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太阳0710号)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之娇娥锦绣 作者:黑线 文案: 赵娇娥前世貌美懦弱,被圈养一生。自阿母被休,阿父在狱中自尽明志,便成了后母砧板上的肉,被逼嫁二次。 落水重生在十一岁,一切都还来得及。小小娘子改变了家人的命运和大汉朝的走向。此文架空部分人物,朝代为西汉汉宣帝时期。 小娇花重活一回,战五渣成功逆袭。 收复忠犬大表哥,虐翻幕后大黑手。 以为我还像前世那般任人摆布吗? 呵呵哒……乃们不要太天真…… 前虐渣,后甜宠。 娇娥:“大表哥是我的。” 大表哥摇摇尾巴:“汪!” 卖萌打滚求收藏!求包养! 内容标签:重生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主角:赵娇娥、林天 ┃ 配角:赵玉棠、赵玉梨、李梅 ==============   ☆、第1章 娇娥重生 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的夏天。 丞相府的丞相史赵义差点在长安城门外一口气顺不过来。 上旬泰山、陈留郡一带有凤凰聚集,未央宫里又降下了甘霖,天子打算大赦天下。丞相魏相便派他去泰山、陈留郡查验。 走了才一旬不到,他的夫人林氏便把家中没有生过孩子的小妾全都卖了。 大奴赵成算着他的归程,巴巴地在城门外等他,一见他策马进了长安城,便先将这个消息给他汇报了。依赵成的经验,早点汇报可少挨些皮肉之苦,汇报地点选在城门外,家主还得讲点身份,不好当场责罚。等回了家,又有夫人林氏顶着。 大汉朝的官吏家中不兴无故责打家奴,但真的打了也没地找理去。 赵义捂住胸口,顺了顺气,这小妾们卖都卖了,怎么也得先回丞相府中把差事回了。他抽了马儿一鞭子,恹恹地朝丞相府行去。 赵成松了口气,看样子家主是顾不上责罚他了。 赵夫人林氏正带着女儿们跪坐在窗前学刺绣,窗外蝉鸣阵阵,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女儿娇娥盯着手上的帕子发呆,林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指头。 大汉朝的女子出嫁前都必修女工,纺线、纺纱、织布、织丝绸。好女子一日能纺出九两线,织出一匹纱或者半匹丝绸;小户人家女子若是心灵手巧,便能靠这个顶起家中日常嚼用,在翁姑面前也有地位。 刺绣是女工中比较高级的一项,需要请专门的绣娘教授,一般人家的女子难以学到。 林氏家中是开绣坊的,有着家传的绣艺。林氏锁绣在长安是挂了号的,林氏未嫁时曾经开创出晕色绣法,采用两、三色渐浓渐淡的同色系丝线进行配色,能绣出彩色水墨图的效果。她还能在襦裙的裙摆等处贴绢、贴羽毛、串线贴金,让人叫绝。 当年赵义能娶到心灵手巧,貌美如花的林氏,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功。 林氏生有二子一女,嫡女娇娥面白如玉,一双长长的凤眼,细细弯弯的蛾眉延伸至发鬓,红红的樱桃小口,巴掌大的瓜子脸,年方十一便已看出张开后姿色不凡。 娇娥今日心不在刺绣上,用针总是会刺破手指,被母亲戳了这么一指头,她索性丢下练习的帕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氏瞪她一眼,二妹玉棠看了看嫡母,抿嘴笑笑:“看上去大姐像是没睡好。” 娇娥并不搭话,起身赖进母亲怀里,抱着撒娇:“阿母,昨晚做了噩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心神不宁地,您抱抱我。” 林氏笑着搂过她:“这么大了,还这么娇气。” 娇娥“嗯嗯”两声,只是往林氏的身上黏糊,林氏很是受用女儿这般粘她,摸摸她的发顶,说:“怎么自从落水后便变得如此粘人了。” 又恨声道:“这些小妾们,个个都不省心,要不是她们无事生非,在院子里打闹,怎么会连累的你掉下池子里去。早些卖了她们才是正经,阿母对你说,你可记住了,小妾们都是祸害。” 玉棠听了,脸上闪过一丝气愤,她便是小妾生的。嫡母虽然对她尚可,但总把“小妾们都是祸害”挂在嘴上,让人听了很是不忿。 娇娥窝在林氏怀里,只是想心事。 自从落水着了风寒,她便经常做着同一个梦。 开始时,她觉得只是一个噩梦罢了。到了后来,这梦越来越清晰,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每晚都在梦中哭醒,每个细节都那么真实,已然不能只当作一个梦了。 在这梦里,她的母亲被父亲以妒妇之名休弃。 父亲续娶了同僚家中的归家妹妹,母亲也匆匆嫁到离长安较远的河内郡,她再没有见到过母亲。 后母记恨他们是前妻所生,身份比庶子女要高些,对他们多加磋磨。父亲不喜欢他们兄妹三人,不敢管也不想管。 可怜哥哥虽然读书甚佳,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学,却被家事拖累,一日日消瘦颓唐,没能在太学里通过选官的策试。表哥约他一起出去游学散心,路上出了事,两人下落不明。 弟弟不知人心险恶,一步一步被后母教导的懦弱无能,而且内心对舅家怀怨,几乎断了往来。 在这后宅之中,她更是后母案板上的鱼肉。因姿色上佳,先被贪财的后母许嫁给一家商户,还未过门,那商户的儿子便病死了。 父亲嫌弃她留在家里不吉利,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后来父亲犯了事,在狱中服毒自杀。后母便一心想将她送给东平王做姬妾,二妹和三妹为此又嫉又恨,说了不少难听话。她战战兢兢的讨好后母,连小妾庶女都能爬在头上作威作福,只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可到头来连个平常人家的正妻都做不得。 临嫁之前,她到后母处请安,返回院子时突然肚痛,便在亭边坐下歇息,不知怎么就昏沉沉的没了意识,恍惚听人在耳边喊:“大娘子失足落水了。” “我没有失足”,她每次都这么喃喃着醒来,一身是汗。 次数多了,她不愿再路过这个亭子,连看都不想看到。她想告诉母亲,却又不敢开口,只能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这是梦,梦里都是反的。 “母亲……”娇娥几经思量,还是想提醒一下母亲,今日父亲要回来了。 在梦里,母亲一怒之下卖了小妾们,父亲回来后非常愤怒,两人激烈争执后,将母亲休弃。外出访友的舅舅回来后,曾上门来讨说法,说母亲曾经给翁姑守过三年孝,不能被休弃。但此时木已成舟,母亲被父亲以悍妒的罪名休弃,坏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在附近难以再嫁,出门就被指指点点。父亲兴高采烈得娶了后母,好强的母亲精神越发差,日子过得更加凄凉。舅舅只好匆匆将母亲远嫁到河内郡,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弟弟去看母亲一眼,说几句体贴话。 “母亲……” 玉棠也在唤着林氏,让嫡母检查一下线是否拉的均匀。 娇娥想起母亲为了教导这两个庶妹花了不少心血,却是个个都只是面上情。她们的女红好不好,在夫家受不受到翁姑的喜爱又关母亲何事。母亲日日在嘴边骂着小妾,却又对这些小妾没怎么样,还花心思教养着她们的孩子,真是吃力不讨好。 在梦里,母亲被休后,二妹则和她生母黄姬一样幸灾乐祸,在背后看自己的笑话。三妹则日日和二妹在自个面前指桑骂槐的说“弃妇生的”来讨好后母。 后母日日耍威风,面甜心苦,把庶子庶女的婚事拿捏在手里。那些在母亲面前骄纵的小妾却都老老实实的站着立规矩,每日侍候后母梳洗,端茶送水,半点不满都不敢有,深怕惹得后母不满,没有好日子过。 庶女们还不如后母面前得脸的侍女们,经常费劲心机的巴结着。为了在后母手下讨生活,她也为后母身边的侍婢阿佳做了不少针线活,说了不少讨好的话。 反正都是些欺善怕恶的贱人,给她们脸面做什么?娇娥已经越来越把梦当真了。 娇娥腻在阿母怀里不起身,林氏纵容地笑了,说:“棠儿,你也休息会吧。” 娇娥接着说:“二妹,你也绣得累了,先去园子里赏赏花,松快松快眼睛,我和阿母说些私话。要是实在没事做,便去和阿里把这知了粘了,叫的人心烦。” 玉棠和林氏均觉得讶异。 虽然不情不愿,玉棠还是施了个礼,嘟着嘴告退了。 林氏奇怪地问:“娇娥,你以前从不对妹妹如此无礼,今日怎么……?” 娇娥嘴角撇了撇,不屑地说:“阿母,她的生母是黄姬,我的生母是您。我是嫡女,又是姐姐,想和自己母亲私下说些话,也不能找个名目将她支出去吗?即使是弟弟,我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为何我对个庶女妹妹还要避讳多多?” 她们都是白眼狼,都不念您的好,您走了她们就幸灾乐祸,踩我欺我,我没有这样的好妹妹们。娇娥在内心暗暗补充道。 林氏听了更觉奇怪,娇娥素来柔顺,从不与人争长短,总说她们都是妹妹。有时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今日却转性的厉害。 “阿母,我想问问……”。 正说着,赵义已经回府,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对着林氏大声喝道:“你这个妒妇,我要休了你”。 侍女阿里来不及通报,歉意的看了看林氏。 林氏和娇娥连忙站起迎接。林氏对于赵义如此这般的说法早已听惯了,竟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问:“家主凭何休我?” 边说便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和娇娥都退下。 “凭何?你还要问我凭何。七出里面你就占了“口舌”和“妒忌”两条,还不够吗?你容不下其他姬妾,对我没有好脸色,还敢顶嘴,怎么不能休。” 赵义也不管女儿还在这里,咆哮出内心所想。 娇娥的脸刷地白了,手脚冰凉,软软的倒在地上。这一切和梦里如此相同,不是梦!不是梦!难道真的躲不过吗?   ☆、第2章 劝服父母 “娥儿,你怎么了?” 林氏顾不上赵义,急忙上前抱住女儿。 娇娥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胸口和手脚都变的冰凉,喘不上来气。 阿母在耳边不停的叫着,耳蜗里阵阵轰鸣,接着是阿父的脸凑了过来,她一下惊醒过来,喉头咯咯的响了几声。 那些都不是梦,曾经真的发生过,那是她赵娇娥的前世。 不能再这样可怜虫脚底泥一般的过一生,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再叫阿母被休回家去。前世就是从阿母被休开始,祸事连着一桩接着一桩,如果是阿母在主掌中馈,阿父也不会和那严家没完没了的有瓜葛,最后无奈在狱中服毒上奏,以证清白。 林氏抱着女儿,哭的伤心,面上涕泪横流,头发散乱,很是狼狈。 见妻子这般模样,赵义心下也有些恻然,软和了许多,接下来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阿父”,娇娥轻声唤道。 慢慢的呼吸了几下,心情也逐渐平复,顾不上安慰母亲,一能说话,娇娥便向阿父急急解释:“阿父,阿母是为了娥儿才将姬妾们都卖了,她们无事吵闹,怎么劝都劝不住,还把我推下了池子,害我大病了一场。” 说完,又轻轻咳了几下,接着道:“阿父,定是有人在您耳边说了阿母卖了姬妾,却没有告诉您为何而卖。家中后宅不宁总不是好名声,那日您不在家,她们打的一团乱,全然不顾严家二娘子在场。阿母也是怕日后被您的同僚得知,有损官声,便当着严夫人的面将姬妾们发落了。” 前世后母经常用这些话来堵赵义的嘴,娇娥搬来用的很顺手。 赵义想想,后宅不宁的名声确实会影响官途,在大汉朝做官,官声非常紧要。 自武帝时期,大汉便开始推崇儒学,儒家认为,管不住家便管不住百姓。许多高官因为风评不佳被罢官的也不是少数,自个一心向上爬,定然不能被此拖累。 “阿父,阿母为祖父祖母守过三年孝,您不能总把“休弃”二字挂在嘴边,传出去与礼不合,风评不好。” 娇娥依旧软软地说,赵义的脸有点发红。 林氏渐渐止住了哭声,看着女儿被吓成这个样子,一醒转来就在赵义面前解释。内心暖呼呼的,却也明白过来,此时不该斗气,应将此结解开。 声音里有着压不住的气恼:“夫君的小妾个个都是心头好,我怎么敢欺负她们。只是我身为大妇,尚且纺织不断,家里的绣活都是我在做。她们倒穿金戴银,没事就争风吃醋,搞的后院鸡飞狗跳,那日竟不知为何,分成两拨打了起来。丁姬和黄姬倒是乖觉,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还时不时挑拨两句,让人家打的更欢。” “女儿那日穿过院子,去接严大人家的二娘子,却被推搡到池子里。若不是救的及时,你的女儿只怕已经没命见你了。这动静闹的如此之大,你的同僚怕是都知道了。我若还不将她们都发落了,这个大妇也没有脸面做了,日后你家宠妾灭妻、后宅不宁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这丞相史还怎么做?” 越想越气,林氏又加了句:“夫君一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为了小妾们口口声声要休我,你的嫡亲女儿却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人人都说父慈子孝,你为人父亲的也要先慈了再说。” 听到后面觉得不太对味,娇娥连忙扯扯阿母的袖子,莫要火气又起来了,这样前面的话便没了效果。 赵义脸上青白黑红,换了好几次颜色。过了半响,找出个话头:“女儿身体还需要静养,你好好照顾她罢,我先去换了衣服。” 看着阿父有些尴尬的背影,娇娥的心情觉得好了许多,她笑眯眯地望着阿母,总算走对了一步,阿父和阿母都收敛了脾气,没有大闹。他们不会逞一时之气,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阿母狠狠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娇呼一声,用双手抱着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控诉地瞪着阿母。 林氏又有些心疼,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问道:“好孩子,这些话……你从哪里学来?” 不由得林氏不生疑,娇娥落水之后有些过于反常,性情大变,说话也越来越有分寸,刚才说赵义的那些话,句句软中带硬,有理有据,让人不由得有些欣喜,也有些不安。 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蝴蝶扑闪着翅膀,轻启红唇,娇娥有些犹豫地道:“我听大表哥和大哥读书,学了点来着,严家二娘子也经常偷学她阿母怎么说她阿父。就这样学会了,阿母不会怪我吧。” 林氏有些心疼地将娇娥搂紧了些:“怎么会怪你呢?好娥儿,自打落水后,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阿母很担心你。” “你能为阿母着想,想出来那些话来说你父亲,阿母疼你还来不及呢。” 这时娇娥的一颗心才放下,她幸福地闭上眼睛,往阿母的怀里又缩了缩,深深地吸了吸母亲身上的香粉味。这是母亲用秘方配置的香粉,荷花香中又有着淡淡的树木青草的味道。 阿母的怀里永远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幸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娇娥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 她想起梦里的情景,不由得开口劝阿母:“阿母,您也说了,家里的姬妾都穿金戴银,没事就争风吃醋,弄的家里鸡飞狗跳。这次只卖了没有生孩子的姬妾,可是丁姬和黄姬两个都是有孩子的,又一贯会在阿父面前伏低做小,挑拨离间。您为什么不管管他们?” 林氏有些苦涩地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阿母,当家大妇应当拿出大妇的威严来压制住小妾们,严夫人经常让家里的姬妾们立规矩,还给她们布下任务,让她们织布,完不成任务不给饭吃。” 娇娥将上辈子后母曾经说过的话,转述给阿母听。 “真的吗?严夫人每次都说她如何对小妾宽容,小妾们又如何懂规矩。”,林氏大惊失色,原来严夫人背地里是这个样子啊。 怪不得听了严夫人的越是宽容,家中的小妾们越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娇娥撇了撇嘴,严夫人,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压根没安好心吧。后母李梅是严夫人的堂妹,只怕严家自打李梅夫死归家后,早早就盯着林家谋划了。上辈子严大人把阿父拖下了水,进了牢狱,李梅还是一直向着严家的,只是严家最后也没有落下什么好来。这辈子一定要远离那些祸害,让阿母好好过日子。 “阿母,您就是太实在了。严夫人在外面自然要这样摆高姿态了,我听说严大人在家,要去那个姬妾院子里睡,都是要由严夫人安排的。她说的那么好听,只是在外面给自个和严大人脸上贴金呢!您下次一定不要把家里的事情给她说,她一转身不知道怎么嚼舌头根子呢,一句实话都没有。” 娇娥在阿母最关心的地方继续下着药,阿母就是最实心的一个人,相信人就一直相信,却也有一点最好,怀疑的人怎么都不会再信任。 林氏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女儿说了些什么。一指头弹到娇娥的面上:“小娘子家家,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娇笑着扭了扭身子避开,娇娥也不再多言语,点到为止,不能说的太厉害了,让母亲生疑。本来阿母就为她这阵子的变化而心中忐忑,太过了就不好了。 林氏和娇娥都不再说话。 窗外的知了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叫着,娇娥昨夜一夜难眠,又加上之前来了这么一出,身上软的一丝力气也无,竟在这“知了”、“知了”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有人将她轻轻地抱到榻上,一阵淡淡的荷香飘过来,额头上有人轻轻地吻了吻,恍惚间听到阿母在说话:“阿里,去多粘几只知了,油炸了给大人和小娘子添菜。” 她的唇角满足地翘了翘,油炸知了,阿父当年最喜欢抱着她,和她一起抢着吃。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啊,阿父慢慢地不待见阿母,也不太喜欢亲近嫡子嫡女们了。到了后来,阿母再嫁,后母更是将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阿父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感情。 有后母就会有后爹,娇娥今生不要后母也不要后爹。 娇娥昏昏沉沉地想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睡的很沉,弟弟赵广拉着表哥林天的手跳了进来也不知。 赵广比娇娥小了近七岁,今年才五岁,还不懂得男女大了要避嫌。他牵着表哥来阿母的寝居,只为了显摆下阿母正在为他做着的新鞋。 林天比娇娥年长三岁,在小学读书,知道表妹娇娥掉进水里,大病了一场,便一心想来看望。只是阿父出了远门,阿母和姑姑之间有些不愉快,两人一向不对盘,说几句话就会顶起来。他不敢向阿母提起要来看表妹,等了这段日子,才待到学堂休夏忙假,忙忙赶了来。 赵广见了林天,便说个不停。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们都喜欢和比自个大的兄长玩耍。兄长赵兴已经去了太学读书,在家里只有姐姐娇娥陪着,闷的慌。 小家伙什么都想说一番,从抓了几只青蛙,到打了几只鸟,粘了几只知了,练了多少字,被阿母教训了几次,最后扯着林天来看阿母正在做的新鞋。 听说娇娥好端端的,林天心下便松了口气,便也由着赵广拉着他到处走,只希望能瞧一眼表妹。却没想到,绕过屏风,便在床上瞧见了熟睡着的娇娥。   ☆、第3章 再见大表哥 娇娥在梦里和弟弟捉迷藏,她一把抓住吃吃笑着的弟弟,在脑门上弹了一指头,笑着道:“看你往那儿躲。” 接着她的脑门上也是一疼,弟弟也伸手给了她一指头。 “哼!还有没有长幼之序了?”,她板起脸。 脑门上又挨了一指头。 娇娥有些不高兴了,虎着脸,弟弟扑过来抱着她撒娇,使劲摇晃着。 “姐姐,醒醒,起来吃好吃的了。”,她睁开眼,弟弟正在摇着她,一脸贼笑。 “嗯,你个小调皮捣蛋鬼。”,翻了个身,又要呼呼大睡。 “小懒猪。”,随着一个戏谑地声音,她的额头上又挨了一指头。 娇娥翻身坐起,爱这样做的,是大表哥林天。 “大表哥,你真讨厌。” 弟弟广哥在一旁笑嘻嘻地学着:“大表哥,你真讨厌。哈哈哈哈。” 摸着额头,噘着小嘴,怒瞪着眼前小了好几岁的林天,娇娥的眼眶红了。 前世表哥林天和哥哥一起出去游学,便再也不见踪迹。临别前,林天乘人不见,塞给她一柄小玉梳,笑着摸摸她的头,哄她道:“娇娥,等着大表哥回来给你过及笄礼。” 她当时心里有些恼着林天,三妹说见过林天和严家二娘子在桃树下说话,严家二娘子又总是来找她闲聊,每次都含情脉脉地回味着林天又说了些什么,好似林天很喜欢严家二娘子一般。她一直心里吃味,但却不敢当着其他人表现出来。 后母将内院管的像铁桶一般,说小娘子大了要知道廉耻,不准她到外院行一步,就连大哥也说是外男,不允许两人单独相见。反倒是后母的外甥女严家二娘子能时常找林天说话玩耍,林天有什么话要传给她,都得想方设法地带进来。 林天哄她,她也不理,只是悄悄塞了个香包,上面绣了并蒂莲。林天的脸色亮了,笑嘻嘻地走了,便走还边挥手。 那柄玉梳子,娇娥当宝贝一般悄悄收着,等着及笄礼那天,戴给表哥看。林天走后没几天,那玉梳子就不见了,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再然后林天和哥哥都不见踪影,再也没有回来。 娇娥一直责怪自己不小心,丢了林天留下的一点小念想。 看见小了好几岁,还梳着总角头的林天站在面前,娇娥觉得很委屈,也很欣喜。委屈的是,表哥你和大哥到底去了那里,把娇娥丢下不管。欣喜的是,表哥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中间没有后母的礼教,也没有严家二娘子。 鼻头一酸,娇娥的眼泪水就滴滴答答的掉下来。 林天吓了一跳,这就被弹疼了吗?明明没有使什么劲。 “表妹,是表哥不好,表妹别哭了,表哥把头让你好好弹几下好不好。” 没有人哄着倒也罢了,哪些噩梦连连的夜晚,娇娥独自哭醒,都自我安慰只是个梦。眼下有人哄了,娇娥越哭越大声,恨不得使劲地将前世的辛酸和委屈都哭出来。 “哎呦。姑奶奶,别哭了好吗?你叫表哥干什么都可以,只是求你别哭了。若是叫姑姑知道了,还不得拿鸡毛掸子打得我满地跑啊。” 娇娥听了,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睁着一双泪眼,看着林天问:“此话当真,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那眼睛亮闪闪地,发着狡黠地光,林天觉得此刻他的心都被这明亮的眼吸了去,点点头道:“好表妹,表哥说话算话,若是不算话,就变个乌龟下池子里卧着。” “那你要给我准备及笄礼礼物。” “好办啊。”,林天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饶了饶发顶道:“只是妹妹,你才十一岁,还有好几年才及笄呢。” 娇娥听了,噘着嘴,抹着泪,扭过身去。 “表哥不是舍不得啊,只是觉得好远。” “那你每年都要为我准备一份礼物,直到及笄礼。”,娇娥骄横地道。 “……” 广哥突然叫道:“大表哥,我也要,你若是不给我,我便去告诉阿母,让她拿鸡毛掸子打你。” “你这个小东西,给你做个弹弓好了吧。” 弹弓是广哥想了许久的东西,大哥不爱玩这些,阿父只会训斥调皮,有个弹弓是再好不过的。广哥咧着嘴笑了:“还是大表哥好,最知道广哥的心。” “哼。”,娇娥点了点头,撇嘴道:“求人做鞋的时候,就说阿母最知道广哥的心。求人帮你写字的时候,就说姐姐最知道广哥的心。” “哈哈。” 看着俏皮的表妹和捣蛋的表弟,林天忍不住乐了。他心里暗想,表妹这番病好了,到比以前好看了些。就是变得爱哭了,一哭自个就心疼,恨不得什么都让表妹拿了去,只为哄得她开心。 “表妹,你喜欢什么呢?” 娇娥睐了一眼林天,不乐意地道:“没诚意,你不会想想我喜欢什么?说给你了,你才去做,那还叫礼物吗?” 被这一眼睐的心里甜甜地,林天也不知道在表妹身边怎么了,虽然在表弟面前被说的很没脸,可好像被这么说说,心里也挺开心。 广哥在一旁帮腔:“就是,没诚意。” “去你的,你这个小东西,就知道吃,不知道去帮阿里粘知了。”,林天推着广哥,想和娇娥单独说说话,当着小这么多岁的小郎君面前被表妹训,太没脸了。 “一起去。”,赵广扭着小身子,噘着嘴,拽着大表哥往外走。 看着苦恼不堪地林天,娇娥忍不住笑了,又收住笑脸,虎着脸道:“表哥就该帮着广哥粘知了,不然待会油炸了,不许和我抢着吃。” 绕着脑袋,林天不情不愿地跟着广哥走了。 娇娥这才放肆地“咯咯”笑了起来,今生真好,可以欺负大表哥,可以光明正大问大表哥讨礼物,不用担心后母那带针的一双眼,不用再为严家二娘子甜蜜的回味着林天的每一句话而内心苦闷不堪。 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夕食时分。 林氏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场家宴,摆在正院大屋,却迟迟不见赵义来赴席。 过了许久,菜都有些凉了,看着林氏越来越黑的脸色,大家都安份地跪坐在自个的小几前,不敢吱声。 最后赵义总算是来了,但却没怎么动筷子,说是在黄姬那里进过食了。 家主出了院门,回来之后不在正室大房这里用膳,反倒先去陪姬妾和姬妾的孩子。赵义明晃晃地宣泄着对林氏卖姬妾的不满,全然不顾妻子的娘家人也在这里。 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阿母留吗?娇娥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她知道阿母要强,这样下去,只怕阿母会被逼提出和离,这和前世又有什么分别? 端着一碟油炸知了,娇娥走到赵义的案几前,笑着对父亲道:“阿父,这是广哥和大表哥专门为你粘的知了,说阿父最爱吃。阿父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我们都想你了。” 赵义的脸色缓了缓,随意地摸了摸娇娥的头道:“大娘子懂事了。” 然后又貌似不经意地道:“二娘子那边怎么连双像样的布履都没有,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是经常关心着妹妹们,不要厚此薄彼。” 这是黄姬又在阿父面前下眼药了,赵义名义上是说娇娥不关心庶妹,实际上是在说林氏对姬妾们苛刻。 娇娥在林氏即将拉开吵架的序幕之前,淡淡地道:“女儿知道了,只是前一阵子见到二妹穿着丝履,说是父亲专门应了黄姬的要求买的。可见二妹是不穿布履的,生为庶女穿的比嫡女都要高一等,传出去不晓得好不好?那日二妹还特特在严家二娘子面前显摆,到叫那严家瞧了笑话去。家里并不是穿不起,只是穿出去与身份不相配罢了。” 赵义的脸又红了红,林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阿父,吃了这只知了吧。”,娇娥孝顺地夹了一只知了放在父亲面前的漆盘中,见父亲夹起,放入嘴中,又淡淡地道:“高祖时期,便规定了什么等级的人穿什么衣服,只是眼前大家都不太讲究罢了。阿父要讲官声,这嫡庶之分还是要讲一讲的。阿父慢用,这知了黄姬那边想来是没有的,阿母一向和善,姬妾们都可以向厨房点单配菜,月例也发的足,只要不贴补什么外人,想来也是够用的。这知了是广哥和大表哥的一片孝心,黄姬在厨房也点不来。” “好了,吃个知了罢了,那来那么多话。”,林氏看赵义咀嚼了知了半天,吞咽不下去,又忘了之前赵义的不妥之处,便偏向着夫君,轰着女儿下去。 叹了口气,娇娥慢慢退回到自个的案几前,阿母总是这样一颗心都掏出来给阿父,喜怒哀乐都系在阿父身上,什么都为阿父想着。却不明白,像这样讨好着男人,他们在惊喜过后是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之后只会将一颗诚心当作是脚底泥来作践。 前世娇娥一直在观察后母如何对付阿父,后母并不比阿母年轻多少,也不如阿母貌美能干,却能将阿父降服,后院里清理的干净。后来后母为了将她献到东平王府求富贵,专门请来离了宫的老嬷嬷,教了她一段时间。 后宅这些事,娇娥懂得比林氏还要多。   ☆、第4章 请安时的打脸 晚上,娇娥热的睡不着,也没有惊动旁人,自个跪坐在窗前,摇着蒲扇望月亮。 白日里父母的争执被化解了,父亲不再提起休妻之事。但看夕食上父亲的情形,只是将这口气咽下,迟早要一点一点地发泄出来,磋磨阿母。 阿母是个性子要强的,只会和人针尖对麦芒地对着干,要谈如何整治姬妾、如何苛待,又一点下不了狠心。姬妾们早已经熟悉了阿母这脾气,不晓得借着这点在父亲那里点了多少眼药,一点一个准。再这样夹击下去,凭着阿母这暴脾气,只怕会自请下堂去。 娇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保住阿母,保住兄弟。 她放下手中的扇子,端正跪好,对着月亮拜了三拜,不求长生不老,只求父母和睦。不求兄弟显贵,只求能各有所成。不求嫁入高门,只求与大表哥相知相守。 同样的月光下,林天正趴在榻上“哎呦哎呦”地叫着,由着妹妹林玉瑶给他上药。阿母知道他去了赵家,心里不悦,找了件事,拿荆条把他抽打了一顿。 弟弟林立在一旁看着,幸灾乐祸地说:“大哥,你老是去瞅表妹,惹得阿母一顿打,真是活该。” “表妹掉进水里,病了吗。我这做表哥的去看看又怎么,真不知道阿母怎么想的,都是亲戚。”,林天闷闷不乐地抱怨道。 林玉瑶搽药的手上就使了劲,林天叫的更欢了。 “哈哈,小妹生病了也没有见你这么放在心上,怪不得连小妹都不疼大哥了。”,林立见状更是高兴,小妹不围着大哥转了,就会只听自个的话了。 林玉瑶才七岁,总是听阿母抱怨阿父心里只有姑姑家的孩子,早就对姑姑一家不满了。大哥林天就喜欢哄着表姐赵娇娥,林玉瑶觉得大哥也偏心,更加不喜欢表姐。 听了二哥的话,林玉瑶更是生气,将药盒子搁在床头的小几上,撅着嘴说:“大哥为看表姐挨了打,就叫表姐给你搽药去。” 林立只比林天小了两岁,有些懂事了,知道林天对表妹娇娥看的紧。只是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估计眼睛长到天上了的姑父不会同意,讨厌姑姑一家的阿母也不会同意。林立不忍心见大哥以后失望,总是不断地在林天面前提醒着。 “阿母不喜欢姑姑一家,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姑父也总是一副瞧不起商户的样子,你何苦去碰那个钉子。”,林立影影绰绰地劝。 林天大叫一声,将头埋入被子里。他又何尝不知,阿母和姑姑一直不对盘,姑父也瞧不起自家是个开绣庄的商户。虽然阿母常说,就姑父那四百石的秩俸压根养不起一大家子人,都靠着姑姑的嫁妆在补贴,而姑姑的嫁妆里有绣庄一半的份子,没有林家都不晓得姑父吃什么,还这样瞧不起,那样瞧不上。 可这也怪不得姑父,汉高/祖讨厌商人,下过《贱商令》,商贾不能做官的规矩直到武帝时期才破除。林家绣庄虽然绣技出色,但一直没有做大,也是因为没有依靠。姑父做了三百石的丞相少史之后,林家绣庄也才跟着做大,到了眼下,姑父已经是秩俸四百石的丞相史了,林家绣庄在长安城的名声也跟着大了起来。 林天一心想好好读书,像表哥赵兴一般,年方十六就进入太学做博士官弟子,策试后就能选官。但他好似继承了林家的血统,读书上总是差一点,没有赵兴那般有灵气。 每次去姑姑家,姑父总是爱理不理,虽然说不上嫌弃,但也绝不是对亲戚那般热络。即使能说服阿母接受娇娥,可是姑父会把嫡长女许给他吗?眼见娇娥越长越漂亮,林天有些坐不住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表妹便喜欢了别人去。 清晨,娇娥醒来,便由着乳母夏婆子打扮自己,绾了两个环髻,系了藕荷色的丝带,穿着同色的纱质深衣,鬓角夹了朵当季的芍药,便到阿母那里请安。 阿父又不在,想来昨夜里没有宿在阿母的屋子里。阿母的脸色蜡黄,眼圈有些发黑,面上难掩苦涩。 娇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阿母身边,等着看姬妾们怎么表演。昨夜她睡的晚,想了一宿如何收拾家里的后宅。但这些想法再怎么好,都需要阿母的配合,若是阿母一直这般任由家中小妾骑在头上,任由阿父揉捏,她再怎么做也是枉然。 过了半刻的功夫,黄姬才带着二娘子玉棠来了,一进屋见赵义不在,便知道昨晚宿在了丁姬那里,心下便有些不乐。恹恹地请了安,便在一侧跪坐下。 玉棠的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娇娥身上的纱衣,觉得好看,便也想要这么一件。一直以来,嫡姐都是个软和的,想要什么只要撒撒娇,说两句矮话,便能得手。玉棠笑着说:“姐姐这一身打扮真是清爽,看着真好看。” 娇娥淡淡地道:“妹妹好眼光,这纱衣是母亲为我做的,若是喜欢,便让黄姬也为你做一身吧。昨晚上,阿父还说你连双布履都没有,想来黄姬是疏忽了你,也该为你添置几身了。” 玉棠有些不高兴,嘀咕道:“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招惹来你这么一堆。” “大娘子今晨这是怎么了?就将你妹妹教训一通。若是爱惜妹妹,不妨将不穿的衣物让与你妹妹几件。”,黄姬有些不悦,这个软和好欺负的大娘子今晨是吃错药了,一开口就这么一大堆。 娇娥两条蛾眉到立,提高声音喝道:“黄姬,你什么身份,这样给我说话?我身为赵家嫡长女,教育庶妹本就应当,若有不妥之处,自有母亲管教,你说说,你算什么身份?” 黄姬有些语滞,但又不愿意承认自个的不是,便扭着头对着林氏说:“姐姐,你看大娘子说这话……” 林氏心情不好,再加上昨日听娇娥说严夫人背地里怎么整治小妾,早觉得自个太傻。听得娇娥在身边呵斥黄姬,觉得句句有理,这些姬妾庶女们真都需要整治了。 “大娘子说这话,句句有理,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成?”,林氏淡淡地道。 黄姬将脸拉了下来,玉棠也不高兴。 娇娥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母亲又和你那门子的姐姐,你是小妾,阿母是当家主母,是夫人。” 黄姬和玉棠两个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时三妹玉梨带着乳母、侍女过来给嫡母请安,并带了赵义和丁姬的话,道:“阿父说起的晚,便直接去丞相府了。阿母昨晚侍奉阿父辛劳,不来请早安了,这也是阿父说的。” 黄姬听了,嘴微微一撇,丁姬年轻许多,身边还有个方才一岁多点的哥儿,很得赵义欢心。 林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娇娥也不做声,她知道父亲开始借着小妾们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阿母的脸面,也怨不得阿母在姬妾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下不了狠手。 看看阿母依旧光滑洁净的皮肤,靓丽的面容,比丁姬和黄姬的姿色不晓得高了多少,可偏偏选了条辛苦的路来讨父亲的欢心。 黄姬看林氏脸色难看,那股子嫉妒之心又压了下去,方才林氏令她们没脸面,眼下三娘子就奉旨来打脸,真是妙啊。 早间,林氏又强撑着要教娇娥和玉棠学绣花,娇娥前世做了不少针线活,自然不想再学,也不想母亲教玉棠和玉梨这两个白眼狼学,白瞎什么劲。 她只说不舒服,扭着林氏到里间陪着。玉棠唤嫡母瞧针线,林氏也抽不出身来应,恨的玉棠用针在帕子上使劲戳着,像是在戳嫡姐。 玉梨年纪还小,不用拿针线,坐了一坐便走了。玉棠一个人呆着也无趣,便也向嫡母告退,自个到花园里玩去了。 等到她们都走了后,娇娥方搂着林氏说悄悄话:“阿母,你瞧咱们家,嫡庶不分,妻妾不分,阿父总说自己是书香门第,可这书香门第还不如舅舅家有规矩。再这样下去,阿父在官位上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算算日子,阿父和严延年两个丞相史中将有一人会被选中,升职为秩俸六百石的丞相征事。前世严延年便因为家中后宅安宁,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而胜出,此后官路顺畅,一直做到了秩俸二千石的河南郡太守。而父亲则一直踏步不前,处处受到李梅的掣肘,最后还要被严延年连累的丢了命。 林氏听了心中一动,娇娥提的这个想法,可以说是为整治后宅提供了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怎么整治呢,林家家庭简单,林氏年幼时家里开着小小的绣纺,生意不大,但很说的过去,日子过得简单殷实,没有和小妾们打过交道。 如何整治后宅,林氏一点经验也没有。自与赵义成婚后,便一心扑在了家里,起初两人恩爱甜蜜,到了后来,有了三个孩子,夫妻的感情日渐变淡。有了小妾们和庶子庶女们夹在中间,林氏的心里一直没有好受过。 因出身商家,林氏接受的教育并不包括夫人们交际往来这一块,总是在圈子里落单,慢慢就有些不愿意出去交际的意思。只有严夫人不嫌弃,隔三岔五来拜访,时日久了,林氏是个心思简单的,便将严夫人当成了挚友。 没料到这个挚友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误导着自个,林氏并不笨,从女儿的话中,捕捉到了严夫人在故意隐瞒的真相。 突然之间,林氏发现,除了娇娥,这些事竟没有什么人能打个商量。   ☆、第5章 前世的真相 林氏问娇娥:“这后宅怎么整治,阿母并不知道,以前相信严夫人的,可……。”,林氏停下不说了,脸色发红,看了看娇娥。 娇娥“噗嗤”一乐,娇娇地搂住阿母,糯糯地道:“阿母,对女儿也这么要面子。您但凡将这面子放下一半,软和点对阿父说话,父亲也不会只往小妾们那里去。” 林氏面上觉得有些挂不住,又觉得女儿说的有理,这些话,日常也无人可以说。 瞅瞅林氏的脸色,娇娥又道:“丁姬、黄姬长得也就是中人之姿,好吃懒做,捏酸呷醋。阿母若是打扮打扮岂不将她们比作脚底泥了,您一心操心玉棠和玉梨的针线女工,不过是为着她们好,尽着大妇的本分。她们可将您当嫡母了吗?日日帮着生母来给阿母添堵,你瞧瞧玉棠和玉梨那个张狂样儿。养成习惯,出了门子,外人还不是一样说阿母不会教导庶女,何苦受这夹心气来。” 林氏低下头思虑半响,在娇娥的面上轻轻刮了两下,悻悻道:“你这小鬼头,以后莫要与那严家二娘子玩耍,瞧都学了些什么。” “我才不愿意与严若雪玩呢!”,娇娥想起前世受的那些窝囊气,忿忿地道:“天天和玉棠她们东拉西扯,不过就是想打听些*去,一看就没安好心,只有母亲把她们母女两个当个好的。” “她那个姐姐已经及笄了,还没有许配人家,不晓得想嫁给什么人。以前还日日打听着大哥,大哥才瞧不上呢。” 娇娥嘟囔道。 前世严家看上了能读书的大哥,几次三番要来说媒,可大哥没瞧上严家大娘子。因为母亲的缘故,大哥心里憋着气,没有通过太学的策试,严家立刻离着大哥远远地。 “什么!”,林氏听了这话,紧张起来,大郎赵兴是赵家最能读书的苗子,比起当年的赵义都还要优秀几分。林氏可瞧不上严家大娘子那嚣张巴辣的劲儿,若是娶了这样的媳妇,以后的日子可真是难过。 想着严夫人不断地在自个面前问起赵兴的婚事,又总说严大娘子这好那好。林氏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只当是母亲都喜欢在外说自个孩子的好话,没想到对方打着这份主意。 “这可万万不能。”,林氏翻起身来,就想下榻。 娇娥拽着阿母,唤道:“阿母,您要做什么去啊?问阿父还是问大哥啊,这没影子的事,着什么急呢。再说您这么一问,阿父万一反而动了心思怎么好?” 林氏又坐下,转过头去,试探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娇娥两只眼睛笑的弯弯地,像只小狐狸:“阿母,我说了办法,您可得依我一件事。” 娇娥的法子非常简单,又非常好用。 她叫林氏当着众人的面声称要沐浴斋戒,到名满长安的焦方士那里求卜,问问大郎赵兴的前程。 沐浴斋戒自然是真的,求卜卦也是真的,但这话里还能夹带点其他的意思。 林氏听了,点了娇娥一指头,这个女儿越来越精怪了。娇娥撇了撇嘴,前世后母请来的洛嬷嬷经常将这些宫里、后宅里的事当故事一样讲给她听,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想到洛嬷嬷,娇娥有些黯然,前世曾想若是在东平王府立了脚跟,要为嬷嬷养老送终。虽然相处不足半年,但嬷嬷处处为她着想,像是对待亲孙女般。 得了娇娥的主意,林氏的心情好了许多,对着女儿道:“说罢,你要做什么?” 娇娥脸色认真了起来,盯着阿母的眼睛道:“阿母,这事可是大事,您可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什么?”,林氏也认真起来,心下有些狐疑,娇娥能要的不过是小女孩子要得粉啊花啊之类的,还能要别的不成? “阿母,我昨晚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得咱家得整治整治了。别的不提,阿父一心想升官,这样家宅不宁,风评不好,对阿父不利。家里像这样嫡庶不分、姬妾们不敬当家主母,以后哥哥娶妻、嫂子管家都是难事。可阿母和我都没有什么经验,阿父又是个不讲究的,自己还乱来呢。我们得找个能人来,要能说服阿父,能帮着阿母管家的,以后阿母带着这个人出去交际应酬,也能时时有人在一旁提点。” 林氏觉得女儿越来越贴心了,说的话都说到心坎上去了。若是真有这么个能人,能帮着在夫人们的交际圈里立足也是一件好事。 可到那里去找这个能人呢? 娇娥看看火候已到,今儿说到大哥的婚事,阿父的官位,阿母便迫切起来。她抿着嘴笑道:“阿母,能人都是有脾气的,若是真的请的来,可要按照人家指点的做。若是不这样做,还要埋怨人家说的没效果,能人可是说走就走的,平白费了那精神和钱。” 林氏点点头道:“女儿说的甚是,那绣庄里的绣娘子,本事大的也是要按自个的心意来绣花的,不愿听人瞎指点。” 看来阿母不是笨拙,而是没有往这方面费过思量。娇娥的信心大增,又问:“阿母,请人是要花钱的,家里的钱够吗?” “家里有绣庄一半的份子贴补,你舅舅说今年生意又好了几成,母亲想的几个新绣样,都卖的很好。”,说道绣庄和刺绣,林氏的脸立刻亮了起来,眉飞色舞,分外自信。 看着神采飞扬的阿母,娇娥心中一动,有一个想法在心中升起,但眼前提起还是为时过早。她忍了忍,继续问道:“那是母亲的嫁妆吗?” 林氏点点头道:“母亲和哥哥疼惜我,将绣庄的份子给了一半做嫁妆。你阿父年少时家贫,学成后在丞相府中做小吏,秩俸不到百石,在长安居大不易,若没有这绣庄,怎么能撑得住。就是现在,丞相史的秩俸也不过四百石,这么大的庭院,家里这么多的开销,只靠你阿父的秩俸怎么够。” 娇娥听了心中升起一阵愤恨。 前世,父亲将母亲休弃,那么母亲绣庄一半的份额便落入到了后母李梅的手中。严延年往上爬送礼的钱有多少是从这绣庄中出的?舅舅最后被逼的卖了绣庄,远走他乡,那李梅和严延年到底起了多少作用。原来前世舅舅不是对外甥女不管不顾,而是已经被逼无奈。李梅污蔑了她的母亲和舅舅,断绝了她和母家的来往,又教坏了她的弟弟,原来所图的是林氏绣庄。而父亲就在那里袖手旁观!前世的真相原来是这样! 母亲和舅舅的辛劳经营,为严家做了这么大的垫脚石,如果说原先对严家有怨,那么眼下是深深的恨意。 父亲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和那严家筹划好了来的这么一出?还是真的是偶尔为之? 原先因父亲被严家牵连而生的怜惜之情,已经化为乌有。如果真的是父亲和那李梅早就勾结,借机将母亲休弃,那么又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和严家玩的一场狗咬狗的游戏。 “娇娥……娇娥?”,耳边传来了阿母的声音。 “哦?”,她回过神来:“阿母,我想的出了神。那岂不是说,阿母的嫁妆养着这些姬妾和庶子庶女们?父亲的秩俸交给阿母了吗?” 林氏有些不开心:“你父亲要出去交际、应酬,再加上家里有着绣庄,日子宽裕,秩俸原来还交给我一半,现在都你父亲自个花费了。” “哼,我说阿父怎么这么大方给二妹买丝履呢。阿母,你的嫁妆不留给嫡子嫡女,都养了小妾和庶子庶女们了。阿父还好意思天天胡搅蛮缠,说你对姬妾们不宽和。” 娇娥发现父亲的脸皮真的很厚,年少的时候靠阿母养家,尚能说声不得已。升官之后,连小妾和庶子庶女们都要靠阿母养着,还处处给阿母脸子瞧,再加上前世做出的事,她真不知道阿母瞧上了父亲什么。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林氏捂着娇娥的嘴:“大汉讲究孝道,你那些话太对你阿父不敬了,让人听了去,你还怎么立足。” 哼,父亲不慈在先,我孝顺给谁看?娇娥心中明了前世的事情之后,对赵义的期望降到了最低点,这样的父亲要了又有什么用。 “嗯,女儿知错了。”,娇娥认错的很快,至于心里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干嘛惹得阿母不痛快。 阿母前世受了那么多的苦,不晓得没有嫁妆,匆匆嫁人之后又是过得什么日子。娇娥心中升起一阵伤痛,更加怜惜阿母。 她摇着阿母的手说:“那咱们眼下不缺钱,就请个能人回来吧。” “到哪里去找这样的能人来呢?”,林氏发愁道。 娇娥笑着说:“严若雪上次说,宫中放出了一批上了岁数的嬷嬷,其中有个洛嬷嬷最是出名。她出生大家,但是因为武帝时期,家里犯了事,全家男的被流放,女的充作奴婢。洛嬷嬷入宫之后,伺候了好几任皇上喜欢的婕妤,她什么都会。严若雪说严家没钱,要不真想请了来家做教习嬷嬷。” 看看林氏脸上动容,又说道:“严家请不起,我们赵家请的起,请了来可以教女儿琴棋书画,学学世家女的风度。再者也可以督促着母亲将后院理清,嬷嬷在宫中呆了那么久,什么难缠的人没有对付过?母亲带她出门应酬是再安妥不过的了。” 林氏听了,感叹道:“真是可怜人呢,我们请她来家吧,为她养老也成,不差那一口饭。”   ☆、第6章 血肉模糊 母女二人说的高兴,林氏又是个直爽的性子,想到便要去做,便计划着辅食过后,就按着娇娥说的位置去寻洛嬷嬷。 娇娥乘热打铁:“择日不如撞日,只是今日去,总要备些礼去。” 林氏板着指头,算着带什么去拜会,最后想再添一匹林家前次捎来的流云纱。这纱母亲一直没舍得裁剪,前世娇娥到见过李梅穿过一两回,颜色正红,衬得人皮肤亮白。母亲说要拿这匹纱去,娇娥觉得有点不妥。洛嬷嬷上了年纪,皮肤却保养的很好,平日里喜欢穿的是浅蓝色和紫色,偶尔喜欢穿玄色,只很少碰红色。 没等娇娥说出意见,林氏已经翻开几个箱子来找,却怎么也找不见,就将阿里唤了来。 “上次那匹流云纱搁到那里去了?”,林氏有些不高兴,这是今年夏初长安才流行起来的纱匹,价格很高,外面还经常卖断市。 阿里看了看娇娥,又看了看林氏,绕着手指不敢应话。 “就当着娇娥的面说吧,那纱放到那里去了?”,林氏觉得大女儿越发懂事,什么都可以商量。 “大人……大人那日见了,便拿了去,说是丁姬一直想要一匹这样的纱料。”。阿里头上冒着汗。 哐当一声,箱盖合上了,锁鼻上挂着的大铜锁激烈地晃动起来。 “你胡说什么?那匹纱如此难得,阿母都舍不得做身衣服,准备拿来送人。那颜色是正红,一个小妾能穿吗?”,娇娥见母亲脸色灰败,连忙呵斥着阿里,又施了个眼色,叫阿里想法子拖延。 可阿里也是个缺根筋的,执拗地道:“阿里也这样给大人说过,还被大人踹了一脚,只不许告诉夫人,若是夫人不问,就叫阿里当作没这回事。” 林氏跪坐在席上,心头翻起一阵阵巨浪,请安时庶女玉梨带的话,女儿提及的嫁妆,赵义的所作所为,一件件一桩桩都涌上心头。 到底在这个家里,谁是妻,谁是妾?她这样辛劳又是为了什么? 娇娥见状,知道阿母不将这口气扳回来是不成的了,她长出一口气,心下做了决定,骂道:“阿里,你平日里也是个机灵的,为何这事犯了糊涂?夫人这里丢了几匹流云纱,还有些首饰,你带着几个侍女和护卫只管去找便是。” 阿里愣了一下,又瞅了瞅林氏。林氏听了点点头,赌着气道:“你就按照大娘子说的做吧,不晓得还能搜出些什么来。” 听了这话,阿里扭身便去了。 不多时,跨院里便传来了哭闹声,咒骂声。 娇娥搂住低落的母亲,想着今晚如何应对父亲的责罚,但无论如何,这口气先得出了去。 阿里趾高气昂地带着流云纱回来了,随身携带的还有几样贵重首饰。丁姬劈头散发地跟在后面,一边骂一边哭。 “你哭个什么劲?”,娇娥见了心下一阵厌烦,前世里这两个姬妾,欺软怕硬的逼走了母亲,在李梅面前战战兢兢地端茶送水,还联合起来踩她讨李梅欢心。 丁姬还在抽噎,娇娥回过头去,对着阿里道:“再有人哭闹,甭管是谁,阿里你只管上去抽嘴巴子。” 林氏的身子动了一动,娇娥将母亲按住,对着丁姬喝道:“家中死了人吗?你嚎成这样?” 这那里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该说的话,乳母夏婆子的脸抽了抽,林氏愣在一旁。 丁姬的声音小些了,娇娥接着道:“夫人今日要拜贵客,箱子里少了匹流云纱和几样首饰。怀疑是被人偷了去,阿里到处去搜,原来是在你那里。丁姬你还有什么话讲?” “都是大人赏的,那几样首饰是大人这次出远门回来赠给丁姬的。”,丁姬依旧不舍,强自辩道。 “很好,你也承认了这几样失物是从你那里搜出来的了。”,娇娥笑了笑,转过身去问:“母亲,家中姬妾盗窃该怎么惩罚?” “该杖责二十。情节严重者会被赶出府去。”,林氏脱口而出,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娇娥,又有些担心赵义回来该怎么收场。 娇娥心中暗叹,母亲就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事情已经这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是犹豫,怎么能够服众。 她吩咐道:“阿里,你叫赵成带着人,到院子里来施杖刑。施完了刑,我们好去拜见贵客。” 丁姬骂道:“大娘子,有你这样做小娘子的吗?叫人责打父亲的姬妾,大人回来了看怎么收拾你。” 听了这话,娇娥哼了两声,淡淡道:“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卖身契还在我阿母手中,忘了自个是几贯钱买回来的就罢了,忘了当家主母是谁可是万万不能。” 说完,就追了句:“阿里,待会叫院中奴婢们都来看施刑。” 阿里笑着去了,丁姬若是不强辩几句还好,辩了这几句,罚的还重些。这下子被奴仆们看完了,还有什么脸面。 丁姬还在那里咒骂不停,娇娥有些烦了,对着乳母夏婆子道:“还不给她塞块烂布,把嘴巴堵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些烂污话怎么能听得,没得脏了耳朵。” 夏婆子的脸又抽了抽,和几个侍女将丁姬按住,双手捆住,随意拿了块布子,塞进嘴里。 “这就对了。”,娇娥点点头,“清净了不少。” 林氏看由着女儿的性子,这事越闹越大,但又不好当众扫了女儿的面子,长叹了一声。 娇娥笑着道:“母亲不必担心,这种偷窃之事,总的当众处罚过了,才好定案。” 品了品这句话,夏婆子才明白过来自个奶大的娇娥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要将此事当众责罚,判成铁板上钉钉子。反正大人拿走东西,送给姬妾首饰,一样都没有告诉主母。主母怀疑这是盗窃也是正常,定了刑,又打了,大人还能怎么办呢?谁让大人将姬妾们捧的上了天,偷偷拿着主母的私房给妖精们。 夏婆子笑着点点头,林氏也慢慢回过味来,只是从来没有责打过下人,还是有些不忍。 娇娥捏了捏母亲的手,小声说:“母亲,现在可不能犯糊涂,就得一口咬定,否则阿父回来第一个发落的就是我。” 听了这话,母性又被激起的林氏,挺了挺胸,点头道:“女儿说的甚是。” 阿里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院子里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仆从。丁姬被按在春凳上,赵成在一旁拿着板子就要开打。 娇娥走上前来,笑嘻嘻地看着犹自挣扎的丁姬。 丁姬的一双眼睛刻着仇恨,娇娥已经是死过一回,受过诸多折磨的人了,怎会在乎这个。她围着丁姬转了一圈,对着阿里点了点头。 阿里走到丁姬面前,大声道:“夫人今日要去拜见贵客,准备礼物时方才发现,箱子里少了不少东西,刚得的一匹正红色的流云纱和几样首饰都不见了。阿里到处搜查,竟起了这贼赃在丁姬的屋子里。” 顿了顿,阿里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又道:“夫人是个仁慈的,念在丁姬为大人生了孩子,不打算见官,也没打算将此事报到里正那里,只打二十板子了事。若是以后还有人再敢犯这样的事,那就直接打死,或者卖出府去。” 娇娥看着丁姬涨红的脸,笑嘻嘻地道:“那就动刑吧,只是动刑之前先把裙子扒下来。” 赵成有些愣怔地看着大娘子,以为听错了。 无辜地眨了眨眼,娇娥对着赵成道:“听说官府里打板子,都是扒了裤子打的。若不然,你轻轻地打在丁姬身上,我又看不出来。” 丁姬直接昏了过去,被脱了裙子挨打,这是再大不过得羞辱。 “你若是不扒丁姬的裙子,自有别人想扒,你就陪着丁姬挨打吧,也好等我阿父回来告黑状。”,娇娥的脸一下子掉了下来。 赵成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浸透了,干咽着唾沫将丁姬的裙子扒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臀和大腿。赵成的眼睛都不敢看了,大人一定会嫌弃自个的,但是大娘子就在眼前,正威胁着自个就范。 高高举起板子,闭上眼睛,赵成朝着丁姬的臀部打了起来。 娇娥在一旁慢悠悠地数着,做惯奴才的赵成,自是会意,反而越打越快。丁姬臀部的皮肉被打烂了,粘在板子上,林氏见了有些恶心,躲在屋里,只听着娇娥还没有数完。 夏婆子在一旁陪着,却很高兴地道:“看那个妖精还那么张狂,大人这会才是有苦说不出呢。” 林氏听了,心中一动,看样子这些憋闷气,自个视而不见。娘家带来的陪嫁们却看在眼里,见丁姬挨打,个个都觉得畅意。这样窝囊地过了这么些年,却还自认过得不错,今日还得靠女儿帮着出气。 这个念头一动起来,林氏便下了决心,怎么也得将女儿口中推崇备至的洛嬷嬷请来家中。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娇娥笑嘻嘻地终于数完数,对着阿里道:“叫几个婆子来,抬到黄姬的院子里,她们姐妹情深,就拜托黄姬好好照顾丁姬了。” 赵成的手都软了,这时才敢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白花花的大腿和臀部了,只是一片血肉模糊。 “阿母和我要出府去给丁姬求伤药,拜贵客,父亲回来了,你可知道怎么说了吗?”,娇娥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赵成。 “大娘子,大奴明白。”,赵成立刻应道。   ☆、第7章 洛嬷嬷 马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颠簸,扬起高高的灰尘,娇娥晃得骨头都快散了,辅食时吃进去的饭都快要晃了出来。 林氏坐在一旁,紧锁眉头,不发一语,神色之间竟有些凄婉。 娇娥并不像阿母那般忧心忡忡,今天当众下令责打了丁姬,心情分外愉快,觉得大正午的出门,也不那么酷热难耐了。 要想摆布一个男子,首先得要了解他。这是洛嬷嬷前世教给她的话。 她对于父亲的了解已经足够了,一向好面子的父亲自会选择一床锦被遮盖,再也不会提这件事。 阿母就像是坚守着《上邪》中盟誓的女子,要等到冬雷震震夏雨雪,才会对父亲死心;而父亲却早已只见新人笑,看不见阿母的眼泪了。如果阿母能够真正了解阿父,便不会这般愁眉不展,一心付出,还要忍受这些折辱。娇娥希望洛嬷嬷能帮助阿母过得舒心。 颠簸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总算是停了。 娇娥和阿母带着乳母夏婆子和阿里朝一户树荫深处的竹门人家走去。她未曾来过这里,只是听洛嬷嬷说起,当年出宫后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算算时间,洛嬷嬷应当出宫不满半年,还住在这里。 这户农家门前有两颗高大的榆树,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牵牛花和各色小碎花朵的藤蔓攀爬在篱笆上。篱笆外围种了一圈蔷薇,此时正是花季,蔷薇开的红艳。竹门前还有干了的水渍印,显然是主人用来清洗路面,降温的。 是个有情趣,会过日子的勤快主人家。林氏先有了三分喜欢。 阿里走到竹门前,轻轻推了一推,发现院门没有拴住。她轻轻推开半掩的门,喊道:“请问主人在家吗?” 等了片刻,并没有人出来应。 阿里又喊道:“请问这里有位从宫里出来的洛嬷嬷吗?” 这次有了动静,一个半老的婆子出来了,迎着阳光,半眯着眼睛,问:“是谁啊?” 阿里答道:“我们是来拜访洛嬷嬷的。” “你们先进院子里来坐坐吧,外面日头大,等我进去问问洛嬷嬷此时是否方便见客。” 众人进了院子,在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乘凉,看着串串挂着白霜的青葡萄,顿觉凉快不少。 自武帝时期,张骞从西域带回了石榴、葡萄、核桃等的种苗,长安便风行种植葡萄。林氏一直嫌弃葡萄招虫子,没有种,家中孩子要吃葡萄都得到街上果铺里去买。如今见了这打理洁净的葡萄凉棚,不免有些心动。晚间若是在葡萄架下铺上席子,摆上案几,一家人团团围坐,乘凉吃瓜,该有多好。 过了半刻,婆子又出来,歉意地道:“洛嬷嬷今日不方便见客,各位请回吧。” 娇娥正在想法子,林氏已走上前,对着婆子深施一礼。 婆子连忙避过一旁,脸涨的通红地道:“这位夫人,我是乡下人,不能受此大礼。洛嬷嬷已经发了话,还是请回吧。” 在路上时,林氏就已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尚未谋面的高人了,听得不能见,顿时有些着急,眼泪涌了上来,再张口时声音有些哽咽:“这位妈妈,请带话给洛嬷嬷,帮人也是帮己。我和女儿在家中过得甚是艰难,听闻嬷嬷是个能干的,只是想请她来府中帮扶我们一把。” 婆子支吾着,一双眼睛只往窗棂处瞟。 娇娥见了便知有人在窗内看着她们,想起洛嬷嬷平生最是遗憾无儿无女,便笑道:“洛嬷嬷独居,也会寂寞。炎炎夏日,无处可去,不知嬷嬷如何打发时光?我母亲生有二子一女,哥哥好学,弟弟调皮。家中还有庶妹庶弟,很是热闹,玩玩闹闹便是一整日。洛嬷嬷何妨到我家小住个一年半载,日后再做长远打算。” “哈哈,这小妮子甚是有趣,请他们进来罢。”,屋内传出一个清朗的女声。 母女二人互看一眼,心中狂喜,只要能见面,这事算是成一半了。 夏婆子恭谨地将手中捧着的礼盒递给了婆子,婆子称了声谢,也不推脱,丝毫没有扭捏之气,便接了过来。 林氏见了点点头。 屋子外面挂着簸箕、竹帚、竹耙子、竹笠、蓑衣等物,看上去像是个耕种的农家,进得屋内,又别有一番天地。 围着窗栏,一溜竹制的花木架子,夹着各色上了漆的陶罐,养着花草,有几样林氏勉强能认得出,俱是名贵,不由得暗暗咋舌。 整个屋子里都是竹制的家具,看上去很是清凉。 案几上摆放着竹丝编就的果盘,别出心裁地半搭着一方绣着蔷薇花的葛布巾,上面寥寥绣了几针,却将那花勾勒的生动。 林氏素来爱绣艺,见了这个,不由得眼睛发亮,若不是怕失礼,便会将这布巾拿起来看了明白。 娇娥点头赞叹,前世便知道洛嬷嬷是个博学雅致的人,见了这屋子方明白,洛嬷嬷前世教给她的不过是些皮毛。 “小娘子,你点头做什么?”,一个穿着素纱禅衣的老妪踏着棠木圆头屐走了出来。林氏偷偷瞅了一眼,这素纱极轻,又透气,宽大的袍袖边用金银线交织着绣了祥云。 三人叙完礼,围着案几,分了主客跪坐下。 用手轻轻地摸着身下的柔软的苇席,瞅着四角压席的漆兽,娇娥笑答道:“我赞嬷嬷是个雅人,进了这屋子,方知道我原来是个俗物。” 洛嬷嬷被奉承的很是高兴,年纪大了的老妪都喜欢嘴儿甜的小娘子。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两人都是瓜子脸,尾稍上翘的凤眼,长长弯弯的蛾眉,身材修长,真是好容貌。小娘子尚未张开,日后姿色定然更盛。 林氏见这位嬷嬷,容貌气质均是上层,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众不同的风华,不由得感叹道,若是这样的嬷嬷能屈尊到赵家教导自个和女儿一番,该有多好。 一时之间,三人竟然无话。 婆子换了围裙巾,用布帕将头发包住,端着托盘,上来敬茶,方打破了这寂静。 洛嬷嬷劝过茶之后,便问:“夫人,方才听你说和女儿在家中过得艰难,莫非是为了姬妾之事?” 听了嬷嬷的直言,林氏脸上有些涨红,但还是在心里佩服不已。她将自家的情况,这几年的憋屈,都诉说了一遍。 这么多年,林氏也不是不怨,只是都埋在心里,又一直骗着自个,不肯承认。眼下有个像母亲般年长妇人倾听,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林氏才发现,原来这一切是记在心里,怨恨着的,但却一直压抑着、忍耐着。 洛嬷嬷手中捧着杯茶静静地听着,眼神像是落在林氏身上,又像是没有。 终于絮叨完了,林氏又有些尴尬,娇娥抽出手巾,递给阿母拭泪,心下暗道,原来阿母心中竟是这样的苦。 静了片刻,洛嬷嬷叹道:“这世上的女子陷入了男女之情,便大都是傻的。为了男子早起晚睡,辛苦劳作,孝敬翁姑,教养子女。可这男子却是天性三心二意,见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容貌尚未褪去,情爱便已转淡。” 这些话句句落入了林氏的心中,年轻时和赵义一见钟情,便一心想嫁给对方,吃再多的苦也不怕,幸幸苦苦地投入建立了这个家。眼下……眼下生活富足了,住着大屋子,却天天受着气。最大的原因不就是赵义三心二意,娶了黄姬又娶了丁姬,还不算上自个前阵子发怒卖出去的小妾们。 孤枕难眠时,林氏无数次自问,夫君赵义究竟爱那些女人什么?容貌出众、绣艺精湛,丰厚的嫁妆,这些赵义均不放在眼里。他只看见大妇对小妾、庶女们苛刻,没看见大妇的辛劳。出趟远门,记得给小妾和庶女们带礼物回来,却将大妇忘在脑后。回家只顾着轮着看望姬妾们,大妇的屋子里连一步都不愿意踏入。 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回忆过去的甜蜜只会让现在更心疼。一向好强,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林氏,今日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嬷嬷面前哭了第二回。 待她哭完,洛嬷嬷方道:“夫人,你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却怨不得你的夫君,得怨你自己。” 林氏睁大双眼,惊疑地看着对方。 “你年少时沉溺于情爱之间,嫁了个并不匹配的丈夫,对方看中了你的家财和容貌,但却轻视你商户出身。你却浑然不觉,只是全心全意贴补对方,让你的夫君丝毫没有担当,靠你的嫁妆度日竟成了习惯。夫君富贵了,你又不会打理后宅,小妾、庶子庶女们都管不住,夫人们的交际往来也应付不来。” 好强的林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娇娥静静地握住了阿母的手。 “年少恩爱甜蜜时,男人自然觉得你千好万好。当他觉得已经不再新鲜,便会开始挑剔你的缺点。你若是再不为自个和孩子们筹划,只怕日后更加艰难。” 颤抖着嘴唇,林氏道:“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他的结发之妻,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洛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还是说出了真相:“世间本就对女子严苛,休弃妻子就有七种办法。你年少时没有擦亮双眼,找对人,若是嫁给商户或者农家大户,凭夫人的容貌,只怕会舒心如意。年长之时,又没有学会抓住夫君的心,让小妾们敬服。这些都没有做对,又没有学会借用世间礼法和舆论来立身,今后夫人的孩子该怎么办?女子不得丈夫的宠爱,孩子也会遭到厌弃。” 林氏被这话打得身子瘫软下去,臀部重重地压在脚后跟上。 “夫人很久没有修眉了,装扮也不是长安时下风行的,就连发髻也已经过时。夫人虽然天生丽质,但美人不打扮,看久了也不觉得美貌了。注重容貌也是女子该做的事。” 娇娥睁大眼睛,笑着道:“阿母,快谢过嬷嬷,她愿意帮助我们了。” 林氏方会过意来,伏在席上,求道:“嬷嬷教我。”   ☆、第8章 无欲则刚 当马蹄踩在长安城城道上时,娇娥出了一口长气,总算不用再受颠簸之苦了。 林氏掀开帷帘,朝外望了望。 娇娥没话找话道:“阿母,我们该给马车里配上几个厚垫子,洛嬷嬷一把年纪,坐这么颠簸的路来咱家,骨头都要散了。” “嗯。”,阿母并不回头。 “阿母,还要去弄些冰盆,天气热,垫子厚,虽然不颠簸了,但是更燥热。” “嗯。”,阿母仍是不回头。 娇娥皱了皱眉毛,洛嬷嬷答应了阿母,半旬之后来做教养嬷嬷。束脩要得不高不低,一年八百钱。阿母本应高兴才是,却一路上紧锁双眉,一语不发。 洛嬷嬷对阿母的症结,开出了四个字的药方:无欲则刚。 当时阿母愣了半晌,落下泪来,道:“怎能无欲?眼下我这般难过哭闹,为的也无非是如何挽回夫君的心。家中孩子尚幼,怎么能离得开父亲的爱护。娘家的绣纺又怎能不依靠夫君官职的庇护?” 娇娥也觉得阿母这样爱父亲,怎么能做到“无欲”二字? “武帝时期的李夫人,美貌如天仙。通音律,擅歌舞,深得帝宠,却从不眷恋。她生病时,便用各种法子推托,不愿让武帝见到她的病容。直到临死时,都狠心没有让武帝见她一面,只求武帝善待她的家人和儿子。李夫人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武帝念念不忘,为她做下了《李夫人赋》,将她的哥哥封了将军,对她的儿子厚爱有加。李夫人逝去多年,武帝还广求方士,只为能在梦中见李夫人一面。这便是“无欲”二字的体现了。” 喝了口茶,洛嬷嬷继续道:“武帝的元后是他的表姐,陈阿娇。当年武帝立下誓言,要金屋藏娇,可最后整日撒娇痴闹的阿娇被打入冷宫,善解人意、歌妓出身的卫子夫做了皇后。后来卫皇后年老色衰,太子据被江充逼反,死在郊外,卫子夫便一根白绫自尽,免受折辱。” 阿母的脸色变了又变,娇娥也觉得身上发冷,对男人的善变产生了恐惧。她不由得想到了大表哥林天,林天会不会像武帝一般,又或者像父亲? 洛嬷嬷叹道:“这便是同一个男人了,这便是男人了。若是夫人对夫君做不到“无欲”二字,虽然不如冷宫中的女人那般凄惨,却也日子不会好过罢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娇娥想,阿母能够做到对父亲无欲吗? 林氏的阅历要比娇娥多,许多事情不是不懂,而是没有去想。年轻时的美好难以割舍,林氏总觉得如今的赵义只是忘了当年,总会有一天,赵义会回头,看得见自个一直在原地,在等他。 可洛嬷嬷的话,打醒了林氏。 出嫁前,母亲抱着自个抱怨,为什么要找个野心勃勃的读书人,又自我埋怨家贫耽搁了这么漂亮女儿。林氏眼眶湿润了,母亲坚持要将绣纺的一半给自己当嫁妆,就是担心女儿被情爱迷惑到无路可走吧。可是,最终还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绣纺的收入大都贴补到了小妾和庶子庶女们身上,过得这般卑微,幸福吗?这是自个当年死活要嫁给赵义要的吗? 女儿的话,洛嬷嬷的话,让林氏的心像烧滚的开水。 马车直直朝着未央宫北阙的尚德里驰去,赵家便在此地居住,许多高官大族都居住在这一带,这里又被称之为“北阙甲第”。 当年,这一带的宅院价格还不算很高,为了赵义日后的发展,林氏咬咬牙,买了下这所大宅,眼下已是有市无价。 林氏不想现在就回府,也不想现在看见赵义这个人,便命马车转头上了横门大街,直直朝东市行去。 武帝时期,大兴土木建设长安城,又下诏迁移世家大族和秩俸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家族到长安居住,自此长安城变得异常繁华。 居民日益增多,大都集中在城北,有一百六十个“闾里”。著名的“长安九市”则在城西北角上,由横门大街相隔,分成东市三市和西市六市。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作坊。 “阿母?”,娇娥吃了一惊,看着林氏。 林氏的嘴角扯出来一个微笑:“娥儿,许久没有出来逛逛了,不如今日在东市看看有无喜欢之物。要是有时间,我们母女再去西市看看。” 赵义一直有千石之志,对妻子和孩子的要求也是要讲究身份,不能像市井人家一般,随意在东、西两市行走。林氏已是多年没有去绣纺看看,都是大哥叫人捎带绣样和份子钱。 娇娥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去过远近闻名的“长安九市”,倒是每每听乳母夏婆子念叨,想象过九市的繁华。 她近近依着阿母,不再说话,阿母要做什么,陪着便是。 还没有驰进东市的通道,便听到热闹的嘈杂之声,娇娥兴奋起来,双眼睁的老大,林氏看着她怜惜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驰进市门,又进入了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都是高达五重的木楼,里面全是陈列各类货物的商肆。看起来非常整齐,有序。最下层是堆放货物的店面,类同于家中存放粮食的仓房。 娇娥的两只眼睛要忙不过来了,林氏指着高处的旗亭道:“这便是管理市井的官署了。看到挂着的那面大鼓了没有?击鼓开市,击鼓休市。” “这里的商贾都登记入册,有了市籍方能做生意,但也需要向官署缴纳市租。每个市都有市令,京兆尹还有专门管理市令的属官。” “你看这里有许多外地人,他们在这里采集货物后运回去买卖,每年来回数趟。有人专门卖臭鱼、卖豉酱都成了名满天下的富甲了。” 一说到这些,林氏便满脸发光,眉飞色舞。 娇娥奇怪地问:“阿母怎么知道的这般详细。” 林氏的眼光此时正投向一旁的酒垆,那是一对小夫妻开的夫妻店。妻子眉清目秀,腰间系着围巾,头上包着布帕,一脸笑容地招待客人。丈夫则跑前跑后,给客人送酒,时不时地跑到妻子面前,让妻子帮忙搽搽汗。 面上流露出一丝伤感,眼中带着羡慕,林氏道:“当年阿母在这里摆过绣摊,绣纺的生意太小,你阿父的开支大。这里来往的商人多,还有从丝绸之路过来的楼兰、库车等外族人,他们很喜欢中原的丝绸和刺绣,出的价格也很高。” 林氏说着便有些哽咽,那时候赵义刚当官,大汉朝的官服一年就有五色,要按照不同的季节穿戴,还要注意搭配里衣。绣纺很小,哥哥娶了嫂子,也不算宽裕,林氏便每日在家中带着侍婢们织布,刺绣,到集市上来卖。 那时候赵义捧着她的手,柔情蜜意地道:“我们真幸福,不必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般私奔,能够体面地在一起。以后也会比他们幸福。” 司马相如尚且为了卓文君的《白头吟》不再娶妾,赵义何曾看见过自个的哀求。 娇娥瞅见阿母这般感伤,不由得越发恨起父亲,恨起严家来。 林氏下了马车,阿里和夏婆子连忙从后面赶上来跟上。娇娥犹豫了片刻,也跟着下来了。前世遵守着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也没有一个好下场,如今到了东市,为何不开开眼界。 娇娥随着林氏走进酒垆,找个个位置坐下。林氏点了几样小菜,要了壶只酿了一夜的薄酒,叫夏婆子和阿里也作陪喝起酒来。 阿母今日转变的真快,娇娥也忍不住拿起了酒杯,喝了几杯之后,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林氏又要了一壶佳酿,点了份鲤鱼脍,慢慢地品起来。 几本浊酒下去,众人都面色娇红。尤其是林氏,正当盛年,喝了点酒,春意满面,艳若桃李。 酒垆里几个男客都看得直了眼,这家店小,极少女客前来喝酒,店中并没有设置屏风。林氏也不在乎,夏婆子和阿里几个酒量有些浅,开始时还记得挡在主母面前,不叫人窥了去,后面喝开心便忘了。 “咱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痛快快喝过酒了?”,林氏用手撑着脑袋问。 夏婆子嗞嗞了几口,眯了眯眼睛,想了想道:“怕有两三年了吧?好似自从大人升了少史之后,便没这样喝过酒了。不是我说,大人还只是黄绶带呢,就摆起皂绶带的谱了” 阿里摆着桌子道:“大人真是个养不熟的。这日子过得。来再给满上一杯。” “你们这几年跟着我都过的憋屈吧,嫂子也对我不满的很,说我当了官夫人便瞧不上娘家了。”,林氏苦恼地道。 夏婆子一眯眼道:“那是她不知道你做官夫人的苦,赵家的翁姑都是难伺候的,当年夫人夜晚纺线,早上还得早早起来伺候阿姑梳洗,真是难熬。” “呵呵,”,林氏突然眉目开展地笑了,这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荷花,令人觉得美丽清雅。娇娥深深体会到了,作为成熟女人的美。母亲平日里隐藏的太深了。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后都去了小妾那里。今日,我们好好吃,等会去那上等的南方胭脂脂粉铺子,找个梳头娘子好好打扮一番。” “这才对啊,我的夫人。”,阿里一拍腿,对着店家喊:“再来一份鲤鱼脍,一份烤羊排。” 娇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夏婆子一把将她拽过来:“大娘子,莫学你阿母,今天打那个妖精就打的很好。乳母喂你喝一杯。” 晕头涨脑地陪着母亲喝完酒,陪着母亲去了脂粉店,陪着母亲重新梳了头,修了眉,洁了面。娇娥到了车上就倒在林氏的腿上,晕乎乎地晃倒家中,一路上总觉得少做件什么。 “坏了,没有请郎中。”,娇娥一拍脑袋,坐了起来。 注:汉朝官吏佩戴的绶带按照秩俸分为几种颜色:千石、六百石为皂(黑)绶带;四百、三百、二百为黄绶带; 文官一年要更换五次官服,立春到立夏,穿青色;立夏到季夏穿红色,季夏到立秋前一十八日穿黄色,立秋穿白色,中衣的领子为黑色。立冬之日,引气于黑郊,然后穿绛色。   ☆、第9章 是亦是非 溜下床,蹬上木屐,娇娥摇摇晃晃地便要去找阿母。 夏婆子一把将她搂住道:“乖乖,你要去哪里?睡的迷迷瞪瞪的,别磕着了。” “乳母,今日忘了请郎中啊,阿父要为这个和阿母吵架怎么办?我得在旁边劝着。”,娇娥挣了挣。 “夫人真是没有白疼你,快去睡吧,乖,大人没有和夫人吵。家里还有些散瘀活血的药,阿里已经拿给黄姬,命她先给丁姬抹着。明日再请了郎中来家。” 娇娥又被扶到床榻上,夏婆子用热帕子给她搽净手脚,轻轻盖了床纱被,便下去了。 今日来回颠簸的很累,娇娥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娇娥恍惚又回到了前世,林天问她:“表妹,你过的可好,表哥日日都在担心你。” 她扑进林天怀里,哭道:“过得怎么会好,舅舅和母亲都不要我和弟弟了吗?娥儿日日熬夜做针线,熬的好难过,父亲和后母是一条心。” 林天将她推开道:“表妹别这样,我要和严若雪成亲了,舅舅不是不管你,现在林家败了……。” 严若雪突然冲过来,对着她便抽了两个耳光,骂道:“你这个狐狸精,竟然抢我的夫婿。” “大表哥是我的……。”,娇娥在梦里边哭边喊。 “大娘子,快醒醒。”,夏婆子推着她,娇娥强睁开眼,眼角还带着泪。想着梦里那么的真,娇娥扁扁嘴就想嚎啕大哭一场。 夏婆子低着头,忙着给她收拾衣物,一边还嘴里念叨着:“阿里过来传话,今日到夫人那里进朝食,大人也在。” 想起昨天打了丁姬的事,娇娥心里一紧,将梦里的那些委屈丢到了脑后,忙问:“昨晚父亲在阿母那里歇的?” 夏婆子含义颇深地笑着点了点头,娇娥心中疑惑,但又不好再继续打听。 “父亲昨晚没有对阿母说什么吧?”,想了想,娇娥继续问道。 “快收拾穿戴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婆子催促着她穿衣梳妆。 匆匆收拾过,娇娥便带着弟弟广哥一起去正院请安。这几年,父亲很少呆在正院,清晨请安一般只能见到母亲一个人。 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娇娥嘀咕着,进了厅堂。 只见母亲气色很好,梳着梳头娘子教的新发式,眉眼弯弯,面色白皙,穿的颜色也颇为鲜亮。 许久没有见母亲这般鲜亮过了,娇娥心下一松,却见到父亲坐在一旁,眼底下却是乌青,脸色也不好,竟像是一夜未睡好。 上前请过安,父亲难得的问了几句,广哥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哼哼唧唧的躲在娇娥身后,不怎么答父亲的话。 赵义的眉毛便皱了一皱,看了林氏一眼,却难得没有训斥广哥,只是说:“日后注意些。” 姐弟两个心里都踹踹不安,林氏却是毫不在乎,催着阿里上了朝食。吃过后,便服侍着赵义换了官服,又道:“大人,晌午时分,我便去请了郎中来给丁姬瞧瞧。” 赵义点点头:“夏天天热,伤口还是尽早处理了,免得化脓。” 林氏应了,又道:“大人,这几日我都需要斋戒沐浴,好去为兴哥求卜,事关儿子的前程。大人若是没人侍候,不习惯,就去黄姬那里吧。” 娇娥的手十指交错,揉个不停,阿母像是已经不在乎阿父去那里睡了? 赵义也是一愣,脸色便有些不好,哼了一声:“难得你今儿如此大度。” “只要大人喜欢。”,林氏淡淡应着。 娇娥和赵义都有些发愣,觉得听错了。 这话从林氏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赵义抬头望了望窗外,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 怎么像是被林氏扫地出门了呢?赵义有些不愉快,妇道人家小鸡肚肠,不就是拿了几样东西给小妾。人也打了,自个也没有追究了,她的气也该消了吧。怎么还将家主往外赶,这还有没有做大妇的风范了。 一甩袖子,赵义就走了。 父亲走后,娇娥就一直愣愣地瞧着阿母,像是要瞧出朵花来。林氏看着女儿的样子,噗嗤一笑,摸着女儿的脸道:“我以后只守着你们过便罢了。” 原来阿母对父亲死了心。 一面庆幸阿母可以少受些伤害了,一面又觉得有些不妥,但那里不妥,娇娥也说不出来。只希望洛嬷嬷快点来家,让阿母早些舒心过日。 林氏是个气性强的,自然也爱钻钻牛角尖。昨日被打醒,竟是不愿意见赵义一眼,连呆在赵府都觉得憋屈。 想着这么多年,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原来都是破铜烂铁。好在身边还有三个孩子,是留给她的无价之宝。林氏下定决心,以后只当没有赵义这个人,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以后就守着孩子过。等到广哥也大了,娶了媳妇,她便轮着到儿子家里去住。 想着清晨的那个梦,娇娥心中很不舒服,陪着母亲说了会子话,瞅了个空子,找到了大奴赵成。 赵成有些怕大娘子了,之前瞧着和夫人一样,是个软善可欺的。可大娘子一出招,便逼着自个扒了丁姬的裙子,打了许多板子,赵成再也没有办法不和大娘子站在一条线上。 若是得罪了姬妾们,又得罪了大娘子,丁姬的下场未必不会落在自个身上。 深谙为人奴婢之道的赵成懂得,做大奴的要能让家主信任,又要和内宅里能掌握奴婢死活的女主人站在一个战壕中。 以前林氏不足轻重,从来不对奴才上刑,赵成自然选择站在了宠妾们这一边。眼下,大娘子轻轻一个手段,便让赵成瞧见了危机,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你说父亲回府,听了丁姬被打伤,面色乌青?”,娇娥问着赵成。 “……恨恨地说要罚赵成,好在运气好,夫人和大娘子回来了……”,赵成加油添醋地描绘着。 “那黄姬又在父亲面前吐了什么粪?” 这那里像是官宦人家小娘子该说的话,赵成腹诽着,但还是附和道:“她能吐什么象牙,说来说去都是那老一套,什么大妇苛刻,小妾难为啊。哭的像是自个挨了板子一样。其实把丁姬抬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她还在偷笑呢。” “呵呵……” 赵成听了这笑声,觉得黄姬日后也堪忧。 “父亲说什么?” “大人说,要以家规教训夫人和大娘子一番……可是,夫人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大人见了,反而没有责罚,陪着说了些话。夫人醉了,脾气很大,将大人赶出寝居。大人不愿意去黄姬那里,便在隔间睡了……还是我去倒的洗脚水,阿里也喝多了,说不伺候大人了。” 赵成也觉得昨晚的事情透着些怪异,大人怒气冲冲的,见到喝的面似桃花的夫人,突然就消了气。昨晚夫人闹成那样,大人居然也不觉得没脸,早晨还在正院里陪着夫人进了朝食。 娇娥皱了皱眉毛,没有说话。 难道这男子真的就像洛嬷嬷说的,千依百顺反而厌弃的快?欲情故纵才是正道?可听起来阿母并不是欲情故纵啊,难道说昨日父亲突然转了性。 不管怎么说,父母二人没有为丁姬的事,产生了更大的矛盾就好。 丁姬本以为家主会向主母讨个公道,醒来却听说赵义留宿在了主院。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还得忍着黄姬夹枪夹棒的讽刺,让女儿玉梨按点去给主母请安。 黄姬带着玉棠和玉梨来请安,以为林氏会借机显摆一番,顺便给点颜色看看。 可林氏打扮得面目一新,比平时瞧着可人了不少,话也不多说。只当着玉梨的面,叫阿里吩咐赵成拿了家里的帖子,去请个郎中为丁姬看伤。又声称要为长子林兴求卜,需要斋戒沐浴七日,在此期间,黄姬要好好伺候家主。 主母这是转了性吗?黄姬觉得奇怪,正想说些什么,表示个态度,却被林氏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说这段日子内不必来正院请安,若有什么事,转告阿里便是。玉棠也不用再来学女工,林氏近日只见娇娥一人。 玉棠心里有些不高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诺诺应了。 赵家二娘子是个会打算的,像生母这般做姬妾,实在不可取。学了主母的针线,总有一门拿的出手的技艺在身,婚事都好谈些。 可看林氏这不冷不热的样子,虽说只有七、八天的功夫,玉棠却觉得以后也难说了。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林氏这几日不见赵义和姬妾,眉目都变得柔和起来。每日就母女二人作伴,说说闲话,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斋戒到了第三日,严夫人和严家二娘子来求见。由于两家走动的比较勤快,严夫人经常不递帖子就来了。照理说,这对主人家极是不敬。但林氏是个不讲究的,严夫人便经常如此,两家倒也习惯了。 阿里过来通传,娇娥看了看阿母,有些犹豫。林氏笑着说:“娥儿,有话便说吧。” “阿母,我们甚少去严夫人家里拜会,每次去了都要准备礼物和拜帖。严夫人总是这般,空着手来便也罢了,连个帖子都不递,便直剌剌地闯进来,在主人家的厅堂里等着。这也太不符合规矩了,若是严夫人不懂规矩就也罢了,偏偏又总是在我们面前说规矩。” 娇娥逮着机会便要在阿母面前上严家的眼药,只希望林氏远离那居心叵测的严夫人才好。 “女儿说的是,礼尚往来,这句话,母亲以后还是会记得的。”,林氏也不做什么评论,只是对阿里道:“便说我和娇娥要为兴哥求卜,需要斋戒沐浴,没法见她们,日后递了帖子来吧。” 阿里应了,转身欲走。 娇娥又道:“阿里,你看着她们走,尤其是看着严家二娘子,是不是又和玉棠、玉梨套我家的闲话。” 阿里站住,看看林氏,林氏点了点头,阿里方去了。 “你这鬼丫头。”,林氏点了点娇娥的头。 娇娥正色看着阿母:“阿母,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们总是打听我家的事,自家的事又瞒得紧紧。严夫人和严若雪那个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人,若是无利可图,我才不信,他们还会这么三天两头的到访。” 林氏一向手头是比较宽松的,严夫人经常来占些小便宜,严若雪也经常来搜刮些娇娥的物品。前世娇娥只觉严若雪和自个相好,便也不在意,乳母夏婆子提醒了她机会,也没有当回事。后来李梅掌了家,娇娥再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严若雪除了来她这里,炫耀一下和大表哥说了什么话之外,得了什么好物之外,便甚少来看她。 阿里按照吩咐,将夫人的话带到。 严夫人和严家二娘子得了个没趣,拉着脸,匆匆告辞走了。两人在赵家被这样对待,都觉得面上有些下不来。 严若雪嘟着嘴道:“连娇娥都不出来见一面,本来还想问她要些绣花线和好料子回去,这下怎么好和姐姐讲。” 严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还在人家家里,就说着想问人家要东西。 正要呵斥她闭嘴,却见黄姬迎面走来,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严夫人一扫之前的郁郁,兴冲冲地拉了严若雪便走。 阿里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娇娥。 严夫人能兴奋什么,不外乎丁姬被打,赵家家主和主母失和。 娇娥心中冷笑一声,难道李梅该出场了?按理还不是时候,现在严夫人应该还一心想着和赵家结儿女亲家,将严大娘子嫁进赵家。可是若是,父亲已经和李梅认识且两情相悦了呢?前世娇娥并不知道父亲和后母是如何相识,并娶进门的。 想到这个可能,娇娥便想做点什么。   ☆、第10章 占卜疑云 斋戒七天之后,娇娥和母亲一身素衣,前往焦方士家中求卜。 阿里早早就提前约了日子,预订占卜一次二百钱。焦方士府邸坐落在横门大街上,离东市和西市都比较近。 按说这样出名的方士应该住的比较偏僻清净,来往都是高官厚爵才是。可焦方士就喜欢在闹市附近居住,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去九市里为人免费占卜。 此人因善于演算而名满长安,名下弟子无数,但均没有得到真传。据说,焦方士不像旁人那般必须用蓍草占卜,随手可得之物皆可算。 阿里说起焦方士的趣事来,兴致勃勃。娇娥前世走投无路,不知大哥和表哥下落时,便想过去焦方士处占卜。等到筹够了钱时,焦方士却已搬迁回老家河内郡,据说算出自个死期将至,叶落回乡了。 焦方士家门口排了长长的队,阿里拿着半块竹简,找到苍头报了号,一行人便被请入里园等候。 进入高大宽阔的厅堂,娇娥环视四周,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砖,用红漆漆了一道,墙上没有像普通人家用白垩涂抹,而是用的蚌壳烧的粉。墙壁上按朝向分别画的是苍龙、朱雀、青龙、玄武。还有西王母、东王公、水神骑凤图、风伯等。屋顶上挂着玄色的丝帛,用金银线绣着阳乌、金乌星宿、日月星宿图。 母女二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着苍头来带她们去见焦方士。娇娥突然想起林天哄她开心时,讲过的笑话。 传说焦方士去朋友家拜会,朋友用酒和肉干招待他。焦方士用筷子在桌子上转了几圈,算了算说:“甘蔗二十五片,能收一千五百三十六根。大芋头三十七亩,应收六百七十三石,家中有一千头牛,能生出二百头小牛犊,有一万只鸡,怎么就这样招待我。”。朋友有些羞惭,为自己辩解说:“你们来的太仓促,没有来的及准备。”,焦方士又将筷子在桌子上转了一圈,算道:“砧板上有一只蒸好的乳猪,碗柜里有荔枝、黄桃各一盘,这些都可以摆上来,不嫌弃。” 所以,她足不出户,却也知道个有个名满长安的焦方士,有困扰之事,可以来求解。 娇娥叹了口气,想想前世怎么这般懦弱。没有钱又何妨,若是豁得出去,跪在焦方士的家门前也可以求得一卦,又何必那般煎熬。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前面来求卜的人方离去。那人低垂着头,怏怏不乐地拖着步子离开。 林氏有些紧张,捏了娇娥的手,跟着苍头进了内室。 内室不大,屋顶上开着天窗,光线均匀,亮堂堂地。一张玉质的案几,上面摆了竹简和笔,旁边放着融了墨粉的墨粉盒。 苍头已经提醒过她们,一次只能求一件事。 娇娥和林氏施了礼,便跪坐在席上,臀部轻轻地坐在脚跟上,双手放在膝上,眼睛平视着对面的老者。 焦方士穿着玄色深衣,带着高高的玉冠,冠带是朱红色。他没有留胡子,面色润白,发色黑亮,一双眼睛如同点漆,风姿甚佳。 林氏先求了长子林兴能否通过策试之事,接着按照要求,捏起了几只竹简。焦方士拿过竹简看了看,掐指算了算,方温声道:“夫人,令郎命中有劫,却又有人相助。化解之法为重阳节前后二十日内,不得外出。若是不得已,不得去人多的地方,不能见家人之外的女子。过了这劫,所求能成。” 他看看面前的母女两,脸上带着兴味。 林氏伏下身去,施了一礼,又问:“姻缘能卜一卦吗?” 他笑着说:“夫人,这里的规矩便是一日只能求一卦,若要求两卦则需有缘人。我看这位小娘子,倒是个有缘的,可以求一卦试试。” 娇娥眼中流露出困惑,她是很想为父亲和李梅的事卜一卦,又想为母亲、林家、表哥和自己都卜一卜。太多的不可知横在前方,娇娥很想知道,日后能怎么样,会怎么样。 看着对方温和的笑眼,娇娥点了点头,谢过焦方士后,她默默念了念心中之事,伸手拿了几只竹简。 焦方士拿过竹简,脸上流露出惊奇,掐指算了又算,一双黑亮的双眼盯着娇娥的面相看了看,道:“小娘子心中所求之事,有些凶险,但凶中有吉,处处存在变数,万事变化则吉。小娘子心存正直,劳心营谋可得,万事先难后易,日后有不解处,可在两年内再来占卜。” 娇娥的身躯一下子软了下来,伏在地上,谢过焦方士。 焦方士待母女二人出去之后,叹道:“改了命的元魂也可再活一回,前世究竟有多少冤魂聚合,方生出这样的怪事。” 一路上,林氏和娇娥都心事重重,马车里静悄悄的。 门房将大门拉开,马车慢慢进入府中,帷帐被风轻轻吹开,林氏和娇娥瞥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 “舅舅?”   ☆、第11章 严若雪的娇羞 见到舅舅林晖,娇娥兴奋起来,前世舅舅出门访友,一回来就来找父亲理论。今生却是来找阿母说绣纺的事情吧。 林氏却觉得奇怪,大哥很少上门来,尤其不愿主动上门来。 娇娥跳下马车,朝舅舅跑过去,嗔道:“舅舅,你怎么来了也不进门,在门外等什么呢?” 舅舅身穿素色布衣,头戴蓝色帻巾,手中惦着一串腊肉和几个用麻线穿起来的小竹篓。笑着道:“娥儿越长越俊俏了,这日后登门说亲的可不得把门槛踢破了。” 娇娥嗔了舅舅一眼,道:“不帮您拿东西了,尽打趣我。” 她多想听到舅舅说,把娥儿说给我家天哥吧。 可这怎么可能,舅舅每次上家来,都打扮的特别朴实,连绸缎都不穿,头上也不戴冠,只戴帻巾。这一切都是为了敬着、端着父亲,满足为官的优越感。 若让舅舅主动求娶赵家的嫡长女,真是件很难的事情,想到这里,娇娥有些不开心了,嘟着嘴道:“好久没有见到舅母和表哥、表妹了,他们怎么都不来。” 歉意的看看娇娥,林晖笑着说:“天热,你舅母的身体不好,玉瑶在家里守着她呢。天哥和立哥在休夏忙假,天一亮都不知道去那里疯去了。” 娇娥知道舅母王氏和阿母不对盘,两个人都躲着对方,舅舅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便遗憾地道:“舅舅,阿母今日和我去焦方士那里为了大哥卜了卦,为了表示诚意,足足斋戒了七天,今日正打算开戒吃一顿呢。天哥和表妹最喜欢吃母亲做的蜜炙烤翅了,真是可惜。” 舅舅欣慰的一笑,一双眼睛已经看向了阿母。 林氏缓缓走到林晖面前,嗔怪道:“哥哥,你又拿东西来,去了一趟远门,能带多少东西回来,还偏给我们。嫂子知道了……”。 看了眼娇娥,林氏对着阿里道:“没长眼色的,还不快拿过来。” 阿里上前接过东西,哼了一声道:“就我没长眼吗?看门的还把舅爷拦在门外,人进来了半天,连个掂东西的都没有,都不知道赵成怎么管的,” 说着又将嘴朝另一侧停着的车马呶了呶,道:“上门借钱的又来了,还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林氏脸上有些灿灿:“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你快下去吧。” 局促地搓了搓手,林晖道:“妹子,妹夫有官场上往来的客人,我还是回去吧。就是出了趟远门,听说娇娥掉进池子里病了,来看看,顺便送点土货。” 看着严家的马车停在院内,娇娥心里冷哼了一声,严大人来了,不知道又要给父亲灌什么*汤。 她笑着扶着舅舅的胳膊,往里拽着:“舅舅你好无趣,不是来看外甥女的吗,怎么就走了?” 林氏也推着林晖便进了内院。 入了正屋,上了二楼,娇娥命人将木窗打开,又唤人挨着窗户摆上几案。 她笑着道:“舅舅,严大人来找父亲,想必是有什么事,咱们不和他们凑一桌。今日就在二楼望楼上吃,好吹点风,从这可以望见园子里的景。” 又伸手拽过方扇来,给舅舅扇风。 林晖笑着道:“娇娥越来越懂事了,这么体贴长辈。” 娇娥的眼睛微微地弯着,现在是在讨未来阿翁的好啊。只要舅舅喜欢,舅母也会慢慢地喜欢自己的。 正扇着风,她的眼光一闪,从二楼的望楼上看下去,正好看到林天在园子里,身旁是爱粘人的赵广。怨不得回来没有看见弟弟,原来是表哥早来了,娇娥抿嘴一笑,便想下去找这哥俩。突然却从一旁的亭子里转出来一个人来,穿着粉色的一身,像是严家二娘子,严若雪。 娇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若是严夫人来了,母亲怎么不知道。若是严大人来了,为何带着严若雪? 她转过头去,对着舅舅道:“舅舅,您先坐着,我瞧见表哥在和广哥玩,我下去叫他们。” 林天对于娇娥的那点子心思,林晖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能等着林天慢慢熄了那点子心思。 看着娇娥愿意和林天要好,林晖的心思有些复杂,便缓缓点头:“嗯,你去吧。舅舅在这里等你阿母换完衣服过来,有阿里她们就好。” 娇娥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往园子里去了。 林天,你若是这世还是和严若雪扯不清楚,我便再也不要理你。 赵广在池子边挖蚯蚓,好和表哥去钓鱼。林天无奈地守着这个小表弟。 广哥没有什么玩伴,也不怎么和邻家的小孩们一起玩耍,更不可能说去市井上转悠,见了大表哥便有些痴缠。 林天年纪比他大了许多,陪着玩总觉得有些别扭,为了表妹,只好忍了。 看见一身粉色襦裙的严若雪从亭子里出来时,林天确实有些喜悦。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聊聊天,这是每个少年郎都喜欢的事,而且对方长得也还不错,这总好过和一个小屁孩相对挖泥巴强。 严若雪见过林天几面,知道对方是林家绣纺的嫡长子,林家虽然是商户,但那绣庄却在长安城排上了名号。林天皮肤白皙,修长的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细长的眼睛,鼻梁高高隆起,唇瓣粉红。他不说话的时候是个温文的少年郎,说话时又很会讨人开心,严二娘子早就惦记在心,后来又听说哥哥和林天在同一个小学读书,便时常打听着他。 “林大哥在这里陪广哥玩呢。”,严若雪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林天脸上溜来溜去。 “是啊,姑母和表妹都不在,先陪着小表弟玩玩。”,林天笑着答道。 两人都朝池边看去,只见赵广埋着头,撅着腚,卖力地挖着蚯蚓。两人又都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转过头来,继续说话。 “谢谢二娘子上次给我介绍的那几个首饰铺子。”,林天笑着称谢。 “林大哥太客气了,若雪也是陪着小姨散心,顺道帮个忙罢了。”,严若雪有些开心对方还记得这件事,又接着问:“林大哥最后买了没有?” 林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袖袋,点点头道:“买了。” 严若雪见了这个样子心中一沉,这么多天过去,林天还随身携带着,应该是想送给赵娇娥。 “不知买的是那一样?”,严若雪依旧笑眯眯地问。 林天的脸色发红,用手挠了挠发顶,有些局促,让人看着不由得便舍不得难为。 “罢了,不说也罢,想来左不过是那些其中的一样,过段时间,我问问娇娥便知道了。”,严若雪开着玩笑,心里却有股子酸意泛了上来,为何娇娥这般好命,这样俊俏有钱的表哥宠着,又有这样大的屋子住着。 “问我什么?”,娇娥从亭子后面的假山旁转了出来。 严若雪不知为何,脸上竟有些发红,羞羞涩涩地不开腔,好似她正在和林天说什么要紧私话般。 林天一脸诧异地看了看严若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严若雪说的话,他一个男儿家,怎么好将这话转给娇娥听。 可什么都不说,林天又觉得怪异,便绕着发顶,笑着对娇娥道:“表妹。” 这样的情景,前世娇娥见了无数次,她总是压抑着内心的伤心和生气,应和着林天,然后怀疑林天和严若雪有着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有限的能和林天相处的时间,也都是在猜疑和忐忑中度过。 若不是躲在假山旁,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怕又要被骗过去了吧。 娇娥强压着对严若雪的厌恶,哼了一声道:“怎么,有什么秘密不能叫我知道的?” 听着表妹的话不对味,林天有些哀求地望了娇娥一眼。严若雪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娇娥,以前的娇娥必然是强颜欢笑,顺着林天的话往下说,将这样的话埋在肚子里。 “姐姐,我知道。”,赵广冲过来,一手的泥泞,拽了拽严若雪的裙角,那裙子便扑上了一个泥手印。 “表哥给你买了东西,严家姐姐要看,表哥不给,严家姐姐说以后问你看。”,赵广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说了一遍,三个人都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小豆丁。 赵广得意地笑了,又将另一只手朝林天抹去,林天连忙跳开,笑着骂道:“广哥,你真是个捣蛋鬼。” “谁让你一见严家姐姐便不和我玩了,两个人说个没完,说好的要去钓鱼呢。”,赵广叫道。 严若雪欲哭无泪地看着才上身的新裙子,本来是穿着给娇娥显摆显摆的,要是平常,早跳了起来。 娇娥笑着骂道:“你这个泥猴子,舅舅来家带了好吃的,一样都不给你留。” 说着白了林天一眼,道:“舅舅在正院二楼上看着你们玩泥巴呢,哼,还不快去。” 赵广听说有吃的,也不管蚯蚓了,对林天道:“大表哥,快走啊,先带我偷偷洗个手,莫要被阿母发现了。” 待两个郎君走远,严若雪声音中都带着泪道:“娇娥,我这……我这身衣服怎么穿了见人呢,太失礼了。”   ☆、第12章 加料的汤 娇娥心中一动,之前看到严若雪就想到了多种可能,但为了林天忍不住发了脾气,差点将正事给忘了。 “是啊,若雪姐姐,你可带了替换的衣物来了?”。娇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严若雪。 严若雪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新上身的一件,专门穿来显摆的,压根没带替换的衣物。可是到别人家里做客,不带替换衣物总是不妥当,除非是家里穷的没有替换衣物可带。 “我……我今日来的匆忙,忘带了。”,严若雪一脸窘迫地看着娇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噗嗤”一声乐了,娇娥说:“若雪姐姐,我身量比你小,这可怎么办?你跟着谁来的?可不可以先将就一下?” “我……我跟着小姨、母亲和父亲来的。”,严若雪有些丧气,本来想叫娇娥给自己赔一块好料子的。 “那你和你小姨的身量相差大吗?”,印象之中,严若雪幼时长得快,天葵来过之后,便没有再长个子,和李梅差不多身量。 “到差不多。”,严若雪点点头,实在无人可靠,只有问问小姨了。 娇娥上前牵过严若雪的手,殷勤地陪着朝厅堂走去。 李梅,又要看到你了,今生你打算以什么姿态进入赵家呢? 严若雪的手被娇娥捏的生疼,不由得哎呦了一声,挣脱了,怒道:“娇娥,你怎么捏我?” “我这是着急啊,你这衣服再不换下来,一身泥一身汗的,多邋遢啊。”,娇娥随口答道。 这正戳中了严若雪的心窝子,便也加快步伐朝厅堂走去。 远远便听到,厅堂里一片热闹,娇娥一进去,便瞧见了阿母淡淡地坐在那里,支着头,兴致缺缺地看着厅堂中间的舞姬表演。 李梅坐在一侧,面色恭谨温婉,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大户女子,身上穿的也很清雅。严夫人则张着嘴大吃大嚼。 父亲和严大人两人,隔着案几,相互敬酒,真是热闹的很呢。 看样子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敬意,还专门从外面叫了乐妓和舞姬来助兴。想着正屋二楼望楼上独坐着的舅舅,看着没有帖子就来拜会的严大人夫妇,还有李梅。娇娥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严若雪的衣物脏了,便留在屋外,使着娇娥进去叫李梅出来。 娇娥进入厅堂,朝女宾的方向走去,林氏不赞成地瞪了她一眼,小娘子不经召唤,便进入这样的宴会场合甚是不妥。 她恍做不知,笑着对李梅道:“请问这位夫人,可是若雪姐姐的小姨?” 李梅虽然声称丧夫归家,但依旧做着未嫁女子的打扮,谈话言行都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女郎。这样的问话,直接提示着李梅已婚女子的身份。 赵义便往这边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众女子之间,依旧是林氏的姿色最为突出。不知何时,林氏眉目间总是存在的厉色消失了许多。此刻淡淡地坐在那里,身着素色的纱裙,看起来竟有些不染尘埃的意思。 美人多是怕比较的,单个的女子即便是中人之姿,怎么看怎么舒服,但几个女子坐在一处,高下立显。李梅虽然也是个长得齐整的,外表风姿也算是中人之上。但与不再纠结内宅之事的林氏一比,又差了许多。 李梅强笑着道:“你是赵家大娘子娇娥吧,若雪常常在我跟前提起你,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若雪的衣服弄脏了,由于来的匆忙,没有带替换的。她说和夫人的身量差不多,让我问问你,可否将替换的衣物给她。”,娇娥说的很大声,李梅是个要面子的,只能硬撑着答应。 李梅便匆匆告退,看见了等在屋外的严若雪,脸上便有些不高兴,道:“你怎么连件替换的衣物都不带。” “谁料到她家的弟弟那么调皮,把我的衣物上都蹭的是泥巴。”,严若雪不乐意地顶嘴。 李梅皱着眉头,朝马车处走去,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严若雪。 远远等在一旁的夏婆子,便带着严若雪去换衣服。李梅一个人在院子里慢慢转悠着,赵家真大,在尚德里能有这样一所大宅子,不晓得赵义的身家几何。 堂姐夫家里居住条件十分紧张,若不是没地可去,李梅也不愿意依附在堂姐家中。光是堂姐那两个女儿,就不是省心的主,想着法子占便宜,什么都是能省就省。李梅实在看不上堂姐的那副做派,可是又不得不曲意奉承着,好在身边还有些资财,可以应付一段时间。 想着厅堂里玉面风流的赵义,一身的稳重儒雅之气,嫁给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姐夫身材矮小,又太有心计,不是上选。可惜赵义身边已经有了一位貌美的夫人,两位生育了孩子的姬妾。 转悠了一阵,李梅才回到客位,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林氏并不兜搭她,李梅悻悻地想:赵夫人就像姐姐说的,空长着一张脸,是商户人家出身的。应酬上差了许多,说话也没有什么意思,态度也是淡淡的。赵义找了这样的女人做夫人,真是眼光差。 林氏今日本就没有什么兴致相陪,哥哥好不容易来一回,还在后院等着。严夫人这次又没有送帖子就举家前来,而且还是算着自己卜完卦这天来的。女儿说的对,对方压根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自己。 男宾们喝的兴高采烈,女宾们淡淡地各吃各的。严夫人和女儿吃喝,也不怎么关注林氏的脸色。 娇娥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端着食案的阿里,食案上摆了几碗肉汤。娇娥笑着在男宾的主案处施了个礼,道:“父亲,这是孩儿亲自下厨,做的羹汤,进给客人喝。” 赵义满意地摸了摸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对面坐着的严大人,难掩惊艳之色,笑着对赵义道:“少君,你家女儿真是好相貌,以后会有大富贵。” 听了此话,赵义哈哈大笑道:“承你吉言,来,喝喝。” 娇娥却分外气恼,前世李梅将自己卖了两次,这是她心头至恨。罪魁祸首就是坐在眼前的这一家人,现在又来提这话,要让父亲卖了她攀富贵吗? 她掩住怒色,将羹汤进上。 严大人这一碗是加了料的,顺序可不能记错。   ☆、第13章 出丑 赵义笑着对严大人说:“次卿,你尝尝小女做的羹汤。” 严大人与赵义都是丞相史,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感情很好。赵义知道严延年爱吃肉,特别爱吃牛肉。 在大汉朝,牛肉只有高官贵族才能不受约束地食用,普通人家有钱也很难买到。 一般的家宴上,招待客人的通常只有猪肉、狗肉和羊肉,偶尔还能见到新鲜的鱼肉。 娇娥用舅舅带来的牛肉干做成的肉羹,热腾腾的冒着扑鼻的香气,严延年的喉头上下滚动,眼睛冒着光,笑着道:“闻起来就很不错啊,到少君家中总能吃上好东西。” 浅笑着退下,娇娥带着阿里,走到林氏身边,看了看有些不耐烦的阿母,道:“阿母不用担心,舅舅和表哥、广哥在一起呢。女儿把舅舅安排在二楼望楼上吃酒,能看到园子,也透风。等会阿母过去作陪便是。” 林氏有些不敢置信,女儿安排的这么好,不仅照顾好了哥哥,还为赵义在客人面前挣了面子。 娇娥前世经常帮着厨娘下厨。父亲犯了事,家里没了秩俸,李梅便将宅子隔了一半出去,出租给那些来长安游学的学子,娇娥还要经常为他们做伙食。 帮助母亲招待舅舅,指点厨娘做些酒食是手到擒来的事。 林氏得意地笑笑,对着严夫人道:“严夫人尝尝娥儿做的羹汤吧,小孩子家家,真是难得。” 每个当母亲的,都忍不住要向别人显摆自家的儿□□秀。 严若雪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严夫人呵呵笑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娇娥的脸上和身上打量着,笑着道:“娇娥真是被您教的好,不仅长得好,厨事上也拿出手。” 娇娥忍住不悦,笑着道:“严夫人夸奖了,若雪才是心灵手巧呢。上次给我看的绣帕,真真绣的好看。” 李梅也偏过头来,想参与进讨论,可又与林家女人不熟,便只是望着笑笑。这样的李梅,看着很是端庄。 转身将食案上的羹汤敬给严夫人,娇娥又端了一碗,却没有动。 严若雪眼尖,瞧见食案上已经没有了羹汤,便忙忙伸手来接,笑着道:“娇娥,这一碗是给我的吗?” 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严若雪,娇娥没吭声,严夫人只顾低头尝汤,夸奖道:“娇娥真是做的一手好汤。什么时候教教我家若雪。” 李梅见状撇了撇嘴,严若雪能学会什么,到了人家家里做客,也是这般混不吝的,看着小姨就坐在一旁,便忙忙上来抢汤,也不怕人笑话。 不知怎地,那肉汤便从娇娥的手里滑了下来,正正扣在李梅的裙角。 娇娥和严若雪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李梅一声尖叫:“你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回事,我的裙子……这么贵的裙子毁了。” 严若雪眼睛一转,指着娇娥叫道:“都是你,你要是不手松,那碗怎么会扣在我小姨的裙子上。” 娇娥神色有些慌张地道:“你要过来抢的,这一碗本来就是该给你小姨的,你偏偏要来抢,手滑了就赖我。”,说着便落下泪来,扑进已经站起来了的林氏怀里,伤心地道:“阿母,我只想着是来了都是客,便特特冒着炎热为他们熬了羹汤,谁知道……现在……。” 两个男子没有办法再装作没有听到了。 严大人的脸上便有些灿灿地,来人家家里做客,闹的成这个样子,只有告辞了。虽然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但也不能赖着。 扭过头去,严延年双眼冒出凶光,盯着严若雪和严夫人道:“好在是在少君家里,熟不拘礼,也不是这个闹法。” 严夫人最怕严延年,立刻拉过严若雪,笑着对林氏道:“两个都是小孩子,几句话就闹起来了。赵夫人莫见怪。” 赵义也上前打着哈哈,娇娥只是缩在母亲怀里,抽着肩膀,哭的厉害。 李梅沉着脸,她的裙子就这般毁了吗? 严延年的肚子突然咕咕碌碌的响了起来,肚子里涨着气,很痛。强忍着不适,要向赵义夫妇告辞。 李梅却不情不愿地站在那里,原先的温婉可人的模样便不见了,只是一脸的不依不饶。严夫人将严若雪藏在身后,并不搭腔。 赵义见状有些不悦。 虽然两个男人在喝酒,但是隔得并不远,没有看见全过程,听也听了个大概。 阿里走上前来,对着林氏施了一礼道:“不知夫人要得可是这匹纱?” 林氏点点头,笑着对李梅道:“李娘子,您到我家里来做客,衣服脏了,这里有一匹市面上流行的双纹纱,和你身上这件的颜色差不多,请您收下。” 李梅的脸色才稍稍放缓,笑着道:“这怎么行,一件衣服罢了,不值什么。” 却还是伸手将那匹纱接了过去。 严延年忍不得了,当场放了一个又长又臭的屁。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在人家家中做客,最忌讳便是放屁。 大汉朝非常讲究礼仪,这种行为是对主人的极端不尊重。曾经有两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为了宴会上有人放屁而产生争论,最终一人将另一人打死,活着的那个也投了官,被判斩立决。 赵义脸上有些挂不住,严延年连忙拱手作揖道:“赵兄,少君,真是对不住,我……我今日……”,说着一股剧痛传来,严延年连忙作了一揖,翻身就走。 身后隐约有屁声传来。 严夫人的一张脸臊的通红,拉着严若雪给林氏到了别,也匆匆忙忙地走了。李梅走的时候,还将那匹纱拽的紧紧。 赵义心烦,便喊大奴赵成,将乐妓和舞姬送回去,把帐结了。 刚才还热闹的宴席,变得清冷无比。 娇娥从阿母怀中探出头来,眼角还带着泪,委屈地道:“严家太欺负人了,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不说,严若雪自己来抢肉汤,将肉汤泼在她小姨身上。她小姨反倒赖着我们,要赔匹纱才舍得走。” 赵义也觉得那个女人有些过分,开始还觉得是个读书人家出来的闺秀,一场宴席下来,让人觉得徒有其表。 他也点点头,不等林氏安慰女儿,便道:“娥儿日后可不得学这种女郎行事,上不得台面。” 娇娥一愣,随即乐了,笑着点了点头,又念叨着:“那匹纱,我都看好了要做条裙子的。” “好好,阿父再给你买匹纱回来可好。”,赵义今儿看着女儿受的委屈,也觉得严家人行事令人不悦,便慷慨地哄着娇娥。 娇娥笑眯了眼,拍着手道:“阿父真好。” 赵义伸手去摸了摸娇娥的头,正碰上林氏也笑着伸过来的手,赵义拉着林氏的手道:“严延年将他家的小姨吹捧的人间少有,我看了看也觉得是个闺阁中的好女郎。可和夫人坐在一起,却觉得姿色平平,方才要纱匹的样子,真令人不屑,那有严延年说的那么好。” 林氏当着女儿的面,有些挂不住,缩回手,强撑着道:“好了,说这些做什么?那严延年的小姨子叫李梅的,听说是丧夫归家,正在寻找夫家。严大人给你说这些,想叫你帮着找婆家?” 娇娥睁大眼睛,道:“那女子姓李?” 赵义点头,娇娥又道:“严夫人也姓李?” “嗯,自然了,你问这些做什么?”。林氏奇怪地问女儿。 娇娥一拍头道:“母亲,我今日特特为了父亲升职的事,求了一卦,焦方士说父亲与李姓女子相克,我还在想家中姬妾之中,那里有姓李的?原来是严家人。” “升职?”,赵义一阵欢喜,这女儿还甚是讨人欢心,他道:“你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了问这个?” “严若雪说她父亲的绶带颜色可能要换了,娇娥听说父亲和严大人的秩俸相同,自然绶带的颜色也一样都是黄色了。”,娇娥笑着道:“我便想一定有升职的机会,顺便去替父亲问问。父亲你之前见过严若雪的小姨吗?” 赵义被这个消息冲的有些站不住,他一向与严延年交好,欣赏此人的才华,推心置腹当作好兄弟,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都说。可眼下对方有升职的机会,却瞒着他。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娇娥,娇娥是个闺中小娘子,怎么会知道丞相府里的事?一定是严家二娘子嘴巴不牢,说给娇娥听。 在内心中将这些消息、各种可能梳理了一遍,冷静下来的赵义方想起回答女儿的话:“她那小姨,我也是今儿第一次见。严大人突然说是要举家来做客,留下大娘子看家,便都来了。” “你说父亲与李姓女子相克?”,赵义突然又想起来这句话。 “是啊,阿父,焦方士说尤其是没有夫家的女子。还好我们家姓李的小妾已经卖出去了。” 赵义听了,在心里想着日后和严夫人、李梅远着点。 娇娥在心里偷偷为自个竖了个大拇指,临时想了这么一招,居然就把阿父和李梅的事情诈了出来,看样子前世阿父和李梅是在严家的撮合下认识的。 知道这些,娇娥内心对父亲没有那么厌恶了。 林氏却在一旁,看着女儿不说话。今日是和女儿一起去求得焦方士,两人一直在一起,她那里来的这些话? 娇娥一向不被人叫,便不到前堂的宴席上拜见客人。今日如此殷勤,献了肉羹,便出了这么多的意外。 林氏觉得娇娥有什么在瞒着自己。   ☆、第14章 不欢而散 还没有等林氏想个一清二白,娇娥便拉着父母的手道:“舅舅还在二楼等我们呢。娥儿已经摆好家宴,让广哥陪着了。” 赵义听了,心中先有三分不快,淡淡道:“原来大舅哥来了。” 林氏面上便挂出不悦来,道:“哥哥到外面访友,回来带了许多土产,到了家门,居然连门都不敢进,要不是我和女儿从外面回来看见,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他自己不进来,做出那副小户人家的样子,与我何干。林天还不是想来就来,何时拦过他了。”,赵义嘟囔着,便将女儿的手甩开。 一见两个人刚刚好转的气氛又要变化,娇娥暗暗跺脚,强笑着道:“舅舅等了咱们这么久了,怕是等得肚子都饿了。严家那帮人真不懂规矩,吃个酒席,还要放屁,还又吵又闹的。还是舅舅好,啥时候来都给我们带东西。” 赵义便不吭声了,跟着林氏母女二人去了正屋二楼。 林晖和林天正哄着赵广吃饭,广哥两只手油乎乎地,抓着一根烤猪排啃的正欢。见了父亲,便忙忙放下,老老实实地跪坐着。 赵义也不另外找案几,直接坐在林氏身旁,他已经吃饱喝足,只在旁边零零星星吃几口。 娇娥注意到,父亲当着舅舅的面,便显得与母亲很恩爱,帮着倒酒,有时还哄母亲喝两口。舅舅笑眯眯地看着,却不多话。 喝道高兴处,按照家宴的习惯,林天先到中间舞了一段,娇娥和广哥两个用筷子敲着铜爵耳杯,给大表哥伴奏。 接着舅舅也起身舞了一段,大汉朝的宴会,主客都要起来舞一曲,你方坐下,我便起来。跳舞的姿势也甚是随意,舅舅的身材修长,腰还像年轻人一般瘦削,舞起来也很好看。 舞完之后,该轮到父亲起舞,这场宴会方算是主客尽欢。 赵义却并不动弹,娇娥有些着急,林氏的脸便拉长了。 舅舅讪讪地跪坐在自己的案几前,盯着眼前的食案。 林天想要发作,但又看了眼娇娥,忍住了。 父亲实在是欺人太甚,娇娥脑子里突然转了个主意,便笑着道:“父亲,你先别起舞了。女儿有些话要替舅舅讲。” 赵义本就不乐意大舅哥前来拜访,他心里对林家有着旧怨,憋着气。林晖也知道,所以每每赵义有失礼之处,也都忍了,只是越来越少看妹子。 他伸手抚着林氏的背,挑衅地看着林晖问道:“娇娥又有什么话要说。” “绣纺每年给母亲的份子钱,母亲都用来贴补家用了。今年绣纺进了一批纱料,本来是想做应季的绣品,不料那批纱料出了问题。舅舅这次出远门本就是求老友帮助的,谁料到那老友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义坐直了身体,问:“此话当真?” 看了看垂着头的林天,林晖以为这话是大郎说给娇娥听的,便对着赵义点了点头。 “大哥,你怎么不早说……,每次你都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抗。”,林氏着急地抱怨。 林晖深深地望着妹子,宠溺地笑道:“哥哥有办法,妹子你乖乖地就好。” “咳咳”,赵义不悦地咳了几声。 “父亲,绣纺咱们家也有一半呢,可不能坐着看。不如把这尚德里的房子卖了,换个小点的房子,多出来的钱就拿给舅舅好了。”,娇娥心眼很坏地建议着。 赵义的脸一下子涨红,林氏吃惊地望着女儿,绣纺难道亏欠了这么一大笔钱吗? 林晖连忙说:“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拍了一下案几,赵义道:“这几年我攒了些私房,都拢了来,你们拿去吧。” “那能够吗?”,娇娥不信地道。 赵义有些得意:“该够了吧,你也说了,家中一直用着你阿母绣纺的份子钱,阿父的秩俸好几年都没有怎么花用过了,请客送礼也没有花费多少。底下郡守官员还有孝敬,这也是好大一笔。前几日,阿父还去斗狗,没想到也赢了一大注。” 娇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原来找对了法子,从父亲那里掏钱如此容易。 “娇娥,待会散了席。叫赵成给你舅舅取来,算一算,要是再不够,阿父再想办法。这房子可不能卖。”,赵义在众人的眼神中找到了做家主的感觉,又许诺道。 林氏感激地看了赵义一眼,那水汪汪的眼睛因为喝了点酒,更加妩媚。赵义心中一动,便顺手拿起耳杯,递到林氏唇边,哄着道:“夫人,有我呢,不用着急,舅哥难得来一回,你多喝点。” 林晖低下了头,端起耳杯,一饮而尽。 因赵义不愿意起舞的尴尬,被刚刚那一番言论冲淡了。 娇娥又笑道:“好久没有见过阿父跳舞了,阿父虽然和严大人喝多了,但还是勉力一舞吧。女儿和阿母都想看。” 广哥这个时候也忘了对阿父的惧怕,拍着油乎乎的小手道:“广哥也要看,要看那个展大翅膀飞的,阿父跳那个好看。” 赵义低下头去,对着林氏道:“你再喝一杯,我便献舞。” 他存了心,想把林氏灌醉。 林氏白了他一眼,便捧起耳杯,喝了下去。 “慢点,慢点。”,赵义轻抚着林氏的背,旁人看去,觉得两人好似恩爱无比。 待林氏喝完,赵义方在席中舞了几圈。 赵义年轻时便是个俊俏的郎君,这么些年从小吏做到了四百石的丞相史,也慢慢有了些贵气,整个人多了些沉稳。 舞到最后,连对他爱理不理的林氏,也忍不住和娇娥一起敲着耳杯给他打节奏。 “哈哈。”,赵义舞完,狂态毕现,脸色白里透红,越发好看。 他身子斜靠在林氏身上,夏天天热,单衣汗湿了粘在身上,衣襟大开,露着锁骨。也不顾旁人在场,只哼哼唧唧地说喝多了,这一跳把酒气翻涌上来,更醉了。 又说热,又逼着林氏喝酒,林氏喝了,他又拍着手笑。 林氏只好哄着将他扶进内室,又打湿了帕子,为他净面净手,为他倒了杯蜂蜜水解酒。 “夫人还是心疼我的。”,赵义哼哼着,搂住林氏便开始搓揉。 “你做什么?哥哥还在外头。别闹了。”,林氏又羞又怒,将他的手拍开。 赵义怒道:“我就是要让他看着我们夫妻恩爱,哼。” “你这混蛋。”,林氏一把将他推开,赵义又猛地一拽,林氏的脸便贴在了他的脸上。 赵义便捧着林氏的脸笑道:“还是夫人好看,喝了点酒就更好看了。” 说着便将嘴凑了上来,吸着林氏的嘴唇不放。 林氏被这一弄,便有些发软,赵义便像牛皮糖一般粘了上来,压住林氏不放。林氏又气又恨,呜呜地哭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赵义被这么一闹,也没了兴致。 林氏好几日积攒的泪水,都借着这个劲头宣泄了出来,越哭越大声。 当林晖和娇娥闯进内室时,赵义正伏低做小地哄着林氏。 “你是不是经常这般欺负我妹子?”,林晖怒道。 赵义转过头来,一脸痞赖地道:“这是我和娇娇的事,你管这么许多做什么?” 林晖冲上前,拎起赵义的领子,便要打上去。 娇娥和林天连忙死死抱住,身子往下坐着,使劲往后拽,才把两人分开。 “哼,只要我妹子一句话,我便带着妹子归家,姓赵的,你小心点。”,林晖怒气腾腾地走了。 林氏谁也不理,只顾着哭。 赵义轰走娇娥和林天,跪坐在林氏身旁,抱着她也不说话。 林氏哭到最后接不上来气,还打了几个酒嗝。赵义坏笑着,将她抱起,念叨着:“上次喝醉了,还有劲把我赶出去。今天想是喝了两场,哭一哭就没劲了?” 见林氏两个眼睛红通通地,一双眼仁却越发的黑亮,赵义动了情,轻轻地亲了亲她的眼睛。嘴里唧唧哝哝地哄着,便将她的衣裳扒了下来。 林氏被揉搓的酒劲上涌,又哭的头晕,捶打了赵义几下便没了力气。 赵义这次很方便地就得了手。 …… 见父亲气呼呼地走了,林天捏着袖袋里的簪子,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上。 娇娥垂着头,本来好好的宴席,父亲这么一闹,舅舅下次更不愿意来家里了。以后……以后怎么办? 林天不知道娇娥心里的弯弯绕,只当还为刚才的事不开心,便为父亲解释着:“表妹,阿父见不得姑姑掉泪。姑姑不开心,阿父在家里都要长吁短叹好几日。就怕姑父对姑姑不好。” “嗯,我知道。”,娇娥逼着广哥洗手,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广哥那一双小手油乎乎的,还到处乱摸,摸完了就呵呵地笑,只有阿父在的时候能老实些。 洗完了手,广哥又闹着要午睡,夏婆子便抱了下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越发沉了,像只小猪儿似的。” 林天不知道娇娥是不是也要午睡。想要告辞,又有些不舍,已经十余日没有好好和表妹说说话了。 “表妹?” “嗯。” “我给你带了礼物来,你看看喜不喜欢。”,林天吭哧半响,还是从袖袋里将那只簪子递给了娇娥。 娇娥接过来看了看,就发了怒,这是前世严若雪显摆过的簪子。 “我不要。”,娇娥将那簪子扔在林天身上,气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   ☆、第15章 吵吵更亲密 林天的脸拉了下来,扭头就走,今天和父亲两个在赵家真是受够了。 “不许走!你给我站住。”,娇娥还生着气,大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连个解释都没有,欺人太甚。 “你瞧不上我,我还不走,留在这里受你奚落吗?”,林天头也不回,声音有些发哽。 “我……你给我说清楚,谁瞧不上你了。” “就是你,立哥说的对,你们赵家门楣太高,我攀不上,我走还不成吗。”,林天气的青筋暴起,表妹这般对他的心意也好,以后就不用想着惦着了。 娇娥听了这话,气的发昏,骂道:“你走,你这个没良心的,拿这簪子哄我,还要怪我,我才不要严若雪用过的臭东西。” 林天气呼呼地出了门,娇娥见他的衣角在门外一闪,人就不见了,“哇”的一声,蹲在屋内哭了起来。 “大表哥,大表哥真的不要我了。”,娇娥想起来了那个梦,哭的更凶了。 不知哭了多久,身边有人将她轻轻扶起,哄着:“谁说不要你了,你再哭,姑妈就要打我了。” 娇娥睁开眼睛,看清楚是林天无疑,哭声更大,撕心裂肺的。 夏婆子也被惊动了,进了来喊道:“我的小祖宗,你们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娇娥收住哭声,但还是一噎一噎得,看着甚是可怜。 林天又气又疼,憋着不想理她,又看不下眼,丢了块帕子给她搽眼泪。 夏婆子怎么逼问,这两个都不说话。 想了想,夏婆子丢了句话便走了,留下两个人慢慢撕掳。 “什么叫做不见得时候就想,见了就闹。我才不想你呢!”,娇娥脸红红地嘀咕。 “哼,我也没有想你。” “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我丢了簪子了,反正你也瞧不上,我拿了走就是。”,林天上前拿起簪子就要走。 娇娥紧紧拽住他的袖角不放,道:“你送给严若雪的东西,又拿来给我。我才不要,大表哥,你没良心。” 林天无奈地道:“我若是要给那严若雪送过簪子,天打雷劈。这下你放心了吧。” 看见林天无奈隐忍的表情,娇娥这才回过味来。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大表哥是她的,必须是。 “这簪子上,我特特请了工匠刻了字在上面,怎么可能送给别人。”,林天见她泪眼汪汪的,心又软了,耐着性子解释着。 娇娥垂下头去,十指无措地交缠。 林天眼角微微一弯,这是表妹知道错了,又不愿意认账,便作势道:“我知道娇娥一年、两年岁数大了,眼里瞧不上大表哥了,不要这簪子便罢。我找工匠再把字打掉,送给玉瑶去。” “大表哥,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能拿来再给别人?”,娇娥听了,也顾不上许多,飞红着脸将簪子抢了过来。 轻轻用帕子垫着,她翻到这只玉簪的尾部,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里面的确有“娇娥”二字。 顾不上细看,娇娥匆匆将玉簪收进梳妆台上的匣子里,转过头讨好地笑道:“进来了,就不出去了。” 林天见状,心里也舒坦些了,却还是板着脸不想理她。 “大表哥……”,娇娥心情好了又来粘林天,想把他哄好了。 娇娥讨好地问:“大表哥,你送我礼物,我也送你一样,你要什么?说来听听。” 若是表妹能一直这样多好,只是表妹还小,以后,以后还很长,林天有些怅惘。 “表妹,娇娥,我……我想要什么以后再问你要。”,林天搪塞了过去。 看着娇娥粉红娇嫩的面颊,他突然问:“娇娥,若是我以后只能经营家里的绣庄,你会不会嫌弃我?” 还未等娇娥回答,他又自言自由的道:“即使你不嫌弃我,姑父也会嫌弃我的。”,林天垂下头去,叹了口气,和表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娇娥才不会嫌弃。”,看着突然低沉的表哥,娇娥明白了林天的担心,这也是她的担心。 可是,就这般放弃吗?娇娥上辈子已经失去了许多,这辈子,她一样都不想丢。 她拉着林天的袖子,珍重地道:“表哥,你好好的,我一点都不嫌弃。”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夏婆子又过来看了一趟,见两人又好了,也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日渐大了,林天眼见着是对娇娥上了心,娇娥虽然还小,可再等一两年也倒了说亲的年纪。得空还是得和夫人提一提,青梅竹马的在一起长大,日后要是分开,怎么能经得住,莫要出了什么事方好。 林天乐呵呵地回到了家,母亲王氏正垂着脸坐在厅堂,一见他,便握着手中的荆条抽了上来。   ☆、第16章 钱该怎么花 清晨的阳光从窗纱中照进来,娇娥躲在帐子里不愿意起,将纱被在头上蒙了蒙。 昨夜她将那只玉簪子拿出来仔细把玩,方看出簪尾内刻制的小字:娇娥毋忘。 娇娥的脸上便是一热,像吃了蜜,又像是喝了酒,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由得便睡的晚了。 广哥肚子饿了,便来催姐姐一起去阿母那里请安进朝食。 伸了个懒腰,娇娥有些不情愿地起来了,这小毛头甚是粘人。 梳洗打扮了一番,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那只簪子戴上。 最终还是放下了那只簪子,有些害怕被母亲问起,她像是做贼,想偷偷地留着看。 到了正房的厅堂,娇娥惊讶地发现只有父亲一人,阿母还未起身。父亲的心情极好,还和广哥逗了逗趣,许诺晚上下府衙后,给广哥带饴糖回来。 “你们母亲这几日累了,正在歇着呢,不要去打扰她。”,赵义和孩子们一起进朝食,还不忘吩咐着。 娇娥闷闷地“嗯”了一声,昨日阿母哭的很伤心,父亲将他们赶了出来,夕食也是各自在屋里用的。阿里过来吩咐过,说不要去扰母亲和父亲休息。 见父亲今日如此高兴,娇娥不禁想给他找些不自在。 “阿父,今日叫赵成和阿母对账吗?我们好去见舅舅。”,娇娥睁大眼睛问道。 以往一提舅舅,父亲便不高兴,但这次却心情很好地道:“嗯,给你母亲说,若是不够,估个帐出来,我再想办法。” 说着还对着娇娥挤了挤眼睛。 娇娥往外看了看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父亲怎么这般好心情。 不管两个孩子,赵义匆匆吃过,换上红色的官服,配上黄色的绶带,腰边挂着印囊,哼着曲调出门了。 “阿母怎么还不起来啊,真懒。”,广哥见阿父走了,便放松起来,噘着嘴嚷着。 阿里转过身来,笑着道:“小郎君,别吵着夫人了,辅食的时候再来吧,那时夫人应该醒了。” “我想给阿母说,阿父答应给我买饴糖了。”,广哥有些不乐意。 娇娥见弟弟这个表情,心下不由一动。 她想起前世,洛嬷嬷摸着她的头发感叹:“有后母就有后父,小娘子的母亲若是得了父亲的心,何至于此。娇娥,你且记住,要想法子在东平王府站住脚,你生的孩子方有地位。” 弟弟前世被李梅教的懦弱不堪,又和自己疏远,不曾得过阿父的一个笑脸。 今生弟弟还是个小孩子,期望着和父亲亲近,这是儿女天性。何不利用此,让弟弟好好成长起来。 她笑着牵过弟弟的手道:“广哥,你若是每日玩耍之余,让阿母教你学会几个字,阿父见了自然会开心,会更喜欢广哥。” 广哥的脸亮了亮,仰着小脸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哥哥从小就喜欢读书,阿父以他为骄傲,说他是家里的读书苗子。哥哥今年才十六岁便入了太学,是最年轻的太学生,而且是凭自个本事选进去的。若是年末策试通过,就能选官了。” “选官就是能像阿父一般穿官袍,系绶带了?” “那是自然。” 广哥跪坐在案几前,对着剩了一半稀饭的漆碗,托着胖乎乎的腮帮子,使劲地想。 娇娥自顾自慢悠悠地喝着稀饭,嚼了几颗盐水煮的豆子,又用胡瓜蘸了些豆酱。 “姐姐!”,广哥不满被姐姐如此忽视,“干嘛?”,娇娥问,不等他说话,又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你总是这么没规矩,阿父怎么会喜欢你。” 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广哥老老实实地学着姐姐坐好,默默地将碗里的稀饭喝下。 满意点点头,娇娥继续用心地进着朝食,好像眼下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阿里在一旁,偷偷笑了笑。 夏日里,早晨的太阳并不猛烈,温温地给屋内镀上了一层金光。 林氏其实已经醒了,但不知道如何面对赵义,又有些羞惭,便躲在屋内,没有下来陪孩子们。 昨日赵义弄得她哭着求了几回,他却很得了趣,还含着她的耳垂,呐呐道:“小别胜新婚。” 早晨,她太累,睡的很沉,迷糊之间,又被他弄醒。 林氏有些气恼,这气恼不仅是因为他的荒唐。前几日她方在心中立下誓言,要将赵义当作陌路人,从此再也不管他喜欢谁,只守着孩子过。 定下心来,到也安乐,不用整日里牵挂着对方的一言一行,围着他打转。 赵义这样一来,又让她的心乱了,以后又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装睡不理自个,他越发弄的狠,弄得林氏叫出声来,方才满意。 餍足的赵义,起身时,温存地吻了吻浑身无力的她,笑着道:“娇娇越发美了,就该这般藏在家里,若是出去,还不得让别人掳了去。” “就知道嘴巴上甜,再美也赶不上你的娇妾们,哼。”,林氏心中有气,卷了被子翻过身去。 若是以往,她碍于面子,才不会这样抱怨,觉得自贬身价。 今日,心里失了方寸的林氏,却不加掩饰自己的醋意。 赵义听了却很得意,笑着道:“娇娇还气着那丁姬的事呢,人你都打了,我又没说什么。” “哼,你心里就只有小妾和庶子庶女们,出门在外,可有给我带礼物,可有好好看娥儿和广哥一眼。” 林氏沙哑着声音道,赵义听了,心中又是一动,又缠上来,吻着不放。 “你去府衙吧,别来招惹我,我要睡觉。”,林氏愤愤地将他推开,将头埋在被子里。 “都怪你,耽搁到这么晚,我先去点卯了,不然可就迟了。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你。”,赵义匆匆下了楼。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听得广哥在楼下抱怨,娇娥在教育小儿子。 林氏想起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儿子和女儿们还都离不开父亲,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到了晌午时分,林氏才慢慢起来,娇娥已经按捺不住,早喊过赵成,将父亲的私房收刮了一个遍。 看着喜滋滋地大娘子,有些失落的赵成问:“大娘子,这些都要拿走吗?” “那是自然,我还害怕不够呢。”,娇娥淡淡地答。 “这可是……大人这几年攒下的。”,赵成有些不舍,掌握着大人的小私库,才显得更像是大奴。 “钱放着不花,都是死物,这都不懂。你拿着阿父的钱拿了这么久,就只是保管,还不如放进钱库里让人放心呢。” …… 看着远去的大娘子的背影,赵成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的大娘子说得很有道理。 林氏看着女儿报上来的数目也吓了一跳,赵义这几年,竟然还攒下了这么多私房钱。 “阿母,我们先去找舅舅问问,看需要多少。剩下的我们不如存下来,做为日常开支,绣纺的份子钱今后就放到绣纺里,让舅舅再把绣纺扩大一些。” “你父亲毕竟是家主,这般欺瞒是不是不妥当?”,林氏有些犹豫。 “父亲以前又没有给过家用,这算是他整个交过来陪阿母的嫁妆钱。”,娇娥撇了撇嘴,阿母总是这般,处处要光明磊落,又要面子。 “阿母,我查过父亲在赵成那里登记的帐,十分简单,只有进出二项,连开支原因都没有。我们不花,按着这样管帐法,迟早也被别人花了去。留在您手里,还能为家中赚些钱。哥哥选官出来,娶了嫂嫂,若是要分出去住,只怕还得再买个宅子。”,娇娥继续撺掇着阿母,她就不相信,搬出哥哥娶媳妇这样的大事,阿母能不动心。 骄傲的林氏,以前连赵义的秩俸都拉不下脸来要,硬撑着用嫁妆养着一大家子。眼下突然听到女儿这般说法,心里有些转不过弯来。 看着面色变化的林氏,娇娥想若是洛嬷嬷在此就好了,一定会用更好的方式来说服阿母的。 “阿母,这钱反正一时半会也无用,您先握在手上吧,眼下打算太多也为时过早。”,娇娥放松了语气,林氏的脸色也变的自在起来。 再过几日,洛嬷嬷就来了,这钱还得按她说的花用。 娇娥的眼睛闪了闪,笑的像只得逞了的小狐狸。 看看已经过了午时,娇娥又催着阿母,一起去林氏绣纺找舅舅。 这是娇娥两世为人第一次见到舅舅家的绣纺,没有想到,林氏绣纺原来就在东三市里。 马车驰过横街大道,进了熙熙攘攘的东市,穿过长长的通道,方来到了最里面的东三市。 东市里都是来自各地的商贾,一年来往做一两趟买卖。 东一市主要买卖的是各地的土产,有蔬菜;枣、橘及山野杂果;鱼,牛肉、羊肉、猪肉;谷物等。 东二市买卖的是绸缎绫罗;牛、羊、猪皮及狐皮、貂皮和羔羊皮裘;玉石、丹砂等物;偶尔还能见到一堆堆的木材和竹竿。 东三市则是帛、絮、细麻布和毛织品;旁边是绣纺、成衣、漆器、铜器、铁器、木器和旃席。 一些酒垆,熟食店、买调料和酒饮的小店、干杂货的铺面则见缝插针地在三市随处可见。 马车驰进一条支道,两边都开着是绣纺和成衣铺子。 林氏依着记忆寻找“林氏绣纺”的招牌,却怎么也找不到。 眼看即将将这条街走到底了,还是没有找见自家铺子,林氏有些焦虑。街尾又围了一堆人,堵得水泄不通,马车驰不过去,林氏便命停在路边,让阿里下去寻找大哥。 阿里转了一刻的功夫,方回来禀报,各家店里的小僮奴都说“林氏绣纺”已经搬到了街尾,今日“林氏绣纺”在和“云家绣纺”打擂台。 堵在街尾的那帮人便是在围着看热闹。   ☆、第17章 打擂台 林氏听了心中有些发堵,林氏绣纺原先在街面上最好的位置,怎么搬到了街尾。 好几年没有来铺子里看过,只是每年拿着大哥按时给的份子钱。这些年,大哥究竟都在肩上扛了些什么? 昨日娇娥说的话,林氏并不相信,好好的绣纺怎么会因为错进了一次纱匹,便严重的要到外地找老友帮忙。 今日,她开始有些担心。 林氏和娇娥随着阿里下了车,命车夫在街旁守候,朝人群中走去。 街尾摆了两张绣架,绣女们正在紧张的刺绣。 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听着人们议论纷纷,林氏和娇娥大致明白了情况。左边绣架上刺绣的是林家绣纺的绣娘,右边是云家绣纺。两家绣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今日为了一宗大买卖,竟然争了起来。 娇娥见林家绣娘绣的是母亲近来画的绣样,但没有母亲的那份针法,绣出来的蝴蝶少了份灵气。 而云家绣娘绣的是后来流行的乱针法,的确是个高手,能将蝴蝶翅膀下的阴影绣的逼真,烘托得那蝴蝶像是要飞了出去。 旁边围观的人心里只怕都有了定论。 娇娥躲在人群中,见舅舅林晖面色阴沉,再比下去,只怕结果会叫舅舅脸上更加难看。不管这一场比试挑起的原因是什么,林家绣纺都不能输,当街比试的结果只会赢者更赢,败者更败。 感受到了众人的指点和评论,林家的绣娘有些慌乱,刺错了两三针,越发不能沉下心来绣图了。 林氏拉着娇娥的手挤入了圈内,林晖见妹妹和外甥女来了,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地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是你们来的地方吗?” “哥哥,你真是,这笔账我们过会再算。你去叫那绣娘下来,我去绣。” “妹子,这怎么能行,你毕竟是官家夫人,怎么能够抛头露面的。叫赵义知道了,又要闹事。” “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林氏有些着急。 兄妹二人争执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娇娥已经走上前去,将那绣娘请了下来。她静静地坐在绣案前,前世经常熬夜做绣活,对于母亲的那一套针法,她揣摩的很深。 “哎呀,娇娥怎么上去了,快下来,小祖宗。”,林氏急的要跺脚了。 “算了,由她吧。” 林晖这时却看开了,反正林家绣纺的败势已定。娇娥还小,可以说是一时好奇,上去绣两针,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娘子的胡闹。 娇娥仔细看了看那绣娘绣的蝴蝶,并没有将错针拆掉,而是选了几色针线,劈成许多股,一色比一色浅,绕在绣线柱上待用。接着她在那呆滞的蝴蝶旁也用乱针绣法加了许多阴影,那只蝴蝶虽然依旧是静止,却不呆滞了。 蝴蝶底下的那朵花像是晕染开来,慢慢的要绽放了。 林氏和林晖看呆了,娇娥怎么想的出这个法子来。 她接着又在旁边绣了一只像是正要落在花上的蝴蝶。一静一动,相映成趣。看上去像是一对结伴的蝴蝶,一只已经落在了即将绽放的花朵上,而另一只正在飞来。 再看云家绣纺的绣图,便少了几分意境。 “妙啊。”,林晖叫道,周围的人也都转到了林家这边,纷纷叫好。 林天守在店堂里没有出去,阿父受不得激,和云氏绣纺打起了擂台。这段时间林家的绣娘被云氏绣纺挖去了不少,这擂台赛打起来,林家只会吃亏。林天蔫蔫地守在店里,不想出去看,却突然听到阿父在大声叫好,声音里充满得意与喜悦。 他连忙凑了过来看,原来是表妹在绣花。 小小的人儿,认认真真地一针一线的绣着,那幅绣图端的好看,那绣图的人儿也很秀美。 林天看看日头,这么热,表妹绣好了花,会渴的。他挤出人群,到附近卖酒饮的小铺子里去买表妹最爱喝的梅浆。 这场擂台毫无悬念地以林氏绣庄胜出,只是胜的极为曲折。 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 林氏看着娇娥,心中颇不平静,这个女儿越来越让人费解,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绣艺。 但眼下并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林氏等着哥哥谈完买卖,再来理论绣纺的事。 娇娥揉一揉颈子,看林氏一脸复杂地望着她,突然想起只顾着解舅舅的围,忘了前世这个时候,自己的绣活还不是那么熟练呢。 这要怎么解释?其中有一些针法是洛嬷嬷教会的。 林天挤过来,先递给姑姑一杯梅浆,又递给她一杯,讨好道:“表妹,绣了半天,渴了吧,快喝点解暑。” 想着那簪子上的刻得四个小字,娇娥的脸又发烫了,看表哥这样一举一动都围着自己,又觉得格外欣喜。 “娇娥绣的真好。”,林天的脸上洋溢着得意与骄傲,仿佛这图是他绣的一般。 “姑姑。”,林立牵着妹妹林玉瑶的手也走了过来,林玉瑶看见林天又围着表姐打转,就有些不高兴地瞪了娇娥一眼,撅起了嘴。 “姑姑,娇娥,我们不在这里站着了,进后堂休息会吧,阿父和客人在楼上商谈,要好一阵呢。”,林天假装没有看到妹妹的不悦。 “哥哥,我也渴了,你给我买酸浆。”,林玉瑶娇嗔道。 娇娥被林玉瑶瞪的莫名其妙,前世她就很少见这个表妹,后来,阿母归家,就更没有见过面了。 她哄道:“玉瑶,不如我带你一起去?” 这可是以后的小姑子,可要好好供着。 “才不要你带,我要哥哥买。”,林玉瑶撅起嘴,摇晃着大哥的手。 林天无奈地看看妹妹,又看看娇娥,道:“玉瑶听话,大哥要招待姑姑呢。” 娇娥也不多言,拽着林玉瑶便走,还边走边说:“表妹,表姐带你去买好吃好玩的去。” 林玉瑶有些不情愿,甩开手道:“表姐,我不喜欢你拉我的手。”,娇娥也不生气:“玉瑶妹妹,你什么时候和广哥一起玩玩啊,广哥经常念叨你和立哥呢。” “我才不去你们赵家呢,大哥每次回来都要被阿母打,昨天大哥又被打了,还是我给大哥上的药。”,林玉瑶有些讨厌这个老让哥哥挨打的表姐。 娇娥叹了口气,舅母这么不喜欢赵家啊,为什么呢。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话,慢慢走到浆铺,买了酸浆回来,正看到严家姐妹和李梅从对面的云家绣纺里出来。 这三人也看到了娇娥绣花的那一幕,严若雪有些酸酸地道:“这不是刚刚出了风头的娇娥吗?怎么带着个小孩子在这里逛。” 林玉瑶翻了一眼,赵娇娥的朋友更让人讨厌。 娇娥并不理会这话中的刺,淡淡地问:“这是我的表妹,名叫林玉瑶。舅舅忙着招呼客人,我便带着她买些酸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我们来看看绣样,准备丞相夫人的寿礼。”,严若雪大大咧咧地道。 李梅看了眼严若雪,严若水轻轻地拽了拽严若雪的袖子。 娇娥假作没看到三人的动作,笑着道:“你们可有兴趣到我舅舅家的铺子坐坐?” 怕妹妹再说出什么话来,严若水笑着道:“娇娥妹妹,不必了,我们也就是转转,还没有想好呢。回去商议清楚了,明日还要来的。” 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身影,娇娥陷入了沉思,丞相夫人的寿礼?阿母好似并未准备,阿母被排除在夫人们的交际圈子之外,什么信息也得不到。严夫人每次来不是占便宜就是借钱,不会对阿母真心提携。 “表姐,走吧,那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讨厌。”,林玉瑶对比了一下,觉得娇娥没有那么讨厌了。 “你啊,走吧。”,娇娥不想和个小孩子计较,走着走着,她心中一动问:“玉瑶,你为什么讨厌那三个人呢?” “那个小的说话难听,一点不考虑别人,阿母说这样的人不能多打交道,只有吃亏没有占便宜的。” 娇娥想想,前世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个姐姐,看着到和善,其实一点也不真诚。那个年纪大的,一双眼睛只在我两的身上扫,看看有没有值钱的。都很讨厌。”,林玉瑶见娇娥爱听,便多说几句。 “嗯,玉瑶真的很聪明啊,比姐姐会识人多了。”,娇娥摸摸表妹的小环髻。 小孩子都知道谁好谁不好,为何她和阿母就这么糊涂呢? “玉瑶,为何舅母不喜欢我呢?”,娇娥又问。 林玉瑶警惕地看了看她,道:“我也不知道,阿母说阿父打肿脸充胖子,自家都难以为继了,还要顾着姑姑家,眼里只有姑姑和姑姑的孩子。我也不喜欢你,大哥为你老挨打。” 娇娥愣住了。 林氏绣纺,林晖送走客人,看着一脸质问的林氏,有些发怵。 “哥哥,绣纺都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何这样强撑着?”,林氏生气地道:“你还把不把我当妹妹了。” 林晖深深地看着林氏,笑着道:“不过这两年艰辛些,想着你们住在尚德里,要撑门面,花费又贵。是哥哥的错,没有把生意做起来,总不能还亏了妹子。” “你还骗我,几年前多好的位置,现在都挤到街尾了。”,林氏更气了,每次和哥哥都说不通。 “那云氏绣纺什么时候敢和我们林氏绣纺来打擂台?今日要不是娇娥上来帮忙,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林氏绣纺丢脸不成?”,林氏气鼓鼓地坐在窗前,扭过头去,不想再看大哥一眼。 越想越生气的林氏,哭了起来,自己一心都扑在了赵义身上,娘家变成这个样子,都不知道。   ☆、第18章 查账风波 林晖见妹子哭的这般伤心,双手紧握成拳,站在屋角,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阿母,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看看这几年绣纺的账本,看看舅舅这里缺多少钱,先补上吗?”,娇娥牵着林玉瑶的手,走了进来。 几句话提醒了林氏,哥哥不说也罢,账目上总会体现的。 林氏收住泪,对着楼下喊:“天哥,天哥……。” “你这又是做什么?我去给你拿账本,这次绝不骗你了好吧。”,林晖走出了房门。 过了一阵,林天进来了,抱着几大卷账本,讪讪地笑道:“姑姑和表妹先看看吧。” 林晖只在楼下厅堂里坐着,并不上来。 娇娥抓住林天,要他和自个一起对账本,林玉瑶在一旁闪着大眼睛,慢慢地喝着酸浆。 几个人忙碌了半天,发现林氏绣纺的收入在这两年内急速下降。而这两年,林晖还是按照绣纺收入最高时算给林氏份子钱。 林氏涕道:“不算了,把你阿父的那里的钱都垫到林氏绣纺里。” “姑姑。”,林天有些犹豫:“这事要和阿父商议的。阿父说绣纺的生意不好,不仅仅是本钱的缘故,而是云氏绣纺一直在挖我们的绣娘。没有好绣娘就没有办法接大单的绣品,眼下一直靠着几个老的绣样在走货。” 林玉瑶见姑姑和表姐为了林氏绣纺着想,神色变得软和了些,便附和着:“大哥说的对。”。 无论林天说什么,林玉瑶都觉得是对的。 娇娥看看玉瑶,忍不住笑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林天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去吧阿父请上来,姑姑要和阿父商议如何经营绣纺的事呢?” 林晖又被请了上来,见妹子神态还算平静,舒了口气道:“妹子,只是眼下有些困难而已,这次娇娥帮着打擂台,赢了那云氏绣纺,争了笔大单来。给绣娘们多开点工钱,自然生意就好起来了。” “哥哥,别的先不多说了,我和娇娥查了这两年的账目,多给我的份子钱,都退回来做绣纺发展的资金。” 林晖脸上一红,强笑着道:“妹子……” “你若还当我是你妹子,就不要再说什么让人生分的话出来。”,林氏眉毛立了起来。 娇娥浅浅一笑:“舅舅,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除非,舅舅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听得娇娥说一家人,林天的眼睛亮了,高兴地帮腔道:“阿父,姑姑也是为了绣纺好,我们尽快挺过这一关,把生意做红火了,岁末不就能多给姑姑一些份子钱吗?” 林晖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就你会说话。” 言下之意便是允了。 没有料到舅舅竟然是这个脾气。 娇娥的唇瓣微微翘起。 林天见了也翘了翘唇角。 “还有那个云氏绣纺怎么接二连三在这里挖绣娘?还顶上门来打擂台。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为何又不告诉我?我也好叫赵义出面压一压。”,林氏又说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和赵义两个日日争吵,你又是个要强的,我怎么能给他递个把柄,叫他更加小瞧了你去!”,林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这话。 娇娥看了看林天,想来大表哥经常来家,见了父母吵架,便都告诉舅舅知道了。林氏也看了看林天,原来哥哥不常来看她,却什么都知道。 眼睛一酸,林氏强忍住眼泪道:“娇娥给我出了主意,赵家的内宅我能管得了。赵义用了我的嫁妆这么多年,就得出人出力才成。” 娇娥暗暗高兴,看样子阿母是将她和洛嬷嬷的话都听了进去。 阿母对绣纺的事务比较熟悉,和舅舅商议起后面的事宜,娇娥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眼下林氏绣纺资金短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手头的绣娘不足,无力绣出高品质的绣品,只能绣制低端的绣样。日子一长,自然生意就差了。 资金有了从父亲那里搜来的钱,够支撑一阵子的。 只是绣娘问题,不好解决,培养一个绣娘出来,极为不易。好绣娘总被云氏绣纺撬了去,林氏绣纺的元气就大伤了,不是一会半会能养回来的。 林氏长吁短叹地回了赵府。 “阿母,舅舅不再强撑着也是好事啊,要不然时间长了,绣纺垮了,舅母和表哥表妹们也会和我们生分了。”,娇娥安慰着母亲。 “也是,至少能把眼下的难关挺过去,你舅舅说有了资金,又有了一笔单子,能挺的过去的。”,林氏想了想道。 “嗯。”,娇娥捏了捏袖子,只要绣纺的生意能重新火起来,舅母不会再生气的打表哥了吧。她见到大表哥便想问他痛不痛,可又怕伤了他的颜面。 “阿母头有些疼,要歇歇,你先带着广哥去玩一会好了。”,林氏疲累地吩咐,娇娥有些犹豫,还是拉着广哥下去了。 夕食时分,赵义有些郁悴地夹着匹双纹纱进了正院的堂屋。 阿里见他脸色不善,愣了一愣,还是上前接过纱匹和纸袋,轻声道:“夫人今日去了东三市查绣纺的帐,回来有些累了,在寝居歇着。大人您看?” 赵义坐在厅堂里,懒懒地道:“那就让夫人先睡会吧,我也累了,不想走动,你去将常服拿来,好将官服换了。” 阿里应了,赵义撑着头,有些烦躁。 今日,他向丞相长史打听,才知道真的有丞相征事这个位置轮空出来。现任的丞相征事要调任到少府去做符节令,虽然符节令也是六百石的秩俸,但少府是主管皇室的内库和山海池泽之税的府衙,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都属它管辖,权利更大,油水更丰厚。 这下丞相府便空出了丞相征事的位置,六百石的秩俸,符合升职条件的就只有他和严延年两个人。 想着女儿的那些话,赵义的心中便有了刺。 即将调任的丞相征事和严延年同是东海郡人,两人可能早就交换了信息,唯独将他蒙在鼓里。若不是女儿提醒了他,可能要等到严延年的绶印下来了,他才知道这回事。 阿里走了过来,赵义又道:“去将大娘子和二郎唤来。” 奇怪地看了大人一眼,阿里还是去唤了。 林氏静静地躺在寝居窗前的榻上,想着白日里的事,不想下楼应付赵义。 娇娥带着广哥来了,不知阿父这又是抽的什么风,以往阿父都早早去了丁姬或者黄姬那里。 广哥却想的很少,他只惦记着饴糖,念叨了一天了。 见到阿父,广哥便笑嘻嘻地凑了上去,软软地问:“阿父……阿父……。” 娇娥见了有些好笑,道:“阿父,您就别逗广哥了。” 见二郎如此,赵义的心事也消减了些,他捏了捏广哥的脸蛋道:“买给你了,你慢慢拿去吃吧,别吃太多,把牙粘掉了。” 见了那一纸包的饴糖,广哥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早不像以往那般怕着赵义,抱住阿父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像哄阿母一般:“阿父真好,知道广哥的心。” 娇娥噗嗤一乐,瞅了瞅弟弟,也不揭破。 大方地分了姐姐一块饴糖,广哥便坐在一旁认真地摆弄那包糖去了。 阿父又取出那匹纱,递给她:“娥儿,这是阿父今日去买的纱,你瞧瞧喜欢吗?” 许久没有收到父亲礼物的娇娥,突然有些想掉泪,有些抽噎地道:“喜欢。” “这是阿父问的,小娘子最适合穿这个颜色,有空叫你阿母做件衫子,穿来看。” 看女儿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匹纱,睫毛上还带着泪花,赵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似,许久么有给大娘子买过东西了。 “咳咳,娥儿,你上次说严家二娘子提起过严大人的绶带要换了,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赵义佯装无意地问。 娇娥知道,这是阿父今日打听到消息了,眼下正是挑拨阿父和严延年关系的好时机。 “阿父,那是女儿落水后的事,严若雪来家玩时,说起过。”,娇娥淡淡地道。 “大概有半个多月了?”,赵义又问。 “是啊,严若雪说他们手里缺钱,严夫人好似还想问阿母借钱呢?不知为何,严夫人和黄姬聊了几句,二妹又在严若雪面前显摆她那双丝履。严夫人便拉着严若雪走了。”,娇娥貌似无意地道。 赵义的脸色有些阴沉。 “阿父,严若雪是不是骗我的?严大人和阿父的关系这么好,若是要升官了怎么会不叫阿父知道。严若雪和她阿母一般,最喜欢到处说别人家里的闲话。下次再乱说,我不信她了。”,娇娥继续道。 赵义脸色更不好看了,若是严延年真和自己关系好,怎么会将职位的事情瞒得死死? 严延年在防着自己,防着自己抢位置。 一旦不信任一个人,便怎么看这个人的行为都有问题。 上次家宴,严家的女眷们怎么对待娇娥的,他看得清楚。 严夫人一向怕严延年,若是严延年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严夫人她们怎么会这般对待林氏和娇娥。 昨日是林氏和他的娇娥气量大,不和她们计较。 这匹双纹纱,他去买时,才发现并不便宜。   ☆、第19章 背后下手 赵义上了楼,寝居里没有掌灯,林氏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月光静静撒在她的脸上。看着她那娇美的轮廓,赵义突然想起昨晚的情趣来。 他心情便松了一松,调笑地摸了摸林氏的脸,手却湿了。 “夫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氏带着鼻音掩饰道。 赵义难得见林氏这般背着人哭。 当年林氏还是刚嫁进赵家的小媳妇,被母亲和妹妹欺负,不敢言语,经常躲在屋子里哭。赵义每每哄她,林氏也是这般带着鼻音道:“没什么。” 他想起年少岁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林氏的头发,还像以前那般顺滑。 “娇娇,有什么难题,交给我啊。”,赵义温情地道。 林氏有些晃神,赵义这样的好很久没有享受过了。最近赵义有些反常,若是平时,为了丁姬挨打的事,两人都要大吵几日,直到自个熬不住了去找他方才算完。 想到以往的日子,她的心中又泛起酸来,翻了个身,闷闷地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我哥哥……” “你哥哥又怎么?不是说把钱给他填补吗?莫非不够?”,赵义有些不耐烦了。 林氏待要跳起,为哥哥辩驳两句。突然想起云氏绣纺的事还要赵义出面,哥哥落得现在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和赵义这个贱骨头来硬的。 “你……呜呜……”,林氏又哭了。 “好了好了,你哥哥怎么了?”,赵义哄道。 “哥哥为了我们,这几年绣纺的钱都贴给我了……云氏绣纺还抢我们的绣娘……不叫我给你说……怕你面上不好看。”,林氏知道赵义对哥哥有心结,边说边扑进他怀里,哭哭啼啼地将事情捡着说了一遍。 “哼,欺人太甚。”,赵义一下子站起,怒道:“我的家我来养,他林晖这样做什么意思。” 知道他的牛劲又上来了,林氏只是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甚是可怜。 赵义见林氏没有像以往那般和自己对骂,气先泄了一半。再一想,花了几年林氏的嫁妆钱养家,还是林晖抠出来的钱,另一半气也泄了下去。 “绣纺是不是钱不够?我那笔钱究竟有多少也记不太清了,你们算算还差多少,我再想办法就是。”,平静下来的赵义,慢慢地道。 林氏听了心里稍觉安慰,赵义在钱上面就是个糊涂的,又不懂经营,只知道出钱,但有这份心就好。 “义哥哥,我本来打算好好经营绣纺,多赚些钱给兴哥起宅子的。他若是选了官,日后成家,有个宅子,要体面些。有了兴哥的,就要有广哥的,娇娥几个姐妹出嫁也都要嫁妆。这云氏绣纺太欺负人了,不知道抱上了谁的大腿,这般欺辱于我。哥哥又不愿意给你惹麻烦,一直瞒着不说,好亏叫娇娥说破了,要不日子长了,绣纺垮了怎么办?” 赵义忍不住把林氏搂在怀里,笑道:“夫人比我想的远。严延年老说男人手里要有自己的私产,其实这钱捏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以后把秩俸都给你存着,将来好给兴哥他们买房子。至于云氏绣纺,我明日便去京兆尹,问问管东西两市的市长丞。” 看着得意洋洋的赵义,林氏心里一动,赵义这个官身,还是有用处。若是真的能把这件事解决了,林氏绣纺能重新起来,忍让着赵义几回又算什么。 这晚上,赵义又宿在林氏这里。 第二日下了衙,严延年拉着赵义去酒垆喝酒,若是往日,赵义便乐呵呵地随着去了。 但赵义内心有了根刺,又答应了林氏要去东市,便推辞了。他找到在京兆尹做东市长丞的同乡,两人去了东三市找了市令打听。 东三市里熙熙攘攘,赵义和东市长丞结伴而行,进了五楼的市官署去查云氏绣纺的市籍,顺便打听了林氏绣纺的情况。 林氏绣纺和云氏绣纺昨日打擂台的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几个小吏见了上司,便把知道的都倒了个底朝天。 林氏绣纺前几年发展的挺好,在长安城里独一份的生意,名气大,绣样新。可是这两年生意被云氏抢走了一大半,绣娘也被挖去不少。 据说云氏绣纺还经常有林氏绣纺新设计的绣样,偷偷的以比林氏绣纺低半成的价找外地来的商户售出。林晖一个人忙着跑客户,管绣娘,竟然没有发现自家的绣样被传了出去。 等到林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生意受损,林家自然给绣娘们的收益就少了,云氏又来林家挖绣娘。 目前的林氏绣纺完全靠着几个旧绣样在熬着。昨日从兰陵来了个大商户,需要大量的帷帐和绣帕、腰带。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抢生意,当街打起了擂台。要不是林家突然来了个小姑娘展示了一手高超的绣艺,只怕这生意要被夺走了。 赵义听着,脸都绿了,林氏居然带着娇娥当街表演绣艺,不是去查账的吗? 他压着怒气问身边那个滔滔不绝的市令:“这云氏绣纺的老板是谁?这么不仁义地抢生意,没有人管制吗?” 市令神秘地道:“这云氏绣纺原来只能接点小单过日子,不知道怎么抱上了丞相府的官家做后台,腿子变硬了,一两年就翻了身啦,把林氏绣纺从街上最好的位置挤到了街尾。” “丞相府的官家?不知秩俸多少石?”,赵义连忙问道。 丞相府里能数得上的就那么几个属吏,知道他家娘子的林氏绣纺的不在少数。是谁就这么欺压到他的头上来了? “我们都是小吏,也不知道,刘二巡市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云家绣纺的老板点头哈腰的奉承着,一个戴黑绶带,一个戴黄绶带、官印都是黑犀角印。分不太清楚秩俸。” 大汉朝的官员都将绶带和官印随身携带,底层的官吏只按绶印来区分上官的层级。 赵义的额角跳了跳,给东市长丞施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又找了刘二来问:“你怎么确认那两人便是云氏绣纺后面的官家?” “下官曾和云氏绣纺的老板一起喝酒,喝多了,自然什么都说了。” “那两人长什么样?” “黑绶带的那个高高瘦瘦,像个竹竿;黄绶带的那个身材矮小,长着鹰钩鼻,很精明。” 赵义半响说不出话来。 不用问了,一个是丞相征事,一个是严延年。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严延年明明知道林氏绣纺是林氏的嫁妆。 虽然是七月的天气,赵义的背后一阵阵的凉意。 见赵义那个样子,东市长丞也有所猜测,便给刘二甩了几个钱道:“拿去喝酒吧,云氏绣纺给我盯着,有什么事情来报我。” 赵义强撑着和东市长丞在横街大道分别,本来他想请对方喝酒,东市长丞看出他有心事,只道:“赵兄还是先忙正事吧,若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也不勉强。这事的确需要找林氏商议一下,最主要的是,他自己得先冷静冷静。 赵义苍白着脸回到了家中,直奔内院而去。 黄姬带着玉棠站在二门等他,赵义这两日只到林氏那里去,黄姬想大人素来和夫人好不过三日,便来截他。 不料赵义见了满面笑容的母女两个,只是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便直奔林氏的大屋去了。 玉棠跺了跺脚:“阿父,怎么这样。” 黄姬脸上也很不好看,若是以往,大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到她屋内坐坐。这几日大人的行为很反常,若是以往,还可以借着去夫人那里请安,给大人献殷勤,勾过来。现在林氏不要她们去请安,这样去了就是明摆着和夫人过不去。 丁姬那顿打,让黄姬明白了夫人也会发作。 撇了撇嘴,黄姬道:“大人的新鲜劲一过完,自然就又来找我们了。丁姬眼下还未好,等好了自然会在大人那里吹风。” “也是,夫人和阿父好不过三日,就要吵架。等着瞧吧。”,玉棠笑嘻嘻地道。 只有主母和家主不和,小妾们才有好日子过。黄姬和丁姬虽然为了争宠会耍小动作,但在对付林氏上却是一致的,想尽办法要让林氏和赵义不合。赵义越对林氏不满,她们就越容易从赵义那里拿钱拿物。 赵义那里知道女人的那些花花肠子,就连林氏都不太懂怎么管理内宅。 大屋里,娇娥和林氏在画新绣样,广哥在一旁的沙盘上练字。夏婆子和阿里跪坐在一侧缝袜子,绣帕子。 见赵义进来,几个人都是一愣。 “大人,您回来了。”,林氏连忙上去迎着,又对阿里道:“快去把大人的常服和木屐拿来。” 夏婆子去打温水,林氏亲自拧了帕子,给赵义搽汗。 娇娥端过来一碗酸梅浆道:“阿父,这是大表哥送来的酸浆,喝了特别解暑,外面闷热的,阿父一身汗,快喝点。” 广哥一心想着在阿父面前表现,也扑过来,笑着道:“阿父,今日广哥乖,学了很多字。” 看着林氏和儿女们和和乐乐的,赵义的心又慢慢地定了下来。 纵然是严延年几年前就开始算计他了又怎么样?他赵义也不是个软蛋。   ☆、第20章 为敌 赵义进门前,林氏正在问娇娥,为何昨日绣技大涨之事。她正想着法子搪塞,就见父亲脸色苍白地进来了。 父亲接过酸梅浆的手有些发凉,娇娥心下有些狐疑,阿母说父亲去东市上查云氏绣纺的市籍,莫非查出了什么隐情不成? 她献着殷勤道:“阿父,您还没有进食吧,女儿给您盛饭去。” 肚子也应景地响了几声,赵义确实饿了,他点了点头。 娇娥连忙去了厨房,摆了食案上来。 林氏不知赵义今日打探完情况会不会来这里进夕食,还是准备了他爱吃的几样菜。 赵义坐下,慢慢吃起来。 母女二人坐在一旁有说有笑,广哥练笔之余,不时还来父亲这里馋几口菜。赵义的心慢慢的暖了过来。 进完食,他有了几分力气。 灯下林氏和娇娥秀丽的侧面,如此相像。五岁的广哥像个玉面童子般,认真地在沙盘上连着字。 赵义慢慢地漱着口,笑了。 娇娥给母亲施了个眼色,林氏便转过身来,对着赵义道:“大人,今日可是查到了什么?” “娇娥,你先带着广哥下去吧。”,赵义想先把女儿支走。 “女儿不走,女儿已经大了,绣纺的事为什么不能让女儿也听听。上次打擂台,还是女儿绣赢了那云氏绣纺呢。”,娇娥撒着娇。 赵义本就有些愧疚,平常必会为了当街绣花的事训斥娇娥几句,今日也做罢了。他点点头道:“也好,你留下吧,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你们什么事呢。” 绣样怎么传到云氏绣纺的,赵义也有些怀疑是不是从自家后院传到严家的,毕竟林氏是个不会防人的。 夏婆子便要带着广哥下去,广哥越来越敢亲近父亲,小郎君抱着赵义的腿,仰着脸道:“阿父,广哥今日学了好多字,乖不乖?” 赵义摸着二郎的头道:“二郎乖,先睡吧,明早阿父再考你。” 听了这话,广哥点点头,走了。 娇娥有些高兴,要是阿父能日日和母亲这般,该有多好。 林氏却没什么表情,赵义太难猜了,随他去吧。 坑坑巴巴地将情况说完,赵义觉得心里轻松多了。林氏愣怔着,手中的绣圈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 “夫人,莫怕,这事是冲着我来的。”,见林氏那个样子,赵义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这事都是因他而起。但女儿就在身边,他想将林氏搂进怀里哄一哄,也不方便。 娇娥听了也是吓了一跳。这云氏绣纺原来是严延年的背景,也就是说,前世父母和离有严家的功劳,父母和离,林氏绣纺本就维持的艰难,又失去了父亲的庇护,是被云氏绣纺挤垮的。 而李梅手里捏着母亲留在赵家的一半绣纺的份子,只需要略动手脚,便将整个林氏绣纺接管了。 有了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便等于有了整个长安城大半的绣品份额,流往外地绣品七成以上的份额。 这些财路一直支撑着严延年到了河南郡太守二千石秩俸的位置,而父亲便一直在四百石秩俸上踏步不前,后来竟被逼的服毒自杀,才能取信于朝廷,放过家人。 前世相当于父亲和严延年之间是同归于尽,今生要想过好日子,一定要把这条毒蛇打死。 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将云氏绣纺的财路截断。 看着一脸无措的母亲和面上均是愧疚的父亲,娇娥决定要将严延年的算盘全都抖给父亲看。 她火上浇油地道:“阿父,女儿想起一桩事来。昨日女儿和表妹去买酸浆,看到严家姐妹和那个归家的小姨从云氏绣纺里出来,严若雪告诉我说,她们是去给丞相夫人准备寿礼。那严夫人每次到了我家,不是拿东西走,便是和黄姬丁姬在哪里嚼舌头,那里会真心提携母亲。严若雪说了之后,就后悔的不得了,胡乱支吾了我几句便走了。” 赵义忿忿地一拍案几:“真是太欺负人了,我当他是个好的,还告诉他夫人不太懂得交际往来,求他夫人帮忙照应。这倒好,真是引狼入室。” 不用再继续说下去,赵义已经明白严夫人经常到赵家的后院里来,从小妾们那里打探了多少赵家的私密去了。这绣样八成也是这般流出去的。 林氏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也太欺负人了,以前当严夫人做挚友,没料到人家自有心思。更没有想到,对方打着朋友的招牌在自家的后院兴风作浪,还狠狠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不顾女儿在一旁,赵义抽过帕子,给林氏拭泪,道:“你是个直肠子,那里见过这么恶毒的人,连我都被吓一跳。我拿他当真兄弟,他一家子都在算计我们。” 想起严夫人那些居心叵测的劝解和误导,林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娇娥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阿父,那日您气冲冲地冲进来要和母亲休离,若是真的成了,岂不是给了严延年好大的一个把柄。后宅混乱,风评自然不好,严家实在是太可恶了。” 赵义也想起来了那一幕,有些后怕,他看了娇娥一眼,女儿倒真有些见识。 林氏惊慌地道:“他严家真是太过分了,若不是李氏在那里掺和,黄姬和丁姬煽风点火,小妾们那里能闹的那么凶。怎么劝都劝不住,娇娥又掉进水中,我又气又怒,便把那几个妾都卖了。” “那日本来也没有那么生气,严延年在衙门里开我的玩笑,说我夫纲不振,把我激怒了。现在想来,他们是一个接一个的套给我预备着呢。”,赵义感慨道。 原来自家的后院,就在人家的掌心里握着呢。若不是娇娥及时劝阻,只怕已经闹了个好大的笑话。 “今后,再也不要叫黄姬、丁姬和严家的人来往。”,赵义告诉林氏和娇娥。 林氏点点头。 娇娥却道:“阿父,可不能这样,我们眼下可不能和严家撕破脸皮,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家的事情都被严家了解完了,严家的事情,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闹起来会吃亏的。” 赵义迟疑了一阵,觉得女儿说的甚是,又道:“你看怎么办?” 娇娥笑着起身,对着父亲施了一礼道:“恭喜父亲,阿母前一阵子从外面请了个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伺候过好几任宫里的娘娘。她姓洛,也是世家出生,因家里遭了事被判为官奴婢,才进了宫。阿母觉得家里后宅太乱,没有规矩,影响阿父的风评。又想有个人教导着和夫人们交际,日后阿父升了官,也好有个臂膀。” “你是说,这洛嬷嬷能帮着梳理后宅,管着丁姬、黄姬她们?”,赵义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 “是啊,阿父,丁姬和黄姬本是姬妾,怎么能够越过阿母和严夫人交往。严夫人为了打探我家的事,连身份都不顾了,和小妾们交起朋友了。玉棠和玉梨本是庶女,又怎么能够没有阿母的点头便和严若雪见面?严家和我们实在是太熟了,每次来都不带手礼,也不预先递拜帖。到了我家跟和自家一般方便,看门的苍头对他家的人都比对舅舅还亲。” 娇娥逮着时机把洛嬷嬷推了出来,又趁机提出约束后宅的要求。 赵义听了脸上有些红,又有些感慨,握着林氏的手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全,都是我不好,引狼入室了。估计严夫人在夫人们的交际圈也对你多有打压,只是你不善交际,不常出门倒也感受不到。我在外都经常听人说你是商户出身,小气善妒,想来也是那严家放出的风声。” 真是可恶,赵义心中有些发恨,这一两年间,他和林氏越走越远,多半也是听了严延年的话。外面又有很多不利于林氏的评价,无非是说,赵义这样的谦谦君子,又是官身,娶了个不识大体的商户女,后宅里一片混乱。 原来严延年都给他预备好了。 林氏听了赵义的话心中愤怒,她也没有顾上细想,便道:“义哥哥,你要为我做主。我绝不能忍下这口气去,几年的功夫都被人当猴子耍。我把李氏当作是亲姐妹般,有什么难处和不开心的都给她说,她缺什么我都给她,结果换来这般的狼心狗肺。她们从我这里拿了多少绣样出去,害我的哥哥。她们怎么这么毒。” “哼,那李氏还想着将她家的大女儿许给兴哥,她是要将我的嫁妆都捏在手里,将我们赵家都捏在她手里才算完吗?” 听得林氏在女儿面前喊他义哥哥,赵义脸上有些挂不住,看林氏嗔怒的样子,又有些发呆,表情便有些古怪。 娇娥接过话来:“阿父,女儿觉得,应当想法子洗了这内宅混乱的名声才好,母亲许久都没有和各位夫人们交际了。不如这次丞相夫人的寿宴,母亲好好表现一下,洛嬷嬷后日便要来家,就先帮母亲出出这个招吧。” 赵义点点头:“女儿说的甚是,这是你们在内院能够帮得上我的。” 他又看了看林氏:“我是不会就这么放过严家的,不会让严延年就这么踩着我顺顺利利的爬上去。” 娇娥点点头,赞同道:“是啊,父亲,看那云氏绣纺的行事,就能看出来严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了。偷了人家的绣样,还要挖人家的绣娘,昨日还为了笔大单,逼到舅舅的鼻子底下来,要求打擂台。若是舅舅输了的话,只怕长安城林氏绣纺的名声就全完了。阿父,您若是放过严延年,让他爬了上去,只怕以后要死压着您不放,别说官职能不能升上去,林氏绣纺便是他家的了。” “那怕阿父升不上丞相征事,也不会让严延年升上去。”。赵义信誓旦旦地道。   ☆、第21章 同心 娇娥第二日带着广哥去请安,毫不意外地看到赵义在厅堂。 睡眼惺忪的广哥见到阿父,立刻精神来了,笑嘻嘻地背着昨日学的几个字。 带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尚佳的赵义,搂着广哥,赞了几句。 广哥精神头更大了,道:“阿父,广哥要像哥哥一般读很多书,把肚子都读饱了。阿父就会喜欢广哥对不对。” 赵义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那叫饱读诗书,什么把肚子都读饱了。阿父一向喜欢广哥,广哥好好向兴哥学便是。” 又转过头去对着娇娥道:“你母亲昨日累了,在楼上歇着呢。我们先进朝食,不用等她。” 娇娥笑眯眯地点头称是,又帮着阿里服侍着阿父换了官服,官靴。 待到赵义即将出门时,娇娥又叮咛一句:“阿父别忘了打探那丞相夫人的寿辰和喜好。” 赵义点点头道:“给你母亲说,晚上等我回来一起进夕食。” 阿里吃惊地望着赵义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问:“大娘子,阿里是听错了吗?大人要和夫人一起进夕食?” 娇娥抿着嘴,点了点头。 “大人……可真是……。” 阿里都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成哥晃着娇娥的手道:“姐姐,我今日还要学字。” 林氏在楼上睡的沉,赵义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 昨夜,待女儿走了之后,林氏越想越气,揪住赵义哭了一场。 赵义愧疚的很,很有耐心地哄她,哄着哄着又行了夫妻之事。 *已毕,两人又说起闲话来,将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掰开来讲。说的越多,越恨严家,原来两人之间存了这么多的心结,都有严家人的影子在。 直到三更时分,林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赵义这才停住嘴,搂着林氏睡下,庆幸不已道:“娇娇,好亏有女儿在,不然我俩便做不成夫妻了。” 说到夫妻二字,林氏心中想起洛嬷嬷说的话,叹了口气:“义哥哥若是休了我,不晓得又要娶那家的美娇娘了?又或者是把生了儿子的丁姬扶了正?” “娇娇,你说什么呢?你这么美,我能瞧得上谁?丁姬那是个滕妾,以妾为妻岂能是我做的事?” 赵义有些生气,翻了个身,不理林氏了。 黑暗之中,林氏撇了撇嘴,并不哄他,许是被折腾的实在累了,闭上眼便入睡了。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见林氏没有理他,赵义又转过身来,却发现林氏已经睡着,他又是咬牙又是笑。 想想林氏说的话,赵义翻来覆去睡不着。严延年一直在他耳边提那个归家的小姨子李梅,难道还打着接林氏位置这个主意? 那日李梅在赵家的表现,让赵义有些不屑。 林氏虽然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却自幼娇养,财物上向来大方,并不在意那些阿堵物。李梅据说是东海郡李姓大族人家的女子,却在端方温文的外表之下,有着藏不住的媚俗。 李梅和林氏坐在一处,谁更美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珠玉在前,谁还会选瓦砾。若是以往,他会觉得李梅做个小妾也还可以。眼下,和严家有点关系的女人他都不想沾边。更何况,女儿说了,妨碍着他官途的不就是李姓女子吗,离得越远越好。 清晨,赵义强撑着醒来,林氏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的香甜。赵义抱着林氏,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真不愿意起来,想着今晚还宿在这里好了,毕竟还要为严家的事和夫人商议。 不仅阿里对大人近日频频宿在林氏这里觉得奇怪,就连赵成都觉得家主像是转了性子。 以往赵义下了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丁姬生的小儿子莽哥,再陪着黄姬坐坐,玉梨和玉棠两个都是会哄父亲的孩子,已经会帮着生母争宠,赵义很少去林氏那里进食和留宿。 近来大人的确像是被夫人黏住了。 丁姬听了这个消息,恨的直咬牙,夏日里杖伤好的慢,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愈合。丁姬只能趴在榻上,和玉梨两个人说话解闷,偶尔黄姬会带着玉棠过来翻翻闲话,打发时光。 自那日赵义许诺要下了林氏的面子,给丁姬一个公道之后,便没有再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公道可言。 知晓黄姬昨晚带着二娘子玉棠在二门处拦着赵义,却依旧没把人勾走,丁姬嘲笑了一番,又觉得有些危机,若是夫人自此便将赵义的心拴住,以后日子都不知道会怎么难熬了。 “去吧黄姬请来。”,丁姬吩咐着侍女,两个人想点办法,还奈何不得那个蠢女人吗? 娇娥对父母和好自然是乐见其成。 她相信有老道的洛嬷嬷在,母亲会更有办法应对父亲和那些小妾们。至于黄姬和丁姬眼下怎么蹦跶都行,蹦跶的过了,一顿板子赏下来就是,好日子还能有几日呢?若是黄姬和丁姬看不清楚形势,自己要往死路上走,娇娥也不会怜惜。上一世她受小妾和庶女们的揉搓,早已经想还了。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堵住严延年升官发财的路,重新振作林氏绣纺,林家不能败,赵家也不能被握在严家的手心里。 看着日益容光焕发的母亲,娇娥很开心。 前世母亲那般的苦,今生就该过得幸福。父亲能叫阿母开心,娇娥便愿意哄着敬着父亲。严家想毁坏这幸福,娇娥便要想着法子断了严家的路。 林氏慵懒地斜躺在榻上,近来和赵义琴瑟和谐,又加之对小妾们眼不见为净,心思也放淡了许多,整个人竟越发美丽起来。 娇娥在一旁陪着说话,又指点着阿里给母亲配钗环。以往母亲被李氏唆摆的太在意所谓的大妇身份,穿着打扮过于端庄老相,正如洛嬷嬷说的,再美的人不打扮便不美了,更何况还要往丑里老里打扮。 趁着父亲现在对阿母亲近,好好打扮一番,丁姬和黄姬的皮相,怎么比得过阿母。 眼下的林氏有一种挡不住的艳光,摄人心魂。 “娇娥,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林氏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女儿变成这样能干懂事,做母亲的没有不欣慰开心的。可变化的实在太快了。 娇娥昨晚也一直想着如何给阿母解释,若是阿母能相信自己,阿父也不会瞒着外面的事。这样才能利用梦里知道的那些事情来帮助阿父将严家扳倒,将李梅赶得离赵家越远越好。 “阿母,我自落水以来,便经常做梦,在梦里学会了许多,包括这针法。”,娇娥半遮半掩地道。 “还有父亲不能接近姓李的女子,这也是梦中梦见的,可是告诉父亲,又怕他不肯信,只好假借焦方士之口。”,娇娥低下了头。 “难道大难不死,我儿开了宿慧不成?”,林氏想起老人们之间流传着这种说法,某些人受过大难之后,得到神仙点化,开了宿慧,会行为举止异于平时。 “兴许是吧。”,娇娥点了点头,她也解释不出来,那些匪夷所思的梦从何而来,只是知道这都是前世的事。 “阿里,你叫厨房准备好猪肉、羊肉和鱼肉,我要亲自下厨,蒸一屉白马,祭祀水神。”,林氏吩咐道。 娇娥有些愣怔,阿母这又是闹的那一出。 “傻孩子,你这是得了水神的庇佑,落了水,反而变聪慧了。” 林氏庆幸地摸了摸娇娥的环髻。 “那白马用什么做的?”,娇娥好奇地问。 “用江米粉和麦粉做成,白马是通常用来祭祀河伯的,咱家不能杀活马,只好蒸一个代替。”,林氏笑眯眯地答道,自家的娇娥是个有福气的,一定要好好答谢水神才是。 看着越发娇俏可人心的娇娥,林氏觉得这个女儿是得到了水神庇佑的,是自己的宝。 娇娥低头笑笑。 今生掉入水池中得了病,前世又是掉入这池子中身亡的。 是该好好祭拜水神才是,这一世一定要让亲人们都活的好好的,她也要要一个完整的家。 阿里和夏婆子连忙应声去厨房里准备了。 娇娥低着头沉思半响道:“阿母,洛嬷嬷明日就要来家,是我们亲自去接吗?洛嬷嬷不知道是自带仆妇来,还是就用家里的侍女?” “我们亲自去迎接吧,这样显得尊重些,毕竟洛嬷嬷那样的人不是用钱便能请来的。兴许是她看我可怜,才愿意来帮扶我一把。”,林氏慨叹道。 娇娥安慰地拉着母亲的手,笑着道:“洛嬷嬷这么厉害,定然能帮助阿母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上打破严家造的遥。” “嗯。”,想着严家的可恶,林氏又有了干劲。 娇娥又想着另外一件事,这事也需要快快处理方好。 “阿母,我想来想去,不知绣样是怎么传出去的?能传出去的途径,除了绣纺里的绣娘便是咱家里了。若是李氏和严若雪经常来家里闲坐,看了家中的绣样去倒也好说,若是家里的人偷偷传了出去呢?” “你是说家里难免会有内贼?” 林氏若有所思,她将绣样一直保管的很好,李氏是怎么在赵家见到那些绣样呢?若只是看到绣样便偷学了去,就需要有几分绣技在身方可,可李氏和严家两个小娘子的绣技又不值一提。 娇娥继续道:“严家和我们两家实在太熟不拘礼了,苍头对严家都比对舅舅热情,若是家里有什么人抱了别样心思,为严家提供些方便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阿母,不是娇娥乱怀疑人,我们不如做做试探,看是否有这内贼,若是有自然要将她抓出来,没有就更好了。” “让我好好想想。” 林氏和娇娥两人合计了半响,方想出来一个办法。   ☆、第22章 丁姬的愤怒 夕食时分,赵义如约进了大屋,林氏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替他宽衣,取常服。 广哥则越来越爱缠着阿父撒娇,兴许是之前被忽略的厉害,得了赵义的笑脸,小郎君的孺慕之情表达的分外明显。 娇娥见赵成施了个眼色,便假作下厨房走了出来。 “什么事?” “大娘子,那丁姬派三娘子和侍女守在二门处,说三郎君想父亲了。”,赵成的眼睛在娇娥的脸上睃了几睃。 “额,还做了些什么?”,娇娥的面色有些古怪地笑了笑。 “还塞了个荷包给大人,大人说进过夕食再去看三郎和丁姬。大奴提醒了大人,夫人在等着呢。”,赵成补充道,他已经不可能站到丁姬那一侧,自然不想叫丁姬将家主截了去。 “好。”,娇娥点点头道:“赵成你做的很好,今后有什么事都来通禀我一声。你这几日想法子在阿父面前多提提,丁姬当众被扒了裙子挨打之事。阿父现在断不会为了这个和阿母闹别扭。” “喏。”,赵成搽了搽汗,下去了。 自大娘子突然发作打了丁姬一顿,家主暴怒之后反而更加黏着林氏,赵成觉得大娘子太厉害了。 在防着丁姬争宠上,他赵成是和大娘子站一条线的。 男人的心理,赵成很懂,只怕家主日后都不会想亲近丁姬了。 娇娥转回屋内,看阿母正在卷着父亲换下来的官袍,笑着道:“阿母,我来帮您,您快给阿父讲讲祭祀河神的事,阿父是不是要先用香汤沐浴一番?” 林氏听了,便递给了娇娥。 广哥抱着赵义的腿,仰着脸说着卖乖的话,赵义边笑边拧着二郎的小脸蛋。 娇娥手一抖,掉出来一只荷包,滚到父亲脚边。 “咦,这是什么?” 林氏转过脸来,见了荷包,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赵义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便讪笑道:“这是……这是玉梨给我的,还未打开来看呢。” 娇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赵义面前,好奇地道:“阿父,玉梨妹妹都会给阿父做荷包了,真是孝心可嘉,我能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吗?” 赵义被逼的只好点了头,娇娥笑眯眯地打开,脸色却是变了一变。众人看去,荷包里面装着一绺青丝。 她心中冷哼了一声,若是这青丝私下里给了父亲,只怕父亲又要去哄哄丁姬吧。私下是情趣,被自己这么当场拆开来,就有些丢人了。 果然,父亲的脸上更加挂不住,呐呐地道:“这这……是丁姬叫玉梨带给我的,说是莽哥有些不太舒服……”。 赵义突然有些怕林氏不高兴。 林氏默了片刻,淡淡道:“大人,您若是不放心,便先去丁姬那里看看吧。明明是您的小妾,倒像是被我这个善妒的大妇逼的只能私下传情了。” 脸更红了,赵义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在儿女面前真丢不起这个人。 “算了,先说说祭祀的事吧。”,赵义连忙转移话题。 “这玉梨妹妹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丁姬怎么能叫她做这个,难道要教的玉梨妹妹将来也做妾不成?”,娇娥不放过阿父,嗤笑道。 这话正正戳中赵义的心事,的确,这孩子一日日大起来,一个两个都在二门外拦人算什么?昨日是黄姬带着玉棠,今日便是玉梨。后院真该好好整顿了,这丁姬太轻浮了,怎么能叫小娘子传递这些东西。 “哎……有了洛嬷嬷来家,帮忙管教,以后会好起来吧。”,赵义叹了口气,女儿家教不好,以后怎么说亲事呢,小妾养着的确太不靠谱。这两年不怎么到林氏这里来,林氏也没有带着儿女如此这般。 为了让女儿开心,林氏转开话题,将今日祭祀水神的事说了一遍。 娇娥冷眼瞧着,阿母还是对父亲的小妾们耿耿于怀,说是要放下,怎么放得下。 赵义连声说是,赞许林氏想的周到,应该好好祭拜水神,女儿确实比以前聪明伶俐许多。 他连忙去沐浴更衣一番,又在书房里抓耳挠腮地做了篇祭文,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丁姬算着时间,大人也该来了,却怎么也不见踪影,又派着玉梨和侍女们往夫人的大屋来请人。 在赵家的后院里,丁姬一直压过林氏大半个头去。莽哥幼小,玉梨又会帮着争宠,每日赵义下了衙门便来,偶尔再去去黄姬那里。在丁姬心中,若不是林氏早年嫁了大人,这个当家主妇的位置,还不知是谁的呢。 赵义收拾完毕,陪着夫人女儿一同去了亭子内,摆上案几,将今日林氏亲自下厨做的三牲和白马呈上。 点了香,拜了河神,赵义站在池边,念起了祭文。 七月日头落的慢,夕阳照在池水上,池面上也泛着金光。 念罢祭文,赵义将那蒸熟的白马放入水中,又带着家人拜了三拜,祭祀方才结束。整个仪式非常庄重,赵成提前便命了僮奴们守好园子,不能有人冲撞或者打扰。 赵义祭拜完毕,亲手将祭案上的肉、果等撤下来分好。 娇娥便命人送了一些给林家,又分派了一些到两个小妾的院子里。 赵义拉着广哥坐在一旁,看着忙碌的母女二人,心下有些甜软。 待到忙完,太阳已快要落下,天边的云彩还泛着红。 林氏穿着素色纱衣,腰间系着粉色的绸带,发上簪了朵芍药。落日的余晖洒在身上,看着甚是娇媚可人,艳光之中竟有了些许仙气。 一旁的娇娥,身量尚小,她和母亲同样的打扮,挽着两个环髻,系着粉色的丝带,随风飘动,活像是个小玉女。 看着这般赏心悦目的母女两,赵义的心尖尖都颤了起来,再也想不起去看丁姬和莽哥。瞧父亲盯着阿母挪不开眼的样子,娇娥淡淡地笑了笑,阿父便是这般见了这个便忘了那个,希望大表哥是个好的。 一家人进过夕食,广哥赖着不想走,近来日子真好,阿母总是笑眯眯的,阿父也特别和善。广哥忍不住便想多和阿父亲近亲近,赵义因为那荷包的事,有些没脸,又想哄着林氏开心,便和广哥在一处玩耍。 果然看着开心的广哥,林氏看赵义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待到广哥玩的困了,赵义慌忙唤娇娥带着弟弟下去,便又赖在林氏这里宿下。 玉梨和侍女们被赵成堵在园子外,等到娇娥将祭祀的肉、果品等物分下来,也没有见到赵义。玉梨被赵成闲言闲语的暗讽了几句,听说父亲祭祀完,又去了嫡母的屋子进夕食,只好又退回院子。 听了女儿的话,丁姬大怒,越发确定沉寂多年的林氏是要重新争宠了,对方借着当家主母的身份,将赵义牢牢捆在身边。 自打莽哥出生之后,就未曾受过冷落的丁姬,下定决心,今夜要将赵义拽到身边来。又派侍女前去主院请大人,说莽哥不舒服。 还没到主屋,就被阿里拦住,说夫人和大人已经歇下,若是着急,便命赵成去请郎中便是。 侍女碰了钉子转回,丁姬气急,摔了手边能摔的东西。 玉梨劝道:“阿母,只怕是嫡母拦住阿父,不叫阿父来,阿母且消气,阿父明日必定会来的。” 丁姬并不回话,看着扔了一地的祭肉和果子,冷冷地笑出了声,大娘子果然是变聪慧了。 黄姬在院子里听到了动静,只是撇撇嘴,这后院的风向难道要变了? 玉棠问道:“阿母,夫人何时才会叫我去学女工?难道我们都再也不需要去请安了吗?” 黄姬也对近来林氏的变化觉得奇怪,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道:“哎……,应该快了吧,着什么急,这才多少天,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担心,你的嫁妆都存的差不多了。” 天塌下来了,还有丁姬顶着呢,自个人老花黄,又没有生下个儿子,有什么可蹦跶的。 撒了帐子,笼了蚊香,母女二人便去睡了。 林氏对小妾和庶女们的想法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自她决定不叫小妾庶女们来请安,便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 见了那个荷包,林氏心下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却也释然了。 赵义很久以前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只不过这几日连着住在大屋内,自己一颗痴心,又想牢牢占住赵义了。 大人是孩子们的父亲,能够帮助林氏绣纺翻身的依靠,最后才是她林氏的夫君。 想通这些,瞧着赵义卖力的哄着广哥,林氏也由着他留在正屋,不再像往日般为这些小事,对他怒目相向。 广哥这般大的小郎君,正是孺慕父亲的时候,只要儿子开心,能好好向学,自个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林氏的心不知不觉间对赵义淡了几分,赵义却在灯下瞧着娇媚的林氏心里发热。 第二日,丁姬伸长脖子继续等,赵义还是没有来,因为洛嬷嬷来了。 林氏和娇娥将洛嬷嬷接进赵家,安置在西厢房。洛嬷嬷随身带了那个农妇来,名唤阿桂。 西厢房全都是按照前世洛嬷嬷的喜好来的,阿桂便安置在隔壁,便于洛嬷嬷管辖。 房中被褥、床帐、梳妆台、案几等等一应俱全,全都是上好的。耳房还连着间单独的浴室。浴室内放置着沐壶和能容二石水的铜鉴,沐壶旁摆放着香膏、沐盘等物。 洛嬷嬷见了点点头,单单这间浴室便能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大汉朝讲究按照时节来洗浴,不管是见贵人还是长辈,又或者是斋戒、祭祀均都要求先洗浴一番,换季更要求使用对应的药浴。从浴室的布置,可以看出主人对客人是否看重。 见这间浴室深得洛嬷嬷的欢心,林氏和娇娥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赵义昨夜便知,夫人要接洛嬷嬷来家,一下衙门便不见踪影,让一直打定主意要拦着他的严延年又扑了个空。 他急匆匆地往正院赶,宫中放出来的嬷嬷是极难请的,有一些嬷嬷还和宫中的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自己秩俸高的贵人们都未必能请到。真不知自家夫人走了什么运,居然把洛嬷嬷这样的请了来。 夫人不知道轻重,可不代表他赵义不知道。   ☆、第23章 家约和僮约 一进正院厅堂,赵义便看见林氏母女两围着一个老妪,谈笑甚欢。 他想,这便是洛嬷嬷了。 待要施礼相见,却又有些犹豫。 若是施晚辈礼,洛嬷嬷只是自家夫人请来的教习嬷嬷,赵义还是个官身。可若是不施礼,洛嬷嬷这般的来历又不能小觑,儿女的教养,夫人的交际,后院的安定都指望此人了。 转念间,众人已经起身来迎他,林氏笑着走上前来,施了一礼,恭谨地道:“大人,这便是洛嬷嬷了。” 赵义见娇娥施了个眼色,想到林氏以后还得多多依仗此人,礼多人不怪,在衙门里自己还要受气呢,大丈夫能屈能伸。施个大礼又算什么。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洛嬷嬷施了晚辈礼,洛嬷嬷先是一惊,接着明悟地笑了笑,道:“大人,万万不可,老妪是民,怎么能受大人的大礼。” 赵义连忙道:“嬷嬷能来赵家教导我的妻女,赵义感激不尽,这是谢师礼,该的该的。” 洛嬷嬷睃了眼站在一旁的娇娥母女,笑着道:“大人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夫人已经谢过我了。大人不必多礼。” 洛嬷嬷又上前给赵义还了一礼。 两方叙礼毕,赵义和洛嬷嬷才相互仔细打量了一番。 洛嬷嬷穿着素色单衣,料子是目下长安城内最时兴的双纹纱,袖边和领边都绣着兰草,一身简简单单,贵气中透露着雅致。赵义想,这个嬷嬷的样貌、气韵都是上等,果然是在宫里贵人身边呆过的,见过世面,几个儿女能有她帮衬,真是幸事。他不由得满意地看了看林氏。 赵义打量别人的同时,也在被打量。 听了半日林氏母女二人介绍的情况,洛嬷嬷心里已经对赵家家主有了了解。见赵义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洛嬷嬷心中暗自点头,大汉朝对仪容非常讲究,像赵义这般姿容风仪尚佳的官吏,升职机会都要比旁人多很多。 只可惜赵家家主和夫人都是小家出身,不通内宅之事,看着赵义是个灵透的,却极易被旁人左右,林氏更是个不会防人的,只有大娘子心有成算。 洛嬷嬷在心里已经给赵义打了分,等级不算高,但尚有上升的余地。 赵义身上都是汗,便告了罪,由林氏陪着上楼去换常服。阿里连忙去厨房,准备开宴。 林氏帮着赵义取了常服,正待转身,却被赵义搂在怀里,亲了一口。 “楼下有人等着呢,你又来了。”,林氏嗔道。 “就亲亲,又不做别的。”,赵义不满地嘟囔道,看看林氏飞红的面颊,又腆着脸问:“我方才表现的好不好?” 林氏知道这是个牛性的,只能哄着,耐着性子,点了点头道:“好,给我长脸面了。” “嘿嘿,其实夫人能把人请来,才是给我长脸面呢。”,赵义又亲了亲林氏,在林氏的耳边喷着热气道:“晚上再好好谢你。” 娇娥在厅堂里陪着洛嬷嬷说话。 前世两人便相处的极好,洛嬷嬷无儿无女,对娇娥十分怜惜。今生两人更加投缘,等赵义夫妇二人下来,洛嬷嬷已然将娇娥当作自个的孙女看待了。 阿里指挥着摆上案几,端上食案。 赵义和林氏共用一个案几,与洛嬷嬷坐对面,洛嬷嬷面向东,坐了尊位。 发现一直爱黏糊着自个的二郎不在,赵义便问道:“广哥呢?” “广哥缠着大表哥学字呢,说要一口气学好多字,早早入小学。”,娇娥笑着道。 “天哥也来了啊。”,赵义有些不以为然,但看了看林氏的脸色,又道:“阿里,去请天哥和广哥来。家里来了贵客,怎么能不相见?” 洛嬷嬷只笑不语,看着赵义和林氏两人的互动。 “广哥早早便见过洛嬷嬷了,只是粘着天哥认字,说你最近喜欢他,是因为认字了呢。”,林氏笑道。 赵义本想说让两个庶女和姬妾来,听了此话,又吞咽进肚了。 听到阿里喊,林天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见到娇娥,不被这个小魔头缠了。 广哥听见阿父回来了,便拉着大表哥急急朝正屋蹦去。等到了廊下,又收住身形,拉了拉衣裳,慢慢走进屋内,学着表哥行了个环揖礼。 虽然行的歪歪扭扭,倒也有点那么个意思。 见广哥假正经的模样,赵义也撑不住乐了,笑着道:“广哥也知道礼仪了,乖儿子。” 得了父亲的表扬,小郎君强忍着得意,故作矜持道:“都是大表哥教我的。” 林天红着脸,偷偷看了看憋着笑的娇娥,不再搭理小魔头,径直在挨着表妹的案几旁坐下。 娇娥转过头来,对着林天笑了一笑,指了指头上的簪子。林天的脸立刻亮了,两个眼珠子都忍不住朝外发光,即使被表弟磨了一下午,也是值了。 旁人都只顾着瞧广哥,只有洛嬷嬷将两人的互动都瞧在眼里。林天这个小郎君相貌虽然也算俊俏,却是商家出身,和官家出身的娇娥有些不配。眼下两人还小,日后娇娥受了自个的教导,自然知道该怎么择婿了。 洛嬷嬷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娇娥当自己的孙女看待,怎么看林天都觉得配不上娇娥。 待到众人排好顺序坐下,赵义端起酒爵,向洛嬷嬷敬过词,方才算开席。 酒过三巡,洛嬷嬷讲些宫廷趣闻,赵义陪着说些官场故事,席面上倒也热闹。林天盯着表妹,觉得娇娥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表弟已经告诉他,席上那个贵气的老妪,是请来做教习嬷嬷的。日后娇娥和自个只怕是相差的越来越远,姑父若是再升了官,就算娇娥不嫌弃,姑父和姑姑也会嫌弃他的。 林天越想越多,往常坐在娇娥身边喋喋不休,今日却越发沉静起来。 娇娥有些奇怪,趁大人们都说的开心,悄悄问道:“大表哥,你累了吗?” “嗯?没有。”,林天回道,他垂下眼帘,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加上了阴影。 “绣纺怎么样了?”,娇娥又追问道。 “绣纺很好,阿父招了几个绣娘,按照你和姑姑画的绣样在赶工呢,那批货不久就可以完工了。” “大表哥,你又怎么了?” 林天抬起头来,看着那一双透露着深深关切,黑白分明的眼睛,心有些痛。 “娇娥,没什么,我在想今年入太学选拔的事。”,林天有些苦恼地看着表妹,若是自个能选拔上太学也好啊。 “大表哥,你选不上,我也不会瞧不起你的,不是每个人都像哥哥那般,十六岁便能入太学的。”,娇娥安慰着林天,看了看难得守规矩,静静吃饭的广哥道:“我家也就出了我哥哥那么一个读书苗子,你看广哥,都五岁了,认的字还能数的清。” 广哥生气地看了姐姐一眼,林天不由得笑了:“广哥认得的字,现在只怕他数不清了。” 看着笑的开怀的姐姐和表哥,广哥撅起了嘴,但还是努力保持着仪态。 见广哥这个样子,娇娥两人笑的更厉害。 突然娇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天,道:“大表哥,别想太多,就算进不了太学,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林天低下头不说话,关键在姑父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啊。 赵义扭转头,看娇娥和林天说的热切,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们说什么呢?” “姐姐和表哥在笑我。”,广哥立刻告状。 娇娥和林天互看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笑你什么?”,林氏接着问,又瞪了女儿一眼。 “姐姐笑我认得字少,数都数的清。表哥笑我现在认的字,数都数不清了。”,广哥告状向来条理分明的很。 赵义听了大笑几声,转过头去,对林氏道:“夫人,洛嬷嬷在此,是不是也应当将玉棠、玉梨姐妹叫来见见。” 林氏脸上有些不高兴,却没有出声。 “大人,请问这玉棠、玉梨姐妹是庶女还是嫡女?”,洛嬷嬷见状,心中暗叹,接了话。 “两个庶女。” “可是放在嫡母名下养着?” “哦……这个……都是两个姬妾在养。”,赵义有些磕巴了。 “恕我直言,老身有个规矩,只教嫡子嫡女。若是大人想叫庶女们出来见客,也并不适宜,席后再见亦可。”,洛嬷嬷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义有些尴尬,林氏笑着道:“嬷嬷,叫您看笑话了。我家大人是想一出是一出,嫡庶上并不是很分明,我也是商户人家出身,不太懂世家的做法。眼看大人官职越来越高,怕被人笑了去,所以想请嬷嬷指点一二。” “正是正是。”,赵义点头。 阿里进了来,欲言又止,看看赵义,又看看林氏。 “怎么回事?”,林氏发问。 “丁姬打发了侍女来,请大人到她那里去看看。”,阿里有些不高兴,姬妾抢人都抢到这里来了。 赵义脸上有些挂不住,挥着袖子道:“又去看什么?叫她回去。” 洛嬷嬷摇摇头道:“夫人,莫怪老身多嘴,既然您请了我来,我就得有话直说。这种情况,您就该按家约责罚那侍女。” “为何?”,林氏吃惊地问。 “为何?”,赵义也异口同声地问。 “姬妾只能算是奴婢,大妇是当家主母,才是主人,奴婢在大妇的正屋来请走家主,这是不懂尊卑,姬妾欺压到当家主妇头上来了。您若是就去了,那就是帮着奴婢给主母没脸,主母以后还怎么压得住后宅?” 看着若有所思的林氏和一脸臊红的赵义,洛嬷嬷又道:“后宅混乱,不仅仅是当家主母的错,还有家主的错。家主自身要立的正,主母若是做错了,才能责怪主母。世家的后宅,向来只有主母一人说了算。所以儒学认为做官先得能将家宅治理安定,若是家宅不安,怎么能够管理好一方百姓。” “来人,将那贱婢……”,赵义顿了顿,扭头看着林氏道:“夫人,该怎么罚呢?” 林氏被这一声唤,方才醒了过来道:“那就掌嘴十下,跪在门廊下半个时辰。” 赵义对着阿里点了点头,阿里便下去了,腰杆子都比平时硬了些。 林天对娇娥道:“这洛嬷嬷真是个厉害的。” “若是家里没有姬妾,那有这些事。”,娇娥叹道。 听了这话,林天欲言又止,低下头去把玩着手里的酒爵。 没有等到林天的话,娇娥哼了一声。 席面上有些安静,洛嬷嬷索性将想说的话说完:“大人、夫人,世家因为家族大,枝繁叶茂,便制定了家约,将家规制定下来,后代一代代遵守,再根据新的情况进行调整和完善。世家不仅是因家世渊源、能人辈出而受人尊敬,更因为世家还有传了几十代甚至几百代的家学和家约,让人期望后代子孙能够一直传下去,世家能够一直渊源流传,能人辈出下去。” “除了家约之外,世家的家族大,僮奴也多。奴婢多了容易生异心、或者偷奸耍滑。许多家奴还会到处惹是生非,甚至给家主惹来杀身之祸。远的不说,只说近的,霍大将军的家奴曾经猖狂的踹了魏相家的大门,后来霍家灭门,这其中……。” 顿了一顿,洛嬷嬷又道:“世家和僮奴们制定僮约,一家上下,有多少僮奴,该做多少事,都约定好,然后各司其职。这样当家主母方能掌管好后宅,若是小妾、奴婢们都各有异心,不服管,又没有家约、僮约来约束……” “洛嬷嬷,在下懂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之前是我疏忽了。”,赵义听话听音,已经明白了洛嬷嬷要说的话。后宅必须整顿,林氏的名声一定要洗清,不然拿什么来抵挡住严延年早已布下的阵仗? 看了看林氏,又看了看洛嬷嬷,赵义下了决心,道:“嬷嬷,您便和夫人一起将赵家的家约和僮约制定出来吧。我赵义也好留一份赵氏家约给子孙后代。”   ☆、第24章 借钱 娇娥私以为请洛嬷嬷来,是她做的最得意最明智的一件事。 一顿饭的功夫,便将父亲和阿母都敲醒了。就连她自个在一旁看也明白不少事理。 洛嬷嬷对她和母亲说:“有着嫡母嫡女的地位,为何还要与姬妾们见子打子,争风吃醋?没得白白污了身份。” “就连不怎么讲究嫡庶的皇家,只要不是误国之君,再宠爱一个妃子,也得明面上照着宫规来。即使出身卑微的皇后,也没有那个宠妃敢蹬鼻子上脸。戚夫人当年何其得势,吕后后来把她做成人彘,这就是招惹当家主母的下场。” 娇娥点点头,前世她和母亲太糊涂和懦弱,所以觉得李梅很精明。重生回来,她便学着一招一招的收拾姬妾们,但也只是你来我往,终究还是落于下乘。洛嬷嬷的话,点明了身为嫡母嫡女,有着世间公认的正统地位,应当将后院的事划条道,让姬妾们按着走就是。 她抬头看看洛嬷嬷保养的很好的脸,心想,前世嬷嬷教的都是如何讨好男人,在后院里讨巧之法,那是因为李梅把她卖了去做东平王的姬妾。今生她是要做大妇的,正该学学如何管理后宅,日后大表哥可不能像父亲一般。 娇娥母女二人在这里仔细品味,丁姬却气的要吐血。 玉梨看着满室狼藉,和一脸红肿的侍女,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阿母方好。 “是嫡母罚你,还是阿父罚的你?”,玉梨问。 “是大人罚的我,这是阿里亲口说的,里面正在饮宴,请了贵人,姬妾们去请家主,是当众打当家主母的脸,也让人觉得大人家的后宅混乱。大人赏我十个耳光,跪在门廊外半个时辰。”,侍女委屈地道。 “什么贵人?” “不知。赵成不肯说,只说是夫人和大娘子亲自去接的贵客。” 丁姬喝道:“下去,你这蠢货,别站在这里让我心烦。” 侍女捂着脸,退了下去。 “林氏以为这样就能将大人从我这里夺走吗?我还生了莽哥呢,将来还不知道当家主母是谁呢?等我的伤好了,有她们母女好看。夫人?哼!”,丁姬便说便捶打着床榻。 “阿母……” “你还太小,帮不了我什么。霍显原来不也是滕妾吗?连姓氏都没有,还不是被霍大将军扶成了夫人。林氏以为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能坐牢吗?以前没有生莽哥,我做不了什么,今后,我可不会再老老实实当软柿子。” 玉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乖乖坐在一旁给丁姬打扇子。 见女儿如此贴心,丁姬的脸色又变的和缓起来,捏了捏玉梨的脸道:“好女儿,等阿母事成,你便是嫡女了。那时候,你可得好好替母亲给那赵娇娥几板子。” 听到这里,玉梨笑了起来:“自然少不了大姐的。” 丁姬又有了兴致,命人将莽哥抱来,逗弄了一番方睡。 赵家家主此刻正假作酒醉,躺在林氏的寝居里不走。 今日宴席上,赵义方整明白,他这几年从来没有给过林氏管家的权威,反而一次次地当着姬妾们的面下林氏的脸面。转过身来,他又埋怨林氏不会交际,不会管理内宅,请来的严夫人又是个暗藏祸心的,弄的林氏在夫人圈子里名声更差。 林氏还不言不语的用嫁妆养了内宅好几年,虽然他后来将私房全都交给了夫人,却还是觉得丢脸。 一向自满自得的赵义,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和他一样明白过来的林氏,若是林氏的牛脾气又犯了,再也不理他了,可怎么办? 他拿定主意装醉,先看林氏怎么做再说。 娇娥送洛嬷嬷回房歇息,林氏在楼下命人收拾了案几、餐具,陪着广哥玩了一阵,才上了楼。 见赵义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装醉,林氏皱了皱眉头道:“可是因为今日罚了你心肝宝贝的侍女,你觉得没面子,躲在这里?若是心疼,便去看看吧。” 赵义翻身坐起,道:“你请的洛嬷嬷好本事,我觉得没脸,便躲了上来。你还来嘲笑我,真是该罚。” “哼。”,林氏并不理他,转身去取衣物,准备洗浴。 “一起洗,我又脏了,一身酒味,夫人会嫌我的。”,赵义连忙抱住林氏,对夫人有愧,便身体力行的安抚吧。 连着几日,赵义都缠着林氏不放,直到他确认躲过一劫方罢。 赵义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没有明白,女人没有好哄的,即便是一根筋的林氏也不例外。一旦她们开始记恨,便能记一辈子,可惜赵义等到许久之后方懂得这个道理。 严延年一直在想着法子拦着赵义喝一顿酒,但赵义这几日都不在外面流连,一到点,便急急往家赶,进了正屋便不再出来。 知道了这个消息,严延年觉得很奇怪。最近截了赵义几次,邀约去酒垆喝酒,赵义都推了。赵义一向不喜欢到林氏那里去,回了家大都是在小妾处歇息,怎么就转了性了? 上次在赵家做客,严延年便是想趁着酒席上喝开了,好求赵义帮忙。突如其来的肚疼,小姨子和女儿眼皮子浅和赵家大娘子闹了起来,弄的他在赵家出了丑,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便走了。 赵义最近避而不见,是真的有事,还是有所不满? 一向对赵义很有办法的严延年有些拿不准了。赵家的两个妾已经多日没有见到家主,只听说赵家请了个教习嬷嬷,林氏母女二人日日守着那个嬷嬷谈天说地。赵家能有什么事呢?可赵义又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会因为自个在赵家失仪放了几个屁便生分了。 这日,赵义下了衙门,正要往家赶,被一心堵他的严延年抓个正着。赵义打探到了丞相夫人的喜好,正准备急急回家告诉林氏,让夫人好生准备。最近让赵义最挂心的便是为夫人正名。 林氏正了名,他赵义在升职时才没有可以攻击的弱点。至于林氏绣纺,东市长丞答应帮他拉一些外来商户的单,林家先把手上的生意了结,缓过来劲自然有生意做。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抓严延年的小辫子,但严延年这个人实在是个能人,精明能干,得到了丞相魏相的赏识。他又一向和严延年以兄弟相称,突然之间,要去捉对方的短,实在不易。 在讲究容貌仪态的大汉朝,个头不高,长着鹰钩鼻的严延年能够几次死里逃生,进了丞相府做属官,就可见对方之难搞。 说起来严延年的历史那可真不简单,严父曾经担任过丞相长史,严延年跟随父亲在丞相府学习了律令,后来在东海郡担任郡吏。 严延年而立时,正碰上御史府挑选属官,得到了保举,在御史府担任侍御史。当时皇帝刚刚登基,有些不满霍光一派,严延年认为机会来了,便上奏弹劾霍光和与霍光交好的大司农田延年。 皇帝虽然摄于霍光的压力,不敢准奏,但牢牢记住了严延年这个小吏的名字。御史中丞站在霍家一边,反过来弹劾严延年擅自接纳罪人,按律当斩。 严延年弃官而逃,碰上大赦令,便又回到了御史府,重新担任御史掾,秩俸比侍御史低了百石。 霍光死后,皇帝灭了霍家满门为许后报仇,心里一直记得严延年弹劾过霍光擅自废立皇帝这件事,便封其为平陵县的县令。 按说严延年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但这人性好杀戮,判案时最喜欢用重刑,最终因杀害无辜被免官。 皇帝命御史大夫魏相担任丞相一职后,严延年又投奔了来,任职丞相少史,和赵义一起升到丞相史。 赵义一向觉得严延年胆大能干,又很能谈的来,便引以为知己,谁料到这个知己心思真不简单,盘算的实在太多,谁都不放过。 思前想后,赵义还是不敢和严延年撕破脸皮,正如女儿所说,自家后宅的辫子在严家那里一大把,他赵义却对严家一无所知。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严延年扣得后宅不宁这个屎盆子丢了,再想办法找严延年的短处。 严延年力邀他去东市的酒垆喝酒,赵义不好再推,便随着去了。 酒过三巡,两个人谈天说地,严延年又像以往问起赵家的家事。赵义长了个心眼,只说自外回来,和林氏生气,两人刚刚和解,便经常在林氏那里呆着。 严延年也不在意,若真想知道,派严夫人去赵家走动一二便知,不过是给赵义一个话题罢了。 听赵义对自家后宅随意抱怨了两句,严延年又敬了赵义几杯,笑着道:“少君若是嫌家里没意思,不如再买几个妾回去?” “算了,才和林氏和好,犯不着啊,买来卖去太花钱了。” “不如我们去找找乐妓解闷?”,严延年试探地提议,一双眼睛盯着赵义不放。 赵义苦笑着道:“次卿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解语花难寻啊,若是真有好的,我当然愿意搬家去。” “你倒是节省,存着私房不花干嘛呢?不是我说,男人不能太怕女人,你看我家李氏,我说一她不说二。后宅里面,想纳谁是谁,想宠那个宠那个。”,严延年不以为意地道。 若是以往,赵义便听到心里去了。自从林氏向他抱怨,严家二娘子说严延年在后宅的起居都由李氏安排时,赵义才知道听了严延年的话,得有多傻。 “少君若是不敢去,次卿便陪你在这里喝干酒吧。”,严延年继续激道。 “小弟真的不能啊,这才哄好……改日吧。”,赵义恹恹地道。 “哎,那算了,我手头最近有些紧,想请你玩玩,好借点钱来花,谁料到你这么……”,严延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赵义听了心中一跳,嘴里却道:“次卿,不知你要多少,小弟看看是否方便。”   ☆、第25章 意外(小修) 娇娥将写好的《僮约》草稿交给洛嬷嬷过目,两人逐条商议优劣,赵成急匆匆地赶来,道:“大娘子,大人着急找您。” 跟着赵成进了书房,娇娥见赵义一脸凝重,也严肃起来。 “娥儿,你和严家女眷来往,可知道严家为何总是缺钱?”,赵义开门见山地问。 娇娥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阿父,可是那严延年又问您借钱?” “嗯,往常也经常借钱,但今日借的数目极大,他好似有急用。”,赵义回道,想了想又报了个数字给娇娥。 娇娥听了这数目,吃了一惊,竟有父亲交给阿母私房的一小半之多。 她笑着看了看父亲,道:“严延年想来很了解阿父的私房,这数目,凭着往日的交情也是能给的。” “是啊。”,赵义捏着胡须,皱着眉头道:“我只虚应了,告诉他,已将私房都交到你阿母那里,得回去商议一下,方能决定。” “这就奇了,云氏绣纺赚的不少了,严夫人和严若雪一向是爱贪便宜的,但也并未听说严家缺钱啊。”,娇娥也皱起了眉头,严延年此举又是何意?难道是为了防止阿父给林氏绣纺财力上的支撑?但是这个数目又不能影响大局。 赵义低下头默默思量,父女二人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他猜疑严延年在算计着他的私房,若是这笔钱借给严延年,他便没有办法帮着林氏绣纺翻身了?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打擂台输了这件事,难道被云氏绣纺的老板瞒下来了? 赵义的心头盘算着各种可能,因为不通经营,也未关注过私房的多少,他对严延年的猜忌反而比娇娥多些。 “除非……” “除非什么?”,思绪被女儿打断,他抬起头来忙问。 娇娥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莫非严延年有背着严夫人花钱的地方?前世严延年的外室栗姬,在生的孩子四岁大时,被严夫人知晓,事情闹的有点大,还是父亲和李梅两个人帮着瞒下的。 当时她在李梅旁边,和玉梨一起献殷勤,只为了夜里不要熬夜做绣品。愤怒的父亲向李梅抱怨,说严延年这般行为有辱斯文,这外室之前还有夫君,曾找过严延年的麻烦,但是后来却被解决掉了。 按严延年后来被处刑时,廷尉宣布此人的行径和罪状,这解决想来也极见不得光。 算来算去,栗姬也该出现了。 但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该怎么给父亲说这种事呢? “除非他还有另外背着家里的花销,只能找阿父借啊。花这么多钱,若不是专门针对林氏绣纺,便是严延年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却不敢向严夫人开口。”,娇娥笑眯眯地说,笑的像只小狐狸。 “阿父不如推说前一阵子将钱交给了阿母,阿母又拿去放入了林氏绣纺。眼下你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且看严延年是什么动静了。” 赵义想了想,笑道:“小鬼头,你说的甚是,严延年能有什么背着夫人要花钱的地方……这倒真是值得好好了解一下。” 父女二人都笑的很开心。 娇娥出了书房,便叫赵成给林天送信,叫他这两日务必抽空来一趟。 赵成苦着脸,想说什么,但还是去了。 娇娥这几日一直跟着洛嬷嬷梳理家中的事务。洛嬷嬷带着林氏起草《家约》,又让娇娥和赵成商议着起草《僮约》。这几日,跟着大娘子,赵成对她更加惧怕了。 第二日下午,林天便急匆匆来了,广哥一见大表哥,便缠的死紧,娇娥和表哥要说话,也撇不开这个缠人的小东西。 其实广哥这般痴缠,却是帮了两人相会的忙。林氏和洛嬷嬷见广哥缠的紧,便不怎么操心两个孩子在一起说话,要提防什么男女之别了。 两个小人儿坐在亭子里闲聊,夏婆子陪着广哥在一旁粘知了。 “表妹,有什么急事?”,匆匆赶来的林天见娇娥气色蛮好,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没有急事,我便不能叫你来么?”,娇娥有些不高兴。前世两个人难以见面,今生想见见他,还要问什么急事,没事便不要来好了。 林天被噎了一句,又气又好笑,对着娇娥的额头便弹了一指头,道:“这不是担心你吗?总拿话来噎我。” “表哥一点都不会说好听的话,还要怪别人。”,娇娥扁扁小嘴。 “好了,好了,我的错,好了吧,其实我也想来看你……和表弟,只是……。”,林天想起母亲说的话,便顿住了。 “只是什么?”,娇娥察言观色,便追问道。 “没什么。”,林天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舅母还为你来我家打你吗?”,娇娥有些愤愤不平。 林天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在心仪的表妹面前,说这个让人觉得极没有颜面。 他挺了挺小胸脯道:“表妹,没有的事……”,看着娇娥戏谑的眼神,泄气道:“好吧,阿母以前还抽的,自从那日玉瑶回家说起你和姑姑把姑父的私房都拿出来填在绣纺,阿母就不抽了。”,只是阿母改念的了,叫他不要和阿父一般,一心只想着姑姑家的表妹。 眼看着娇娥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漂亮起来,姑父又越升越高,林天怎么能不担心。为了能配得上表妹,他一有时间都用来背书了,可就是怎么都不开窍,也许真的应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个儿子会打洞。”。 “大表哥。”,娇娥柔柔地唤着。 林天那要消失的勇气和信心又回了来,至少表妹还没有嫌弃他,表妹说了不在乎他能不能进太学。 “嗯?”,林天低低地应着。 娇娥凑近林天,身上散发着少女的幽香,林天轻轻嗅了嗅,整个人有些神思恍惚。 “……你能不能找到人,打探一下严延年日常的行踪,若是……若是真的有了外室,将那女人和经常去她家走动的人都打探一遍……”,娇娥将严延年的事讲了一遍。 “表妹,你老实在家里做小娘子便好,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参合呢?”,林天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她。 娇娥嘟着嘴道:“你只说你做还是不做?” “这关系到姑父和林家的大事,我怎么会不做。只是,你以后不许参合这样的事。女儿家的名声你不要了?”,林天担心地道。 “我……你知我知,你担心什么?就连小耳报神都在那里粘知了呢。”,娇娥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大表哥若是将这件事做好了,阿父怎么能不承情。” 林天的喉结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里暖呼呼的,娇娥虽然小,心里却是有自己的。 点了点头,林天郑重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按照律法来说,若是真有这事,严延年可是自寻死路。属官包养外室,可大可小,从小里说是不修私德,若是牵涉上了行贿受贿这些把柄,便只能罢官免职了。” 娇娥转了转眼珠,道:“大表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迎着表妹的眼神,林天不自在地挠了挠发顶道:“朝廷经常在东市行刑,行刑前会宣布犯人所犯何罪,应按那条律令施以何刑,我看的多了便记住了。有时好奇,也会翻看律令,可惜能找到的律令典籍太少。那些比起四书五经,要好看多了。” 当今天子自民间长大,知晓民间疾苦,可是很看重律令和廷尉的。娇娥唇角绽放出了笑容,大表哥不一定非要像哥哥一般进太学的。 进了太学做博士官弟子,也很难熬。一年之中,只有十几人能够通过策试,选上官。前世,林天努力了好几年都没有被选入太学,所以才心灰意冷陪着哥哥去游学。今生,一切都应该产生变化,大表哥也不必再这般辛苦。 林天匆匆忙忙又去了,娇娥则敛了心神,和赵成继续商议《僮约》修订之事。 前几日,娇娥让赵成上报赵府需要多少奴婢,并将每个奴婢的日常安排,做事多少,费时多少一一列举出来。接着又督促着赵成亲自操作一遍,和奴婢们做一个比较,判断出熟手和生手的标准。 赵成被折腾的够呛,却不敢出一点怨言,大娘子说了,这是做大奴早该做的本分事,若是不熟练,自有熟练的人来做大奴。 她一心求全,总是担心有未考虑完善的地方,改了又改,赵成只好默默地跟着,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摸了一个遍方算完。 娇娥前世学的是争宠,今生学的是管家。两世为人,她在洛嬷嬷身边都受益匪浅,便更加恭敬和体贴。 洛嬷嬷也很喜爱她,觉得两人认识多年一般,经常想娇娥若是自己孙女儿该多好,爱屋及乌,对林氏也更加上心。在制定《家约》时,一条条地掰开了给林氏讲清楚来龙去脉。林氏也学的很认真,一点都不放松,作为当家主母,自然应该最熟悉这些条文,好用来管束内宅事务。 费了几日功夫,《家约》和《僮约》总算都起草完毕。赵义翻看着一条条的条文,真是大开眼界,《家约》从日常用度的分配到家主的继承、祖产与私产的分配等都有涉及,《僮约》则将府中上下人等的事宜、职责、管束方式都规定的清清楚楚。 怪不得洛嬷嬷如此推崇世家的家学和家规,若是赵家的子孙都这般被从小教导,怎么能不在家声上脱颖而出?赵家有了好的家声,子孙们不管是举孝廉还是做乡老,都容易许多。 赵义的眼睛眯了起来,想到自他开始,赵氏家族也有了家规传世,会日益辉煌,心中不由得升起自豪感。 充满豪情壮志的他,点头同意了两本家法,也答应作为赵家家主,首先就要学会和遵守这些规章制度。 晚间,赵义又来正屋歇息,却被林氏婉言劝阻。 林氏声称要跟着洛嬷嬷一起学礼仪,还要准备丞相夫人的礼物,实在抽不出身来侍奉家主,建议赵义到小妾们那里安歇。   ☆、第26章 准备礼物 赵义觉得有些不自在,以往都是林氏稀罕着他,眼下却主动将他往姬妾们那里赶,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林氏的理由很对、很充分,作为大妇要接受洛嬷嬷严苛的礼仪练习,还要熟记《家约》和《僮约》,又要按照丞相夫人的喜好来准备寿宴的礼物,的确有些忙不过来。可是因为这,他便不能宿在正屋吗?谁才是家主? 赵义有些悻悻然,但转念一想,已经许久没有去看看两个姬妾和庶子庶女们了,便“嗯嗯”了两声走了。 “夫人为何将大人堵在门外?白白让丁姬和黄姬捡了便宜!”,阿里有些担心。 林氏看了眼赵义的背影,淡淡地道:“洛嬷嬷说的办法,我照做便是。再说连着侍奉大人,我也觉得累了,想歇息一阵子再说。” “以前……”,阿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夫人和大人才和好几日,若是又叫丁姬那狐狸精将大人迷了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以前是以前,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了……”,林氏的眼神悠远地投向廊外的花丛。 月光下,那些花朵也像是休息了,花瓣软软地收起来,不再如白日那般奋力绽放。 赵义先去了丁姬那里,玉梨和已经勉强能下床走动的丁姬围着他嘘寒问暖,殷勤备至,那种被林氏抛弃的挫败感,便平复了。 哼,等两天你耐不住了,便会来找我的! 逗弄了会莽哥,赵义伸了个懒腰,想着要不要去黄姬那里看看,玉棠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大人,您这几日都不来看我,夫人又一直拦着不让见,您还不多坐会?”,丁姬有些着急,这么多天没见着赵义,才来坐了多久就要走。 赵义想起《家约》上的条例,想起那日当着洛嬷嬷的没脸,有些不悦道:“什么叫做夫人拦着不让见,腿长在我身上的,我才是赵家的家主。以后你对夫人恭敬些,说话做事别没尊没卑的,传出去让人笑话我们赵家没有家规,宠妾灭妻。” “哼。”,丁姬有些着恼,身子一拧,鼓鼓的胸部划出一道诱人的弧线,红红的小嘴噘着,不搭理赵义。 往常赵义最爱丁姬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顺着哄下去,人便被留了下来,丁姬用这招熟的不能再熟,也最有效。 可今日,他并不吃这一套,冷冷地看了丁姬一眼,道:“记住我说的话,若是夫人责罚下来,我可救不了你。天色已晚,你还有伤,早些歇息吧,我去看看黄姬和玉棠。” 说罢起身便走。 丁姬气的半天说不出来话,那丰满的胸部剧烈起伏着。 “你看看,玉梨,你看看,你父亲他……他竟然这般对我。林氏这个狐狸精,给他吃了什么*药了。”,丁姬的泪水凶猛地飙了出来,玉梨在一旁陪着伤心,以往阿父最是疼爱她和弟弟,现在却坐坐就要去看二姐了。 黄姬见赵义黑着脸过来,先是一惊,等知晓他从那里过来,又有些狐疑。丁姬一向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眼下怎么把这块肥肉让给了自己。 难道丁姬将赵义得罪了?丁姬向来是赵义的心肝肉儿,在后宅里风头比正室夫人还强劲,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将赵义哄了回去。为了赵义今日在自个这里留宿,还不得事后又闹不合,下绊子。 玉棠却想的通透,后宅之内,不巴结着家主,难道还要巴结丁姬不成。玉棠迎上来和赵义亲热了一番,又给阿父说些课业上的进步,抱怨夫人最近都没有教庶女们女红。 赵义听了点头道:“你母亲近来事情多,有些忙,等忙完了自然又要恢复请安和女红的教导了。”,他想着要给林氏说说,看有没有法子说动洛嬷嬷给两个庶女也下点功夫,多花点钱也成。 窗外有人说话,他侧耳听了听,像是阿里,心中窃喜,大声问道:“外面是谁在说话?” “大人,是阿里,夫人让我端些林家大郎送来的梅浆,还有大人换下来的官服,明日上衙门好穿。”,阿里在外答道。 赵义捏着唇上的八字胡胡角,“夫人还有说些什么?” 窗外静了一静,阿里挤出一句话来:“夫人说……大人早些歇息。” “好,明早我在正屋进朝食。”,赵义接了一句。 “喏。” 阿里退下了。 这晚,赵义在黄姬处歇下。 近来缠着林氏,他也累了,刚好歇息一日。 第二日,下了衙门,赵义又直接去了大屋。 林氏、娇娥和洛嬷嬷正在商议丞相夫人寿宴的寿礼。赵义打听到丞相夫人出生世家,性情阔达不喜欢金玉之物,只好典籍、孤本、大的屏风和古铜器。 洛嬷嬷在宫中见过丞相夫人几次,在宫中曾听说,魏相的夫人喜好荷花,尤喜月夜赏荷,便建议林氏绣一副赏荷图作为礼物。 娇娥建议将绣品制成屏风,用母亲最擅长的晕彩绣法,绣一幅月夜荷池。 洛嬷嬷也点头说好,又说那日会来许多高门贵妇,林氏的绣品若是得了赏识,便为林氏绣纺在高层贵妇们那里打开了门路。 “阿母,嬷嬷这个主意真好,若是林氏绣纺能借此机会接几个贵人的单,名声会更上一层楼的,那云氏绣纺又算什么?”,娇娥拍手赞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氏的眼睛亮了。 说起云氏绣纺在林氏绣纺的背后抢客户、挖绣娘之事,洛嬷嬷又出了个主意。 每年少府会约各大商贾于一堂,让他们带着样品和报价,少府根据数量和报价,来甄选为皇宫供奉的指定商户。 林氏绣纺也可以请来以往有买卖关系的商户,汇聚在一起,展示绣纺最新的绣品和绣样,当场便能将绣单定下来。 娇娥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前世有人采用不同的色彩组合,能在图中隐隐组出字来,作为独家的绣品标记。若是自己和母亲能画出这样的绣样,不就能将自家的绣样做了独家标记了吗。 “洛嬷嬷这个法子真好。”,赵义□□来说道。 林氏有些吃惊,“大人,您来了?” 见赵义来了,娇娥便将嘴边的话咽下,谁知道父亲会对谁说出去。 “我来看看丞相夫人的寿礼准备的如何了。”,赵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早上来进朝食,林氏还在楼上睡,阿里说夫人练习礼仪练了一晚上,累着了。他偷偷摸上楼去,见林氏果然睡的香甜。 下了衙门,他便习惯性地进了主屋,至于他来干嘛,当然是来看这几个女人有没有准备好丞相夫人的礼物了。 “我们打算给丞相夫人送幅绣品。”,林氏笑着道。 “哦。”,赵义点点头,他对绣品一窍不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了看林氏,赵义惊讶地道:“夫人,你怎么……怎么脸色不太好?” 林氏低下头去,赵义有些生气:“阿里,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夫人昨晚练习礼仪,到了三更时分才入睡,早上便被广哥吵醒了。”,阿里连忙回禀。 “夫人不必操之过急啊,慢慢来。”,赵义劝道。 林氏低着头,小声解释:“我是商户人家出来的,许多礼仪都不标准,嬷嬷指点的尽心尽力,我也要反复练习才成。若是出去应酬,失了你的体面,让别人笑话你,我怎么忍心。” 若不是洛嬷嬷和娇娥在一旁,赵义恨不得将夫人搂进怀里,好好哄一哄。 他放软了声音道:“夫人,丞相夫人的寿宴还有近一旬的时间呢,你准备得过来的。” “洛嬷嬷建议在丞相夫人寿宴前,举办一次家宴,宴请大人同僚们的夫人。这样便于在丞相夫人寿宴上打开交际局面,我自然……。”,林氏抬头看了看他,又怯怯地解释道。 赵义听了一愣,又欣慰、又欢喜、又有些心疼。 “好了好了,这也是第一次在家里宴女客,若是真有些失礼,也无妨。夫人尽力便是,把脸都磨黄了,还是身体要紧。”,赵义继续安慰道,那些要劝洛嬷嬷给两个庶女指点一二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林氏和洛嬷嬷对看一眼,没有作声。 “我和京兆尹的东市长丞说了,让他给林氏绣纺拉一些大商户来。洛嬷嬷的那个法子极好,我叫东市长丞给外地来的商户说一下,定好时间,让他们来看绣品。那云氏绣纺的绣娘怎么比得上你呢。”,赵义笑着表功,这些事他顺手就做了,却能让夫人高兴。 “嗯,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之前,大人多陪陪丁姬和黄姬两人吧,我这里实在繁忙……。”,林氏咬着嘴唇,犹豫地道,好似有些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如此。 赵义也有些不舍,但林氏这些事堆起来,确实太忙了。 他悻悻然地道:“那你们先商议着吧,我去书房了,夕食的时候叫我。” 待赵义走后,林氏对洛嬷嬷施了一礼,笑着道:“嬷嬷的法子真是好用。” 洛嬷嬷只是点头笑笑,赵义对林氏并非无情,只是不专。女子让男人专情不仅只是靠色,更是靠情。 娇娥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猜到了洛嬷嬷教给母亲的法子,前世洛嬷嬷当讲故事般讲起过,让她学习各种后宅妻妾争宠之计,没想到在父母身上便亲眼看到了。 不知说什么好的娇娥,将在绣样上做出林氏标记的法子说了。 “……正好借着绣品的展示,将他们全都揪出来。我们先将消息放出去,让云氏绣纺着急……”,娇娥笑了笑,这法子可比上次和阿母商议的捉奸之法好多了。 “只是这法子不能叫阿父知道,免得他又告诉了丁姬和黄姬,便不灵了。”,娇娥笑着叮嘱阿母。 “什么事不能叫我知道?” 娇娥的身子一僵,抬起头来,便见到父亲站在门廊处,一脸铁青地瞪着她。   ☆、第27章 家法伺候 娇娥缩了缩肩膀,有些害怕,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杀了个回马枪呢!阿里竟然不提醒她一声,也不知道有多少被阿父听了去。 “阿父……”,她偷偷地溜了眼阿母。 赵义气的不轻。 他回转来是想告诉林氏和娇娥,今日在丞相府衙如何吊严延年的胃口,说借款的事。本来想显摆一下,哄夫人一笑,没想到却听到女儿在夫人面前说他坏话。 什么叫做不能告诉父亲,什么叫做他会给丁姬和黄姬讲?太不相信人,也太不把他这个父亲当回事了。 “怎么,娇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瞒住父亲呢?”,赵义的声音不高,却有着淡淡的威压释放出来。 娇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大人,娇娥是说绣纺的事,她担心您一个不小心让小妾们知道了,严家也就知道了。”,林氏愣了愣,看赵义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便揽过来解释。 赵义并不是好糊弄的,“哼。这样瞧不起父亲,按家法该怎么责罚?” 按家法规定,不尊尊长,应当……,最轻的责罚便是背书,最重的便是关禁闭。娇娥可怜兮兮地看了看阿母,希望林氏能将赵义说服。 “大人,娇娥确实该罚,便命她背《孝经》,五日内抄写一遍吧。”,林氏想了想,说道。 娇娥的脸都皱了起来,抄写一遍《孝经》,那要费多少竹简啊。林氏瞅着娇娥的小脸,想了想,又接着道:“娇娥,还不快快给你阿父赔不是,不能总拿老眼光瞧人,大人再不会泄露绣纺的事给姬妾们的。” 这话说得甚妙,就连洛嬷嬷也对林氏刮目相看了。 洛嬷嬷和林氏第一次见面,便瞧出此人性子急躁,执拗单纯,想的简单。今日竟然能约束得住脾气,转着性子,说出这般话里有话的话,真是进步很大了。假以时日,不难将赵义拿下。 赵义的脸有些红,分不清楚是气的还是晒得。 娇娥连忙上前给父亲施了一礼,道:“阿父,娇娥背后议论父亲,该罚,女儿日后再不敢犯。” 赵义点了点头道:“五日抄一遍,罚的有些重。你母亲最近忙里忙外的,你也帮着些,就改做半旬内抄完吧。” “谢谢阿父。”,娇娥笑嘻嘻地应了。 “今后再也不会不相信阿父了,阿父一定不会向小妾们提起的。”,娇娥又补了一句。 想起之前总是将家里的大小事告诉严延年,告诉姬妾们的习惯,赵义脸上有些发热,他胡乱地应了应,便想回书房。 可若是就这么回去,倒像是刚才他是有意来听女儿的壁脚。 不回去,眼下也没有什么兴致再说严延年的事情。 “大人来此正好,说起家法一事,尚需要大人和夫人择日明令执行。”,洛嬷嬷给了赵义一个台阶。 大汉朝官吏每隔五日沐休两日,明后两日便是赵义的沐休日。他明白洛嬷嬷的意思,家主宣布家法,便给了林氏今后按家法行事最大的依仗。 赵义点了点头道:“今后两日沐休,一切由嬷嬷和夫人看着安排吧。” 洛嬷嬷应了,笑着对娇娥道:“这不就用上大娘子了,大娘子按之前说的,命赵成先将《僮约》解释给僮奴们。” 娇娥应了。 “夫人,您不如命阿里去两个姬妾和庶子庶女们那里解释《家约》。”,洛嬷嬷接着道。 “对,就叫阿里去召集她们宣讲,夫人就不必直接和小妾们说《家约》了。”,赵义点点头,昨夜丁姬那般不敬林氏,必须得好好抬一下夫人的威严,方能压得住她们。 得了令的阿里和赵成便急急宣讲去了,赵义又说了几句,便说要去书房里想想事。 待赵义走了,林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啊,怎么说话如此不小心,背地里议论父亲的不是,真是该罚。” 娇娥用手护着额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廊外,抱怨道:“我怎么知道,阿父突然出现啊。真是……”。她郁闷地撇了撇嘴,抄写《孝经》呢。 “祸从口出,大娘子今后应当谨言慎行,若是日常说话过于随意,一个不小心便会遇到今日的状况。这是在家里,大人不想过于惩罚你,若是在别地犯了错,可就容易招祸了。” 洛嬷嬷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娇娥变得严肃起来,垂下手,放在双膝上,挺直上身,点了点头。 “我这个女儿顽皮的很,主意又多,也只有洛嬷嬷才能降得住她。”,林氏看着娇娥恭谨的样子,打趣道。 慈爱地看了看娇娥,洛嬷嬷笑道:“娇娥说的那个法子,着实好用,不仅可以抓出内贼,更可以借此将云氏绣纺拉下水。丞相夫人的寿宴,夫人一定要好好表现。” 娇娥得意地笑了笑,若是大表哥那边进展的顺利,这个主意才叫做真的好呢。几环相扣,她才不信严延年还能升的上去,还能像条吸血蚂蝗一般吸干赵家和林家。 掌灯时分,娇娥接到了赵成的回禀,僮奴们都接受了《僮约》,只待家主一声令下,便可照章执行。 阿里却迟迟未还。 林氏和洛嬷嬷还有话讲,便将娇娥和广哥撵回院子去睡觉。 广哥近来喜欢认字,等到阿父下衙门回来,就会缠着学一会字,玩耍一会。这几日,晚间阿父又不陪着玩了,让广哥觉得有些不满足。 “姐姐,阿父又不陪广哥玩了,是不是又不太喜欢广哥了?”,广哥跟着娇娥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忍不住问道。 这个小东西,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娇娥心有些软,扯过弟弟道:“阿母最近有些忙,不能陪阿父,阿父不在正屋,陪广哥玩的时间就短了,不是不喜欢广哥。” “是吗?”,广哥的眼睛发亮了。 “是啊。”,娇娥认真地点点头,又道:“广哥这么听话、认真、懂事、喜欢认字读书,阿父怎么会不喜欢呢?” 随着娇娥一个一个的夸奖,广哥的腰、胸、头、下巴都挺了起来。 最后广哥得意洋洋地道:“姐姐也很好,阿父也会喜欢姐姐的。” 娇娥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广哥的小脸蛋。 弟弟一定会成材的。 等到阿里回来,已经很晚了。 林氏画了几幅月下荷池,均觉得有些不满,夜间的荷池,应当是安静而又带着丝丝凉意,荷花应当高洁地绽放,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阿里气呼呼地回来了:“这帮妖精们,个个都不省心。” “怎么?” 慢慢抬起头来,林氏毫不意外地看到阿里一脸涨红。 “那丁姬实在是猖狂的紧,说夫人订的《家约》是专门针对她的,蛇蝎心肠,不让小妾和庶子庶女们好活。” 实际上丁姬说的还要难听些,阿里实在是有些不忿,便忍不住和丁姬争执了几句,玉梨和玉棠便在一旁帮腔。 阿里只是个奴婢,不能和小主子们争执,听得那些闲言闲语,肺都快要气炸了。 “你来帮我看看这画怎么样?”,林氏抬了抬下颌,支着阿里去看画。 “夫人……”,阿里有些不忿。 “她们能说什么?我何必去听。” “家主宣布执行《家约》后,你便照着执行。若是她们违反了条约,你便替我去打板子便是。我担着大妇的身份,没得白白落了下乘,去和姬妾、庶子庶女们计较。今日她们对我不敬,我可以不计较,若是《家约》颁布了,她们再如此放肆,你便报我。” 林氏淡淡地道。 阿里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夫人,自从洛嬷嬷来了这么几日,林氏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眼见着赵义越来越黏糊林氏,林氏越来越淡然,整个人也开始慢慢柔和下来,阿里觉得洛嬷嬷说的都是对的,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阿里的气略略平息了些,走到案前去看夫人的绣样,拍手笑道:“夫人这几张都极好,为何还是不满意呢?” “凸显不出月下赏荷的意境来啊,这是大幅的屏风绣,绣图若是意境低了,自然更绣不出来了。”,林氏有些懊丧。 日益崇拜洛嬷嬷的阿里,笑着道:“家里放着一个现成的大能人不用,夫人何不求求洛嬷嬷瞧瞧。” 林氏的眉头才略略放平,点点头。“娥儿的确是请来了大能人,那日拜会洛嬷嬷,见她家中盖果盘的方巾上绣着几朵蔷薇,寥寥几针便绣的极为传神,想来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不表露而已。” 阿里点了点头,只盼着赵义能早些宣布《家约》,好捉住姬妾们的错,出出今日这口气。 赵义一进丁姬的屋子,便见到丁姬跪坐在窗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个不停。 他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 玉梨小小的人儿,见阿父不悦,便替丁姬解释道:“阿母她被阿里气坏了。” “这又是怎么了?”,赵义有些奇怪。 “阿里拿着厚厚的竹简来,叫黄姬和阿母、我和二姐在一处,宣读夫人制定的《家约》。里面说庶子庶女不能喊姬妾们为母亲,应当分院居住。阿母很生气,和阿里吵了起来。”,玉梨解释道。 赵义皱着眉头不说话,丁姬哭的更厉害了。 “女儿也觉得夫人有些过了,世人都应当以孝为先,不知父母者怎么能立于天地之间。”   ☆、第28章 林氏立威 赵义脸色越来越难看。 玉梨上前摇着赵义的胳膊道:“阿父,我和莽哥不想和阿母分离,以前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夫人这般多事,不过是为的独霸阿父。这样嫉妒成性,刻薄对待庶子庶女和姬妾们,她也不怕坏了阿父的名声。” 丁姬坐在一旁,只是抽泣。 想到娇娥说玉梨被这样教导莫非将来也要做妾的话,赵义蹲下身去,耐心对玉梨道:“玉梨,阿父一向都疼爱你,所以将你放在丁姬这里养育,但你当记住,你的母亲只有一个,那便是夫人。丁姬是姬妾,不能做主母,也不是你的母亲,你这些话说出去只能被人家说不孝,又怎么立于天地之间。” 玉梨有些生气,噘着嘴道:“阿父,你不再喜欢我和阿母了吗?阿母为你生儿育女,也可以扶正做主母的。” 赵义猛然站了起来,怒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丁姬,你一天到晚都给玉梨说了些什么?《家约》上怎么定的,你们便怎么做。玉梨,父亲再怎么疼爱你,也越不过这世间的道理去。” 深深看了玉梨一眼,赵义转身便要离去。 丁姬停下抽泣,扑上来,抱住赵义道:“家主,玉梨不懂事,您千万别生气。可玉梨在我身边养大……” “玉梨就不该放在你身边教养,你要让玉梨说自己是在小妾身边长大的庶女吗?将来怎么好找婆家。”,赵义气呼呼的走了。 玉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赵义的背影。 丁姬的一双眼睛闪着愤恨的光,林氏那个贱人,究竟给赵义吃了什么药,这才多长时间,大人就如此维护她。 赵义气呼呼地转到黄姬那里,只见玉棠母女两也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不乐。不似丁姬那般哭泣,黄姬只是陪着小心,哄着赵义。但玉棠在一旁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夫人这般辖制她们,今后娘两的日子会很难,小妾难过,庶女难为。 他坐了片刻,觉得没趣极了,便回了书房,喊赵成进来点了灯。 捧了卷竹简在手,他斜倚在榻上。 看了半刻,又看不进去,便将竹简搁在案几上,将灯吹灭。 可又偏偏睡不着,难眠之夜总是令人多思。 赵义翻身侧卧,双手放在陶枕边,想着自个一心疼爱丁姬和一双小儿女,女儿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将丁姬扶正,以妾做妻,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了这么大的念想,难道是这两年的偏疼让她们把心养大了吗? 黄姬和玉棠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眼下也这般拎不清,女儿许亲的时候怎么说,小妾身边养大的庶女?能找个什么好人家? 他追悔莫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将孩子都早早抱到林氏那里养育。 现在林氏不愿意养,洛嬷嬷不愿意教,莽哥还好,庶子还有出头之日。玉棠和玉梨该怎么安排?明明是为她们好,却被两个小妾们教的不懂事,不上道。 长歪了的小娘子嫁到人家家里去,怎么做主妇?赵家的名声都会被败完了。 赵义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想去找林氏,又怕再被温温柔柔地撵回来。 折腾到了二更时分,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他早早便进了主屋,等着和林氏共进朝食。 娇娥带着广哥来请安,见父亲独自坐在厅堂内,面色颇有些寂寥。她偷偷笑了笑,父亲也开始尝受被母亲冷淡的滋味了吗? 广哥恭敬地对父亲行了个礼,然后就扑上去黏糊着不放,父子二人在一旁说着悄悄话。娇娥见弟弟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父亲,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定会摇来摇去。 她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这个家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林氏梳洗完毕,款款下楼,身着玄色的纱衣,唯有耳边簪了朵白色的栀子花,衬得玉面朱唇,整个人端庄又清丽。 赵义竟然看呆了,久久才缓过神来。 广哥和阿父咬着耳朵,“阿母真好看。”。赵义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道:“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东市有名的绣娘子,不仅人漂亮,而且手艺好,当年……”,他眼底泛起柔情,看看林氏,顿了顿道:“乖郎君,好好吃饭。” 洛嬷嬷派阿桂前来,与大人和夫人约定,今日便趁热打铁宣布家法。 进完朝食,赵成和阿里已将一干人等都召集在了外院。 林氏和赵义两人,闲话了一刻的功夫消食,方慢慢去了外院。洛嬷嬷已命阿里布置好位置,两人面东而坐,僮奴们站在对面,姬妾和庶子庶女们则分坐两旁。 丁姬不满黄姬的位置在她前面,泛着酸意道:“近来大人倒更看重你一些。” 懒懒看了丁姬一眼,黄姬道:“夫人看重才重要,《家约》一定下来,后宅就是夫人的天下了,你我都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黄姬说完,便笑着大声道:“夫人这一身真是好看。” 林氏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马屁精,丁姬忿忿地捏着袖角。 对面玉棠面无表情,玉梨则蔫蔫地提不起劲来。 洛嬷嬷将这些都收入眼底,看众人已经安顿好,便对着赵成点点头。 赵成上前对赵义施了一礼,道:“家主,家中众人已经到齐,您看……” “开始吧。”,赵义摆了摆手。 接着便由赵成和阿里分别念了家规,他最后训诫几句。 “……今后这府中上下的事宜,便按着这个来,若有违反,则家法伺候。后宅事宜,由夫人管辖,若是有他事,则由大娘子代管中馈。” 这话便定下来,娇娥嫡长女的尊贵。 幸灾乐祸地瞧了瞧丁姬颓败的脸,黄姬感慨道:“哎呀呀,即使是没了夫人,还有大娘子做主呢,这府里的中馈是怎么也轮不到你我说话了。” 黄姬虽然和丁姬向来蛇鼠一窝,但多年被丁姬的风头压制,见丁姬落魄,不由得有些开心。反正对方眼下急需要同盟,不会在乎几句嘲讽,不趁着这个时候出口气,等什么时候? 赵义说完之后,又问林氏:“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从明日起,姬妾和庶子庶女们恢复早晚请安吧,玉梨和玉棠的女工也该重新学起了。”,林氏补充道:“等到丞相夫人的寿宴结束,庶子庶女们便和姬妾们分院别居,莽哥还小……” 昨夜里辗转反侧了一宿的赵义,连忙接过话来:“莽哥就养在夫人名下吧。” 林氏有些犹豫,却不好当众驳回家主的话。 一旁的丁姬猛地跳了起来叫道:“莽哥是我的孩子,她凭什么抱走。” 娇娥撇了撇嘴,你当阿母爱帮你养吗?记在阿母名下的庶子前程要好很多,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养不熟的。 她扭过头去顺手摸了摸身边广哥的发顶,广哥叉着两只小手,眼珠子咕噜噜地来回转着,小嘴撅了起来,莽哥养在阿母名下,他便不是阿母最小的儿子了。 丁姬突然向赵义和林氏两人奔来,众人有些愣怔,娇娥看了眼赵成道:“你还愣着?” 赵成只好自认倒霉地向前,将丁姬拦下。 丁姬只是想和赵义理论两句,将莽哥留下,若是没有了莽哥,便没有了将来。可赵成这么一拦,将心中压了许久的怒和恨激发了出来。 伸出两只留着长长指甲的手,丁姬在赵成的身上抓了起来,口中还骂道:“你这仗势欺人的狗……” 不敢碰触丁姬,又不敢违抗大娘子的命令,赵成正在两难之际,听到了娇娥的声音。 “大胆,刚刚才宣读过得《家约》,阿父还在此,丁姬你想做什么?” 娇娥又转向阿母道:“丁姬不尊家主和夫人,请母亲按家法惩戒。” 林氏会过意来,对着闹个不停的丁姬喝道:“按《家约》第二十一条,丁姬不尊家主和主母,着罚跪两个时辰,掌嘴二十,禁闭五日。” 说完,阿里和两个婆子便上来,拧着丁姬就走。 玉梨急了,扑过来道:“阿父,阿母她……” 赵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要和丁姬一般受罚吗?丁姬越来越不像话,我当众说出去的话,她都敢违抗。你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夫人,别叫父亲对你失望。” 玉梨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寒到心底。玉梨瞪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娇娥和林氏,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恨。 赵义见了,额角又开始抽抽。他真想扳开女儿的小脑袋看看,丁姬一天到晚都教了些什么,这孩子真不能再放在丁姬身边了。 众人见了丁姬的下场,互相使着眼色,最近赵家的风声不对,小心为上。 娇娥突然想起件事,道:“阿父、阿母,家法算是宣读完毕了,赵成是不是该按照《僮约》重新分配一下职责?” 赵成狐疑地看了看大娘子,不知到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看着一脸殷切的娇娥,赵义点了点头。 “这门房的条例上写着,来客需提前有拜帖,亲戚则不用,如有急事或贵人突然来访,则需禀报大奴或夫人处理。上次看门的苍头,将舅舅拦在门外,没有拜帖的严家却出入无阻。赵成你看这人是不是该换一下?” 林氏的唇角微微翘起,女儿这是当众维护林家在赵家的体面,这苍头换了,以后再不敢有人看人下菜碟儿。 赵成搽了搽汗,道:“大奴疏忽了,马上就换人,那个看门的苍头,叫他去厨房抬水去。” 赵义点点头,赵成便下去了。 看门的苍头换了人,熟不拘礼的李氏带着堂妹李梅和女儿严若雪,按严延年的指示登门拜访,堪堪被拦在了赵家的大门外。   ☆、第29章 欠钱就要还 严夫人不悦,以往赵家的大门抬抬腿便能进,今日门房只打开了大门左边开的小窗,探出头来问是否提前命人递过拜帖。 “你是新来的门房吧,我是严夫人,你进去相传便是。” 门房挠了挠脑袋,之前那个管门房的苍头为了什么被调到厨房劈柴抬水的,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严夫人,家主和夫人有些忙,您还是下次再来吧。可以预先差人递个拜帖,夫人也好准备一二。” 李梅在一旁柔柔地笑着道:“严家和赵家相处这么久,还需要拜帖吗?把门开开,我们进去便是,出了事,在赵夫人和赵大人那里,有我们担着。” 今日李梅穿着用林氏送的那匹纱做的罗裙,好来亲自谢谢林氏,顺便看能否碰见赵义。两家是通家之好,拖到正午时分,林氏自然会留下她们一行人共进辅食,赵义若是在家,出来相陪的可能性极大。 经过一段时间的碰壁,李梅已经放弃了找个夫婿做官夫人的想法,但若是下嫁给小吏或者是商户人家,又觉得掉份。 堂姐夫说林氏让赵义很反感,私房全部上交了,家里的小妾们大都被卖了,赵义觉得很苦闷。 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她能迷住赵义,进入赵家的门,作为良妾,只要能得到赵义的欢心,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林氏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李梅心中,林氏就是个出身低微,除了貌美再无长处的笨女人,实在配不上赵义这样温文尔雅的俏郎君。 严若雪在一旁道:“就算是赵夫人忙,可也不能不叫我拜会赵家大娘子啊?” 门房坚持道:“家中娘子们年纪都大了,拜会客人也需要夫人点头认可。严夫人、严家娘子还是请递拜帖,确定一下时间吧。今日大人、夫人、娘子都忙,无法见客。” “你这贱奴,好好给你说都不成,我家和赵家是什么关系,你个小小的门房在这里使坏,小心被罚。”,严若雪气的不轻,叉着腰骂道。 李梅赶忙走远了两步,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日后赵夫人请我们来,我们再好好告这奴婢一状。”,严夫人见不是事,拦住女儿。 赵家门前的事,赵成很快便传到了大娘子那里。 娇娥学给林氏听,笑的很开心。 林氏拧了拧她的脸道:“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 “阿母,你不觉得严家真是脸皮厚吗?李梅还来谢您。明明是个归家女,却做未嫁打扮。严家到处给她找婆家,现在又频频登门,不会是知道严家大娘子我们看不上,又改了主意,要把李梅塞进来做妾吧?” 只要母亲在意,警惕了,李梅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踏进赵家一步。 林氏沉吟片刻道:“上次给你父亲说了,兴哥这几年都不适宜谈婚论嫁,严家大娘子的年纪却拖不得,想来严延年也得了信啦。李梅归家做官家夫人确实有些困难,你阿父年纪不大,官职尚可,做个良妾也是不错的选择。” “哼,她想都别想。”,娇娥鼻子皱了皱。 “阿父现在见了姓李的女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还会给她机会吗?” 阿里在一旁插嘴道:“洛嬷嬷说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严家有这个心,难保不会算计大人。” 娇娥听了心中一惊,李梅前世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若是真的让她起了心思,算计了父亲,那还真麻烦。 “阿里说的很对,阿母,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就不说了,严家的人真的千万提防着。” 林氏淡淡地点头。 娇娥也不知道阿母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我只能防着不让李梅来家里转悠,却不能防着她在外面结识你父亲。”,林氏看女儿如此在意此事,便淡淡地回答。 家中那么多的小妾,赵义一个一个的纳进门,能管得了吗?若是赵义看上了李梅,除了接受和应对,又能怎么样呢? 娇娥有些惊异的发现,母亲真是越来越不将父亲放在心上了,这样也好。 但是她是知道李梅的厉害的,前世嚣张的小妾,还有耳根子软的父亲被拿捏的服服帖帖,这样的人坚决要将之关在门外,一点缝都不能留。 书房里,正无处可去的赵义也听说了严夫人带着李梅、严家二娘子来访被拒的事,作为男人,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严家过多地参与到他的后宅上来,令他觉得危险和气愤。 他生自己的气,但更生严延年的气。 人犯了错,总会过多的责怪他人。 赵义觉得若是没有严延年在其中挑拨,自己和林氏之间怎么会成那个样子?自己怎么会任由小妾和庶女们变得没尊没卑的。 事实证明,没有了严家的影响,他和林氏好得很。 小妾和庶女们也会在他和林氏的管教之下,认清楚形势,变得老实和服帖。 什么时候林氏才能忙完丞相夫人的礼物,让他能堂而皇之的回到大屋去呢?赵义支着面颊,觉得有些无聊。 “阿父在吗?”,娇娥在门外问。 赵义浑身都精神了不少,“进来。” 娇娥捧着食案进来,上面摆放着几样小菜,一壶薄酒。 “怎么?你母亲让端来的?”,赵义捏着胡子笑眯眯地问。 “阿母担心你沐休日呆着无聊。”,娇娥慢慢地将食案摆放好,又道:“这薄酒是舅舅让大表哥送来的,是东市上潘家的酒,刚刚酿出来的,味道好闻,酒劲不大,正好适合白日里喝着玩。” “你母亲在忙些什么?” “阿母还在为丞相夫人的寿礼发愁,底图画了好几稿,都不满意。这会洛嬷嬷在帮着阿母改呢。” “哦。”,赵义有些失望,林氏这么忙。 “阿父,今日严夫人带着严家二娘子和李……李娘子被门房堵在外面之事,您可知道?” 赵义点点头。 “阿父,为何每次沐休日,严夫人都带着李娘子到我家来应酬?” 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赵义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娘子是要再嫁的吧?到处乱跑,阿母又没有给她下帖子,严家又不递拜帖,到处带着出头露面的干什么?沐休日总是要碰见父亲的,也不怕人说严家的家风不好。”,娇娥撇撇嘴。 赵义若有所思地看看娇娥,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娇娥施了一礼道:“阿父,严家开始打着将大娘子嫁给哥哥的打算,阿母上次去焦方士那里求了一卦,说哥哥这几年内都不适宜谈婚论嫁,严大娘子年纪大,定然是等不及了。可这李娘子是个归家妇,要再嫁也不那么容易,总是到我家来串门,以后整出点什么闲话,不是对阿父不利?” “对啊,严延年一向就没有怀好心,莫非是打算设个套子叫我来钻?”,赵义一使劲,揪了根胡须下来,痛的皱了皱眉。 若是论起以往严赵两家的交情,李梅嫁入赵家当良妾,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看在严延年的面上,他都不会亏待李梅。 可是现在,赵义不会这么想了。 “阿父,严家将我们赵家当成块肥肉般屡屡算计,真是让人厌烦,这样的女人进了家门,阿母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娇娥边说,边给赵义面前的耳杯倒满酒。 端起耳杯,一饮而尽,赵义叹道:“阿父找不到严延年的破绽,上次说借钱的事,也没有打探出来什么,只是看出他确实缺钱。” “阿父,他欠你多少钱,你讨回来便是,若是讨不回来,便问同僚借啊。”,娇娥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道。 “这又是何意?”,赵义一怔,娇娥又将耳杯满上,笑而不语。 慢慢地摸着耳杯的杯沿,他沉思片刻,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赵义得了娇娥的主意,上衙点卯的时候,便低声对严延年说:“次卿,你说的那笔钱,数目太大,我借不了你。林氏哥哥的绣纺生意要钱周转,我的私房全都被她贴进去了还不够。” 严延年的肩膀垮了下来。 严夫人一行去拜访赵家,被拦在门外,严延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令人沮丧。 赵义犹犹豫豫地,又道:“林氏还催我问你要回以前借给你的钱,她哥哥好像挺困难……” “你那夫人,不是我说……。”,严延年声音有些大,见同僚们朝这里望来,收住脾气,将剩下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赵义有些着急,连忙陪着小心道:“次卿,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林氏也是着急,绣纺里有一半的份子是她的嫁妆呢……我不能见死不救的。” 这对话的声音不低,几个在跟前的属吏互相看了一眼,便走开了。 严延年有些不快,但林氏绣纺被云氏绣纺挤得生意差,缺钱是事实。 得找个机会尽快将李梅送进赵家,凭小姨子的手段,他严延年的智谋,将来长安城绣纺大半江山还不得归自个所有吗?欠赵义的这点钱又算什么。 耐着性子,严延年道:“少君,我近来急用钱,你也是知道的,这钱是真的还不了你啦。” 赵义低下了头,过了片刻道:“次卿,我也是没办法……,你……哎……。” 见他慢慢地走了,严延年松了口气,觉得依赵义的性格,不会再来催还钱了。 可没料到,两日之后,严延年才听到风声,丞相属里的属吏们大都知道了,自个这几年借了赵义一大笔钱没有还。而赵义为了夫人娘家的绣纺,到处借债,被人称赞为伉俪情深。   ☆、第30章 消息 严延年气呼呼地去找赵义,“少君,他们都在说我欠了你一大笔钱几年不还,你可得去帮我平息一下。” “为什么啊?”,赵义睁着双眼困惑地问。 眼下是升职的关键时期,可不能有这些流言蜚语来搅局。 严延年不晓得怎么给赵义解释,道:“这多不好听啊,我问你借钱,你又不给,这个风声传出去了,我怎么还能借到钱?” “可是我告诉别人你还了我的钱,他们就不会借给我钱救绣纺了。”,赵义无奈地道:“次卿,你还是忍忍吧,你借钱不还也不是我说的,那天我们两个没在意,身边有人听到传了出去。我这么巴巴的找人解释,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严延年盯着赵义看了半晌,久得让他以为被看穿了。 “好吧,少君,下不为例。”,严延年走了。 “呸。”,赵义吐了口唾沫。 严延年开始频频拉着赵义去喝酒,若是邀请他去严家喝酒,赵义便总推说有事。若是在酒垆里,每次当众见了李梅,赵义便躲得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一来是防范严延年下套;二来是记着娇娥的话,避开姓李的女子,怕妨碍官途。 严夫人带着李梅去赵家拜访,递了帖子,三次才能见一次,说不太久便冷场了。至于姬妾和庶女们从来不在客人面前出现,赵成和阿里又盯得紧,想找个人问问赵家内宅的情况都找不到。 赵义对严延年的解释便是,林氏对他将钱借给严家这么久,还要不回来不满。所以对严夫人也冷落了些,等林家绣纺的生意好转了,自然就不会这样。 一时之间,严延年竟然对着赵义是无处下嘴。 过不了几日,又有风传,说严延年和归家的小姨子粘糊不清。 当初为了给李梅找合适的婚配人家,严延年是带着家眷到几个同僚家中都去拜访赴宴了的。 被李梅挑剔过的几个属官,本就有些不满,碍于颜面才没有说什么,这个传言出来,甚合他们心意,除了帮着传播之外,还忍不住添点油加点醋。 在不知不觉之间,严大人的风评开始微妙起来。 原先赵义一心想着抓严延年公务上的小辫子,觉得对方确实难搞,经娇娥提醒,才发现这些内宅里的法子用在官场上,竟然也是可行的,或者说更有效,只是失之光明磊落。 但对付小人,贱人,需要光明磊落吗?赵义立刻找到了说服自个的理由。 阴了严延年一把,他痛快极了,只是到了夜间,便觉得有些难熬。 丁姬那里,已经不愿意去了,赵义每次看见丁姬闹腾就烦。再加上赵成在他面前,几次有意无意地提及,娇娥当众脱了丁姬的裙子打板子,心里总有些膈应。 黄姬和玉棠倒是小心谨慎地侍奉着他,可心里总有着隐隐的不满足,尤其是每日见着林氏愈来愈高雅美艳,却又不能碰,憋着火又发不出来。 他有时烦闷起来,干脆住在书房。 大汉朝时兴互相宴请,这次你请了我,下次我必还席。 赵义不知林氏绣纺到底需要多少钱,私房全部交给林氏后,囊中羞涩,并不敢过多参加饮宴。 在书房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他没事便翻翻典籍,教广哥认字念书。父子两个的感情倒也深厚起来,广哥为了让父亲看重,努力的读书学规矩。赵义见二郎如此,心里更加欢喜。 赵家的内宅这段时日颇为平静,有了《家约》和《僮约》,连婆子们打水、巡夜等等都有了规矩,不敢造次。 丁姬关了五日禁闭,内心郁积,接着又大病一场。只有黄姬带着两个庶女每日早晚请安,也并不多言。 持宠而骄便是丁姬的下场,更何况黄姬还没有什么宠。 林氏要处理中馈,向洛嬷嬷学习礼仪、谈吐、应酬,还要准备半旬之后的宴饮,忙得不可开交。 娇娥的针线好,便代替阿母带着两个妹妹练习女红。 三个小娘子每日清晨坐在窗下,拿着帕子练习,练得累了,便回院子进辅食,或者到园子里走走,午后便各自安排。 “大姐,什么时候母亲亲自教我们女红呢?”,玉棠忍不住问娇娥,已经几日都只能在请安时看到林氏了。 “怎么?我的女红教你不是绰绰有余了吗?阿母要亲手绣丞相夫人寿宴的礼物,还要画新绣样,没有空。”,娇娥不满地道。 玉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言语,只是愤愤地用细细的绣花针戳着手中的布片。 拿过玉棠手中的帕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一下,娇娥道:“玉棠,你下针的时候还是要紧致些,平放着看不出,举起来对着光便能看到你的针脚凌乱。” 玉棠讪讪地接过帕子,笑道:“这些都是基本的,我早就会了,只是前一阵子练的少了。” “那就接着练,玉梨你把手指头戳几个洞也一样要完成功课。”,娇娥冷着脸,低下头,接着刺绣。 阿里进来,对着娇娥施了个眼色。 娇娥便跟着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她又进来,从屋内的桐木箱子里取出个红色的小匣子,又出去了。 玉棠眼睛一亮,却没有多问。 娇娥再次进来,将那红色的匣子又放入箱子里。 转过身来,她看着安静得像是两个小鹌鹑的庶妹道:“你们好好绣着,我去阿母那里坐坐。” “嗯。”这次就连玉梨都答应了一声。 娇娥便出去了,到了辅食时分都没有回来,两个小娘子便自行回去。 接下来几日依旧如此,林氏偶尔进来看看小娘子们的针线。 娇娥和两个庶妹们呆在一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日阿里都要进来一趟,让娇娥抱着那红匣子出去,又抱着回来,她再顺便看看妹妹们的进展,指点两句,便又出去。 玉棠忍不住问了阿里,才得知,近来林氏和娇娥在跟着洛嬷嬷学画画,画新绣样。 玉梨恹恹的提不起来精神,玉棠并不多说话,只是学刺绣更加认真了。 又到了赵义的沐休日,赵义呆在府里,陪着广哥练字读书,空下来便忍不住找各种理由,去大屋里看看林氏在做什么。 每次去林氏和娇娥两人不是在刺绣,便是在跟着洛嬷嬷学画画,母女两相同柔美的侧面,穿着同样搭配柔美的服饰,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荷花香,那认认真真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为了能在母女二人身边多呆,赵义也快要像广哥对他一般,围着林氏摇尾巴。 娇娥见状总是唇角微弯,看一眼林氏。林氏却恍若未觉,只有赵义对广哥或者娇娥好的时候,才会略略看他几眼,轻轻笑一笑。 时间长了,赵义也琢磨出门道来,觉得林氏心中看重几个孩子远胜于他,虽然不满,但还是尽力讨好着一双儿女,广哥的日子因此过得分外欢喜。 林氏才学了没几日,作出的画便有模有样的。赵义忍不住夸奖几句,林氏却总说如此这般只是为了让绣图画的更好,听得赵义牙痒痒,洛嬷嬷在一旁只是笑。 在洛嬷嬷看来,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的林氏,是一块难得的璞玉,略加雕琢,剔去瑕疵,便会夺人眼目。林氏在作画一途上确实有天分,假以时日,在长安城中夫人们的圈子中定然是个拔头筹的。 屋外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埋头绣花的娇娥抬头看去,见赵成垂着手站在廊下,向她飞快地施了个眼色。 “怎么?”,娇娥借故出来,问道。 “林家大郎那边有信来,说找到了。”,赵义恭谨地回答。 娇娥脸上顿时有了喜气,大表哥果真是个靠得住的,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阿母,我想去绣纺看看,顺便将刚画好的绣样送到绣纺去。”,娇娥缠着阿母。 林氏和娇娥对了对眼色,笑着道:“那你去吧,记得代阿父和阿母问舅舅好。” 看了看有些不乐意的赵义,娇娥笑着道:“要不要女儿带回来鲤鱼脍和潘家的酒?” “小娘子家,还是少去东市那样的地方。”,赵义道,看了看林氏冷下来的脸色,又补上一句:“若是要去,便叫阿里和夏婆子陪着,是不是,夫人?” 林氏看了赵义一眼,没有理会他。 娇娥应了一声,便和阿里去了玉棠和玉梨在的屋子,将红匣子取出,笑着道:“两位妹妹,绣完了便自个回去吧,我要去舅舅那里送绣样,功课等回来了再检查。” 又转到林氏这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便施了礼,退了下去。 赵义知道母女两个有秘密,只瞒着他一个,想问又见林氏淡淡的神色,知道方才让夫人生气了。 碍着洛嬷嬷在场,也不好哄林氏,赵义拿起娇娥绣的花样,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 看着林氏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觉得窝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看林氏的脸色过日子了。 赵义阴着脸回了书房,想了想又去了黄姬那里。   ☆、第31章 荣畜 绣纺的厅堂里,舅舅林晖正在忙着招呼客人。 娇娥心里着急,没有等阿里和夏婆子,直直冲进门来,见舅舅有客人,便没有施礼,只是轻轻笑了笑。 客人眼前一亮,直直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娇娥的眉毛轻轻皱了皱,林天在窗口看到表妹来了,早冲下楼来接她。 上楼时,耳旁还听到那客人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如此美貌。” 娇娥撅起嘴,看着林天道:“讨厌。” 来绣纺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尤其是常年在外南来北往跑生意的,说话都比较直接,那里像是和赵家打交道的人家那般讲究礼仪。 歉意地看了看娇娥,林天道:“表妹,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来东市吧,这里什么人都有,不小心就会冲撞了你。” “我又说错什么?你和父亲都不愿意我来东市,你难道不想见我?”,娇娥有些不悦。 “我……我去你家找你便是。”,林天软声安慰道:“你来这里,我怕被人冒犯了。” “我带着夏婆子和阿里呢,怕什么?”,娇娥脸上这才好看些,嗔道:“你不是说找到了吗?怎么样?” “哥哥为了你,下了学便和我去丞相衙门处堵着,回家还要被阿母骂,娇娥,你说这些话,真没有良心。”,林立在楼上,听到两人在楼梯上的对话,为哥哥打起了不平。 “立哥,莫要说她,表妹不是……”,林天连忙制止。 娇娥有些委屈,站在楼梯口。 “绣纺娘子便是要这般应对四面八方的来客,可不是官家夫人那般体面。”,林立继续冷言冷语。 娇娥跺跺脚,便要转身冲下楼去。 “娇娥,你小心莫要摔着。”,林天连忙使力,将娇娥的手腕拽住,他心里着急,手下便没轻没重,娇娥拌了拌,跌进了林天怀里。 三个人都是一怔,屋子里一阵沉寂。 嗅着表妹身上的香气,林天有些僵硬,思绪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娇娥也呆呆地站着不动,靠着少年郎那不算宽厚的胸膛,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听见阿里和夏婆子上楼来的声音,两个人才慌慌忙忙地分开。林天将娇娥拉到窗边坐下,对着林立道:“好好和表妹说话,我去到点酸浆来。” 看着二表哥固执地抿着嘴,站在那里不动,娇娥软软地道:“二表哥,谢谢你。” 林立看了娇娥一眼道:“算了,反正你还小,也不能怪你,只是我那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点子痴心妄想。” 夏婆子和阿里已经上了楼来,林立闭住了嘴。 娇娥的心头一颤,就连二表哥都这么看,那舅母呢?舅舅呢?她前世只喜欢了林天一个,今生也不想再换他人。 只要大表哥不放弃,她是一定要想法子嫁给他的。 林天端着酸浆,一脸笑容地上楼来。 看着大表哥干净温暖的笑容,娇娥的鼻子有些发酸,这一世,她不想再错过他。 看表妹眼眶有些发红,眼睛带着水汽,林天有些不快地瞪了林立一眼,林立气鼓鼓地就要下楼。 “娇娥来了,可是带了绣样来?”,林晖送走了客人,也上楼来了。 娇娥笑着应了,又将阿里手中拿着的绣样给舅舅展示了一遍,她将和母亲商议的计划,和防盗绣法解说了一遍。 林晖喜上眉梢,今天外甥女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一条能将他头疼已久的内奸抓出来,一条能开个商户聚会,将绣品预订下来,只需要一年的功夫,林氏绣纺便能翻身了。 “娇娥,你阿父真有办法,随便给东市长丞打个招呼,便省了我到处去找客户的事了。若能有两三个大商户下了单,你们就瞧好了吧,咱们林氏绣纺又是长安第一绣纺了。”,林晖夸奖着赵义。 为何舅舅对父亲如此忍让,得了一点好,便称谢不已。父亲却总是一说起舅舅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让阿母心烦。 娇娥真有些搞不懂父亲。 “舅舅,我今日还要早早归家,能叫两个表哥送我一程吗?”,娇娥见舅舅高兴,连忙撒娇。 “好好,天哥和立哥也许久没有去姑姑家里玩了,去吧。” 听了这话,喜滋滋地对着林天挤了挤眼睛,娇娥道:“舅舅,我们可先走了。” “好。”,林晖拿着绣样,自信满满地应道。 娇娥一行人远离了林氏绣纺,马车便停在了道口。 “夏婆子和阿里去要两份鲤鱼脍和两壶潘氏薄酒,包好带回家去,我和两个表哥还有事,要先行一步,等忙完了再回东市接你们。”,娇娥发号施令。 夏婆子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赞成”三个字,她抿着嘴,固执地瞪着乳母。 阿里出门前是得了林氏嘱咐,要听大娘子安排,便扯了扯夏婆子的衣袖,向外努了努嘴。 两人方下了马车。 “两个小郎君,可要照看好大娘子。千万别有任何闪失。”,夏婆子还是不放心,嘱咐着。 林天探出头来,笑道:“夏婆子,不会有事的,我们一会便回来了。” 三个小人儿命令马车从横街大道去了北门处的敏行里,这里鱼龙混杂,商户、百姓还有小吏比较多。 林天交代车夫将车赶到里口附近的小巷中隐藏着。 娇娥随着林天、林立兄弟两七拐八弯的到了一户人家,大门上漆着朱漆,颜色有些斑驳。 “这就是那……”,娇娥有些好奇,林天点点头。 “严延年隔两日来一次,沐休日不来。这女人还有个奸夫,躲躲闪闪的,趁着严延年不在的时候来。”,林立解释道。 娇娥的脸有些红,心里又有些兴奋,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看了弟弟一眼,林天道:“娇娥,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今日也带你来过了,不如我们回去……” 娇娥充耳未闻,眼睛直直地盯着这扇门,她有些苦恼,严延年为什么需要一大笔钱,前世不是说这个女人是有丈夫的吗?养个女人住在这里,并不需要很多钱。 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林天连忙带着娇娥朝早已看好的藏身之处躲去,那里是对门人家用来栓客人所乘之马的马厩。 三人刚刚藏好,又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娇娥吓得一抖,就要叫出声来,林天连忙紧紧将她箍在怀里,捂住嘴巴。 林立问道:“你是何人?” “我在这里都看到你们几次了,你们干什么,我也干什么。” 娇娥拉开林天的手,身子紧紧贴着大表哥,在绣纺时那异样的感觉又来了。她勉强收拢心思,朝来人看去。 是一个穿着一身玄色丝质短襦,斜挎腰刀的少年郎君,看着比哥哥还要大,阴暗的马厩里,只能看出他身量高大。 “你……”,娇娥正要问对方究竟来干什么。 “嘘……”,少年郎君将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带着草帽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大热的天,赤着上身,只穿了条短裤。 “快进屋去吧,别让人看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那男子叮嘱着,言语中蕴含不舍之意,却依旧十分警惕,边说边四下里望了望。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那男子压了压草帽便离开了。 娇娥舒了一口气,正想催大表哥离开这里,林天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急。” 热乎乎的气息,扑进娇娥的耳朵里,她半个身子都有些酥麻,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林立和那少年郎也没有动。 过了片刻的功夫,门又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孕妇走了出来,望着那男子远去的方向,摸着已经凸显出来的肚子,样子十分不舍。 “这是你们说的那个奸夫?”,娇娥惊讶地问。 “噗嗤”,那个少年郎笑了一声。 “笑什么?”,娇娥有些不满,从林天怀里探出头,歪着脑袋问。 阴暗之中,依然能够看出小娘子娇美的轮廓,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少年愣了一愣,林立不动神色地动了动身子,挡住少年的视线。 “笑你们在这里守了几天,还没有搞清楚,这人不是奸夫,是那娘子的夫君。”,少年淡淡地道。 娇娥有些愣怔,这是怎么回事。 “实话说罢,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少年堵在外面,声音有一种压迫之意。 “你又是干什么的?”,林立并不害怕,反问道。 “我是京兆尹的人,你们在这里窥人*又是做什么?”,少年越来越倨傲。 那孕妇惦着脚望了半响,叹了口气,慢慢地进了院子,将门拴好。 大门上两个铜环还在晃荡着。 娇娥有些羞涩,大表哥呼出的气息,都吹打在耳垂上,心里又痒又慌乱,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林立不知道表妹的感受,依旧没有移动,问:“那你知道这女人的奸夫是谁?” “自然知道……,你们是为了那奸夫而来?”,少年郎有些明了:“想来你母亲也是美貌动人,你父亲怎么会看上荣畜家的娘子。” “你胡说什么?”,林立和林天怒喝道。 “你说什么?荣畜?”,娇娥叫了一声,又连忙将嘴捂住。 “荣畜……”,娇娥喃喃地念道,她突然有些害怕,反手抓住大表哥的胳膊道:“大表哥。” 感觉到表妹的变化,林天护着娇娥在怀里,轻轻问:“你怎么了?” 荣畜,就是这个荣畜,引发了长安城的一场风波。 前世荣畜暴毙在京兆尹府,荣畜的家人抬着尸首堵在京兆尹府的大门两天两夜,尸首都快臭了,也没有下葬。 这件事闹的太大,丞相魏相上奏指责京兆尹赵广汉草菅人命,赵广汉说此为谣传,并反击说魏相的夫人杖毙奴婢,命人强行进入丞相府,收了丞相夫人下监。 丞相府和京兆尹不和,朝野上下都在等着看笑话。 皇帝大怒,将这事转到了廷尉府,廷尉于定国选择了靠向丞相府,说魏相夫人打死奴婢为误伤,而赵广汉一怒杀人属实。 赵广汉被判腰斩于东市。 长安城中上万的百姓围在未央宫门外几天几夜,哭求皇帝饶了赵广汉,情愿以身代之。 但最终赵广汉还是死了,严延年的好友张敞入长安做了京兆尹,从此长安城的治安便混乱了。 荣畜、张敞、魏相这些人怎么都和严延年有关?   ☆、第32章 赵彭祖 “娇娥……我们出去吧,这里太挤了,呼吸不畅。”,林天见娇娥神情不对,想是这里味道难闻,表妹身子弱,憋着了,连忙半抱着娇娥要往外走。 “嘘。”,少年郎侧耳听了听,堵在外面,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次来的居然是严延年,拽着那铜环在门上击打了数下,门开了条缝,严延年闪身入内。 “这个进去了,一时半会便不会走,你们跟我来,找个地方好好说清楚。”,少年郎淡淡地看了看他们,眼光在娇娥的脸上驻留了片刻。 “我们只是在这附近有事,为什么要跟你走?又要说什么清楚?”,林天有些不悦,扶着神志已经清醒些的娇娥往马厩外走。 娇娥却悄悄拉了拉林天的袖子,让他莫要生气,她想多了解些荣畜和严延年的事。 人站在阳光下,少年郎转过头来,看着娇娥,眼中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惊艳。 见林天和林立二人面色不悦,整了整身上的佩刀,少年郎道:“新入京兆尹府衙的官吏子弟们都组成了小队,对各个里管控。有人匿名上报京兆尹,说前些年做了几桩绑架案的魁首荣畜,从右扶风偷偷回到了长安城,京兆尹的人手不够,我是来帮忙查探的,并非是京兆尹的人。” “我都注意你们好几日了,大家目的都一样,不如打开窗子说亮话,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娇娥有些心动,她插话道:“这位郎君不知怎么称呼。” 少年郎裂开嘴笑了笑,粗黑的眉毛像是要飞出去一般,方正的面颊上竟然有些微红,“我叫赵彭祖。” “赵郎,我们的马车在附近,不如去那坐一坐说话。”,娇娥邀请道,林立无奈地看了看林天,哥儿两个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要不你先回去接了阿里和夏婆子,姑姑该等急了,我们两个留下来便是。”,林天哄着娇娥道。 娇娥有些生气,跺着脚嗔道:“大表哥,你又不相信我。” 林立在一旁直撇嘴:“你就宠得她没法没天吧,那家的小娘子这般多事。” “二表哥,不要你管。”,娇娥噎了林立一句,又讨好地拽着林天的袖子,摇了摇道:“大表哥,把话说清楚,才好回家,夏婆子和阿里还在等我们呢。好不好。” 看着娇娥那双祈求的眼睛,林天竟然无法拒绝。 赵彭祖有些艳羡地看着林天。 几人进了马车,车夫按要求驾车朝横街大道而行。 坐好之后,不免相互打量了一番,赵彭祖觉得林家的两个郎君都长的俊秀,但娇娥方是绝色。大汉朝的人都喜欢容貌俊美之人,赵彭祖也不例外,不免对这几个小郎君和小娘子心生好感。 在娇娥眼里却觉得这赵郎,长得方正,身形高大,打扮上却又有些不羁。 看穿着和谈吐,像是官家子弟,可官家子弟基本都穿深衣,那有这样穿着木屐和短竭到处走的?真不知是何来历。 她想多了解一些严延年的消息,便索性直言道:“赵郎,这个奸夫我们认识,叫做严延年,借了我家的钱久久不还,最近又问我阿父借了一大笔钱,我们觉得奇怪,便偷偷来查看。没想到他竟然养着外室,那外室还有孕在身。这样的人私德有亏,怎么还能做的了丞相府的属官?” “真的?”,赵彭祖的眉毛皱起来,道:“我怀疑这荣畜便是严延年告发的,他以为偷偷放了举报书到府衙门外的信筒里,我们便查不出来了。这荣畜究竟是不是魁首,现在尚未查实,你们年幼,就别来淌浑水了。” 林天和林立立刻点头称是,想打发了这位再说。 娇娥有些惊疑不定,世人都称颂赵广汉担任京兆尹像神明一般神算无私,眼下就连赵郎都说荣畜的罪名待定,为何前世赵广汉被定罪时,说是为了私愤杀荣畜? “这个荣畜和赵大人之间可否有私怨往来?”,她忍不住问了起来。 “我父亲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有私怨往来,哈哈,小娘子真是……”。赵彭祖笑道。 林天和林立二人互望一眼,有些讶异。 “你父亲是京兆尹赵大人?”,娇娥惊喜地问。 “是啊。”,赵彭祖骄傲的笑了。 “我听说赵大人刚正不阿,办了许多大案,长安城里的横冲直撞的高官豪族也都不敢再为非作歹,长安城的百姓没有不称赞赵大人的。” 听着娇娥的话,赵彭祖的胸膛抬得更高了,头都快要顶到了马车顶。 “只是一个人不向权贵折腰,又聪明能干,总会惹来众人的不满。若这时有有心人使坏,暗中设计挑拨,赵大人便会立于危险之中。依赵大人的聪明才智,并不会害怕那些作奸犯科之徒,什么样的案子,赵大人都能判的清楚。只是若有人设计下套,在官场上给赵大人下绊子,就难说了。” 娇娥看了看赵彭祖的脸色,又道:“我是个很少出门的小娘子,说的话也缺乏见识,赵郎姑且听听好了。” 林天歉意地对赵彭祖道:“我表妹年幼,说话唐突,赵郎莫要见怪。我们长安城的百姓也是一心仰慕赵大人,觉得他如神明一般,希望他能好好在任。” 赵郎摆了摆手道:“我们赵家人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父亲也从来不爱玩官场把戏。小娘子说的话,确实令赵某意外,却也不无道理。” 娇娥脸有些红,往林天身后躲了躲,又忍不住问:“大表哥,你不觉得荣畜这件事有些奇怪吗?” 林天点头道:“表妹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今日我们在马厩里看的清楚,荣畜和他夫人之间是真的有情,可那严延年又是怎么做的奸夫?” “若荣畜真的曾经是绑架案的魁首,又逃到了右扶风地区,怎么还会害怕严延年,大不了带着夫人一走了之,为何今日还要躲开严延年?夫人怀着别人的孩子,他也忍的下去?他难道有什么把柄在严延年那里?又或者严延年和荣畜之间有着什么交易?但又为何要偷偷告发荣畜?是想借京兆尹的手将荣畜除了?再则,就和我们有关了,严延年为何如此缺钱,和荣畜有没有关联?” 林天越说越顺畅,她在一旁盯着大表哥,直点头。 等他说完,娇娥又接着道:“严延年是丞相府的属官,受到魏相赏识,他的同乡又要被调任到少府去做官。少府和丞相府好像都和京兆尹有些不合……虽然这些都是我胡乱猜想,但是赵郎还是应当仔细调查清楚里面的曲折才是。” “你们说的有道理。”,赵彭祖沉吟道:“我要好好查查这严延年意欲何为,而且荣畜究竟是什么打算,他既然回来了,一时半会总不会跑。” 娇娥心中暗自称快,林立表情复杂地看了表妹一眼。 “这荣畜在长安城可有其他家人?”,娇娥想了想又道。 赵彭祖摇了摇头:“荣畜便是因为父母双亡,族人单薄,方到长安城中做的游侠。前两年惹了事,抛下妻子,去了右扶风躲避。” 娇娥的双眉紧锁,荣畜除了栗姬便没有家人,那么前世堵在京兆尹府衙门外,声称荣畜的家人又是从何而来?她在深闺之中都听到了消息,说众人围在京兆尹府门,让人无法进出,叫赵广汉给一个说法。 她想提醒赵彭祖,此处有个针对赵广汉的陷阱,却什么也说不出。 车行到京兆尹附近便将赵彭祖放下,又拐去东市接阿里和夏婆子。 这两人站的脚跟疼,才等到了大娘子回来。 看看娇娥没事,两个小郎君也好端端的,夏婆子才放下心来。 林天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林立几次瞟瞟娇娥欲言又止。 娇娥一直在回味着今日发生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要找阿父说一说。 “大表哥,你今日和阿父说说这事,好不好。”,娇娥看快倒了家门口,便依过来悄声说道。 林天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娇娥,点了点头。 此时赵义正无聊的紧,黄姬最擅长的无非是伏低做小。林氏脾气暴,两三句不和,便和赵义吵了起来,后来他便看中了脾气温顺,长相却是中人之姿的黄姬。 可眼下这伏低做小却变得无聊起来。 在小妾的房里无聊地坐了坐,赵义又忍不住想往正屋去,可又气林氏并不把他放在心里,再这般贴上去,以后还有夫纲可言吗? 阿里来请大人去正屋赴家宴时,赵义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应。 娇娥等人入座时,赵义才缓缓而来,只见林氏重新打扮过,绾了个松松的低髻,穿着素纱单裙,耳边簪了朵紫色的花,又吊着淡紫色的琉璃耳珰,随着动作荡来荡去。 赵义的心便似那一对耳珰般荡来荡去,见了林天和林立两兄弟也觉得顺眼多了。 这一场家宴出乎意料的气氛和谐。 宴必,看着林氏粉红的面颊,闪闪发亮的眼睛,赵义的喉结忍不住动了动,娇娇越来越迷人了。 可是女儿却偏偏选择在此时煞风景,道:“阿父,表哥有重要的事情要给您说。” 赵义忍住心头□□,点了点头,带着林家兄弟往外走,眼角却看到林氏和洛嬷嬷说的热闹,一旁广哥撑着脑袋听得入神。 叹了口气,等晚上再来找林氏罢。   ☆、第33章 四人密议 这是林氏两兄弟第一次进姑父的书房,不免有些紧张。 书房两边高高大大的梧桐木木架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竹简。汉白玉质的案几上,摆放着香炉,散发着叫不出名来的香气。 林天有些自惭形愧,自家连个书房都没有,更不用说这些摆件了。赵家的书简可以留下来传给后世子孙,而林家只有个绣纺,这就是父亲和姑父的差别,也是自己和林兴的差别。 三个人坐好,正准备说话。 娇娥端着茶水从外面进了来,给阿父和表哥们倒好茶水,便赖在一旁不走了。 “娇娥,去找你母亲去。”,赵义有些不悦,赶着女儿往外走。 “阿父,就叫我听听吗,我也会出主意的。”,娇娥撅着嘴,拽着父亲的袖子。 林天见表妹这般,便笑着对赵义说:“姑父,前任丞相杨敞听了自家夫人的话,站在霍光一边支持当今天子登基,方有了如今的大富贵。表妹在这里听听也无妨。” 赵义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林天,没想到林晖居然能养的出还有点见识的儿子。 他点了点头,道:“看在你表哥面上,你就老实坐着吧。杨敞的夫人是史官司马迁的女儿,读过许多经史子集,自然是见识不凡的。” 娇娥也不恼,顺着阿父的杆子往上爬,笑着道:“那日后阿父不能偏心,只教广哥练字,也要教我经史子集。我们赵家的女儿也不会比司马家的差。” 赵义听了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这句话甚合赵义之心,他一向有千石之志,只是觉得自个机运未到罢了。 娇娥得意地朝着林天挤眉弄眼,林天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雅坐着。 “说罢,什么事?”,赵义问道。 林天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赵义并没有像娇娥想的那般高兴,而是微微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几个小人都不敢动弹,等着他说话。 “那赵彭祖真的是赵广汉之子?”,赵义问道。 林天挺直了上身,点头道:“应该是。赵大人曾经带着人到东市抓过凶犯,赵彭祖身形、脸型都和赵大人相像,而且举止之间有官家子弟之风,只是不太讲究边幅罢了,这一点和赵大人的性格也相像。” 赵义拍了下案几道:“赵大人最擅长的便是钩距法,判案犹如神明,只要给他一点线索,便能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有许多人向他求学,但都没有掌握精髓。” “丞相属里有他许多故事流传,据说有几个无良少年,躲在废弃的宅子里谋划抢劫,话未说完,赵广汉就已经派人来逮捕惩处,这几个少年郎被吓得全都自招认罪。” “这么厉害?”三个小人发出惊呼之声。 赵义点点头,道:“严延年若是真的有问题,被赵广汉盯上,绝对讨不着好去。” 这意思是等着赵广汉收拾严延年了? 可是前世赵广汉真的落败身亡了,死前还被人泼了一盆脏水,说他因私愤杀人。 若是又让严延年得逞,让他的好友张敞进了京兆尹,那么林氏绣纺翻身会不会受影响呢。可是这样的话说给父亲,父亲会相信吗? 娇娥皱着眉头想了半响,突然问道:“阿父,那严延年究竟和荣畜有什么关联?我们能否用这件事将严延年扳倒?赵大人只是查案,严延年私德有亏,应该是归属御史府弹劾,可严延年在御史府关系深厚,想必……。” “想必还是得靠我们动手。”。赵义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忘了,荣畜逃到扶风郡呆了两年,严延年曾在扶风郡的平陵县做县令,因残杀无辜而被弹劾,丢了官职。想来严延年在平陵县做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荣畜一定是拿住了他的把柄,而他手中也拿着荣畜的把柄,所以两个人相互忌惮,但又相安无事。” 林天又奇怪道:“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荣畜明明和他的妻子之间情谊深厚,怎么能够忍受妻子为严延年生孩子?” 林立也道:“严延年为何急需那笔钱?我们还是没有查清楚。” 搞垮林氏绣纺?活动升官讨好上司?被荣畜勒索?诸般皆有可能,大家都有些困惑。 赵义最终拍了怕林天和林立的脑袋,称谢道:“林家两个郎君有心了,帮了大忙,姑父谢谢你们。” 林天腼腆地道:“姑父,这是侄儿们该做的,赵家的事便是林家的事。” 这话让赵义心里很舒坦,林天看了看一旁眉笑颜开的娇娥,又道:“姑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罢,小孩子家家,莫要如此拐弯抹角。”,赵义眯着眼睛,伸手摸着唇上的八字胡。 “表妹一日日大了,长得又好,出门在外要多配些侍女和婆子,最好能有几个僮奴。免得被人冲撞了去。东市和西市这样的地方,也要少去。”,林天知道娇娥不会高兴,还是说了这些话。 “对,天哥,你说的对。”,赵义抚掌大笑道:“你去将这话给你姑姑也说一说,今日为了这,她还和我生气了。” 娇娥在一旁气的不想看林天,嘟着嘴跟着他们一起出了书房,向正屋走去。 “表妹……”,林天饶了饶发顶,紧跟上娇娥。 “不要找我说话,我讨厌你。”,娇娥低着头,鼻音很重地道。 “表妹,我这是为你好,要是真遇上了什么登徒子,我又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林天继续苦口婆心道:“今日那赵彭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了,还总是盯着你看呢。” “你就是不想见我,在绣纺你就说了,不让我去。”,娇娥不信,眼泪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 林天连忙用手去接,又缩回手去,这里人多,看到了总是不好。 林立在一旁实在是见不得哥哥这个样子,但又没话可讲,只好低着头闷闷地踢着脚下的条砖路。 “娇娥,大表哥求你了,莫哭了,我以后有空就来陪你好不好?”,林天叹口气,又再三陪着小心,哄娇娥开心。 “哼,谁让你陪了,你要答应我,要把这些事情一样样全都给我说,不许隐瞒一件半件,要按我说的去做。”,娇娥发着脾气,跺着脚,摇着小脑袋道:“否则,我绝不原谅你,再也不要见你。” 林天连连应着:“好好,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莫招惹什么人和事,我什么都依你。” “哥,你就惯着她吧。”,林立狠狠地白了娇娥一眼。 娇娥这才收了眼泪,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噘着嘴道:“凭什么,你们就可以成天在外面跑,大表哥还告状,阿父现在肯定很得意,为了这个阿母还和阿父堵着气呢,你这个……哼,懒得跟你讲。” 送走林天和林立二人,娇娥托辞太累,回去歇下了。 林立奇怪的问哥哥:“哥哥,为何要对姑父说那些话,娇娥喜欢来也好啊。” “娇娥貌美,若是出去惹上了登徒子,我怎么办?去东三市做什么,她不会做绣娘子的。”,林天白了林立一眼。 林立知道哥哥还在生气,白日里自己呛娇娥的哪些话,撇撇嘴道:“我还以为你放下她了呢,没想到,越想越多。” “姑父家的书堆那么高,姑父到现在也只做了四百石的属官,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让姑父高看你一眼,把女儿许给你?” “所以我听娇娥的,不再逼着自己上太学了,娇娥说的对,兴哥和我就不是一类人。我要快些找到别的路,娇娥越长越漂亮,也越来越聪慧,等不得了。” “娇娥说什么都是对的……”,林立嘟囔着,但心下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林家都缺乏读书的天分。 就算哥哥有了赵兴那般的天资,十六岁进了太学,再顺利的当年就出来选上官,可娇娥却等不得了,及笄礼后便会出嫁,这一两年若是和别人把婚事定了下来,哥哥都不晓得该怎么活了。 真是头疼。 赵义也在在书房里苦思冥想。 这事还是只有让侄儿出面和那赵彭祖交好,搞明白严延年到底要做什么,才好找到攻击的契机。 即使严延年登上了丞相征事的位置,抓住了把柄,倒台也是很快的事。 林家的两个侄子,没想到这么懂事好用。 他兴冲冲地去了正屋,阿里在楼下侯着,见他进来,愣了一愣。 “夫人呢?”,赵义板着脸问。 阿里道:“在楼上梳洗。” 赵义上了楼,见林氏正对着铜镜在梳发,那长长的秀发像瀑布一般,从头顶泻下来,将林氏整个人都衬得娇小无比。赵义心有些痒痒,便轻轻走到林氏身后,接过梳子,替她梳起了头发。 林氏闭上眼睛,赵义这般对她只有新婚之时,两个人我帮你梳头,你帮我穿衣。 “娇娇,你还生气吗?”,赵义放下梳子,从身后搂住林氏,辩解道:“就连天哥都觉得娇娥年纪大了,不适宜多去东三市。今日还劝我要多给娇娥配婆子和僮奴,免得被登徒子轻薄了。” 冷哼了一声,掰开赵义的手,林氏起身走到一旁。 “我还要跟着洛嬷嬷学礼仪呢,你去陪黄姬去吧。” 赵义知道林氏记恨自己阴着脸便去找黄姬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就吃醋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娇娥和广哥,我就不吃醋了?” 他搂住林氏,将手伸进衣襟,搓揉着那两团,许是许久没有挨过林氏了,他兴奋的有些发抖。 “我这般你就受不住,你眼里只有小妾和庶子庶女的时候,我可比你难过百倍、千倍。”,林氏甩开他的手,眉毛立起来,冷冷道:“洛嬷嬷要等的不耐烦了,你去找你的小妾们快活去。” 赵义不接话,以前……,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自知理亏,可眼下……不是认错的时候。 他软语相求,“娇娇,别骗我了,洛嬷嬷今日喝多了酒,不来了。你就不想我吗?” 见林氏没有应声,他连忙欺身上前,含着林氏的嘴嘟囔道:“我以后不和她们好了,你别难过,以后就只有你一个,我发誓。”   ☆、第34章 洒扫厅堂 憋了这么多日没有碰过女人,赵义终于畅快了一晚。 林氏学了许多宫中贵人的法子,随便使出一招半招来,便将他的身心都勾的紧紧。 清晨醒来,赵义搂着夫人,亲着玉臂,意犹未尽地叹道:“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君主都不想早朝了。” 自许诺只守着林氏一个得手之后,他便日日想法子留宿在正屋。只是林氏得了洛嬷嬷的指点,十日里只能有一两日叫他得逞。 这般拿乔,让赵义恨的牙痒痒,发誓要好好振作夫纲,让夫人服软。可只要见到林氏本人,赵义又软的像没有骨头,恨不得化在夫人身上。 留宿之时,林氏也并不多应付他,缠的烦了,便说影响功课,下次别来了。 赵义就蔫了,日日板着手指算,丞相夫人的寿宴究竟还有多少天,林氏不可能总拿这个理由来推脱他。又苦思冥想怎么讨好林氏,好让夫人心甘情愿陪他取乐。 “真正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阿里感叹道,对洛嬷嬷越发服气的不得了。 赵义不在林氏那里留宿,便留在书房里教广哥练字读书,还给娇娥讲些经史子集。白日里偶尔去看看两个小妾和庶子庶女们,坐坐便走。 为了女儿着想,林氏也听进去了赵义的话,拘着娇娥,不叫女儿到处走。若是出门必要带着侍女婆子僮奴,有时候便是大奴赵成亲自陪着。 娇娥为了这,不知每日骂大表哥多少遍,林天连着打了许多天的喷嚏。 看着阿父和夫人越来越甜蜜,对嫡子嫡女越来越好,却越来越远离姬妾们,这让玉棠和玉梨两人更加不忿。 她们更不愿意等到丞相夫人寿宴之后,便搬离生母住的院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氏的苦练终于过了关,洛嬷嬷同意赵家借着林氏生辰,请同僚夫人们来赴宴。 赵义有两日缠林氏缠的紧,见她练习敬酒的礼仪,手都抬不起来,便老老实实躺在一旁,帮忙揉胳膊揉腿道:“夫人不必这般苦着自己,这一场宴会,只是为了扫除以往你悍妒的名声,为夫人正名,我那些同僚的夫人,也不是个个都懂礼仪的。” 林氏叹道:“只要一想起,李氏辜负我的信任,伤我害我,便忍不下这口气。义哥哥,我定然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你。” 赵义语塞,提起过去伤害林氏,他占了很大一份,愣了许久,方挤出一句话来:“娇娇,你莫要怪我以前犯浑,你什么时候都配的上我的,我即使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真想过和你分离。” 林氏突然悲上心来,哭个不住。赵义低着头,只是帮她揉着臂膀。 第二日,娇娥和林氏母女二人正在学画,赵义兴冲冲回来,将同僚们的家境、夫人们的年纪、喜好,趣事等等,都说了一遍。 连娇娥都不得不说阿父很用心。 瞅着阿母的侧面,娇娥试探地道:“阿父是真正把阿母的事放在心上了。” 林氏只是淡淡应道:“女儿今后若是有了夫君,可别像母亲以前一般,过度看重你父亲。你父亲眼下正在兴头上,谁知道能热多久,相信他,才会被他伤的狠。有些话,你还没有成亲,不好和你讲的清楚。” 娇娥心里叹口气,只怕母亲难以谅解父亲了,不过,母亲过得比前世好,他们一家过得比前世好,日子还长,以后会有转机的。希望真会有那么一天,母亲会在说起父亲时,从内心深处浮出笑容。 赵家为了准备夫人的生辰宴,府中上下都在忙着洒扫门庭,府内外装饰一新。丁姬恨的咬碎了几块帕子,什么时候林氏竟然得到赵义如此看重。 黄姬则总是悄声对玉棠道:“女儿以后嫁人一定要做大妇,只有大妇才能有如此体面和风光。” 查过黄道吉日,林氏定于四日后的未时宴请各位夫人,赵义陪着一起选了人选,又亲自将帖子送到各位同僚手中,以示他对林氏生辰宴的看重。 严延年看着手中烫了金的请柬,面上有些古怪,赵家最近变得太快。 林氏为了林氏绣纺的事,一直管着赵义,也对严家不亲近。以往林氏那里能管得住对她有心结的赵义,又对李氏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 李氏带着李梅,几经努力,都没有碰到赵义。自个也想了许多办法拉着赵义喝酒,可都没有什么结果。 赵家也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不知赵家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这次宴会便可叫夫人去试探一二。 若是李梅能够见机成事,也算是给那林氏一个耳光。 “少君,李氏能否带着小姨子一起去?正好和其他的夫人们都见一见,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好人家。” 听说严夫人要把李梅带来,赵义的额角就抽抽,但现在又不能和严延年翻脸,让对方起疑,只好敷衍道:“次卿,我们两家何必如此拘礼。” 严夫人得了这个话,宴会前两天又带着李梅去拜访了赵家一次,这次阿里和赵成没有怎么跟着,丁姬形销骨立的在园子里晃荡,碰到了严夫人和李梅。 娇娥则耐着性子陪着严若雪废话,玉棠和玉梨两姐妹在一旁作陪,从东市卖的最好的簪子说到了好吃的胡家汤饼。 严若雪神秘地对着娇娥道:“你最近可见到你大表哥了?” “没有。”,娇娥淡淡地道。 “我哥说你大表哥请了假,没有去小学上学了。我去东三市林氏绣纺里也没有见到他。” “你为了见我表哥,专门去了东三市?我被困在家里,那也不能去呢。”,娇娥叹道。 “那也不是专门去看的,顺道而已。只是记得哥哥说起过,想着林氏绣纺是不是忙,拘了你大表哥帮忙。”,严若雪脸色一红,连忙撇清。 玉棠听了,唇角带着一丝嘲笑道:“林家表哥隔三岔五就要来见大姐,大姐怎么会想着去找他。” 玉梨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也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娇娥被这三人围着,觉得心烦,但又记挂着要做的事,便又忍着道:“我都埋头在家里陪着阿母画绣样呢。” “怎么又画绣样?”,严若雪好奇地问,两眼射出急切的光,玉棠和玉梨也伸着耳朵听着。 “最近林氏绣纺的生意不太好,据说都是那云氏绣纺挖了许多绣娘走。阿母和我就想多画一些新奇别致的绣样,给舅舅家用。”,娇娥恹恹地道。 “那现在画了多少?可够?”,严若雪关心地问。 若是前世,娇娥一定感动于朋友的关心,今生,她再也不做这般想了,只觉得蛇终于快要出洞了。 “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别再传出去了。我阿母说这次舅舅要玩大手笔,好翻身,旧的绣样全都瞧不上了,阿母的绣艺你也知道,全长安找不出来几个能比得过的,那新画的绣样,我都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娇娥压低声音道。 “那都画完了?” “自然是画完了,前一阵子还带了一些去了舅舅家,舅舅都没有看上。最近又画了一些,还没有送去,等阿母再斟酌两日。” “额,那就好。” 可不是那就好,娇娥淡淡地笑了笑。 林氏和娇娥留了严夫人一行在家里进家宴,只是赵义并未回来,而是命人传话,说是去找了东市长丞问客商的事,两人在外面的酒垆喝酒。 李梅自然又没有见到赵义。 和上一次独自在赵家院子里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不同,严夫人找了个借口,带着李梅在赵家的园子里转了个遍,更加让李梅觉得赵义是个不错的选择。 丁姬咬牙切齿的诅咒,还有姐姐说的那些话,让李梅认识到赵义其实就是个耳朵根软,好摆布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和商户出身,彪悍的林氏怎么也不会过得长久,只要有人略施小计,便会离心。既然以前丁姬能做得到,她李梅自信比那丁姬要好看,要聪慧的多,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只要能让赵义娶了她,赵家的女主人迟早是她李梅。 这一点不光是姐姐和姐夫认同,就连她也是从内心深处这般想的。 等到掌灯时分,主人和客人都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赵义还没有回来。 严夫人有些不平之意,“不是我说,赵夫人的脾气真是太好了,由着你家大人在外面晃荡,到现在都没有归家,我家大人可不会如此。” 林氏笑着道:“我们女人家还在喝酒饮宴呢,由着他们男人去吧,反正大人身上分文皆无,都把钱贴进了林氏绣纺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李梅听了心中有些不悦,这那里是做大妇的?全将夫家的钱搬到娘家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羞耻,还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真是商户人家出来的。也只有好性情的赵郎能够忍得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林氏。 严夫人却觉得不好意思,说人家家的男主人在外面晃荡,她们不也在赵家逗留到现在吗。再说下去,岂不是要说到严延年欠了赵家一大笔钱未还的事情上了。 一行人只好告辞,由主人送到大门外。 严若雪还趴在娇娥的耳边道:“娇娥,你大表哥后天会来吗?” “那是自然了,我母亲生辰,那天我大表哥怎么也会到啊。”,娇娥应道。 玉棠看了看娇娥,夜色有些重了,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门廊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的很是清澈,淡然无波。 严若雪满意地上了马车。 娇娥的脸却掉了下来,林天在搞什么鬼?居然不去小学、绣纺里也不见人,他前几天才来看过她,却只字未提。 看着远去的严家马车,林氏和娇娥对视一笑,今日为了演好这场戏,洛嬷嬷都没有出场。 “严家的女人走了?”,赵义从暗处走了出来。 “阿父,你怎么在这里?”,娇娥惊讶地道。 大老远就闻到一股酒气,赵义踉跄着走近林氏,道:“我和长丞多喝了点,刚回来,就见她们上车,不想出来见礼,嫌麻烦,就躲了躲。” “娇娥,天哥那个小子,后日来了,你要把他留住,这小子最近做的好事。”,赵义念叨着,娇娥心中又惊又疑,还打算再问,赵成已经连忙上来帮着夫人扶住家主,一溜烟往正屋去了。   ☆、第35章 生辰宴 两日后的生辰宴,赵府上下洒扫洁净,案几、餐具等物都搽试一新,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 林氏按照洛嬷嬷的教导,带着三个女儿和儿子在门前迎接客人。兴哥在太学读书,并非沐休日,按赵义的意思待到晚间再回来,和家里人一起进家宴。 这次请的是赵义同级及下属官员的夫人。上官的夫人一般都不会前来参加下级官员的宴请,更何况林氏并非整寿。 赵义许诺,以后要给林氏更好更大的生辰宴,要让高官夫人们都抢着来给他的夫人祝寿。 林氏听了只是笑笑,这无非是赵义的雄心壮志,且不说有没有那一日,便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又怎么知道赵义对自个是个什么样子。 她要好好护着儿女成人,至于自己,只能和赵义缠着一辈子了,若是以后赵义又故态重萌,她也绝不自苦,就守着成人的儿女过便是。 清醒过来的林氏,对待赵义更加收放自如,而赵义却一点点的沉迷了下去。 林氏已经提前按与赵义交好、与严延年交好、于两方都不近不远这个关系,对同僚们的夫人们分了类,熟记在心。 先来的是与赵义同乡的丞相少史桑少史的夫人,桑夫人年纪不大,性格落落大方,喜穿艳色。桑少史的家境比较宽裕,桑夫人喜欢享受,最喜欢没事的时候和夫人们结伴出去游玩。 赵义曾经再三嘱咐过桑少史,让桑夫人帮助林氏进入夫人们的圈子。 桑夫人算着时间,早早来了。 见过礼后,桑夫人便留在宅门外,和林氏一起站着迎客,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便熟悉起来。 桑夫人第一眼便被林氏和娇娥的美貌震住了,总是忍不住要去看林氏的装束。林氏今日做主人,自然打扮的稳重华贵,一身玄色的单裙,衣领、腰间、袖口、裙摆处都嵌着梅红色宽带,上面绣着玄色的云纹和兰草图,裙摆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轻纱做成的褶皱,显得整个人修长、苗条,端庄之中透着艳丽和华贵。 娇娥则穿着粉红色的单裙,在衣领、腰间、袖口、裙摆处都嵌着玄色的宽带,上面绣着梅红色的彩纹,小娘子看着活泼靓丽又端庄,和母亲站在一处,相映成趣。 还有个一身青色短竭的玉面小郎君,这个便是赵家二郎,由此可以想象出大郎的风姿了。 林氏和两个孩子站在一处,真是玉质风流,令人赞叹不已。 不仅是人美、气韵也是上层,衣着装扮精心制成。桑夫人对赵夫人内心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开始还是受夫君的要求表达了善意和尊重,现在则真心想和林氏做朋友。 接下来又来了几位夫人,林氏一一招待,并亲自送到正屋,由阿里引座。 丞相府中赵义的下官们并不算多,同级就更少了,此次设席,并未分尊位和卑位,都在堂上就坐。 人到了一半的时候,严夫人也带着李梅和严若雪来了。 李梅依旧是未嫁打扮,穿着和娇娥一样的粉红双纹纱做成的襦裙,看着整个人粉嫩嫩地,年轻了几岁。 严若雪则穿着湖蓝色的单裙,梳着双环髻,插着十二花簪,站在李梅身边,两人像是姐妹般。 娇娥的嘴角撇了撇,淡淡地对着他们施了个礼。 玉棠在一旁笑道:“姐姐,你觉不觉得严二娘子的那个小姨,真是年少,绝对看不出来已经有二十六岁了。” 玉梨凑趣:“那看起来有多大岁数。” “像是没有过及笄礼呢。”,玉棠笑着道。 林氏睐了她们一眼,庶女们这般讨论他人的衣着装饰是不敬的行为,若是要让别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说赵家的家教不好。 玉棠见林氏看过来,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见了,准会说庶女整日在嫡母身边受气了。 娇娥在一旁声音不高不低的训斥:“玉棠、玉梨,母亲的训诫,你们又忘了?怎么能够当众议论他人的衣着服饰?按《家约》的规定,宴会后自己在廊下跪半个时辰。” 一旁的桑夫人点点头,赵家治家甚严,还定的有《家约》。 娇娥又小声对着玉棠道:“今日是阿母的好日子,你们莫要打错了主意,阿母是心软,但我却不会。别忘了有丁姬的事在前面。” 玉棠便老实站着,不敢再作乱。 玉梨听了娇娥的话,心中愤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娇娥见了并不放在心上,若让她们和李梅对闹,错的反正是赵府,又要和李梅牵涉不清。这样的机会,娇娥绝对不会给。 见客人来的差不多,林氏便回到了厅堂,陪着大家就坐。阿里和赵成早已经将众人的礼单唱了一遍,都是些寻常寿礼。 林氏梳着花钗大髻,小臂上带着金臂钏,谈笑之间,常常会从玄色的衣袖中露出来,衬着雪白的手臂,令人见了心旷神摇。 李梅心中更恨,觉得这般女人真正只有一张脸能看,却偏偏霸着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房子。 严夫人一向在众人面前诋毁林氏,却又偏偏在外以林氏的好友自居,眼下林氏的表现令人讶异,众人看严夫人的眼神便有些不对。 严夫人其实也很吃惊,虽然前几日从丁姬那里知晓,林氏请了个能人来家,制订了《家约》和《僮约》。但并未将林氏当回事,今日却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与严夫人交好的几位夫人,日常都是听说着林氏的种种劣迹和可笑之举,将林氏当成了低俗不堪的商户娘子,可这次人家偏偏礼数周全,谈吐雅致,举办的家宴也是周到的很,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有些人就对严夫人的为人产生了怀疑,有一些还是牢牢地站在严夫人的一侧,比如,严延年的下属属官耿少史的夫人。 耿夫人和严夫人一向来往紧密,耿少史曾经说看严延年的相貌绝非池中物,一直交代夫人要紧紧巴结住严夫人。耿夫人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严夫人对林氏多有夸奖,但言辞之中并不见喜悦,便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决定当众让赵义和林氏没脸。 “听闻赵大人前一阵子为了夫人娘家的绣纺四处举债,今日却又为夫人办了这么好的生辰宴,夫人身上穿的、使的都是富贵人家所用之物,可见赵大人真正是疼爱夫人到了极致。” 这话说得甚是巧妙。 林氏淡淡笑道:“我家大人这几年借了许多钱给严大人,严大人手头紧,一直没有还,所以大人前阵子才会为我家绣纺四处举债,等绣纺的手头的生意结了帐,便能还上。” 看了看众人复杂的脸色,林氏又笑道:“绣纺近来生意不好是因为有小人作祟,那云氏绣纺偷了林氏绣纺的绣样,挖走绣娘,来抢生意。大人找人卜了一卦,说流年不利,最好是家中做点喜事。大人便想着借我的生辰请大家聚会一番,我多年不出来交际,难免和大家生疏。” 有些夫人便点点头,想这赵义确是个好的,林氏也很不错,以前只是听说人家夫妇失和,其实夫妻两人伉俪情深,这谣言真是信不得。 “我今日所穿的衣物都是出自林氏绣纺,其实并不昂贵,只不过花了些心思罢了。”,林氏又给林氏绣纺刷了一层金,娇娥见众位夫人那艳羡的眼神,觉得阿母这一番话说的真好。 “若说是夫君疼爱,我的确……”,林氏低下粉颈,面色绯红,强撑着道:“夫君的确对我很好。” 众人哈哈一笑。 严夫人脸色随着林氏的话越来越黑,这耿夫人会不会说话?这叫她说什么好?原先那些怀疑严夫人人品的人更加确定了早先的猜测,低头思付着要与这样的人慢慢减少来往。 桑夫人出声赞叹道:“赵夫人和大娘子身上的衣饰真是太巧妙了,尤其是绣工,真是好看。本来就一直想问夫人怎么做的好衣衫,原来是林氏绣纺所制,这下可以去那里买些好东西了。” 其他夫人表示想去林氏绣纺看看。 林氏感激地看了眼桑夫人,道:“这下倒成了我夸自家哥哥的绣纺了。林氏绣纺近日将会推出许多新绣样,比我身上这个好看多了。众位夫人们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让哥哥多给些折扣。” “我这里也准备了一些小物品,答谢各位来家,都是绣纺制的,样子乖巧,取个好玩罢了。” 众人听这话,都觉得心里舒畅,挨着夸奖赵夫人身上的绣样,有些低级官吏的夫人,面上的殷勤奉承之色,写的是明明白白。 李梅本就觉得和林氏一对比,自个就像只田野里的黄鼠狼一般俗气和土气,见桑夫人等人不断地夸着林氏,心里更加不服气,若是今日事成,看林氏还有脸在这里显摆。 娇娥扫过李梅的脸,便将那点子心思猜了个□□不离十。林氏并没有多瞧李梅一眼,与众人叙话几番,看看时辰差不多,便对着阿里点了点头。 阿里走到门廊下,拍了两下掌,敲了敲挂在柱子上的小铜钟。 侍女们便捧着食案鱼贯而入。 食案上左边摆放着菜肴,右边摆放着肉羹,烤猪排、烤鱼摆放在外,里面放着几种蘸酱的碟子。中间是鲤鱼脍,还有一小壶薄酒。 李梅见了有些憋屈,别的不说,单是这鲤鱼脍,自家月余也吃不到一回,林氏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林氏请大家进食,众人客气了一番,便动了箸。 乐妓也到了酒席中央,开始演奏起来。这寿宴虽然简单,但一点都不寒酸。 大汉朝的低级官吏的秩俸很低,长安居大不易,有一些家贫的官吏甚至凑不够娶亲的聘礼。 丞相府的属官要好一些,经常会收到各个郡的孝敬,但也不敢太过。像赵家这般的日子,得是家资雄厚方能过得起,赵夫人并不是个小气的,这份招待早都超过了她们送上的礼物。   ☆、第36章 伉俪情深 酒过三巡,众夫人喝的开心。 阿里又进来,在林氏的案几上摆放了一张食案,这是赵义也要入席? 林氏嗔道:“大人若是要入席的话,另外摆一张案几便是。” 阿里陪笑,“大人说都是夫人们在作乐,他坐坐便走,就不麻烦了。” 林氏又嗔道:“真真是……” 一个年长些的夫人插话道:“这是赵大人爱慕赵夫人,我们也曾经这么年轻过。” 有几个夫人喝的多了些,说话更加直接:“赵大人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和夫人分离啊。” 林氏的脸颊飞红,眉眼之中露着艳色,几位夫人都不由得呆了呆,想着怎么会相信严夫人说的,赵夫人是个悍妇,和赵义不睦的谎话。 赵义穿着玄色常服入内,他头发束成了椎髻,戴着玉冠,清瘦高挑的身材,温文尔雅的气韵,令人见了便会生出好感。 笑着走到席中央,赵义对众女眷们施了个环揖礼,众位夫人们也离席,还了一礼,方回席坐下。 李梅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样的郎君不就是该配一个谦逊懂理,落落大方出身大族世家的夫人吗?偏偏就叫这卑贱的绣花女得了去。 赵义含笑道:“我就坐一会,今日恰好有几个好友来找我喝酒,我还要出去应付,就不摆案几麻烦她们了。你也少喝些,晚上兴哥还要回来摆家宴呢。” 说着眼神缠绵地在林氏的身上溜了溜,林氏知道他又不想正经事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知羞。 赵义坐了坐,便敬了林氏一杯祝寿,接着几位夫人也挨次上前敬了一杯。林氏又进了席中,跳了一舞,接着赵义也为夫人舞了一舞,方才告退。 几位夫人感叹道:“赵大人真是体贴。” 林氏红着脸道:“那里,那里。” 李梅悄悄的退了出去,娇娥便对身后的夏婆子做了个动作,夏婆子也跟着退了下去。 酒罢,众人都觉得有些热,林氏又带着众人到亭子间闲坐,亭子边养着一池的荷,甚是雅致。 亭子间里果然要比屋内舒畅些,有些人已经颇有些不胜酒力了,斜靠在亭柱上吹着从池面上来的微微凉风。 林氏和严夫人聊着丞相夫人的寿礼,笑着道:“我打算绣一副赏荷图,打好了画稿,还没有动手绣制呢。” 严夫人道:“赵夫人的巧思我们都看在眼里,自然是不差的。” 说起丞相夫人的寿宴,大家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他们的夫君都是丞相府的低级属吏,届时自然算不得贵客,只能坐在堂下,到了那天大家又要坐在一处,桑夫人便相约着寿宴散了席便一同出去游玩。 众人围着林氏正说得开心,只见丁姬发髻散乱,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阿里竟没有拦住她。 “夫人,夫人……不好了。”,丁姬的脸上显着惊慌。 各位夫人互相看了一眼,严夫人连忙站起道:“赵夫人,你看你家中有大事,若是不方便……”。 “什么事?”,林氏淡淡地问。 “大人……和李娘子……我,我……”。丁姬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但是那些话又让人联想甚多。 “什么?我妹妹怎么了?”,严夫人道:“你可不要乱说,我妹子的名声怎么能让你玷污。” “掌嘴二十,攀诬尊者。”,林氏压了压严夫人的手道。 阿里已经疾步上来,对着丁姬的脸就打了下去。 “夫人……你怎么能这样?丁姬所说全部属实。”,丁姬扯着嗓子叫道。 娇娥见夏婆子远远给自己做了个手势,便笑道:“丁姬你若是不服,我便为母亲解释一二。今日是母亲的生辰宴,按照家约,姬妾们是不能到正院里来的,你倒好,急急朝这边奔过来,显然是有意为之。另外阿父在外院和好友喝酒,众人皆知,李娘子虽然现在不见踪迹,但也不可能转到外院去把。两日前严夫人才带着李娘子将我家园子的格局解说了一遍。你话里话外攀扯阿父和李娘子,又不说清楚,难道是要诬陷李娘子的清名不成?” 严夫人斜着眼睛看了看娇娥,心中恨道,果然比落水前伶牙俐齿了不少,可惜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今日的事实。 各位夫人相互使着眼色,都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感兴趣。 阿里施刑完毕,丁姬的脸肿的老高,抚着脸哭个不住。 “现在会好好说话了吧?”,林氏淡淡地问:“李娘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人酒醉和李娘子……在一处。”,丁姬语出惊人。 “哦?”,林氏震了一震,赵义最终还是和这个李梅搅在了一处,枉她还相信赵义的诺言总会维持这么一年半载。 看着伤心的林氏,严夫人的唇角微微上翘,内心分外得意,今日这生辰宴上,林氏的耳光、赵家的耳光真是打的痛快。 玉棠和玉梨兴奋地互相望望,好戏就要上演了。 严夫人道:“赵夫人,我们虽然是通家之好,可如今大人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是好?” 方才还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眼下便出了这般的事,众夫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氏。 耿夫人帮腔道:“赵大人和赵夫人的确要给李娘子的一个说法才是。” “阿母,这是丁姬的一面之词,必须要看个清楚,方能做决断。”,娇娥在一旁道。 桑夫人也点头称是,那有凭着一个小妾的几句闲言,便将事情定下的。 林氏脸色灰败,点了点头,“请各位和我一起去做个见证吧,若是李娘子和大人有……自然是要负责的。娇娥你们是小娘子,留在这里。” 娇娥噘着嘴,又不敢违抗,只好带着几个小娘子呆在这里,守着成哥。 严若雪对着玉梨施了个眼色,几个人便推说到别处转转,闪开去了。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娇娥淡淡笑了笑。 “姐姐,阿父会有事吗?”,广哥有些担忧地问,装了半天小大人,早已累了,这会子耍赖斜躺在姐姐身上。 “不会。”,娇娥肯定道,又问:“广哥,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姐姐送你回去歇歇。” “我才不要,姐姐又要哄我,你到那我也要到那。”,广哥噘着小嘴,“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真是难缠,扭了扭弟弟的小鼻子,娇娥无可奈何的翻了一眼。 众人让丁姬在前面带路,却被带到了丁姬住的院子。 黄姬听到了动静,探头见一群人朝丁姬的院子去了,立刻将门窗紧闭,并不出来。 “为何是在你的院子?”,林氏有些不悦。 “大人下了席,便过来寻妾身……”,丁姬别别扭扭地讲。 “那李娘子呢?” “李娘子不知道怎么迷了路,也走到了妾身这里。妾身是去给大人下厨做解酒汤的,谁知道……”,丁姬扶着红肿的脸道。 这话听得很是蹊跷,存在很多漏洞,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赵义和李娘子在这屋里。 屋外围了一圈人,房门紧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些动静。眼下这个时刻,林氏恨不得撕了赵义,竟然当众让她如此难堪。 但为了孩子们,林氏也不能冲动办错事,明知道严家这么虎视眈眈的算计,即便要让李梅进门,也不能让她有些许体面,更不能将错都推在赵义身上。 想到这里,林氏闭了闭眼,鼓足勇气道:“把门砸开。” “慢着。”,严夫人阻拦道:“我妹子在你家失了清白,还要让她当众失了脸面不成?” “清白?你妹子不是到处找人要嫁出去吗?三天两头到我家来堵着要见大人,这是个归家妇做的事?她好好的从正院能转到栗姬的院子里来,大人酒醉了,她也醉了?”,林氏勃然大怒,怒斥道。 既然严家如此吃相难看地谋算赵家,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她林氏,撕破脸皮又算什么? 严夫人没有想到林氏气成这样,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 围观的诸位夫人脸上也露出了不屑之色。 “砸门。”,林氏怒道:“到底谁是赵家的主母?” 门砸开了,传出一阵尖叫和喘息声。 林氏别过脸去,喝道:“穿好衣服出来。” “夫人,夫人我……”,李梅声音嘶哑,带着缠绵余韵的颤抖,支离破碎道:“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是……啊……别这样……赵大人……” 林氏听到此处,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桑夫人见了,有些担忧,好好的生辰宴被搞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 严夫人冷眼瞧着,唇角微微翘起,一切都进展的顺利,过了今日,林氏便是脚底泥了。 耿夫人叹道:“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赵大人也是个……” “夫人,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赵义从人群后转了出来。 “你?!”,林氏转过身来,又惊又喜,顾不上旁人,扑入赵义怀里哭道:“义哥哥,她们……你原来……不在这里……丁姬说你和李娘子……呜呜呜……气死我了。” 搂住林氏,替她抹去眼泪,轻抚着后背,赵义哄道:“听风就是雨,我在外院喝酒,阿里刚才匆匆忙忙把我叫过来,说出事了,话也没有说清楚,你受气了我帮你出了便是。” 丁姬颤抖地抚着红肿的脸,李梅这个蠢货,到底是怎么做的事,将她也拖累了进去。原本想刺激林氏和赵义夫妻反目,让赵家掀起轩然大波,便没有人会追究自个做了什么,说不定还能重新获宠,可是眼下…… 在众人惊讶和嘲笑的注目中,严夫人尖叫起来,赵义在外面,那么屋内是谁?原本想好的许多计策,通通都用不上了。   ☆、第37章 林天之言 平静下来的林氏意识到自个有些失态,红着脸,从赵义的怀里挣开去。 赵义时不时看向她,微微地笑,那笑中带着欣慰和满足。 林氏低下头,偷偷往四周瞧了瞧,大家却压根没顾上看他夫妻二人亲热,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屋内…… 屋内……是大奴赵成! 赵成跟着赵义往来于府衙与各位同僚家中,众人大都认识他,也算是赵府奴婢里的体面人了,但怎么体面也只是个奴婢。 哭丧着脸,赵义面上情潮未褪,“大奴奉家主之命,过来探问栗姬的病情,结果进了这屋子,就混混欲睡,又热的要命。这小娘子没穿衣服,喊着“赵大人”扑了上来,又亲又摸,大奴实在忍不住就办了糊涂事,想停都停不下来。” 李梅衣衫不整,瘫软在榻上,脸上红云密布,眼皮都抬不起来,身子还在轻颤,整个人是那么的娇软无力。 严夫人的心跌到谷底,妹子被赵家的大奴玷污了去,还被众人所知,李梅这副牌已经没有用处了。 想到严延年狠厉的眼神,严夫人一哆嗦,哭骂道:“赵义,我们好心到你家里来做客,我妹子却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家这是意欲何为,快快将这大奴杖毙,否则我妹子怎么出门做人。” 严夫人坐在地上,拍着腿开始哭号,一定要让赵家给个说法。 这一次耿夫人没有上前相助。 严家吃相难看,没有算计住别人,反将李娘子折了进去,一个大族人家的娘子被个大奴得了去……前大将军府霍光的遗孀也只是敢和大奴冯子都偷情罢了,这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事会被拎出来说三年的,还是不沾为好。 林氏斜靠在赵义怀里,正要辩驳,赵义搂住夫人,不叫动弹,扭回头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做个保荐?先来试试能不能利落了断此事再说。” 众人往后望去,从赵义的身后转出一个穿着青色深衣的少年郎君来,梳着总角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年纪。 少年郎君身形修长,一双长眉直插入鬓角,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珠黑如点漆,皮肤粉白,鼻高唇红,端的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姑父、姑姑。”,林天施了一礼。 桑夫人见了眼热,赵大人的亲戚子侄的确都相貌不俗。 “天哥,你怎么……哥哥来了吗?”,林氏有些惊讶。 林天笑着道:“侄儿恭祝姑姑长寿如彭祖,福寿绵长。阿父在绣纺忙,先让我将贺礼送来。” 赵义拉了拉林氏的手,“先把现在的事解决了再说,人家还在往我们赵家头上扣屎盆子呢。” 林氏这才回过味来,问:“你叫天哥来解决?你糊涂了,天哥还是个孩子,未经人事。” “夫人,事后再给你解释。”。赵义卖着关子不再言语,林氏盯着天哥,生怕把这个侄子带坏了去。 李梅已经歇过劲来,爬下床榻,和严夫人扑成一团,哭的哀戚。 夫人们都并无上前安慰之意,先前的丑态实在是太过了,现在谁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天今日穿得是一双皂色的布履,他轻轻惦着脚尖在室内转了一圈,心下大致有个谱,笑着出来道:“这屋里像是用了什么凶猛的催情香,这是谁的屋子?” “这是丁姬的屋子。”,赵成连忙指正。 “你怎么到了丁姬的屋子里?”,林天背着双手,虽然稚嫩却气势十足地询问着。 “丁姬命侍女去请大人,说是身体难受,大人在前院待客,叫我去查看一二,因夫人在忙,若是病重则叫我直接去请个郎中来家。”,赵成回道:“我站在门外,喊了两声丁姬,屋内有人喊我进入,我入了内,里面黑乎乎的,又闻着这香味,浑身发热。这小娘子又扑过来,脱了衣服,口口声声喊着赵大人。我挣脱不了,然后……” 林天转过身来问丁姬:“丁姬你叫大人何为?又为何要在屋里燃香,李娘子又怎么出现在你的屋子里?” 丁姬正要回答,林天又叹道:“你也有一女一子,为人母者,做事也得分个体面还是不体面。” 闭了闭眼,早已打好腹稿的丁姬道:“李娘子和严夫人到府里来拜访夫人时,送了奴婢几块好香和丝绸,说要借此地与大人相会,以慰相思之苦。只要派侍女前去请大人,大人便会明白,自然会来。这香并非是奴婢点的,奴婢以为李娘子和大人之间有了私情,便想讨好大人,谁知道成了这个样子。” “你胡说。”,李梅哭着上去扭打丁姬,“明明是你点的香,你骗我前来,说有要事相议,我是被你们赵家人合起来害的。” “我怎么会和你有要事商议?”,丁姬驳斥道,“你一个归家妇,我是赵家内宅的姬妾,本就无缘相识。我和你只见了一面,若不是钱帛动人心,你又口口声声让我误会大人与你有私情,我何至于此。” 李梅语塞,望着严夫人大哭不止。 林天并不理会,又问丁姬:“那你又为何去前院求夫人前来?” 顿了一顿,丁姬道:“我躲在屋外,听到屋内有响动,以为大人和李娘子之间果然有了私情,便想让夫人当众没脸,李娘子本就对大人有情,闹出来纳进赵家便是。” 严夫人的脸上顿时轻松了起来。 李梅是铁定进不了赵家了,今日赵义的名声没有被毁,赵义和林氏二人也未反目,反倒是严家脱不了算计同僚的恶名。 若是此刻再将丁姬折了进去,当众吐出来的事情更多。 严夫人默认了丁姬的做法,便只是在那里号哭。 李梅心中慌乱,扑上去撕扯了几把丁姬,骂道:“你这个狐狸精,这般害我。”,丁姬任由她撕掳,并不还手。李梅停下手来,涕泪横流,爬向赵义,泣道:“赵大人,你怎么能让贱婢如此辱没于我。” 赵义有些嫌恶地往后退了退道:“天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双方各执一词。” 林天腼腆一笑,道:“姑父,李娘子这般闹腾,显然是不服,不如交到京兆尹,不管是丁姬勾结外人图谋毁了大人的名声,还是丁姬受了他人指使,故意毁了李娘子的终身。一审便知。” 看明白了林天那双狭长的眼睛内含着的深意,赵义竟是愣了一愣,旋即上前对着严夫人施了一礼道:“严夫人,您还是快快请起吧,我们赵家若是有人对你妹子心怀恶意,我必然会将她扭送到京兆尹,好让她知道厉害。” 李梅哭的接不上气,“你们赵家一定要给我个公道。” 公道是什么?公道是你明明知道大家都在外面,你还不遗余力地喊着赵大人来气赵夫人,换了个男人,你便要给公道了。 桑夫人撇了撇嘴。 严夫人突然转过身来,给了李梅一巴掌,骂道:“你还要去京兆尹,你是疯了,在人家家里做下的好事。你若是行的正,怎么也不会和个小妾成为朋友,被一两句话便哄的……,难道要让这般丑事闹的全长安城都知道吗?” 李梅之前口口声声喊着“赵大人”,丁姬说的那些话,夫人们个个都在外面,怎么圆谎都是圆不过来的。 “难道这就放弃……姐姐和姐夫不也说……我只想嫁给赵大人。”,李梅崩溃了,一切本来都好好的,可是……为什么换了人。 咫尺之遥……就和赵义檫肩而过,怎么能吞得下这口气。 “你真是够了。”,严夫人恨不得摇醒李梅,或者干脆敲晕。赵义再怎么样也不会纳个被家中大奴睡过的女人,再说下去,自己尽力掩盖的事情都抖落完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求赵大人给我们严家一点体面,这大奴赵成……”,严夫人对着赵义施了一礼。 赵义愣了,林天对着哆嗦的赵成安抚地笑了一笑。 “姑父,赵成可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被祸及的。若是今日中了招的是姑父,且不说伤了姑姑,毁了姑姑的生辰宴,只说姑父以后的官声只怕也会被折损的不留下什么。” 看了看旁边一圈若有所思的夫人们,林天知道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又道:“尚且朝廷官员也不能私自对家中奴婢动用私刑,杖毙而死,还是得将案件上报的京兆尹,方能请京兆尹府衙的府吏来动刑。” 思虑了半响,赵义叹道:“赵成确实是替我受过,若是今日这人是我,我赵义跳入黄河也洗不清楚了,夫人也势必不会原谅我。从我这方面来说,赵成竟是无过反而有功。严夫人,这赵成我只约束着今后不让他出府便是。” “丁姬这个贱婢居然为了点小恩小惠便背叛家主……但为了两家的颜面,又不能报京兆尹,我会给严夫人一个交代的。” “若是严夫人尚且不满意,不如就去京兆尹吧。”,看了看李梅,赵义摇摇头又叹道:“李娘子,我和严次卿亲如兄弟,你若是真对我有情,何不令严次卿告诉我,家中夫人又是个大度的,这几年我也纳了几房妾室,庶子庶女也有了几个。现在弄成这样……” 李梅眼神迷茫,浑身颤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是啊,若是堂姐和姐夫想要成全,何不直接与赵义提亲,闹成这样,也无非是想利用自己,让赵义的名声大毁罢了。 千算万算,究竟还是成了被姐姐和姐夫放弃的马前卒。李梅心头一灰,再怎么争强好胜的心思也没了,看着赵义身边站着的林氏,玉质风流如林中仙子,嘴中一甜,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梅晕了过去,众人慢慢散去,只留下严夫人哀啼着,叫了婆子来给她梳洗换衣,又命人到前院去唤严若雪,准备离开赵家。 看着李梅蜡黄的脸,严夫人又愧又气,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只有生生忍着受了。只是堂妹的婚事,怕是更不好成了。   ☆、第38章 有蛇出没 严若雪一直没有寻到,直到后来,有个叫阿桂的婆子,在假山后面看到了晕倒的严家二娘子。 严夫人见了口吐白沫、浑身一股尿骚味的女儿,更加哭天嚎地的要找赵家负责。 桑夫人听说此言,眼中闪过不屑,道:“赵夫人,您请个郎中给严家两个娘子瞧瞧吧,我们都留在这里,等严二娘子醒来,看看究竟出了何事,好替您作证。” 林氏感激地点头,命苍头出去请郎中,又派人去给严府送信。 郎中给严若雪扎了几针,又点了艾条熏百会穴和太阳穴,忙乎了半个时辰,严二娘子方悠悠醒转来,哭着说假山后面有蛇。 好端端地去假山后面做什么?到人家家中做客,一个人跑那里去……可见也是个不省心的,留下来的几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严夫人的家教嗤之以鼻。 “今日做了艾灸和针灸,回去后千万别碰寒凉之物,也不能挨水。”,郎中叮嘱着,又开了个方子,让去抓药,用于安魂。 严夫人急忙问:“郎中,我这女儿究竟是严重不严重?” 以前请郎中看病这些事都是大奴赵成去办,今日这苍头请的郎中并未在大户人家看过病,是个不知避忌的。 犹豫地挠了挠发髻,郎中道:“这小娘子从胎里便带的有隐疾,是羊癫疯,遇到惊吓便会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四肢痉挛,还好发现的早。今后可千万不要吓她,吓得多了会死人的。” 严夫人听了这话,跳了起来,对着那郎中的脑袋就是一挥。 郎中的发髻被打散,披了一肩。 此举无礼之极。 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这严夫人又是发的什么疯。 “你这死郎中,收了赵家多少好处,却来污蔑我家二娘子有恶疾。二娘子的闺名有损,嫁不出去,唯你是问。”,严夫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郎中捂着头,怒道:“我何曾说过谎话,你这女儿本就有疾,要多休养才好,嫁人之前也应当给男家说清楚,否则不是骗婚吗?” 阿里连忙给站在门廊下的苍头施了眼色,塞了点钱,推着那郎中出去了。 全然不管众位夫人越来越怪异的脸色,严夫人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叫嚣。 严延年进了赵家的院门,了解了今日之事,像是迎面被泼了一头冰水。 为了夫人展开拳脚大闹一场,为了避嫌,他并没有来赵府喝酒,没料到等着他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毕竟是个经过风浪的男人,严延年顷刻之间便沉下心来,对着赵义施了一礼道:“少君,你我相交多年,没料到今日在你家夫人生辰宴上闹了这么多事。是我管教不严,以后都没脸见你了。” “次卿,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今日这些事,真是……,只要你不怪我便好。”,赵义连忙接过话来。 这哪里是两个已经站在生死线上相斗的同僚,倒依旧像是一对相知相惜的知己。 娇娥站在廊下,看着这两人在演戏,语气中带着鄙薄道:“大表哥,你还要像他们一般做官吗?” 林天牵着广哥的手,笑了笑,道:“只有做官、做高官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若是做商贾,便要做到这大汉往前数一百名之内的,否则怎么能养得起游侠和死士为自己卖命?” 言下之意,这小小的绣纺竟是锁不住他了,娇娥叹了口气道:“大表哥,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总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听了这话,林天的唇角微翘,脸上突然绯红一片,腼腆道:“广哥还在这里,你说这些做什么。” 广哥抬起头来问:“姐姐怎么不能说了,我也要说,大表哥,无论你做什么,广哥也总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接着又压低声音道:“下次吓人还叫我。” 娇娥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林天的耳朵根都红了。 “你还乱说话,大表哥不和你玩了。”,林天低下头去,掩饰他的不自在。 广哥“哦”了一声,捂住嘴巴,左右看看,小声道:“没有人听见,大表哥我再也不乱说了。” 谁能料到,吓的严家二娘子发病的蛇竟是广哥搞的鬼。一天到晚调皮捣蛋的弟弟,竟有这番妙用。 阿母和众夫人跟着丁姬带走后,娇娥和广哥两个在亭子里歇着,等到严家二娘子和两个庶妹借故走远,便对站在一旁的夏婆子道:“可以去叫阿里喊阿父过去了。” 洛嬷嬷推测李梅多次前来拜访,都没有机会,必定会在生辰宴上使坏。娇娥对李梅了解甚多,觉得言之有理,便早早准备着,起初的人选并不是赵成,可到了后来,林天插了手。 赵成被逼的直流汗,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李娘子成就一番好事。按照林天的说法,这样赵成才会老老实实为她所用。 娇娥后来觉得林天的主意很好,只要赵成活着一日,李梅就一日抬不起头来,严家也抬不起头来,娶李梅的那个男人也抬不起头来,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屈辱。 轻轻松松赵家便能压着严家一头。 李梅一退席,便被夏婆子盯上了,洛嬷嬷身边的阿桂将信息传给了赵成,还帮着放了点更厉害的私家香料。林天则守在姑父身边,等到丁姬打发侍女来请赵义时,方才将内情告知。 林氏什么都不知道,反应自然真实,严夫人一点都没有怀疑。 娇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拉着广哥的手往正屋去,打算亲眼看看李梅落败的下场。 前世李梅将她圈养,连表哥的面都见不了几次,和大哥、弟弟也不能独处,略有差池,便说她是不尊闺训,像被休弃的生母。 为了这,娇娥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玉棠和玉梨每每都要话里话外地踩着她的痛脚来讨好李梅。 眼下李梅却削减了脑袋要钻进赵家,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丑事都做得出。 真是风水轮流转。 前方玉梨远远地走过来,拦住她神神秘秘地道:“大姐,我看见严若雪和林家大表哥在假山后面说话,两个人好生……。” “怎么?”,娇娥的手不由得一紧,广哥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你去看看便知道了。”,玉梨一脸不好说的神情。 娇娥想起前世,也是玉梨这般神神秘秘地说,表哥和严若雪在树下谈心,说的很开心。接着严若雪便来看望她,不停的甜蜜回味,林天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的内心有个结,不知道前世严若雪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不知道林天有没有因为总是见不到她,便喜欢上了严若雪。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玉梨见娇娥脸色不好,便收住嘴,告辞道:“姐姐,我往那边去找二姐去了。” “姐姐……姐姐,我们还去不去了?” 娇娥低下头想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想去假山那里查看,便低声道:“广哥,三妹是故意叫我们过去看的,若是真的看到什么,不许说出去。” 广哥点点头应了,两人方走到假山后面的林子,便被人拉了进去。 娇娥吓了一跳,林天轻轻道:“表妹,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娇娥又惊又喜。 “你那三妹拿着只簪子,递给我,说是你的,叫我到假山后相会。”,林天脸有些红,道:“我送你的那只簪子呢?可是丢了?” 娇娥瞪大双眼道:“好好的放在我陶枕里呢。” 林天听了心中甜滋滋的,却一脸不信,逼问道:“你骗谁呢?这个是不是你的?怎么让别人捡了去?” 连忙接过来林天手中的簪子,娇娥去看簪尾,并没有看到表哥刻得那四个字,舒了一口气,笑着道:“大表哥,你被人骗了,这那里是你送给我的那只?” 只见林天嘴角含笑,眼神里都透着喜悦出来,娇娥的脸猛地*辣的,这里真闷、真热。 “表哥你真不是好人。” “我怎么了。” “明明你知道不是,还来诓我。” “我不过是担心送了你,你又不在乎,问问罢了,哎呦呦……”,林天嗤牙咧嘴地道,娇娥已经将手伸到他的腰间,狠狠地拧了几下。 “姐姐,我看见严若雪在那假山后面晃悠了。”,广哥却是完全没注意他俩的动静。 娇娥一听严若雪在这里,立即叉着腰,眉毛立起来问:“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奇怪是谁故意诓我过来,便躲在这里偷看,没料到你两也过来了。” 严若雪站在假山后,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难道也打着和李梅一般的主意?娇娥便想着吓她一吓。 听说要吓人,广哥连忙拍手赞成,他仗着身子小,贴着假山壁,蹑手蹑脚溜进了洞里,将以前藏在里面的宝贝拖了出来。 那是一条长长的蛇蜕下来的皮,里面包满了沙子和石头,猛地一见,像是真的。 广哥将那条蛇的尾部卷起来,前半身和头部露在外头,做成个即将攻击的样子来。 林天等到小郎君溜回来,便掷了几块石块过去,引着严若雪去看。 没料到,严若雪吓得躺倒在地上,就发了病,把三个孩子也吓了一跳。 好在阿桂就在附近,才没出大事。 屋内,严延年和赵义勉强寒暄了几句,便携着严夫人一干人等告辞作别。 出了赵家的大门,看看天边的斜阳,吐了口唾沫,严延年冷着脸问:“东西到手了吗?”   ☆、第39章 十年不晚 堂妹和女儿成了这个样子,严延年却只一心记挂着东西。 严夫人有些心寒。 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却说不出指责夫君的话来,严夫人哆嗦着手,将女儿身上的荷包取下,取出里面卷的紧紧的一包软帛,展来看了看,道:“大人,拿到了。” 看了看李梅蜡黄的脸,女儿失神的眼睛,严延年眼中带着冷厉道:“今日的委屈,迟早都要向他们赵家索还的。” 听了这话,严夫人总算是找回来了一点力气,恨恨道:“那赵义真不是个东西,我叫他将大奴赵成杖毙,他居然说赵成是替了他,也算是有功,以后只将赵成拘在府中。这点颜面都不给严家留,我妹子今后还怎么嫁人?” “哼,他今天到难得清醒了。”,顿了顿,严延年又道:“赵成不杀也罢,日后我做了丞相征事,就是高级官吏了,等那大事定了下来,还愁他赵义不来巴结?到时候再将堂妹许给他,看他又如何自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严延年的鹰钩鼻子抽了抽,唇角的八字胡微微翘起,给脸不要脸,赵义日后还不得倒着回来求他。 “你回府之后,记得给你妹子熬些避子的汤药,多喝几次,留意观察着,免得怀了那贱奴的孩子。对外只说病了,病好后要回李家。” 严夫人点头称是,今日点的那催情香还有助孕的作用,看李梅的那个样子,难说两人会不会折腾个孽种出来。 “那大事已经成了?”,严夫人满怀希望地问。 今日在赵家不顺心的事一件挨着一件,她急需要一件喜事来提提神。 “荣畜今日已被收到京兆尹了,剩下的事不就简单了吗?”,严延年得意地道:“刚刚得来的消息。” 即使赵成躲了这一次,也依旧不是他严延年的对手,丞相魏相本就赏识他,这件大事得成,只怕魏相会拿他当心腹,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在眼前。 荣畜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之前偷偷投了书到京兆尹告发,许久没有动静,他迟疑着是不是该以官身向京兆尹举报,施加压力。又或者是不是该取消计划,想法子动手除了荣畜。 今日午后,荣畜就在藏身之处被京兆尹的人捉住了。 有了这个好消息垫底,在赵家的失利虽然让他觉得扫兴,但不至于被打击的急怒攻心。 虽然对夫君的本事很是放心,但严夫人还是忍不住问:“那丞相长史却不喜大人,会不会在升职这件事上……。” “妇道人家懂什么,最终拿主意的是魏相,长史还不是要看魏相的脸色行事。我看赵义到现在还不知道征事这个位置会有缺,那便说明长史并没有偏向谁。” “明日,你带着手礼来向赵家赔礼,谢谢他们为二娘子请了郎中来,两家只要能维持表面来往即可。”,严延年眯着眼睛道。 至于李梅的事,大家就此不要提起便是,时日长了,旁人也只会说是这李梅这归家妇的不是。 李梅躲在府里养病,关个一年半载,之后再嫁给赵义,到时候又是谁没脸? 对赵义,他严延年可不算薄。 妇道人家就是不会算长远的帐,永远只盯着鼻子底下的那一片。 只是这赵成替换成了赵义,也实在是太巧了。可若说林氏有这个心眼,赵家之前的内宅就不会乱成那个样子。 严夫人依旧对林氏的表现很不屑,道:“林氏那个傻子,当时气的都快吐血了,可惜,功亏一篑,那赵义怎么就叫赵成去看丁姬呢,李梅也是个蠢的。” “你仔细打听着赵家请来的那个嬷嬷的来历,这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严延年是个谨慎的人。 “明日,你去赵家时,再看看他们是否有异样,了解下丁姬是怎么被罚的,若是丁姬没有被罚,说明我们被赵家耍了。若是丁姬被罚的过重,也不对,只怕是演戏给我们看。毕竟丁姬为赵义生了一儿一女,又把自己撇拖了,赵义此人,从来就不是个能决绝的。” “若有不对,今日拿来的绣样也绝不能用,小心驰得万年船。” 严夫人压着不忿,道:“明日我去便是,哼,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冷冷的一道眼风扫来,严夫人将嘴的紧紧,不再言语。 蠢货。 严延年在心里无声地骂。 这时,赵义和林氏在宅门外,恭送各位夫人离府。 桑夫人临走前,再三邀约,两人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上坐在一处,再一同去林氏绣纺看看。 林氏也喜欢这个年轻爽朗的夫人,欣然应允。 其他夫人也表达了各自的善意,今日的事,令所有的人都很震惊,震惊于赵夫人的风采和性情,震惊于严夫人的厚颜无耻。 这真是不能偏听偏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连耿夫人离开时,都有些讪讪的。 “阿父,我阿母今日表现的好吧。”,娇娥见客人都走远了,便拽住赵义的袖子问道。 “自然是好的,阿父今日好……开心。”,赵义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 居然能见到林氏为了自己,能委曲求全到像今日那般。 若是以往,林氏怎么能够受得了这般的气,早哭喊着要撕了自个,要找林晖来讨个公道了。 今日的林氏忍到了最后,被气成那样,还在试图打压严家,维护着自己。 “那丁姬该怎么处理?”,娇娥急急问道。 赵义和林氏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了,丁姬居然敢串通他人,出卖家主,还来挑唆夫人。虽然不能去京兆尹报案,但是收拾一个小妾,难道后院里还缺了什么法子不成。 “丁姬就交给夫人了,后院的事都归当家主母管,不论怎么处罚,我都认同。”,赵义咬牙切齿地道。 娇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回去歇歇,等会要准备家宴了,你舅舅他们也快要来了。”,林氏吩咐道,这个生辰宴,过得可真不轻松。 众人回到正院,只见丁姬抱着莽哥跪在廊下,玉梨也哭丧着脸陪着。 “夫人,大人,奴婢知道自己错了,只求看在两个孩儿的面上……”,丁姬泪如雨下,怀中的莽哥也“哇哇”大哭起来。 玉梨瞧着赵义皱着眉头,便不断地哭求着阿父饶了阿母。 “看在两个孩儿面上又怎样?”,赵义冷冷地问。 看看这样的生母,日日熏陶着,能教出来什么样的孩子。 赵义又开始算着丞相夫人的寿宴还有多少日了,什么时候夫人才能空出来,教养庶子庶女们呢? 林氏站在那里不做一声,赵义方才信誓旦旦说要将丁姬交给她处置,她就在这里看着赵义会不会出尔反尔。 “你现在还能留在这里说话踹气,已经是看在两个孩子面上了。”,赵义看着说不出话来的丁姬,冷冷道。 “阿父,你怎么能这般……”,玉梨大叫道。 “这般什么?嗯?这般绝情?”,赵义有些恼怒。 谁家的小妾会猖狂成这样,联合着外人来打家主的脸。说出去,他赵义还要不要做人了,家中的小妾贪图财物,将家主让给别的女人睡。 “我再告诉你一遍,玉梨,你的母亲只是夫人,丁姬就该遵守做姬妾的本分,她是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忘了自个是个姬妾了,就算是夫人也没有这般行事过。你将来是要嫁到人家家里做大妇的,不要学丁姬这个样子,让父亲面上无光。” “好好的福分都被自己作没了。”,赵义叹道。 扭转身子,赵义便往厅堂里去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夫人,这里就都交给你了。” 林氏低着头沉吟半响,问:“娇娥,你看该怎么罚?” “阿母,女儿觉得处罚的轻了,阿父的面上不好看。处罚的重了,玉梨和莽哥的面上不好看,不如……” 丁姬猛地抬起头,急切地看着林氏,道:“夫人,我是财迷心窍,做了错事,也是受那李梅唆摆。她说她和大人眉目传情已经有一段时日,两人相约今日成事。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人,自然想借机复宠。” “那又为何到前院来当众揭穿?”,娇娥冷冷地看着丁姬,就像是在看一块抹布。 “我只是想叫夫人难过……”,丁姬哆嗦着。 “哼,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只怕李氏和你约好的吧,今日闹的这般大,李梅便进了我们赵家,到时候你两联合起来对付我母亲一个,你手头还有个莽哥,可以奋力搏一搏。” 丁姬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大娘子怎么这般聪慧? “痴心妄想成这样的姬妾,还真是少见,李梅进了赵家的门,凭她的身份怎么也是个良妾,她自己不会生儿子,要抬着你和莽哥?”,娇娥的眼神像是把利剑,刺得丁姬双目生疼。 “不是……我何必再让李梅来家里争宠……,我只是一时脑热……我……”,丁姬抖得越发厉害。 “别说了,没有人爱听。”,林氏烦透了,道:“丁姬,念在你伺候家主一场,便留你一条性命,搬到杂院里,今生都不得见人。玉梨和莽哥都搬到黄姬那里去,由她管教。” 玉梨尖叫着咒骂,不愿意丁姬被拖下去,丁姬也抱着莽哥不愿意撒手,门廊前哭声震天,场面十分凄惨。 娇娥撇撇嘴道:“三妹,我若是你,便不会这么傻的被人当枪使。如今,最得意的不是母亲,而是黄姬。今后阿父去看你们,黄姬不就多了机会见阿父了吗?自己好好想想吧,母亲从来没想过将你们从姬妾那里抢过来,若是想,你们小的时候便在母亲膝下养着了,何必等你都长得这般大,养都养不熟了。” 说罢转身就走,林天牵着广哥跟上,留下玉梨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40章 前程(小修) 林天追上娇娥,进了娇娥的院子。 “表妹,你真觉得那黄姬有问题?” “谁知道呢?反正她们以前没有少给阿母气受,让她们狗咬狗,说不定反而能咬出些什么来。近来我和阿母都要忙着丞相夫人寿宴的事,给她们找些事情做,黄姬受着也不冤枉不是。” 娇娥说完又斜了眼林天,“莫非你怜惜她们了?觉得我对小妾和庶妹太苛刻了?你要是和我阿父一般拎不清,我便再也不要理你。” “说什么呢?我白对你好了。”,林天瞪了娇娥一眼,拉着广哥走开了。 “大表哥,你有心瞪我,还不如想想怎么向舅舅和舅母交待呢。”,娇娥在背后嚷道。 看着林天头也不回的背影,娇娥气的跺了跺脚,也不喊广哥,自个回屋里歇着去了。 明知道林天对她是真心一片,可又偏偏忍不住要用话来噎他,谁让大表哥什么都不乐意告诉她呢。 在榻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若不是严若雪在她面前揭破,林天已经许久没有去小学读书,娇娥还不知道大表哥已经跟着赵彭祖巡视敏行里一段时日了。 大表哥对她是事事都想插手,却偏偏自个的事情瞒的死紧,这是毛病,得治。 几番逼问,林天才告诉她,他打算不再读小学,也不再争取入太学了,想借着和赵彭祖共同巡视敏行里套下的交情,进京兆尹做巡视行里的里令,以后好跟着赵广汉学钩距法,断案破案。 娇娥听了之后很是震惊,大表哥才跟着赵彭祖一起巡视了几日,就有了许多变化,以后呢。 以后的路,林天朦朦胧胧地有了自己的想法。 赵彭祖是个磊落的直肠子,两人熟悉之后,便将许多京兆尹府的事情都告诉他,闲下来也说些贵人们的趣事。 京兆尹府管辖长安城,赵广汉又将各府府吏家的少年郎全都召集在麾下,巡视行里,自然京兆尹的信息最为灵通。 林天日日陪着赵彭祖转悠,听到的奇闻轶事自是不少。 大到长公主选夫看上了廷尉家的大郎君,皇上最疼爱的张婕妤的哥哥如何在朝中拉拢人选,想将张婕妤推举成为皇后。 小到魏相夫人的金钏丢了,误以为是最喜爱的侍女偷了去,后来却发现被老鼠拽到床底下的洞里。 还有些眼下的大人物都是如何得到保举,如何爬上去的。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林天觉得和赵彭祖在一起,像是离他想去的那个阶层近了许多。 他计划里的第一步便是摆脱商户的身份。 靠进入太学,通过策试来选官,对他的资质来说,是及其不靠谱的。娇娥还太小,并不懂得绣纺家的娘子和官夫人的差别究竟有多大。他不想她有朝一日来后悔。 赵彭祖说,巡视行里的里令还缺人,林天立刻自荐。赵彭祖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但他不是官家子弟,必须找到官吏的保荐。 林天为了得到赵义的保荐,求了许多回,却瞒着父母和娇娥。 娇娥不是很情愿大表哥去受那个苦,大表哥读不进经史子集,但是对律令感兴趣,何尝不能去转攻律令。 就算最后不成,也可以继承绣纺,商贾虽然不受人重视,但是前世有许多大商贾的日子过得一样有滋有味。 若是林家绣纺这次翻了身,何尝不能利用前世的消息,大赚几笔,买地种田,转为耕读之家呢。 林天才十四岁的年纪,和赵彭祖站在一处,要矮近一个头,又没有赵彭祖那么粗壮,却要跟着他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太阳下暴晒,在行里里穿行,若是一直没有上升的机会怎么办? 这么重大的事情,林天连个声都不吭,每隔几天来找自己,总是若无其事的瞒着。娇娥心里一直憋屈着,等把李梅的事处理完了,表完了支持大表哥的立场,可这心头火也就拱起来了。 林天和广哥在院子里玩,并不来哄她,娇娥狠的牙痒痒,也不愿意去找他俩。 夏婆子跟着进来,见两人没有凑在一起,虽然奇怪,却也松了一口气。 夕食时分,兴哥叫僮奴带了话来,夏侯胜和萧望之突发兴致要在太学讲经,今晚便不能回来了。 林氏已二旬有余未见大郎,不免有些伤感。 赵义则很高兴,夏侯尚擅长讲《尚书》及《洪范五行传》,是出了名的经术之士。萧望之则是开国丞相萧何的六世孙,是有名的大儒,曾经师从夏侯胜学过《论语》和《礼服》。两位大儒同台论经,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 案几方才摆好,林晖便带着林立来了,王氏又如往日一般,声称不舒服,玉瑶留在母亲身边侍候着。 其实大家都知道,王氏不愿意来,但依然就此事往来问候了几句。 娇娥想慢慢扭转舅母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她笑着对阿母道:“玉瑶陪着舅母在家,不如送一席席面过去。这样也等于表妹和舅母在家里和我们一起贺寿来着。” 林晖眼睛亮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外甥女,很是安慰。 赵义道:“娇娥说的甚是。”,便命阿里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送去。 那边接了席面,也不得不送了些新鲜的水果和薄酒来加席。 这番周转,总算是让两边都有了面子和里子。 林立偷偷对林天道:“今天阿父还说,那看门的苍头恭谨的很,想来姑姑最近在赵家得势了,娇娥真本事,若是玉瑶能像她一半,嫁到哪里都不愁了。” 斜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林天把玩着酒盏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夸表妹呗。”,林立讨了个没趣,酸酸地道。 表妹自小娇气,林立比娇娥大不了多少,一直觉得表妹麻烦,不讨喜,总玩不到一处。几个孩子在一处,只有林天总是处处顺着娇娥,就算后来有了玉瑶这个妹妹,也还是对表妹最上心。 林立实在是瞧不出娇娥有那里好来,除了相貌,但也不得不承认,近来表妹的确是变了不少。 “表妹自然那里都好,还需要你说。”,给了林立一个白眼,林天偷偷地看了看娇娥。 这次家宴坐席并没有设中位,而是两家各占一列对坐。林天没有机会和娇娥搭话,只能看着。 侍女摆上了油炸知了,娇娥有些惊喜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粘的知了?” “姐姐,这是我和大表哥下午在院子里粘的。”,广哥立刻跳出来表功。 原来大表哥和广哥在庭院里忙着粘知了,娇娥原本的不悦,又消失了,心里面有些甜又有些酸。 她悄悄地掀起眼帘,朝大表哥瞟去,林天也正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碰触了一下,便连忙闪开。 “广哥原来没有睡觉就去做这个了啊,真乖。”,娇娥脸有些红,转过头来,夸着广哥。 林天低下头去,端起酒盏就喝了一口,然后便咳个不停,原来竟是心慌,拿错了醋盏。 正在说话的三个大人转过头来看着林天,他腼腆地低下头。 林立在一旁捂着嘴笑个不停。 “大表哥,喝点水吧。”,广哥捧着一碗水走了过来。 接过水来冲了冲嗓子,林天顿觉舒服不少。 广哥笑嘻嘻地回到姐姐身边,娇娥又往这里看了一眼。 林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了自个的眼睛,但唇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腮边的酒窝浅浅地窝了进去。 林晖全然没有注意到大郎的动作,他被妹夫的殷勤备至给搞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一扫往日的傲慢和戒备,赵义今日对林晖热情的紧,笑着劝酒又劝菜,说些衙门里的琐事,又问东三市的各种轶事。 见夫君如此对待自己的大哥,林氏自然也分外开心,陪着两人说话。言谈之中,赵义和林氏之间的亲昵,自自然然地流露了出来。 林晖的心中七上八下的,妹子和妹夫这般正是他一直期望的,但这个大反转,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又害怕赵义那一天一翻脸,又变了回去。 他到没有什么,只是怕妹子难过。 看林氏笑的甜美,整个人的气色和打扮都比以前舒展柔美了不少,也许真的是妹夫转了性子。 林晖又端起了酒觥来敬赵义,两人痛饮了几觥,赵义抚掌道:“舅哥,今日真是痛快。” “东市长丞给我说,已经把商户都约好了,只待绣纺把时间定下来,便能下帖子了。” “严家今日,哈哈……那严延年的脸色真难看……舅哥,你没有看到,哈哈。” “还有啊,大侄子今日表现的真好,舅哥,你的大郎真不错,生的好。” 林氏看看他已经有些醉意,便拦住他又端起酒觥的手,嗔道:“别喝了,和哥哥好好说会话罢。” “好……夫人说得对,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喝了。”,赵义从善如流。 “天哥想进京兆尹,问我要保荐,缠了几日,我今日考他,他当众表现的很出色。比起丞相府里做差事做老了的府吏,也一点都不逊色。” 赵义夸奖着林天,林晖的眼角却跳了又跳,这是怎么回事?林氏也甚是惊讶,白日里赵义卖的关子,原来是这事。 娇娥有些着急,连连给大表哥使着眼色。林天连忙离席,跪在父亲身边,道:“阿父,我近来和京兆尹的二郎走的近,经常在一起玩耍,他告我京兆尹还缺一些巡视行里的里令,都是各府府吏家的儿郎,我家不是官身,需要官吏的保荐,便求了姑父。” 当着赵家人,林晖不想给儿子没脸,便没有应声。 林天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当,这么大的事不该瞒着父母,他抬了头,哀求地看着父亲道:“儿子一直没有给父亲讲,便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成事。” “姑父一开始并不同意,儿子以为……” 谁会料到,原本一直不同意的姑父,这会喝多了,又在席上直接对阿父说了出来。 林天对姑父真有种无力之感。 赵义接过话来,道:“舅哥,天哥的确能吃这碗饭,之前不答应,是怕天哥不熟悉官吏人家的做派,进去了吃亏,白瞎了功夫。他今日的表现,让我改变了主意。舅哥,你若是同意,我便立刻给天哥保荐。”   ☆、第41章 荣畜之死 林天多年后每每回忆起那一夜,都找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 林晖听了妹夫的话,抚掌哈哈大笑,接着连连灌了赵义几觥酒,让林氏扶着上楼歇着去了。 转身便冷下脸来,拎着提心吊胆的林天回了家,吊在树上,拿出荆条一顿好打。 林天的双手被绑在一处,要踮起脚尖来,才能挨着地。 那晃晃悠悠的感觉真不好受,更何况还有小指头粗的荆条往身上招呼。 有了对比才知道,阿母每次下手是留了情的,也许阿母是盼着他有朝一日能醒悟,再也不去找娇娥,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阿父这般…… 林天一边哎呦呦地叫着,一边想今夜的月亮都看了去,他林天为了表妹可真的是豁了出去啦,一片诚心,日月可鉴,各路神明一定要成全。 看林天只是叫唤,但并不求饶和认错,林晖有些生气,又命人抬了水来,将荆条浸在水里,又拿出来一通抽打。 王氏颤颤巍巍地出来,道:“这又是为何?” “这小畜生,竟然背着我自作主张,瞒住我们,已经连着多日没有去小学读书,缠着他姑父要保荐,去做什么里令。”,林晖头也不回答道。 “哎……”,王氏看儿子被打的遍体是伤,心里抽疼,劝道:“你只不许他去便是。” “慈母多败儿,你看你养出的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都敢背着老子决定前途了。”,林晖生气,说的重了些。 王氏的脸猛地落下来,道:“你瞧不上我,另寻别人去,可惜别人也是捡着高枝嫁。我的儿子不想做商户,又怎么了?” “你……”,林晖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加重了力度。 林天暗暗叫苦,父母两个的争执,只会叫阿父打的更重。他并不求饶,只将头垂下,阿父打一顿,目的便是叫他放弃,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不是谁都有机会认识京兆尹家的二郎君,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进京兆尹府。也许里令这个位置在旁人看来过于低微,但是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进去就意味着有了将来。 如果不去试一试,他不甘心。 见林天倔犟,林晖虽然心疼,却又更加生气。 大郎此举是为了什么,林晖知道的清楚,他有些恨大郎为何要有这般的奢望,这时走错了,今后还怎么回头。 小吏的名声是比商户好,可是小吏的秩俸低下,常常连自己都养不活,很多人连娶妻的聘礼都凑不够。 林家没有那个底蕴能支撑大郎往上走,这必然是一条艰辛的路。 与其叫他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将他打醒。 林晖打着打着也有些心疼,那荆条不由得就落得慢了、落得轻了。 看看林天被打的说不出来话,站在一旁的王氏再也忍不住,扑在儿子身上,喊道:“你若再打,连我也打了去,大不了我们娘两死在一处。你就眼不见为净了。” 林玉瑶也扑过来,抱着林晖的腿道:“阿父,饶了哥哥这一遭吧,哥哥都被打成这样了。玉瑶求求阿父,若是哥哥还不学好,你打女儿便是。” 玉瑶最喜欢大哥,说着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气的丢下荆条,林晖跺了跺脚道:“罢了,逆子,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将来不要后悔,给你讲了无数遍,不要想着去摘天上的月亮,你偏偏不信邪。日后有你受苦的时候。” 林天被放下来的时候,还忍着痛哄着阿母和玉瑶:“没事,没事,其实阿父没有怎么使劲。” 听了这话,王氏哭的更伤心了,道:“你们父子两个,个个如此。随你去吧。” 也不再管他,扶着玉瑶回屋自个伤心去了。 林立搀扶着大哥,郁郁地道:“大哥,以后若是表妹负你,你后不后悔?” “只要娇娥眼下心里有我便够了,我还能求什么?娇娥的婚姻大事,她自己又拿不了主意。我不会怪她的,只会怪自己没本事。” “你真是被灌了*药了。”,林立跺了跺脚,林天被扯了扯,咧嘴道:“轻点啊,疼死了。” 望着天上的月亮,林天喃喃道:“娇娥若是能嫁给我,我愿意挖心挖肺对她好一辈子,现在放着机会不试一试,我会后悔一辈子。” 林晖背着手,黑着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心绪难平。 一向听话的大郎,竟然为了外甥女做到了这一步。 到底是比自个强些。 半夜,林天开始发烧,有些昏沉。 他感觉到有人不断地用凉帕子在额头上贴着,又有哭泣声,但眼皮却很重,怎么也睁不开。他想说,别哭了,我就是有点累,有点疼,睡睡就好了。 清晨,林天饿醒了,他听旁边有人在小声啜涕,勉力睁开眼。 只见娇娥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只帕子,捂着嘴憋着小声地哭。 “娇娥……”,林天有些怜惜,娇娥连哭都不敢大声,不知怎么得了信来找他了。 “大表哥,你醒了?”,娇娥见他醒了,连忙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惊喜地道:“烧退了啊,大表哥。” 林天轻轻抬了抬身子,扯到伤口,疼得厉害,脸上一阵抽搐。 “别动啊,你要做什么?”,娇娥连忙扶着他。 少女淡淡的馨香钻进了林天的鼻中,这么近地挨着娇娥,能看到她耳边的小痣,脸上一层浅浅的绒毛,以及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你哭什么啊,傻子,我骗阿父的,打的又不重。” “你还说,你这个混蛋,为什么非要一心去京兆尹。我早都说了,怎么样都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娇娥气呼呼的,大表哥为何就不懂她的心呢? “娇娥,你还小,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林天叹口气。 林立昨天问的话,他何尝没有想过,所以他才一定要去试一试。 “我才不小。”,娇娥心道,我前世比你现在大多了。 外面林立咳嗽了一声,大声道:“阿母,你回来了?表妹来了,哥哥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娇娥着急地望着林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舅母。 林天见状一笑道:“我先躺着,你去问个安,再来看我。” “可我这眼睛都哭成这样,怎么见舅母啊。”,娇娥低下头,脸上又羞的通红。 经过昨夜那么一闹,娇娥觉得舅母会越发不待见自个了。 “你再丑还不得要见我阿母啊。”,林天心情变好了。 “去你的,好好躺着。”,娇娥转身出去了,过不了一会,又进来站在床脚道:“舅母像是生了我的气,大表哥,我……” “哎呦……”,林天又哼哼着。 “怎么,你又那里疼?”,娇娥吞下要走的话,急急忙忙地坐了过来。 “你陪我坐会子再走吧。”,林天握着娇娥的手道。 “可你不要吃些东西吗?我在这里坐着,你怎么吃喝?舅母会嫌弃我的。我还是走了。” “也好。”,林天有些失望,但还是认同了娇娥的话。 来日方长,阿母本就对姑姑一家有心结,由来已久,若是更加对娇娥不喜便不好了。 “娇娥,京兆尹的人计划着昨日将荣畜抓捕,赵彭祖发现他手里有严延年在扶风郡平陵县做县令时的把柄。姑父说的没错,这两个人相互牵制。” “荣畜每次都趁着严延年不在的时候去找那个孕妇。”,林天说到这里打住,赵彭祖说两人关系紧密,荣畜对胎儿十分期待,像是自己的般。这事奇怪的紧,严延年也觉得那个孩子是自己的。 赵彭祖的武艺了得,经常潜到孕妇家中听壁脚,严延年到罢了,荣畜是个有些武艺的游侠,赵彭祖不敢贴的太近,好些事听不真切。 但这些话不好对娇娥讲。 “京兆尹的人发现了什么?”,娇娥期待地问。 “赵彭祖说,他将这事告知了赵大人,赵大人说此时必有隐情,先捕了再说。” “大表哥,这严延年想借京兆尹的手除了荣畜,可他又怎么能保证荣畜不为了自己保命,将这些事情抖落出去?难道他还有后招不成?”,娇娥想起前世荣畜死在京兆尹,事情越闹越大,觉得不对劲。 “对啊,大汉律令里有交代他人罪行可减刑的条例,严延年不可能不知道,难道他想在京兆尹下手?”,林天连忙起身道:“表妹,你先回去吧,我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去找一趟赵彭祖。” 娇娥有些担心,但还是应了,她慢慢地退出去,对站在屋外的林立道:“二表哥,你陪着大表哥吧,他才醒来,又说要去找赵彭祖。” “哥,你要做什么,我去吧。阿父才答应你可以去京兆尹,你好好养着身子吧。”,林立连忙冲进屋内,见林天正挣扎着脱下血迹斑斑的中衣。 “阿父答应了?”,林天激动地扭过身来,背上一阵疼痛。 “对啊,一大早就叫我去姑父家里递话,说麻烦姑父给个保荐了,表妹也是我喊的。”,林立皱着眉头回答。 “哈哈。”,林天精神了几分。 “那我更要去了。” “为何?” “我要告诉赵彭祖一件大事,陪着他,若是表妹说的对,我进京兆尹便十拿九稳了。” “又是表妹。” 林立拗不过哥哥,亲自送着林天到了京兆尹,正好碰见里令和里令长们结束了点卯,从京兆尹府中结队出来。 “赵兄,我有事找你。”,林天从马车上慢慢下来。 赵彭祖听了林天的推论,给了他一拳道:“好小子,这都想得出,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万一有人想借机使坏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天嗤牙咧嘴道:“我今日也没有什么事,陪着你守着他吧。” 掌灯时分,林立又去接林天,只见京兆尹府门口摆了一口薄棺材,他奇怪地问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荣畜死了。”   ☆、第42章 布局(一) 林天的声音沙哑而沉重,透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倦意。林立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下去。 两人都不说话。 到了家门口,林立先跳下车来,扶着哥哥下车,只觉得手掌接触之处,都是滚烫。 林天发了烧,昨夜被打尚未好全,今日又在京兆尹府忙乱了一天,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了。再加上,荣畜的死,让他的心跌倒了低谷。 放在他眼前的机会,眼睁睁地被浪费了。 荣畜还是死了,尽管他和赵彭祖两人守在门外,送来的食物和喝的酒中有相克之物,荣畜的咽喉处红肿,不久就说不出话,喘不上气,不到一刻的功夫,人便去了。 他觉着愧对娇娥,若不是林立来接,真不想回家。 林天病倒了,老是不见好。 王氏埋怨林晖把儿子打的太狠了,几次都抱着林天哭道:“大郎若是去了,我便也不活了。” 林晖也有些后悔,只盼大郎早些好起来,一家人只有林立知道哥哥得的是心病,却找不到心药来医。 京兆尹府门外堵满了人,自称是荣畜的家人和友人,披麻戴孝,围坐在府门口。 他们领了尸体却并不下葬,将京兆尹给的棺材甩在一边,任由荣畜暴尸在外,天气热,一天的功夫,尸体便发了臭。 长安城的百姓好奇,围了里外三层观看。 那群人不止静坐,还不断的宣扬荣畜死的不明不白,京兆尹赵大人因私怨而杀人,他们这般便是要问个说法。 赵彭祖嘴上起了一大片的泡,一向英武神明的阿父,从来都被百姓们顶礼膜拜的阿父,突然被这么多人围着,被这样的一盆污水倒了过来,他憋屈的很,可又找不到法子。 魏相收到了严延年的禀报,说京兆尹赵大人因私怨杀人,死者荣畜的亲朋好友不服,围坐在京兆尹府,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昂,纷纷谴责杀人凶手。 严延年知道魏相一定会弹劾赵广汉,这两人自昭帝时期便有了不愉快,今年又因为赵广汉的门客卖酒之事引发了一场争执,最终以赵广汉降了一级俸禄而告终。 赵广汉自视甚高,桀骜不驯,长安城里的高官大族没有不被他收拾的,却在魏相这里翻了跟斗,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魏相性格刚强自傲,又对赵广汉有心结。 这样的两个人一有机会,怎么会不发生点什么呢? 严延年得意的笑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魏相确实动了心,赵广汉和自己一样都是从小吏起家,对方却因为推举当今天子即位而早早获得了关内侯的爵位。在前大将军霍光死后,又是赵广汉第一个跳出来找霍光儿子霍禹的麻烦。当时霍家女还是皇后,赵广汉就将霍禹非法酿酒的器具砸毁,砍烂了霍家的大门,皇帝也不过是训斥一顿。 也就是这,魏相才发现皇帝其实不满霍家已久,不像表面上那般对霍家恩宠有加,便投靠了皇帝的前岳父平恩候许广汉,上奏霍家不轨,应当除之,得了皇帝的欢心。 赵广汉从小吏攀升到代理京兆尹,因举荐皇帝登基封了关内侯,两次担任京兆尹,在颍川郡担任太守期间,风评又极好。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丞相的人选。 但魏相不希望赵广汉来接班,他更希望是丙吉或者萧望之,丙吉是自己的好友,萧望之是自己的弟子,这样自己的子孙才能过得好。 赵广汉想作皇帝的孤臣,谁都得罪,这长安城内的高官大族,皇亲国戚,没有不被他赵大人得罪过的。 自己的子孙不说要照顾了,只怕犯了事第一个举起屠刀的就是他赵广汉。 反过来,若是他魏相要收拾赵广汉,那么就会有许多人要伸手帮忙。 这是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由严延年制造,魏相抓住,而赵义在一旁看着却只能干着急。 赵义在家中长吁短叹,扼腕叹息,这世上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万年,严延年真是好命,荣畜的事情就这么过了。 娇娥听了父亲的分析,方知道前世赵广汉为何死的那么惨。 因为所有的人想让他死,荣畜之死是严延年下的第一个套,魏相知道了这个机会,便弹劾了赵广汉,赵广汉忍不下这口气,就又出现了丞相府里的婢女之死,这又是另一个将事件激化的套。众人群起而攻之,随着丞相府一起弹劾,赵广汉就必死无疑。 可按照赵广汉的脾气,一定会上套不可。 大表哥究竟在搞什么鬼,几天都不来家中说事,娇娥坐卧不安,着急想提醒赵彭祖,不要让他的父亲像前世一般,上了第二个套。 若说第一个套无声无息,中了计倒也罢了,第二个套,却绝对是瞅准了赵广汉的弱点下的。 娇娥在家中坐卧不宁,洛嬷嬷问了缘由,奇怪地道:“你一个小娘子,怎会为了外面的事情这般发愁?这些事情不该是大人操心的事吗?” “嬷嬷,不瞒您说,我家和严家势同水火,这套是严延年下给京兆尹的,赵大人得罪了多少皇亲国戚,高官大族,您比我知道的清楚。这严延年冒着风险,闹这么大的动静只为了将赵大人拉下马吗?我看必然还有后招在手。” “若是严延年赢了、得了势,我们赵家、林氏绣纺依旧还是逃不过。”,娇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苦恼地看着洛嬷嬷,像只小兽仰望着母兽,十分肯定洛嬷嬷能够解决这个难题。 见娇娥这个样子,洛嬷嬷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怎么不来问我。” “嬷嬷有法子吗?” “你这般在我眼前晃悠,又叹又怨的,可不就是想让我发问插手吗?”,洛嬷嬷洞若观火,道:“你这小鬼头,还想着法子来套话。以后明白问了便是。” 娇娥扑上前,抱住洛嬷嬷摇了摇道:“嬷嬷,虽然我这样不合您经常说的礼数,但是娇娥好想抱抱您。” 洛嬷嬷不由得有些动容,轻抚着她的背道:“我只把你当我的孙女辈,私下亲昵些也没有什么。” 想着前世洛嬷嬷的孤苦,娇娥抱得更紧了些,点点头道:“嬷嬷若是愿意,娇娥愿意为您养老。”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请您来家时,阿母便说了这样的话。洛嬷嬷不嫌弃我家,自然希望能养洛嬷嬷一辈子。” 林氏竟然有这份心,洛嬷嬷更加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娘两身上。 “洛嬷嬷若是愿意,让母亲认你做义母可好?” 洛嬷嬷眼眶有些酸,沉沉地点了点头。 赵义和林氏都觉得女儿这个提议不错。自洛嬷嬷来家后,林氏的进步,家里的变化,赵义都看在眼里。而且洛嬷嬷在宫中时也是有品级的老人,知道的事情定然不少,若能帮助赵家一二也好。 不像赵义想的那般功利,林氏对洛嬷嬷全是敬慕之情,女儿的提议正中下怀。 几个人说做就做,当日便摆了家宴,约了林晖及家人前来观礼。 娇娥好几日没有见大表哥,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些京兆尹府里的情况。 左等右等,却只来了林晖一个人,林氏奇怪,仔细盘问才知道林天病得厉害。 娇娥心里慌乱,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一定要当日便随着舅舅去林家看大表哥,林氏无法,只好随了她去,备了一些果品和滋补之物。 “娇娥对林家大郎惦记得紧。”,洛嬷嬷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晖的背影。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娇娥对天哥比对兴哥还亲近些。兴哥从小爱读书,喜静,倒是天哥从小就哄着娇娥和广哥玩。”,林氏不在意地答道。 洛嬷嬷将话都放在心里,娇娥眼见着大了,这么美貌又甜美的小娘子,怎么能不找个好夫君,享尽一世荣华,可不能像林氏一般明珠暗投,浪费了去。 娇娥心中忐忑,对着舅舅问起洛嬷嬷的话,也是问三答四的。 林晖见状,眼神有些幽暗,他的确是不看好大郎和外甥女,但是两人却又明明对彼此有情。 大郎为了外甥女病成这样,做人父亲的便一片私心,想成全了两个孩子。 见到瘦削的林天,娇娥的眼泪又忍不住滴滴答答的掉个不停。 林天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干裂,“娇娥,我没做好,我没做好……我们两个人守在那里,荣畜还是死了……我……我没用。”。 “傻表哥,你怎么成这样了。”,娇娥叹道。 “那严延年是老狐狸了,你们怎么斗得过他。”,她拿着水杯,递到林天唇角,让他喝下。 林天见娇娥如此,边喝着水,眼泪边忍不住掉了下来。 明明一切都想的好好的,结果…… “表哥,你若是如此就放弃了,我便不相信你能……能为了我……”。娇娥怒道。 听了这句话,林天的精神却振奋了起来,一把抓住娇娥的手道:“你还相信我?” “嗯。”,娇娥翻了林天一眼,林天却喜滋滋地,像是得了莫大的赏赐,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表哥,你躲在这里生病,赵彭祖大概都要急坏了,你想进京兆尹,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帮他们找出是谁对荣畜下毒,让那严延年不能得逞才是。” 林天点点头,道:“我两分析了半天,也找了送饭进来的人,对方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赵彭祖说只怕找到了也没有用,食物和酒中分开放了两种相克之物,荣畜死的很快,我们听到动静冲了进去,他已经说不出来话,呼吸困难,竟然是……是活活憋死的。” “阿父从东市上回来,每日也给我带外面的消息。原先被赵大人压制的服服帖帖的游侠们近日都蠢蠢欲动,到处宣扬赵大人是因为私怨杀了荣畜。京兆尹府门外,荣畜的尸体被放的发臭了,也不下葬,他们说要等朝廷给一个公道。” 林天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赵彭祖,堵住严延年。 “大表哥,你们忘了找一个人,一个对荣畜真正有情的人。”   ☆、第43章 布局(二) 此时的京兆尹府,已经快被长安城的舆论逼上了梁山。 府外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居心叵测的荣畜友人暴尸栽赃。 朝堂上有魏相弹劾,紧跟着又有御史大夫、少府及其他官员的附本参奏。 赵广汉静静地坐在京兆尹府的大堂之上,他那方正的脸愈发方正,粗黑的眉毛拧在一处,阴沉的脸色,无一不在彰显着此人在重重压力之下,一触即怒的状态。 做官这么多年,今年是最窝囊的一年。 年初,家里的门客在长安东市上违法卖酒,被丞相府中的属吏赶走,门客告诉他是苏武的弟弟苏贤暗中到丞相府中举报。 本身长安东西两市就属于京兆尹管辖,自个并不像其他官员那般接受贿赂,家中又养了许多门客,便靠着职位之便在市场上卖酒来维持。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和其他人的违法乱纪行为来说,又是小巫见了大巫,却被丞相府搞了这么个大阵仗。 赵广汉折了面子,有些生气,命长安丞去追查苏贤有没有什么问题。 尉史禹得了赵广汉的暗示,弹劾苏贤作为骑士屯驻霸上,却不到屯所,也没有屯够足够的军需储备。 苏贤的父亲大怒,弹劾赵广汉,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又是魏相出面,命廷尉于定国审理此案。 廷尉于定国和魏相是过命的交情,尉史禹被判腰斩,赵广汉也落了个擅自斥责骑士缺乏军备的罪名,按律当斩。 皇帝下达了赦令,只降了一级秩俸,依旧做他的京兆尹。 荣畜的死,又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一次如果再闹大,失了圣心,说不定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折在这里。 丞相府针对京兆尹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御史大夫丙吉又是魏相的朋友,少府萧望之得过魏相的赏识,是皇帝信任的新宠。 这些人扭成一股绳,都想将他赵广汉踢下马去。若是皇帝再将这个案子丢到廷尉,于定国又是倒向魏相一侧的。 怎么看前程都是灰暗一片。 赵广汉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也咽不下这口气,便命手下的长安丞们去探查丞相府近日里可有什么违法的勾当,好做为反击的把柄。 一向英明神武、桀骜不驯的赵大人,最忍不下的便是被污蔑和攻击。 越急着翻牌,就越乱,这便是旁人进攻的最佳机会。 在暗中等待的严延年,终于等到了长安丞出来打探消息,便将丞相夫人伤人至死的消息放了出去。 鱼饵已经放下,赵广汉怎么会不咬钩? 赵广汉那颗高傲的头颅就在他严延年的铡刀之下。 耐不住心头的喜悦,严延年提笔给远在山阳看守废帝昌邑王的山阳太守张敞写信,张敞一直替皇帝看守着只登基了二十七天的废帝刘贺,迫切地想回到长安城,回到朝廷的中心、皇帝的身边,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张敞曾经在上奏报告昌邑王日常情况的折子中,传递他想回到皇帝身边效力的心意,但是皇帝一直没有回应。 严延年与张敞交情深厚,他觉得好友张敞取代赵广汉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在信中,严延年透露了目前赵广汉的危险形势,阐明长安城的治安需要像赵广汉这样的能吏,否则皇帝不会在上一次对赵广汉下了赦令,仅仅降级秩俸一级,原职使用。 若是赵广汉落马,那么在皇帝和丞相魏相眼中最合适做京兆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黄霸,一个是张敞。 严延年认为张敞应当这个时候写信给魏相,传达想攀附魏相的想法,他也会在魏相面前大力推举张敞。 只要魏相愿意出面推举,京兆尹这个位置非张敞莫属。 发出信之后,严延年便静静地等着下一波毁灭性的攻击,这才是赵广汉的灭顶之灾。此人的倒台将支撑着他和他的朋友爬上更高的位置。 赵广汉一心一意想要抓丞相府把柄的时候,赵彭祖和林天已经在敏行里找到了严延年的外室——栗氏。 栗氏只知道荣畜这一阵子有了麻烦,没能来看她,却不知道荣畜已死。 她前两日刚刚诞下一个小郎君,红扑扑的小脸,体型壮大。 林天见过妹妹和表弟刚生下来时的样子,他更加相信娇娥的话,栗氏是对荣畜真正有情的那个人,这个孩子是荣畜的,不会是严延年的。 荣畜没有家人,除了栗氏。 那些守在京兆尹府门外的人都是些游侠,他们不过是受人指使,或者图财,或者就是图出一口气,将赵广汉拉下马来。 只有栗氏才是真正关心,但又无法出头的家人。 得知荣畜被毒死在京兆尹府,尸体发臭了还无法安葬时,栗氏的眼珠红了,晕死过去。 被赵彭祖掐醒人中苏醒过来的她,又接到了另外一击:荣畜是严延年告发的。 栗氏崩溃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从她那些颠三倒四、零零碎碎的话语中,两人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荣畜原先做游侠时,认识了严延年,后来荣畜因参与了两起绑架案,见主犯被擒,便打算逃走在外地呆个几年,等大赦令发出再回来。 可貌美娇柔的栗氏无人照料,荣畜又不能带着妻子逃难,便将妻子托付给了朋友严延年照料。 没料到几年后回来,栗氏已被逼做了严延年的外室。 荣畜大怒,他在扶风郡躲藏了几年,手中有着严延年在扶风郡平陵县做县令时贪人财物,将人全家整死的把柄。他和栗氏见面之后,两人商定,问严延年要五铢钱二十万,事成后带着这笔钱和栗氏远走高飞。 但栗氏意外有了身孕,只好一拖再拖,荣畜内心不忿,便一再问严延年要钱。 严延年不断被荣畜勒索,便起了杀心。 但荣畜却对栗氏说无须担心,严延年并不敢采取行动,长安的游侠都和荣畜是过得硬的友人,严延年请不动人来刺杀荣畜,也不会自己下手,出于自保,也不敢告发。 栗氏被逼成为外室之后,对严延年下了绝育药,这孩子是荣畜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严延年不知栗氏和荣畜恢复了来往,以为她早已经忘却了荣畜,安心做着外室,等着生了孩子,被抬进府中做官家小妾。 一直想着和荣畜团圆的栗氏,失去了最后的期望,颇有些要玉石俱焚的样子。 林天见了可怜,叮嘱栗氏要惦记着孩子,好好过活。 赵彭祖颓废的坐在一旁,荣畜已死,没有指控严延年的证据,原来的把柄全都不知道去了那里,严延年逃过了一劫。 而荣畜死了这件事,却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成了丞相府攻击父亲的最好把柄。 两个郎君商议了半天,没有头绪,决定将这事报告给赵大人。 赵广汉听了两人的话,半天没有言语,他是个在朝堂上打过滚的人,自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如同林天所说,严延年费这么大的劲,在京兆尹毒杀了荣畜,所图非同小可。 原本接到了长安丞收集到的丞相府的把柄,心情愉悦的赵广汉愉悦不起来了,若是这条消息是有心人策划,他岂不是死的很快。 赵广汉下令捕获荣畜,是听了赵彭祖的汇报,觉得荣畜被人告发这件事可大可小,先捕获来再慢慢取证,且看看举报之人和荣畜都有些什么动作。 没想到荣畜死了,连调查凶手的时间都没有,便上演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大戏,让他焦头烂额。 荣畜之死,不同于以往办理的案件,都有长安游侠和行里提供情报,有迹可循。此次下手之人是多年的官场老吏,做了长时间的营谋,事发突然,线索全都被剪断。 赵广汉现在已经知道凶手就是严延年,可也找不到证据来。况且丞相府已经展开了对京兆尹府的攻势,他却揪出凶手便是丞相府中的属吏,失了先机,可信度便打了折扣。 这严延年果然是个难对付的,不可小瞧。 赵广汉缓过神来,立即调集所有能够调集的力量,传下令去。 “全力看着严延年,追查他这几日都做了什么,一条一条,均不放过。” “查一查,丞相府的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是否和严延年有关?” 两个时辰后,看到摆上案来的信息,以及那封尚未从长安城发出去的信简,赵广汉诡异的笑了。 他那粗大的手指,摩挲着丞相夫人的寿宴请柬上的金粉。 赵广汉决定携夫人和郎君一起出席。   ☆、第44章 寿宴 在赵义的翘首企盼中,丞相夫人的寿宴终于来了。 头天晚上,林氏和娇娥两人精心准备了寿礼,也练习了相关的礼仪,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方才歇了下来。 第二日辰时时分,两人进过朝食,香汤沐浴,用丁香丸去了口气,又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在洛嬷嬷眼前又演习了一遍。 洛嬷嬷点头称是,林氏的一颗心方落进肚中。阿里和夏婆子也提前得了告诫,到了丞相府该如何自处。 赵义也梳洗打扮了一番,过来催母女二人,见她俩都打扮得端庄大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娇娥想借这丞相府的寿宴,介绍林氏绣纺,若是能说得动丞相夫人或者那个高官夫人去绣纺一看,或者随意那么一提,那林氏绣纺可不就在东三市里成了独一份? 表哥忙着钻营进官场,她就帮着林家赚钱,给表哥留一条后路。 洛嬷嬷一心想借着这次去丞相府,让娇娥生出那攀比的心来,便不会傻不溜丢的只惦记着林家大郎。 两人所想截然相反,却都对这寿宴期望甚高,只有林氏只想着如何不出错。 尚德里离丞相府并不远,他们到的时候,丞相府的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堵得不成样子。 一辆辆马车都要缓行至府门前,放下主人,再从另一侧缓缓驰出,丞相府附近已经没有马车可以停靠的地方,只有到别处找位置驻扎。 光是排队到府门前都用了小半个时辰,娇娥有些着急,林氏淡淡地坐在一侧,并不多言。 赵义见女儿忍不住要撑开帘子偷瞧,急忙喝止:“娇娥,这里是众多贵人云集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乱动,免得被人看了去,要说不端庄的,看看你阿母。”,边说还讨好地看了林氏一眼。 娇娥对着阿父伸了下舌头,又乖乖坐好。 林氏在一旁见他父女二人如此这般,也撑不住笑了。 赵义则一直都很开心,想着今日丞相夫人的寿宴过了,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而且……而且,林氏也没有再拒绝他日日宿在一处的理由了。 终于等到了府门口,赵义下了马车,殷勤备至地扶着林氏和女儿下车。一抬头,正瞧见严家的马车也跟在后面。 赵义淡淡地和严延年打了个招呼,他近来听侄儿林天隔三差五带回来的消息,对严延年的算计之深、之狠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这种人一定不能得罪,赵义提醒自己,心中再恨,也得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赵义和严延年去了外院。 女眷们一同被门外站着的婆子,引进了内宅。 阿里和夏婆子在娇娥身后捧着寿礼,眼睛都看花了。 丞相府里光是木制的五重高楼便有三四座,楼与楼之间相距甚远,中有飞廊连接,从地面上望去,能看见飞廊之上人来人往,衣诀飘飘。 建楼的柱子两人合抱都抱不拢,全都漆着朱漆,楼下汉白玉的台阶,磨得发亮。 阿里和夏婆子不由得噤声,越发胆怯起来,生怕走错说错,让人小瞧了去。 林氏和娇娥也是首次来到这么大的府邸,园子里景色迷人,一个接着一个,布置各异,两人看着这般美景,也不由得有些呆了。 身边的严夫人和严若雪亦是不吭一声。 过了重重庭院,引路的由婆子变成了侍女,娇娥知道,这是进了真正意义上的内院了。 方才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僮奴和苍头,这里全都是穿着粉红纱衣的侍女在侍候,静悄悄的都不多言语,行动举止之间均有章法。 娇娥内心不由感叹,这毕竟是秩俸万石,金印紫绶的丞相大人的府邸,果然是不凡。来之前母女二人便听洛嬷嬷描述过高官显族的府邸是个什么样子,等到亲眼得见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慢慢的听到了喧哗之声,林氏挺直了腰,迎面来的侍女问了两位夫人的夫家官职,便引到堂上去拜见魏夫人。 阿里和夏婆子将手中的寿礼交到一个婆子处,由她慢慢地唱礼单。 娇娥见高堂内摆着一张缠金镶玉的胡床,上面端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知道这便是魏夫人了。 魏夫人保养得宜,气质雍容,身上穿着玄色的罗裙,上面散散地用金线绣了些云纹,一举一动之间闪着淡淡的金光,令人移不开眼去。头饰却就简单,只梳着低髻,插着十二支同色的紫玉钗。身边有几个高挑的侍女围着,有的打扇,有的捧着果盘,面容娴静。 林氏带着娇娥行了礼,魏夫人的目光在林氏和娇娥的面容上驻留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她俩便被带到了堂下。 桑夫人老远便对着林氏和娇娥招手,林氏回应地笑了笑。 引座的侍女便问:“这位夫人可与你们相熟?” “正是,夫君都是丞相府的属官。” “额。”,侍女颇有些惊诧,看了看林氏和娇娥的面容,心生惋惜,低头将两人安排到了桑夫人身旁就坐。 林氏和娇娥称了谢,接着严夫人和严若雪也坐在了一旁,身边堪堪坐着耿夫人。 众位夫人对严夫人和严二娘子有些冷落,还好身旁还有个殷勤备至的耿夫人帮着撑场子,倒不至于过分难看。 各位贵妇人尚未到齐,低级官吏的夫人早早聚在一处,坐在堂下,东拉西扯打发时间。 桑夫人自生日宴后,心中对林氏很亲近,趁着这个机会,联络着众位夫人在宴会后到林氏绣纺去看一看。 林氏自然高兴,几人又凑在一处说起了打扮装饰,得了洛嬷嬷的指点的林氏,不知不觉就成了众人的中心。 而严夫人这边,只有个耿夫人赤胆忠心地陪着。 严若雪撇撇嘴,却不言语,她们今早来丞相府中是得了严大人的严令,不许高调,不许起争执。 待父亲升了官,这些人又会围拢来,那时候她们才会明白耿夫人这般的方是聪明人。 “京兆尹赵夫人到。” 娇娥连忙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纱裙的高挑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了厅堂之中。 “赵夫人的贺礼……”,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都觉得惊奇,喧闹的厅堂静了下来。 “……孤本一卷……” 林天说起过今日赵大人要携妻儿来参加丞相夫人的寿礼,必有所持。娇娥对这赵夫人有些好奇,更对这礼物好奇。 高堂上的魏夫人得知赵夫人来了,神色微动,身边有侍女上前轻声说了几句。魏夫人的眉毛轻轻皱了皱道:“那就呈给大人便是,都是男人家的事。” 侍女轻轻退了下去。 魏夫人和赵夫人寒暄了几句,热情又有着距离,廷尉夫人于夫人也在一旁轻轻凑趣。外人在一旁看着,只当是有一阵不见的闺中好友,怎能看得出她们的夫君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样子来。 有侍女上来轻声禀道:“夫人,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魏夫人点点头,笑着对众位夫人和娘子道:“方才听见有人报礼单,连着两幅都是赏荷绣图,我最爱荷花,实在忍不住想打开来瞧一瞧,不如请几位夫人和小娘子们也一观。” 堂上坐着的都是二千石以上高官的夫人和小娘子,都以丞相夫人马首是瞻,自然道好。 待得两幅绣图展开,众人都叹精美,其中一幅灯下赏荷图为最佳。 此图将月色,灯色在池面上的倒影,荷花池中不同位置盛开的荷花都绣的栩栩如生。 “真是一幅好图,好绣工。”,就连一向简朴,不喜奢靡的赵夫人都忍不住惊叹。 敬武长公主刘念也在一旁赞美不已,眼中流露出艳羡,在皇宫娇养的她什么东西没有见过?居然也为这幅月下赏荷图折服。 “这两幅图都是谁送上来的?”,魏夫人高兴地问。 “都是丞相府的属官夫人送来的。” “叫她们上来一见。” 林氏和严夫人都被侍女请进了高堂,堂下的一众夫人们都羡慕地望着她们。 林氏有些意外,严夫人却知道是那副赏荷图起了作用,内心雀跃。 可到了近前,严夫人的脸掉了下来。 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云氏绣纺倾尽全力,用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赏荷图和林氏的那副一对比,高下立分。 “这两幅赏荷图都很美,不知二位是从何得来。” 严夫人抢着答道:“禀丞相夫人,这是在云氏绣纺购得。” 林氏等她答完,轻施一礼,道:“禀丞相夫人,这是我和女儿亲手所绣,用的是林氏绣纺家传的晕染绣法。能得到夫人的喜爱,是我的福气。” 廷尉夫人自林氏进来便一直不错眼地看着,颇有些失态。 今日林氏的装扮端庄美丽,一身青色的单裙,上面用粉色和深蓝色绣着简简单单的朝颜花,领口和袖口均是藤蔓缠绕,裙摆处几朵朝颜点缀。 低低的发髻,凝脂般的肌肤,小小巧巧的一张脸,耳边簪了朵浅黄色的栀子花。即使是站在盛装打扮的众夫人们面前,也一点不输了去。 “你身上这件单裙也是出自你手?”,敬武长公主在深宫长大,没有见过朝颜的花样,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穿着特别好看。 林氏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迟疑了片刻便道:“贵人,这是出自林氏绣纺。” “林氏绣纺?”,众位夫人都记住了这家绣纺的名字。 “对,这是我哥哥在东三市开的绣纺。” “给两位夫人赐席。”,魏夫人颇有些喜欢,“带你女儿也上来,叫我见见。” 娇娥离开的时候,严若雪有些着急,母亲怎么把自己忘了,但她又牢记着严延年的话,不敢造次,眼睁睁地看着娇娥上了高堂。 高堂上众位夫人见了林氏,再见同样精心打扮的娇娥,不由得感叹道:“这母女二人真是灵秀。” 廷尉夫人见了娇娥,脸色大变,一双眼睛只在林氏母女二人面上扫来扫去。 魏夫人唇角微微勾起道:“小娘子便陪着你母亲一起在这里用席吧。” 严夫人有些后悔没想法子将女儿叫上来,若是能传出去一句,女儿得了丞相夫人的青睐,身价又可以抬高些,可眼下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恨林氏。 他们三人坐在末座,行为举止一点不敢出错,颇有些拘束。因为品级低微,能坐在高堂上已然是给了莫大的恩赐,侍女们上菜时,她们这席排在最后,案几上的菜肴也比众位夫人们的要少几样菜式。 林氏和娇娥认真练习过进餐礼仪,做的分离不差,有些等着看笑话的夫人还做的不如她们。 在一旁的严夫人便被对比的不能看了。 廷尉夫人于夫人见林氏的案几上菜肴甚少,便指了案上未动过的几道菜让侍女加给林氏。 林氏和娇娥连忙离席施礼谢过。 敬武长公主也跟着指了两道菜给娇娥,众夫人都互相看看,偷偷一笑。   ☆、第45章 三思 娇娥和阿母又离席谢了一次。 听得侍女称这个年纪和广哥差不多大的小娘子为长公主,娇娥不由得胆子大了一些,多看了两眼,只见对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便微微笑了一笑。 长公主却不再对视了。 敬武长公主刘念是皇帝刘病己最疼爱的女儿,太子刘奭的胞妹,地位尊贵不已,这次来魏相夫人的寿宴,纯粹是被舅舅许嘉带来看热闹的。 因为年纪小,皇帝又再三叮嘱过,所以只在魏夫人的左下首第一位对坐。 刘念在宫中地位超然,但却和皇帝刘病己不亲近,好在孩子的外祖家很疼她,许嘉经常带着她一起出去玩耍,舅甥关系很好。 廷尉于定国家的小郎君于永经常和许嘉在一起拼酒,于永二十五、六岁的人,不愿意成婚,总是惹事生非。因为父亲的缘故,做了中郎将,和许嘉走的很近,没事也喜欢哄刘念玩,两个人年纪相差近二十岁,却能玩到一处,隔一段时间没见还会相互惦记。 有次,许嘉喝醉了,嘴上没有把门的开玩笑:“于永这么大了不婚,莫非是要等着我家刘念长大了尚公主不成。” 慢慢有些话便传出来了,说敬武长公主看上了于廷尉家的小郎君。 一直善于揣摩圣意的于定国不应声,小儿子等到长公主长大,岂不是要等到三十出头了才能大婚?现在新皇后还没有定下来,皇帝宠爱的卫婕妤、张婕妤、华婕妤个个都有可能,尤其是生了一个健壮儿子的张婕妤呼声最高,张婕妤的三个兄弟在朝中上下活动,希望能将张婕妤推上皇后的位置。 虽然皇帝对许皇后情深,但毕竟许皇后死了,若是张婕妤做了皇后,太子之位能不能稳固还两说,新皇后生下公主,长公主也不见得有多尊贵了。 这些话都是放出风声来试探皇家态度的。 皇帝刘病己也一直保持沉默,没人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只是贵妇人圈中没事的时候也拿这事打趣。 众人见敬武长公主跟随着于夫人赐下菜式,便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对视一眼,一句在嘴边现成的戏谑话,便是长公主要讨好未来阿姑了。 其实这还是欺负没有娘的孩子,也不看好长公主和太子的前程,方才敢如此不敬。敬武长公主方才六岁,怎么可能就懂得选夫了,于廷尉也不过是二千石的秩俸。 许嘉是个糙汉子,和于永开玩笑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些话会传出去,影响外甥女。 散席之后,众位夫人相约着一起转到后院去消食,林氏和严夫人便知趣地告退。 “小娘子请留步,长公主有请。”,娇娥被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喊住。 她有些不知所措。 魏相夫人笑了笑,这是两个孩子能玩到一处了吗?丞相属官赵义的夫人和女儿真是有福气。 长公主是刘病己的心头肉,虽然因为长得越来越像过世的许皇后,皇帝不敢多看,但真是千依百顺,只怕这个女儿受了委屈。 刘念遗传了刘家人的脾性——好色,喜欢貌美的人相伴。 众夫人带来的小娘子中并没有能和长公主玩的一处去的,也没人会料到长公主会来给魏夫人祝寿。 魏夫人知道,这是许嘉向魏相示好的意思,这里面也未免没有皇帝的默许在内。众人都说张婕妤做皇后的可能性高,但魏夫人却觉得如此疼爱一双儿女的皇帝未必会这么做。 娇娥和林氏交换了个眼色,便战战兢兢地朝长公主走去。严夫人在一旁别提多嫉恨了,却还得强忍住道:“赵夫人真是好运气,娇娥像是得了贵人的青眼了。” 林氏淡淡笑了笑,便转身回到堂下。 严夫人鼻子里暗哼了一声,也跟着下来。 堂下的夫人们围着她们两人问长问短,都羡慕的不得了,严若雪知道娇娥被长公主看重,留下单独说话,心中不忿的厉害,又有些埋怨,若是母亲将自个带进去,这会被人羡慕的不就是严家二娘子了吗。 娇娥恭谨地陪着长公主在水榭旁的亭子里说话,有些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要留下她作陪。 前世敬武长公主一直很得帝宠,皇帝生怕委屈了她,想将她嫁回外家,但许家的爵位太低,没有适合的男子方才作罢,最后才定下了皇帝发小张家的儿子。这样的长公主身边围得都是高官显贵的女儿,今日怎么会独独看上自个作陪。 “这是你母亲亲手做的吗?”,刘念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问。 “回长公主,是的。” “真好看。”,刘念撑着双颊,歪着头,声音中透着羡慕,小孩子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身后的侍女连忙围上来,轻轻地扇着风。 娇娥有些想流汗,宫里什么好看的没有,为何独独念着自己的衣衫。 “你身上的这花是什么花?”,刘念问。 “朝颜花,又叫牵牛花,是路边上经常见到的花。”,娇娥解释道。 “朝颜?” “花期短暂,朝开夕败,因为好养活,农家的篱笆上会爬满这样的花。” 刘念点点头,就像阿母一般,不到二十岁便不在这个世上了,朝颜。 “你能现在绣一朵这个朝颜花吗?” “喏。” 刘念想了想,又命身边的侍女去拿笔和软帛来,好叫娇娥画花样,又说渴了,要喝新的浆汁,顺便要点香来点着,又命人端来香汤洗手和漱口,指使得身边的侍女一团乱。 趁着侍女转身,刘念小声道:“我还想要一副绣图,绣一池荷叶,有莲蓬和荷花,阿父经常对着荷池思念阿母。这样阿父便会喜欢我,多看看我。”。 “我还小,拿不了针线,你能帮我绣一幅吗?” 娇娥心中一颤,正想跪倒婉拒,却又看见刘念眼中的期盼之意,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阿父喜欢下雨天看荷池,他们说这是秘密,不能随意说了去。我把侍女喝退了,她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洛嬷嬷曾经教过她,不要私下里参与皇家的事,那怕一副绣图或者一块帕子,都有可能会掉进后宫那些女人们的陷阱里去。 对着长公主她却无法拒绝,刘念生下来便没有母亲,和父亲并不亲近。那一刹那刘念的话打动了她的心,前世她便是这般痴痴想着阿父能多看她一眼,对她好一点。 前世娇娥落水之前,世人皆知,皇帝杀霍氏一家是为了给许后报仇。现在众人不敢明说,只说霍家犯了谋反罪。 许皇后生了长公主不久,便被女医淳于衍在汤药中下了附子毒死,皇帝每每想起许后便痛哭不止,为女儿取名为刘念,小字君儿。 三年前霍光病死,皇帝便不顾霍家的女儿还做着皇后,早早立了许后生的刘奭为太子,封刘念为敬武长公主。 小小年纪的长公主便带了封号,原本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小娘子,可皇帝又偏偏见不得这个女儿。 在狱中出生,长在民间,后又做过长安城游侠的皇帝身形高大,俊美无俦,有着一般皇家子弟没有的不羁气质。当年霍成君便是对他一见倾心,死活闹着要进宫做皇后。 许皇后论起美貌来,要比皇帝逊色不少,一张脸有些圆润,鼻头也略圆,微微翘起,带着娇憨之气。 刘病己偏偏最爱这样的许皇后,没有瞧上貌若天仙的霍成君,霍光死后,皇帝灭了霍家一族,将霍成君囚禁在昭台宫,提都不许人提,掩人耳目的“恩爱夫妻”做了不到四年。 刘念比太子哥哥长得像许皇后,年纪越大越像,皇帝有些怕见,虽然对她很恩宠,有求必应,却比华婕妤所生的大公主刘施少了些亲近。 娇娥不敢多说,点了点头道:“一个月后,我把绣图放在林氏绣纺,长公主装作来买便是。” “好。”,刘念甜甜地笑了,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憨,令人心生怜惜。 “要保密哦,不能让别人知道,本公主信任你。”,刘念将小手放进娇娥的手中,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将生命交付给她般郑重。 “喏。”,娇娥点了点头,皇宫中的孩子真的很聪明,弟弟广哥一般大,却只会玩泥巴,粘着阿父。 侍女们围了上来,娇娥接过软帛,低着头开始花花样子,又陪着刘念玩了一会翻绳,许嘉便派人来请长公主一起离去。 娇娥退到堂下,众位夫人已经酒足饭饱,等着贵人们告退,方好告辞。 严若雪又嫉又恨地看着,娇娥感受到那股恶毒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严若雪恨不得去外院找阿父问个明白,究竟何时才能让娇娥谦卑地看着她,巴结着她。 此时的严延年没有听见妻女的怨念,正躲在外院通往议事书房的小径旁,算着赵广汉和魏相商谈的时间,他有些不安。 魏相的大奴告诉他,魏相接到了赵夫人的贺礼,便请了赵大人去书房议事,他按捺不住,藏在这里,看看赵广汉或者魏相的神情,推测事情的进展。 赵广汉并没有急着参奏丞相夫人打死婢女一事来为自己开脱,反而来丞相府祝寿,这令严延年很意外,他一向以为对赵广汉的处境和性格很了解了,但对方这次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出牌。 难道赵广汉威胁魏相做私底下的和解?这是严延年所不期望的,也是不可能的。 等了近半个时辰,赵广汉才慢悠悠地从书房里出来,严延年躲在暗处窥看,却没料到他的行径也被人看了去。 魏相留在书房内,看着眼前摊放的信简,心里乱成一片。 就在方才,丞相和京兆尹达成一致,不再就荣畜这件事继续围追堵截下去,从此后各自约束好己方的官吏,不再生事。 赵广汉问魏相:“虽然张敞尚未收到这封书信,但皇帝会不认为魏相借着身为百官之首,有结党营私的迹象吗?” “霍光之事,天子一怒,牵连千家,请丞相三思。”   ☆、第46章 热闹 魏相确实是在三思,连一向不屑于,或者说不愿意采用纵横联合之计的赵广汉都来讲和,能说出这样的话,是该好好权衡一下。 丞相府一定要和京兆尹的不合得如此明显吗?连手下的属官都能利用了去,这太危险了,霍光一系借用大将军的威势,为非作歹,什么都做了去,结果呢…… 赵广汉整了整衣衫,缓缓入席,严延年的心思再龌龊,但是在给张敞的信上说的对,自个性情桀骜自大,类同饿死在狱中的周亚夫,得罪了不少人,一出事众人便会落井下石。今日堪堪躲过一劫,日后得更加注意,只有敌人更了解自个的缺点。 端起酒盏,赵广汉微微笑着向周围的人致意敬酒,旁人表情各异,一向无往不利的赵大人真的要被丞相府拉下马了吗?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严延年呆立在日头下,心却凉了,若是赵广汉和魏相妥协,或者缓和矛盾,这一局就败了。 赵广汉缓过劲来,难免不会将荣畜这个案子从头查起…… 这一刻,严延年才觉得害怕。他又仔细回味了一步一步,再次确定所有的线索都断的干干净净,才定了心神。 到了这一步,只能想法子让魏相更加忌惮赵广汉,那么京兆尹的人即使查出什么来,也没有办法让魏相相信。 只要能保得住魏相对他的信任,就什么都好说。 拖着步子,慢腾腾回到堂下的严延年,看上去无精打采。 一直盯着他的赵义,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次卿,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刚才喝了点酒,出去转了转,没留意吹了些风,歇歇就好啦。” 强作镇静的严延年,想起了什么,道:“少君,听说你前一阵在帮林氏绣纺找各地的客商,好一起来比货出价?” “是啊,舅哥最近被云氏绣纺挤得没生意做,夫人逼着我到处找客商。”,赵义无精打采地说道。 “你若是相信我,也可以帮你找几个客商的。”,严延年热情地凑过来,硕大的鹰钩鼻在赵义的眼前晃了晃。 一口酒气夹杂着热臭,袭了过来。赵义忍住想将眼前这张脸揍歪的冲动道:“次卿,你若是有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怕林氏绣纺小,接不下你的大客户,坏了你的信誉就不好了。” “我们两什么交情啊,太见外了。”,严延年压着赵义和他一同喝了一盏,又道:“丞相府中的酒就是好喝。” 几为同僚凑过来推杯换盏,高堂上的众位高官已经开始告辞,看着高堂上的人越来越少,严延年用袖子搽了搽嘴边的酒渍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君和我能够在那上面坐一坐。” “呵呵,次卿喝多了,那需要秩俸二千石,你我才是四百石,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定有的,事在人为,我说有就有。”,严延年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一酒盏的酒便泼了出去。 赵义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其他同僚拱拱手道:“次卿喝多了,喝多了……” 众同僚点头叹道:“少君和次卿两人真是交情好。” “少君为人仁厚。”,几个人又嘀咕上了,近来赵义的风评高了不少,严家在赵家算计赵义一事,已经传遍了,可赵义依旧对严延年不错,众人都看在眼里,赵义是个值得交往的,至于严大人吗…… 终于宴席散了,赵义在府门口等着林氏母女二人,丞相府门口车水马龙,魏相和夫人站在府门口恭送着客人们离开。 一辆辆马车又像来时般在通道上缓缓行驰,过了不多久,原本依序而行的马车乱成一团,许多人围了上去。 “严大人,严夫人,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求丞相做主。”,大热的天,一个女人头上包着帼巾,怀中抱着个襁褓,看上去像是刚生产后不久,正跪在草席上,对着府门哭喊着。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有些不解,二千石以上的官吏方走了一半,还有一些人索性不走了,留下看热闹。 竟有人敢在魏相府门口找场子?几年前魏相还在做御史大夫的时候,霍光家的家奴为了点小事,踢破了魏相家的大门,御史跪下磕头才把人请走。 后来霍家就被灭了族。 这事经常被皇帝身边一起长大的戴长乐拿出来当笑话说,六百石以上的高级官吏没有不知道的。 “这位娘子,有话好好说,你在丞相府门前闹,是有什么冤屈还是有什么事?”,魏相的大奴连忙上来劝说。 若是往常,叫人绑了拖走便是,可见日这么多的高官显族在这里,大人是个讲面子的,作为大奴一定要体现出来丞相府的家风才是。 “我来找魏相,我是丞相府属官严延年的外室栗氏。”,栗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丝毫不在意外室这两个字的耻辱。 “……严延年和我的夫君荣畜是朋友,夫君在外逃亡,我便成了严延年的外室。” “眼下夫君荣畜死在京兆尹,我刚刚生了孩子,不知道夫君的死讯,没有办法出面收尸。求魏相能让严家放过我,我安葬了夫君,愿意带着郎君自谋生路,再也不出现在长安城。” 那襁褓中的婴儿不断的哭泣,那女子说的声情并茂。 有些僮奴下了马车,朝这边涌过来,想来是被马车里的贵人派出来打探消息的。 魏相的大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严延年深得魏相的赏识。可外室这种事情当着这么多的人闹出来,没法捂没法盖,以后严大人的仕途可就毁了。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法子来把这个女人哄走,严延年是丞相府的属官,栗氏找到这里也不算错,而且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这种女人最是难缠。 就这么犹豫了片刻的功夫,人群已经围拢的里三层外三层。 这事听起来有很多隐情,长安城最近谁人不知道荣畜之死,搞了半天围着京兆尹闹得那帮人就不是荣畜的家人,真正的苦主在这里,怎么还是丞相府属官的外室?丞相府最近不是和京兆尹闹的厉害?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赵义见状眼睛眯了起来,娇娥和林氏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阿父,你在这里等我们呢?在看什么呢?” 娇娥垫起脚朝人群拥挤之处看了看。 环顾了四周,丞相府的属官大都滞留在这里,等着丞相和夫人送走高级官吏才道别。赵义道:“有个妇人带着刚生下来的孩子在这里哭闹,不知究竟有什么冤屈,要来冲撞这个好日子。” “额,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娇娥知道栗氏如约来了,便怂恿着。 桑夫人也是个爱热闹的,对着众位夫人招招手,拉着自家夫君,便跟着赵义一家去了。 耿夫人陪着严家母女出来,正遗憾没有找着机会在林氏母女跟前献殷勤,也道:“去了看看也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严若雪听了也央求道:“阿母,丞相府门前出了事,我们也去看看吧。” 众夫人和夫君们挤入了人群之中,严夫人正正好听到了“严延年”几个字。 旁边有人在小声嘀咕着外室、孩子等等。 严夫人怒从心头起,变得神勇无比,几下便挤进了内圈,只见一个面目娟好,皮肤白皙的女子抱着个婴儿跪坐在席上。 “你说你是谁家的外室?”,严夫人指尖发抖,戾气从头顶冒出。 “大姐,你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我是严大人的外室,已经养了有好几年了。”,栗氏没有说谎,的确是见过严夫人和严家的几个女儿的。 “你这个贱妇,乱说什么。”,严夫人上去就要踢栗氏。 林氏和其他几个夫人连忙将她拽住,安抚道:“严夫人歇歇气,这里是丞相府门前,不可以乱来。” 又转向栗氏喝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众位夫人和小姐,我的确是严大人养的外室,我的夫君是荣畜,和严大人以前是好友……” “……我来一不是为了进严家,二不是为了让孩子进严家……做外室是被严大人所逼,眼下夫君已死,我只想能出面将夫君安葬,带着孩子到别处去了此残生,只求严大人和严夫人放过我。” “……严大人一家五个兄弟,都在做官,正所谓官官相卫,小女子只求个活路,求丞相大人做主……若是不信,众位大人可以去敏行里一问便知,小女子和夫君的户籍也在长安丞那里可以查的到。” 严夫人气的头顶上都要冒青烟了。 “你还说,你这个贱婢……”,她想挣脱了去和栗氏厮打,却被魏相的大奴拦住。 “严夫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如唤严大人一来,一问便知。” 严夫人瘫在地上,虽然不知道栗氏这个外室是真是假,但听见荣畜两个字就知道遭了。 丞相府的属官们的嘴巴都长大的可以塞个鸡蛋进去,怪不得严延年借了赵义一大笔钱不还,原来是养外室去了。 耿夫人不露声色地悄悄挪开了位置。 严若雪见娇娥蔑视地往这边瞅过来,有些慌乱,抱着严夫人晃着:“阿母,阿母,不是这样的。阿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他们见阿父要升征事了,故意害阿父的。” 严夫人听了更加心塞,一巴掌打在了女儿的脸上,骂道:“你乱说什么,还嫌不乱。” 被当众给了这么一巴掌,像是又感觉到娇娥嘲笑的目光,严若雪的内心激烈的翻腾起来,突然瘫倒在地,四肢痉挛,眼白朝上翻着,口头白沫。 严延年被叫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第47章 承嗣 严延年从未想过有一天,栗氏这个小女人会什么也不顾地跳出来咬他一口。 一直以为即便荣畜死了,栗氏也不会流一滴泪,而是更加一门心思等着进严府过日子。 看到栗氏抱着孩子跪坐在这里,口口声声说着要丞相做主,要去为荣畜收尸,今生再也不出现在长安城,严延年气的发抖。 这算什么,回想这两年自个就像是个笑话,为了她置屋藏娇,一次又一次应付着荣畜的勒索。 眼下,栗氏却要为死去的荣畜守起节来了。 女儿瘫在地上又发起了病,严夫人呆滞地在一旁守着,严延年也顾不上看,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栗氏。 听栗氏报出了敏行里,他知道不承认已经不可能了,那敏行里是瞒着李氏置办的产业,写的自个的名字,虽然每次去都很隐蔽,但是栗氏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周围的邻居都相互认识。 只要一查一个准,栗氏这是毫不留情了,连爱巢都交代了出去。 面子里子都被人扒完了,背后还被最看重的女人深深戳了一刀。 严延年的眼球血红,但栗氏毫不在意,荣畜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可怕,大不了带着孩子一起死,对不起她和荣畜的是严延年。 魏相家的大奴同情地看了看严大人,方才小奴来报,魏相派了丞相长史来处理此事。 丞相长史和严延年历来不合,魏相大人是知情的,难道严大人已经被放弃了? 魏家大奴往后退了一点点,等着丞相长史来接摊子。 做大奴的都是头上点一点,尾巴能摇三摇的人,伶俐的紧,最擅长揣摩家主的心思,这番猜测正确无比。 若是以往的魏相,可能还会因为怜惜严延年的才干加以遮掩,但现在的魏相,本就恨不得找个机会发落这只狼,怎么还会放过这个送上手来的机会。 在魏相看来,赵广汉果然是个人才,将严延年的外室请了出来,这么一闹便将丞相府和京兆尹都从荣畜之死中解脱了出来,谋划者严延年也没有落个好。 只是如今的赵广汉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连内宅妇人的手法都用上了。 魏相一边笑容满面地送客,一边慨叹,还好今日和对方达成了协议,若是赵广汉不管不顾的将这份竹简送到了皇帝手中,再加上这么一闹,皇帝是会相信谁呢?圣心难测啊。 另一侧的马车上,赵广汉也在惊叹,这内宅之中的手法怎么用在这里就是这么好用呢。 若收集严延年的罪证,怎么也得费时费力吧,这一手绕道而行,直接就将了严延年一军。 还需要证据吗? 荣畜死了,严延年的仕途也断了,这比死了还难受吧,后面还有的受呢。 “回京兆尹府。”,赵广汉扫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二郎和林天,让他们在这里看着吧,自己还要赶回去收拾那些拿着荣畜的尸体作乱的游侠呢。 林天虽然嫩了些,却有着独到的聪慧,竟能想得出这个法子来,前一阵子也没有因为赵家有难而避了去,是个好的,京兆尹府最需要这样的府吏。 赵广汉满意地笑了笑,悄悄地走了。 “林天,你这法子真是管用,严延年自以为能脱身个干净,哈哈。”,赵彭祖在林天的肩头重重一拍。 “二郎,这会我进京兆尹府做里令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林天垂下睫毛,揉了揉肩膀。 “不行。”,赵彭祖看了看手掌,林天这么不经打啊。 “为什么?你可是拍着胸脯答应过我的。” “做个里令太屈才了吧,阿父说京兆尹府里最缺你这样的府吏,只是你年纪太小,还未及冠,只能做个童吏。” “不管做什么,只要赵大人要我就成。”,林天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小子,一副吃了蜜蜂屎的表情。 赵彭祖也跟着笑了起来。 人群之中,严延年一直不搭腔,由着栗氏说来说去,他一直在等,等丞相府的人来。在此之前,说的多错的多,栗氏和自己是扯不清楚了,还好严夫人是个晓事的,没有怎么闹腾,只在一旁着急女儿的病。 郎中来了,丞相长史也来了。 郎中让人群散开,对着严若雪又针灸了一道,看了看严夫人道:“都给这位夫人说了,你家小娘子身体欠安,要小心着,怎么又惊吓着她了,这个病症严重,多惊吓几次,会丢命的。” 严夫人抬头看去,居然是上次在赵家被打出去的那个,气的捂住胸口骂道:“你这个死郎中,上次就败坏我家小娘子的名声。你今番又来,是受了何人指使……。” 那郎中摇摇头,拔了针又道:“那个方子还留着的吗,继续用着吧。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小娘子堪忧啊。” “滚滚滚……” 郎中迅速躲开,护着头道:“若不是丞相家的苍头来请,谁愿意给你家治病,卖力不讨好,你这样不讲道理……” 魏相家的大奴连忙拉着郎中走了,省的留在这里尴尬,剩下的事就交给丞相长史大人好了。 脸喝得红扑扑,整个人都在往外发散着酒气的丞相长史发问:“栗氏,你口口声声说严大人逼你成为外室,这可有证据?” “这位大人,自然是有证据的,严延年趁我夫君在外躲罪,用酒灌醉,*了我,后来说我若是不从,便向官府告发夫君。我不得不跟着他,便哄着他在敏行里买了屋子,将我安置在那里,那房子可不就是证据。”,栗氏哭的梨花带雨,又刚生了孩子,身上丰润的很。 长史瞧去果然有几分姿色,点点头,前阵子传出来严延年借了赵义一大笔钱不还,想必是置办这宅子了。 严夫人听了,心头大怒,叉着腰骂道:“栗氏,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夫君最是廉洁自好,怎么会沾上你这种女人。攀诬尊者,杖刑二十。” “夫人息怒。”,严延年连忙拦住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荣畜说要躲仇人,需离家几年,走之前拜托我照顾栗氏,我便将她安置在敏行里,谁知这栗氏将我灌醉,我……她又要挟我……否则便告了我去,我不得不……心下不安,过得也是日日煎熬,如今她既然揭破,我说出来也是畅快无比。” 赵义在一旁不眨眼地瞧着,觉得这位昔日好友果然是个人才,养外室和被有心人拿捏完全是两个程度的问题。 栗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还击。 长史喝了许多酒,却比平日灵光,笑道:“栗氏一个小女子,居然还知道用这些法子来胁迫严大人,连孩子都生了下来。生完孩子才知道夫君死了,哭着要去收尸,这真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严延年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是一口咬定是栗氏灌醉自己,后来又胁迫他。 栗氏大怒,骂道:“严延年你说这话有良心吗?你看你长的弱弱小小,形貌奸诈,身体又不强,我那只眼睛能瞧得上你,若是想做人外室,我何必找你,所图何来。” 围在外圈的人发出一阵嬉笑之声。 林氏的脸有些红,想撵娇娥回去,娇娥不依,伸手拽了拽阿父的袖子,施了个眼色。 赵义这才上前劝道:“栗氏你这般折辱严大人,究竟所图何来。” 众人都盯着栗氏,栗氏哄了哄怀中孩儿道:“荣畜是我的夫君,我要出面为他收尸,只因为我被逼做了严延年的外室,在敏行里生孩子,一点风声也不知晓。”,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和荣畜少年夫妻,他没有血脉留世,这孩子是我生的,我要让他为荣畜承嗣。严延年曾经给我说过,他一家五个兄弟,个个都在做官,非常有名,我怕被他严家一家把控,不得善终,特来求丞相大人给个公道。我栗氏不求入严家,也不想孩子入严家,只求严家莫来找我,这郎君自姓荣。” 众人哑然。 严延年怒发冲冠,这孩子是他的,居然要去给荣畜这个贱民承嗣,太作践人了。 “你想都别想。”,严延年大怒。 “怎么,你还想让这个贱种进严家不成?”,一向听话的严夫人也顾不上还晕着的女儿,手指即将指到严延年的鼻子上。 栗氏只是抱着哭泣的孩子晃来晃去,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丞相长史,求道:“求大人为栗氏做主。” 丞相长史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妙了,看了看严延年紫涨的脸道:“栗氏,你愿意改过,为你夫君收尸,甚好,甚好。荣畜没有血脉,你又没有嫁入严家,这孩子自然便落在荣家的户籍上,跟着你日后守着荣家承嗣便是。” “严大人一家自然不会视国法于无物,抓住个不相干的人不放,你若是有事,前来找我便是。” 栗氏大喜过望,连忙抱着孩子给丞相长史磕了几个头。 又将随身的包袱当众摊开,道:“严大人,我从敏行里出来,未拿你家一分一毫,包袱里都是我的随身物品,不信可以查检一番。” 众人颇有些唏嘘,这个小娘子居然是这般有骨气之人,对死去的夫君也是有情有义,怎么会去勾引严延年做外室,谁说的是真话,一眼便知。 严延年青筋暴起,太阳穴一鼓一鼓,脑袋里像是有一窝马蜂,嗡嗡的响成一片,从来没有人,没有人敢这样侮辱他! 长安丞带着几个府吏来了,喝问道:“京兆尹办案,这里有荣畜的家属?” “小娘子栗氏便是。” “请跟我们去一趟京兆尹府。” 栗氏连忙起身,旁边的府吏见她行动艰难,帮忙卷起席子、拿着包袱。 长安丞环视了一周,与丞相长史见过礼,问道:“敢问长史,严延年是那一位?”   ☆、第48章 装鬼 严延年有些惊诧,上前施了一礼道:“我便是。” 长安丞木着一张脸,“请随我去一趟京兆尹吧,听说你是荣畜生前的好友,又养了他的妻子做外室。只怕荣畜之死也和你有些干系,须问问清楚才是。” 众人听了,有些哗然,随后又有些明白,女色害人啊。 娇娥偷偷地朝林天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招真是……不管事实如何,严延年都在外有了这么个嫌疑,这下子怕是真的爬不起来了。 赵义等人目送着严大人随着长安丞一行人消失。 个个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又安慰着严夫人道:“严大人没有什么事,便会尽早回来。严夫人请放心,还是早些带着女儿回府休养才是。” 安慰完了,又都迅速上了马车走了。 林氏撇撇嘴道:“原本说好了要与我一起去林氏绣纺的。” “都是同僚,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怕也不太好做吧。”,赵义捏了捏夫人的手,小声解释着。 娇哼了一声,林氏不答。 马车驰出了里口,正要往尚德里拐,只见岔路口处停了好几辆马车,桑夫人探出头来,喊道:“赵夫人,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了,一起去吧。” 林氏连忙探出头去应了,不免有些欢喜。 娇娥“噗嗤”一乐,“阿母,桑夫人真是个通透人儿。” 林氏红了脸,“只有你阿母是个实心的。” 心情大好的赵义,捏了捏娇娥的脸,又摸着夫人的手,笑道:“我和他们在酒垆里边喝边等你们,你们女人家一看起来这些就没完。” “别喝多了,喝了半日了。”,林氏嗔道。 “他们一定忍不住了,想聊聊严家的事,随便吃点喝点,等你们忙完了,我便和你们一起回家。”,赵义很是受用。 娇娥转过头去,轻轻呼了口气,脸上绽了朵大大的笑容出来,父母和乐,严家倒霉,今日真是爽快。 赵家是幸福了,严家却觉得不幸之极。 李氏和妹妹、女儿在家里抱头痛哭,哭自己命苦,哭老天怎么不长眼,让她们这么苦。 严延年此时正坐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内,猜测京兆尹究竟是发现了什么,又要问什么。 外室的事情被闹成这般,别说丞相征事的位置了,只怕现在丞相史的位置也难保。 赵广汉要干什么?难道真的靠那传说的“钩距法”发现了什么不成? 严延年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看守的小吏只在黄昏前给他端了些水来,说这是荣畜生前呆过的屋子,严延年面无表情,接过水来,喝了几口,又放下。 接着便没有人来了,连夕食也没有送。 天色渐渐地暗了起来,没有灯,这屋子更是黑的快。 严延年喝了些酒,白日里被闹得也有些乏了,只伏在案上打瞌睡,窗外突然就响起来了呜呜的声音。 “严延年,严延年,还我命来……”,荣畜在窗外喊着。 “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呢……荣畜我是对不起你,栗氏她……我对不起你。”,严延年惊醒了,缩在屋角,连忙否认。 “严延年,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你告发了我,毒死我,还逼栗氏做你的外室。你这个畜生,枉我将你做好友。” “荣畜,真的不是我,我是对不起你,我愿意赔罪,将敏行里的那处宅子送给栗氏都行。你真不是我告发的,也不是我杀的。” “严延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我每年到你的祭日都去祭拜你,不会让你做孤魂野鬼,你放过我吧,真不是我害的你。” “严延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严延年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嘴角却带着一丝得意的笑,鬼神向来是人们所敬畏的,赵广汉想用荣畜的鬼魂来吓唬他吗? 窗外两个少年郎也捂着嘴笑的正欢。 林天捅了捅赵彭祖的腰,赵彭祖直起身子朗声道:“京兆尹府的人都可以作证,严大人承认对不起荣畜,霸人妻子,愿意将敏行里的宅子送给栗氏。明日严大人便直接在京兆尹和栗氏办了手续再回吧。” 严延年这才知道赵广汉早已知道是他杀得荣畜,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他们也并没打算采用这法子就能让他承认,这是为了出口气,替栗氏要点东西,也是变相的警告。 这样也好,说明赵广汉也没有办法指证是他杀了荣畜。 苦笑一声,只当是去财免灾了。严延年慢慢走到窗前,道:“明日一早,便麻烦这位大人带我去办了手续便是。” 林天悄声对赵彭祖道:“果然是个经过事的,好难搞。” “行了,讹了套宅子,已经不错了。他的资历那么深厚,在平陵县杀过人才丢的官,怎么可能被你我借用鬼神的名义吓住。若不是我们手中有栗氏,这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赵彭祖到看的开。 “也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林天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着得逞的光,捉弄完严延年,便想回家看表妹。 “我要回家了,明早再来点卯。” 告别赵彭祖,林天先去了趟东三市,天色已晚,东西两市都休市了,林氏绣纺也已经上了门闩。 在熟食店买了些熟肉、鱼和薄酒,又买了娇娥爱吃的新鲜果子,林天临走瞧见清水里养着的茉莉花,忍不住买了两捧回去簪花戴,一捧留着给阿母和妹妹,一捧给姑姑和娇娥。 他先去了姑姑家,果不其然,阿父也在这里,看样子今日官夫人们照顾了绣纺不少生意。 林晖和林氏两人在灯光下指着绣样,说的热闹,广哥两只手支着脑袋,脑袋跟着一晃一晃。 娇娥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分着丝线,不知在想什么。 林天拦住想要通报的阿里,悄悄进了屋,将怀中的葡萄递给娇娥。 正在想着要不要将今日长公主让她绣制雨中荷图的事告诉阿母和洛嬷嬷,突然眼前出现一串硕大的葡萄,颗颗饱满,上面还带着一层白霜。娇娥顺着朝上看去,就见着林天一双长眼灼灼地看着她,嘴巴都要咧到外面去了。 大表哥一定有喜事,娇娥笑嘻嘻地问:“大表哥你可是进了京兆尹府了?” “就知道你猜得到。”,林天顺势挨着娇娥坐下,看了看姑姑和阿父,悄声问道:“姑父呢?” “阿父多喝了点酒,撑不住了,歇着呢。”,娇娥指了指头顶。 林天又将怀中纸袋里的茉莉花拿出来,问:“香不香?” “香。” “给你戴的。” “嗯,明早我戴上,用清水泡好,可以穿个花串戴在手腕上,发髻上。” “也给姑姑些,免得姑姑说我。” “就你知道。哼。” 看着娇娥头顶的小环髻,林天眯了眯眼睛,可惜明早要去京兆尹点卯,不然可以瞧瞧表妹带着茉莉花串的样子。 穿着粉色常服的娇娥很温柔甜美,又像梦一般轻盈。 “娇娥。”,林天的声音里都像是掺了蜜。 “嗯?” “……吃颗葡萄。”,林天将剥了皮的葡萄递过来,娇娥手中分着线,趁没人看,便像小时候一般,低下头去,将葡萄从林天的手上含走。 “姐姐,大表哥,你两偷偷吃葡萄,我也要。”,广哥晃着小脑袋,正瞧见林天捧着串葡萄。 那颗葡萄还没有吞下肚去,娇娥便被这一嗓子,吓得卡住了。 林天连忙帮着顺背,广哥已经蹦了过来,抱住那串葡萄,笑的没心没肺的。 林晖的眉毛轻轻皱了皱,林氏也顺着看去,灯光下,林天和娇娥亲昵地坐在一处,娇娥咳的脸红红的,林天紧张地轻抚着她的背,广哥却捧着葡萄笑的开心。 两个孩子都大了啊,林氏的心头突然冲进来这个念头,却也只是闪了闪,娇娥和林天两个从小在一处长大,就像亲兄妹一般,许是想多了。 见父亲皱着眉头望过来,林天连忙收了神色,陪着广哥玩了一阵,等姑姑忙完了,又将明天便去京兆尹点卯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也不漏过装鬼吓严延年一事。 林晖弹了弹他的脑壳,道:“你才进了京兆尹府做个小吏,便高兴成这样,娇娥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叫了去陪着玩耍了半日,也没有你这般沉不住气。” 林天有些郁郁,过了一会又高兴起来,道:“表妹这么好,连长公主都瞧出来了。” 难道说长公主喜欢娇娥,证明他林天也好吗。这个傻子,林晖瞪了傻儿子一眼,遇到娇娥的事情,林天就傻的不透气。 也罢也罢,能进京兆尹府,得了赵大人的认同也是一件幸事。 姻缘要看造化,那怕一直守着也未必是自己的,林晖看了眼林氏。 “表妹,长公主多大啊,长得好看吗?赵彭祖给我说,外面都在流传长公主瞧上了于廷尉家的小郎君于永。赵彭祖给我说于永都二十五、六岁了,还不愿意成婚。”,林天开始絮叨着和赵彭祖在一起听来的闲话。 “什么?长公主和我家广哥差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两个人相差了近二十岁,于永都可以做长公主的父亲了。”,林氏惊诧道:“皇上也不可能给自个的女儿选这样的人尚主吧。” 长公主是何等身份,竟然有人连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娇娥明白了长公主为何要悄悄选了她来绣荷图。 “恐怕这事真有些蹊跷,阿母,长公主随着于夫人给我加了两道菜,众位夫人们都在那里窃笑,当时孩儿还以为是笑我们呢,都有些紧张的不敢夹菜。原来……”,娇娥拿起帕子给身边忙乎着吃葡萄的广哥擦了擦嘴。 那个将稚嫩小手放在她手心里的小娘子,传说中最受爱宠的长公主,毕竟是个没有阿母的孩子。没有阿母在身边的娇娥,前世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娇娥看着无忧无虑的广哥,叹了口气。 前世这个时候,皇后之位争的热闹,她落水时,又正逢太子之位争的热闹。 这事还得问问洛嬷嬷。   ☆、第49章 重任 娇娥一早起来,便将清水里养着的茉莉花,用丝线一朵朵穿成了花串,对着铜镜,轻轻套在两个环髻上。又给广哥穿了手串,给嬷嬷穿了个可以佩在衣服上的花球。 洛嬷嬷说过,茉莉可清虚火,去寒积,治疮毒,消疽瘤。那淡淡的香味能够让人平肝顺气,一天都有好精神气。 接过娇娥奉上的茉莉花球,洛嬷嬷佩在衣襟上,嘴上没有说什么,眼角的笑纹却变得明显了。 林氏虽然拜了义母,洛嬷嬷还是要求以平常的称呼来称谓,她只觉得和赵家的感情更近一层,日后定然是要靠娇娥养老送终的,也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可摆,更不用说让林氏母女侍奉了。可这母女二人平日里对她却是什么好的都优先想着,这样福分不是谁都能修来的。 娇娥说起在丞相府寿宴上的事,洛嬷嬷笑着点点头,虚扶了一下娇娥的头,道:“娥儿,日后绣纺有的忙了,各位贵妇人那里已经入了眼,生意会越来越好的。” 想到七日后要在林氏绣纺举办的“赏绣会”,娇娥也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布置和准备,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嬷嬷,您教我画一副雨中观荷图吧。”,娇娥扬起小脸,精致的眉眼像画一般。 “为何想起这个?” “我受人之托,要绣一副荷图。” “是长公主吗?”,洛嬷嬷略一思付,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提醒道:“眼下宫中可是乱成一片,霍氏被灭,霍皇后被废,关在上林苑的昭台宫。众位婕妤都在争皇后的位置,你帮助长公主是一番好意,但却极易卷入到后宫争宠中去。” “依嬷嬷只见,那位婕妤的可能性大一些?” “圣心难测。”,洛嬷嬷将手中的团扇放下道:“此事还是和你父母商议一下吧。” 娇娥点点头,心想长公主的嘱托不能不做,前世长公主可未失势,最后胜出的也是不得帝宠、无子无女的王婕妤。 其他婕妤们没有挣得皇后之位,但依旧享有圣宠,若是不小心做了她们的眼中钉,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洛嬷嬷不是没有主意,而是让她三思,想清楚了风险和收益再拿主意。 选择了站队,就意味着今后父亲、也包括林天的官场浮沉作出了选择,娇娥很想见到大表哥,听听他怎么说。 见娇娥面上表情变幻,洛嬷嬷也不多说,只是叫阿桂搬了画具,摆好案几,点上了一炉香。 香烟袅袅,室内有了一股子桂花香,随后又有沉郁厚重的檀香,桂花香漂浮在檀香上,夹杂着茉莉花香,组合成了带着辛味的奇幻香味。 洛嬷嬷面朝窗外,闭目凝想了一刻,方挥毫画就。 “娇娥,你可知道,何谓睹物思人?”,洛嬷嬷画完,让阿桂去洗笔,看着画卷,轻轻询问。 “睹物思人?”,娇娥怔怔地看着画,有些反应不过来,嬷嬷画的并不是荷花,而是一颗桂树。 睹物思人,怎么不知道? 前世那些日日夜夜,她捏着阿母留下的针线包,想念着阿母,才练就了林氏绣法。哥哥和大表哥远行,再也没有回来,她都不敢提及他们,就像是在心上有一个暗洞,不小心触及便是无边的虚空,无可依托的悲痛。 “对,睹物思人。”,洛嬷嬷沉浸在回忆中,并未关注到娇娥凄楚的神情。 “幼时母亲便对我说,桂花树下埋了专为我酿制的好酒,那是出自兰陵萧氏的专酿,一共十六坛,待我及笄后,便作为陪嫁。” “那馥郁的桂花香是我最好的回忆,在宫中再苦的日子,只要吃一块桂花糕,便能支撑下来,我便活到了今日,有了好日子。” 娇娥上前握住洛嬷嬷的手,两人的眼中都有泪光闪动。 平息了心情,洛嬷嬷又道:“今上爱在雨中看荷,看的并不是荷。” 娇娥垂下眼帘,在心中默默补充道,看的是那个思念的人,是记忆之中的美好。 与心事重重的娇娥不同,林天正襟危坐地听京兆尹赵大人训话,心里美美的。 作为京兆尹府年纪最小的府吏,又是商户出身,赵广汉给了他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差事,在东、西市上查询货物的价格,看是否合理和异常。 林天得过赵彭祖的提点,知道这巡市令的差事,看起来简单又繁琐,实际上是学习赵广汉“钩距法”最好的差事。 赵广汉善用“钩距法”来了解物价的贵贱,经常说要了解马价,就先问狗价,再问羊的,再问牛的,再问到马,然后参照彼此之价位,比较、推测、核准,就会知道马价的贵或贱,而不会失实。同理,判案的线索也可用此方式来取得。 正所谓问牛知马,赵广汉每每强调,真相就往往藏在这些细微琐碎的表象之中。 林天的一张俊脸板的紧紧,却还是展露着即将传承赵大人衣钵的激动和深受赏识的骄傲。 赵彭祖在一旁,咬着唇,强忍住大笑的冲动。 阿父的“钩距法”连他这个儿子都学不精通,更不用说林天了。 众多府吏都是长安城各府属官和府吏家的儿郎,来京兆尹府都是慕阿父之名。阿父两次担任代京兆尹,一次京兆尹,这么长时间以来,学会“钩距法”并能使用的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精通二字。 林天其实想的很简单,赵广汉在长安城百姓之中,像神明一般。据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他,为人又豪爽仗义,讲信誉。 去年,皇帝的近身侍卫苏回被两人劫持,这件事把皇帝都惊动了,众人束手无策。 赵广汉在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了劫持者的住处,劝他们自首,并且说如果运气好,碰到朝廷大赦便将他们放出。 劫持者们自首后,被判处了死刑,并没有等到大赦,按律将在冬至被斩首。赵广汉亲自备好了棺材和安葬用品,叫他们过目,好安心在狱中服役。 劫持者们说:“死而无憾。” 大汉朝重视丧葬,身后事被安排的如此之好,这是莫大的善行,这两人觉得遇到了赵大人这样的好官,死而无憾。 诸如此类的事情,林天听了不少。 能在这样的大人手下做府吏,如何能不骄傲,又如何能不觉得幸运。 这是林天漫长官途生涯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开始,从这一天起,他就不再是个普通百姓,也不是商户,而是官身了。 若是运气好,他也许真的能给他的娇娥好日子。 林天在东、西二市上问的口干舌燥,第一次做这事并没有经验,完全靠心记。开始还好,到了后来就有些头昏脑胀,林天不想第一天办差事便办砸了,强迫着自己记了又记。 午后,林天匆匆赶回京兆尹府,准备向赵大人汇报,却见赵彭祖转来转去的在等着他。 “彭祖兄,什么事啊?”,林天自从进了京兆尹府,便改了口,以往总觉得辱没了对方。 赵彭祖却是不在乎这些小节的人,听见林天终于改了口,笑嘻嘻地道:“赵大人正在等你呢,给咱两安排了好差事。” “真的?”,林天兴冲冲地就要往里冲,想了想,又整了整衣服,咳了两声,方朝京兆尹府的厅堂走去。 “这德行,叫我说什么好呢。”,赵彭祖笑了。 今日林天在外面忙乎,赵彭祖也没有闲着,先是押着严延年将敏行里的宅子转给了栗氏,又将昨日还没有来得及散去,自称是荣畜家人的游侠们提出来挨个审问。 忙完了这些,还要帮着栗氏安葬荣畜。 荣畜的尸体已经臭的不能再臭,生了蛆虫和尸斑。栗氏的月子还没有坐完,见了荣畜的尸体,哀叫了一声,便撅了过去。 赵彭祖被弄的手忙脚乱,还要帮着栗氏看孩子。 前几日还被一腔要为夫君讨个公道的想法支撑着,栗氏如今心愿得偿,见夫君下场如此悲惨,已是全无生志,奶水也断了。 赵彭祖在敏行里找了户刚生了孩子的人家,帮着给小郎君喂了几口奶。 这一天,过得好煎熬,以往有灵巧的林天陪在身边,两个郎君在一处,时间过得飞快,事情也好办。 当阿父命他监控那些游侠,找出幕后的盗首时,赵彭祖第一件事便是要了林天作伴。 这些打着荣畜家人名义的游侠,来源复杂,有的是收了好处,有的就是想来出一口气,还有的是受人指使。 赵广汉怀疑这些游侠幕后之人和流窜在三辅地区的盗贼有关。 京畿地区一直有一股强大的盗贼势力存在,商贩和居民深受其苦。以往这只势力主要在长安城活动,自赵广汉担任京兆尹之后,就转移到了扶风郡和左冯翊地区作案,时不时趁着京兆尹年节下事情多,忙不过来时做案。 京兆尹府一心想将这股势力抓捕,但京畿地区分成三处,京兆尹想做成此事,需要左冯翊和右扶风的配合,因牵制太多,一直未能如愿。 这些盗贼们也一心想回到富庶的长安城,将赵广汉撵出去。 这次荣畜的事情,让他们找到了机会。 赵广汉审了一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盗贼们或许是在三个地区流窜作案,但盗首们应当就隐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窝居在长安城。 林天得了这个重任,兴致勃勃地回到了家中。 人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林大人一上任就巡视了东西两市,并且得了件事关长安城商户和百姓安全的大差事。 一进门,林天竭力隐藏那股得意气息便被娇娥发现了去。   ☆、第50章 选择 林天瞧见娇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阿父和阿母要为他进京兆尹的事情摆家宴,请来姑姑了一家。 见娇娥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了过来,林天得意地挤了挤眼睛,挺了挺稚嫩的小身板,穿着有些宽大的黄色吏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王氏好笑地望了大郎一眼,原以为大郎要从最低级的里令开始爬起,没料到,竟然得了赵大人的赏识做府吏,大郎这般年轻,以后还会升的更高,总有一天她能在小姑子面前直的起腰来。 “哥哥这一身真好看。”,玉瑶拍着手叫道。 广哥黏糊过来,道:“大表哥,你可算回来了,她们都不和我玩。”,接着又神秘地拉着林天矮下身子,附在耳边道:“姐姐和表姐在用茉莉花做菜。姐姐给我串了个手串,表姐说我太臭了,要用花香盖一盖。大表哥,你待会就说那个菜好难吃,气气她。” “那要是你姐姐生气了,不叫我再吃了怎么办?”,林天皱起鼻子问。 广哥答不上,只拽着林天的衣襟转悠。 “大表哥,你快去换衣服去,免得被广哥扯坏了。”,见玉瑶已经不高兴地嘟着嘴,娇娥连忙轰着林天走。 玉瑶和广哥向来不亲近,王氏又总在女儿耳边念叨,说林晖只亲着姑姑家的孩子,玉瑶才七岁大,见广哥和大哥贴着,心里就有些发酸,觉得难过。 见娇娥将林天支去换常服,深知玉瑶小心思的王氏觉着外甥女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 赵义下了衙门,连衣裳都没有换,便赶来了,洛嬷嬷没有来,王氏知道对方觉得并非林家的正经亲戚,不好上门,也并不在意。 一开席,林天便眼巴巴地等着茉莉花做的新菜式,见了才知道是用氽熟了的鸡脯肉和茉莉花做的香汤。 听娇娥说这汤式是洛嬷嬷所教,能补虚强体,特别适合在此季节食用。 林天看着面前的食案上满满一钵的鸡汤,知道这是表妹怕他累着,专门熬制的,喝得分外香甜。 众人从未用茉莉花做过肉汤,不免有些新鲜,喝起来味道也甚好。 就连王氏都赞了赞这汤的美味。 林天的眼睛弯起,轻轻舔了舔唇角,看上去像是只吃到了鱼儿的大猫。林立在一旁瞧着哥哥的模样,撇了撇嘴。 玉瑶得意地摇着小脑袋道:“这是我和姐姐做的。” 广哥埋着头只顾着喝,玉瑶扫了他一眼,这个表弟虽然长得好看,性子却像个小猪儿。 王氏想了想,道:“给洛嬷嬷送些吃食去吧,也算是份心意。” 林家兄妹都有些惊异,林晖愣了片刻,欢喜地道:“好,好!” 就连赵义都奇怪地看了王氏一眼,这许多年两家都呈现一种状态,林晖到赵家,赵义不悦,林氏到林家,王氏不悦,这兄妹二人近年来越发少亲近。 王氏只当不知,低下头去继续进食。 听说小姑花钱请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王氏觉得是钱多了没处花,后来见林氏和娇娥都像换了个人般,谈吐气质和为人处事都变化了不少,就连娇娥随手做的菜式也这么别致讲究。 王氏想着玉瑶还小,若是林天真有个什么造化,女儿也能攀门好亲事,这洛嬷嬷可就有大用处了,不如先来往着。 林氏兄妹那里知道王氏肚子里的这些弯弯绕。 吃到高兴处,林天敬了阿父和姑父三巡酒,便将赵大人安排他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就期待地看着姑父。 赵义慢慢啜了眼前的薄酒,“天哥,你年纪小,刚进京兆尹府中便做个巡视令,多少人都想不来,这已经是赵大人赏识你了。眼下赵家二郎又想提挈你,这是个好机会,但京兆尹府中人多事多,你不能只顾着和赵家亲近,旁人的感受你也要顾及。” 林晖点了点头道:“大郎,你姑父说的甚是,你要记住。” “嗯,谢谢姑父指点。”,林天乖巧地应了。 “心里要记住赵大人对你的赏识,但不能眼里只有赵大人和赵二郎,其他人你也得能应付得来,这样在京兆尹府中方能站得住脚。和同僚相处好了,日后处理起来公事也便宜,风评好了机会就多了。” “说句不地道的话,赵大人总不会一直都在京兆尹府,同僚却可能会一直在府里呆着,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林天点了点头。 “你终究是商户出身,得了赵大人的青眼,有些人难免在背地里有话讲,你更要能站得稳,拿得住。” “你吃了肉,也得学会分些肉汤给别人喝,免得人家合起伙来将你的肉抢走了。” …… 说起在府衙里为人处事的关键之处,赵义话匣子便打开了,一条接着一条往外倒。 林晖只是在一旁高兴地陪着喝酒。 王氏听了直点头,第一次觉出赵家这门亲戚的好来。 林天得到赵大人的赏识,林晖夫妇自然觉得高兴,但探访盗首的事,毕竟还是有些危险。王氏又再三叮嘱大郎莫要贪功,来日方长。 娇娥和阿母相互看看,偷偷抿嘴一笑,自记事以来,便没见过两家这般和乐的家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进完食,侍女又端上果子来,众人边聊边吃,时间也打发的快。 广哥和玉瑶已经吵了好,好了吵好几回了。 娇娥惦记着洛嬷嬷说的话,笑道:“有些事,阿父和舅舅都在,正好借舅舅家商议一番。” 林晖便让王氏带着孩子们下去,只留下了林天在内。 听完长公主要绣荷图一事,林晖没有发言,这事他也发不起言,一切都有妹夫做主。 赵义皱着眉毛,看了看不吭声的林天,“你来说说,该怎么做。” 林天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颇有些傻气,又有些腼腆地道:“姑父,我在京兆尹府见到的都是些底下人的事,这贵人的事,还是姑父拿主意吧。” “你这个小滑头,姑父就是要听听你的主意。”,赵义一乐,斜着眼睛挤兑道。 咳了咳嗓子,林天正色道:“姑父,太子和长公主是一母所生,虽然年纪尚小,但身份贵重。长公主在寿宴上看上了表妹,要表妹作伴玩耍,众人皆知。” “长公主能寻到表妹,便自然能寻到林家绣纺,林家和赵家是绑在一处的。” 顿了顿,看了看姑父的脸色又道:“我们官职不高,还轮不上站队一说,只是上位者叫我们做事,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做好。” “长公主若是喜欢,以后对绣纺或者娇娥青眼有加,我们得了好处,不站队也被人认为站了,又何必来发这个愁呢。” “对。”,林晖认同大郎的话:“林家是商人,没有放着手边的生意不做的。” 赵义点了点头,“天哥还真是该吃这碗饭,我并没看错。娇娥也长大了,知道用心了。好,好,好!” 娇娥心中的石块刹那间搬开了,软下身子,靠在阿母香软的怀里,眉眼弯弯地笑。 阿父如今才不过四百石的秩俸,就算做了征事,也才勉强算是高等官吏,表哥才多大年纪,刚刚做了府吏,秩俸不到百石。 后宫的争斗,他们没有那个份量参与。自个是被前世夺嫡之争的记忆搞晕了头了,又被洛嬷嬷几句话转了心思,等到了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事吧。 林家是做绣纺的,自然要接绣活。 难道长公主要的不是绣活吗? 洛嬷嬷听了娇娥转来的话,抚掌笑道:“好通透的孩子。”,心下又有些可惜,林天可惜生在了商户人家,全得靠自己爬,若不然,和娇娥这样的美娇娘倒是般配。 娇娥猴在洛嬷嬷身上,不依道:“嬷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害得我东想西想。” “多想想好啊,嬷嬷以前刚进宫的时候,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宫中处处危险,不多思多想的人大都没命了。”,洛嬷嬷别有深意地道。 “我又不需要进宫。”,娇娥噘着嘴。 笑着摸了摸娇娥的头,洛嬷嬷问:“娇娥,你心中可有谱了?” 娇娥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她要绣的是在旁人眼中无奇,却能引起皇帝心底美好记忆的雨中赏荷图。 她知道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做。 “好孩子,我也乏了,你且想想去。”,洛嬷嬷见娇娥若有所思,便笑着将她支走。 知道嬷嬷又要让自己想了,娇娥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去找阿母了。 林氏正忙着准备几天后的“赏绣会”,也没空搭理她。 这几日有几位贵妇人派了家中婆子去林氏绣纺看绣样,得知绣纺在“赏绣会”上将出许多新绣样,便都打算等到那个时候再来光顾。 只有廷尉夫人是由小郎君于永陪着,亲自来绣纺,又指名想见见林氏,得知林氏并不在绣纺做事,如今在家里忙着准备绣样方才作罢。 于夫人也不恼,问了“赏绣会”的安排,又问了林氏的年纪、林家和赵家的情况,临走时说下次再来,看那情形是非要见林氏一面不可。 林晖有些头疼,妹子是官家娘子,像个绣娘一般去于府,太不合适了。可又没有叫贵人多次来绣纺,就等着见妹子的道理。 他打算拖得一日算一日了,过了“赏绣会”再说。   ☆、第51章 推墙 和舅哥林晖不同,赵义是盼着时光飞逝,能快些到“赏绣会”。 度日如年,便是他这段时日的感受,原先是掰着手指算丞相夫人的寿宴,如今又是掰着手指算“赏绣会”。 林氏一门心思地打理着绣样,管管中馈,空了便学画画,洛嬷嬷也很乐意教,一日日下来,却也进步不少。 黄姬带着几个庶子庶女,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请安时也恭谨的很,不多说不逾矩。 赵成因李梅的事不能出府,老老实实地按照大娘子说的,按《僮约》督管着家中的奴婢,一丝不敢马虎。黄姬院子里的那点事,赵成也留意着,玉梨进了黄姬的院子,开始还对着干,后来许是被整治了几次,也消停了。 林氏不想将庶子庶女放到身边教养,总推说忙,便拖了下去。 赵义那日被夫人的眼泪触动心肠,许诺只守着林氏一个,每次到黄姬院子里只看看孩子们,略坐一会便回到正院,以示清白。 到了晚上,便是赵义最煎熬的时候,叫他一个人睡,受不了,但守着林氏什么都不做,更受不了。 林氏又推说“赏绣会”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不能侍候他。 丞相夫人寿宴那晚他喝多了,清晨醒来畅快了一回,后来,林氏便忙着准备“赏绣会”了。接着在舅哥家里,他表现得好,林氏主动黏着,才又尽兴了一回。 事必,他醒过味来,推了推娇身边弱无力的林氏道:“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大哥比我重要?” 林氏哼哼了两声,翻个身要睡。 想了想,赵义又改口问:“我近来是不是好了许多?” 等了片刻,才等到林氏“嗯”了一声。 黑暗里,赵义咬牙切齿了半天,又撑不住笑了。 他又不傻,这么几次下来,便知道林氏在卡着他,捏着他,虽然恨得半夜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就像那被缠在蜘蛛网里的小虫,怎么扇着翅膀都挣不出去了。 “睡吧。”,赵义搂住林氏,轻抚着如丝绸般的皮肤,轻声道:“睡吧。” 离“赏绣会”也没几日了,林氏不能总这样对他,出了气便好了,这些年他不就是憋着气吗。 古人说饱暖思□□,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严延年蹲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几天了,那有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睡着的时候双眉紧锁,都在想怎么还能翻盘。 这几天虽然只是呆在这里,没有审讯,没有受折辱,但名声就这样被赵广汉毁完了。 说出去,谁会相信京兆尹府只是请严大人来做客了几天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没事也有事了,更何况还有栗氏和长安丞在丞相府门前的一番表演,已经在众人心中坐实了他的罪。 可严延年是什么人,在御史府担任小小的侍御史时,他就敢弹劾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被判死刑时,他四处逃亡过,若不是大赦令发的及时,他能支撑到现在?若不是做了这事,皇帝会指名让他去做平陵县的县令? 富贵向来是险中求,赵广汉总不能将他关在这里一辈子,他总要出去,出去后再做谋划便是。上次是他蠢,竟会相信栗氏那么个女人会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这并不是送饭时间,严延年精神一振。 长安丞踱了进来,笑嘻嘻地道:“严延年,严大人来接你了。” 阳光很刺目,严延年的双眼在黑暗中呆久了,有些受不住这强光,刺得流下泪来。 府门外,站着他那做博士官的二弟严彭祖。 严父早亡,丢下严母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儿子长大,生怕儿子们都随了父亲的短命,取得名字都有长寿之意,延年、彭祖、安乐、……。 严彭祖的身量比哥哥高些,头戴高高的进贤冠,穿着宽袍大袖的儒士服,方领,系着宽阔的腰带,腰佩玉质长剑,虽然衣饰有些破旧,但仍难掩贤士之态。 严延年的心沉了下去,现在他最不愿意见的人便是这个弟弟。可若不是赵广汉敬重二弟,只怕今日还是出不了京兆尹府。 母亲拉扯了五兄弟长大,严延年最长,跟随着父亲在丞相府中学习过律令,擅长处理政务,是个有才干的人,只是总是爬不上高位,怨愤之下,不免心存邪念。 二弟师从眭孟习《春秋公羊传》,为人廉直不事权贵,被眭孟认为是几百个弟子之中最能继承衣钵的人,后来便被推举成为了博士官。 他俩在长安城任职,其他三个兄弟都在各郡做属官。 东海郡的人都推崇严母,说她一个人拉扯大了五个儿子,个个有出息。这五个儿子中,身为长兄的严延年却秩俸最低,宦海浮沉。 “大哥。”,严彭祖施了一礼。 “二弟。” “大哥,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去别怪嫂子,她也是着急才找了我,我这一阵子都在太学和博士官弟子讲学,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赵广汉和丞相向来不对付,你莫信外面那些话才是。” 严彭祖没有应声,他知道大哥是个有才干的,却又有些狠了。身为弟弟应该敬重长兄,不能随便质疑,可赵广汉不会莫名抓住长兄找茬。 前阵因荣畜之事,丞相府带领御史府、少府弹劾京兆伊府,闹的动静很大,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了,京兆尹府也没有反击,哥哥却被关在京兆尹府,若说和哥哥无关,他怎能相信。 沉默了一路,临别时严彭祖道:“大哥,五弟派人带信来,母亲要入长安城来行腊祭礼,可能不久就要动身了。” 严延年哆嗦了一下,母亲要来了,这里乱成一团,丞相府的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到时候怎么给母亲解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伤心。 “大哥,你素来有才,总有能发挥出来的一日,何必……” “何必什么?连你也信外人不信我?”,严延年怒瞪着弟弟,道:“母亲来了,你也别乱说话,若是母亲伤心,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大哥,你现在家里乱,我就不去添乱了,有事记得派人找我。”。严彭祖心底叹了口气,向哥哥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严延年站在门口半响,才拍了门环。 严家已经乱成一团,李氏原本一心想将严家大娘子严若水许给赵义家的大郎赵兴,但林氏一直不省事,后来又整出来了个焦方士的占卜之说,说赵兴几年内都不适宜订婚约。 李氏便将大娘子许给了丞相征事家的大郎,严延年遭了事,亲家并没有来人宽慰,反而请了媒人来退亲,说严若雪当众发病,身有恶疾,只怕严若水也有隐疾在身,不能做大妇。 严若水听了便哭着闹着要自缢,被人救了下来,也不再寻死觅活,改作天天在家里骂妹妹是个不争气的。严若雪又气又急,两人厮打了几回,中间还被气的又发了病。 李氏又是担心,又是心酸,又是后悔,再加上栗氏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出去,憋得病倒了。 只有李梅碍着情面,替姐姐支撑着严家。 丞相征事和严延年都是东海郡人,平日里两人好的蜜里调油,都在云氏绣纺有着份子,现在不说雪中送炭了,还上门来退亲,雪上加霜。 严延年的儿子严汤为姐姐抱不平,便和丞相征事家的大郎厮打起来,两人都受了伤,这下丞相征事家有了更充分的理由,退亲的态度更加坚决,日日派着媒人来催。 见严延年回来了,一屋子女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知道了这些糟心事,严延年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丞相征事此人是个什么样子,他知道的很清楚,在京兆尹府便猜到了,女儿的婚事会有波折,李氏一定是处理不好的。 “知道了,会好的,我也累了,明日还要去丞相府呢,你也好好养病吧。”,严延年听李氏絮叨了半天,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觉得家里也并不比小黑屋好了多少。 在小黑屋里万事使不上劲,也索性不用烦心了。 “大人,那栗氏……”,李氏还想为自己找个场子回来,说到一半,见严延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忙吞了回去。 蠢妇,严延年在内心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争风吃醋。 第二日,严大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精神抖擞地去了丞相府点卯。 同僚们见了他点头示意,便又躲得远远地,怕不小心沾了什么。 只有赵义如同往日,问候了几句。 丞相长史请了严延年去叙话,严延年深吸了口气,这一刀迟早会来,他挺直身板,施施然穿过众人用复杂的眼神编制而成的网。 魏相本想将严延年剥去官职,但又碍于前一阵子丞相府率百官对京兆尹群起而攻之,闹的动静太大。后来京兆尹并未反击,只是扣留了个丞相府的属官在府中问事。 据说皇帝知道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魏相只能叙叙图之,恰好严彭祖知道哥哥遭了事,也讲了几句好话。 严彭祖在儒生们中很有威望,名声甚好,魏相总得卖几分薄面。 得意洋洋的丞相长史用施恩的语气将魏相念着旧情,降严延年为丞相少史的意思说了出来,又同情了一番严延年的遭遇。 严延年并不为丞相长史的态度困扰,诚恳地保证,一定不辜负魏相的厚恩,好好做好分内之事。 待到退出了丞相长史的房子,严延年才吐了口唾沫,现在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可不能让丞相长史抓了小辫子,再踩一脚。 想到又要穿过众人视线织成的网,严延年的腰又挺了挺,没料到,这次众人不再关注他,而是将赵义团团围住,哄闹着要求请客。 原丞相征事已被调任到了少府担任符节令,赵义刚刚被提拔为丞相征事,秩俸六百石,终于不再是低级官吏,进入了高级官吏的范围。 看着喜气洋洋的赵义,严延年僵直了,这一切原本都该是他的。   ☆、第52章 赏绣会 赵义只想拦住严延年,不叫其爬了上去,好为自己、为林氏出一口恶气。 他自知才干不如严延年,但一心一意将对方视作好友,却处处都被谋算的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便是个圣人也无法忍受。 看见严延年倒霉,赵义已经很开心了,能够升任丞相征事真是意外之喜。 这几日赵义走路都是带着风的,看着林氏时,一双眼睛更加缠绵。 林氏请了洛嬷嬷来,不仅洗清了严家泼在赵家头上的污点,得了丞相夫人的青眼,还为他赵义增加了好的风评。这一件件一桩桩,都不是其他女人能做到的,有妻如此,真是三生有幸。 娇娥时常能听到林天和父亲说严家的倒霉事,她也笑的很开怀,严家真是活该。 林氏的心都放在了“赏绣会”上,对于严家只是嘀咕了几句恶人有恶报,神明自有公道之类的话,便又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绣样上。 她和女儿二人筹谋许久,又得了洛嬷嬷的提点,最新做的绣样有了很大的不同。 林晖看了叫绝,妹子亲手绣制的绣样,真的是全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若说林氏以前是绣技惊人,现在已经有达到绣艺这个境界的迹象。 多年的积累和磋磨,加上对人生的感悟,让林氏绣制的绣样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和灵气。 洛嬷嬷深感欣慰,林氏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块深藏在石头中的玉石,品质很好,但需要人打磨雕琢,才能发出光华。如今的林氏已经渐渐有了雏形,若是一直不放弃,林氏会更加耀眼。 “赏绣会”在赵义的期盼中,终于在林氏绣纺召开了。 赵义在丞相府中当差,无法亲自为舅哥捧场,便请了东市长丞前去掠阵。 桑夫人带着众同僚夫人们也去撑了场面,就连耿夫人也紧跟着来了,生怕错过了向赵家献殷勤的好时机。 那些贵妇们府中的婆子们也前来挑选绣样。 但对于林氏绣纺来说,真正压轴的是那些从外地请来的商贾,他们大都是被东市长丞约了来的,见了绣样便拔不动脚,围着边品头论足,询价议价。 林晖忙的口干舌燥,脚都不沾地。 林氏绣纺这次展出的绣样,种类很多,品级也分了高、中、低三个层级,大部分的商贾都围着中、低两个品级。 有个从东海郡来的商贾,拿着几款低等绣样,神情有些奇怪,当众问林晖道:“林兄,敢问这个是你家独有的绣样吗?” “这话怎么说?这是林氏绣纺的“赏绣会”,自然是我林家独家的。”,林晖脸上有些不善,他安排的好戏还没有上场呢,云家到来作死,请了人来“赏绣会”上捣乱。 云氏绣纺也选在今日开了“品绣会”,林晖知道那些绣样都是从林家偷去的,便和赵家商议好了,要上演一场大戏,揭破云氏绣纺的老底。 没想到,云氏绣纺这么着急治他于死地,还安排了同乡来捣乱。 商贾们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觉得奇怪,围了上来。 东海郡的商人继续道:“对面云氏绣纺也在搞“品绣会”,许多绣样和你家的一模一样,要价却低了半成。他们昨日就找了我,叫我在林家看“赏绣会”之前,先了解一下云氏绣纺的报价。” 众人哗然,早知道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抢生意,可没有这般明刀明枪的对上。 商贾们虽然重利,但也讲究信誉和商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晖的脸色有些难看,气的发抖,“不是我林晖夸下海口,这些绣样都是林氏绣纺花了莫大的心血才做出来的,整个长安城都是独一份,云氏绣纺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商贾看了看东市长丞,又接着道:“林兄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前去云氏绣纺的“品绣会”看看。” 众人都有些好奇,林晖便被簇拥着一起去了,那些婆子夫人们也跟着去瞧了热闹。 云氏绣纺果然也在搞“品绣会”,并没有林氏专门绣制的那些高级绣样,但中级和低级中很有一些重合。 东海郡的商贾脸上一片得色:“林兄,我并没有说假话。” 云氏绣纺的老板云霸是个混不吝的,笑着道:“这是林兄给我带客人来了吗?” 林晖挨个捡起云氏绣纺的绣样瞧了瞧,脸色变得难看,对东市长丞施了一礼道:“请大人为林氏绣纺做主,这云氏绣纺不断的从我林氏绣纺挖绣娘,截单倒也罢了,如今更是猖狂,竟偷了我林家的绣样,和我同天开绣会,我林晖没法再忍下去了。” 自认为背后有丞相府和少府的两位大人做后台的云霸,谁都不怕,这几年林氏绣纺一直打落牙齿吞进肚里,今日就是打着当众将林氏绣纺逼上绝路的主意。 云霸心中暗喜,面上佯怒道:“林晖,你莫要血口喷人,念在多年交情,现在收回这话,还能来得及。若你今日拿不出证据来,就不要想在长安城内开绣坊了。” 众商贾也不是傻的,知道这事有蹊跷,云氏绣纺“品绣会”里最好的绣样也就是与林氏绣纺相同的几幅,其他的都要差一些,若真是云家的绣样,何至于此。 但绣样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得出证据来呢,林氏绣纺前景堪忧啊。 林晖并不理会云霸,又对着东市长丞施了一礼,道:“请大人做主。” 东市长丞捏了捏下巴上的三绺胡须,“林公,你可考虑清楚了。” “大人,林氏绣纺忍云氏绣纺已经很久了,这样欺上门来的事情实在是难以。”,林晖气的不轻。 东市长丞转向云霸,道:“云公,你呢?” 云霸上前一步,也施了一礼道:“大人,林氏绣纺这是瞧着我生意好,上门来砸场子了,这是污蔑,我也不能忍受。” 东市长丞摆出一副想要劝和的模样,道:“林公,云公,论公你们都是我东市上的大商贾,论私,我都和你们有交情。不如你们还是私了吧,若是上了厅堂,进了京兆尹府,这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瞧了瞧两人的脸色,东市长丞又捏了捏胡须,“偷窃之罪定下来,可是要判徒刑的。诬告的罪罚也不轻,两位的身家得来不易,再好好想想吧。” “大人,我林氏绣纺要告云氏绣纺盗窃绣样,坏我生意和信誉。” “大人,我云霸要告林晖血口喷人,恶意破坏我云氏绣纺的“品绣会”。” “好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了。”,东市长丞便命在云氏绣纺门前清了场地出来,铺上席子,准备询问。 众人围着东市长丞坐下,林晖和云霸站在中央,由东市长丞发问。 “林晖,你既然当众说云氏绣纺盗了你林氏绣纺的绣样,可有什么证据?” 云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种事情空口无凭,林晖有什么办法,若是有办法,几年前就该发作了。 “这绣样便是证据,大人。” 林晖毫不犹豫,捡起了几张绣样,扬了扬,又问:“云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认这是你云氏绣纺的绣样?” “自然确认。” “大人,众人都在这里,都可以给我林氏绣纺做个证人。”,林晖施了个环揖礼。 “云氏绣纺今日开的“品绣会”上所用的绣样,大都出自林氏绣纺,有一些林氏绣纺并没有摆上来,这是因为后来选样的时候,被舍弃了。高等绣样是我妹子亲手绣制,外人没有机会得见,自然云氏绣纺没有。” “你不要血口喷人,拿出证据来。”,云霸将手□□袖口,混不吝地道。 “众位可以将云氏绣纺这些绣样拿起,对着光看一看,在几个关键处都有同色丝线组成的林字。” 众人将信将疑,举起看了看,果然这些丝线的配色在光线的照耀下,组成了三个林字。 “这是林氏绣纺的绣样屡屡被人盗用,没有办法,才想出来的标志之法,只要选用了林氏的绣样,便必然会有这个标志。”,林晖直直地看着云霸。 云霸的脸色变了,知道掉进了林氏绣纺的圈套。 “云公,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东市长丞看众人都信服了,又问。 “这个绣样是我买的,这是你林家设的套,求大人明鉴。”,云霸嚎叫着。 “好了,这些还是留着到京兆尹府去说吧。”,东市长丞怜悯地瞧了瞧云霸,这傻子,林家忍了这么久,今日发难,定然是有备而来。 “快去请……”,云霸朝门外的僮奴施了个眼色。 东市长丞知道他是去搬后台去了,也不在意,笑着道:“林公,你的“赏绣会”先开着,两个时辰之后,去京兆尹府协助结案吧。” 林晖谢过长丞,领着众位商人又去了林氏绣纺,这下不用多说,众人都纷纷下了单。 一是这绣样真的好,林家的方是正品。 二是林氏绣纺匠心独运,有了能和其他绣纺绣品区分开来的标志,售卖的时候也能卖个好价钱,商人逐利,自然看到了这里面隐藏的厚利。 三是今日这般一闹,云氏绣纺能不能还开着都是个问题,要订货自然要首选林家的。 就连在云氏绣纺参加“品绣会”的那些商贾也到林氏绣纺来下单。   ☆、第53章 狡辩 这种盛况,自林氏绣纺开业以来,还是第一次。 林晖笑的两颊都有些酸,林立在一旁既替阿父高兴,又觉得阿父太辛苦。他昨日便请了假,好帮着阿父忙里忙外。 前一阵绣纺的生意不好,勉励维持,林晖便减了些人手,凡事亲力亲为,忙不及了便叫两个郎君帮衬着。 如今这短处便彰显出来了,不仅是绣纺内的杂务需要增添人手,这绣纺的绣娘也要增添许多,要不这么多的绣单怎么做的过来? 林立递了块用凉水浸过的毛巾给林晖搽汗,林晖接过来,又递给了身旁一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等绣样的商贾。 撅了撅嘴,林立心里不免有些抱怨,姑姑和表妹怎么也不来帮帮忙,他毕竟还小,心里想着,话里话外就带了出来。 林晖瞪了他一眼,道:“你母亲和妹妹不也没有来么?你姑姑是我的妹妹,你以后舍得让玉瑶和你一般辛苦吗?” “做人不要只盯着自己鼻子底下那么一块,眼光太短浅了,要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你姑姑是官家夫人,姑父又升了官,她不顾体面来这里好吗?娇娥貌美,连你哥都不叫她来了,你就盯着那点事,真想操心绣纺的事,就向娇娥学学。你看她出的那些主意,不就把绣纺救活了吗?” 林立耷拉着脑袋,他只是心疼阿父,才说了几句,阿父和哥哥一样维护表妹,阿母说的对,阿父心里只有姑姑一家,姑姑和娇娥做什么都是对的。 见儿子心里不服,林晖忙于在各商贾之间周旋,也没有时间教子,只简短说了句:“不要只见到阿父的辛苦,你姑姑和娇娥能绣出这长安城独一份的绣样,也是花了很多心血的。做人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若是像个女人一般计较只计较眼前得失,做不了大商贾。你以后要维护玉瑶,就像我维护你姑姑一般,女儿家娇嫩,过得好不易。” 这句话让沮丧的林立精神一振,阿父这是期待他能成为大商贾吧,才这般要求。他挺直了身板,注意着林晖如何应对商贾们,过不了多久,也能像模像样地招待商贾们了,林晖见了,心中也宽慰不少。 娇娥和林氏其实很想来,可是林晖和赵义的意见一致,都不同意林氏到东三市,免得被人唐突。至于娇娥,林天说除非表妹能想法子将脸遮挡起来,不让人见到才成,至于有什么事,交给他去做便是。 赵义又建议在“赏绣会”当日举办宴会,既庆祝了生意,又顺便应了同僚们要吃酒庆祝的要求,传出去,总不会有人说他刚升了丞相征事便得意忘形。 林晖非常赞成,让王氏和玉瑶也去赵家帮忙。 听了哥哥和赵义的话,林氏留在家中准备晚上的宴会,而娇娥则气呼呼地窝在寝居里,和玉瑶两个嘀嘀咕咕打发时间。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林晖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嗓子也有些嘶哑,又往京兆尹府赶,去看案情审理的情况。 在这里,林晖又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桑夫人一行从林氏绣纺出来后,见时辰还早,便去了京兆尹府看热闹,随同的还有各贵妇人派出来挑绣样的婆子们。 东市长丞将云霸交给了京兆尹府中负责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 云霸说绣样是从外面买来的,决曹掾史让他说出在那里买的,从何人那里购买。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只等着僮奴去请了两位大后台来救。 决曹掾史已经得了林天的招呼,不仅知道事情的始末,还要将此事审个底朝天。见云霸还等着两个后台来捞他,不由得失笑。 严延年难道现在还敢出现在京兆尹府吗? 原来的丞相征事,现在在少府做符节令,才上任几天,位置还没有坐热呢,又多少人盯着少府的肥差,他敢出头来打招呼吗? 决曹掾史也不理云霸,将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的绣娘拘了几个来询问。 这一问,云氏绣纺从林氏绣纺高价挖绣娘,绣样和林氏绣纺的相同,等等……都暴露出来了。 旁边还有商人和东市长丞作证,云霸总是拿着绣样找林氏绣纺有来往的商户,许诺价格低于林氏绣纺绣品半成。 云霸不出声,决曹掾史也可以给他顶一个扰乱价格、恶意破坏他人生意的罪名。 看热闹的众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着云氏绣纺的无耻,又称赞林氏绣纺机智,竟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又说林氏绣纺今日出的绣样,云氏拍马也赶不及,只能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云霸的脸黑红一片,但还竭力支撑着。 去搬救兵的僮奴赶到了京兆尹府,在人群外远远做了个手势,云霸见了沮丧地低下了头,知道这次难以逃脱,便打算学壁虎一般,短尾自救,以图来日。 他便交代说这绣样的确是买的,不过是从林氏绣纺的绣娘手中买的。 林氏绣纺所剩的绣娘已经没有几个,若是诬陷进去几个绣娘,也算是他对林氏绣纺的报复。 决曹掾史却不上当,让绣娘们分别上来指认,那些是林晖提供给她们的绣样,答案都一样,并没有云氏绣纺偷来的绣样。 云霸的心思昭然若揭,众人又开始谩骂。云霸惊慌失措,知道这次不被扒层皮不算完了。 林家早有了怀疑,将绣样分成了几份,一份交给了绣娘,一份留在家中,还有一份林氏亲自保管。 交给绣娘的那份,在他云氏绣纺中并未见到,也就是说绣娘中并没有出现背主之人。 他云霸也没有林氏手中的那一份。 突破口就在他云霸这里,他怎么交代,就意味着这事大概是个什么走向。 可云霸该怎么选择? 严延年接到云霸那边传来的信息,便知道他们掉入了林家设计的圈套,或者其中还有赵义的手笔。 聪明人总是疑心较重的,只是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严延年应接不暇,没有去怀疑赵义,眼下将女儿被吓病之事串起来这么一想,便深深地忌惮赵家起来。 若这一切真是赵家和林家联手布的局,那么最终这把火必然要烧到他严延年身上。 严大人岂能坐以待毙,主动招揽了往御史府送文书的活,出了丞相府,急急往家赶。 此时他非常庆幸,在云氏绣纺入份子之前,三人便订了协议,谁也不能泄露出去,若是事发,则推到女人身上。一直以来,都是李氏和赵家的女人们来往,李氏去云氏绣纺看绣样。 京兆尹府里,云霸已经扛不住了,改口承认这些绣样是他买通的赵家的小妾偷了绣样,这件事便能解释的通了。 桑夫人等人大惊,赵家的后宅篱笆没扎紧,小妾们和外男有来往,赵夫人连小妾们都收拾不住,小妾们居然敢勾结外人和大妇娘家开的绣纺为敌,这也真是奇事一桩了。 林晖赶到的时候,正碰到众人议论这事,不免有些着急,再这般折腾下去,赵家也难免也要成为笑柄了。 可惜决曹掾史得了林家大郎的话,一心要把砂锅打破到底,怒问:“你胡说什么?赵家的小妾们怎么认识你的?” 云霸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推说有隐情,反正这些绣样是赵家的小妾们给他的。 决曹掾史索性又命人去拘了赵义、赵夫人和赵家的两个小妾来问。 林晖急的在府门外跌了一跤,外甥女可没有说会扯到这么大的阵仗,又有些抱怨大郎,人在京兆尹府就不知道打点一下。 林晖像个没头苍蝇般转悠,着急时,赵义已经从丞相府到了京兆尹府,得知家中的小妾和云霸有来往,偷大妇的绣样卖,也是一愣。 他有些怀疑这事是林氏和舅哥商议好的,只瞒着他一个,可见林晖的样子,却不像作假。赵义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娇娥也只告诉了舅舅一半。 若是林晖知道这事会牵涉到林家的内宅,怎么也会拦着。 可娇娥却早早指使了林天,让他打点决曹掾史,定要当众将林家内宅的内奸抓出来,免得又被赵义压了下去。 林氏早有准备,娇娥和林天都说这事必须闹大,只有在京兆尹府理论个公道出来,才算完。她也憋了一口气很久,小妾们吃她的、花她的、还勾结外人来害她,难道就因为给赵义生了几个庶子庶女,便能逃过惩罚吗? 赵义难道心里没有就怀疑吗?只是不愿意将事情揭破吧,见她不追究下去,便腆着脸当作不知道,还想叫她管教那些不敬主母的庶女们,简直是做梦。 洛嬷嬷说这是官家夫人们该做的,日后赵义官越升越高,庶子庶女们过得好,对嫡子嫡女们来说也是臂膀。 可她也要先为自己和儿女们讨个公道再说后话。 京兆尹府的人一来传唤,林氏便带着阿里、夏婆子等人,和黄姬、丁姬一道来了京兆尹府。 见哥哥和夫君都是一脸不愉,林氏只装作不知。 “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京兆尹府拘我们在这里又是做什么?”,林氏一脸疑问。 赵义压了心头的无名火,看了夫人一眼,淡淡道:“舅哥说云氏绣纺今日和林氏绣纺打擂台,开了个“品绣会”,还派人来“赏绣会”来捣乱,偷盗林氏绣纺绣样之事已经败露。”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赵义又接着道:“可是京兆尹府又审出了,绣样是从赵家内宅里流出去的。” 黄姬和丁姬听了,浑身一颤,本来今日被传到京兆尹府,便知道不好,可没有想到败露的这么快。 “你们都进去吧,大人要问话了。”,府吏们催促着。 决曹掾史让云霸指认,是从谁那里取得绣样。云霸对赵家内宅的女人们,一个都不认识,见黄姬年龄最大,看上去是个最老实也是个最不得宠的,便指了黄姬。 黄姬一口咬定,她自进了赵家,能够出门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赵家的内宅管的严的很,怎么能和云霸买卖绣样。她还有玉棠要顾及,这样私自和外男接触,偷卖主母绣样的罪名可担不起。 见云霸咬住黄姬不放,丁姬的脸上立刻轻松了不少。 决曹掾史又问云霸是如何和黄姬认识,得到对方的同意,又怎么传递信息时,云霸又答不上来,赵府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怎么捏造也捏不出来。 事情便这样僵着了,赵义只觉在大堂上,被众人议论他家的家事,真是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黄姬在大堂上哀哀地哭,说她老实在后宅度日,敬重主母,不敢造次,不料到却有这等无妄之灾,只求大人做主。 决曹掾史怒道:“看样子不动刑是不成了。来人给我打云霸十杖。” 云霸被打得皮开肉绽,黄姬也吓得止住了哭声。 这次云霸交代的快,绣样都是严夫人卖给他的,严夫人怎么从赵家的内宅得到绣样,他便不知了。   ☆、第54章 攀扯 严家出名了,顶风臭十里。 严夫人被带到时,众人已经将严家最近的那点事都抖落完了。 桑夫人素来是一张快嘴,旁边还有从严家阵营投诚过来,急于表现的耿夫人捧场,说的绘声绘色,材料俱全。 各贵妇人派出来挑绣样的婆子们最喜收罗趣闻轶事,好回去说给主子听来解闷。 一方爱讲,一方爱听,到把大堂弄得像是七大姑、八大姨聚会的场所般热闹。 决曹掾史也不拦着,在堂上也听个乐呵。 赵广汉眼下最讨厌严家的人,全京兆尹府都知道,这不用亲自动嘴,便能将严家搞臭,讨上官高兴的机会还真不多。 赵义脸色绯红地站在林氏身侧,虽然众人是聊着严家的事,但今日之后,只怕赵家的事也要如此这般被拿出来说。一向要脸面的赵义,想到众人嘴中嘲谑的严家换成了赵家,便觉得如坐针毡。 林氏知道赵义的心结,却并不想说什么,这会知道怕丢脸,早干什么去了。 严夫人在众人肆无忌惮的嘲谑和急切的期盼中走进大堂,她一脸病容,形容枯槁,头顶上包着一张蓝色的帼巾,缓缓走入,有气无力地站在大堂中央,像是风一吹便要倒了般,以往的趾高气扬全都不见踪影。 一众同僚夫人们都围坐着看热闹,李氏脸上并没有任何得尴尬或羞惭,这让林氏暗自称奇。 李氏一向爱占便宜,爱面子,今日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对决曹掾史来说,李氏这样的他见多了,不是自信能全身而退,便是已经认清形势,不再蹦跶。 果然李氏爽快承认,这绣样是她从赵家拿出来给云霸的。 她见云氏绣纺的生意不如林氏绣纺,便动了心思,和云霸一拍即合,趁着和赵家交好,从赵家内院将绣样偷出来,卖给云氏绣纺。 桑夫人忍不住“呸”了一声,李氏自许在低级官吏夫人们的圈子里身份最高,日常话里话外都有些瞧不起这些小吏的夫人们,但是做出来的事比起市井无赖还不如。 决曹掾史问道:“李氏,你做这事时可有帮手?” “有。” 李氏在丁姬和黄姬僵硬的脸上扫了扫,答道:“禀大人,是黄姬。” 丁姬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念一想,又怕黄姬将自己咬了出去,连忙保证:“姐姐,我会想法子给玉棠谋一个好前程。” 黄姬充耳未闻,直愣愣地看着李氏,按常理,李氏更应该指认丁姬,丁姬在赵家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但偏偏对方却选择了将自个咬出来。 这是为什么? 黄姬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在最后那一刹那有所明悟,她愤怒地唾了丁姬一口,骂道:“都是你这个骚蹄子不老实,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拉了我下水,现在还被人护着,想要老娘一个人认了,门都没有。” 李氏也不知道为何严延年交代让她保下丁姬,一口咬定黄姬。 按常理,丁姬已经遭到了赵义的厌弃,被关在内院里不能见人,一双儿女都交给了黄姬照料,已然是枚废棋。如今应该顺理成章地将丁姬交待出来,若是日后有需要,还可以今日之事威胁黄姬做事。 但是严延年却认为丁姬更有用。 李氏自知逃不脱,便一门心思按照严延年说的去做,咬死是她和黄姬二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黄姬的生女玉棠借着跟嫡母学绣样的机会,将绣样偷偷模仿画出,再通过黄姬转到自己手上,卖给云氏绣纺,盈利与黄姬一人一半。 “若是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去黄姬那里起赃,黄姬这些年卖绣样攒了不少钱,都是为了给女儿备嫁妆。”,李氏最后抬出了这柄杀手锏。 黄姬做这事的动机、条件、赃物全都具备,怎么也说不清楚。 “你这贱人,我和夫人怎么待你的?你竟然做出这般吃里扒外的事情?”,赵义大骂,只觉得这几年真是白瞎了眼了,竟然当黄姬是个温柔小意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竟然合着外人对付起夫人娘家来。 一个一个都是白眼狼,他赵家的后宅怎么这般,只有夫人是个好的。赵义再也不想看黄姬一眼。 林氏却站在一旁皱着眉,没有吱声,内奸之事,林氏和娇娥早有猜测。 李梅在赵家想对赵义下套,是找的丁姬入手,黄姬只躲得远远地,显然丁姬和李氏早有瓜葛,而且更得倚重。 黄姬可能也与绣样之事脱不了干系,但李氏为什么不咬定已经在赵家落败的丁姬呢? “夫人,奴婢虽然平日里喜好拈酸吃醋,但并没有胆子做什么大事。夫人,这事奴婢确实参与其中,但却是被丁姬拖下水的,夫人,您一定要相信我。”,黄姬不求赵义,只求着林氏。 “夫人,您别信黄姬的血口喷人,这个时候她还不思悔改,妄想将我也拉下水。”,丁姬也跟着喊道。 两人互相攀扯,将多年来彼此做的那点事都抖落完了。 赵义觉得在众人的眼光中,自己越来越矮,越来越站不住了,往日对这两个姬妾的浓情蜜意,如今全变成了毒汁,让他痛苦莫名。 李氏在一旁捂住胸口,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冷眼看着赵家的姬妾们乱成一团。她身为东海郡大族李氏的女儿,强撑着一口气站在这里,输人总不能再输阵。 跟严延年做夫妻许多年,最终落得个这般下场,李氏不能说不心寒,但形势却也只能如此,她不是为了严延年来认罪,而是为了儿女来认罪。 断了严延年的仕途,儿女们也没有了将来,而她李氏插手太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绣样的事她至始至终都在参与。 既然如此,便舍了她一人,保全了夫君和孩子们好了,只是可怜娘家要被拖累了。在李氏心中,严延年并不是一个能信任的,她把妹妹和孩子们召集在一处,当着他们的面向严延年提出了要求,若是她死了,或者被休弃,严延年必须娶堂妹李梅为继室。 李梅在赵家的事情闹出来之后,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家嫁娶,李氏临去这一安排,让儿女们和堂妹都有了依靠。 在李氏看来,李梅是托孤的最佳人选,毕竟两个女儿都没有嫁出去,儿子尚小,不懂事,需要可靠的人来照看。李梅又无处可去,跟了严延年还能做官夫人。 看着眼圈发红的李梅,抽抽搭搭的孩子们,严延年的脸上虽然不好看,但还是答应了。 严延年心中存着赵成那根刺,李氏知道,李梅也知道,但现在是严延年在求李家不是吗。 看着依旧光鲜美艳的林氏,站在她身边面色铁青却依旧儒雅俊朗的赵义,李氏想起以前和严延年经常嘲笑这对夫妻,一个有脸无脑,一个耳根子软,白白有着这么好的基础,却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李氏不由得苦笑数声,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若是能够再活一次,李氏也会选择嫁给赵义这样的男人,也不愿再嫁给心有大志、才干过人的严延年了。 只是还能重来一次吗? 决曹掾史在堂上并不着急,由着黄姬和丁姬互咬攀扯,过了一阵才道:“今日不早了,该下衙门了,明日再审,赵家的两位小妾和严夫人便留在京兆尹府候审吧。” 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哄”的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到明日来继续看热闹。 “大人,您看我这般审理此案可好?”,决曹掾史下了堂,便立即汇报给了赵广汉。 “对,这事必有隐情,事关严延年的都给我往深里挖。”,赵广汉赞许地点点头,一双浓眉舒展地排成了个一字。 严延年,你以为京兆尹府的人都是傻子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赵义无精打采地和林氏两人出了大堂,远处传来了娇娥的声音:“阿父,阿母,舅舅,我们在这里。” “女儿家到这里来看什么热闹?”,赵义本就有些不愉快,听到娇娥的声音,说的不免重了点。 林氏白了他一眼,并不在人前下他的面子,只是笑着和几位夫人点头致意。 “外甥女,你好巧的心思。”,林晖大笑道。 众人都往娇娥这处看去,桑夫人挤了过来道:“哎呀呀,我方才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聪慧,正想偷偷看着学了去。原来竟是赵家大娘子,这下不用偷看了,叫我明着看了吧。” “桑夫人,你别夸她了,再夸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林氏嘴上谦逊,唇角却忍不住爬上了得意的笑纹。 娇娥生气不能出门,和玉瑶嘀咕了半天,再加上广哥在一旁无事忙,三个臭皮匠竟真有了个好主意。三人将家中斗笠里的竹圈取下,用长长的素纱围着,缝制了一圈,戴在头上又可以出气,又不影响往外看,又在素纱上绣制了几朵大蝴蝶,绵延不绝的云纹,便将一张脸儿隐藏起来。 这法子的确巧妙,娇娥忍不住便戴上纱帽,带着玉瑶和广哥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桑夫人,这个帽子,我们绣纺这几日便能做来卖了,有空经常来看看。”,林晖意识到这是个商机,迅速揽着生意。 “哈哈,都来都来。”,众位夫人看了一天的热闹,心情愉悦的紧,也愿意来捧着个场。 远处,躲在一旁的严延年眼中射出了仇恨的光,赵家、林家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了。   ☆、第55章 秘密 赵家的家宴依旧是开了,只是……主人赵义的内心五味俱呈,送走了诸位客人之后,便借着酒劲,耍了脾气,要一个人在书房歇息。 林氏知道赵大人犯了牛性,也不想俯就,明明家中闹成这样,需要安慰的是她,赵义却一副需要人哄着的模样,真是莫名其妙。 娇娥早先担心庶妹们来找不痛快,让别人看笑话,早早就叫赵成将她们看住。见阿父如此,她笑了笑,命赵成放人去找阿父。 赵义坐在书房里,孤灯一盏,身边只有赵成在伺候。 他内心深处是期望林氏来哄一哄自己的,那怕敷衍着表个态,夫人和他是一体的,家中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可林氏并不理他。 一想到不久后赵家就将成为众人嘴中的严家,赵义躺在榻上,将单被拉过头顶,躲了进去。 门外传来了哭泣声,是玉梨和玉棠两人在门外跪着,两人一边磕着头,一边嚷着:“阿父……,阿父,你放过阿母吧。求求您了。” 赵义心里更烦了,在大堂上便淤积在胸中的气便怎么也压不住,要爆发出来。 “你们阿母自己造的孽,我有什么办法?”,赵义怒喝。 “阿父,您一定要相信阿母,这定然是夫人设的计谋。”,玉梨的声音尖细,阿母已经都被关进杂院,谁都不能见了,夫人还不愿意放过。 玉棠只是哭,她记得黄姬走时的交代,千万不要得罪夫人和大姐。 “呵呵。”,赵义不怒反笑,“设的计谋,今日真该让你们去大堂,听听你们的好阿母都做了些什么。嫡母给你们穿给你们吃,被你们生母陷害,还要被你们怨恨,我们赵家的脸面都丢完了。” “你们还有脸在这里哭闹,行了,都下去吧,究竟如何,等明日京兆尹府的裁决吧。” 赵义厌烦的挥挥手,这两个女儿这么一闹腾,让他反而为林氏说了好话,内心莫名的憋气也消减了不少,设身处地地想想,任谁被这么对待,都会有气吧。 只是,林氏为何要这么不管不顾地掀了出去,这毕竟关系到他赵家的面子啊。 哎……,赵义在书房里呆不住了,和夫人刚刚和缓,若是再生分了去……他索性又蹩着进了正屋林氏的寝居,偷偷的摸上床去。 “哼,你还来干什么?不是要一个人在书房歇着吗?”,黑暗中传来了林氏夹着委屈和怒气的声音。 果然是生气了,赵义暗自庆幸今晚又回来了,不然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进屋,他诞着脸,抱着林氏摇了摇:“我那是喝醉了,一醒了,就赶忙来寻娇娇。” “哼,我还不知道你,告诉你,若是今晚你不回来,就别来了,再别来了!”,林氏放下狠话,翻身背对着他嘟囔着:“睡吧,天天都这么劳累,好困。” “嗯嗯,夫人先睡吧,赏绣会总算结束了,我想起来还有事没有做。” “……你……你这个冤家……轻一点……。” 既然心烦睡不着,不若都闹得睡不着吧,赵义搂着林氏,一边卖力折腾一边想。 第二日,众人早早来看热闹,却得知昨夜案件有了新进展,但事关赵家后宅的*,不能公开审理,只将赵义和夫人放了进去。 这番话,将众人的胃口高高吊起,桑夫人和一干婆子们索性守在府门外等结果。 昨夜三个女人被分开关押,黄姬得了决曹掾史的点拨,知道了大汉律令中有揭发其他人的罪行,可以视情况减罪的条例。 黄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知道的事情通通倒了一个遍。 这下就连见多识广的决曹掾史都同情起赵义了,有这样的一个朋友,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义携夫人进入大堂,便感受到决曹掾史那复杂的眼神,心下更加惊疑不定。 林氏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莫要慌乱,做错事的不是我们。” 听了这话,赵义方才稳下心来,点点头道:“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些烦乱。” 决曹掾史心想,你若是知道了黄姬说的那些事,只怕更乱了。 黄姬交代,绣样是由玉棠所偷,交给丁姬,由丁姬交给李氏,李氏并非是卖给云氏绣纺,而是在云氏绣纺内有份子,丁姬和黄姬两人都各有半成份额。 所以这事并非是她黄姬一个人做下,而是两个人合谋,李氏不交代丁姬,是因为其中别有隐情。 这世间的事情,不患贫而患不均。 严延年以为黄姬不敢交代出来在云氏绣纺中有份子的事,这比偷盗绣样出去卖的罪过要大的多,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他漏想了京兆尹府的人,他们正憋着劲要将大人前阵子吃得挂落找回来呢。 黄姬心中愤恨,得了决曹掾史的提点,便有了决断。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在胡说什么?莽哥是严延年的儿子?”,赵义大惊,一觉醒来,儿子变成了他人的了,一定是他昨晚行房没有查日子,不小心冲撞了那路神明了。 林氏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赵义以前手心里捧着的小儿子,居然是别人的种。 黄姬重重点了点头道:“大人,是奴婢对不起您,心中只想着女儿,丁姬一心想靠着儿子做当家主母,大人之前又偏袒丁姬。奴婢便靠了过去,想为女儿谋一份好嫁妆。” “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可有凭有据?” “奴婢也是根据诸多蛛丝马迹得出的结论,丁姬之所以愿意分我半成的份额,也是怀疑我知道些什么,她也需要和我联手,方能让大人对夫人离心。” “你且说下去。”,赵义双眼冒着火光,若说的是假话,他能将黄姬吃了。 “丁姬生了玉梨之后,觉得没有生儿子站不住脚,她一心想与夫人争宠,再生个儿子。” “她怀莽哥那年,夫人的大哥来府中探视,正逢大人和严延年在吃酒,吃到很晚,喝到高兴之处,大人还赐了赵成等人美酒,一同畅饮。大人可还记得这件事情?” 赵义看了林氏一眼,点了点头,脸上有些难看,那件事情他自然记得清楚。 黄姬露出了嘲讽的笑:“我料到大人是记得这件事情的,大人喝醉了,严延年入了后院,他醉没有醉,到后院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当日丁姬为了争宠,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院子里转悠,想趁大人酒醉,截住大人,后来却神情慌张,衣衫不整地跑回院子。” “我带着玉棠在亭子附近转悠,分别瞧见了这两人,神色都不对劲。后来听说,那晚大人酒醒过,在夫人的正屋附近不知瞧见了谁,只怀疑是夫人的大哥。”,黄姬看了看大人的脸色,继续道:“其实那日,夫人的大哥见大人和严延年喝的正欢,便早早走了,夫人也早早歇下。” 这案子不能再审下去了,越审事情越多,赵义扶着额头,脸上五色杂陈,看着同样神色变幻莫测的林氏,他突然不想让黄姬再说下去。 “接着丁姬过了不多久,便有孕了。那时大人和严家宴饮,若是李氏不在,偶尔还会带姬妾们在旁伺候,我看丁姬和严大人神态有异,便心里怀疑。” “丁姬那一阵子频频到夫人那里请安,夫人不久便呈现孕相,但后来又说是无孕,是肠胃不适。” “大人是不是便从此在心中便种下了一颗刺,开始独宠丁姬了呢?” 林氏听了大惊,原来这几年赵义这般对她,竟是在心中莫名种下了一颗刺。这又是什么意思,赵义竟然怀疑她和大哥,她惊讶地看着赵义。 “你胡说。”,赵义不敢再听下去,连忙拉着林氏的手道:“夫人,不是这样的,你别信黄姬的话。” “你说下去。”,林氏冷声道:“你说下去,我便保玉棠无事。” 得了这句承诺,黄姬闭上眼睛磕了个头道:“我自知容貌不比夫人,年纪大了也不如丁姬得大人爱宠,只有这个女儿,不想让她再做妾,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玉棠。” “我会给她安排嫁个好人家。”,林氏慢慢地道。 “夫人,我在丁姬的屋中发现了至人呕吐的猫耳草,这种草我恰巧认识,还以为丁姬制造孕吐的假象来争宠。当时还在心中暗笑丁姬为了争宠竟然什么招数都敢使。” “可后来却是夫人无孕,而丁姬借着给夫人请安时晕倒,查出有孕。为了这事,大人还和夫人大吵了一架,说夫人对妾侍苛刻,丁姬可以在生产前都不来夫人这里请安。从那之后,严大人便帮着丁姬在大人面前固宠了。” 赵义的脸红了,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他紧紧捏着林氏的手不放,生怕一放手,林氏便就此离他而去。 林氏也不挣脱,但手却越来越凉。 “我是个生了女儿的妾侍,所有的一切都是怀疑,什么都不敢说。丁姬原来只会争风吃醋,后来却变的聪慧起来,拢住了大人的心。” “丁姬生下了莽哥,这个孩子和大人并不太相像。严大人却话里话外对莽哥很喜爱,经常在大人面前夸他聪慧,大人也越来越喜欢莽哥,丁姬在后院越来越有分量,颇有些想做当家主母的念头。我便想大人莫非是给了丁姬什么承诺,她才会这般行事。” “丁姬突然有一日来找我,说在后院里想要立足,需要我两联合起来,让大人和夫人离心,离的越远越好,让奴婢投靠她,奴婢没有儿子傍身,不敢不答应……后来便是绣样……这也是丁姬拉我和玉棠下的水,只说做一次,事成之后给了我半成的份子,说只要一直帮着她,就会一直给我,甚至可以传给玉棠。” “奴婢一心想让玉棠嫁好,有份好嫁妆,不要被人小瞧了去,一错再错,便做下了这等错事。”   ☆、第56章 惩罚 握着林氏越来越冰凉的手,赵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如今连番遭到打击,已经不能再失去林氏了。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音,说什么……他不该听信严延年和小妾们的话,他不该不管不顾就怀疑了林氏。 可林氏并不想听,她厌烦地看了一眼赵义,赵义到了嘴边的话便被那凌厉又淡漠的眼神剪断了。 林氏对着决曹掾史施了一礼,道:“大人,黄姬说的都是她的一面之词,有许多猜测之处,做不得准,还请大人提审李氏和丁姬,以求实情,说不定与案情也有帮助。” “对对,请大人相助。”,赵义终于找到了声音,连忙相求。 决曹掾史在心中叹了口气,面前的女子貌美过人,又淡定从容,只是鲜花总是插在牛粪上,怎么找了赵大人这样拎不清的。 若是两个月前的林氏,方才便会给赵义甩一个巴掌过去。 赵义这样的男人真正气死人不偿命,对严延年和丁姬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却又能疑心妻子和舅哥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想想这几年受的窝囊气,她不管是巴心巴肺,还是幸苦操劳,都比不过严延年和丁姬在赵义面前使个媚,心就冷了。 如今的林氏知道克制自己的脾气,对赵义也看的清透,和他较真生气都是和自己过不去。就像昨日那般,赵义还惦记着伤了赵家的面子,赌气呢。浑蛋赵义压根不值得对他好,只配被严延年这样的人踩着,被人搓揉和作践着。 有了黄姬的告发,决曹掾史三下五除二便将案情审了个清白。 丁姬自以为和严延年做的慎密,却不料被黄姬在一旁琢磨了个一清二楚,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也只好承认当年在院中被严延年得了手,她不敢声张,后来发现怀了孕,也猜不出是赵义的还是严延年的。 赵义和严延年交好,丁姬便被严延年拿捏着这件事有了后续的来往。 严延年得知被赵义误认为是林晖,便借着赵义的心结,帮着丁姬在后院站稳脚跟。莽哥生下之后,严延年大喜过望,承诺帮着丁姬谋一个主妇之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赵家的嫡子。 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赵义听到这里,完全相信这是严延年能做出来的事。 他就是第二个荣畜。 丁姬又说后来赵义相信了他们的话,越来越宠爱莽哥,两人来往不便,怕赵义生疑,便断了联系,都是李氏在其中传递信息。 严延年说林氏出身商户,却被赵义捧着,是因为林氏背后有林氏绣纺,若是能将林氏绣纺搞垮,丁姬自然又多了一份筹码做大妇的筹码。 冲昏头脑的丁姬便依言而行,将只生养了一个女儿的黄姬绑上船,一起兴风作浪。 被决曹掾史隐藏在耳房中的李氏听得清清楚楚,差点吐出口血来,顿时没了再继续掩藏下去的心劲。 除了栗氏,严延年竟还和丁姬有□□。作为严夫人还奉命和丁姬交好,这些年在外打着严夫人的派头,岂不就是个笑话。 嫁给严延年是家中长辈的安排,说严家的家教很严,严母拉扯大五个儿子,都不是池中物,嫁到严家便是做官夫人,东海郡这样的人家屈指可数,当年族中未出阁的小娘子们都羡慕她的造化。 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严延年走,可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阶下囚! 李氏垮了,交代出来严家有云氏绣纺二成的份子。 云霸抵死不认帐,可架不住决曹掾史在这几个女人处得了手,因为顽抗,罪加一等。 “大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求您看在往日丁姬对您精心服侍的份上,好好照看玉梨吧,只求您留莽哥一条活路。”,丁姬膝行至赵义身边,哭的哀恳。 “你不过是个妾罢了,谁和你做过夫妻?”,赵义扭过脸去,林氏只淡淡地看着。 黄姬并不多言,有了夫人的承诺,比什么都管用,只要玉棠能嫁个好人家,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京兆尹府最后判定,黄姬和丁姬为妾,不得有私财,将云氏绣纺一成的份子抵给林氏。李氏盗窃林氏的绣样,应给予赔偿,除了将云氏绣纺二成的份子抵给林氏外,还应赔偿林氏绣纺的损失二万钱。 云霸则被罚赔偿林氏绣纺三十万钱,可将云氏绣纺变卖作为赔偿,如有剩余则充公。 黄姬揭发有功,减罪二等,判剃光头发,罚为官奴服役三年,林氏点了她去林氏绣纺做杂役,倒也能少受些磋磨。 丁姬和李氏都妄想抵赖,罪加一等,判剃光头发,罚为官奴五年,断左臂,去敦煌郡舂米。 云霸被判剃光头发和胡子,罚为官奴五年,断左腿,去敦煌郡筑城墙。 黄姬感激地对着决曹掾史和林氏磕了三个头致谢,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 至于严延年,赵义皱着眉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告发严延年和家中小妾有□□,还生了个儿子,赵义头上的帽子绿的发亮。若是不告发,看着严延年又逍遥在外,这口气他还真吞不下。 林氏冷声道:“大人回去和莽哥滴血认亲方好,别的还好说,总不好继续帮着人家养儿子吧。” 赵义红着脸点了点头,颓然地跪坐在脚跟上,林氏愿意搭理他还算好的,产生那样的想法是不该,可林晖就是他的心结,如今他已经尽力对林晖好,对林家好,可黄姬的一番话,又将他们的夫妻之间打回了原点,只能恨自己糊涂,引狼入室。 决曹掾史权做没看见着夫妻俩的神情,赵义以为捂着就没有事情了吗? 若是捉奸在床,严延年就能被判处腐刑(宫刑)。 方才决曹掾史已经私下里威逼利诱过,可丁姬宁愿被断了左臂,也不愿配合告发严延年和她通奸减刑。 丁姬到了这一步,只能为莽哥着想了。 若莽哥是赵义之子,有个和他人通奸的生母,长大后该如何自处。若莽哥是严延年之子,严延年就更不能出事,赵义是不会帮严家养儿子的。 京兆尹府的人行动迅速,从赵家起了丁姬和黄姬的私财出来,又将云氏绣纺封了,准备拍卖,在一旬内出价高者得。 少府符节令只能自认倒霉,手中捏着的三成份子也不敢拿出来。 严延年除了将二成份子交出,还要赔偿二万钱,严大人才将敏行里的房子过给栗氏,之前又应付了几次荣畜的勒索,已没有什么私财。严延年只能将家中的帐清了清,还是不够,又打算将严府作价出售。 京兆尹府发出公告,勒令严家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钱抵给林氏绣纺,延期加罚二成。 严延年急着将房子出手,自然卖不出个好价钱,就将主意打到了李氏的嫁妆上,本以为李梅会同意,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李氏走之前当着儿女的面将嫁妆交给李梅保管,这些嫁妆将来都要传给李氏的子女,若是无儿无女,嫁妆便要被带回李家。 李梅不是李氏,对严延年并无好感,答应做续铉,也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 “大人,这些嫁妆是姐姐留给几个儿女的,两个小娘子即将嫁人,总要有嫁妆,汤哥要娶妻……”,李梅苦口婆心地道。 严延年若是以后不将这些嫁妆补齐,她怎么应对侄子侄女们的盘问,难道要自掏荷包吗。 “现在急着卖宅子,卖不起价,太容易吃亏,不如将你姐姐的嫁妆先拿出来用了,我日后再补上便是。”,严延年耐着性子解释。 “大人,我们其实也不必住在这里的,还是卖了宅子到便宜里弄里换个大屋子吧。汤哥总是要娶妻,大人名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自然日后要住在一处,眼下的屋子也不够用。”,李梅怎么说都是油盐不进。 严延年心中暗恨,这个被赵家大奴睡了的女人,若是有点眼色,都该将自己的嫁妆取出来给他用。 “那好吧,还是将这屋子卖了吧。”,严延年冷冷地道。 李梅舒了口气,严延年再不高兴,她也不会将姐姐的嫁妆交出去。 李氏在被押去敦煌郡之前便已经将后事托付给了她,姐姐病得不轻,毫无想努力活下去的想法。严延年也没有去看过几次,这样的男人真让人心寒。 “不要相信严延年。”,这是李氏最后对她说的话。 若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嫁了,李梅也不会留在严家。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第57章 秘闻 那日在京兆尹府外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传播着一个不知出处的秘闻,严延年和赵大人家的小妾有私情。 听了秘闻的人,心里痒痒着,嘴里保证一定不会传播出去,但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丞相府,飞到了魏相的耳朵里。 虽然两个当事人都竭力保持着正常,众人还是从这正常之中看出了不正常来。 这次不等到京兆尹府弹劾,魏相便将严延年免了职,理由是教妻不严,风评甚差。 严延年连留在丞相府中做府吏的资格都没有了,他也早料到有今日。 主管丞相府中属官和府吏进退的西曹掾来找他恳谈,严延年淡淡笑了笑,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声称无颜面对一直栽培重用他的魏相,请求西曹掾将此书信转交给魏相,便飘然离去。 赵义家中也发生了一些稀奇事,赵家的小妾们犯了事,被罚做官奴,一向被称之为悍妒的赵夫人接二连三地买入小妾,这些小妾们又接二连三地被赵义卖掉。 “自从做了征事大人之后,赵大人真是修养高啊,连小妾都不纳了。”,同僚们感慨道。 接着赵义的腿摔断了,据说某夜赵大人喝醉了酒,犯了名士风流的毛病,搬了梯子去爬正屋的望楼,想在那里观赏月亮,一不小心掉了下来,眼下只能在家中养病。 同僚有什么必须要告知征事大人的,均需要到赵家去送公文。 据送信回转的同僚们说,赵大人一脸幸福地躺在榻上,依旧像以往一般儒雅得体,好像断腿不是什么事一般。 “真是善于养心啊,赵大人的修养已经到了如此高度了,我辈拍马莫及。”,同僚们感慨道。 赵义若是知道了同僚们在背后说些什么,一定会叹口气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只要能留在正屋,能让林氏同情着、照顾着自己,摔断腿又算什么呢?早知道苦肉计如此管用,赵义早就用了。 那日从京兆尹府回家后,林氏便冷着脸,命人将莽哥抱了来,让人划了手指来验证。 见莽哥的血和自己的血融在了一处,赵义松了一口气,但也高兴不起来。 他原本就觉得奇怪,莽哥长得不是很像自己,眼下更加觉得莽哥像严延年,若是莽哥的血和自己的融不到一处,他便可以将莽哥送到严家门口,再也不用看这个惹人厌的孩子。 莽哥的存在,只能让他一遍一遍地想起,自己的愚蠢和犯得错。 赵义眼巴巴地望着林氏,像只期盼肉骨头的大狗,希望对方能够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林氏懒得看他,又命阿里将赵义常用的衣物搬到书房去,那意思是赵义从此之后便不用来正屋了。 赵义可怜巴巴地解释,林氏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若不是广哥还小,娇娥还未许配人家,林氏是想和自己和离吗? 赵义只好哄着广哥,替自己说好话,但是效果甚微。 接着有一天,赵义下了衙门回家,看到几个陌生的女子,正值二八年华,风骚、妩媚、柔顺的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赵义悄悄问赵成。 赵成早已经投诚了大娘子,见状也只能挤出苦笑道:“家主,这是夫人为您买的妾。夫人说,黄姬和丁姬不在了,家中没有妾侍侍奉您……” “我不要妾,不要,你不相信我,我都说了,只要你一个就好了。”,赵义大怒,冲进正屋,阿里连忙拦着。 林氏穿着素色的纱衣,只在领口和袖口用着浅蓝色,淡的像一抹云,可这么云却是看不透的。 “大人别生气,您以前也答应过只娶我一个的。”,林氏拿着画笔,慢慢地画了一笔,才抬起眼帘,淡淡地回道。 赵义的气一下子泄了下去,转身走开了。 他答应过林氏,只娶她一个,那时候他还是个家贫的学子,偶然在汜水节上瞧见了美貌的林氏,便丢了魂,日日想着法子在她家附近转悠,知道她接绣活,他便托了隔壁的老妇人去打听这位小娘子的事。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林晖成了他的心结,他憋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别扭撒不出来,林氏的脾气暴躁,他就收了小意温存的黄姬,接着是丰满善媚的丁姬。 难道林氏这是一辈子要和他生分了吗? 赵义觉得恐慌。 “赵成,你去唤人来,把这些女子都卖掉。”,赵义挥挥袖子。 赵成先禀告过娇娥,得到大娘子的点头,方把人卖了。 “你去把以前看门守夜的那个老苍头喊来,打一顿,卖了。”,赵义想起那年的事情来,心里有气。 “您说的是严大……姓严的那个同乡?被夫人打了一顿,送到京兆尹去了,说是偷了东西,手脚不干净。”,赵成连忙回禀。 赵义这才想起来,此人是严延年当年荐到自家的。 “你再去清一清,看府里还有没有和李家、严家、黄姬、丁姬他们沾亲带故的人。”,赵义挥挥袖子。 “大人,大娘子已经清过了。”,赵成又迅速地回禀。 赵义更加憋屈了,连气都没有地方出。 娇娥听说父亲不得其门而入,抿着嘴笑了笑,叫父亲多受些折磨,长个记性也好。 阿母和父亲虽然瞒着她,林天早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只怕有些事情,她知道的比他们更多。 林晖并不知道这些事,林氏怎么也不好开口对自己哥哥说赵义的歪念头。 林氏绣纺有云氏绣纺的三成份子,再加上赔偿的三十万钱,相当于林晖一下子就拥有了两个绣纺。 绣娘的事情也解决了,云氏绣纺一倒,她们没地可去,只好又来求原东家。都知道林晖是个实在的老好人,只要软语相求,说的可怜些,就能被留下来。 只是这次有娇娥在,娇娥学着前世知道的某大商贾的做法,要求舅舅将绣纺里的绣娘分成两类,一类愿意卖身做活契僮奴,或者依附来做门客的,一类要保持自由身的。 愿意卖身做活契僮奴、或者依附来做门客的,则衣食住行全都按约定提供,教给最好的绣样做活,酬劳标准按照最高标准给。 要保持自由身的,则做一般的大众绣样,按件数来给酬劳,但若是本领极高,能够画出好的绣样,则按照卖出的份额来给酬劳。 林晖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手中又有钱,便干脆去京兆尹府买了些年纪小的小娘子来。 这下不管何时,林氏绣纺的绣娘都不会缺了,也不担心被人挖走绣娘,偷走绣样。为奴者敢偷窃主人家的财物或者泄露秘密,则只有死路一条。 忙里忙外的林晖,还瞧中了娇娥捣鼓出来的纱帽,讲究的夫人和小娘子出门都喜欢前呼后拥,用婆子侍女们挡住自己的面容。若是有了绣制精美的纱帽,行动上就方便了许多,这纱帽不仅仅能够用来遮挡面容,也可以用来作为衣饰。 赏绣会上接的定单,纱帽的制作,绣娘们的管理,新买来的奴婢们的管束,这些事情一样接着一样,将林晖逼的像陀螺,一大早鸡还没有叫就起床,回来时连狗都懒得吠了。 竟是没有发现妹子家里正在发生一场巨变。 赵义卖了第三批小妾了,心里憋着一股气,想哭想叫,见了林氏却只能悲鸣两声。 实在没有办法了,赵义趁孩子们都睡下了,林氏还在临画,摸进厅堂,跪在林氏面前道:“夫人,我知道错了,只求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计较,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林氏笑道:“大人这又是唱的那一出,我这悍妒的名声被你这么一跪,可真是跑不脱了。日后大人想起,可不是个将我休弃的好由头吗?” 赵义怒道:“娇娇,你说这话没良心,我什么时候想过休弃你?” “呵呵,你出门办差,一回长安城就吼着要将我休弃了,难道你忘了。”,林氏又画了几笔,吹了吹墨色,方淡淡道。 一口血就憋在了嗓子眼里,赵义的确是说过,若不是女儿娇娥,早就犯下大错,让严贼得逞了。 自知理亏,赵义垂下了脑袋。 借广哥讨好不行,还有聪慧貌美的好女儿娇娥啊。赵义有些懊恼,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女儿呢。 连着送了几天好吃好玩的,娇娥享受着这样的慈父宠爱,觉得这个滋味也蛮好。 终于有天,赵义憋不住向女儿求教。 娇娥这才帮着阿父分析,“阿父,您这样是不成的,您得想想,阿母最爱什么,最在意什么。” 赵义的眼睛亮了又暗了,一直以来,都是林氏照料着他,体谅着他。 “阿父,您若是真对一个人好,自然是那个人在意的,喜爱的,您都得放在心上,时时想着让她高兴才是啊。” 这样的话,赵义第一次听到,他发现自己对林氏是喜欢的,但却只是喜欢,并没有从林氏的需要上去好好想想。 而林晖一直都在这样做,只有做的比林晖好,才能胜过林晖。 这个念头一出来,赵义顿悟了,当年自己一直别扭着,真是愚蠢到家了。 怎么讨好林氏,让林氏高兴呢?   ☆、第58章 赵兴 别扭的赵义不得不承认,林氏现在最上心的是三个孩子,他是远排在三个孩子之后的。 广哥和娇娥都在林氏身边,只有兴哥在太学里埋头苦读,很少回来。 上次生辰宴,林氏没有见到赵兴,嘴上不说,心里很牵挂,宴后派人送了好些吃的用的给大郎。 兴哥一心想在今年年底通过太学的策试,好被选官。太学每年的策试通过的人数很少,只有十几个名额,博士官弟子众多,兴哥想要脱颖而出,就只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卖命苦读了。 赵义是理解大郎的,做学就必须吃苦,所以即使一年半载见不到兴哥一面,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林氏的慈母心肠会坏事。 但是如今,赵义想,圣人都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如接大郎回来和家人团聚,又让林氏高兴了,让大郎放松一下心境,能更好的求学。 想到这一点,赵义便兴冲冲地去了太学门口,等着接大郎。 兴哥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吓了一跳,听了门房来传,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便急匆匆地往外赶,连博士官弟子的袍服都没有换。 博士官弟子都是还没有功名的儒生,所以都穿着白绢做成的方领宽衣大袍,系着宽宽的带子,带着高高的冠帽,行动颇有些不便。 赵兴心急,手中又拿着竹简,走的步子快了点,一不小心在小径拐角处撞了位博士官。 “严博士,学生匆忙行路,冲撞了您,对不住,对不住。”,赵兴放下手中的竹简,行了个大礼。 太学共有十五位博士官,其中一位是总管太学的博士祭酒,余下十四位,分别按照家传所学来教授各经。 严彭祖是教授《春秋公羊传》的博士,在太学中声誉甚高。 赵兴虽然修的是《尚书》,但也听说过严博士的大名,如今冲撞了严博士,脸涨得通红。 “君子不重,则不威,作为太学生,一言一行都体现了一国之教化,行为举止均需端庄得体为好。”,严彭祖淡淡地道。 “谢谢博士指点。”,赵兴退到一侧,低下头,静静等着严彭祖离去。 看了赵兴一眼,严彭祖有条不紊的迈着步子离开了,虽然容貌平庸,衣袍有些旧,但带着高高进贤冠,佩戴着玉质宝剑的严博士依然给人一种巍巍名士之感。 赵兴望着严博士的身影远去,这才松了口气,捡起竹简,往大门赶去。 父亲在门外来回踱步,自他入学以来,父亲就从没有往太学传递过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在太学门口等他了。 “阿父,可是家中有什么事吗?”,兴哥连忙上前,行过礼后,便匆忙地问。 “有事也没事。”,赵义看了看穿着儒生袍服的大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吾家大郎已长成的骄傲来。 赵义如今才是秩俸六百石的高级官吏,按照大汉朝太学生入学的规定,秩俸六百石及以上的高级官吏家的郎君可以免试入学,大郎完全是凭借自身的本身跻身于几百名太学生之中。 也许以后广哥会因为赵义的缘故进太学求学,但如今的兴哥完完全全是靠自身的本事做的博士官弟子,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赵义都称赞兴哥是个读书苗子,在做学问上远超过自己良多。 这样的儿子不亲近,不喜爱,真是被油蒙了心啊。 赵义被莽哥弄得碎成渣渣的心,又被兴哥的优秀弥补了。 兴哥不仅治学甚佳,而且长相俊美,只因为现在还未及冠,小身板还未长大,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弱质。大郎集合了赵义和林氏的所有优点,广哥和娇娥都有些偏林氏,尤其是娇娥完全是林氏年少时的模样。 看着一举一动都斯文有礼,让人赏心悦目的兴哥,赵义得意地笑了,大汉朝推崇风仪,长相俊美气质佳的郎君在仕途上要顺畅很多。 兴哥是赵家的希望。 看着热情洋溢的赵义,赵兴有些忐忑,不知道阿父这是怎么了。 一向因为父母不和而头疼的赵兴,拼命读书,也不外乎是为了阿母在阿父的面前有些体面。 有个优秀的儿子,阿父行事说话便会顾及儿子生母很多,子以母贵和母凭子贵是相辅相成的。 赵兴因为母亲成为了赵家的嫡长子,便想因为自身的优秀让母亲得到父亲的爱宠。若是将来选了官也可以照顾不受宠的弟弟和妹妹,这便是赵兴发奋的动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向慈爱的父亲开始冷落自己,冷落母亲。赵兴不知道怎么安抚阿母的伤痛,也不知道如何去挽回父亲的心,只能不断的努力,更加优秀,让父亲承认他作为赵家嫡长子的优秀,让母亲在看到他时便感到安慰。 一路上,阿父不停的问长问短,又偶尔考究一下学问,接着又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一切,是兴哥许多年来的期望,但父亲的转变来的太突然,让兴哥又有些不敢置信。 到了家中,赵义借着兴哥做筏子,才进了正屋。 洛嬷嬷正在陪着娇娥聊天,顺便指点林氏的画一二。饶是在宫中打滚了这么多年,洛嬷嬷还是被眼前这个出类拔萃的风雅少年惊了一下。 林氏掷下手中的笔,顾不上那做了一半的画作,墨汁淋淋漓漓地洒在画卷上,阿里皱了皱鼻子。 “大郎,大郎,阿母许久没有瞧见你了。”,林氏又笑又哭地捧着儿子的脸瞧不够,兴哥只是笑,由着阿母的手在脸上摩挲。 阿母的气色很好,打扮也精神年轻了许多,果然如阿父说的,家里什么都好。 只是阿父这般匆匆地接自己归家又是为什么? 娇娥见到大哥,也是一愣,这是自打重生以来,第一次和大哥见面。前世大哥和大表哥离去时,萧索瘦削的背影,欲言又止的叹息,让娇娥心酸。 “大哥。”,娇娥突然哭了,扑过来抱住大哥和母亲。 “傻啊你,才多久没有见,就又哭上了。”,兴哥摸了摸娇娥的头,眼神澄澈,让人如沐春风。 见到这样的大哥,娇娥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她偷偷地瞧了瞧站在一旁喜滋滋地阿父,心想,倒也不笨呢。 “夫人,大郎难得回来,不如请了舅哥一家来聚聚?”,赵义连忙乘热打铁。 既然要摆家宴,自然有他赵家家主一份,喝了酒,什么话都好说了不是。 至少以后林氏也能正眼看看自己,这样怎么努力都近不得身的日子太难熬了。如今的林氏既不哭闹,也不打骂,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好似她就只是挂个名头的赵夫人,体面、贤淑、一举一动都慢慢做到了无可挑剔,但就是不用心。 这样的林氏,让赵义很心疼,又无措。 “也好。”,林氏看了赵义一眼,对阿里点了点头。兴哥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毛,阿父不待见舅舅,家里无人不知。 阿里笑嘻嘻地去厨房准备,林氏又拉着儿子的手坐下来叙话,一家人围坐在兴哥身边,有说有笑。 在书房里等着阿父回来考较功课的广哥,知道大哥回来了,也连忙寻了过来。 见广哥也变的懂事,不再痞赖,像模像样的行礼,兴哥忍不住笑了,他挽了挽宽大的袍服,抱过弟弟,亲昵地道:“最近又在淘气什么呢?” “如今广哥不淘气了,跟着阿父学字读书,以后广哥也要进太学读书,做博士官弟子的。”,广哥得意地扬起小脸,道:“大哥一定没有想到,广哥现在每日都要在书房里练字一个时辰。” “哟,是吗?”,兴哥有些吃惊,家里的人和事变化真大。 一向窥着阿父脸色的阿母,如今却坦然正坐,阿父却反而恭顺起来。 想到阿父在路上提及的洛嬷嬷,这一切都是源于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嚒嚒吗?兴哥连忙放下广哥,站起身来,整了整袍服对洛嬷嬷施礼。 “兴哥,这是阿母拜过的义母,在家里只称洛嬷嬷即可,承蒙嬷嬷不弃,教给阿母和你妹妹许多。”,林氏见大郎对着洛嬷嬷施礼,方才想起见了儿子只顾着欢喜,还没有为两人引见。 见兴哥如此机灵,赵义更加欢喜,举一反三,又能尊重他人,这个儿子养的好。 洛嬷嬷也觉得兴哥如此聪慧,确实难得,不由得更加喜欢赵家,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很好。 赵义拉着兴哥,陪着说话,林氏看在儿子面上,果然对他赏了个好脸色。 林晖接到信,早早休市,带着林立来了赵家做客,王氏和玉瑶又托故没有来,林氏也不在意。 席上,赵义对舅哥很殷勤,又是劝酒又是邀舞,又询问起生意上的事。 兴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能相信听到和看到的,这是在做梦吗?因为读书太累了,将心中期望都变成了梦境吗?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梦,他捏了捏自己的腿。 无论如何,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只要阿母和弟弟妹妹们过得好就好。 趁着林氏和儿子说的开心,赵义偷偷地求着舅哥:“舅哥,我求求你了,你给你妹妹将那事说清楚吧。” “那我们就做不成兄妹了,你可是发过誓的,违誓者有什么下场你知道。”,林晖偷偷地瞅了瞅林氏,幸灾乐祸地道。 老天有眼,赵义,你也有今日。   ☆、第59章 出事 娇娥见父亲和舅舅二人坐在一侧,悄悄说着什么,好像说的很开心,便推了推林立道:“二表哥,大表哥最近在忙什么呢?今日都没有来家和哥哥喝酒。” “哥哥近日在忙着跟踪游侠,寻找盗首,却没有一点头绪,听他说要和赵家二郎一起排查各个行里。”,林立日渐对娇娥改观,也乐意和她多说些哥哥的事。 “排查行里?”,娇娥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林立。 这又是怎么个查法,长安城有一百六十个里,每个里有五百户人家,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了? 林立也苦恼地绕了饶头,道:“表妹,你问我这些,我也答不上来啊,只知道此事极为难做便是了,大哥日夜都在外,说是游侠们行踪不定,查不出来个头绪,干脆从行里入手算。” 盗首,盗首,什么样的人才是盗首呢? 娇娥有心想问问阿父,只见刚才还兴致勃勃相互劝酒的赵义和林晖,现在正一言不发,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呢。 看样子,现在不是时候,娇娥又将眼睛转向了洛嬷嬷,见嬷嬷正和赵兴、林氏说的开心,娇娥只好对着林立问:“大表哥这两日在那个里盘查呢?” “敏行里。”,林立答完,见娇娥狡猾地笑了笑,立即警觉道:“你可不许一个人跑去找哥哥,出了事怎么办?小娘子应该有小娘子的样子,你忘记了,哥哥不允许你在外面露脸。” “我自然有办法,你要是不想我出事,明日就陪着我一起去。”,娇娥得意洋洋地威胁道,明日正好是小学的沐休日。 林立怒瞪着娇娥道:“表妹,你这样……。” 那边厢,赵义怒瞪着林晖道:“舅哥,你这样……。” 林氏往赵义这边扫了眼,赵义吞下后半截话道:“喝酒……喝酒。” 娇娥噗嗤一笑,拉着林立袖子,娇声威胁道:“你去不去?要不我去给舅舅说你……。” “去吧去吧。”,林立一甩袖子道:“多大了,还拉我的袖子,我才不是哥哥,不会中你的美人计。” “二表哥也觉得我美吗?”,娇娥甜甜笑着道。 林立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娇娥那里好,哥哥这么喜欢。 第二日,林立便按照两人约好的点等着娇娥,等了半响也不来,他有些泄气,准备回绣纺帮阿父的忙。 这才见娇娥和赵成从斜对面慢慢来了,娇娥戴着那日在京兆尹府门口带过的长筒面纱,将人包裹的严实。 林立狐疑地看了看赵成,上次姑姑生辰宴上不是说赵成再也不出府了吗?转念一想,严家如今的情况,姑父也不用再维护着严家的面子了。 “娇娥,你怎么来这么晚?”,林立晒得有些头昏,颇有些不耐。 “二表哥,今日差点出不来呢,我阿父昨晚上摔断腿了。”,娇娥也觉得有些闷,赵成见状,连忙道:“小主子们去车上歇着吧,日头太毒了。” 看了眼从上到下裹得严实的娇娥,林立忍了忍气,这日头毒,自己可整整等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上了停靠在斜对面的马车,林立问:“姑父怎么会摔着呢?我和阿父告辞的时候,姑父还清醒着呢。” “可不是吗,阿父还在宵禁前送大哥回了太学呢,可是到了夜里,不知怎么的,酒劲上来了,非要搬着梯子倒屋顶上看月亮,一不小心,便摔下来了。” 赵成在一旁听着,眼神闪烁。 昨夜家主是搬梯子爬屋顶了,可是不是看月亮。 送完大郎君回来,赵义兴冲冲地去了正屋,发现林氏门户紧闭,又没有给他留门,要是往常,赵云也就垂头丧气回书房歇着了,昨晚可能是出去吹了会子风,酒劲翻上来了,便一根筋地命赵成搬梯子,怎么劝都劝不住,硬要爬倒二楼的卧室去。 也不知道赵义爬到了那一处,也不知怎地,便掉了下来,摔断了腿,还骂赵成是个没眼力见的,不仅没有将梯子扶牢,也不在下面垫着。 赵成觉得很冤枉,黑漆漆的夜里,他在底下尽心尽力的扶着竹梯子,只听着嘎吱嘎吱的声响,怎么会料到家主会跌下来。 家主摔伤了,叫的可怜,也把夫人吵醒了,一家大小忙着请郎中,到衙门告假,忙得不亦乐乎。家主最终还是进了正屋,算是心愿得偿吧,所以也没想起责罚。 大娘子一说要外出,赵成立刻便跟了上去,家主现在正在兴头上,还想不起他来,可一直留在家里被罚的可能性太大了,反正严家也倒了,出个门可能不会运气这么背,就偏偏会遇到严家的人。 林立听说姑父学文人骚客,半夜要看月亮,把腿摔断了,脸不由得抽了抽,读书人果然是和他们商户人家不能相比,月亮挂在天上什么时候不能看,又在那里不能看,非要登到高处去赏什么月。 除了八月节,林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需要赏月的。 想到可怜的大哥,就算是娶了娇娥,这个岳丈也不是个好讨好地,林立决定对大哥好一些。 娇娥也没有想到,阿父急了还会爬窗户,只是……看着阿父一脸后悔的表情,煞有其事地说再也不喝醉酒赏月了,赵成也不知道拦着等等。娇娥也只有装着相信了,还得将这事当真的给外人说。 见林立并不多问,娇娥舒了口气,拖过角落里放着的食盒道:“这里给大表哥和赵家二郎都准备了果子和饮品,让他们热的时候吃点东西,歇一歇。” 林立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女儿家想的细致。” 马车驰进敏行里旁的岔道上,林立和娇娥一条巷道一条巷道地去找,背上的衣衫都被汗打湿了。 “表妹,不如你先回马车上,我先去找大哥。”,林立有些不忍,劝道。 娇娥坚持不肯,大表哥就是这样一户一户地排查吗?如此辛苦。 两人转了七八个巷道,才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大树下,瞧见了林天和赵彭祖。 小郎君们都解了上裳,敞着胸,拿着方扇扇着风,不知在说些什么。 娇娥兴奋地想,大表哥若是看到了自己该多惊喜。 实际上,对于林天来说,只有惊没有喜。 “立哥,你们怎么在这里?”,林天惊讶地问,慌里慌张地系着腰带,又跺了赵彭祖一脚,让他背过身去把衣裳穿好。 接下来,林天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语气中夹带着怒意:“快回家去,外面日头毒,表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大表哥,我带着这个呢,没有人看见我什么样,这么热,你喝点水,吃些果子吧。”,娇娥有些生气,还是忍着劝道。 “不吃,下次别来了,这里鱼龙混杂的,被人冲撞了怎么办,这么热,万一中暑了又怎么办。”,林天气呼呼地道。 赵彭祖看见娇娥带着食盒来,眼睛立刻亮了,羡慕地看了看林天,拖过食盒,打开道:“小娘子,你表哥是个傻的,别理他,他不吃,我可吃了。” 林天将脸一拧,黑着脸不说话。 娇娥跺了跺脚,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往回跑。 林立无可奈何地道:“哥,你也真是,表妹和我走了老远才找到你,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转身便去追娇娥:“表妹,慢些,等等我。” 娇娥气急,将头上呆着的面纱掀了下来,往身后一扔,心道:“什么都听你的,你还要来骂我,偏不戴了。” 林立在身后追了上来,见娇娥将面纱扔在地上,连忙停下拾起。 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娇娥已经跑远了。 林天愣了半晌,也追了上去,只留下赵彭祖一个人吃喝的高兴。 追了一路,两人都没有见到娇娥,回到马车处一问赵成,还没有回来。 林天的脸刷地就白了,心跳的像是打鼓,腿一软坐在地上,很是后悔不该那般对娇娥。又想表妹是不是在耍小孩家的脾气,躲在那里不出来,就像小时候一般,忙忙倒回去寻找。 若是表妹出来了,一定不会再训她不听话了。 来回找了几遍,娇娥的确是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赵彭祖等得有些不耐烦,便来寻林天,见林家哥俩像是风魔了般,问清情况,赵彭祖也有些焦急,这里是鱼龙混扎之地,他之前和林天在这里巡视过一段时间,还没有将这里的情况摸清楚。 眼下就在眼皮子底下,一个小娘子就不见了。 赵彭祖见林天已经乱了心神,直着眼睛在几条行里来回寻,他叹了口气,将赵家马车上的马解了下来,拍马朝京兆尹府驰去。 赵成急的围着马车转悠,昨晚上的祸事还没有解,今日闹了个更大的,他真是后悔不该跟着大娘子出来,出来也不该听大娘子的,让她乱跑。 有钱难买早知道,此时的娇娥被困在地窖里,也是后悔不迭。 她躲着林立跑,迎面过来了个货郎,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娇娥有些生气,瞪了货郎一眼,又转了向,朝马车停着的地方跑去。 小娘子甚少出门,腿上并没有什么劲,娇娥有些跑不动了,却突然听到身后有风声,回头望去,那个货郎放下担子,撵了上来。 娇娥知道不妙,着急地喊了一声,接着嘴便被人捂住,一只胳膊从身后勒住了脖子,她便踹不上气,人便被拖进了院子,双手被绑住,嘴里塞了块布条,丢进了地窖里。 事发突然,等缓过神来时,人已经被丢进这暗乎乎、潮乎乎的地窖里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林立根本就没有瞧见她,连找都找不到这里。 敏行里住了五百户人家,五百户。 娇娥很害怕,不知道这货郎会怎么对待自己。 若是被卖到那些下流地方去,该怎么办?这货郎若是辱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叫她去寻死,她舍不得,可是若这些真的发生了,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娇娥第一遭意识到,重生以来,她兴许能借着前世的记忆改变一些事情,改变父母和自己命运,但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是一个弱女子,一点点意外都会影响她的一生。 越想越害怕,可没有人来理会她,娇娥只有抽泣,那布块噎得她恶心,阿父、阿母、舅舅、表哥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她在那里,也许都在着急到处找她了。   ☆、第60章 惹祸精 娇娥出了一身的透汗,又被扔进这潮湿阴暗的地窖里,呆了不久便入了湿寒之气。 渐渐的头变得有些昏沉,她也哭的累了,顾不得周围难闻的土腥气,吓人的蟾蜍和臭虫,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娇娥听见地窖的盖子移动了,她想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有人进来了,像是点着了火把,地窖里有烟火气,有红色的光和热浪。 有人轻薄地捏着她的下巴,对她的容貌赞叹有声,他们围绕着她何去何从产生了争议,有人要将她献给什么人,又有人说现在京兆尹府正在排查,显而易见盯上了他们,不易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还是先将她藏在这里为好。 娇娥虽然害怕、紧张,但这一切都敌不过身体里的热浪,这热烧的她咽喉肿痛,头昏目眩,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又晕了过去。 也许,她真的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表哥了。 赵彭祖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到京兆尹府,并没有找到父亲。 他这才想起,今日是朝会,京兆尹虽然是郡守的品级和秩俸,但却因为主掌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具有上朝会的资格。 今日朝会需要讨论出使西域的人选,人选确定之后,又要明确此人以何种身份护送来自大宛国的客人至伊循城,回赠客人的礼物和相应的配备。 三公九卿就人选问题争论不休,讨论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皇帝要求今日必须拿出决议,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不到宵禁时分,不能结束。 赵彭祖借着赵大人家二郎的身份,将主管盗贼之事的贼曹掾史和主抓盗贼的贼捕掾都叫了来,虽然赵彭祖不算京兆尹府的什么人物,但他是赵广汉的儿子就决定了他的话有份量。 贼曹掾史带着二三十个贼捕掾朝敏行里疾行而去,赵彭祖翻身上马,又去找林家兄弟去了。 只有林立站在原地等他,林天不知去向。 “你哥呢?”,赵彭祖跳下马来,皱着眉头问。 “我哥想起来一个人,去问她知不知道这行里里的门道。”,林立焦虑地道,又伸长了脖子朝赵彭祖的后面望去。 “他们在后面,我骑马先回来了。”,赵彭祖安抚着林立。 听了这话,林立长出了一口气,抱着头蹲下身去。 “不用怕,你表妹不会有事的。” “要是表妹有事,我哥怎么办啊。”,林立哽咽着道,“我哥说了,若是表妹有事,他也跟着一块。” 赵彭祖听了,脸上晦暗难明,若是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林天和娇娥之间的情谊,那就是自欺自人了。 娇娥那样美貌的小娘子,谁见了都会喜欢吧,林天这个小子,真是有福气。 拍了拍林立的肩膀,赵彭祖笑着道:“我们京兆尹府的人都来了,你还怕什么,我父亲今日上朝会,不在府中,若是他来了,一时半刻就能把事情理清楚。” 等到贼曹掾史来了,大不了挨家挨户地搜,看贼人能逃到那里去。 林立还是不能松开眉头,小娘子家的名声和贞节不能有污点,表妹的事情被闹得这般大,日后怎么办。若真有点什么,哥哥和自己怎么面对姑姑一家。 栗氏就住在这附近,林天搜寻无果,想起她在这里住了近两年,荣畜又是个和各路人物有来往的,又犯了事到处躲藏,作为荣畜的妻子,应该会知道些门道。 见到惊慌失措的林天,栗氏吃了一惊。她对林天的感觉很好,这个少年郎帮着他照顾小郎君,又帮着问严家要了这宅子去,自然是有心要帮一帮的。 “这里龙鱼混杂,有许多游侠隐藏在这里,但敢在这一块做坏事的人还是少见,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谁都怕行里的人引来官府的注意。做下这事的只怕是从外地流窜到这里的,捞一把就走,荣畜躲在扶风郡便是跟着那起子流盗走的。” “不过荣畜和他们也没怎么深交,都是道上混的,有些面上情。荣畜犯了事,本就是出门躲事,等着大赦,好和我回来继续做夫妻,他们那些事都没有沾手,我也知道的不清楚。” 栗氏说起荣畜,眼眶又有些发红,她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这孩子越发长的像荣畜了,体格壮大,虎头虎脑的。 林天也陷入了沉思,栗氏的那些话,让他慌张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也就是说,只要留意在这附近住的从外郡来住的人,或者是租借出去的房舍就有可能可以找到表妹。” 栗氏笑了笑道:“还有没有人住的荒弃的房舍。” “对对。” “林家大郎,这几个巷子里便有那样的人家,荣畜曾经告诉过我,绑架来的人质,经常是被藏在地窖或者柴房里的,屋后枯井里也要看一看。” “谢谢荣嫂子的指点。”,林天施了一礼,便匆匆走了,这行里他和赵彭祖都转遍了,就在娇娥消失的附近,那些是外租出去的房舍,哪些是空宅,他心里都有数。 出了栗氏的家门,一股热风袭来,林天看看天色,距娇娥消失已经三个时辰了,时间拖得越久,娇娥就越危险,只要表妹还活着,林天什么都愿意割舍。 他觉得自己太蠢了,若是好好地接了表妹的食盒,又把表妹哄回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娇娥一向有点小脾气,什么时候都忍了,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忍不得了。 林天在心里求着各方神明,千万不能叫娇娥有事,若是娇娥有个三长两短,他也陪着娇娥去了。 娇娥只要能回来,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愿意好言好语哄着她一辈子。 林天有了头绪,心便静了下来,从娇娥不见了开始,他们就在这里留人守着,若是表妹被带走,应当立即能发现。 娇娥的脚程慢,林立和自己撵上来的功夫就那么一段,对方见到有人在找,也不会冒险在白日里将人带走,也就是说表妹还在这附近藏着,但到了晚上就难说了。 眼下手头人手太少,若都去了空宅子搜寻,就难保贼人不趁黑趁乱将娇娥转移走,更或者杀人灭口。 若是分开搜寻,便会势单力薄,贼人可能不止一个,发生什么事情来抵挡不住。 林天打定主意要在天黑之前将娇娥找出来,他盘算让赵成和林立继续巡视着巷口,赵彭祖守着娇娥消失位置的中点,好随时照应,自己去几个拟定的地点搜寻。 匆匆忙忙赶到和林立约好的位置,看见赵彭祖带着几十个京兆尹府的弟兄们,正在等他时,林天的眼睛湿润了。 事情紧急,他也不多客套,迅速将掌握的情况给贼曹掾史说了一遍,大家都是老当差的,立即便拟定了几种策略。 贼曹掾史派了人在几个贼人可能逃窜的巷口把守,又将林天说的那几处宅子分了人力去探查,林家兄弟和赵彭祖都是见过娇娥的,也分别跟着去了。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搜到一处租出去的宅院里,林立认出了隐在众人之中的货郎,想起正午货郎从他身边走过时,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和表情,那是正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周围只有这么个货郎转悠。 林立立即将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匪哨。 又有贼曹掾涌了进来,林天听了弟弟的话,立即道:“全都绑了。” 众人开始搜查,屋角的篓筐,灶房的水缸都没有放过,终于在地窖里发现了娇娥。 她受了惊吓,又入了湿气,额头烧的滚烫,若是晚来几个时辰,这病也要人命。 林天找见她的时候,喉头哽咽,眼泪忍不住便滴了下来,差一点,他就失去了珍宝。 娇娥被林天抱到了马车上,林立脚一软,趴在马车上,再也动弹不得,表妹真是个惹祸精,下会说什么都不能随着她了。 赵成的半条命也算是回来了。 林天看着娇娥眼睛肿的像是两个桃子,额头滚烫,烧的难受。当着弟弟的面也没忍住,哭了起来。失而复得的几个时辰,让林天从人间到了地府,又从地府到了九天,什么都不如娇娥的好来的重要。 娇娥烧了几天,病情才好转,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周围围着的是阿母和广哥,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洛嬷嬷板着脸训斥道:“那家的小娘子像你这般,若不是你两个表哥发现的早,若不是天哥在京兆尹府做事,你还有清白在吗?” 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娇娥,被林氏狠狠戳了戳脑门,赵义断了腿,娇娥被林天抱回来时,浑身滚烫,林氏这几日被磋磨的都没有了发火的力气。 “表哥……表哥他……”,娇娥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问那个表哥呢?”,林氏没好气地给娇娥递了杯蜜水,道:“天哥为了找你,将整个敏行里都翻了个遍,这次发狠了,说要把那些人全都挖出来,给你出气,每日下了衙门还要过来看你。立哥被打了一顿好的,不准出门,我看你怎么还有脸面见你舅母。” 娇娥苦着脸,一言不发。 林立回到家就被林晖一顿好打,一向护着弟弟的林天也不拦着,王氏和玉瑶两个见了,更是念叨着娇娥的不好,打在儿身,疼在母心,没有娇娥这个祸害,一向老实本分的立哥怎么会被打。 这次林立没有求饶,心甘情愿地挨了顿打,表妹若真有什么闪失,林家和赵家都要翻天了,这次运气好。林立暗暗发誓,下次再听娇娥这个惹祸精的话,自己就是小狗。 知道表妹没什么大碍,林天压根没顾上搭理弟弟那点小心思,匆忙转回了京兆尹府,陪着贼曹掾史将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地审问,他内心充满了愤恨,打定主意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那货郎被打断了几根肋骨,腿骨估计也断了,贼曹掾史连忙拦着林天和赵彭祖,道:“两位郎君,在你们排查的地盘上就敢抢人,真是该打,打死都该,只是打死了我们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抢了多少小娘子,又转卖到那里去了。”   ☆、第61章 啼笑皆非 林天和赵彭祖互看一眼,方才停手。 一想到娇娥,林天就恨不得将这货郎剥皮抽筋,再挂在城门口风干。 但正如贼曹掾史所说,不知这帮人做了多久,掳了多少小娘子,害了多少人家。娇娥不见的时候,林天一颗心上下起伏,深受其苦,想想其他人家骨肉分离,不是更苦。 他和赵彭祖忍了这口气,等着案子破了,再找这厮的晦气。 进了京兆尹府,再硬的骨头都有要软的一天。 那货郎不管是胡言乱语,还是避重就轻,被赵广汉问得是破绽百出。 赵广汉也不趁胜追击,就把货郎关着,把人丢给了下属看管,仿佛再也记不起这个人了一般。 林天不知其意,赵彭祖只是笑着叫他往后看,莫着急。 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都知这必是个大案,背后定然隐藏了更多的人,挖出一堆吃三年。 两人轮着值班,亲自上阵,让货郎日夜不能安枕片刻,来回审问,问到最后,那货郎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赵广汉却已借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来了真相。 京畿地区长期活动着一股抢大户人家稚子稚女的盗贼,大户人家丢了小娘子反而更不敢报官,怕与名声有碍,只敢悄悄访查。时日一长,让这些人尝到了甜头,专门盯着穿戴整齐体面、落单的小娘子下手。 这些小娘子一般相貌不错,从小好吃好喝的喂养着,有些还有教养嬷嬷教养,掳了来稍加整治便能卖个好价钱。 相貌好的便卖给达官贵人做侍妾,相貌差些的便被卖到高门显族中做侍女,更有些被高价卖去做歌舞姬。 这货郎和同伴从扶风郡来,有要事在身,也没打算在长安城下手。但他碰巧瞧见娇娥孤身一人,又长得极为貌美,长大了必是个绝色,见周围无人,货郎便忍不住做了本行。 林天听说自个护在心尖尖上的妙人儿,差点被卖去做侍妾、歌舞姬,恨的两只眼珠子都红了,他带着这股子压在心头的怒火和后怕进了姑姑家,去瞧娇娥好点没有。 娇娥这些日子在家中不敢多说多动,晚上经常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汗,问她也只是哭。 赵义知道此事,先是大惊,冷汗直流,知道女儿无碍之后便是大怒,忍到女儿病好,便命人将娇娥带到病床前训斥。 弱不禁风的娇娥,低眉顺眼,由着父亲责骂。 “孽障,忤逆不孝女,阿父说了多少遍,官家女出门在外要有婆子、侍女、僮奴陪着。你偏要带着个大奴就溜出去,你这是想要赵家丢丑,想要你阿母的命。”,赵义拍着床大骂。 “阿父……”,娇娥被骂哭了。 一向见不得女儿哭的林氏,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你若是被卖进了那肮脏地方,逃生不能,你叫父亲怎么在朝中做官?你叫你母亲怎么办?你哥哥弟弟又怎么办?你这个蠢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真是白教你了。” “呜呜……”,娇娥哭的伤心,广哥递过帕子给姐姐,同情地道:“姐姐,莫哭,我和大表哥帮你打那些坏人。” “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竟是个傻的,你若再惹出这些事情来,还不如死了算啦,省的让赵家祖宗都脸上蒙羞。”,赵义说的口渴,转过头来,见林氏正怒瞪着他,不由得缩了缩头。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不好好安慰,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逼女儿去死。你是还想纳妾养女儿是吧?这家里还有你两个宝贝庶女,你好好宠着吧。”,林氏开始还觉得娇娥该骂,便忍着没有劝赵义,可谁知赵义越骂越顺溜,只顾着出气,什么话都乱说,林氏越听越气。 “阿里,你叫赵成来,把大人抬到书房去,我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左右我生的儿女,我来养活。” “夫人,我这不是太气了,想吓唬着女儿吗,小娘子家胆子这么大,不压着怎么行。”,赵义立即急了,先软了三分,对着林氏使着眼色。 林氏压根不搭理,一张脸板的紧紧。 “娇娥,你快别哭了,替我劝劝你阿母。”,赵义又转过头来求女儿。 娇娥哭的伤心,也不理阿父和阿母,由着两人撕掳,自个回了寝居。 广哥叹口气,出了正院,坐在二门处的青石阶上,两只手撑着脑袋,眼巴巴的等着大表哥。 娇娥最近在家中老实极了,赵成被她连累,打了几十板子,趴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地养伤。娇娥心里过不去,去看赵成,赵成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只求大娘子日后小心谨慎些便好了。” 听了这话,娇娥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赵成又道:“大娘子兰心慧质,命大福大,幸好有林家两个郎君护着,若不然,大奴这条命都没有了,挨顿打又算什么。” 洛嬷嬷除了她醒来后训斥了一番,除此之外便是“哼”一声,淡淡地对着她。 乳母夏婆子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都是好在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娇娥出事以后,夏婆子和侍女们便寸步不离,生怕错了眼皮子,娇娥就不见了。 林天来看娇娥,一群人围着,也说不上什么话,坐一坐就走了。娇娥也不敢看大表哥,每次来了就装睡,她埋了一肚子的话,又害怕大表哥嫌弃自己,只是说不出来。 心里话一日两日的积着,人瘦的厉害,眼睛大大的,看着有些可怜。 洛嬷嬷也看出娇娥心里有事,那日娇娥怎么突然就遇到了贼人,林家两个郎君看着怎么会有事?想来是有隐情,有心安抚几句,又怕娇娥不长记性,便悄悄对夏婆子说,等林天再来,不要守在娇娥床前,由着两人把别扭解了。 躺在榻上的娇娥,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还是想一会哭一会,赵义说的那些话,敲打的娇娥有些痛。 林天带着广哥进了屋子,广哥有些发愁,叹道:“姐姐,你还在哭啊,阿父都把阿母哄好了。” “你姐姐没人哄,所以一直哭,你先出去玩会,等玩好了,我也把你姐姐哄好了。”,林天往外支着广哥。 “广哥……不……走……。”,娇娥见了林天,哭的更伤心了,有广哥在固然难看,但是没有广哥在,又不知和大表哥说什么。 广哥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后道:“我就到外面门廊处守着,大表哥你哄哄姐姐吧。” 林天笑着点点头。 娇娥不语,只是哭个不住。 “表妹,你要和我呕气到什么时候?”,林天凑过来,递了快帕子给娇娥。 “大表哥,你别管我了,都是我不好。”,娇娥哽咽着道。 “你这是又怎么了?”,林天有些焦躁,扯下娇娥盖着眼帘的手,见她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又有些心疼,强笑着道:“一日大过一日的,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我又不好,你别管我了,我不听话,到处乱跑,不带人跟着,被人掳跑了……”,娇娥越说越伤心,“阿父都骂我是个蠢货,再出这样的事,被人卖了,不如……” “好了,姑父说的是气话,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天都把我吓得不成了。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你了,若是拖到天黑可怎么办,想想都害怕。” 林天想起那个货郎交代的话,心中还有些后怕,他直直地盯着娇娥道:“还好,你没有出事,人好好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对你发火?我……后悔的紧。” 娇娥呆了片刻,问:“我……表哥你不怪我没听你的话,把纱帽丢了吗?我被贼人掳去,你不嫌弃我吗?” “傻妹妹,表哥疼你都来不及,嫌弃你什么啊。”,林天这才知道娇娥这几日日日装睡的原因。 他心动情动,伸出手去,替娇娥拭泪,又顺势握着她的手道:“表哥当时只想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自责的很,什么气都没有了。” “你可知道那货郎掳了多少小娘子去,他们将小娘子卖到高门大户家里做侍妾和歌舞姬。娇娥以后千万要小心谨慎,你长得貌美,被人盯上了可做不得耍子。” “表哥……”,娇娥又忍不住哭了,这次是自惭,也是后怕。 想到在地窖里那几个时辰,她以为再也看不见家人和表哥了,当时昏昏沉沉,绝望的很。 若是表哥没有找到自己,是不是就要像那些小娘子一样被卖掉,是不是再也没有办法和表哥在一处。 “表哥怎么也会找到你的,把你带回来,只要你还活着。娇娥,别花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家里,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是啊,她的路不是又回到了正轨上了吗,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林天不会嫌弃她。就算她被人卖了,大表哥也一样会想方设法找到她,带她回来,不会像阿父那般嫌弃她丢了赵家的脸面。 娇娥的心这才算是定了下来,若是前世林天回来了,她没有落水还是做了别人的姬妾,他也一定会找到她,会想办法救她的。 “表哥,我以后不去给你添乱了。”,娇娥的心情好了,扁着嘴卖俏,又道:“表哥,我只是想看看你,又想给你说,我做了纱帽,可以戴着出门,舅舅都觉得好,夫人们都喜欢。可你那天那样对我,我一生气,就不想戴了,我也好后悔。” “我以后不训你了,有空就来陪你,你不要瞎想,也不要动不动就乱生气。”,林天认真地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你乖乖在家里做你的小娘子,好不好。” 娇娥和林天两个头抵着头,又好了。 夜里娇娥也没有再惊醒发汗,睡的安稳。洛嬷嬷知道了,只是叹了口气。 定下心来的娇娥,突然有所心得,她一直发愁那副长公主要得雨中赏荷图,不知道怎么落笔。 这次被掳后,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前世林天送给她的那柄玉梳子。林天将那柄梳子放在她的手中告诉她,一定会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接着便是在那里都找不到那柄梳子,林天也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和林天说开后,娇娥的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上了,夜里睡着便踏实了。 她想自己一心念着那柄玉梳子,是因为前世念着林天,那是一段无望的感情,最后连寄托都没有,就连那柄梳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她什么都留不住。 皇帝在雨中观荷,也是和她一般有着执念罢。看着雨中之荷,念着许后,那段曾经获得又失去的深情。 便是刘病己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力排众议,让许平君做了和他同样尊贵的皇后,却一样保不住爱后的命。 情深奈何缘浅,只有将追思寄托在他物上。 娇娥听洛嬷嬷说起过,皇帝幼年过得凄苦,没有亲人,多亏有人相助,方活了下来,后来寻访到曾祖母,由史家抚养。 汉武帝后来下诏,让他在掖庭长大,和许后的父亲许广汉同住在一起,长大后的刘病己虽然聪慧,但喜欢走马斗鸡,三辅地区也经常去游玩,还做过游侠,没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 许平君曾经许配给欧阳家,但在婚前对方暴病而死,尽管母亲反对,许平君还是嫁给了皇帝。两人打小认识,自然有许多故事。否则,刘病己不会在群臣力荐霍光的女儿为后时,下了一道诏书,寻找他穷困时使用的一把剑,暗示他不会舍弃糟糠之妻。 众臣子见圣意已决,只得上疏推举许平君为后。 可许平君做皇后不到三年,便被毒死,刘病己再怎么英明神武,一样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女子。 就算是灭了霍家九族,许平君也不会回来了。 人间至尊,一样也有着悲苦的执念。 娇娥心到手到,画了一副图,拿去给洛嬷嬷瞧。 嬷嬷只是笑:“虽然稚嫩,立意甚佳。” 送给年岁不大的长公主,稚嫩些也好,娇娥知道洛嬷嬷这是认可了这副画稿。 除了去正屋请安,她便诸事不管,只静心绣图。 林氏白日里偶尔过来看看,到了晚间,便督促着娇娥休息。 一时之间,赵府里赵大人在养病,大娘子在养心,林氏守着父女二人,也不出去交际,只偶尔有丞相府的属吏带些公文、要件来问问赵大人的意思。 赵义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惬意。 直到有人告诉赵义,严延年已经疏通关节,准备随着冯奉世出使西域,将大宛国的来客送到伊循城,到了年底方能回转。 赵义惊呆了。 严延年离开了丞相府,严家的宅子也卖掉了,换了城东僻静处的宅院,总算是交上了京兆尹府要求的数目。 但严延年和赵义之间的帐还没有清算过,两人谁都没有提。 按理,两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若是严延年到现在还没明白是赵家捣了鬼,那就真是个傻子了。若是赵义到现在还不恨对方在他家后宅兴风作浪,意图乱了赵家的血脉传承,那就真是个圣人了。 可赵义和严延年一个不讨,一个不还,好像还是好友一般。   ☆、第62章 心思 娇娥知道此事时,又已过了几日了。 她很懊恼,这一次出事,阿父阿母又将她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小娘子,最好关在家里绣花扑蝶,娇养着等着嫁人。 这样的事情父母都不再及时告诉她,问问她的意见了。 娇娥冲到赵义的榻前,有些生气地道:“阿父,你不问严延年将钱要过来作甚?难道还要留的一线好见面吗?” “你懂什么?阿父……阿父忘了。”,赵义摇着方扇,脸上略略有些红,这是热的。 “阿父真是心宽。”,娇娥看了看阿母,林氏果然接过话来讲:“你阿父便是对仇人都是心宽的,对我们母子就未必了。” “当着女儿说这些好吗?”,赵义拖长了腔调,表示不满。 他才是家主,难道摔断了腿就不受人尊敬了吗? “阿父,严延年是什么人,您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不赶紧将他之前欠我们的都要回来呢?还要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日后他发达了,也不会因为我们曾经放过他一马对我们手下留情。”,娇娥焦躁地在赵义的病榻前绕来绕去。 赵义不满地斜睇了娇娥一眼,摇着方扇,慢条斯理地道:“你现在又有什么好办法?难道知道人家有了门路,专门上去讨要吗?别人会认为我赵义不容人,不念及旧情,不如……” “不如等他从西域回来翻了身,我们再去要。”,林氏冷冷接过来。 这正是赵义想说的话,他这辈子最难过的便是“面子”这一关。 因为“面子”二字,他赵家的后宅被外人兴风作浪,又因为“面子”二字,他迟迟不愿意面对莽哥,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揭破此事。 听话听音,赵义缩了缩头,闭紧嘴,摇起了方扇。 最难消受美人恩,在林氏的屋子里养病,自然是要让着她的,赵义只觉得越来越没有家主的威严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娇娥那日被父亲骂的懊恼,阿母的性子颇有些随风倒,赵义拿住这件事,箍住她,让她老实在家只做个娇娘子,什么事都不管,阿母定会赞同。 严延年彻底败了也就罢了,可事实证明严延年心中甚有丘壑,给点机会便能翻篇,阿父和阿母向来不是能趁胜追击之人。更何况娇娥还有些许私心在内,若是事事依着阿父,那日后的婚事怎么好。 日后难道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知道,都不插手,只乖乖顺顺地等着阿父将她许配人家,尘埃落定才知道嫁给谁? 娇娥今生是一定要想法子嫁给大表哥的。 只靠大表哥一个人努力,娇娥觉得不放心,虽然那日大表哥的话让她内心安稳了,但日后该怎么办,又让娇娥有了心结。 她今日来有提出自己看法的心思,暗地里也有些想找父亲的不痛快,免得让阿母处处都听着父亲的。 静了片刻,赵义又找出了其他理由来搪塞:“以前两人关系好,借出去的钱好几笔都没有留借据,也没有中人在场……” “阿父,您难道忘了,全丞相府的人都知道您借给严延年一大笔钱呢,眼下严延年刚得了翻身的好机会,您若是为这个和他撕扯一番,影响了他的大事,严延年岂不是得不偿失,自然会想法子还上。若是等他得志了回来,您一样手中也没有借据和中人呢,到时候,还多还少可就由他说了算啦。” 赵义的脸又红了一重,扇扇子的幅度大了些,这天可真热。 “若是他出使西域没有回来,这笔账可就真的说不清了,严家的子孙还把我们当仇人,却不晓得我们还是债主和苦主。” 娇娥看看父亲,又看看阿母,粉红的唇瓣嘟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等着父母拿主意。 赵义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女儿,道:“娇娥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如今阿父受伤在家中,怎么前去讨要。” 必要的时候,阿父也可以被抬着上门要债啊,娇娥心中暗道。 看阿父和阿母都望着自己,娇娥拖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阿父,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谁来告诉您的,那人必然喜欢管这个闲事,不如您请他来家,拜托他帮忙结了此事,他自然会想办法的。” 这事是原先紧跟着严延年的耿少史带来的消息,严延年离开丞相府,赵义升任丞相征事,丞相史的位置便空来两个,众人都在想着怎么上升一步。 耿少史以前站错了队伍,眼下急于将功赎罪,便将严家的事都打听来卖好。 赵义抚掌笑道:“妙啊。” “女儿想到的法子,自然是妙,你这个做阿父的,别动不动就训斥孩子,孩子大了,也要点脸面。”,林氏面上一喜,趁机教夫。 娇娥十根手指交缠在一起,低眉顺眼道:“阿父,您好好养伤,女儿以后出门一定将婆子、侍女、僮奴全都带上,还戴着那纱帽,再不惹是非回来。” “嗯。”,赵义的脸色平和了许多,“小娘子要贞静,阿父也是担心你,以后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出纰漏,名声要紧,这次幸好是天哥在,要不你被掳了这事就被传遍了。” “是。”,娇娥知道这事算是翻了过去,接着又道:“阿父,阿母,女儿已经将长公主要的那副雨中荷图绣了出来,按照约定,要放到舅舅那里,女儿想亲自去一趟绣纺。” “什么?又要去绣纺。少去东三市,那里什么人没有?”,赵义激烈反对。 “娇娥,要不派人送去吧。”,林氏有些迟疑。 “阿父,阿母,这绣图要亲手交到舅舅手中啊,还有些话要给舅舅讲清楚,我怕出纰漏,这可是答应长公主的事情。”,娇娥坚持着,把长公主搬了出来,今日若是不能出门,以后就更难了。 “要不,阿母陪你一道去。”,林氏妥协了。 “胡闹……哼……。”,赵义将头一拧,有些气恼,都说了少去东三市,林氏难道没有听到吗。哼。 “大人,您在家里安心歇着,我和女儿一起去看看林氏绣纺的生意。”,林氏也不理他,拉着女儿便去换衣。 “将纱帽戴上。”,赵义嘱咐着。 “嗯。” “再把阿里、夏婆子都带上,身边再多带些僮奴和苍头。” “嗯。” 赵义舔了舔唇,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猛地摇了摇方扇,扇起几绺发丝。 “赵成,赵成……”,赵义叫道:“去派人请耿大人下府之后来家一叙。” 顿了顿,又道:“还有桑大人。” 管不了林氏母女,还管不了下属吗。 林氏带着娇娥到了东三市,一路上也在不停地抱怨赵义,太顾念面子,不是个决断的,又极易冲动,耳根子软,一向自视甚高的赵义原来竟没有什么优点。 娇娥只笑不语,阿母以前只知道和阿父对着干,要是阿父对阿母好些,阿母便先软了,将阿父又视若神明。如今阿母看阿父看的清楚,腰杆也硬了许多,但阿父只能阿母来抱怨,别人多说半句,想来阿母也不乐意。 林晖见了娇娥,又是一通安抚,又骂林立是个傻的,竟然没有看好娇娥,白白受了惊吓,好好的小娘子瘦了一圈。 娇娥脸有些红,她要挟着二表哥,又连累他被舅舅打了一通,现在又为此被骂,她偷偷地睃了林立一眼。 林立皱起鼻子,不看娇娥,表示再也不想搭理这个惹祸精。 “舅舅,是娇娥不好,娇娥不该任性。” “都是林立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没有个准星骨。以后林天出去做官,家里的绣纺要是交给林立,我还真不放心,哎……。” 林立在一旁黑着脸,我还是不是阿父的亲生儿子了,是捡来的吧。 娇娥见林立这般,内心惭愧,有些坐不住。她匆匆将事情给舅舅交代一遍,便喊着累,要回去。 林晖正准备和林氏好好说说绣纺的事情,廷尉府的于夫人又派人来问过一次林氏,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 见状,瞪了林立一眼,道:“也好,娇娥病才好,这里气味也不好闻,好透了再来吧。” 又有客人来问绣样,林晖安排着:“林立,你代我送送姑姑和娇娥。” 林立噘着嘴,林晖给了一脚,道:“你这小子,脸黑的像个门神,娇娥见了心里能舒服吗,害的我们大人都没法说正事,下去好好缓和关系,她毕竟是你表妹,你一点肚量都没有。” 娇娥在楼下笑盈盈地喊:“二表哥。” 听了父亲的话,林立回过味来,应了一声,便跑下去了。 “二表哥,你大人大量,别怪我了好不好。”,娇娥低声道歉。 “其实我也有不对,不该带你去,你不知道轻重,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个惹祸精,从小就是。”,林立挠了挠脑袋,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林氏还留在屋内,假作问绣娘点事,给两个小孩子缓和的机会。 娇娥哼了一声,又软声道:“大表哥从来不说我是惹祸精,二表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以后你经营绣纺,我会给你画好多好看的绣样。” 林立没好气地白了娇娥一眼,“你少给我灌*汤,以为我是哥哥呢。我还不一定经营绣纺呢,有本钱做什么不好。东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商贾,有人卖臭鱼,有人卖豆豉,卖什么的没有,赚钱的很。” “让一让,站这里做什么。”,过来两个背着长木条的男人,搡开林立。 娇娥连忙躲到一边,她听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惊疑。 这声音很耳熟。 那日在地窖中,她烧的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要将她献给什么苗公,便是这个声音了。   ☆、第63章 忍耐 娇娥不由得颤抖起来,好在带着纱帽,能够掩下内心的惊涛巨浪。她伸出手去,拉过正要发怒的林立道:“二表哥,我们的确不该站在道上说话,你站过来。” 林立有些生气,当着表妹的面被这两个大汉推搡,很没有面子,但娇娥柔声安慰,他也忍了下来。 做生意之人就讲究个和气生财,林立能忍便是好事,娇娥悄悄对着林立道:“二表哥,那个吆喝我们的人,若是我没有听错,那日的事也有份。只恨我当时烧的晕晕乎乎,没有看见人,只听到他说要将我献给苗公。这几日光顾着养病,大表哥又说这案子已经有了眉目,我便忘了此事。” “此话当真?”,林立转过脸来问。 “二表哥,小时候我们玩辩音的游戏,你什么时候赢过我的?”,娇娥反问,又拉着林天的袖子道:“二表哥,莫盯着人看,惊动了反而不好。” 林立沉吟道:“这两人背着长木条在此地作什么?若你说的是真的,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 假作不经意地朝望了望,林立见那两人直直朝东三市中心走去,拍了下脑门笑道:“原来是帮着重修东三市的市官署,重修市官署一事,绣纺还捐了钱的,把这事都忘了。找刘二便能问出这帮人的来历了。” “只是他们借着这个幌子来东三市来做什么?人的声音多有相似之处,你怎么凭他出个声就能知道是谁?莫不是搞错了?” 娇娥转了转眼珠,道:“二表哥,你不觉着古怪吗?我们这里可是街尾,他们怎么会从这里转过来了,我们在这里站了一刻的功夫,也只见他们两人背着木头路过,重修这件事难道这两根木头就够了?” “这两个孩子又好上了,你瞧他们说的多热闹,还是小孩子脾气。”,林晖招呼完客人,笑着对林氏道。 林氏转过脸来,瞧着林立不像之前那般黑着脸,和娇娥说的热闹,也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许久没有自自然然绽放出笑容的林氏,林晖的脸变得柔和,看样子妹子近日过得还不错,便将近日困扰之事和盘托出。 “廷尉夫人已经来了绣纺找我几次?哥哥,这般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林氏有些着恼,像个小女孩子般跺了跺脚。 林晖伸出手去,想摸摸林氏的发顶,却又放到唇边,咳了两声道:“瞧你,还是这么一点就着的性子。我只是拿不准着廷尉夫人有何用意,开始是因为忙着准备赏绣会,后来赵家又有官司,再接着又是娇娥……我也想不明白妹子该以什么身份去廷尉夫人那里,妹子好歹是官夫人,又不是绣娘子……” 林氏接受了洛嬷嬷的指点,已经变了许多,笑着道:“哥哥,我便去做寻常拜会即可,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是绣样之事,我便转到绣纺来做。廷尉夫人,得罪不得。” 桑夫人和耿夫人一群人,现在不是经常来赵家献殷勤吗。虽然赵义是在丞相府里做属官,和廷尉府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但廷尉是二千石的高官,自己也去于夫人那里拜会献献殷勤罢,一回事。 见妹妹如此,林晖又觉得欣喜,嫁给赵义也算是苦尽甘来,聪慧的妹子愈发像个官夫人,付出也是值得的。 “娇娥,我们去采买些汤水和果子回去吧,大人在家只怕是要招待耿少史和桑少史。” “喏。” 娇娥对着林立悄声道:“你将这事带给大表哥,大表哥若是有空,来我家说说那个案子什么情况呀。” 林立皱着眉头道:“惹祸精,知道了。” “哼。”,娇娥有些理亏,又有些生气,转身走了。 “怎么叫你表妹惹祸精?”,林晖给了林立一指头,骂道:“你表妹心里虚着呢,都开始怕你了,你还说。” “阿母也这样说。” 林晖有些不悦,忍了忍没有说什么,王氏一向对林氏母女不满,他也知道症结何在,却无法解开。 这么多年了,就这样吧。 娇娥和阿母回到家中,赵义见两人带回来些蔬果鲜花,心中郁气有些疏解,知道林氏替他长脸,给客人加菜。 耿大人和桑大人见赵义伤着腿,也没有怎么喝酒,早早便散了。 晚上,赵义几次三番对着林氏欲言又止,待到林氏要上楼去寝居歇息,他假作腿痛,哄着林氏来瞧。 借机拉着林氏的手道:“我这次一定让人将债讨回来。” 林氏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来笑道:“这都过了多久啦,大人还在为严延年烦心吗?” 赵义明白林氏的意思,看着灯光下林氏淡淡的笑颜,他耳根有些红。全心全意对待严延年,却被算计的彻底,他嘴上不说,内心却是痛苦不堪。 他觉得这是个疤,拉出来很丢人,是他赵义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丁姬那个贱人哄的疏远林氏。 今日女儿的话,让他意识到不能这般逃避下去。他赵义才是债主和苦主,被算计的人是他赵义,他应该愤怒,也有权要求对方承受他的怒火。他是该痛苦,但不是为严延年,而是为林氏。 他赵义一直都是个糊涂人。 “娇娇,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连对不住都不敢说,怕说开了你就甩开我不顾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幸好我们有三个孩子,为了孩子,你也得顾着我,敷衍着我。” 林氏是个女人,女人便有女人的弱点,她全心全意地对待赵义过,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即便是对赵义越来越云淡风轻,可即使无爱却还有情,没有女人愿意夫君是懦夫,在面对困难和危险的时候畏惧逃避。 以前赵义是她的神,现在赵义走下了神坛,没有了那层神光蔽体,被她看的清楚。但赵义依旧是赵家家主,三个孩子的父亲。 林氏叹了口道:“赵义,你就不能不耍性子,好好想想怎么弥补这些年亏欠我和孩子们的。好好想想怎么替我、替你把债讨回来吗?” 顿了顿,又道:“这才是夫君该做的事。” 赵义脸红涨着道:“我已经安排了耿大人和桑大人去了,他们都图着丞相史的位置,自然不会马虎。是我小瞧了严延年,谁料到他这么快的功夫又翻了身。” “嗯。”,林氏从鼻腔里勉勉强强挤出来了一声。 这是走着看的意思,赵义心下一喜,拉着林氏的手晃了晃,道:“你就瞧好吧。” 耿大人和桑大人几经打听,找到了严延年在城东的住宅。 严延年见了二人,愣了片刻,便笑道:“两位多日未见,是来给严某送行的吗?” 耿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以前看好的上官,曾经紧抱大腿,两家来往也比较频繁,便扭过头去,看着桑大人。 桑大人笑道:“严大人,我两位来一是来看看您,二是受人之托,前来找您商议还债之事。” 严延年原本拿准了赵义一时半刻想不起要这笔钱,卖了严府之后,换了间便宜宅子,将一家人安置下来,便打定主意要重新翻身。 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严延年就在筹划着翻身大计,凭他的才干,若不是凭空多出这么多的曲折来,怎么也不会如此蹉跎。 但许多事情就差在那一点点上,因为这些一点点,短短几个月他严延年便从得意人沦落成了断肠君,严延年真的不服。 算算年龄已经老大,又有了这么多的不良历史,再从小吏开始爬起,到老也爬不到高级官吏的范围,能选的只有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便是皇后位置的争夺,日后便是夺嫡,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官位,无法再上疏抵达天听。 张婕妤的三个兄弟忙着在朝中拉拢人,严延年自诩擅长揣摩局势和人心,当年他敢于以御史府属官身份弹劾威震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获得皇帝的赏识。如今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是张博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皇后之位的争夺,需要有身份有分量的人说话,刚被请出丞相府的严延年有什么份量?只看在他身后的严彭祖在儒生之中的地位,张博才抽空见了见他。 任凭严延年说的天花乱坠,张博都没有太多启用他的心思,但也没有拒绝他的投靠。 严延年必须忍耐,以前张博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张博是个草包,做不成什么大事,皇帝还年轻着呢,就算张婕妤做了皇后又如何? 当年的废太子还不是卫皇后所生,又有尚主的舅舅卫青做后盾,结果如何呢?一朝太子,被几个宠臣和宦官逼的要起兵自保,卫皇后一根白绫自尽。 但严延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如今的朝堂已经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他,他的声誉已经被毁,上升的官途中断,怎么也攀不上顶,赏识他的人也不再给予援手。 要想出头,只有再次冒险一搏。 严延年忍下了张博的不屑,他愿意做低伏小,只要能有出头的机会。 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忍耐就是痛苦,一种少有人了解的痛苦。但严延年忍了下来,也得到了报酬。 张博闲谈中告诉他一个消息,朝廷出使西域的人选尚未选好,但出使的行程和时间已经定下,出使西域的路上充满了风险,很多官吏不想去。   ☆、第64章 长夜 严延年立即便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小人物要想往上爬,必须舍得,这其中还包括了舍得自己的命。 出使西域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使者,最后被推举出来的人必然不是朽木便是大材。所以去西域的机会对于各府的属吏们来说是穿肠毒药,但对于严延年却可能就是蜜糖。 皇上年轻,最崇拜的人又是汉武帝,迟早会兴兵西域,不论从长远还是就眼前,严延年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若是能借机赌个大的,张博可不就得拉着自己了。 借着严彭祖的名气,张博顺手的人情,严延年获得了进入西域队伍中的机会。接着出使西域的人选也已经定了下来,是上党人冯奉世,由前将军韩增推荐。 冯奉世出生世家,他的祖辈是出名的秦将,后来归顺大汉朝,冯奉世得了家传的兵法,又潜心研习《春秋》,被韩增赏识,推荐给皇帝,前几年还曾经接受霍光的指令攻打过匈奴。 由此人出使西域,护送大宛国的客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必会将客人一路安全护送到目的地,还可以顺路了解西域各国的军事、朝野格局,为皇帝的下一步雄韬大略的实施做准备。 严延年觉得这一步又押对了,只要能想法子在路程上,得到冯大人的赏识,什么都好说。 即便母亲来长安行腊祭礼,他也有脸面见母亲和列祖列宗。 当耿大人和桑大人一进院子,严延年便知道,赵义想起他来了。 只要能在出使西域之前稳住赵家,人出了长安城,便不担心什么了,赵义要讨债也得等他从西域回来再说。 严延年打定主意,只是笑脸迎人,带着他们看了看自家居住的不易,又说起近来手头不宽松,需要赵义体谅些个。 一番言语下来,便让耿、桑两位大人一脸唏嘘,严延年又反托耿、桑两位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面上,帮着给赵义求个情,宽限几日,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还上钱。 这两人也不能将严大人逼的太紧,留的一线好见面,毕竟又不是自家的钱,何必来哉。 赵义得到两人的回复,心下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谢谢两位。 娇娥听了笑得打跌,道:“阿父真是好算计,还叫两个人去做事,谁都不想和严家撕破脸,都不会尽力,不知阿父又有什么好主意。” 洛嬷嬷戳着她的小脸道:“小娘子真是坏心眼。” 林氏也只是揶揄地笑笑,却当着赵义的面并不多言一句。 赵义又开始拿着方扇长吁短叹地扇风,酷热的夏夜真是难熬。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并不止赵义一个,林天也同样无法安枕。 他和赵彭祖一直追查不到盗首的音信,赵彭祖无论是否能够完成这项任务,都是赵大人家的二郎,而他林天,却必须抓住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垒出个登天梯。 否则等待他的便是漫长的低级属吏生涯,娇娥出事让他变得更加急切,若不是职位太低,表妹又何至于想方设法背着姑父来看他。 怀璧者罪这个道理,林天懂得。 娇娥的错便是美得耀眼,那货郎本就想安安静静地干了事,静悄悄地回扶风郡,见了娇娥忍不住出了手。若是长得丑,还有这么多事吗?只怕天天在东市来来往往,也不会有人感兴趣吧。 要么能掩藏住娇娥日益增长的美丽,要么具有保护娇娥的实力。 姑父娶了姑姑之初,日子清贫过得煎熬,不也想方设法不叫姑姑再卖绣图养家,箍着姑姑在家那都不去吗。 眼下姑父还未想到娇娥和他有了私情,出了事大家都被吓坏了,没有去多想。 日后一日日大了,他若还是混不出个什么来,娇娥还这般对他自然好,姑父却只怕要把他当仇人了。 在和赵彭祖在一起的日子,林天便费尽心思地打听着官场的消息,那个衙门好升迁,朝中的红人又是凭借什么往上攀爬,这些消息总有一天会有用,他听着揣摩着,人迅速的老成起来。 娇娥出事,却叫他和赵彭祖立了功。 林天能够看出来,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若不是看在赵二郎的面上,是不会顺带着写他一笔地,实际上他是靠着京兆尹府才解救了表妹。 在众人眼里,他不是什么好出身,只不过借着赵二郎的势,入了赵广汉的眼,得了个属吏的位置,这已经让很多人不高兴了。 眼下这种情况,人家随随便便将他往边边一推,就没他什么事了,却又偏偏碰上赵二郎在,不得不给他也记上一笔。 林天是商户家长大的孩子,自小懂得看人眉眼高低,见这情形,更加谨慎了,对赵彭祖愈发的好,但这好里,他知道没有法子那么纯粹。 林晖见他这么段时间里就有了少年老成的味道,便扔给他几贯钱,让他学着在同僚们那里做人情。林天这才醒悟过来,商户不就讲究和气生财吗,这京兆尹府里,赵二郎和赵广汉就是他的重大客户,其他人也要维持住好的人情往来。人情这种事,就是你抬我抬大家抬便有了的。 第二日,林天便请着京兆尹府的两位大人和兄弟们大吃大喝了一顿,多谢他们的相助之恩,又答应他们的家眷来林氏绣纺可以有折扣。 果然同僚关系又顺畅了许多。 赵彭祖日日和他在一处,赵家缺什么,喜好什么,林天也都想法子打听了出来。 “彭祖兄,赵大人不接受贿赂,只靠着秩俸,怎么养的活那么多的门客?”,林天排查的累了,停下来歇脚,喝了口水,随意地问。 “哎,所以我阿父让人到东三市上去卖酒赚钱啊。东、西、二市本就归属京兆尹府管辖,可我家的门客却被丞相府的属官给撵走不准卖酒。”,赵彭祖提起这个就来气。 “难道说丞相府和京兆尹府有隙?”,林天听姑父提及过,严延年不就利用的这个给赵广汉布的死局吗。 还好有娇娥,解了这个捆绑着林家和赵家的绳索,林天的心又变的柔软了,他温和地瞧了瞧赵彭祖。 “这朝堂上想让我父亲倒下的,可真不止丞相府,你看上次荣畜那件事,丞相府一动手,后面御史府和少府都跟上了,若是这个案子转到了廷尉府,阿父说他也得不到个好。上次卖酒的事,阿父气的不行,后来惹出来了事,越闹越大,京兆尹府的属官都腰斩了一个,阿父还好有皇帝的赦令,只降了一级秩俸。”,赵彭祖心有余悸地道,又接着说:“以前我只知道跟着阿父查案做事,没有想过这些,竟还没有你表妹想的周倒。” “你表妹……她还好吧?”,赵彭祖还是没有忍住,放柔了声音问。 林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道:“她好了,只是呆在家中不怎么出门了。” “彭祖兄,赵大人怎么养那些门客呢?”,林天又将话题转了过来。 “现在都靠我母亲的嫁妆在养啊,只怕日后这些门客是养不起了。阿母说阿父只怕要学公孙弘。” “公孙弘?” “武帝时期的丞相啊,身为丞相却吃着粗茶淡饭,盖着布被,家中的财产都用来资助族人、同乡和门客了,死后家无余财。” 林天擦了一把汗,赵家已经窘迫成这样了吗?他想都不敢想,若是自己做了高官,舍得让表妹跟着他一起粗茶淡饭,盖着布被过日子吗。 表妹那样的人物,真该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给她最好的,公孙弘的妻子一定很老很丑,不得公孙弘的爱慕吧。 “天哥,你在想什么呢?”,赵彭祖见他神思恍惚,叫了他几声。 “我在想,你家可以试着做其他生意啊,或者入份子,不是很好吗?”,林天回过神来,懒洋洋地抛出了他的想法。 看样子姑父说的对,赵大人未必能在京兆尹府呆的太久,自己日后还是得要和那些属官打交道,应当在赵大人走之前铺垫好上升的基础,若是能得到赵大人的真传,也还有可能混个椽史。 林天着急想拉近和赵家的关系,让赵家入个份子,日后绣纺的生意大了,对谁都有好处。 “我阿父好像不喜欢这样做呢。”,赵彭祖黯淡下来。 “也许赵大人没有想起来呢?私自卖酒这样的事情其实容易落人把柄,还给赵大人的名声抹黑。入份子这样的事情,及其简单,又隐秘。” “你让我好好想想。”,赵彭祖也不想天天吃饭都见不到肉食,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这样日日在外奔波,没有肉真是难熬。 林天还在犹豫着另外一件事,要如何向赵彭祖开口。 娇娥那日托林立带的话,林天已经记下了,还命林立悄悄去套了刘二的话,说那拨人是苗公推荐来的,工钱也由苗公捐助了。 这说明娇娥的猜测很正确,这些人和那个叫做苗公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苗公也是世家子弟,在东西两市都有铺面,出门在外有僮奴前呼后拥,和里令关系甚好,好善乐施,邻居对他的风评甚佳。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有瓜蔓,林天也想不通。 按理,他应当尽快将此事上报给京兆尹府。 但这次林天并不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他想立个大功,让旁人只能辅助着他,而不是让他在旁边喝肉汤。 告诉赵彭祖则不一样,赵彭祖是他的朋友,不会和他抢功劳,有些事还需要依托着赵二郎的身份去做。 这是他和赵彭祖立功的好机会。 但是怎么说呢?他们眼下接的任务主要是查盗首的音信,而不是去缉拿潜在的货郎的同伙。 这段时间漫无边际的排查,让林天觉得,赵大人并不指望他们能做点什么,便将这般渺茫的差事交给他和赵彭祖了。   ☆、第65章 蜜糖 赵彭祖听了林天提议,想着兴许可以帮助父亲增加家中资产,那怕是能够改善一下饮食,让桌上多出几道肉菜也好,脸上便荡漾出了笑容,两条眉毛像是要飞了出去般。 林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了下来,他为赵彭祖感到惋惜,突然不太想提苗公这个话题。 明日便是沐休日,可以先去一趟姑父家,和娇娥、姑父商议之后,再给赵彭祖说这件事。 他近来有空就缠着一些老府吏讨教一些律令,零零散散的也知道了不少,赵彭祖本是官家儿郎,却跟着他在京兆尹府混。林天以前只当赵大人希望儿子能够传得衣钵,但近日他了解的情况,可能并非如此。 赵广汉可能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才没有叫儿子去做个贴近皇上的郎官,毕竟京兆尹是二千石的秩俸,赵彭祖完全可以进入太学经由选拔,也可以直接被推荐成为郎官。 为了防范官员贪污,大汉朝一直对于官吏的身家有要求,低于一定数目的财产,则不能出来做官,就连做个小吏都需要有四万钱的家产,许多人为了家中出个小吏,便一直挨着不分家产。 小吏的秩俸很低,有人连娶妻都困难,拿不出婚聘的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林天这般好运,年纪轻轻就做了童吏,身后自然而然便有林氏绣纺做依仗,做个秩俸不到百石小吏,无须担心这些。 他日后若是想做大点的官,也需要好好筹划一番,既要替林氏绣纺也要替自己筹划。 想到此,林天有些睡不着。 他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又为赵彭祖感到可惜。 林天的骨子里是个商人,他和长安城很多人一样,对赵广汉奉为神明,但他并不认为神明就应当不顾自己的家,不顾儿女们的前程。各路神仙还需要凡人摆上三牲、鲜花蔬果来祭拜,赵广汉难道不应当适当地为妻儿们筹划一番吗。 他决定帮一帮赵彭祖,即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赵彭祖这样的人发达了,也自然会提携自己。 当赵义听到了林天的这些想法之后,欣赏地看着林天,道:“天哥,我还真没有看错你,你天生便是吃这碗饭的。” “只怕赵大人嫌我多事。”,林天低下头,道:“姑父,赵大人一向铁面无私,不收取贿赂……” 赵义摇摇扇子,道:“无妨,无妨,经过这么几件事,赵大人也应当为家中儿郎考虑下了。赵大人一年之中连续两次遭遇官场风波,上一次差点就保不住这顶官帽了,就算有关内侯的爵位又如何,还不知道能不能传给儿子呢?越是高官越是很难全身而退,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 “你若是能帮助赵家二郎有了前程,也算是结了个善缘了。” 林天叹口气。 赵义笑着道:“天哥,瞧我只看别人家的事看的清楚,自家的事情一片糊涂。” “姑父有什么难处,只要侄儿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便是。”,林天伶俐地接过话来。 真是个机灵的,赵义心里越发喜欢这个侄儿,林天日益成材了,上次娇娥的事情也掩盖的好,若不然自家女儿的名声就要坏了。 赵义便半吞半吐地将严延年欠了他的债,却没有讨回的事说了一遍。昨夜他可是烦躁的几乎一夜未睡,林氏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他就是觉得林氏的眼神和动作里都带着轻视,他也不想再问娇娥,免得长了林氏母女的志气,灭了他这个家主的威风。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遇到林天来诚心求教,真是太好了。 林天沉吟片刻,道:“姑父,何不将表妹叫来,一起商议。” “她一个小娘子懂什么来。”,赵义有些不情愿。 “姑父,娇娥出了好几次好点子呢,她不是跟着姑父学习经史子集,想做杨夫人那般明理的女子吗?姑父可以好好考较她一二。”,林天看出姑父要面子,忙忙铺了个台阶。 今日来,最想见的是娇娥呢,怎么能不想法子叫她出来。 娇娥被阿父叫来之前,正在院子里陪着广哥玩耍。 赵义打算八月节后,便将广哥送到小学去,广哥日日在家里学习《孝经》,算学,练字,以及一些基本的礼仪,为入学做准备。大表哥有了差事,更没有人陪着他玩了,有点时间便来黏糊着娇娥。 想到这么小小的弟弟,便要入小学读书,娇娥颇有些不舍,前世弟弟顽劣,和她的感情也不深。李梅不仅防着他们姐弟亲密,而且还抬举着莽哥,打压着弟弟,让他越发不合赵义的心。 现在想来,前世李梅怕是知道,莽哥是丁姬和严延年的骨肉吧,若是一直无子,也可将莽哥做个依仗。 看到调皮的小玉郎对着自己撒娇,娇娥便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广哥一日日懂事、聪慧起来,这让娇娥觉得像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赚了一大笔一般。 看着脸红扑扑的两姐弟,林天的唇角偷偷扬了扬,娇娥脸红扑扑的时候也很好看,看着比前几日康健了许多。 广哥扑过来,道:“大表哥,好几日未见你了,广哥都要去上小学了,以后都没有人陪你玩了。” 林天失笑,觉得这个小表弟真的有趣,黏人的很,又爱撒娇,和娇娥好像。都说孩子像舅舅,若是娇娥日后生个像小表弟这般的小郎君,也很好。 赵义清了清喉咙,广哥连忙垂下手,站在一边,静静地眨巴着眼睛听大人讲话。林天看他的做派,越发喜爱。 “娇娥,你跟着为父学习经史子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来听听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赵义板着脸,将耿、桑两位大人回转来的话,说了一遍。 林天和娇娥对视了一下,都强忍住笑,娇娥道:“阿父,女儿觉得,您应当指定耿少史去做这件事。” “说来听听。” “耿少史此人原来在严延年的那边,为了讨好您,自然要与严延年为敌。桑少史介入,会让耿少史觉得费心讨好您的机会被别人分享了,而且桑少史家中富裕,为人仁厚,对于严延年自然也不会穷追猛打,耿少史在桑少史面前也不好为难严延年,免得让人觉得他趋炎附势,为了往上爬不顾半点旧情……” 林天听了点头,娇娥的人情世故方面越发有进益了。 赵义不应声,只是摇着扇子。 “阿父,女儿觉得一定要将那钱尽早要回来,严延年这般拖延,不会是为了稳住我们吧?他去了西域,我们总不能问严家一帮孩子要债,日后严延年若是平安归来,有了立身的资本,必然要来报复,严延年狡诈狠毒,不可小觑。” 一语敲醒梦中人,赵义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林天连忙替姑父拾起,笑着道:“姑父,想不到娇娥还能看到这一层,想来她近日受姑父教导,进步良多。侄儿也想有这份机缘,能够受教一二。” 赵义愣了愣神,看林天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便接了这梯子道:“你若是有空,便也来我的书房和娇娥他们姐弟一起学学。” 娇娥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前世这个时候也是冯大人去了西域,还立了战功,并从西域带回来了一匹千里马,让皇上龙颜大悦,想给此人封侯,结果被其他大臣拦下来了,但也做了秩俸二千石的光禄勋。 严延年若是得了什么机缘,只怕……,前世严延年可是做到了秩俸二千石的河南郡太守,严母养了五个儿子,个个都是二千石的大官,被人称作为“万石之母”。 娇娥觉得前景并不那么美好,严延年的能力过人,狡诈多谋,又心狠手辣,自家阿父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清楚的很,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痛打落水狗。 “阿父,女儿在东市上,看到来来往往的胡商,对我们大汉的丝绸和绣品爱不释手,又听说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从西域传来的香料和宝马。去西域的使者们若是按例能携带这些东西,那更要将钱讨要回来,不能给严家半点机会。”,娇娥重新接起话茬。 林天震了震,他自幼在东、西两市上打滚,怎么不知道西域的香料、宝石、马匹等物在长安城能卖个什么价钱,怎么不知道从西域来的胡商多么喜欢大汉的丝绸和绣品。 他看着一脸坚决的娇娥,心尖尖颤了颤,那从小便柔弱的只会哭泣的娇娥,前几天还为了姑父一通痛骂,哭的眼皮子红肿,躲起来不愿意见自己的表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尖锐起来,却又说的头头是道。 林天转过头去望着赵义,看姑父怎么说。 赵义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捏了捏唇角的八字胡,强笑道:“女儿说的甚是。”,又转过头去道:“天哥,你日后有空,也多学学大汉律令,这做官必须熟读律令,方能随机应变。有好处,有好处。” 林天点头称是,看赵义脸上有些疲累,便牵着广哥的手告退了。 两人有广哥作掩护,在亭子里聊天,倒也没有人看着,什么话都能说。 看见林天稚嫩的脸上有了些老成之色,娇娥感慨道:“大表哥这才去了京兆尹府多久,就变化这么大,真是个历练人的地方。” 林天的唇轻轻动了动,却又笑道:“我只想立个大功,你上次叫林立给我带信,我们打听了下,果然是一位叫做苗公的人推荐来的,此人在东西两市都有铺面,阔绰的很,风评也好,只不晓得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娇娥想起前世赵广汉死后,长安城里异常混乱,京畿地区的盗贼到处作乱,皇帝只好派了张敞来接任,张敞便明察暗访,捉住了盗首,将盗贼清了个干净,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也做稳了京兆尹的位置。 前世她被圈养在闺房,这些事都只听了个大概,那盗首据说却是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赵义还感慨道:“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 “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娇娥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句话。 林天仔细琢磨了那句话,笑着道:“表妹这话从那里听来的?” “不知道,也许是阿父随意说起,我就听到了。”,娇娥笑着道:“大表哥,怎么,随意两句话也对你查案有用吗?那你将来可得给我记一大功。”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林天心情大好,睐了娇娥一眼。 “你的私房钱也是我的吗?”,娇娥顺着开起了玩笑,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轻佻了,脸刷地就红了。 林天忍不住,拉了娇娥的手道:“想要私房钱?嗯?” 娇娥将脸拧到一边,不答话,林天等了半响,才笑着道:“生什么气,阿父给我的钱都拿去请同僚喝酒去了。” “阿母怎么还不回来?”,娇娥顾左右而言他。 “姑姑做什么去了?”,林天从善如流,顺着表妹的话,却只是不放手,娇娥的小手好软。 “阿母今日去了廷尉府拜见廷尉夫人,那日丞相府的寿宴上,廷尉夫人便对阿母有好感,特意指了她案上的菜加给阿母。后来又经常去绣纺问起阿母。”,娇娥面上镇静,给林天解释着。 话说完,却见着表哥愣愣地瞧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怎么了?”,娇娥心扑腾腾地跳个不停。 “表妹,你何时变得这般聪慧了。”,林天突然转过话头,感叹着。 虽然他之前一直说:“娇娥说的对。”,但那些都是些小事,大事上林天总是自有主意,娇娥像今日这般是非曲直看的分外透彻,真是少见,也更令人心折,让他什么都想和表妹说说。 他的娇娥已经不知不觉的这么聪慧了。 娇娥愣在那里不说话。 “自打有了洛嬷嬷之后,娇娥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我都担心……” “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样的人才能配的上你。”,林天终于说出了梗在心中的话。 看着娇娥那双清澈透底的深潭,上面飘着一层细细的雾,那粉嘟嘟的小嘴撅了起来,细瓷般的皮肤慢慢爬上红晕,一直红了下去,红到了耳根。 林天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怕唐突了她,笑着道:“娇娥,赠我一个香囊吧。” 娇娥低下头去,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终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66章 卖身 娇娥和赵义都心中有事,并没有发现林氏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只有洛嬷嬷详细询问着林氏拜见廷尉夫人的情况。 于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谈吐雅致,问了林氏自小到大的情况,两人之间的谈话随意而亲密,林氏性情爽直,遇上这样的官家夫人,便没有了戒心。 只是林氏总觉得有人隐藏在某处看着自己,但若望去,却又发现不了什么,她有些怀疑是没有在贵人家中做过客,紧张过度了。 两人只是聊天,于夫人并未提什么绣图的事,林氏在温暖之余又觉得忐忑,拜别时,于夫人又约林氏下次带着女儿一同前来。 林氏摸不着头脑,难道于夫人瞧上了娇娥? 于家没有婚配的只有小郎君于永了,虽然于永是二千石高官的儿子,但岁数却比娇娥大了许多,林氏有些忐忑,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是于夫人的邀请总不能拒绝,林氏只好笑眯眯的同意了,回家之后,便打量着娇娥,的确自己的女儿那里不好呢?被贵人看上也是可能的吧。 双方的地位真的相差太远,若是女儿嫁进这样的高官家中,会不会受苦? 当年自己嫁入赵家,也算是高攀了,其中滋味真是难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女儿也要走这样的路吗? 她又有些侥幸的想,女儿这般娇美聪慧,嫁到谁家都应该能得到长辈怜惜,夫君疼爱吧? 洛嬷嬷听出了林氏话里话外的担忧,笑着道:“看来于夫人上次见了娇娥,很喜欢她,下次带着娇娥去长长见识也好,娇娥并不怎么与同龄小娘子交际,将来选婿上总会有些不便。长安城的夫人们都是带着女儿交际的,一来为了家中郎君选妻,二来也好让女儿在其他夫人和郎君们面前展示长处,好选得佳婿。” 林氏点点头,自己一向不爱交际,上次为了正名,方举办了生辰宴,参加了丞相夫人的寿宴。后来又偃旗息鼓了,论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兴哥的婚事可以等到选上官及冠之后再论,女儿的婚事却应当好好开始寻摸着了。 大汉的男女之防从七岁不同席开始,但到了年龄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却经常可以通过各种宴会见面宴饮,更可以在汜水节等节日上一起玩耍。若是瞧上了什么人,是可以回去向家长提及的,遇到开明的父亲,一般是会想尽办法实现女儿们的择偶要求的。 高地位的小娘子瞧上的郎君即便是地位不高,疼爱女儿的父亲们也会想办法给佳婿们财物,有的还甚至会提升佳婿们的地位,只为了让女儿过得好。比方说开国的谋士陈平,不就因为娶了富商的女儿衣食无忧吗,老丈人不知贴了多少东西。反过来,女子一步登天的也不少。 有开明的父母,也就有讲究等级的父母,毕竟最终婚事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父母手中。讲究的世家大族会只局限与同氏之人通婚,也就是只与阶层相当的群体通婚,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林氏忐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让女儿嫁得好,又想让女儿过得好,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女儿过得不好了,后悔一辈子。 娇娥一心回味着和大表哥的甜蜜,想着做什么样子的香囊,又要问大表哥讨要什么礼物,那里知道母亲正在为她的婚事打主意呢。 她近日完成了长公主要求的绣图,心里的事去了一半,剩下的心事便是严延年了。 严延年是她的梦魇,上辈子阿父和严延年纠缠到死,其他家人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她一心想将严延年死死踩在脚下,才能放心。 可严延年真的很难搞,无论是荣畜的事、云氏绣纺的事还是丁姬的事都没有将他困住,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断尾求生,像只壁虎一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她催着赵义又请了耿少史来,这次赵义也急了,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让耿大人一直紧咬严延年,要将这笔钱追回来为止。 耿少史虽然心中埋怨,却又觉得比桑少史多了一份向上爬的机会,便欣然应允了。 论起处理这些事情,耿少史自然是比赵义强一些的。并不是谁都像赵义一般幸运,是家中独子,父母有着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虽然不多,但能够支撑着他求学做官吏,又娶了善于持家挣产业的妻子,挣下这一番大家业来。 耿少史年少时是很吃过些苦头的,所以向上爬的心情也比桑少史迫切许多。娇娥无意中说穿一件事,从性格和为人处事上来说,桑少史更合赵义的口味,也更得他的信任,那是因为桑少史也像赵义一般不缺钱花。但正是这样的人,面对着严延年有着和赵义一般的缺点。 利用严延年迫切想稳住赵义的心情,耿少史连哄带骗地让严延年签下了欠赵义若干钱,将尽快归还的欠条。接着又请了游侠拿着这份欠条,天天上门催着还款。 林天也知道此事的重要,和赵彭祖请了决曹掾史喝酒,在严延年必经之路上将他拦下。 “这不是严大人吗?严大人欠赵家的钱是否还清了?我们京兆尹府还等着再判一次欠债不还的案子呢。” 决曹掾史自然知道林天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严延年不是得罪京兆伊了吗,赵二郎在一旁看着,不这个时候给严延年没脸,什么时候给啊。 严延年笑着道:“近来手头紧,要还的,要还的。” “严大人,我姑父家里急着用钱,你可不能把这笔债拖到从西域回来再还啊,姑父实在等不及,不如京兆尹府帮着严大人将家中宅院抵个价……”,林天笑嘻嘻地道。 看着一脸笑容,秀气无害的林天,严延年的腮帮子旁边的肉鼓了鼓,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会,过几日就还了。” 决曹掾史伸个懒腰道:“严大人,那你尽快吧,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椽史大人,请慢行。”,严延年立刻躬身行礼,让三人先行。 原先他与椽史秩俸同级,而且丞相府位列三公之首,椽史还得让着他。眼下,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只有恭送三人离开。 严延年大起大落过,这般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尝过许多次,能屈能伸方是真汉子。他腮帮子旁边的肉鼓了又鼓,最终还是歇了下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筹钱,赵义逼的这般紧,若真在他去西域前,告上京兆尹府,赵广汉再把他往小黑屋里一关不放出来,倒霉的便是他了。 可盘算来去,弟弟严彭祖完全靠着秩俸过活,在长安城中并没有什么产业,衣衫和配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穿了又穿。好友张敞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严延年只有靠自己。 他最终还是将算盘打到了李氏留下的嫁妆上面,但上次李梅坚决不愿意将李氏的嫁妆拿去抵债,逼着将位于城北的宅子卖了,这次李梅会松口吗? 想到李梅,严延年心中嫌恶之情升起。 李氏临走之前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就是健全人去了敦煌郡舂米都未必能回来,更何况李氏还被罚了肉刑,肢体不全。李氏为了严延年去顶下了所有的罪行,只要求他将来续娶李梅,他不得不答应。 指日发过誓的事情不能不做数,否则将会验证,但是严延年一想到李梅是一心想嫁给赵义的,却被大奴赵成睡了,自己还要再娶这个女人,心里觉得腻味。 而李梅却好像没有意识到严延年内心的不喜,反而在几件事情上都没有依着严延年的意思,严延年知道这是因为李梅也没有瞧上自个,只是暂时跟着他而已,若是有个好的机会,李梅说不准拔腿就走了。 只有将女人变成他的女人,才会和他一条心,丁姬是这样,李梅也差不多是这样,若不是荣畜回来了,只怕栗氏也成了他的姬妾了。 严延年想许久没有睡过女人了,放着李梅何苦不睡,她反正是要嫁给他的。 “大人将去西域的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吗?”,李梅摆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来。 “阿父,我们在给您缝制里衣,小姨说您去西域,只怕要骑马,想着给裤子里侧都加厚些,耐磨。”,严若水笑着道。 严家因为家主能去西域之事,变得又有了活气,就连躺在床上养伤的严汤,脸上也松快了许多。 严家的两姐妹的关系又和缓了不少,阿父又有了前程,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都准备好了,刚从外面打了壶酒来,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不如大家畅饮一番。汤哥还在养伤,就别喝了,陪着阿父说说话吧。”,严延年笑嘻嘻地道,一扫之前的郁郁之色。 李梅有些奇怪,但还是开心地接过了酒壶道:“我去温酒去吧。”,扭着腰肢便去了。 严若水撇了撇嘴。 男人有了前途,女人面前也能站得住些,之前李梅的脸上都是尖酸刻薄之气,眼下也开始献媚了。 众人喝到夜深方才散去,李梅昏睡了片刻,便觉得口渴,热的厉害,接着便荡漾起来,像是身在小船之上,随着水势不断漂浮起落,她觉得这样很快乐,忍不住吟唱起来,只是身子很沉。 她也是久旷之人,待到醒来时,发现是严延年在作怪,也只是放任着沉醉了下去。男女之间最是奇怪,身体相互熟悉之后,看对方的种种不足便少了许多,李梅觉得严延年的鹰钩鼻子也不算那么碍眼了,既然两人已经这般了,就安心做个官家夫人吧。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多次,李梅没有生育过,姿色尚可,严延年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成日缠李梅缠的紧,两人一时之间打的火热。 严若雪和严汤还未瞧出苗头,严若水毕竟是待嫁的女儿家,已瞧出了三分,她心中对李梅不屑,也为母亲觉得不值。 待到耿少史再来催钱时,严延年提出先拿李氏的嫁妆垫着,从西域回来后再为几个孩子赎回时,李梅没有再反对。 她捧着严延年的脸柔声哄道:“年哥哥,您还是给几个孩子说说罢,我夹在中间有些难做。” 在李梅心中,严汤还好些,最难应付的是严若水姐妹,两姐妹被堂姐教的一点都不吃亏,能从她这里淘几个便是几个。若是严延年将李氏的嫁妆挪作他用,不告知这两姐妹,她们便能将她傍身的私房全都掏出来。 压抑着不悦,严延年抚弄着李梅的身体,道:“好吧。” 在严延年的心中,李梅就是个不知道有几斤几两重的人,若不是欠了李氏的,他会睡一个被赵义家大奴睡过的女人?李梅那日闹成那样,都被人看了去,他严延年要是娶了李梅,这辈子都要被赵义恶心的睡不着。 这个时候,李梅还不乖乖的献上一切讨好他,还自视甚高,一举一动都拿腔拿调,真是不识时务。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严延年说要用李氏的嫁妆还欠了赵家的钱,他们都没有吱声,来讨债的事,严延年并没有瞒着。 父亲这般能干,一定会将母亲嫁妆补齐的,他们自小所受的教育里,夫方再困难都不会打妻方的财产,但是眼下,只有一条路可选,谁还会注意这么多呢。 李梅松了一口气,又沉浸在和严延年的欢爱中去了,严郎不日也要离开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快乐一日算一日。 这口气松的太早了,李氏的嫁妆变卖之后,还没有抵上赵义的那笔债。而且,严延年去一趟西域不易,他打听过,随行的小吏是可以携带一定份量的货物变卖的。 可眼下也没有了本钱来置办交易物,怎么办呢? 严延年皱着眉头,将这份苦楚在燕好之后告诉了李梅。 “严郎,这可如何是好?”,李梅一个激灵,严延年带给她的快乐便消失了。 “梅儿,我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啊。”,严延年的眉头紧皱,能够夹死一只蚊子。 李梅知道,这次她逃不脱了,犹豫了片刻道:“严郎,我也只有些防身钱,我……” “也许我真的没有这命,自以为才干过人,眼下一文钱能够难倒英雄汉。本想着你年纪轻轻嫁给我做续铉委屈了你,只想能东山再起,为你挣个官夫人,罢了罢了。”,严延年放开李梅,将两只手枕在后脑下。 官夫人三个字戳中了李梅的软肋,她想起了林氏,也许只有搏一搏才有机会。 “严郎,我把钱交给你,只是你能否将这房子的房契铁券转给我,即使是朝廷查证你的财产也还算是你的。”,李梅咬着嘴唇。 严延年再一次在心中念起了全身心付出的李氏。 “好,就这样吧。”,严延年将铁劵交给了李梅,李梅也将傍身的钱拿出了一大半给严延年。 这一次,严延年总算是将前帐还清了,但也几乎被逼的不剩下什么了。 他看着剩下的那堆钱,觉得用这些钱添置绣品和丝绸也添置不了什么,便背着李梅,将这钱分了三份。 一份交给严若水,叫她照看弟弟妹妹;一份给了严家唯一的嫡子严汤,让他留着傍身用,最后一份留给自个日常花用。 世上没有他严延年办不到的事情,他决定事已至此,不若放手一搏。 大汉朝日常交易的契文都用竹符节来作为信物,若能合在一处,便是有效,若不能便是废品。 严延年决定在这些竹符节上做些文章,他在东三市的市场上来回寻找合适的商户,将远行文书和绶印给别人看,并提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对方若是愿意赊给他一些货物去西域卖,他愿意回来时还清货款,并按原价提供三倍于此货物价值的香料或者宝石,双方可立下文书,只要能够对上对应的竹符节,他严延年从西域回来后,便实现诺言。 这本是个极好的法子,奈何林天和赵广汉都在他的身后盯着。   ☆、第67章 蝶恋花 娇娥撑着头瞄着花样子,答应了大表哥的事,临到头却又不知道绣什么好。大表哥要得香囊自然是……成双成对的,可娇娥画着鸳鸯戏水,脸就红了。 再换个并蒂莲开,娇娥还是羞答答的,她突然觉得以往顺手就能画就得花样子,好像都有了别样的含义。 换了无数个花样子,娇娥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选了只蝴蝶,那蝶歇息在清晨慢慢绽开的芍药花上,芍药花上还有着露珠,娇娥觉得这图案很美。 过了几日,林天借着到姑父那里讨教的机会,悄悄问娇娥看了花样子,一双狭长眼儿在表妹的面上睃来睃去,笑着道:“蝶恋花?嗯?” 娇娥的脸腾地红了,林天还来逗弄她,道:“蝴蝶会飞来飞去的。” “哼。”,娇娥匆匆转过身走了,林天瞧着表妹的背影,脸上的酒窝藏也藏不住,深深地窝了进去。 到了晚间,娇娥又被林天哄好了,因为林天向表妹大人和姑父如实禀报了,如何协助耿少史逼迫严延年还钱的事。 赵义看着林天的眼神里充满着欣慰和喜悦,这件事情终于要了结了,林氏母女也不会再暗暗给他脸子瞧。有这个侄子真不错,多亏他慧眼识宝,强推着林天入了京兆尹府,他全然忘记了自个是如何对林天的请求推三阻四的了。 林天就算知道了姑父怎么想,也会附和几声,毕竟是未来的岳父大人不是吗。娇娥能否娶到手,还要看他能不能讨得姑父的欢心呢。 “表妹,你可要换个绣样啊。”,林天六畜无害地笑着,广哥也支着头道:“是啊,姐姐。” “哼,你知道什么?”,娇娥撅起嘴,瞪着弟弟。 “哎呀,叫你换你就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广哥摆摆手道。 林天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林氏望过来,道:“你又去皮你姐姐了,换什么花样?” 广哥噘着嘴道:“姐姐要给我的衣服上绣上蝴蝶和花,广哥去小学,怎么能穿这么女孩儿的衣物,夫子会笑话的。” “那还是换了吧。”,林氏也道。 娇娥一边嘟着嘴,一边心里骂着,还是认命地选了前世绣过的并蒂莲,林天看过,这事才算完。 “娇娥,你说严延年竟然想得出这么好的法子来,倒也真是个人才。”,林天又哄她说严延年的事。 娇娥那点被迫的小心思又被压了下去,对付严延年是首要大事。 “那表哥,你得想法子解决了。”,娇娥道:“可不能又让严延年翻身了。” “那是自然,严家还上你们的钱,基本上已经不剩什么了,只有那座宅子还值些钱。”,林天盘算着。 “瞧好吧,这事交给我了。”,林天又对着她笑了笑。 娇娥觉得林天一日日变得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不像以前那个一眼能看到底的大表哥。 “嗯。”,娇娥低下头去。 “表妹,这事办妥了,你就能把香囊绣好给我了吧?”,林天继续问。 “嗯。”,娇娥的手指动了动,好想伸手去掐一掐林天腰上的肉。 被林天这么一闹,娇娥的羞涩感下降了,绣起香囊来虽然依旧羞涩,但却没有那么重了。 耿少史将钱索要了回来,而且一点没有影响赵义的名声,赵义和林天的关系就变得越发的好了。 以前林天来赵府都是陪着广哥,现在却变成了陪着赵义。 赵义养伤需要三个月的功夫,躺在榻上总觉得日子难捱,教娇娥姐弟俩虽然能够打发时间,却总觉得少些什么。现在有个识情识趣的小吏,拿些人情世故和学术上的事来请教,两人关系便一日千里起来。 林天的机灵和长进,赵义看在眼里,这个侄儿是个聪慧的,只是可惜出身低了,也不喜欢学习儒术,只能教他一些人情世故和经史故事,虽不能充门面,却非常实用。 好在林天是上过小学的,基本的《孝经》、《论语》等都是学过,遇到和别人论经什么的,也能撑的过去,虽然不能口若悬河地炫耀才华,却也能听得懂儒生在说什么。 这已经足够了。 若不是知道林氏和两个庶女有心结,赵义很想将玉棠嫁给林天,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 林天这段日子想尽了法子讨姑父欢喜,却也没有忘记公务。 货郎和他的同伴骨头很硬,两位椽史怎么努力,也只能套点零碎信息,但货郎和同伴来此究竟作何大事,贼窝在哪里还是没有交代。两人见熬不过刑罚,又想到按照大汉律令,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便咬舌自尽了。 京兆尹府向右扶风府发了公文,将供词附上,请右扶风派人协助京兆尹府在扶风郡搜缴那帮掳掠稚子稚女的盗贼们。 但依惯例,京兆尹府的人并不抱什么希望。京畿地区被分为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三处,盗贼们之所以能够长期作案,便是因为这三处分别归属不同的长官管辖。 赵广汉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叹,若是这三处全部合而为一,由他来管辖,何愁盗贼作乱。长安城的治安有很大程度是被另两处连累的,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实话很伤人。 林天认为赵广汉的仇敌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只是赵广汉是个才智过人、桀骜不驯的孤臣,而皇帝又需要这样的一个人管理长安城,便容许他这般,可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脚。若等到墙倒众人推之时,不知赵大人该会有多凶险。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揣测到了前世的真相,前世赵广汉不就是被腰斩于东市吗?大汉朝腰斩之时要将人的衣服脱光,从腰部斩成两截,被行刑的人临死之前,还能看到自己上下分离,内脏脱落,带着惊吓和耻辱死去。 这是何等的酷刑,而且赵广汉的家人都被流放到了敦煌郡吃沙子,关内侯又如何,二千石的长官又如何?说失去一切便失去一切,只是因为皇帝放弃了这个孤臣。 赵广汉是个一往无前之人,但本年两次大浪让他回过味来,正如严延年那个小人说的一般,京兆尹表面风光,实际上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会性命难保。届时,就算他在长安城的百姓心中如同神明一般也救不了命。 一个四百石的小吏就敢这样谋算,还差点成功,这不能不叫赵广汉惊惧。 赵广汉从来便不是一个怕死之人,只是从小吏爬起,挣得了关内侯的爵位,又能给儿女们留下点什么? 赵彭祖期期艾艾地提起参份子的建议时,赵广汉便猜到了这是林天在背后捣鬼,看着节俭的夫人一双粗糙的手,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打算积累到一定财产便分家,将二儿子从家里分出去,另立门户。 林天与二郎相处的来,人也聪慧的很,只是值得信任吗?从荣畜和敏行里的两件事来看,此人的表现尚可,赵广汉开始认真关注起这个年轻人。 又到了林天和赵彭祖向京兆尹府单独汇报,查访盗首情况的时候了,林天打了两日的腹稿,道:“臣这几日跟着姑父读书,读到了句话: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臣想盗首作乱多年,又在长安城长住,不会是出名的游侠。那样的游侠行踪不定,又深得朝中大臣的追捧,小民的喜爱,是不屑于做盗贼之首那样的事。” 赵广汉点点头,近日二郎和林天的排查非常不顺利,他也想到了原先的假设存在一些问题和疑点,林天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是有心了。 “那么盗首必然有着什么身份,让一般人都想不到他去,他的行为必然和盗贼是相反。” 这个判断的思路也对,赵广汉对林天的话越来越有兴趣,揪着胡须,示意林天继续。 “臣的表妹在敏行里被掳,曾经在昏迷之中听到有人说要将她献给苗公,后来表妹在东三市曾经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臣的弟弟将信将疑,跟踪了那个人,发现他们在帮助东市修缮市官署,是一个被称之为苗公的人推荐来的。这个苗公在东西二市都有铺面,家中富裕,乐善好施,喜欢交友,和里令的关系很好。” 赵广汉的眼睛中闪过亮光,道:“说下去。” “臣以为那个苗公非常可疑,他显然与扶风郡的那帮盗贼认识,并且位置很高,要不然怎么说献呢。苗公让人怀疑不到盗首的身份上去,他的财产丰厚不一定来自于经商所得,乐善好施,喜欢交友这些都足以掩饰家中盗贼来往甚多……” “对。”,赵广汉一拍案几,道:“你们便从这个苗公查下去。” 赵彭祖连忙应声道:“喏。” 林天直直地望着赵广汉,又道:“大人,我们在关键时刻需要调动贼曹椽史和贼曹椽。” 赵广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林天毫不退缩。 “好。” 赵彭祖拉着林天下去,道:“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怎么?”,林天的心还在碰碰地跳个不停。 “突然对着大人称臣,又对盗首的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刚才又和我父亲打什么哑谜?” “彭祖兄,我一直拿你当好兄弟,不瞒你说,姑父教我,对待长者和上官,敬畏的称呼不外乎是自称臣字,我只是小吏,总不能自称下官吧。” 赵彭祖点点头,他虽然知道,但并没有这样做过。 “苗公这个事情,一是表妹的缘故,二是此人行迹实在可疑,我们跟踪和排查了这么久,连盗首的毛都没有捉到一根,大人也只是抱着让我们试试的态度在巡查吧,要不怎么会只派我们两人呢?”,林天看看赵彭祖,后者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赵彭祖之前只觉得父亲这样的安排颇有深意,只照着执行便是,从未想过父亲或许压根没指望他们能够找到什么。 “彭祖兄,我是想为表妹报仇出气的,也想立个大功,这才是我刚才向大人坚持的原因。我们,是我们一起在追踪盗首,若苗公真有问题,我和你应当是首功。” 林天坦诚地看着赵彭祖,赵彭祖的两只眉毛排成了一个大大的一字,眼前这个商户家的小子,从刚认识到现在,基本上一直在一起,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化如此之大。 明明两个人中最大的那个是自己,可林天为什么给人一种大哥的感觉? 林天和赵彭祖开始在东市晃悠,关注那帮修缮市官署的人有什么动静,间歇着还到苗公家附近去查看。 苗公住在尚智里,旁边便是二千石以上高官居住的尚冠里,再过去便是赵家居住的尚德里。 尚智里因为紧挨着尚冠里,房价很高,苗公在这里有一所大宅子,有五个赵家之大,院内亭台楼阁密集,总是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苗公在尚智里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之人,出门就有几十个苍头和僮奴跟随,因为在天子脚下,不是官身,苗公只能乘坐二驾马车,但这二驾马车的奢华程度也相当令人惊叹,林天偷偷瞧过,那车辕上都镶嵌的是白玉。 据说苗公曾经往来西域和长安之间贩卖货物,眼下又经营着黄河南北的丝绸和酒类,很富有。 林天和赵彭祖不知道再怎么查下去,里令一个劲说苗公的好话,也许转个背就会告诉苗公他们来过。 他俩觉得不能打草惊蛇,还是跟踪东市的那帮人为妙,每日里装着询问市价,到处晃悠,林天又回到了巡市令的角色。 偶然间,他们发现了严延年在到处寻找商户,赵广汉知道这件事后,指使东市长丞找那些商户谈心。严延年便不得不多次和商户们砍价,从三倍翻到了十倍还没有谈妥。 “严大人,买卖之事全凭双方乐意,您去西域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我们都不知道。所以……” 严延年怀疑有人暗中捣鬼,可也没有把柄,只好施个礼走了。 “严大人,我们都是小商户,家业太小,不敢冒险,这东市里最大的绣纺便是林氏绣纺了……” 严延年强吞下想吐到说话那人脸上去的唾沫,施个礼走了。 眼看还有几日便要动身,再找不到愿意出资的商户……严延年觉得他像那蹦跶到岸上的鱼,在烈日底下无望地张着嘴呼吸。 “你是严大人吗?”,一个魁梧的汉子,光着脊梁走了过来。 “我是,你是何人?” “我家主人知道你想赊欠货物去西域,主人也曾经在西域和长安往来贩卖货物,他兴许能给您提供些许帮助。”,可以看出,此人说话已经尽力文雅了,腰间别着短短的刀,这是大汉朝的百姓喜欢佩戴的。 严延年的眼神毒辣,这个汉子必然不是个普通百姓,身上带着一股和荣畜一样的味道,他曾经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一个念头在心中划过,严延年微微地笑了笑,老天总是不会绝我的,总有人喜欢烧冷灶。 “你家主人在何处?” “请随我来。”,那汉子转过身去,脊背上冒着豆粒大的汗珠,汇聚在一处,滚下来,湿透了裤绊上的腰带。 斜对面街上二楼处,林天和赵彭祖对望一眼,他们跟踪的汉子竟然和严延年在一起说话,这真是……太巧合了。   ☆、第68章 八月节 娇娥站在树荫下,手上拽着根柳条,将一条一条的叶子丢进水池中。她心情烦闷,严延年为什么都这般了还能想法子翻身? “姐姐,你也在这里。”,娇娥回过头去,身后走来的是几乎不怎么出院子的玉棠,娇娥没有心情和她姐妹友爱,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玉棠站了一会儿,见娇娥无话,也觉得没意思,告了别,拖着步子回了院子,她本就是躲着林氏母女,才在这个时候出来转悠透个气的。 嫡姐这般对她,也在情理之中,玉棠也不再敢有什么争高下的心思,只等着嫡母遵守承诺为她找门婚事,在夫家立足之后好庇护生母。 娇娥看着玉棠远去的背影,升不起同情之心,自事发之后,玉棠拼命练习刺绣,黄姬在林家绣纺服劳役,玉梨在院子里抱着莽哥日日哀啼,阿父从来不去管,只求再也看不见他们就好。 赵成就像是娇娥在赵府里的眼睛,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大娘子实际上什么都知道。 “她来找你做什么?”,身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大表哥……你来了。”,娇娥转过身来,笑着道:“玉棠是想出来透透风吧,那个院子住起来也挺心烦的。黄姬和丁姬互相攀扯,弄的玉梨和玉棠也心中怀恨对方,莽哥不得阿父喜爱,玉梨日日抱着他哀啼咒骂。” “你还会为她们解释……真是心善的小傻瓜。”,林天伸出手去,拽过娇娥的手道:“好好的怎么又将手指搞的绿了,夏婆子怎么没有跟着你了?” “夏婆子病了,我让侍女守着她。”,娇娥有些羞涩,想把手抽出来。 “那你也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啊,你家里还有两个心怀叵测的庶妹呢。”,林天抓住不放。 听得夏婆子病了,他心头升起一股子有恃无恐的欢乐来,又凑近了娇娥些许,近到娇娥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尘味。 “表妹,我那香囊绣好了没?”,林天那恼人的声音扑在娇娥的耳朵眼上,痒痒地,还带着热湿。娇娥的耳根发热,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道:“没有。”,嗓音也有些变化。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嗯?”,林天也不放过她,虽然不敢造次,但他忍不住想嗅一嗅娇娥身上淡淡的香味,看着表妹的脸羞红。 林天在一日日的长大,隔了一段时间,又高了不少,只是还有些瘦弱,总被赵彭祖嘲笑。他跟着那些年长的府吏们打混,听了不少男女之间的浑话。 那些家伙见他腼腆,便更加上劲地逗弄他。林天表面上有些恼,但背着人便会琢磨一番,有时候就想,什么时候能娶了表妹回家。 “你……你还说,你不是说要将严家的事搞定么?现在八字没一撇,你那香囊自然也是没一撇。”,娇娥心跳的厉害,憋了半响,憋出这么句话来。 林天有些懊恼地道:“那就等到八月节吧,严延年这次是跑不脱了。” “为何要等到八月节……不是说西域的使节就在这几日要出发了么?”,娇娥不信,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意思是你在骗我。 “大宛国的贵客生病了,皇帝改变了启程的时间,让出使西域的官吏在家过了八月节再走,这可是赵二郎听赵大人亲口说的。你放心,严延年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林天又将娇娥拽近了些。 “交给我的事,你还想那么多,分明是不相信我。”。说着便伸着指头,在娇娥的鼻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看着娇娥那双控诉的眼睛,林天又笑了,低下头去,将下巴放在娇娥的头顶上,轻轻地道:“娇娥,你要信我呢。” 远处传来了木棍敲打青石路面的声音,敲碎了这一池的旖旎,两人受惊抬起头望去,只见几丈远开外,洛嬷嬷正怒瞪着这边。 林天哀叹一声,和娇娥分开了。 “嬷嬷”,林天牵着娇娥,走到洛嬷嬷的面前,试探地喊道。 “天哥,你和娇娥虽然打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浅,却也还是要讲究男女大防的。”,洛嬷嬷淡淡地道。 娇娥红着脸,低下头,将手抽出,施了一礼,道:“嬷嬷说的是。” 林天看着表妹那个样子,知道她甚是敬重这个宫里的嚒嚒,只好讪讪地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姑父和姑姑那里……” “老妪不愿意惹人厌弃,这次只当没看见,以后……”,洛嬷嬷看着林天那直隆隆的鼻梁,黑如点漆的双眼,愈发成熟的风姿,心中叹道,可惜是个商户家的郎君。 听话听音,林天连忙施礼,道:“是天哥思虑不足,以后不会再犯。” “好,娇娥你随我来。”,洛嬷嬷虎着脸,将娇娥带走,林天只能看着娇娥的背影,娇娥却连头都不敢回。 娇娥战战兢兢地跟着洛嬷嬷回了屋子,等着被训斥,洛嬷嬷却并未多言,只命娇娥作画并练习曲调。 林天心中暗恨身份低微,不能给姑父言明想娶娇娥,让嬷嬷视自个为洪水猛兽,忐忑地过了半日,和姑父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直到晚间见到娇娥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洛嬷嬷给赵义夫妇说了些什么,自那以后,林天来赵家想单独和娇娥说说话,便非常困难了。即便有广哥在一旁,也必然还有个夏婆子陪着,有时两人只能远远相望,以解相思之苦,日子过得甚是煎熬。 八月节在娇娥的期盼中到来了,八月元日这一日,家中要以蓍草巫白露节后的良日,祭祀一年之中经常供奉的尊神,今年自然是不会忘了河神这尊大神,赵家一家人都对河神让女儿变得聪慧感激不尽。 在良日前七天,一家人都不能到有丧事和产子的人家。全家无论老少,都要整洁身心,打扫房屋,按照祠薄进行祭祀。 而八月元日这日则要举行祭社仪式,和二月元日祈求一年丰收的祭社不同,八月的祭社是为了报答和感谢神祉。 既然是祭社,自然是祭祀土地神,这一日是不单独过节日的,而是一个里或者一个乡的人在一起祭祀游玩,不同家庭的男女老少聚会在一起,奏乐歌舞通宵达旦。 在长安城中,要么一个里的百姓在一起狂欢,要么几家亲戚在一起聚会。往年赵家和林家的关系不睦,这一日也是要在一起聚会的,只是王氏和玉瑶来不来,就要看心情了。 娇娥期待着那一日能和两位表哥一起游玩,能和大表哥说说知心话,只有社祭日和汜水节上少年郎君和小娘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不用计较男女大防。她期待那日,林天能够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大哥赵兴也应当会赶回来和家人一起过节。 皇宫中也在准备着八月节,社祭日是在民间流行,宫中原本并不盛行,但当今皇帝是在民间长大,自然八月节便也成了宫中的节日。 大汉朝所有正式的节日都需要百官穿着朝服,在大殿中由皇帝带领进行祭拜和宴饮,并由御史府掌管礼仪监察的御史们进行监察,不允许官员有失仪的行为,若有失仪,则准备被御史弹劾。 社祭日这一天,刘病己放了官员们的假,让他们回到家中和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一起宴饮作乐。而他也在那一日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戴长乐和其他侍从,陪同太子刘奭、长公主刘念等人去许后父亲家中过节。 平恩候许广汉的族中男丁甚少,许广汉是个可怜人,两次被同僚陷害,丢了官职不说,还被施了宫刑,身下只有一个女儿许平君。后来又因为此,被霍光认为不具备封侯的资格,直到霍光死后,女婿才给他封了平恩候。 许嘉是他哥哥的儿子,哥哥怕他年老没有血脉承嗣,便让许嘉做了嗣子,好让许广汉死后有香火供奉。 许平君死后,许广汉就守着许嘉过日子,这样人丁单薄的许家,霍家当年怎么能当回事。 得知皇帝带着外孙和外孙女来许家过八月节,平恩候许广汉和嗣子许嘉率领一家老小站在门外接迎皇帝陛下和太子、长公主一行。 这样的盛宠,许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得到过了,许广汉和刘病己是舍友,曾经一起在掖庭住着,两人的关系自然也是很亲近。 许广汉的妻子当年虽然厌恶刘病己贫困,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但却对女儿极好,木已成舟之后,对刘病己也多有照顾,刘病己的一生只有在许家才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欢乐。 许后称后,许家因为畏惧霍家,不敢有任何过于亲近皇家的行为,许后死后,许广汉后悔莫及,后悔顾及太多,没有在皇宫中布下自己的势力,保护好女儿。 为了女儿的两个幼子,许广汉选了忠心不二的许氏奴婢进宫做乳母。乳母们一步都不离开孩子,若有霍成君赐下什么食物,必然先自己尝了,才让孩子吃。霍成君每每召见,必先通知皇帝前来解救。 有了这样的岳家依仗,刘病己方才放心让两个孩子在宫中长大。 霍家倒台后,许家意识到刘病己总是要立新后的,许广汉也是个男人,年轻的刘病己总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他的女儿终究是去了,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 许广汉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太子,也不知道许家的荣宠能保持多久,他只是和许嘉谨慎地过着日子,不敢给太子惹麻烦。 看着高大俊朗,俊美无俦的刘病己步下龙辇,回过身去抱下刘奭和刘念,许广汉浑浊的双眼湿润了。 刘病己的这一行为让扑朔迷离的后位之争更增添了一份神秘,但无论如何,许家和太子依旧在刘病己心中占有至高之位,这就够了。 对于天子,不能奢求更多。 大汉从来不缺唯我独尊的天子,汉武帝的几任皇后都没有捞着好,就连昭帝的母亲钩弋夫人在正得爱宠之时,也被赐死,更不用说陪伴着汉武帝的大将军和丞相们了,大都难得善终。 “舅舅。”,长公主见过外公后,便扑到了许嘉身上,她有个小秘密要和舅舅分享。   ☆、第69章 绣 许嘉看了看刘病己,施了一礼,便将刘念举了起来,放在肩头,刘念拍着小手,笑着叫着,甥舅二人便先进入了厅堂。 刘病己低头看看太子刘奭,刘奭已经九岁了,眼中闪过羡慕,但脸上却不显示出来,只是背着手站着,恭谨地问候外公。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毛里毛躁的,让公主也没有了仪态。”,许广汉在背后训斥起许嘉来。 自许平君过世后,刘病己便没有在许家过过什么节日,八月节大都是和曾外祖婆史家、外祖王家一起过的。 今日皇帝的意思,让许广汉有些摸不着头脑,许家人太少了,经不起折腾,女儿留下的骨肉他也要周全。许广汉年纪大了,只求老老实实做个臣子能有善终,许家能有今日,也是他早先没有预料得到的。 刘病己笑着道:“许嘉才及冠,等娶了妻子就定性了,念儿就喜欢和她舅舅玩,由着她高兴吧。” 许嘉是许平君和刘病己看着长大的,以前许嘉被许广汉罚的时候,还找刘病己求过情呢,说起这个小舅子,刘病己的口气像是说自家的小孩子。 说起婚事,许广汉叹口气道:“这孩子又挑剔,又喜欢喝酒,还和于廷尉家那个不着调的小郎君凑在一起,那个不到三十不婚,许嘉也有样学样,婚事迟迟定不下来,什么时候这头野驴才能套上嚼子。” “哈哈。”,刘病己不由大笑起来,岳父大人还是这么有趣,“那是没有见着喜欢的人,见着了就好了。” “喜欢的……难哟。”,许广汉叹口气又摇摇头。 厅堂里,刘念已经爬下许嘉的肩头,趴在舅舅的耳朵边上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许嘉一边听着,一边赞叹道:“外甥女好聪慧,下次舅舅替你打赏就是。” “你两个又弄什么?”,许广汉牵着刘奭的手,和刘病己进了屋,虎贲和羽林郎也跟着进来,排成两侧。 刘病己挥挥手道:“都到外面守着。”,转过头又道:“到那里都是这般,那有以前做游侠时自在。” 站在一旁一直装哑巴的戴长乐这才接了句话:“做游侠时那有这般排场,臣还是不喜欢做游侠,总被皇上踩着翻许候家的墙。” “还有这事?”,许广汉双眼一瞪。 “皇上想见许娘子一面,又怕被许夫人瞧见打出去,便总是踩着长乐的肩膀趴在墙边看,所以臣一直长不高。” 刘病己脸一红,骂道:“戴长乐,你还没有喝酒便醉了,去,另开一席给你,在外面和虎贲们守着去。” “那臣去了。”,戴长乐磕巴着嘴儿出去了。 “哈哈”,就连总有些畏惧父皇身上威压的太子都忍不住笑了。 “你和平君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许广汉笑骂道。 “左右不过是些小儿女家的事,阿父当着外孙面前就别问了。”,刘病己未称帝之前是跟着许平君喊许广汉阿父的,一羞一急的,竟把以前的称呼喊了出来。 “阿父,抱我坐高高。”,刘念凑过来,攀着刘病己的大腿。 刘病己眯了眯那狭长的凤眼,将刘念举了起来,这是父女二人第一次这般亲密,许广汉惊讶地张了张嘴,又有些开心,他是一直可怜这个小外孙女,生了没几日,女儿便去了。刘病己压根不喜欢给这孩子庆祝生辰,他老了,也总是想起女儿来,只有许嘉这个舅舅一直哄着她。 看着刘念在笑着拍手,许广汉眼睛湿了,摸着刘奭的头道:“可惜太子大了,要不也让皇上举一举。” 许广汉居住在戚里,自刘病己登基之后,便从贫民居住的弄里搬到了这皇亲外戚居住的戚里,居住条件可谓是一步登天。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和老婆子都整夜合不拢眼,担心有盗贼偷窃自家的东西。 直城门北阙附近的戚里,并不像普通的里那样有里门,有里长和监门管制。这个里的很多府邸直接把门朝向北阙的大街,没有里长和监门管制,因此许氏夫妇觉得不安全。实际上戚里的西边是桂宫,东边是北宫,都是皇帝妃嫔或者太后的离宫所在,再加上戚里的居民都很特殊,有自家的护卫队夜巡,比里长管辖要安全多了。 住了有半年多,许氏夫妇才习惯了戚里,觉察出戚里的好来,这里的房舍大都构建精良,和长安东北角嘈杂拥挤的民宅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时候许广汉会想,是不是自家将女儿的福分享没了,女儿才这么早早的就去了。许广汉亲生骨肉也唯有这一个女儿,进了皇宫,才几年的功夫就没声没息的没了,老婆子扛不住这个打击,也跟着走了。 许嘉觉得姐姐死的可疑,盯住了医女淳于衍,发现霍家和淳于家的瓜蔓,向刘病己密报,皇帝方说出了他的报仇计划,让许家等着瞧霍家的下场。 从那时起,许广汉这才决定要和权势滔天的霍家对着干,霍光说他是受过宫刑的人,没有资格封侯。皇后的父亲居然不能封侯,这是何等的羞辱,许广汉为了不难为女儿女婿忍了;霍光家的人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而许广汉每次见皇后和陛下,要通传许久,他也忍了,可是女儿没了,老婆子也去了,他还能忍吗? 魏相、金安等人都是通过他引荐给刘病己的,他的弟弟进入宫廷担任中郎将,嘴上不说实际上一直暗中带兵监护着太子。 霍光死后,霍光的遗孀霍显等人依旧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日日饮酒作乐,自以为霍家依旧能够继续权倾朝野。却不知皇帝正在等着他们自取灭亡。 一步步将霍家架空,绝了霍皇后的子嗣,逼的霍家那帮混蛋谋反,最后灭了霍家的族,杀了几千户,这对翁婿才算出了气。 许广汉还图什么?他只想再用余生为女儿保全这对小儿女。 皇上带着一对小儿女来许家过八月节,是给他许家长脸,吃定心丸来了,也是给太子撑腰。在戚里住着的都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只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皇帝依旧没有忘了许后。 这份情许广汉承了,但是他还是想问问他的好女婿,这新皇后究竟是要选谁。 若是张家的那位婕妤,许广汉是万万不放心。 刘病己千杯万盏之后吐露了一句真言:“只找一位没有生过孩子的婕妤做皇后,令她收养两个孩子,以后也不会有子了。” 这便是无子无宠的王婕妤了,许广汉的手抖了一下,轻轻点了头。 “阿父,我不会负平君的,你放心吧。”,刘病己望着天上的月亮,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个想法其实早就埋在了他的心中,所以看见王婕妤和太子、长公主亲近,并没有说什么。 若是这个女人是借着皇子邀宠,那就算了,若是念着许平君和她的旧情,帮忙照料两个孩子,她还可以让她的家族更进一步。 当长公主拿着那幅雨中赏荷图击中他的心时,一向善于隐藏情绪的刘病己忍不住掉了泪,心疼于刘念小小年纪就要学会为自己为哥哥打算。 他看着长得像阿母,内心像阿父一般胆大狡诈的女儿,也有些失落,为什么这个不是个儿子。刘念的命运和他很像,都生来没有阿母的记忆,不管怎么样,刘奭和刘念不会再像他一样,那么艰苦度日。 原本还想继续打一阵哑谜,看看朝堂上群臣有什么反应的皇帝,决定早些揭晓谜底。 若是论起什么叫做求而不得和失之交臂,说的就是张婕妤与这后位了。 有些人就是败得莫名其妙,张婕妤无论怎么努力都要与后位恰恰晚那么一步,这也许便是命运的安排。 当年张贺做掖庭令时,将被收养在掖庭的刘病己当做亲孙子一样养护,刘病己一日日长大,张贺心中很欣慰。 张贺得到过戾太子的恩惠,戾太子死后,他也因跟随过戾太子而被阉割,做了掖庭令,却也因此能将戾太子唯一的血脉:皇曾孙刘病己庇护着长大。汉武帝的心比谁都狠,刘病己的幼年说起来都是泪。 刘病己年岁日长,便在长安城做起了游侠,每日斗鸡走马,体察民情,这样才能活的安稳。 突然有一日,刘病己对张贺说想娶妻,张贺想来想去,打算将弟弟张安世的孙女许配给刘病己,却遭到了张安世的反对。 在张安世的眼中,刘病己是个什么出生,能以庶民的身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还想娶他的孙女。张安世当时和霍光一力辅佐汉武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昭帝呢,怎么可能会将孙女嫁给不名一文的皇曾孙。 张贺的儿子早死,养着弟弟张安世最小的儿子张彭祖过活,还有一个小的可怜的孙子,身体弱的像小猫儿一样,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家中并没有女子可以许嫁给刘病己。 思来想去,张贺想起下属许广汉有女许平君,得还不错,皇曾孙曾经多次在他面前,夸过许平君的柔顺和美貌。 恰好许平君的未婚夫暴毙,张贺问了刘病己的意思,便做了媒。 这位老人没看到刘病己登基便过世了,刘病己一直引以为憾,后来封了张彭祖做阳都候,又派了二百人在张贺的坟前守墓。张安世几番推却,表示无功不受禄,刘病己实在忍不住了道:“将军,吾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张贺。”,张安世方红着脸不再推辞。 张婕妤想若是当初爷爷张安世同意了叔祖张贺提的这门亲事,她不就是妥妥的皇后了吗? 可是她不就也要被霍成君害死了吗?哪里还能够这般和皇帝恩爱呢? 许平君作为皇上的发妻,替她挡住了霍家的暗箭,皇上靠着爷爷统管皇宫和长安城的羽林郎,顺顺当当的将霍家灭了,霍成君被废,又该立新后了。 张婕妤觉得这个后位妥妥是自己的。而且,她还很争气,生了一位比太子还要健壮聪慧的二皇子,长得也像皇上一般高大俊朗。皇帝就是念在死去的叔祖张贺面上,也应当轮到她来做皇后了。 许家还有什么?老的老,小的小,太子又很软和,性情一点不像皇帝。 她做了皇后,还有刘奭什么事,怎么也应当是她的儿子刘钦做太子,这些都是迟早的事。皇上对她恩宠有加,经常宿在她的殿中,皇宫中谁不知道眼下是张婕妤最得宠爱,死人又怎么比得过活人。 张婕妤日日缠着刘病己答应立自己为后,好像皇上也动摇了,打算询问群臣的看法。 可是这一次,张婕妤又落败了,她早早便被刘病己排除在了皇后人选的范围之外,而让这个念头更家坚固的,是因为刘念的一副绣图。 长公主命中黄门弘恭,务必将阿父引到她住的椒房殿中。原先长公主和太子一起住在太子宫,太子八岁时,刘病己认为太子已经可以独掌一宫,便将长公主搬到了椒房殿,也就是说谁成了新皇后,便要亲自抚养长公主。 椒房殿没有皇后,皇帝来的便少,最主要是刘念长的越发像许后,刘病己不敢看,他总想起刚称帝登基的时候,若是能忍得住,让许平君只做婕妤,顺着霍家,也许许平君不会死。可那时他没有学会忍耐,只想把一切都和平君分享,最后却害死了平君。 弘恭作为中黄门,自然知道皇帝的心病,他压根不敢怠慢这位皇帝不怎么亲近的长公主。刘病己知道女儿着急想见他,笑着问:“念儿,可是又有什么新花样?你想要什么,派人给阿父说一声便是。” “阿父,念儿得了一样好东西,想献给您。”,刘念扬起娇憨的小脸。 刘病己的眼神有些恍惚:“是吗?那拿来瞧瞧吧。” 刘念身边的家人子便拿着墨玉托盘上来,托盘上放着一卷绣图。刘念身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皇帝想让长公主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什么时候喜欢起绣图了?念儿不是最不喜欢女红吗?”,皇帝什么都知道。 刘念的小嘴撅起来,小手放在父皇的大手上,道:“阿父,我最喜欢这副绣图了,上面有我。” 刘病己打开这副绣图,便看到了刘念,不,应该是许平君的小时候。 亭亭的荷叶下,那一样像小鹿一般纯洁的眼睛,翘起的小鼻头,正躲在一丛荷花后面,看着一只莲蓬。荷花和莲蓬上都有着大大的水滴,像是要滴下来,刘病己的泪便滴了下来。 “阿父,这是不是很像我?……阿父……念儿给阿父搽搽……阿父不哭,念儿抱抱。”,刘念并没有想到父皇会哭,她很害怕,也很想哭,伸长了小手臂,搂住刘病己的脖子,将一张柔嫩的小脸贴了上去。 皇家的孩子都成熟的很早,就连想什么就有什么的刘念也不例外,刘病己知道刘念是为了得到父爱,但这幅绣图,还有这孩子的用心都叫他心酸不已。 父女两个摊开天窗说亮话,刘病己道:“可是有人教你?” “不是。”,刘念摇头,“丞相夫人的寿宴上,有人献了月下赏荷图,得到了众人的赞扬,念儿也觉得好看,便要她的女儿绣一幅雨中荷图。” 刘病己有些怅然,道:“为何要这般费心讨好父皇,父皇还不够喜欢你吗?” “我想和阿父亲近,可是阿父和大公主更亲近,大公主有华婕妤,大公主想做什么,念儿都不知道,可念儿想怎么讨好阿父,大公主全都知道,还先做了。”,刘念不懂的如何表达自己的怨念,刘施有华婕妤,却没有人帮她打算,没有帮她争取父皇的爱宠。 刘病己严肃地道:“你不用像别人一样争,阿父都会给你的,将来你的太子哥哥也和父皇一样对你。” “可是,他们都说新皇后会有自己的儿女做太子和长公主。”,刘念摆出你骗小孩子的表情。 “这又是谁教你的?”,刘病己大怒,但面上不显示半分。 刘念骄傲地一扬头,道:“太子哥哥说了,书上有答案,我知道未央宫的石渠阁有那么多的书,就去找答案。那里有掌经博士,自然要对长公主的问题有问必答。”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刘病己有些好奇。 “很多,很多。”,刘念在石渠阁遇到的掌经博士是严彭祖,严博士官认真回答了长公主的每一个问题,由于严博士修习的是春秋,自然有许多的故事作为例证,掰开了揉碎了给刘念讲了几个时辰。 “父皇,后宫需要对我和太子哥哥亲近的新皇后掌管,其他人做皇后,或者没有皇后,太子哥哥和我也一样会陷入危险。”,为什么危险,因为没有护着孩子的母亲,而父皇还年轻,必然会有许多女人。 刘病己看着女儿那酷似许平君的脸,却觉得女儿更像自己,刘念身上毕竟流的是刘家人的血。刘奭因为年幼时防着霍成君,养的软糯,这是刘病己最痛恨和不满的地方,刘念却并不。 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若是许平君也是这般,可能会保全下来一条命吧。 “阿父懂了,马上便是八月节,阿父会带着你们去外祖家过节。” 捏着那卷绣图,刘病己不再像以前那般想躲着刘念了。 刘念不是许平君,是刘念,像他的刘念。 “你是长公主,天下最尊贵的小娘子,阿父不需要你来讨欢心,自会爱你,你和哥哥不是因为身份而贵重,而是因为你们是阿父和阿母的孩子。”,刘病己珍重地道。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刘念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爱,她不再对刘施嫉恨,因为阿父全都愿意给她。 刘念便想起了那位漂亮的小娘子,就听了那么短短的几句话,便绣出了这么合心意的绣图,不仅人好看而且心灵手巧。 刘念缠着许嘉,一定要重重赏娇娥,刘念是个小人精,知道这样的事情总不能自己去做,椒房殿的人都不知道是那些婕妤的眼线。 这一夜是刘念和刘奭都很难忘的,和父亲如此亲近,听着外祖和舅舅说起母亲的趣事,让他们感受到了深深的爱和温暖,虽然这爱缺了一块。 戴长乐在外面催了数道,刘病己才携一双小儿女登上龙辇离开。虎贲开道,羽林郎紧随,登上北阙大街朝未央宫行去。 街上火树银花,热闹的很。今夜宵禁的晚,有许多杂耍艺人和小贩出来做生意,围着一圈一圈的小娘子和小郎君。 路边的行人见了御驾仪仗,连忙站在两侧,不敢动弹。 “阿父,就是这个小娘子绣的绣图,姓赵,丞相府属官家的小娘子,长得又漂亮又聪慧。” 刘念趴在阿父的腿上,指点着人群中的娇娥。娇娥牵着林天和广哥,身后是林立和玉瑶,再后面是夏婆子和几位侍女,外围还有一些僮奴。 今日街上有京兆尹府的人巡街,大表哥等人刚刚将长安城的盗贼梳理了个干净,娇娥兴高采烈地跟着林天出来游玩,图看踩绳索表演方便,并没有带纱帽,却不想让长公主看个正着。   ☆、第70章 香囊 刘病己曾经习武,骑射都很出色,在夜间视物能力很强,他顺着刘念的手指,便看到了那个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可人的小娘子来。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这小娘子小小年纪便长成这般,长大了定然是个绝色。 太子刘奭也伸着小脑袋,辨识了一阵,道:“这小娘子挺美的,姿容远胜过我宫中的上家人子。” “不知道小舅舅会不会喜欢,舅舅今日答应替念儿厚赏她。”,刘念爬在阿父的身上,搂住刘病己的脖子,娇声娇气地道。 这个女儿真是个小人精,刘病己笑道:“世上最难琢磨的便是人的心意,你舅舅若是喜欢也是晚了,若是黄金和权势能买到的,便不值钱。做上位者,最重要的是辨识人心,一个不慎,便将自己折了进去。” 看着刘念睁着那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黑白分明之中盛满不解,刘病己用额头顶了顶她的小脑袋,又将刘奭搂进臂膀里解释道:“这小娘子和她身旁的小郎君是一对有情人,两人应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刘病己往外望时,娇娥正抬起头来和林天两人对视一笑,两人许久没有在一起,能够光明正大的手牵着手出游,自然是开心的。那情意绵绵的眼神,刘病己当年和许平君也有过,又有何不知。 刘念回味着,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她身边的小弟弟应是她的同产弟弟,长得真好看,像个玉娃娃,像是和我一般大哩。” 刘病己知道这一双儿女是喜欢美色的,便笑着道:“念儿喜欢,便可以叫他姐姐带着一同来宫里陪你玩。”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刘念没有预想的那般开心,过了阵道:“等有了新母后再说。” 刘病己的凤眼又眯了眯,看了看刘奭,没有吭声。 刘奭见父皇看向自己,头低了低,闷着声音问道:“父皇,新母后会是二弟的生母吗?”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太子,刘病己的唇角微微勾起,问:“你说呢?” “若是二哥的生母,那我还是不要叫他们姐弟来宫里玩了。”,刘念有些丧气地坐下。 一股悲情和哀恳的气息弥漫在车内,刘奭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太子已经学会不能轻易外露情绪。 刘病己并不打算安抚他们,等新皇后最后确定了,他们就知道了,皇宫中最需要学会的便是立身,念儿这般会打算,他很高兴;刘奭这般软弱,他很难过,也很自责,这些年是忽略了太子。 作为太子不该是只留下性命便足够了,一股怨怒之气,袭上了刘病己的心头,他把儿子交给乳母和疏家父子教养,竟被教的如此懦弱。 恼上心来,刘病己不愿去其他妃嫔的殿中歇息,只在未央宫的椒房殿陪着女儿说话。刘念有些疲累,临睡前尚且舍不得阿父离去,抓着刘病己的手指,说着话儿便睡去了,嘴角边流着透明的口水。 刘病己也在椒房殿歇下,想着日后该怎么教养两个孩子才好,他在监狱中出生,出生后不久父母便被汉武帝斩杀,只留下他一个,被贬为庶民,后来又被放到史家教养。 外婆祖老的实在养不动了,汉武帝方将他收养在掖庭,在掖庭刘病己遇到了许广汉和许平君,两人对他甚是温和,又有张贺将他当作孙子一般养育,就连开蒙都是张贺做的。 皇帝自小没有父母,没有家,有了许平君才有了家,可这份家的温暖又太短暂,他也不会教养孩子,见太子如此,只能干着急,心想也许是该给太子寻一个母亲照料。 刘病己望着床顶,想起了今夜一瞥下那对小情侣,又想起了他和许平君的八月节。 娇娥和林天那里知道曾经入了皇帝的眼,等到御驾离去,一众人等又有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广哥是个最爱热闹的,姐姐和乳母早已经叮嘱过,要谨防和家人走散,广哥紧紧拽着姐姐的手,不敢乱走,却又眼馋人多的地方。 大表哥带着他们去看走绳索,广哥喜道:“大表哥最明白广哥的心。” 林天的脸抽了抽,笑着道:“那就好好看吧。”,又回过头去对着玉瑶和林立问:“可要买些喝的?” 玉瑶原本撅着嘴在林天身后,见大哥又回过头来关心,那点不悦又没了,道:“大哥,不用了,这里人太挤,等出去了再喝也好。” 林天点点头,又嘱咐林立道:“看紧了妹妹,莫挤丢了。” 林立丢了个鬼脸过来,嘴上却道:“玉瑶有我看着呢,你这还不放心?”,又摇了摇玉瑶的小手道:“紧紧拉着二哥的手,二哥最疼你。” 娇娥和广哥正看着那两个双手掐腰的小娘子在软索上走来走去,小小的脚上穿着木屐,踩在软索上,像是在平地上走。广哥的小嘴长得大大的,瞧着那小娘子,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偶尔也跟着旁人喝一声:“好。” 小娘子见众人在底下喝彩,玩的更带劲了,两人迎着面走来,眼看就要撞下来,广哥和娇娥在底下紧张地喊:“啊。” 不知怎地,两人就换了位置,继续走下去,“哎。”,广哥和娇娥又松了一口气。林天在一旁微微笑着看着两姐弟,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接下来又玩了几套花样,广哥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人家舞完,娇娥和林天也兴致勃勃地陪着。 玉瑶站的有些不耐,笑着骂道:“赵家那只呆头鹅,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不累么?” 娇娥听了,看看广哥,果然有些呆相,不由得噗嗤一乐。广哥却不理人,只怔怔地看着入神。玉瑶有些不开心,撅了嘴在一旁陪着,林天便道:“要不立哥带了玉瑶去别处逛逛,我和娇娥在这处。” 林立见不是事,怕妹子惹得大家都不开心,笑着点头,牵着玉瑶去了。 “大哥眼里只有娇娥和广哥。”,玉瑶噘着嘴道。 “你长大了便懂了,广哥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很少有出来玩的机会,见了个喜欢的便走不动路了,大哥守在一旁,是怕他们出事。我们去吃点好吃的,等会再来找他们。”,林立不好和妹妹讲什么,连哄带骗地带着玉瑶去看套圈圈。 见玉瑶和林立去了,夏婆子等人虽然围着,却也靠的不近,广哥只呆呆看着把戏,林立侧身悄悄对着娇娥问:“我的香囊呢?” “你先说事情办的如何了?”,娇娥啐了一口,轻声问道。 “自然办的很好了,我今日可是和赵二郎出了大风头,从尚智里办完差事,才过来找你们的。”,林天得意地道,“这可是京兆尹府难得的一件大功,被我和赵二郎得了去,你说我能干不能干?” 娇娥瞧了眼依旧呆呆看着把戏的广哥,皱着鼻子道:“大表哥,你最能干了,好吧,快给我说说,可别卖关子了。” 林天说的一点不假,京兆尹府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件大功,被两个小郎君得了去,贼曹椽史和贼曹椽们都只是按要求守在尚智里的里门外,听信抓人。 贼曹椽史眼睁睁看着林天立了首功,自个只能做做抓捕的本分,却什么也不敢说,那里面还有赵大人的二郎在内呢。 赵广汉喜上眉梢,在京畿地区流窜作案了多年的盗贼,被清理的如此干净,这真是大功一件,皇上必定要重赏。 赵彭祖觉得林天这个兄弟真没有认错,这份大功,林天早早就说过,是他们两个的,也不枉冒险一搏,如今果然如愿。 “阿父,我们便选在林家入份子吧,选在别家都不可信,林家人可靠。” “行,林天不错,就冲着林天也该选林氏绣纺,更别提林氏绣纺如今在长安城独大,我们倒是占了便宜啦。”,赵广汉那方正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暖意。 “阿父,林天不计较这个,京兆尹府也可以给林家行许多方便的,只要不违背法令,又有什么呢?”,赵彭祖认同林天的话,又不是不忠君,何必搞的自家穷的连肉都吃不上。对双方有利,更好的活下去罢了,又不是不忠君。 赵广汉没有接话,内心却有些动摇。 林天这次做的漂亮,提的建议和计划也切实可行,和赵彭祖的交往也显示了可信的人品。 可惜自家没有女儿,不然弄个女婿来传承衣钵倒是不错。 林天和赵彭祖二人跟着苗公多日,一点缝隙都没有,无从下手。又改跟踪那帮修缮市官署的闲汉,终于发现了点苗头。 经常来往于苗公府邸的游侠们中有几位非常出名,一个曾经劫持过二千石的大官,向其下属官吏索要金钱,得逞之后全身而退;另一个到没有什么大的恶名,但是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官都争着和其交往,长安城许多少年郎愿意为其杀人,而不求其知晓。 这苗公还能算是个简单的商贾吗? 林天觉得苗公的府邸内也必有乾坤,这几日,他除了和赵彭祖相约着巡视,便就都守在京兆尹府阅读历年来的相关案情了。 赵广汉对林天的悟性非常满意,吩咐决曹椽史找出多年来的大盗案例,不论地域全都提供给林天。 赵彭祖的武艺高强,身体强健,便负责了大部分的监视职责,只远观,不近瞧,也并没有被人发现。 那日,他们瞧见严彭祖和苗公的人搭上话,林天觉得机会来了,他读过许多案例,明白若是敢做一方大盗或者盗首者,必然有所持。 苗公假作有钱的商贾,出行有强奴跟随,但只能乘坐商人乘坐的二驾马车,马可以是好马,但不可能太好,因为如此便太过招摇。 所以,林天猜测,这马车内必有秘密,是能够保障苗公在必要的时候全身而退的秘密。 当严延年被引到苗公的车内商谈时,林天纠结了贼曹椽史带着贼曹椽们擒住了严延年,声称严延年身有前科,近日在东市上扰乱市价,引起了京兆尹的注意,并且威胁苗公不要与京兆尹府不喜欢的人做生意。 苗公并未怀疑,严延年和赵广汉因荣畜一事有了过节,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贼曹椽史又请苗公去京兆尹府一趟做个证明,便于决曹椽史和东市长丞审明案情。苗公也未怀疑,一切都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等苗公到了京兆尹府,林天派人将苗公、强奴、马车分别隔绝开来,内堂里决曹椽史在审问,外面却在搜查,京兆尹府里的一个老吏发现了这车中的乾坤。 原来掀开这车厢的底板,底下是暗箱,里面藏着机关,旁边有个木头的楔形枢纽,用力一扳,便在车厢的后部立起一架大弩,旁边还有一个辘轳。 老吏叫林天帮忙,两人脚踏着车厢后部,合力使劲扳动辘轳,绞丝的弦艰难地张了开来,扣在后部的弩牙上,一共有五条弩槽,可装五枝长箭。 暗箱里的长箭又长又大,直径有几寸粗,光是箭镞就有五寸之长,加上箭杆,起码有三尺,箭羽竟然不是用羽毛,而是铁叶。 老吏感叹道:“只要板下弩牙,五支箭一起飞出,寻常的革车非射穿不可,这样的床弩,这样的马车,可是价值万金啊,武库里都没有这般精良的装备。按照大汉律令,私藏这般的武器,等同于谋反。” 林天点点头谢道:“有劳了。”,便迅速转入内堂,对着作陪审案的赵彭祖施了个眼色。 赵彭祖立刻站起,抽出腰刀,喝道:“我等明明看见这两人在协商如何到西域买卖丝绸,听他们狡辩什么,还不拿下。” 苗公连忙道:“误会……误会。” 贼曹椽史得了暗号,和贼曹椽们一拥而上,将苗公和他的强奴们都给绑了,还从强奴们身上搜出几把小□□来。 暗藏此等凶器,便是死罪,苗公的脸色变了,却不知道那架足以让他家族灭的马车已经败露,此时想逃却也无力。 赵广汉一下朝会,便听说苗公的罪证已经明晰,被捕获在京兆尹,便骂了声:“这两个小兔崽子,乱来。” 匆匆赶回京兆尹府,赵广汉有些焦虑,听了被捕的过程,又缓了口气,道:“如今,人也抓了,罪证也有了,只是盗贼们该如何肃清?” 林天曾听娇娥说武帝时期的李广有言,擒贼当擒王。林天深以为然,存了心要将这盗首捉住,好让盗贼们全都入网。 “臣觉得,这盗贼自然靠盗首来供出的。”,林天胸有成竹地回答赵广汉的话。 “你有什么主意?” “盗贼做贼不外乎是为财或为名。盗首已经什么都有了,却缺个身份。”,林天回答。他和赵彭祖去看过苗家在尚智里的房舍,里面的亭台楼阁均是仿照高官显族府中建造,这说明苗公不是一个能够忍住不享受的人,出门这么大的排场,却因为商人的身份而不能乘坐官身的车驾,难免让苗公心中暗恨。 赵广汉深以为然,但和盗首谈条件却违背了他要将盗贼斩尽杀绝,势不两存的宗旨。 林天觉得赵广汉改变了一次,便能改变二次。 “臣认为与其让盗贼另选盗首,继续做恶,不如适当妥协,让长安城十年内都能得到安静。这可是赵大人治理长安城的大功绩,百姓有福了。” 林天骨子里是个商人,商人擅长体察人心,赵广汉所求的便是名了,还有对百姓的责任。 林天又告诉苗公,能够让他全家死光光的证据已经发现了,若是再到他家里搜查,只怕还能发现不少违制的武器和其他罪证。 苗公能做到盗首,自然有着迅速决断的本事,两权相害取其轻,他愿意合作,但要赵广汉亲自答应给他一个四百石吏官的身份。 两人谈判到三百石,苗公因为赵广汉安葬那两名死刑犯的事,非常信任赵广汉的承诺。双方约定在八月节这一天,苗公会将手下的盗贼们请到家中宴饮,等他们喝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会在这些人的背后刷上红色,京兆尹府的人在里门外守候,见到这些特征的人出了里门便抓捕。 这一次擒获盗贼几百人,基本上等于全擒。苗公的家也被翻检了一遍,将家中的违制武器全部起出,埋藏的金银也挖走,只等着皇帝裁决。 娇娥听得心惊肉跳,仰望着林天,林天感到了心爱的小娘子的崇拜和敬仰,他的内心也充满了自信和甜蜜。 “大表哥,你真能干。”,广哥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旖思,小郎君已经不再看那把戏,又全身心都被林天的讲述吸引了,他出卖了姐姐,道:“姐姐做给你的香囊,一直藏在陶枕里,姐姐今日还装了新作的荷花香,藏在我这里,叫我不要拿出来。” 广哥也不看羞恼的娇娥,从怀中取出香囊,系在林天的腰上,拍手笑道:“果然好看,我姐姐真是巧手。” 林天抿着嘴,将那香囊翻了来看,果然是并蒂莲的图样,又轻轻摸了摸,十分珍惜的模样。 他抬起头,脸上的笑涡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睛都是情谊。 跺跺脚,娇娥想跑,却被林天紧紧攥住,道:“你又要跑,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了?嗯?” 娇娥的脸红的能滴血,忍不住捏了捏广哥的小脸蛋,却又被林天拦住道:“莫恼羞成怒,欺负广哥。” 广哥在一旁嘎嘎地笑的开心,大表哥俨然在他心中成了大英雄。 “那严延年呢?”,娇娥噘着嘴,嘴上凶巴巴地道。 林天的笑容滞了一滞,道:“严延年还被关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呢,到现在还未放出,不管如何,没有人敢再敢赊欠货物给他了。只是……”,他看了看表妹,又道:“我和彭祖兄下手太快,并没有捉道什么把柄,赵大人说我和彭祖兄都没有好好读大汉律令,令我两从明日起便跟着赵大人研习各律令呢。” 虽然有些遗憾,但娇娥还是觉得出了口气,她默了一默道:“大表哥,你是要做赵大人的弟子了么?” “若是能得到赵大人的“钩距法”亲传,自然是好的。”,林天有些向往。 第二日,林天便幸福地如愿了,而且还有幸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第71章 厚赐 八月节才过,刘病己便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赵广汉没费一兵一卒,在八月节一举将长安城内活动的盗贼全部抓获。 未央宫宣室内,身着玄色朝服的群臣分文、武两列,按官职职级跪坐,均夸天子治国有方,京兆尹在圣恩庇佑下,取得如此佳绩,当祝贺之,嘉奖之。 只有萧望之在一旁冷笑不语,刘病己觉得奇怪,便询问他的意见,萧望之本就是皇上不问也要说几句的,扬声道:“京兆尹清除盗贼确实是大功一件,但赵广汉却是用三百石官位为饵和盗首讨价还价。京兆尹将朝堂上的官职拿来和盗首做交易,其心当诛。” 这话的意思是,官职是皇上的官,赵广汉越位了,是想当皇帝吗? 众人鸦雀无声,赵广汉平时得罪人太多,这个时候愿意挺身而出为他辩驳的人几乎没有。 京兆尹虽属太守职级,但因为管辖长安城,有上朝会的资格。赵广汉举着笏板,挺直腰身,道:“臣求为自己辩白。” “准。” “臣这样的作为是为了让长安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去西域的小吏严延年和盗首在一起密谈,被椽史抓住,搜查马车时发现了盗首的罪证,若是当时便收押盗首,盗贼们得到风声便到处流窜,会给京畿地区带来变数。况且盗贼可以重新推选盗首,几百盗贼若不清除干净,便可继续为祸。三百石的属官,各府均可自行任命,少府内秩俸六百石的符节令便是从丞相府中调任的,京兆尹何时曾说萧少府用朝堂的官职借机向丞相府卖好?” 萧望之正准备强辩,魏相却举着笏板,笑着道:“事急切从权,京兆尹做事一向是急切干净,这样处理的确从长远来说让京畿地区能够多年安定,朝廷的律法之中也有对告发者给予重赏之条例。这般行径虽然在盗贼之中算不道义,但在律法之中应当重赏之。三百石的京兆尹府属官的位置还算妥当,若能让各州的盗贼都能按照这个法子落网,不费一兵一卒,到也是个好法子。” 刘病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萧望之,笑着道:“萧少府满腹经纶,处理政事上尚需圆通,丞相此言,甚佳。” 赵广汉默不作声,看都不看脸色郁郁的萧望之,果然朝会后,皇帝又宣他去麒麟阁叙话。 刘病己心中清楚,萧望之一向自认为有丞相之才,魏相也曾经举荐过萧望之,但此人却不通政务,尚需磨练。 可萧望之一直将京兆尹作为升任丞相路上的障碍,时时都想打压一番。 京兆尹素来有才,可惜为人急躁桀骜。过于爱惜羽毛的便容易被污名所伤,过于刚强的则易于折断。丞相之位,赵广汉也不适合。 令刘病己刮目相看的是,赵广汉并未像以往那般拿捏着把柄,咄咄逼人地和萧望之斗个没完;魏相竟然附和京兆尹,而不是任由萧望之继续打压赵广汉,再从中斡旋。 这许官给盗首,清空盗贼之事,和赵广汉一向与盗贼水火不容的态度有些相左,若是赵广汉的行事风格能够改变,这丞相之位也不是不能让他来坐。 “赵广汉,你立了大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刘病己的眉毛轻轻抬起,一双凤眼含笑,随意地问着面前这个一脸方正的大臣。这是刘病己最满意、最信任的京兆尹,曾经两次钦点其担任京兆尹。 赵广汉本年度经过两次朝堂风浪,又被严延年发给张敞的那封信所点化,即使在心中恨不得将严延年千刀万剐,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他的处境堪忧。 若是惹了皇帝厌倦,抛弃他这个孤臣,只有一死而已,可他总得为儿子想想。赵广汉这把刀不想被刘病己的信任和爱宠磨得越来越薄,越来越锋利,而是想变得厚一点、钝一点、活得长一点。 “臣家中无余财,快要养不起门客了,求陛下赏赐些金子。”,赵广汉笑着回答。 知道赵广汉不受贿赂,家中拮据,没有想到穷到这个地步了,刘病己不免有些唏嘘,他笑着赐了赵广汉黄金四斤,又问赵广汉还有何要求。 赵广汉又道:“现在有了钱,臣想为家中二郎谋个官职,二郎并不聪慧,比较莽勇,只有点傍身的武艺,不知陛下有没有用得着这个孩子的地方。” 刘病己想起官员任职时需要对家产进行评估这一条例来,不由得抚掌笑道:“年后如何,有人要升任议郎,倒多出个寝郎的空缺,秩俸大约是四百石。” 寝郎是近身保卫皇帝的郎官,若无丧心病狂之徒刺杀皇帝,这个位置是及其安全的,又是最得皇帝信任的。朝夕和皇上相处,品性和能力经过皇上的考察,又便于升职,这是官家子弟最想为孩子谋得位置。 赵广汉喜出望外,叩首谢恩,谢了又谢。接着又提出了另一个难题,“臣这次能够这么快速地将这群盗贼捕获,是臣的二郎和一个叫做林天的童吏立了首功。按条例,该对童吏林天进行奖励,可他年纪不到十五,出生商户,进入京兆尹府做童吏已经是破格,按照官吏的使用条例,他升职需要在年底进行考核……” “不足十五?”,刘病己有了兴致,做过游侠的皇上,自然知道侠盗不分,能一举将盗贼肃清的少年郎,很不简单。 “宣来看看。” 林天匆匆忙忙便入了未央宫见驾,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召惊吓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他按照赵义教过的礼节,行了大礼。 “抬起头来。” 匆忙之间,林天只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头戴着高高的通天冠,有着一张温和俊美的脸,隐隐之间又有着让人畏惧的气势,这大约便是传说中的龙气,让人不得不敬畏,林天连忙垂下眼帘,不敢多看。 刘病己又一次见到了昨夜那个少年郎,在白日里看的更加清楚,尚未长开的身材,一双剑眉,狭长的眼,直挺挺的鼻梁,有些腼腆,又有些正在形成的老成和英气,让人不由得喜欢,就像见到一颗蓬勃的小树在阳光下快乐地成长。 这便是缘分吧,年轻的皇帝轻轻地敲击着案几,看着这个腼腆的少年,很难想像是此人当机立断将盗首苗公捕获,又能说动一向有些执拗的赵广汉。 见林天局促之中还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刘病己随意的问了几句话,便让弘恭引着林天下去了。 “可以升任,自古英雄出少年。”,刘病己对这个腼腆少年郎有了几分好感。 出身商户,童吏,想要护着那样的美娇娘怕是不易吧,想着那个孩子腼腆中带着狡黠的神气,刘病己轻轻地笑了笑。 林天在未央宫东门等着赵大人,有些魂不守舍,方才见到的是皇帝,林天想过要努力升职,有朝一日能够身穿玄色朝服在这里参加朝会,却没有料到能在今日便见到皇帝。 他低头看看身上的黄色吏服,有些后悔没有收拾的再干净体面一些。 “傻小子,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和我一起回京兆尹府?”,赵广汉一出来,便对着他叫上了。 “赵大人,臣这就来。”,林天笑嘻嘻地跟上。 “以后可以自称下官了,皇上准许你担任京兆尹府的代主簿,秩俸三百石。”,赵广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林天。 林天脚下一滞,这是真的吗? 他醒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对着东门磕头拜谢皇恩。 赵广汉心中暗赞,林天这个时候还没有忘了礼仪,是个灵透的,又道:“今后便跟着我,将陈年案例和律令理一理。” 林天大喜,道:“赵大人,我……我可以跟着你学习“钩距法”了?” 被两个包子砸中的林天,已经要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赵广汉轻轻咳了一声,便朝着马车走去,林天连忙跟上。 一路上,他都如同做梦一般。 林天请教过姑父,自然知道大汉官吏考核的历程,他虽然立了大功一件,可要怎么奖赏却很难说,完全看京兆尹的心思,赏钱或是升职均有可能。 这次皇恩浩荡,让他直接从小吏升到了低级官吏。林天原以为会耗费无数的精力在这个阶段,没有想到几个月的功夫,林天就突破了这个关节,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吏这个阶层,不能更进一步。 “赵大人,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林天谨记在心……”,林天在进京兆尹府门前,逮住机会对赵广汉表白。 却不料赵广汉一甩袖子,喝道:“林天,我举荐你是因为你确实立了大功,且有这份才能,而不是希望你在心里感我的恩情,你要好好做事,不要连累我。” 大汉朝的官吏举荐制上有牵连一说,被举荐的人才若是不能胜任,或者犯法,也会牵连到举荐者。 林天连忙施了一礼道:“臣定不负赵大人,不负皇上。” 赵广汉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依旧黑着脸进了府中大堂,命人将大堂收拾干净,等着接小黄门的传旨和赏赐。 果然不多时,小黄门携带黄金四斤和旨意来了京兆尹府。 府中许久都没有这般的喜事了,皇帝恢复了赵广汉的职级,好好夸奖了京兆尹府一番,又钦点了林天做京兆尹府的代主簿。 赵广汉将皇上赏赐的黄金拿了些出来分配,再加上按照大汉律令,抓捕一个盗贼赏钱三万铢,京兆尹府的人个个乐开了花,只有决曹椽史和贼曹椽史两人的心情别提多有复杂了。 分金子时,赵广汉照顾了两人的情绪,又许诺,只要不出差错,年底的考核一定是优等。两人这才面有喜色,搂住京兆尹府的新起之秀林天,不依不饶要他请客。 林天的脸上喜忧参半,拿着分得的金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笔钱不在他的预算之内,是不是该找表妹出个主意?   ☆、第72章 婚事 京兆尹府刚接到旨意和赏赐没多久,林天升官的消息就已经在东三市传遍了。 东市长丞和赵义是同乡,又管过林家绣纺的事,知道刚进入京兆尹府做童吏没有几个月的林天被钦点为代主簿,手下一抖,上报的市价单子便花了。 他不好亲自上门,便让东三市的市令刘二将这个消息带到了林家绣纺。 林晖愣了半天都没有醒过神,刘二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又对着耳朵眼大喊一声:“林公。” “我家大郎升官了!”,林晖抱着刘二摇了摇,连赏钱都没有想起来给,便道:“今日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了,先回家去。” 刘二瞅着林晖远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平日里林晖最是大方,今日这样的喜事反而这般小气了。 林立从里屋跳了出来,喊住刘二:“刘二哥,阿父只顾着高兴去了。”,又塞了几个钱到刘二的手中,道:“刘二哥买几个果子吃,等阿父兴头过了,再来请大家吃酒。” 刘二攥住那钱,道:“怎么好……” “那里那里,我也得先回家一趟,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刘二哥,以后常来坐坐。”,林立顾不上多说,又进屋去了,阿父这么一走,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清楚。回去的时候要买些时兴果子、酸浆、肉、酒、鲤鱼脍,家里必定会先闹腾一阵子,才想起来要请姑姑一家来庆贺。 同里的邻居和里令们也会登门的,毕竟林家出了个官呢!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没有在官府当差的,哥哥给林家挣了好大的一口气。 林立的嘴角翘得高高,努力压制住喜色,哥哥真是好样的,他林立也不差。有哥哥在先,读书读不进去,阿父便不会再那般不满意了,将来由他来做好家中的买卖便是。 哥哥还说要把赵大人家拉进来入伙,若是成了,这买卖今后不一定只围着绣纺打转转,有的是用武之地。 正如林立所预料的,林家已经乱翻天了,王氏又哭又笑,眼睛红肿。 邻居们听见林家闹腾,过来询问,听说林天升了大官,祝贺奉承之声不绝于耳,王氏的眼泪水流了又流,又颤颤巍巍地指着林晖道:“以后可不能再抽大郎。” 这话旁人听了不解,林晖知道,王氏指的是林天要去京兆尹府之前被吊在树上打得事。他没来由为大郎鼻子一酸,强笑道:“那壶不开提那壶,大郎做官了怎么还敢打。” 玉瑶在一旁笑的眼睛眯了起来。 林晖又拍了拍脑门道:“这等大喜事,该给妹子家去报个信的。” 玉瑶撅着嘴,大哥这么好的喜事,为何不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庆祝一二,阿父又要叫上姑姑家的人。玉瑶以为阿母也会不高兴,却不料王氏点点头道:“正是。” “阿母?”,玉瑶扭着头,奇怪地问。 王氏心里打着算盘,没想到大郎这么争气,以往每次见面总觉得矮了小姑子一头,如今大郎还先比赵家的兴哥做官,等到赵兴过了策试选上官,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有了这等好机会,自然是要在林氏面前显摆一番的。更何况,玉瑶是官家妹子,日后嫁人可以挑着门楣高的嫁,洛嬷嬷可是个厉害人,林氏和娇娥都被教的改头换面,体面的很,若是玉瑶能得到几分指点,还愁什么。 “要请洛嬷嬷来家坐坐。”,王氏又加了一句,林晖只当是妻子尊重妹子的义母,笑着应了。 玉瑶听懂了阿母的打算,她晃着小环髻,支着双颊想,自个也是官家妹子了,比起那赵家的呆头鹅表弟也差不了那里去。 想到广哥等会要来这里调皮捣蛋一番,玉瑶有些高兴又有些烦恼,连忙回屋子,将稀罕物件都收起来。 林氏和赵义听到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娇娥痴痴地笑,想着那夜林天说起擒贼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不由的更红了。洛嬷嬷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娇娥,推说身体不爽,不能去林家赴宴。 赵义的腿还没有好,被抬到林家吃酒,见到林晖,赵义又感慨道:“舅哥,我可没说错,天哥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后生可畏啊,我都快而立了才混上三百石的属官呢。” 王氏热情地给林氏布菜倒酒,笑着问:“那洛嬷嬷怎地不来。” 每次林家来请,洛嬷嬷总是推说不适,林氏和娇娥只得道:“嬷嬷今日赶巧,身体不便,只说等林天有空,要给个好礼物。” 王氏撇撇嘴,不再吭声了,还是命人给洛嬷嬷送了几碗菜去。 里令和邻居们都敬着林天的官位,没有入堂来吃酒,在堂下喝的热闹,林晖一趟趟地到堂下和他们说话敬酒,林立也在一旁作陪。 林氏得意地道:“立哥和天哥都是好孩子。”,王氏也得意地点点头。 玉瑶和广哥两人在一旁玩六博棋,娇娥也陪着打发时间,广哥今日特别老实,既不和玉瑶斗嘴,也不耍赖。玉瑶有些失落又有些新奇,便有意逗弄,撩拨再三,广哥都不应声,惹急了便跟个小大人一般,摇头晃脑道:“好男不和女斗。” 娇娥忍住大笑的冲动,悄声问道:“谁教给你的。” “大表哥说的。”,广哥俨然已经把林天的话句句当真。 等到月上柳梢头,堂下的客人都散了,林天方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进到堂上,衣服也未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只看着娇娥傻笑。 娇娥的脸红了又红,又怕长辈们看出端倪,强忍住羞惭道:“大表哥喝醉了。”,林立见不是事,打着掩护道:“哥哥喝醉了,恐怕没法子说什么话了,我扶大哥回去换衣服休息。” 赵义拍了拍胡床道:“舅哥,我们也回去了,看样子天哥的同僚们把他灌多了,明日这孩子还要早起,可不能误了正事。” 一众人等散了个干净,林天喝了些醋汤,心里有点清醒了,笑着拉着弟弟的手道:“立哥,今日赵大人答应在我家入份子了,只是这钱太多,我算了算,只做绣纺生意怕是没什么意思。” 林立一拍大腿,喜道:“哥哥真是厉害,你我自小在东市里长大,那些东西有销路,该多少价我们还没有数吗?” “嗯,等我与娇娥商议了来,我们做票大的,立哥你肯定行。”,林天困了,翻个身便睡。 “你才行,这个时候还想着表妹。”,林立嘟囔道,不情不愿地将门合上。 赵义一回到家中,就唉声叹气,林氏替侄子高兴,并无睡意,在楼下剪着灯花。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天哥有个好前程,你在这里唉声叹气做什么?”,林氏有些不耐,见不得赵义魂不守舍,翻个身叹一口气的样子。 “娇娇,我原来曾想着林天是个好的,若是能将玉棠嫁给他倒是一门好亲事,现在林天如此了得,怎么会看上玉棠呢。”,赵义有些惋惜,之前是顾及着林氏,但心中还是有些妄想的,如今连这点妄想都没有了,忍不住便说了出来。 “赵义,你以后就和你的那些庶子庶女们过去吧。”,林氏一听上了火,怒喊道:“阿里,去给我将赵成喊来,把家主的东西搬到书房去。” “娇娇,你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这个养不熟的,天哥多好的孩子,你还想用那两个长歪了的庶女来侮辱他,什么东西。” 赵义又气又臊,怒道:“林氏,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竟然敢辱骂家主,有没有一点闺范了。” “现在你后悔了?”,林氏冷哼一声,这个混账,太气人了。 赵成来了,旁观着家主和夫人吵架,缩头缩脑地站在一侧不动,林氏也不搭理,自行上楼去睡了。赵义挥挥袖子,温声道:“你去睡你的吧。”,赵成顺着墙根下去了。 搬出去,才不,摔断条腿才混进来,容易吗。 赵义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怎么当着林氏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只有明日求着广哥和娇娥哄哄夫人。 娇娥不知道父母闹腾的厉害,晚上偷偷地笑了又笑,抱着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早上才又补了眠。 一大早广哥便来闹,说要姐姐帮忙看看,他要去上小学了。 娇娥眯瞪着起床,替弟弟整了整衣领,又检查了随身带着的书筺,这才牵着广哥的小手一起去父母那里请安。 气鼓鼓一夜没有睡好的赵义,黑着眼圈,看到姐弟两才想起来,广哥要去上小学了,只好叮咛两句。林氏昨晚也气的没睡好,也不梳洗,下了楼先陪着广哥吃了早饭。 广哥笑着告诉娇娥,“大表哥说,二表哥也在小学里上学,先带着我熟悉一下,日后大表哥安排他的人在附近巡视,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娇娥眯着眼睛瞧着广哥道:“只有大表哥想着你么?” “自然还有姐姐的,还有阿母、阿父。广哥去了。”,广哥甜甜地道,挺着小胸脯,迈着小短腿,带着赵成去了。 赵义忍到林氏又上去补眠,拦着娇娥,把昨晚的事大略说了几句,央着女儿替他哄哄林氏。 娇娥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也是又惊又气,父亲怎么就没有想过她和林天呢,若是舅舅家也对大表哥的婚事打了主意,又该怎么办? 她昨晚才想着今后两个人成亲的可能性更近了一层,却忘了想想父母和舅舅一家是如何打算的了。 到洛嬷嬷那里请安、学画的时候,娇娥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你这般小女儿情态干什么?林家的那个小子想娶你,还是很困难呢。”,洛嬷嬷也不再藏着掖着。娇娥眼见着越陷越深,再不将那点念想掐断,只怕日后难断。 “嬷嬷,你也知道我……我喜欢大表哥了。”,娇娥低着头。 “喜欢就好吗?你阿母不也很喜欢你阿父,结果过的如何呢?你当日不是陪同你阿母一起去请的我吗?当日我说的话,你难道忘了?”,洛嬷嬷觉得娇娥不长进,越说越像是训斥。 “嬷嬷说的话,娇娥都记在心里,只是大表哥和阿父不同,我和阿母也不同。”,娇娥鼓足勇气辩驳。 “痴儿,你长这般容貌,小小官吏能护得住你吗?与其将来和你母亲一般后悔,不如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你自小和林天一起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等遇到了好的男子,自然就将他忘却了。”,洛嬷嬷继续苦口婆心地道。 “我……大表哥不会负我。”,娇娥不知该怎么辩解,洛嬷嬷这些话,前世她大抵都听过,洛嬷嬷的意思是女人在后宅之中拿捏住男人,生了孩子,便能过得好。 前世她信洛嬷嬷的话,是因为只有洛嬷嬷给了她温暖,林天不知所踪,她无力反抗后母。 眼下,她能够选不是吗? “你阿父怎么会将你嫁给林天?林天眼下虽然升到了三百石,由吏到官已是极难之事,谁能料到他日后还是否有这般的运气?” 娇娥想到赵义说的那些话,阿父也是承认林天不错,但也并未打算将她许配给大表哥,心中更加黯然。 洛嬷嬷见状,又道:“林家从前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难道能在林天这一代有所变化不成?就算有那一日,等到林天升了千石高官,只怕你也年老色衰管不住他了。为何不现在选能够护得住你的高官嫁了?对自家的父兄也有好处。” 娇娥觉得辩无可辨,浑身无力,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嬷嬷可是知道些什么?” 洛嬷嬷也不瞒她,道:“廷尉夫人近日频频约你阿母去廷尉府做客,这你是知道的。你阿母原以为是绣图的事,结果上次去了,两人只是闲聊,倒是话里话外问了许多你家的事。于夫人又说要下次还要带上你一同前去,你阿母揣测着,于家的小郎君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于夫人怕是瞧上你了。” “我母亲……”,娇娥被这个消息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阿母自然是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有些拿不定主意,怕你吃苦……你这般聪慧,又有我教你,你怎么会受苦?” 娇娥想起八月节,于夫人命人送来一筐新挖的藕,一筐红枣,还有两份鲤鱼脍,据说是难得的好物。 当时阿母和阿父的脸上神色均有些怪异,自个只想着和大表哥去哪里玩耍,竟没多想。 难道于夫人上次在丞相夫人寿宴上便瞧着自己了? “廷尉大人我也曾经见过,几任皇帝都推崇他的德行。于大人家在东海郡,他的父亲于公断案公正,东海郡的人给于公建了“于公祠”,这样的积善之家,儿孙必要发达。于廷尉受到皇帝的推崇和重用,只怕将来能够做到万石的丞相,于永眼下也是秩俸千石的中郎将,这是一门多好的亲事。” “你上次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上也是见了于夫人的,一副好相貌,于永也是长相风姿极佳……” “我才不嫁那个老男人,做我的父亲都足够了。”,娇娥忿忿地道。   ☆、第73章 大劫 洛嬷嬷淡淡笑了笑,小娘子们为了个“情”字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到后悔时已经没有力气和机会回头了,这样的事情她见多了。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却又停住。 娇娥又道:“嬷嬷,阿母和阿父不会想着用女儿换个好前程,于廷尉若真有做丞相的本事,又怎么会看上秩俸六百石丞相属官的女儿。这样好的积善人家为何不在高官显族中寻找儿媳,与那些高官显族家的女儿们相比,娇娥除了这容貌还有什么?莫非是要娇娥做妾侍,娇娥死也不会做人家家里的妾侍的。” 听到这里,洛嬷嬷脸上反而轻松了许多,笑着道:“还有呢?” 娇娥横下心来,索性大声道:“外面都在传于廷尉家的小郎君要尚主,他们将我扯进去做什么?莫非是要拿我做挡箭牌么?” “你倒是个明理的,比你阿母强。”,洛嬷嬷大声道:“还在外面站着做什么?你们母女两个……真正是……一样让人心烦。” 林氏脸红红地推门进来,瞧着一样脸红扑扑的娇娥,顾不上其他,惊奇地道:“娥儿,你什么时候和天哥这孩子……你可是真心……你父亲怎么会答应?” 娇娥的十指绞在一处,声音里夹着哭音,她没有想到她和林天的事这么快就曝光在母亲面前,“阿母,我……喜欢大表哥,大表哥和我一样的心思。” “天哥确实是个好的……只是……” “若是那于家真心求娶,或者是其他官家子弟来求娶你做大妇呢?”,林氏虽然觉得天哥确实很好,但赵义必然难以答应,昨晚上还在说想让玉棠嫁给林天呢。 就算赵家同意了,林家呢?王氏和玉瑶并不喜欢娇娥,这样的阿姑和小姑太难缠了。 “你舅母一向不喜欢我,只怕她都不会同意你两……”,不受翁姑喜欢的儿媳太难做了,当年嫁给赵义,日子真是难熬。 林氏不等娇娥回答,一步上前,搂住女儿道:“我的娥儿这般好,就算是嫁给皇帝也足够了,娥儿,你可真的要想好。女人这一生,若是选错了夫君……纵然日后能够改嫁,也是难过。” 洛嬷嬷听着林氏语无伦次的絮叨,在一旁无奈地闭闭眼,林氏的日子还过得糊涂,怎么指望她给娇娥领路,正想发话,阿里匆匆冲了进来,道:“夫人,不好了,大郎君怕是出事了。” “怎么会?”,林氏和娇娥一脸惊诧,急匆匆赶到正屋,见赵义也是脸色惊惶,屋内有两个穿着博士官弟子袍服的年轻男子,林氏和娇娥也顾不上避讳,连忙问:“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兴在家里过八月节时,林氏想起去焦方士那里曾经为大郎卜过一卦,焦方士解说为兴哥有劫,化解之法为重阳节前后二十余日,不得外出。若是不得已,不得去人多的地方,不能见家人之外的女子。过了这劫,所求能成。 林氏再三要求兴哥八月节后便告假在家中呆着,等十月再回太学上课,兴哥听了也只能信其有。 但太学将会选任新祭酒,身为博士官弟子,应先见过新祭酒,再告假比较好。 赵义听了也觉得兴哥说的甚是,而且八月节是八月元日,重阳节为九月九日,中间还有一段日子,焦方士一向算的及准,这一次也不会错。赵义便同意大郎八月节后回太学,见过新任祭酒,到八月中旬再告假回家避劫。 娇娥和林天等人贪图热闹,早早便出去游玩了,赵兴不愿意出去乱挤,便说一直在太学里读书,想多陪着父母说说话。娇娥等人走了没有多久,赵兴的几个同学们却寻了来,相约一同出去看热闹,赵兴推拒不得,便跟着去了。 赵义以为儿子看了热闹直接回了太学,却没有料到这几个同学和赵兴走散。八月节到处都是人,人挤人、人推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回了太学,只不见了赵兴,谁会想到一个大郎君会出什么事,同学们都以为赵兴回了家。 昨日,皇帝突然下了旨意,升任严彭祖为祭酒。新祭酒严彭祖是个出了名的治学严谨之人,一上任,他性格中方正的一面便凸显出来,要求清点博士官弟子,挨个见面,考查学问。 这一点名,大家才发现赵兴不在,既没有请假,也未托人请假。 这件事可大可小,严祭酒打算杀一儆百,整顿太学学风。 赵家、林家和严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严彭祖自然知道赵兴是何人。他昨日在朝会上才知道哥哥严延年要去西域,却又被京兆尹府擒获为难,忙托了西域特使冯大人将哥哥保了出来。 严彭祖本以为哥哥会老实在家中呆着反省,等着阿母来长安城。没料到哥哥瞒着自己,想尽办法翻身,又被京兆尹如此刁难。 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人欺辱。严母拉扯大五个儿子,很是不易,严延年是老大,对底下的弟弟们付出很多,自古又有长兄如父的说法。 严彭祖的秩俸并不高,只有六百石,博士官是清贵的官衔,并没有多少油水,他一咬牙卖了马匹和宝剑,换了去西域要用的货物,赶着牛车送到了严延年家中。 “弟弟,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只记得在阿母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让她老人家放心。我从西域回来,再叫这帮人好看。”,严延年见弟弟连身上的佩剑都没有了,赌咒发誓要将吃过的苦都千百倍的还回去,叫弟弟不要担心。 “大兄,我只望你发挥所长,好好为朝廷效力,别陷入私怨之中了。” “那里是我陷入私怨,明明是他们不肯放过我,想要我死。”,严延年激烈地辩驳道。 老实人还有三分泥性子,严彭祖见哥哥一家受苦,便有些迁怒,这下有了机会,立即当众要求赵兴今日内必须返回太学,说明原因,否则立即取消博士官弟子资格。 赵兴是赵家的希望,将赵兴折了,便是将赵家折了。严彭祖的心中发了狠,好好的博士官弟子不遵守太学的规矩,认真治学,赵兴是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人选上了官,也不会认真对待政务,他这样做没有错。 和赵兴交好的两名博士官弟子连忙请求亲自去一趟赵家,将严祭酒的话带到,严祭酒同意了,两人到了赵家,两边一对,这才发现赵兴失踪两日了。 娇娥本就是个有心病的,听了这话,直直往后倒去,幸好阿里在一旁,连忙将她扶住。娇娥混混沌沌之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哥又不在了,又不在了。 两名博士官弟子面上显出不忍之色,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那里能够受的了这些,心头又涌上了自责,赵兴又究竟去了那里?若是他们当时多留点心,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赵兴不见了。 洛嬷嬷和阿桂也赶了来,见娇娥如此,连忙接过,用指甲深深地掐人了人中,这一痛,将娇娥惊醒,她挣扎着道:“大表哥,大表哥……哥哥……”。 一屋子乱了心神的人这才想起去京兆尹府报案,赵义强撑着对两位博士官弟子道谢,谢谢他们来家报信,并请他们回去向新祭酒说明情况。 林天接着信的时候,正跟在决曹椽史的身后,将记载历年的案件的竹简清理出来,准备登记造册,以备赵广汉不时询问。 知道表哥不见了,询问完相关情况,林天的第一反应是:报复,但随后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决了这个猜测。 最有动机做这件事的是严家,但是严家的严汤病倒在床上养伤,严家的三个女子只会窝内斗,严延年当时还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呆着。 苗公手下的那帮盗贼也在八月节的晚上清理的干干净净,按道理长安城的治安应当更加稳定才是。 可表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赵广汉大怒,拍着案几道:“这里面究竟有何隐情,我才上报天子,说长安城的盗贼被肃清了,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案件,一个大活人,博士官弟子,丞相属官的儿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姜还是老的辣,赵广汉立即想到了刚刚投诚的苗公,问他是否知道赵兴的下落。   ☆、第74章 归家 苗公被赵广汉任命为长安丞,主要辖区为东区,那里鱼龙混杂,各派势力并存,好在苗公的身份特殊,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屁股决定脑袋,做贼时,苗公将赵广汉视为洪水猛兽,做长安丞便只有“敬仰”二字了。苗公面对上官的垂询,自然要努力表现,但赵兴这事真不是他的人做的,也没有一点线索可挖。 几日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音信,赵广汉动用了长安城的里令,将赵兴八月节那日路过的各个地点都搜罗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林氏病倒了,赵义只恨腿不利索,不能亲自去寻。 大郎是赵家最好的读书苗子,容貌风仪,才学性情无一不拔尖,大郎一出事,整个赵家就像垮了一半一般。 娇娥硬撑着料理家中事务,林天时不时的来姑父家中帮忙,话里话外宽慰着姑姑和姑父。看见林天,娇娥又想今生大表哥在这里,哥哥也定然不会有事,心下便宽松半分。 “你哥哥毕竟是个男子,应该不会有事,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便回来了……”,林天说着这些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安慰话。 正是因为赵兴已经是个快及冠的郎君,这般神秘失踪,反而更容易发生性命攸关的意外。 林天私下里没少琢磨那些人口走失的案件,发现能破获的极少,他有机会便缠着苗公问:“你们作案时掳获那些美貌少年郎做什么去?” “什么我们,是他们!”,已经从良的苗公不满地斜睇林天一眼,道:“自然是卖去给人家做娈童了,有些好男风的贵族子弟出价很高……你还小,不懂。” 吓出一身冷汗的林天私下里叮嘱林立,一定要将广哥看紧点,千万不能再出事端。这些话,他一点都不敢给别人讲,若是姑姑想到这些,这病只怕治不好了。 看着病重的阿母,嘴上急得撩起一圈泡的娇娥想起焦方士来。大哥命中有劫,是焦方士占卜出来的,只是这日子不太准,大哥没有早早躲避过去,她再去找那焦方士卜一卦,看看哥哥究竟如何了。 “阿母,您且放宽心,焦方士能算出大哥有劫,便能算出大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娇娥安慰着林氏。 林氏廋的只剩下骨头,她在病床上懊恼不已,大郎那般听话懂事的孩子,若是那日强硬些,一定留住儿子在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赵义老实地守着她,只怕林氏想不开有事,林氏却不想看见他。 “你快去吧,那个焦方士定能占卜出来兴哥在那里,也好让你阿母宽宽心。”,赵义听了,连忙催促着女儿快去。 洛嬷嬷也一下苍老了不少,看着娇娥也只是点点头,说不定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娇娥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便直奔焦方士家去了,却发现原来门庭若市的焦家门口,现在门可罗雀。 “焦方士在家吗?”,娇娥和夏婆子站在门外敲着门环半响,才有个苍头来应门,见了娇娥,苍头一愣,眯着眼睛问:“你可是来问人口走失的?” “正是。” “焦方士算着你今日要来,留下口讯,叫我传给你,若是你不来,这屋子明日便是别人的了,又到那里去寻。” “什么?”,焦方士前世不再占卜,落叶归根,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吧,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 “焦方士说因为你的缘故,这世间的事情发生了变化,万事算不定,他也有所顿悟,暂时死不了啦,便不再演算,出门寻友远游了。若是有缘,日后还能相见。” 娇娥心中暗惊,心中焦虑哥哥下落,只催着问:“我哥哥这番着劫,人到底在那里?他还好吗?” “焦方士只说此劫已变成他劫,你所问之人不日便回,又说无事又有事,只看缘分深浅。” 娇娥定下心来,喜道:“那就是说我哥哥没事。”,突然福至心灵,笑着道:“焦方士怕是推算我哥哥的劫数也已经变化了?” 苍头木着脸,又道:“焦方士还有话留给你,便是世间原来并无定数,小娘子多积善德、积阴德,不仅你和家人有福报,连旁人也能得益,只怕方士有朝一日能羽化成仙,驾鹤西去,也应在小娘子身上。” 接着便不再多言,只说明日他也要离开长安城,回焦方士的老家河内郡伺候焦家旧主。 夏婆子和赵成听的云里雾里,有些相信,又有些嗤之以鼻,焦方士真的能做活神仙? 娇娥却相信的紧,前世焦方士算的没有不准的,就连自身的死期都算的极准,她赵娇娥今生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前世赵广汉这个时候已经死了,只凭救了赵大人这一项,她便能得意地说自己积了大阴德。 “阿母,阿母。”,娇娥兴冲冲地冲进阿母的寝居,正碰见赵义对着林氏流泪,吓得一缩,立即禁了声,蹑手蹑脚要退了回去。 “有什么消息吗?”,赵义也顾不上难看,唤着娇娥进来。 “阿母,阿父,焦方士留下一句话,说哥哥不日便回。”,娇娥报喜不报忧,掐头去尾地选着好话说了。至于什么积善德、积阴德,自己做了便是。 “真的吗?”,林氏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光彩。 “真的。”,娇娥猛地点头。 林氏当日便能进些饮食,过了几日又能下床走动了,林晖这才把心装到肚中。 林天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心中一松,无论真假,总算是让人有了个盼头,姑姑已经能下地,赵家又有了活气。 赵广汉却嗤之以鼻,非常不能理解林天和赵义一家,若是焦方士如此管用,还要京兆尹府做什么?直接叫那方士摆个摊摇一卦不就是了。 可是他那套“钩距法”的的确确失灵了,虽然京兆尹府没有放松一日,但的确是没有赵兴的下落。 廷尉府的于永也到京兆尹府询问过几次赵兴的消息,这让赵广汉更感到压力。 林天心中便中了根刺,娇娥曾无意中透露了些许风声,因着表哥的事,林天只是在心中暗暗着急。 看着长得一表人才的中郎将,林天觉得自己差的不止那么一点半点,可这关乎表哥的下落,他希望于家的介入,能将表哥早点找到,让姑姑和娇娥脸上不再愁云密布。 见于永是真心关心赵兴,林天也逼着自己弃了心中的不自在,陪着解释一二,林立知道后,只是暗叹。 王氏和玉瑶也去了赵家几次,姑嫂之间的关系,比起平日好了许多。王氏因为自家过得顺心,看到林氏如此可怜,也触动了做母亲的心肠,真心为赵兴觉得难过。 不管旁人如何,得了焦方士的话,赵家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直等到了九月九重阳节。 重阳节是举家登高望远的日子,皇上下旨沐休三日,官员们都停了印过节,家家忙着登高、赏菊、插茱萸,可赵家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息。 林氏的脸又垮了下去,焦方士说不日则回,可是这都等了有一个月了,她的兴哥究竟能不能回来。 严家的重阳节也过的很不好,大宛国的贵客这场病生个没完,到了现在都不见好,严延年觉着今年很有可能出不了长安城了,再不动身,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为了这趟西域之行能够得到冯大人的赏识,严延年仔细钻研了当年张骞出使西域的路线,收集了近年来的邸报,了解边境的情况和风土人情。 要去大宛国,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出玉门关南行路过匈奴控制的南道诸国,要么从北行路过莎车国等一系列小国家,中间要翻过葱岭。 匈奴和大汉之间战战和和,莎车等小国一直在匈奴和大汉两边摇摆,这就是出使西域的风险所在。 而且西域的环境及其险恶,夏日的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到了冬日,这些困难将会放大数倍乃至数百倍。 当年张骞一行,风餐露宿,备尝艰辛,不少随从或因饥渴倒毙途中,或葬身黄沙、冰窟。 大宛国的贵客到现在还不能成行……严延年心情一日日沉重起来,弟弟卖了马匹和佩剑为自己换来的物品,千万不能有闪失。 严彭祖知道哥哥的心情不好,便举家前来,和哥哥一家共度重阳节,这样严家倒也有了过节的样子。 李梅操持了严家的重阳节,虽然严家两姐妹对她偶尔冷言冷语,但严汤还是一直感激小姨在他病中嘘寒问暖。严家姐妹毕竟是要嫁人的,严汤将来才会继承严家,李梅一向知道何为重、何为轻。 摆了几盆便宜的菊花,做了一桌好饭菜,让一家老少都插了茱萸,大家吃喝完毕,最后李梅端上了精心制作的蓬饵糕。 这糕作成九层,像座宝塔,上面摆放了两只米粉蒸成的小羊,以取重阳(羊)之义。李梅在重阳糕上插一小红纸旗,点只烛灯,寓意严郎“登高”。 这意境非常之好,严彭祖多看了眼李梅,觉得也算是会持家的人,日后哥哥续娶了她,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差。 看见这蓬饵糕,严延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笑着道:“往年重阳能够赏花吃螃蟹,今年哥哥有些落魄,待明年从西域回来,一定要好好过一番重阳节。” 严彭祖笑着道:“只要哥哥安然回来便好,皇上年轻,必会重新攻打匈奴,哥哥可以早做准备。” 严延年赞许地看着弟弟笑着道:“二弟此言甚是,我这番去西域便是打着这个主意,赵家,哼。” “赵家已经垮了一半了,赵兴那个孩子倒是有些可惜,长得好,在做学问上也有灵气。”,严彭祖到底不是个心坏之人,那日也是怒极,想借着赵兴给赵家一个教训,知道赵兴出了事,心下还是有些惋惜。 “那赵义的妻子貌美过人,赵兴得了两人之长,如此容貌,不知落到那里去了……哈哈。”,严延年说起赵家的倒霉事,不由得高兴起来。 严若水听了,心中有些惋惜,她对赵兴用过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氏又一直表示这几年不想给赵兴许配人家,李氏方将她许配给与父亲交好的丞相征事家。没料到,两人一个失踪下落不明,一个现在还嫁不出去。 严若雪在一旁幸灾乐祸道:“赵兴一向自视甚高,阿母在时想将姐姐许给他,幸好赵家不愿意,若不然姐姐不成了未嫁丧夫了。” 严彭祖听了这父女二人之言,心下有些不悦,哥哥为人处事的确有些偏执,孩子也是如此。 严若水对妹妹白了一眼,怒道:“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难道还舍不得?”,严若雪也不管叔叔一家在场,便随口回道。 严家搬到这里来,严若雪的行为举止越来越随意了,李梅也管不住,也不想管。严彭祖的夫人彭氏,不由得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言。 出了严家大门,上了牛车,彭氏方软软地道:“大人,以后我们来看大伯即可,这个地方,孩子们还是不方便来,也避免大伯觉着尴尬。” 严彭祖本想嘱咐彭氏,待哥哥走后,多照料侄女和李梅。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将牛车转了头,慢慢回去。 一弯明月从云后浮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重阳节,宵禁的比平时晚些,处处可闻欢声笑语,空中浮动着影影绰绰的菊花香。子夜时分,一个人影蹒跚地走到了赵家门口,跌坐在门槛边,再也没有力气拍响门环。 因为洛嬷嬷在,赵家还是勉强着过了节,林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今日赵兴不回来,那美梦便会被惊醒了般,再也不敢睡。 赵义的腿已经好了不少,在一旁陪着,时而递水,时而拿件衣裳给林氏披上。 洛嬷嬷年纪大了,容易疲倦,已经被娇娥和阿桂劝着睡下。 广哥搂住娇娥的脖子,突然哼哼唧唧地道:“姐姐,我听见大哥叫我了。” 娇娥有些心酸,哄着他道:“广哥困了就睡吧,莫惹阿母伤心。” “兴哥,是兴哥在唤我。”,林氏睁大了眼睛道。 今日阿母已经这般多次了,娇娥含着泪,有些埋怨焦方士,这卦到底准是不准。 “快去看看,兴哥在外面。”,林氏拍着榻喊道。 “阿母,我们这就去。”,广哥拉着娇娥的手,赵成和阿里在旁边候着,将门打了开来。 本来只是让林氏听个响声,让她放心,不料竟从外面滚进个人来。 “啊”,广哥睁大了眼,赵成忙将灯笼凑近了来看。 “快关门。”,赵兴掀动干裂的嘴唇,费力地道。 “真的是大哥……阿母……”,广哥和娇娥欢呼起来。 今夜赵家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赵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林氏的病立即就好了一大半,赵义没忍住,又当着孩子们的面哭了一场。 “娇娇,我们兴哥回来了,你一定要好起来,还要给他娶儿媳呢。”,赵义被林氏来势汹汹的病吓了一个多月,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赵义还没有老,便已经有了这种感觉,若是林氏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我自然要好起来的,难道还让你娶了别人来给兴哥几个当阿母不成。”,林氏回嘴也有了力气。 赵义越发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在林氏的心里地位那有几个孩子来的重。 回到家的赵兴,依旧穿着离家时那身博士官弟子的衣袍,并没有什么破损,看上去不像是在外吃过什么苦头,只是脚上走出来了许多的泡。赵兴哄着父母宽了心,洗漱完毕,便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日多。 娇娥有心问哥哥这段时日去了那里,几经试探,赵兴都避而不答,林天为此还训斥了她几句。娇娥觉得林天像是知道什么,想帮着赵兴隐瞒,却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林氏和赵义也并不多问,只说大郎受了苦。 娇娥的心中如同百爪挠心,因她有着前世的困扰,焦方士的话里话外都在说哥哥的劫数变了,可究竟是怎么变得?以后又该怎么办才好 。 前世哥哥消失不见,今生却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难道前世和今生是一样的劫数吗?这期间有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不同? 赵兴休息了几日,便又打算回到太学去读书,太学里的博士官弟子们知道他回来了,都非常高兴,几个同窗一直为那日的疏忽悔恨,眼下都松了口气。 教授《尚书》的博士官,为这个聪慧的弟子能够平安回来,也是开心不已。至于年底的选官策试能不能通过,谁又会放在心上,今年不过明年过,人好好的就好。 只有严祭酒说,赵兴只怕是在外胡混忘了太学的规定,为了躲避惩罚,编造出来了失踪的借口,言下之意,绝不轻饶。 林晖一直觉得外甥会回来,他知道严延年的弟弟做了太学的祭酒,和赵兴过不去,便隔一阵子就去太学附近打探消息。 商人自有商人的办法,舍得花钱陪小心,自然消息来的快。 知道了严祭酒的话,林晖非常愤怒,这是想绝他妹子的希望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实人第一次有了个馊主意。 “天哥,你想办法给兴哥编个故事,让赵大人就拿这个结了案子,看谁还会多话。”,林晖又道:“兴哥出去不晓得遇到了什么事,这孩子什么都埋在心里,你想法子去开导开导他,严祭酒那里,我来想办法。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你姑姑和姑父了。” 当娇娥知道一向老实的舅舅做了什么,先是一愣,后是大笑,最后却是落下泪来,有舅舅和表哥们护着,真是幸福。 严祭酒见到林晖手中抱着的莽哥,便知道了赵家一直深恨大哥的真正原因,莽哥长着和大哥一模一样的鹰钩鼻。 外面传的许多话,严彭祖不是没有听到过,他也知道赵广汉和赵义对大哥要赶尽杀绝,不会没有理由。但大哥是他的血亲,为他们几个弟弟付出许多,他不能眼看着大哥被欺负,却什么都不做。 虽然知道这样对付赵兴有负于师尊的教导,有负于他的美名,但他还是做了。 莽哥便是把柄,赵义也许不会用,但林晖一定会。严祭酒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扪心自问,乱人血脉之事,谁又能忍。 赵广汉将此案件结了,大意无非是,赵兴在八月节和同窗走散,遇到了从扶风郡来的盗贼,被劫持到了外地,他设法逃脱,自行归家。接着又发了道公文,要求右扶风将扶风郡内的盗贼清剿干净,这已是京兆尹发出的第二道公文了。   ☆、第75章 疯话 右扶风和左冯翊都不怎么约束的住辖区内的盗贼,他们经常跑到长安城来做无头案,赵广汉发往两府的公文通常都是不了了之,对此他早就忍无可忍了,经常在群臣和皇帝面前抱怨。 皇帝也觉得右扶风地区的治安需要加强,便点名让东海郡的太守尹翁归担任右扶风。 赵广汉听说这尹翁归能文能武,当年霍光在老家的族人,经常在乡里手持刀剑,横行霸道,没人敢管。尹翁归当时只是个管理街市的小吏,霍家的人独独怕他,在他管辖的街市上从来不敢生事。 听起来,这次右扶风像是选对了人。赵广汉郁闷的心情略略有所平复,最近他为了焦方士之事,窝了一口吐不出来的气,若不是看在爱徒林天的面上,一定不会让赵兴这么容易过关。 萧望之听刘病己夸奖尹翁归治理郡务有一手,成绩卓越,定能管理好右扶风,偷偷撇了撇嘴。 刘病己看在眼里,打算明年便将这持才傲物的萧少府调去做左冯翊,让其好好体会一下郡守们管理一郡政事的难度。 皇帝年少时只身仗剑游过三辅,知道京畿地区的治安需要平稳过渡,不能同时更换两府的首官,免得赵广汉忙不过来。若不然,早叫这位在民间时便听说有大才的萧望之去左冯翊试试水了。 冯世奉又启奏,出使西域各项事务早已经准备好,只待大宛国的贵客病好就能动身。 又含含糊糊地道:“若是再拖,天气转冷,西域气候恶劣,还要翻越葱岭,路过一干在匈奴和大汉之间摇摆的小国,平白添了不少危险。” 刘病己也有些烦恼,大宛国的贵客迟迟不动身,前一阵子一直称病,今早对方使臣又来求明年春暖花开再启程。 皇帝想想也不是大事,便同意了,对方又提出,这段时日有些长,想选一名随同的贵族子弟去太学求学,接受大汉教化。 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索性让群臣们议论一番。 群臣们分为两派,一派说大宛国一直远离匈奴,与大汉交好,这个要求答应了也无妨。另外一派反对,当年与匈奴和亲,公主们带去了宫中懂经书的阉人,却让匈奴越来越强大,要引以为戒。 萧望之昂首大声道:“胡人愿意接受教化有何不可?如今的大汉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匈奴已经衰败下去。陛下年轻有为,联合各西域小国攻打匈奴是早晚的事。用我们的经书让胡人的贵族子弟和大汉产生亲近,这是极好的事。” “严祭酒认为如何?”,刘病己捏了捏嘴角的胡须,将这个问题扔给了主掌太学的祭酒。 严彭祖扶了扶高高的进贤冠,举着笏板道:“臣认为萧少府的话在理。春秋时期,因为胡人入侵,周朝将国都从镐东迁往了洛阳。晋国的魏绛就曾经说过,胡人只喜欢财物,不喜欢耕种土地,可以和胡人做生意买来他们不要的土地,让晋国人耕种,双方便可免于征战。晋国的国君采纳了他的建议,晋国便强盛起来。如今胡人愿意学习大汉的经书,若是能够让他们改变游荡的习惯,安定下来耕种土地,从长远来说,大汉的边境将会更加安定。” 这番引经据典,让众人都心悦臣服。 刘病己对这个祭酒非常满意,他听刘念说了那些话之后,便去查了当日石渠阁是严彭祖在轮值掌经博士,又听说其治学《公羊春秋》,造诣很深,便起了爱才之心,将严彭祖提升为祭酒。 “既然如此,严祭酒便妥善安置大宛国的那位贵族子弟吧。”,刘病己叫弘恭派小黄门去大宛国的行辕答复对方。 昨夜被张婕妤缠了一晚上,也是累了。 赵兴急着回太学,林氏还未病愈,只得留在家中持疾。娇娥看出哥哥心神恍惚,心中有事。家人一直体贴,赵兴不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便都不问。 娇娥却一心想问出个子丑寅卯,好为哥哥出谋划策。 “哥哥,你之前不是答应过阿母,要到十月再回太学读书吗?” “我……我只是担心年底的策试罢了,阿母身体不好,我应当守在家中的。”,赵兴的眼神有些闪避,又道:“那不是焦方士说避劫吗,那劫都应了,该不用躲了。” 哥哥一向给人清风朗朗之感,如今却分明有些压抑的焦躁。 “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娇娥又忍不住问。 “我不是瞒着,是说了也没有什么用,早些去太学,也免得……哎……说了你也不懂。”,赵兴转身去了书房。 “大表哥为何还不来,哥哥究竟有什么事情。”,娇娥嘀嘀咕咕地不高兴,又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 广哥也去上小学了,娇娥又躲着洛嬷嬷,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一个人在这亭子里,又觉得无聊。 赵成凑了过来,低声道:“大娘子,大奴有话要说。” “怎么?”,娇娥有些无聊地扬起蛾眉,耐着性子听。 “是关于大郎君的。”,赵成期期艾艾地讲:“大郎君……回来后,门房便说家门口附近总有些异域的人在这里转悠。又有人说……” “说什么?” “那些话不好给未出阁的小娘子说的,都说大郎君美貌,这番出门遭劫,也不晓得是……”。赵成瞅了瞅娇娥的脸色,不说又怕娇娥日后来罚,说了又觉得难堪。 娇娥的脸色铁青,想也不是什么好话,她怒道:“谁再在背后嚼舌根,按照家训、僮约重重处罚便是,就是我那两个庶妹也不能免。” “大娘子聪慧。”,赵成举起大拇指,又道:“二娘子倒还罢了,日日埋头做针线,三娘子的确是……”,赵成也不知这个玉梨是怎么回事,原先丁姬在的时候也还算聪慧,如今生母倒了,她却蠢笨起来,一点不像玉棠乖觉。 “你的意思是这些话,三娘子也有份?” “……” “哼,阿母不愿意见她们,但念着父亲,从不缺吃少穿的苛待她们。如今家里有事,阿父阿母都身体不适,她倒不消停起来了,是好日子过够了吗?” 娇娥腾地站起身来,吩咐道:“也不用叫阿母知道,只让人叫阿里和夏婆子来,带着戒尺和家约。” 赵成知道大娘子要动真格,连忙急急去了。 娇娥的手紧紧扣住衣襟,大哥若是听了这些话,心里会怎么想。玉梨一直不老实,她念着阿父,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追究她们是否帮着盗窃阿母的绣样。 现在玉梨竟将污水泼到大哥身上,想必她被掳的事,玉梨也没少说怪话吧,既然玉梨不把自己当作赵家的女儿,不把他们当亲人,也好。 等了片刻,阿里和夏婆子便来了,娇娥问:“如今阿母病着,我少不得要替母亲管一下家,玉梨乱翻口舌,心中无长兄,无父无母,该怎么惩罚?” 阿里将家约和僮约熟记在心,边答:“不知大娘子是要重罚还是轻罚?” “重罚如何?轻罚又如何?” “重罚便可动用杖刑,最高可达三十余杖,轻罚便不过是掌嘴、罚跪罢了。”,阿里也有些听了风声,也恨不得好好惩治一番丁姬的女儿。 娇娥沉吟片刻,道:“那便掌嘴五下。” “五下……”,阿里愣了一愣,大娘子将她们急急叫来,却做出这么轻的处罚,是何缘故? “再杖刑五下,接着隔日杖刑二下,次次要见血,打够十五杖,再看她吸取教训没有。”,娇娥又道。 夏婆子在一旁念叨,大娘子越发会整人了呢。 赵成连忙推着夏婆子道:“你还不快去,行刑就靠你了,总不能让我再给小娘子施杖刑了吧。” 玉梨在院子里为了辅食的份例不满,高声喝骂,莽哥在一旁咧嘴大哭。 玉棠只躲在屋子里,不闻不问,埋头做针线,屋里的侍女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看看玉棠,又忍住了。 院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玉梨停了下来,恶声恶气地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做什么?”,阿里板着脸道:“三娘子难道不知家中出了事?大人和夫人都在休养,生为子女这般咒骂又是做什么?听说三娘子还在背后议论大郎君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中养了仇人。” “哼,他既然做的,我自然说得,我阿母都被她们害到敦煌郡去了,我又怕什么?”,玉梨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好,希望待会三娘子还能这般口硬。”,阿里木着脸道:“还等什么?” 身后的婆子们将玉梨拧住,迅速的掌了五下嘴,阿里道:“这是大娘子按照家约罚给你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玉梨的脸被打的红肿,莽哥在一旁吓得吞了哭声。玉梨怒声道:“你们不过是奴婢,也来欺负主子,我去找夫人评评这个理去,她管的好家。” “夫人病了,家中的事均是大娘子在管,这惩罚也是按照家训施行,你若有疑问,待会我自与你解释一遍。” 阿里又道:“拿长凳来。” “这又是做什么?你们……你们大胆。” “大娘子还吩咐了杖刑。”,阿里并不多言,又催着夏婆子等人施了杖刑,玉梨一拐一瘸地,脸上通红,一双眼睛盛满了仇恨。 “每隔一日,再施两杖,一共十五杖,大娘子说你闹的没完没了,也叫你尝尝被打的没完没了的滋味。若是还不悔改,养好了伤再打。” 阿里说的解气,丁姬等人昔年叫林氏受了那么多的苦,阿里也跟着受了不少气,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哇……”,玉梨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喊道:“我要见阿父,阿父最疼我了,阿父……。” 夏婆子命人将她抬到屋内,又拿了些治杖伤的药给玉梨涂上,方道:“三娘子,别人家里的庶女过得什么苦日子,你还没有过过,就知足吧。” 阿里喊道:“夏婆子,你还给她废话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会念着你的好。” 夏婆子不再多话,一行人出了院子,玉梨昏昏沉沉地趴着,又气又怒,见玉棠来看她,口不折言地道:“你来做什么?不藏在屋子里做针线了?是来看我的笑话吧?你和黄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棠又气又好笑地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就凭你和丁姬做的那些事,夫人怎么对你都不过分。家中乱成这样,不想着怎么让大人和夫人宽心,反而没事生事,什么福分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如今是大姐惩治,手下还留了情份,若是你在闹下去,等到阿父动手,就完了。”   ☆、第76章 汗 玉梨无话可说,她和弟弟的日子不知从何时起,便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的阿父也不是那个愿意给她买丝履的阿父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她想等她长大了,总有一日,会让父亲后悔曾经这样对待过她和弟弟。 只有这样的想法才能支撑着玉梨,但也因为此,玉梨的性情乖张,逆了她心思的话都听不进去。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走远点。”,玉梨冷冷地道。 “好自为之吧。”,玉棠叹口气走了出去。 路虽然都是人自个走出来的,但命运之手在拨弄着每一个人。 玉梨将头埋在被子里,抽抽搭搭地哭着喊阿母。 侍女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来劝,只等她自个消停。 院子里,一阵秋风刮过,卷起几片落叶,平添了几分萧索。 娇娥听了阿里的禀报,心中积压的邪火才散去,她对棒打落水狗没有兴趣,但落水狗敢甩大哥一身水,那便绝对不能饶。 玉梨以后会怎么样,她和阿母一样,压根不想管。 “廷尉大人家来了几个婆子,送了一筐石榴来,说是让夫人尝尝,顺便问候夫人的病情。”,阿里又赶过来回禀。 娇娥愣了一愣,低头看看,身上穿着件日常的夹衣,见客不算失礼,便跟着阿里去了前堂。 “母亲身体已经渐渐安康,多谢于夫人挂念,娇娥替父母感激不尽。”,娇娥恭谨地对为首的婆子道。 这婆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蜀布,头上倒没有什么首饰,瞧着干净、大气、体面,娇娥知道对方身份一定不低,必然是在于夫人身边伺候的。 婆子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扫过娇娥的脸庞,陪着笑道:“不知大郎可好?” “哥哥已经回家,身体很好,因母亲病了,在家里持疾,还未去太学读书。” “我家夫人说,若是严祭酒有为难大郎之处,廷尉大人可相帮。” “多谢夫人,娇娥惶恐。”,娇娥一愣,连忙施了一礼道:“娇娥代父母谢过廷尉大人和夫人的好意。” 婆子连忙避过,笑着道:“小娘子,老妪受不起,既然赵夫人和大郎一切都好,老妪便回去复命了。” 娇娥连忙送上荷包,里面塞了一贯钱,她怕婆子嫌弃,又道:“劳烦她们辛苦一趟,秋日干燥,买些秋梨润润肺吧。” 婆子接过,施了一礼,道:“多谢小娘子厚赐。” 阿里送走婆子们,回来对着娇娥感慨:“都说丞相家的家奴可以横着走,廷尉夫人身边的婆子却对夫人和小娘子恭谨的很。” 娇娥不说话,想着于夫人和阿母来往并不多,为何对阿母如此关爱,若是只是想娶一个六百石官吏家的嫡女,也并不需要如此。 想去问洛嬷嬷,又怕对方揪着她说林天之事,娇娥有些苦恼,为何洛嬷嬷如此不看好大表哥,偏偏嬷嬷又是她看重的人。 娇娥又坐在亭子里发呆,直到眼前伸出个拳头大小的石榴来,她愣了一愣,朝上看去,却是林天。 他穿着白色的官服,松松的露出里面的黑色中衣领子来,身后有着高远的蓝天,雪白的白云映衬,大表哥看起来比平日里俊美多了。 娇娥突然有些不明地羞涩,揉了揉衣襟,道:“大表哥也带了石榴来?” “也?”,林天有些奇怪,“有人送了石榴来?是那一家大人来看姑姑和姑父了?” “廷尉夫人派婆子送了一筐石榴,问候阿母的病情和大哥。”,娇娥拿过石榴,看了看,这应当是大表哥在东市上买的。 林天有些酸涩,娇娥又一脸期盼地道:“你还带了什么?” “馋小猫,还带了煮好的南瓜籽。”,林天回过神来,捏了捏娇娥的脸颊,那滑嫩嫩的手感,让林天留恋不已。 “别捏了,我要吃南瓜籽。”,娇娥含糊地嘟囔。 林天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石榴放下,又掏出个小油纸包来,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南瓜籽,娇娥欢呼一声,就要去拿。林天连忙伸出手挡住娇娥伸过来的小手,语气宠溺道:“你先吃石榴,我来给你剥。”,顿了顿,又道:“免得你嘴馋都吃完了,还要给广哥留些呢。” 娇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白色有些发蓝,静静地看着大表哥,林天低下头去,将石榴掰开,一瓣一瓣地放好,才又拿过油纸包,慢慢地剥起南瓜籽来。 “大表哥,你的衣服是白色的,小心别搞脏了,那石榴水滴在衣服上了怎么洗的掉。”,娇娥一边吃一边碎碎念叨。 林天听了只是笑笑,继续专心剥着南瓜籽,娇娥在一旁边用牙慢慢地咬着石榴籽,边说着大哥的事,又嘀嘀咕咕地说着自己一时愤怒将玉梨罚了。林天偶尔问两句话,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一会儿,那油纸上便堆起来了一堆瓜子仁。 “张嘴。”,林天对着娇娥轻笑。 娇娥看了看四下无人,张开小嘴,林天将南瓜籽几个几个地投喂进那红艳艳的嘴里,林天看着那小嘴一动一动,突然很想尝尝石榴汁的味道。 “怎么办?”,娇娥嗔道,“人家都难为一天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林天回过神来,笑着道:“我去问问你哥呗,你这样瞎猜有什么用。” 说着便笑着往远处看了看,道:“你哥来了,待会他过来,我们说两句,你就走开啊。” “哼。”,娇娥用小手轻轻地掐着林天手背的肉,“嫌我碍事呢。” “你哥哥嫌你碍事。”,林天笑嘻嘻地哄着,那点劲道,像个蚊子叮似的,这一阵子林天跟着赵彭祖练武,虽然招式还没有学得会,身体比以前却强壮了些。 赵兴远远便瞧见妹妹和表弟两个在亭子里坐着,几个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原本就亲密,可今日赵兴却分明看出些别的来。 因为在家中,赵兴穿着白色的常服,用一根簪子,将头发束了起来,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风韵。 以往林天总将表哥当作玉郎来看,今日却觉得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郎沾染了些凡尘气息,添了说不出的美。 男色也是色,林天想起苗公的话来,叹息了一句,男人也能美成这样,表哥和表妹越来越美,衬得他倒是姿色平平了。 娇娥日日看着大哥,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表哥,坐下来聊聊。”,林天笑道。 赵兴“嗯”了一声,看见了石桌上摆放着的一堆南瓜籽,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天。 “表哥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大约什么时候回太学呢?”,林天脸皮厚,装作不知赵兴那一眼的意思。 “待母亲好转了再说吧。”,赵兴无奈地道,神思又有些恍惚,又道:“天哥,我听妹妹说起过家里的事,你们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什么都不告诉我,严家……,哎……”,赵兴如玉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楚。娇娥为了父母,小小年纪便做了许多,他一心想选官出来,维护母亲,没有料到,如今的安稳,却是靠了妹子。 “哥哥想的太多了,家中这些事本就是后宅女人的事。有了洛嬷嬷指点,阿母学的很快,阿母就希望你好端端的,选官的事情也不用太急,进了太学,总能选上官职的。” “兴哥都做了官啦,我不好好努力,怎么赶得上他呢。”,赵兴瞧见娇娥脸上一晃而过自豪的表情,暗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妹子也不知道矜持些。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是商户出身,女孩子还好些,男孩子在官途上便要多些坎坷,如今入了太学,我更要加紧努力才是。”,赵兴无聊地把玩着石榴。 娇娥听了有些生气,“凭什么商户出身就要比别人差。我若是有朝一日,能见了皇帝,便要问他一问。” “高皇帝讨厌商人,下了《贱商令》,规定商户不能买田,不能穿丝绸,商户的子弟不能做官。武皇帝时期,攻打匈奴缺钱缺粮,才允许商贾子弟捐款做官。后来的历任天子,对于商贾的看法虽然逐渐改变,但是大汉的七种贱民类别里,就包括了犯法的官吏、逃亡犯、赘婿、商贾、曾有市籍的百姓,父母曾有市籍的百姓,以及祖父母又市籍的百姓。也就是说,只要有市籍,做过买卖,三代都会被认作是贱民。”,赵兴解释着。 林天听了心中一惊,怨不得阿父常说姑姑嫁给姑父,是过于高攀了,若不是侥幸做了代主簿,只怕这辈子都会和娇娥无缘了。 “天哥的运气很好,得到了赵大人的赏识,小吏升任官职均需要积劳,做小吏多年,每年的年终考绩为优,不犯错,才能积累做到百石的官吏,接着又要在百石的秩俸上积劳多年,方有可能成为低级官吏。天哥不到十五,一跃成为三百石的代主簿,会让多少人眼红。” 赵兴侃侃而谈,这些事情林天曾经悄悄排算过,倒不以为奇,只有娇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大表哥。 “表妹,你把石榴给姑姑和姑父拿些去啊。”,林天施了个眼色,娇娥便嘟着嘴去了。 “表哥,你以前都不关心这些的,只知道埋首读经书,今日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林天问道。 “我也是近日听说舅舅抱着莽哥去见了严祭酒,方才关注这些的。”,赵兴无奈地道:“妹妹惩罚那些下人,我总也要听到点风声,以往只知道读书,读好书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才知道这些。若是严祭酒断了我在太学的前程,只怕日后过得艰难吧。” “表哥看到透彻,但为何竟不知道武帝最赏识的大农令桑弘羊可是洛阳首富桑家之子?”,林天有些不满地看着赵兴,娇娥事事都操心着,表哥却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 “天哥,若是我有事,日后你要替我照顾家里。”,赵兴扭转话题。 “我终于忍不住要问一句,表哥究竟在外遇到了什么?姑姑家中的事,我自会来相帮,可你这般究竟是为何?”,林天的话音中夹带了些火气。 “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哎,都是男人家的事。”,赵兴无奈地低垂下头,那脑后的垂发被微风吹起,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犹如玉山将倾,林天愣了一愣,想莫非那苗公所说之事,竟然真的应在了表哥身上。 “表哥……表哥,你若真的惹上了什么贵族子弟,还有我呢,他们总不能强来,我去找赵大人就是……”,林天拽住赵兴的袍袖,眼睛中涌出泪来。 林天和赵兴一直交好,直到赵兴考入太学,两人才有些生分,就这样林天也一直拿赵兴做榜样,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进入太学。当然他如今也懂得,只怕他有作商贾的父亲,一辈子努力也是进不了太学了。 赵兴一愣,脸色微红,喝斥道:“天哥,你越来越荒唐了,我怎么会……” “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赵兴扶额,一片沉寂,林天不说话,固执地等着答案。 “我惹上了一桩事,惹上了一个女人,我只求她赶快离开长安,便没事了。” “女人?难道是什么贵家夫人?你这是自断前程!”,林天怒道。 “……我……不是……”,赵兴觉得难堪,落下泪来。 林天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赵兴再不愿吐露半个字,表兄弟第一次落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娇娥后来扭着林天问了几道,林天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赵兴那般为难,定有隐情,告诉表妹又能如何呢? 问得急了,林天想起一件事来,便道:“有件事情一直想问问你,上次京兆尹府抓盗贼,皇上赏赐了赵大人四斤黄金,赵大人并没有独享,分了一些给我们这些官吏。另外每擒获一个盗贼又有赏钱三万,我们按照人头大致分了一下,在我名下的有二十几个,这笔钱我要交给父母,将来应酬娶妻的钱便有了。” 林天顿了一顿,用你快来夸我呀的眼神看了看娇娥,只是娇娥被那句娶妻的话戳中了心思,脸色红红地低下了头。 见这小娘子羞答答之态,林天忍不住握住娇娥的小手,用拇指慢慢捻磨,接着就慢慢滑入了袖筒里。 娇娥越发脸红,由着大表哥摸来摸去,林天只觉得手指上滑腻腻的,心里一阵乱想,原来表妹的肌肤真的如同凝脂般。 又想起读过的诗经上说庄姜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人的文采真好,表妹也是这般美的,林天竟不由的有些痴了。 娇娥被搓摩的有些发抖,她觉得这样不好。 大表哥手上过处,肌肤滚滚发烫,大表哥气息也越来越重,好似这般的搓摩有着无穷的乐趣,竟停不下手来。 “大表哥。”,娇娥的声音有些哑,“大表哥……你还要说什么?不说我就回去了。” “别……”,林天看着娇娥红扑扑的脸,心想什么时候能将表妹娶回家呢。 “你快说正事,我……让别人瞧见算什么呢?”,娇娥一甩袖子,跺了跺脚。 “表妹,表妹,别生气,我……我是想问问你,我想拿那锭金子出来做生意,让立哥试试。赵大人投了些钱进绣纺,你知道的,绣纺的生意就那么大,暂时无法扩大太多。我和赵二郎的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做些买卖。立哥说他也读不进书,也不觉得作商贾有什么不好,只想做些别样生意,让阿父称赞。” “那你问我做什么?都想好了的事。”,娇娥转过身子。 “你不是说我的私房钱都要交给你吗?这笔钱我想问问你……” 娇娥忍住羞,啐了一口,道:“那个要你的私房钱,你背着舅舅存私房,我去告诉舅舅去。” “好妹妹,你快别闹了,将来我的钱都是你的。你快说说,做什么生意好。待会洛嬷嬷瞧见我两在一处,就不好说话了。”,林天见娇娥臊了,连忙求道。 “那有这样一问就问出来的,我也要好好想想。” “那你好好想想吧,我明日再来问你。”,林天依依惜别。 林天自那日去了姑姑家,后来竟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多日未去。眼看岁末将至,京兆尹府要做许多事,作为代主簿,林天要统计京兆尹府内官吏的日常出勤、功过,还要对官吏们进行书写、计数和律令的考核。他自身还要努力练习骑射,准备应付马上就要到的秋射考核。 大汉朝对于秩俸百石以下的小吏要求至少能够读写三千字左右,并且还得会管理财务,熟通律令,考核不通过的小吏则会被免职或者罚钱。 百石以上的官吏还要另加一项,便是秋射。 秋射要求射箭十二支,中六支便是及格,若多中一支便奖赏十五日的俸禄,少中一支则要惩罚,惩罚的力度由府中首官决定。 赵彭祖每日陪着林天练习箭术,晚上林天还要整理一年内京兆尹府办理的案件,这些案卷要全部上交给廷尉府,由廷尉府来审核其中是否有冤案,最后将大案、疑案上奏皇上。 这样的忙碌之中,林天将赵兴的事情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赵兴虽然那日吞吞吐吐,欲语还休,林天觉得自己已经猜中了个大概,只要赵兴还记得姑姑的希望,进入太学的不易,便万事大吉了。 林氏的病好了,赵义的腿脚也好了,刚刚升任丞相征事没有多久便在家养了三个月的伤,赵义想,今年度的考核一定难过。 没料到,丞相长史向他透露,魏相得了某大人物的暗示,不会为难他,只是要在年底扣除一些病假期间的秩俸。 能让魏相妥协的人不多,而这人居然为一个秩俸六百石的小官出头,丞相长史觉得赵义前途甚好,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了赵义。 赵义也愣了,究竟会是谁在背后帮他,算算和自家有来往的便只有于廷尉了,但廷尉府是二千石高官,但丞相是万石,丞相会不会卖廷尉的面子? 也许会把,当年萧何、夏侯胜、黄霸等人都曾经下过诏狱,曾经有人说进了诏狱才知道狱卒有多尊贵,是天下最惹不得的人物。 只是……若是真的是于廷尉,对方何必这样帮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赵义有些发抖。 见赵义脸上毫无喜色,丞相长史心生不悦,随即又想到,此人能够如此控制情绪,没瞧出竟是个深有城府之人,身后又有贵人相助,以后飞黄腾达也不是不可能。 “少君若有机会,当向贵人和魏相当面道谢才是。”,丞相长史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来。 “臣谢谢长史指点。”,赵义施了一礼,退了出来,搽了搽汗。 正所谓,父子同心,与此同时,他那如同谪仙的长子也在搽汗。 赵兴回到了太学,舅舅帮他挡住了严祭酒的非难,但俗话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严祭酒虽然不会再明着堵赵兴的道,但背地里做些小动作还是可以的,赵兴还没有通过策试,若是严祭酒拉的下来面子,在策试或者策试的结果上动些手脚,赵兴又能如何? 严祭酒也知道这样做有些小气,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就要迁怒于赵兴。 大宛国的贵客改为明年春天再动身,严祭酒为了哥哥匆忙卖掉马匹和宝剑,卖的价格有些贱,等到了岁末,丝绸刺绣等物的价格开始下跌,茶叶到了来年就是陈茶,就算不懂庶务的严祭酒也知道这次吃了大亏。 虽然严祭酒自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君子也有气,总的出出来才行。 大宛国来太学就学的贵族子弟,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古力,拒绝了严祭酒亲自传授《公羊春秋》的好意,坚持要读《尚书》。 古力认为《尚书》为最早的中原史书,从尧舜开始讲起,学习《尚书》有助于他从中汲取皇朝文化。 接着古力认为应当与太学的学子们一同研习,方能更深的交流,他要求与同门住在一处。 武帝时期,不少匈奴王族带着匈奴人来投,武帝均封了候,长安城中能够看到不少匈奴人。 休屠王的太子金日禅曾经给武帝养过马,武帝十分宠信他,赐姓金,死前还将昭帝托付于他。 虽然有此先例,但汉人还是不愿意与胡人杂居。 大宛国的这位皇室子弟,身份高贵,目无下尘,谈吐间并不谦逊,身边的侍从也是趾高气扬。 同门们都婉转的表达了不愿意与之同居一室的意愿。 于是,在家持疾的赵兴便被严祭酒指定与古力同居,严祭酒还想着古力也许会拒绝,因为对方要求与同门共住的缘由便是想在这段时间内,加强与学子们交流,赵兴持疾不知何时归来。 没料到,古力欣然同意,当日就搬进了赵兴的屋内。 赵兴推开门,便见到一个白肤蓝眼金发的束着墨玉冠的男子,坐在屋内正中的菀席上,肌肤白得就像天上的白云,眼珠象蓝天般悠远,金发有着丝绸般的光泽,身上的玄色宽袍并无任何绣饰,但整个人却非常矜贵。 “你怎么来了?”,赵兴的汗便流了下来。   ☆、第77章 断袖 下了衙门,赵义便急匆匆地回到正屋,出乎意料,林氏和娇娥都不在家中。 赵成赶过来禀报,林氏带着娇娥去拜访于夫人了,赵义这才想起,今晨林氏提起过这件事。 “下去吧。”,赵义挥了挥袖子,也不叫赵成伺候,自个将常服换了。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盯着青色的帐幔,深吸了口林氏留下的淡淡荷花香。 “若是娇娇知道我翻了她的东西……”,赵义有些犹豫。 以前翻出林氏的绫罗绸缎送给丁姬,让林氏深恨,总是时不时的提起来这件事念几句。拿人手短,每次林氏念叨的时候,赵义都深恨自己当时为何要和林氏置气,留下个话柄,成了一生的短处。 “我又不拿,娇娇不会发现的。”,赵义眼前闪过丞相长史那略带谄媚的面容,找了个借口,趁着林氏母女二人不在,翻箱倒柜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找见他想看的东西。 赵义颓然坐下,搽了搽身上的汗,总是在榻上养病,都养虚了。 到了晚上,赵义缠着林氏欢好,耳鬓厮磨了一番。他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林氏光滑的肌肤,问:“娇娇,你陪嫁时候随身带着的那个乌木小匣子呢?”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了那个匣子?”,林氏有些不解,困惑地看向赵义。 “岳母说过那个匣子很重要,叫我们好好保存的。” “收起来了,想着日后娇娥嫁人,好送给她。当年阿母将林氏绣纺一半的份额放在那个匣子里,我也想给我们娇娥一份好嫁妆。” “你收到那里去了?”,赵义翻身坐起,便想索来看看。 “你……这个老不羞的,大半夜的发什么病,我放在床里的暗格了,明日再看吧,啊?”,林氏看赵义光着就要起来,连忙拽住,嗔道:“不怕吹了风得病啊?你都躺了三个月了,我可不想再伺候你。” “还是娇娇最疼人。”,赵义搂住林氏,心满意足地晃了两晃,又问:“今日你们回来的晚了,还没有好好问你,廷尉夫人待你们如何?” 林氏有些迟疑,道:“对我们很好,于夫人不像是有绣样要做,又不像是要和我家结亲,像是想和我们交好。他家的小郎君轮休,还出来和我们相见了一番。” 她扭过身子,攀在赵义身上,问:“于家对我们这么好,让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好。” 于夫人的态度有些奇怪。高官夫人的圈子一向高不可攀,有二千石的大官夫人对着林氏这个品级的夫人笑一笑,都改觉得荣幸。 可于夫人却对她青眼有加,两家频频来往,经常互送一些吃食,又约着她带着女儿去拜会。林氏一度以为廷尉夫人是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上,看上了她的女儿娇娥,可是眼下这个情形,又不像是有做亲的意思。 林氏很喜欢于夫人,总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更何况于夫人也很喜欢娇娥,这一点让林氏很开心,她一向觉得女儿是个宝贝,深怕别人低瞧了去。 于永出来相见时,看着对方那黑漆漆的眼珠,林氏有一种错觉,好似曾经在那里见过一般。于夫人年轻时也是极貌美,于永长相俊美,肩宽腰细腿长,给人一种俊美中带着力量之感。若不是娇娥对着林天一片痴心,有这么个女婿倒也不错,和娇娥的容貌相配,官职又高,家里又好,唯一的缺点便是岁数大了些。 娇娥也说于家的人教养极好,家中的婆子侍女都穿着蜀布,虽然价高但却不打眼,不像魏相家的侍女婆子都穿着丝绸和纱罗。于夫人的首饰大都用的是有了年头的玉石,一举一动间彰显着风华,看上去亲切又矜贵。娇娥顷刻间便喜欢上了这位夫人。 听了林氏的嘀咕,赵义抱着林氏越发的紧,他将下巴放在林氏的发顶上道:“娇娥还小呢,婚事再等等吧,玉棠和玉梨更小,娇娥晚点嫁人,也不会影响两个庶妹的婚事。夫人慢慢挑,给女儿挑个好夫婿。” 他又道:“严延年一心想着法子翻身,我也得好好挣个前程,若是日后我官职升了,娇娥嫁的人家岂不是更好。” 林氏听了这话,想起林天来,愣愣地看着赵义,不知道说什么好。 叹了口气,两人都在黑夜中睁大双眼,各想各的心事。 转眼到了秋射考核的日子,林天打起精神,跟着京兆尹府的属官们一起射箭。好在这段时间赵彭祖教的用心,林天也发挥的好,射了十二支箭中了七支,不仅过了关,还可以多得十五日秩俸的奖励。 虽然在属官们中间,这个成绩算是中等偏下,但林天已经满足了。 功曹椽史和贼曹椽史就比较惨,没有全部射中,赵广汉圆瞪双眼,在一旁喝骂:“竟然没有全部射中,怨不得贼人都抓不住,长安城的治安靠你们,怎么能行,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 “回去苦练,明年今日若还是无法全中,就等着考核降等吧。”,赵广汉一回头,看见林天笑的像只狐狸,又道:“还不滚回去练箭去,年纪轻轻的,眼睛又不花,堪堪过线,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天连忙退了出来,去找赵彭祖还弓箭,找了一圈不见人,这才想起,赵彭祖年后要去做寝郎,不用来比试箭术。 他便背着弓和箭筒去了小学,打算接广哥和立哥回家,顺便炫耀一番。 走到小学附近的巷子,却听到了广哥的哭叫声,林天寻声跑去,看见几个束发的男童正在殴打林立和广哥。林立紧紧护着广哥,虽然也还手,却落了下风。 那几个男童之中,林天瞧见了一个熟人,严汤。 严汤上次被林天和林立唆摆了一通,去找了符节令的儿子为姐姐出气,结果却被打伤,躺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的伤。后来,严汤醒过味来,也知道中了林家的计,等到他好了,便一直想着找回场子来。 没想到回到小学,发现赵广也来了小学,严汤便决定将这表兄弟二人都教训一顿。广哥不到六岁,还是个矮墩墩的小童,家里人又一直宠着,只会哀哀的哭叫。 林立带着这个拖后腿的,怎么也打不过,只好护着广哥,偶尔还手。 “住手,谁再乱打,我就射死谁。”,林天大喝,拿着弓箭在手比划着。 严汤等人连忙停下手,林天又道:“严汤,你欺负我两个弟弟,必须磕头道歉。” “我不要他磕头道歉,我要他也挨打。”,广哥发起了小性子,泪眼汪汪地替二表哥搽伤口。 严汤啐了一口道:“我凭什么对仇人家的儿子磕头道歉,要命就有一条,有种就拿去。林天你别以为做了吏就能怎么样,吏打小民是犯罪。” 大汉律令里规定小吏不可以与民斗殴,若是小吏打伤民,则给予重罚,严重者可能会革除吏职。 “哼,你倒是跟着严大人学了不少。”,林天重重地说着严大人三个字,语气中带着嘲讽,又道:“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现在并不是小吏,而是官员,你是个小民,小民敢殴打官员,治重罪。” 严汤愣在那里,林立呸了一声,吐了口带血的口水,道:“和他废话作甚,他带着一帮人来打我和广哥两个,好不要脸,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还了再说。” 林天见林立的眼圈被打青了,也很气恼,便由着林立和广哥两人发泄了一通。林立先还了严汤两个黑眼圈,接着又在他的肚子上狠狠跺了几脚。 广哥在一旁拍手叫好。 林天将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匪哨,过了一阵,巡街的里令来了,见到林天,行了个礼道:“林主簿,您这是?” “这个顽童的父亲原来是丞相府的属官严延年,因为父亲被丞相府辞退,两次被京兆尹府关押而心生不服,欺负我的两个幼弟。你们以后在这一处巡街,多帮我看着点,替我照顾好幼弟。”,林天收起弓箭,将手背在身后,严肃地吩咐着。 严汤听到林天这般说他的父亲,心中更恨,脸上憋得通红,林天却不放过他,又道:“严汤,你我也是同学一场,虽然说子不言父之过,但也不可助纣为虐。看看你父亲对赵家和林家做的好事,若是旁人早全家拿着大棍打上你家去了,你反到来欺负幼童,羞也不羞。” 旁边几个幼童见了这个阵仗,吓得哆嗦,连忙向里令保证,从此之后再也不和严汤为伍,不敢乱欺负人。 严汤忿忿地回到了家中,林天说的那些话,让他面上难堪。人知耻而后勇,严汤本来也是个有血性的,林天叫破了他一向自欺欺人的想法。他也觉得父亲的确是做错了,阿母和姐姐们也被阿父连累的好惨,尤其是阿母,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阿母临行之前,阿父也并没有怎么去看望,严汤想到这里便不由得狠狠咒骂起来。 严若雪听到了林天二字,便出声询问,严若水又在一旁嘲讽地道:“你还惦记着那个商户家的小郎君呢?以前他还只是商户家的儿子,也没瞧上你,现在他都成了官吏了,你还是收了那份心吧。” 两姐妹又开始了每日的吵闹。李梅躲在屋内不出来,她每每以长辈的身份劝架,严若水便从眼中流露出鄙夷来。李梅被这鄙夷刺的说不起话,姐姐还在敦煌郡受罚,她和严延年又未成亲,两人这般,的确有些…… 严汤听了心中更加烦闷,捧着头生闷气,现在这个家不像个家,父亲也不像父亲。他心中暗道,什么时候也像林天那般靠自己混个前程出来,将阿母接回身边奉养,这个小学不读也罢,他以前还指望着父亲升职,能进入太学求学,现在不用想了。 严延年大喝一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消停,也不怕邻居听了笑话。”,严延年的心情也是烦闷,本来好好的西域之行,又推迟到了明年的三月之后,行程到现在还未定下来,他身上又没有别的差事,日子越发难过了,只好靠着帮人写信赚些家用。 母亲即将来长安行腊祭礼,届时,他又有何面目见母亲。 严延年郁郁地出了门,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着,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张博的府上。 张博正在为爱妾死了难过。这个妾侍是他最爱的,才得手没有多久,长得美丽又擅长乐理,肢体柔软,美眸善睐。可惜家中大妇善妒,容不下,将个如花美眷磋磨的香消玉殒。张博心酸难过,独自坐在书房里饮酒,谁都不想见。 严延年没有意外的吃了个闭门羹,知道张博为了爱妾而伤心,便又慢慢地踱了回去。 既然张博喜欢美色,为他找一个便是。 严祭酒也在懊恼,赵兴快要参加策试了,却一点短处都没有抓着。严彭祖认为那个大宛国的古力,性情傲慢,身边的侍卫又个个粗壮。赵兴这样娇养着长大,只知道读书的博士官弟子,必然和对方相处不下去。 届时他只要鼓动着古力发个火,或者闹一闹,便能给赵兴扣上个不敬友邦来使的帽子,在品行上找点污点。 没料到,那个古力谁的帐都不卖,却独独喜欢和赵兴粘在一处,言谈间处处以赵兴为首,赵兴却爱理不理,只顾着读书。 赵兴因为容貌过人,和其他博士官弟子虽然交往,也有几个朋友,但都并不过于亲近。偏偏这个古力,吃饭、行走、听课都缠着赵兴,赵兴也并不拒绝。 有弟子声称,曾经见过古力强按住赵兴亲吻,又说两人经常眉目传情,同宿同吃,应是有断袖之嫌。 “你还要这样闹多久?大宛国的女子难道一点都不知道矜持?”,说话从来和言细语的赵兴,冷着脸问道。 “还矜持什么?你我早都野合过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人了。赵郎。”,古力披散着金色的头发,衬着一张精致绝伦的小脸,白皙的像牛奶,鼻子高挺,眼珠像蓝色的宝石,嘴唇饱满鲜红。 这精致的小嘴,吐露着赵兴最不敢听的话,野|合,让这个圣人弟子情何以堪,赵兴关于男女大防的准则都在这个尤物身上颠覆了。 古力轻轻地将下巴靠着赵兴纤弱的肩膀,眼神带着雾气,两条圆滚饱满的白胳膊环住赵兴的脖子,又笑道:“你若是不从了我,我便让父王用匹汗血马换了你,想必你们大汉的皇帝爱做这个生意。大汉的皇帝为了打败匈奴,可是连公主都舍得。”   ☆、第78章 威胁 这句话成功地让赵兴如玉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忿忿地道:“你在大宛国可以任意选夫,何苦这般为难我,我是家中嫡长子,自小母亲便在我身上放了下莫大的希望。我立下目标要在年底选上官,又怎么会抛开家族跟你去西域做一个夫侍,让母亲伤心?” 古力洁白如玉的贝齿,轻轻地咬着赵兴的耳垂,细声道:“你也知道害怕了不是,我为了你,想尽办法拖到明年才能回西域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若是我那日不管不顾将你带走,你现在还能在这里?” 赵兴僵直了身子,古力拉着他的手在自己饱满的胸前碰触,沉醉道:“我只是心悦你,第一眼见到你便丢了我的心,每天都想和你在一处,想让你开心。这也许不符合你们汉人的风俗,大宛国的女儿家最是敢爱敢恨的,以后怎么办,等到了我们分离的那一天再说,好不好?” 没有做答,只有赵兴用力的揉捏,以后?赵兴只求古力能早点离开长安城回西域去,这段时间他权当做了一个梦。 汗血马是大宛国的国宝,传说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武帝为了得到汗血马,曾经两次派兵攻打大宛国,耗尽兵力之后也只能每年从大宛国得到两匹汗血马。 上林苑的马监也想着法子繁育汗血马,可惜汗血马和关内的马杂交之后,便慢慢退化了。 这汗血马的由来特别神奇,大宛国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大宛国人便在春天的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 发情的野马与母马交配,生下来就是汗血宝马,此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胁部高高鼓起,像是插上了翅膀,日行千里,是平常马速的五倍还多。 赵兴自问,他的确没有一匹马儿值钱。骄纵的古力只要愿意,便能以各种理由将他带走,皇帝说不定高兴之余,会赏赐他家一些金银吧。赵兴冒不起这个险,他只能提心吊胆地陪着古力。儿时因为目睹林氏的心伤,赵兴一心想做个对妻子始终如一的人,但现在,他做不到了。 古力在大宛国也曾经认真学习过中原的文化,懂得赵兴做为儒家弟子内心那点坚守和矜持,便故意时常说他俩是野合。又嘲笑说,赵兴身为儒家弟子又为何羞惭,孔子不也是野合所生吗? 赵兴内心的守则、身体的清白,就这样被古力带来的巨大风浪冲的无影无踪。他无所适从,经常被古力缠的烦躁,只有沉浸在那些书卷之中,方能寻找到内心的一点宁静。 这日太学沐休,赵兴急急忙忙要回家,古力又非要一起去拜见一下赵家的家人,说是想体会一下风土人情。 “你进了夕食便回来,我要在家陪家人两日。”,赵兴无奈之下,只能让步。 古力兴奋地点点头,保证不惹事,便牵着赵兴去了,留下不少同门,好奇地指指点点两人的背影。 严祭酒厉声喝道:“身为博士官弟子,你们的修养那里去了?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说完却晦涩难明地朝两人消失的方向瞧了瞧,严祭酒又何尝不想做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儒家三不朽,首要便是立德。 可见到了哥哥的惨境,再看到美好的像个玉人的赵兴,严祭酒内心隐藏的那个小人,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跳出来。 赵兴也为此担忧过,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有赌一把严祭酒的品德了。 娇娥对哥哥带回来的同门,好奇的很,可身为女子总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容。娇娥时不时地偷瞄两眼,觉得这个来自大宛国的男子,长相和汉人相差太大,身上有一种矜贵之气,让人不由得就想对其臣服。 赵义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贵重,便命人摆了家宴,另外招了乐妓助兴。 古力表现的非常得体,并没有胡言乱语,让担心露陷的赵兴出了口气。席上,林氏和古力讨论起大汉的刺绣贸易来,说的倒也投缘。 林天自然也在席上,他经常在东市上见胡人,倒并不好奇。这个胡人长得精致好看,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当听说古力是大宛国的皇族子弟时,林天仔细地瞅着赵兴和古力,又瞧出了些不对来。 怪不得赵大人的钩距法不管用,当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赵兴的失踪会和大宛国有什么干系,难道这个古力便是让表哥烦恼的女人?瞧着一脸兴奋和好奇的娇娥,眨巴着眼睛的广哥,林天也头疼起来。 心里存了这个想法,林天便越看越觉得古力是个番邦女子,姑姑难道会接受一个异族儿媳?这个人身份贵重,若是选夫也应当是大汉的皇族旁支,或者入宫做皇帝的妃嫔。 他忍不住瞧了又瞧。散席后,古力告辞,献上厚礼,再三答谢了主人,又声称不熟悉路,拉着林天一起告辞。此举正中林天下怀,他也想好好问问这个古力,究竟对他表哥打什么主意。 出了门,转过小巷,古力身边的两个带刀侍从便将林天的两只胳膊压住。古力怒道:““你这小子,竟敢盯着我瞧,若不是看在赵兴面上,我要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踩。” “哼,胡人女子我见得多了,方才不过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女子罢了,现在我越发相信,只有女人才会这般。”,林天并不怕她。 “你究竟对我表哥打什么主意,他只知道读书,不知道你们胡人那些花花肠子,你两个地位相差甚远,别再缠着我表哥,给他带来困扰了。” 林天熟读律令和案例,知道在长安城的大多数胡人都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赵兴是个不沾染世俗的,可经不起别有用心的人使坏。 “与你何干?还是想着法子娶你的表妹吧。”,古力听了这话,便示意侍从将林天放开,又冷冷道:“我心悦赵郎,这是我两的事,你无须旁生枝节。” 林天愣愣地瞧着古力远去的背影,心想难道古力只想和表哥做一对露水夫妻?怨不得表哥说等此人离开长安城就好了,西域和长安相隔那么远,这一去便两不相干了。 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古力并不想在赵兴的心中只留下淡淡的影子,她自小到大,得到的都是大宛国最好的。 娇娥若有所思地望着灯下的大哥,她觉得大哥很奇怪,以往沐休日,大哥都在太学读书,轻易不回来,有时连着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大哥总说因为想在年底通过策试选官,父母生病时,还牵挂着太学的功课,可这次没在太学待几日就回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们。 大哥究竟在隐瞒什么?他能顺利通过太学的策试吗?压下心中的忧虑,娇娥想抽空找大哥好好谈谈。 赵兴其实也很想留在太学读书,可是古力让他眼前晃的心烦,与之相比,家里便成了能够让他安静读书的地方了。 一大早,赵兴便又捧着书卷朗诵起来,他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便尽力做好这些吧。 娇娥见此,愈发觉得大哥有事,但策试就在眼前,她不想打断那个在晨曦中咏诵的学子。 她已经养成有什么事都要对着林天念叨一番的习惯,林天见娇娥的小脸上挂满了忧思,便没有了替表哥隐瞒的原则。毕竟表哥将来是要和别人过一辈子的,而娇娥将来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什么?我哥被那个番邦的女人缠住了?”,娇娥惊诧地叫道,又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四下里瞧了瞧。 近来洛嬷嬷不怎么管着她和林天见面的事,只是两人也知道该避嫌了,都选在亭子里、或者院子里说话。 “我看那个古力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大宛国客人的行程改了又改,推到明年初才动身,只怕就是为了你哥哥。” “可是……” “表哥一定是被缠不过了,古力的身份特殊,他又不想告诉你们。”,林天叹道:“看来上次表哥失踪就是在藏在大宛国的行辕,怪不得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谁会料到呢。” “阿母都为了这个生病了,下次古力再来,我一定将她打出去。”,娇娥气愤地道,她可没有忘了大哥不在的那些日子,家里像是塌了一样。 “哥哥回来后,赵成还说门房发现我家门外有胡人转悠……,现在又追着我哥去了太学,这番邦女子真是胆大,昨日又来了我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与其担心古力,还不如担心严家的人,严彭祖做了太学的祭酒,你哥的前程全都握在他手上了。那个古力当时若是带着你哥离开长安城,我们也不会知道。”,林天冷静地分析道。 林天觉得他现在理解了表哥的难言之隐,谁会想离家去西域做一个异国的夫侍?娶一个异国的公主做妻子,身份又不够,更何况姑姑未必愿意赵家的嫡长子娶个胡女。林天的骨子里是个商人,他觉着若是古力真的对赵兴有情,说不定可以为赵家和林家谋些好处,只要也对古力有好处,就不算错。   ☆、第79章 改观 然而,娇娥在赵家再见到古力时,并没有将她打出去,这是因为娇娥欠下古力一个人情。林天对娇娥说,表哥前些时日的失踪必然是古力所为,这个人情算是拉平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林氏和娇娥的美貌引来了一只硕大的苍蝇。 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但这只苍蝇带有皇家标示,有缝无缝都阻挡不了它的决心。 娇娥和林氏近来对林氏绣纺的生意很上心,每月要定期去绣纺巡视,盘库,修订绣样几次,以往都没有什么事,但前几日遭到了张婕妤的同母哥哥张博的调戏。 张博带着家奴,将赵家的车逼停到了车道边,一群人嚣张地调笑。张博将车帘挑开,看到了林氏和娇娥的面容,磕巴着口水道:“果然没有骗我,真是一对美貌母女,我张博艳福不浅。” 张婕妤近来封后的呼声很高,皇上又一直不表态,大臣们议论纷纷,有不少人已经上表推举张婕妤,想先站个队。 刘病己只说封后要到明年年初,具体封谁并未透露分毫。但张博已经隐隐以国舅爷自封了,越发嚣张起来。 娇娥恨极了,大喝道:“你是何人?尽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阻挡丞相属官家眷。” 张博笑嘻嘻道:“丞相属官的秩俸能有几百石,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千石以下的小官吏。两位娘子长得这般貌美,真是可惜,人往高处走……” 有几匹骏马驰过,接着停下来,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张博,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你妹子还没有当皇后呢。”,张博转头望去,是许嘉抱着长公主骑在马上,身边又有于永相伴,两人看样子又是要结伴去喝酒,顺便带着长公主去游玩一番。 “少管我的事,我和这两位娘子两情相悦……” 娇娥听到声音,立即钻出头来求救,见到了长公主,更是高兴,连忙在车上拜了一拜道:“长公主,别来无恙?” 刘念本来不做声,只看热闹,一见是娇娥,小鹿般的眼睛睁的大大地道:“舅舅,就是那个绣图的小娘子啊,姓赵家的姐姐,要帮她们。” “赵家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氏听了,也忙出来见礼,于永冷嘲热讽地道:“这不是赵夫人吗?张博你和官家夫人两情相悦?也是要处以宫刑的。更何况赵夫人和赵大人出了名的恩爱,又那里能看的上你。” 张博冷哼了一声,严延年说是个秩俸六百石低级官吏家的美娘子,只要给点好处,没有不成的。 “我便纳了这个小娘子又如何?”,张博无赖地道。 “大胆张博,当着本公主的面就敢强……强占民女,你行为不检点。” 许嘉抱着胳膊在一旁微微地笑,张博真是做死,见了长公主还这般不敬,许嘉已经从许广汉那里得了准信,绝不会是张婕妤封后,眼下跳的有多高,日后摔的就有多痛。 他早看张博不顺眼了,于永也一直知道。 张博却并不把刘念放在眼里,若是他妹子做了皇后,刘念能得了好去?他嬉皮笑脸道:“人人都说于永要尚公主,长公主和两个外男一起去喝酒,便是检点了?” 于永跳下马来,并不多说,直接将张博拖下马来,一顿胖揍。张博的家奴也是要护主的,许嘉护着刘念,不敢参战。两人出行,带的人少,一时之间,于永竟落了下风。 林氏吓得缩进马车,娇娥则到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助力。 古力带着几个招摇的侍从们路过,远远便见到一片混乱,正中的娇娥面上惊慌失措。古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兴奋的很,笑嘻嘻地道:“让赵郎承我情的机会来了。” 有了古力带来的侍从们加入,张博便落了败,在大宛国能混到做皇家侍从的汉子,都凶猛的很。古力在一旁拍着手哈哈大笑,算是助威了。 许嘉将身上的玉佩摘了下来,递给娇娥道:“只怕今后张家还来惹事,你们若是有事,便去戚里找我求助便是。” 于永的嘴角破了,衣裳也破了几处,但依旧不掩美貌,点点道:“赵家大娘子,接下便是,你也可以找于家求助,你和你阿母现在便回去吧,日后出门再多带些家奴傍身。” 林氏和娇娥再次谢过,方离去,古力带着侍从护送到家门口,便急急走了。 方才还热闹的大街,又恢复了平静,贼曹椽史这才带着贼曹椽们赶到,自然是扑了个空,京兆尹赵广汉虽然不惧权贵,贼曹椽史却不愿意招惹这些皇亲国戚。 许嘉回味着方才所见,笑着道:“于永,长公主说的没错,赵家大娘子确实心灵手巧,还很美貌。” 于永没接话,扯了扯嘴角道:“今日这一架打的痛快,大宛国的这个贵族子弟倒是有趣,也不怕得罪了大汉国的皇亲国戚。” 两人说着也走了,许嘉还在想,上次只是嘱咐魏相要好好照顾赵义,算是酬谢了娇娥绣图之事,却是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美貌。 于永狠狠地夹了下胯下的马,道:“张博越来越不像话了,作为皇亲国戚真是失仪,既不对公主行礼,还什么污言秽语都对着公主说……” “放心,今日之事,他落不着好。” 刘念也拍手道:“我要告诉父皇。”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一番波折,更让张博添了要和美人一会的想法,可惜娇娥和林氏受了惊吓,只是闭门不出,张博再也没有捉到机会。 赵义下衙后知道此事,恨的发抖,他一改以往的儒雅之风,将身上的佩刀换了把开了刃的宝刀,每日清晨都要起来练习半个时辰。 林天则借用京兆尹府的力量,将张博家中大小事都查了个便,只等合适的机会便发作对方。 娇娥因此事对古力大大改观,古力再来家中,娇娥便借着想聊聊异域风土人情,和林天二人将古力带到亭子里。娇娥想好好和古力说说她哥哥的事,却不料,古力早已将两人打的小算盘看在眼里。 “你是要说你哥哥的事吧?”,古力是个直接的人。 “是啊,我哥哥上次失踪一个月,我阿母和阿父都病倒了,家中的幼弟才五岁,家里半边天都塌下来了。” “这个是我的不对,不过你哥哥不会跟我去大宛国的。”,古力道:“我的父王也只有我一个女儿,平日里我都是以男装示人,日后我是要做女王的,我没有坏心,只是心悦赵兴。” 娇娥有些唏嘘,但她觉得赵兴好像对古力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没有办法摆脱而已。 “古力,我哥哥和你这般相处,若是让太学的人知道了,就麻烦了。严祭酒的哥哥和我家有仇,严祭酒必然会想法子为难我哥哥。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只怕我哥哥选官就困难了。我的母亲是商户人家出生,哥哥能进入太学学习已经是特例,若是不能选上官,以后哥哥再想顺利进入仕途就困难了。” “你们大汉为何要对商人如此轻视?没有商人那里来的丝绸、米面、瓷器和宝石?”,古力十分不解,又道:“那个祭酒果然不是好人,我会护着赵兴的,我的人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娇娥哑口无言,总觉得这里有点不对,但古力是个番邦女子,说也说不清楚。她点点头,只要哥哥有人护着点总是好的。 “你是不是喜欢林家的那个表哥?”,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好奇心旺盛,古力说完了赵兴,又说起林天。 林天已经被赶到一边去望风去了。 古力肆无忌惮的话,让娇娥的脸上升起了红晕,她这一刻很羡慕古力,能直接的说出心意也是一种幸福。 “林家的那个小子,不美,你的美貌,便宜他了。”,古力不喜欢林天,林天不像赵家兄妹,身上有一种狡黠之气,还少年老成的很,就像那些远道到大宛国做生意的商人。 “我……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表哥对我一直很好……”,娇娥忍住羞惭,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表哥太狡猾了,像蝙蝠,你像鸽子一样,怎么般配。”,古力不能忘记林天和林立去找她谈生意的方式。 明明是对林家非常有利的生意,古力却觉得被林家的两个小郎君说的像是大宛国万年难遇的机会,虽然……但是……最后古力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她觉得林天连赵兴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更不用说还要娶只比赵兴差了一点点的娇娥。 听着古力对林天的编排,娇娥乐不可支。 “我们大宛国最美的女子要嫁给最勇猛的男子,你表哥太瘦弱了,而且官职低微,怎么能够护得住你的美貌呢?那个姓张的男人有没有再来为难你?” 娇娥的眉头皱了起来,张博后来请了官媒到赵家来求亲,要将她纳了做侧夫人,说聘金好谈,被林氏拒绝了。 赵义回来后大怒,当晚又将佩刀磨了又磨。 古力见了眉头也皱了起来,那日她回去给赵郎说了一遍,赵兴当晚便读书到四更天才睡觉,连看她的心情都没有,古力觉得那个张博真是讨厌。 “若是那个张博再来缠你们,你阿父应当将他的头砍下来,夺妻之恨,在大汉朝也是不共戴天之仇吧。”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娇娥有些不确定,听于夫人派人来传的话,那日发生的事情有御史弹劾张博,张博应当会收敛点的,只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张博并没有死心,他那日见了林氏和娇娥,便神魂颠倒的放不下,尤其是林氏,娇娥毕竟年纪小,虽然容貌上佳,但还没有张开。 林氏是个成熟的美娘子,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张博觉得赵义未免运气太好了,守着这样的女人过了这么久,他也想分一杯羹。 皇后的哥哥想睡的女人,识相的男人都该主动献上,这赵家不识好歹,反而将官媒打出门去,今后有让他们后悔的时候。 御史的弹劾只能让张博改变策略,至少不会再在大街上公然调戏,明的不能来,难道暗的来不了吗?   ☆、第80章 无奈 日子离策试越来越近,赵兴埋头苦读,对古力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 原先古力还敢缠着赵兴胡闹,离着策试越来越近,古力就认了命,转而打点起赵兴的起居来,俨然像一个小妻子。 男女之间的关系便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两人之间谁强谁弱,一旦定了型,以后的发展便顺理成章了。 古力遇到了赵兴便慢慢学着让步和体贴,偶尔还要看看对方的脸色。一想到春暖花开之后,就要和情郎分别,古力便念叨着神明保佑赵兴能选上官,让情郎开开心心地陪她过完最后这段时光。 策试这段时间,正好也是朝中忙碌的时节,到了年底各郡守都要到长安来,向三公汇报一年辖区内的事务、功过。三公将做出各郡情况的评估,并向皇帝汇报,由皇帝做出郡守们的奖惩。 刘病己一直认为民间的冤狱太多,又要求廷尉府每年对各郡审结的案件进行复核,如有大案、要案、冤狱都上报上来,他将抽出五日的时间,亲自参与这些案件的复议。 对博士官弟子的选拔,往常都交给太学的祭酒和三公来命题,皇帝听取策试的结果,召见这些被选拔上的郎官就算完事。 博士官弟子出来做的官职都很小,一般都是三百石左右秩俸,若是家中世代为官,则很快就可拼借家族力量的支撑,积劳成为秩俸六百石以上的高级官吏。若是只凭借个人努力,就需要看运气了,有赵广汉这样从小吏到二千石高官的,也有一辈子积劳,慢慢爬到六百石的。 赵兴自知属于后者,但就是这样的后者也需要卖命的追逐方能得到,每年进入太学的博士官弟子以数百计,每年能够选上官的只有十几个。 今年,皇帝提出要由他来出策试的最后一道选题,众博士官弟子更加兴奋,若是这次得选,便可以说是天子钦选了,要比一般选官又要荣耀几分。 赵兴这一日早早便起来,焚香沐浴,换上洁净的博士官弟子的袍服,带上冠帽。古力也陪着起身,虽然这一日她并不需要参加策试。 “你先睡着吧,等我策试完了,一起吃饭。”,赵兴看古力挣扎着起床的样子,有些不忍。 “你这书呆子也知道心疼我了?”,古力那像把扇子般的睫毛扑闪着,得意洋洋地看着赵兴。 赵兴扭过头去,番邦女子就是这般,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等等我,我答应你妹子,要护着你,免得那个祭酒干坏事,我们大宛国的人最讲信誉。”,古力匆匆忙忙地束上腰带,那腰带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宝石。 同样是博士官弟子的袍服款式,赵兴的是白色的,古力的是玄色的,腰带上面还带着宝石,看起来华丽无匹,映衬的古力轮廓分明的小脸,分外俊美。 赵义站在一旁,也毫不逊色,他本人的气质光华便压了这些金玉之物去。 两人匆匆来到策试的大殿,取了号,比肩坐下。古力的侍从站在两人身后,手按在腰边的佩刀上,一动不动。 严祭酒带着其他的博士官,净手焚香,对着中黄门弘恭送来的题卷拜了又拜,这才取过用火蜡封过的竹简,打开来看。 天子之题竟然是要博士官弟子做一篇关于汉胡的关系的策论。严祭酒有些惊讶,但片刻之后又归于平静,皇帝毕竟年轻,击败匈奴,扩大疆域之事难以避免。 赵兴听了这题,愣了一愣,忍不住扭头朝着古力望去。 这阵子古力像是着了谜一般,扭着他不停地问自古以来,中原人如何和其他蛮族相处,有哪些失误和成功之处,还逼着赵兴摘选了历朝历代相关的记录。 古力还不断地询问互市的规则,和林氏绣纺做生意该注意哪些地方,若是想扩大贸易范围,又该如何操作。赵兴翻遍书卷答不上来的,古力便亲自去考察和询问,得出结论来,便又来和赵兴商议。 起初赵兴只是为了帮助古力,古力回到大宛国做女王,必然要能有所长,方能震慑得住其他对王位有想法的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兴愿意帮着古力想些治国之略。 后来赵兴也开始感兴趣起来,他没想到胡商往来长安城与西域之间,贸易的利润有这么大,原来古人很早就提出来了互市之说,且周宣王时期的宣王中兴便是靠擅长务农经商的仲山甫起家的,妹子说的对,为何高祖皇帝要如此看低商人呢?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之中,赵兴的内心也渐渐的有了自己的看法,只是他只是一个博士官弟子,有看法有什么用。 今日这道天子之题,让赵兴即喜悦又心惊,难道古力还能知道天子之题不成?看着古力撑着那张雪白的小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着,赵兴觉得不太可能,暗想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罢。 他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心中所想,严祭酒每每往赵兴这边看,都会碰见古力那像雪光一般的眼神,照的严祭酒那点子心思无处遁形。 严祭酒从未放弃过给赵兴找点错处的尝试,但古力看的紧,总是无法得逞。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定要想法子挡住赵兴的通天路。 赵兴的成绩扎实,是出了名的,如今这般奋笔疾书,和周围那些苦思冥想的博士官弟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然赵兴是胸有成竹。 严祭酒暗付,若是能让赵兴前面的答卷作废,则赵兴就没有资格得到皇帝的面试,这篇策试卷就是字字珠玑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打算将赵兴前面的试卷调换。 经常做坏事的人,做坏事时便会思虑缜密,一出手便成功的可能性较大,即使有些错漏,也不易被抓住,无他,唯手熟尔。严祭酒很手生,古力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之中便能推测得出他想干坏事,这坏事还是针对她情郎的。 古力看了看凝神答题的赵兴,偷偷伸出手去对着身后的侍从做了手势。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赵兴身上染上了一层光晕,古力静静地瞧着,觉得大汉的男人虽然不如大宛国的男人勇猛,但是他们会读书,有着性格和修养上的勇敢。 比如赵兴,虽然知道严祭酒一刻不停的在找麻烦,虽然知道了母亲和妹妹被人调戏,但他依旧雷打不动的温书,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策试,赵兴永远知道,他最该做的是什么。 古力为这种清醒和坚忍折服,她觉得她的情郎是这么的迷人。 三炷香燃尽,学子们纷纷放下笔来,严祭酒和众博士将各学子们的答卷封好,准备一起审读。 古力的侍从们一直将手按在刀柄上,盯着博士们的一举一动,直到结束。 严祭酒发现他无论去那里,都有大宛国的侍从相随,严祭酒大怒:“这是何意?” “主子吩咐,要在策试结果出来之前,保护祭酒的安全。” “难道祭酒会有什么不安全吗?”,严彭祖忍无可忍,一个从西域来的贵族子弟,怎么谱摆的比大汉的皇亲国戚们还大。 “主子说他第一次参加大汉的策试,一定要保证策试的公平,在大宛国,每次这样的策试,我们都要将每一位主考和评卷人保护好,免得他们被外人胁迫,犯下了害人害己的错误。”侍从板着脸道:“主子这个想法得到了大汉皇帝的认可,太学的博士官们均被我们保护起来了。” “……” 谁知道大宛国是怎么做的啊?严祭酒跺跺脚,忍了。难道他的脸上写着我要害赵兴五个大字吗?古力又为何对赵兴如此维护? 罢了、罢了,算那小子运气好,逃过此劫。严祭酒也松了口气,逼着自己干坏事的感觉也很不好受,此为天不助我,不能怪我不努力。 老天似乎的确是站在赵兴那一方的,赵兴的答卷让众位博士官都十分满意,最后那道关于汉胡相处的策论,和另外五份答卷都被选送到了刘病己的手中。 过了不多久,中黄门弘恭便来宣旨,要带那六名博士官弟子觐见皇上。 “等着我回来。”,赵兴轻轻地一笑,那笑容就像是冰山融化,春天花开一般,让古力的心尖尖颤了颤,什么歪缠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点头保证。 “啊……”,赵兴走后,古力发出一声尖叫,要死了要死了,情郎这么迷人,到了分别得那一日,她还能放手吗。 赵兴整理了一番,跟着弘恭在麒麟阁见到了刘病己。 刘病己没有料到手中这份让他叫好连连的策论,出自面前这个年幼的美郎君之手。 这个叫做赵兴的少年郎,不仅腹有锦绣,而且美貌若妇人,当年高祖刘邦见到谋臣张良是否也是这般的欣喜呢? “卿可有表字?”,刘病己轻轻地问,以示和善。 “臣尚未及冠,故而无字。”,赵兴愣了一下,立即回答。 “朕为卿取字可好?”,弘恭在旁边一愣,皇上看样子对这位叫做赵兴的美男子非常喜欢。 “臣谢恩。” “不若便叫做子房。” 子房是张良的字,天子这般取字,便有着赏识赵兴所献上的策论之意。赵兴愣了一下,连忙拜谢天子恩赐。 赵兴有了天子赐的表字,这是莫大的恩宠。听到这个表字的人,都内心震荡了一下,子房,这是留侯张良的字,高祖皇帝认为张良是他最得力的帮手,莫非年轻的皇帝也对赵兴有了这般的期许? 众人看着赵兴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而严祭酒只有扼腕暗恨。 古力抱着情郎的胳膊歪缠,想一起去赵家,虽然赵兴的官职还未定下来,但天子赐字一事也足够赵家欢喜一番了。 看着与有荣焉的古力,赵兴的眉眼弯弯,道:“你不负我妹妹所托,的确应当去喝一大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不能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我妹妹太接近,免得我父母多想。” “哼,赵夫人才不会这样,那日帮她们揍了那个姓张的,你阿母自然要感谢我的。” “是,不仅我父母感谢你,我也感谢你。”,赵兴的脸色有些沉,选上官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姓张的依旧是个大威胁。 感受到赵兴的失落,古力将脸在赵兴的脸上蹭了蹭道:“赵郎,你们汉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我们先把今天过好。” 赵兴笑着道:“那走吧。” 赵家已经摆上了家宴,听着邻里的恭贺,赵义觉得脸上非常有光彩。 大郎终于迈出了仕途的第一步,而且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迈得高、迈得远。 做父母的没有不期望儿女站在他们的肩上更进一步的。 林天笑嘻嘻地对古力道:“古郎,我和小弟商议的事,你看如何?” 古力斜视了一眼同样笑嘻嘻的林立,道:“看在你们表哥的面上,我都答应了。” “你们在商议什么?”,娇娥好奇地凑过来问。 赵兴正在忙着和长辈们说话,没顾上看几个弟妹在做什么。古力看了赵兴一眼,笑着道:“我已经向你们大汉的皇上提议,建立大宛国和大汉的互市,当然包括大宛国附近的一些国家,比如康居国和大月氏。互市自然要选择一些类别,刺绣和丝绸也包含在内……” “哇额,哈哈……要发财了……。”,林立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晖听到二郎的叫声,扭过头来看。 林立这才捂住嘴,小声道:“大哥,这下我们和赵彭祖就有钱了。” 娇娥这才明白,这几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古力身上,她最近提出的好几项生意,难道都没有被两个表哥选中吗? 有些不服气的撅了撅嘴,林天看到了,笑着道:“立哥,你这么小,父亲肯定不放心你去西域的,若是要去,只怕也是父亲要去,留你在长安城呢。” 林立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 林天又道:“表妹提了几样,我觉得也有道理,不如找些人来试试,反正花费不高,说不定便成了事。积攒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等你再长大些,便可以带着这笔资金去西域做买卖了。” 古力斜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嗑着嘴道:“啧啧……林天,你果然是个八面逢源的。” “听说天子出的策试题目便是论汉胡关系,表哥必然是写了互市了吧……”,林天答非所文,只用一双狭长的双眼笑眯眯地看着古力。 古力翻了一眼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这边查了张博的底,张博见了美貌女子绝不放过,姑父每日身边佩着把刀,又能做什么?虽然姑姑和表妹关在家里不出门,日子久了,难免还是有可乘之机。我们大汉有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 “有道理,然后呢?” “我这边有里令盯着,也有些暗门的消息,但是却没有武功高强的帮手。”,林天笑嘻嘻地看着古力。 “若是我了结了张博,你也替我表哥拔了颗眼中钉,你看如何?”,抛出诱饵,林天便等着古力上钩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大宛国来长安城的客人,客人怎么能够过多干预主人家的事……” 听懂林天要做什么,娇娥觉得害怕,大表哥才进入京兆尹多久,胆子就变得这么大,张博的同母姐姐是皇帝最爱的张婕妤,爷爷是皇帝恩人的弟弟。父亲急了也只是别着把刀在腰间,想着若是再有下次,便要拼命。 林天这般让娇娥又害怕又感动,“大表哥,我和阿母躲在家中便是,张博位高权重,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也许过一阵子便忘掉了。” 娇娥拦住林天,不想让他冒险。 “忘掉,那次来提亲做什么?不外乎是想纳你做妾。只怕眼里还盯着我姑姑呢。”,林天才不傻。 “等到张博真的出手了,出了事,我找谁哭去?”,林天道:“我现在靠着京兆尹府,还不敢动他,日后不怕事的赵大人走了,我就更没办法动了。与其叫他想着法子日后占了你去,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娇娥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臊。 古力却不以为意,点点头道:“林天,你现在不是蝙蝠,是老鹰了。” “大宛国的人不是向来爽利吗?你就给个准话,能借人就借,不能就算了。” 林天的身上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狠劲,初时不显,进了京兆尹府之后,机缘凑巧,让他做成了几件大事,胆子大了,这狠劲便越发的勃发出来。 “我的人能帮忙,但是不能露面,这可和殴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不一样。”,古力的帮助是有条件的。 “我们大宛国人还有一句话,要想逮住天马,要在春天,要有五花雌马。”,古力笑嘻嘻地道。 这样的人和事,她见多了,王庭里长大的人,阴谋诡计,斗勇争狠,谁不会两招。 “是要设个局。”,林天点头,“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设局了。” 还未等到林天设局,张博已经急的坐不住了。他夜里总是梦到林氏,那身姿风韵,那容貌,撩得他等不得。   ☆、第81章 私情 严冬将至,长安城的冬天并不舒适。 富人们住在高大的木楼里,房中有炭火取暖,屋内有采光的小窗,出门便坐着围了厚厚棉帷的马车,身上穿着裘衣,手中捧着手炉,还觉得这日子难捱。 穷人们的居住空间大多都狭小,窗户要用旧棉絮堵的严严实实,才能防止热气吹走,屋子里不到下午,便已经很昏暗了,更不用说每日还要在外面劳碌奔波,手停口停。 古力呆在这样的长安城中,觉得无聊,便整日里带着侍从们到处转悠解闷。 赵兴却不能作陪,他们这一批通过策试的博士官弟子都还没有被任命,依旧在太学里读书,听从博士官的教诲。 据说皇帝要等到年底的官员考核成绩出来了,再钦点任命。运气好的,也许可以直接去替补那些犯了错的官员空出来的职位,众人都艳羡地盯着赵兴。 一向眼中无人的大儒萧望之,看了赵兴所做的策论,觉得他提出的一面屯兵,准备军事攻打匈奴;一面和其他西域诸国进行互市,分裂西域诸国联盟的法子,是读通了四书五经方能做出来这样的文章。 刘病己听弘恭说,萧少府也赞赏赵兴的策论时,不由得唇角微微勾起。 皇上在三辅地区游历时,便听说过萧望之在民间的大名。 萧望之很有才华,但非常骄傲,是开朝丞相萧何的六世孙,父亲和祖父都不愿意做官,在家中务农。萧望之跟随多位大儒求学,还曾经投奔过大将军霍光。 霍光觉得萧望之徒有儒生的派头,又不听话,便让他做了看守东门的宿卫。和萧望之一起去的同门都做到了二千石的大官,萧望之还是个看门的小吏,但他并不在意,只说人各有志。 后来霍光一族被灭,那些被重用的同门们也未能逃脱,萧望之却存活了下来。 通常来说,经历过这些事情的萧望之应该和魏相、丙吉一般,稳健谦逊。但萧望之依旧我行我素,眼中无人,这一点让皇帝很头疼。 听说萧望之也在夸奖赵兴,刘病己很高兴。自古文人相轻,萧望之这般的性格能够容得下、又看重的人真的不多,这不正说明赵兴的才华出众吗。 刘病己打算发旨让赵兴出任光禄勋的议郎,秩俸六百石。 议郎由士人担任,可以上朝议政,如同皇上的智囊,不需要轮值轮岗,是个能够在皇上身边表现才华,又非常体面的官职。 眼见赵兴即将一步登天,赵家却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祸事。 娇娥和林氏如往常一般在家中,闭门不出,跟着洛嬷嬷学习作画。如今绣纺的账册和绣样都由林晖或者林立亲自送来。 洛嬷嬷知道母女二人惹上了张博这样的皇亲国戚,叹气道:“美貌对于女子来说是福也是祸,丈夫会因为美貌而疼爱妻子,在后宫中没有美貌便没有承宠的资格。可古往今来,为了美貌而争夺,导致国破家亡的又大有人在。这便是红颜女子的可怜之处了,没有办法自主命运,那怕是想守着一个男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困难。” “夫人若是担心,不如去请于夫人帮忙说和一二,断了张博的念头,否则后患无穷……” 林氏摇头,于家小郎君能够帮忙解围,于夫人后来还叫人传了些外面的信息,这些已经足够了。两家非亲非故,多求了便是失了分寸,只怕日后不好相见。 自家人关紧篱笆,不出门,不交际,那张博身居高位,美人还见得少了吗?转过身也许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洛嬷嬷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对着张博这样的身份,洛嬷嬷以前在宫里留的那点子人情关系压根派不上用场,这般去求于夫人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近夕食时分,三人围坐在炭炉前喝茶,等着赵义下衙门。 门外一阵喧哗,阿里冲进来禀报:“夫人,外面有人自称是丞相府的属官。说大人突然病倒,被送往就近的医馆医治,需要夫人带上钱亲自去看,郎中不敢妄治。” 林氏心一慌,压根起不来身。 娇娥连忙过来扶住阿母,颤声道:“阿父怎么了?叫那个传话的人来。” 不一会,传话的人来了,娇娥见此人穿着官服,腰间还挂着印囊,系着绶带。娇娥问:“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姓陈,在赵大人麾下任职,赵大人今日在丞相府内做事,不知为何跌倒在地,我们连忙将他搬到附近的医馆去了,谁知道那郎中说大人的病情有些棘手,希望得到家人的认同方能扎针治疗。” “我家大人在那家医馆,我们拿了钱便去。”,林氏连忙应答。 “夫人若是愿意,陈某可以带路前行。” 娇娥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父亲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年纪又不大,并没有什么宿疾。若说此人骗人,但看上去面目老实,又有官服印绶在身。按照大汉律令,敢伪造官服印绶者处以腰斩之刑。 林氏急的发抖,娇娥吩咐阿里、夏婆子、赵成等人跟上,紧紧护卫。 娇娥想跟着阿母一同去看,却被洛嬷嬷叫住,叫她留在家中等信,将家中铺陈一番,准备大人回来养伤之处。 那位陈大人是独自骑马前来,这番就在前面带路去了,林氏的马车在后面跟上,娇娥目送母亲的马车行远,总觉得神思恍惚。 洛嬷嬷在一旁坐立不安,过了几刻的功夫,又有人来报:“陈大人又来了,说是大人凶多吉少,夫人承受不住,伤心过度,昏倒在医馆了……” 娇娥大惊,跳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洛嬷嬷。 洛嬷嬷的眼神突然冒出精光来,拉住娇娥的手道:“只怕这事有蹊跷。” 听了这话,娇娥定下心来,仔细一想,回过味来。她连忙将家中几个孔武有力的奴婢唤来,埋伏了几个在厅堂里,另外几个就站在廊外。 陈大人又进了来,依旧是一副老实相,面上还带着惊慌。娇娥若不是得了洛嬷嬷的提醒,定然会被他唬了去。 “陈大人,阿母和阿父如今……”,娇娥尖着嗓音问道,像是马上就要到了下去。 “大人凶多吉少,夫人伤心过度……”,陈大人叹了口气。 “这该怎么才好?”,娇娥哭道。 “家中只有小娘子一人了吗?只怕需要个大人去医馆维护一下场面才好。”,陈大人推心置腹。 “我和嬷嬷同去如何?”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娇娥听了此话,厉声喝道:“还不给我将这个狂徒拿下。” 众人拥上前来团团围住,陈大人愣了一愣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何意?我先将你绑了,送到京兆尹府再给你说是何意。”。娇娥怒道:“还愣着干什么,绑起来,将他身上的印绶拿来我看看。” 陈大人几经挣扎,被绑成了个粽子,娇娥将印绶交给洛嬷嬷辨认,洛嬷嬷点点头,娇娥将印绶揣在怀中。 陈大人喝道:“你这个无知妇孺,竟然敢捆绑朝廷命官,私拿印绶,这是重罪。” 娇娥冷笑数声道:“你将我阿母骗到那里去了?” 陈大人的眼神闪烁,娇娥命人将其绑在长凳上,就想杖刑伺候。洛嬷嬷拦住,道:“娥儿,如今这个情形,即使问到了,又怎么去救呢?必须要有外援才是。” 要么去京兆尹府,要么……娇娥捏了捏怀中的玉佩。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握住这个姓陈的躲在家里,若是自己再不见了,阿父回到家中一点头绪都没有。 娇娥打定主意,派了几拨人出去,一路去丞相府将此事告诉父亲,一路去京兆尹府找林天,还有一路去了戚里找许嘉。有人坐着赵家的马车,有人偷偷从府中后门溜出去。 赵义今日被耿少史缠的脱不开身,下了衙门,耿少史又拽着说要谈心,拉着赵义去了酒垆吃酒。 酒过三巡之后,耿少史方慢慢说着些人情是非,絮叨他和桑少史的不和,希望赵义能够在长史面前拉他一把。 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赵义莫名有点心慌,屡次想走,一个僮奴走到酒垆前问:“敢问丞相府的赵征事大人在此吗?” “你是何人?” 僮奴走到赵义面前道:“我是受人之托,给您传话,您的夫人被人掳到富盛客栈后面的私巢子去了,想去救的话,眼下可能还来得及。” 赵义摸了摸腰边的宝刀,硬硬的还在,便匆忙出了酒垆,用刀砍断了马缰绳,打马便往富盛客栈方向去了。 路过丞相府门口,正遇到了找不着他急的团团转的家奴,听了家中发生的事,赵义内心更加肯定,这消息是真的。 他让家奴将话带回去,又匆忙往客栈方向奔去。 天色已经暗沉,夜幕降临,赵义紧紧地攥着身边的佩刀,心中的愤恨足以将任何敢染指娇娇的人毁灭。 林氏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连怎么进来这间屋子的都不知道。她想见赵义,可是连动弹一下都很费劲。赵义,义哥哥究竟怎么样了? 有人将她的衣服褪去,放入浴盆之中,替她搽试;还有人在一旁笑着说什么,在她身上抹着光滑的东西。林氏浑身发痒,痒到了心里去,她咬着舌头,想清醒过来,等她略微有些意识之时,感觉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软和的被子里。 屋子燃着红烛,点着浓郁的香,红色的床帐放了下来。 林氏浑身越来越燥热。她想要赵义来抱着她。她好像觉得,义哥哥隔着帐子对她甜蜜地笑。 身上的香油慢慢发出蛊惑的香气,令她无所适从,像是新婚时刻……林氏昏沉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一阵阵的热流涌动。 义哥哥……。她忽然想到:不是赵义病了吗?怎么她在这里,帐外的人又是谁? 眼泪流了出来,难道这次难逃此劫?林氏唤道:“义哥哥,义哥哥” 赵义对她俯下身来,揭开被子,摸着她光滑的肩膀……。 张博摸着林氏光滑的肌肤,看着她眼角留下的泪,期盼已久的美娇娘无助地在他的手下颤抖,让他有一种特别愉悦的快感。张博轻轻地含着林氏的嘴唇,耳垂,轻笑地道:“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今日让你尝尝我的好处,你那夫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六百石的小官,给我提鞋都不配。” 接着又摸上了林氏的胸前,那饱满的软团,让张博兴奋不已,他用手磋磨把玩着,体会着林氏呜呜咽咽的颤抖,脑里的血猛地冲了上来,气息变粗,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真是个尤物。”,张博骂道:“老子一沾都受不了,让那个竖子占了你这么多年。这次要把你娘两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张博急躁地脱着衣物,身下涨的发痛,门突然被踹开了,带进来一阵冷风。 屋子里的熏香弄得张博发狂,头脑的反应也慢了许多。 “滚,不知死活的奴婢,别打扰老子快活。” 赵义眼睛血红,看着林氏赤|裸地躺在床上,张博的衣裳脱了一半,正亵玩的高兴。他再也顾不得了,握住手中的宝刀便冲了上去。 张博并没有想到这个奴婢竟然如此胆大,胳膊被戳中,一阵疼痛袭来,门外的寒风吹入,张博清醒了许多。 “来人那,杀人了。”张博边喊边用案几抵挡赵义的进攻,仓皇之中,又挨了几下。 正在楼下寻找的林天和赵彭祖,将阻拦的婆子苍头们推开,带着贼曹椽们循声而至。 “姑父。” “去将你姑姑包起来,带走。” 林天连忙冲入帐内,用被子裹住姑姑的身体。 赵彭祖欺身上前,将赵义的腰刀夺下,贼曹椽一拥而上将张博捆绑起来。 张博惊魂未定,赵义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盯着张博,像是正在觅食的饿狼,张博抖了一抖。 “我受伤了,要止血。”,张博愣了片刻,挣扎着喊道。 “姑父,姑姑像是中了药,也需要请郎中。”,林天迟疑地看向赵义。 郎中进了屋,给张博止了血,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看着满脸潮红,浑身颤抖的林氏,郎中道:“只有两个法子才能解除药性,这药下的过于生猛。要么将这女子放在冰水里浸泡,直到药性消退,现在是冬天,只怕药性解了,人也废了。要么就阴阳结合,发出来就好了。” 赵义气的浑身发抖,冲上去对着张博便抽了几个耳光,失血有点多的张博,只是怒瞪着赵义,无力反击。 许嘉和于永押着那位陈大人也来了,正好听到那郎中的话。许嘉忍不住骂道:“张博,你可真不要脸,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怎么,听说你还想将人家母女藏在这里供你享乐?你们张家真是养的好儿女。” 张博见到许嘉,脸上的颜色才难看起来。 “逼奸官家夫人,是要处宫刑的。”,于永的眼神不善,盯着张博的下身,冷冷地道。 一众人等簇拥着张博出了私巢的门,赵义留在屋内,轻轻地摸着林氏滚烫颤抖的身体,自己也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打在林氏的身上。 斜对着的富盛客栈上,严延年冷笑数声,缓缓关上窗户。 张博被押进了京兆尹府,当晚便浑身发热,据说伤的严重,病情恶化,需要府医来医治。 府医离去后,张婕妤便接到了哥哥意欲□官家夫人,被京兆尹的人逮个正着,收押在京兆尹府的消息。 张婕妤对着刘病己又哭又闹,最终连病着的爷爷张安世、死去的叔祖张贺也提了出来。刘病己无奈之下,准许张博回张府养病。 张博这口恶气那里能咽得下,更何况如今闹成这般样子,他的宫刑之罪只怕是逃不脱了。严延年又给张博出了个主意,让他装病,声称病得都快死了,这病自然是来自赵义那日的刀伤。 张婕妤知道哥哥病重的快要死了,哭着去求张贺的嗣子,她的小叔张彭祖。 张彭祖和刘病己曾经坐在一张席上念书、练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在刘病己的幼年时期,是张家父子给了他一切。 见到张彭祖,刘病己总是要想起那个给他启蒙、护着他活下来、盼着他活的好的老人张贺。 皇帝没有办法拒绝张彭祖的请求,下令廷尉以持刀伤人之罪将赵义收押在诏狱。 刘病己此举为权宜之法,想着张博病好了,便可以将赵义放出来,再对张博严加约束,让他莫要再惹是非。 可事态的发展并不因刘病己是皇帝便能左右。 赵义下了诏狱,林氏每天的眼泪水都有两大缸,娇娥强打起精神来安抚母亲,赵家一片愁云惨雾。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晖悄悄地将林氏绣纺的盈利全部都提了出来,高价在长安城中请大侠。林晖打定主意,若是赵义再也出不来,则定要斩了张博的狗头。 苗公得了信,立即去找了林天。 论起京兆尹府的人,苗公只服两个,一个是赵广汉,另一个是林天。 虽然苗公是林天设计抓进京兆尹府的,但是苗公自认有一双毒眼,能够瞧得出来,谁是真豪杰。 林天便是他认为的狠汉子,虽然现在毛还没长齐,连成人礼都没有行过,但苗公就是服。 “看来阿父也忍不得了。”,林天埋头嘀咕了几声,这一阵子以来,他一直琢磨着怎么报仇。 若不是娇娥机警,只怕姑姑和表妹早已被幽禁起来,成了张博的玩物了。 皇亲国戚便可以这样作践人?林天想到娇娥和姑姑红肿的双眼,便不能忍受。 “苗公,谢谢你,这件事你可得帮我。”,林天向苗公施了一礼。 “谢就不必了,只是我为何要帮你?”,苗公有些不乐意,通报信息已经是看在朋友的份上了,做人怎么能得寸进尺呢。 “苗公是个做大事的人,还有什么比让这些尸位素餐的皇亲国戚彻底没脸更有意思呢?”,林天眯着狭长的眼睛,像只狐狸一般。 苗公自称无儿无女,做过盗首,混了个官职在身,该享受、该体会的都经过了,林天这个提议很合他隐藏的性子。 “阿父,您别再找大侠了,姑姑一家还要靠着绣纺过活呢。”,林天背着母亲劝林晖:“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局,张博逃不出去的,姑父也会放出来,您且信我一次。” 林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自打林天进了京兆尹府,就像一块白绸掉入了染缸,迅速地改变了颜色,林晖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阿父,您就当没有这回事好了,好好准备运到大宛国的绣品,忙不过来让立哥帮您。” 林天安抚完了林晖,还要去哄娇娥。 娇娥消瘦了不少,轻的像个风筝,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娇娥,你信我好不好,姑父不会有事的,我正在想法子。”,林天搂住娇娥,觉得表妹瘦的让人担心。 “表哥,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你和舅舅不能乱来。”,娇娥拿出许嘉给的那块玉佩,道:“我上次求了许大人,许大人就是这件事的见证,我再去求他在皇上面前为我阿父开脱……” “别傻了,这件事情,古力已经打探清楚,张婕妤求了皇上,皇上念着张家的旧恩,将姑父关进诏狱,等着张博病好了才能放出来呢。许嘉去求也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情要靠我们自己。” 娇娥听到此处,心中升起了希望,问:“那是不是张博好了,我阿父就可以放出来了。” “哼,张博这病只怕得不到姑姑和你,是好不起来了。”,林天不由得搂得紧了紧,这是他的人儿,他死都不会放手。 林氏心中也想明白了过来,张博只怕是要定自己了,否则便要让赵家家破人亡。 她去诏狱里见赵义,平日里儒雅温存的夫君带着厚重的镣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生气。 “义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去求于夫人,让你少受些罪。”,林氏抱着赵义痛哭。 “娇娇,别傻了,是我护不住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找林晖,他也护不住你和娇娥。”,赵义在诏狱中就想着这些事。 “你在说什么?”,林氏又恨又气,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是说真的,你若是撑不住了,便拿着你母亲给你的那个匣子去找于廷尉,记住我说的话。”,赵义再三嘱咐。 “娇娇别任性,也别做傻事,你还有三个孩子要管呢。我们的兴哥这么优秀,娇娥这么好,还有广哥,他还小。”,赵义就怕林氏想不开,做了傻事,一遍一遍地叮嘱着,这时候他非常庆幸,在林氏的心中,孩子们的位置一直是在他前面的。   ☆、第82章 失控 娇娥见母亲从诏狱回来,心事重重,只对着个匣子发呆,不知何意。 “阿母,阿父在狱中廋了吗?” 这一句话,勾的林氏的眼泪掉下来。 “阿母,不哭。阿父很快就会回来检查广哥的功课了。”,广哥伸出小手,轻轻替阿母抹去眼泪,这泪珠儿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姐姐……”,广哥仰起头,看着娇娥。 “你们父亲叫我们不要再顾他,若是撑不住了,便拿这个匣子去求于夫人。”,林氏咬了咬下唇,颤抖着说出赵义的话。 娇娥心中一颤,想起前世父亲也是这般,从河南郡回来之后,见了后母和家中儿女,便自行去了诏狱,自杀明志。 洛嬷嬷曾经对她说,父亲是为了保全他们一家,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今父亲又要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娇娥对赵义怨艾的心,早已消褪,她拿过那只匣子,仔细摆弄,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阿母,不如找洛嬷嬷问问。” “我们家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下去,答应嬷嬷的,都不知能不能做到,不如……”,林氏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她性子要强,断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旁人受牵连。 “阿母,洛嬷嬷不是这般的人,当时我们拜她老人家为义母时,可是答应要奉养她老人家的。我还要给洛嬷嬷养老呢。”,娇娥觉得有些说不通,急的跺脚。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洛嬷嬷气呼呼地敲着拐杖,大怒道:“林氏,你还不如娥儿。” 洛嬷嬷本来是问问赵义在狱中的状况,没料到却听到了这样的话。 “嬷嬷。”,林氏抱住洛嬷嬷哭号起来。 “傻孩子,赵义还好好的呢。进了诏狱出来又升官的比比皆是,你现在就这般天塌下来的样子,他还能指望你什么呢?”,洛嬷嬷摸着林氏的头发,因为心力交瘁,林氏的头发已经变得有些干燥。 林氏的哭声渐渐收住,这一阵子以来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 被人掳走,差点失贞,林氏觉得丢脸之至,虽然那日她昏沉着,却还是有些印象。赵义一遍又一遍地抚慰她的身心,告诉她说不在乎,只要她还在就好。 夫妻二人之间心意相通,本是最幸福的时候,赵义却又被丢入诏狱。恍若一盆冰水泼上了头,她该怎么做,这个家又该怎么办。 洛嬷嬷说的对,赵义到了困境,她应该想办法救出赵义才是,最不济也得不拖累他。 她还有三个孩子。 “嬷嬷,还能把阿父救出来,对吗?”,娇娥期盼地看着洛嬷嬷,不等回答,又肯定地点点头,大声道:“大表哥答应过我,他叫我信他。” 洛嬷嬷叹口气,心想林天一个三百石的代主簿能做什么呢?但看到林氏哭的如此伤心,便忍下了嘴边的话。 广哥原本耷拉着肩膀,听了娇娥的话,也用力的点点头:“大表哥一定能做到的。” “总能找到法子的。”,洛嬷嬷转过话题,问:“我来之前,你们再说什么呢?” 娇娥递过那只匣子,希望见多识广的洛嬷嬷能看出这个匣子有什么不同之处,为何非要熬不住了再去找于廷尉呢?若是这匣子真有什么用处,为何不立即去找于家呢? 洛嬷嬷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这个匣子是乌木所制,雕工古朴精细,没有丝毫匠气。这并不是一般的官吏家中能拿的出来的器物,必然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之物。 洛嬷嬷想了想,拔下头上的钗子,在锁鼻处轻轻的戳了几下,只听咯噔一声,匣子的左下侧处,轻轻翘起来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什么都没有,但暗格的内壁,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 洛嬷嬷将匣子放到光线明亮处,仔细辨认。 娇娥眼尖,叫道:“这个标记我见过,于夫人送来家的东西,都有这个标记。” 沉寂。 这是怎么回事?林氏不敢相信,也拿过匣子仔细辨认,确实是缩小了的于家的标记,洛嬷嬷教过她们,世家大族有专属的族徽,用于与其他大族区分。 母亲和于家有什么瓜葛?哥哥并未告诉过自己,赵义又是怎么知道的? 洛嬷嬷迎着光,闭上眼睛,赵义比她想象的聪明,妻子嫁妆中蕴含的秘密,他一直忍到了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出来,是为林氏留下的最后一条路吗? 只是,这意味着什么。 林氏立即起身,抱着这个匣子道:“既然大人说这个有用,必然有用,我就拿着这个去求于夫人。” “阿母,我和你一起去。”,娇娥也站了起来。 洛嬷嬷睁开眼,赵义能忍到现在,又说的如此确凿,看样子必然有所持。 “去吧,说不定也是一个转机。” 古力的几个侍从,陪着林氏和娇娥去了于府,但于府并不见客。 林氏抱着匣子,站在门前,不动。 赵兴也跪在未央宫东门外,不动。 昨夜,他辗转难眠,点着蜡烛读书来排遣内心的苦闷。 身为罪臣之子,他怎么能在皇上身边任职;身为赵家的嫡子,却没有一点办法来救出父亲。 古力默不作声地在一旁陪着,她翻到了“缇萦上书”篇,递到了赵兴的眼前。 虽然林天将计划告诉了她,但林天的计划不一定能成不是吗?趁着皇帝尚未作出决定,何不借此为自己和赵兴争取一次呢? 她离不开赵兴。 赵兴见了书篇,眼角跳了一跳。 文帝时期,缇萦的父亲被诬告治死了人,被押送到长安施刑。 缇萦家中只有五个女儿,作为家中最小的小娘子,缇萦跟着押解犯人的队伍餐风露宿,风雨无阻,一路用心照顾父亲。 到了长安城,缇萦竭尽全力都没有办法解救出父亲,便跪在未央宫门外,递上自己写好的文书给皇上,自请做官奴婢,以此来赎父亲的罪。 文帝见缇萦的言辞恳切,非常感动,便废除了割去鼻子等肉刑,并且免了缇萦父亲的刑罚。 缇萦的孝行不仅解救了父亲,还帮助了许多受此刑罚之苦的百姓。儒家将此作为佳话,列入孝行篇。 赵兴心中有所感悟,他看了看古力,做出了决定。 他跪在未央宫门外,请求小黄门将自己的上书呈递给皇上。 萧望之知道赵兴愿意去西域,开拓西域诸国和大汉之间互市,换得父亲无罪时,感叹数声。 “若是此事得成,比起当年张骞的功绩也毫不逊色了,张骞为此封侯,但此子愿意以此来换父亲无罪,孝心可表。”,萧望之感叹道。 近五十年前,大汉远征大宛国取胜,在敦煌设立了驿亭,在轮台和渠犁驻兵屯田。只有使者校尉在那里统管,去了那里,生活艰苦不说,还要面对着匈奴和其他附属匈奴小国的攻击。 虽然大宛国答应和大汉之间进行互市,但从未做过的事情要做起来,必然需要大宛国的全力支持,还要防备着其他国家,尤其是匈奴的捣乱,这是一条坎坷的路。 这个如玉般的少年郎去了能不能受得了,能不能活着回来? 萧望之虽然持才傲物,却又最是惜才,赵兴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击中了这个高傲大儒的心。 “陛下,臣有一句话,非常想问,但又害怕……” “萧少府,但说无妨。” “陛下,您想让张家变成第二个霍家吗?” “放肆。”,龙颜大怒。 “臣不敢,臣就说不问了。”,萧望之拜了一拜,就要退下。 “萧少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病己缓了口气,又问。 “臣心中有些疑问,忍不住想问问陛下。霍光深得帝心,被封为大将军,霍光死后,他的族人不知道收敛,最终灭族。张世安也深得陛下的宠信,被封为大将军,眼下病的正重,张博做的事情……”,萧望之顿住了,看了看刘病己,意思是陛下,您懂得。 刘病己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地道,赵兴的上书他也收到了。 “朕也是无奈,张世安病重,张贺对朕有哺育之恩……,张彭祖来求,朕也很为难。”,刘病己平缓了一下心情,还是解释着。 “陛下,张彭祖有罪,陛下派人把他斩了吧。”,萧望之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又是为何?”,刘病己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萧望之为了赵兴而来,就白做了这个皇帝了。 他也想听听萧望之有什么办法。 “他身为张贺的嗣子,却一心管着叔叔家的事,还用张贺对陛下的恩情来求不该求的恩典。张贺受过据太子的恩惠,抚养旧主血脉,乃是本分。皇上念及旧情,将张彭祖封为候,这是不忘旧情。但张彭祖却忘掉了本分,也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心中无父无君,难道不该斩吗?” 萧望之的意思是对刘病己有恩情的是张贺,而不是张世安,张贺有嗣子,也有留下来的弱孙。 要报恩对他们好就是了,张博和张婕妤又算是那条道上的?连香火都不能给张贺供奉。 “张世安对陛下只是尽了臣对君的本分,陛下也应当对张世安像君对臣一般。”,萧望之又加了一句。 这句话将刘病己内心隐隐的不满勾了起来。 当年张贺一心想把张婕妤许给他做妻子,但是张世安并没有瞧上,还将张贺训斥一顿,张贺才撮合了他和许平君成亲。 刘病己虽然意中人就是许平君,但张世安的态度和话语的确很伤人,后来刘病己为了扳倒霍家,借用了张世安,但也给了张世安荣宠。 用萧望之的话来说,这就是君臣相处,张世安有功,他便嘉奖。但张家人有过呢?张世安这一支对他并没有恩情。 “朕有些头疼,再想一想。” “陛下若看在张贺的面上,不忍张家落到霍家的地步,长歪了的树枝还是要修理修理。”,萧望之丢下了最后一句话,便退下了。 “戴长乐……,戴长乐。”,刘病己被萧望之这几句话搞的心烦,又唤来了这个伙伴。 “长乐,你说我是不是太放任着张家了?”刘病己心中有事,对戴长乐说话便像以前一般。 “次卿不是想立王婕妤做皇后吗?就算是为了张婕妤好,也应当约束住张家了,毕竟皇家的正经亲戚可只有许、王两家。”,戴长乐亲热地叫着刘病己的表字。 戴长乐和许嘉等人关系甚好,张博和张婕妤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以前都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的人,现在却来分享着刘病己的荣光,动不动拿张贺的恩情说事。 不封张婕妤为后,戴长乐高兴的很,他才不会站在张婕妤生的刘钦这一边呢。 “你叫弘恭去安抚那赵兴一番,只说朝廷自有公论好了。”,刘病己挥挥手,赶着戴长乐去了。 谁都没有料到,张博此时已经死了。 张博伤的最严重的地方便是赵兴第一刀砍在的胳膊处,其他的几处都是小伤。但为了置赵义于死地,将林氏母女弄到手,张博一直声称病的快要死了,窝在家中养伤。 张夫人整日里为他熬制补药进补,张博补的过了头,府里的侍婢他又瞧不上眼了,每每想到林氏的*,心中像猫挠心肝一般,总想着怎么趁着赵兴在狱中,逼着林氏低头,让他快活。 可要装病,又不能出门,张博的脾气越发大起来。张博的大奴想着法子替主子排忧解难。 正巧了,张府附近的府邸被租了出去,前一阵子搬迁进来了一家商贾,商贾是扶风郡人,在东市上做豆豉生意,家中养了个胡姬。 胡人女子一般都身材高大,体型丰满。这个胡姬也不例外,胸脯高耸,皮肤雪白,一张小脸轮廓分明,妩媚妖娆。 胡姬经常在门外玩耍,又喜欢说话,张府里的大奴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底细打听的一清二楚。 年关将至,商贾回了扶风郡老家祭拜祖宗,过完年又要去陈留郡买货物运上来,有四、五个月不在府中。 商贾家中的大妇很厉害,商贾不敢带胡姬回家,又舍不得她,便在尚冠里租了院落,觉得将胡姬藏在这里比较稳妥。 张博见有这么块肥肉在眼前吊着,就动了心思。 他在勾搭良家妇女上深有心得,几下便将这个胡姬勾上了手,张府里人多嘴杂,张博便经常溜到胡姬家中幽会。 神不知鬼不觉,两人暗渡了陈仓,日日像一对鸳鸯一般,交颈而眠。 商贾不在家,张博和胡姬可以放开来玩耍,他呆在胡姬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商贾留下的几个侍婢也习以为常。 张博的大奴经常帮着主子打马虎眼,竟然没有人发觉。   ☆、第83章 妆匣 张博夜夜宿在胡姬处,他已经将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府邸了。 张博家的大奴也并不担心,张博和夫人之间经常二、三日方见一面,大奴也随着宿在胡姬家中,经常和那些侍婢们调笑,俨然将这里当成了小张府。 清晨,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像是有人喝问什么。 “难道是那商贾突然转回?”,大奴自言自语,又摇了摇头,那商贾这会估计才到家吧。 大奴连忙穿上衣服,准备去叫醒张博。 门外的叫嚣突然静了下来,接着猛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了开来,一群人涌入,大喝道:“京兆尹府捉贼,你们不要动。” 大奴的心放下来,又想到若是张博被人发现在此处……,他连忙迎了出去,打算去给贼曹椽史示意一番。 贼曹椽史见到张博家的大奴,愣了一下,别过脸去,喝道:“你们快去搜查,一点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 又转过脸来,陪笑道:“不知张公在此,莫非贵人也在这里吗?御史大夫家丢了东西,我们一直在捉拿,有人看到那贼溜进了这所宅子。” “那你们速速查了便是,正房就不用去了。”,张博家的大奴点了点头,若不是张博在此,他才不屑于搭理一个小官吏呢。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很快在院子里起出了一部分贼赃,接着又在几处发现了贼赃。贼人藏的匆忙,看样子的确是为了躲避追捕,匆匆分了几处藏匿。 但那盗贼并不在府中,好在贼曹椽史手中握有起出来的贼赃,也算能交差了。 正准备收队走人时,突然正房处传来了一声尖叫:“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是那胡姬!莫非盗贼进了正房? 大奴顾不得了,连忙朝正房奔去,贼曹椽史见状,喝令贼曹椽们拿着刀剑跟上。 一群人做好了和冥顽不灵的盗贼做搏斗的准备,冲入了正房寝居,映入眼帘的一幕却叫人目瞪口呆。 张博赤身*地躺在床上,阳|物还立着。床上污浊的痕迹到处都是,*的味道浓郁的久久不去。 胡姬软着身子衣衫不整,抖个不停,一切都显示,昨夜这里战况激烈。 贼曹椽史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张博和胡姬闹得太厉害,闹出问题了。 他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张博已经冰冷,没有了气息。 这件事可是大事,让他碰上了。 贼曹椽史只好自认倒霉,将胡姬和婢女们、张博的大奴都押往京兆尹府,又留了几个人看住房间。 功曹椽史几下子就问了个明明白白。 张博在家养病,勾搭上了隔壁不安于室的胡姬,两个人闹得太凶残,张博决定用药物尽兴,结果却精尽人死。胡姬被弄得疲惫不堪,到了清晨被外面捉贼的动静惊醒,才发现身边的人已死。 张博的大奴瑟瑟发抖,这事到了这个份上,就再也瞒不住了,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呢? 张家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消息传的飞快,于永和许嘉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许嘉拍手称快,于永的眉头松了一松,笑道:“张博这下可真是活生生打了张婕妤的脸,张婕妤求了张彭祖在皇上面前好说歹说,声称张博被重伤,让赵义下了诏狱。眼下重伤之人偷人家的姬妾,还死的那般不堪。哈哈……” 许嘉挑了挑眉,道:“我去找阿父去。赵家的那个小娘子差点就入了虎口,本有心想帮她一帮,阿父说我们要为太子考量,不要和张家生事。如今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于永对着许嘉远去的背影琢磨了半响。 听话听音,许嘉像是对赵家大娘子有意,只是……许嘉和赵娇娥并非良配。 于永打马回到了家,见到林氏和娇娥站在寒风中。 看了看于府紧闭的大门,于永心中叹息了一声,下了马,笑着道:“赵夫人和赵娘子在这里做什么?” “于大人,我想见见于夫人。”,林氏眼中含泪,嘴唇发抖,唇色发紫。 于永心生怜惜,垂下头去,捏了捏手中的马鞭,硬着心肠,道:“赵夫人和赵娘子还是请回吧,这里风大。赵大人在诏狱中,此案归属廷尉府,我父母要避嫌就不能见你们了。” “我……”,林氏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娇娥这才明白阿父为何说要等他不在了,阿母撑不住了方将此物拿出。 她拦住想要离开的于永,道:“于大人,我父亲已经料到今日,所以嘱咐母亲等他去了后,实在撑不住了方来求助。” 于永愣了一愣,伤感得点点头:“赵大人是个明白人,这也是无妄之灾了,只是公道自在人心,你们回去等候,也不一定就到了绝路。” 娇娥将母亲怀中抱着的匣子拿了过来,递到了于永的面前,道:“于大人,我阿父对阿母说,若是他不在了,便叫阿母带着这只匣子到于府求助,又说你们见了这匣子,一定会帮我们的。我们不求以后,只求阿父能够平安,没有阿父不成家。” 于永又愣了一愣,被动地接过那匣子来,他见了那匣子,眼波动了一动,有些不解又有些欣喜,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林氏。 “赵夫人先带着赵娘子回家吧,这匣子我代您交给母亲,赵大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张博已经死了,一干案犯都被关押在京兆尹府,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于永还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透露了些。 娇娥扶着林氏,登上了马车,她回头望去,见到于永还抱着那匣子,往这里看。 那匣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前世为何这只匣子没有出现。于永接了那匣子,明显变得软和了许多。 娇娥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中,还有一个更加惊悚的消息在等着她。 “你说什么?天哥。”,林氏揪着林天的衣襟问道。 “姑姑,没事了,张博死相难看,前一阵子歪曲姑父害他重伤之事不攻自破。哈哈,一个重伤之人还能和别人府中的胡姬日日鬼混,*致死?我看皇帝的脸面往那里搁,这明摆就是个冤案。” 林天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笑的肆意,他压不住内心的轻松,向娇娥挤了挤眼。 洛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天,又看了看娇娥。 娇娥则紧张的话都说不上来,这事难道真是大表哥做的? 不会得,她摇了摇头,大表哥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心中反驳,京兆尹府,胡姬,大表哥说的局,古力……凑在一起,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大表哥本就打算做的事。 娇娥有些害怕,又有些感动,她上前扶着阿母道:“阿母,这下可好了,阿父应该很快就要出来了吧。” 洛嬷嬷道:“就怕皇上恼羞成怒,或者张家动什么手脚。” 林天面上有些不情愿,还是道:“娇娥你放心,于家应该不会让姑父受什么苦的。至于皇上那边,我会说服赵大人,将姑父这个案子作为冤案呈报上去。眼看就要到了皇上定下来审议冤狱的日子了,姑父再在诏狱耐着性子多呆几日吧。” 林氏痴痴地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跪坐在案几前,再也不愿意起身。 洛嬷嬷看着林天的眼神雪亮,林天转过头来,那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只是对着洛嬷嬷笑了一笑。 娇娥又将今日去于府之事告诉了大表哥,林天心中一跳,于家原先便和林家有关联?阿父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怎么会等到姑父来告诉姑姑。 他心中暗怕这件事对他和娇娥有不好的影响,只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林天坐不住了,随意聊了聊,便告辞要去问父亲。 林氏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只觉得这难捱的日子总算要到了头。恍若在暗处跌跌撞撞的走了很久,突然看见了一线光亮,整个人都被这狂喜泄了气。 娇娥送林天到门口,她拽住他的袖子,低低问道:“大表哥,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林天抽出袖子,握住了娇娥的小手,问:“是又如何?” 天色已暗,林天一脸严肃,那双狭长的眼睛暗沉,娇娥望着他,忍不住就掉下泪来,道:“我好害怕,又替你觉得累。” “表妹原来是怜惜我……”,林天伸出手去,抹去娇娥的泪。 “你还这样说,大表哥,你为我做到这般地步,我好怕以后……以后会连累你。”,娇娥哽咽地将这话说完。 “我还害怕表妹嫌弃我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说什么连累。”,林天忍不住将娇娥搂住,什么连累,是他连累她吧,若是她跟着他,他还害怕护不住她,会让她遇见姑姑那般的事呢。 姑父那日盯着张博的眼神,凶狠得像只饿了许久的狼。林天觉得,若是他只怕会更加凶狠吧,姑父还是弱了些。 林天哄了几句,娇娥破涕为笑,他便匆匆告别,急着回家问阿父那只让他心神不宁的匣子。 于永将匣子捧到母亲面前,放在榻上。密目养神的于夫人缓缓睁开眼睛,问:“赵夫人和赵娘子回去了?” “是。”,于永有些无奈地道。 “听说两个人站了有好几个时辰了。”,于夫人叹口气,“大人回来,再说说这件事吧,看他有没有法子,真是无妄之灾。” “阿母,这匣子,您认识吗?”,于永将那匣子推到于夫人面前,“赵夫人说这是赵义叫她拿来的。” 于夫人拿过那匣子,仔细看了看,讶异地道:“这不是于家的东西吗?怎么会传到赵家去?” 突然她握住了胸前的衣襟,颤声道:“永哥,你快去叫婆子将你二姐小时候用的妆匣找出来。” 于永滞了一滞,激动地道:“好。”   ☆、第84章 舜?哼 “阿父,您都多久没有看看念儿了。”,刘念带着家人子们找到麒麟阁,缠着弘恭要见父皇。 刘病己松开紧皱的眉头,从萧望之和戴长乐走后,他便坐在这里,没有再宣任何人。 刘念绾着两个小环髻,用碧色的丝带绑着,一张娇憨的小脸,矮墩墩的个子,却摆出一副尊贵的姿态,慢慢走到父皇的面前。 任是再有什么烦闷事,见到爱女这般,刘病己也抛在了脑后。 “念儿,怎么哭了?” “有人欺负太子哥哥。”,刘念噘着嘴,眼睛水汪汪得,更增添了几分娇憨。 “胡说。”,刘病己捏了捏刘念鼓起的脸,道:“太子谁敢欺负啊。” “太子又不是皇上。”,刘念嘟囔着:“古往今来,太子当不成皇上的多得很。” “这又是谁教你的。”,刘病己怒了。 这已经成了刘病己心头之痛,祖父便是废太子,做了多年的太子,最终被几个弄臣逼死在野外。他刘病己的太子,必要登上皇位。 他和许平君的儿子,是命中该继承皇位的人。 “二哥说的,二哥和太子哥哥打架,太子哥哥打不过。疏少傅还说身为太子要品德高洁,宽厚仁爱,还有要……孝。”,刘念咬了咬唇,为什么要对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宽厚仁爱。谁若是欺负了她,她便要十倍还回去。 “哼……”,刘病己从鼻腔里出了一声。 “念儿觉得呢?” “念儿当然不认同了,太子哥哥被欺负,还要讲求孝,对阿父隐瞒。念儿看不过,他们欺负人。” “怎么欺负,说来听听。” 刘念心里模模糊糊地明白,但说不清楚,她乱七八糟地道:“念儿和太子哥哥没有阿母,二哥有阿母,二哥的阿母想做母后,二哥的外家是大将军,念儿的外家打不过二哥的外家。念儿和哥哥只有阿父。” “还有?” “还有家人子们会偷偷的将我和太子哥哥的事传给别的宫里的人知道,念儿没有心腹。” 越听越皱眉的刘病己,听到“心腹”两个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 他的一对儿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得日子,就如同他在霍光做大将军时做皇帝一般——没有心腹。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还有阿父说话不算数。” “哦?” “阿父说念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小娘子,不需要讨好,就应该拥有一切。可是念儿并没有拥有一切,太子哥哥还被二哥打。” 刘念鼓着腮帮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点点刘病己的鼻头,叹口气道:“君无戏言。” “小郎君和小娘子不一样,要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男子,需要有冲破一切的勇气去登上最高的位置,才能获得一切。”,刘病己不知道刘念能否听懂,还是解释道:“身为太子,便意味着身在荆棘之中,君王之位就是荆棘之丛。” “可是父皇可以帮助太子哥哥将这荆棘斩去。”,刘念并不太懂阿父的话,但她知道在这宫中,她和太子哥哥一定要紧紧抓住父亲。 刘病己愣愣地瞧着女儿,这张酷似许平君的脸,性情确是这般的不同。 太子小小年纪便被他放在了荆棘丛中了,如同他的阿母,被他放在了后位上,最终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尊贵的荆棘之丛,不是这么好坐的啊,有多少人等着这个母族无力的太子下台呢。 “弘恭,传太子进麒麟阁。” 刘奭的嘴角有些破损,一咧嘴便会疼,他的个头长不过刘钦,打架也打不过,功课也赶不上。 刘钦有母妃张婕妤,张婕妤最受父皇宠爱,身后又有大将军府作为依仗,后宫之中的人大都看着张婕妤的脸色行事。 和世代大族的张家相比,许家算是新贵,并不能教给太子多少御下之术。疏家父子一个做太子太傅,一个做太子少傅,教他《孝经》和《论语》,让他更加朝着宽厚仁慈里发展,其实便是软弱。 刘奭见到刘念伏在父皇膝上,有些羡慕地望了望,恭敬地行了礼,跪坐在案侧。 看着刘奭嘴角的伤,刘病己的嘴角抽了抽,声音平淡地问:“受伤了?” “回父皇,是。” “你打算怎么办?” 刘奭沉吟了片刻,答道:“学习尧舜。” “哼,尧舜如何?” “尧贤明,舜仁爱。” 传说,舜的异母弟弟象多次和父母想要杀死舜,但是舜依旧孝顺侍奉这三人,当他们一次次的谋杀计划被暴露后,舜反而对他们更好,直到感化了他们。 “好得很,这就是疏广教给你的?” 刘病己大怒,身上的威压之气升起,压得刘奭小小的人儿,越发小了。 “是……” 看着低下头去的刘奭,刘病己突然感到悲伤。 “好得很,疏家父子想叫你做圣君,你老子都做不了圣人,倒要你做了。” 刘病己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讽刺,刘奭已经能够听懂父亲的不悦,太子知道父亲对他不满,但并不知道这不满在那里,难道这样忍让父亲还不认可吗?那还要怎么退步呢? 刘奭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更加不敢抬起头来,嘴角好似更疼了,疼的想哭。 “过来。” 刘病己向太子伸出手去,刘奭颤颤地起身,挤进了父亲的怀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和刘念互相望望,开心的笑了。 “快要过年了,太子最近不用上学了,和阿父一起上朝罢。闲下来和你妹妹去石渠阁问问掌经博士思子台的由来。”刘病己环抱着两个孩子,闭上眼睛吩咐道。 他的太子,难道要被教成呆子吗?虽然他希望每一个儿子都能够平安长大,太子顺利登基,其他儿子到外地封王。但也能容忍他的太子被教成愚蠢之人,任人宰割。 “弘恭,下朕的旨意,今日护卫太子不力者杖刑一百,以后也不用再在太子跟前伺候了。” “父皇。”,刘奭一惊。 “这些没用的刁钻奴才,连你都护不好,既不会阻拦你们兄弟打架,又不能保护好你,要他们何用。”,刘病己教导着他。 身为帝王若是没有霸气,便意味着被人欺凌,做主子的软弱了,那怕是奴才都有可能爬到主子头上。 刘念握住还要说话的哥哥的手,将刘奭要说的话握了回去。 “喏。”,刘奭垂下眼帘,将身子朝父皇的怀里又挤了挤。 太子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和家人子被清理了个干净,刘病己并不知道这些人里有那些是婕妤们的眼线,他也不想知道。 弘恭按照他的意图,给太子和刘念身边都换上了心腹。 张婕妤恨得将玉梳子摔断,皇帝这个做法看上去是在发作太子身边的人,实际上却是一刀斩断了其他人对太子之位的妄想。刘病己用他的行动表示,太子是在他的心目中占据第一位的。 “哼,等我做了皇后,太子之位迟早都是钦哥的。”,张婕妤愤恨地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她的容貌那一点比不过那个死人。 她那点子愤怒在知道张博死后,顿时化为滔天怒焰,熊熊燃烧着,要将一切她看不过眼的都烧毁。 “我哥哥怎么如此?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张婕妤愤怒地道:“皇上定要为张家做主。” 刘病己无奈地扶着额头,玄色的衣袖耷拉下来,上面绣着大朵的云纹。 他只觉得身心皆疲,许家永远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不敢闹出一点事情来牵连太子。 与之对比的张家…… 见刘病己不应声,张婕妤又像猫儿一般软化了,伏在刘病己的膝上,哽咽着道:“陛下,我哥哥一向……” “一向什么?”,刘病己愤怒了。 “一向欺男霸女,一向不把皇上当回事?嗯?”,刘病己猛地起身,不顾张婕妤趴在地上,高喊:“弘恭。” “喏。” “去戎婕妤处。” 戎婕妤进宫不久,还未生子,舞技甚佳。 张婕妤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哼,还哭,你替朕想想,明日怎么面对群臣的上奏吧。”,刘病己的脸也很痛好吗。 作为要当女王的人,自然对于帝王的心思比较了解。古力得知林天得了手,便安抚赵兴道:“赵郎,这次张博死了,只要皇帝不是个糊涂的,你阿父都会从诏狱里放出来。只是……皇帝难免面上挂不住,你要做好准备。” 赵兴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父亲能出来,一家人能在一处,这已经极好了。” “谢谢你。”,赵兴轻轻在古力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又道:“谢谢你这一阵子为我做的一切。” 古力觉得内心像是盛开了一处花海,就像大宛山下的花海一般艳丽。 看着赵兴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面上留下的暗影,古力觉得离开她的情郎好难,一向自诩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宛国女子真正陷入情网时,也是一般的挣扎。 第二日的早朝上,弹劾张博的奏章堆成了小山,张博死后,关于他的诸多恶迹便飞快地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了。 御史们攻击的最欢快,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在张博生前该做的事没有做,在他死后便补上吧。 刘病己忍得肺都要炸了,张博不是东西他已经知道了,但居然这么不是东西,死了还要让他难堪。 刘奭自小读的是圣人之言,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太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时看看激昂的群臣,又看看面沉如水的父亲。 “张博谎称病重,实际上却和商贾的胡姬通□□乐,这种欺瞒陛下的罪行,应当重责。”,赵广汉阐述了京兆尹府那日审查出的结论,最后点明张博的欺君之罪。 赵广汉连霍成君是皇后时,都敢带人砸了霍皇后哥哥的酒坊,张博都死了,他有什么不敢说。只不过顾及着皇帝的颜面,没有提张博骗|奸官家夫人,被人逮个正着之事。 “张博之前谎称被丞相府属官赵义重伤,现在看来此事虚妄,张博为了发泄怒火,竟然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妄为人臣,请陛下严惩张家。”,魏相虽然病着,但也来了。 赵义毕竟是丞相府的属官,作为丞相,不能在这个时候维护府中的属官,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张家昨夜派人到诏狱中毒杀赵义,幸亏被及时发现,张家此举骇人听闻,理当受罚。张博死于自身□□,张家却迁怒于无罪的旁人,请陛下重罚张家。”,于廷尉也站出来了,昨夜于夫人又哭又笑,告诉他丢失多年的大女儿被找着了,原来就是赵义的夫人林氏。 于夫人在丞相夫人寿宴上,见娇娥长得极像早逝的二娘子,心中便存了亲近之意。大娘子幼时丢失,二娘子早逝,大郎在东海郡侍奉长辈,于夫人身边只有个小郎君。 见到林氏母女,于夫人总想着自家娘子若是长成,也应是这般容貌和气韵。 没料到,林氏竟真的是自家的女儿,于廷尉虽然没打算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认女儿,但赵义自然也不能死。 萧望之不语。 “萧少府,你来说说。”,刘病己点了萧望之。   ☆、第85章 落定 萧望之道:“陛下不能再包容了,否则怎么能够约束得住诸侯国。诸侯王会说皇上亲近外人,而苛待刘姓子孙。” 大汉常有诸侯王因行为不符合朝规和礼法便除国的,若是尊贵的刘姓子犯了一点小错便除国,或者身死,那么张博这种行径早已经够死多次了。 萧望之的话等同于压下了张家最后的一根稻草。 可又怎么给张家量刑呢?张博犯的事算是欺君了。张博已死,就算皇上恩宠,不追究张家的责任。但张家的人又意欲将赵义毒死,这又该怎么算? 连廷尉府的诏狱里都敢下手,真是……不能细想啊。 这事还是张婕妤指使二哥去做的,却不料被经验丰富的于廷尉抓个正着。 张婕妤打的好算盘,赵义死了,这件事也就消停了;另外做惯阴谋诡计的她,怎么会想不到张博之死与赵义有瓜葛? 刘病己见底下的臣子们说的热闹,风都朝着一边倒,头疼不已。 张彭祖搀扶着病重的张安世前来请罪。 看着风中残烛的老人,和一起在张贺膝下长大的朋友,皇帝的心实在无法狠的下来。 众臣都闭上了嘴,等着看皇上如何选择。 死寂的宣室内,只有萧望之嗤笑道:“陛下的天下姓刘,不姓张。家臣抚养了主子的遗孤,却挟恩求报。”,又冷笑数声,“大将军一再觉得受赏太多,不要俸禄,看来都是图个虚名。若真的这般纤尘不染,便该好好将犯罪的子孙清理干净。” 这话让皇上和张家都没有了脸皮。 张彭祖的手握成了拳,张安世的身体又似乎佝偻了几分。 刘病己大怒,道:“弘恭即刻下旨,命萧望之出任左冯翊。” 少府是九卿,左冯翊是郡守,萧望之要出长安城去做郡守,这是降职。刘病己一直想让萧望之去郡守的位置上再积累一番,但也知道这个臣子是个孤傲的,正不知道怎么说,被这么一闹,脱口而出。 萧望之也是大怒,梆梆有声地磕头道:“臣遵旨。” 一场朝会闹得个不欢而散。 赵广汉等在宣室门口,亲热地称呼着萧望之的表字,道:“长倩,其实你不针对我的时候,说话做事都很合我的脾气。” 萧望之对事不对人,孤傲难驯,自己性情桀骜,两人碰上了喜欢一争高下。其实,何必呢。 想开了的赵广汉,拍了拍还看不开的萧望之走了。 萧望之摸着被拍的右肩,奇怪地想,我和你很熟吗? 魏相病重,强撑着在未央宫门外等着萧望之。 寒风中,魏相苍白着脸,虚弱地道:“长倩,不要总是耍名士态度,皇上也为难。想开些,去做郡守可以锻炼处理政事的能力。” 萧望之不应声,只是扶着魏相上了马车,看着魏相的车离去,便转过身去对家中大奴道:“等回了府,就去请几个郎中来,说我病重不起。” 哼,不做这个官,会饿死吗?萧氏美酒赚的钱都够他萧氏一族几代的开销了。 萧望之也上车走了,皇帝难伺候,便不伺候了吧。 宣室内,张安世苍白着脸,跪在刘病己面前。 萧望之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属实。张安世一直谨慎,从来不敢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张安世的父亲张汤曾是武帝最顺手的刀,最终死于他人的构陷,被下旨逼其自杀谢罪。 伴君如伴虎,张安世一直对于皇帝的恩宠表现的非常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他约束不到孙子辈,张家的荣华,让孙辈们不知道天高地厚,越想越多。 张博在朝中拉拢群臣,想立张婕妤为后,死的如此难堪,身后无数劣迹被揭了出来,若是按照武帝的性子,张家只怕又是下一个霍家。 武帝生于皇宫,一生顺遂,臣子们卖命做事,都是应该的,若是犯了错误,则毫不手软,死在武帝手中的丞相都有四、五个。 而刘病己身世凄惨,承受了太多人的恩情,也念念不忘,这是年轻皇帝的宽仁。 张安世太明白这一点,不敢消耗皇帝对张家的情谊,他颤抖地取下发冠,低下花白的头,嘶哑着声音,道:“陛下,臣有罪。” 张彭祖也随着取下发冠,伏在地上,道:“是臣有罪,不该为张博说情。” “大将军,请回吧。”,刘病己长叹了一声,对张彭祖道:“彭祖兄,扶着大将军回去吧。今后请大将军严加约束张家子弟。” 张安世佝偻着身躯,被张彭祖扶着退出了宣室。 在未央宫东门外,他们碰上了许嘉和许广汉,双方都不多言,只是互相见了礼。 张彭祖不平道:“许家原先不过……” 张安世眯了眯眼睛,看着掉光了树叶的枝梢上停着的乌鸦,昏黄的日头,轻轻拍了拍张彭祖搀扶的手,道:“许家不生事,皇帝是个重情分的,彭祖莫要将情分磨灭了去。别争那些不该争的,到了如今这一步,难道还期望家中出个皇后不成?” “只要皇上惦记着张家,张家的繁华便能延续下去,若是为了那些小人小事没完没了的折腾,失了圣心,这才是因小失大啊。” 张彭祖的脸红了红,张博和张婕妤胡来,他这个做小叔没有管束住,反而跟着胡闹,眼下张博之死,牵扯出来的事情太多,若是再有几次,皇帝也保不住张家了。 刘病己知道萧望之称病不起,不愿担任左冯翊,头疼的要命。要让皇帝安抚臣子,真是没有面子。可若是不安抚说点好听的,萧望之就能一病不起,然后辞官不做了。 最后还是弘恭机灵,建议皇帝找个有份量的人去传口谕,将这一番任命的深刻用意透露一番。 成都侯金安担了这个差事,对萧望之的才华夸了又夸,又说皇帝一直都想重用你啊,你没有多少在郡守处理政事的经验,皇帝早有让你去历练一番的想法,那日在朝堂上,不过是话赶话说出来了。 萧望之的心里的那点小疙瘩都被熨平了,接着又提出一个要求,请皇上答应,让赵兴和他一起去左冯翊任职,在辖区内担任个县令。 金安也是为难,从没见过这般蹬鼻子上脸的,只答应去说说。 刘病己听了又是头疼。 皇帝喜欢赵兴,但年后他便要册封新皇后,如今重用赵兴不合适,张家死了人,又失去了皇后之位,必会想着法子和一个小郎官过不去。 刘病己有些想顺水推舟,将赵兴和冯世奉打发到大宛国去一趟,积累些声望回来,时间久了,张家的事情也平淡下来了。 赵广汉知道这件事情后,自告奋勇去劝说。 “左冯翊大人是嫉妒赵兴的才华吗?才如此要将赵兴架在火上烤?赵兴出使西域,若是做出了博望侯张骞一般的功绩,岂不是更能让其他人承认他的才华?” “我会嫉妒谁?真是可笑。按道理皇帝应该让我做京兆尹,你做左冯翊才对。不过看样子左冯翊情形不太好,需要我去大力惩治一番。作为臣子责无旁贷要为天子分忧,算了,我就去吧。” 萧望之不再闹腾,高高兴兴做左冯翊去了。 刘病己听说了这两位栋梁的对话,嘴角抽了抽。 这事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完了,刘病己命于廷尉将赵义放出诏狱,在家休养一番,便继续回丞相府任职。 赵兴则被下旨封为副使,待春暖花开后,协助冯世奉一起出使大宛国。出使任务完成后,冯世奉原路返回,赵兴则留在大宛国附近,一边督导屯田,一边负责互市贸易的事。 张家的事不了了之,张博按照相关的礼仪下葬,胡姬被判通奸之罪,杖刑八十,受刑完毕后被扶风郡的商贾接回。 一场闹剧下幕。 赵广汉皱着眉,林天动手留下的痕迹怎么可能瞒得住赵大人的眼睛,不得不承认,林天敢想也敢做,只是过于胆大了。若是这份胆大在抓捕盗贼上,则是个最好不过的能吏。若是这般亦正亦邪,却最是危险。 “你听说过尾大不掉这句话吗?”,赵广汉问林天。 “臣知道。”,林天明白赵大人什么都知道了。 “你这番借用苗公之势,日后苗公若是求你做危险的事,你又当如何?”,赵广汉冷声道:“莫非你也要做什么不法之事吗?” “臣谢谢大人的恩情,臣私心里并不想做什么,只求能够保家宅平安。”,林天鼓起勇气,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着泪,赵广汉对自己如何,他很清楚。 “你不能再留在京兆尹府,你在这里太容易管不住自己,有一次就会有两次。”,赵广汉也有些舍不得,道:“我会想法子给你安排个去处。” “到明年汜水节之前,你想好要去那里,我来设法安排。”,赵广汉又道:“那时赵彭祖也会去未央宫担任寝郎,不会留在京兆尹府了。” 林天耷拉着脑袋,他并没有反驳的余地,闷闷不乐的同意了。 “这次皇上决冤狱五日,你也陪我一起上殿参加好了。”,赵广汉叹口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钩距法全在于你怎么使用,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林天拜了一拜,施了大礼退了出去。 今后去哪里,又该怎么办,林天的脑子里一团乱,他信步走到了姑姑家门前,想讨个主意,却又鼓不起勇气拍门环。 那日他赶回家里,询问那只匣子和于廷尉家的关联,父亲脸色苍白,道:“妹妹竟然是于廷尉的女儿,赵义这个混账,怎么瞒到现在。” 阿母在一旁冷嘲道:“这下你可以死心了,不然总惦记着。” 阿父大怒,转身进了内室。 林天这才知道,原来姑姑不是亲姑姑,阿母一直讨厌姑姑和娇娥的缘由。   ☆、第86章 同盟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赵成闪了出来,见到林天一脸喜悦,道:“林大人,大娘子在家等您呢。大人和夫人都在。” 又连忙翻过身去,替林天将大门打开,恭恭敬敬地道:“林大人,请。” 赵成是大娘子的心腹,本就是奉命前来看看林天来了没有,一日里被娇娥叫出去看看也不知道多少回,见林天来了,觉得总算是解脱了。 既然自诩为大娘子的第一心腹,自然就知道大娘子对林大人的那点心思。讨好了林大人自然就是讨好了娇娥,不定比直接讨好娇娥还管用呢。 林天有几日没来了,听了赵成的话,心稍许安定。 只见正房里,娇娥和广哥围在赵义身旁,林氏则笑眯眯地用长长的竹夹子在炭火里翻检着栗子,洛嬷嬷在一旁看着几个孩子笑,室内弥漫着烧栗子的香味。 娇娥忍不住捡起一个裂了嘴的栗子,却又烫的丢了下去,将手指头放在耳朵后面凉一凉。广哥见了,眼中露出遗憾,吧唧吧唧小嘴,又盯着那几个翻检出来的栗子。 林天忍不住笑了,道:“还是我来吧。” 娇娥回头,见是林天,两人对望,眼中的喜悦像是那春天的河水般,快要溢出了河堤。 洛嬷嬷咳嗽了一声,林天对着赵义施了一礼,“姑父可大好了?” 赵义面上含笑,道:“好了,在狱中也不曾吃苦,还结交了几个朋友。马上就是腊日,接着便是正旦,让人带些吃食去,他们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放出来了。” “还不曾吃苦?”,林氏说着就要掉泪,抱怨道:“天哥,你看你姑父瘦的,才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诏狱里呆着的又不是一般的囚犯,好歹都是做过官的,那些狱卒,趾高气扬,想怎么虐待囚犯就怎么虐待,朝廷命官们都没有一点尊严。” 林天鼓了鼓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自古诏狱的狱卒是比二千石的大官还要厉害的,就连丞相进了诏狱都要忍受他们的羞辱。 当年做过丞相、太尉,又和文帝做了儿女亲家的周勃被人诬告谋反,被关在诏狱之中,用重金买通狱吏,才传出消息求得儿媳公主谋划脱身,周勃被放出来后,不胜感慨地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这让人如此难堪的诏狱,又比旁的平民所呆的监狱要好多了。离这里最近的长安狱便是直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地方。 姑父好歹是六百石官吏,算是高等官吏了,才被投入诏狱,若不然……只怕更惨。 赵义听了林氏这番抱怨的话,眉眼弯弯地道:“所以位高权重的三公都是不进诏狱的,若是皇帝下旨让三公进诏狱,便等于让三公自尽谢罪了。” 他也不避人,拉着林氏的手道:“好在我只是个六百石的小官,还可以忍辱偷生,只要能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林氏的脸舒展开来,忍不住脸红道:“我们总是要守着大人的。” 林天羡慕地看看娇娥,做个鬼脸。 赵义自回来后,和林氏两人的感情更加深厚。 在诏狱里,他经历了死劫,若不是于廷尉再三交代,狱卒对他的饮食等格外重视,只怕已经给张博殉葬了。 林氏郁郁地告诉他,她和女儿带着那只匣子去拜访了于家,连门都没有进去,还是托于永代交的。 “廷尉是要规避这些的,所以叫你以后再来拿出来用。”,赵义捏了捏林氏的手,“莫怪于大人了。” “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我是求人。”,林氏并不在意。 赵义却想,于家并未将匣子交还,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怕他心中所虑之事不是扑风捉影。眼下只瞒着林氏就好,等着于家有什么动作吧。 若林氏真的是于家的人,只怕廷尉大人不会满意自己。赵义想到此,便日日夜夜都粘着林氏,每一日竟觉得都是最后一日般。 林氏也觉得差一点就失去赵义,自然是百般纵容,两人的感情比新婚时还要甜蜜许多。 赵义心里暗藏着这件令人不安之事,见林天来了,也是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便找了个由头,将侄子带到了书房里。 “天哥,有什么话要讲?” 林天皱着眉头,将赵广汉说的话复述一遍,向姑父讨个主意。 娇娥早已将林天告知了赵义,他讶异之余,已将林天当作个成人对待。 赵义一皱眉头道:“赵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你便的确不适合呆在京兆尹府了,倒是姑父将你拖累了。” “大汉律令里有知情不报需要连坐之法,赵大人将此事隐下不提,的确对林、赵两家恩重如山。” 林天听了心头更加抑郁,道:“姑父,赵大人在皇上面前推举了我,教过我钩距法,又帮我瞒下此事,我……若是今后赵大人再也不肯见我,我心中难安。” “男人之间的情谊那里能够这般计较?赵大人并未从绣纺退出份子,依旧愿意为你找下一个去处,便是依旧将你当作自己人的意思。你呆在京兆尹府久了,苗公这类的人若是又有了作奸犯科之事,便能拿捏着你,你到时候是报恩还是不报恩?赵大人这是在护着你。” 赵义笑了一声,道:“姑父才将你当个大人看待,你却又说出这番小孩子话来。” 林天脸上也有些羞惭,埋着头道:“侄子这不是慌了神……” “你为我设计那张博之时,却没有慌了神。”,赵义笑着将手在林天的脑门上摸了摸。 林天第一次和姑父如此接近,不由得心中百味杂陈,默了一默,道:“姑父,我阿父说那匣子若是于廷尉家的,只怕姑姑是于廷尉家的女儿。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 赵义将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地道:“你这话倒是奇怪了,若你姑姑真的是于廷尉家的女儿,可不连你也得了便宜?” 林天的嘴张了张,没有说出来一句话,是啊,就算不是亲姑姑,这么久了,和亲的有什么区别,若是姑姑涨了身家,对他不也是一番美事? 只是…… 娇娥怎么办?娇娥便成了于廷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商户家的儿子,这比叫姑父将女儿嫁给自己还要难吧? 难道真的和娇娥……有缘无分?林天心中一万个不同意。 赵义的这一句话,便让林天内心里翻起了层层巨浪。下一句话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心悦我家娇娥?”,赵义欣赏了一会子林天脸上的风云变幻,又丢出来一句话。 “……是……”,挣扎了半天,林天壮着胆子,硬着头皮道。 “若你姑姑真的是于廷尉的女儿,只怕我是做不了这个主。”,赵义自嘲一笑道:“只怕于廷尉还未必愿意认我这个女婿。” 林天软软地瘫坐在席上,他担心的事从姑父嘴里得到了确认。 昔年武帝的母亲便是先嫁了一户姓金的人家,生了个女儿,又被母亲强迫和丈夫分离,进了太子府,后来成为了王皇后。 若是于廷尉不满意姑父,便可以让姑姑和姑父和离,再嫁入高门。 “若是……姑姑不是于廷尉家的女儿呢?”,林天哆嗦着问。 “若是你姑姑不是,我到对你和娇娥的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要你姑姑愿意。”,赵义闭上眼睛道。 娇娥和林天之间的事情,他不是瞎子,也日益感觉到了两个小人之间的感情。 林天在他的书房之中的谈吐,几次把握时机的表现,让他看到了这个侄子在官场上惊人的聪慧,赵义有点舍不得这个少年。 觉得若是成不了自己的女婿,真是有点可惜,便生了将庶女嫁给林天的心思。 被林氏一顿臭骂之后,赵义也就熄了心,但还是觉得娇娥这般出色,嫁给林天是亏了。 进诏狱之前,赵义还有将女儿高嫁的心,进了诏狱之后,见的落难高官多了,便也心平了许多。 女儿美貌,嫁入高门,只怕做不得大妇,高门之内,张博之流并不少见,一个妾侍又能新鲜多久,若是女儿出了事,他赵义又有什么用。 嫁入比他好一点的官吏家中做大妇,只怕人家又该计较娇娥的家世了,林氏是个商户出身,自家和岳家一对,必然失了底气。 林氏当年嫁入赵家吃的苦头,赵义虽然并不全知,但也觉得日子过得艰难。 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林天,从小一起长大,那份情谊别人插不进去,就算王氏不喜欢娇娥,但有林天和林晖护着,娇娥还能吃了亏不成。 “可是你也得有能护得住我女儿的能力。”,赵义道:“娇娥不同于其他小娘子,长得过于貌美,以前我将你姑姑藏在后院,轻易不许出门,还生怕有那一点不妥当。娇娥长大,只怕比你姑姑还要貌美几分。” “姑父,有这句话便成。”,林天激动不已,对着赵义磕了几个头。 赵义和林天两人到先建立了同盟,只等于廷尉家表明态度,若是于廷尉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这是最好。 一切都只瞒着林氏和孩子们。 林晖担心和林氏做不成兄妹,得了赵义的意思,自然欣喜从命。 林天得了赵义的话,心便落在了肚子里,他日日都能到姑姑家中看表妹,再不用藏着掖着,心情别提有多愉快了。 不过林天也没有忘了办正事,张博已经死了,姑父出了狱,那日残存的些许微妙之处,经过几番推敲,林天便在其中窥见了严延年的身影。   ☆、第87章 腊日 娇娥再见到古力的时候已经是腊日前几日的事,古力像个甩不掉的尾巴紧跟着赵兴而来。赵兴被命住在太学里,陪大宛国的贵客读书,建立深厚情谊,便于今后的互市大计。 皇帝不知道,赵兴和古力二人早已代表大汉和大宛,达到了水□□融的最高境界。 在太学里,众人已经不背着说两人有断袖之情了,而是改为明着说。 严祭酒已经管不住了,皇帝却乐见其成,众人的议论丝毫没有对赵兴造成任何困扰,反而让刘病己怜惜不已,认为赵兴为了不辱皇命,愿意为国捐躯。 因为张家的缘故,皇帝不能重用他喜欢的赵子房,便暗地里打算今后多多照顾赵子房的父亲。 古力贼贼地偷笑,问娇娥:“你猜我将那姓严的如何了?” “那个姓严的?” “严祭酒的哥哥。” “怎么?” “林天那小子查出来那天的事和严祭酒的哥哥有关,我便派人去收拾了一通,将他的腿骨打断了。”,古力乐呵呵地道:“暂且留他一条狗命,等他跟着出使西域,再将他干掉。” 娇娥脸上有些复杂,“大表哥都没有给我们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林天好像不想让你们知道,只给你阿父和我说了,他想用我的人。”,古力安抚道:“在我们大宛,男子就是该这样庇护心中的娇花,林天做的很好。” “那姓严的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娇娥咬牙道:“明明是他家做错在先,遭到报应,反倒没完没了的坑害我家,看来不赶尽杀绝反而是错了。” “没事,没事,出了长安城我再收拾他。”,古力轻轻地拍着娇娥的手安抚道。 洛嬷嬷朝这边看过来,娇娥脸上红了红,嗔道:“你现在还是个异邦男人,和我这么亲近,不怕露馅吗?我承认我哥哥还要靠你相助,但你还是注意些,别让我父母白白增添心事。” “难道你父母会嫌弃我吗?”,古力有些不悦。 “嫌弃?这又是从何说起?你的身份特殊,让我的父母知道了,除了要等大哥安全回来之外,还要白白增加担心。”,娇娥也有些不悦,大宛国人果然是不好沟通。 古力总是这么不注意,若是哥哥在西域出了什么事,长安城再又有心人传点谣言,妥妥的一个通敌跑不掉了。娇娥打定主意,要给哥哥好好说说,千万不要犯糊涂。 古力一天都心情沉闷,难道她是希望赵兴的父母认可自己的吗?古力摇摇头,不对,她是大宛国的公主,才不需要像个小媳妇一般呢,不能这般感情用事。 被打断腿的严延年躺在床上哼唧,这次情形很不好,郎中来看过,说很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严彭祖的脸色郁郁,大哥这阵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不要骗我,是不是最近得罪了谁?怎么会这样?” “得罪?”,严延年突然想起张博的事,恍然大怒道:“赵义从狱中出来,便开始报复我了,哼,张博那个蠢货,真是白费了我的苦心。” “大哥,你也是圣人弟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严彭祖真难以想象,这种让人家破人亡之事,也是大哥干出来的。 “怎么不能做,你不也是想收拾那个赵兴吗?”,严延年理直气壮地反诘。 “大哥,我那都是想替您出气啊。”,严彭祖的嘴唇有些颤抖,他违背着良心,一遍一遍地尝试去做这样的事,却被大哥这样说。 “好了好了,你去接母亲吧,让母亲安安心心地过个腊祭礼吧。”,严延年没有心情讨论这些。 严彭祖赶着牛车在城门外接到了母亲。严母年纪虽然大了,身体还很康健,她一直留在东海郡,由三个儿子轮流侍奉着,日子过得很惬意。 “二郎,大郎呢?”,严母高兴过后,问起了严延年。 “大哥他身体不适,母亲,您……住到我那里去吧。”,严彭祖不想让母亲见到大哥那个乱七八糟的家。 “到底怎么回事?大郎要不要紧呢?母亲自然是要住到你那里去,但也要先到你大哥家里住了才行啊,否则与礼不符。”,严母有些糊涂,又问:“二郎,不是说你家中买了马车,现在怎么又成了牛车了?是不是在长安做官,花费太高了?若是不够,母亲和弟弟们可以支助你啊。” “不是……,阿母,您先上车,我们路上慢慢说。”,严彭祖的鼻子红了,眼圈也红了。 还是阿母好,不像大哥,越来越冷漠、不近人情了。 严母见状也不多问了,心情有些沉重,坐上了牛车,慢慢朝严家走去。 真相总会有败露的一日,高高兴兴来和长安城的两个儿子们过腊祭礼的严母,终于发现了儿子们竭力隐瞒的真相。 “阿姑,您不能走啊,难道是媳妇伺候的不好,让阿姑生气了吗?”,彭氏跪在严母面前,苦苦哀求。 阿姑是来长安城和两个儿子团聚,过腊祭礼的,可眼下,腊祭礼还没有到,阿姑说什么都要走。 难道是自己这个媳妇伺候不周吗?彭氏有些害怕,哭着求道:“阿姑,您来长安城不是和我们一起过腊祭礼的吗?是不是媳妇做的不好,惹您老人家厌了……” “好儿媳,不管你的事,都是我那两个逆子做的好事,把他们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严母赶快安抚彭氏。 彭氏的眼神有些闪烁,她也有些看不上大哥,可是长兄若父,严彭祖又一心维护着严延年,彭氏有些话就不好劝了。 “母亲……阿母……您这是何故?您千万不能走啊,惹阿母生气,儿子死罪死罪。”,得了消息的严彭祖匆匆赶来,脱了冠帽,跪下梆梆地磕着头。 “你们两个不孝子,我要回东海郡去,眼不见为净,实在是没脸见人了。”,严母越想越生气,拍着腿大哭起来。 严延年也被抬到了弟弟家中,兄弟二人哭求母亲不要回东海郡。若是阿母连腊祭礼都不和他们过,便回了东海郡,两人也不用做人了。 “阿母,一切都是儿子的错,二郎不过是为了我,儿子以后再也不敢做坏事……”,严延年大哭起来。 严彭祖见哥哥哭成这样,眼泪水都给吓回去了,大哥一向坚强的很,很少掉眼泪。 严母见儿子躺在地上,拿头使劲的磕着地,也有些心疼,便道:“我可以不回去,但是你们得给赵家道歉,修复两家关系,否则你们两个不用再做我的儿子了。我还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没有忘记他们父亲生前说的话,行的正站得稳,都是好孩子。” “母亲,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以后老实做人便是,只要您留下来。”,严延年拍着胸脯保证,严彭祖跟在后面点头。 “好,明日母亲便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人,孩子,做了错事可不能一错再错,否则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严母拍着腿慨然道:“你们父亲留下五个郎君,都是好孩子,大郎,你自幼受苦,为几个弟弟付出很多,他们都记在心里。你不要忘记,你要给弟弟们做脸面,你都不学好,其余的弟弟们不都叫你带沟里去了?” “二郎,你为了大郎可以卖了马车,也可以害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你就不能好好劝劝大郎走正道吗?我们严家在东海郡是有名望的人家,这名望是世世代代的祖宗积累下来的,可不能败坏在你们手里。” “彭氏,你是个贤良的媳妇,你也要学会管着夫君,妻贤祸事少,可不能一味奉承着二郎。别学李氏,你看看眼下大郎家还像是个家吗?”,严母说起来又掉了眼泪。 话说到这个地步,严彭祖和彭氏自然保证日后老实做人,看好大哥一家。严延年抱着母亲的腿哭个不停,保证再也不做坏事了,依旧是阿母的好儿子。 孔子对于君子的要求是:讷于言敏于行。但严母是个女子,即敏于言又敏于行。第二日,她便去了于廷尉家,求见于夫人了。 于定国一家也是东海郡人,三十年前,于定国还在东海郡做郡吏时,郡里发生了□□,于夫人和小女儿落难,被严母搭救,两人便成为了闺中好友。 后来,于定国到了长安做廷尉史,几起几落,现在也成了秩俸二千石的廷尉大人了,于夫人也随之水涨船高。 严母从来没有给儿子们说起这段关系,眼下为了两个儿子,不得不将旧情翻出来。 “原来是她,快请快请。”,于夫人拿着严母的拜帖,端详了一阵,才想起来。 多年未见,原来关系密切的两人变得有些陌生了。严母一向是个利落的性子,在东海郡养大五个儿子很有名声,于夫人和她交往,一是因对方与她有恩,另一个便是敬重严母的为人。 当双方拉近距离,严母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来意说明,于夫人的眼皮子就跳了一跳…… “严夫人,这事我还真不能拿主意,需要等大人回来了商议一番才成。您也知道,赵家的案子才弄的满城风雨,我家大人眼下坐的这个位置又是个……” 于夫人为难地看着严母,严母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在这长安城中竟不认识什么人,只好委托您。若是不妥的话,我便只有亲自上门求赵夫人原谅我了。” 这话在严母那里是顺理成章,在于夫人那里却像是个威胁了,她生怕严母见了林氏觉得眼熟,认了出来,又增添出来其他枝节。 “您就回去等信吧,眼见就是腊日了,您回去和两个儿子好好团聚一番。腊日完了,我便命人带信过来。” “哎……多年未见,我们一说便说了这么久,我也得赶快回去了,看看媳妇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耽搁你准备腊日的事了。”,严母连忙告退。 腊日是个重要的节日,全家要团聚在一起,共同祭祀各方神明和祖先。 腊日前五天要杀猪,前三天要杀羊,前两天要把家中的食物、器具都要准备齐全,又要将房屋、庭院全都打扫一遍。腊日的前一天,朝廷还要带着百官驱疫病。 腊日当日要祭祀先祖和五方神明,后三日的家宴和祭祀活动不断,忙完了又要接着到亲朋好友、老师,长辈家中拜访,自家也要大宴宾客。 于廷尉是二千石的大官,腊日更是马虎不得,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就有不少管家婆子前来请示。 严母也知道今日来有点不合时宜,但为了儿子,她也豁出去了。 大郎的腿被打断,只是一个开始,二郎吞吞吐吐、半遮半掩说的那些事,都够人家教训大郎不知道多少次了。 严母是个明理的人,但也是个母亲,她希望能够给对方礼数上的周到和尊敬,化开这一仇恨。 出了于府的门,正看见于府的大奴带着十几个僮奴在府门前击鼓驱除疫鬼,另有一拨人在打扫门庭,等着接宫中驱鬼仪式结束后赐下来的苇戟、桃杖,接来之后便插在门前。 严母见到于府门前的热闹,想起彭氏一个人在家支应没人帮忙,便匆忙往家赶去。 于府的大奴带着僮奴们敲了半日的鼓,也没有等到宫中赐下的苇戟、桃杖。 等到宫中的驱疫仪式完毕,驱疫鬼所用的苇戟和桃杖方才会赐给三公九卿、将军和王侯,代表了体面。 这些物件到现在还没有赐下来是因为宫中的“大傩”出了点乱子。 每年宫中的“大傩”耗时极长,也很是重视。 因为传说中疫鬼最喜欢纠缠小孩子,宫中皇子们都还小,自然要将驱鬼做的扎实。 弘恭选了一百二十个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黄门,带着红色的帻巾,皂色的衣裳,带着面具装作伥子。伥子是被恶鬼或者猛兽咬死,变成带着恶鬼来害人的鬼。 又选了一百二名中黄门披着兽皮,扮成专管驱鬼的方相氏、十二兽,喊着驱鬼的咒语,追逐这些小黄门装成的伥子(恶鬼)在宫中前后左右三遍。 等到将各个宫殿转完了,中黄门便手持火把,将小黄门装成的疫鬼驱除出端门。端门外专门等候的骑兵将火把传出宫门,由五营骑士再传递着火把扔到洛水里。 这一套仪式才算完成了。 驱鬼仪式非常热闹,又有趣,小皇子公主们都会忍不住出来看热闹。 太子刘奭和刘念从石渠阁回来,便有些心事重重。刘念拉着哥哥到未央宫的椒房殿去玩耍,刘奭陪着妹妹看了一阵子驱鬼,回到了太子宫中便脸色不好,不久便口吐白沫,身上发热,脸上烧的通红。 刘病己知道此事大怒,弘恭夹着尾巴清查了一番,却查出张婕妤宫中的家人子给那扮疫鬼的小黄门塞了钱。 那些疫鬼们在未央宫中转悠了半天,应该是冲着长公主刘念去的,却不知怎么暗算到了太子头上。 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也许便是张婕妤暗恨刘念,也许是旁的婕妤嫁祸。 俗话说,一力抵十慧。刘病己没有耐心再等等看,直接将那家人子和与家人子来往的小黄门、中黄门全都下到掖庭,由掖庭令拷问。 与此同时,张婕妤被禁足三个月。 张婕妤大呼冤枉,刘病己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连宫中的人都看不住,真是令朕失望。” 意思是,张婕妤主掌一宫,此事难辞其咎。 太子到了晚上,病情才略略稳定下来。 刘病己一直守着太子,见太子好转,又按照民间风俗,命人杀了两只鸡,一雌一雄,雄鸡挂在太子宫寝殿的门上,雌鸡则挂在窗上,来驱除疫鬼。 太子慢慢好了起来。 刘病己劝慰道:“莫要多思多想,身体方是最要紧的,快点好起来,正旦父皇还要带你上朝会,祭陵呢。” 刘奭听见父亲这么说,小小的脸上绽放出来了柔和的笑容,问:“这是身为太子该做的吗?” “是啊,奭儿身为太子,就该陪着父皇做这些,以后父皇老了,太子就一个人做这些了。” “我会好好做一个太子的。”,刘奭保证。 他和妹妹去了石渠阁,问了思子台的事,心里就有了个疙瘩。 那日正好是严彭祖值班,自然又是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给刘奭和刘念二人将太子和其他皇子们的关系、太子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说的透彻。 刘奭心中便存了事,再受了些惊吓,吹了寒风,就发烧起来。 “父皇,我生病并不是全是因为那些人的过错。”,刘奭企图劝服刘病己放过那些宫人。 “哼,杀一儆百,父皇就要让那些人知道下手有什么结果,否则是个奴婢都敢来谋算。父皇将你立为太子,便要护着你,直到你接下刘氏的江山。”,刘病己不听劝。 刘病己相信自己这个被灌输了太多孝的儿子,他们不会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的。 大郎还是太仁爱了,受不住一点半点,那个严祭酒果然是个聪明的,揣摩到了圣意,将这些事情说的通透。 作为父亲不可能去告诉一心想做圣人的太子,小心你的弟弟们,他们都想抢你的位置,周围人的险恶都需要刘奭自己去体会。 据太子被武帝身边的弄臣逼的起兵自保,却被诬陷为谋反后,死在荒郊野外,一家老小活下来的就只有刘病己一个,就是刘病己自己也差一点在狱中被杀。 武帝后来后悔了,知道据太子死的可怜,可是皇后自尽,皇后生的儿女全都被诛杀,这些所谓的后悔又有什么用? 武帝下了罪己诏,建了思子台,希望能够在思子台上见到儿子一面。 可是刘病己作为太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又是如何挣扎着在世间活着的呢?最后即位还是钩弋夫人所生的昭帝。 这些残酷的故事将刘奭压坏了,心思变得沉重起来,周围的人和事原来都不像疏家父子说的那般光明正大和美好。 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据太子和武帝之间父子不亲近,被小人挑拨,才发生了这样的祸事。 那么自己一定要亲近父亲。这场病让父子关系更加融洽和深厚起来,看到刘奭的转变,刘病己很满意,觉得严祭酒的确是个懂事的,可以再重用一点。 严祭酒在石渠阁被太子询问思子台之后,便知道了疏家父子快要做不成太子的老师了。大汉的天子从武帝时期兴儒,尊重儒学,但实际上却是以法家来治国的。 作为一个太子,尤其是生母早逝,母族无力的太子,所能依仗的便是天子。太子必须得到天子的信任和赏识,自身也得硬气。 刘病己收拾霍家的那股狠劲,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太子是个只会做好好先生的窝囊废。 太子跟着刘病己上朝,暂时不再读书,实际上便意味着天子开始厌弃疏家父子了。但天子以前信任疏家父子,经常厚赐疏家,太子又一直尊重老师,天子不想让太子脸上难看。只怕天子只等着疏家父子识趣,快点请辞了。 抓住了皇帝想法的严祭酒,又一次尽职尽责地给太子传输了一脑袋的故事。 只是没有想到太子没有长公主那么能担事,回去后便病了。 严祭酒有点害怕,生怕皇帝知道太子的病因,将他呵斥一通,连腊日都没有过好。   ☆、第88章 成事 腊日这般重要的节日,赵家和林家自然是要相互宴请的,林氏和赵义的感情胜似当年,林晖和王氏却心思重重,压根掩不住。 娇娥私下里问过林天,林天却无法说出口,总不能说是因为姑姑身世的缘故。 父母之间这般是多年的疙瘩,虽然林天能够理解林晖,但王氏是他的母亲。 “可能是想着阿父年后要和古力他们一起走……”,林天拉着娇娥的手,给父亲找了个理由。父亲本来对于去西域还有几分犹豫,但见赵兴一个未及冠的郎君要去西域做副使,立即边想着要去了,母亲又总是这般不依不饶的,父亲更想着出去躲个清静。 林天看着越来越好看的娇娥,粉粉的脸颊,亮的像是剥了壳的煮鸡蛋。暗叹我们林家父子两个都栽在表妹母女二人身上,阿父只能独自伤神,幸而姑父好心成全了我。 娇娥那里知道他肚皮里的那些官司,有些迟疑地道:“舅母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 毕竟年纪小,什么话都不好说出口,即使说出了口,大表哥能懂吗? 她低下头去扭着手上的帕子,洛嬷嬷曾经说过许多阿姑不喜欢媳妇,媳妇下场不好的故事,她见腊日两家来往,舅母像是憋了很多气一般,对她也是不爱搭理,难道是嫌弃她吗? 想着想着,娇娥又觉得委屈,她一门心思讨好舅母,舅母总是这般不冷不热。就算是为了舅舅以前过于照顾阿母的缘故,眼下母亲也将钱退还了,重新添了绣纺的份子,舅母怎么还这样呢? 若是别人的阿母,娇娥自然再也不会理会,可这不是别人是大表哥。 林天想着该来的总会来,便正色道:“娇娥,我阿母是不太喜欢你,她有心结,她也不知道你的好。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阿母会慢慢转过来的。” 娇娥的脸上起了红云一片,嗔道:“你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林天那双狭长的眼睛一夹,笑着道:“我在京兆尹府见别人家里为了阿姑媳妇不合闹出事的多了,里令们有许多故事讲呢,你放心,我有法子。” 只要娇娥肯嫁给自己,怎么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去。 他又将娇娥往身边拉了拉,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直看着表妹低下头去,连耳根子都泛出红色。 林天现在还小,不知道怎么和喜欢的女孩子亲近,拉拉手,私下里这么甜蜜知心的说说话,心里便就甜蜜蜜的。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就是自家的了,心里别提多美了,恨不得随时揣着,带着,藏着。那怕什么都不做,即使不说话,能这么看看也好。 洛嬷嬷倒是给娇娥提过醒,让她多注意一些,娇娥也知道女儿家的名声重要,最最要紧是矜持。 连娇娥都没有想到,父亲出了诏狱便会答应将自己许配给林天。两家并没有下定,但实际上是相当于互认了这门亲事,只待娇娥及笄礼过后,林天仕途有成便可以成亲。 王氏心里百般不乐意,但也拗不过林晖和林天都乐意。 林晖和赵义相互之间取得谅解之后,便决定要两家的劲拧成一股使。林晖护着外甥去西域、帮助外甥打开互市的局面;赵义将娇娥许给林天,打算对侄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让侄儿的仕途少走弯路。 若不是碍于于廷尉还没有表态,林晖真想将这门婚事定的死死。 自己不能如愿,但能看着儿子如愿,能将外甥女放到自家护着宠着,林晖去西域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二郎林立也提出愿意退学在家里帮助大哥,在家中打理绣纺,林晖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舅舅这回去西域,是你们之前和古力商议的吗?”,娇娥倚着林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是不是因为这个舅母讨厌自己呢。 “不是,之前我们只是打算通过古力,将林家绣纺的绣品运到大宛卖个高价罢了。当时只想小打小闹一番,用我和赵彭祖手里的金子做一笔,赚够娶媳妇的钱就好。”,林天笑眯眯地看着表妹,果然表妹的脸又红了。 自从两家认同了他俩的婚事,娇娥反而更容易脸红了,表妹脸红的真好看呢。林天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娇娥的脸,道:“怎么又脸红了。嗯?” “快讲啦。”,娇娥别过脸去。 “后来古力说她得到了启发,大宛国几十年前败给了大汉朝,从那之后就要来朝贡。大汉和匈奴之间也许久没有打过仗了,匈奴一直试图独霸西域,阻断各国和大汉的联系。古力来到大汉做客,认为皇帝年轻有为,必然会忍不住要收拾匈奴的,大宛那一派小国不想依附匈奴,想依附大汉。” 娇娥睁大眼睛,听得入神,见林天停了口,便问:“然后呢?” “然后古力就去找皇帝,说大宛想和大汉互市,大汉喜欢大宛的马和皮毛,大宛喜欢大汉的丝绸和瓷器,双方可以做的生意很多。以前都是商队自发从长安城到西域做生意,虽然暴利,但有匈奴劫商队,很不安全。若是两国之间建立互市,商队也有人保护,边境就安定下来了。” 林天又停了下来,等着娇娥问,娇娥有些反应过来了,掐了他一下,问:“然后呢?” “然后,皇帝觉得这样有助于安抚大宛一系不想依附匈奴的国家,你想大汉和大宛这些国家建立了互市关系,那些有利可图的国家就不会和匈奴一个鼻孔出气,就剩下匈奴一个,皇帝还不好收拾吗?” “皇帝就打算往大处做?”,娇娥灵光一闪,道:“古力就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哥哥,哥哥的策论深得帝心,后来因为父亲的事,哥哥求去西域立功替父亲赎罪,你设计了张博,皇帝也不好再重用我哥,便顺势让哥哥去做了副使?” “虽不全中也差不多了,有些事情只有古力清楚了。”,林天点头,道:“我的娇娥真聪明。” “谁是你的。” 林天见娇娥要恼,又接过来道:“我们知道古力要做大,便打算往大处做,你也知道古力这个人的,她自然是要对我们这些亲戚示好的,提议大宛国专定下林氏绣纺的绣品,做王室专用。” “我阿父便有些犹豫,想跟着去西域看一看情况,若是能将家业做大一些,也是好的。若不能,赚一笔就回来了,也不想和古力有太多的牵扯。” “后来表哥做了副使,我阿父自然要去了。古力说表哥只是个读书人,并不会做生意,互市的事情还是需要一个自家可靠的人帮衬着。” 娇娥若有所思,古力这般……大哥日后能不能在西域成事呢。 她长叹一声,道:“我家欠舅舅的太多了。” 林天笑着逗弄道:“所以姑父和姑姑将你赔给我了。” “你真是……讨厌……之极。”,娇娥有些生气,一挥帕子就起来了。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呢。”,林天握住娇娥纤细的手腕,一股子热劲便传了过来。娇娥跺了跺脚,恼道:“我正烦着呢,你再戏弄我,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表妹,我老老实实的,你给我说说,烦什么呢?”,林天端坐起来。 “我……我觉得阿父和于家怪怪的。”,娇娥一说,林天的心整个都揪了起来,连忙问:“怎么了?” “上次阿父在诏狱,叫阿母抱着那个匣子去找廷尉夫人,阿母去了,于永见了那个匣子就怪怪的,对阿母热情了不少。后来阿父回来了,就再也不提起那个匣子,阿母想起来了问几句,阿父就吱唔过去。” 娇娥的眼睛一闪一闪,像星星一样,林天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这星星不放,心想,表妹怎么这么聪明,以后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呢? 娇娥不知道林天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一定要打他一顿,媳妇还没有娶到手,就先想着瞒不瞒得住媳妇了。 “后来于永上门来,和阿父在书房里说了半天,阿父便同意严家到我家里来赔罪了。” 娇娥看着林天,道:“你说,严家和我家这般是赔罪能了结的吗?阿母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父亲和舅舅都同意了。” 林天听了,心里已经知道大半了,知道于家必然是和姑父之间就姑姑的事达成了某种协议了,能让姑父和阿父都愿意让步的协议,必然不会影响到赵家的现状。 那么,是不是说,只要自己争气,娇娥及笄后便能嫁到林家了。 林天越想越美,不由得面上绽开了一朵大大的笑容。 “你还笑,笑什么呢?”,娇娥看了更气,一跺脚,就要回房,不和大表哥说话了。 “嗯,我笑你傻啊。”,林天立即开始忽悠了,“于家出面调停做保,你父亲也不好不答应啊,这样严家以后也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再来找麻烦就是不孝了,严家在东海郡的名声挺好的,严母也是个出了名的老妪。眼下表哥和阿父要去西域,家里的绣纺是立哥在支撑,广哥他们都还小,和严家讲和也能省很多事呢。” 看了看娇娥仍然不开心的样子,林天又安抚道:“至于找严延年的麻烦,你家不能找,我和赵大人还是可以找嘛,京兆尹怎么能够忍得了他。” 娇娥想想也对,点点头道:“也是,就连古力也不想放过严延年呢,古力又不是我们赵家的人。” 林天忍不住扭了扭娇娥的小鼻头,笑得像个狐狸一般:“对啊。而且严祭酒现在深得帝心,可能正旦之后,会再升一升位置,若是一直缠斗下去,姑父是斗不赢的。严延年现在被整治的很惨,严母若是真的有心来求和,你们可以提出条件,让严延年这一支不能再入长安城为官。”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娇娥奇怪地看向林天。 “我在京兆尹府啊,当然知道很多消息,还有赵彭祖,他什么不给我说啊。”,林天理所当然的道:“以后赵彭祖做了寝郎,只怕知道的就更多了。”   ☆、第89章 有了 腊日后第四日,依旧很冷,风依旧很大。 严延年裸着上身,背着荆条,趴在门板上,由严母和严彭祖陪着在赵府门前请罪。 这是负荆请罪的姿态,若是严延年的腿还好着,这会子应当跪在赵府门前。 腊日过完三日后,正是亲戚、朋友、同窗之间拜会宴请的时候,赵家在尚德里靠近里门处,进进出出许多人,见到了这般场景,不免有人留下来指指点点。 严彭祖和一干严家的小辈们涨红着脸,只有严母直直盯着赵家的大门,好似众人的议论和指点均没有放在心上。 等了大约一刻的样子,赵家的大门开了,赵义和于永两人出来,两方叙话必,将人迎了进去。 于家半个时辰前来了赵家,赵义、林晖和于永几人在书房里将条件理了一理。林天的那个建议,让于永磕舌不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严母要来,怕赵家没有长辈,与礼不合,于夫人也来了赵家。 这是于夫人第一次来女儿住的地方,听林氏和娇娥介绍,于夫人点了点头,看来大女儿过得虽然不算富贵,却也富裕。 赵义之前表现出不怎么愿意攀亲,于大人又不能在风口浪尖上认亲,双方都同意瞒着林氏,后宅之内勤来往即可。 于夫人知道女婿如此这般,不由得高看了赵义一眼,对于大人道:“女儿是个有福气的,女婿倒是对女儿情深,也有志气。” “那以前林家绣纺的事又怎么说?听说以前两人也是闹的够呛,这个女婿先看看吧,若是叫女儿和外孙们受委屈,立即与他和离就是。”,于大人不置可否。 “过几日你先将娇娥认作干孙女,两家多走动,多看看赵义这个人。”,于大人道。 于夫人到了赵家,见赵家上下井然有序,林氏脸上光彩焕发,洛嬷嬷又是从宫里出来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问起家中事务,随意地聊聊夫妻二人的琐事,于夫人的心又放下了另一半。 娇娥见于夫人对她们母女如此关心,心中的问号越画越大。 但于夫人的确让她感到亲切,娇娥出生之时,家中祖母祖父、外祖父外祖母均已不在,于夫人如此亲和,让娇娥觉到了来自祖辈的恩宠。 听说严母带着严家的人已经到了门外请罪,于夫人再三建议林氏母女带上纱帽,理由也很现成,两人的容貌太好了,还是深藏在家中吧,免生枝节。 林氏因为上次的劫持事件,闹的许久都不敢出门,听了于夫人的话,深以为然,便催着娇娥也带上纱帽。 严母带着严家的人在大院里,便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口称教儿不严,死罪死罪。严延年大冷的天还光着上身,趴在门板上,大哭道:“赵大人,臣错了,每当午夜梦回,总被吓醒,臣做的错事太多,死罪死罪。不敢请求赵兄的原谅,只求赵兄能够看在家母年纪大了的份上,抽打臣解解恨吧。” 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娇娥冷眼瞧着,这鼻涕是生生冻出来的。 严母也在一旁哭泣,连声道:“赵大人,老妪舍下脸面,求了于夫人来说合,真是惭愧。我这个儿子是家中大郎,阿父早逝,自小吃了不少苦,老妪要带五个孩儿,疏忽了对大郎的管教。没料到他犯错至此,老妪没脸求赵大人原谅,只求赵大人能出个气……” 严彭祖上前,将哥哥身上的荆条解下,递到赵义面前。 赵义看那荆条上,连刺都没有去掉一根,知道严母是来真格的。 严母在东海郡教子甚严,五个儿子都很有出息,是出了名的贤母。 赵义拿着那把荆条想狠狠地抽打严延年一顿,但如此,究竟落了下乘。 他笑着道:“老夫人请起,晚辈那里敢这样。” 林氏上前将严母搀扶起来,于夫人也劝慰了几句。 严母见赵义只是婉拒,便知道大郎将对方得罪的狠了,便伸出手去道:“是老妪教子不严,还是老妪亲自来打吧。” 严母拿过荆条,狠狠地朝严延年冻的发青的脊背上抽去,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严母打着打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但是手上的劲却没有松。 没几下,严延年的背脊上便血花花的一片。 严彭祖心疼老娘和大哥,喊道:“阿母,让儿子来替大哥吧。” 赵义面上一脸惊诧,内心愉悦无比。 于永见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 想着还有条件要让严家答应,赵义松了口,道:“严老夫人,千万不可再打了,严兄的身体还伤着,这般受冻又受打,只怕又要重病一场了。” 娇娥虽然恨不得再给严延年几下,但也配合着,连忙唤夏婆子等人,务必要熬制一锅浓浓的生姜汤水来。 严母哭着收了手道:“赵大人,老妪感激不尽。”,说罢掩面,不忍心再看大郎身上的伤。 众人不再站在院中,由赵义在前面领着,进了正房的厅堂,叙礼坐下。 于夫人和于永是贵客,便和赵义、林氏坐在正中,林家和严家相对而坐。娇娥和广哥坐在母亲身边。 严母见娇娥和林氏二人在家中也带着纱帽,将面容遮住,不由问了一问。 赵义面上有些尴尬,道:“上次夫人和小女出门,被……看了去,生了事。夫人存了心结,既不愿出门交际,也不愿意在家待客。因长辈们要来,她俩不敢不敬,便带了纱帽见客,请莫要见笑。” 严母也逼问过二郎,知道这些事情和大郎也脱不开干系,听了此言,心中更是犯堵。 故而,赵义提出希望严延年这一支不再在长安城中任职时,严母连问都没有问严延年的意见,便点头答应了。 严延年的几个子女,面上均带出不忿之色来,严若雪几次都要说话,被严若水按的死死。严汤面色铁青,跪坐在一侧。 娇娥朝严延年望去,严延年在外面冻了这许久,又被母亲一顿荆条抽的半死不活,进了暖呼呼的屋内,便撑不住昏了过去。反正他也清楚,有母亲在,他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是否还要将莽哥的把柄拿出来呢? 娇娥还在犹豫,林天却并不含糊,对着阿里使个个眼色,阿里看了看赵义,赵义也点了点头,阿里便下去了。 “有了老夫人的承诺,两家日后便可安心过日子了。”,赵义打着哈哈道。 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了,严彭祖也松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希望大哥再和赵家缠斗下去。 “家中有个庶子,年纪不大,前几日不知冲撞了什么,身体不太好。正逢严老夫人在此,晚辈想借老夫人的福气,给这个小儿子看一看,不知可否?” 严母不知何意,但也不好拒绝,只是笑道:“赵大人不用客气,老妪带孩子还是有一手。” 阿里将莽哥抱来,严彭祖早已将头缩了下去。 严母一见莽哥的脸,立刻面色灰败,手颤抖地摸了摸莽哥的脸,道:“赵大人宽仁,这孩子年纪小,需要人看紧点,不要吹了风去。不知这孩子的生母……” “这孩子可怜,生母犯了事,被判到敦煌郡舂米,赵家便养着他罢,只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不忘养恩了。” 严母像是老了十岁,道:“赵大人宽仁……”,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严汤的一双眼睛,早已经将莽哥的长相看得清楚,他紧握在腰边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夏婆子将煮好的姜汤呈了上来,严母也没有接,只是要做别。 赵义巴不得严延年得了风寒死了,也不劝着,一家人恭送严母到府门外。 于夫人和于永也不便多坐,这会儿正是家中事多的时候,况且,赵家定然自家还有话要商议一番。 出了赵府的门,于夫人问:“林家大郎倒像是赵家的事能拿一半的主意?” 于永骑着马,护送着母亲的车驾,在窗外笑道:“母亲,这个就是京兆尹府新提上来的代主簿,皇上钦点,秩俸三百石,是个少年有为的,才进京兆尹府没多久就破了大案子,破格提升的。赵义告诉我,那叫严延年不得在长安城谋职一说,就是林大郎提出来的。” 于夫人知道林家是商户,这番提拔,的确是破格了,既然能破格,必然也是个聪慧的。 想到女儿被商户养大,幸好嫁给了赵义,若是也配个商户,真是委屈了。于夫人话题一拐,又道:“赵家大娘子可是要嫁个好人家才是。” 于永没应声,歇了一歇道:“赵家大娘子的确是个好的,只是她的婚事,赵大人和赵夫人自会安排了。” 赵家大娘子虽然是于家的外孙女,但也只是外孙女……她的婚配如何,还是得看赵家的,更何况现在双方还未相认。 车厢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这个女婿,表现的无欲则刚,虽然官职不高,于家还真没有什么能拿捏的。 于永低低叹口气,又振奋起精神道:“阿母,你只看着赵家大娘子的婚事,也不替我张罗个好的。我可要个长得好看、身份贵重、得我心意的。” “你这孩子……正旦过了,再到处看看吧。”,于夫人的声音中带了点埋怨:“阿母都要将这长安城的贵女看完了。” 于永的婚事让于夫人操碎了心,做为家中的小郎君,于永过得舒适懒散,且还有一桩爱好,便是和父亲一样酗酒。 于定国是越喝头脑越清醒,办案子越灵光,于永没有继承父业,在宫中做中郎将,可因为擅长喝酒,还是交了不少朋友。 于永惦记着喝酒,便不惦记着成亲,长安城的贵女他也没有一个看得上的,觉得还没那班酒肉朋友有趣。 婚事一拖二拖,拖到现在,难得主动提起来让母亲给他看媳妇。 于夫人的心思便转到这个上面来了。 可怜天下慈母心。 严母也在头疼大郎的婚事。 对严延年办出来的事,严母又恨又气,可看着发着烧的大郎,又心痛的不得了。 赵家抱出来的那个孩子,长得就像是严延年小时候。 严母吃过的盐比赵义吃过的米还多,自然知道,赵义要将那个孩子留作质子,此举也是在明摆着告诉严家,赵家是看在于家的面子上和他们讲和,若是他们敢再犯,人家不怕揭破脸皮。 乱了人家的血脉,赵家只怕恨的想将大郎的皮都拔了去,严母暗自庆幸,幸好来了长安城,知道大郎的所作所为,还能救了他一条命去。 只怕大郎再在长安城呆下去,就不止断腿这么简单了。 严母是个明白人,她当即决定,腊日过完了,便带着大郎一家回东海郡。 可是大郎的婚事却成了难题,严母不想再娶李家的媳妇,俗话说妻贤祸事少,李氏对严延年言听计从,结果自己没落好,大郎一家也败了。 但李氏替大郎顶罪,条件便是让妹子李梅嫁进严家来,而且两人好似也已经上了手。严母心中暗恨,也烦恼不已。 若是带着大郎一家回了东海郡,那么李梅便不能和大郎在一处,两人还没有行夫妻之礼,李梅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严延年的小姨子。 大郎的品行上不能再有污点了。 现在迎娶李梅也不可能,李氏还活着,严家不能休妻,休了妻子这几个孩子怎么办,李氏也不会答应。 严母懊恼不已,李梅也傻眼了。 李梅不算严家人,今日没有去赵家请罪。等到听严家姐妹回来学了一遍,李梅觉得自己两头不靠岸,嫁妆也已经给了严延年使,人也睡了,现在身份不明,手中只剩下了这所房子的房契。 “大娘子,姐姐临去前将你们交付给我照顾,如今……”,李梅斟酌着字眼。 “如今有祖母照顾我们了。”,严若水的一双眉毛高高挑起。 “大娘子,你不能这样啊,小姨为了你们……”,李梅慌了,虽然知道严若水不待见她,可没有想到,大娘子真的想抛开她。 “为了我们……,我母亲还没死呢,你就和我父亲……哼,你们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还是我小姨吗?”,严若水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饰。 这不屑深深刺伤了李梅。 李梅跳起来道:“我若不是因为姐姐要求,我会守着你们吗?想方设法守着你们母亲的嫁妆,惹得大人不喜?还将自己的嫁妆也贴了进去……做人不能这般白眼狼。” 严若雪伸出手来,拉住姐姐道:“姐姐,小姨的确……” “你认贼作母,你认去,我是不认的。”,严若水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回屋去了。 严若雪又安抚李梅道:“姐姐只是转不过弯来,若是另找一个后母,我们以后日子都难过……母亲是为我们打算的。” 李梅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谁都没有留意,严汤一脸苍白,拳头紧握地站在门边。 这一日,这个少年郎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摧毁到了极致。 父亲本是幼儿时期的神明,无所不能的英雄,为人处事的典范,严汤一向以父亲为骄傲。 当家中遭遇巨变,严汤先恨上的是赵家,可是,严汤总有长大的一日。 这神明、这英雄就这般垮塌了。 严汤觉得恶心,不想再回这个家,他觉得母亲可怜,小姨也可怜,最可怜的是自己,有着这样的父亲,身上流着这样的血。 严延年醒来,知道母亲答应赵家,自己这一脉将不再在长安城做官,心中大痛,道:“母亲,他们赵家真是过分,怎么能够提出这般不讲理的要求,我想方设法才能随着西域使团去大宛国。如今怎么办?难道要我推却朝廷的职责吗?” 严母面若冰霜道:“你不过是个小吏罢了,不去就不去,冯大人那边我再舍了这张老脸去想办法。” “母亲,这是儿子翻身的机会啊,他们赵家早知道了,这是故意拿捏着不让儿子翻身啊。” “早知道如此,何必要和他们赵家讲和呢?” “你这是怪我这个老婆子多此一举,坏了你的好事了?”,严母大怒。 “哥哥,这次不去也罢,大宛国的那个古力和赵兴好的穿一条裤子,赵兴又被任命做副使,你去了只怕也要吃不少苦头。”,严彭祖劝道。 “他敢,他……”,严延年气苦。 “他有什么不敢的?你都做了那般不要脸的事,赵家什么不敢做,什么做不出来?”,严母大怒,腾地站起身来道:“你当我是瞎子?赵家手中握着你的把柄呢,你留在赵家的那个小子,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官员通奸,当施以宫刑,你要丢严家列祖列宗的脸吗?” 严延年垂下了头,头发散乱,几根白发显眼地凸显了出来,严母的眼睛一热,道:“大郎,收心吧,回了东海郡,在郡里谋个职位,好好过日子。两个小娘子嫁出去,再给汤哥娶个媳妇,你也重新成个家。” 严汤站在门外,咬着唇,等到室内安静下来,鼓足勇气进了屋内,对着长辈们施了一礼,道:“汤哥不才,愿意顶替父亲去西域。” “这怎么行,你还这么小,连骨头都还没有张开呢。”,严母舍不得这个孙子。 “明日我再去求求于夫人……”,严母决定再次舍下脸去。 “母亲……”,严彭祖喊道:“还是我去吧,我去求冯大人好了。” “祖母,父亲,叔叔,我可以去的,林家的大郎和我差不多大,他都做了三百石的官吏了,我这次去西域,说不定也能立功一件呢,让那小子瞧瞧。” “你们谁都不能去。”,严母张开双臂,像只老母鸡一般,将严汤紧紧护在怀里,道:“汤哥,你好好读书,总有一天能够扬眉吐气。家里有你三个叔叔,你别怕。” 严延年的风寒好了之后,严母便带着大郎一家往东海郡赶了,准备回东海郡过正旦。 出了长安城东门,严延年回望着高高的城墙,留下了两行浑浊的泪,难道仕途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与严家相反,赵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娇娥觉得将严延年赶出长安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严延年便会伸出魔爪来,摧毁她重生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一切。 严家出长安城,赵家专门摆了家宴,还请了乐妓和舞姬表演,林晖笑的见牙不见眼,王氏和玉瑶也难得来了一次。 林天瞧着娇娥轻松自在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表妹这个时候是最美的,今后定要想着法子让娇娥都这般轻松自在。 赵兴也带来了古力,看着娇娥和林天甜蜜的互相凝视,古力觉得自己和赵兴之间少了些什么,少了些她原本不看重、忽略掉了的东西。 广哥缠着林氏,要吃烤猪排,却又挑食,只吃廋的,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扭着林氏道:“阿母,您最知道广哥的心了。” 实在拗不过小儿子撒娇,林氏夹过那排骨,轻轻将那一点点的肥肉咬去,还没有咽下去,突然便觉得恶心。 “广哥,乖乖吃了啊。”,林氏忍着恶心,将排骨夹到广哥碗里。 赵义和林晖推杯换盏,说的热闹,突然扭头看到小儿子折腾林氏,一瞪眼睛,道:“老实些。” 又陪着笑,给林氏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吃这个吧,不错。” 林氏再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赵义紧张的将林氏抱住,急急问:“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音乐停了下来,舞姬们也不再扭动。席上一片寂静,林氏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怎么的,这几日胸口闷,今儿闻不得肉味。” 王氏愣了片刻,道:“小姑莫不是有孕了?” “有孕?”,众人诧异的不得了。 林氏红着脸,道:“广哥都这么大了,应是不会再有了罢。” 洛嬷嬷过来把了把脉,道:“这喜脉最是好确认,你这是有了,还是请个郎中再来瞧瞧。” 林晖又惊又喜,张着嘴愣在那里。 赵义将林氏抱起,就往寝居里送,嘴里还道:“好好休息着,再给我添个小郎君。” 林氏躺在床上,脸烧的像炭,并不理他。 赵义静了一静,又大叫了一声:“我又有了,哈哈。” 席上,玉瑶摇着王氏,道:“广哥都要有小弟弟了,我也要一个。” 王氏不做声,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塞在玉瑶的嘴里。 郎中确认之后,赵义才红光满面地重新入了席,得意洋洋地道:“大舅哥,我又有了。这下我可不怕了。”   ☆、第90章 于廷尉 娇娥发现弟弟广哥近日常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些什么。 “广哥,你在那里干嘛呢?来到姐姐这里来。”,娇娥在父亲的书房里翻着史书,她看不太明白的地方就记下来,等着父亲回来问。 广哥嘟着嘴巴道:“姐姐,你一点都不知道广哥的心。” “你又怎么啦?”,娇娥又好气又好笑,她磕了磕嘴,笑着点头道:“难道你还有什么心事不成?” “若是大表哥在这里,一定会安慰广哥的。”,广哥如玉般的小脸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控诉地看着姐姐。 大表哥这几日陪着赵大人在未央宫的宣室,与三公九卿和郡守们一起议案,再将议得的结果交付皇上最终裁决。 大表哥连着几日都没有到赵家来了,娇娥忍不住有些挂念。 “好,我来安慰你,你到底为了什么这么闷闷不乐?”,娇娥拉过小家伙,拧了拧广哥的脸蛋。 滑滑的手感很好,怪不得大表哥爱捏自己的脸呢。 “姐姐,你到底还听不听了?”,广哥尖叫道。 “好吧,洗耳恭听。” “……你说……你说……。”,广哥十个手指交缠,竟然扭扭捏捏地说不出口。 这小家伙竟然还有说不出口的,娇娥强忍住笑道:“你怎么这么扭捏啊。” 憋了许久,广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姐姐,阿母会给我生个小弟弟吗?” “那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广哥愣了愣,回道:“我还是喜欢妹妹好了,玉瑶说……若是个弟弟,只怕阿父不会再这么喜欢我了。” 娇娥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啊,我就不是阿母最小的儿子了。阿母最懂我的心,一定会给我生个妹妹的。” 广哥继续念叨着,一心要做母亲最小的儿子。 “阿父会一直喜欢你的。”,娇娥有些心酸。 “可是,阿父有了莽哥以后就对我不喜欢了。”,广哥举证。 “那是你太调皮了,你看现在阿父多喜欢你。” 广哥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娇娥又加把劲忽悠道:“玉瑶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呢,她也想要有个小弟弟,可惜舅母不给她。” 广哥想了想,点点头,最后还是道:“我还是要个妹妹,叫阿母给我生个妹妹好了。” 娇娥哭笑不得,广哥又道:“阿母最知道广哥的心,一定会给广哥一个妹妹的。” “好吧……”,娇娥放弃和广哥对话,准备让最知道广哥心思的大表哥来对付这个小子。 对着一心想要个弟弟的玉瑶,王氏有些无力,她和林晖之间越来越少同床,见到林氏又有了孩子,赵义兴高采烈地抱着林氏,王氏内心不是不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王氏一直对小姑抱有复杂的心情,原先她很讨厌林晖对林氏不要命的好,对林氏很不待见。 后来重振了林氏绣纺,王氏对林氏的感情就有些微妙了。 林氏若是倒霉,赵家不好,王氏就会觉得林氏可怜,会怜悯着她,对她好些。 可林氏现在过得好,又要添丁,夫妻和美,王氏又觉得有些气不平。 林晖瞧的明白,他知道症结在哪里,却又觉得无力。 见王氏打着玉瑶哭,林晖喝道:“女儿要娇养呢,心疼都来不及,你怎么能打呢?” 林晖将玉瑶抱在怀里,哄道:“以后广哥有了小弟弟,也是你的小弟弟啊。” 玉瑶见王氏不开心,撇着嘴道:“那是广哥的,是赵家的,不是林家的。” “你一天到晚给孩子说这些……这不是叫两家孩子生分吗?”,林晖也憋着气呢,“生分了有什么好,林氏绣纺现在这样,还不是托着妹妹和妹夫的照顾。” “你别一天到晚地提赵家,你那个妹子了不起,赵家好了不起。”,王氏气呼呼地丢了句话,进了内室。 林晖阴沉着脸,玉瑶也不再哭了,暗道以后再也不要理广哥,每次都因为赵家的事,让父母生气。 林天回到家里,觉得气氛有些沉闷,玉瑶撅着个嘴,都能挂油壶了。 “小妹,怎么了?”,林天摸着妹妹的小环髻,从怀里抽出两根紫色带着金色花纹的丝带,递给玉瑶。 玉瑶转怒为喜,接过来道:“谢谢哥哥。” “这是娇娥给你做的。”,林天希望玉瑶能和娇娥好好相处,替媳妇拉拢着妹妹。 玉瑶脸色一变,将丝带扔给林天,丝带本就轻,半途就跌倒了地上。 林天的脸上有些不太好看,声音就有些严厉,道:“你这又是为什么?” “你眼里就只有赵家的表姐,阿母和阿父为了赵家又生气呢。”,玉瑶跺跺脚,道:“是她给的,我就不要。” 林天的怒气被撩拨起来,正想教训妹妹两句。 王氏撩起帘子,从内室探出头来,道:“天哥,你来,你父亲有话说。” 林天应了,俯身将丝带捡起来,戳了戳玉瑶的小脑袋,道:“看哥哥以后还给不给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玉瑶的嘴又撅了起来,泪眼汪汪的,王氏看了,恨铁不成钢地在林天的脑袋上大力戳了戳。 林天哎呦哎呦地随着阿母进了屋,只见林晖阴沉着脸坐在榻上。 “阿父,儿子来了。”,林天嬉皮笑脸地问:“巴巴地叫儿子来,有什么大事不成?” “大郎,你也知道你姑姑不是亲的,你可知道你姑姑是怎么到我们家的?”,林晖不理会林天的插科打诨。 “不知道。”,林天明白阿父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也变得严肃起来。 “当年你祖父和祖母回老家祭祖,返回的路上被盗贼将钱都掳了去,祖父又气又怒,生了场大病。后来才知道,能留下命来还算是好的,那群盗贼还杀人放火。祖母还捡了个躲在草丛里的孩子,那孩子的乳母让她藏在那里,手里还紧抱着个小小的妆匣子。” “孩子被吓得厉害,乳母也不知所踪,你祖母便带着这个孩子和我们一路行走了。” “那便是姑姑了?”,林天竟不知道姑姑这么可怜。 “是的,你姑姑那时候还小,被吓得高热不止,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你祖母生了我便坏了身子,一直还想要个女儿,见你姑姑长得好看,性情又好,便决定养在膝下。” 王氏的脸上带出些讽刺来,林晖对妹子的感情可不是兄妹之情。 林晖的声音拔高了些,道:“你祖母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姑姑,当时你祖父病重,你祖母没得法子,便将你姑姑妆匣子里的首饰当了去,本想着日后能赎回来,可是你祖父一病不起……,你祖母接了绣活养活我们,你姑姑小小年纪,也跟着学……一双巧手撑起了林氏绣纺。” 王氏低下了头,这些年,她一直觉得阿姑过于疼爱小姑,后来又知道小姑不是亲生的,心中的积怨越来越多,林晖也对她越来越冷淡。 “你姑姑看上了姑父,你祖母抱着她哭了好几晚,生怕她作为商户女高嫁到赵家要受委屈,可又不愿意委屈了你姑姑的心意,就把林氏绣纺的份子分了一半做嫁妆傍身。你祖母悄悄对我说,那些首饰虽然少,但却极贵重,你姑姑的出生高贵,如今却被连累的……我便立下心愿,要让你姑姑幸幸福福地做个官家夫人,算是我们林家报答她的。” “我当时年少,生怕你姑父看轻了你姑姑的出身,便将这事告诉了他,又逼着他指着西母娘娘发誓,不得泄露。结果却让他内心存了别的想法,和你姑姑闹出许多不愉快来。” 林天才明白,父亲多年来都深埋着这番心意,想将一切都弥补给姑姑,不由得痴了。 王氏的眼泪一滴滴地掉在青砖上,林晖这些都是在说给她听。 “我这趟跟着兴哥去西域,若是能活着回来自然好,若是回不来了,你可要对着西母娘娘发誓,若是能娶到娇娥,不要辜负她。” “我放在手心捧着怕她摔了,含在口里怕她化了,怎么会辜负她。”,林天恨不得将心刨开给父亲看,指着西母娘娘发誓赌咒了一番。 王氏泣不成声,道:“以前阿姑告诉我的时候,也是想让我好好待小姑,你也别在这里指桑骂槐的,以后外甥女进了门,我不会难为她。” “你们记住今日的话便好。”,林晖有些颓然。 王氏一掀帘子,眼圈红红地去了厨房。 “你阿母啊……”,林晖摇摇头,对着林天道:“哎……” 到底意难平那。 林天不应声,狭长的眼睛好似更加狭长了。 第二日,林天又早早起来,在未央宫门外等着赵广汉,一同去宣室议案。 作为唯一一个未及冠的童官,林天自觉在宣室中有些打眼,他只看不发一声,将在宣室中发生的一点一滴都记在脑海里。 像这般能够看到三公九卿的机会太少了,更何况能整日听他们议事。 林天白日里听着案件,记着每一个人的发言,观察着上位者们的神态和风仪,晚上就一遍遍地揣摩着每个人的心思,偶尔凑空问问赵广汉的想法。 这几日对于林天来说,非常珍贵,竟一日日沉稳起来。 于廷尉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对他打量了一番。 林天连忙施了一礼,道:“于大人,臣……” “京兆尹府的代主簿林天。”,于定国接过话来。 林天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的厉害,他不知道连着几日都没有正眼瞧他的于大人,为何今日有些不同。 一向灵巧的林天,竟然露出了腼腆来,那双剑眉轻轻地扬了扬,轻轻地道:“是。”   ☆、第91章 意外 在娇娥眼中,林天越来越缠人,总是一黏糊就没完。 在广哥眼中,大表哥是个英雄,林天那日在小巷里突然出现,手执弓箭,喝令严汤那一幕深入他心。 在古力眼中,林天从暗处谋划的黑蝙蝠长成了又狠又狡猾的老鹰。 而这会子林天在于廷尉面前像只害羞的鹌鹑。 “今日是皇上议案最后一日了。”,于廷尉像是在说着天气。 “是。”,林天垂下双手,低下头,恭谨地回答。 于廷尉将面前这个害羞腼腆的小郎君看了又看,怎么也无法和那个用雷霆手段将长安城内盗贼一网打尽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于定国不再说话,捏着胡须,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微微仰着,悠远地望着宫门旁那光秃秃的杨树枝,像是在赏景又像是在沉吟。 林天垂着双手,一呼一吸都非常小心,像是不忍打扰于大人的深思。 眼角的余光扫见林天那恭谨的仪态,于廷尉满意地一笑,像是无意又是有意道:“动静皆有时,关键在这个时字。” 林天静静地回味着,过了半刻,轻轻回道:“喏。” 又想问:“不知何时。”,奈何于廷尉已经起步走入了宫门。 百官出入宫门有“门籍”,上面写着姓名状貌,无籍者不得进入。林天跟随赵广汉进宣室,只需五日,便没有办理门籍,都由赵广汉带着方能入宫。 林天只好留在原地琢磨。 对于林天的表现,于廷尉还算满意。 人不可貌相,在于廷尉面前无害的像个鹌鹑一般的林天,在宣室之中一言不发,却十分有心揣摩的神色,早已落入于廷尉的眼中。 这个孩子是大女儿名义上的外甥,立了大功,却不骄狂,对着三公九卿也没有不得体之举,心智比许多成年人还成熟。 京兆尹既然愿意带着他前来,名义上是记录的主簿,内心定然存有提拔之意。听说这孩子从商户人家做了小吏本就是破格,又被皇帝破格钦点为三百石小官,而不是厚赐了事,定有过人之处。 方才几句言语试探,于廷尉觉得林天毫无急功近利之色,行事以稳妥为主,是个大胆又稳妥的。 参议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包括瘦弱的魏相,一场大病让这个老丞相憔悴了不少。 今日是议案最后一日,众人不免有些放松,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跪坐在席上说着正旦的朝会。 小黄门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了香,不一阵,大殿内温暖的沉香香气袅袅升起。 刘病己身着玄衣,脚步轻松地进入了宣室,自他亲理朝事以来,五日一朝会,像这般连着五日议案也是一年才就这么一次。 弘恭跟在身后,咳嗽了一声,众人都肃静了下来,连忙按着尊卑分列而坐。 天子面南而坐,三公面北而坐,九卿和其他官员面西而坐。 待刘病己走到御座前,众人均已伏在席上行礼,刘病己答礼,就位。 今日呈上来的案子不是太多,赵广汉身为京兆尹,擅长钩距法,右扶风的尹翁归擅长推理之法,若有疑案大多听取了这两人之言,好在两人的看法分歧不大。 只有一件案子颇有争议,算不上疑案,却非常难以决断。 这案子恰巧发生在冯翊郡,当时萧望之还是萧少府。 冯翊郡紧挨着扶风郡之处,有个傍山的村落,这个村落太穷了,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娶不起老婆,付不出娶妻的聘礼。 有三个男子合娶了一个老婆,生了四个孩子。 平时还好,可突有一日,三个男子发生了争执,吵着要分老婆孩子,后来就打起了官司。 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判,这个案子转到了左冯翊处。 当时的左冯翊断案说:“这三个人违背了人伦道德,就该像对畜生一般对待他们,畜生生下来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应该让四个孩子交给母亲,杀了这三个男子,把孩子交给母亲。” 这个案子递交到了廷尉处,廷尉认为此案涉及教化,颇为特殊,将案子提了上来。 众官听了这个案子,宣室内便沸腾了起来。 萧望之才去了冯翊郡任职没有几日,又赶回来参加议案会,一向风姿翩然的他也带了些许疲累,有了些烟尘之气。 听了这个案子,萧望之觉得头顶上好大一片乌云,没料到前左冯翊还留下这种事情。 这事真不好判,若是从人伦道德上来讲,这几人做出来的事自然是有伤风化。但这样的判处,又无令可依,经不起推敲二字。 大汉律令中只是规定了女子必须在及笄后成亲,若是过了二十还嫁不出去,就要罚五算钱。可没有说一个女子同时嫁给了几个男人该怎么办! 从人情世故上来讲,谁会愿意和其他人分享妻儿,那个村子该穷到了何种地步,才有这种荒唐事。 难道穷人就要自断后嗣么? 作为一郡之首,出现这样的事,不该想办法让穷人都娶了媳妇吗?反而要杀人? 可是不杀人如何让人严守礼法呢? 一向快言快语的萧望之不出声了,萧大儒只通礼法,不通律法,他知道随便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在儒生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于廷尉在一旁捏着胡须,也不做声,众人的反应均在预料之中。林氏突然有孕,那赵义的运气真是不错,于廷尉只好从赵家的亲戚着手,为这女婿打算一番。 林天低下头,明白这就是于廷尉所说的“时”了。 只是这“时”能不能捉的住呢?林天偷偷地看了看赵广汉。 赵广汉面上有些木然,萧望之一向有主意的很,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京兆尹就不掺和了吧。 刘病己支着头,有些疲累,原本放晴的心情又变的沉重起来。 年轻的时候他只身仗剑游过三辅,亲眼看见,就在天子脚下,在长安城的附近,百姓因为贫困活不下去的多的很。 就连他的生母王翁须都是因为家贫,外祖母养不起,寄居在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家中,后来被刘仲卿偷偷送到太子府中做歌舞姬。 外祖母想了许多法子不和王翁须分离,却最终还是被刘仲卿骗了去,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而年轻的王翁须在狱中生下他就被武帝诛杀。 在他的治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莫名的悲愤在年轻的皇帝心中升起。 大殿之中群臣还在争论,刘病己讽刺地想,这些高官大都是世家大族出生,自幼衣食无忧,现在高官厚爵,知道穷人是怎么活着的吗? 那个前左冯翊真该早点撤下来,说百姓不知羞耻,这样的混账难道就知道羞耻了吗? 群臣分成了三派。 一派以严彭祖为首,认为原郡守的判定是对的。礼法当以严峻刑罚来维护,否则礼法的尊严将会受到挑战,日后人人都可践踏。 一派以右扶风尹翁归为首,认为对民众应当教化。大汉有现成的律令,不能视律令为无物,三人应当按照通奸罪来进行惩处。大汉律令对于民间通奸,为双方杖刑四十,杖刑后若是双方均未婚,责令双方成婚了事。 一派沉默。沉默者有:魏相、于廷尉、萧望之、赵广汉、林天。 严祭酒一心维护礼法尊严,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尹翁归原先在东海郡做太守时,就是个清廉严峻的官吏,对于豪强必须打压之,但对于百姓则以教化为主,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判定。 双方争执不下,另一派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刘病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问道:“魏丞相的看法呢?” 魏相身体病弱,耐到了第五日,早都有些撑不住了,众人吵得他头昏目眩,听得皇帝询问,一急竟然昏了过去。 弘恭立即唤来小黄门将魏相扶到偏殿,请了太医令前来诊脉。 “魏丞相身体病弱,精气神不足,急需将养,不能劳心太过。”,太医令禀报。 一般来说秩俸二千石以上的高官,若是养病需要超出三个月,就得退位让贤,等待病好了,再由皇上安排。 但大汉的丞相常常都是死在任上的,不是劳累死,便是被皇帝杀死。 魏相的前任韦丞相却是个例外,早早递上辞呈,乞骸骨。 可是魏相却舍不下权柄,刘病己也并不着急,魏相是亲近着许家,将霍家打败才上位的,算是心腹了。 “扶丞相回去好生养着,若是身体不好,正旦的朝会和祭陵也可以不用参加。”,刘病己站起身来,吩咐着弘恭。 魏相走后,宣室又恢复了吵闹。 文人自古相轻,并不是只有严祭酒才读过书。 能做到郡守的人大都自诩学问不算差,但更有实际的施政之才,比起那只会侃侃而谈,不知变通的所谓大儒、儒生不知要高明多少。 严祭酒则必须维护礼法之尊严,不能容许染上些许污点,这是儒家的立身之本,每一位大儒,每一位儒生都应当铭记在心,不敢或忘。若不然儒家怎么还能嚷嚷着让大汉朝以儒治国呢? “廷尉府的看法呢?”,刘病己将双手插在袖子里,这个姿势很随意,颇有些无礼。 众人见皇上如此,脸上均是一变,但魏相已经走了,能够当得起让皇上敬重的大臣也就是魏相了。 “臣觉得此事事关礼法与情理之争,律法上又没有相关的条例,深难抉择,各郡的情况不同,不知郡守们都是如何裁决的。”,于定国又将问题转了回来。 “京兆尹的看法呢?”,刘病己斜着眼睛看着赵广汉,更加随意了。 于定国知道皇帝对他避重就轻有所不满,却只做不知,也随着朝赵广汉望去。 这老汉太狡猾,赵广汉咬咬牙,道:“臣在做太守时,从未听过治下有过这样的事,“天道之常,一阴一阳,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接到天子的任命之后,调和辖区内的阴阳,教化万民,本就是郡守该做之事。如今发生阴阳失调之事,臣认为责不在民。” 林天听了,不免点点头,赵广汉能够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萧望之,这是你辖区内的事,你又有何高见?”,刘病己声音略略提高。 “臣刚到辖区内,还未将辖区内的情况搞明白,又回到了长安城。臣以往经常教导学生要知耻,却不知道在辖区中,有很多百姓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耻的。”,萧望之眼珠转了又转。 见皇帝还等着下文,萧望之又扯出了一段:“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若是仅以刑罚来震慑百姓,百姓知道规避,却不知这是羞耻的;若用德治教化,百姓有了羞耻之心,自然就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刘病己又等了等,并未等到萧望之就这案子该如何判有何看法。 他明白萧望之的迟疑,也不想萧望之陷入这种争论的泥沼之中,淡淡而又有些嘲谑地道:“今日在场之人,对于此案该如何判决还有不同想法之人,均可一言。” 宣室的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种让人羞惭的静默之中。 被这静默压着,林天的身体忍不住动了动,最佳的时机来了。 刘病己坐在高位,自然能够瞧见群臣的一举一动,林天的异动让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自赵广汉带着林天来宣室,他就想起这个三百石的小官了,林天一直老实又警醒,皇帝看了也觉得喜欢。 “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林天一闭眼,打算豁出去了。 “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你,你且说来听听。”,刘病己道。 “子曰:“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所以这三人非人。”,林天道。 严祭酒眼神复杂,他有一种直觉,觉得林天不会站在自己这一侧,但这话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严祭酒点点头表示认可,“非人”便是判这三人必死的原因。 “但臣并未听说,母畜产子,便杀公畜之理。”,林天又道。 赵广汉已经忍不住笑了。 萧望之的脸抽了抽,一脸复杂地瞧着这个小小少年。 于廷尉手里捏着笏板,谁也不看。 严祭酒大怒道:“你这个竖子,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断章取义……” 林天并不看严彭祖,对着皇上道:“请陛下准许臣与严祭酒辩论。” “准。”,刘病己坐的正了些。 林天大声问道:“臣请教祭酒大人,昔日秦因为法令严苛,高皇帝曾经约法三章,不知何故?” 严祭酒不屑地道:“自然是秦法严苛,诽谤者灭族,交头接耳者弃市,高皇帝约法三章,深得民心。” 林天又问:“那么为何严祭酒要认同比大汉律令更严苛的惩罚呢?” 严祭酒无语,众人哗然。 赵广汉连忙举起笏板,正准备乘胜追击,却见到刘病己轻轻地摇了摇头。赵广汉偷偷笑了一笑,缩回了手。 林天又大声问:“严祭酒可否教我,何为士?” 严祭酒神色一动,不敢不答:“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为一等之士;“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为二等之士;“言必信,行必果”为三等之士。” “可见一等之士才是知耻之人呢。”,林天环视一周,若有所指的笑道:“不知耻的原来这么多。” 严祭酒觉得陷入了一个扯不清楚的陷阱之中。 若说那三个人不是人,林天便会说大汉没有对于畜生的法令; 若说要严加惩罚,林天便会指责心术不正,违背了高祖皇帝的本意,学习秦那时候的□□; 林天又接着说儒家说知耻的只有一等之士,不知耻的还有这么多人,那么为何又要咬着那三个不识字的乡间野夫的人不知羞耻呢。 “你……你狡辩。”,严彭祖指责。 林天又道:“若是通奸都该被处死,有许多人都已经死了。”,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严彭祖。 严祭酒被那狭长的双目之中的意味,激的心中一跳,猛地想起了哥哥,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再也无力辩驳。 刘病己奇怪地看了眼二人,觉得有什么故事。 林天又道:“陛下,臣斗胆进言,如赵大人所说,郡守应当负责辖区内的阴阳调和,教化民众。民众兴旺了,自然国库也就丰盈了。又如萧大人所说,只用严苛的刑法来吓唬百姓,却不让百姓知道这样做是羞耻的,百姓只会忌惮一时,却不知道为何。” 林天这句话先将两位大人都抬举一番,又借着别人的话,讲出来了自己的意思。郡守应当管一管民间嫁娶,百姓早娶早生,人丁兴旺,税也纳的多些啊。不能什么事不管,百姓犯了事,就治以重罪。 刘病己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着林天。 林天又道:“臣学习大汉律令,发现一个罪行,有几处法令可以裁决。听说许多县令都采取最严苛的法令来执行,避免被刺史弹劾为管束无力。这样百姓就苦了,更何况还有这样不按照律令来执法的。” 刘病己被说中了心事,他见过许多百姓被一点小事,弄的家破人亡,肢体残缺。所以亲政之后,就下令每年有五日议案,对大案、疑案、冤案等进行复议,以示对于廷尉的重视。 “依你之见,这案子该怎么判?” 林天顿了顿,道:“臣认为,郡守应当设法调和辖区内的阴阳,教化万民,让他们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婚姻为两姓之好,这三人与这女子的婚约不成立,四人应判为通奸之罪,各杖刑四十。孩子归女子所有,女子应当在三人之中选一人嫁之。” 赵广汉点了点头,林天此言即从大处着眼,又能立足于律法得出结论,即占了礼法,又合了律令,甚佳。 众人沉默,没有人再打算和林天争论。 刘病己道:“此言甚佳。” 这案子就这样定了。 严祭酒内心有些酸,林天这次初显锋芒,一战成名,是得了皇帝的欢心了,而自己只怕就此失了圣心。 于廷尉捏着胡子,微微地笑了,这个小郎君比想象中厉害许多,不仅时机抓的好,对答得了陛下的心思,而且还展示了才华。 虽然那些问话有狡辩的意思,但将严祭酒问的无言,这份心智上佳。 大殿之上,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于廷尉,朕一向担心民间冤案甚多,廷尉府要审查这么多郡的案子,还要管理诏狱,人手必然紧缺。廷尉府里只有低秩俸的廷尉史可用,不如在廷尉府增加四个廷尉平的位置,秩俸四百石,专职审核各郡审判的案件中有无冤狱。” 于廷尉自然高兴,连忙谢了皇帝。 萧望之这时急急□□话来道:“陛下,臣身边缺个懂律令的功曹,不如将林主簿调到冯翊郡内做个功曹。” 刘病己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望之,上次要要赵兴,这次又看上了林天,明知道朕瞧上了,还插个空来抢人。 “这林天年纪还小,还需要历练历练,不如就到廷尉府里去做个廷尉平吧。” 林天懵懵懂懂地谢了恩,和严祭酒争辩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害怕,可是该说的说完了,却觉得后怕起来。 没料到和娇娥闲聊时说的那些话,正对了皇帝的心思。 这好事,来的有些……突然。 赵广汉在林天后脖子上拍了一掌,道:“还愣着干什么?散朝了。” 林天回过味来,笑嘻嘻地道:“赵大人,臣这会真是……” “得了,有话回去说。”,赵广汉很高兴,没想到林天这么会来事,竟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去了廷尉府。 若是二郎能有林天一半机灵,该有多好。 林天偷偷地朝于廷尉在的方向望去,只见于廷尉面上平静,捧着笏板和右扶风聊着,身边还围了几个郡守。 “别过去,你还没有辞别京兆尹府呢,就想拜见新上官了?”,赵广汉挤兑着他,道:“走吧,你现在太打眼了。” 严祭酒谁也没招呼,默默地离去了。 佩剑卖掉了,倒也利落,进殿不用解佩剑,出殿不用再佩上,省了两道程序,走的也比别人要快些。 严祭酒快步走出未央宫门,牵过那只在马车的环绕中孤零零地等着他的灰色小毛驴,将笏板插在腰间,骑上驴子回家了。   ☆、第92章 错过 林天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赵广汉进了京兆尹府的大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姑父同意将娇娥许给他,皇帝又钦点他去廷尉府,一年内他从一个商户子成为四百石的官吏,升了两次职。 这是真的吗? 得了信的赵彭祖,带着贼巢椽史和功曹椽史们将林天抬了起来,朝高处抛起,笑着闹着,接住又抛起,将林天的靴子都抛掉了一只。 林天承诺请他们大吃三日,才被放过。 “彭祖兄,你也跟着他们闹。”,林天虚弱地抱怨,方才他晃得都快把朝食吐出来了。 “兄弟们替你高兴啊,苗公本来还想找你说几句话呢,被我阿父赶回去了,叫他好好做官,不得溜班。”,赵彭祖忍不住笑了:“估计他要顺便跑一趟你阿父那里报信去了。” “哈哈,彭祖兄,我到现在都觉得是在做梦呢。下了朝,我的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当时不知道怎么就讲了一大堆,一点都不像我。”,林天还在后怕呢。 赵彭祖好笑地看着林天,两条眉毛像是要飞了出去一般,重重地在林天的肩上拍了一拍,道:“有我这一掌,你可要醒了罢。”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上次我沾了你的光,年后就能去做寝郎,秩俸比你还高一百石,心中一直过意不去,这下子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林天不以为意,笑了一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祖萌不同,没什么好比的。” 又回了一拳道:“我能进京兆尹府都是幸运,也是沾了你的光呢,好兄弟,不用说这些。还想着你走了之后,好无聊呢。这下我两都要离开京兆尹府,赵大人会不会觉得……无趣呢?” “哈哈……,你们两个小捣蛋赶快走了吧,本大人落得个耳根子清净。每次见到你们两个,扭住我身边的功曹嘀嘀咕咕,旁边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苗丞,本大人就担心的觉都睡不好,不晓得你们又要到那里去捣蛋了。”,赵广汉身穿玄色的朝服,双手背在身后,眉目疏朗地大声道。 林天的眼眶有些酸,赵大人为他铺垫了许多机会,没有赵大人,那有今日,他声音有些磕巴地道:“谁……谁捣蛋了。” “哈哈,今日你早些下衙门吧,把钱数好,明日起就要连着请他们大吃三日呢,他们可比蝗虫还厉害。”,赵广汉心中有喜悦也有不舍,挥挥手让林天早些归家。 看着林天的背影,赵广汉又不满地嘟囔着:“这小子太不给面子了,叫他走他就走。” “……”,赵彭祖无奈地看了看阿父,道:“明日又不是不来了。” 赵广汉不言,背着手,转过身去,进了内房。 林天下衙门比平日里早了小半日,没有回家,而是急急朝姑姑家赶去,他想亲自、第一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娇娥。 姑父还未下衙,姑姑正在害喜,恹恹的没一点力气,表弟在一边无精打采地发呆,娇娥却不在。 广哥见了林天便缠了上来,噘着嘴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林天有些着急,问:“娇娥呢?” “娇娥去你家了,说是许久没有见舅母和表妹了,顺便帮着舅舅准备点去西域的东西。”,林氏脸上带着奚落的笑。 林天脸上一红,两条长长的眉毛弯了弯,右边的脸颊上便窝了个酒窝出来。 林氏看呆了,道:“也不知怎地,林家就你阿父和你两个得了这酒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天连忙道:“可不是吗,连玉瑶都没有,她羡慕的紧。” 林天急着要见娇娥,便带着黏糊人的小郎君到了自家。 娇娥正和玉瑶看着王氏裁剪中衣。林氏有孕在身,娇娥和洛嬷嬷准备些日常用的东西,古力则大包大揽,说赵兴的一切都由她包了去。 娇娥知道不妥当,便到舅舅家里来看舅母都准备些什么,好回去学着准备着。 当然这只是场面话,娇娥好几日没有见到林天了,之前担心耽搁林天忙正事,今日是议案会最后一日,虽然知道林天得了空会去看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提早一刻见到大表哥。 娇娥和林天的事在两家大人那里都是过了明路的了,林氏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不会拦着。 “舅母,这中衣要准备几套呢?每个季节都用什么面料方好?”,娇娥恭谨地问着王氏。 舅母越是不喜欢自己,就越要恭谨对待。 王氏不像平日里那般冷漠,问一句答一句,而是详细地教导着:“听说西域那边干燥的很,出点汗,一阵子就散了。夏天就用些软绸、软缎子的没有什么,反而比在长安穿着舒适。冬日里得用厚厚的细纺的布,缝制的贴身些,方能保暖,若是能做成两层的方好呢。” 玉瑶在一边听的无聊,便拽着细布头玩耍,王氏道:“玉瑶,你表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在帕子上绣花了,你也拿针学学缝纫才好。” 看玉瑶脸上不太好,娇娥连忙接过话来,道:“玉瑶还小,舅母亲自教导,将来不会差的。” 王氏心中一动,想提起让洛嬷嬷教导玉瑶的话头来。 窗外已经热闹起来,玉瑶侧着耳朵听了听,笑着道:“是大哥。”,顿了顿又道:“还有呆头鹅。” 王氏瞪了玉瑶一眼,嗔道:“这么没规矩。” 玉瑶扭头看了看娇娥,有些羞涩地道:“我这样叫广哥,广哥也不生气呢。” “我是呆头鹅,你就是呆头鸭。”,广哥人还没进屋,已经反驳了。 娇娥忍不住笑了出来,玉瑶已经腾地跳了起来,要和广哥理论。 门帘动了一动,林天推着广哥进了门来,娇娥见到林天,脸就红了,眼睛也亮了。 王氏笑着问:“怎么今日要回来的早些?” “只怕不止我回来的早呢,等会阿父和立哥都要回来了呢。”,林天脸上有着忍不住的喜气。 家里的女人们听到林天又被钦点着升了一级秩俸,便吵翻了天,林天皱着眉头,笑着应道:“是的,秩俸四百石,升官了。” 他看着愣愣的娇娥,想还是我的娇娥好,便是这样也能沉得住气。 王氏哭够笑够了,便下了厨房,又命婆子赶忙出去买菜买酒。 玉瑶和广哥又开始争吵起来。 娇娥痴痴地看着林天,林天走近娇娥身边,笑着道:“想什么呢?” “我是不是在做梦,大表哥,我是不是在做梦?”,娇娥抓住林天的袖子,问:“阿父答应了我们……你又升了……我不会是在做梦罢。” 林天触动心肠,道:“原来娇娥和我一般以为是在做梦吗?娇娥你给我说的那些话,正中了皇帝的心思,前有赵大人提携,后有于大人提点着我,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机会到了我这里。我也觉得如同做梦一般,生怕醒来发现不过是痴想一场。” “啊”,林天大叫一声,娇娥脸上笑着,眼里带着泪,道:“大表哥你疼了,不是梦罢。” 林天看着手腕上的齿痕,哭笑不得。 王氏听到叫声,问了一句,林天打着马虎眼混了过去。 广哥和玉瑶有已经好了,早去玩戏钱了。 林天挤眉弄眼,笑道:“娇娥是怕我升了官,就忘了你吧,啮齿为誓,让我也还你一口好了。” “你想得美。”,娇娥擦了眼中的泪,道:“我去帮舅母去。” 林天看着那圈牙印,忍不住笑了。 等到林晖得到消息赶回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这一次,林晖在来报喜的刘二面前,不再像上次一般失态,直接提了两贯钱,道:“刘市令,麻烦您今日带着三市的官大哥们喝点小酒了,家里恐怕要忙不过来了。” 刘二看着那两贯钱,有心不要,却还是忍不住提了过来,道:“林大人越升越快,我们都为你家高兴,这钱怎么好意思要呢。” 苗公从楼上下了来,笑着将那两贯钱拿在手里,道:“刘二,走吧,林公今日高兴,不在乎这点钱呢。” 接着对林晖施了一礼道:“京兆尹府的弟兄们都说了要吃林大人三日呢。林公还是早点回去,林大人只怕已经回家了。” 说完扯着刘二脚不点地的走了。 林立慢慢下楼,站在林晖的身后道:“苗公方才给我说,阿父出远门,哥哥以后去了廷尉府,绣纺有什么需要照应的给他说就好。” 林晖看了看愈加沉稳的二郎,道:“你哥现在升的快,我们做好本分,不扯后腿便是。苗公这个人,你多问问你哥吧。阿父有你们两个,已经可以告慰祖先了。” 林立脸上闪过得意之色,笑着道:“阿父,我们买些东西回家吧,家里肯定又没准备。” 林家父子带着一大堆的果蔬、鱼、肉回到了家,却恰好和家里采买的婆子岔开来。 王氏道:“这也无碍,小姑害喜,胎还未坐稳,今日来了也不方便,若是专门送食案过去,只怕也冷了。不如先去小姑家里庆祝一番,明日天哥应酬同僚,我们再请左邻右舍热闹一番。” 林晖愣了一下,看着王氏,脸上又惊又喜,道:“如此甚好……甚好。” 娇娥在一旁也是惊喜,舅母今日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的让人无法忽略。她狐疑地看了看林天,只见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挡不住的释然流淌了出来。 林氏等到大哥一家到了家中,才知道林天的好事,也体会到嫂子此举的贴心。林氏笑嘻嘻地拉过玉瑶的手,道:“娇娥这么小的时候,最是爱俏,我打了许多好东西给她,没料到,她一天一个样儿,我这些好东西都没有机会再拿出来装扮女儿了。还是给玉瑶罢,打扮给姑姑好好看看。” 阿里听了,连忙进了寝居,将那些新打得小首饰收了几样出来。 林氏跟着洛嬷嬷在家里学画,触类旁通,画了些很新的首饰样子,老少都喜欢。 玉瑶本来不爱与姑姑亲近,更不爱姑姑将她和表姐相比,但见了这几样首饰,婉拒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王氏见那首饰的确新巧,心中也爱,知道这是小姑在还情,笑着道:“还不谢谢姑姑。” 玉瑶谢过,王氏又道:“玉瑶一日日大了,她哥哥的官职也升的高了,还这么没什么规矩,只怕日后定亲事有些麻烦。” 娇娥心里一紧,洛嬷嬷只是笑而不语。 王氏又道:“我瞧着,小姑和娇娥这阵子变化极大,听说都是洛嬷嬷的功劳,不知玉瑶有没有这个福分……”   ☆、第93章 困扰 林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王氏偶尔为之示好,接下来就强人所难,真让人如鲠在喉。 这件事何苦就这么放在台面上,让林氏为难。 洛嬷嬷静静地不发一言,娇娥见了心里有些发凉,洛嬷嬷前世今生对她都尽心教导,阿母也认了洛嬷嬷做义母。 若是说娇娥从于夫人处感受到来自祖辈的宠爱,那么从洛嬷嬷处感受的多是关爱。 见阿母答不上话来,娇娥更是有些不安,洛嬷嬷当初答应来赵家,并不是来做教习嬷嬷的,以洛嬷嬷的人才,那家去不得? 可要是当着面拒绝舅母,舅母没了脸面,又有什么好? 以前和舅舅家里走动,舅母并不热衷,真正的交往很少,却不料舅母做事便能直接的让人…… 林氏苦于找不出即不伤嫂子脸面,又不伤义母体面的话来,一时僵住了。 王氏见林氏母女二人并不爽快答应,洛嬷嬷又是一幅风淡云轻的样,就有几分不喜。 撇了撇嘴,王氏想挤兑林氏几句,让对方应下。 深知阿母为人的林天,连忙插话道:“阿母,妹子还小呢,不着急这一日两日的,今日不该是为我庆祝吗?怎么又说妹妹去了。” 王氏有些不高兴,但要给儿子留脸面,便强压住不悦,道:“倒是我着急了。” 说罢牵着玉瑶往一旁坐下,面上也不像来时热络,林晖脸上的喜色就有些撑不住。 一时之间,众人都找不出话来讲,玉瑶不满地瞪了林氏一眼,又偷偷扫了眼洛嬷嬷,撇了撇嘴。又将眼看向别处。 娇娥无奈地看了看林天,林氏轻轻握了一握洛嬷嬷的手,以表歉意。 洛嬷嬷低低叹了口气道:“无事。” 冷眼瞧着王氏这般的脾性,娇娥嫁过去能得了好吗? 洛嬷嬷还是不赞同娇娥嫁给林天,林天这个孩子是个好的,人机灵能干,大汉朝像他升的这般快的童官真没有几个,对娇娥也是全心全意。 什么都好,只是小娘子嫁人不仅仅是嫁给一个小郎君这么简单。 林天父子都在外忙碌,一日能在一起的时间能有多长,男人又轻易不管后宅的事,娇娥在家中要应付得就是阿姑和小姑。 就连皇家的媳妇都不是皇帝最喜欢那个,那个就能得了好的。 娇娥有这样的容貌和人才,为何要委曲求全? 以前洛嬷嬷还有些犹豫,眼下到拿定主意要劝着娇娥转了心思,待林氏生了孩子之后,恢复交际,才好筹划一番。 林立和林天两个强撑着说笑,广哥和玉瑶两个没多久便斗起嘴来,气氛倒也还好。 赵义赶回家时,屋内又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儿,只是无端透着些牵强。 “天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赵义兴高采烈地拍着林天的肩膀,道:“你就是吃这碗饭的,舅兄生的好儿子。” 林晖高兴地咧了咧嘴,王氏在一旁插话:“这个儿子可不是你舅兄能生的出来的。” “哈哈。”,赵义道:“嫂子说的是,我就指望夫人再生一个了。” 广哥听了凑过来,大眼睛眨啊眨地道:“阿父是想要个小郎君还是要个小娘子?” “哈哈。”,赵义不懂儿子的心,摸摸广哥的小脑袋,道:“那里有嫌弃家里郎君少的。” 广哥噘着嘴,拽住赵义的官服打转转,往下坐,赵义哄道:“好儿子,别撒娇了,让阿父换衣服去。” “你看看,你阿父要添新儿子了,眼里那还会有你?”,窗外,古力正不遗余力地给赵兴上眼药。 又道:“你去了西域,你阿父就想再生个儿子顶上,难道当你这个儿子丢了不成?” 赵兴无奈地叹口气,拉了拉古力的耳朵,道:“你难道没有读过《孝经》吗?还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两人掀了帘子进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几日不见,两个少年像是又俊俏了些。 林氏笑嘻嘻地瞧着大儿子,觉得自家大郎真是当得起“子房”这字。 “大哥来了。”,娇娥一声欢呼,又道:“古力,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做又?”,古力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难道你是在嫌弃我吗?” 娇娥和古力两个是调笑惯了的,笑道:“今日可是庆贺我大表哥升官的,又不是过节,你可不是又来了。” 古力心中存着事,对赵家人的一言一行分外在意,当下冷着脸,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地道:“罢了罢了,知道你瞧不上我,我走还不成。” 娇娥愣了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林天连忙上来,拉住古力的袖子:“古力,我表妹和你戏耍惯了,你往常并不这般小气,今日怎么这样?立哥还想和你好好谈谈生意经呢。” 古力还僵着身子,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赵兴抚额叹了一声:“别闹了,好好坐着去。” “哼。”,古力脸上才有些缓和,娇娥和林天对视一笑,扯着古力的袖子道:“和你闹着玩呢,这也当真,今儿是怎么了?你上回还说想吃烤羊肉了,托大表哥的福,今日可是有上好的烤羊腿呢。” 王氏瞧在眼里,觉得这个古力未免长得过于好看了些,娇娥和这个异邦男子未免过于亲近了些,儿子却像什么都没看到毫不在意。 玉瑶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古力。 往常古力都穿着玄色的袍服,只有领边和袖边有绣图,围上一条缀满宝石的腰带显示身份。 今日是盛装打扮而来,一身绛色的袍服,领边和袖边上均绣着玄色的蔓藤纹,袍服上也是用朱红和玄色的丝线,绣了层层叠叠的鸟兽图,偶尔还能看到其中夹杂的金线,贵气逼人。 更不必说那腰间系着的佩刀上那些硕大的红宝石了。 这一身衣饰,顶得上赵义十几年的秩俸,玉瑶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的绣衣,也从未如此近的和一个金色头发,雪白皮肤,湛蓝眼珠的番邦人同席。 小娘子一直凝望着古力,好像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古力被这无礼的凝视气的眉毛扬了扬,就想发作。 林天咳了一声,问:“小妹,为何盯着古兄看个不停?” 玉瑶痴痴地答道:“好看。”,说完又伸了伸舌头,低下头去。 古力听人说长得好,脸也不那么臭了,也看了看玉瑶,觉得林天的妹子虽然不如赵家兄妹绝色,却也长得清秀,道:“你也很好看。” 玉瑶的脸红了,再不做声,只在席上一直光着眼睛瞅着古力。 古力也随着她去。 娇娥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表妹年纪小,贪看个新鲜,却不料玉瑶小小年纪,却莫名喜欢上了这个叫做古力的少年郎。 赵义换了常服出来,听林天学了一遍在宣室里发生的事,叹道:“天哥的运气不错,于大人愿意点拨你,但也要你能抓得住机会,今日这番对答,真是绝了。” 赵兴也在一旁点头,林天的问话虽有断章取义之嫌,但的确是问倒了博学的严祭酒。学问之用,存乎一心,林天虽然治学不成,却有急智。 “今日严祭酒落败,岂不是日后又要想法子找回来?”,赵兴问林天。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我都去了廷尉府了,他能奈我何?”。林天蛮不在乎。 “对啊。”,赵义抚掌大笑,道:“莫非严祭酒要去诏狱寻你不成。” 谁不知道,廷尉府的人不好惹。官员们互咬,皇上判不平、兜不住的,都丢给廷尉府来裁决。 官员入诏狱受过百般折辱,方知一个一百石的狱卒,都能让一个二千石的大员服服帖帖地听话。若陷入绝境,自身还有没有生机,完全在这些人一念之间。 赵义钻营多年,自然知道皇帝新设的廷尉平,是个小官大权的职位,今后各郡都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付。 林天的眼光放长远些,借此机会与郡守们相交,结点善缘,对于今后的攀升必是巨大的助力。 赵兴有些欣慰地瞧着林天,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弟已经有了一飞冲天的姿态了。今后去了西域,前途未卜,赵家得了个这般的助力也不错。 “我今日在外面转悠,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古力也来凑热闹,眉飞色舞道:“严祭酒穿着博士官的袍服,戴着高高的进贤冠,竟然骑着一只小毛驴,身上连个佩剑都没有,笏板就插在腰上,哈哈……” 林天也笑了:“这次严母来长安城过腊日,又带着严延年一家子回东海郡,严祭酒没钱周转,只好将牛车卖了。严母是个讲规矩的,说李氏的妹妹现在还不能嫁入严家,因都是东海郡人,打算将她先捎回东海郡,等时机合适了,再议亲、娶亲呢。” 看表妹伸着耳朵、不放过一个字的小模样,林天清清嗓子道:“李娘子说严祭酒将她的陪嫁都花了去,只留了城东的房契在她手里,又叫破了许多事情出来。严母听了又羞又臊,叫严延年卖了房子还给人家,结果还不够。严彭祖做主,将严延年之前要去西域备下的货物都卖了,方勉强凑够了数。” 原来李梅竟是如此下场,娇娥心里叹了一声,前世那个处处拿着她,将她逼到如同一只无脚蟹的后母,就这般了? “李娘子拿了嫁妆,又当着严母和严家子女的面,将李氏留下嫁妆的花用都掰扯清楚,才放过严延年。” “严延年将妻子的嫁妆败个精光不说,还花了小姨子的嫁妆,这件事传了个遍。”,林天得意地笑了笑,这传消息的事情,他自然是出了力的。 只要长安城里的人都还记得严家的丑事,严延年忍到严母过世再回长安城,也没有他的地方站了。严家识相的话,就不会让严延年终生再入长安城。 “严祭酒送走了老母和哥哥一家,摆平了李娘子,已没有余财了。可是上朝的时间太早,迟到便会被严罚,这如何是好?严夫人爱夫心切,用自个的嫁妆买了只驴子代步。” “严祭酒现在进进出出都骑着那驴子,众人都在传他是……”,林天强忍着笑道:“驴子祭酒。” “……”,沉默了一阵,众人都爆笑起来。 林天后来偷偷给娇娥算了一笔账。驴子祭酒卖了马车,换成牛车,给严延年高价进了去西域售卖的货物。后来卖了牛车,又换成了驴子,那些货物又低价卖了,等于赔了一辆牛车的钱。 而赵彭祖和苗公在林天的劝谏之下,进了那批货,算是一入手就省了一辆牛车出来。 娇娥说不对,驴子祭酒应该是赔了一辆马车,两人争论半响,谁也说服不了谁。 家宴散了,赵义却又将林天唤入书房,迟疑了半晌方启齿道:“……天哥,姑父有件事情要问问你。”   ☆、第94章 解惑 林天立即道:“姑父,侄儿自当知无不言。” “于大人他可曾提及你姑姑或者姑父呢?”,赵义颇有些想了解岳父的态度。 于定国能从秩俸百石的廷尉史的位置做到二千石的廷尉,是个厉害人物,这样的岳父对他能否满意呢? 赵义从诏狱出来就缠着林氏,许是霉运走到头了,老天都在帮他,林氏怀孕了。 就算是于家对他再不满意,林氏也不会离开他,只要努力,林氏会忘掉那些不好的事,和他好好过日子。 可是赵义还是希望岳父能够从心里接纳他。 “姑父,于大人只是暗示我有个好时机,便走开了。” 林天看了看一脸迷茫的赵义,又道:“于大人前几日提出的案子均是疑案和冤案,右扶风尹翁归和京兆尹赵大人就能将案子断得清爽。侄儿在那里只带着耳朵听便是,断没有说话的机会。但今日提出的案子却事关风俗,牵涉甚广,大人们争执不下,才给了侄儿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机会。” 赵义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喜气洋洋地道:“看来于大人是打算认下我们这些亲戚了,于大人观察了你几日,提醒你在今日抓住机会崭露头角。却没想到你小子素来有急智,竟然能让皇上这么满意,不仅你升了官,廷尉府还多出了一层职级,四个职位。” “好小子,有福气。”,赵义拍拍林天稚嫩的肩膀,笑道:“这下姑父就放心了,也不怕侄儿笑话,姑父日日担心于大人将你姑姑带走呢。” “于永虽然说于大人在这个风头浪尖上不好认亲,可我总觉得于家好似不怎么认可我……”,赵义的声音低沉下去,这几年他和林氏之间的事情,于家有心什么打听不出来啊。 林天也有些着急,若是姑父得不到认可,那姑父许诺他和娇娥的婚事还算数吗? 还需要在于大人处多多表现才是,想法子再立点功劳,让于大人看得上自己,才能安心将娇娥娶到家里宠着。 “姑父,事在人为,侄儿在廷尉府好好表现,定然能让于大人看重我的。” 赵义听了,眉开眼笑地道:“天哥只要能一直保持住今日的机警,定能到千石之位。姑父看好你,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看看天色不早,赵义索性又将梗在心头的另外一件事拿出来说,正所谓破罐子破摔,难堪的事都让侄儿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我心头一直怀着这事放不下,严延年如此刁钻狡猾,严彭祖怎么也不会是个容易对付的。兴哥有那个古力罩着,策论上才没有被算计,眼下兴哥要去西域,离的远,姓严的鞭长莫及,倒也罢了。只是你难免要和严彭祖对上,对于儒生来说,没有在朝堂上被人问倒更羞辱的事了。偏偏你又是个未及冠的小儿,靠的又是辩术赢得他,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来想去,能够辖制严家的就只有莽哥这个孩子……莽哥长得越来越像严家人,可滴血认亲却又是赵家人,我……我……” 说到这里,赵义还是觉得难以启齿,这个莽哥可以拿出来忽悠严家人,但是若真的是他赵家的子孙,如此这般,祖宗脸上也不好看呢。 “姑父,我知道了,这种事情请教京兆尹赵大人就好了,想必他见多识广,总有个主意出来。” “好,好!好。”,赵义觉得有了赵广汉这尊神明,心中的大石即将被挪去了,顿时觉得一片轻松。 林天陪着姑父说了会话得功夫,夜色已深,又想和娇娥说上句话再走,但又怕姑父不高兴。 赵成在外面等着他,叠着声叫道:“林大人,若是得空,大娘子有几句话要给你说。” 听了这话,林天立即坐不住了,臀部抬了几抬,却又说不出个走字。 赵义也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懂那点心思,笑着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你去找娇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 林天应了声,退出书房,便急急往娇娥的院子去了。 夏婆子按照洛嬷嬷的吩咐,一直守着娇娥,既不贴近,也不远离,娇娥有许多话当着夏婆子也说不出来。 那光景难过的紧。 “大表哥,我有话想给你和哥哥说,只是不方便。你能不能这几日抽个空,避开古力,将我哥哥带家来。” 林天应了,又说些赵兴去西域要备下的物事,夏婆子在一旁提醒道:“林家大郎,太晚了,快要宵禁了。” 娇娥觉得还没有说上几句话,有些不舍,眼巴巴地看着林天起身,又觉得林天几日不见瘦了些。 林天却也眼巴巴地看着娇娥道:“表妹早些睡吧,我觉着你这几日瘦了不少,别把自己累着。明后两日,我再和表哥来看你。” 夏婆子见两个小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在心里暗笑不止,后来偷偷对阿桂形容道:“你是没看见,两个好的,真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洛嬷嬷听了阿桂转述,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好的林天为什么有那么难缠的阿母。 阿桂按照吩咐,将夏婆子叫来,洛嬷嬷嘱咐道:“大娘子一日日大了,做乳母的要多为她考虑着点。夫人现在怀着孕,难免有些想不到之处需要我们帮着周全,今后还是应当避免让小娘子和林家大郎太亲近。这门婚约还不算板上钉钉,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不好事情来,免得大娘子让日后的夫君家中拿到了短处。” 夏婆子听了心中一跳,却也觉得洛嬷嬷说的对,就是现在管着两个人紧点,以后两人成了亲,林家大郎也只有敬重着娇娥的份。女儿家的娇贵矜持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 娇娥那里知道乳母和洛嬷嬷成了同盟,她每日都在书房里翻查史书,应付放了冬假的广哥胡缠,剩下的时间就是跟着洛嬷嬷主持中馈,照料母亲。 伸着脖子盼了四日,方才将林天和赵兴盼到家里。 娇娥一直有些话要避开古力和哥哥说,可哥哥近来很忙,偶尔回家又都不得不带着古力。 这让她非常烦恼,同为女子,娇娥对古力的这种行径背后的含义有所察觉,并心生警惕。 古力对于赵兴,绝不是林天所说的露水夫妻这么简单。 赵兴若是去了西域,稍有不慎,就会引来一大堆的麻烦。 “妹妹有什么事要急着找我?”,赵兴看着愈来愈美艳的娇娥,心想这么好的妹子到便宜了表弟了。 冬日的书房里,只有正午的时候才能照进阳光,娇娥梳着两个小环髻,阳光照在那又黑又厚的发顶,有些黑绿的亮。 表妹真是一头好头发,不知道散下来有多好看,林天背着手,靠在书房两侧的书架旁,专心致志地想。 “哥哥,我找你自然是大事,而且不是古力能听的大事。”,娇娥正色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正地盯着人瞧,那黑黑的眼仁,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可惜等不到妹子长大嫁人了,赵兴不知去了西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去了是福是祸。 他苦笑着道:“要避开古力的大事?” “喏。” 赵兴如玉般的面庞上,有些破裂的痕迹。 林天走了过来,跪坐在赵兴旁边,从赵兴的袖袋里掏出一包栗子来,笑着道:“娇娥,表哥专门给你带的呢。我帮你放在炭盆里烤吧。” 娇娥知道大表哥在提醒自己,不要说让哥哥难堪的话来。 “哥哥,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不回家来住呢?春暖花开的时候你就要去西域了,母亲嘴上不说,心里是舍不得你的,又怕让你知道了心里牵挂家里。” 赵兴低着头道:“皇上让我和大宛国的贵客多亲近,日后互市之事好有助力。” 这便是古力走到哪里都跟着赵兴的缘由吗? “白日里,古力也是自己去找乐子。我要查许多互市的典籍,大汉将来对于匈奴的态度,也会影响到互市的开展。有时候还要去石渠阁查阅当年博望侯张骞留下来的记载。” 娇娥沉默了,屋子里只有栗子被烧裂口的啪啪声。 “母亲想为你订下婚事,她现在很后悔当时为了拒绝严家说你的婚事不易这两年定下来。” 娇娥沉默了一阵,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 赵兴愣了一愣,强笑道:“天哥,你听听,我妹子越大越不知羞了。竟然管起哥哥的婚事来,好妹子,你的婚事又在哪里呢?” “哥……”,娇娥的眉宇间露出些哀怨的意味来。 “博望侯张骞去西域,过了近十年才回来,新婚妻子一直在等他,他从匈奴又带回来了妻儿。我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呢,没得白白耽误了人家家中的好女子,妹妹,你可千万别跟着阿母起这个傻念头。” “哥哥,你不会要去十年罢?”,娇娥大惊,拽住赵兴的袖子道:“大哥,你要是十年才能回来,我和母亲怎么办?” “大哥,你这次只需要去了大宛,借着古力的势,完成皇上的使命,将互市开展起来,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否则,逗留的越久,古力越不会放你走的,到时候怎么办?难道你要留在西域不成?皇帝不会答应的,当年李陵因为被逼诈降匈奴,武帝都将李家族灭了,李陵想归国,国已不容,留在匈奴难道日子就好过吗?” 赵兴的唇瓣轻轻颤了颤,被妹妹这般提醒,着实难堪。 “妹妹,你长大了。”,赵兴有些痛楚地道。 长大两个字并不意味着幸福,反而意味着痛苦,很少有人长大不经历风雨的。   ☆、第95章 野心 “是,我长大了,哥哥。我会为你担心,为家里担心,你能否不要什么都瞒着。”,娇娥感慨道。 赵兴声音变得清冽起来,“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广哥,做为母亲的小儿子便不用背负这么多……我一直在努力,逼着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要能够读得进去书,我所会的也只是读书了。进了太学,选上郎官,这就够了,足以让母亲为我骄傲,让父亲敬重母亲。” “可是……世事难料,眼下我却要去西域做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比治学要难得多。”,赵兴再怎么能忍耐,也还是个少年。 “妹妹说的,我都曾考虑过,若是最后走到了那一步,我便只有自刎一途了,绝不会连累家中。”,赵兴的眉毛微微扬起,语速和缓,但这话却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哥哥……”,娇娥怒道:“这便是我想竭力阻止的啊,你因为一时的时运不济要去西域,只要张家的事缓过去了,你全须全尾归来,那怕什么事都没有做成,皇帝依旧会重用你。就算不被重用又如何,我们一家和睦,永永久久在一起。” 娇娥自重生以来,就一直期望能够有个完整的家,这个家里不要再有缺憾。 她继续劝诱着:“家里的绣纺越开越大,我们以后还要做许多生意,哥哥,就算你一辈子不做官,家中的钱也够你娶妻养儿过一辈子的。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妥当的想法,眼下父母两人这般好,还要添个小弟弟,好日子就在眼前。大哥,你千万不要在古力身上犯糊涂就成。” 见妹妹担心到这个程度,赵兴决定给娇娥说清楚:“我继续留在太学,一是因为古力,一是因为母亲眼下有孕,父亲要想着法瞒着她去西域的凶险,我留在家中徒增他们的烦恼而已。” 他又自嘲般道:“阿父以为舅舅去帮忙,互市打开局面,就能回来了,不过一两年的事。” “难道不是吗?”,娇娥睁大眼睛问。 “大部分的人都是这般以为的,以为大宛国和大汉联手,展开互市,时日长了自然就吸引了大汉和各国的商队来交易。” “实际上那有这么简单!”,赵兴背过手去,看着慢慢西移的冬阳,苦笑道:“当年博望侯去西域留下的记载,事关机密,都留在石渠阁中,我因为被指名为副使才有资格借阅。” “互市会影响到西域的格局,尤其是匈奴在西域的地位。大宛国想借着和大汉进行互市的机会,依附大汉,提升在西域的地位,和匈奴叫板。皇帝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想扶持大宛,瓦解匈奴与各国的联盟。既然如此,匈奴也会想法子联合其他小国阻断大汉和西域的联系,阻断互市之事。” “大汉近五十年未和匈奴再有战事,匈奴虽然曾被重创,但西域诸多小国依旧以其马首是瞻。还有一些小国经常在匈奴和大汉之间摇摆,毕竟大汉在西域只留了几个驿亭,两处屯田,留守下来的上官最高秩级也不过是校尉。若是互市惹得匈奴警惕,匈奴必然会扰边来警告大汉,或者联络其他小国阻断西域和大汉的联络。” 看了看震惊的娇娥和林天,赵义垂下眼帘,声音又变的淡漠起来,“赵家就要靠表弟帮我看着了,广哥还小。” 娇娥听了此言,完全被惊呆了,哥哥这话的意思便是,若是事情不好,他有可能就是第二个博望侯吗?或者更惨吧。 林天指着西母娘娘发下誓言,一定会帮着姑父护好赵家。 “大哥……”,娇娥死死扯住赵兴的袍袖,哭道:“大哥你别去了,你一个文弱书生,去了那里能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古力又对你心意不定。若是这事办不成,匈奴要攻打大宛,让大宛献出汉使来保全大宛王室,又该怎么办?事情成了,朝中也有那么多张家的人……他们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立下惊天大功。” 赵兴也被妹妹说的想掉泪。 “皇命难违,此事已经不可能更改了,表妹,你不要为难表哥啊。”,林天看的难受,连忙劝阻。 娇娥大怒道:“那个古力,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吗?这样将我哥哥坑了进去,林天你不是一向有办法吗?” “朝中那么多高官厚禄之人,为何不这个时候主动为皇帝分忧,竟然让我哥哥去。” “古力若是再来,我二话不说必将她打出家中。” 娇娥越说越气,她本以为哥哥去了西域,只要不和古力牵扯太深,便能办完皇帝交下的差事。哪里能够料到,这里面藏着这么多风险。 那个古力打着喜欢大哥的幌子,却要将大哥从他们身边夺走,陷入到不可预知的将来。她悲从中来,眼泪又开始掉个不停,赵义和林天都有些苦恼。 “妹妹,别想那么多了,给你讲的这些不过是我最差的猜测罢了,也许运气不会那么坏。舅舅为了我,甘愿冒这个险,你不要这般对待天哥。” “你想开些,博望侯能够做到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更何况我已经有了前人的经验,还有古力在……” “她这个没安好心的……”,娇娥咬牙切齿道。 “可是哥哥只有依仗她的野心了,她的野心能够支撑着她饶过匈奴来大汉寻找同盟,也支撑着她主动要和大汉互市,也许她能成功吧,无论如何,我已经被牢牢捆绑在她的战车上了。这位大宛的公主又有野心又有权谋,我除了借势还能如何?。” 赵兴是个男人,自然要冷静的多,在这个世间,一切都要讲实力。 他无法反抗,便只有接受,然后再试图得到最好的结果。 林天长叹一声,搂过依旧哭泣不止的娇娥,劝道:“表妹,别哭了,大哥说的都是实情,我们应当想法子帮助他,也许这正是大哥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赵兴看着表弟搂住妹妹,眉毛动了一动,却并未阻拦。 他接过林天的话道:“天哥这话,甚是有理,自高皇帝以来,六国的贵族都灭绝的差不多了。大汉发迹的官员之中,大部分都出身于素食、布衣之家,出自贵族大姓者寥寥无几。那些官员之间、幸存的豪强大姓之间相互通婚,他们的子孙拥有了祖辈留下来的高贵地位和荣耀,能够轻而易举在朝中为官,其他人要么是出名的儒士,要么是家传所学。” “我这般的出身能够有做副使的机会,在未知的疆域之中驰骋一番,说不定便能建一番功业回来。届时,谁又能再欺辱我的母亲和妹妹?谁又能再欺压我的父亲?” 娇娥从来没有听哥哥说过,他有着如此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愿望,自小她便觉得,哥哥是个儒生,是个饱学谦逊的博士官弟子,说话做事永远都是风淡云高。 可哥哥竟然也有了野心,而且如此强烈。 这个认识让她极为惊讶,冷静下来后,娇娥握住哥哥的手道:“大哥,你去了萧望之家中拜会没有?” 娇娥知道萧望之深得皇帝信赖,满腹经纶,能够说出许多治国的大策来。据说哥哥深得萧望之的赏识,若是能够向萧望之求得一策,岂不是要安妥的多。 赵兴的眼睛亮了一亮,重又暗了下去,萧望之一向自视甚高,普通人入不了他的眼,若是能够求得萧大儒一策,心里会更加明白该如何做。 “我听赵大人说,萧大人在皇帝面前要你去冯翊郡做事呢,最后被劝下了。表妹这个法子的确很好,表哥求见,萧大人总会见一见的。”,林天连忙道。 “还有那冯世奉呢?”娇娥大叫道:“他可是前将军韩增推举的人,据说他能打仗,有大才。皇上为何派他护送大宛的客人回伊循城?” 冯世奉前世护送大宛国的客人回伊循城,中途遇到匈奴和莎车国作乱,莎车国杀了汉朝派往莎车的使者,重新立了莎车王,并且联络自鄯善国以西的各国和大汉绝交。 冯大人当机立断,采用皇帝符节通晓其他依附大汉的小国,由他统一指挥,灭了莎车国,击退了匈奴,并从大宛国带回来一匹千里马。 皇帝大喜,差一点就要将他封候。 这样的人物,大哥若是想建功立业怎么能不多多亲近请教?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阵子赵兴一心在石渠阁查找西域的记载,剩下的便是询问古力大宛国的情况,他想掌握一切信息,做好了长期耗着的准备,也做好了被皇帝派去送死的准备。 史书上又不是没有记载,皇帝想打仗了,需要借某个臣子的脑袋一用。 他在重重的压力之下,想得太多,却忽略了一点,他是皇帝派出去臣子,所作所为应当得到皇帝的认可。他的确应当多多请教这些大臣们,在皇帝的心中这差事究竟怎样算是办成功了。 赵兴心中清明了些,笑着道:“妹妹,哥哥被你提了个醒,回去要作一番策论,去找萧大人和冯大人求教,马上便是正旦,正旦过后萧大人又要赶回冯翊郡了。”   ☆、第96章 正旦 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正月初一,举国欢庆,朝会在德阳殿举行。 夜漏不到七刻便鸣了钟。 刘奭早早便起来,由小黄门伺候,穿好玄色朝服,头上依旧是梳着总角头。他在铜镜前照了又照,今日将要随着父皇一起出席朝会。 这一日的朝会与往日不同,今日是岁首,朝会是大朝,父皇不在宣室开朝会,要到德阳殿去接受百官朝贺。 严祭酒告诉过他,这是大朝受贺。 作为天子要在这一日受四海之图籍,作为太子也需要体现出皇室的体面,让人觉得大汉江山后继有人。 刘奭日日苦练礼仪,自从腊日那日父皇告诉他要一起上朝会,祭陵,太子便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也努力准备着。 昨夜,父皇百忙之际还检查了礼仪,看没有任何差池,满意地点了点头,甚至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脸。 父皇兴致很高,没有去妃嫔那里,而是牵着他的手进了麒麟阁,拿出大汉的堪舆图,兴致勃勃地指点着大汉的国土,还告诉他大朝那日有胡、羌等国的使节来贺,他们都来自这堪舆图上所绘的何处。 刘病己指点着西域地带兴致勃勃地告诉他,武帝曾经打败过匈奴人,让那些茹毛饮血的匈奴人五十年不敢来犯。父皇将来也要让匈奴老老实实地不敢作乱,要留给他一个平稳富足的大汉。 看着羊皮卷上绘制的图线,高大俊美的父亲在烛光下兴致勃勃的脸,刘奭的热血也沸腾了起来,他和父亲之间不仅有了血脉上的传承,还有大汉天子们都有的宏愿传承:开疆扩土,建清平盛世。 小小的刘奭,眼睛闪闪发亮,他将小手放在堪舆图上,指着匈奴的地界道:“父皇,总有一日,我们能将他们全部囊括在大汉之内,将这些地盘封给刘姓王来镇守。” 刘病己的嘴唇轻轻的咧开了,和刘奭在一起,体会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快乐,这快乐是复杂的,难以表述的。 年轻的皇帝蹲下身,伸出手掌,道:“奭儿,阿父和你击掌为誓,我们父子两一定能做到。” 刘奭的小嘴咧的大大的,又尽力收拢,抿着嘴,不让这快乐太明显。太子挺了挺胸膛,觉得长大了不少,伸出一双小手,庄重地道:“阿父,奭儿答应您的,一定能做到。” 这份庄重的快乐伴着刘奭入眠,伴着刘奭起床去参加朝会。 今日,他要和父皇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贺,接受胡、羌等国使节的进觐。以后,他要跟随着父皇的脚步,开疆扩土,建清平盛世。 刘奭被小黄门引到了德阳殿的偏殿,见到一身玄色朝服,带着冲天冠的刘病己已经站在那里。 刘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站在父皇身后。 此刻的大殿中,公、卿、将、大夫、百官已经入殿,然后是蛮、胡、羌的使节,最后是郡国上计吏鱼贯进入德阳殿。 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可以上殿进觐,其余则上陛(台阶)进觐。 宗室诸刘都戴着两梁冠,穿玄色襌衣,立于西面。三公、九卿以及郡国的计吏位于中庭北面。 朝贺人数最多时逾万人,刘奭紧跟着父皇进入了德阳殿,看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殿中还有数百虎贲手执弓箭,羽林卫士手持大戟站在两边,不由得有些紧张。 以往上朝,不过见到些天子近臣,眼前近万人的阵仗,让刘奭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担心失仪,丢了太子的身份。 父皇扭头看了他一眼,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包含着殷殷期许,刘奭想起来了昨夜和父皇的击掌盟誓,若是这样的大朝都应付不了,怎么能够完成和父亲的约定呢。 刘奭沉了沉气,一步步都迈得那么稳定,每一步都像是一样的长度。 刘病己站在座前,众人行礼毕,刘病己方坐下,太子则静静站在一侧。 德阳殿一次涌进一万余人,这个平常看起来十分宽阔的地方显得颇为拥挤。朝礼毕,公、候们向刘病己进献礼物,太官代表天子赐给献者食酒。 太子一言不发,板着一张小脸,看着一轮轮的进献。 接着是胡、羌等族的使节进献礼物,刘奭瞪大了眼睛,这都是父皇昨夜在地图上指的哪些地方来的。 接着是天子受四海之图籍之时,各郡国的上计吏呈上本年度当地情况的文书。 两刻钟的功夫,几十个郡国方进献完毕。 朝臣们齐声向皇帝上寿,口呼万岁。 这声音震动了大殿,向远处传了出去,刘病己偷眼看看刘奭,见太子并没有受惊,静静站在一侧,皇帝心中大悦。 不论什么情况下,太子就要像个太子,且不论内里如何,气质风采一定要像个太子的样子。 刘奭今日的表现,让刘病己很放心。 太官代表天子为群臣赐下酒食,太子也坐在专属的小席子上,陪着皇帝进食。 无数双眼睛瞧着太子,太子意味着未来一国的传承,太子代表了一国的未来,今日太子一举一动都非常合乎礼法,没有任何怯场,刘奭的表现能以得体二字来形容。 朝会上按例要举行三种表演:有走索,有藏身之术,有化形之术。这些表演趣味盎然,许多人饮酒作乐之余,看到妙处,会忍不住喝出彩来。 御史府的贡事御史们忙碌个不停,他们要检查殿下是否有失仪的官员,如有失仪者则会被弹劾,轻的罚俸禄,重的丢官。 太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进食,一板一眼,举止之间自有风范,就连那些热闹的表演也没有引动他分毫。 许广汉看太子如此,心中感慨,眼睛不由得便有些湿了。许嘉在一旁见了,连忙道:“阿父可以放心了,太子被教导的很好。” 放眼望去,张安世和魏相都没有来参加朝会,两个老臣都病的厉害。大家都知道朝局年后又会有变化了。 许广汉怀着心事,只有过完正月之后,皇后册封完,方才能安下心来 大宛国的使节自然是古力,古力这次换了大宛国的打扮,她那湛蓝的眼睛,雪白的皮肤,红的像花一般的嘴唇,引得很多人注意。 匈奴的使节在席间频频敬酒,想要打探些大宛国公主选亲之事,都被古力顾左右而言他挡了去。 刘病己宣了冯世奉和赵兴进殿,太官安排两人坐在大宛国使节的身侧,便于双方熟悉一番。 赵兴目不斜视,一举一动都学着冯世奉。 古力偷偷地撇了撇嘴,两人前两日方吵了一架,古力气的卷起铺盖卷回了行辕,太学也恰好要放假了。 憋着一股子气,古力和冯世奉、匈奴的使节相谈甚欢,赵兴只是默默听着,行止之间依旧是个温润如玉的博士官弟子的模样。 “赐酒子房。”,刘病己看见这个如玉的美郎君,静静坐着,便一时兴起,赐下美酒。 赵兴端起酒觥,一饮而尽,道:“谢陛下赐酒。”,如玉的两颊飞起潮红,眼睛水润的像是被洗过一般。 刘奭看着这如玉的人儿,赞道:“父皇,孩儿竟不知,这世上还真有如此美郎君。” “这是朕的子房,朕派他出使西域大宛,在那里开展互市。”,刘病己笑眯眯地给儿子解释道。 “孩儿也想赐酒于子房。”,刘奭听到西域两个字,心中一动。 刘病己点了点头。 “赐酒子房。”,刘奭扬声道:“祝福子房出使能扬我大汉之威,” 赵兴连忙饮下,谢道:“臣一定不辱陛下使命。” 刘病己看着赵兴,满意地点点头,刘奭心中暗喜,但脸上依旧极力地忍住不表现出来。 张彭祖嘲讽地笑了笑,饮下了杯中酒,若不是生父病重,并且再三嘱咐不能再妄动,他怎么能让赵家的这个儿子在殿上。 赵兴你能活着去西域,可未必能活着回来了。 于廷尉也看着这个就要去西域的外孙,赵义这个不怎么样的女婿,竟然有这么好的儿子,真是……于大人端起面前的酒咕嘟嘟饮下。 要忍耐,张家眼下张安世还没死。 于廷尉看了看皇帝身边的太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年后朝中格局会发生大的改变,那时也许真的要战队了。于家已经别无选择,只有站到许家,站到太子这一侧,他的女儿和女婿已经没得选了。 就算是女儿和赵义和离,赵兴也已经被张家盯上,这么好的外孙,他可舍不得不认。 宴毕,按例应当去祭陵,但刘病己要求今年的朝会增加一项:讲经论学。 此番讲经论学,要求群臣自发组成几派,辩论经学一番,学理不通者把所坐之席让给经义通达者,最后来数一数谁赢了多少张席子。 疏广、疏受叔侄二人闻言不由得有些惊慌,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这般的辩论经学所为何来?若是皇帝决定推行儒家教义,这般行为自然有所解释。 可皇帝明显和武帝一样,外儒内法。 疏家叔侄两人的身份特殊,一个是太子太傅,一个是太子少傅,若是辩经输了去,会怎么样呢? 这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太子已经有近一个月都没有上课了,每隔五日随着皇帝上朝,剩下的时间要么玩耍,要么陪着长公主刘念在石渠阁内自行询问掌经博士。 疏家叔侄已经觉得坐不住了,是不是皇帝特有所指呢? 萧望之听了心中欢喜,他最喜欢辩论经学,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不辩论一番呢,只可惜老对手夏侯胜年纪太大,已经辞了官。 严彭祖也兴奋起来,他早就断定疏家叔侄可能失去了皇帝的欢心,如今皇帝提出辩论经学,可不就是一种暗示吗。 严祭酒在石渠阁给太子讲思子台的由来,害的太子大病一场,又在宣室中被林天辩倒。这两件事让他觉得快要被皇帝看不起了。 今日正好是雪耻的机会。   ☆、第97章 经筵 听说皇帝要在朝会的宴席之后增加经筵,德阳殿内的群臣们都沸腾了。 大汉朝的百官们有一大部分是出自儒家,推崇儒学,但大都是师从某位儒士,经学多为家传,所以能将一门经读通的人很少见。 但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大儒。 大儒通全经,大汉朝最璀璨的两位经学家一位是夏侯胜,一位便是萧望之。 赵兴为了听夏侯胜和萧望之辩经,林氏的生辰宴都缺了席,无他,因为太难遇见了。 听两位大儒的辩经,胜读多少年书啊。 夏侯胜从小跟从其父夏侯始昌学习《尚书》及四书五经,也涉学洪范阴阳五行之说。后来又师从欧阳生,学问日渐精深,创立了今文《尚书》,称“大夏侯学”。 “大夏侯学”强调学以致用,积极进取入世,关心国事民生,偏重于探索经书中的微言大义。 夏侯胜经常聚生讲学,建学馆,广延学子,成为一代名师,上官太后六岁嫁入皇家时,因为年幼,霍光请夏侯胜为上官太后讲经,为太后师。 夏侯胜劝谏过昭帝,被昭帝厌弃打入诏狱,长安儒生们跪在长安街上求圣恩,朝臣们也上谏求情,夏侯胜关了一年多才出了狱。 昭帝暴毙未央宫,霍光立昌邑王,夏侯胜又从天气异象中推算出昌邑王将要被废。 夏侯胜拦在昌邑王刘贺的车前警告说:“久旱不雨,阴云密布,有人谋反,陛下不要再出去玩乐了。” 此言吓得霍光一党以为密谋废帝之事被泄露出去,后来才知道夏侯胜是从经书记载中推演出来。 宣帝即位便非常重视经术,重用通晓经术之士。夏侯胜被升为长信少府,每有大事,刘病己必招他直言。 可惜如今夏侯胜已经告老,不能来讲经了。 但还有一个萧望之,萧望之起初学习《齐诗》,师事后仓达十年。后来到了长安还向夏侯胜求教过《论语》、《礼服》。 萧望之也是博学之士,但又与夏侯胜略有不同,夏侯胜讲究微言大义,而萧望之喜欢以古证今,强调以史为鉴,吸取治国之经验。 但两人又都喜欢从阴阳、灾异、天人感应上来引经据典,议论政治。 萧望之也曾从天降冰雹之事上奏刘病己,说霍家当被驱逐出朝廷,此言甚合刘病己的心意。 今日的经筵上,有萧望之这位大儒在,又有五经博士官,太子太傅和少傅,百官们能不沸腾吗? 刘病己本来打算让萧望之主持,但看到萧望之已经迫不及待要参与辩论的样子,忍俊不禁道:“罢了,还是朕来主持吧。” “奭儿,因你年幼,所以未曾听过博士官讲经。今日经筵乃是经学之盛宴,你当好好体会。” 刘奭睁大双眼,认真地点头。虽然博士官们所说的话他大都听不太懂,但是太子依旧静静地坐在一旁倾听。 赵义在殿外,和于永遥遥相对,互相对视一番,便装作不认识一般扭开脸去。 于永和他父亲一般,不太喜欢这个大姐夫。于廷尉是因为打听了女儿和赵义的旧事,觉得赵义对女儿不好,秩级又太低,有些不配。 于永却是觉得赵义没有什么主见,又不怎么能喝酒,不够血性,唯一能看入眼的一件事,便是砍了张博,却又惹得身陷诏狱,差点被张家的人毒死。 没什么用,这一点是于家父子两对于赵义的判断,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殊途同归。 赵义想讨好于家父子,却也看出人家并不怎么瞧得上他,更担心他们将来认了林氏去,将林氏转嫁他人。 虽然林氏怀孕,好像暂时躲过一劫,但赵义还是梗着难受,内心又不愿于家小瞧了自己。因这点子心思,在于家父子面前,更显得别别扭扭,施展不开了。 于永是不爱读书的,也并未从父亲那里学到一点半点律令,只继承了父亲的酒量,本打算祭陵完,就赶紧回家陪母亲过正旦的,不料皇帝又增加了个经筵,甚是无趣。 赵义却是个儒生,听说殿内在辩经,立即两眼发光,抓耳挠腮的想挤进去听听,却又找不着法子。 这看在于永眼里,又有了个酸儒之嫌。 可惜许嘉在殿内陪着许广汉,若不然还可以一起喝酒,于永有些埋怨。 林天远远见到赵义如此,思付片刻,过来笑道:“姑父,您可以入殿问难,不就顺利成章地留在殿内听经了么?” 问难,即发问,赵义的水准也许不能讲经,但可以以问难为由,提几个问题,便顺水推舟留在殿内了。 “你倒是机灵。”赵义卷起自己的席子,准备进殿给大儒们贡献一张席子。 林天也回去卷了席子,跟着姑父混了进去。 于永看着这两个人,嘴角掀了掀,犹豫了一阵,拍了一下大腿,也卷了席子入了殿。 很快赵义的席子便交了出去,和林天挤在一张席上。 于永大剌剌地坐在于廷尉的旁边,对着许嘉挤了挤眼睛,过了一阵子便打起瞌睡来。 刘病己坐在高位上,瞧见林天也进来了,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宣室,林天将严祭酒问倒的事来。 “哈哈。”,刘病己不由得乐了,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严祭酒,严祭酒责无旁贷地代表的是《春秋》一经。 “父皇,您在笑什么?”,刘奭见众儒都在忙着论经,没有人再关注自己,便仰着小脑袋询问父亲为何发笑。 刘病己对刘奭在朝会上的表现很满意,便将宣室那日的争论大致给刘奭说了一遍。刘奭看了看林天,笑道:“父皇,儿子想起来了,这是八月节和那个很美的小娘子在一起的郎君,竟然这么有趣。” “是啊,你妹妹还说等到皇后册封之后,将小娘子请入宫内玩耍呢。”,刘病己摸了摸刘奭的小脑袋道:“再等等吧。” 刘奭的眼睛一亮,父皇是告诉自己,张婕妤是不会被立为皇后吗? 自从听了严祭酒论皇家亲情之后,他一直害怕张婕妤会被立为皇后,张婕妤不喜欢太子,一向表现的很明显。 长得很像父皇的二弟刘钦,本就处处比他优秀,有了生母张婕妤的支撑,父皇会不会认为自己不适合做太子,让刘钦做太子呢。 刘奭虽然学了《孝经》,要处处忍让,要让父亲高兴,但是他小小的心里,希望父亲能够一直亲近和重视他。 今日刘病己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刘奭很高兴,觉得自个一定能够和父亲一起完成那个盟誓。 他仰着小脑袋道:“谢谢父皇。” 父亲还是爱着自己的,父亲喜欢的几个婕妤里面,张婕妤最得宠,背后的势力也最强大,张家又对父亲有恩。 刘奭开始懂了,父亲这样做是抑制了喜好,来成全他。 刘病己低下头,看着太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装着的是满满的孺慕之情。年轻的皇帝心中荡起一片柔情,许平君也经常这样仰望着自己。 皇帝父子二人情意相通,一旁的儒生们争论的热火朝天。 几个儒士身下的席子堆得越来越高,尤其是萧望之,身下已经有了几十张席子,说到得意之处,眉飞色舞,还不时摸摸自己的八字胡。 严彭祖则比较务实,他算了一番,今日的魁首必然是萧望之,但萧望之在任上,不必在意,那么他要做的便是击败疏家叔侄之中的一个。 疏受是太子太傅,教授的是《孝经》,疏广是太子少傅,精通《春秋》、《论语》。严彭祖打算击败叔叔疏受,将疏广让给萧望之收拾。 严彭祖先将《春秋》这一经问难的儒生处理完毕,身下的席子也堆了不少,接下来,他向疏受提出了挑战。 询问的是舜感化父亲、后母和异母弟弟象的故事。 这个故事刘奭知道,便支了耳朵在听,疏受每每教导太子,必说圣君以孝感化众人。但严彭祖这次问的问题却以《论语》中的句子来问难。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不知先生该如何解释。”,严彭祖虚心地问疏受。 疏受没料到,严彭祖一大把年纪了,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揪着胡子答不出来。 若说孔子说的不对,那还做什么儒生,若是说孔子说的对,那舜又算怎么回事? 刘奭也在一旁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以师为尊并不一定是对的。 太子太傅被问倒了。 太子少傅想替叔叔挽回面子,却被萧望之问倒。 疏家叔侄二人阵亡。 刘病己却并不以为意,这次经筵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找新的太子之师。 疏家叔侄二人将刘奭教的一心想做圣君,这一点让刘病己很不愉快,只是为了太子的名声,刘病己不可能立即将疏家叔侄二人的太傅少傅之名免去。 “子房,你不来问难一番?”,看着静静地坐在一侧倾听的赵兴,刘病己突然起了兴趣,想让赵兴参与进来。 那日宣室内林天和严彭祖之间的辩论让帝王生了疑心,赵家和严家之间的纠葛,弘恭已经查的清楚。 “严祭酒和几位博士官都在太学教授过你,子房有何疑问都可以在此一提。”   ☆、第98章 新秀 赵义见皇帝如此看重大郎,心尖尖都飞了起来,他觉得皇帝真的就是皇帝,能够在众人之中发现自家大郎的好来,是个识货的。 但下一刻,他又有些担心一向温文的大郎,能不能撑的住这样的场面。 赵兴面上并无波澜,对着皇帝施了一礼道:“陛下,臣的确心中怀有疑问,想请教大儒。” “子房说来听听。” “臣不知胡、戎、羌等异族究竟与华有何不同?” 刘病己的眼睛眯了一眯,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却不易有个完美的答案。 诸儒士均觉得简单,各有所答,有说居住的地区不同,有说信奉传承不同,有说人种不同。 但相互之间又会发现矛盾之处。比如说武帝时期,投降大汉搬迁到了长安城的那些匈奴人,虽然换了地方,但他们还是匈奴人。 血脉传承这回事也真不好说,深受武帝喜欢的匈奴小王子,改名为金日禅,对大汉皇帝忠心不二,众人早已将他视为大汉之人。 已经没有人想起问出这个问题的赵兴了,众人开始了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辩驳。 赵兴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每一个人的发言,就如同依旧身在太学,聆听大儒讲经。 自从和娇娥在书房一叙之后,赵兴便开始积极着手准备策论,希望能够得到萧望之和冯世奉的点拨。 但萧望之是一代大儒,脾气又及其古怪,不喜欢旁人攀附。虽然萧望之很喜欢赵兴,为他求情,又想将他收在郡中任职,但并不代表萧望之就会乐意接见赵兴。 冯世奉是上党人,祖上在秦国是有名的大将,冯大人通晓兵法,曾经随军攻打过匈奴,当众臣都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使西域时,是前将军韩增举荐了他,皇上也觉得这个人是这次出使最佳的选择。 对这样的人物赵兴并不敢贸然相问,每每遇见,便以弟子之礼对待冯大人,只求先让对方有些好感,在日后的出使行程中好密切来往。 今日皇帝递过来的机会非常之好,赵义整理了思绪,决定问一个让萧望之和冯世奉都有兴趣往下琢磨的问题,这样再次请教时便留有了余地。 这是属于赵兴独有的聪慧。 萧望之和冯世奉起初的确轻视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待到众位儒士脱口而出答案,又相互诘难之时,这两位大人方开始仔细琢磨了起来。 越琢磨越不好回答。 而赵兴还有第二个问题等着他们,“臣还有一个困惑,那便是如何由不同而到同。” 这个问题就牵涉到赵兴身上的使命了,赵兴究竟是去做简简单单的互市,还是这只是皇上雄才伟略之中的一部分? 赵兴起初便是忽略了这一点,按照自己理解的使命在重重重压之下,努力寻找着前辈留下来的点滴记载,想完成使命活着回来。 娇娥的建议让赵兴看到了思考的局限所在,他只是皇帝的鹰犬,那么出色的鹰犬在这次行动中该做什么呢? 一向只知埋头治学的少年郎君,被逼迫着认清了现状,而古力对他的情谊只是这些现状之上的点缀,如同一朵花,区别是开在荒山还是在大漠之中。 既然是一朵花,那么自然有败的一日。 这一日目前是由古力的野心与现实之间的匹配来决定的。 赵兴也是个男人,他受够了种种无奈和妥协,他也有着自己的野心,希望能够更多主宰自己的命运。 萧望之最终给出了答案:“按《左传》记载,戎人自认为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 这个答案初听起来也是经不起推敲的,但互市的范围也不过是饮食衣服了。 刘病己听出了赵兴两个问题的用意,笑着道:“子房的这两个问题的确难以回答,包含甚广,不如由萧大儒日后专门就此讲一次经。” 赵兴听了大喜,叩首谢道:“谢陛下。” 冯世奉看着赵兴的眼神深邃了起来,萧望之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加喜欢,笑着道:“子房不如会后去我府上,再辩一番。” 赵兴听了,心中暗喜,连忙称谢。 赵义见大郎如此出彩,喜不自禁,轻轻拍了拍身旁林天的膝盖,道:“兴哥是我的儿子。” 林天笑道:“恭贺姑父有个好儿子。” 于永见他两个如此,偷偷翻了个白眼。 刘病己觉得大殿之中的气氛有些沉闷,看了看林天和严彭祖,笑道:“林天,你今日怎么不问难了?可又有什么问题来问严祭酒?” 林天一愣,他在小学只堪堪通读了四书五经,并未深究过,在姑父那里学的都是些实用的律令,赵广汉教给他的便是案例和钩距法。 皇帝让他问难,他问什么呢?恍惚之间看到赵广汉那嗤笑的样子,林天脑袋一热,问出一句话来:“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但又有孟母三迁之故事,难道孟子的母亲迁居三次都是因为怨恨邻居与他们很疏远吗?” 严祭酒不怕别人,只怕林天问难,方才他辩倒疏受便是用了林天上次将他问倒的法子。 疏受确实没有料到一把年纪的严祭酒竟然如此小人,便败了下去。 现在又轮到严祭酒要受到林天这样的问难了。 怎么回答呢? 孟母不是女子吗?孟母为了教子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还是一般的女子吗?是难养的女子吗?而且孟母三迁和远之则怨分明是两回事啊…… 若是林天再搬出严祭酒的老母来呢? 严祭酒深恨不已,难道屁股底下的席子都要输给林天这个竖子吗?这个竖子真是可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这些刁钻的问题。 疏受却觉得解恨的很,严祭酒这么无赖,无赖更有无赖治。 刘病己欣赏了一刻严祭酒挣扎的模样,笑着道:“林天,你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林天笑着道:“陛下真是圣明,这个问题臣是想不出来的,是臣和表妹争论时,表妹问我的。” “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这并非问难,而是诡辩了,想不到你表妹竟然如此聪慧。”,刘病己笑道。 严祭酒脸上的表情舒缓了片刻,却又有些扭曲,方才胜疏受不也是诡辩吗。 “陛下,表妹的这个问题,臣答不上来,所以指望严祭酒能教臣一教,好赢臣的表妹一次。”,林天见皇帝今日平易近人,便也凑趣。 “严祭酒,你能帮林天一次吗?”,刘病己大笑。 严祭酒叹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臣实在是答不出。臣认输,将席子都给林天吧。” 众人哈哈大笑,严祭酒这般坦荡认输,到叫众人并不看轻了他去。 刘病己又问:“林天,你那表妹可是子房的妹子吗?” “对,臣的表妹便是子房之妹。” 众人都看向玉人般的赵兴,美郎君的妹子自然也是玉质风流,想必是个可人的。 刘病己想起了八月节的晚上,他和两个孩子坐在车辇上,看见林天和那个美貌小娘子深情互望的一幕。 那个小娘子的确和赵子房一样美貌。 “子房如此美貌,你那表妹只怕也是个美貌小娘子,又如此聪慧,今日朝会之后,媒人要踏破赵家的门槛了。”,刘病己又调笑道。 林天一惊,今日之事是自己唐突了,不知怎地,脑袋一热,竟然将表妹暴露了出来。 “臣和表妹已有了婚约,媒人踏破姑父家的门槛也不顶用了。”,电光火石之间,林天什么也顾不得了,吐出了惊人之语。 表妹是他的,无论如何,在这大殿上宣布了再说,至于赵家、于家父子会如何收拾他,那是以后的事。 赵兴的脸抽了抽,手指紧紧地扭住衣襟,竟想不到林天的胆子如此之大。 赵义在一旁听的心肝肺脾肾全都颤了一颤,这个侄子真是来克他的,老岳父和舅子眼中喷出的怒火像是能将他熔化了一般。 可赵义又不得不佩服林天,林天当机立断将这事闹了出来,倒省了许多事。 “哈哈。”,刘病己见状大笑,道:“好个林天,你的岳父可在殿中?” “陛下,臣是丞相府属官征事赵义,赵子房便是臣的大郎。”,赵义晃了晃神,连忙施礼。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刘病己认真看了看赵义。 赵义容貌俊俏,虽不如赵兴貌美,但人到中年,自有一份成熟儒雅的韵味,又因夫妻感情和睦,气色好得很。 “好,好。”,刘病己素来喜欢美色,见赵义如此,不由得心生好感。 赵兴今日的表现让皇帝惊讶,提的两个问题暗暗切合了刘病己心中的雄图大略。 这样聪慧俊秀的郎君要派到险恶的西域去,刘病己颇为不舍,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想补偿赵兴的父亲一二。 赵兴的父亲为了张婕妤的弟弟张博,入了诏狱,受了委屈一事,刘病己也是记得的。 “赵征事是个有福气的,儿子和女婿都如此出色。”,刘病己赞道。 这句话一出,弘恭心中便是一惊,知道这个赵义得了刘病己的青眼了。 张彭祖和刘病己幼年在一张席子上读书,当然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他心中暗恨,小的还没走,老的又来了。 于廷尉在一旁气的跌脚,暗恨自家失策,若是早些认了女儿,这桩婚事怎么能这么就定了。 眼下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这个不肖的女婿。   ☆、第99章 老鼠 来自各郡国的官员虽然对于长安城的官员不熟悉,但也能从服饰和绶带的不同,判断得出来这三人之中最高的秩级也不到千石,这在今日来朝会的万人之中,真是渺小如砂粒。 但就是这三个人让皇帝如此开颜,赵兴一表人才,问难让大儒们都无法深入作答,皇帝亲开金口,让萧大儒为他的两个问题讲一次经,萧大儒是什么人啊,民间有名的大儒; 林天是个系黄绶带的低级官吏,张口问得严祭酒将臀下的席子都输了出去,而皇帝明显是喜欢这个小童官的; 赵义倒是个高级官吏,可也只是丞相府中的征事,但却有个好儿子、好女儿、好女婿,连皇帝都夸是个有福气的。 大殿中诸臣交头接耳起来,开始打听这三人的来历,有心人开始打听赵义家中有多少女儿。 严祭酒垂头跪坐在一侧,他一心想要杀出重围,重获帝心,没料到最终成就了林天的辩才。 最最气人的是,输给林天也就罢了,上次本就在宣室已输了一回,这次干脆输给了一个小娘子的调笑之言。 技不如人,只有忍了,这诡辩之术竟如此厉害。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突然调皮地笑了,仰起小脸问:“父皇,儿臣可以赐酒吗?” 刘病己哈哈一笑,凤眼微眯道:“赐吧。” “赐酒赵家父子和林天,赐酒萧大儒、严祭酒、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刘奭吩咐太官道。 “为何赐酒?” “因为儿子学到了许多,虽然说不出来,儿子心里开心。赵家有个好儿子,父皇也有。”,刘奭笑嘻嘻地拉着父皇宽大的袍袖道。 “哈哈,说得好,朕也赐酒。” 众臣见太子和皇上如此亲密,心中对于前一阵子张婕妤将要为新后的传言打了个折扣。 太官低声提醒帝王,祭陵的时间到了,刘病己牵着刘奭的小手,一起登上龙辇,朝陵庙而去。 众臣子则按照低级官吏先退,高级官吏后退的顺序退出了德阳殿,乘车朝陵庙赶去,陵庙的祭祀仪式和朝会的顺序大同小异,不过参与的人群中有了其他皇子、外戚命妇和公主们。 长公主刘念见到太子哥哥一脸庄严肃穆地坐在父皇身边,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充满了喜悦,太子哥哥获得了父皇的认可呢。 大公主刘施见状则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朝刘奭和父皇则摆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刘施对于自己身为大公主却不能成为长公主非常不满,生生被刘念压了一头去,祭祀等重大场合都只能站在妹妹刘念的身后。 太子对弟弟妹妹都很友爱谦让,但对于同母妹妹刘念则是宠溺。 刘施没有兄弟,便和刘念经常争太子哥哥的宠。 这也是刘念讨厌刘施的原因,刘施有了华婕妤做帮手,他们母女分她的父皇还要抢她的哥哥。 正月还很冷,刘奭呼出一口气去,空气中便有了白雾,他有些担心妹妹体弱,迎着妹妹的笑脸,看了看刘念身上穿的还算厚实,才放下心来,朝其他几个弟妹看了看。 二弟刘钦体格高大,比刘奭还要高些,见刘奭板着小脸端坐在父皇身侧,心中先就不喜,偷偷对着刘奭做个鬼脸。 刘奭却并不在意,他在父亲身边安了心,便不在乎这个弟弟的挑衅了,此刻,太子只想等到祭陵完毕,给妹妹说说今日在大殿见到的新鲜事,父皇与他说的话。 刘病己那里知道这些小孩子的心思,他领着太子完成了祭祀仪式,祭祀先祖的酒肉由太官分开,赐给群臣分享祖宗的庇佑。 一时礼毕,众官慢慢退出宫门,上了驰道,等着自家的车辆来接。 萧望之上车之前,笑着对赵兴道:“赵子房,三日后来我家中做客如何?” “臣一定前来。”,赵兴恭谨地站在车旁,扶萧望之上了车。 萧望之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天,笑着道:“你那个表弟若是有空,也可以来,子房代我邀请他如何?” 林天两次问倒严祭酒,这让萧望之非常喜欢这个灵动的童官。 本来按照林天现有的三百石秩级,来德阳殿随百官进觐,是有些困难的,想来是京兆尹大人给的便利,按廷尉平四百石算的。 赵广汉如此喜欢的下官,萧望之也想了解一番。 赵义见儿子、侄子都得到了萧大儒的赏识,觉得自己这一生也没有可遗憾的了。只是可惜大郎要去西域,不知何时才能回还,说来说去还是自个没本事耽误了大郎。 赵家的马车也来了,赵义和林天都上了马车,赵义看着大郎,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让赵兴回家的话。 却是赵兴犹豫了片刻道:“正旦期间,衙门都要封印了,太学也要放假,我也能回家了吧。” 说着也上了马车,赵义见儿子能回家陪林氏过正旦,自然欢喜,笑着道:“回去吧,我看那个古力和匈奴各国的使节聊的也很好,他们都是异邦人,不用过正旦,正好作伴。你母亲日日想着你呢,这一胎怀相不好,吐得厉害,有些像怀你那时候,你母亲还说是不是也要生个像大郎这么聪慧懂事的小郎君呢。广哥在家嚷嚷着是个小娘子,一心要做你母亲膝下最小的郎君,天天在家别扭着呢,你回去好好哄哄他。” 赵义絮絮叨叨地说完,又觉得说的太多了,破坏了严父的形象,板起脸道:“大郎今日在圣上面前很好,但务必不可骄傲。” 赵兴和林天两个互视片刻,忍不住唇角微微上勾,笑道:“父亲教训的是,今日这番问答,都亏了妹妹点拨。” “娇娥这个小娘子……”,赵义又是欢喜,又是发愁,道:“天哥啊,你今日冒冒失失地,我可……”,看赵兴一脸不明,又咽了下去,今儿真是被这个侄儿摆了一道。 古力望着赵家马车掀起的烟尘,手按在腰侧的腰刀上,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方才平静。 他赵兴就这般回家了!他竟然敢! 赵家的马车还未驰到尚德里便被人拦住了。于永骑着马,护着于廷尉的马车,拦在了赵家的车前。 “赵义,你下来。”,冷冷的声音,显示着说话人的不满。 赵义在车中抖了一下,林天觉得姑父有些可怜。 赵兴看了一眼父亲,掀起车帘,在车中施了一礼,笑道:“于大人,不知找家父何事?” “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于永甩了甩手中的马鞭,还算和气地对赵兴道。 声音又冷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盯着赵义道:“赵义,你还不下车?家父在前面的巷道等你一叙。” 赵义鼓足勇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林天也随着跳下车来,道:“姑父,我和你一起去。” “只要赵大人一个。”,于永有些不耐。 赵义听见称呼自己赵大人了,不敢再犹豫,笑眯眯地对于永道:“于……于大人……他……” 于永用鞭梢朝附近的巷口指了指,道:“我父亲在那里等你,你快去吧,免得……” 赵义连忙奔去,林天望着姑父的背影暗叹,想娶个媳妇真难呢。 赵兴不快,对于永道:“于大人,不知……” “我父亲找赵大人有些事情,兴哥还小,别管大人的事。” 于永对赵兴倒是和气,笑眯眯地看着赵兴,脸上到有了些慈祥的模样。 这是自家的外甥呢,长得像个谪仙,玉人一般的,今儿在大殿上可是出尽了风头,阿父看在兴哥的面上都能忍一忍赵义了,偏偏林天又在众人面前说出和娇娥有婚约的事来。 娇娥还未喊过自个一声舅舅,未喊过阿父一声外公呢,赵义竟然就自作主张将娇娥许给林天了,他赵义竟然敢! 阿父想不教训赵义一顿都不成了。 于家几代都没有小娘子,母亲生下两个姐姐,大姐丢失,二姐早逝,大哥家也没有生出个小娘子来。 碍于目前局势不明,大姐又怀着孕,阿父一直忍着没有认女儿,可心里是惦记着大姐和外甥女的。 赵义这般行为,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兴听见于永喊自己兴哥,脸上还带着慈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向灵光的表弟也傻愣愣地站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难道阿父在诏狱期间和于廷尉有了什么来往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巷子里传来了几声哀叫,接着这哀叫像是被堵住一般,突然没有了声响。 赵兴狐疑地看了看于永,后者正正地堵着道,一脸纯真地看着他。 于永也是好相貌,年纪虽然大,但一直未成婚,看上去依旧是个单纯的、没有负担的…… 等等,于永未婚,难道是看上了娇娥,对家中将表妹许下的婚事不满? 赵兴狐疑地再次打量于永。 林天的脚朝巷子的方向挪了挪,就见于永似笑非笑地道:“你就是林天?” “是。”,林天又像只害羞的鹌鹑了。 “听说你年后要进廷尉府?” “是。” “哼。”,于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天,一脸的不屑。 赵兴更加深了自己的猜测。 巷口传来了匪哨声,于永道:“家父唤我,告辞了。” 不等二人说什么,于永便骑着马,带着马车到巷口接于廷尉去了。 赵兴伸长脖子看去,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天内心七上八下的,不着地,于家人看不上自己啊。 赵义捧着脸,瘸着脚,一拐一拐地从巷口走了出来,脑海里还回味着老丈人那怒气冲冲的话。 “今儿能这般放过你,不过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儿,你回去知道怎么给我女儿说罢?”   ☆、第100章 狐疑 两人连忙将赵义扶进马车,行动间,像是扯到了那里,赵义忍不住“嗞”了一声。 赵兴大怒道:“于家这也太欺负人了。” 林天垂下头,呢喃着:“姑父,是侄儿连累了你,要不侄儿……” 赵义摆摆手道:“天哥,是姑父惹了于……于大人他老人家……哎……”,一想到回家去还要尽力瞒着林氏,心中就发愁,老岳丈刚才发了话,这个外孙女婿于家不认。 让他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想办法,赵义有些生气也有些心虚。 自己这一顿打倒还罢了,到也知道老岳丈再怎么样也要认下自己了,比之前一阵子,于家有事说事,没事不理不睬心里要安定多了。 贱骨头就贱骨头吧,只是天哥这下就可怜了,老岳丈不认…… 看着赵义眼中流露出来的无奈和同情,林天懂得了和表妹的婚事还会有许多波折,不由得就苦了脸。 不明缘由的赵兴,气愤地道:“阿父,那于家真是过分,他们是站在严家那一侧的吗?就算是得罪了严彭祖,那也是我和林天做的事,他打您做什么?还有那个于永,明明认识天哥,却还扎着个臭架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永至今未婚,今日这般针对天哥,难道……哼,他们于家这般仗势欺人,想都别想。” 林天和赵义两个这才知道赵兴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了,可又没法解释,也没有心情解释。 尤其是林天,今日于永的那个态度,分明是在说于家看不上他,姑父许下的婚约不算数。 车内气氛压抑,赵兴气愤不已,赵义和林天都郁闷不语。 后来,还是赵义打起精神道:“兴哥,待会回了家,只说我今儿太高兴,从车上跌了下去,摔得。别什么都给你阿母说,她年纪大了,怀相不好。” “喏。”,赵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是阿父得罪了于家,惹于大人不快了,在诏狱的时候,阿父多亏有于大人相助,才没有被张家毒死呢,你可别为了这点小事记恨上了。”,赵义连忙忽悠儿子。 赵兴强忍住心中不快,答应了父亲。 车行到林家门口,赵义将林天放下,道:“天哥,你父母在家等着你过正旦呢,这两天有空再来找姑父。”,说罢背着赵兴挤挤眼。 林天强压着心中忐忑,笑道:“好的,姑父,侄儿站在这里看你们走呢。” 站在寒风中,瞧着赵家的马车远去,林天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今儿一时口快,连累了姑父,也知道了于家的态度,为何他和表妹之间就这么难呢。 不知道几日后,姑父会说什么话来,林天耷拉着脑袋回了家。 普通人家在正旦这天,由家主带着家人一起祭祀祖先神灵。 因为今年林家出了个四百石的官员,并且还去了德阳殿参加了大朝会,参与了祭陵,正旦的祭祀改为第二日举行。 林天回到家里,一家老小都在等着他,准备庆祝一番。林天强颜欢笑,和家人分享在大朝会上的所见所闻。 玉瑶骄傲地依着大哥,觉得自家的大哥真是最厉害的人物了,今日里令还专门到家中贺喜,说这个里最出色的郎君便是大哥。 林晖看着儿子带回来的一小块祭祀完分配下来的肉,笑着道:“明日祭祀祖先有了这个,祖宗神灵一定会赏光降临,保佑咱们家平安顺遂。” 王氏得意地看看儿子,笑道:“要给祖先说,天哥出息了,林家终于出了个官身,一年之内便升了两级。” 林氏有个做官的夫君,她可有个做官的好儿子,翻过年去,儿子就是四百石的秩俸了。 林立只看看林天,不说话,到了晚间,林立悄悄问:“哥哥,可是今日有什么事不成?” “哎……也不瞒你,只怕我和娇娥的婚事有些波折。” “姑父又瞧不上你了?你现在这么出色,难道……”,林立忿忿不平。 “不关姑父的事。”,林天有心想给林立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于家现在还没有认亲,这些事还得瞒着。 “哎……,我也只是担心而已,姑父和姑姑都满意我的很,好立哥,别想了,也别表现出来,别让阿父不开心。” 林立叹了口气,大哥和表妹之间,折折腾腾的真是累人,那有做生意来的有意思。偏偏大哥就像是为了娇娥生的一般,从小就一颗心思系在表妹身上,娶个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娶谁不是娶。 第二日,林晖早早起身,带着一家老小祭祖,供奉上丰盛的祭品,其中最大的重头戏,是儿子从宫里得来的那块肉,那可是皇家祭陵分下来的。 “林家列祖列宗,大郎总算是出头了,翻过年就是四百石的廷尉平了,昨日还参加了大朝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林晖喋喋不休地向祖宗们汇报着大郎的优秀,一家大小一年之中的变化,林家绣纺的发展壮大…… 于家也在祭祖,于定国絮叨个不停,说着大女儿找到了,因形势复杂还未相认,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叫女儿来祭祖。 话里话外又说起了大女婿是个孤拐的,不知道讨长辈欢心,凡事喜欢自作主张,于廷尉会代表列祖列宗收拾他。 祭祀完毕,一家三口对着一大桌子饭菜,觉得冷冷清清,于定国又捧起了酒坛子,开始喝了起来。 于永也端了个酒坛子作陪,于夫人有些气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老的喝就罢了,小的也喝,你媳妇找到了吗?” “阿母……”,于永怏怏地放下酒坛,看了看阿父。 “我家小郎一表人才,又是中郎将,难道还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吗?”,于定国生来护短。 “他天天就知道酗酒……又挑剔,长安城有点头面的贵女都被他挑遍了,媒婆子都不愿意蹬门了,孽障,难道真的要尚主不成。”,于夫人叹道:“永哥,你也不小了,看看就要到了而立之年,你大哥,大姐家的孩子都可以成婚了……” 这句话触动了于定国的心事,“嘭”地将酒坛子放在案上,道:“我那外孙、外孙女的婚事可要看紧了,这个女婿不是个好的,一点都不尊重我们,昨儿在大朝会上我才知道,他竟然背着我们就将外孙女定了人家了,气的我把他堵在巷口一顿好打。” “什么?你打女婿了?”,于夫人有些气恼,拍了拍案几,道:“你这个不着调的老东西,和小郎不是说没有认亲,外孙女外孙的婚事都由他们决定吗?如今又来发什么疯?” 于定国自觉理亏,讪讪地捧起酒坛,道:“那他也应该尊重我,至少给我这个老丈人提提吧,我昨儿在大朝会上才知道,能不气吗?许的那个小童官,我连底细都还没有摸清楚,他倒是敢。” “你什么时候打不成?昨儿是正旦,你把女婿打了,女儿还怀着身子呢,想岔了怎么办?” “……他若是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好,还想做我的女婿?”,于定国心中有些后悔,但还是嘴硬地道。 “我不和你说了。”,于夫人有些烦闷,唤来最看重的婆子,让她们备下厚礼去赵家,顺便看看林氏的身体情况,看需要些什么。 这个干女儿,干外孙女儿必须快点认,于夫人快要忍不得了,女儿离开她这么多年,就在一个城里,却不能相认,她熬得难过。 待到于夫人忙乎完,于永才慢慢道:“阿母,其实阿父喜欢上了赵兴,觉得就冲这个孩子对赵义的孝心,也还能勉强认下这个姐夫,可知道娇娥被一声不吭地定了出去,阿父就怒了。” 于定国不吭声,等着儿子继续给自己说好话。 “虽然说儿女的婚事由父母决定,但是赵义也太不尊重我们了。若不是他入了诏狱,只怕我们还被瞒着,不知道大姐就在长安城呢。阿父还没有消了这口气,只是看在大姐的面上,想他不是个攀附权贵的,敬他是个有志气的,先放一放,看看再说。可我们一打听,才知道这几年大姐和赵义过得也不好,赵义还是个宠妾灭妻的,闹出来的那些事,京兆尹都有案底。” 于定国黑着脸,点点头。 于夫人道:“他不是改了么?女儿来家几次,我也去了赵家,赵义现在还是对你姐姐很好。” “虽然现在改了,可谁知道能有多长性?若不是大姐怀了孕,我和阿父都想过个一年半载的,把大姐接回家,和赵义和离了。那小子运气好,可也架不住他作死,他不来主动孝敬我们倒也罢了,倒还一声不吭,就将娇娥的婚事定了。阿父能不想打他一顿吗?” 于夫人也叹道:“你们男人家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事,我看女儿是舍不下那几个孩子的。兴哥我上次也见了,确实一表人才,又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娇娥就不用说了,广哥才几岁,长得像个粉团一般,女儿能舍得吗?赵义也长的人模人样,眼下也只守着女儿一个过,女儿也过的舒心。若是将女儿接回来了,只怕女儿想这几个孩子也过不好。就是我,也舍不得这几个外孙、外孙女呢,一个个都长的这么乖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他们喊一声外婆。” “饶了他可以,却也不能让他过得逍遥了。”,于永劝道,“阿母就别管了,过完正旦,就可以多叫娇娥来家玩,等姐姐生了,就可以多走动了。收拾赵义的事,我们父子来,谅他也不敢告状。” 林氏见了赵义那副尊容,吓了一跳,赵义只说一时高兴,上马车时脚滑,跌在了地上。 因大郎回家住着,林氏心里高兴,便也没有多留意,被这几句话搪塞了过去。赵义放心之余,也有些酸,他在娇娇的心里的份量是越来越轻了。 “哥哥在家里住多久?”,广哥抱着赵兴的脖子,糯糯地问。 “一直住到动身去西域。”,赵兴答道。 娇娥听了,眉毛扬了扬,心中欢喜,道:“阿母该有多高兴啊,哥哥自从入了太学,就很少在家了,阿母一直念着你,又怕耽误了你求学,这一阵子还撑着给你做了件外衣呢。” 赵兴摸了摸妹妹的小环髻,笑道:“我知道,我在家好好陪陪母亲。” 兄妹二人心中关于古力那点隔阂便消了去。 祭过祖,正房的厅堂里摆上了家宴,一家大小围坐,就连玉棠、玉梨和莽哥也出了来。 开宴之前,不论尊卑嫡庶、不论老少,均要依次向家主敬椒柏酒,祝家主长寿。 敬酒的顺序从年纪最小的来,莽哥早被玉梨教了一遍,见状连忙举起酒盏,向赵义敬了一盏,奶声奶气地道:“祝阿父寿比彭祖,长宜子孙。” 赵义看见莽哥那张脸,心中便是一根大刺,他勉强撑住,笑道:“莽哥有心了,坐下吧。” 言辞之间并无以往的爱意,莽哥也是快两岁的小孩子,父亲的冷淡倒也是能感觉的出来的,不由得委屈地扁扁嘴。 玉梨心中不忿,冷冷地瞧着父亲,玉棠怕她闹事,惹得阿父对自己也不喜,连忙拉了拉玉梨的袖子。 广哥接着上前敬了一盏,笑道:“阿父最知道广哥的心,广哥不多说,只祝阿父像松柏一般长寿,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娶媳妇生孙子。” 赵义笑着摸了摸广哥的脑袋,道:“广哥将来要奉养阿父的吧?” “那是自然,一切都包在广哥身上。”,小郎君拍拍小胸脯,信誓旦旦地道。 赵义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道:“好儿子。” “哎。”,广哥连忙应道。 众人不由得哈哈一乐,只有玉梨一脸掩不住的嫉恨。 娇娥见了,只当不见,玉梨和玉棠两个只在偏院居住,几个月也不见一面,将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情,她不想和这两个庶妹有什么枝节。 轮到玉梨敬酒,玉梨眼眶有些红,道:“女儿近来很少见到父亲,但一直在心中挂念着,这一年家中出了不少事,女儿别的不求,只求父亲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赵义接过酒盏,脸上也有些酸涩,这个女儿也是宠过的,可惜……赵义不想见到女儿,免得想起丁姬和那些糟心的事。 他叹道:“玉梨长大了,以后安心学习女红,你母亲有了身子,难免顾不上照顾你们,你要好好的,别像……好好的。” 玉梨面上有些不平,却也收敛住了,道:“玉梨知道了。” “好好。”,赵义心情有些好了,道:“大朝会上,就连皇上都知道娇娥聪慧,我赵家的女儿将来必不愁嫁。不指望你们和娇娥一般,但只要好好的,将来必有一门好亲事。” 玉棠听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娇娥一眼。生母黄姬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婚事了,若真的像父亲所说,她倒是托了这个大姐的福了。 “女儿知道赵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以后必将谨言慎行,好好做人。”,玉棠连忙保证。 “好好。”,赵义觉得很是欣慰,道:“玉棠也懂事多了。” 娇娥敬上一杯酒道:“阿父,女儿祝您和母亲和和美美,寿比南山,长宜子孙。” 赵义见了娇娥触动心肠,身上又痛了起来,笑道:“乖女儿帮了阿父不少,日后你可得多帮帮阿父出主意说好话啊。” 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谄媚,无他,赵义觉得对不住娇娥,老岳丈威胁他娇娥的婚事不做数。要想哄住老岳丈,只有靠娇娥自己了。 玉棠和玉梨两个心中都有些酸楚,一样的女儿家,阿父就是两样对待。 半年前,娇娥还唯唯诺诺地缩在两个庶女身后,如今却成了父亲的心肝宝贝了。 林氏笑道:“你别逗弄女儿了。” 赵兴敬了杯酒说了几句好听的,便被赵义扯住,好好夸奖了一番,又讲了讲学问。 虽然承认治学上早已经拍马也赶不上儿子,但赵义还是要摆一摆严父的架子,训诫一二,让大郎对家主保持恭谨之心。 若不是被老岳丈打了一顿,赵义觉得最幸福的人便是他了,娇妻在侧,又要添个娇子。大郎和大娘子如此出色,让他在大朝会上出了风头,就连皇帝都说他是个有福的。 想到这里,便对老岳丈的怨念平息了许多。 洛嬷嬷护着林氏,就像是护着小鸡仔一般,见席上吃得差不多了,便哄道:“你怀着孩子,坐坐就上去吧,别熬的太晚。” 赵义连忙起身,抱起林氏就往楼上去了。 广哥缠着大哥玩耍,娇娥在一旁凑趣,玉棠等人坐的尴尬,便也告辞归去。 玉梨一路上并不说话,侍女们在前面点着灯笼,耳边只有莽哥和玉棠两人互相逗弄两句。 “二姐,你就能忍得住?”,玉棠要进自己的屋子时,玉梨唤住了她。 “有什么忍不忍得住的,我不过是个庶女罢了,生母还在受刑,父亲和夫人能够不克扣我,还想着给我许门好婚事,这不就够了?”,玉棠淡淡地道。 寒冬的月光也是冷的,玉梨卷了卷身上的斗篷。 玉棠看了看这个以前最得父亲宠爱的妹妹,又道:“我劝你也休休心吧,说这番话也并非出自烂好心。只不过赵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姐出色,我们也跟着水涨船高。你还有什么可争的?别忘了我们的生母都是夫人买来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中捏着,夫人没有让我们做婢生子,没有因为生母做下的事来折辱我们,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别再想着以前了,好心提醒你一句,就是冲着莽哥这张脸,父亲都不会想多见你们。”   ☆、第101章 大棒 玉梨听了玉棠的话,心中生疑,转头朝婆子怀里的莽哥望去,端详片刻,又困惑地看了看玉棠,等着她再说些什么。 玉棠不再多言,叹了口气,那热气出了口便成了白雾,那白雾在她的鼻端慢慢散开。 玉梨愣了愣,希望玉棠暗示的意思就像这雾般没着没落,说完了就散了。 “妹妹,早些歇息吧,我也困了。”,玉棠点了点头,转身入了屋子。 玉梨跺了跺脚,也回到了自己屋内,她拿起案几上的杯子便想摔,侍女连忙夺了过来,劝道:“三娘子还是消停些吧,这几日是正旦节,不要哭闹,不要摔东西,免得让人觉得不吉利,惹得大人和夫人不喜。” 若是往日,玉梨必然要大怒训斥一番,今晚,因了玉棠的那些话,玉梨的底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坐在案几前。 娇娥听赵成禀报了两个妹妹在院子里的谈话,只是淡淡笑了笑,玉棠倒真是长了心。 赵家的女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句话倒是真的,她犯不着和两个庶妹扯不清楚,落了下乘。 丁姬和黄姬背后是严延年,严延年已经滚回了东海郡老家,丁姬和黄姬也服了刑,玉棠和玉梨两个内院的小娘子算什么?将来出嫁也不过是一份嫁妆的事。 娇娥眼中最重要的是赵家,她记住了焦方士说的话,多积阴德,不愿意再下狠手。只想护着母亲,护着兄弟,护着赵家。 玉梨若是能安分,便给玉梨一个赵家庶女该有的待遇,若是看不清楚形势,还想兴风作浪,自己想饶了她都没有办法,只怕父亲第一个就不依。 玉棠一向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劝玉梨的话倒也有几分怕被连累的意思,院子里都是赵成安排的人,玉棠不避人讲的那些话也有投诚的意思在。 赵家这大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娇娥不想家里再出什么事,她想了一会儿,让夏婆子将玉棠唤来。 “大姐找我不知何事?”,玉棠恭敬地见过礼,便跪坐在一侧,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裙角。 娇娥打量了一番玉棠,这半年的功夫,玉棠平日里的衣饰打扮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像以往那般张狂。 “二妹,明人不说暗话,我这番叫你来是为了三妹的事。正如同你说的赵家儿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想到了最后要让玉梨不得善终,只怕就得靠你多说些话来引导她了。” 玉棠一向知道为自己打算,黄姬也擅长趋吉避凶,娇娥知道这样开诚布公地说清楚,玉棠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姐姐能否明示?”,玉棠有些迟疑。 “我们姐妹三人毕竟都姓一个赵字。黄姬在林氏绣纺服役,我可以设法让你们偶尔见面,日后黄姬刑满,再说如何安排。丁姬出事时玉梨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明白,若是以后一时糊涂,做了些什么让赵家蒙羞的事情……” 玉棠心里明白,这是娇娥问自己要一个保证了,日后的姻缘是夫人答应了生母的,大姐在许诺可以让她多见见生母。 “不知姐姐要我如何做?” “玉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你只引导着她熄了那些报复的心思,好好做个赵家的三娘子吧,日后有了亲事,许了人家,她便好好过日子了。我不想因她伤了父亲的心……父亲还是惦记着你们的。” “姐姐一片好意,玉棠替三妹谢了,玉棠未尝不害怕被三妹连累。”,得知娇娥不是让她害人,玉棠松了一口气,虽然玉梨和她日日在一起吵闹,却也都是沦落人。 “若她真有什么歹心,你报来给我便是,不会怪你的,你只好好带着她吧。你们日后是要做人家正头娘子的,别一天到晚想那些小妾们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父亲不管后院的事,母亲有孕在身,没空管你们,我这做姐姐的只好不知羞,多说几句了。”,娇娥看着玉棠的脸色,吩咐道。 玉棠被丢在偏院快有半年,自打丁姬和黄姬服刑之后,父亲就不怎么待见她们了。 如今大姐这般打算,总比一家子对她们不理不睬,任由自身自灭的强,便应了下来。 娇娥将自己这番作为讲给了洛嬷嬷听,洛嬷嬷满意地道:“正该如此,娥儿比你母亲心性大方,更适合做个官家夫人。你母亲至始至终只有个情字,本以为她吃过这番亏之后会学乖,没想到又陷了进去,好在你父亲看样子是真心悔过,若不然她还有得亏吃呢。” 娇娥听了只是笑笑,不言语,她看的明白,母亲其实是变了的,只是父亲也变了。 洛嬷嬷又乘机教导道:“做嫡母的千万不要将那小妾和庶子庶女们太当回事,也不能不当回事,他们毕竟都是这个家的人,若是他们行至不当,惹出了什么麻烦,大家都难免脸上无光。” “你这样做最是妥当,让你父亲心中再无愧疚,对你母亲的情谊更深,日后两个小娘子出嫁了,要靠着赵家在婆家立足,她们也能算作赵家的臂膀。若不然,嫁了出去,不叫联姻,到叫寻仇了。” 娇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洛嬷嬷又道:“娥儿将来总是要做官家夫人的,官身可以娶妾,这妻妾之事你最好现在就学起来,免得日后闹笑话吃了亏。” “大表哥不会娶妾的。”,娇娥有些不爱听这话。 洛嬷嬷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了道:“难道以前给你说的话都到了狗肚子里去了?你们现在婚事未定呢,就算是真的定了,你能保得住他一时,还能保得住一世不成?” “你母亲当年可曾想到你父亲纳了那么多妾侍呢?” 娇娥听了想起前世,如今恩爱分不开的两人可不就分得远远的?成了怨偶了。 这世上倒还真没有不可能之事,俗话说技多不压身,权且听听吧。 “好好,嬷嬷说的极是,我学便是了。”,娇娥连忙哄着洛嬷嬷,见嬷嬷满意了,又问:“翻了年,我给舅母说将玉瑶接到家里来听嬷嬷指导可好?” 林氏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管,年纪大了怀相不好,经常吐,吐得厉害的时候什么也吃不下,又嗜睡,忘性奇大。 王氏那天不作任何商量,直愣愣提及叫玉瑶请教洛嬷嬷之事,林氏当时觉得不悦,随后就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等了母亲几日,不见提及,娇娥开始以为母亲心有成竹,想好了法子对付舅母,或者说服洛嬷嬷。谁料到阿母自此再也不提及,像是压根没有这回事一般。 娇娥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母亲真的将这事给忘了,而王氏只怕早已等得内心不耐烦,又觉得阿母压根不将她们娘两当回事呢。 她只好揽在身上,替母亲描补,向洛嬷嬷讨个好,让玉瑶来家里和自己一起接受洛嬷嬷教导。 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最好的法子了。 “罢了罢了,女生外向,你现在一心都想着讨好林家了……”,洛嬷嬷叹口气,道:“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那舅母若是要我去林家授课,老婆子万万不会答应。” “嬷嬷说这话干甚,您来家里是养老的,若是不高兴的事,谁会让您做呢?只是玉瑶毕竟是我的表妹,将来……您只看在我的面上,也顺便教导她一番好了。” 娇娥猴在洛嬷嬷身上,黏糊着。 阿桂在一旁撑不住笑了,洛嬷嬷道:“你这个猴儿,翻过年也该十二了,还这么爱撒娇。” 娇娥见洛嬷嬷脸上并没有不悦,觉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过两日,舅舅一家该来串门了吧,娇娥觉得那时候给舅母说一说,舅母必然会高兴的。 她不知洛嬷嬷改变主意,却是因为林天在德阳殿的大朝会上让她扬了美名,却也一口咬定和她有了婚约,这让洛嬷嬷的筹划还未实行便泡了汤。 只怕长安城有点头面的人家都知道丞相府赵征事的大娘子订了人家了。 洛嬷嬷只好耐下心来和王氏母女磨了,那还忍心让娇娥在中间受夹板气。 阿桂轻手轻脚地点上桂花香,屋子里顿时暖融融的,闻着这浓烈的香气,确实有了正旦的感觉。 娇娥留在这里抚琴,洛嬷嬷斜靠在榻上,偶尔指点两句,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天色慢慢暗下来,屋外响起了赵成的声音,娇娥愣了一愣,正旦日难道还有什么大事不成? “大娘子,林大人请您去解围。” 洛嬷嬷听到林大人三个字,就来气,道:“大娘子不去。” 赵成犹豫了片刻,又道:“是大郎君和那个经常来家的番邦的客人,在府门前……” “什么?”,娇娥听说古力来了,腾起起身,耳珰晃荡的厉害,两只眉毛倒立,怒道:“古力又来了?” “正是,林大人劝不住,让您……” “赵成,你速速将家中有力气的僮奴和婆子都叫上,拿上大棒,跟着我。”,娇娥懒得听下去,吩咐道。 赵成许久未见娇娥发这么大的脾气,立即便去了。 林天和赵兴二人今日去了萧望之府中拜见,回来便被古力堵在门口,他见古力和赵兴两人在府门前剑弩拔张,吵得厉害,又不敢惊动姑父姑母,忙请娇娥出来解围。 没想到娇娥的气性大,赵府的门打开,一队手拿大棒的婆子和僮奴便涌了出来,娇娥在后面喊道:“给我狠狠的打,将那个番邦人给我打走。” 众婆子和僮奴一拥而上,对着古力便打了起来,古力身边总是有几个带刀侍从,但也不敢在长安城动刀子杀人,只能近身肉搏,奈何架不住娇娥这边人多势众,渐渐古力便落了下风。 这府门前本就地方不大,众婆子和僮奴将林天和赵兴护在身后,大棒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上来,侍从们只好夹着古力往后退。 娇娥一直让人将古力等人撵出里门才算完。 古力气的发抖,说不出话来。 娇娥还派了赵成,指着古力,对里令吩咐道:“自此后,这个番邦人再来我家,不得我家同意,请不要让他进里门。” “赵娇娥,你这番又是何为?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乱插手做什么?”   ☆、第102章 闹翻 古力被娇娥气的要命,怒道:“赵兴,你给我出来,我们……” 娇娥立即打断道:“古郎,你再缠我哥哥也没有用,皇帝都知道赵家和林家是订了亲的,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里令也道:“的确,我们都听说赵家大娘子是和林大人定了婚约的。这位郎君别再来歪缠了。” “你们……你听我说……”,古力气的要说不出话来,赵娇娥好样的,竟还有这个颠倒黑白的本事。 她越气越说不出汉话来,嗓子像是哽住了,忘了词。 林天被娇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闹得愣在当场,赵兴捂着额头,不敢看人。 娇娥丢下古力,转过身来走到哥哥面前,淡然道:“大哥,还不进去作甚。” 古力眼看着一堆婆子僮奴簇拥着赵氏兄妹进了赵府,“哐当”一声把门关了,气的捂住胸口道:“好好……好……。” 里令见他神色不善,像是还要进来找赵家人的麻烦,便干脆当着古力的面将里门也关了。 古力站在里门外又气又闷,长这么大头一次吃了这么个亏,却又无可奈何,被侍从们劝回了行辕。 娇娥怒气冲冲地领着大哥和林天进了父亲的书房,赵义有空就陪着林氏,广哥担心母亲生出来了小弟弟分宠,日日黏糊着。 这些日子,书房到成了娇娥专用的地方了。 见妹妹脸色稍微好看些了,赵兴才道:“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那古力又来缠你做什么?你这次回家难道是和她闹翻了吗?古力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娇娥怒气冲冲地逼问大哥。 林天拉了一拉娇娥的衣裾,道:“娇娥,你好厉害,以后若是我招惹了你,你会不会也拿大棒来打我?” “噗嗤”,娇娥也觉得好笑,脸色好看了许多,道:“我早都说了,古力若再上门,我要用大棒子打她。” 又斜了林天一眼道:“你以后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用棒子打你都是轻的。” 林天被这一眼斜的内心很甜蜜,忍不住笑了。 “咳咳。”,赵兴在一旁提醒,这里还有个大哥呢。 “大哥你倒是说话啊。”,娇娥转过身来,不满地道。 “说什么……”,看了看娇娥着急的表情,赵兴狡黠地笑道:“不是听了你的,我和古力生分了吗?” “可是……你不是说古力有野心,你已经被她绑在战车上了吗……?”,娇娥有些糊涂了。 “那你还打人?”,赵兴瞪了妹子一眼,虽说已经订下了表弟,可是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样呢?不应当是贞静贤淑的吗? 妹子变得越来越……都是表弟惯的…… 赵兴又瞪了林天一眼,林天无奈地撇了撇嘴,他只知道表妹恼了总会做点出人意料的事出来,可没有料到,竟然……嗯……不过古力确实欠打。 “打了又怎么样?她不是缠着你吗?我打了她还不是得忍了。你若是不想再搭理她,我这顿打岂不是正好帮你解围?”,娇娥理直气壮地道。 “你呀……”,赵兴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只想着去了西域,借助大宛的帮助开辟互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早日回来和家人团聚。我本就……想着她离了长安,我两便能断个干净,却不料又有这些事情出来,既然有共同的目标,岂不是要相互借助对方成事?许多事情便也由着她了。” “可是听了妹妹的话,我才发现,这段日子只顾着钻牛角尖了,到处寻找资料,反而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事。” “我和古力既然都有共同的目标要完成,便不再需要这样的关系来维系,仅凭这样的关系在西域也无法保住我的命。” 谪仙般的大哥,淡淡地吐出这样权衡的话,娇娥听了觉得像是在做梦。 赵兴只管说自己的:“之前被逼无奈还可为自己找个借口,眼下还和古力这般拉拉扯扯,只怕日后会给家里招灾。前方生死不明,吉凶未卜,我已被她困得极不耐烦,不如闹翻算了。” “她这一阵子不知想些什么,看我看的紧,又不断找茬和我闹。前几日又为了些许小事闹个没完没了,我也没有再让她,她无法收场,便回了行辕,我也顺水推舟回了家,陪陪母亲,只是可惜看不到小弟弟出生了。” 林天在一旁叹道:“非我族类,必不同心,若是古力不能为表哥所用,表哥你又何必与虎谋皮。” 娇娥若有所思,古力没有接受赵兴和她之间所求的变化,以往赵兴是被困的那一方,不得已只好让步。如今赵兴身怀皇命,必须得和古力对等方能成事,自然不能再这样让步下去。 “大哥,若是古力将之前的事情嚷出来了呢?”,娇娥有些担心。 “由她,去西域怎么比得上守在母亲身边,看着小弟弟出生重要呢。反正父亲已经出了诏狱,我还担心什么,被这样辖制着过日子又有什么趣呢。”,赵兴豁达地道。 “大哥,你不是想立功……”,大哥那日在书房说的野心满满话,还言犹在耳。 “那不是圣意已定了吗,不如想些好的,是个男人谁没有野心呢。”,林天解释道。 赵兴瞥了表弟一眼,毛都没长齐,还男人呢。 娇娥确定没有误赵兴的事,振奋精神道:“那就好,古力若是嚷了出来,这个副使换人就换人吧。省的古力老觉得捏了个大哥的把柄在手,没完没了缠着,让我们一家人都没有机会亲近。” “大哥你别对古力服软,这些事情说破了又能怎么样,总比别别扭扭地去西域拼杀强。若是她想让你去帮助双方互市成功,就得尊重你,拿出诚意来。” 林天笑嘻嘻地道:“不然就拿大棒子打醒她。” “哈哈……”,赵兴想起府门口娇娥那一通乱来,古力难看的面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娇娥讨好地笑了笑,两个粉红色的玉石耳珰晃荡着,如同林天那颗荡漾的心。 “你们笑什么呢?”,赵义在外面问。 “父亲。”,娇娥有些惊慌,林天笑道:“姑父,您不陪着姑姑了?” 赵成掀了帘子,赵义背着手跨了进来,赵成趁机对着娇娥比了个眼色,便放下帘子。 娇娥明白父亲并未听到些什么,心放了下来。 “广哥那个顽皮,生怕小弟弟一出来,你姑母就不喜爱他了,粘糊的紧呢。”,赵义说起小儿子,眉目间都是笑意。 “娇娥,你母亲听见外面吵闹,问了赵成才知道你们回来了。听说你们将那个古力赶走了?这是怎么回事?”,赵义觉得奇怪,古力和大郎关系很好,大郎每次回家都带上他,怎么听说女儿带着家里的婆子僮奴拿着大棒子撵人呢? “如今正过着正旦节呢,怎么能将客人打走呢?”,赵义瞪着女儿。 “阿父,那个古力居心叵测,日日缠着大哥,竟然是对我别有所图……大哥已经拒绝了他,他竟然又堵在家门前,我一怒之下,便将他打走了。”,娇娥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这个谎言。 “什么……我的女儿可不能嫁给个胡人,以后那个古力再也不准上门了。”,赵义惊的将胡子揪下来一根。 女儿订给林天都要挨老岳丈一顿打,若是再被个胡人看上粘糊不清,只怕不是一顿打能完事的,身上的伤处有些隐隐作痛。 赵兴对于妹妹死咬着这句话很无奈,他看了看林天,林天却笑望着娇娥,像是觉得妹妹特别可爱一般。 “赵成,你可记住了,以后那个古力再上门,就说大郎不在家。”,赵义大声吩咐,顿了顿又道:“对他客气些,毕竟是大宛国的皇室子弟,日后大郎去了西域还要靠他斡旋一二呢。” 赵兴听了脸色变幻莫名,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妹妹,这样的赵家,他愿意花一切代价来维护住。 赵义定了定神,又问起了最关心的话题。 “你们去萧大儒那里论经,情况如何?” 赵义那日在德阳殿听了儿子问的两个问题,也深思了一番,方知道去西域这件事没有他之前想的那般简单。 大郎这番去西域成败如何,一方面要看天时,那就要看西域的格局是否有利于互市的开展;一方面要看人和,这个人和就要看皇帝,学而优则仕,擅长治学,也要擅长揣摩上意才是。 萧望之素有贤名,有他指点一二,自然更能体会得到皇帝的用心。 “萧大儒一番言语,让孩儿胜读十年书,他还说待到衙门放印之前,会向皇帝请旨,专门就那日孩儿提出的两个问题讲一堂经呢。”,赵兴感激地道。 萧望之这次请来的陪客,除了冯世奉、金安等熟悉西域的人士之外,还有大儒夏侯胜的长子夏侯建,夏侯建深得夏侯胜的真传,创立了“小夏侯学”和父亲的“大夏侯学”相对。 夏侯胜年纪太大,已经不再出门讲经了。能够见到夏侯建也是一件幸事。 冯世奉和金安就当年博望侯张骞在西域出使所见所闻的记载,结合亲身的经验进行了讨论,涉及到胡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婚姻、军事、居住等等。 夏侯建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擅长见微知著,就有史记载以来,胡、华之间的对峙进行了分析,提出了由不同到同如何转化,那些需要转化,转化到何种程度的想法。 萧望之则从眼下西域的格局进行分析,寥寥几句,便让赵兴找到了重点。 赵兴第一次对这次西域之行有了信心。 赵义一脸向往地听着大郎和侄子转述那些大儒们的珠玑,身为一个儒生,赵义一直向往着能得到大儒们的教导。赵大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的儿子做到了。 “大郎,以后千万记住要对萧大儒等人施弟子礼,萧大儒重才,你日后要多多拜会。” “孩儿记得了。”,赵兴点头称是,接着又道:“阿父,萧大儒很喜欢天哥,考较了他一些学问,觉得天哥虽不擅长治学,却有成为辩士的天资,还说要给他引荐一位名士呢,天哥将来说不定有苏秦张仪那般的成就呢。”   ☆、第103章 不快 赵义听了此话,立即轻松了许多,看看小脸上满是欣喜的女儿,一脸得意却又要强绷住的侄子,他打算将于廷尉的不满压在肚子里,暂时不给林天讲。 娇娥一脸崇拜地看着林天,小脸上写满大表哥最棒了,这让赵兴看了颇有些吃味。 妹大不中留啊。 赵义估摸着老岳丈不同意这桩婚事,是因为不知道林天这个孩子的优秀之处。 这两天他想明白了过来,张家势大,老岳丈是个做事稳妥出了名的,这几年都不会和妻子相认,或者说不会明面上相认。 既然如此,女儿能嫁的人家也都是和自己相当的人家,而不是老岳丈想得那些高层人家。 只要林天能再往上升一升,女儿和林天的婚事自然还是要算数的,林天年后要去廷尉府,老岳丈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处,会改变主意的。 这个世上还有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吗,林天比他精明,女儿比林氏聪慧,这样的两个好孩子在一起不会再犯他和林氏曾经犯过的错误。 与老岳丈越想越不满的态度相反,赵义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 赵义决心有了机会要和老岳丈谈谈心,却不料于家父子那愤愤不平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己。 这点子误解让他后来白挨了好几顿揍。 林天见姑父没有想留着自己说那日挨打的事,便告辞回家了,临走的时候,还偷偷拉了拉表妹的小手。 表妹被夏婆子看得紧,想偷偷亲近一下都困难,还不如赵家父子都在的时候方便。 娇娥红着脸,偷偷瞪了林天一眼。 林天的心就像打了秋千一般,于家父子留下的阴影便被他抛到脑后了。 第二日,林家一家来串门,王氏得意于大郎在皇上面前有了脸面,头抬得比平时要高了不少,说话嗓门也大了。 玉瑶听了母亲的话,也觉得自己便是官小姐了,好日子还在后面,比起娇娥也不差些什么。 林晖觉得年后要和外甥去西域,对王氏有些亏欠,虽然觉得妻子这般不好,却也没有说什么。 反正丢脸都丢在赵家了,赵家是妹子家,也是将来的亲家。 娇娥守在阿母旁边陪着王氏聊天,林氏的精神不太好,孕吐比较严重。 王氏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吃力,感叹道:“哎呀呀,年纪大了,怀个孩子真是遭罪,小姑你可得好生注意着。” 林氏脸色憔悴:“嫂子说的是啊,这几日都没有进多少食,还是大人从外面找了点橘饼泡了水给我喝,说来也奇怪,吃了那东西,好像好了一些。” “橘饼?”,林晖心疼妹子,连忙道:“橘饼管用你就再多吃点,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看都瘦成什么了。” 王氏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赵义道:“这也是出去串门的时候听人说的,东市都休市了,没地方买,我腆着脸问人家要了些。都吃完了,只好再等几天,等东市开市了再去买些回来。” 林晖着急了,连忙道:“这怎么能行,妹子可不是年轻时候了,我去找找东市卖杂货的胡家铺子,他们住的离我家不远。” 赵义大喜,施了一礼,道:“舅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夫人吃什么吐什么,看的好揪心,只恨没有办法代替她。” 林晖见一向要脸面的赵义这般,知道妹子这阵子一定受了不少罪,他立即起身要出门,王氏脸上闪过一朵乌云。 “天哥,你们在姑姑家里进了辅食再回去吧,我等会就回来了,抬脚就到的功夫。”,林晖见王氏脸上不太好看,干脆直接吩咐林天。 林立站起来道:“阿父,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辉愣了一愣,道:“好,你和老胡家的小郎君最熟,好说话,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讨点来。” 林氏眼睛湿漉漉地,带着鼻音道:“嫂子,你看哥哥,这样我多不安心呢。” 王氏道:“没事,没事,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林家父子二人便出了门。 娇娥想哄王氏高兴,道:“舅母,阿母最近嗜睡,又爱忘事。上次玉瑶妹妹的事情,阿母都忘了说了,正月过完,洛嬷嬷便有了空闲,可以一起教导我和玉瑶妹妹呢。” 王氏笑道:“好,好,玉瑶虽然还小,但也不能耽搁了,一个月洛嬷嬷能来我家几次呢?” 娇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她强笑着道:“舅母,不如叫玉瑶妹妹来家里和我一起呗,洛嬷嬷还要教我主持中馈呢。” 王氏的脸沉了下来,鼻子重重地出了出气。 玉瑶见母亲面色不好,嘟着嘴道:“为什么要我到你家里来学?人家都是请了嬷嬷到家里教导的。” 林氏头疼的厉害,趴在一旁,赵义端着汤水给她润口,竟都没有往这里看。 洛嬷嬷淡淡地坐在一旁,面上没有什么神色。 林天叹了一口气,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场,没有人出来打圆场了。 虽然知道他帮着娇娥说话,母亲会更不喜欢娇娥,但也只好道:“玉瑶,你这就不知道了,洛嬷嬷本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在宫里是有品级的,和一般的教习嬷嬷不同,一般人是请不到的。” “那洛嬷嬷不就到了姑姑家里吗。”,玉瑶有些不高兴,噘着嘴,大哥总是向着表姐家说话。 “娇娥和姑姑将洛嬷嬷当作长辈对待,诚心诚意将洛嬷嬷请了来家里奉养的。洛嬷嬷可是姑姑的义母,将娇娥当作自家的孩子对待,不是来赵家做教习嬷嬷的。”,林天只好继续解释,又对着王氏施了施眼色,希望母亲能够约束的住玉瑶,不要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 娇娥也笑着道:“是啊,玉瑶,嬷嬷就是我的长辈,住在赵家,教导母亲主持中馈,出门交际,只是顺便指点我的,自然不能像别的教习嬷嬷一样,到舅舅家中授课。咱们两家相隔不远,你来了也有广哥陪着你玩耍,不会闷的。” “哼,奉养义母,有亲母不奉养还认什么义母,真是不知所谓。”,王氏越听越气,虽然认义母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但王氏并没有将这个所谓的义母当回事。 “母亲。”,林天听了大急,生怕母亲说漏了嘴。 王氏回过神来,淡淡地看了看林天和娇娥,道:“好了,我知道了。”,便再也不提玉瑶是否要来的话了。 林天看姑父还在哄着姑姑,压根没有留意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才松了一口气。 气氛又变的压抑起来。 娇娥觉得好累,两家又不算远,又是亲戚,玉瑶来这里怎么就这么让舅母和表妹抵触呢?自己一心讨好舅母的举动却让舅母内心更加不喜。 她那里知道,王氏如今觉得大郎是官身,受到皇帝喜爱,萧大儒的赞赏,顺带着女儿也变的娇贵了。 官家的小娘子自然都是教习嬷嬷上门教学的,眼下自家的女儿还要到小姑家里求教,王氏内心不喜。 而且王氏觉得,洛嬷嬷是个孤寡老妪,娇娥宁可违背未来婆婆和小姑子的心愿,也不愿让步,可见在娇娥的心里她们还比不过一个无依无靠到赵家养老的老妪。 林天再聪慧也无法明白母亲那弯弯绕的心思,但也知道他这般帮着娇娥让母亲更加不喜。 洛嬷嬷在一旁冷眼瞧着,林天和娇娥太稚嫩,王氏对于林氏又有着心结。洛嬷嬷看着娇娥和林天,有些发愁。 赵义将汤碗让阿里端下去,对着王氏表示了歉意,又将昏昏欲睡的林氏抱上了楼。 王氏的眼角抽了抽。 阿里是从林家出来的,下去时,顺便就将赵兴和广哥从书房里叫了出来圆场。 赵兴陪着林天说话,在王氏面前将林天夸了又夸,王氏的脸色才好了起来。 玉瑶和广哥歪缠了一会,又扭着赵兴问了些古力的事。 娇娥看向洛嬷嬷,眼神中流露着歉意,洛嬷嬷轻轻地拍了拍娇娥的手背,笑了笑。 林天看在眼里,心里觉得难过,以前听京兆尹府里那些同僚们说起阿姑和媳妇难处,只当是个笑话听听,等到身处其中了,才知道夹板气有多难受。 娇娥若是嫁给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受着这般没法明说,没法躲避的委屈,自己舍得吗?可是自己也舍不得不娶娇娥啊。 他心情有些低落,掩饰地找了些栗子,帮着玉瑶和广哥两个小东西烤着吃。 王氏对于大郎这番心思浑然不觉,只觉得大郎不分远近,不分亲疏,一心向着娇娥,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 林晖和林立果然不久便回来了,夹着外面的寒气,带来了许多小吃,玉瑶和广哥见了,笑闹着围着打转,到有了过正旦节的气氛。 胡家杂货铺和林家绣纺相隔不远,林立又和胡家的小郎君耍得好,知道林家的亲戚孕吐,胡家人热情地掏出了许多宝贝。 有橘饼,有梅干,杏脯,还有一些含在嘴里去味道的果干,放在屋子里去异味的干香草,应有尽有。 自然也有一些哄小孩子的小吃食,广哥和玉瑶的小嘴被饴糖塞得满满当当地。 身处在这热闹之中,王氏的心却渐渐地冷了下去。   ☆、第104章 妖精 正月五日,皇上在德阳殿置酒,慰劳宫中卫士。 于永作为中郎将自然在列,他和许嘉从宫中出来,两个郎君穿着裘衣,骑着宝马,在寒冷的长安城中漫无目的地溜着马。 两个浊世翩翩佳公子,说得却是非常煞风景的话题。 “我阿父又念叨我的婚事了,说我都快三十了……”,于永不快地甩了甩马鞭,那马鞭并未打到马屁股上,那马也就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于永心情有些沉重,母亲最在意的便是这样的一件事,可他还不想娶妻生子安定下来。 “阿父也念叨我了,我还没及冠呢。”,许嘉抽了抽鼻子,鼻头被冷风吹的发红。 许广汉亲生的就一个女儿,女儿早逝,夫人伤心之余也跟着去了,许嘉是哥哥许延寿的小儿子,被过继给许广汉做嗣子,用来传宗接代续香火的。 许嘉自小就知道要为了许家多生孩子,也许正因为这个他越发不想成婚。 这一点上,许嘉和同为中郎将的于永有着共同的话题。 说起来,于永除了比他大了近十岁之外,两个人都喜欢好马、喜欢喝酒、喜欢梦想做个游侠,不想早早成家。 于永对许嘉的小外甥女长公主刘念也非常喜欢,这一点让许嘉更高兴,他觉得于永这是爱屋及乌。 有时候许嘉会开于永的玩笑,迟迟不婚,是不是在等他的外甥女长大了,将来好尚主。 “总要找个合心意的吧,你说呢?”,许嘉扭过头对着于永问,像是在寻找一种支撑。 “要不你先成婚,我再说,反正我比你还小呢。” 于永冷笑一声,“你阿父催着你生孩子,给太子做亲家呢,傻子,你等我干什么,难道要和我做亲家不成。” 许嘉大怒,抽了于永的马儿一鞭子,道:“滚你的,吐得一口好象牙,你不是要尚主呢吗?” 于永的马颠儿颠儿的就走了,于永在马上挥了挥手,便远去了。 反正这个话题也谈不出来什么,无聊的很。 许嘉见了咬牙笑了笑,“这厮就坡下驴了。”他也抽了坐下马儿一鞭,追了上去。 寒风吹着脸上,有点生疼,这样的日子定然没有人出来晃悠的吧? 于永的马儿慢了下来,许嘉撵上,笑道:“你……” “嘘。” 迎面过来一队异族打扮的侍从,簇拥着一个深目高鼻的少年郎,披着雪白的狐裘,骑着一匹神骏的马儿。 “这不是那大宛国的贵族子弟吗?在太学求学的?”,许嘉低声问。 “对啊,那匹马真不错,莫不是大宛出名的汗血马。”,于永羡慕地叹道。 古力见到两人,在马上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两人颇有些不舍那匹马,左右无事,便慢慢跟在那队人身后评头论足。 远远走到了尚德里,于永脸色有些怪异,他隐隐绰绰地听说古力和赵兴的关系不简单,难道这是真的? 里令见古力又带着人来了,不管不问地先将里门关了。 古力怒极,指挥侍从们将门推开。 里门是为了防盗、防意外修建的,战时还有护卫作用,平时有有里长和监门管制。 居住条件越好的里自然里门越坚固。尚德里的里门虽然比不上尚冠里的里门,却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呵呵,这个古力是做什么?”,许嘉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看着好笑。 “你去派人叫赵兴出来,赵兴不出来,叫赵娇娥出来,我有话说。”,古力在外面大叫。 里令不理会,只当没听到。 古力叫了半日,里令烦了,从里门左边的小窗里探出头来,道:“这位郎君,赵家的大娘子已经订了亲了,你这般缠着也不是个事。我大汉婚姻之事一要你情我愿,二要父母点头,三要有媒妁之言。你这样大喊大叫,与人家小娘子的声誉有碍。快回吧。” 古力的脸更加白了,听了冷笑,“好一个赵娇娥,好,好,好!” 她这两日越想越吞不下这口气,要见赵家兄妹辩个明白,可却连这个里门都进不去。 侍从们知道她的脾气,都静静地不吭气。 于永听了,心中有些不耐烦,什么订了亲,这个大宛国的又是搞什么?这般大吵大闹不是坏了娇娥的名声吗? 赵义这个混蛋,怎么也不管管。 许嘉那日在大殿上知道赵娇娥已经和林天定了亲事,心中也有些失落,见古力这般发狂,不免有些同情。 那个赵娇娥确实是个美貌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力停留在原地,想了想,冷笑道:“以为躲在尚德里,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驾。”,古力调转马头,带着侍从们与两人插身而过。 这次双方并未见礼,古力那双湛蓝的眼睛冷冷地从两人面上扫过,便扭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于大哥,我们还跟过去吗?”,许嘉的兴趣来了。 于永晃过神来,想了想道:“去看看。” 两人便不紧不慢地跟着古力一队人马,在余里停下。 在余里居住的大都是一些商户,家中富有,但没有什么权势。许嘉和于永有些怀疑,这古力到这又是做什么? “找不到赵家的人,我找林家的人便是。”,古力抬抬下巴,让侍从们通报给里令,要拜访林家。 余里居住的商户经常和胡商打交道,古力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里令便让这队人马进了去。 里令接着看了看于永和许嘉两人的打扮,身上的绶印,也没有多问,也让他们进了里门。 “林天,林天你给我出来。”,古力在门外喊。 人被激怒了之后,行为举止便有些发癫,若是往日古力还会做出一副翩翩君子样,投个拜帖登门拜访。 喊了半响,才有个耳背的苍头出来答道:“家中男主人都不在,这位郎君改日再来吧。” 古力怒气上涌,劈头就抽了这苍头一鞭子,苍头吃痛,大嚎了起来。 林家附近的住户听到吵闹,出来看热闹,见古力这般凶悍,便指指点点,训斥和劝说者均有。 正是过正旦节,古力这般行径等于是上门找晦气了,林家和左邻右舍相处的极好,众人都有些愤愤不平。 于永按住许嘉,叫他先不要多事。 又过了一阵,林家的大门才开了,玉瑶探出个脑袋,见是古力,笑了一笑,又缩了回去。 接着门打大了些,王氏出来了,玉瑶也跟着出了门。 “古大哥,我哥哥他们都不在家,不知道……”,玉瑶看见古力,眼睛里像是有许多星星。 王氏见苍头被打,瞪着眼前这个少年郎,番邦来的一点礼数都不讲,究竟想做什么? 古力本就不屑于和林家的人打交道,如今更是如此,她也不下马,对着玉瑶点点头道:“玉瑶妹妹,请你给你的娇娥表姐带话,三日后,我在大宛国的行辕等她,不见不散。若是不去,莫要后悔。” 说罢吹了一个匪哨,一队人马拍马走了,丢下王氏和左邻右舍们愤愤不平。 又和许嘉二人相遇时,古力的眼神冷冰冰的,蓝色的眼眸里射出不耐烦的寒光。 玉瑶撅着嘴道:“又是娇娥表姐,究竟是什么事。” 王氏听了更怒,面上像是要刮起了风霜,命人将苍头抬了进去,拽着玉瑶便进了屋。 许嘉和于永两人互相看看,许嘉道:“于大哥,那小子简直欠抽极了,简直是什么人啊。” “三日后?大宛国的行辕?”,于永摸了摸下巴。 古力这怒气撒的莫名其妙,林家的男子的确都不在家。 正旦日正是相互串门、拜访的时节,只有像古力这般的番邦人士没事干,呆的发慌。 林晖带着林立出去拜访生意上有来往的朋友,没有一日得闲,毕竟翻了年就要靠林立支撑绣纺的门户呢。 林天带着两条腊肉,一根风干了的鹿腿,一大包牛肉干去拜访了赵广汉,赵大人对他有再造之恩,赵彭祖又将他当兄弟,赵家还在林氏绣纺入了份子,这样的关系自然要多走动。 别的赵大人都不会要,肉和酒却不会拒绝。 其余的同僚林天也要去拜访一番,虽然日后不在京兆尹府做事,但这交情可不能断,尤其是两个椽史和苗公,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的上呢。 古力来的的确不是时候,她在尚德里碰了钉子,将一股子怒气全都发到了林家身上。 对林家的态度不恭敬不说,还抽了人家家中的苍头,也并未和王氏见礼,这种态度就是上门来寻仇的。 王氏越想越气,都是那个娇娥惹出来的事,上次在赵家的宴席上,她就看出来了娇娥和那个古力过于亲密,一点不讲男女大防。 给大郎抱怨,大郎也不当回事,还说她多想了。 如今这古力定是听说了大郎和娇娥的亲事,上门来寻事了。赵娇娥不搭理他,他就闹到林家来了,还叫玉瑶给娇娥带话,这是明摆着侮辱林家。 赵娇娥和小姑子一般,将大郎迷得眼里就只有她一个,如今又挂上了一个古力,这个小妖精!   ☆、第105章 堵心 娇娥被义愤填膺的舅母说出的话激怒了,表面上是为了古力如此不讲礼仪,到林家找麻烦而惊怒。 实际上却是为了舅母那呼之欲出的指责而恼怒。 林天一脸难过地看着表妹,娇娥吞咽了几下方慢慢归于平静。 林氏被吓了一跳,怎么短短几天,古力就和赵家闹成这个样子。 林晖瞪了一眼王氏,和赵义连忙安抚林氏,就连林立都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 赵义见林氏着急,打了个哈哈道:“小儿女闹了点不愉快,说开就好了,倒是搞的舅哥家里正旦不愉快。嫂子和侄女受了惊吓吧?蛮人就是不太懂礼数,舅哥和嫂子莫要生气,我替娇娥赔个不是了。” 林晖连忙笑道:“那里,那里,我在东三市经常和胡商打交道,他们的习性便是如此,要不怎么叫做蛮人呢。说开就好了,说开就好了。” 林氏见自己依赖的两个男人都这般说,方放下心来。 这个世上有比你明明说的是真话,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更堵心的吗? 昨日背着年幼的玉瑶,王氏将娇娥和古力的必有私情的猜测给林家父子说了,结果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林晖自然是相信外甥女的品性,林天一说那日古力和赵兴发生了吵闹,娇娥怒极将古力赶走,林晖便相信了。 林立本就知道古力的事,又怎么会相信。表妹这个惹祸精又惹出来事情来了,林立只会这样想。 对着一脸恼怒的王氏,林立不好多说,只是笑道:“阿母想多了。” 一向听话的林立也这般……王氏堵心的厉害,若是赵娇娥进了林家的门,家里还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吗? 她是憋着一口气来的赵家,想当面给娇娥说那日古力做的好事。 没想到娇娥真是个藏的深的,王氏睁大一双眼睛,竟是从娇娥脸上没看出丝毫心虚之色。 林天和赵兴约好大家那日一起去,当面和古力撕掳清楚。 林晖和林立表示,大不了林家绣纺不要大宛国王室的订单罢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娇娥。 这样的话本来也是顺理成章,古力本就和赵兴交好才将生意交给林氏绣纺做,如今两人撕破脸皮,自然这笔生意也就废了。 可王氏控制不住的肉痛,手紧紧地抓住衣襟,但是没有人注意她。 就连玉瑶都一脸紧张地听着众人说古力的事情。 没有人……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王氏整个人都恹恹的,只是众人都忙着应对古力这件事。 赵义对于古力的骄狂分外不满,但他想到日后大郎还要去大宛国,不能不留余地,便让兄妹二人和对方好好谈谈,毕竟古力是大宛国的皇族子弟,人要脸树要皮。 娇娥认同父亲,古力和一般的小娘子不同,许多事情还是撕掳清楚了好,总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事关大哥的前程和赵家的安危,不可躲避。 只是没想到古力这般耐不住,竟然等不到正旦结束,便去了林家找麻烦。 舅母对自己的不喜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了,娇娥的唇角往下拉了拉,但却勉强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日后不懈地对舅母诚心示好,也许……舅母会转变看法的吧。 看着林天那隐忍的眸子,看着他卖力的为了赵家的事跑前跑后,娇娥便不忍心多想。 转眼到了与古力约定的日子,林天早请了苗公掠阵,带着得用的人守在大宛国的行辕附近。 于永和许嘉不请自来,两人穿着裘衣,腰间左边系着酒囊,右边斜挎宝剑,闲闲地在行辕附近溜达。 苗公藏在暗处,见了两人暗暗咋舌,作为曾经在长安城中隐居多年的盗首,自然认得两位中郎将。 只是不知这两位大神怎么也在这里晃荡。 大宛国的行辕在北宫附近,赵家兄妹和林家兄弟从横街大道前来,身后还跟了不少僮奴和婆子。 许嘉不以为意,“他们带这些人来有什么用?” 于永的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若是打了起来,跑去京兆尹府报信的话,还是顶用吧。” “哈哈,”,许嘉想起来了那日在东三市附近,赵家母女被张博调戏,古力也是上来助阵了的,还帮着一路护送到赵家。 世事难料啊,张博死了,今儿这两帮人马倒像是要争斗一番了,异邦男子的爱恨均是如此强烈。 一时之间许嘉虽然不齿于古力的作为不君子,却有些羡慕古力活的自在了。 赵兴和娇娥下了车,见到于永和许嘉行辕门外,均是愣了一愣。 “哥哥,这是许郎将,于郎将,均帮过我们的。”,娇娥施了一礼,连忙给大哥介绍。 赵兴穿着儒生的袍服,带着白玉冠,整个人如同山中的泉水一般清明透彻。 而娇娥则像是山泉旁边盛开的一枝红梅,夺人眼目。 真是一张美丽的脸,这才多大点年纪,许嘉仔细瞧了瞧,心中暗暗赞叹,比上次瞧着又好看了几分,怨不得那古力如此疯狂。 于永这两日打听了一些赵兴和古力相处的情况,怎么都觉得实际上是古力缠着赵兴,他这么个玉人般的外甥,可不能吃了亏。于永看了几眼林天,这个狡黠的童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计策在胸。 林天也过来见了礼,他不知道于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心中大定,知道今日是吃不了亏的。 “不知于大人和许大人在此何为?”,林天笑嘻嘻地递了话过来。 “我们是来找大宛国的特使,想问问千里马的事。” “额,正好大宛国的古力找我们有事,不如一起登门拜访?”,林天将事情都揽上了身,毕竟身边还有个外人许嘉。 “也好,我们也是贸然前来,并未递拜帖呢。”,于永嘴上说着,实际上一点也听不出自觉失礼来。 许嘉见于永如此卖力,觉得于大哥为了看热闹也真是拼命,也点了点头。 赵兴心里记着父亲被于廷尉打的仇,淡淡地站在一侧,并不多言。娇娥狐疑地看了看一脸热情的林天。 林天知道表妹聪慧,讨好地笑了笑,众人一道敲了行辕的大门。 古力在厅堂里等候的早不耐烦了,知道娇娥等人终于来了,便唤人带着他们进来。 古力站在院中,见随着进来的还有于永和许嘉二人,心中先就不喜,再看娇娥带着一大堆的婆子和僮奴,更是怒火冲上了头顶。 古力朝左右看了看,立即有几十个矫健的侍卫手持弓弩,将娇娥等人团团围住。 于永和许嘉便将身边的宝剑拔了出来,气氛变得紧张。 林天心中长叹了一声,早知道便和苗公递个暗号了。 “古力,你这是做什么?”,娇娥问,“三日前不是你想方设法约我来大宛国行辕相见的吗?难道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而是要射杀我的吗?” “我倒不知你们大宛国有着强求不得,便要将人置之死地的习俗。” 古力僵了僵,忙朝赵兴看去。 娇娥叹了口气道:“看来古郎是要给我们摆鸿门宴了,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应当牵涉无辜之人。” “何人无辜?”,古力勉强应了一句,气势有些下去。 侍卫长怕古力又被这些汉人蒙骗,连忙劝道:“公主,莫要信汉人的嘴,那日将我们打出去,一点情面不留,汉人素来巧舌如簧,不要被他们骗了。” 古力被提及那日,脸上无光,怒道:“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心中有数。” “那汉人小郎君也是个狡猾的,竟然敢辜负……” “闭嘴。” 娇娥等人见古力和侍卫长用大宛话越说越激动,互相看了看。 侍卫长闭上了嘴,愤恨地瞪了赵兴一眼。 等他们说完,娇娥又道:“古力,我虽然是个小娘子,也知道要讲理,你们大宛国也是要讲理的吧。” “请将于大人和许大人放走,他们上门求见是因为喜欢大宛国的千里马,这次来连自家的仆从都没有带。若是他们摆出仪仗,坐着驷马马车,带着上百的仆从,你这里这点人还够吗?” 娇娥鄙视地瞧了瞧四周的侍卫,意思是古力,你这是在大汉的地面上做客呢,做人不要太嚣张,要讲理。 许嘉意外地看了看娇娥,看来林天那日在大殿上说她擅长辩才,果然不虚。 古力的脸上被说的一阵红一阵白的,她看了看人群中淡淡地站着的赵兴,将手一挥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们将弓弩收了起来,分散开来。 娇娥上前给古力施了一礼,道:“古力,我那日那般对你是被逼无奈。” 古力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如清泉一般的赵兴,道:“你被谁逼了?” “自然是你了,明知故问。”,娇娥也哼了一声。 古力的两条眉毛倒立,一双蓝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 许嘉怪叫了一声,道:“真没有料到大宛国便是这样接待客人的。” “不请自来,你是那门子客人?”,古力不再像往日一般摆出谦谦君子之态来周旋。 于永上前来,施了一礼,道:“我们以为大宛国人像匈奴人一般好客,才来的。我曾经听说贵国有句出名的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叫做在家不会迎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又听说若是有了不请自来的客人上门,大宛国人便要邀请上座,一起喝奶茶,吃羊肉。原来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眼见才为实。” 古力的脸上青红交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着怒意道:“于大人,我们大宛国还有句话,一千个朋友嫌少,一个敌人嫌多,谢谢您的提醒,是古力错了,我的朋友们请入座,请上座。”   ☆、第106章 “情”字 “哈哈,古郎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和好人交朋友会心花怒放,和坏人交朋友会肝胆俱裂。”,于永大笑着迈进了厅堂,许嘉连忙跟上。 “没想到于大人对我们大宛国知道的不少。”,古力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玉面长身的于永浑身上下有着一种不羁的气质,古力难得有些欣赏,却对许嘉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许嘉长得像许家人一般,只能算得上是清秀。 许家唯一一颗明珠便是许平君了,却也并无过人的美貌,只胜在娇憨二字,对了刘病己这个皇帝的眼,被当作心头宝。 眼神略过许嘉,古力对着赵兴道:“你们也进来吧。” 众人进了厅堂,依次坐下,都不说话。 古力叫人上了于永说的奶茶,又吩咐侍从道:“去烤些我们大宛风味的羊肉来待客。” 见于永用的坦然,许嘉也放松了许多,边吃边喝等着看热闹。 古力看向娇娥道:“那日的事情,你还需和我说清楚。” 赵兴闻声,对于永二人施了一礼,道:“两位大人,我们兄妹几人需要和古郎单独聊聊,不如……” “我们不急,就在这里喝着奶茶吃着烤肉等着,你们去聊吧。”,于永挥了挥袖子。 赵兴看向古力,古力咬了咬牙,腮帮子边的肉鼓了鼓,平添了几分煞气。 “这边请。”,古力将人带到偏厅,进了偏厅,古力撕去了勉强撑起来的和善,冷冷道:“赵娇娥,你今日最好能说得清楚,否则……。” 娇娥淡淡道:“今日我们前来本就是要和你说个清楚的,若不然我也无法安心让大哥去西域。只不过没想到你那么性急,竟然等不到过完正旦,就去我舅舅家惹事,找晦气。” 古力也知道那日迁怒于林家有些过分,脸上升起了淡淡的粉红。 “那日我不该上林家的门打苍头,但是还不是被你气的,竟然不让我进尚德里。”,古力朝赵兴看去,赵兴背着手看着墙上画的飞天图,像是置身事外了。 “我去尚德里找你大哥,你为何突然出来将我乱棒打走,我可是大宛国的公主,又何曾受过这样的不敬?你在大汉敢这样对待公主吗?这是不敬尊者的死罪。” 古力见情郎不说话,气又上来了。 娇娥笑道:“您是大宛国的公主,我们这样蓬门小户怎么能够高攀得起。若是我再不将你打走,日后我哥哥有了大难怎么办?身为公主当知道自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什么,而您却不知道何为“谨言慎行”。” “你……”,古力气的跺了跺脚,娇娥好歹是情郎的妹子,她只想和情郎和好,不愿意节外生枝。 古力鼓了鼓脸颊,像个包子,迟疑片刻道:“你哥哥会有什么大难?” 娇娥并不回答,又问:“公主,您来大汉一趟,没有人知道您的身份,只当您是大宛国来的皇家子弟,特使还要让你三分。日后您打算和我哥哥怎么办呢?” 古力张口欲言,娇娥听都不听,又道:“公主,您先别说话,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吧。” “若是公主要以大宛国为重,自然是要继承国王之位的,但我哥哥不可能背井离乡去做一个夫侍;我哥哥是赵家的嫡长子,所作所为不能辱没赵家祖先,他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弟妹到异邦做一个孤魂野鬼,对我们大汉之人来说,最严重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公主要离开大宛随我哥哥来大汉定居,我哥哥并非刘姓诸王,也非皇亲国戚之后,地位相差太大,即使愿意也无法娶一个异国公主为妻。” “昔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十年才回来,曾经娶了匈奴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被带回大汉。但此匈奴之妻也并不能成为正室,博望侯另有正室在大汉。” “即使赵家不在乎有个大宛国的公主正室,公主也要隐姓埋名在大汉做妻子,不能经常出门,要遵守大汉女子的闺训,要伺候翁姑,做妯娌的表率,还要教养子女。今后就不用再想骑马打猎,游荡寻乐这样的事情了。” 古力的脸色越来越白,娇娥顿了片刻,偏厅内只听到炉火的噼啪声。 娇娥又道:“公主,您现在不说话,是不是自己也难以拿定主意呢?若是如此,我那日做的就更没有错了。” “你即便是心悦我大哥,只想过得一日算一日的话,也请替我大哥想想。你这般行事,难免日后不会被人知道了去,曾经在太学和我大哥厮混在一起的古力是个公主。我大哥若只是个选上郎官的太学生还罢了,如今却被派到西域,今后无论做再多事,只怕也会被人翻出来这段过往,扣上通外的罪名,这不是将我们赵家放在火上烤吗?” “公主,颠倒个位置,您会相信大宛国中和大汉或者匈奴有私的大臣吗?你这样的心悦,我们赵家承受不起。今日的所作所为,埋下的都是族灭的罪名,与其这样,不如我赵娇娥便得罪您了,让众人都知道赵家和您曾经有隙,即使御史弹劾也不能就立即定下赵家的罪名。” 赵兴听了娇娥这番话,心中大震。 他只知道妹妹那日是被古力气极了,却没有想到妹妹是引火烧身,宁愿让旁人指责她的闺誉,也要将他摘出来。 有这样的妹妹,何其有幸。 娇娥见古力垂首不语,趁胜追击道:“您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便陪着您闹好了。我并不希望大哥去西域,林家绣纺的生意即使不做到西域,我们也够花了。” 林立在一旁点点头,惹祸精今日的表现让他很钦佩,林立有这个自信,即使林家绣纺不做西域的生意,也一样能在他手里赚的盆满钵满。 “不管您在不在乎我大哥去西域,均请公主行事之余,考虑下旁人感受。看今日这个阵仗,想来我大哥一直闭口不提的那个月,过得一定很不舒畅吧。” “公主,您可知道,我大哥消失的那一个月,我母亲病的只有一口气了,父亲和母亲日日对着哭泣。我大哥并非是个贪图权势之人,也并不想从您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们赵家不想求的太多,富贵固然好,但也要有那个命去享。” “娇娥素日曾经得到过公主的相助,心中不敢相忘,那日行事多有冒犯,请公主惩罚。”,娇娥说完这话,便深深对着古力施了一礼,并不起身。 古力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这样的话一条条地说出来,比耳光打在脸上还重。 “兴哥,这是你心里想的话吗?我要亲耳听你说!”,迟疑片刻,魂魄勉强拉回来了的古力还是不甘心地问赵兴。 只要赵兴迟疑一点点,方才娇娥说的话,她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只要赵兴愿意原谅她,即便是日日伏低做小都可以,她再也不会傻的和赵兴呕气。 赵兴的嘴唇颤了颤,缓缓道:“古力,古力这个名字据说是西域女子最爱用的名字,意思是花朵。可是公主这朵花,赵兴很难养护。赵兴不是不知公主的深情厚谊,但即使日日面对,心中也还是觉得难以承载这样的厚爱。” 古力的眼神慌乱,湛蓝的眼中都是泪水,那双眼睛更蓝,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尽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赵兴见状,心中不忍,他看了看伏在地上不起身的娇娥,垂下眼帘道:“公主也读过汉书,知道对于儒生而言,君君父父意味着什么。若是您打算让我弃了大汉留在大宛国,赵兴便成了没有君父的狂徒了。” “像李陵那般背弃大汉,在匈奴做一个王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家族没有了,在意的人全都被他牵连致死,而他也不过是在异乡等死而已。赵兴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若是公主愿意和我一起开辟互市,实现心中所想,那娇娥说的话,您真得想一想。” “……扪心自问,您能抛开大宛,什么都不要了,安心像娇娥那般做个待嫁小娘子吗?” 古力的泪水流了下来,这些都是她一直不敢想,最想要躲避的事实。 赵兴狠心砍下了最后一剑。 “公主可能未曾料到,赵兴真不想再进入这行辕一步。曾经在这里的一个月,像囚犯一般,身不由己。公主,您觉得我回到家中看见病重的母亲,老了快有十岁的父亲,还有可能投奔你去大宛国吗?” “……您若是吞不下这口气,我便向皇帝辞去副使之职,全了您的脸面。” 赵兴悔不当初,自打八月节的那个晚上,他就和这个异国公主扯到了一起。若是能够早一点知道,他一定选择留在家中,躲过古力,躲到古力启程回大宛。 听见情郎这般说,古力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听到这绝望的哭声,林天的心中也很是酸涩,古力的痛苦他最能理解。 只是古力会完全不顾赵兴所想,想方设法禁锢住赵义,心中不安稳便又吵又闹。而他和娇娥是两情相悦,禁锢住娇娥的是他的情。 于“情”之一字,越是放不开的那个人伤的越重。 表哥对古力应当有情,但有限。 与其如此,不如无情,此时无情方算是真有情。 见古力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娇娥叹息了一声,缓缓起身,和众人离开了行辕。 许嘉和于永却不走,吃饱喝足后,又和重新梳妆过的古力谈了一阵马经,约了正旦节过后找时间跑一次马,方告辞而去。 “你到底是为了看热闹还是真的是想和那个古力说马呢?”,许嘉有些搞不明白了。 “是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于永散漫地夹了夹身下的马儿。 “那姓林的小子真是好福气,赵大娘子长得美,人又聪慧,好口才。”,许嘉回味着。 于永看了一眼许嘉,“哼”了一声。 “你瞧上了赵大娘子?” “以前觉得赵大娘子虽然貌美,但还未长成,现在想想,真是眼拙。多好的一朵鲜花啊,若是日后找的娘子能像赵大娘子一般美,成亲就成亲罢。”,许嘉摇头晃脑地惋惜。 “呵呵。”   ☆、第107章 失落 林家在赵家等着消息,当知道娇娥和古力撕掳清楚了,林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笑地看了看大郎。 两家父母都以为是古力对娇娥有意,方闹出了这般的事,如今事情得以解决,都觉得如释重负。 众人之中,只有王氏不开心,她后来也想了过来,既然赵家兄妹和林天兄弟能同去,那么娇娥和古力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只是,娇娥怎么就让那个蛮邦人动了心思呢?不是她严苛,娇娥若不是和那古力过于亲近,不讲男女大防,怎么会惹得对方这般。 还有,林家和古力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她委婉地问了问林立,林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这个时候,阿母应当对表妹放下心来了啊,怎么又开始操心绣纺的事?去年林氏绣纺站稳了脚跟,击败了云氏绣纺,我们在东三市也算是有名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以前阿母不是不关心生意的吗?” 王氏觉得这个儿子也开始忤逆了,怒道:“你阿父要去西域,自然我要多关心绣纺的事情了。” 林立换上一张笑脸道:“阿母,父亲去了西域,家里的生意您也不必担心,有我呢。姑姑和表妹每旬都提供了许多好看的绣样,东市长丞看在姑父的面上多有照顾,哥哥又升了官,赵大人对我家多有照顾,父亲还带着我去拜访了下大单的商户。” 王氏觉得很无力,一拳头打在了一堆湿麻布上。 林立转过背来,叹道:“这又是何苦……”,见大哥兴冲冲的往赵家跑,就将此事埋在了心里。 娇娥虽是个惹祸精,但大哥喜欢,这个惹祸精除了惹祸,也还是有点本事的,娇娥做嫂子,林立还是喜欢的。 只是母亲……好像有点不高兴。 娇娥压根没有看王氏的脸色,只觉得做完这件事,心里的一块大石像被搬走一般。 一出大宛国的行辕,哥哥就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大表哥也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林立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就像小时候…… 前世大哥和林天不知所终,今生她要想法子保护他们活的好好的。 接下来,便是等古力那边的动作了,对方要是还想闹,那便奉陪吧。 古力那边一直保持着安静,过了几日,有侍从送了些大宛国风味的礼物,诸如镶嵌着宝石的小刀,肉干,以及两张猞猁皮,向林家道歉。 双方都未提及生意的事。 林天给娇娥说了此事,娇娥舒了口气道:“古力毕竟是个要继承大宛国的公主。” “那个刁蛮成性的家伙,那里比得上我的娇娥一根手指呢,表哥也是忍了她许久了吧。” “你就知道甜言蜜语。哼,我给你说过什么来。” “你说了许多啊,究竟是那一句呢?” “正旦节为什么没有礼物给我?嗯?你不是答应我要经常给我礼物的吗?” 娇娥戳了戳林天的胸口,林天立即将娇娥的小手捂住,大拇指在玉手上轻轻地搓摩,笑嘻嘻地道:“那娇娥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给我呢?” “给你个爆栗。”,娇娥的小嘴一扁,道:“大表哥心中并没有我。” “我心里满满都是你了,除了我的娇娥,再放不下别的了,这颗心日月可表。”,林天急了,立即答道。 “你若心里都是我,为何不对我说真话?”,娇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林天,像是要将他吸了进去。 林天沉迷在这清澈的潭中,不加思索地道:“娇娥,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你这个混蛋。”,娇娥抽过手,背在身后,嘟着粉红的小嘴道:“你给我说说那个于永怎么回事?于廷尉打了阿父,于永为何又屡次相帮我们,我上次就给你说了,阿父对于家的态度怪怪地,你好像知道什么,却独独瞒着我。” 林天一个激灵,表妹为何这么聪慧……天,这让他如何是好。他有些狼狈,心中迅速地权衡着,该不该告诉表妹呢。 娇娥见林天的神情,便知道猜中了,林天果然藏了些事情。 她的脸沉了下来,一跺脚,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林天连忙拉住娇娥,求道:“好娇娥,难得今日我两能坐在一起说说话……你……” 夏婆子将娇娥看的紧,只有在书房和赵家父子在一处,林天还能和娇娥亲近些。 今日两人能在一起聊聊,还是因为赵兴和林天要去听萧望之在正月十五之前的讲经会。 两人上次在萧府,对于西域的格局有了大致的了解。赵兴在家中翻遍经书,查找自有记载以来,华的制胡之策,以及效果如何。 娇娥和林天都来帮忙。 赵义看护林氏之余,也经常来“问难”一番。赵义在丞相府做了多年的府吏,对于各郡国的管理多有了解。他认为各郡国中最出成绩的郡守经常做的事,便是“移风易俗”四个字。 大郎去了西域,开展互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移风易俗”,而能不能做成功,就要看看西域的格局和大汉皇帝的想法了。 赵兴听了父亲的话,受益匪浅,又跟着父亲去丞相府查阅各郡守上报年终考绩的资料去了。 林天和娇娥则留在书房,帮着整理自周朝以来各国对待戎狄等外族之策。 两人得了空便又开始腻歪了,有情人在一处便是如此。 “哼,我还要帮着大哥整理书简呢。”,娇娥想了想,还是哥哥的事情要紧,便留了下来,只是板着一张小脸,冷若冰霜,再不理会林天。 林天过阵子便要找些话来和娇娥说,想法子逗她开心,娇娥只是不理,专心做事。 这让林天坐立难安。 “表妹,实话告诉你,我订了礼物给你,只是那铺子的东家忙着回家过正旦,等他再回到长安城,就要拖到汜水节了。” “汜水节我一定有礼物给你。” “我花了很多心思,表妹你一定会喜欢的。” “表妹……你说说话啊。” “哎……。” 夏婆子不放心,进来假作给两人端茶水,又重新在炭炉里加了些木炭,见他俩一人坐在一边,认真地整理书简,便赞许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大娘子日益大了,做乳母的就是要多操点心啊。 夏婆子满意地走了。 “表妹……你还是不理我吗?” “……” 林天内心煎熬,就要忍不住了时,赵兴和姑父回来了,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你们两人整理了这么多!”,赵兴很是惊讶。 赵义谈兴大发,指点了一番,娇娥呆了一会,嚷着头疼,要去歇歇。 林天直到夕食时也没见到娇娥再出现。 这是娇娥第一次如此对待林天,不吵不闹,只是不搭理,像是没有这么个人在眼前一般。 林天很失落。 以往那些同僚们说起家中母老虎是如何辖制人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家娇娥最好了,最温柔娇俏甜美,怎么也不会让他难过。 可是现在他很不得劲,很难过。 第二日,林天早早到了姑父家,娇娥一日没有出现,林天对着赵兴答非所问,就连赵兴都看出了不对来。 晚上睡不着,林天决定明日要对娇娥坦白,再这样下去,真是熬不下去了。 清晨,赵兴却先来了,接他去石渠阁听萧大儒讲经,林天方想起来,今日是萧大儒的讲经日,他将这事丢到脑后去了。 林天依旧没有“门籍”,只有靠赵兴方能入宫去,他匆匆换上吏服,上了马车,只有从宫里回来后才能给表妹说了。 到了石渠阁,林天的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藏书。比起这里,赵家的那些藏书简直如同沧海一粟,渺小的不值一提。 林家连个书房都没有呢,林天决定以后他的家里要像姑姑家一般,有一间书房,里面堆满书简。以后娇娥闲的无事的时候,可以在书房里陪着他一起读书。 娇娥这么聪慧,他和娇娥日后若有个小郎君,一定会像表哥一般又会读书又美貌的。 看到什么都能想起娇娥来,今晚一定要向表妹说清楚,林天默默地想。 慢慢的石渠阁中人开始多了起来,今日来的都是朝中有名的儒士和就近的博士官弟子,这些人又和林天近两次接触的大儒不同。 朝会上,皇帝主持,辩经的大臣们不由得就收敛了名士风范,不敢冒犯天威。 而在萧府,林天见到的都是当朝最出名的大儒,这些大儒的学问到了极致,为人做事也开始返璞归真起来,对待他们并无任何傲气。 今日石渠阁中的儒士和博士官弟子大都正在意气风发之时,言语行为间不由得就有了些目无下尘的意思。 赵兴并不觉得如何,他不久前还是一名博士官弟子,而林天则就不同了,他感觉到了这些人眼光扫过他的吏服和印绶时的不屑。 赵兴准备了这么几日,为的便是今日,一时之间并未注意到表弟的低落。 萧望之和夏侯建、冯世奉等人踱了进来,喧闹的石渠阁便安静了下来。 萧大儒朝着赵兴和林天这个方向点了点头,众人齐刷刷扭头望了过来,林天觉得有点窘迫,比在朝会上还要紧张,好在只是这么一刻的功夫。 这次讲经的广度没有超出林天二人在萧府时讨论的范围,但在深度上却有了明显的差距。 林天和娇娥陪着赵兴准备了相关的书简,便也能听得进去,并且也有了些许心得。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萧大儒果然是大汉最璀璨的经学大师,讲的深入浅出,让他这般愚顽的学生也能有所收获。 接下来是夏侯建,夏侯建继承了夏侯胜的衣钵,创建了小夏侯学,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众儒生均点头称赞不已,踊跃地“问难”,赵兴和林天坐在一旁不语。 待到众人沉寂下来,萧望之道:“子房近来可又有什么心得?” 赵兴知道萧望之会给自己铺垫这个梯子,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萧大儒今日所讲的范围他早已知道,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只要发挥得当,便可以顺着这个梯子,成为今日石渠阁辩经的一个新秀。 这份资历可以留到他从西域回来之后,成为在朝中谋职的后手。 短的来说,他不会在短时间内被人们遗忘,若是互市不成,他还可因论经时的表现而授以其他官职。 长得来说,若是成功互市,今日的论经便可载入史册。   ☆、第108章 表妹 机会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 近来赵子房的名声很响亮,众儒生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博士官弟子的策论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赐表字子房。 本来前程远大,却不料父亲被下诏狱,赵子房一心行孝,上书求去西域。 大朝会上赵子房问难的两个问题得到了萧望之等大儒的重视,皇帝甚至要求为他专门开了今日的讲经会。 萧大儒此刻这个问话,让众人更加羡慕。 严祭酒瞧得明白,若无意外,赵家的这个长子从今起便要跻身于众儒之列了。萧望之在不遗余力的为赵兴造势,这让严彭祖内心觉得莫名的不安和嫉恨。 作为严延年的弟弟,严祭酒本能地不喜赵家后人的崛起。 嫉恨就更容易理解了,这里坐着的儒士那一个不是师从多人,艰辛苦熬数十年,方能自成一派,小有所成。 赵兴年未及冠,便有了皇帝赐予的表字,又有萧望之这样的大儒为他铺路。这让在苦水中泡大,艰辛攀爬的严彭祖觉得不平,严彭祖能够确定,和自己一样想的人并不在少数。 石渠阁变得静悄悄,静的连一呼一吸都变的那么清晰。 这寂静并未对赵兴造成任何影响,赵兴本就性格温和而坚韧,所思所想全都集中在当下要做的事情上。 他温和的声音清晰地在阁中响起,说出了心中所想。 父亲赵义说起大汉郡守们在各郡国所做的“移风易俗”,这给了赵兴很大的启发,结合这几日的查证,他得出了结论。 秦以前的各国君主对于戎狄的方式不外乎用武力征服、或者用财物来交换疆域,那时戎狄还未成气候,各个部落各自为政。 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曾经变风易俗,穿胡服,习骑射,征服胡地,打败了林胡和楼烦两个部落,占领了胡地不少疆域,并在那里设立了云中、雁门二郡,建筑了赵国的长城,将戎狄抵挡在国门之外。 赵武灵王死后十年内,赵国迁徙了大批的民众到新征服的疆域去,最终征服了楼烦部落。 但可惜的是赵国不久就陷入内乱,逐渐衰败,而原本一盘散沙的戎狄部落,出现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匈奴。 崛起匈奴的让衰败中的赵国没有力气再制约西域,先前取得的成绩便就此淹没。 赵国的经验总结起来便是,师从戎狄在武力上的长处,变得强大起来,将一盘散沙的戎狄赶到限定的区域内,并迁徙本国民众,稳固边境,转化戎狄的风土人情,成为赵国的附庸。 赵兴认为武帝时期大汉远袭匈奴,打出了大汉之威,又留驻了军队屯田,便是赵国这种模式的使用。 但匈奴边境地区的移风易俗一直没有机会做,因为当时赵国这种策略能够实行,是戎狄各部落分散,而匈奴是一个强大的力量。 这次互市要从西域得到战马,迁徙民众进行教化从而能够得到骑兵,充实大汉的威力,从而增强对西域地区的威慑,让不愿意依附匈奴的西域小国依附大汉。 同时设法分裂离间匈奴各部落,让匈奴衰败下去,这样西域便不足为虑了。 互市不仅要从西域得到战马和骑兵,还要输出光滑的丝织品、精美的刺绣、以及其他舒适的生活方式。 要能让一直生活在马背上的胡人,向往大汉的子民那般定居的生活。 这样胡人由于和汉人有着一样的生活方式和道德标准,就会转变成为大汉的郡国了。 武帝时期,大汉以攻打匈奴,建立大汉威名为主。 那么现在要以分化为主,攻打和震慑为辅。 石渠阁比赵兴侃侃而谈之前还要寂静了,此时的这里,即使是呼吸也变成了一种错。 冯世奉轻轻眯起双眼,对这个年轻的副使刮目相看。 以前冯世奉觉得赵兴这个年轻人做副使真是可惜了,如此翩翩玉郎被皇帝派到西域去做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前途惨淡。 他对注定有着悲惨结局的赵兴有些淡淡的怜惜,但也是仅此而已,谁让赵家惹上了对皇帝有恩的张家呢? 世上最说不清楚的便是“命运”二字,冯世奉的祖辈中出现了许多像星星一样明亮的大将,但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折戟沙场,无他,唯命运尔。 今日的赵兴激起了冯世奉内心深处的欣赏,冯大人突然想尽力将这个年轻人护在身边。 萧望之捏着胡须,点了点头,打破这沉寂道:“赵子房果然不负子房这个表字。这番话可以做我大汉互市之策,对西域之策了。” 众儒生都扭转头朝赵兴看去,冬日温和的阳光穿过窗棂,从这个玉郎的头顶照射下来,赵兴整个人都散发出层层的光圈,炫目却又温和。 这让跪坐他身边的林天都感觉到了一种自豪,与有荣焉。 正在这时却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干裂和紧张,这是属于严祭酒的声音。 “萧大儒,臣对于赵子房的说法有些疑问。” “严祭酒请讲。” 挑衅萧大儒看上的儒生,是需要勇气的,但严祭酒顾不得了,今日他必须打着探讨的幌子试一试。 “匈奴自从与大汉联姻之后,公主们每次出降都带着大量的书籍和懂得四书五经的阉人,这些人并未让匈奴单于为公主改变分毫,却让匈奴人更加的强大。” 众人点头,匈奴单于虽然自称为大汉的女婿,却总是从老丈人这里学了不少招数来骚扰老丈人家。 “若是互市也让西域诸国强大起来,又将如何是好,届时我们不仅将面对匈奴,还有可能要面对更加强大的西域诸国联盟。” 严祭酒得意地看着赵兴,这是他精心想出来的问题。 “赵子房又说对西域诸国要像大汉郡守一般移风易俗,匈奴人和大汉打过许多年的交道了,但还是没有改变过他们的习俗。” “不论是打败他们也好,还是拉拢他们也好,匈奴人依旧是傍水而居,夏日游牧,冬日前来掠夺边境的大汉子民。” “不知赵子房该如何移风易俗呢?还是不要如同赵括一般纸上谈兵为好。” 最后一句赵括纸上谈兵饱含讥讽,赵兴可不就是姓赵的吗,众人哈哈大笑。 一个新人突然出位,必然有许多人像严祭酒一般抱有隐隐的敌意,能够看着对方陨落,私心里不免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快乐。 赵兴倾听着严祭酒的话,并认真思索如何回答这诘难,他只当这是一场辩经,并未因此而方寸大乱,但严祭酒的问题的确需要一番时间来思虑一番。 林天心中大怒。 和表哥不一样,林天在学问上愚顽,但却得到了姑父官场人情世故方面的教导,京兆尹府又是个复杂的地方。 林天敏感地扑捉到了严祭酒的意图和众人隐藏的妒意。 不能让严祭酒如此得意下去,扭头看了看沉思之中的赵兴,林天大声道:“严祭酒,臣有些话想问问您。” 见是林天,严彭祖得意的脸便有些抽搐,他已经两次败给这个不学无术的童官了。 虽然对方的学问与自己相差甚远,就连皇帝都说林天所说是诡辩,但是严祭酒真的有些害怕林天的发问。 “你说罢,只是这里讨论的是治国之策,不能以诡辩之术来混淆视听。”,严祭酒扶了扶头上的进贤冠,严肃地道。 众人中有知道林天两次辩倒严祭酒的,互相使个眼色,静等着看好戏。 萧望之有些好笑地看着林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臣,怎么知道臣要以诡辩之术来混淆视听?严祭酒说出这话,是犯了先入为主之错。”,林天不乐意了。 严祭酒脸上抽了抽,道:“你……你说的是,我洗耳恭听你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臣在京兆尹府受到过赵大人的教诲,知道人总是会犯同样的错误,这样在断案时便有迹可循了。”,林天先摆出在众人心中断案如神明的赵广汉来,又道:“严祭酒在说治国之策上依旧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严祭酒有些痛苦,为何今日在场的有个林天。 “说来听听。”,萧望之好奇地道,倒要瞧瞧赵广汉能教给林天什么东西! “严祭酒先说公主们出降并未改变匈奴单于,却让匈奴变得更强大。这就不对。”,林天环顾四周,顿了顿,看着一脸不解的众儒生,心情很好地摇头晃脑道:“既然匈奴变得强大,自然是改变了,只是没有朝着大汉希望的方向去改变。” “……”,众人哗然,点点头,匈奴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没有朝着大汉中意的方向去改变。 林天眨了眨眼睛,又道:“公主在匈奴不能接触到匈奴的子民,公主带去的丝绸和阉人只能影响到匈奴的头领,却不能给那些匈奴的子民,因为公主带去的东西太少啊。”,得意地看看一脸崩溃的严祭酒,林天又道:“所以匈奴人才会经常到大汉来抢掠,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得到更多。” 林天是在东三市混大的,自然知道那些胡商为了高额的利润,冒死也要往返于长安城和西域之间。 西域人喜欢大汉光滑的丝绸,精美的刺绣,茶叶还有瓷器……若不是路途太遥远,不好携带,胡商会选择带更多的东西去西域。 这些严祭酒不懂,坐在石渠阁这里的儒士们不懂,他林天却是懂得的。 “东市里熙熙攘攘的胡商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一年恨不得能够两次或者更多往返于大汉和西域之间,无他,因为西域诸国的王室们太喜欢大汉的丝绸、刺绣和一切好看好用的东西。” 林天说着还斜斜地看了严祭酒一眼,你大哥不是也想着要去西域大赚一笔的吗? 严祭酒那一刻突然就和林天心心相通,懂得了这一瞪里的含义,臊的低下了头。 “这还能说公主的出降没有改变匈奴吗?”,林天想的简单,只想维护表哥的言论,将严祭酒辩倒。 没想到歪打正着,很轻松就破除了严祭酒为赵兴布下的圈套。 “只有互市方能让匈奴的子民也接触到以往接触不到的东西,从而更加喜欢大汉带来的好东西。”,林天笑道,作为商人之子,这个是他最懂的了。 “越喜欢就会越依赖,越依赖就越会改变。至于让西域诸国从互市之中变成什么样子,这由互市的内容而决定。”,林天得出结论,看众儒生已经被忽悠住,又道:“曾经越国为了打败吴国,多年低价卖给吴国煮熟的稻谷,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吗?严祭酒怎么会不知道呢?” 林天越辩越勇,又道:“移风易俗之事岂是数年间就能见到效果的?匈奴多年傍水而居,烧杀抢掠,那是因为一直没有对他们的这种习性进行约束。” “我大汉的郡守能够杀豪强,让郡内的盗贼们都安居乐业。为何不能一边对不老实的匈奴给予痛击,一边引导匈奴老实交换货物呢?若说是不能改变,那么胡商为何到了长安城就会懂得要与东市内的商贾诚实交易呢?” “好……。”,萧望之看了看已经没有反驳之力的严祭酒,结束了今日的讲经,总结了一番,又道:“桔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所以今日臣并未诡辩,而是讨论治国之策。”,林天补了一刀:“这也是臣受到了石渠阁诸位大儒们的影响。” 严祭酒听了真想吐血,这意思是林天诡辩只是因为他严祭酒不够格吗? 第三次败给了不见经传的林天,严祭酒觉得很挫败,林天成了他的天敌,日后还是绕道走吧,免得被害的晚节不保。 萧望之临离去前,笑嘻嘻地拍着林天的脑袋,道:“你这竖子。” “表哥,我乱七八糟地说了一番话,竟然就把严祭酒打败了?”,林天有些茫然,道:“都不需要你出马。” 赵兴感慨地看着林天,“今日还真的靠你这番话呢,我被严祭酒那番话困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话再继续论证下去,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说的是错的。” “……”,林天道:“表哥真是实诚,严祭酒一看就是来捣乱的,生怕你得了名声。你说的不对,萧大儒难道不知道吗?” “……”,赵兴默然。 “表哥埋头在太学读经书,姑父还没有来得及教你为官之道呢,严祭酒绝对没有好心眼,不是真的来和你讲经的,他是想拦着你的上升之路,接着借你扬名呢。” “……”,赵兴想,难道我真的读书读傻了么? 众人散去,刘病己带着太子刘奭从密室中走了出来,未央宫中的每个殿阁之间都有着复道相连,也有密室可以藏人。 刘病己和刘奭躲在密室之中,旁听了一场。 刘奭一心记得和父亲之间的约定,缠着要来听关于西域的讲经。刘病己发现太子自从大朝会后,和往常变得不同,也觉得经筵是个再好不过让太子增加学识的方式了。 “奭儿,父皇打算在这些儒士之中挑选你的太傅和少傅。”,刘病己想了想,交代道。 “疏家叔侄不再做儿臣的太傅和少傅了吗?”,刘奭睁大着眼睛问,又有些释然地道:“那日大朝会后,儿臣也觉得太傅和少傅教给儿臣的太……” 刘病己微笑地看着儿子,他不想强加给太子自己的决定,在发现太子被教的过于懦弱之后,刘病己便不允许太子再去上课,而是跟着自己上朝。 让太子知道一国的皇帝要面临的都是什么问题,朝中的大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大朝会上,又让太子旁听了大儒们的言谈。 疏家叔侄在幼小的太子心中合力营造的高大形象便被众人颠覆,刘奭发现他一心仰望的疏家叔侄原来不过如此,教给他的东西并不就是对的。 接下来刘病己等着疏家叔侄醒悟,主动提出辞去太子太傅和少傅的位置了,大汉提倡尊师重道,刘病己不想坏了太子的名声。 “太子长大了,需要学到的东西更多,父皇以后会给你安排不同的太傅和少傅,子曰,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太子不能只听疏太傅和疏少傅的,也应当多听听其他大儒们的。” “对,这样儿臣长大了才能实现和父亲的约定呢。”,刘奭郑重地点点头,又低声道:“父皇一定要厚赐疏太傅和疏少傅呢。” 毕竟陪伴了儿子好几个年头,刘病己点点头,太子宅心仁厚也不是坏事。 “萧望之这几年都不在长安城任职,阿父给你选了夏侯建和严彭祖二人,夏侯建是夏侯胜的儿子,家学渊源,治学认真,所长在于《尚书》,能够教给你许多历代帝王的行至。严彭祖对《春秋》研讨很深,会让你更加明白世情。” “儿臣不太喜欢严祭酒,方才他是故意为难赵子房吗?”,刘奭虽然小,也看出了关键。 “用人不能完全苛求品性,若是苛求品性,则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世上之人大都有才无德,有德无才,又有德又有才的又大都脾气不好,不好掌控。”,刘病己顺便教一教儿子用人之道。 “严祭酒是君子之中的小人,他放不下名利二字,也放不下他哥哥对他的恩情。这是他的短处,却也能让你所用。”,刘病己看着儿子。 “……父皇,您的意思是,我日后可用名利来引导他?”,刘奭沉思片刻,问道。 “对。他也是个力图做的像君子一样的人,所以在大德方面他应当不会犯错,在小德上却经常会有小人之心。” “……”,很复杂啊,刘奭想。 “所谓帝王便是任用身边有各种缺陷的大臣,做到他想做到的事,刘奭,你慢慢领会吧,阿父会一直等你长大。” 刘奭点点头,父亲已经给他选好了,他接受便是。 “父皇,儿臣很喜欢赵子房和他的表弟。”,刘奭笑道,最后严祭酒那挫败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有趣。 “赵子房和林天都还很稚嫩,多加磨砺,兴许会成大才。”,刘病己道:“聪慧能干的人在艰难的环境里就像锥子放入了布袋,立即就会冒出头。为父让赵子房去西域,让林天去廷尉府都是将他们放入了布袋,能不能出头就看他们的了。” “嗯。”,刘奭记住了。 “你若是想知道严祭酒的事,可以问问戴长乐,他会告诉你的。”,刘病己拉了拉儿子的小手道:“父皇要去张婕妤那里了。” 刘奭有些失落,若是母亲在便好了,他和妹妹刘念就可以一整天都和父皇在一起。 但太子并没有说出他的愿望,母亲已经不在了,说出来只会让父子二人都伤心,太子顺从地回了太子宫。 赵兴和林天直接回了赵家,自从林氏怀孕之后,有什么事情,两家都会在赵家相聚。 他俩兴高采烈地踏进了厅堂,却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娇娥。”,林天看见表妹在,立即眼睛就亮了,蹦了过去,道:“都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好些了吗?” 娇娥低着头并不理他。 “天哥,你怎么这么没规矩,不先问候长辈。”,林晖笑骂道。 王氏沉着脸,自然也是不赞成的。 林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呵呵……” 他和赵兴施过礼,正想说些什么,王氏笑道:“天哥,你竟然没瞧见吗?这是你表妹,小时候你们最要好的,长大了竟然不认识了。” 林天脑袋一闷,朝王氏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笑盈盈的小娘子,身穿紫色的襦裙,眼神中露出兴奋,正等着和自己相见。 “哼。”,娇娥淡淡地发出了一声。 这声音很轻,林天却听得请清楚楚,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严若雪,都让娇娥念了许久,这个表妹……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的娇娥正生着气呢。   ☆、第109章 离心 厅堂里有那么一刻的寂静,只听见林天疑惑不解的声音:“阿母,这是……那一个表妹啊?” 洛嬷嬷板着的脸上有了些笑容,瞅了瞅脸色放缓下来的娇娥,心道:“林天这个小郎君,的确机灵,只是可惜有这么个不着调的母亲。” 王氏脸上有些不高兴,道:“这是你大姨母家的,柳蓉,小时候来过咱家里玩,你还哭着不让人家回家呢,怎么就忘了?” 我的阿母啊,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林天挠挠头道:“这能怪我吗?自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娇娥一个表妹……” “表哥,你怎么把我忘了,二表弟都记得我呢。”,柳蓉眨巴着眼睛,佯装不悦道。 林立闻言看了看柳蓉,又看了看林天,任由这几个人斗法,不说话。 林天和柳蓉见过礼,就着急地想凑到娇娥身边说话。 王氏发话,“娇娥和蓉儿都说过话了,你这个做表哥的也多和表妹说几句。” “……表妹……”,林天心有不甘地看了看娇娥,魂不守舍地敷衍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大姨母没有来吗?” “你大姨母家中有事,便打发她和嬷嬷到咱家来住些日子,以后你可要好生照看着。”,王氏叮嘱道。 林天迟疑道:“阿母,朝廷明日就要开印了,京兆尹府的差事我还没有结,还要先去廷尉府去进觐上官呢……只怕没有时间照顾柳家表妹了,立哥和玉瑶在家里,可以好好陪……” 话还没有说完,林天的头上便被赏了两个爆栗。 “姨母,听玉瑶妹妹说正旦后便要来赵家求洛嬷嬷指教呢,我跟着打发时间就成。您别难为表哥了,表哥刚刚升了官职,自然以公事为重。”,柳蓉马上劝道。 在家里时,母亲就说林家的这个表哥小小年纪就成了四百石的大官,前途不可小觑。见面之后,柳蓉见林天长得唇红齿白,机灵聪慧,便喜欢上了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两个月的表哥。 林晖微微皱了皱眉,瞧了瞧这边的热闹,笑着道:“兴哥,天哥,你们快过来说说,今日在宫中发生了些什么事?让她们老娘们说话去,你别掺和。” 林天这才出了口气,连忙坐到赵兴身边,和表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石渠阁的事情来。 娇娥听到妙处,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起来,林天见了有些隐隐地快乐,暗道:“表妹还是关心着我的。” 林氏因家中有了客人,让阿里拿过大垫子放在身后,强撑着坐起,赵义伸手便将她扶入怀中,笑道:“都是自家人,就别讲这个客套了,免得累着了。” 广哥也赖着挤进了赵义的怀里,噘着小嘴道:“阿父要抱小弟弟,也要抱抱我。” 玉瑶伸手在脸上羞着广哥,过了一会儿却也赖着要让林晖抱。 王氏的嘴角抽了抽,骂道:“你这个没有规矩的。” 林晖连忙笑道:“玉瑶要和广哥比呢,还是小孩子,阿父抱抱就抱抱吧。” 玉瑶噘着嘴,看了看母亲。 林天几次三番盯着娇娥看,希望能得到些许回应,但娇娥总是躲了开去。 柳蓉静静地不说话,只是好奇的看着每一个人,娇娥也望了过来,两个小娘子的眼神交织了一霎那,柳蓉便笑了笑,低下头去。 娇娥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丝的不安来,她和这个柳蓉每次说不上几句话,便屡屡被王氏打断,像是不想让她们多亲近一般。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皇上带领百官在甘泉宫祭祀太一神,太一神是大汉最高神,主宰万物。 祭祀完毕,百官回衙门开印,意思是自今日起,衙门便开始正式理事了。 不过这一日通常也没有什么事可理,官吏们都早早下了衙门。只有京兆尹府很忙碌,因为今晚不宵禁,百姓们都要出来燃灯、走百病。 吕后崩,文帝即位后,将平息“诸吕之乱”的正月十五日,定为与民同乐日。 每年这日,长安城中家家张灯结彩,以示庆祝。成了亲的女子则结伴而行,或挨着城墙边,或过桥,或去郊外一走,取祛病除灾之意。 小娘子们都仰首期盼着这一日,她们在这晚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去看燃灯,会情郎,而不被父母管束。 林天必然是要来的,娇娥突然有些后悔先前和林天闹僵了,不然可以闹着大表哥为她做一盏灯。 广哥粘着林立做了盏兔子灯,娇娥和夏婆子动手扎了个简单的荷花灯。 辅食过后,玉瑶和柳蓉也来了赵家,带来了新做的两盏灯。玉瑶要和广哥比灯,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翻了脸。 “广哥的这盏灯也是好的。”,柳蓉在中间做调停。 “这是表姐给我做的,就是比你的好看。”,柳蓉给玉瑶做的是一个大大的仙桃。 “二表哥,你最懂广哥的心了,究竟是谁的灯好看。”,广哥噘着嘴巴,揪着林立不放。 林立只是挠头,那兔子对着玉瑶的仙桃,确实有点粗糙。 娇娥和夏婆子等人坐在一旁扎灯,只是发笑。 洛嬷嬷年纪大了,也坐过来图个热闹,阿桂陪在一侧,见状立即给广哥扎了个美人灯,又让洛嬷嬷画了几个美人在上面。 广哥又得意了,举着那灯炫耀道:“美郎君才有美人灯。” “光美有什么用,中看不中吃,我阿母说了,做媳妇顶顶好的是柳家表姐这般的小娘子。”,玉瑶斗气,便将阿母背地里说的话都抖露了出来。 林立愣在当场,恨不得掩住妹妹的嘴,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柳蓉连忙道:“表妹,你乱说什么,大人说的话,小孩子不懂。” “我才没有乱说,母亲不是说,大哥若是有福分娶了柳家表姐才好。”,玉瑶急了,连忙辩驳,自己才没有说瞎话。 洛嬷嬷的眼神闪了闪,在柳蓉和玉瑶的脸上来回看了看,道:“林家小娘子的确该教点闺训了。” 林立捂住额头,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真是不省事,只等着大哥回来救场了,母亲怎么这么糊涂。 娇娥气的发抖,柳蓉面上满满都是惊慌失措和无辜,像只兔子一般,让人心中的火无从发起。 广哥一心维护姐姐,几步跑入内屋,拿出林天给他做的弹弓来,对着柳蓉的脑门上就来了一下。 “啊。”,柳蓉的脑门上就肿起来了一大块,她惊慌失措地捂着额头,蹲了下去。在一旁的柳家嬷嬷连忙护着,心肝肉儿的一通乱叫。 “你这是干什么?”,玉瑶大怒,张牙舞爪地就冲着广哥扑了过来。 林立连忙一把抱住玉瑶,冷着脸道:“你够了没有?” 广哥怒道:“大表哥是我姐姐的,姓柳的又是那里冒出来的亲戚。玉瑶表姐,好男不和女斗,广哥一直让着你,若你再胡说八道惹我姐姐不高兴,别怪我也拿弹弓打你。” 听了这话,娇娥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夏婆子撇着嘴低声安慰,“大娘子别哭,你那个舅母就是个脑袋不清不楚的,做事情说话从来都是颠三倒四。” 洛嬷嬷点头叹道:“我们娇娥嫁给林天,我还嫌屈就了,没料到亲舅母还这样嫌弃,若叫我说,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洛嬷嬷,这话绝对不是我母亲说的,我哥对娇娥可是一片真心。”,林立急的恨不得跪在那里指日发誓了,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才不是,我才不要赵娇娥做我的嫂子,她还招惹那个古力,柳姐姐比她好一万倍。”,玉瑶大怒。 “你以后别来了。”,林立瞪着妹妹。 抱歉地看了看娇娥,林天拽着玉瑶便往大门外走。 “不来就不来。”,玉瑶怒道:“还有柳表姐呢,柳表姐被广哥打了怎么算?”,边说边使劲往下坐,两条腿在地上拖着不走。 林氏昨夜没有睡好,这会正在补眠,听见外面在闹,有些奇怪,强撑着起来问。 “阿母,没有什么,广哥调皮,用弹弓打了柳家姐姐。”,娇娥怕母亲操心生气,忍住眼泪,连忙回道。 广哥噘着小嘴站在一旁,柳蓉还捂着脑袋蹲在那里,柳家嬷嬷哭天喊地的要要一个说法。 “表姐,脑袋不疼了就跟我回去吧。”,林立淡淡地道,他有些讨厌起这个表姐来了。 在林立的记忆里从没有这个表姐的影子,突然出现的一个人,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将母亲和妹妹两个哄得将她当了宝贝。 上元节好好的惹出来这么些事,真是晦气,林立忿忿地瞪了瞪不懂事的妹子,见过傻的,没见过傻的这么不透气的。 他那里知道玉瑶心中恼恨娇娥和古力撕掳的那一段,小小年纪的玉瑶将古力当成了天人,有些忌恨古力爱慕娇娥,更恨娇娥竟然如此不将古力当回事。 玉瑶觉得母亲说的对,娇娥表姐是个不安分的,自家大哥怎么能娶了做她的大嫂呢。 林氏被吵得头疼,扶着头道:“阿里,你叫广哥给那柳家的小娘子赔个不是,顺便给些礼物压压惊,我就不出去吹风了。” 阿里走了出来,对着娇娥施了个眼色道:“小郎君,夫人让你给柳娘子赔个不是。”,又将手中的一匹纱递到柳家嬷嬷手中,“小小礼品,望柳娘子能够原谅小郎君不懂事。” 柳蓉慢慢站起身来,扶住身边的嬷嬷道:“谢谢夫人,不碍事的。”,她方才已经听出了林立的冷淡,再呆下去,只怕反而不讨好。 广哥撅着嘴,背着手,手中紧紧捏着弹弓,不肯上前道歉。 娇娥叹了口气,上前施了一礼道:“柳娘子,弟弟还小,不懂事,我替他道个不是。” “没什么,娇娥妹妹,小孩子的话都做不得真,今儿还恼了,明儿又好了。”,柳蓉连忙大度地回应。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林天急冲冲地进了来,正正好碰上这一幕。 他一下衙门就惦记着要和娇娥讲清楚,今日又是上元节,吃元宵,看燃灯,走百病,正是最好和表妹缓和的好时候。 一见林天,娇娥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千万别哭啊,今日是上元节呢。”,林天着了急,抓起衣袖就要替娇娥抹眼泪,“又怎么了?难道是燃灯做的不好看?” 柳蓉的眼神便暗了下来。 林立牵着玉瑶的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跺了跺脚道:“大哥,你怎么才来啊。” 洛嬷嬷上前拉过娇娥,气冲冲道:“林大人,你和娇娥两个一日比一日大,还是少来往为好。” 听了这话,林天像是被一道闷雷击中,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看怒瞪着玉瑶和柳蓉的广哥,无奈的林立,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身旁嬷嬷站着的柳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娇娥只是掉泪,哭的很是伤心,说不出话来,林天觉得惊慌,连忙上前拉着娇娥的手,试探着喊了一声:“表妹。” “夏婆子,你还不带着大娘子回房去。”,洛嬷嬷喝道。 娇娥只是哭,被夏婆子领了下去。 洛嬷嬷带着广哥自回房了,阿里爱莫能助地看着林天,道:“夫人在里面歇息……禁不住吵闹……” “姑姑还好吧?”,林天收敛心神,忙问。 “夫人刚刚醒来,只是听见外面吵得厉害,才叫阿里出来看看。”,阿里若有所指地道:“若是夫人知道林家娘子这些话,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我们都先瞒着。” 林天点点头,道:“阿里,劳烦你了,我先和弟弟妹妹回去。” “喏。” 阿里看着林天的背影,觉得这世上的事儿总是不得圆满。 娇娥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偏偏喜欢上了林天,林天这么个聪慧能干的小郎君偏偏有这么个阿母。 就像夫人和大人,也是经过这么许多的磋磨方能有了如今的日子,中间的悲苦和眼泪又怎堪提起。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林天,心中充满了无奈,今夜再想去找娇娥去看燃灯是不可能了,日后只怕洛嬷嬷再也不会允许他和娇娥黏糊。 碍着姑姑还在孕中,赵家不会再深究这件事,但日后呢? 姑父不说,他也知道于家不怎么赞成自己和娇娥的婚事,如今还填上了一个专门拉后腿的阿母。 林天第一次想哭,过了正旦节,他也才只到十五岁。虽然这半年来,他经历了不少风雨,但毕竟是个小小少年。 娇娥的那些泪像是滴在了他的心上,滚烫的,让人心酸。 元宵节,家里几个孩子都恹恹的,提不起劲来,王氏觉得奇怪,道:“怎么都不出去燃灯了?” 柳蓉头上鼓了个大包,王氏问起,柳蓉只推说摔着了,柳家的嬷嬷便在一旁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等着王氏来问,林天见了只觉得心烦。 玉瑶缠着林立道:“二哥,带着我和表姐去燃灯吧。” 林立白了妹妹一眼,“不想去,累的很。” 林天黑着脸,道:“我困了,先歇下了。”,说罢一甩帘子,回了房。林晖抬眼看了看反常的儿子,又看了看林立,林立低着头不吭声,手中紧紧地捏着筷子。 柳蓉见状,心里觉得委屈,头上的包更加疼了,表哥回来压根没有问过自己一声。 “哥,你就这样等着?”,林立忍不住了,摸进哥哥黑黢黢的屋内,冲着床榻问。 林天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躺在榻上,道:“我不等着又如何,还没进门的媳妇就被婆家人嫌弃成这样,这也是独一份了。这事要是说破,只怕阿父就要和母亲先闹起来,阿父都要去西域了,哎……我只是不懂,阿母究竟要怎么样?要搅得这婚约不算数了,要逼着我娶了柳蓉吗?” “我自小就喜欢娇娥,放在心尖尖上喜欢,求都怕求不来,阿母一直都知道,她……”,林天有些累了,道:“娇娥气性那么大,今日那般闹,还会再嫁进咱们家里来吗?就算委委屈屈地嫁进来了又如何相处?本就是个怎么宠都怕宠不够的,进了咱家却不知道要怎么受气。” “为了娇娥好,我是不是都不该再去求她?若是娇娥嫁了别人,我也不会再娶妻了,那个柳蓉……呵呵,大姨母多久都不和咱们家来往一回,林氏绣纺遭了事,阿父都不提到他家求助,柳家也算是扶风郡有名的商贾了。这亲戚,只有阿母稀罕。” “我这边刚升了官职,林氏绣纺活了过来,她都眼看着要及笄的大娘子了,却来了。这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林天叹了口气,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想再多说话,事情明摆着成了这样,苦恼的也只是林家的男人罢了。 他日后怎么去见姑父,去见娇娥。 自从心生躲避之意,林天也不去赵家,但也不想回家。看见一脸甜蜜的柳蓉,小狗腿般的玉瑶,充满期待的王氏凑在一处,他就头疼。 京兆尹府的事情正在交割之中,并没有多少事做,林天今日找这个喝酒,明日找那个饮宴,日日不到宵禁时分不回家,回到家中又总是一身酒气,到头便睡。 沐休日就和赵彭祖出去,只是不回家,也不再念着要去赵家了。 林晖发现了大郎的不对劲,近来林立慢慢上了手,林晖比以往要轻松许多,这就瞧出了几分不对来。 过了半个月,王氏带着玉瑶上门请洛嬷嬷指教,洛嬷嬷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心力教导,请王氏另请高人,让阿桂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出去。 娇娥和林氏都未出来见面。 王氏回家大怒,对着林晖道:“那洛嬷嬷打狗也要看在主人面上,欺人太甚,你那妹子妹夫只怕并未看得上我们。” “是吗?只怕你并未把我妹子妹夫当亲戚吧,赵家的人再怎么样对林家好,也比不上柳家的姑娘对你说几句好话。”,林晖没好气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看大郎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做林家的媳妇真是做的安逸,生了个好儿子,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了你。”,林晖越说越气。 以往他总觉得亏欠了王氏,处处相让,如今王氏在为了娘家毁他的儿子,他林家最出息的儿子。 “你说什么?”,王氏心中不爽,大怒道:“我的儿子自然是好的。” “姨母,您消消气,我住了这段日子,也该回去了,别为我和姨父生气吵架,这让蓉儿内心过不去。”,柳蓉在外面听见姨母和姨夫吵闹,连忙进来劝说。 “儿啊,你就住在这里,别管他。”,王氏听了连忙护着柳蓉,玉瑶也道:“表姐别走。” 三个女子紧紧搂抱着哭成一团,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林晖脸色暗沉,冷眼瞧着,过了片刻,冷哼了一声,道:“随你,只是别后悔。” 说罢转身出去了。 林晖向来是个寡言的,只擅长于做。 到了晚间,林天又喝的醉醺醺地回来,今日是他呆在京兆尹府最后一日,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便要去廷尉府了。 看到脚步虚扶的大郎,林晖怒不可遏,踢了林天一脚,将他踢得跪在地上,三两下将林天身上的袍服剥去,拿出荆条,重重的抽打了几下。 林天的背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这疼让他清醒过来,眼泪便滴滴答答地掉在了地上,裂成了四五瓣。 “你这个没用的,只知道哭,还好意思哭。”,林晖气的喘着粗气,又想抽几下,林立扑过来,抱住阿父的身子,泣道:“阿父,大哥这也是没办法……他有什么办法。” “你当初非要为了娇娥做小吏,我虽然打了你一顿,但也敬你敢为。如今你心愿即将得偿,却偏偏做此妇人之态。”,林晖怒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打死你算了,免得你丢人现眼,你日日喝醉酒给谁看?” 林天被戳中心肠,大哭道:“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心里只有娇娥,你们谁不知道。却偏偏要这样逼我,我娶回来了她又能活的好吗?我只不娶妻子了,若不是为了娇娥,我这官也不想做了。” “你这个蠢材,你这样对谁好?” 父子三人闹了一场,早惊醒了王氏等人。 “去将你大哥扶起来,把你阿母叫出来。”,林晖端坐在尊位,吩咐道。 林天穿上袍服,跪在地上,脸上仍有哀戚之色。 王氏脸上很不好看,被柳蓉扶了出来,身边紧跟着玉瑶。 “一家人都在这里了,很好。”,林晖淡淡地道:“三月中旬,我将动身跟着赵兴去西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阿父……”,林天低着头,闻言喊了阿父一声,他不想说出来也是不想让阿父不安心。 “最近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我也管不住了,只是这家产得在我走之前分一分。” 林晖做了个手势,堵住了众人想说的话。 “林氏绣纺的份子里你们姑姑占了一半,这个是不动的,以后生意做大了,依旧是这般分法。” “除去旁人入的份子,咱们家里绣纺的份子,分成三份,林天、林立兄弟二人各一份,另一份归我,我走后由林天保管,若我回不来了,养你们阿母和妹妹的钱都从这里出,包括了你妹妹日后的嫁妆。你妹妹的嫁妆不带绣纺的份子,只按照出嫁时的市价进行折算,至于数目多少,你们兄弟商议便是。绣纺由林立经营管理,若有大事需和你哥哥、姑姑家商讨确定。” “明日便请里令作证立个契约。既然分家了,林天已经是官身,便不要在余里居住了,到别处寻个宅子安置,日后交际往来都有个地方。” “在我走之前,天哥先把宅子搬了,日后林立便留在家里经营绣纺,照顾你母亲和妹妹。” 林晖眯着眼睛看了看王氏,道:“你有什么异议吗?” “……你……好狠的心。”,王氏哆嗦着道。 林晖斜起眼睛道:“狠什么?该你花的用的都有了,绣纺的事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管过,有林立管着就好。难道我走了之后,你还要主掌绣纺不成,笑话!” 做商人做久了,林晖的提防之心比旁人更重些,他不仅要防着王氏扰乱儿子的婚事,还要防着王氏被戳咕着要插手绣纺的事。 “那为何林立还要去找他姑姑商议。”,王氏最不服的便是这里。 “姑姑家占了一半的份子,售卖的也大都是姑姑画出来的绣样,这绣纺起初也是靠姑姑撑起来的。”,林立恨声道,母亲将这个家折腾散了,还不够吗?为何还要和姑姑比较? 林晖欣慰地看了看林立,“这家还是分了好,否则我即使去了西域心里也存了件事。我们林家没有哪些乌七八糟的事,没有庶子庶女,平分最好。” “天哥的婚事我会再去和赵家商谈,若是不成,林天,我许你日后自行纳娶。” 林天听了身子一震,看着父亲,嘴唇抖了半日都没有收说出什么来。 “你们都去睡吧,我也困了。”,林晖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了,林天被林立搀扶着回了房,厅堂里只剩下愤恨不平的王氏和柳蓉。 林晖临睡前是满足的,这便是一个父亲能为大郎做得了。 若不是因为于廷尉,林晖恨不得在动身之前,先将娇娥替儿子娶回来,再让他们分家另过去。 他还没有死呢,王氏和她的娘家人就这般上窜下跳的了,不这样做,难道要等他回来之后,看到绣纺也被搬到柳家去了吗? 绣纺是他妹子的,是他儿子的。   ☆、第110章 牵连 第二日清晨,林晖进过朝食,就请了里令和左邻右舍来家,当着众人的面将家分了一遍,立了契约,这分家之事就算是成了。 王氏紧搂住玉瑶,脸色灰败,柳蓉站在姨母身侧,只觉难堪。 姨丈的所作所为大剌剌地打在王氏脸上,也让在背后兴风作浪的柳蓉脸上很不好看。 若是王氏迁怒于柳蓉,这门亲戚也就不用再来往了。 午间,林晖请了里令和左邻右舍喝酒,席上又说起想在尚德里或者尚智里买所宅子,好给大郎安家。 说巧不巧,尚德里有所宅子正在着急找买主,具体的位置竟然就是赵家的左邻。 那宅子比起赵家要小了一些,主人背井离乡在长安城做官,后因惹了些事情,要辞官回乡,正在急着卖宅子。 林晖和林天连忙央着里令一起去看,里令巴结这位年纪轻轻的林大人还来不及,跑前跑后帮着将这件事撮合成了。 父子三人看过宅子,都觉得不错。 房主急着想离开长安城,要价也并不太离谱,当知道买方是廷尉府的官员,不仅留下了全套的家私杂具,还让了二万钱。 林晖立即拍板买下,双方当即到京兆尹府立了契约。 林立嘟着嘴有些不高兴道:“以后大哥就在尚德里了,我却要留在余里做商人,兄弟两相隔太远了。” “傻儿子,你大哥出息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好好做几笔生意,接下来挨着你哥哥在尚德里再买座宅子算什么?” 林天欢喜的只知道笑,这下子表妹和于家应是能看到我家的诚意了。林立也高兴了,原来并不是做了官才能住在尚德里。 夕食时分,林家一家人围坐在厅堂,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王氏的眼睛浮肿,柳蓉面色木然,玉瑶心不在焉地用木勺搅着陶碗内的肉羹,林家的三个男子却是一脸释然。 林天脸上虽然还带着连着几日大醉后的浮肿,但整个人却像是轻了不少。 “明日你去上衙门,阿父和立哥雇些人给你收拾宅子,早些搬过去才好,那里离廷尉府倒也不远。”,林晖喝完碗中的肉羹,吩咐道。 “喏。”,林天的眼睫毛轻轻的触碰着,像是要化成蝴蝶飞出去。 阿父的意思越早搬离越好,离那柳蓉越远越好。林天看了看母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两全,如今这样解决已经是对彼此伤害最小的法子了。母亲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改变,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只是他若是要和娇娥在一起,便不能再和母亲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王氏没有说话,林晖所做的一点都挑不出错来,嫁给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多年,王氏知道,林晖向来中规中矩,做了决定之后,便难以改变。 更何况,林晖昨晚上避开众人,指着鼻子问了她几句:“大郎自小在东西两市混到大,为了什么不愿意继承绣纺做了官吏。旁人不清楚,你难道不清楚?” “于廷尉那样的人家是什么人家?旁人上赶着巴结都怕巴结不上!就是没有于廷尉,大郎能娶妹夫家的女儿都是高攀了,你这是想做什么?儿子是你十月怀胎养大的吗?这么害他?” “自古夫妇一体,我为了儿子愿意陪着外甥去西域,你就想方设法糟践我的外甥女。你一直以来对我抱怨良多,看在几个孩子面上都装作听不见,如今这番,是打算和我和离吗?” “你若是毁了我的儿子和外甥女,我死了也不会和你埋在一处,你嫁到林家时,带了多少嫁妆来?你那姐姐对你如何?我妹妹又对你如何?如今绣纺生意大了,儿子有了出息了,你那十几年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外甥女就成了你的心头宝了?” 老实人说出来的话,一句顶十句,将王氏问的面红耳赤,答不出话,只能背着人呜咽了一夜。 今日更是无话可说,由得他们父子折腾了。 见阿母不语,玉瑶泣道:“我不愿大哥搬出去住。” 回答玉瑶的只有沉默。 林立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玉瑶这般大的孩子正是模模糊糊,半明白半糊涂的时候,说道理也说不通,只能哄着。 若是身边有个会哄人的,这孩子大多就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狗腿了,玉瑶并不聪明,母亲也搞不清状况,身边还有个柳蓉。 林立想到此,忍不住瞪了柳蓉一眼,柳蓉只当看不到,低下头慢慢地玩着手指,这个家里姨母和表妹还是护着她的呢。 林家这番大变并未告知赵家,林晖决定一切敲定之后,再去找赵义。 妹子有孕在身,外甥女是个懂事的,再委屈也只会压住不发作,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次分家,表面上的罪魁祸首是柳蓉,实际上林晖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 王氏的心结,近来的表现,对娇娥的偏见,都让林晖内心有些不安。 这次去了西域,前途未卜,家中两个郎君若是被王氏用孝道压制,不知道能不能立得起来。 柳蓉的存在让林晖下了最后的决心,小人他来做,早些成了定局,他去了西域也安心。 林天第二日去了廷尉府报道,便被压上了重担,一连一个月都没有休息,新家的大小事体都是林晖和林立安排的。 于廷尉一点都不吝啬地表达了对他的不满,道:“廋的跟个小鸡仔似的,以后怎么能够到各郡去调查冤狱?” 又嘲讽地道:“林大人以前在京兆尹府做了些什么?” 林天吓了一跳,连忙道:“廷尉大人,臣不敢当,臣在京兆尹府做过代主簿,主要负责梳理近年来京兆尹府的案例,以及府内属官、府吏们的考绩等事务,也曾协助破获几件案子。” “那你便去将廷尉府这两年的案件都梳理一遍吧。”,于廷尉点了点头,便将这位皇帝都称赞过得廷尉平赶去做了冷板凳。 林天出了一身汗,于大人对他的态度和上次在未央宫门外相比,就像是冰火两重天。 “喏。”,他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于廷尉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是因为他的宝贝外孙女赵娇娥。 过了正旦节,于夫人便忍不住派了婆子上了赵家的门,看了眼女儿的情况。 过了几日,又派了小郎君于永上门,给赵义传达了想认林氏做干女儿、娇娥做干外孙女的要求。 林氏很是惊讶,于夫人一向对她青眼有加,慈爱的很。但林氏从未想过有一日,秩俸二千石的大官夫人说要认她做干女儿。 “义哥哥,于夫人这是……于夫人这是……”,林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看于夫人是喜欢你和娇娥的,娇娇,冷眼瞧着,你和于夫人还有些像呢,说不定于夫人便是因为这个喜欢你们?”,赵义忽悠着林氏,无论如何,要让林氏和娇娥认了于夫人,否则日后老岳丈会打他的。 “义哥哥,我觉得咱们高攀不上……不如……”,林氏有些担心。 “娇娇,你傻了啊,咱们大郎去西域要靠人在朝内帮衬说好话呢,你认了于夫人,大郎不就是于夫人的干外孙?” “也对啊,要为大郎考虑呢,都怪我连累了这个孩子。只为了肚子里的这个,我都把大郎忘了,也不知道家里为大郎准备的衣物准备的怎么样了。” “娇娥和洛嬷嬷在管着呢,你就别多想了。”,赵义连忙又将话题扯回来,继续哄:“广哥和娇娥有了于夫人这个干外婆,以后可不就得横着走了。” 林氏轻轻摸着肚子,靠在赵义怀里,同意了这个要求。 娇娥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便有了个干外婆。 洛嬷嬷听说之后,想起来了那只妆匣,林氏怀孕傻三年,压根没想起来这里面的疑点。 不管于家和林氏的身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这个于夫人对娇娥和林氏好是必然的。 洛嬷嬷正不满这桩婚事,生怕娇娥心一软,又被林天哄了回去,日日在娇娥的耳边说一些婆媳之间的事。 现在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洛嬷嬷一边不懈地教育着娇娥,一边暗地里打着主意。 娇娥麻木地做着事,听着话,上元节那日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过林天,别说林天躲着不敢见她,就算是林天来了,只怕也会被洛嬷嬷挡了回去。 若不是顾及着母亲正在孕期,受不得气,娇娥再怎么也要向父母哭诉一场,讨个公道回来。 舅母和表妹这般折辱人,还在对林天有意的柳蓉面前说这些话,娇娥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有时气上来了,心道:“柳蓉好,你便娶回家就是了。” 但一想到大表哥,娇娥的心便一阵阵钝钝的痛,让她连呼吸都会变的困难。 娇娥吃得少,说得少,广哥又被叮嘱不要将这事讲给阿母听,洛嬷嬷和夏婆子瞒得死紧,赵义和林氏二人竟没有发觉这个女儿都快要憋屈死了。 夏婆子奶大的娇娥,担心的很。洛嬷嬷却想着小娘子情窦初开,一心期待着嫁到情郎家中去,任是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只是日子总是要过的。 宫里的婕妤夫人们,不都是受过帝王的爱宠又失宠的,最后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娇娥总是能熬过来的。 洛嬷嬷守着娇娥,有了机会便要耳提面命一些为妇之道。 诸如:“这女子出嫁,可不是你们年轻小娘子想的那般,夫君喜爱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夫君的父母是否喜欢才最重要。” 娇娥有气无力地抬抬眼帘,阿桂给她喂了一勺鸡汤。 这鸡汤是给林氏熬制的,林氏吃不下多少,到方便了洛嬷嬷养着娇娥。喝些鸡汤,人再不怎么进食也不会垮的太厉害。 “不相信是吧,你看啊,小娘子成婚当日,父母是一定要教诲小娘子到了夫家要听丈夫父母的话,要是做不好,这可是大错,会被休弃的。为何父母不叮嘱要小娘子到了夫家听丈夫的话呢?” “为何?”,广哥凑过来问。 “因为丈夫喜欢妻子,但是父母不喜欢,妻子还是会被休弃啊。若是丈夫不喜欢,但是父母喜欢,妻子就能留下来,还过的很好呢。” 柳蓉就是这般占了先机的吧,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舅母的认同,舅舅要去西域,舅母和表妹这般看不上自己,也许等着自己的也无非就是休弃的命运了。 夏婆子最讨厌王氏的为人,怎么甘心自己奶大的小娘子去受那个磋磨,凑过来道:“你们都是蜜罐里泡大的,不知道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夜夜要纺纱刺绣贴补家用。阿姑最是难缠,端茶递水,捶肩洗脚什么得都不叫我们做,只要夫人一个伺候。平日里又是嫌弃肉羹不够软,又是嫌弃肉羹太咸了。还有那个小姑……啧啧,什么都不做,只会调三窝四的,还嫌弃夫人出身商户。” “……”,广哥睁大了双眼,娇娥想起了前世自己在油灯下整夜绣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夫人这样操劳,总算熬到小姑子嫁人了,阿姑又嫌弃夫人不生孩子,日日嚷着让大人休妻呢。” “然后呢?”,广哥被吓住了,原来祖母是这么凶残的。 “夫人日日哭泣,大人护着,阿姑就骂大人不孝顺,后来好在夫人有孕,生了大郎君。” 夏婆子也是唏嘘不已。 娇娥和广哥两个互相看着,脸上的表情写着“惊恐”二字。若是说旁人,听着也就当个故事了,可自家的阿母竟然也是如此遭过罪来,那种感受就不一样了。 “你们祖母觉得夫人高嫁了,高攀了赵家的门第,其实赵家的日子好过还是夫人嫁了过来之后的事。后来你们祖母过世了,夫人的日子才慢慢好过了。”,夏婆子谈起以前的事还有些义愤填膺的。 广哥觉得那个可怕的祖母早死到也是一件幸事。 娇娥心中暗比,自家愿意低嫁给林天,舅母还看不上呢,若是日日伺候舅母,真不知道能过什么日子。 阿桂见大家说的高兴,也说了一个:“我们那个县里有一对夫妇出了名的孝顺,但是我们都说谁家有了女儿千万不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抓了起来。 “那家的丈夫姓姜,妻子姓庞。姜郎父亲早逝,对母亲非常孝顺。庞氏知书达理,女红纺织样样精通,家中也很富足,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可惜庞氏立志要嫁给一个孝子,她的父亲就将她许配给了孝顺出了名的姜郎。” “新婚夫妇日子过得甜蜜,庞氏跟着姜郎一起孝敬阿姑,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庞氏伺候阿姑也是体贴入微。” “阿姑眼睛瞎了,脾气暴躁的很,要求慢慢的也越来越多,最后尽然要求吃江水,那江离她家五、六里地。姜郎于是就要求庞氏每日都去给他母亲打水喝。” “……”,这是什么郎君啊,众人都觉得恶寒。 “有一日天气不好,庞氏没有及时赶回来,阿姑就对着儿子哭骂,说这个媳妇忤逆不孝,娶来干什么。可怜那个庞氏打水回来,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就被休弃了。”,阿桂说着,舔了舔唇。 “嫁人这么可怕?姐姐,你不要嫁人了。”,广哥被吓住了。 “那庞氏归家了吗?”,娇娥睁大眼睛问。 “没有,庞氏女戒读多了,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姑想的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没有做好,才让阿姑如此生气,就在邻居家中借住,日日织布卖钱,做好吃的,借着邻居的手送给阿姑吃。” “……呸,这样的阿姑还要她干甚。”,夏婆子都怒了。 “老婆子发现邻居经常给她好吃的,觉得奇怪,后来知道被休的媳妇日夜劳作,给她买吃的,就又让儿子将媳妇接了回来。” “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啊,这个阿姑以后会对庞氏好了吧?”,娇娥充满希望地问。 “……呵呵,这个阿姑啊,还是每日叫庞氏去给她打江里的水喝。”,阿桂看了看洛嬷嬷,有些犹豫。 “怎么了啊?继续说下去啊。”,夏婆子期待地问,又愤愤不平地道:“庞氏不在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洛嬷嬷点了点头,阿桂才继续说道:“庞氏的儿子长大了,觉得母亲可怜,有时候庞氏忙不过来,儿子便去江里打水。可是春天来了,江水涨潮,将儿子冲走了。夫妇两个人瞒着阿姑,说儿子出门游学去了,庞氏还是日日去江里打水给阿姑。” 广哥的眼睛眨了眨,觉得那个小郎君真是可怜。 “后来,阿姑觉得快死了,想日日都吃鱼,家里本来就穷,庞氏只好卖了嫁妆给阿姑买鱼吃。后来每日织布,纺纱换鱼给阿姑吃。” “……我的天呐,这老婆子还能消停会吗?”,夏婆子开始咒骂了。 “还有呢,阿姑又说自己一个人吃没有意思,想和邻居一起吃,庞氏就更加幸苦的劳作,为了买更多的鱼,后来就累到了。” “这个时候朝廷选“孝廉”,人人都说姜郎夫妇二人对母亲非常孝顺,就将姜郎推举了上去,姜郎成为孝廉之后,家中宽裕了一些,庞氏才没有那么劳累了。接着姜郎又被任命为县令,庞氏再也不用为鱼发愁了。” 广哥长出了一口气,夏婆子道:“总算是熬出来了。” 阿桂却一脸鄙夷地道:“后面还有呢,庞氏劳累,再加上儿子被水冲走,悲愤之情堆积在五脏六腑,竟是不能再有孕了,阿姑又嫌弃庞氏不能生育,想休妻呢。姜郎这次劝服住了阿姑,但是还是纳了小妾生子呢,阿姑还是没有死,庞氏倒是活不了多久了。” 广哥听到小妾二字,想起了自家后院里那乱腾腾的样,心里顿生同情,道:“这姜郎真不是什么好人。” 阿桂点点头,看着娇娥道:“所以我们县里的婆娘都私底下说,庞氏是个可怜人,读女戒读傻了,这阿姑明显就没有怀什么好意,一直想将庞氏撵出家门。阿姑不喜欢一个媳妇,有的是办法磋磨她。现在庞氏连个孩子都没有,就算是身体好了,到老了又靠谁呢?原本也是青葱一把的漂亮小娘子,现在,啧啧。” 洛嬷嬷正色道:“娇娥,你可是被我们捧在手心里的,这样捧着你,娇着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林家受气的。” “大表哥他……”,娇娥鼻头一酸,眼泪又要涌了出来。 “林天若是没有什么办法,我看他也再没有脸来了。”,洛嬷嬷又道:“你只管好好在家过你的好日子,及笄后也嫁个好人家。庞氏那样的傻女儿,若是瞒着自家父母自生自灭还好,要不然不知道让父母怎么伤心呢。在家的时候想着法子娇养,到了人家家里被这样作践,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 洛嬷嬷才不管娇娥听不听,又道:“女子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有父母疼爱给予的嫁妆傍身,男方家里不会想法设法花你的嫁妆。” “男方的翁姑对你好,那便好好过日子,若是不好,早日和离,当然最好便是嫁娶之前先看清楚。” “在翁姑去世之前生下儿子,为翁姑服孝三年,谁都无法动摇你大妇的地位。” 洛嬷嬷看着傻了的娇娥和广哥二人道:“你母亲是不会教给你们这些的,她是有情饮水饱,好在你父亲转了性,不然你们的日子会有多苦?” 娇娥被吓了一个激灵,前世有多苦,她是知道的。 广哥听了半天故事,一想到张牙舞爪的玉瑶,一脸阴沉的舅母,虽然不愿承认,但也觉得大表哥有了这样的母亲和妹妹,便也不是什么好姐夫了。 于夫人接娇娥和广哥到自家玩耍,听了这件事,笑着道:“这又算什么,原来东海郡曾经有个孝子,对后母极其孝顺,孝名远播,他的妻子有次当着后母的面呵斥了一只狗,孝子就嚷着要休妻呢。” 娇娥心想,这些孝子们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妻子对那后母哭了一通,说自己很后悔,现在也晚了,嫁来这么久,还没有给家中的亲朋好友,族人都见过面。如今要离开,请后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意自掏腰包请这些人吃喝一顿,好合好散。” 这又是什么道理?陪着娇娥的夏婆子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在贵人面前丢了大娘子的脸面,但还是抑制不住地伸着脖子听。 “妻子宴请了这些人之后,对众人施了一礼,将她在这家做的事,受的罪,还有这家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丈夫打算休了她又想娶那家嫁妆丰厚的小娘子统统说了一遍。那家的脸面被揭光了,后母也上吊了。这个妻子也没有人再敢娶,远嫁到别处去了。” 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娇娥,于夫人若有所指道:“做小娘子的是要贞静贤淑,可也不能吃了亏都不还手。可惜这个妻子杀人八百,自损一千,做法不算是聪明,想来也是被这孝子后母气急了。我们家大人还说呢,看人不能看表面,那些图名的还不如图利的来得实在。” “遇到那些名声远播的孝子,娇娥可不能图名声好,嘴巴上说得动听,能躲多远躲多远。” 娇娥抬头望了望天,大汉不是一向以孝治国吗?我周围上了年纪的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 “傻孩子,孝道是人人都要遵守的大道,但是也不能过了不是。规矩是拿来约束人,懂规矩才能活的好,知道那些可以要,那些不能要。是你活着,又不是规矩活着,你是嫁个郎君,又不是嫁给规矩。” 转过背,得到了洛嬷嬷示好和投诚的于夫人,立即和于廷尉商议如何收拾林天这个小子。 于永在一旁热切的想,如何在熟悉的官家子弟中,找个合适的外甥女婿。 护短的于廷尉拽着胡须表示,林天本没有错,有了这样的母亲便是有错;若是林天想做个孝子,他家娇娥还想嫁那就是错上加错。 至于之前于廷尉一直表示不想让娇娥嫁给林天,谁记得呢?   ☆、第111章 新后 洛嬷嬷等人的话,娇娥都听了进去,她是个聪慧的,自然知道洛嬷嬷说的那些,才是小娘子该选的大道和正理。 但娇娥在等待林天给她一个答案,若是这个答案让她伤心,娇娥只静静地等着家里的这些长辈们安排着将自己嫁了。 一个贞静的小娘子并不应该在还未真正订下婚约之时,便对大表哥动心;那些看低她的话被说出来之后,若是个有骨气的,便应当利落地和林天断了牵扯。 这些娇娥都知道,但她无法舍下林天,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她以为重活一世,和大表哥在一起的愿望也是可以满足的。 却原来,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是不是她太贪心了。 夜深人静之时,那些念想便慢慢转成了怨恨。 林天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此时的林天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宅子刚刚买下,父亲和弟弟帮着拾掇。林天被于廷尉驱使的两脚不沾地,日日埋头在各郡上报上来的陈年案件中,人瘦的连青色的官服都撑不起来了。 开始的时候林天还记着姑父教的那些为吏之道:不过于早到,不过于晚退,遇事多问前辈,凡事不冒头先立住脚,在同僚中要有好人缘。 可是如今的林天即使三更入睡,鸡叫头遍就起床也翻不完那些案卷,更何况,他就没有同僚。 廷尉府中四个廷尉平的位置,只有他一个在任,其余的三位要在现有的廷尉史中选拔。 他被于廷尉关在满是灰尘的陈卷室内,整日不见人,每晚回到家中两手都是黑泥,身上也是一层灰。 这些案卷真的是陈卷呢,有时候手一使劲,那串竹简的绳子都断了。 林晖让林立在绣纺里忙乎,自己在家中坐镇,偶尔指点一二。林立了空就会起劲地帮着父亲给哥哥整宅子。 王氏不敢再有任何想法,但却不肯让玉瑶去给娇娥道歉,按王氏的说法便是,这是小孩子胡说八道,娇娥若是连这点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做大嫂。 林晖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王氏也搞不清是否真的将这事否决掉了,只是林晖一日不再提及,她就缩着头当作没事,等事到临头了再说。 反正林晖快要动身,一个“拖”字就够了。 女人的这些小心思,男人怎么猜也才猜不到;可男人的心思,女人就能猜出来吗?每一个自觉能够拿得住自家男人的女人,最后都有梦醒时分,区别是梦醒的早晚而已。 可惜柳蓉的甜言蜜语、玉瑶的推波助澜让王氏睡的更深。 护送大宛国贵客的出使团出发的日子定了下来,在三月十五,到了大宛国的地界便是七月,出使团不做耽搁,便能在腊月节前赶回长安城。 而出使团副使赵兴、随团商人林晖的归期,要根据互市的开展情况而定。 赵兴也忙着在石渠阁查询资料,若是心中存有疑点,便去拜访正使冯大人。赵兴人长得好,又有才华,事事以冯世奉为先,在冯大人面前总是恭谨地执弟子礼。 这样的美郎君谁不爱?一来二去,正副二使的关系非常融洽。 这一点让刘病己非常满意,对赵子房的好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皇帝一直没有敲定赵兴作为副使的秩级,按照礼法,大汉朝父子同朝为官,儿子的秩级不能高于父亲,否则便是儿子比父亲还要尊贵了。 赵义是六百石的秩俸,怎么给赵兴安排呢? 刘病己没有想出来,便一直就这样吊着赵兴,只是将赵兴拨入了大鸿胪府,眼下皇帝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请要做。 正月衙门开印后,皇帝先发了诏书大赦天下,二月又下旨册立新后王婕妤,令王婕妤抚养太子和长公主,封王婕妤的父亲王奉光为邛成侯。 后位之争告一段落。众臣都没有料到,张婕妤落选,胜出者竟是一直不得宠的王婕妤。有心人再想一想,便明白了皇帝对太子的看重,对许家的恩宠,前朝的格局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道旨意发出后,一直告病的张安世和魏相两人竟然熬了过来,一日日好了起来。 大汉朝的官职体系分成相互制衡的三大块:一是以负责处理庶务的丞相为首的外朝官;二是以执掌兵权,护卫皇室安危的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内朝官;三是负责皇帝和皇族内部事务的宫廷官。 张安世是内朝官的首脑,魏相是外朝官的首脑人物,两人暂且不动是最好的。 皇帝松了一口气,又为了抚慰张家,命张婕妤的父亲张延寿回京担任太仆之职位,顺便照顾年老病重的父亲张安世。 张安世一向是个小心谨慎,遵守为臣之本分的人,他身为大将军,妻子也一把年纪了,还依旧每日纺纱织布,操劳不停。张安世又声称皇上给他们父子都封了侯,给予的俸禄太多了,请求朝廷收回。 皇帝自然不允许,又命主管财政的大司农专门为他收着这笔钱。 对此,众臣面上均称赞张安世是个大贤臣,在背地里又各有说法。 最直接的莫过于萧望之,萧大儒觉得张安世颇有些欺世盗名,每每逮着机会便要刺几句。 张安世深谙以退为进之道,为了避免张家陷入到后位之争,曾请求皇上,让张婕妤的父亲张延寿出长安城做个郡守。 刘病己拗不过张安世的请求,便让张延寿做了北地太守。 没想到张安世保住了儿子,却没有保住孙子。 张博年前死于非命,张延寿心中大怒,但也无计可施。如今奉旨照顾父亲,回了长安城,打算和弟弟张彭祖在一起慢慢谋划,好为儿子报仇。 张安世是个聪明人,他的所作所为不管是真的还是作戏,都是严格按照贤臣的路子在走。他清廉低调的形象已深入帝心,又有哥哥张贺照顾皇帝留下的人情,保住儿孙的荣华富贵并不是难事。 只是儿孙却本就在荣华富贵中长大,没有吃过苦头,不免所求过大,而力不能逮。 张婕妤和张博兄弟直奔着后位以及日后的太子之位、皇位而去。如今这些全都落了空,张婕妤在宫中不知道撕裂了多少锦帛,砸碎了多少玉碗。 她不明白许平君那个死人有什么好,王婕妤那个无宠无子的废物又有什么好。 她有着美貌、家世、帝宠、皇子,但却偏偏没有后位。 她那里知道,她败就败在有了这些。在她眼里的一步之遥,实际上却是咫尺天涯。 皇帝愿意册王婕妤为后,就是看中王婕妤什么都没有。 作为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她所能依仗的便是太子和长公主,怎么能够不尽心护着两个孩子长大? 没有家世便没有底气向皇帝提出各种要求,没有美貌,皇帝不用担心哪日心一软,宠爱了皇后,生出皇子,给太子造成威胁。 更何况王婕妤入宫之前连嫁七次,就死了七个未婚夫,已经没有人敢娶了。 皇帝和王婕妤的父亲是好朋友,两人斗鸡斗狗培养出了深厚的情谊,见王奉光为了这个女儿的婚事头疼,刘病己称帝之后便将王婕妤纳入宫中,解了好朋友的大烦恼。 王婕妤和许后关系也不错,今后也不会再有孩子。 在皇帝的心中,这一双儿女的平安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册后的旨意发出之后,朝廷举行了盛大的册后大典,百官沐休三日。 林天终于可以休息了。 一家人凑在一处共进朝食,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看儿子的王氏,被大郎的瘦弱吓了一跳,心痛地道:“天哥,怎么廋成这样?” 柳蓉在一旁双目饱含关心,但并未说话,玉瑶将自己的鸡蛋拿给了大哥,“大哥太瘦了,多吃点。” “天哥,你这么忙,怎么照顾得好自己?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是不要搬出去了吧?”,王氏道。 林晖立即瞪起眼睛道:“天哥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 王氏伤心地低下头,林天这肉羹就咽不下去了,林晖的腮帮子鼓了鼓,吐了一口长气。 林立瞧了瞧母亲又瞧了瞧柳蓉,道:“母亲,哥哥又不是一个人去新宅子,厨娘、僮奴都是跟着的。” 接下来的进餐变得非常沉闷,林立觉得如今家里的生活,就像是吃着碗香喷喷的肉羹,一不小心却吞了只苍蝇入肚,若是有可能,他都想和哥哥一起搬出去住。 “天哥,立哥,吃完了重新洗漱一下,和我一起去姑姑家。”,林晖宣布。 “喏。”,兄弟二人互看一眼,低下头默默进食。 王氏脸色发白,手中的木勺在碗中搅了半响,却没有再送到嘴边。 看到王氏这个样子,林晖更加心烦,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 朝食后,父子三人去了赵家,赵义脸上有些不喜,但还是将人请到了书房。 赵成见到林天廋的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一样,点了点头,大娘子也是瘦的弱不胜衣,情字一字,真是害人呢。 “大娘子……。”,赵成蹩到窗下,轻轻地喊道。 “怎么?”,娇娥扶住窗棂,开了条缝。 “林大人父子都来了。”,赵成作为大娘子的心腹,自然要将这消息第一个通知给娇娥。 “……”,娇娥抓住窗棂的手指有些发白,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林大人很瘦……”,赵成叹了一声,又悄悄地挨着墙根走了,不敢让洛嬷嬷等人瞧见。 娇娥坐卧难安,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叫她去书房,若是去了见到林天她又该怎么做。   ☆、第112章 新邻 娇娥在各种想法之间挣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便枯坐到了夕食时分,父亲却并未派人来叫她去书房。 娇娥的心凉了,夕食也吃不下去,只将头埋在被子里,偷偷泣涕。 她觉得莫名的孤独,弟弟在乎的不过是有没有小伙伴们和他玩了,哥哥一心筹划着去西域的事,父亲和母亲心中此时只有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将近三更时分,娇娥才睡下,清晨迷迷糊糊之中被响亮的爆竹声惊醒,广哥兴奋地闯了进来,尖叫道:“姐姐醒醒,姐姐,太阳晒屁股了,快起来,我们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娇娥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有了新邻居这种事情,只有广哥这么大的小郎君才会这么开心吧。 “姐姐,你说新邻居家中是不是这么大的小孩子一起玩?”,广哥憧憬地问,他实在是在家里闷坏了,表哥都不来了。 “嗯……嗯。”,娇娥翻个身又睡去了,春天来了,就是这么容易犯困。 又过了一个时辰,夏婆子唤娇娥起身,道:“大人要去左邻暖屋,让大娘子速速起身装扮前去。” “哎……”,娇娥提不起来劲,但还是起身了,搬来的新邻居必然不是个普通人家。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父亲这是要和对方举家交好呢。 夏婆子对着铜镜给娇娥梳头,叹息道:“大娘子怎么装扮都好看,大人还说要打扮的喜庆点呢。不如就穿那一身桃红色吧。” 娇娥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手上把玩着一支玉钗。 夏婆子看了道:“今日就贴点花钿吧,系上同色的丝带就很好看。” 娇娥又点了点头,任由夏婆子打扮,像个玉瓷娃娃。 赵义带着全家去了左邻祝贺乔迁之喜,这样的日子,主人家一般是要摆流水宴席,宴请左邻右舍一番。 广哥一身青色,春日风大,带着同色的小帽子,护着脑袋,露出粉嘟嘟的脸蛋,手里还抓着大表哥做的弹弓,打算靠这个结交小伙伴。 “广哥,你拿这个做什么?”,赵义先看了看女儿,见梳洗打扮的精神,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儿子手里还抓着弹弓,不由得问。 “阿父你最知道广哥的心啦,自然是打鸟的。”,广哥嘿嘿笑着,小腿在地上一蹬一蹬的。 赵义睃了小儿子一眼,对着林氏笑笑不言,林氏笑道:“广哥以后做哥哥了,可是不能再顽皮了。” 广哥笑道:“知道了。”,众人环绕着林氏出了门,便往左邻去了。 左邻宅门大开,有几个年长的郎君守在门口,声称是主人的好友,帮着迎客,主人在厅堂内款待客人,忙不过来。 林氏听了,道:“这家一定没有女主人。” 赵义点了点头。 娇娥等人被让进了庭院内,这座宅子比赵家小了些,却也是个大户人家。 院墙是由来自昌邑的大青砖砌成,大门到门厅处铺着条形的青砖。右侧是正院,分为前后两院,均有回廊环绕,内有五重木楼,装饰堂皇;左侧是偏院,要小很多,也分为前后两院,亦有回廊环绕,内有三重木楼。 前院临街处种植了许多花木,是宾客放车马之处,还有仓房、厨房、马厩、鸡埘等等,一应俱全。 赵义看了点点头,就连兴趣缺缺的娇娥也觉得这家布局的不错,是个会过日子的。 厅堂里已经坐满了客人,赵义一家男的俊美,女的艳丽,路过之处,遭到了众人注目。 娇娥垂下眼帘,拉着弟弟广哥的手,跟着母亲前行。 据说是因为重新修缮过宅子,请了巫者向土神致谢。家主正在祭祀,祭祀献上的果子和肉会被撤下来,呈给客人们吃,好沾沾喜气。 男客和女客分别在两个厅里坐,赵义一家却并未分开,而是被请到了内堂。 内堂一般是招待关系深厚的友人和亲戚的地方。娇娥觉得奇怪,此人的邻居众多,尚德里的住户都有些来头,此人怎么倒像是对赵家另眼相看似的。 赵义却并不觉得意外,大剌剌地坐在席上,等着主人现身。 林氏突然“哎呀”了一声,“怎么了?”,赵义紧张地凑了过来。 赵兴也是一脸紧张,广哥连忙跑过来凑在母亲身边,娇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林氏的肚子。 “我们没有带拜见礼来啊,阿里,你快去回家去准备去。主人这么看重我们……”,林氏方想起来,就这么和赵兴带着一家子来邻居家里吃酒,却什么都没有带,太失礼了。 “姑姑,你们能来就好了,侄儿的乔迁之喜,怎么还用姑姑送礼呢。”,林天捧着一盆果子进了内堂,跟在身后的是林立,正捧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肉羹,散发出浓浓的牛肉香。 众人都睁着双眼,看着林家兄弟将果子和肉羹放在案上,然后,才发出惊叹声。 “天哥,这……。” “父亲给我买了这房子,让我以后挨着姑姑家住。”,林天说着偷偷看了眼娇娥,道:“日后,日后我……” 林立瞪了哥哥一眼,接话道:“我哥哥娶了表妹,不就可以一家子都住在一处了?姑姑、姑父也放心,不用担心表妹被欺负了。” ”谁……谁说我要嫁给你了?”,娇娥又惊又喜,有些轻松,却又随之升上来莫名的愤怒。 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娇美的面颊,掉了下来。 林天看娇娥的下巴尖尖,瘦了不少,脸都可以当锥子了,又哭成这样,不由得心疼的厉害。 “表妹……你听我说。”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才不要嫁给你,你这个……”,娇娥扭头就要跑,泪水模糊了眼眶,心急之下,看也看不清楚,就朝内院跑去。 “咳咳,天哥,你去带着娇娥到处转转,这宅子她还没有怎么瞧过呢。”,赵义瞪了一眼侄子。 林天愣了一愣,连忙追了出去。 赵义这才满意地出了口气,前日册后仪式结束后,他就被小舅子请到巷子里,又被老丈人教训了一顿。 老丈人无非是说他怎么养的女儿,娇娥为了林天那个小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林天的母亲如此欺辱娇娥,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无动于衷。 昨日见了林家父子来了,赵义就怒的不行,却又被林家父子的诚意打动,赵义决定再给娇娥和林天一次机会,方才的那个样子,这两孩子是断不了啦。 “娇娥这是和天哥闹别扭了吗?”,林氏后知后觉地问。 “没事,我们那时候不也经常闹来着。”,赵义忽悠着。 林晖也走了进来,瞧了瞧妹妹气色还好,笑着道:“妹子,天哥以后可就和你们做邻居了。我和你嫂子与立哥住一处,文书什么的都交割好了。” 林氏怔了一怔,喜笑颜开,道:“大哥,你和嫂子真好,我真是舍不得娇娥离家远了。没想到你们这么肯成全,若是以后你和嫂子都搬过来一起住才好呢。” 林立撇了撇嘴,心道:“那姑姑才有得担心呢。”,赵兴也觉出些不对来,舅母和表妹怎么没有出现? 林晖大笑了几声道:“你嫂子那个人,远香近臭的,就这样最好了。天哥离我们也不远,再说天哥做了官,也不好还在余里住着。立哥看着尚德里眼热,我也答应他了,西域回来赚了钱,给他也买一座宅子。” 林氏过了一会,又埋怨道:“大哥为何瞒得这样紧。” “哈哈,这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吗。”,林晖笑道,手挠了挠发顶,朝妹夫看去。 赵义笑着道:“夫人,舅哥也是为了让我们高兴啊,你看,这下子娇娥不就等于留在家里一样了吗?” 赵兴也笑道:“还是舅舅好,我家没有两个女儿,要不然都嫁到舅舅家多好。” “我只恨我家玉瑶太小,要不嫁给兴哥该多好。” 赵兴脸红了,低下了头,众人哈哈大笑。 广哥拿出弹弓来,笑道:“阿父坏,帮着舅舅和表哥骗我,早知道广哥就不带弹弓来了。” 内堂里一片开心,娇娥却哭得伤心,好似这样卖力的大哭一场,方能哭出去这阵子的担心、痛苦和怨恨。 “表妹,你受委屈了。”,林天百转千回才吐出了这一句,好似这一句便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一个委屈的孩子,没有人哄,哭一哭也就收住了泪。有人哄着劝着安慰着,只会觉得更委屈,林天挤了半日才挤出这么句话来,让娇娥听了更加委屈,她明白大表哥在安慰她,但是这安慰还不够,很不够。 娇娥的眼泪掉的更多了,一会儿便哭的哽住了。 林天心疼的一把将娇娥搂进怀里,道:“娇娥,是表哥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说着林天也掉了眼泪,这段时间以来,他想舍弃过,大不了终身不娶了,但是一想到娇娥会嫁给别人,和别人好,他就疼的不愿意去想。可他又不能将母亲怎么样,强迫母亲喜欢娇娥,那不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既然做不到,让娇娥嫁了进来受磋磨,他又怎么受得了。 林天的眼泪滴在娇娥的肩膀上,不一会娇娥的肩膀便湿了一大块。娇娥的眼泪和鼻涕也将林天的胸口蹭湿了。 两人就这么抱着,各哭各的。 慢慢的,静了下来。 “大表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娇娥鼓足勇气,问林天。 林天低下头,附在娇娥的耳朵边道:“我要娶你,好好护着你。你也看见了,父亲给我买了这套宅子,你嫁给我,我们就住在你家旁边,没有人敢欺负你。我母亲住在余里,父亲已经将家分了。” 大表哥嘴里喷出的热气,扑在耳朵上,娇娥痒痒的,听着这样的话,心里便软了。 “……意思是,我们以后不和舅母住在一处吗?”,娇娥迟疑了一阵,还是问了出来,洛嬷嬷等人说的那些故事让她非常害怕,即使惹大表哥不喜欢她了,她也要问出来。 “嗯,只要娇娥不嫌弃我不孝就行,我这样做风评可能不好。”,林天肯定道。 “我一点都不嫌弃,日后我们好好照顾舅母和舅舅就好。”,娇娥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也顾不上羞涩,连忙为日后承诺着。 “娇娥,你这段日子有没有想我?”,林天扭转话题,他想娶到娇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如今娇娥原谅了他就好。 娇娥从林天的怀里挣脱,退后两步,低下头,搓揉着手指,道:“我自然是想了,于夫人做了我的干外祖母了,每次去于家,总能碰见许多中郎将,许嘉是每次都碰见的。于夫人说那些人都是于舅舅叫来得,好让我挑……。” “那……那你答应了吗?”,林天急急向前进了一步,着急地问。 “……我……”,娇娥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去,像是在看着墙角的一丛花,道:“自然是没有答应。” “可是……你昨日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以为……”,娇娥的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哽咽着道:“我是打算下次再叫我去于府,就让于夫人和洛嬷嬷替我挑一个的。” “那怎么能行。”,林天长出一口气,将娇娥强硬地拽了过来,道:“你摸摸我的背,瘦的都只有骨头了,硬的格手。先前我想着不能耽误了你,可是一想到你要是嫁给旁人,我就吃不下饭,只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表妹就成了刻在他心上一般。 两人互诉离情,又哭又笑,只觉得像是更近了一步,林天已经不清楚他究竟心悦娇娥什么了,只知道要和眼前这个小娘子同生共死一场方才快活。 “你们母女二人都是这般……”,洛嬷嬷摇摇头,磕巴着嘴,感叹道:“原以为你好歹比你母亲好些,不想到这个林天却成了个越不过去的坎。” “嬷嬷,你不为我们高兴吗?舅舅这样做,我以后若是……就不用受你们说的那些个苦了,大表哥也不是那般为了名声的孝子,我们说好日后要好好照顾舅母和舅舅的。” “哎……老妪也说不清楚这是好是坏了,只是……娇娥你记住,这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你看你舅舅平日里不声不响,做出来的决定让你舅母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过日子的聪慧了。” 洛嬷嬷放弃了在娇娥婚事上的挣扎。 老妪尽力了,只是……娇娥不争气,林天太强大,为了媳妇,人都住到隔壁去了,一点风吹草动都在掌握之中,这让老妪还能怎么样呢。 林天和娇娥晚上都是含笑入睡的。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隔壁,如此之近,庭院里的狗吠,公鸡早上打鸣都能听得到。两个小人儿就觉得幸福的不得了,好像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一般。   ☆、第113章 资格 一对深陷情海的情侣眼中只有他们彼此,既然彼此还念着对方,还有以后,那么就没事了。 然而这个世上还有叫做家人的存在,他们会觉得有事。 王氏没有想到林晖这么做的出来,儿子乔迁之喜,竟然并没有让她和女儿去帮忙招呼客人。 生气了好几日,王氏才在柳蓉的提示下明白过来,既然她不让玉瑶去给娇娥道歉,那么林晖就不要他们再出现在赵家母女的面前了。 “我看那个逆子娶亲的时候,还要不要拜见高堂了。”,王氏被这种*裸的无视激怒了,发了狠话。 林立看了看表姐,把话题岔开,笑着道:“娇娥已经拜了于廷尉做干外公了,于廷尉可是廷尉府的首官。” 王氏愣了一愣,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柳蓉的脸色有些难看,即使她能戳得动姨母又如何,那个赵家的娇娥有容貌,有家世,现在又新攀上了一座大靠山。 姨母毕竟和大表哥才是母子,娇娥的地位越来越高,姨母能给娇娥找的不痛快也越来越少,大表哥和姨丈的态度如此明确,这已是一条走不通的路。 柳蓉低下了头。 林立将玉瑶叫出去散心,两个人去东三市买糖,留下表姐好好陪着母亲。 “玉瑶,你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叫你去他的新家吗?” 玉瑶正为这个伤心难过,扭了扭头,道:“表哥眼里只有娇娥表姐,连我和阿母都不要了。” “不是,大哥最疼你了,是你被柳表姐哄得在姑姑家说阿母不想要娇娥表姐做媳妇,父亲生气了,你又不愿意道歉。父亲不想让你再去姑姑家,大哥的家在姑姑家旁边,所以也不让你去了。” “可是,那就是母亲说的啊。” “母亲还说不要大哥做儿子了呢,可是现在还是舍不得大哥呢,你若是将这话给大哥讲,大哥一生气,说不定真的不回家了,到时候你和母亲哭去吧。” “我……我才不会给大哥说呢。” “那你那些话干嘛要给娇娥表姐说?” “……”,玉瑶低下头。 林立将一块杏脯递到妹妹嘴边,道:“是大哥亲还是二哥亲?” “二哥亲。”,林立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是二哥亲还是柳表姐亲?” “二哥亲。” “那你以后把柳表姐给阿母说的话都记下来,偷偷讲给二哥听。要不然二哥去找大哥,让你们三个在一起过好了。” “……哇……”,玉瑶哭着抱着二哥的腰,仰着小脸泣道:“大哥都不要玉瑶了,二哥不能不要。” “现在不是还要你来吗,你记住二哥的话,那个柳表姐老哄你,又哄阿母,说不定背地里觉得你好傻呢。柳表姐自己有父母,大过节的跑到咱们家里干什么呢?玉瑶舍得不要父母到别人家里住这么久吗?” 玉瑶眼眶里包着泪,嘴里吸着杏脯,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 “所以你要偷偷的记住柳表姐给阿母说的话,给二哥说。柳表姐一来,父亲就和母亲生气了,大哥也搬出去了。” “……” “你若是做得好,以后二哥带你去找大哥。让大哥给你买好吃的。” 玉瑶点了点头。 林立这个做法没有想到收获很大,到让自己和哥哥省了不少事。 林天和赵家做了邻居,每日除了朝食自己对付外,基本上都在赵家吃饭了。新宅的厨娘觉得特别省事,除非林天要宴请宾客,但那时也可以从赵家要人来做帮手。 几个人伺候林天一个,真是太轻松了。 于夫人知道此事后,非常不满意,看着退下阵来的洛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道:“就这样便宜了那个竖子?” “夫人,大娘子对那林家的小子情根深种。两人一起长大,如今又住在隔壁,朝夕相见。真的是……,老妪也有心不忍呢。以前老妪觉得林天出身商户,配不上大娘子,可林天愿为大娘子不继承绣纺,入京兆尹府做小吏,运气又极好,一年不到的功夫便升到了四百石,在皇上那里也留了名。” 于夫人点了点头,林天这个童官的确出色,她也听大人提及过。 “后来老妪觉得林天各样都好,也是个将赵家、将大娘子放在心上的,唯一不好之处,便是有个那样的母亲。现在林家家主做到如此地步,老妪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对了。” 于夫人听了有些动容,迟疑地道:“林天对大娘子真的如此上心?” 洛嬷嬷叹口气,点了点头。 于夫人晚上将此事告诉了于廷尉,果不其然,于廷尉又是大怒,道:“那个赵义,谁同意他又原谅了林家了,娇娥是官家嫡女,嫁个千石的高官也是嫁的起了。” 于永道:“许嘉言里言外对娇娥念念不忘的,像是动了心了。” “许嘉……”,于廷尉揪着胡子沉吟着。 如今新后册立,皇上虽然还在安抚着张婕妤和她背后的张家,但太子之位应当是稳固的,许家的这门婚事倒也不是不能结。 只是…… “许嘉将来妥妥的一个候跑不掉,在皇亲国戚里面也算是个老实的,只是……我们娇娥可是不能做妾的。”,于夫人道。 “这个没用的女婿,到现在才六百石,听说皇上都为了这个没法子给外孙定秩级呢。”,说起这个于廷尉又恼了,这个女婿太不争气了,个没用的。 又道:“只怕许候觉得太子外家势力太单薄了,还想联个贵亲呢,个没用的赵义。” 于廷尉抱着一坛子酒,自己顾自己喝去了。 谈话又这样不了了之了?于夫人叹了口气,娇娥这般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是个事,虽说现在还小,可这时间过得最快,一转眼就会及笄,那时候再急就麻烦了。 “要不我再继续留意着,若是赵家能升几级,也好说。说不定许候未必想联贵亲呢。”,于永安慰着母亲。 “好,先不给那林家的小子说死,只要他喜欢着娇娥,必然也是能等的。”,于廷尉插了一句道:“那小子也不是个池中物,只是身后势力太单薄了。”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于永依旧替外甥女相看着合适的外甥女婿,于夫人依旧用些话来引导娇娥,于夫人觉得洛嬷嬷太急于求成了,娇娥还小,若是慢慢引导,不定还能转过性来。于廷尉则更加直接,将林天叫到公务房内询问。 林天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这一阵子整理案卷的所得,于廷尉冷哼道:“林大人这般进度,实在令人失望,望今后将心思都放在公务上,勿要儿女情长。” “臣日后定加倍努力,请廷尉大人放心。”,林天连忙施了一礼,“让大人挂心,臣死罪死罪。” 静默了片刻,于廷尉问道:“你知道赵广汉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林天不知道于廷尉怎么突然将话题转到这里,愣了一愣,道:“臣不知。” 于廷尉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道:“赵广汉在郡里做过郡吏,表现优秀,被上官推举成为担任管理物价的平准令,后来又被举荐为阳翟县的县令。” “赵大人的起点比你低多了,他一路升任到了县令,真正的机会才开始。一般做县令做的好的,便会被皇帝和丞相留意,历年的表现记录在案,不管是熬资历的积劳,还是积累功绩的积功,都有升为郡守的可能。和赵家做对的严延年,当年也是被皇帝看重,点名让他去做了平陵县的县令,但他不真气犯了罪,被免了官,又只好从丞相府从头来过。” 林天睁大了双眼,他感觉到今日于廷尉有重要的话要讲,先前于大人还那么嫌弃自己,如今又转了过来说赵大人的往事…… “赵大人几经起落,做到了京兆尹,之前还做过代京兆尹。他抓住了一次绝好的机会,在担任代京兆尹时,和霍光等人推举皇帝登基,有着从龙之功,被封为关内侯。皇帝觉得他是个人才,将他调任到了颍川郡做太守,当初他便是在颍川郡的阳翟县做县令,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到了那里几个月,便将颍川郡的豪门大族给清理了干净。皇上觉得他很堪用,便又让他跟着赵充国带兵打仗,立下了战功,这次皇上再次任命他为代京兆尹,接着是京兆尹。” “……我看赵大人对你不薄,日后你有空了去问问他好了。”,于定国看着听得津津有味的林天,又道:“我的外孙女不是那么好娶的,你若是能在她及笄之前攀升到高级官吏的秩级,又能将你母亲和娇娥的关系解决好,我才能点头。” 林天这才明白,于大人说了这么多,一是让他想着法子往上爬,向前辈们吸取经验;二是在娇娥及笄之前必须秩级在六百石之上,或者更高。 这是要立非常之功啊,林天有些苦恼,但于大人能找他说这番话,意味着他至少入了于廷尉的眼,有了参选的资格。 林天并未说话,只是立即给于大人施了一礼。 于廷尉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小童官总是这么知道轻重好歹,还是可以指点一二。 赵义便没有这么好运了,在回家的路上,又被于家父子请到了小巷里。赵义已经被打出经验来了,只护着脸,让老丈人捡肉厚的地方打。 “天哥,于大人说……”,赵义扯动了身上的痛处,又咧了咧嘴。 林天连忙伏在地上,道:“连累姑父,侄儿死罪死罪。” “无妨,只要你和娇娥两个人好,我挨点打又算什么。”,赵义挥挥手,道:“于大人说,大丈夫要想办法建功立业,还要能安定好后宅,免得被有心人翻出来作乱。” “喏。”,林天回味了一阵这句话,看样子父亲这番表态,于家还是觉得不满意,究竟还要怎么做呢? 于夫人在另一侧,将谜底告诉了娇娥。 “林家如此表达诚意,你舅舅也算是尽力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你舅舅回了长安城还好,若是在西域……林天身为长子,论情论理都要奉养……”,于夫人看看娇娥,有些话不碍于情面,不好说的那么明白,但是意思说的分明,“林天和你父亲都在做官,总有人捕风捉影,要上疏弹劾的,有人曾经为了这些丢了官呢。” 林家毕竟是商户,不懂,赵义又是个小官,想不到那么长远。林天既然出息,必然就有人看不顺眼,张家和严家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整治赵家的机会,万事不可给人留下攻击的把柄。 娇娥将这话和林天一对,这才明白,原来这事在于家眼里,压根没有处理好,根本不算完。 可是如何才能让王氏转性?林天觉得这个难题比让他抓贼都难。   ☆、第114章 救我 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林天告诫自己。 过了几日,到了沐休日,娇娥要去于府拜见于大人和于夫人,林天要回家哄哄母亲,父亲也即将启程,做儿子的要尽可能地在双亲身边多尽点孝心。 还未出门,林立却黑着脸来寻他,说是叫他回家吃饭,一进门就道:“哥,你可得帮我一把,你弟弟就快要被推入火坑了。” “……怎么回事?”,林天看见弟弟疲惫地爬上了他的榻,埋着头哼唧,不由得问。 “那柳家表姐只比你小了几个月,母亲最近念叨着要将她许给我……好亏我当初觉得这柳表姐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你,叫玉瑶留意她们背地里都聊些什么。” “玉瑶还恭喜我呢……哥,我可是帮过你,出了力的,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林立烦恼地抓着头发。 “……这柳蓉到底有什么好啊?”,林天沉思道,“大姨母难道是铁了心要和我家结亲?柳蓉嫁不出去了?” 林立翻身坐起:“哥,你不觉得柳蓉奇怪吗?我之前让玉瑶通报消息,只是担心她对你不死心,使出什么手段来让阿母做些不着调的事。没想到,她转而就选了我。” 嘟着嘴巴的林立,直直地看着林天,又道:“若是对哥哥念念不忘,我倒也能理解,毕竟哥哥年纪轻轻就做了四百石的大官了……现在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看上了我们林家绣纺不成?” 林天听弟弟说自己是大官,脸都红了一下,转念道:“柳家在扶风郡也是出了名的大商户……应该不会想着我们的绣纺吧。只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娘子,和嬷嬷过节就到了咱家走亲戚,现在也不回去,确实也不是个事啊,大姨母就这么放心。” “哥,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真有点奇怪,只说大姨母家里有事,究竟是什么事?难道大姨母一家要来长安城做生意不成?以前只觉得男女大防,不好多问,看样子要多了解下她了。”,林天又笑道:“立哥,柳蓉可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说不定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到能和你夫唱妇随呢。” “我才不要,这个表姐我招惹不起,心眼太多,大哥你找了表妹,我可不能找个差的。” “你不是一直嫌弃娇娥吗?” “货比货的扔,娇娥虽然是个惹祸精,但比起柳蓉,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林天想了想,道:“这事先别急,我去让苗公查查柳家的底细。” 林立得了哥哥这话,心才放下,拉着林天一起回家吃饭去了。 俗语有云:“女大一,不成妻;女大三,屋脊塌;女大五,赛老母。”,林立的年纪还小,在“情”字上尚未开窍,柳蓉来了林家之后惹出来不少事,林立躲都躲不及,怎么能受得了母亲乱点鸳鸯谱。 苗公被林天找到的时候,正蹲在酒垆里和一帮兄弟们吃着鲤鱼脍,喝着浊酒呢。 “林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苗公很喜欢林天,这是男人之间自发的友情。 那帮兄弟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神色有些不善,苗公警告地瞪了他们一眼,道:“这些都是我的兄弟,才被大赦放出来。”,看林天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又道:“这是原来京兆尹府的林大人,赵广汉最喜欢的童官,如今又去了廷尉府,现在已经秩俸四百石了,千石之位将是指日可待啊。” 林天连道不敢,作了一揖,和他们相见,又端起酒盏,敬了诸位三盏,笑道:“我和苗公是朋友,以前如有得罪之处,请看在苗公面上多多包涵。” “你这小子,滑不溜丢的。”,苗公大笑,拍着林天的肩膀笑道:“你们以后可要让我这位小兄弟几分薄面才好。” 这批人中便有八月节那日林天送进去的盗贼,苗公知道林天自然是看出来了,但却并不嫌弃,也并不说破,不由得更喜欢林天这身做派。 众人点头称是,苗公知道了林天的来意,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在他身上。 事后林天问起苗公,他们被俘之前,是不是就知道能够大赦放出来。 苗公笑道:“做盗贼做的久了,自然朝廷的事情也知道不少,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自然知道新后册封就在这一二年间,众人犯得又不是要砍头的罪名,只要不判处肉刑,便在牢中等到大赦也无妨。” “……若是大赦之后抓住……”,林天明白了,当初赵大人为何只叫他和赵彭祖留意盗首的行踪了,只怕赵大人也有这些盘算在内,自己急着立功,方打破了赵大人的算盘。 “哈哈,谁知道你小子手那么快呢?若是这次大赦之后再抓住,就要等到下一次大赦了。兄弟们在牢里呆了这么久,也不打算在长安城做老本行了。毕竟在京兆尹府都起了案底。” “你不怨我捉了你吗?” “怨你做什么,之前我只是名富商,如今是个官吏,我的兄弟们还是该干什么做什么,只是不会再为祸长安城了。”,看看林天惊讶的神情,苗公哈哈笑道:“实话给你说吧,我陷得太深,正愁没有个正大光明的机会上岸,盗贼们也是要讲“义”字的,若是我无缘无故抛了他们,不仅众人会唾弃我,我的小命也会不保。如今我还可以和他们做好朋友,有愿意做我门客的便养着他们,还能有个官身,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赵大人知道这些吗?” “自然知道了,赵大人像神明一般,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我很感激赵大人和你的成全呢。” “……”,这件事对林天的触动很大,当日便抱着酒肉到赵广汉家中寻赵家父子二人喝酒吃肉去了。 “赵大人,若是我当日不着急立功,是不是这些盗贼就会被关的时间长一些?少干些坏事?”,林天慨叹道。 赵广汉双目似电,笑着看了看林天道:“怎么?碰见苗公和他的那帮盗贼兄弟了?” 林天点了点头。 “彭祖,你怎么看?”,赵广汉笑而不答,转而问起二郎来。 赵彭祖本来埋头吃肉,听见父亲在问,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笑道:“天哥就是想的多,有功就立,有肉就吃呗。” “哈哈。”,赵广汉笑着看看林天道:“二郎想的简单,也活得简单,虽然没有天哥聪明,却自在的很呢。” ““天与不取,反遭其祸。”,功劳都摆到家门口了,若是不要,谁知道后面能有什么变数?掌握全局再来判断和取舍自然最好,但我们常常身在局中,只需要做出当时最有利的判断和选择就好。” 林天点点头,他本来为可能打乱了赵广汉的部署而感到不安,如今赵大人说了这样的话,他心中略平静了些。 “朝廷什么时候大赦,谁会知道呢?若是我去年被免了京兆尹的位置,这件事可能就此没有人管了,如今却因为捕获了他们,得了圣心,升了职级,长安城能够继续安宁下去,这不就是做这件事的道理所在了吗?至于那些盗贼,在长安狱中受了苦,出来之后,总有人不想再做盗贼了。更何况他们的案底都被记录在京兆尹府,日后再犯事,捉起来也容易得多,他们行事之前也要衡量再三呢。” 林天看了看依旧在埋头吃肉的彭祖兄,笑嘻嘻地也抓起烤猪排,吃了起来。 赵广汉见状笑了笑,人在这世上,大都都是局内人,只有不断地往前走,见招拆招罢了,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真不如二郎说的,能立功就立功,能吃肉就吃肉。 吃完酒食,赵广汉又拉着林天说了会子闲话,说起当年自己发迹的事,赵广汉笑道:“于大人对你倒也上心,竟然将我的履历都给你说了一个遍,你这个竖子到那里都讨人喜欢,真是门本事。” 林天不好意思地笑道:“那里那里,都是赵大人教导的好。” “这马屁拍的,彭祖你多学学。”,赵广汉笑着训二郎。 赵彭祖道:“阿父,只怕这个我学了也没有用,宫里不晓得多少人要因为您的名头要收拾我呢。” “哈哈。”,赵广汉笑道:“你先做两年寝郎,长长本事和见识吧,你阿父一日不倒,他们也只敢使点绊子罢了。等林天的父亲从西域回来,我们便分家。” “这又是为何?”,林天充满疑问。 “我们打算在你们去西域的生意上掺一股,等到赚了钱来,二郎做官的家资也攒够了,我桀骜不驯惯了,得罪了不少人,这样免得日后老子犯事连累了儿子,更免得儿子犯事连累了老子。”,赵广汉笑道。 林天赶忙道:“求之不得,不知道父亲怎么高兴呢。”,心中却道:“真是天下父母心呢,遇到儿子前程之事,赵大人也是能改变的。 “天哥,你可得好好跟着于廷尉大人学学,于大人家在东海郡是出了名的积善之家,他的父亲于公曾经担任过县里的狱吏,郡里的决曹。于廷尉也是这般,后来到了长安城做了最低级的廷尉史,因为才高,被人赏识,推举做了御史中丞。再后来官职几经变迁,又升到了廷尉。” “狱吏和决曹?”,赵彭祖挠了挠脑袋,道:“父亲说过,这是最容易让人心生怨恨的,于家怎么做到被人称之为积善之家的?” 赵广汉看看儿子,又看看林天,语重心长地道:“于家有个传统,凡是经手处决的犯人,都要想法子让他们做到心悦臣服,死亦无恨。阿父对待京兆尹府的犯人也是想法子做到如此。” “天哥你也得记住,你在廷尉平这个位置上,要广积阴德,尽力做到生者不怨,死者不冤,日后家族必能兴旺发达。” “喏,臣永不敢忘今日大人的教诲。”,林天恭敬地施了一礼,赵大人这是在将他当作子侄来教导了。 出了赵家的大门,林天和赵彭祖依依惜别,对方过了汜水节就要去宫内担任寝郎了,相处的机会就少了。 “天哥,听说寝郎当值时要时时刻刻跟随皇上身边,这个位置代表了皇上对我赵家父子的信任,可是我却很紧张。”,赵彭祖向林天诉说他的烦恼。 林天转转眼珠,已经知道赵彭祖在担心什么了,笑道:“彭祖兄,你只需眼中有皇帝就好了,保护住皇帝,其他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帝对你的品行有所了解之后,自然会更加信任你和赵大人的。” “嘿嘿。”,赵彭祖给了林天一拳,道:“你这个机灵鬼儿。你弟弟什么时候筹划赚钱呢?那块金子,我都快要捏不住了。” “林立在忙着接手绣纺的事,等他都熟练了,我们也该准备赚钱了。”,林天兴致勃勃地道。   ☆、第115章 亲戚 林天接到苗公传来的口信,知道这个柳蓉表妹果然是想嫁入林家的,目的应该是想借着姻亲的关联,将柳家的资产投入到林氏绣纺之中去。 林氏绣纺虽然已经扩张了,但新的生意还未开辟出来,大宛国皇室的生意还不知如何,接受柳家投的份子就相当于将能到手的利润白白分出去给柳家。 这一点只怕林家的两个郎君是不会答应的,尤其是林立。 更何况柳家的钱只怕还有些麻烦。 “谁让这柳家是扶风郡出了名的大商户呢?京畿地区一向富庶,所以盗贼也多,自从赵广汉做了京兆尹,同行们不敢在长安城做大案子,就都移到了扶风郡和冯翊郡作案去了。” 林天看着苗公,眼神有些迷离,这话怎么听着有什么涵义不成?“苗公,你的意思是柳家和盗贼们有交道?”,大姨母家居然如此彪悍? “自古钱帛动人心,扶风郡和冯翊郡既然盗贼多,自然那些能自保的大族和商贾不会被侵扰,其他的人的财物怎么守得住?柳家能守着自家的家财,就和盗贼和豪强关系自然……”,苗公瞄了眼林天的脸色,又笑道:“其实扶风郡和冯翊郡这样已经有些久了,长安城以前也是乱的很。” “那如今柳家可是有了什么难处不成?我大姨母和姨丈为何不来走亲戚,派表妹来又是为何?” “不仅仅是柳家有难处,扶风郡最近变了天,你大姨母和姨丈只怕是不敢走出扶风郡,只好派你表妹出来了。”,苗公笑的奸猾。 “扶风郡新去了个右扶风,叫做尹翁归的。尹翁归说起来是个人物,和赵广汉应当是一类,据说他文武双全,以前还是个管街道的小吏时,霍光家的族人拿着刀剑弓弩,骑着马在乡里为非作歹,独独不敢在管尹翁归辖的街道上张狂,他的强横可见一斑。” 林天是听说过的,赵大人也说有了这位新来的右扶风,长安城的治安会比以前好很多,想到他陪着表哥和姑父查各郡守考绩时所了解的,林天脱口而出道:“莫非那右扶风大人上任就杀豪强了不成?” 苗公一脸崇拜地看着林天道:“林大人,我看人一向不会看错,您将来一定和赵大人一般英明神武,千石之位对你来说又算什么?我若不是因为家中巨变,也是……”,顿了顿,接着道:“林大人一猜一个准,尹翁归在东海郡做太守,非常出名,东海郡内郯县有个大土豪叫许仲孙,听说还和许后的父亲许候是亲戚,目无法纪,称霸一隅,附近的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历任太守对他都无可奈何。这位尹大人到任后,立即将许仲孙判处了死刑。” 林天倒吸了一口气,这个性子和赵广汉真是一样一样的,那柳家只怕不好过。 “尹翁归到了扶风郡,就到处查访,将官吏和百姓分好坏做了记载,那些违法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漏掉,每个县都做了一本册子。” 林天点点头,道:“这个法子虽然慢,但的确管用,这些都是他家中的门客所为吗?” 苗公点点头道:“尹家的门客做这些都是多年的老手了,郡内的大小奸徒没有谁能逃得出他的耳目的。尹翁归上任之后就一个县一个县地把犯罪的人都抓捕起来,根据罪得轻重,亲自依法论处,最近处决了不少人。” 林天道:“扶风郡太乱,尹大人被皇上点名做的右扶风,要在短时间内取得成绩,自然要下重手了。” “对,最可怕的是,尹翁归这次梳理,顺便将每个县各种罪犯的名籍都登记在案,一有盗窃事件,尹大人就把县官叫来,指定主犯的名字,让县官带人去追查罪犯。县官之中有不服的,最后都服了。” 林天也叹口气,这就相当于贼曹椽史不想干活,赵广汉指定罪犯让贼曹椽史去抓捕一样了。来这么一两次贼曹椽史就害怕了,这意味着谁都能做这个贼曹椽史,赵大人只需要个听话的人去做事就行了。 那些县官见到新上任的太守如此,怎么还敢不尽心,以前他们可能会对盗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现在都睁大了双眼,免得被尹大人参一本。 “如今扶风郡内的那些豪强可就可怜了,尹翁归又在慢慢清理郡内和盗贼有来往、或者仗势欺人的豪强。尹翁归一旦定了罪,就让椽史们压着这些豪强去马场,由管辖马场的骏马监看着,每日清晨便起来给马割青草,日头出来了要晒干草,星星出来了才能歇工,不准别人替代,完不成就加重惩处。听说不少养尊处优的豪强都收不住,自杀求解脱了。” 林天听了一愣,拍了拍手道:“这个法子真是……” “尹大人才去了多久啊,右扶风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了。”,苗公捏着下巴上的胡子,道:“真是个狠人,右扶风只有这样的狠人才能治得住。” “那柳家呢?” “柳家自然也在被清理之列,只是他们是商贾,比豪强差些,会被排在后面了。按照尹翁归的手法,这一日也不远了。” “……你能帮我查查柳家究竟和那拨盗贼来往吗?” “喏,这事简单,我和扶风郡的人很熟。” 林天不置可否,微微笑了笑。 苗公也笑着向林天道别,又道:“林大人若是需要帮忙,只管找我便是。”,又笑道:“听说张博的父亲张延寿被皇帝调回了长安城,正在查张博的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那次的事情,苗公和林天做的畅快,也算是天衣无缝了。 林天笑道:“看他能查出些什么,我只怕他什么都查不出来,恼羞成怒,会收拾我姑姑家。” 只是赵家已不是之前的那个赵家了,他林天也不是。 苗公走了之后,林天却陷入了深思之中,眼下柳蓉这件事,是个契机。 过的几日,玉瑶闹着要去东三市看看,柳蓉自动请缨送玉瑶去林氏绣纺,顺便转一转,买点小娘子喜欢的小玩意。 王氏觉着这样也好,林晖要走,林立最近都守在绣纺里,柳蓉带着玉瑶去看看林立也好。 到了绣纺,林立见她们来了,一点都不惊讶,笑着道:“表姐,大哥正要找你,人就在楼上,要不要见一见?” 玉瑶不懂事,林立不放心她到处乱跑,叫了个绣娘出来,和乳母一起看着,只不叫她上楼。 柳蓉心下生疑,但还是跟着林立上了楼,只见林天背着手,站在窗前,正朝楼下张望。 “表妹,你来了。”,林天笑嘻嘻地转过身来。 他穿着青色的官服,一言一笑之间带着威压,和达官贵人处的久了,林天会不由自主地模仿着他们的举止。 在高位者面前,他的气势还显不出来,但在柳蓉面前,他不免会释放出来弹压对方一番。 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四百石廷尉平,柳蓉内心不免有些失落,为何表哥喜欢的不是自己。 三人坐下,林天懒得周旋,直接将苗公说的那些话全都掀了出来,问柳蓉到底意欲何为。 “敢情你家想瞒着我家这事,将钱入了份子?这样大的事,闹了出来,只怕我家也回连坐呢。”,林立大怒,亏阿母还掏心掏肺地对柳蓉好,甚至想将儿子做人情了。 柳蓉低着头道:“我也是无可奈何,只怕……” 林天冷笑道:“立哥,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呢,上次敏行里的那货郎,便是和柳家来往的盗贼是一伙的。” “什么……”,林立看着柳蓉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有些发红。 柳蓉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事林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她心里有些发慌,颤声道:“表哥你不要乱说,说出去会……” “你们敢做,我们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林天冷笑道:“柳表妹,眼下你应该想想怎么堵住我这张嘴才是。” “若是我们去出首柳家,朝廷会给我们奖赏的,若是留着你,只会犯下连坐之罪。” 柳蓉瘫在席上道:“表哥,表弟,我和你们是亲戚……” “亲戚?”,林立嗤笑道:“你确定?” “你若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只怕我们还会帮你想想办法,你倒好,什么都瞒着,只想将林家拉下坑,替你家当垫背的,还屡次算计我兄弟两的婚事。你这亲戚,十几年不来往倒也罢了,我们还过的安生,自从你来了,我家就快被你搅合散了。老鼠屎。” 林立那鄙视的眼神和语气,像是一条鞭子,将柳蓉抽打的一颤一颤的。 “那你们要怎么才能放过我?”,柳蓉过了一阵,问道。 她并不笨,实际上还擅长于摆布人心,否则王氏和玉瑶也不会被她哄的贴心贴肺,林家兄弟拿她无可奈何。 今日若是林家兄弟想将柳家出首,便不会有这番谈话,如今她出于下风,自然想问对方的意图。 “很简单,你快点离开林家。你不是擅长迷惑我阿母和妹妹吗?走之前想法子让我阿母和玉瑶都喜欢上娇娥。否则……”,林天顿了顿,道:“林家这门亲戚,只怕柳家落魄之后更需要。”   ☆、第116章 肠子 娇娥近日来黏糊着洛嬷嬷出主意,如何才能让舅母不抵触与赵家成为亲家。 “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有出嫁便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林天身上。”,洛嬷嬷摇头觉得娇娥真是不争气,道:“这些事情本就该林天来想办法,他自个的母亲他都没有办法,怎么还能指望日后能在他母亲面前护着你。” “大表哥能有什么好办法?”,娇娥搅动着手中的绣帕,皱着眉头叹道:“舅母毕竟是大表哥的母亲,若真的……” “要想一直赢,便要站在别人打不败你的地方。”,洛嬷嬷磕巴着嘴。 娇娥闻言精神一振,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大娘子,洛嬷嬷就是叫你别去掺和你搞不清白的事。”,阿桂看着一头雾水的娇娥和不想再说话的洛嬷嬷,笑着插了一句话。 “……”,娇娥想这是洛嬷嬷说人要有自知之明吗? “做媳妇的想好如何做个大家口中的好媳妇便是,若是王氏真的什么都不顾,你先将好媳妇做在前头,这世上有不孝却也有不慈。” “这不就是好媳妇难做吗?嬷嬷和于夫人不是都说……”,娇娥委屈地扁了扁嘴巴,这到底要人怎么做吗,左也是她们说,右也是她们说。 “你真的傻成这样了吗?叫你做的是大家口中的好媳妇,样样媳妇该做的都做在前面,没做的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孝不孝自有众人的嘴巴来评判。” “……”,娇娥想明白了洛嬷嬷的意思,却还是感叹道:“我想让舅母能真的喜欢我……许是我太贪心了。” “……”,洛嬷嬷和阿桂互看一眼,没有作声。 “我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先站在舅母没法拿捏我的地方。”,娇娥看了看两人道。 “你还不是真的傻嘛。”,洛嬷嬷出了口气。 “我就是念念……嬷嬷,你真的没有办法吗?”,娇娥又将话题回转了来。 洛嬷嬷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说了,这是你大表哥该想的事吗?我去看看你阿母去,别在眼前晃悠了,老妪看得心烦,去去去去。” 带着阿桂,洛嬷嬷一阵风的走了,留下娇娥噘着嘴站在原地。 大表哥能有什么办法呢?大表哥以前来一趟赵家,都要被舅母抽打一顿,如今叫大表哥翻过身来说服舅母,这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 没料到过了几日,王氏竟然带着玉瑶上门来看林氏,玉瑶见了娇娥,先低了头,道了谦。 这让洛嬷嬷和娇娥都有些疑惑,娇娥连忙将最喜欢的发带和头饰分给了玉瑶几样。 双方都有些不太自在,王氏的脸上淡淡的,玉瑶也不多说话,见到广哥也不像之前那么亲热了。 林氏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地陪着嫂子和侄女说东说西,不到半个时辰,就又乏了,上楼去歇息了。 王氏也带着玉瑶告辞了。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娇娥站在墙底下歪着脑袋问。 林天爬在墙上,道:“表妹,倒春寒了,冷着呢,快回去,过会我换了衣服就过来吃饭,再和你说。” “夏婆子看着我呢,能说什么?” “这点事夏婆子还不知道?别傻了,娇娥乖,快回去,听话。”,林天说完,先跳了下去。 近来真的变傻了吗?娇娥怀疑地摇摇脑袋,再抬头,墙那边已经没了大表哥的身影,不回去也得回了,春天都到了,还这么冷。 “表妹,这样不好吗?你怎么反而心事重重的?”,林天找到表妹,奇怪的问。 娇娥的十指无措地缠绕,低着头道:“我只觉得不太像是真的,莫不是舅母下次又变回去了?” 林天笑了,笑的有些苦涩,道:“傻啊你,我说了我有办法,阿母和妹妹那边有林立在帮我们呢。”,柳蓉那些事,林天打定主意不想叫娇娥知道,免得又生枝节出来。 娇娥这才放下心来,娇柔的脸颊飞上了些许红晕,笑道:“大表哥,你们怎么都说我傻了,都是你将我变傻了。” 这话真是比蜜糖还甜,林天脸上、眼里的甜蜜像是发了河水一般,河堤都快要挡不住,溢了出来。 娇娥被这蜜水要溺毙了,都说大哥长得好,可是为何她越看越觉得大表哥长得更好看呢。 “咳咳。”,夏婆子在一旁忍不住咳了几声,这越凑越近的两人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一般。 娇娥很不自在,找个话题道:“洛嬷嬷说有空想见见你呢。” “……洛嬷嬷找我什么事?”,林天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这个厉害的嬷嬷。 “是不是为了玉瑶求学的事情?更大可能是问舅母怎么突然变了的事吧。”,娇娥乱猜。 “你不和我一起去?” “嬷嬷不让。” 林天更加不自在了,但还是去了,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看娇娥,娇娥正咬着帕子望着他呢。林天又站住,对表妹笑了笑,方走了。 夏婆子后来对阿桂埋怨,“好像一去多少年似的,真是腻歪。” 阿桂只是笑。 夏婆子又道:“这两个冤家早日成了亲,我也不用这么遭罪了。” 阿桂笑了,“两个小主子在一起,日子过得好,你看着也舒坦呢。” “那是,自个奶大的孩子呢。”,夏婆子点点头,“两家又这么近,抬抬脚就到了,以后我还可以在这里看着小郎君,不晓得多开心。” 广哥和娇娥住一个院子,日后大了,便要挪到外院去和兴哥住一起。夏婆子伺候大两个奶娃,自然是舍不得的。 洛嬷嬷追着问了林天怎么说服王氏的,林晖一向不擅长哄着王氏,两人性子会拧到一处,若是能降服得动王氏的心,又何至于搞得分家这么难看。家里唯一的小娘子玉瑶也是个不晓事的,林天和林立哥俩那里懂得这女人曲里拐弯的心思。 见王氏突然拐了这么个大弯来,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洛嬷嬷就怕这王氏心中有什么图谋,反而日后害的娇娥更不好过。 别不是憋着什么气,拿捏着什么大招要对付着我们娇娥吧,洛嬷嬷有些紧张。其实洛嬷嬷也是关心则乱,王氏可不是宫里的那些婕妤们,若有这份心机,林晖还能和王氏搞成这样? 林天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实在不想让洛嬷嬷知晓,可洛嬷嬷扭着股劲,非要知道个一二三来。 洛嬷嬷是什么人,林天最后只能让步,红着脸儿将柳表妹如何对付自家阿母和妹妹的招数说了一遍。 “柳蓉只是让阿母身边的侍女没断过地夸奖我,又夸阿母会生儿子,日后做了官家老太太,邻居都不知道该怎么羡慕奉承了。阿母最要面子,在家里被哄的高兴,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是余里头一份的,这话就越来越听得进去了。” “接着柳蓉就说大姨母总说这个男女婚配,生肖相生相克是个极大的讲究。又找了个算卦的,推算了一番,说我和娇娥相配,娇娥必然是个旺夫的,一来二去地忽悠,母亲就信了。” “又在阿母耳边嘀咕了些扶风郡街边巷尾的故事,都是说家里有那不知道享福的老太太,将原先的好儿媳妇打跑了,换了个恶媳妇来,原本好好的日子也过衰败了,老太太不惜福,临老还受欺负。” “阿母想想最近阿父还生气着呢,家里也分家了,心里还怕娇娥生着前面的气不愿意和解呢,玉瑶自然也就跟着转性了。” 其实还有好些个哄人的手段,林天都不想说,觉得自家阿母和妹妹实在是……太蠢了,原来阿母这么容易被人摆布,好在阿父不纳妾,家里的生意也不让阿母沾手,否则,林家真不好说了。 洛嬷嬷听了也是一愣,这么难办的事,到了这柳家姑娘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手腕就解决了,这里面自然有王氏喜欢柳蓉的原因,但柳蓉的心思真的是厉害。 娇娥聪慧是聪慧,玩这些个伎俩,是玩不太转的,就连对着王氏“投其所好”都做不好。若是真的进了宫,只怕被柳蓉这样的踩的死死的。 经此一役,洛嬷嬷知道了王氏的斤两,也发现了自家教孩子的短处,不但收了想让娇娥高嫁的心,更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娇娥,倒不是担心没人养老,是实在不放心这个实心肠的孩子。 洛嬷嬷叹口气道:“天哥,你看看娇娥那里是那柳蓉的对手,你以后屋里要是有了这样的人,只怕娇娥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嬷嬷,我能娶到表妹,至死都不纳妾的。”,林天连忙表了忠心。 洛嬷嬷叹了口气道:“林大人,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这句话才好。” 事后,洛嬷嬷对阿桂道:“我原先只觉得娇娥千好万好,想着眼下岁数还小,日后大了,心计也会长起来。只可惜这个孩子是个实心肠子,白白这么美貌聪慧。原本是我想歪了,觉得娇娥若是进了宫,必有大富贵,可忘了宫里的那些主子们那有简单的,除了美貌,那心计也不可小窥,娇娥长在这样的家里,懂什么呢。” 没有说出来的话便是,连个商户女的城府都比不过,这孩子,怎么办呢。 阿桂只是笑。 娇娥还不知道洛嬷嬷只因她长了根直肠子,已经这般小瞧于她了,还只当洛嬷嬷知道了林天的好,从心底里让步了。 “大哥,柳蓉这个法子极好,不如我们买些机灵听话的奴婢来,在阿母和玉瑶身边安插几个,时日长了,阿母和玉瑶不就被扭转了?说不定阿母和阿父还能转好呢?若有人在背地里唆摆些坏话闲话的,我们也都能早点知道。”,林立倒觉得柳蓉这些个手段挺有趣,虽然林天有些不齿。 这也是个办法,又花不了几个钱,林天点了头,等柳蓉一走,兄弟二人忙在京兆尹府发卖的官奴婢中挑了几个婆子与侍女,买了送给了王氏。 哥俩只说是担心母亲年纪大了,父亲要出远门,身边缺人侍奉。妹妹一日日长大,身边也应当多几个人伺候,好娇养着。 林天又说妹妹将来要嫁个好人家,规矩得学起来,又买了罪臣家中做过嬷嬷的婆子伺候着,再约好每过三日倒洛嬷嬷那里学些大面上的礼仪规矩。 玉瑶觉得大哥心里还是有我的,王氏也觉得儿子替自己考虑的非常周到。一时之间,母慈子孝,双方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柳蓉那些做法虽然市井,但王氏不就是个市井之人吗?林家兄弟从中尝到了甜头。 林晖见两个儿子懂事,王氏近来消停了不少,心也放下了大半,还有一小半挂在古力身上。 这大宛国皇室定制的绣品究竟是做何打算呢? 这阵子古力也在发愁呢,压根没有想到林家绣纺的那点事,自从娇娥在大宛国的行辕内将话摊开后,古力虽然痛哭一场,却没有什么立场再去缠着赵兴,只得强迫着自己放下。 古力再怎么强也不过是个小娘子,赵兴又是那么个难得的玉人儿,每每想起开头相识的那些日子,舍不得埋怨情郎,古力就只剩下自怨自艾了,这段日子过得真是难熬之极。 这人的内心一痛苦,*上就要想法子寻欢作乐,古力越发放浪形骸起来,诸事不管,满长安城转悠。 于永和许嘉二人看上了大宛国的骏马,和古力约好了,天气好时,去猎场赛马打猎一场。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颓唐日久的古力玩兴被勾了起来,兴致勃勃上了马和众人赛了一场,这一跑却跑出件事情来。 古力跑马打猎时,身上葵水突然提前来了,血腥味甚浓,偏偏又穿着浅色的骑马装,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好在有侍卫队长脱下外袍做遮挡,众侍卫环围挡了去,古力托作宿醉吹了风身体不适,匆匆分别。 因为闪下了正在兴头上的许嘉和于永二人,古力也觉得不是很妥当,又约了下次再赛马打猎。 许嘉才跑开,正想显显本事,被扫了兴,又觉得这位大宛国的皇家子弟太娇贵,若不是瞧上那马儿了,真是懒得和这么别扭的人在一起玩耍。 于永的鼻子素来尖,辨酒打猎都是独一份的,他和许嘉不同,许嘉是未及冠,许候管的紧,到现在许嘉还未沾过女色。 于永是年纪大了,想过松散日子不愿意成婚。于永打猎时和古力挨得近,明明闻到一股子血腥味,见古力匆匆而别,愈发觉得奇怪,许多事情便在心中都堆了起来。 外甥女那日到大宛国行事莫非是为了外甥? 一念及此,于永头上冒了层冷汗出来,赵兴和古力同在太学交好,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不敢告诉于大人,于永将这埋在肚子里不提,生怕这一阵子喝酒多了,说漏嘴了,害了外甥,一边又在心里暗骂那个没用的姐夫。 有了怀疑,于永便总是借着说马黏糊着古力,古力去哪里玩耍,只要于永有空就跟着,没事就那么琢磨一两眼,越琢磨越觉得古力像个女人。 古力也被缠的不耐烦,而且于永那疑惑探究的眼神总会被一两个侍卫看在眼里,都觉得这个于永怕是瞧出来些什么,或者在打什么主意。 侍卫队长不用古力安排,故意当众和于永产生了口角,接着便提出按照大宛国的风俗,要和于永签下生死状,进行决斗。   ☆、第117章 赌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宛国贵客的皇家侍卫长向于廷尉家的小郎君下了战贴,传遍了长安城。 这是本年度开年以来流传最广的消息了。 众所周知,于家的小郎君是一匹套不上嚼子的骏马,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未婚俊郎君。 于永玉面长身,风流倜傥,父亲秩俸二千石,本人秩俸千石,于家是有名的积善之家,这样的郎君是高管显族的小娘子们嫁人时最爱的选择。 可于永怎么都不婚,只爱喝酒打猎,对女子多有挑剔,长安城的官媒已经不想接于夫人的委托了。 于永怎么就和大宛国的贵客的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了呢?前一阵子于永不是还和大宛国的贵客同进同出,看起来亲密的很吗? 以前的古力虽然醒目但却低调,如今低调不起来了,众人的各种猜测都有,更何况太学里还在传古力和赵兴是一对断袖。 于廷尉也听到了风声,将于永抽了几鞭子,知道了这个古力可能是个女人,于廷尉手有些哆嗦。他想得更远,去年赵兴八月节失踪,重阳节归家,那个大宛国的贵客便要求在太学念书,然后赵兴就和古力住在了一处。 再有赵兴深得帝心的那篇策论,向皇帝跪求去西域救父,这一件件事情于廷尉都有所耳闻,如今穿起来,真相呼之欲出,虽有林天和娇娥施的障眼法,但总有有心人不是。 赵兴不能失了圣心,这件事情的真相也决不能暴露。 “傻儿子,你怀疑之后更应当想法子让古力早点离开长安城,干嘛要引起对方的紧张和恼怒呢?” “风波一起,万事就不由你了,明日就去大宛国的行辕找古力负荆请罪,就说喝多了,不该冲撞大宛国的贵客。” 于永气的要命,不顾鞭伤,喝了两坛子酒。 长这么大于小郎君随性惯了,惹了那么多事情出来,向谁赔过礼道过歉,如今什么还没做呢,却先惹了一身骚。 “古力的那个侍卫队长是有病吗?”,于永抱着酒坛子愤怒地望天。 古力也觉得她的侍卫队长实在是有病,竟然敢在她就要离开长安城前一个月,提出要和大汉的虎贲中郎将决斗,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赢了,要让大汉折掉一个中郎将?惹得于家和于家的姻亲对大宛不满吗?她身为大宛国的公主不是来大汉找仇家的。这事传回大宛国,许多不喜她继位的势力可有了话说了。 若是输了,是要让她在回西域的路上失去最有力的保护吗?那可是要穿过匈奴的地界的,虽然有大汉的使臣团保护,但还是自己人更可靠不是吗。 而且,为什么要招惹于家呢?于家和赵家近来走动的很紧密,赵兴的妹妹赵娇娥很得于夫人喜欢不是嘛?她的侍卫队长和于永要签生死状,会让赵兴怎么看她? “阿里,你是大宛国的雄鹰,为什么要和大汉的地头蛇过不去?回去在大宛浩瀚的天空中翱翔吧,别在这里为了些小事情缠斗。” “公主,我愿为您付出这条命,您在阿里的心中是皎洁的月亮,怎么能够让汉人的眼神玷污了您。” “我的话便是命令,你放弃吧,阿里。” 于永和古力都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纠缠下去,想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可是异国侍卫长向本朝风流中郎将提出决斗,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趣味了,各种版本迅速在朝野散布开。 就连刘病己都听到了这个故事,说的人还是许嘉和戴长乐。 许嘉身为羽林中郎将总是陪伴着皇帝,戴长乐身为皇帝的侍郎,也是个最爱打听各种消息向皇帝汇报的。 “陛下,最近城里有件大事,您可知道?”,戴长乐的脸上带着神秘。 “别卖关子了。” 许嘉兴奋地插了进来,“长乐哥,你说的是于永决斗的事?” 戴长乐顾不上给皇帝说,忙问:“正是,你和于永经常在一处,这事你知道详情吧?” 许嘉兴奋地道:“当然只知道了,我就在旁边啊,哈哈,蛮夷人要求签生死状,决斗呢。于永的脸都绿了,拒绝了两次,说大汉朝的官员不能私斗。” “只怕于廷尉回家要打一顿他家的小郎君吧?”,听了故事的刘病己好笑地道。 “皇上,我们把王奉光叫进宫,和他打赌吧,看这次谁赢。”,戴长乐笑嘻嘻地惟恐天下不乱。 许嘉哈哈大笑,觉得戴长乐这个主意妙极。王奉光是王皇后的父亲,嗜赌如命,什么都爱赌一赌。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能找到一个人在另一方下赌注,王奉光总要和人家打赌,有时候为了能赌,他能同意和人家换个边。王奉光好像随时准备着和人家赌一把,运气又极好,总是能赢。 “哈哈,好,弘恭你去宣王奉光进宫,好久没和他赌一把了。来,我们先分析分析把赌注下到那一边。”,皇帝现在很兴奋。 王奉光的好赌是出了名的,有一场赛马,他回去打赌,要么大赢得意洋洋,要么大输一场。有斗犬他会去赌一场,有斗鸡他也会去赌一场。 他和刘病己认识便是缘于一次随意的赌,当时两人争论一只鸡是先啄对手的眼睛还是脖子。 就连王奉光女儿的婚事也是一场赌博造就的,王婕妤许了七次人家,七次都死了未婚夫,没有人愿意和王家结亲了,王奉光和邻居赌了五千钱,赌女儿第八次能嫁出去。 为了赌赢,王奉光求了皇帝将王婕妤收入宫中。这世上也只有刘病己不在乎这些,他的许后不也是嫁他之前死了未婚夫的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嫁贵夫,平常男子那能压得住这样的命格。 女儿真的入了宫,王奉光又后悔没有和邻居赌的大一点。 “那皇上要同意于永私下里参与械斗吗?”,许嘉想到这个问题,大汉朝的官员不能私下械斗啊。 “让朕先想想,于永不和大宛国斗,我们怎么赌呢?”,刘病己点点头。 双方当事人都想偃旗息鼓,可旁人却想他们大斗一番,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奉光来的很快,一见面便急匆匆地道:“皇上,您要和臣赌一赌吗?太好了,只是臣来之前打听了一下,于廷尉那个老家伙正逼着于小郎君去大宛国的行辕负荆请罪呢。” 都要去负荆请罪了还赌什么? “什么?这不妥吧,于永又没有干错什么,为什么要负荆请罪?”,刘病己发表了个人看法。 当然不妥,众人点头。 “臣还听说,大宛国的贵客非常生气,打算严惩他的侍卫队长呢!”,王奉光继续说着不好的消息。 “来者是客,这不妥吧,他只是不懂大汉的风俗罢了,不必严惩。”,刘病己坚持来者都是客,对客人要宽容。 当然不妥,众人点头。 刘奭和刘念从殿门外探进来小脑袋,笑嘻嘻地问:“阿父,你们在赌什么?” 刘病己立即严肃起来,道:“怎么在赌呢?父皇在和大臣们讨论虎贲郎将和大宛国的侍卫队长谁厉害。” 刘念笑嘻嘻地奔了进来,看了看许嘉的眼色,笑着道:“阿父骗人,国丈都来了,不是赌是做什么?我和哥哥偷听了半晌了,都想下注呢。” 又回首叫道:“哥哥,你快进来了。” 刘奭这才整整衣衫,迈着小方步子进来了,对着王奉光和父皇施了一礼,道:“儿子也想参与,国丈说太子应当会赌,大汉的小郎君们都会赌呢。” “哈哈。”,戴长乐乐了,对着刘病己挤眉弄眼的。 “那你打算赌那一边赢?”,刘病己无奈地问道,的确,有个赌徒做国丈,太子怎么学不会赌呢? “儿子还不知道呢。”,刘奭认真地道:“赌博之前需要先了解形势才能选择下注。” “哈哈。”,戴长乐笑道:“皇上,太子最近和国丈堵了一场,国丈输了。” “哦?”,刘病己扬了扬眉毛,刘念和刘奭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只笑不说话,像是有什么共同的秘密般。 “太子是用诡道赢得我啊。”,王奉光说起这事就觉得委屈。 “国丈最近训练了一只鹦鹉,这鹦鹉特别喜欢学舌,记性极好,听了什么话都能原样复述出来。国丈用它来和人打赌,几乎没有不赢的,可是却在太子这里吃了个败仗。”,戴长乐笑道:“臣是亲眼所见,那只鹦鹉被放在太子的书房里,听了一个时辰,再被带出来之后,却怎么都不学太子在书房里念了什么书,国丈怎么问,那只鸟都只说一句话。” “什么?” “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戴长乐憋着笑道。 “哈哈。”,刘病己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老赌徒王奉光吃瘪真是令人开心。   ☆、第118章 古怪 自从立了王皇后,刘奭兄妹二人和父亲的关系更加亲密。太子刘奭在父亲面前越来越放得开,行事举止皆有度,不像之前那般懦弱的过分了。 刘病己在立后之前,便和王婕妤将话都说透了,皇后这个位置只留给能一心一意带大他两个孩儿的女人。 爱宠这辈子王婕妤是不可能再有的了,但是有万人敬仰的尊贵、家族的昌盛作为补偿。 王奉光知道刘病己的脾性,作为一个老赌徒,王奉光一直坚持认为,在“赌”字上能够看出来一个人的脾性,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因为赌和刘病己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王奉光专门入宫,告诫女儿不可辜负圣恩,不要太贪心,这个荣耀家族和自身的机会一定不要错过,要好好对待太子和长公主。 皇上这样英俊的男子,后宫的女人那个不想占着,女儿姿色平平,和皇上之间并无什么情谊,若是在这个上面犯了蠢,太不值当了。 甚至王奉光还专门去找了许广汉吃酒,两家人将话说开,合力护着许后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王皇后和王家的一世荣宠都系在刘奭兄妹二人身上,自然识情识趣地让这兄妹二人感受到了失落已久的母爱。 不论这爱宠是否全部发自真心,刘奭有了一心为他打算的母亲,和父亲之间也放下心结,整个人都有了喜人的变化。 刘病己看在眼里,只待儿子的天性一日日放开,再替儿子择来名师教导。 只恨疏家叔侄不知眉眼高低,尚存有侥幸之心,入了二月,见太子依旧不来上课,只在石渠阁问轮值的掌经博士各种故事,方上疏提出辞去太傅、少傅之位。 刘病己下旨挽留,若是太子之师要辞别,为了太子的名声也要多留几次啊。 按道理疏家叔侄应当再次上疏请辞,来回三次。第二次应由太子来挽留,第三次皇帝和太子因为对方去意已决,而强忍不舍点了头,再赐以重金作别。双方将太子的尊师重儒,太傅与少傅的不慕虚名诠释一番,再有众大臣围观叫好,让众百姓受到感化。 可是,疏家叔侄却没有再第二次请辞,他们沉默了。 真是……刘病己总不能为了照顾臣子的面子,让自个的儿子一直受委屈吧,若是这疏家叔侄再不识相,只有让戴长乐亲自面传圣意了。 其实疏家叔侄也是为难呢!他们自觉教太子很认真,而且仁厚的太子一向非常尊重他们,基本上认为叔侄二人说的都是圣人之言,也一心想做个圣君。 虽然上次正旦的经筵上疏家叔侄败给了萧望之和严彭祖,但那做不得数啊,就连最终赢了严彭祖的童官林天,不也被皇上嗤笑为诡辩之术吗。 身在局中,他们搞不懂皇帝这般带着太子究竟有何安排,自家又该做何抉择,是就坡下驴不辞了,等着太子上课。还是坚持请辞,留下不贪虚名的虚名在朝堂呢? “我给萧望之去封信,问问他的看法。”,叔叔疏广下了决定,萧望之一向能摸得清楚皇上的想法。 萧望之的来信迟迟未来,于是疏家叔侄和皇帝都在等。严彭祖依旧日日骑着他的小灰驴去太学,并不知道太子少傅的位置在向他招手。 与喜得一子一女、意气风发的王皇后相比,张婕妤的日子很不好过。以前她在这宫中便是独一份的,因为没有皇后,在婕妤之中她的排名靠前,最得帝宠,连着儿子也深得帝宠。 出了禁闭之后,后宫诸事都已经由新后主掌,她还要定期去椒房宫向这个从来都瞧不上的皇后请安。 张婕妤实在不甘心,看着健壮俊俏的儿子刘钦,她实在搞不明白,皇上为何不选择刘钦。 闭着眼睛都知道,刘钦才是最适合的下一任皇帝啊。 张婕妤的怨望已经要控制不住了,作为父亲的张延寿自然清楚,只是眼下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张家的统率人物张安世不同意的事,谁也不敢违命来做。 本以为张安世熬不过那个冬天,过了正旦,他却和魏相一般,慢慢好了起来,也许这都是看到回到身边的儿子张延寿的缘故。 为了约束住张家的子孙,张安世将张千秋、张延寿和张彭祖三个嫡子都叫到了病榻前,吩咐道:“三郎做了哥哥阳都哀候的嗣子,日后要谨记你继承的是阳都哀后的爵位,莫再多插手这边的事情。” 张彭祖知道父亲是对他插手张博之事不满,泣道:“父亲,按照礼法,我虽然是替大伯延续香火,但我还是您的儿子啊。我是您最小的儿子,两个哥哥一直照顾着我,我怎么能不管呢?就算是大伯在世,也一样会管的。” “三郎你这话,可别叫那些儒生听到,若是萧望之等人知道了,父亲的英名都会受牵连。我们虽然都知道弟弟的心,但你还是叫父亲叔叔吧。”,张千秋连忙劝阻,礼法这种事情,儒生总是能搞出来一大堆是非,既然过继出去做了嗣子,便不能再喊自己的父亲叫做父亲了。 张安世举起枯柴般的手,摸了摸张彭祖的发冠,叹道:“三郎,我一辈子谨慎做人,你和皇帝自幼交情深厚,这是你的福祉。日后你的子侄们若是惹下了大祸事,还得靠你来维护。你平日里莫要损了你和皇帝的情谊,这情谊用了一分就少一分。” “张博那个孩子不争气,惹出来这么多事。张婕妤还是安心在宫中养好二皇子吧,日后二皇子封了王,自有她的好日子。皇上不是昭帝,也不是武帝。” 武帝残暴,效忠他的人大都没有好结局,当然不效忠他的人死的更惨就是了。昭帝年少聪慧,即将亲政时便在未央宫暴毙,这死因一直是个迷,据说和霍光是脱不了干系。 张安世的话是让儿孙们好自为之了,当今皇帝有情但也不会任人摆布。 “大郎和二郎扎紧篱笆,莫要再斗强斗狠了,父亲打算上疏辞去大司马大将军之职,在家中含饴弄重孙。至于爵位的承袭,看皇上的恩泽了。” 张延寿虽然跟着哥哥应了父亲,心中却放不下这口气来。 他的女儿离后位只差一步,他的儿子死的太过凑巧,虽然查不出来什么,但并不代表他就认了。 为什么不能争一争?父亲是太老了,老的比以前还怕事,他们张家为何要怕成这样。 张延寿和哥哥张千秋话别之后,回到书房,自叹道:“自家的孩子自家疼,父亲不也最疼我们三个么,到了孙辈却要他们老实了。大哥总是学着父亲谨慎小心,缩头缩脑的,还不如三弟对我真心。” 他身边的大奴张青侍奉多年,非常得力,这几日已经将赵家、于家、严家、古力之间的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笑着道:“大人知道长安城近日来最热的话题是什么吗?” “怎么?”,张延寿知道张青有话说,“忙了家里又要忙马政的事,竟然不知道长安城近来都在说些什么。难道是新皇后王家?” “大人没有猜中呢,王家又有什么好说的啊,国丈不过是个爱赌的,王皇后本不得宠,顶多议论几句就罢了。”,张青嗤之以鼻,这个态度张延寿最喜欢了。 “那是?”,张延寿略微坐直了身子。 张青一脸诡秘地道:“大人,是于家小郎君和大宛国贵客的侍卫队长,两人约好了要决斗呢,日子都定好了,在汜水节那一日。” “哈哈,这一定是讹传吧。于廷尉中规中矩,于小郎君虽然放荡不羁了些,却最怕他老子。大汉的官吏是不准械斗的,于永是皇上身边的虎贲中郎将,连这都不知道?”,张延寿当个笑话听听。 “大人,大奴打听的真真的,据说中郎将近来黏糊古力的厉害,惹了身边得宠的侍卫队长,名叫做阿里的,阿里强约了两次都没有定下来,于永也说大汉官吏不能私斗。这事被于廷尉知道了一顿好打,本打算去大宛国的行辕负荆请罪,那叫阿里的侍卫队长也被古力训斥了,双方都准备揭过去了。却在这时出了岔子。” “哦?” “新国丈大人戳着皇上要赌一把,皇上准许他们双方相斗,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也在约着下注呢,为了方便,干脆就定在了汜水节那一日。” “哼。”,张延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一个赌徒,沐猴衣冠没几日,就现了原形啦,没轻没重的胡闹,有这样的国丈又能有什么样的皇后?又能教得出什么好太子?大汉危矣。” 张青是知道自家大人那点心结的,立即应道:“大人说的极是,老赌徒只能教出来个小赌徒罢了,皇上那是觉得欠了许家的,要不怎么会不立咱们家的张婕妤,反而立个无宠的皇后。说是外戚,王家也没有什么势力,更不用说有什么人才了……” “哼……”,张延寿心情舒畅了许多,端起案几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你说于家近来和赵家走动的勤快?” “是,赵家的赵兴和那个古力关系也很密切,但是正旦节后,双方突然闹翻了,说是古力看上了赵家的大娘子,大娘子已经定了亲……” 待到张青将这几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张延寿闭目沉思,过了半响,睁开眼来,又就着冷茶抿了一口,手指轻轻地在杯壁上摸索,道:“这里面有古怪。”   ☆、第119章 试探 张延寿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虽然并不乐意,但答应了父亲扎紧篱笆,就不会认不清楚形势强出头。 可是老实人的答应是一回事,聪明人的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聪明人不仅仅擅长抓住机会,更擅长创造机会。 眼下这点古怪,对于张延寿来说,就是机会,他收拾赵家还有个天然的联盟——严家呢。 沐休日,张延寿穿的极普通,衣服上连点绣纹都没有,只是细白的面皮和那下巴上的长须,彰显着此人颇有些身份。 他在城东的一家酒垆的角落里喝酒,来这里的大都是没有功名之人。他一边喝酒等着人,一边观察着身边的那些放浪形骸的酒徒们,觉得张青这个地方选的很好。 他静静地在这里这么坐着,压根没有人注意。 严祭酒依约来了,将小灰驴系在酒垆前的一棵小树上,接着背着手,踱进了酒垆。严彭祖依旧是那一身打扮:宽大的博士官衣袍,高高的进贤冠,只是身上并无佩戴宝剑了。 这一身装扮和城东的这家酒垆格格不入,原本喧闹的酒垆变得安静下来,众人的眼神都追随着这位有着名士态度的身影朝角落里的张延寿而去。 张延寿的额角跳了跳,立即觉得张青选的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好了,又觉得严祭酒有些迂,只怕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困难。 更让人难堪的还在后面,严祭酒向他施了一礼,朗声道:“臣来迟了,张大人勿怪。” 这还能说些什么悄悄话呢?这一番安排像是抛了媚眼给个瞎子看,严祭酒治学治呆了么? 张延寿只好强笑着道:“严大人,不需多礼了,我们只喝酒聊天。随意随意。” 两人相让着入坐,旁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二人在这里如此不合拍。 严祭酒的名士态度,张延寿举手投足间泄漏出来的贵人气息,对比着粗声粗气行酒令,大块嚼骨头的其他酒徒,让整个酒垆的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原本张延寿想借着喧嚣的环境隐身,如今却被凸显了出来,像是两只乌鸦卧在一群灰扑扑的麻雀之间。 严祭酒像是浑然未觉,撩起宽大的袍袖,向张延寿频频敬酒致意,一举一动都及其讲究礼仪。 两人便一杯一杯地喝起来了,倒像是真的是来这里喝酒的。 张延寿的心沉了下去,这和他预想的不符啊,严彭祖不该三两句便和他剖开心迹,相谈尽欢,歃血为盟替哥哥报仇吗? 是地点没有选对的原因吧,张延寿扶了扶发冠,打算喝完这酒,再找个机会和严祭酒详谈。 如今,他先将话题抛给对方即可。 “严大人,你可知道最近长安城最轰动的赌约之事?” “臣略有耳闻,听说是于中郎将和大宛国贵客的侍从官之间的决斗。” “正是,我也想参与这赌约,只因为才回长安城,对这个古力不怎么清楚,听说他在太学里求学?” “是啊。”,严祭酒把玩着酒盏,眼睛眯了起来,轻轻笑道:“这个古力和丞相征事赵义家的大郎赵兴交好,两人同住一间屋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得很。赵兴被皇帝派为出使西域的副使,便回家去了。听说古力频繁去赵家做客,对赵家的大娘子情有独钟,但对方已有婚约,为此古力和赵兴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了。” “……”,张延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摸清楚了严彭祖那点小心思了,对方压根不想搅合张赵两家的恩怨,只想在一旁看热闹,若是自己教训赵家,严彭祖也高兴。 张延寿的眼睛眯了起来,用筷子轻轻敲击着酒盏,笑着道:“严大人,你哥哥和我是旧识,怎么我回来了,他却不知去向了呢?” 严彭祖的眉头一皱,“家兄是个能干的,却没有管好后宅。家嫂犯事被判到敦煌郡受罚,家兄也受了连累,就辞去了丞相府的官职,又念及母亲年纪大了,回东海郡去了。” “不知是犯了什么事?” “说来有些丢人,张大人问了,臣少不得含辱以告。家嫂贪图云氏绣纺老板许下的好处,偷了林氏绣纺的绣样,这林家绣纺的绣样都是丞相征事赵家娘子画的,家嫂和赵家娘子交好……” 严彭祖脸色赤红,深以为耻,不欲多言。 说到了这里,严彭祖也觉得哥哥做事过分,上不得台面,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严字,让他不恨赵家毁了他哥哥,他又做不到。 张延寿若有所思,脑中将这几家人之间的关系排了又排,直觉应当见见这个古力。 “古力眼下还在太学求学吗?” “已经不了,大宛国定下来在三月十五返程,他在太学求学也无非就是来交友罢了。”,严祭酒顿了顿,道:“古力在大宛国也曾读过四书五经,只是不太精通罢了。” 张延寿的眼睛闪了闪,捕捉到了些什么,他看看严彭祖的脸上正儿八经的神色,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两人又随意聊了聊朝中之事,既然相交不深,话题也极为泛泛。 话题说尽,两人也坐不下去了,方才作别。 严祭酒恭敬地看着张青将张延寿扶上了驷马马车,对着张延寿施了一礼,张延寿也还了一礼,笑道:“严大人,日后再叙。” 看着驷马马车绝尘而去,严祭酒才牵过自家的小灰驴,从后面上了驴身,慢慢朝城北去了。 严彭祖内心是抵触这番见面的,张家死了儿子,这事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哥哥。 张博对赵家母女起意,是源于严延年;张博施计谋算林氏,是严延年在其中筹划;张博装病重,害赵义入狱,是严延年献计。 眼下有赵家当靶子,张延寿追债自然会去朝赵家去追,但若是张延寿迁怒,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揪出哥哥来,大哥少不了一个借张博之手报赵家之仇的嫌疑。 张延寿约他私下相见,不是想了解张博之事的起因,就是想联合他对付赵家。张家势大,若是想早已出手了,若是不方便亲自出手,选中的刀便是严家。 最近的一封家书中,母亲说大哥已经在东海郡做起了郡吏,打算从头再来了。这比什么都好,大哥是个能干之人,只要有了机会,就能东山再起。 严彭祖不想再陷入到张家和赵家的恩怨中去,于家在东海郡是大族,赵严两家化解还是找的于家做中间人。 但若是赵家倒霉,他自然高兴,若是叫他去动赵家,那就算了。 林天三次将他挫败,赵兴眼下深得帝心,于家和赵家越走越近,严家和赵家之间的那点事只怕早已经传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这些都让严彭祖不愿意再冒风险,他所依仗的便是专修《春秋》所得的名声罢了。 酒垆的老板见两人都走了,方才松了口气,道:“总算走了,这两个瘟神,吃饱了撑的,到这里来演大戏,当我们是傻子呢。” 说罢转过身去,伸手在酒坛子后面乱摸,拉出来一块画的花呼呼的木板,摆在酒台上,大叫道:“还有谁要下注的?风流虎贲中郎将对峙大宛国彪悍侍卫官,赔率六。” 又大声道:“阿于,你去找找苗公,这两个瘟神来我们的酒垆里,不知搞什么鬼呢。眼看要错过了饭点了,你在市上买点烤牛肉吃吧。” “喏。”,一个身影从角落里快步走出,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张延寿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严祭酒的态度有点意思,话里话外都有点涵义在。严祭酒想站在河边看戏,又想不湿脚,那有那么好的事。 真是个呆子,张延寿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日,古力收到了一封拜帖,随之而来还有几位美貌的歌舞伎。张青垂下手,静静地站在古力的一侧,看上去是个极懂规矩的大奴。 “我和张大人并不相熟,张大人这也太客气了。”,古力瞄了瞄这些袅袅婷婷的歌舞伎,她们衣着华丽,才开春,便换上了单薄的春装,卖弄着细细的腰肢,眼神在古力的脸上缠绕着。 “*。”,古力心中暗骂,又看了看自己浑圆的小蛮腰。 大汉的男子都喜欢纤弱之美,想到此处,古力的眼神暗了暗,颇有些落寞。 若是在大宛国的夏日,古力穿的可比这些歌舞伎暴露多了,腰肢都会露出来。抡起舞姿,大宛国的姑娘们那个比得上她古力。 古力吸了一口气道:“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张大人……” 张青连忙笑道:“我家大人目前执掌马政,对大宛国的天马之名仰慕已久,很想趁贵人在这里,多讨教些呢。” 窥了窥古力的神色,张青脸上的菊花绽放的更厉害了,“大人说贵人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城,这么些日子一定寂寞了。这些歌舞伎都是自小就入了府里,嬷嬷们花了很多心思调|教。”,说着声音又低了些,夹带着些男人之间心知肚明的诡秘,“花样多,又都干净的很。” “放肆。”,阿里在一旁按着腰刀怒喝。 “退下。”,古力呵斥阿里,阿里面上带着不甘,怒瞪着张青,慢慢退了下去。 张青轻轻地缩了缩头,陪笑道:“贵人原谅奴婢……” “张大人一片好意,古力心领了,只是古力即将离开大宛国,这些歌舞伎看着都甚是娇嫩,只怕路上受不了,届时古力不带走又怕让大人脸上难看,带走了又怕她们连小命都保不住。” “贵人不用担心,大人说了,若是贵人远行,这些歌舞伎还愿意回张府的便让她们回来便是,若不愿意,便自行找出路。” 张青腆着脸,笑嘻嘻地从怀里掏了个盒子,笑道:“这里面放着身契,都在京兆尹府立过案的。” 古力看了看张青,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两日后,古力将扫榻相迎。” 张青脸上的菊花怒放开来,恭敬地施礼道别。 回到府中,张青便急匆匆朝书房去了,张延寿正背着手在里面踱步,等着他呢。 “怎么样?都收下了吗?”,一见张青,张延寿便急急问道。 “大人,都收下了,大宛国的贵人长得极好,比起东市上出名的胡姬还要美上几分,但性情有点古怪,像是不太喜欢女人。奴婢拿言语微微挑逗试探,他身边的侍卫官便大怒,护的很紧。”   ☆、第120章 老姜 数着日子,张延寿去了大宛国的行辕,古力按照大汉接客的礼仪,站在行辕门口迎接。 古力身材修长,穿着玄色的春衫,精致的竹纹绣在袍角,若不是一头金发,湛蓝的眼珠,就是一个大汉的温雅儒生了。 蓝的像一片海啊,皮肤又白的像天上的白云,张延寿在心里感叹道,真是个尤物,张青说的没错,长安城出名的胡姬也比不上他。 张延寿的眼神有些复杂,在古力的脸和前胸上流连不去。 阿里见了,腮帮子旁的肉筋跳了又跳,手紧紧握住身旁的腰刀。 张青脸上绽放着菊花,恭谨地捧着一个酒坛,眼睛灼灼发亮。 “张大人枉步玉趾,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古力施了一礼,说的很恭谨。张家具有从龙之功,对皇帝有养育之恩,又在宫中有着二皇子,古力觉得应当更加恭谨才对,可是她从赵兴那里只学到了这点待客的本事。 张延寿伸出手,拉过古力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古郎太过客气了,大汉和大宛之间关系亲密,我对古郎也是一见如故。古郎一表人才,谈吐雅致,今夕何夕,遇此良人何。我们把盏言欢,不醉不归,何如?” 说罢,便熟不拘礼地携着古力的手进了行辕。 古力的手不由得就抖了抖,她贵为公主,旁的男子多看她几眼,她便想挖了他们的眼珠。这个张延寿上来便动手动脚,可古力却不能拒绝,谁叫她此刻扮的便是个男子。 阿里的脸色变得铁青,腮帮子旁的肉跳动的更厉害了;张青紧紧跟随,默不作声地捧着那坛子酒,像是在他眼里再没有比这坛酒更重要的了。 两人进了厅堂,张延寿方放开了古力的小手,他觉得这手并不似女子般柔软,到能摸到些习刀弄剑留下的茧子。 只是古力这个长相,真是比女子还要漂亮三分。 貌若好女子,赵兴也是这般的容貌,只可惜是赵家的儿郎。 张延寿在一旁拿定主意要再试探一番,古力已经命人摆宴,又命人将张延寿送来的歌舞伎叫来献舞。 两人坐的极近,按古力的习惯,最好是两人分案对坐。可张延寿非要与古力共案而食,亲密的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两人共坐在胡床上,中间隔着张狭长的案几,腿一不小心都会碰触到。 古力忍了又忍,张延寿谈兴很浓,说起了他初初执掌马政,发现各地的骏马监养的马匹已经退化,不如早前从大宛国引入的五花马。 “不知大宛的天马由何而来,这般的千里马可有什么办法多繁殖些?”,张延寿问。 古力不敢不重视,五十年前,大宛国和大汉有一场惨烈的战争,便是因这汗血宝马而起。 武帝听说大宛有好马,派使臣携带金帛来换马,双方未达成协议,换马不成,大宛国的国王又看上了大汉使臣带来的金帛,便将使臣杀了。 武帝大怒,派人来攻打大宛,又败了。这下武帝发了狠,派了大军压境,将大宛国的国王斩杀,另立了新国王,也就是古力的祖宗。 为了这天马,大宛国差点亡国,大汉之威,没有人敢冒犯。 新国王当时献了两千匹天马给大汉,并约定隔一段时间便向大汉进献天马。由于大汉的皇权交替,匈奴又重新兴起,不时隔断大汉和西域各国的联系,所以大宛也并没有如约进献天马。 如今张延寿的地位特殊,天马之事又及其敏感,古力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古郎,这是萧氏佳酿,和西域的酒又有所不同。萧氏佳酿难得,这是二十年份的好酒,一直埋在桂花树下,我偶然得到了这么一坛,今儿带上了和你一酔方休。”,张延寿热情地邀约,旁边站着的张青立即打开酒坛,一股浓郁的酒香就从坛子里散了出来,给两人满上。 阿里在一旁闻到,喉头止不住动了几下。 古力推脱不得,只好答道:“承蒙张大人抬爱,我们今日便一醉方休罢。” 歌舞伎在厅堂之中,伴着乐师的琴声,摇摆着腰肢,袅袅婷婷,扭得好一把细腰。古力眼神有些恍然,抚掌道:“好。” 张延寿在古力的脸上睃了睃,道:“古郎真是好相貌,喝了点酒更好看了。” 古力笑道:“男子要好相貌做什么?臣在大宛国经常被人嘲笑,腰不粗膀不圆,阿里,来给张大人展示一番,大宛美男子是个什么样儿。” 阿里耐了半响性子,听了这话,忙上前施了一礼道:“见过张大人。” 又道:“愿舞刀助兴。” 古力扭头对张延寿喷了口浓浓的酒气,半眯着眼睛道:“张大人,我们大宛国喝酒,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助兴的都是舞刀摔跤。到了大汉,这歌舞伎虽然好看,但腰肢还是太细了点……哈哈” “来来……”,古力打了个响指,歌舞伎们退下,只有乐师还在抚琴。 阿里遵命舞了起来,一时间厅堂里刀光到处都是,又有人捧了个铜盆来,向阿里身上泼水,竟是一点水儿都没有泼进去。 “好!”,古力抚掌叹道,张延寿也笑着道:“好。” “汜水节那日,张大人可要买阿里赢?”,古力大笑道。 阿里旋了一圈,直直一刀朝案上刺来,张延寿手里一抖,一碗酒到在古力身上。 “哈哈……,无事……”,古力喝多了酒,闪不开,看着那酒渍在身上留着。 张延寿拽着袖子,欺身上前朝古力的胸上摸去,道:“古郎,都怪我胆子太小,死罪死罪。” 阿里脸色大变,喉头发出一声低吼,一刀又袭了过来,与方才那刀不同,带着森森杀气。 张延寿一惊,跌坐在地上。 古力笑着伸手将张延寿扶起,大着舌头道:“大宛王室的规矩,不容旁人近身,我这侍卫官养成习惯了,念在他护主心切,又不知道大汉的规矩,张大人饶他一遭吧。” “好说,好说,真是壮士啊,赐酒赐肉。”,张延寿拾起微笑,吩咐道。 一场宴会就这般糊弄了去,其间张延寿问起赵兴、赵娇娥之事,古力触动心肠,借着酒醉,含泪叹道:“我一片真心,可惜对方却另有怀抱,天涯何处无芳草呢,罢了罢了。” 张延寿喝的跌跌撞撞地和古力分别,被张青扶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张延寿便清醒了许多,张青忙塞了个靠枕在张延寿腰下,又道:“大人,奴婢冷眼瞧着,那古力真的有点问题,送去的歌舞伎说古力压根不接近她们,对她们没有半点男人的兴趣。” “古力的言谈举止之间还是有些破绽的,那个阿里护的太紧了。”,张延寿靠在车壁上,大笑道:“这些就够了,古力若是不喜大汉的女子,怎么会瞧上赵娇娥?年轻的男子没有不恋女色的,西域的男子开荤比大汉还早,他们多食牛羊肉类,身体强壮,古力竟然不近女色?” “大人英明,古力本身就是个女子吧,看样子在大宛是当男儿养的,西域那边的女子性情粗犷的很。” “哼,她倒是胆子大,有点意思。”,张延寿回味着古力的颜色,笑着道。 行辕内,古力撑着额角发愁,“阿里,只怕我们麻烦了,这张延寿言语试探来去,又不敢得罪与他。” 张家和赵家有仇,林天用的那个胡姬,就有她的份。 张延寿明摆的是怀疑她是个女子,若是这被拆穿,大宛对大汉皇帝的隐瞒就够古力吃一壶的。更何况匈奴的使节也在长安城,还一直追问古力大宛国的公主定亲之事。 匈奴单于一心想让小王子娶了大宛的公主,两家联姻,匈奴在西域便是无敌了。古力不想嫁,一心想继承王室,与匈奴分庭抗争。 古力的身份若是被揭穿,按匈奴单于的脾性,只怕会守在古力回大宛的路上,截断她的归途,让生米煮成熟饭。 “这些狡诈的汉人。”,阿里气恼不已。 古力更加气恼,“……这都是你惹出来的,若不是你非要与那于永决斗,张延寿怎么会怀疑我?我们本可以悄悄离开。” 阿里单膝跪下,道:“公主,我……” “好了好了,你去将那林天给我掳来,只怕只有那个狡诈的家伙能救我了。”,古力挥挥手道。 阿里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头涌上无力之感,在大汉,他的拳头和刀,并没有用。 看到公主对那个文弱的连只鸡都抓不住的赵兴关怀备至,阿里就觉得心酸。赵兴不识抬举,要和公主掰。虽然看到公主不开心,阿里心里却觉得雀跃,公主总会回回头看到他。可是眼下,公主又要和那个汉人纠缠到一处了吗? 阿里还是起身,执行公主的命令去了。 林天这一阵子被于廷尉操练的厉害,廷尉府里的陈年卷宗要处理到六月才能完。到那个时候,其他廷尉平才陆续上任,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林天只能以一人之力完成这些卷宗了。 还好现在住在姑姑家的左邻,瞅着空还能和娇娥说说话,林天每天就盼着到姑父家里进夕食,接着陪着表弟玩一会,和表妹说说话。 赵义听了林天的抱怨后,劝慰道:“天哥,自古吃亏便是占便宜,于大人这般做,让你比后来的廷尉平们多了解了不少。就算廷尉府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如此呢。” 林天有些郁郁,“于大人整日将我关在小屋子里整理卷宗,也没有机会和其他同僚来往。诏狱我也没有机会接近,萧大人举荐的那位师傅还在诏狱里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拜师。” 赵义听到诏狱两个字,脸抽了抽,道:“萧大儒也是个怪人,给你推荐个师傅,却在诏狱里关着。于大人的脾气……,哎,天哥,你先忍忍吧,以后会好的。” 林天同情地看着姑父,姑父最近又被于廷尉打了一顿,据说因为于永和古力的侍卫官之间的事,说姑父怎么养的儿女,什么都不知道。 “姑父,我想去看看表妹。”,林天想去安抚一下表妹,姑父被于大人打了之后,回家逼供,将表妹关在院子里反思,两人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呢。 “去吧,去吧……”,赵义懂了,林天说了这么多,只是想争取见见娇娥罢了。 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那时候他和娇娇,一日不见,沉甸甸的思念便能让人什么都做不了。 林天笑嘻嘻地退出了书房,正想朝表妹的院子里去,却被赵成拦住了。 “林大人,您府上的门房带着个人在找您,据说大宛国的古力有急事。” “什么?”,林天知道古力的脾气,立即打消了和表妹甜蜜一番的旖念。 阿里见了林天,什么都不多说,将他提起,朝马上一放,道:“林大人,得罪了,我家主子有急事。” 这里到大宛国的行辕有一段距离,又将近宵禁时分,林天有点傻了。 “这样不合适吧?古力究竟有何事?马上都要宵禁了,我明日还要去廷尉府点卯。” 阿里不语,冷着脸,用腰刀在马屁股上一拍,便挟着林天疾驰而去。 赵成在门缝里瞧个明白,转身便朝大娘子的院子去了。 林天搞不懂,古力都要离开长安城了,又有什么急事。 “你们这些汉人,奸诈的很。”,阿里见林天不说话,忍了半天,说了这么句来。 “怎么奸诈了?好好的怎么冒出来这么句话?”,林天被搞的莫名其妙。 “主子为了你们惹上了一大堆的麻烦,你们到撇的干净。”,阿里不满的很。 到了地,阿里重重地将林天放下马,林天忍了又忍,见了古力才抱怨道:“你那个阿里,始终没个好脸色,马又赶的快,我都快吐了,又骂我奸诈,你们大宛国就是这般请人做事的。” 古力冷着脸道:“你可不就是奸诈吗,现在你和娇娥两个好的蜜里调油的,我却为了你们惹上了麻烦。” “……这话是不是该给表哥去说啊……”,林天见古力脸色不好,坐在席上,道:“快说吧,我现在日日被关在廷尉府,明日一早就要去点卯。” 古力脸上抽了抽,但还是忍了,将张延寿做的怪说了一番。 林天听了腾地跳了起来,“怨不得,昨日苗公来找我,说有人看见张延寿和严彭祖两人在城东的酒垆里喝酒,听着在说赵家的事,也提了你,如今就来试探你了。” “莫不会发现了什么?”,林天敲了敲头。 见林天着急,古力觉得没有方才那般堵得慌了,道:“十有*是知道我是个女子了。” 林天苦着脸,看着古力,一脸的不敢置信。 “即使不知道,也怀疑了。”,古力对视着,又道:“眼下该想法子防范他拿出来做文章。” 林天狐疑:“他总不会要求皇帝验身吧,你自称是大宛王室子弟,这样的事情总是做不出来的。” “他若是想叫我当众出丑呢?只为了斗跨赵兴,拉我下水。”,古力又道:“又或者想向我提出什么要求来呢?话里话外提到天马,又说在管理马政。” “今日他假装受惊将酒泼在我的身上,日后这些小法子防不胜防。”,古力叹道:“你们汉人真的太狡诈了。” “都是那个于永,没事老来缠我,弄的阿里要和他决斗,这才被那张延寿盯上的。”,古力气呼呼地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看同样一筹莫展的林天,摊手道:“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吧?” “我……”,林天颓然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眼下我们在一条船上,我若是出了差错,你们也一样。”,古力气急败坏地道。 “姑奶奶,这是自然,只是,我眼下猛地拿不出来办法来啊。”,林天道:“谁都不知道那个张延寿想干什么。” “要不你先装病,那里都不去。”,林天想了想,出了个主意。 古力虽然在王室见到的明争暗斗比较多,但是大汉的高官们打的和大宛不是一路拳呢,古力也想不到张延寿会做什么。 “若是有什么法子绊住他就好了,只要拖过三月十五,你一出了长安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林天苦思冥想。 商议了许久,两人也没有拿出个章程,决定明日再议,林天黑着眼圈去了廷尉府点卯,被于大人训斥一番。 “年纪轻轻,骨头都没有长全,不知道好生过日子,昨晚去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去了?”,于廷尉心情不好,逮着林天一顿碎碎念。 古力是个女人的事情,已经从赵义的嘴里得到了确认,这件事情,眼前这个竖子也必然是知道的。 于廷尉老谋深算惯了,为了这个不得不举行的决斗心烦不已,总觉得不妥当,但是皇帝发了话。他心里存着事,便找林天做了出气筒。 林天心中一动,他们算不准的事情,于大人老成精了,难道不知道吗? “大人教训的是,臣最近遇到了一件难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林天低下了头,像只鹌鹑。 也不看于廷尉,又道:“臣偶然结识了一位异国的贵客,此人有些不可告人的苦衷,身为女子,只能做个男子打扮,昨日被人差点认了出来,正一筹莫展……” 于定国怕的就是这件事,一听便知林天说的是谁,将林天踢了一脚,道:“我们出去转转。” 一刻之后,于定国背着手,站在廷尉府的后院,欣赏着枝头的绿色,林天垂着手站在身旁,轻声细语地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这老贼只怕打着当众揭穿古力是个女子的算盘呢。”,于定国下了判断。 “请大人明示。” “张延寿问严彭祖打听赵家和古力的事,便是想拉着严家对付赵家。有于家在,严彭祖不会犯傻。张延寿定是觉得于永和阿里的决斗有些古怪,瞧出了些什么,先送歌舞伎,再亲自上门试探一番。此时只怕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确定了。” 林天点头称是,“古力也说张延寿只怕已经猜出来了。” 于廷尉捏了捏胡须,道:“张延寿若是在皇上面前揭穿,皇上要么掩盖,要么不相信,总不可能对着大宛国的贵客验身吧。” “平时张延寿又没有什么机会设计古力暴露,古力即将远行,太学这些公开场合自然是不去了。张延寿即便是猜到九分,也不会冒险的,一定会设计古力在公共场合出丑,让众人都知道他是个女子。” 林天道:“让古力装病即可避过啊。” “总有无处可避之事。”,于永摇头道:“张延寿都不需要亲自出头,定下计谋,就能得利,他一定不会放弃的。” “这个机会张延寿一定不会放过,若是古力就是个男子,他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不是,赵兴当众名声受损,即使去了西域立了功,也不会被重用。赵义也会受连累,赵家失了圣心,收拾起来就简单了,只需找几个张家一派的官吏推波助澜。”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林天暗暗在心中赞叹,又崇拜又焦虑地问,“于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第121章 巧遇 于廷尉干笑几声,“郎中断得了病未必能救得了命。” 林天呆了呆,道:“若是于大人都没有法子,只怕我们只有束手就擒了。” “我们?”,于廷尉捏了捏胡子道:“你是林家,他们是赵家。” “赵家大娘子已经许给我了,我自然是与赵家共进退的。”,林天挺了挺瘦弱的胸脯,于廷尉嫌弃地瞄了一眼道:“廋成这个样子,赵广汉是不是秋射考试的时候放了水?廷尉府向来严格,你最好现在就给我练起,别到时候丢人。” “大人……” “你们自己去想吧,不然要你和赵义有何用处?”,于廷尉扭头走了,这事他也没有什么主意,能一条条说给林天听,不代表他就能即刻拿出主意来。可林天那鹌鹑样子,让他颇为受用,竟然不愿意承认这会是真的想不出来办法来。 林天瞧着于廷尉离去的样子,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腮边深深地陷进一个窝。不管于大人是不是真的没办法,至少没有否决他和娇娥的婚事的说法,这就比姑父幸运多了。 金乌西坠,林天走出廷尉府,便看见赵成站在府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他。 “这是怎么了?”,林天莫名其妙。 赵成脸上讪讪地道:“大娘子知道您昨日被古力叫去,一夜未归,心下着急,叫我催您快些回家。” “可我答应今日还要去古力那边议事。”,林天明白娇娥的担心,但昨日已经答应古力,于大人说的那些话,也要转述一番才好。 “林大人,好歹在家里进了夕食再去也好啊,如今离宵禁还远呢。”,赵成继续努力。 最终林天还是妥协了,他也想着娇娥呢。 因林天的缘故,赵义允许娇娥出了院子,到书房议事。听林天说了始末,娇娥和赵义都不出声了。 赵兴还在石渠阁读书,最近太子对西域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在石渠阁碰见赵兴。太子喜欢美色,有本来就喜欢赵兴,见美郎君问一答十,便日日粘着赵兴一起读书。刘病己知道后,笑称赵子房为太子的一事师。 沉默片刻,赵义对林天道:“把那孽障给我喊回来,都是他惹出来的事。” 这个孽障便是指的赵兴了,林天脸上有些为难,娇娥噘着嘴道:“阿父又来了,这并不是哥哥的错,哥哥始终对古力都避之不及,喊回来又能做什么?” 赵义一拍大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知道归知道,可是还是很生气啊,好好的孩子怎么惹上这些事了,那个焦方士说的对,这孩子有此大劫,现在还转成其他的劫数了。赵兴可是他们赵家最出息的读书苗子,这可怎么办呢。 “那个焦方士可有什么法子寻他。”,病急乱投医,赵义想起焦方士了。 “人家已经出去远游了,只说有缘还会相见。”,娇娥叹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事便是骂死哥哥也没用,何必让哥哥心中有事,反而在张家面前露了行藏。若真是躲不过,大不了让哥哥一口咬定,并不知道古力是个女子,后来知道了,也远离了。” 就光棍了,且光棍到底算了。 林天见父女二人僵持不下,笑了笑道:“等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再说罢,现在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于大人说张延寿一定会在众人面前想法子揭破此事,我估算着再熬一个月,古力就该走了,这中间应该也没有几次大场合,有些场合也不方便动手脚。” “天哥的意思是将公众场合列出来,看看张延寿会在何时下手,再想法子规避?”,赵义眼睛一亮,随即又叹道:“躲避总不是正途,谁知道对方会怎么下手呢。这事一开始就不对,古力不远万里自大宛国来长安城,是向当今天子表达归顺的诚意,就不该隐藏女子的身份。日后古力若真的继承了王位,又将如何自圆其说?龟兹等国的国王和王后都在大汉面圣住过一段时日的,古力不可能不来见皇帝。”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躲躲闪闪的也不是正途,张家势大,又躲在暗处,谋算古力太容易了。”,赵义又加重了语气。 “……这……”,娇娥抬起头来,看向林天,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阿父,我和大表哥一起去古力那里商议一番吧,总有办法的。” 赵义反正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去陪陪你母亲去。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吓自己。” 娇娥和林天二人上了马车,一入内,娇娥便叹道:“有时候觉得我阿父这个性子,真是随遇而安了。” 林天握了握娇娥的小手,轻轻地道:“姑父说的没错,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我们几个先商议一番,说不定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娇娥你先别心焦,万事有我呢。实在不行的话,就想法子让张延寿病倒算了。”,林天原先还说的动听,到了后来发起狠来。 娇娥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大表哥,你都说了,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还是别轻易冒险了。” 林天一双眼睛舍不得离开娇娥的脸,点头道:“表妹说的是。” “别这样,夏婆子他们还在外面的车辕上坐着呢。”,娇娥受不住这紧盯着的眼光,脸色绯红,忍不住轻嗔道。 “我怎样?”,林天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眼光,手又忍不住,轻轻地拖过娇娥的小手,仔细地瞧着,觉得娇娥竟是没有一处长得不好,只可惜日日不得闲,没有办法守着表妹。 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六百石,什么时候才能娶到表妹呢,表妹还这么小,什么时候能长大?林天看看娇娥,叹了口气。 娇娥以为林天还在发愁古力的事,本想将手抽回来,便又不动了,任由林天轻轻摩挲着,那一股股的酥痒就从指尖传上来,传到了心尖尖上,娇娥低下头,轻轻地呼吸。 外面夏婆子和赵成听着车内静了下来,互望一眼,抿着嘴不做声。 到了大宛国的行辕,娇娥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地见到了于永和许嘉。 许嘉又惊又喜,道:“赵家大娘子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之前因为古力缠着娇娥,正旦节双方还在行辕交涉一番。 于永给林天施了个眼色,笑问:“娇娥是不是不放心你于舅舅?” 娇娥笑着施了一礼,道:“古大哥和哥哥本是朋友,古大哥也认了我做妹妹,如今听说于舅舅和古大哥的侍卫队长要比试,我正狐疑呢,央着大表哥带我来问问,正好你们都在,便看在我的面上就不要斗了罢。” 许嘉笑道:“原来如此,娇娥,你于舅舅本也不想应战,可这阿里要求了三次,后来古力看不是事,也说不斗了。可皇上和国丈两人下了赌注,他俩不斗也不行了,还得斗出来个输赢才是呢。” 林天见许嘉喊得亲热,心中有些发酸,插话道:“也不知皇上和国丈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许嘉摸摸鼻子道:“原是我和戴长乐将这事当成笑话给皇上说来解闷,可王国丈爱赌,皇上和王国丈两人交情很深,便……” “……于大哥,我也没想到……”,许嘉看了看于永,又看了看娇娥。 于永笑了笑,“我以前不愿意接阿里的邀约,是担心身为朝臣不能私斗,如今皇上都发话了,我还担心什么呢。” 古力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道:“娇娥,于大人来此是和阿里商议,汜水节那日怎么相斗。听说长安城里很多人都在下注,赌阿里输,赔率已经到八了。干脆你也来一注罢。” “……这事闹这么大?我日日都在家里呆着,竟然不知。”,娇娥睁大双眼。 许嘉在一旁又忙忙插话,道:“娇娥,我是下注在你于舅舅这边的,你也是吧。” 林天脸上有些不好看,于永只当没看见,许嘉还望着娇娥,等着对方回答。 娇娥抿着嘴笑了,笑颜清丽,就像是一朵荷花轻轻地绽开了,许嘉觉得怎么每见一次这赵家大娘子,都要好看几分。 众人心中都有事,只许嘉在一旁呱噪个不停,一会儿说王奉光说要在灞河边搭个高台,一会儿又约着娇娥那日在灞河边等着,要给他们留个好位置。 娇娥也很给面子,听得专心,还时不时地找些话来问。许嘉说的更开心了,恨不得将知道的事都拿出来说一遍。 古力同情地看着林天,悄声道:“他们赵家兄妹美色过人,自然是……” 林天听了这话,脸更黑了。 古力送走了两位,转了回来,看看娇娥道:“这两位再不走,只怕有人醋坛子都要翻了。” “大表哥才不是这样的人,我方才只是想多了解些朝中对这件事的看法而已,想着兴许能做做文章。”,娇娥辩驳道。 林天脸上立即放了晴,眯着狭长的眼儿道:“我就知道表妹聪慧,带你来真没错,快说说罢。” 古力看两人甜蜜,心中有些羡慕,又有些失落,斜倚在案几上,不说话。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我一人说了可不算,大表哥和古大哥可都是善谋能断之人,只是被张延寿之事掩住双目罢了。” 娇娥笑着咬着“古大哥”三个字,古力笑了笑,道:“只你调皮,不然也不好打发那个话多的许嘉,以后你便喊我古大哥吧。” “古大哥。”,娇娥也觉得有趣,娇娇地喊了起来,林天眯了眯眼睛,看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你还是先说说,我都愁死了。”,古力扭过脸去,又扭回来,叹道,“若不是于永多事,阿里又上赶着惹事,我就能安静地离开长安城了,眼下……我旁的都不怕,只怕匈奴单于。” 娇娥低下头想了又想,道:“我方才有了点想法,有些地方还需你们多推敲,我是想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被动等着张家来算计,不如干脆……冒点险。”   ☆、第122章 上巳节 转眼就到了上巳节,古力守着和娇娥的约定,一直闷在行辕里。 二月的社日,张延寿再次邀请古力一同游玩,在社日,长安城的百姓祭祀过土地神后,载歌载舞,按里聚在一起喝酒吃肉,通宵达旦。 一向爱找乐子的古力推脱春日不适,没有出门,张延寿更加觉得猜测有九成九准了。 上巳节这日,长安城的居民倾巢出动,到灞河边洗浴,驱除疾病。这可是全民的重大礼仪活动,皇室也要出来与民同乐。 古力不得不出门,更何况,于永还要和阿里在灞河边决斗,长安城的赔率已升到了十。古力作为阿里的主子,怎么也得在一旁助阵才是。 京兆尹府在灞河边分了几个区,皇室、王孙贵族自占一区,高官显族一区,商贾小吏一区,其他的人都在更偏远的河湾处了。 众人在这里拉起精美的帷帐,摆上案几,准备洗浴过后,在这里和熟人们相会,饮酒作乐。 贼曹椽史带着贼曹椽们来来回回地巡视,皇室等区自然有虎贲、羽林郎看守,其他区也由执金吾指挥京门内的屯兵相帮着维护秩序。 每年的上巳节都让京兆尹和执金吾忙的人仰马翻,就连掌管宫门屯兵的卫尉也是严阵以待,生怕出乱子。 今年的上巳节尤其热闹,从雅处说,太子太傅少傅再三请辞,太子和皇帝挽留不住。皇帝赐金二十斤,太子赐金五十斤,太子太傅和少傅举家在灞河边洗浴完毕,太子将在灞河东边赐宴恭送疏家叔侄,儒生都可来饮酒送别。 从俗处说,虎贲中郎将于永和大宛国侍卫官阿里有一场巅峰之战,王奉光专门奉旨在灞河边建了两座高台,一座四周用栅栏围起来,里面空旷干净,于永和阿里可在此比划一二。一座布置舒适,专供皇帝观战使用。 举家来洗浴的居民们,不仅仅要在灞河边野营一番,还要看完热闹再走。 古力身穿玄色的衣袍,带着墨玉发冠,系着镶满宝石的腰刀,皱着鼻子站在皇室这一区,她熟悉的人都不在此处,感觉有些孤单。 此时阳光明媚,正是洗浴的好时机,刘病己在高台上瞧见古力站在那里,命弘恭引了来,等待祭祀之后,一同洗浴。 所谓的洗浴也只是象征性的,小黄门们将灞河之水打来,放入香草,用来洗脸、洗手、洗脚,并用香草蘸水拍打头部,寓意驱除去年的宿垢和疾病,一身清爽地开始新的一年。当然众人在来灞河之前,必然都是用香汤沐浴过的。 太子刘奭好奇地看着这个眼睛湛蓝,皮肤雪白的大宛国的王族子弟。小黄门上前将古力的发冠取下,替他通了发,浓密还带着微卷的金发倾泻而下,衬得古力更加美貌,刘奭看直了眼。 “若不是王国丈咬定古郎必是男子,孤都要下注了。”,刘奭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道。 身形高大的刘钦,不耐烦地翻了哥哥一个白眼,“王国丈又不是逢赌必赢,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古力我看就是个女的。” 刘念拽着许嘉的手,跺脚道:“你们别争了,父皇要祭祀了。” 大公主刘施不屑地撇撇嘴,转过脸来问许嘉:“许大人押于大人还是大宛国人。” “禀大公主,臣自然是押于大人赢了。” 刘念趴在舅舅膝上,道:“我也押于大人赢。于大人保证我不会输。” 又问:“外祖呢?”,许广汉正在古力身边洗浴,洗完之后,便不错眼珠地瞧着这个美貌的大宛国人。 “真正是雌雄难辨呢。”,许广汉悄悄给儿子讲。 “怎么可能。传这谣言之人其心可诛。赵家大娘子那日和古力闹的那般凶,我和于永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这世上有女子想娶女子的吗。”,许嘉嗤之以鼻。 “陛下怎么说?” “自然是一笑了之了,连注都不愿意下。陛下只关心于永的那场赌约,陛下可是押了于永赢得,王奉光只能押大宛国,憋着口气,才陪着这群孩子玩呢。” 宫里和民间一般,也展开了赌约,不过伴着于永二人的赌约,又流传开了一个说法,说于永和阿里之所以决战,是因为古力是个女子,于永和阿里实际上是为了争夺古力的芳心,所以才约了在上巳节决战。 刘念嗤之以鼻,于永和她关系极好,她才不信风流倜傥的于永会为了个异族女人决斗,所以古力一定不是女人。 刘奭问了他心中的赌神王奉光,王奉光教他,说说这话的人都该给了耳光打出去,刘奭自然连下注都不愿意。 刘钦挑衅了几次,刘奭都没有接招,而大公主刘施就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的兄长和弟妹们。 古力只当没有听见那些小毛头的闲言碎语,匆匆洗浴完毕,等着小黄门帮他将头发再梳上去。 匈奴的使臣也邀请了上来,在古力身边便成了个陪衬,衬得古力更像个女子,匈奴的使臣也不时打量古力一番。 古力心想,张延寿果然没有闲着,利用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的好奇心,和太子刘奭新养成的爱好,让这些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那么接下来,张延寿又要做什么呢?上巳节如此好的机会,古力不相信张延寿会放过。 赵义一家也已经到了灞河边,林天笑眯眯地坐着赵家的马车来的,林氏的月份大了些,也跟着来到灞河,为怀中的胎儿洗涤污浊,孩子生下来,会很健壮。 林晖一家也在同区,位置有些偏远,林天找了贼曹椽史,将两家的地方换到了一处。 玉瑶和广哥二人,手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一群嬷嬷和婆子们紧跟在身后,生怕两个小孩子被拐了去。 河岸上许多人家,红色的帷帐连接成网,阳光照下来,透过帷帐,地面上都红通通的。男男女女们成群结队、衣着华丽,在河岸上走动。 人人都特意装饰打扮了一番,这一日也是年轻男女踏青遇见心上人的好日子。 富贵人家养的歌舞伎和娈童们唱歌起舞,舞姿绵绵若绝,弦声忽停又起,穷人们则围坐一旁观看叫好。 娇娥并没有什么朋友,原先只和严家的两个女儿交好,去年林氏还没有怎么交际,便有孕在身。娇娥只带着两个庶妹在灞河边上游玩,由林天和赵兴在一旁陪着。 赵兴的秩级虽然还未定下来,但也不能再穿博士官弟子的袍服,今日上身的是娇娥新做的玄色深衣。娇娥做的合身,赵兴穿上更显的长身玉立。 玉面郎君站在灞河边,风吹着河水微微泛起波澜,绿的柳条轻轻甩动,这片风景独好。不少女郎们结伴走到赵兴身旁,轻轻地笑着,有些胆子大些的,会将身上带着的兰草递过来。 赵兴脸上泛起了红晕,林天在一旁扎着腰只是笑。 娇娥看看时辰,有些着急,对着林天道:“大表哥,古力怎么还不来。” “再等等吧,我们站的位置正正好,古力在天子那边的高台上也能看到我们的方位的。” 河堤上走来了一群女郎,围在正中的那个容长脸儿,双眉入鬓,瞧着竟有些英气。赵兴连忙往河边上让了让,他已经被这些热情的女郎们纠缠的怕了。 以往赵兴埋头读书,即使是来灞河洗浴,也是捧着竹简躲在一旁,像今日这般特意修饰一番,站在河提上,真是第一回。 “这位郎君可是姓赵?”,那容长脸儿的女郎问道。 娇娥在纱帽后轻轻地笑了,玉梨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玉棠日日耳提面命,玉梨也知道,如今家里都以赵兴为荣耀,这个嫡长兄出落的好了,自己也会嫁的好些。 见这个容长脸儿的女郎衣着并不华丽,还一脸英气,玉梨先就有几分不喜。 赵兴硬着头皮,轻声道:“正是,不知小娘子可是认识我。” “自然是认识的,赵子房谁人不知。”,那女郎又笑道,一双眼儿在赵兴的脸上和身上打量,一点也没有女孩儿家的羞涩。 “你也是要给我哥哥送兰草的吗?”,玉梨忍不住一脸天真地问道。 娇娥正想说话,玉棠连忙扯过玉梨,笑道:“妹妹年纪小,还不懂事,请娘子莫怪。” “有许多人给赵郎送兰草吗?”,那女郎并不在意,接着这话问,又朝赵兴的腰上看去,那里已经系着几个荷包了。 赵兴脸上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多不多……” 女郎瞧赵兴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又问:“赵郎,你的兰草可曾赠人?” 玉梨道:“原来是问我哥哥要兰草的。” 玉棠脸都涨红了,有些替这个女郎难受,这上巳节男女互赠兰草本就是及普通的事,可让玉梨说起来,平白多了股味儿。 赵兴脸上有些挂不住,看了看那女郎,正准备答话。 古力匆匆冲了过来,还一边大声喊道:“赵兄,林弟你们原来在这里,让小弟好找。” 古力喊着人就到了,那河堤本就不宽,女郎身边围着的人已经占了一半,古力挣了半天才挣到了赵兴身边,衣衫都挤乱了。 挤进了人群中,古力的牙根就有些泛酸,若是看不见就罢了,偏偏就看见赵兴和那女郎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像是互相看对了眼一般。 在大宛国,年轻男女互相爱慕,表达的方式简单直接,那里有大汉这么含蓄。但不管含蓄还是直接,这感觉都是一样的。 古力一怒,便直直朝赵兴冲了过去,将赵兴推下河堤去了,这女郎一伸手,拽了一把,没有拽住,也跟着跳了下去。那群女子发出了惊叫声,可是没有人会水。 林天着急,叫道:“古力,你干的好事,表哥水性不好。” 林天跳了下去,娇娥拽起裙摆,喝道:“你还不下去,愣在那里做什么?”,一脚将古力也跺了下去。 玉棠和玉梨两人惊愕地互望一眼。 河提上本来一派旖旎景象,丝竹不绝于耳,看对眼的男女凑在一处,或站或坐,说着话儿。 突然传来几声尖叫,又听说河提上有人落水。此时正是三月初三,水里还有含寒意,灞河的水位也涨了不少。 众人都围到河边来看,林天的水性也不怎么好,并没有捞到赵兴。古力被踢下河去,呛了两口水,只趴着河边的柳树根大喘气。 “大哥……”,娇娥气的掉眼泪,古力就是个瘟神。 “大娘子……”,河堤上那群女子也在急着喊叫,古力身边的侍卫们也早跳下河去,将古力捞了起来。 古力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往下滴滴答答地掉水,非常不雅观,古力这会也顾不上了,只催着侍卫们下水捞人。 执金吾安排的屯兵听说有人掉入了灞河之中,连忙围了过来。古力缩在毯子里,打着哆嗦,由着那小娘子身边的人围着骂个不停。 娇娥什么都顾不上,趴在林天的身上只是哭,本来约定是当众演一出戏,将林天撞入河里,现在却将事情闹的这般大,也不知道哥哥究竟如何。 林天冻的不断地打着喷嚏,踹死古力的心都有了。 “人上来了,上来了……”,河边围着的人在欢呼。古力的头从毯子里伸了出来,紧张地瞧着。 河面上,赵兴抱着一块浮木,那小娘子逆流而上,边游边将赵兴推到了岸边,还在水里捞人的侍卫们忙忙围了上去,小娘子的奴婢们也连忙围了上去,岸上一群人发出了欢呼,娇娥的魂又回来了。 若是大哥出事了,阿母怀着孩子,肯定是熬不过去了,她也不想活了。 想到阿母,娇娥忙朝庶妹站的方向望去,方才人仰马翻的,若是庶妹们忙乱之下,去给父母报信,可就糟了。 只见玉棠正死死地拽着玉梨,不让三妹朝赵家的方向去。   ☆、第123章 相许 娇娥顾不上收拾玉梨,对玉棠喝道:“你管好三妹,莫要叫她乱来。”,玉棠的手更加用劲地抓住玉梨,冷声劝道:“三妹还是乖一些吧,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呢?” 林天在一旁重重打了个喷嚏,娇娥歉意地看了看大表哥,拉起裙子,朝大哥那边跑去。林天愣了一愣,连忙唤人回去拿毯子等物,又要了姜汤,叫人回去只说自己不小心跌入河中,不要提赵兴落水之事。 “大哥……我悔死了……呜呜……” 赵兴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勉强睁开双眼,安抚妹妹,“莫哭了,还好河里有木头,捡了一条命来,那小娘子还好吧?” 娇娥见赵兴还能说话,心知哥哥伏在浮木上,未遭太大的罪,心中略感安慰。 “哥哥必有后福,那小娘子一上岸就被她身边的人送走了,竟没有来得及问。”,娇娥垂下头,当时她心乱如麻,想着都是自己出主意害死了哥哥,家要散了,她也不想活了。 “兴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古力扑了过来,脸上挂着泪花,又哭又笑,见赵兴脸色难看,忙扯下身上的毯子,盖在赵兴身上,又呵斥侍卫们:“快去拿毯子,还有烈酒。都愣着干什么。” 娇娥冷冷地看着古力,见古力伸出手朝哥哥的脸上摸去,她怒上心头,一巴掌将古力的手拍开。 古力愣了愣,娇娥眼中的冷意能冻死人。 “娇娥,我……”,古力颤抖着嘴唇,说什么呢,撞赵兴下水是故意的,没有按照商议的计划来,可当时看到二人站在河堤旁,说不出的暧昧,自个妒火一冲上头,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怎么?我哥哥差点就丧命了,”娇娥冷冷道。她还嫌这话不够味,对着古力又甩了两个巴掌,非如此不足以泄愤。 方才混乱之中,娇娥的纱帽已经不知丢到那里去了,如今脸上泪痕斑斑,依旧掩不住丽色。 娇娥的一双眸子如寒星般,古力捂着脸,竟然不敢直视,轻声道:“娇娥,我不再追究这件事,和你扯平了。” “扯平个屁,古力你欠我哥的多了,所有的麻烦都是由你而来。”,娇娥闻言大怒。 赵兴见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连忙拉了拉妹妹的衣襟,谦声道:“古郎,娇娥不懂事,你莫见怪,如今你这般就……” 林天也回过味来,古力掉下水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一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娇娥,我好冷,”林天抱着肩膀念叨。“我和表哥这下可要得风寒了,多亏了那家的小娘子,真看不出来,水性真好,可要准备厚礼答谢才是。” 娇娥平了平气,用袖子胡乱搽试了泪水,道:“古力,你先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了,我心里烦,见不得你。” 古力被人如此嫌弃,她捂着脸深深地看着赵兴,脸上的指印深深,身边阿里面色不善地瞪着娇娥;林天鼻涕都冻出来了,伸出手拽住娇娥,吸了吸鼻涕劝道:“古力,快去吧。” “都别走了,皇上宣古力、赵兴、林天、赵家大娘子上高台去呢。”,许嘉和于永两人并肩走了过来,见林天和赵兴如此狼狈,表情便有些古怪。 “这又是为何?”,娇娥奇怪地问。 “你们这边落水弄的动静太大了,我们在高台上看的清楚,把执金吾都惊动了。况且,今日救起赵兴的可是冯世奉大人的掌珠。皇上听说了,要你们去高台上去呢。”,于永解释。 “娇娥,你没事吧?”,许嘉见娇娥的一双眼睛被泪水洗的清亮无比,很是关心。 于永早看见古力脸上的红痕,娇娥的泪眼。今日这群人可真是狼狈,林天的鼻涕都伸出鼻孔来了,可真是够拼的。 娇娥等人的计划,于永并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但也知道今日他们是要做点什么出来的,还以为这便是他们的安排呢,不过恰好遇上了冯家小娘子,闹得大了,引起皇上关心了。 于永的眼神又朝古力身下瞄了瞄,见那里鼓起一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林天和赵兴二人来不及换衣物,裹上毯子,又喝了点烈酒,方跟着去了。 一路上,众人瞧着这群人如此狼狈,却又个个容貌俊美,不免对着指指点点。他们穿过高官显族和王孙贵族区,方来到了高台之下。 到了厅堂,由小黄门领了上去,娇娥第一次面圣,不免有些紧张。只见堂上高坐着皇帝和皇子们,两旁跪坐的都是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大臣们。 几人站在堂前,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非常不雅。 刘病己抚掌大笑,命人宣太医来诊治一番,小黄门忙取了衣物来换,又拉过屏风,将众人的视线阻挡在外。 屏风内,众人将湿透的外衣换掉,太医诊断后嘱咐道:“三位郎君的身体都很好,喝些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屏风外,张延寿的眼睛眨了眨。 难道这个古力真的是个男子? 待到三人出来之后,见娇娥身边坐着个和广哥差不多大的小娘子,两人正说的高兴,手指比划着玩一种藏影的游戏。 重新施过礼,三人跪坐在一侧,等陛下垂询。 娇娥身边的小娘子便是长公主刘念,当三人躲进屏风内换衣物时,刘念指着娇娥,对刘病己道:“父皇,这就是赵家小娘子,绣花很好看,人也好看,女儿想和她一起玩耍。” 刘病己知道刘念惦记着娇娥很久了,看了看殿中大臣们,笑着道:“你在宫中,她在家中娇养,你们怎么相识?” “在丞相夫人的寿宴上见过,父皇,她是赵家的大娘子,会绣好看的花,还有一个很好看的弟弟,叫她教我绣花,陪我玩吧?” 刘病己笑着点点头道:“念儿日后可以宣赵家大娘子入宫陪伴,她的父亲秩俸六百石,通禀后已经可以进宫了。” 娇娥吃了一惊,看看刘念,刘念正笑眯眯地对着她挤眼睛。她这才明白,皇帝宣她陪着哥哥们上高台是为何。 以前许嘉多次相助,娇娥知道这都是看在那幅绣图面上,没有想到长公主到现在还记挂着她。娇娥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刘念说话,两人玩起了游戏,用手指交叠,对着光影投出来各种动物的形象。 刘奭喜欢美貌之人,娇娥长得美,又知道许多民间的花样,听二人说的高兴,就凑了过来。接着凑过来的是刘钦和刘施,娇娥和刘念被围在正中央,刘念得意地扬了扬小脸,看了看父亲。 刘病己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古力,笑道:“古郎脸上怎么红成这样?” “陛下,我不慎将赵兴撞下灞河,赵兴的妹子护兄心切,打了我一巴掌,这都是小事。好在赵兴安然无恙。” 这件事事关两国关系,皇上自然是要过问抚慰一番的。一命换一巴掌,皇上也不说什么了。 “林天又是怎么回事?也掉下河里去了?” “臣跳下去想将表哥捞起来,没料到水性不好,幸亏表哥身边有个小娘子胆识过人,将表哥捞了起来。” 刘病己等人所在的高台,能够看到他们今日所站之处,事情发生的太快,经过竟没有几个人看到,等知道出事了,只见那一块乱纷纷的。 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刘病己又笑着道:“赵子房,今日冯大人的女儿恰好在一旁,竟将你救起。人人都道英雄救美,如今冯大娘子却做了英雄啦。” 赵兴听了脸色绯红,姿容更甚,笑着道:“臣竟不知那是冯大人家的小娘子,日后定当备上厚礼重谢救命之恩。” “何必日后,今日谢了便是。”,刘病己命弘恭将冯世奉和冯家大娘子宣来。 冯家大娘子已换了一身,头发也搽试干净,整个人干净爽利。赵兴见了,心中一动,连忙施了一礼,“赵兴谢过冯娘子救命之恩,日后如有差使处,定不推诿。” 冯大人笑嘻嘻地扶起,道:“你我既是同僚,何必在意这些俗礼。你和我家女儿该有这般缘分,你每次到我府上,我女儿听说赵子房的美名,常常想如何能见一见,没料到今日却救了你了。” 这话说的如此明白,皇上再不做个月老,就要被臣子们埋怨了。 王奉光识趣,连忙问:“不知冯大人的女儿可曾许配人家?” “不曾,这是我的心头宝,一直不曾舍得,且女儿受到家中影响,喜欢兵法,总说要寻个奇男子方嫁。”,冯世奉边捏着胡子,边斜睽着赵兴。 赵兴低着头,露出白玉般的脖颈,只听王奉光又问:“赵子房可曾有过婚约?” “回国丈,臣不曾有过婚约。” “老臣觉得你两家到可以做个亲家,赵子房年纪轻轻,相貌不俗,石渠阁论经风采过人,萧望之一向不轻易夸人,都对他推崇有加。你家小娘子胆识过人,又救了赵子房,这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许吧。” 众人都愣在那里,冯家娘子低垂着头,搓弄着衣角。只有刘病己大笑道:“好,好,国丈做的好月老。” 古力脸上灰白,一时间就要失态,张延寿眯着眼睛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陛下,国丈,冯大人,这婚约成不得。”,娇娥突然出声。 “的确,陛下这婚约成不得。”,赵兴连忙道。 “这是为何?”,刘病己有些不高兴,其他人的脸色更不好看,只有古力心中窃喜。   ☆、第124章 拒婚 张延寿轻垂眼帘,掩下眸中惊疑之色。 冯家是出了名世家,虽然如今冯世奉的秩级不到二千石,但谁都看得出来,从大宛国回来之后,冯世奉是要封侯的,上前将军韩增又大力举荐,冯家的前途才刚刚开始。 赵兴居然拒绝了……这一切是为了这个古力吗? 张延寿方才被古力就是个男人的消息打击了,眼下又振奋起来,莫不是这个古力真的是个断袖,或者男女通吃? 冯大人当众表现了想结亲的想法,如今被弄了个没脸,只怕要和赵兴为敌了吧,看样子不用亲自出手,赵兴这趟西域之行就凶多吉少了啊。 张延寿觉得皇帝的声音中夹带着了些许怒意,朝身旁的弟弟张彭祖瞧了瞧,张彭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嘲笑之意。 这个赵子房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近来得到皇帝的喜爱,就忘了他不过是个小官之子吗? 娇娥着急,越过哥哥,匆忙拜了一拜道:“禀陛下,冯家娘子兰心慧质,又救了哥哥,这样的好亲事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只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做主,况且焦方士曾经判过,哥哥这几年都不适宜订下婚约。” 方才哥哥只是和冯家娘子在河堤上说了几句话,古力就起了杀心,哥哥若是因此定了婚,只怕古力要发了疯。 前世这个时候冯世奉已经结束出使任务,快要回到长安城了,今生却还未出发。冯世奉抵达西域时,正逢莎车国杀了汉朝派往莎车的使者,重新立了莎车王,并且联络自鄯善国以西的各国和大汉绝交。 眼下虽然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可以预料的是,此事定然已经发生。哥哥去了,只能调度屯兵和西域诸国的军队作战,自然不能和古力之间再生什么嫌隙。 但冯大人也不能得罪,这得罪人的事还是自己来做吧。 “赵兴,你有什么说法?”,刘病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若是赵家和冯家联姻,他的这个新臣子就有了依仗,张家出手之前也会衡量一二。 于永的脸色变了变,心下有些紧张,赵兴若是答得不好,只怕方才一味推诿的娇娥也得不了好,同时赵家又得罪了冯家。 冯世奉脸上有些恼意,冯家大娘子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赵兴。 赵兴发黑如墨,面白如玉,新换的衣服并不合身,有些宽大,更显得这个少年郎君弱质风流。 赵兴的声音低沉,“禀陛下,臣的婚事的确需要父母做主,但是臣的父母定会高兴这门婚事,臣也是高兴的。” 冯世奉的脸色缓了缓,冯家大娘子的眼睛亮了,赵子房经常来冯家求教,对父亲执弟子礼,谦恭又温雅,她早已将这个美貌郎君放在心上。闺中女郎一旦动了心,便收不回来了。 “但臣不能害了冯家大娘子,臣这次去西域不知何时能归,若是事情不顺,岂不是白白耽搁了冯家娘子?臣的母亲自打知道臣要去西域,便一心想为臣娶门妻子,都因为这样的原因放弃了。” 冯世奉知道赵兴这话的真假,的确去西域开辟互市有风险,但若是回来了,赵兴的前程难以估量,那时候只怕女儿就配不上了。他的确喜欢这个出色的少年郎,女儿又如此痴心,便想搏一搏算了。 听了这话,众人脸上都有些动容。 “臣觉得赵兴此言危言耸听,其心可诛。”,张彭祖突然道。 “为何?” “我大汉将匈奴打的近五十年内不敢扰边,赵兴却将去西域说得如此艰险,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张彭祖的意思便是,赵兴不知为何,当众推诿冯家的婚事,却用西域艰险的理由往脸上贴金。 王奉光嘲讽地看了看张彭祖,正待开口,赵兴道:“张大人言重了,大汉在西域驻扎的屯兵,只是用来震慑匈奴。西域各国多在匈奴和大汉之间摇摆,如今臣推测西域和大汉之间的要道已被阻塞,只怕护送大宛国贵客的任务并不轻松,兴许会有一战。” “胡说!”,张延寿跳了起来,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能胡乱推测的吗?” 刘病己挥了挥袖子,让张家兄弟安静,“赵兴,你为何有此推测?” “臣的舅舅说,往年这个时候东市早已有了返回长安城做生意的胡商了,往返长安城和西域之间的风险极大,但利润很高,每年这个时候胡商们都会挤满东市,买卖顺利的话,早些来便可以多跑一趟。可是今年东市上却特别凋零,和舅舅相熟的胡商都没有来。” “京兆尹可知道此事?”,刘病己也觉得奇怪,连忙转过头去问弘恭。 三公九卿都不在此处,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京兆尹府有管理两市的长丞,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他们会觉得这是因为葱山的冰川发生了异动,导致胡商的路途阻断。臣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臣的舅舅发现匈奴使臣派人在东市上高价出售香料和宝石,还说只怕今后长安城很难再见到这些了。” 众人面面相觑,剩下的话就不用赵兴再解释了,匈奴使臣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早已有了打算了。 “这些话,你何不早早报上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千秋喝道。 早先两个弟弟为难赵兴,张千秋不想插手,可如今赵兴说的,却和父亲张安世的分内职责相关了。若是西域和大汉的道路阻断,屯兵们应当早早将信息传来才是。张千秋终于忍不住了。 “臣也是推测之语,一直想在出发前确认。今日臣在灞河边上遇到了上次出使莎车的使臣奚大人的家眷,臣方确定这个推测不虚,听说奚大人自八月节后便未往家中发过家书。” 莎车王为了表示对大汉的亲近,将儿子万年送到大汉做质子,莎车王病死,大汉派奚充国护送万年前往莎车国称王。 如今几件事情合起来,刘病己觉得只怕奚充国已经凶多吉少了。 万年在大汉长大,在莎车国内没有什么势力,莎车王突然病死,听说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征英勇善战,在莎车国内声望很高,仅次于莎车王。 英勇的叔叔怎么能够遵从一个刚刚长大的侄子,呼屠征若是自立莎车王自然不会再依附大汉,而要依附匈奴了,那么第一件事便是阻断西域和大汉之间的要道,让信息传不出去,胁迫其他小国一同依附匈奴。 此时赵兴等人去大宛,要路过莎车,定会有一场恶战。 刘病己觉得头疼,赵兴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他心里已经相信了,但却不愿意相信。 “陛下,莎车国在正旦之日也并未朝拜上贡。”,弘恭的声音响了起来,当时没有接到莎车国的国书,都以为万年刚刚称王,国内事务还未弄明白,眼下看来,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 刘病己的脸色黑了下来,看来必须要有一仗了,即使大汉不能和匈奴现在就撕破脸皮,也一定要给莎车国一个教训,叫那些西域的小国们知道谁的拳头硬,不敢轻易就靠到匈奴那方去。 张彭祖还想说什么,张延寿轻轻地拉了拉弟弟的袖子,赵兴说动了皇上,现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争一口气,惹了皇上记恨就不好了。 若赵兴说的是真的,此人更不能留了,张延寿仔细地揣摩着,一双眼睛盯着古力变幻不定的神色。 “立即传讯下去,查清楚西域屯兵和莎车国那边的动静。”,刘病己说完,才又想起,前一阵子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和丞相魏相都病了,底下的官吏放松了也是有的,要不然不会这些事情还需要赵兴从胡商的贸易上来推测。 这个赵子房,还真是有用呢。 经过此事,冯世奉更想将赵兴收拢了做女婿了,只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再上赶着便掉价了,此刻急需一个打圆场的人。 王奉光的年纪够,身份够,又出来道:“赵子房年纪轻轻,考虑周全,不如这门婚事待赵子房从西域回来之后再议。” 如今最重要的是确认莎车国的情况,冯赵两家的婚事又变成了小事一桩了,刘病己满意地看看国丈,笑道:“也好。容后再议吧,到时候赵家可要记得去冯家求亲,冯家的女儿可是吃香的紧。” 娇娥长出一口气,心才放了下来,她找舅舅打听到的消息,没想到这么有用,她还在发愁怎么给哥哥说前世莎车国叛乱之事呢。前世冯世奉也是仅凭符节便驾驭了各国之兵,打败了莎车国,今生只怕更容易了。 大哥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呢,娇娥看了看哥哥,脸上都是骄傲。只见冯大娘子也是一脸的崇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哥哥,娇娥更加喜欢这个冯家大娘子了。 于永一手按着身上的腰刀,一手摸了摸胡子,得意地想,这个外甥果然是个好的,待会我这个舅舅也要拿个彩头才是。西域既然闹出了事,我这一仗就必须赢了。   ☆、第125章 捣乱 刘病己看看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了,便让他们几人下去,只是刘念等几个孩子围着娇娥,舍不得让她走。 “父皇,让赵家娘子陪我们一起看决斗吧。”,刘念央求着。 刘病己点点头,娇娥虽然还没有长开,但容色过人,刘家的子弟都是爱美色的,娇娥大受欢迎。 赵兴等人下去了,刘病己还嘱咐让他们回去好好歇息,莫要病了。众人都听出来,皇上这番真是对赵子房非常满意,张家兄弟心中颇有点复杂。 林天走之前,不放心地看了看娇娥,赵兴拉了拉林天的袖子,林天方收回眼神。 于永跟上,笑着道:“外甥,莫要担心,有于舅舅在呢。” 赵兴也不像之前对他那般不喜,回头笑着道:“就是知道有舅舅在呢。” 于永摸了摸鼻子,狐疑地看了看林天,难道赵兴知道自己真个是他的舅舅不成? 下了高台,赵兴停下脚步,一脸歉意地对着冯世奉和冯家娘子施了一礼,道:“冯大人,此事是我……” “不用再说,子房的为人我信得过,”冯世奉连忙将赵兴扶起,一脸严肃,“你有时间到我府里来,好好商议一番,若是莎车国真的有事,我们该怎么打。” 赵兴感激地道:“一定一定。” 冯娘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兴,用脚在地上划着,只是不走。“痴儿,”冯世奉叹道。 听了父亲这话,冯娘子咬了咬唇,道:“赵郎,我有话要对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朝一边走了几步,冯娘子问:“赵郎,你今日说的是真的吗?” 赵兴真诚地道:“冯娘子,我说的句句属实,苏武十几年不回,让他的妻子在家里白白受苦。我却是可以避免连累他人的。” 冯娘子听了,脸上飞起红晕道:“赵郎,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好好活着回来娶我,我等着你。” 说罢,就走了。 只留下赵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一脸酸意的古力和林天走了过来,才回过神来。 “你两说什么?”,古力的语气不善。 “没有什么,只是谢了谢她的救命之恩。”,赵兴不愿多说,自行回到了赵家的帷帐内,见了父母少不得又一番解释。 这件事古力理亏,什么立场都没有,只好跺了跺脚,自个到一边呕气去了。 高台上,皇亲国戚们说自己的,小孩子们玩自己的。 “赵娘子,你弟弟也长的和赵子房一样好看吗?”,刘奭一脸向往地问。 娇娥和刘念玩的游戏,他有许多都没有接触过,和小娘子一起玩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他可以和娇娥的弟弟一起玩。 赵子房像个谪仙,知道的又多,父皇也非常喜欢,若是赵子房的弟弟也像赵子房一样,又能陪自己玩,那该有多好。 娇娥笑着解释:“回殿下,民女的弟弟名叫赵广,广哥和哥哥不一样,只喜欢玩耍,最喜欢的便是用弹弓打鸟,冬天用罗扑麻雀,我哥哥这般大的时候《论语》早已经熟读完了。” 广哥是个小调皮,憨呼呼的,可不能让这帮皇家子弟惦记上。刘奭是太子,太子身边应该都是高官显族家的小郎君陪伴吧。 可惜事与愿违,就连一向和刘奭不合的刘钦都道:“下次刘念宣赵娘子入宫,赵娘子记得将你弟弟带上啊。我们一起来比一比。” 刘念拍着小手道:“正是正是,一定很好玩。” 娇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答应这些孩子的要求,她不敢指望他们会忘掉,隔了这么久,刘念还惦记着她呢。皇家的孩子,都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多,只有她的弟弟才真是个孩子。 许嘉笑着道:“娇娥,你不需要担心的,太子和公主都很少接触民间的游戏。” 意思是玩熟了就不会再对广哥感兴趣了是吗?娇娥放松了些,感激地对着许嘉笑了笑。 这笑容如此清丽,许嘉愣了一愣,觉得娇娥若是长大了真不得了,不由得羡慕林天真是个命好的。 刘病己看见许嘉对娇娥如此,心中微微一动,大抵明白小舅子是看上娇娥了。只是林天已在殿上当众宣布了和娇娥的婚事,小舅子若是不加把劲,只这么温吞着示好,一定不会有机会了。 “弘恭,你送赵娘子回府的时候,顺便也给她父亲提点一下,下次便带着赵家小郎君一起进宫里玩耍吧。” 众人均是愣了一下,许嘉见着刘病己递过来的眼色,脸上莫名红了一下,又偷偷朝许广汉瞧去。许广汉见许嘉如此,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小娘子方才在殿上说话做事都太有主意了,对于许嘉来说并非良配,而且她父亲的秩级实在是太低了啊。 许广汉如今当众都不怎么说话,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将风光都让给了新国丈王奉光,只要对太子好,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许嘉身为太子的母族,婚事不可能随心的,许广汉在心中叹了口气。 娇娥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尽心陪着刘念玩耍,刘念对娇娥很感激,再交往又觉得很合脾气,越发喜欢这个小娘子。 等到于永和阿里开始决斗,娇娥和刘念的交情已经很深了。 刘念笑嘻嘻地道:“我押于大人赢,你呢?” “公主,民女也押于大人。” “哈哈,国丈只能押大宛国的人赢呢,因为我父皇、舅舅、哥哥……都押了于大人赢。” 刘钦凑过来道:“听说大宛国的人骑术、箭术、摔跤都很擅长呢,不知道于大人到底怎么样。” “赵娘子,我们本来还赌那个大宛国的古力是不是个女子呢,国丈说一定是个男子,要不太子就要押注了。后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果然是个男子啊,方才太医令都说了是个郎君。” 娇娥舒了口气,看来张延寿本就打着主意,要在上巳节揭穿古力是个女子的事,好在他们发作在前头……如今再揭穿就更不可能了。 刘病己也听到了这些话,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莎车国的事情尚未有个定论,这里就有人想给他拆台子了,若是查出来定不轻饶。 张延寿莫名觉得背上一冷,扭头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扭过头去看于永和阿里比试去了。 两座高台,相隔的不远,众人能够看个仔细。灞河边的百姓们已经将比赛用的高台围了起来,这可是本年度长安城最轰动的赌约了,全城的百姓即使不参与,也没有不知道的。 高台下人声鼎沸,高台上阿里和于永二人却安静的很。 这是一场结果已定的比赛,西域那边有异常,代表大汉的于永必须要赢,代表大宛的阿里也不敢赢。只是赢得那一方必须赢得漂亮,输的那一方要输的尽力。 第一场,比赛箭术,双方打了个平手,于永是虎贲中郎将,自然弓弩都用的及其顺手。阿里是在在马背上长大的弓箭手,这样在固定的靶子上射环,压根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古力交待过,西域那边可能有些意外,今日不要触了大汉皇帝的霉头,不要太过张扬。阿里本就为自个一时冲动,给古力惹来这么多事而后悔,现在自然是古力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毫无悬念地打个平手。 百姓们在底下激烈的争执,有说大宛国的箭术更超群的,有说于永的弓弩更厉害。 匈奴的使臣带了一帮人在台下大喊:“阿里,你是怕了大汉不成?真是给草原上的勇士们丢脸,这样的比赛又有什么意思?” 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皇帝所在的高台,众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第二场,是比赛马术。马术不用说一定是大宛国的强项了,匈奴人又在底下此起彼伏地喊:“阿里,你若是再在这个上面输了,又何必来比试呢?” 刘念和娇娥嘀嘀咕咕了一阵,走到父皇耳边又说了几句,刘病己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笑着瞧了瞧娇娥,对刘念道:“这个主意好,你和太子一起去说罢。” 刘念转了转眼珠,笑道:“喏。” 拉过刘奭,兄妹两交头接耳了一阵,便带上小黄门,站到高台上。 小黄门对着对面的高台喊道:“于中郎将,阿里侍卫官,太子和长公主有话要说。” 众人静了下来。太子刘奭和长公主刘念因为年幼,甚少出来露面,如今二人说有话要讲,百姓们都静了下来。 “此次比试,虽由你二人私下挑起,但如今全长安城都在关注你们的比试,也有许多人下了注,皇家也决定与民同乐,在灞河边上建了比试的高台。如今这比试便不光只是你二人之间的比试,更代表了大汉和大宛两国的比试。” 此言甚对,百姓们在底下应和,大家伙心里就是这个意思,如今被太子和长公主说的清楚明白。 “既然是两国之间的比试,就当体现出来大汉和大宛国之间的态度,不应当拼死觅活,而应当在友好之中比高下。” “对,咱们大汉的百姓怎么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处处都讲礼仪,自然要以德服人,以礼服人。”,人群之中的儒生们觉得这话说的很合心意,纷纷搭腔了。 舆论被引导,百姓们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真不愧是本朝的太子和长公主,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 “都这样说了,接下来还怎么比?”,匈奴人怒问。   ☆、第126章 危矣 只听见一个清亮的童声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有法子比试的,但在比试之前先应该划条道出来,这个道便是公平合理了。” 前面几句都是小黄门在代替太子和长公主喊话,声音又尖又细。现在自然是太子本人了,声音从高台下传下来,带着些空灵。 众人愣了一愣,齐声叫道:“太子殿下说的甚是。”,匈奴人也不好再叫喊,毕竟是大汉的太子亲开尊口,只好将手抽在袖子里,紧闭着嘴听着。 张延寿的腮帮子跳了跳,以前的太子被疏家叔侄教的遇事总是退缩忍让,刘钦与之相比,风采逼人,倒更像一个太子。 如今太子丝毫不怯阵,口才也好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刘钦的光芒都要被挡住了,危矣。 对面高台上,于永看的清楚,太子刘奭和刘念两个小人儿互牵着小手。刘奭穿着玄色的太子服饰,正努力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大人模样,刘念在一旁给哥哥鼓劲,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正瞪得大大的。 于永看了眼阿里,两人立即跪下施了一礼,大声道:“请太子殿下赐教。” 刘奭得了二人响应,百姓们的声援,神色一振,手轻轻往上抬了抬,声音中带着笑意,更加从容道:“二位无需多礼,请起。” 待二人起身,刘奭清了清嗓子,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比试之精髓在于公平,大宛和大汉之间本就友好,你二人之间的比试自然更讲求一个公平友好了。这公平二字很好解释,如叫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比试绣花,一个勇士和一个儒生比试讲经,自然是没有公平可言的了。” 百姓们听了自然都说是,一个泼皮还在底下笑道:“若是和婆娘比生孩子,那我自然是要输地。”,旁边的人发出一阵大笑。 等众人平静下来,刘奭略略说的快了点:“于中郎将和阿里侍卫官都擅长格斗和马术,但大宛和大汉之间的马匹和格斗之间又存在差异,在比试马术上,如选大宛马匹,则对于中郎将不公平;如选大汉马匹,则又对阿里侍卫官不公平。” 百姓们点点头,都觉得有道理,那怎么办呢?“要不抛个钱币,猜一猜?”,有人已经提出了办法了。 “太子有何高见?”,于永自然知道刘奭是有了主意了。 “这里有个办法,是孤的妹妹长公主想出来的,你二人可看看是否可用。二位的马术自然都精通,对自己的马性也最熟悉,与其换不同的马匹比试谁先到终点,不如试试就用自己的马看谁最晚到终点,时间就为一炷香如何?” 众人愣了一愣,从来都是比马快的,那里有专门比马慢的。 匈奴人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大叫道:“从来草原上只看那只鹰飞的高飞得远的,那飞不动的又有何用?” 有人觉得有道理,又有人觉得这个法子未免有些儿戏,只有少许人觉得这个法子尚可。 张延寿有些得意,小儿还是嫩了些,不知道太子眼下如何下台。 王奉光看了看刘病己,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睛去扫堂下的娇娥,都是这个小娘子给长公主出的馊主意,太子一向在民间没有什么名气,今日出场的表现如何也决定了百姓对太子的看法。 许广汉为外孙捏了一把汗,心中对娇娥便有些不喜。 娇娥压根顾不上众人如何看自己,她的一颗心都系在堂外那两个手拉着手的小孩上了,不过是和刘念闲谈时提了提,没料到刘念就敢到皇上面前去说,更没有想到太子和长公主就这般得了皇帝的许可。 希望太子和长公主能压得住罢,娇娥有些后悔,刘念处处讨人喜欢,亲热有加,她就忘了对方身份和地位的特殊了。 只听外面太子笑道:“这场比试是比的两位马术的高低,最高的马术不是让马跑的最快,而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握马,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快慢存乎一心,这才是马术的精髓啊。” 阿里听了疑惑地看了看于永,于永摸了摸鼻子,笑道:“长公主的法子甚好,臣没有必胜的把握呢,臣愿意一试。” 阿里也想了想道:“阿里也愿一试。” 双方都认可了,台下的百姓也觉得太子说的有道理,大汉之人在儒学兴起之前,盛行的都是黄老之学,大家都知道牙齿虽然硬但是比舌头先掉的道理。太子这话让人觉得没法反驳啊,一味逞强斗狠,的确并不是最厉害的。 匈奴人那里懂得这些,只觉得大汉的太子小小年纪在百姓中就有了威望,大汉的百姓们也太容易接受太子的说辞了。 接下来的比试由于规则奇怪,胜负难定,让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在看。于永和阿里两人上了自己的坐骑,又要看着香,又要想法子让马儿一直动,但又要比对方走的慢,到弄的狼狈不堪,两人背上的汗都出了出来,真是比任由马儿奔驰要累的多了。 最后的结果是于永胜,于永抹了抹额头的汗,心道:侥幸侥幸,若不是经常跟着皇上出游,养成了控制马速的习惯,还真的不一定能赢呢。 阿里心里觉得憋屈,这一场并不是他想让,而是就算让也没有法子让,但还是达到了让的结果。 百姓们看着二人狼狈,觉得有趣,又因为大汉赢了,在台下一阵高呼。称赞太子沉稳,长公主聪慧,皇上英明,大汉江山稳固。 这呼声传入堂内,娇娥方才松了口气,王奉光和许广汉的脸色好看了些,张家兄弟的脸又黑了下去。 下一场比赛该是格斗,太子兄妹二人得了趣,又头凑着头有了新主意,商议片刻,走到刘病己身边,附在耳边嘟囔了一阵,刘病己笑着道:“去吧。” 这显然是对太子的表现很满意,张延寿的嘴角朝下扯了扯,刘钦一脸嫉恨地瞧着哥哥,刘施却毫不在意,笑着看着对面高台上的于永,道:“于中郎将比起那个大宛国阿里,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用比吗?” 王奉光笑道:“大公主何处此言?” 刘施一脸不屑地道:“这不一看就看出来了吗?于大人一表人才,站在那个又黑又瘦的阿里身边,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焦炭,自然是买于大人赢了。” 王奉光一想到今日这场赌注,自己不得不买阿里赢,真是憋屈,偏偏眼跟前就有一个只凭着容貌下注就能赢得,真让人牙疼。 刘病己笑了笑,等着太子和长公主再去征服一道长安城的百姓。 小黄门又让百姓们静静,于永和阿里这次聪明了,连忙施了一礼道:“请太子和长公主赐教。” 太子将二人表扬了安抚了一番,又道:“两位格斗,刀枪无眼,不如试试孤想的这个新法子。” 两个小黄门抬来石灰桶,里面放着两只长棍,棍的一头用软布厚厚地包着。 众人哗然,不知太子何意。 太子道:“无论是刀枪摔跤都会有所损伤,孤想今日本就是上巳节,百姓们在灞河边洗浴求一年无病无疼,比试上也求个安稳为好。” “这桶里都是石灰水,你二人身上都穿着玄色衣物,可用长棍沾取石灰水,在对方身上点到即止,就按照印迹来判断输赢如何?” 百姓们想起今日是上巳节,可不是都为了求个吉利,心中都觉得太子仁厚。看热闹的匈奴人心中觉得憋屈不已,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搞事,结果什么都搞不起来,这大汉的太子也太软了些,若是自家的小王子,自然是越凶残越好,不闹出个把人命来不会罢休。 阿里已经麻木了,这样花样繁出的比试让他烦不胜烦。 于永看了看百无聊赖的阿里,心里觉得好笑,对方挑起让人无法拒绝的比试,眼下又有了注定的结局,心里很不好过吧。 这次比试,自然又是于永赢。 阿里也说不出什么来,他这一局,本打算相让的,但是到了最后,才发现即使不让他也未必能赢。 阿里擅长的是刀、弩箭和摔跤。这长棍自然没有法子像刀一般使,近身格斗之术无法施展,而大汉之人大都使用戈戟,那和长棍有什么区别? 太子是个小狐狸啊,在仁厚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必须让他输的小九九,阿里虽然本就打算输,但还是觉得被暗算了。 看着浑身上下都是白点的阿里,台下的百姓们大声叫好,于永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举起双手,绕场走了三圈,阿里在一旁尝到了败者的滋味,这不是自己相让得来的失败,是无可奈何的失败。 百姓们恋恋不舍地散去,刘奭和刘念二人这才笑嘻嘻地走了回来,许广汉欣慰地瞧着太子,这样的太子不知不觉间开始散发着光芒了。 封赏了于永和阿里,皇帝和太子还要赐宴送别疏家叔侄,这番尊师的戏码才算完。 刘念和娇娥依依不舍地作别,刘病己笑着安排:“弘恭将赵家娘子送回赵家去吧。” 此时赵家的帷帐还未收去,林家和赵家应该都还在灞河边上等着娇娥。 张延寿、张彭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赵家兄妹二人都入了皇帝的眼了,这赵家娘子是个绝色,若是再长个几岁,只怕入了后宫,赵家更加坚不可摧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甘心。 疏家叔侄被引上高台时,心情很是复杂,方才太子和长公主在台上一番表现,他叔侄二人是看在眼中的。 几个月前的太子怎么敢在成千上万人面前侃侃而谈,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主意。 如今的太子不一样了,疏受对疏广道:“萧望之的话是对的啊,皇上的确是不愿意再让我们教导太子了,太子的变化惊人,更像是未来的国之储君了。” 疏广道:“叔叔,我们如今还能全身而退,回到族中就将金子都花掉罢,免得招祸。” 疏受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皇上为了太子隐忍不发,太子性情仁厚,我们对张家也没有什么用了,散财免灾吧,只要我们老实度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们晦气了” 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如今皇上和太子都赐金,回家也可在族人面前显摆一番,以此作为护身符,可又不能引起族人的眼红,最好的办法也无非是请族人们一起将这些金子花掉了。 有了不爱钱不爱名的好名声,也算是有了道护身符,只要族中之人不自寻死路,安慰日子还是过得,这对于疏家叔侄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席上,刘病己和太子依旧对疏家叔侄二人非常尊重,疏家叔侄将不慕虚名、知道进退表现的非常到位,以至于张延寿心中暗暗不满,好在知道下一任太子少傅是严祭酒,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布局了。   ☆、第127章 改名 弘恭等人一路护送着娇娥回到了赵家的帷帐,一路上娇娥虽然带着纱帽,但也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赵义见了弘恭只知道是位中黄门,却不知道这就是在皇上面前深得信任的弘恭大人。赵兴却是认得的,连忙说破弘恭的身份,众人齐齐施了一礼。 弘恭笑眯眯地夸奖了一番娇娥,又说有事要和赵义说几句,两人走到帐外嘀咕起来。王氏瞧着外甥女,两眼放光,像是饿了许久猛地见了一碗红烧肉,那眼里的热情让林晖恨不得将她叉回家去。 王氏听赵兴和林天说,娇娥得到了长公主的喜爱,原本是不太信的,如今这皇帝身边的人都把人送回来了,王氏不免想的远了些,娇娥的身价要抬起来了,会不会看不上林天呢?娇娥可是方士卜卦算出来的好命格,亲事不能出纰漏,王氏打定主意,一定要催着林晖想办法将两家的婚事走了定,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了。 玉瑶不懂母亲这些盘算,仰着小脸围着娇娥问来问去,不过就是些长公主长什么样,皇帝是否严厉之类的话题。玉梨躲得远远的,但也支着耳朵听着。 林氏身体不适,早已和洛嬷嬷带着广哥回了赵府,娇娥惦记着母亲,想快些回去,回应的并不热情。落在王氏眼里,更担心了几分,见林天微笑地站在娇娥身旁,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模样,不免心里着急,这个儿子怎么这么不省事呢。 等到赵义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进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灞河边上的人家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小娘子和少年郎君们还在外结伴游玩。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赵兴连忙问。 赵义想说,又忍住了不能说,这里毕竟是灞河边,人多眼杂,强忍着一腔喜悦无法和众人分享,只能挥挥手道:“我们快些回家,家里说。” 娇娥也想早点回家看母亲,看了看在一旁的玉棠,问父亲:“阿父,今日是上巳节,能否叫玉棠去绣纺和黄姬见一见面?” 玉棠今日表现的很好,制住了玉梨的捣乱,没有添乱,娇娥之前便答应让玉棠和黄姬见面,乘着母亲不在提了出来。 娇娥想让玉棠尝到甜头,加紧管好玉梨。 赵义回过味来,林氏不在,那桩喜事眼下又不能和舅哥说,便道:“那就麻烦舅哥将二娘子捎上一节了。” 玉梨打定主意要躲着娇娥,连忙叫道:“我也陪着姐姐一起去。”,赵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玉梨松了一口气。 王氏惦记着娇娥,又好奇赵义究竟和那位宫里来的大人物说了些什么,听了这安排,倒像是要将林家挡在外面似的,当即便有些不悦。 林晖并不在意这些,又那里知道王氏弯弯绕的心思,笑着道:“好,玉棠和玉梨看完黄姬,就让林立送你们回家吧,林立也惦记着哥哥,晚上就不用回家了,就留在尚德里好了。” 当下车分了两路,一路朝林氏绣纺去了,一路朝尚德里而去。 林天和娇娥坐在一辆车上,赵义早已经忍不住拉住儿子进了另一辆车商议去了。 “娇娥,今天虽然出了些差错,古力那边的事情算是掩盖下去了,只要她躲在行辕里,等着使团开拔就行了。”,林天握着娇娥的小手,讨论起今日的事情来。 娇娥紧张了一日,和林天在一处,整个人都放松了,顺势斜倚了过来,林天僵了一下,闻着娇娥身上淡淡的荷花香,隐隐地有些发抖。娇娥并未察觉到,轻轻地道:“大表哥,今日古力闹的那一场,真是吓死我了,若是哥哥出了意外,母亲只怕也挺不过去了,我也不想独活了。若不是那冯家娘子,哥哥只怕……我……我好讨厌古力,只愿她莫要再出什么妖蛾子。” “哥哥若是去了西域,要对着古力,怎么办呢?” 林天没有回应,呼吸却变得越来越重,娇娥觉得有些不对,奇怪地抬头看去,只见林天黑着脸,紧握着双拳,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大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娇娥有些慌张,忙摇了摇林天的胳膊。 林天转过头来,眼睛有些发红,将胳膊猛地一拽,抽了回来。 “大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娇娥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过了半响,林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娇娥……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你这是什么话?”,娇娥急了。 “你不活了,让我怎么办?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原来同生共死只是骗我的?”,林天一句句地逼在娇娥的脸上来问。 娇娥被问的愣在当场,答不上来话,想想自己说的,又气又愧,眼泪就流了下来,边哭边抽噎地道:“表哥,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若是往常,林天早就来哄了,今日娇娥的话让林天冷了心肠。 车厢里只听得娇娥的哭泣,一个在心里想,原来对方就这般动了寻死的念头,想来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亏自己万事都将对方放在前头;另一个在心里想,你口口声声为我着想,竟然体会不到我的痛苦,还来这般折磨我。 两人都堵了气,不想对对方说话。 等到下了车,赵兴和赵义直直朝书房去了,林天黑着脸,将双眼红肿的娇娥扶下车,便回了自己家,夕食也没有像往常一般过来进食。 娇娥的眼睛成了这样,又怕母亲担心,只问了阿里,知道林氏只是劳累,已经先躺下歇息了,方才回了院子,埋头又哭了一场。 赵家父子二人却是在书房里说的高兴,广哥玩了一天,早早睡下,全然没有人注意到夕食林天和娇娥都没有来。 玉梨也逃过了一劫,娇娥和林天闹不愉快,也没有顾得上收拾她。 直到玉棠第二日去谢娇娥,方勾起这件事情来,娇娥正一肚子不痛快,借着机会又发作了一次,将玉梨又打了二十杖,每次四杖,好了再打,分五次打完。 玉棠替玉梨算了算,若是杖伤好完了,夏天都快要过了。 赵义压根没有留意这些小事,关在书房里一整日,写了一道折子,折子的内容说,皇帝一向爱民如子,体谅百姓,皇上自幼长在民间,起名字也未按照皇家排名,臣现在斗胆请皇上改名,百姓在民间要避讳皇帝的名字,很是不方便,请皇帝按照皇家的排名重新起个名字吧。 若是以往,赵义那里敢写这样的折子,如今是得了皇帝身边的中黄门弘恭的提点,琢磨了一夜方才琢磨出来的。 这事赵义瞒得死紧,连老丈人于廷尉也没有告诉,便直接呈了上去。赵义恰好是六百石秩级,已经有了单独上奏的资格。 上朝日上,病才好的魏相就面对了两件事,一件是丞相府征事赵义上疏,请求皇上回归皇家排名,不再沿用在民家的旧名。另一件事便是大鸿胪府的赵兴所说的西域和大汉之间的道路已经被中断,经查属实。虽然具体的消息还未传来,众人都猜测,莎车国的呼屠征只怕已经杀了万年和奚充国了。 第一件事,皇上转给群臣商议,在弘恭等人的提示下,众臣都知道这件事皇上是乐意的。 皇上如今还沿用着在民间起的名字,未用皇家排名,的确不妥当。这个赵义真是聪明,竟然能想到这个。 于廷尉也觉得奇怪,这个一直不怎么开窍的女婿,怎么知道上这么道奏疏,正好挠在了皇帝的痒处。 就连赵广汉也不由得拍了拍大腿,这件事做的有水平。 自古皇位传承讲究的便是个正统二字,刘病己从民间继承了侄子的皇位,霍光率众迎立皇帝,但却一直没有提议将刘病己的名字改回来。 实际上这也是霍光在暗示皇帝,霍家能立新帝也能废帝,之前做了二十多天皇帝的刘贺不就是如此吗。 虽然后来皇帝亲政,霍家灭族,但皇帝的名字依旧用的是民间的名字呢,自然是不合适的。 按道理这应当由支撑着皇帝将霍家灭了的张家来提议,但是张安世却不知何故一直没有上疏,众臣之中意识到了的人也觉得劝着皇帝改名字有些不妥,所以没有人提起。 赵广汉想,只怕皇上心里是在意的,毕竟皇上是从戾太子一脉来的,被霍光废了的昌邑王刘贺还好好地活着。赵义这个上疏上的有水平,林天有个好岳父,是个有福气的。 皇上准了赵义的上疏,下旨命太常和宗正速速演算出来一个适合的名字来,并下诏书告知天下。 接下来的这件事却就变得麻烦了,大宛国的使臣约定在十五这日启程,那么丞相必须带头在三月十五之前拿出章程来。 而眼下,西域那边的信息还在路上,一切尚未分明。 张安世却在这时提出要辞去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这让丞相更觉得独木难支。   ☆、第128章 刘询 张安世这个时候提出要乞骸骨养老,在萧望之嘴里又是一次以退为进。以往皇帝可能会不在乎萧望之这样的恶意攻击,但是张家如今做的许多事情都叫皇帝不入眼。 刘钦在宫里鼓动太子刘奭参加赌局,赌古力是个女子,虽然太子最后并未参与,但王奉光早已告知了刘病己,实际上就连弘恭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件事。 刘病己自然知道刘钦的背后是张家,知道张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免心中嫌恶。 更何况古力还主动向皇上坦白了身份,说为了表达臣服大汉的诚意,亲自前来,但又顾虑到匈奴,所以不想公之于众。 若是以往刘病己还觉得这个古力的行为充满了冒犯,可如今西域的情况不就证明古力的担心非虚吗?刘病己自然能够容得下古力,不然叫匈奴的小王子娶了大宛国的公主?好叫他们联合起来与大汉为敌? 西域各国敌对,依附大汉,才是刘病己想看到的。叫个太医令配合着演场戏,又有何难。只是张延寿看不穿罢了,反而叫皇帝心中鄙薄他不注重大局,为了私怨上不了台面的折腾。 至于赵兴和古力之间的纠葛,刘病己也并未放在心上。赵子房一次次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让他生出了怜才之心,若不是顾及到张家死了个张博,又立了王皇后,面上不好看,他也不会将赵兴派到大宛国去搞什么互市,好避开张家的报复。 皇上心中也知道赵家是吃了亏的,但张家不能不顾及,心里自然有些偏着赵家,可张延寿偏偏没完,虽然能够体谅他的丧子之痛,可这般行事却让人觉得格局狭小。 张安世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屯兵并未上报军情,这已经是失职了。 如今西域情况未明,张安世却提出要乞骸骨,是不是真的象萧望之说的,要乘机推出儿子张千秋接位?好把兵权一直牢牢把握在张家手中。 皇上依仗张家,一是因为张贺的养育之恩、张彭祖的兄弟之情;二是张安世手中的兵权,昭帝时张安世和霍光拥护昭帝,昭帝暴毙之后,张安世和霍光拥立刘病己,后来刘病己又借助张安世灭了霍家。 但是皇上毕竟是皇上,刘病己不是圣人之言哄大的昭帝,也不是在危险的后宫中长大,在一众兄弟中杀出的黑马武帝,而是在民间长大,吃过各种苦,见过人间百态的刘病己。他信任张家,念着旧恩将兵权继续交给张家是一回事,但被算计着、迫于形势交给张家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大汉的惯例,最合适掌握兵权的人一直是外戚,张家虽然算是肱骨之臣,但外戚却还是算不上的。 许家一直很低调,不争不抢,体谅着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容易,皇帝心里都记着一本帐。更何况现在又添了王家,再加上外婆祖史家,张家的位置真的要往后靠一靠了。 张延寿没有想到他的一番算计,竟然引来了皇帝的猜忌,也是时运不好,恰逢莎车国闹事,让皇帝将一分不满放大了十分。又有个萧望之,逮着机会就要抹黑张家。 张安世本可以将兵权平稳过渡交给大郎张千秋,结果却被这一场闹剧,打乱了算盘。 其实张千秋很不错,霍光曾和张安世比儿子,自认儿子霍禹比起张千秋差远了,但张千秋却也只能如此了,谁让他时运不好呢。 皇帝到张家亲自探视病情,张安世勉强在榻上爬起来施礼,刘病己连忙扶着,道:“大司马大将军无需多礼。”,命人将张安世扶回榻上躺着说话。 两人聊了一阵,皇帝阐明来意:“如今西域事情紧急,莎车国已经将万年和奚充国杀了,西域的道被封堵,魏相打算拿个章程出来,将军如今这样先安心养着身体吧。朕是离不了您的,不若大将军举荐一人,暂时代替将军行事。” 张安世谨慎了一辈子,上疏要养老,是一个态度也是一次试探,他原本期望皇帝会看在哥哥的面上,在他未死之前给予张家原本的恩宠,可看样子,张家只能守住爵位,却不能再站在权势的最核心圈中,要让位给其他人了。 心中涌上一阵失望,张安世又觉得是一种解脱,他已经快要死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的事情,他死之后,儿孙们都要守孝,立权势的核心远些也好,至少不用在夺嫡这件事情上惹出来什么灭族的祸事,只是可惜了大郎的才华。 在儿孙们期待的眼神中,张安世说:“老臣推举赵充国。” 张延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张千秋垂下眼帘,不出一声。 “后将军赵充国?”,刘病己知道张安世不会推举自己的儿子,但是也没有料到会推举这个人。 张安世点了点头,说完这话,他象是支撑不住了般,歇了歇,“是的,赵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有多年与匈奴及乌孙等国为敌的经验。西域的事情紧急,赵将军是老将,经验丰富,一定能够帮助魏相拿出个章程来。” 刘病己却不怎么想用这个人,赵充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比张安世还要老,当年拥立刘病己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刘病己登帝之后,被封为营平候。 赵充国最初只是一个骑士,因善于骑马射箭被补为羽林卫士。这个人志向高远,喜欢将帅的慷慨气节,苦心专研兵法。 恰好武帝一心想讨伐匈奴,赵充国找到了用武之地,在和匈奴的战争中表现出色,被武帝封中郎将、后将军等职位。 后来赵充国便陆陆续续地和西域诸国都打起了交道,不仅是和匈奴,和乌孙、西羌都国也经常交手。 赵充国为人沉着勇敢,有很深的谋略,也算是老马识途了。可是毕竟还是太老了些,刘病己也看出来张安世的某种坚持,但也对这个安排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答应了。 张延寿很不甘,等到皇帝走后,问:“父亲为何不推举大哥,大哥当年不也征战过?” 张安世一双眼睛浑浊,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方道:“大郎,你说说为何?” 张千秋无奈地看看弟弟,道:“皇帝已经有了疏远张家之意,兵权要交给谁,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张延寿对父亲和哥哥的想法不能理解,有些泄气。 “二郎,你现在做着太仆之职,管着马政,尚需好生经营啊。”,张安世平静了呼吸,道:“赵家的那个小儿有几分能耐,西域只怕已经乱了,皇帝年轻,怎么能吞下这口气,若是征战,粮草、马匹都是首先要准备好的。你放些心思在这个上面吧。西域的事情到现在屯兵都没有报上来个准信,已经是失职了。” 出了院子,张千秋喊住张延寿道:“二郎,你不要带着三郎乱来,父亲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马政马上就要成了众人关注之处,等到赵将军和魏相问起,你也好有个准备,好好想一下若是调集马匹,该从何处先调,各地的骏马监能调上来多少马匹。” 话还未说完,张延寿脸一板道:“大哥,这些我都懂,我只不懂父亲。”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皇帝不立张婕妤为后,若是真的心中有愧,眼下就该主动封了我们张家了,怎么会问父亲谁合适?”,张千秋被这个弟弟逼的无奈。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张千秋恨铁不成钢地道:“不然又能如何?皇上不再是原来那个需要旁人扶持才能坐稳江山的皇上了。皇上马上就要改名,太常正在和宗正焦头烂额替皇上选名字呢!这可是你最看不上的赵家上疏提议的,正合了咱们这位皇上的心。皇上现在要正名,以后要做的会更多,张家该往后站站了。” “你若真是想让张家好,要么老实些,要么象赵家一般,写个折子,看能不能得了皇上的欢心。” 生怕张延寿不难过,张千秋又补上了这一句。 谁又知道赵义可没那么聪慧,一切不过是皇帝白给他个功劳罢了,刘病己为了赵兴的秩级发愁,到人快走了还定不下来,只好先给赵义提秩级呢,但总要师出有名吧。 看张延寿真的有些泄气,张千秋又道:“父亲虽然没有给我说,但我也瞧出来父亲并不那么乐意让位,你看父亲推举的那位赵充国,比父亲年纪都大,那还不得等到父亲病好了,再让位吗?” “也对,若是西域没对付好,也没父亲什么事。”,张延寿觉得这样才象深谋远虑的父亲。 张延寿得了哥哥一番教导,迅速回房去准备马政的事情了,不得不承认大哥提醒的重要,他才接手太仆之职,还不怎么了解各地骏马监的情况,若是魏相或者赵充国询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怕要被训斥了。 刘病己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采纳了张安世的建议,让该养老的赵充国来代替张安世,代理大司马之职,和魏相拿出来个章程。 太常和宗正找了不少好名字,让刘病己来挑,最终刘病己决定改名为刘询。当即便下了诏书,昭告天下,内容极其简单,只说为了让民间容易避讳,皇帝改名为刘询。 既然改了名字,皇帝对上疏之人非常认可,将其提升为丞相长史。 赵义的秩俸提升为千石,负责丞相府中大小事务,相当于魏相的左右手,有什么事情魏相都直接安排丞相长史去做,这个喜讯真是太惊人了。 接着赵兴的位置也好安排了,为安定属国丞,秩俸八百石。 每当有各国降服,大汉就保存其国号者,称为属国。大汉按照地理位置的不同划分为五个属国,由秩俸二千石的典属国来管理,其中安定属国是最早建立的属国,是武帝打败匈奴昆邪王建立的。 赵兴本来应该是安定属国候,秩俸六百石,如今皇帝刘询提升到了八百石,以示重视。 这下赵家双喜临门了,赵义乐的找不到北,觉得今后面对老丈人也有了底气。丞相长史可是丞相府中数一数二的角色了。本来赵义已经放弃了千石的抱负,没想到竟然能得到天子的赏识,虽然赵义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个好儿子,但赵义并不认为自己做不下来这个长史的位置。 有了一千石,二千石还会远吗? 正在赵家还在尽力消化着这两道喜讯之时,中黄门弘恭又亲自上门,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第129章 成人 刘询将要在宗庙里举行更名仪式,想到了赵子房。 赵兴尚未及冠,刘询一时兴起赐字子房,这是总所周知的事情。如今天子更名,也想顺便给赵兴提前举行及冠礼,大汉俗礼二十方才及冠,但也有许多提前举行及冠礼的。 天子的这个意思非常深远,即表达了刘询对赵兴的喜爱,又展现了对赵兴的重视,在赵兴即将奔赴大宛国之前,给予了臣子极高的期望和荣耀。 对,是荣耀没错,这是足以让赵家传给后代子孙的荣耀,放眼大汉朝,尚未有那个臣子得此殊荣呢。 弘恭就是来传这个消息的,这将赵义父子二人惊呆了。 大汉的及冠礼,非常繁复,要先占卜黄道吉日,再祭祀祖先,加冠三次乃成,赵家自然不可能去宫中举办及冠礼,但是让天子屈尊来赵家做赞者也不可能。 弘恭期望赵家拿出来个法子,赵义却一直只是张着嘴,虽然赵家父子都长的俊美,但再俊美的儒生也架不住这副蠢相。 赵兴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因西域之事表彰自己,看来莎车国之事并没猜错,皇帝只怕想借着攻打莎车国之际,让他在西域趁势展开互市,好为下一步攻打匈奴做准备。 大将吴起为士兵吸脓,则士兵以死报之,如今,他赵兴只怕真要将性命留在西域了。 “赵大人……”,弘恭轻轻唤道。赵义看着他,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赵兴无奈地道:“弘大人,此事太意外了,我们商议妥当之后再请教弘大人可好。” 这儿子的确比老子靠谱,弘恭松口气,道:“赵大人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赵义目送着弘恭远去,嘴还张着呢。 当林天闻讯赶来道贺时,赵义的嘴还没有合上,却并不影响说话。 赵义一把抓住侄子,叹道:“天哥,你姑父我竟没有想到,我赵家竟然还有这份荣耀,这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姑父是太高兴了,林天掩下心中复杂的情绪,笑道:“姑父,这是兴哥的荣耀,这是赵家的荣耀,要速速准备才是。” “对对……”,赵义像是猛地得了主意,呼喝着赵成忙来忙去,赵成苦着脸,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赵义又不管家,这样指手画脚只是添乱而已啊,其实按照大娘子和洛嬷嬷说的做就好。 赵兴却已从这纷乱中平静了心情,拍了拍林天瘦弱的肩膀道:“天哥,这下你要娶我妹子,更有难度了吧。于大人那里是不是对你要求甚多呢?” 林天也不掩饰,叹口气算是作答,于廷尉对林天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廷尉府里积年的案件都快被他一个人梳理完了,如今赵家水涨船高,林天心中真有点嘀咕。 可姑姑一家好,是件好事,不是吗?至少娇娥会得到更好的呵护。 至于他和娇娥之间,林天内心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这失落让他无法面对娇娥,心里还有一些隐隐的悲凉。 娇娥让广哥在墙头喊他,他也不搭腔,偶尔和娇娥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借故走开。他也觉出自己的反常,那日娇娥哭成那样,他不仅不安慰,心头还堆了一股无名之火。见娇娥这几日为了他不开心,林天竟然有些开心。 可若说林天想怎么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呢,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娇娥,想早日娶了娇娥,想让娇娥好。 赵兴看在眼里,知道两人又闹了别扭,借着这个机会敲打表弟,道:“娇娥可是赵家的宝贝,她小小年纪总是想着法子护着家人,什么都想挡在前面,家里若不是有了妹妹,只怕早散掉了,那有如今的好日子,就连阿父都这样说。” 这样聪慧美貌的妹子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知道珍惜,臭小子。 林天苦笑地点点头,扯过话头道:“表哥还不想想如何准备及冠礼,只怕那天赵家的门都要被踏破了。” 赵兴继续揪着不放,道:“有我妹子和洛嬷嬷呢,我担心什么?”林天苦笑连连:“表哥,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没有将娇娥放在心坎上呢?” “哼,若不是知道你有这个心,我会不拦着妹妹吗?”,赵兴淡淡地道,“只是你也别太得意了,人还没有取到手呢。” 林天觉得很冤枉,他难道做的还不够吗,可的确如同大舅子所说,娇娥还没有娶到手呢。 看看赵家一片忙乱,林天呆了呆也就走了。 娇娥知道大表哥来过又走了,心中有些酸楚,林天这一阵子对自己和赵家都淡了不少,她只装作不知道,只是让广哥一遍又一遍地在墙头叫大表哥来玩,顺便说两句话。 准备及冠礼事情极多,赵成又找上来,问东问西,娇娥也就将林天放在脑后了。 最终,赵家和弘恭商议出了法子,及冠礼还是在赵家举行,请来的赞者和迎宾都大有来头,赞者是夏侯建,迎宾是冯世奉。 于廷尉也在被邀请观礼的宾客之中,若不是于家和赵家的关系尚不适宜如此高调,于廷尉也想给外孙作赞者,如今只能观礼了。 不过能请来夏侯建做赞者,也是赵兴的福分,夏侯建继承了大儒夏侯胜的衣钵,开创了小夏侯学,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这也就是夏侯建欣赏赵兴的才华。 赵兴这日先祭拜了祖先,又在迎宾和赞者的帮助下加了三次冠,换了三遍服饰,接着便是见母。 林氏不能陪着儿子一同祭祀,只能站在正屋门外,赵兴加过冠后,走下西面的台阶,向林氏拜了一拜。 林氏有孕,年纪大了怀着孩子,腿都有些浮肿,在阿里等人的搀扶下站在正屋门外等着儿子。 见儿子头发束起,带着冠帽,更显的俊秀,林氏心中欣慰,眼睛却湿润了,带着鼻音道:“我儿快起。” 赵兴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真没有想到还能有今日,能够带给母亲这般的荣耀,他所努力的不就是想让母亲尊贵,让母亲开心颜吗?他做到了,以后还会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站在一旁观礼的娇娥也是眼中含泪,她的大哥便是该如此耀耀发光的,她的母亲便是该如此为了孩子而骄傲的,她的家一定会好好的,日后不仅大哥好,弟弟也会好。 林天站在人群里,看看娇娥,看看表哥,心里动了一动,暗暗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林氏拭了泪水,回了正屋,赵兴对着母亲的背影又拜了一拜。 见母过后便是长者赐字。 这时,弘恭捧着圣旨到了,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正接上长者赐字这一环节。 赵兴得字子房,及冠礼完成,从这一刻起,赵兴便被视作成人了,字子房。 观礼的众人有提前知道的,倒还不觉得怎么,有些却是方才知晓,不由得惊叹道:“赵子房如此深得圣心,日后的前程真是难以预料呢。” 又有人道:“如此人才,石渠阁论经,赵子房就已经成为儒生中的新秀了,连萧望之都称赞后生可畏,怎么能不得圣心呢,就说这赞礼和迎宾,都是极难请的。” 知道份量的都在点头,又有人开始说起赵家的八卦来,林天转过头望去,都是儒生打扮,想来是赵兴的太学同窗。 “赵子房如此人才,他的几个妹妹自然也不必提了,不知道谁能有幸与赵家结个亲家呢。” “高门嫁女,若是以前尚有可能,如今赵家的女儿只怕你我求不得了。” 众儒生说到此处,扼腕叹息,林天的脸不由得就抽了一抽。 林立在一旁听了,鼓了鼓腮帮子,道:“大哥,表哥如此荣耀,只怕阿母又要逼着阿父想办法,早点给表妹下定了。” 王氏自上巳节知道娇娥得了长公主的青睐,便日日在家里念叨着让林晖早日下定,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如今又有了这么一出,王氏只怕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林天像是失了魂般,不出声。 “大哥,难道……?”,林立见林天不应声,心中不免有了些猜测。 林天知道林立想什么,回了句:“别瞎猜,也别乱说话,姑姑家待会要大宴宾客呢,人多嘴杂。” 广哥到处在找大表哥,见了林天便伸手抓住衣摆,道:“大表哥,可让我抓个正着,我日日在墙头唤你,你都不理广哥,真是好狠的心呢。” “广哥还知道好狠的心呢。”,林立逗弄着小表弟。 广哥仰着脸,嘟着嘴道:“广哥都上小学了,自然知道啊。连夏婆子和阿桂都说表哥心狠呢。” 林天心里一惊,怕林立瞧出什么,连忙道:“别听她们胡说,表哥忙的很,自然没空陪你玩了,就连你二表哥,也是日日在绣纺忙得不得空,连小学都不上了。” 林立狐疑,却也没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哥哥是在和娇娥闹别扭,在林立看来,哥哥再怎么也不会对娇娥如何,在哥哥心中,谁都比不过娇娥重要,从来只有娇娥闹脾气,那有大哥不体贴的。 “真的吗?”,广哥一脸的不信。 林天立即认真的道:“是真的。” “姐姐叫我拉你过去呢,只要见到你,立即就把你带过去,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广哥拽着林天的衣襟追问。 广哥非常机灵,当然瞧出来娇娥和林天两个闹别扭了,比他和玉瑶两个生气还厉害,谁也不理谁。 今儿个怎么也要把大表哥拉过去,让姐姐开心开心。 “我当然要去了。”,林天拉着广哥的手,“一起去吧,你姐姐在那里呢?” 此时娇娥却在一群贵夫人们中间,被打量的手足无措,饶是洛嬷嬷一直训诫着她,指点着她,但被这般直接的打量,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第130章 着落 林氏怀相不好,不能久坐劳神招呼客人,于夫人和洛嬷嬷替林氏拿了主意,只在赵兴的及冠礼行到见母之时方出现,其余时候就在正屋里歇息。 这些贵妇人大都是冲着于夫人的面子来的,丞相府属官同僚的夫人们都静静坐在两侧,伸着耳朵听着自成一圈的贵妇人们聊天。 冯世奉的夫人带着冯家大娘子冯媛也来了,冯媛想与娇娥交好,但这里实在人多,两人相互致意后,便再未多说。 娇娥也想亲近这个救了大哥的奇娘子,更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当面致谢。只是这些贵妇人们话题太多,洛嬷嬷因身份限制,无法出场交际,带着她的便是于夫人了,娇娥见过唯一的大场面也不过是魏相夫人的寿宴,不免有些应付不过来。 冯媛见娇娥抱歉地一笑,也点头回了一笑,示意不必放在心上,娇娥更加喜欢,打定主意日后要想法子结交一番。 “不知赵家几个娘子是否定了人家?”,御史大夫丙吉的夫人笑着问话。 娇娥听了这话,红着脸低下头。一旁玉棠带着玉梨,安静地坐着,上巳节的板子玉梨还没有挨完,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一副乖模样。 丙吉的年纪还要比于廷尉大些,两人都和魏相私交甚厚,今日丙吉的夫人也来给赵家捧场,一是看在皇帝下旨赐字的份上,二是看在于家面上。 至于丙吉只是在夏侯建身旁坐坐就走了,魏相压根都不会出面,上官少有到属官府邸中赴宴的,夫人们之间的来往倒是可以少些讲究。 这话问的正中于夫人的下怀,笑着道:“赵家三个娘子都还未许配人家呢。” 丙夫人和于夫人相识多年,见状心里更加明白,笑着奉承,“不知那个有福气的得了去,赵家大娘子也快要及笄了吧?” 玉梨偷偷在心中嘀咕,赵娇娥难道是要另攀高枝了吗?不是要订给林家大郎吗?玉梨知道眼下的场合若是乱说一句话,只怕就不是杖刑二十那么简单,也只敢将嘀咕留在心里,不敢造次。 “是啊,快要及笄了,赵长史有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不知道要嫁到什么人家去,若不是我家的小郎君不听话,真想将这孩子订了去。”,于夫人笑着道。 众夫人听了,打量娇娥的目光更加直接起来,在心中暗暗衡量,赵家眼见着成了皇帝的新宠,赵家大郎风姿俊美,谈吐有物,赵家大娘子也是个绝色,又和于家认了干亲,看谈吐行至是个不错的,若是给家中嫡次子娶妻,倒是可以考虑。 外面桑夫人等人听到动静,和耿夫人交头接耳地道:“不是听说那赵家娘子和林家的大郎订了亲吗?难道这亲事不做准了?” 耿夫人如今一心想奉承赵家,撇撇嘴笑着道:“只怕是一时笑谈罢了,赵林两家虽是亲戚,但林家只是个商户,林家大郎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前途远大的小郎君了,但如何和贵人相比?只怕这门亲事已经黄了,若不然于夫人会说赵家大娘子尚未定亲?” 桑夫人道声可惜,便不再多言,只在心中暗自打算。 林天在赵夫人生辰宴上的表现让桑夫人喜欢,便留了意,后来林天升官升的极快,又听说林天和赵大娘子有了婚约,桑夫人再眼热也消了念头,如今听了耿夫人的话,心里不由得又有些活动,想拜托林氏牵个线,自家的大娘子也快有十岁了,若是能和林天定亲,和赵家也是拐弯的亲戚,真是再好不过了。 丞相府低级属官的夫人们大多不怎么讲究规矩,坐在外围的人夫君的层级最低,说话声音不免就大些,林天和广哥站在花厅的窗外,正听个清楚,林天的脸色铁青,将广哥的手轻轻松开来。 林天放轻了声音叮嘱:“广哥,你先在这里玩耍一会,小心别掉到池子里去。表哥还有些事,要先回家一趟。” “大表哥……”,广哥的手又紧紧抓住了林天的衣摆,小郎君这个年纪已经知晓不少事了,以前赵义对他不好的时候,他也知道看人脸色,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广哥。”,林天看着广哥那双湿润晶莹的大眼睛,和娇娥的眼睛如此相似,不由得心中有些酸软,轻轻将衣摆扯开来,强笑着道:“多大了,还这么顽皮,大表哥真的有事,若是你姐姐问起来,就说大表哥来找过她,只是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揉了揉广哥的小发髻,林天转身离开了。 望着大表哥有些萧索的背影,听着花厅里那些女子们的笑语,广哥紧紧地握住两只手,心中很不喜欢。 娇娥实在耐不住打趣,和玉棠、玉梨告辞了出来,只留下于夫人在内帮着招呼贵客。 丞相府属官的夫人们见了娇娥,立即热情地打着招呼,耿夫人笑嘻嘻地将娇娥从头夸到脚,也顺带着奉承了玉棠和玉梨两句。 知晓赵家和严家那些事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庶女在赵家是没有体面的,耿夫人顺带着奉承两句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不过于失礼罢了。 玉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跟着娇娥谦虚了两句,玉梨压根不屑于搭理这些属官夫人们,连个笑容都欠奉。 玉梨此番行为被属官夫人们看在眼里,将她在心里贬低了又贬低。 终于出了花厅,三个小娘子都舒了口气。 “广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娇娥见到广哥有些高兴,发现林天不在旁边又有些失落。 广哥鼓着面颊,见到玉梨和玉棠在这里,拉着娇娥的手,示意娇娥低下头来。 娇娥见广哥如此,又被逗得笑了起来,蹲下身子,听广哥小声嘟囔着。 知道林天听了这些闲话,娇娥心里也是堵得慌,她已经许久没有和大表哥好好说话了,想安慰大表哥一番都找不到机会。 “大姐,我们还要做些什么?”玉梨在一旁不耐烦地唤着,都是赵家的女儿,她就是出来做陪衬的,眼下该没什么事了吧。 娇娥回过神来,有些不悦,道:“玉棠,你没事也该教教玉梨了,怎么能这样在外面应酬呢?玉梨今日这般,不知属官夫人们怎么说呢。” “大姐,还不知道旁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呢?你都要去攀高枝去了……”玉梨一点不示弱。 玉棠连忙拉过玉梨,道:“大姐,没事我们就先回院子了。” 娇娥心情不好,见玉梨那个模样也不想多说,今日又是哥哥的好日子,便压下怒气,点点头道:“玉棠你多担待些吧。”,拉着广哥就走了。 “你就别惹事了,杖伤好了?”玉棠瞪了一眼玉梨,又道:“大姐嫁的好,你就不会嫁的差,你见过家中庶女嫁得比嫡女还好的?除非做妾侍,可阿父会同意吗?回去好好带带莽哥吧。丁姬在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傻。” 不说莽哥倒还好,说起莽哥玉梨又一肚子委屈,“都是一样的儿子,莽哥……”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上次将话说的那般透彻。夫人和大姐可没有短过莽哥的吃穿,只是不怎么见面罢了,莽哥……还小呢,话都说的不多,你想做什么呢?” 玉棠不想多说,免得被旁人听了去,转身就走。玉梨有些讨厌玉棠管着压着自己,可是若是连玉棠都不搭理她了,日子就过得更没意思了,连忙又跟上。 外院要热闹许多,赵义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免多喝了几杯。赵兴只是跟着父亲走了走,拜见了一些大人,接着便招待那些太学同窗了。 等到人都散尽,赵义已经喝醉了,于廷尉和于永两人还没半点醉意,见赵义喝的那个模样,不由得有些嫌弃。 因赵兴不久之后就会启程去大宛国,于廷尉实在有些舍不得早点退席,本想让赵义找个机会将外孙哄到书房说说体己话,结果赵义这个不中用的,却先醉了。 “阿父,要不我们改日再……”于永看看父亲。 于廷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只好如此了,派人去内院请你母亲出来。” 赵成走到于廷尉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于大人请留步,我家大人喝的有些多,走不动了,让我来请二位去书房一叙。” “这个混账。”于廷尉有些不悦,但还是带着于永跟着赵成进了书房。 赵成紧张的路都不会走了,他可是赵家的大奴,第一次款待二千石的高官,可不能丢了脸面。 进了书房,没见到赵义,屋内只有赵兴一人,于家父子愣了一愣。 赵兴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潮红,见了二人,便拜了两拜,等赵成关了书房的门,赵兴恭敬地请二人坐下,再拜了一拜,方唤了一声:“外公,小舅舅。” 于廷尉先是吓了一跳,又缓过劲来,这孩子能仅凭简单的几件事就推断西域出了乱子,自然也推断出了于家和赵家的关系。 于永愣了片刻,看了看象是有千言万语的父亲,转头对着赵兴笑着道:“阿父还在担心赵义醉了,怎么找机会见你一见,说些闲话呢,我去请阿母去,她定然高兴的紧。” 于夫人被请进书房时,于廷尉在书房里已将心中存了许久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赵兴不停地点头应下。 于夫人疾步进入书房,赵兴施了一礼,还未起身,就被于夫人搂进怀里,孙啊,肉啊,叫个不停。赵兴毕竟已经长大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人却及其温顺,由着于夫人搓揉。 于永看了许久,才笑道:“阿母,我可要吃味了,有了外孙,就把小儿子忘了。” 赵兴从于夫人怀里爬起身来,伸出手,替于夫人拭去泪水,“外婆,小舅舅吃醋了。” 于夫人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是停不下来,她伸出手去,在赵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小舅舅可别吃醋,早些给外婆生个孙儿,不就好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于永有些恼,怒瞪了赵兴一眼,果然于夫人止住眼泪,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舅舅娶媳妇生孙子,哎……” 天下的母亲都是操心着儿子娶媳妇的,王氏也在操心着林天的婚事,今日赵兴如此荣光,赵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高官显族,那些个朱轮马车,驷马马车把王氏的眼睛都看花了。她自知在后院和那些官家夫人也说不到一处去,只带着玉瑶在正屋里陪着林氏,花厅里那些风言风语一句也没有听到。 见大郎回到了家里,王氏又开始念叨上了:“大郎啊,娇娥如今可真成了凤凰了,你阿父跟着兴哥一起去了西域,以后谁给你们下定呢。” 林天不应声,王氏又对着林晖念上了:“这婚事得赶快定下来,娇娥的命格旺夫,和大郎是绝配,若是被旁人定下来……” 林立对着林天挤了挤眼睛,玉瑶在一旁愣愣地听着。 林晖今日也高兴,多喝了几杯,他的外甥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舅舅,给他脸面,他特别得意,这是他林晖的外甥,连皇帝都觉得好,这么好看又这么聪慧的外甥。 “赵家不是不同意天哥和娇娥的婚事,只是这件事你也知道,不是由着赵家的。好了好了,孩子们还在这里,说这些干甚。赵义和妹子不会骗我的,他们也是看着天哥长大的。” 王氏无可奈何地又对林天道:“儿啊,你不是最着急要娶娇娥吗?怎么也得想办法定下来吧,若是娇娥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你可怎么办呢?” 林天低着头,半响没说话,林晖怒了,瞪着王氏骂道:“不是说好了的吗?等到天哥升到六百石,娇娥及笄了就成婚,你又在这里叨叨什么?” 王氏撒起了泼,回嘴道:“谁知道我们天哥到时候能不能升到六百石呢?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娇娥在外人眼里可是没有许配人家的,赵家现在势头这么好,谁敢保证没有高官来求娶娇娥。到时候赵家变了脸,你哭都没有地方哭,你若是定不下来,我不许你去西域给赵家卖命。” 林晖瞪起眼睛,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最终挤出一句:“我可不是用命来逼妹子嫁女儿的。” “你妹子的女儿就是个宝,我们大郎难道就是棵草不成?”,王氏也瞪着眼睛。 林立看势头不好,连忙推了推哥哥。林天抬起头来,已经红了眼眶,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地,象是不让眼泪流出来。 “阿母,孩儿不孝,让您如此费心。孩儿定能升到六百石的,至于娇娥……能娶到自然是好,娶不到也怨不得谁。” “我家大郎这般好,赵娇娥若是不嫁,才真是瞎了眼。”,王氏见父子两个都这般,也泄了气。 林天抚慰地笑笑,哪个母亲会觉得自家的孩子不好呢。 林立拉着林天出了父母的房门,小声道:“大哥,你和娇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象是发生了什么,又象是什么都没发生,我的心里乱着呢,说不出来,不关娇娥的事,你没事别瞎想。”,林天走了,林立气的直跺脚,还叫人别瞎想,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兴的及冠礼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延寿见赵兴如此得圣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免对着三弟张彭祖牢骚几句。 熟悉刘询的张彭祖打起精神来安慰二哥,“皇上这是在笼络人心呢,赵兴当众推断出西域出了乱子,又以前去西域生死未卜为由拒了冯家的婚事。这般作态,皇上也觉得让赵兴去西域算是冒了大风险了。顺势而为,顺势而为罢了,谁知道那小子还有没有什么好运能活着回来呢?” 张延寿应和道:“那倒也是,那个古力只怕真是个断袖,以前还以为是个娘们,到底棋差一招……到害的钦哥被陛下骂了一顿,王奉光那个老混蛋,到处都有他的事。” 张彭祖心思动了一动,悄声道:“二哥,大宛不想依附匈奴,想投靠大汉,大汉看重大宛的可不过就是汗血宝马?你现在管着马政,可有什么法子让古力帮着咱们收拾了赵兴。赵兴倒了,赵家还不由得我们收拾?” “好,三弟这个主意好,我回去再想想。”,张延寿大乐,老三脑子就是活络,那里象大哥。 张千秋只会认为两个弟弟是不懂事的胡闹,张彭祖是张安世的老来子,张贺被戾太子牵连,做了阉人,儿子早死,张安世怕哥哥断了香火,将张彭祖过继给了张贺做嗣子。 张彭祖和张博叔侄岁数相近,又都好色,能说到玩到一处,张博死的难看,张彭祖心里当然不开心,一心想给侄子找回来公道。 张安世说了几道,让二郎和三郎消停些,两人倒不是不听话,只觉得这已经是消停了,若是不消停,只怕赵义等人早已经没了命了,还用得着如此费心思吗? 张千秋眼下正为兵权之事愁的牙疼,赵充国这个老货已经七十多岁了,本以为行将就木,能将西域之事应付下来就不错了,没料到人老心不老,竟然和魏相等人商讨出一系列对付西域的大计出来。 赵充国借鉴了赵兴在石渠阁那场论经,当众推崇赵兴的才华,认为此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魏相也连声附和,两人在赵兴的基础之上,拟定了对付莎车国、匈奴、西域诸国的具体策略来。 皇上看了也是连连叫好,原本还嫌弃赵充国太老,眼下又觉得赵充国是廉颇未老,还表彰张安世举荐得力。 张千秋宁可父亲举荐不得力,一个莎车国能闹出来多大点事,如今这个形势,就算父亲病好了,赵充国也做稳了位置,在皇上那里的份量也轻不了,赵充国的两个儿子也在军中效力呢。 张千秋只好向皇上提出,愿意带兵去攻打莎车国,可偏偏冯世奉又声称,攻打莎车国只是一小事耳,何必让张千秋专门领一队兵前去,只需给他符节和兵符,便能将大宛国的客人送回伊循城,还能顺便破了莎车国。 冯世奉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自然有他的依仗,前将军韩增表态赞成冯世奉,起初冯世奉出使大宛也是韩增举荐的。 赵充国听了冯世奉的理由,也觉得冯世奉能够完成这番使命,但是出于赵兴在西域开展互市的考虑,建议皇帝拨五千兵马给冯世奉用,用来打败莎车国,并给赵兴在西域开展互市造势。 张千秋觉得这才是危及到张家根基的关键。   ☆、第131章 变强 在张千秋看来,由他带兵攻打莎车国,顺路送赵兴和大宛国贵客到西域,和冯世奉带着五千兵送大宛国的贵客回伊循城,顺便给赵兴开展互市撑腰,其实是一个意思。不同的是他张千秋有没有介入。 然而刘询选择了冯世奉的奏章,听说这个奏章是冯世奉和赵兴二人合议出来的,刘询还大加赞赏,认为这次出使大宛国的正副二使心往一处使,对于西域的安定和互市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张千秋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看来刘询是铁了心要扶起冯家和赵家,那么张家呢?虽然对于夺嫡不抱什么想法,但张家的权柄能否继续握在手中,是需要靠自己来谋夺的,没有权柄,没有皇帝的关爱,张家就会被抛离肱骨之臣的圈子。 赵充国这个突然发力的老臣,以及被韩增推崇备至,熟通兵法的冯世奉才是眼下阻碍张家的力量。 张延寿不知道兄长的想法,一心想将赵兴折在西域,他再次求见古力,古力自从上巳节后便托病在行辕里休养,那也不去,只等着启程的那一日。 匈奴的特使求见了多次,甚至还提出要和古力一同回西域的要求,但都被婉拒了。 张延寿却很顺利地就见到了古力,两人寒暄几句,张延寿就将要求提了出来:“古郎将人扣在大宛,西域天高皇帝远,谁知道赵兴是死是活,事成之后,张家必然替你在大汉谋福祉,请古郎三思。” 一脸病容,神情委顿的古力轻轻点头,“古力一定不会让张大人失望。” 张延寿轻佻瞧了瞧古力的面容,“赵兴有仙人之姿,古郎一定欢喜的很。” “呵呵。”古力轻笑两声,“比起赵兴的姿容,我更担心的是大宛国的马匹啊。” 遇到明白人,张延寿就放心了,作为太仆,大汉的骏马监都在他管辖之内,互市之后,大宛必然要每年进贡汗血宝马,便于大汉借种繁殖本土的五花马。 从西域送马到长安,马匹存在损耗,若是入了大汉的骏马监内,马匹水土不服或者有毛病折损了,只怕大宛就得加倍进贡。 平时还好,战时大宛就压根找不到拒绝大汉的理由,如今大汉与匈奴的战争序幕已经拉开,明白人都知道莎车国之事只是个开始。 大宛的国力却经不起连番送马这般折腾,何况大宛的天马只有春季会下山,那时大宛人用雌马和天马配种,育出汗血宝马来,这纯粹是靠天吃饭。 从大宛到大汉的路途上,押送马匹的人若是有意使坏,汗血宝马会因为各种意外发病或者丢失,存在或大或小的人为可控的损耗。 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但是一件扣一件,就足以让大宛国如同戴了脚镣般难受了。 张家在大汉的位置够高够重,折腾折腾大宛国,择机进些谗言,古力一点办法也没有,跟着做事不一定能得好,但是拒绝就一定会死的很惨。 “好说好说。”,张延寿那白净的面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送走张延寿,一个时辰之后,阿里给行辕外游荡的闲汉放了个讯息,没多久苗公便赶到了,知道了张延寿的计谋,苗公叹道:“张家的人真是狠呢。” “大宛也难办呢,请苗公转告林天,该如何行事,双方得拿个主意才好。”,古力斜倚榻上,金色的长发如同夕阳下的灞河水一般缓缓长长地披散下来,白玉般的脚上套着双牛皮面的棠木屐,微微晃着。 苗公的心神也跟着晃荡起来,这胡人长得真是好看。 阿里脸色有点黑,将苗公送出之后,看着斜倚在榻上,惬意地哼着大宛歌儿的古力,问:“公主打算和大汉张家为敌吗?” 古力笑嘻嘻地道:“谁知道呢?” “公主这是还惦记着赵兴吗?” 古力冷下脸,翻身坐起,与那暖洋洋侵泻直下的金发相比,冷漠的如同银子般的声音响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你擅自与于永搞什么决斗,我至于如此吗?你再如此,回到大宛,便去我父亲那里效力吧。” “属下再也不敢。”,阿里单膝跪下,一只手按着身边的腰刀,一只手抚住心口,认真看着古力冰冷的蓝眼珠,“在属下心中,公主便是太阳,离开了太阳,属下便活不了。” 当林天得到苗公传来的信后,也觉得没什么头绪可言,这事只能告知赵兴,由赵兴拿主意了。 苗公磕嘴道:“这胡人好本事,若是你们能拿得下张延寿,大宛就不会对赵兴动手,若是拿不下,你们也怨不得他,还得感谢他给赵兴留了个容身之所呢。” 林天回味着古力对赵兴的那点意思,苦笑一声,苗公这话点到了位,古力这是正大光明的要赵兴做好留在大宛的准备了,赵兴还得硬着头皮前去,若真有那么一日,赵兴只怕还得仰赖古力保命。 林天懒得多想,又请苗公帮忙再跑一趟,“你去帮我问问古力,大宛王室在林家绣纺的单子究竟还算不算数,若是还想要林家绣纺的绣品,速速缴纳订金了来。” 苗公看看瘦削的林天,佩服地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也是个心狠的。” “不如此,难道叫我阿父白忙乎一趟么?”,林天叹道。 赵兴若是出了事,阿父绝不会舍下赵兴独自回长安,有个林家的商铺在那里照应着,总比让赵兴孤身一人留在大宛强多了。古力若是有点诚意,便不会拒绝。 果然,古力很快回了信息,两日内将订金交到林家绣纺,具体事宜由阿里和林立商议。 林天将事情又在心中理了一遍,方去了姑姑家。 如今,赵家上下都在准备赵兴去西域的行装,林氏想着儿子这么点大就要去西域,虽有哥哥陪着,也还是不放心,总在半夜哭醒。 赵义忙着哄林氏,又担忧着林氏肚子里的小的,丞相长史比起丞相征事位高权重,事情又多了不少,魏相病愈之后,身体大不如以前,赵长史忙得团团转,家里的事情都由娇娥在打理。 见了林天,赵义才醒过味来,赵家的富贵便如同建在流沙上的宫殿,随时都会崩塌。 赵兴却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着嘱咐:“天哥,我走了之后,你得帮我守着赵家,尤其是娇娥,你万万不可负她。” “表哥……”,林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父,你也别担忧,家里的钱财如妹子说的已经够花了,仕途上能走多远走多远,千石的位置不也已经达到了吗?对于父亲来说,更高的位置意味着更高的风险呢。” 赵义无言,不管如何,有了这么优秀的儿子也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以后的事,正如儿子说的,谁知道呢? 他之前也没有料到儿子会得到皇帝的赏识,自个还能升到丞相长史呢。 赵义想去找老岳丈讨个主意,又怕儿子被古力的三言两语哄住,忙忙道:“大郎不必太担心,马政的事情又不是张延寿一人说了算,既然知道了张家的打算,我在丞相府,难道不会替你盯着?那古力毕竟是个胡人,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顺了她。我们坐在这里也议不出什么来,如今古力说的清楚,自然不会要了你的命去,只要能在西域将互市开展起来,大汉朝内的事情,为父来想办法。” 虽然知道父亲想找外公求救,可赵兴也明确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维护,他点点头,道:“父亲说的甚是,孩儿自会守住本心,身为大汉之官一日,便会为皇上尽忠。” “这事就不要让你表妹知道了。”,赵义又反过身来叮嘱林天,生怕林天对着娇娥管不住嘴,说漏了去。 林天有些尴尬,眼角瞧见赵兴投过来若有若无的一瞥,脸上又有些红,低声道:“姑父,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有数就好,姑父要出去转一转,你们两个慢慢说会话吧。”,赵义坐不住了,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赵兴和林天相对无言,林天试图打破这份寂静,“表哥,实际上我们都暗自担心张家不会善了,如今知道了张延寿打的什么主意,倒还好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担心家里的事。”赵兴定定地望着林天的眸子,柔声道:“我这个哥哥,反而要让娇娥处处护着,你……” 看着赵兴托孤一般的眼神,林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那点不上台面的小心思。 “表哥,我会的,你别多想,我两不过有些小别扭,一会准好。”,林天无奈地道,他也想明白了,他对娇娥不满,其实就是在吃赵兴的醋,也许不止是赵兴的,还有姑姑的醋,或许还有广哥和姑父的。 “那就好。”,赵兴伸了个懒腰,满意地道:“我也要去找冯大人商议一番,在西域可不是由古力说了算。” 林天有些愕然,这么一刹那,一向白兔一般的表哥怎么突然有了狐狸般的感觉呢? “额,我去找娇娥。”,林天木木地回应着,慢腾腾踱出了书房,赵成正等在门外,见了林天,出了口长气,道:“林大人,大娘子有事找你呢。” 林天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拒绝:“我……我有些忙呢,改日再来找表妹吧。” 赵成坚决地道:“林大人,大娘子有事找你呢。” 林天背着手,支吾着朝院门处走去,“我真有些忙……” “大表哥。”广哥惊喜地喊着,奔了过来。 林天闻声望去,果然广哥的身后还跟着娇娥呢,好像好久没有见到娇娥了,小娘子穿着粉绿色的襦裙,桃红色的夹衣,梳着双环髻,发带在奔跑中飞扬起来,也是桃红色的,这一身衬着娇娥的肤色,粉嫩亮丽。 看着表妹便觉得春天来了一般,要是表妹再带两个桃红色的耳珰会更好看呢。 林天笑着道:“广哥,跑这么快,小心磕着牙。” “大表哥坏。”,广哥立住,噘着嘴巴,瞪着林天。 林天笑笑,继续往院门外走去。 “大表哥……”这是娇娥在身后唤,林天的步子有些虚浮,这一声才不要应呢,他等着娇娥再喊一声,若是再喊一声,他就回头。 可是娇娥不再喊了,就连广哥都不喊住自己。 林天走的越来越慢,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 他看见了一幅画,一副美丽的画,娇娥站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就象朵盛开的花,那花朵上还有晶莹的泪珠,在春风中正颤巍巍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满呢,林天神情恍惚了,不知怎么就搂住了这朵花,公然的,在赵成和广哥还有其他人面前,他就这么将娇娥紧紧搂在了怀里。 “娇娥,”,直到洛嬷嬷敲打着地面,大声唤着,娇娥和林天两人这才分开,娇娥的脸上红扑扑地,却破天荒地没有逃开。 看着娇娥低垂的发顶上,插着自己送的簪子,林天明白,这是娇娥在求和了。 “大表哥,你别生我的气了,以后再也不说死呀活呀的惹你生气。”,娇娥声音轻比蚊子叫还低。 “连这个念头都不许有。”,林天叮嘱。 娇娥乖乖点了点头。 洛嬷嬷又在唤,娇娥拉了拉林天的衣襟道:“大表哥你瘦了,多吃点呢。” “嗯,”林天应着,看着娇娥慢慢朝洛嬷嬷那边挪去,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又带着酸楚,不就是六百石吗,莫欺少年穷呢。 娇娥本以为这番努力,两人算是将那一页翻过了,按照以往的林天,这样的事那里叫做事,两三日不见就会黏糊上来,给个好脸,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接下来的几日,林天还是如同前几日一般,总说廷尉府的事太忙,有空过来就陪着赵兴说些话,两人嘀嘀咕咕的,象是在密议些什么。 林天实际上也的确挺忙,他迫不及待地想变强,白日里忙着梳理廷尉府里的陈年案卷,晚上还向诏狱中的杨恽求教。 自从林天梳理出一批年代久远的案件,并写出心得之后,于廷尉对林天的态度有所变化,夸林天是个有心人,剩下的三个廷尉平将会陆续到位,林天有了这份资历,隐隐便是廷尉平中的第一人了。 林天提出要去诏狱见识一番,实际上是因为萧望之介绍的那位诡辩大师杨恽,就身处在此诏狱之中。 于廷尉听了哈哈大笑,也不说些什么,由着林天接近杨恽。 杨恽来历不凡,是武帝时期史官司马迁的外孙,母亲司马英,父亲杨敞。司马英熟读经史子集,英明果决,在霍光谋划废除昌邑王刘贺改立曾皇孙刘询时,给杨敞当场讲明利害关系,站对了位置,此后杨家的荣华富贵便保住了。 司马英不久后病逝,杨敞又娶了妻子,杨恽对后母极为孝顺,后母无儿无女,死后要将百万的嫁妆都留给杨恽,等到后母死后,杨恽将嫁妆都分给了后母的亲戚。杨敞死后,又给杨恽留下了一大笔钱财,杨恽也经常拿来周济族人。 因为不爱财,杨恽的名声响当当的好,他又揭发了霍光的儿子想谋反,因揭发有功,被封为平通侯,杨家一族担任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就有十多人。 有做史官的外祖,聪慧的母亲,好名声的杨恽自然也是不俗,可是却入了诏狱,杨恽并不当回事,也一点都不发愁。 苗公悄悄探听到消息,告诉林天,杨恽是招惹了皇帝身边的宠臣戴长乐。 杨恽擅长辩术,自然嘴巴厉害,戴长乐的嘴巴也很厉害,却是因为嘴巴大,藏不住话。两人不知为何凑在一处,便经常生隙。 有人在刘询面前告密,说戴长乐经常在群臣中吹嘘刘询登基之前的事情,刘询登基之前是个游侠,可想而知有许多不光彩的事。 刘询很生气,但戴长乐是年少时的好伙伴,忠心耿耿,就是嘴巴大。刘询也不好责备太过,叫了戴长乐来训斥了一番,将太仆之位撸掉了,给他个教训。 没多久,张延寿被召回长安城,担任太仆。 戴长乐虽然还是能陪在皇帝身边,却没有职位,看着太仆的位置也给了张延寿了,心里焦虑,后来听别人说这都是杨恽干的好事,戴长乐不敢找刘询求证,就总在刘询面前说杨恽的坏话,说杨恽也在外面说皇帝的事情了,还经常拿皇帝开玩笑。 刘询大怒,戴长乐和杨恽在刘询的心中的地位一点都不一样,戴长乐在刘询眼里是朋友,而杨恽是臣子,无论地位多高,做了多少事,只是个臣子。 朋友做错了事,能够原谅,臣子做错了事,就会得到惩罚,至于如何惩罚,全看心情。 那天刘询的心情有些不太好,就将杨恽掳了官位,下了诏狱。 旁人都为杨恽担忧,杨恽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刘询知道后就更生气了,就这么一直押在诏狱里。 这样的杨恽怎么会搭理林天呢? 即使林天搬出萧望之来,杨恽也丝毫不当回事。 林天拿杨恽一点办法也没有,于廷尉袖手在一旁看,就等着看林天如何收场。 苗公给林天出了个主意,事后林天问起,苗公唏嘘了半日身世坎坷,自称前半生也是世家子弟,自幼熟读经史子集,理所应当明白杨恽这类人看重什么,在乎什么。后半生只求大仇得报,能找回族人一二,也算不白过了此生了。 某日晚间,林天又来找杨恽。 “听说司马大人著有一部《史记》,因为担心会被销毁,一直不敢拿出来,”林天假作闲聊,在案几上摆了两碗浊酒,一盘蒸牛肉,慢慢地嚼着。 杨恽不理。 林天并不在意,继续嚼着牛肉,咕嘟嘟灌了两口酒,叹息几声,“只是杨公这番作为,让这本奇书又不得再见天日了。” 杨恽终于忍不住了,喝道,“竖子知道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林天慢悠悠地道:“可是你眼前这个竖子,知道怎么让你出去的法子,你若是再在这里蹲下去,只怕杨家一族都会被你连累,你读了这么多的史书,见过皇上不喜的人家能长久保持着高官之位吗?” “你这小子,敢于危言耸听,到有几分辩才,可以教一教你啊。” 杨恽默了片刻,回味着林天的这几句话,竟然答应了教导林天。 林天自此后更忙了,几乎日日都泡在廷尉府不回家,杨恽的脾气怪异,自高自大惯了,总喜欢讽刺挖苦人,还喜欢唱反调,林天在一旁默默瞧着,总觉得此人这般下去不是个事,若不是杨恽出身高贵,又不在乎钱财,先有了美名,只怕活不到现在了。 苗公听说林天将杨恽降服,竖着拇指感叹,“林大人日后定然不凡,我的眼光绝不会差的。” 林天腼腆地笑道:“苗公,这多亏了你的点拨,不然我怎么想的到呢。” “名士和女人一般,要捧着,又不能太捧着,林大人日后慢慢就体会到了。”,苗公挤了挤眼睛,笑道:“不能只知道傻乎乎的一颗心全捧上,对方往往不知道珍惜。要用心,用心呢。”   ☆、第132章 启程 太子刘奭果然待人仁厚,严彭祖在心中暗赞一声,一家大小都围上来,兴奋地抚摸着骏马的皮毛,甚至连马尾巴也刷了一刷,彭氏也为之骄傲不已,自家大人终于要熬出头了呢。 第二日一早,严彭祖便穿着博士官袍服,戴着高高的进贤冠,腰侧插着笏板,骑着骏马朝长安城东门驰去。 东门处已经有一些官员在那里等候了,两侧的道路上用红色的纱拦起了帷帐,赵兴身着玄色朝服,手中拿着笏板,站在路旁的柳树下,红色的纱随风飘动,嫩绿的柳条忽左忽右地轻轻拂动,衬得赵兴越发风流。 严彭祖被这画面刺的眼睛眨了眨,这个美貌的少年郎,即将离开大汉去西域,开启人生中的第一次冒险,也许是唯一一次的冒险了,若不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自己也会喜欢上这个孩子吧。 赵兴在石渠阁的辩经,让严彭祖惊艳,虽然每每都是在林天的诡辩中败下阵来,但真正让严彭祖产生触动的,却是赵兴言论之中的珠玑。 真是可惜,想到张延寿说的那些话,有那么一瞬间,严彭祖竟然放弃了立场,为赵家大郎惋惜起来。 熟悉的大臣们围上来打招呼,恭贺严祭酒成了严少傅,又赞叹这匹骏马,“是匹好马,”。 严彭祖回过神来,抓住机会宣扬起太子的美德,“这是太子殿下赐予我的。” “太子真是仁厚。” “少傅深得太子尊敬。” 在这恭维声中,严少傅神情更加谦恭温和,却无不得意地朝赵兴那边望了望。 赵兴正和于永说话,压根没顾得上朝这里看一眼,于永陪着皇上到了东门,搭起帷帐,便借着巡场的名义,过来找赵兴。 “皇上一心想分裂匈奴,不希望西域有什么强国出现,兴哥,此去多保重,站稳立场,朝内有我们呢,你保住性命要紧,别太贪功,将互市开展了就上折子,我们会想办法叫你早日回朝的。”,于永又将父亲叮嘱再三的话说了一遍。 赵兴见身旁并无他人,回道:“小舅舅,兴哥知道了,家里还得靠您多照顾。” “无需多言,我到陛下身边去了,一路顺风,”于永夹了夹身下的马,朝赵兴点点头,又朝别处去了。 冯世奉身穿软甲,系着将军印绶笑眯眯地走过来,“子房,你的家人也来送行了吗?”,刘询采纳了赵充国的奏疏,封冯世奉为破虏大将军,统辖三千骑兵和二千步兵,护送大宛国贵客。 赵兴点点头,冯世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有一辆四马马车,旁边停靠着三辆二马马车都用墨绿色的帷帐围得严实,里面应都是女眷。 冯世奉担心他不明白,指点道:“皇上将会祭拜祖先社稷,行出征礼,那时我们接了符节和兵符就要出发了,有什么话便快快讲吧。” 赵兴连忙道谢,匆匆朝马车处走去,接着便响起了妇人们的抽泣声。那几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的帷帐被掀了起来,几个女子带着纱帽,展露在人前,都是林家和赵家的家眷。 冯世奉叹了口气,听说赵兴的母亲有孕在身,怎么又能舍得家中大郎远行呢。 张延寿在一旁瞧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有你们哭的时候,眼下只是个开始呢,我的儿子去了,赵家的儿子也别想全头全尾的回来。 突然响起了三声号角,祭祀仪式即将开始了,城门外立即安静下来,众人找了位置站好,羽林郎和虎贲们开始清场,赵兴也只好告别亲人们。 娇娥目送大哥回到场中,只见场上五千士兵齐齐列队,冯世奉身披软甲,举手示意,一队人马抬上屠宰好的牛羊,绕行一圈后放在架起的大锅内煮,并将血盆献上。 冯世奉接过血盆,将血淋在旗号、战鼓、金铎、兵器上,最后又将血淋在停放在一侧的战车上,据林天说这辆车将被放回武库保存,直到冯世奉班师回朝,皇上会派人驾着这战车在城外迎接。 牛羊煮熟后,刘询在城楼上也已经款待完大宛国的贵客,带领众臣念完了祭词。少府的符节郎替天子将符节、兵符等授予冯世奉。 冯世奉接过符节,跪拜皇天后土,命人将牛羊分块食用,不一会儿城门外众人人人手中一块肉,一盏浊酒。 冯世奉举起酒爵,一饮而尽,大喝道:“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不破莎车誓不还。” 众将士执起戈戟重重在地上敲击,齐声呼道:“不破莎车誓不还。” 战鼓敲起,号角奏响,伴着这呼声传遍了云霄,将林中的鸟儿都惊了起来,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娇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升起激越之情,暗叹我大汉将士如此威武,哥哥一定会没事,就连林氏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赵义脱不开身,嘱托林天照顾家眷,林天是廷尉府的小官吏,告假很方便,接了姑父的嘱托,便一直陪在林氏和娇娥这边,林立陪着王氏和玉瑶,王氏虽然和林晖说不上夫妻恩爱,也还是牵肠挂肚,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林晖带了几个愿意一同去西域的商人,这些人都是东市里的商户,和林晖是多年的交情,当然也知道胡商来往长安城和西域之间的利润奇高。林晖听了外甥的话,许诺首先在西域打开互市局面的商户,将在各种税收上享有优惠。 天下商人熙熙攘攘都是逐利,知道了这个好处,怎么能不陪着林晖走一趟探探路呢。 商人虽然不缺钱,却经常被人瞧不起。除了那些长袖善舞的大商贾,在各个圈子里都混的开,一般的商人对朝廷的官员都是又畏又敬,如今能够成为大汉朝中的一份子随军去西域,自觉身份都高了一层。 他们怀揣着希望和憧憬,被这威武的出征仪式将血性都激发了出来,一点没有来送别的家眷们那般伤感。 林晖自然也是如此,傻娘们就知道哭,富贵不就是要靠男人在外面博出来的吗。 儿子博到了四百石的廷尉平,老子也不能太差不是。 号角再次吹响,军士们重新列队,大汉的队伍要启程了。 出征队伍被冯世奉安排成三段,前段是骑兵校尉,中段是破虏大将军和大宛国贵客古力,后段是赵兴、商团和步兵校尉。 听林天解释后,这个队列安排让娇娥放下心来,骑兵做先锋,弓弩在两边,古力和哥哥相隔甚远,而且哥哥和商团在后方,这应当是最稳妥的布置了。 古力接了刘询赐下来的离别宴,敬过酒,再三表达了大宛对大汉的情谊之后,便躲在车中不出来。 直到队伍启程了,在马蹄扬起的微尘之中,她才掀起帘子,朝林天和娇娥这边挥了挥手,也对张延寿笑了笑,今后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娇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如果可以,再不想见到古力这个人,玉瑶却一脸失落地目送古力远去。 待到赵兴等人开拔时,娇娥看见哥哥和几个护卫坐在一辆战车上,后面是一群执着戈戟的军士相护,林晖等人夹在中间,压根看不见。 林氏大哭道:“我的大郎,阿母等着你平安回来。” 赵兴扬了扬手,对着母亲笑了笑,又对娇娥和林天大声道:“好好照顾阿母。” 娇娥强忍着泪水,哽咽着点头,阿里连忙扶着林氏,小声劝慰,广哥大叫:“大哥,广哥等你回来。” 赵兴点点头,应道:“广哥快快长大。” 战车缓缓驰了过去,林氏哭的声音更大了,王氏也含着眼泪过来劝慰,娇娥却愣在当场,方才竟然在哥哥坐的战车上瞧见了一个人。 不知哥哥发现没有,身边几个侍卫里,最靠在内侧的那个,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冯媛,瞧见娇娥吃惊的眼神,对方若无其事地挤了挤眼睛,微微笑了一笑,差点让娇娥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经过古力这一遭,娇娥自信,再也不会被人糊弄了过去,可难道方才那人竟真的是冯媛? 如果真是,冯媛为何不在冯大人的战车之中,真是自己眼花了吗? 娇娥探头去找冯家的马车,冯大人出行,冯夫人却并未前来相送。这太奇怪了,难道冯媛竟然真的敢?娇娥被这猜想震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坐在一边。 林天拉着广哥的手,哄小郎君别哭,又担心地望了望表现诡异的娇娥,那里知道娇娥此时心中惊涛骇浪一般。 从小到大,娇娥并未做过任何离谱的事,前世被李梅圈养,生怕做错说错,处处被人提点着要贞静贤淑,今生坚持着要和大表哥在一起,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了。冯媛接二连三的作为,让娇娥震惊和佩服,心头那些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被冲的七零八落。 队伍渐行渐远,透过马蹄扬起的尘土,尚能看见戈戟在阳光下反射的亮光。 刘询带着太子站在城楼上远眺,“奭儿,你还记得与父皇的约定吗?” 太阳高照,直直晒在城墙上,即使是春日,也让人觉得有些热,远处大汉的旗帜,依稀能瞧得见,刘奭空咽一口,仰望着父皇,道:“儿臣记得。” “以后这样的出征礼还会有很多次,他们都是带着大汉的使命前往西域,一次一次,终有一日,我们父子的约定会实现。” 刘奭点点头,这是他和父亲之间的约定,终有一日会实现,就如同将士们的誓言一般,不破莎车誓不还,他和父亲今生都会竭尽全力将西域的土地纳入大汉的疆域之内。 “希望这一次冯世奉能给朕一个好结果,更希望赵兴能给朕一个惊喜。” “父皇,您是说赵子房?” “是,朕赐字子房,希望他如同张良一般,能有运筹帷幄之才,借互市让大汉不费一兵一卒,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玉人子房做到了,父皇会给他什么奖赏呢?” “呵呵,这可是不世之功,等做到了再说罢。”,刘询握了握儿子刘询的手,道:“知道为何让你赐给严少傅一匹马吗?” “因为儿臣是少傅的弟子,自然要敬爱少傅。”,刘奭答道。 刘询摇摇头,“你是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这天下之大,没有人不是君主的子民,严少傅虽然是你的少傅,却也只是一个臣子。一个臣子有何德何能享得未来君主的敬爱?” “君与臣的关系,奭儿还是没有看明白。君弱则臣强,君强则臣弱,若是君臣都弱,则离灭国不远了。君臣相得四字最难,作为君主的重要一课便是识别人心,识别人心是为了掌握人心。不能将臣子掌握住的君是危险的,当年父皇因为被霍家掌握,而无法守护住你的母后,甚至连你都差点保不住。” “父皇带你在石渠阁的密室听萧望之赵兴等人论经,就是为了让你看看两个师傅的品格。父皇曾经告诉过你,严彭祖是君子之中的小人,放不下名利二字,这样人有软肋,却也易于为你所用。” 刘奭点点头,“儿臣记得。” “若是夏侯建这样的人,不管你赐给他一辆马车还是什么都不赐予,他对你都是一样的,他的内心自有规则。而严彭祖,你赐给他一辆马匹之后,他会感动莫名,大肆宣扬太子的美德,接下来的日子便会期望能再有一辆马车。” 刘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儿臣记下了。” 刘询摸了摸刘奭的发顶,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弘恭远远看父子二人谈心完毕,忙过来请示,是否摆驾回宫。 刘奭连忙提醒,“舅舅带着妹妹在下面呢。” 刘念闹着跟了来,后来又闹着让许嘉带下去找赵家大娘子,刘奭时刻惦记着妹妹,让刘询很安慰,这孩子一向仁爱,就象他的母亲一般。 城墙下,大路边,许嘉带着刘念正在赵家的马车旁边说话呢。 刘念年纪小,却极会讨人喜欢,她坐在舅舅的马上,不让众人行礼,又约娇娥和广哥去宫中玩耍。 娇娥连忙答应,一旁王氏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玉瑶也不再失落难过,好奇地看着长公主。 广哥原本哭的抽抽搭搭的,满脸都是泪痕,见到有个神气的小姑娘骑在马上,不由得便止住了哭声,睁大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 “赵娘子,这便是你的弟弟了?” “是啊,广哥快来见过长公主,”娇娥连忙唤过广哥,刘念怕广哥拘束,连忙笑道:“不必如此多礼,都是小孩子。” 声音虽是童音,腔调却象个成人,许嘉偷偷对着娇娥笑了笑,娇娥也忍住笑意,看着两个小孩子。 广哥却一点都不拘束,羡慕地看着刘念坐在马上,突然来了一句,“我长大了一定会骑大马。” 刘念搭话,“你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广哥歪了歪脑袋,“我长大了一定会象哥哥一样好看就是了。” 众人忍住笑,广哥又道:“可能不会象哥哥那般能读书,”声音突然又变低,“我想哥哥了。” 扁着嘴就又想哭,玉瑶插话道:“呆头鹅,就知道哭,羞羞羞。” 广哥撅起嘴不理人,刘念突然道:“呆头鹅没有这般好看的,广哥只要能有你哥哥一样好看就够了。” 娇娥骇笑,小孩子凑在一处的话都是这么不着边际。 许嘉将刘念放下马来,让他们几人在一起玩耍。 多日不见娇娥,再见又觉得娇娥好看了许多,许嘉就想多说几句话,见赵家女眷脸上都有泪痕,劝道:“赵娘子不必担心你哥哥,赵子房聪慧,又有冯大人相助,定然不会有事的。” 娇娥想起冯媛来,便多打听了些冯世奉的事情。 林天盯着几个小孩玩耍,耳朵却朝这边伸的很长,看许嘉的样子象是特意来找娇娥说话,虽然林天知道娇娥并无他念,心中还是很不自在。 还好弘恭没多久就匆匆赶来请许嘉和长公主,皇帝准备摆驾回宫了。许嘉忙与众人道别,将刘念抱在马上离开了。临别前,刘念还与广哥约着一起在宫里玩耍。 王氏等到长公主和许嘉走远了,方想起来,长公主并没有约玉瑶一起去,道:“娇娥去宫里可否也带上玉瑶?” 娇娥还未说话,洛嬷嬷在一旁不满地开腔了,“宫中不比民间,长公主要见娇娥和广哥是早有打算,娇娥怎么能擅自做主?讨好贵人都讨好不来,怎么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去惹贵人不高兴。” 林天和林立对视一眼,林立连忙哄王氏道:“玉瑶到现在礼仪还没有学齐全呢,若是冲撞了贵人多不值当。” 王氏觉得有理,恨铁不成钢地道:“回去让嬷嬷好好教玉瑶功课。” 林立对着玉瑶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被搞糊涂的王氏一点没想起,广哥的礼仪更不如玉瑶了,玉瑶学会了礼仪,就能去宫中吗。 但这事总算是过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林立了,林天长出一口气,赶忙送着林氏等人回家,又去廷尉府里当值去了。 洛嬷嬷在一旁瞧着许嘉对娇娥甚是有意,心中不免又有些活动起来,但她也知道娇娥对林天的死心眼,若是就这般说了出来,也不过是自己找没趣罢了,只能在心中想想。 杨恽见林天心神不宁,旁敲侧击知道了原因,不免嗤笑几句,诸如只听说女子陷入情爱之中,就像是鸟儿贪吃桑葚吃醉了,没料到林天小小年纪也沉醉于情爱之中之类的话,林天不免有些恼。 见林天越恼,杨恽说得越发兴起,又道:“哎呀呀,愈是美貌的女子愈是有害,夏姬一人就能让三个丈夫、一个国君、一个儿子为她而死,巫臣为了她连自己的家族和国家都不要了。你若是个聪明的,便早早远离了这个祸水,躲避灾难。” 林天大怒,道:“表妹不是那般的人,杨公您深陷诏狱,难道是因为被美貌女子所害不成?” “这个……自然不是……”杨恽有些语塞。 林天道:“这便对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见死者该死,不是死于美女,便是死于其他。” 杨恽愣了愣,抚掌大笑道:“竖子还有些急智,为师今日便教教你《鬼谷子》如何?” 林天不应声,有些怀疑向这个不着调又自视甚高的杨恽求学,是否做对了。 杨恽却看都不看他,便用一句话说服了他,“巫臣就是学了《鬼谷子》,精通纵横捭阖之术,才让楚国人拿他没办法,抱得美人归的呢,你确定不要学?” 林天和杨恽在诏狱中歪缠,林立却十分紧张大哥和娇娥之间的进展,前一阵子林天的言语,让林立心中生疑,后来许嘉出现,又让林立警觉起来。 许嘉情窍开的晚,林立虽然也没开窍,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家大哥小小年纪就一颗心系在娇娥身上,见许嘉那副模样,林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可能许嘉还没有搞明白自家的那点子心思,林立就在一旁干着急,自家大哥为了娇娥做了这么多,表妹的身价也日益高了起来,若是最终却被旁人得了去,林立不敢想。 借着送玉瑶到赵家学规矩,林立去找娇娥说事,可又不能直说,便找了个借口,提起林天要和赵彭祖合伙做生意的事来。 娇娥以为林立真的是听了大表哥的,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法子。前世她倒也听说过几个做生意的法子,因为这法子及其简单,做事的人不费什么力气就得了大利,被人广为传播,连深闺之中的小娘子也当作个奇事来谈论。 见林立问起,娇娥想了想,道:“二表哥,如今林家绣纺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宛国的定单又能增加一笔收入,那怕日后再不接单,就这一项也够我们两家今生花用了。大表哥入了仕途,二表哥继承绣纺,何不如趁现在朝廷管的宽松,买些田地,不想做生意了,就做田舍翁,身份也高,日子也过的清闲。” 林立找个由头说事,没想到表妹到说出这般有见识的话,回味了一番,道:“表妹说的有道理,这样到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呢。林家若是置了田产,可真的算是囤住财了。阿父一向说金钱都是流水物,今日到你家,明日到我家,一笔买卖做对了就发达,一笔做错了就没本钱了。有了田地在手,心里还是安稳些,这真是个长远打算。” 武帝之前都不许商贾置办田地,后期虽然放开了,但真正有能耐置办上土地的还是少数,如今朝廷比以前放的宽,林家也不比以前,趁机买些田地,到是正好。 林立仔细想了想,又问表妹,“这从林家绣纺里出钱买些田地即可,哥哥和彭祖兄的那点金子也用来做这个?怕是不妥当吧。” 娇娥笑道:“二表哥说的是啊,我是放在一处说了,两家买地这件事却是要和我父母商议一番的。若是大表哥的金子就不如买几座荒山来,养羊,挖鱼塘,种漆树了。” 林立奇道:“这又是为何?” 娇娥伸出手来,一项一项给林立掰开了算,“大哥和表哥都在说皇帝年轻,大汉必然是要四处扩疆开土的,仗是少不了的,制造弓箭战车这些都需要漆树的呀,我们买座荒山,全拿来种漆树,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吗。” 林立抓抓脑袋,有些跟不上了,仔细想想,点头道:“表妹这个法子甚好,只是……” “还有呢,表哥是觉得这个漆树长大能用还要几年呢,我们还要在山中挖鱼塘,养鱼,放羊,一年之内就有收成了。” “可是……” “二表哥,一座山很大的,可以在向阳的地方种漆树,向阴的地方放羊,羊儿自己会吃草,放羊的人又不累。山中有河水,河边上可以挖好多鱼塘,放下鱼苗,雇些人来一边看鱼,一边放羊,一座荒山,能挖多少鱼塘,养多少羊啊。” 娇娥听说过前世有人分家的时候只要了一群羊,在无主的荒山里经营了两三年,就成了大富人家了。 “那要养那么多鱼做什么?”林立也觉得这个法子好,但又有些犹豫,娇娥对养鱼的兴致最大,“除了鲤鱼脍,长安城的人大多喜欢吃牛羊肉呢。” 娇娥摇摇头,道:“互市就在眼前,很快就可以去西域贩鱼了,西域那里牛羊最多,却很少吃到鱼类,有了鱼可以制作成臭鱼、鱼干、鱼块、熏鱼、腊鱼……到西域去换牛羊回来。” 前世有人献给匈奴单于臭鱼干,单于奖赏了许多牛羊呢。 娇娥眉飞色舞,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林立真不知道这些想法怎么来的,但是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呢。 “要不你去问问大表哥和赵彭祖吧,毕竟钱是他们的。”娇娥扑闪着大眼睛,林立便迷迷瞪瞪地出了赵家,急急朝廷尉府去寻哥哥了。 听了弟弟兴高采烈的转述,林天有些狐疑,“你怎么想起来问娇娥这个?” 林立突然想起了自己去找娇娥是干什么去了,“嘿嘿,”林立讨好地笑着,“表妹真是越来越聪慧了,这个法子,我竟然一点没想到呢。” 听见弟弟夸娇娥,林天得意地点了点头,道:“听娇娥的没错。” 林立也说不出什么来,兄弟两一合计,觉得可行,又去约赵彭祖商议。 赵彭祖才入宫做寝郎没有多久,还没交到什么朋友,正觉得寂寥的很,看见林天,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听林家兄弟谈了如何用那笔金子的打算,就连不懂做生意的赵彭祖都愣住了,真是个好法子呢,听起来又这么简单。 象父亲之前让门客们在集市上违规卖酒,真是蠢透了的做法啊。自从在林家入了份子,家里不仅顿顿有肉,母亲的手和脸也光滑了许多,没有再为养不起门客而发愁了。 “这个法子是从你们脖子上的那个脑袋里想出来的吗?”赵彭祖由衷地叹道。 再没有比这个更能奉承人的说法了,林天得意地标榜,“我表妹想的。” “……”真是羡慕呢,若是娇娥不姓赵,赵彭祖拼着不要林天这个兄弟了,也要到赵家去下聘。   ☆、第133章 入宫 三人议定,就由林立操持起来了这件事,娇娥这个想法,让小郎君们内心澎湃起来,林立打听了京郊最近的荒山,估算了一遍成本,觉得确实可行。 “那就干吧!”,赵彭祖大手一挥,两条眉毛象是要飞出那方正的脸庞一般,跟着林氏兄弟有肉吃。 林立得了赵彭祖的首肯,更加有了信心,想起娇娥说的两家买地的事情,又和哥哥找姑父商议一番。 林晖走前,林氏绣纺已经分了家,林家兄弟两拿定主意就可以自行支配一大笔钱。 赵义既然知道了赵家的富贵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牢靠,当然同意侄子们的看法,多置点田地和宅子留给子孙总是好的,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也将置办家中田产的事情交给了林立。 林立身担重任四处奔波,最终将两家的田地买在了一处,身后有东市和京兆尹府的人帮忙,又有苗公掠阵,自然是吃不了亏的。 几笔大帐的进出,让林立竟也养出了几分大商贾的气派。 林立借此经常找娇娥商议,偶尔还亲自送玉瑶来求教洛嬷嬷,来赵家比往常勤快了许多。 娇娥并未起疑,一向说她是个惹祸精的二表哥这么配合,让娇娥的感觉很好,不仅不觉得不妥当,反而希望能从二表哥嘴里多听些消息,也期待能早点看见成果,大表哥那份不就是她的吗。 听着表哥和姐姐日日挂在嘴边上种树、养羊那些事,广哥也跟着凑起了热闹,若是表哥家里有了一座山,那他岂不是可以在山里自由地打鸟了?养了羊,他还可以骑羊呢,想着这些,小郎君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过了几日,广哥更高兴了,他和姐姐一起被弘恭带入宫中,奉命和太子、长公主、二皇子一同玩耍。 那可是在皇宫里玩呢,地方又大,人人都围着他和皇子们转悠,太子和长公主又对他很好,广哥喜欢玩,喜欢交朋友,主意又多,几个孩子都玩疯了。 一下子多出来几个玩伴,广哥没有以前那么想大哥和表哥们了,就是对玉瑶也没有以前那么上心,玉瑶每次到赵家来,三次才能抓到广哥一次。 太子刘奭和二皇子刘钦都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处处都有人引导,皇子们的游戏也大都重智,从小学习棋艺、骑射。 所以广哥当初见到刘念被许嘉抱在马上,非常羡慕,说要等自己长大了才能骑大马,广哥觉得自己这般大就是该骑竹马,没料到两个皇子们早由专门的骑射师傅教导着骑马、射箭了,不过骑得是小马,拉得是小弓罢了。 民间小儿的游戏大都是爬树、戏钱、扑蝉、抓鸟、骑竹马、演百戏,遇上广哥,两个皇子才知道原来民间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广哥展示了他的民间游戏之后,皇子们就将广哥带到了专用的跑马场,见到刘奭和刘钦的小马,广哥的眼睛都直了,羡慕的将手都伸到了嘴里,打定主意要好好和皇子们玩,日后也好将小马求来骑一骑。 刘奭和刘钦则被广哥带着爬树,打麻雀,广哥走了,两个皇子还在比谁爬的高,爬的快,弄的一众小黄门守在树下,日日紧张的不得了。 广哥不仅给两位皇子带来了欢乐,而且还让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同起来。 因为张婕妤的缘故,刘钦因为各种事情和哥哥刘奭过不去,但在讨好拉拢广哥上,两人却达成一致,为了让广哥玩的高兴,甚至还商议好,轮着去带广哥练习骑马,刘钦甚至将舅舅送的小马儿都让出来了让广哥玩。 广哥有时候想起来了在西域的大哥,就出主意说要玩排兵布阵,刘奭和刘钦分演大汉的猛将和匈奴单于,广哥则带着一队小黄门骑着竹马,驾着鸠车,披上各种颜色的彩帛,自封为大汉的急先锋,嘴里还喊着那日听来的号子:“不破莎车誓不还。”和另一派的小黄门们展开厮打。 结果往往都是大汉打败了匈奴,匈奴单于打败了大汉将领这件事是不允许发生的,首先广哥就不愿意。 两个皇子都不喜欢匈奴单于的角色,每次都要按猜钱的输赢来分配,广哥是不介入的,他只要当大汉冲锋陷阵的先锋,大喊“不破莎车誓不还。”,这就够了。 这游戏几个人都爱玩,刘奭是想起了城墙上看见的那一幕,时刻记着自己和父亲之间有着那么重大的誓约,这个誓约是属于他和父亲的,广哥则是想起了大哥,在广哥的心里,自家大哥就是这样在战场上打莎车人的,而对于刘钦来说,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游戏。 刘钦和刘奭之间的关系比以前好了许多,两个皇子也变的更加健壮,因为经常活动,身高窜的很快,吃的也比以前多了些。 这个广哥还真的很讨人喜欢呢,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这么想,就连刘念都很喜欢广哥。 一个是因为广哥有一副好容貌,长得粉雕玉琢的,眼珠子象黑葡萄一般,眨呀眨的让人心都软了,刘家的人又最喜欢美色。另一个是因为广哥是这宫里最傻的小郎君了,在皇宫里的小皇子、小黄门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就连仁厚的刘奭这个岁数也比广哥要多几分计较。 聪明人反而都喜欢和直率的笨一点的人在一起,刘念觉得广哥非常有趣,经常跟着他们一处玩耍。当三个小郎君玩起了不适宜让小娘子玩的游戏时,娇娥则在椒房殿陪着刘念说话。 王皇后起初还对娇娥姐弟二人有些忌讳,她将刘奭和刘念二人视若至宝,父亲和皇上的话都说的清楚,许后留下的这一双小儿女将是王家的登天梯,她后半生的依靠,王家的兴旺发达都系在这一双小女儿身上。 娇娥和广哥第一日入宫时,王皇后让家人子带姐弟两到殿内仔细瞧过。 “真是好相貌,我见犹怜。”,王皇后一见就惊艳的不得了,心下不免有些活动,玉人赵子房的妹妹长大后定然是个绝色,张婕妤深得帝宠,二皇子刘钦高大英俊,很象皇上,将来难保不是刘奭的劲敌,娇娥这个长相,若是入了宫,到真是张婕妤的劲敌。 心下存了拉拢之意,便不免对娇娥和颜悦色起来,让娇娥不免局促起来,好在刘念听说娇娥带着广哥来了,连忙赶到皇后殿中,陪着说了阵子话,便带着娇娥和广哥出去玩耍了。 王皇后的心思又转了转,赵家若是能和王家拴在一处,倒真是不错。这个念头随着娇娥和广哥的表现,越来越浓厚。 可后来这想法却又因许嘉的表现而搁置一边了,许嘉是羽林中郎将,和于永都在皇宫中任职,每逢娇娥和广哥要离开,就会主动请缨送娇娥和广哥回府,宫里的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许嘉对娇娥是上了心了。 张婕妤听说赵兴的妹子一副好相貌,经常出入皇后的椒房殿,生怕这是王家搞出来的把戏,后来又听说许嘉瞧上了这个娇娥,娇娥的岁数也并不大,便也丢开了手。 可惜周围人都瞧出来了的事,当事人却没半点自知,许嘉只觉得这个小娘子长得好,人又聪慧,有趣,又是于永的干亲,又帮助过自家外甥女,总而言之,小娘子还小呢,自己是因为前面说的那么多的原因觉得亲切。 娇娥的心里只有林天一人,和其他男子甚少接触,只觉得许嘉风度好,人又热情,当然她将许嘉对自己姐弟俩这般好都归因于是看在长公主刘念的面上。 于永只在一旁不做声。 许嘉经常送娇娥姐弟二人回府,有时是和于永一起,尚德里的人家瞧见的次数多了,不免添油加醋起来。 王氏害怕娇娥飞了,一直都叮嘱女儿盯紧些,眼下得知许嘉对娇娥献殷勤,心中大急,立即命林立将林天找回来。 林天见林立也是一问三不知,以为母亲有什么大事,回到家中才知道是说这个,瞪了眼林立,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王氏埋怨完儿子,又埋怨甩开手就去了西域的林晖,最后又叮咛,“天哥,你都搬到娇娥的隔壁去了,可要看紧了那,你父亲不听我的,若是下了定,还用得着这样吗?” 林立隔三岔五地也去赵家,自认为没有看出赵家人有什么其他心思,摸摸头道:“母亲又将这事提一遍,您不是不喜欢娇娥的吗?若是娇娥真的嫁给别人了,哥哥不是也没有办法吗?” 王氏怒道:“娇娥是我林家的媳妇,我什么时候不喜欢娇娥了。” “……行……阿母您说了算。”林立不说话了,惹祸精又不是自己的媳妇,有大哥扛着呢。 林天无奈地道:“阿母,不是说了嘛,等我升到六百石,娇娥也及笄了……” “谁知道你……”,王氏忍不住抱怨起来,又觉得太伤儿子,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林天默了默,“阿母,您得对儿子有信心呢,若是儿子连六百石都升不到,日后怎么面对千石的岳父和要封侯的舅哥呢。” 王氏被惊了一下,直起了上身,“你说什么?赵兴竟然能封侯?” 林天别过头去,道:“表哥若是能完成互市的重任,封侯都是轻的。” 王氏重重坐在脚后跟上,顾不上形象,拍着大腿道:“一定要将赵娇娥娶回来,那怕一辈子不见我家大郎的面了,当成个神仙供起来,我也认了。” 玉瑶和两个哥哥听了这话,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大哥,咱们是不是用柳蓉那招用的狠了点?阿母都有点魔障了,”林立背着人,偷偷和哥哥嘀咕。 “哎……”林天满腹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何止母亲魔障了,他早已经入了魔啦,压根不敢想,娶不到娇娥该怎么办。 “我会尽快升职的,你也多看着点阿母,别让她乱来。”林天嘱咐道。 那还能怎么样呢,林立想,大哥你尽快啊。 娇娥和广哥去宫里去的多了,引起了有心人的主意,戴长乐便是其中之一,他嘴巴大,存不住事,爱说话,因为和杨恽之间的纠纷,闹的如今没了职位,虽然依旧能经常出入宫廷,在皇上身边转悠,心里却十分着急。 如今在皇上面前最有体面的便是王、许两家了,戴长乐没事就去走动走动,许广汉拗不过情面,在皇上面前吹了吹风,刘询笑着说不要着急,要让戴长乐好好长记性。 戴长乐蔫了,没事就到宫里转悠,什么事都参乎一脚,只求刘询见到他如此闲的份上,早点结束惩罚,不论大小赏个官职就好。 得知娇娥姐弟与太子、公主交好,戴长乐觉得机会来了,若是能借此多多亲近太子,说两句好话,皇上就能早点消气。象如今这般,杨恽在诏狱中不放出来,他也没有官位瞎晃,多难看啊。 戴长乐在宫中经营多年,找几个小黄门打听消息并不是难事,很容易就掌握了娇娥姐弟入宫玩耍的时间。 这日一大早,广哥就闹腾着要去宫里,他和刘奭、刘钦约好,今日要玩个新花样,刘奭和刘钦拍着胸脯让他瞧好了,广哥一直期待着,一下马车,就拉着娇娥的手,急急忙忙要入宫。 在宫门外接应的小黄门这次没有将他们带到未央宫,而是去了东阙门,让他们在那里等从建章宫赶来接应的马车。 娇娥被广哥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闹的头疼,等马车的时候,好不容易消停了会,身边又有人凑了过来,问:“可是赵家姐弟?” 娇娥抬眼看去,此人中等身材,没有穿官服,一脸的笑模样,舒展的眉眼,让人观之可亲,只可惜有个长长的下巴,尾端微微翘起,象个抽屉一般。 洛嬷嬷曾说在宫中一定要小心,娇娥不知对方是何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广哥眨巴着眼睛道:“我是赵广,这位大人,您叫什么名字?” 抽屉打开了,笑着道:“我叫戴长乐。” 娇娥抱歉地施了一礼,道:“戴大人,小弟不懂事,请见谅。” 抽屉一双眼睛将娇娥上下打量,笑着道:“玉人子房的弟妹,果然俊俏,好说好说。” 娇娥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戴长乐神秘地道:“你们是在这里等马车吧,太子和二皇子在建章宫呢,我也要去。” 广哥笑着道:“戴大人,您也是一起去玩的吗?不知道太子殿下准备了什么好玩的。” 戴长乐挤挤眼睛,道:“当然了,我也很好奇呢。” 两个年龄相差很大的人,相谈甚欢,将娇娥丢在了一旁,直到马车在驰道上缓缓驰来,戴长乐才转过脸,对娇娥解释道:“这是在皇宫里,驰道上不准疾驰,违令者斩呢。” 娇娥连忙称谢,广哥一脸佩服地道:“戴大人知道的真多。” 三人一起坐在马车上,戴长乐神秘地道:“今日王国丈也要来呢。” “哦?”娇娥有些惊奇,一直以来,王皇后都不怎么管他们和皇子们玩耍,国丈大人是不放心吗? “不用担心,”戴长乐得意地看看身旁仰着小脸的广哥,很为自己引起的效果满意,道:“王奉光那个那家伙喜欢赌,这次太子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国丈赌术的厉害。” “赌?”广哥好奇地睁大双眼,接着道:“太子殿下和我戏钱,十次只能猜中三、四次呢。” “哈哈,那是你没有遇见王国丈啊,”戴长乐高兴地开始讲了起来。 这个世上只怕没有戴长乐不知道的事情吧,一路上,娇娥听了无数关于王奉光赌博的趣事。 戴长乐滔滔不绝,在讲述的过程中既不笑也不加重语气,没有特意显露一丝丝的热情,但是广哥听得惊叹不已,就连娇娥也觉得王国丈这次一定要拿出什么绝活来了。 “……他什么都赌,斗狗、斗猫、斗鸡……没有他不赌的,他若是在路边上看到一只老鼠,兴致来了也会和你打赌,为了明白输赢,只怕会跟着那只老鼠一直追到老鼠洞里去。” 看了看广哥,戴长乐得意地继续:“什么动物到了他手里,都会被他养的……总之能让他赌赢就是了。我和皇上以前在三辅游玩的时候,结识的他,他那时买了匹马,那匹马又老又有病,感觉隔一阵子就在咳嗽,咳的气都喘不上来,就是这匹马,和其他马赛跑百丈的距离,总在最后一刻能赢,那匹马很奇怪,受不了别的马比它跑得快,无论如何都要赢,可惜那马有病,只能跑大约一百丈,超过了就有心无力了。” “他曾经还养过一只狗,那只狗是个残疾,每次攻击其他狗的时候,后腿总要缩起来,看着可怜的很,但那都是假象,那狗特别会装可怜,等到王奉光给它暗示,场面上的赌注都下的差不多了,那只狗就咬住别的狗的脖子死都不放,直到最后赢了才松口。” “……他还养过一只鸭子……” “……他……” 那只抽屉不停的往外倒着王奉光养的各种禽兽,旁边广哥不断的发出各种感叹,两人都很开心,就连娇娥下了马车,见到王奉光时,竟然象广哥一样,不停地瞧王国丈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出人意料得东西跳出来。 “戴大人,你也来了?”王奉光惊异地扬了扬眉毛,刘奭和刘钦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谁都没料到戴长乐会来。 戴长乐笑嘻嘻地道:“我和赵广一起过来陪你们玩玩,若是不欢迎,我就走了。” 广哥听了一脸的舍不得,刘奭和刘钦对望一眼,让步道:“好吧,戴叔你就和我们一起玩吧。” “就是嘛,国丈和你们在一起,没我陪着多不好玩。”戴长乐得意地冲着广哥挤挤眼。 王奉光是听了女儿的话,特意过来瞧瞧赵家姐弟的表现的,作为国丈当然份外注意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包括身边新交的朋友。许广汉压根不存在这个问题,只需要问问许嘉和于永就是了。 这次王奉光并没有带什么能拿来打赌的动物来,广哥很失望,国丈大人见了,稍稍透露了点秘密,今年夏天,国丈将带一只特别能跳的小东西来和大家打擂台。 “什么东西特别能跳啊?”广哥问刘奭,刘奭也是摇摇头,刘钦有些不满意广哥的心思都被王奉光带走了,点着广哥的额头道:“你也不问问太子殿下和我要带你去看什么?” “对哦,今天看什么?” 建章宫是武帝晚年时建筑的,比未央宫还要大,还要高,刘奭给广哥和娇娥介绍着这里的景观,站在几十丈高的阙台上,能够看到未央宫的屋顶,就象鸟瞰一般,远望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太液池,一片苍茫的碧波,真是人间美景呢。 可惜刘询不喜欢建章宫,行至都在未央宫内。 一众小黄门拥着太子殿下,由殿门令引着朝奇华殿走去,戴长乐愣了一愣,回头对着广哥道:“广哥,你好有福气呢,太子殿下要带你去看各种奇珍异兽,这里连我都很少能进去。” “好啦,长乐,对着小孩子你也这么多话,”王奉光在一旁唤道,“快来了,我们赌一赌,那只熊是不是还能蹦哒的动。” 娇娥和广哥跟随着,转过殿角,瞧见刘念、刘施和于永站在一处,正在等着他们。 今日许嘉陪着皇帝刘询去了上林苑,于永被大公主和长公主留下来,陪同来看奇华殿。 站在高高的复道上,娇娥能够瞧见许多铁栏围成的圈,圈内养着各种奇珍异兽,有些娇娥认识,譬如老虎,有些能猜的出来,譬如熊,有些就实在不知道了。 看见张着嘴的广哥,刘奭和刘钦二人很满意,对笑一下,专门饲养这些兽类的六厩监连忙上前来逐个讲解。 “哇,真的有狮子额。”广哥大叫,刘念在一旁瞧着微微地笑,刘施撇撇嘴,对着于永道:“于大人,待会若是王国丈要斗熊,你可得保护我。” “那是臣的职责,”于永恭谨地答道,眼角却在看着广哥,生怕他乱来。 转了一圈,刘钦笑嘻嘻地道:“广哥,如何?” “好棒啊,”广哥叫道。 刘钦得意地道:“还有好看的在后面呢,国丈要和戴长乐打赌,看那只黑熊能不能和猛虎斗五个回合,兽斗你可能很少看见吧。” 众人分别在虎圈外围的观台上坐下,观台离斗兽圈还有一段距离,刘奭陪着国丈等坐在正前方,公主们坐在后面,广哥和娇娥坐在一侧。 六厩监派人将黑熊赶入了虎圈,又丢进了一大块鲜肉,两只野兽对视,咆哮了数声,围着那肉打了几个转,突然停住,双眼瞪视,喉咙里发出些异声,象是在相互威胁,过了片刻,黑熊耐不住了,右后足一点,朝老虎扑了过去。 伴着震天的嘶吼声,两兽已经来往了几个回合,跳跃之间,腥风阵阵,在观台上都能闻到,娇娥的脸都白了,广哥却探着脑袋要看不敢看的模样。 于永站立在太子身侧,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一刻也不放松,他身后的虎贲们也紧紧握住弓弩。 王奉光和戴长乐却谈笑自若,数着那只黑熊能斗到几个回合。 突然,那只黑熊转了身来,几个跃起,跳出了铁栏围着的虎圈,向观台上爬来,黑熊长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擅长攀爬和游泳,为了方便贵人观看,观台修建的并不太远,只见黑熊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攀上了观台外围的汉白玉阑干。 王奉光大叫一声:“哎呦,这熊疯了吗,快逃。” “保护太子,”于永大喝一声,抽出了身侧的宝刀,这刀是阿里败了之后送给他的,锋利非常,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白光。 几个孩子吓得发出了尖叫,跳了起来,四散奔走。 顷刻之间,那黑熊已经跳下阑干,直直地就朝着太子殿下跃了过来。   ☆、第134章 舍命 这时虎圈中突然传出一阵虎啸,黑熊顿了一顿,转过身去,也回应了一声大吼,两兽象是在应答,于永抓住时机,将刀往下一挥,弩箭就象飞蝗一般射去,黑熊身上中了几支,却象是没有什么用一般,反而激的凶性大发起来,长吼一声,转过身来,便朝太子扑去。 一众小黄门推着太子往观台顶上跑,只要穿过密林,便到了殿外,驰道上有马车,虎贲们可以拿下黑熊自然是好,若是拿不下,太子也能逃脱。 刘钦等人也跟着往顶上跑去,于永带着虎贲们与黑熊缠斗,戴长乐和王奉光且跑且喊六厩监速速想法子,将熊制住。 戴长乐对着傻在一旁的狗监叫道:“速速将大狗放出来,帮助于大人。” 猎狗是好帮手,这点经常打猎的人都知道,王奉光的腿都软了,跟着喊:“快按戴大人说的做,放狗……放狗。” 说话的功夫,黑熊已经将几个虎贲拍于掌下,距离太近,弓弩都使不上,众人只有靠戈戟作战,黑熊的掌力惊人,一名虎贲的脑袋都拍扁了,恰逢刘念转过头来看,立即发出了一声尖叫。 黑熊竟然绕开于永等人,直直朝太子这个方向奔来,刘钦大惊,叫道:“哥哥小心。” 刘奭一向胆小,两条腿直打晃,却叫道:“刘钦你带好妹妹,跑开些,这熊只怕是冲着我来的,我已经跑不动了,快走。” 众人的腿都软了,每上一阶都变的及其困难。 广哥却突然扑在了刘奭前面道:“太子殿下,广哥护着你,莫怕。” 娇娥被弟弟吓了一跳,正想拉开冒傻气的广哥,这可不是在玩游戏,黑熊又发出一阵吼叫,回头看去,是于永又拖着长刀缠了上来,左肩处已经血淋淋的一片,大声叫道:“舍命护着太子殿下。” 娇娥突然明白,若是今日太子有事,她们是活不了啦,只怕还会连累家中。 一念至此,娇娥张开双手,拦在广哥面前道:“太子快走,广哥你护着太子快跑,我来垫后。” 广哥道:“我和姐姐一起保护太子。” 娇娥急的眼泪要掉下来。 刘钦的脸色变了又变,什么也不顾了,和小黄门拖着刘奭便往上爬。 戴长乐跑了几步,回过神来,这不正是一直在找的机会吗,这次刘询该原谅他了吧,他的一切都是刘询给的,当年微时跟随刘询做游侠,也曾做到二千石的大官了,足矣。 这个朋友给他的,怎么还都还不完,刘询有多宝贝这个儿子,对许后的死有多介怀,他都是知道的。 豁出命去,再为老朋友做件事吧,就算是死了,刘询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女家人的。 戴长乐转过身来,将刘询放在背上就跑,那只黑熊也及其怪异,就象刘奭说的,只跟着刘奭前来,对在后面的娇娥等人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于永的血流了满身,只挥着刀喊:“戴大人,那黑熊已经吃了我几刀,你们跑快些。” 戴长乐衡量了一番距离,跑入林子里后,还带着笑嘱咐,“太子殿子,听说您近来爬树爬的很快啊,待会你就站在臣的肩膀上往上爬,不管发生什么事,只管往上爬就对了。” “喏,”刘奭轻应。 “真乖,就和你母亲一样,太子站好了,抱着树干,别着急,爬稳当些,千万不要掉下来,”戴长乐站在树下,顶着刘奭,一边瞅着那只黑熊避开于永和一众小黄门,朝林子里奔来。 刘奭爬的很快,戴长乐摒住呼吸,生怕太子掉下来,见刘奭爬了有两人多高,方笑道:“太子殿下做的好极了,若是觉得稳当,不会摔下来的话,再往上爬一爬,待会不论那熊干什么,只管抱好树干就成,忍过去,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刘奭站在树上,瞧见王奉光和狗监带着狗撵了过来,于永一身是血,又跟了上来。妹妹和广哥被娇娥护在怀里,还好,还好。 “长乐叔,您要小心。” “喏,太子殿下只管放心,以前戴叔叔跟着你父亲打猎,曾经徒手打死熊呢,”戴长乐自我吹嘘了一通,只为了宽刘奭的心。 熊已经入了林子,一路寻了过来,戴长乐的呼吸都要停顿了,几乎能将自己憋死过去,黑熊路过的地上都是淋漓的血迹,猎犬们已经循迹而至,犬吠和熊吼声交杂在一起。 戴长乐知道,只要拖到狗群和虎贲们撵上来就行,太子在树上,只要不掉下来,比在那里都安全,他将佩刀攥的紧紧,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猛烈跳动。 两只高大的猎犬已经率先找到了黑熊,扑咬了上来,但显然不是黑熊的对手。黑熊准确地找到了树下,对着树梢的刘奭大吼了一声,戴长乐瞅准时机,将手中的佩刀捅进了黑熊的胸前,没柄而入,又抽了出来,黑熊转过身来,两只猩红的眼,怒视着戴长乐,身后又有几只猎犬袭了上来。 黑熊压根不理会猎犬的撕咬,伸出一只大掌朝戴长乐拍了过来,戴长乐知道利害,朝后跳了几步,黑熊扑了个空,低吼了一声,另一掌接踵而至,戴长乐被树根绊住,转不太开,正想着完了,蜂拥而上的猎犬将黑熊撕咬的不耐烦,腾出一只熊掌拨开猎犬。 趁着这个功夫,戴长乐又乘机朝左后方跳了几步,想将这黑熊引开。 黑熊却不再跟上,又转向刘奭在的那棵树,于永此时已带着余下的虎贲们跟了过来,于永跃到树前,一刀一刀地戳在黑熊的肩膀和前胸的位置,一人一兽围着那棵树打转,于永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只是麻木地一刀接着一刀朝黑熊刺进去,拔出来,躲到树后,再冲出来刺进去。 黑熊发出阵阵吼叫,熊掌不时地拍在树干上,戴长乐焦虑地朝树上看去,生怕刘奭被震了下来。 刘奭紧紧抱着树干,在树上看着众人与黑熊周旋,虎贲们用力地将戈戟戳中黑熊的后背,于永在前逗弄,那熊慢慢的不动了不吼了,于永给出了最后一击,也许是刺中了心的位置,那熊像个人一般,大声呻吟,倒在地上死了。 虎圈里也传来了一阵虎啸,刘奭竟然听出了悲凉。 于永也倒了下去。 这次事发突然,但好在皇子和公主们都没有受伤,死了五六个小黄门、十几个虎贲,于永背上和左臂上被抓伤,深可见骨。 王皇后立即传了太医令来,给于永疗伤,还好未伤及内脏,只是与熊缠斗时脱了力,多多将养即可痊愈。 几个惊魂未定的孩子坐在椒房殿,等着家人子熬制安魂汤,听说于永没有性命危险,都欢呼起来,他们这几个孩子如此这番,竟有了同患难之感,于永已不再只是个臣子,而是个亲人或者好友了。 刘钦脸色一直惨白,一向勇猛的二皇子今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戴长乐不免有些担心,刘钦一言不发,默默喝了安魂汤,便告别皇后,回了张婕妤处安歇。 王皇后忙着照料刘奭和刘念,也没有放在心上,让小黄门和得用的家人子一路护送到了张婕妤处。 倒是大公主刘施的生母华婕妤听到消息后,连忙赶到椒房殿,像个老母鸡一般,张开霜翅护住刘施,念叨个不停。 华婕妤是刘询刚称帝时入的宫,年岁已大,只有这一个女儿,看得如同眼珠一般,看起来比刘施受的惊吓还要大。 刘施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娇娥,娇娥却很能体会华婕妤的心情,她紧紧地抱住广哥,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幕太过于血腥,弟弟还小,魂魄未稳,若是被吓出了事该怎么办,又万幸太子无事。 娇娥觉得像是在鬼门关门口绕了一圈一般,这富丽堂皇皇宫真是可怕的厉害。 刘询闻讯从上林苑赶回,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王皇后已经命太医好好看过这几个孩子,又哄着刘奭和刘念都在椒房殿睡下。 娇娥姐弟也被她用好言好语安抚了一番,又赐了玉如意压惊,由戴长乐派人将姐弟两送回家中。 林氏的月份越大,怀的越不安稳,娇娥和广哥都瞒着林氏,夏婆子吓得在院子里摆了火盆,烧了艾草,熏得到处都是烟,非让娇娥和广哥跳个几次驱邪,又嘱咐着这两日身体若有不适,一定要说出来,小孩子的魂魄不稳,受了惊吓,若有了失魂症就麻烦了。 皇宫里龌龊多啊,赵义摸着广哥的小脑袋感慨,林天也被吓得不轻,叫娇娥和广哥日后只管称病,皇宫里还是少去为妙。 刘询是在阴谋中出生的,他出生后没多久,家人就全都没了。 在掖庭长大的他,一向知道这皇宫里充满了阴谋和龌龊,看着喝了安魂汤陷入沉睡的刘奭和刘念,刘询咬牙切齿,他和许平君的这点血脉,就这么让这些人容不下吗? 王奉光查出,太子身上被熏制了熊胆和马茜草熬制的药膏,这种味道能够在春天吸引到冬眠刚醒来的成年雄熊,是深山老林中经验老道的猎户们采用的法子。 听戴长乐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景象,刘询自行减去了自吹自擂夸大其词的部分,但即使打个折扣,也已经及其凶险了。 当听到戴长乐说当时太子让弟妹们快跑,黑熊的目标就是他时,刘询的心猛地一缩,小小的刘奭在这后宫已经有了直觉,面对危险的直觉,生为太子,这类危险将会不断出现,防不胜防。   ☆、第135章 开府 戴长乐见刘询脸上颜色难看,插科打诨道:“太子殿下颇有皇上的风范呢,站在臣的肩上爬树,就象当年皇上站在臣的肩上爬墙一般,又稳当又快。” 刘询没什么好脸色,瞪了一眼道:“朕封了刘奭做太子之后,还一直没有给他开府,你日后便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做太子詹事吧。” 太子詹事是太子府中第一人,秩俸二千石,戴长乐被这个好消息惊的说不出话来,大张着嘴,更象个没有合上的抽屉了。 “太子的命是你舍身相护救来的,日后你就跟着太子吧,”刘询铁了心,要给太子打造一个铁班底。 昔年,魏相和许广汉担心太子的安危,建议由许广汉的弟弟许延寿亲自率兵保卫太子,被疏广劝阻,说:“太子是大汉的太子,不是许家的太子,不应当行事如此小器,让太子远离了臣子们。” 刘询当年觉得有道理,现在想来,刘奭总是身处险境,就是没有心腹,就是刘念所说的心腹。 没有心腹的太子是危险的,即使宫里有着支撑他的王家也是一样不成。 戴长乐从未想过刘询会将他指给太子,等回过味来,百感交集,道:“臣一定为了太子,肝脑涂地。” 以太子詹事的身份呆在太子身边,就意味着将来太子登基之后,戴长乐是新皇身边的第一人,不仅当下的富贵,就连今后的富贵都得到了保障。 “史丹那边……”戴长乐有些疑虑,史家对刘询也是有大恩的,太子詹事的位置给史丹其实更合适。 “你又不会一直做太子詹事,如今太子还小,你先护着他吧,你若是改不了嘴巴大的毛病,太子詹事又能做几年呢?”刘询斜斜看了戴长乐一眼。 不得不说戴长乐除了嘴巴大点,性格痞赖点,眼光短浅点……但是很忠心,这样的人放在太子身边,也还算妥当吧。 “敢情皇上还没过河就打算拆桥啊。”戴长乐明白了,苦着脸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刘询懒得和他废话,叫了弘恭来,宣了几道旨意。 太子开府,戴长乐为太子詹事,夏侯建为太子太傅兼太子门大夫,严彭祖为太子少傅兼太子洗马,于永不再担任虎贲中郎将,改任太子卫官,负责太子安危。 赐黄金百斤给虎贲中郎将于永,保护太子身死的虎贲郎和小黄门均厚葬,并赐黄金十斤给家人,赐狗监黄金二十金,太子身边的中黄门、小黄门、家人子均下掖庭,虎监、熊监、六厩监下掖庭,均由掖庭审讯,找出真凶。 其实这个真凶,刘询也心中有了数,能谋划这样事情的人得对王奉光的性情、两个皇子的行踪掌握的很清楚,此人的目的除了要对付太子,只怕还想对付赵家的两个孩子。 黑熊发情,只会追着目标,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谋划者未必敢直接要了太子的命,但太子素来胆小,前次在腊日就受了惊吓,病了一场,如今直面黑熊,说不定就能吓个好歹出来。若是太子有了事,只怕王家和赵家姐弟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真是一环套着一环。 无人时,刘询方抽出佩剑将几案砍掉一角,凤目微眯,紧抿双唇,若不是……哼! 这一夜,皇帝留在椒房殿,亲自守着一双小儿女,直到天明。 刘奭醒来后,除了脸色略微苍白,觉得疲累外,竟然没有象腊日驱疫那般大病一场,还安慰一脸疲惫的父亲,也不再象以前那般为身边人求情,刘询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了。 可刘念却没有这般好运,昏睡了几日,醒来后每日都要发几个时辰的低热,太医说长公主是受了惊吓,小孩子魂魄不稳,需要好生调养。 刘询看着那酷似许平君的小脸烧的通红,心中大痛,张婕妤也派了家人子,前来求皇上去看刘钦,一向身体健壮的刘钦当日回去并没有什么事,却在第二日发起了热,慢慢说起胡话来。 听了此言,刘询眼中神情复杂,最终还是去看了刘钦,回到椒房殿后,皇帝心情很不好,又叫来弘恭宣旨。 命张彭祖为虎贲中郎将,封刘钦为淮阳王。 张千秋本不知情,见皇上前脚给太子开府,后脚就封了二皇子为淮阳王,心中觉得奇怪,仔细盘问之后,才知道竟然在宫中发生了这种事,张千秋气的十个手指发抖,找到张延寿,劈头就骂:“你不知道霍家怎么倒的?为何自作主张?” “皇上并未相疑,否则怎么会封二皇子为淮阳王?”张延寿争辩道。 知道赵家姐弟频频入宫,和太子交好,张延寿就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太子被疏家叔侄教的懦弱,腊日驱疫鬼都能吓出病来,多受几次惊吓,就算是身后有王家和许家又能怎么样?即使吓不死,大恐伤肾,做人的根本也会坏了,这样的太子又有什么用? 可是没料到太子竟然没事,刘钦反而病了,张延寿正在这里犯愁呢,大哥却来胡乱指责了,若是三弟就会想着法子帮着自己。 “真是气死我了,父亲不是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吗?我也再三叫你不要带着三郎胡闹,”张千秋实在不懂这个弟弟。 “父亲就是太谨慎了,皇上又不是武帝,太子不中用……” “啪”的一声,张千秋听不下去了,给了弟弟一个耳光,张延寿大怒,但又不得不忍住,只是扶着被打的那半张脸,瞪着大哥,谁叫大哥教训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愿意惊动父亲,你好自为之,皇帝先为太子开府,又接着封二皇子为王,名义上是恩宠,实际上是明白告诉你们要收手了,二皇子与太子之位无缘,皇上惦记着那点情谊,还愿意信任三郎,你们再折腾,迟早会把那点情谊败光。” 见张延寿还是不服,张千秋问:“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都会被封王,二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岁数相差并不大,为何不等个几年和其他皇子们一起封王?而是巴巴的赶着在太子开府之后?这中间隔了几日?”顿了顿,又瞪着张延寿道:“我都是因此起了疑心,才查出宫里出了大事的。” 张延寿将信将疑,摸了摸红肿的脸,道:“大哥……” “别再闹事了……就听了父亲的话又如何?”张千秋来了硬的来软的,央求二弟老实些。 张延寿勉强地点了点头。 张千秋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临出门丢下句话,“希望你说到做到。” 弟弟们一心只想着扶二皇子做太子、与赵家为敌,而张千秋却焦虑地等着西域的消息,明知道冯世奉的确厉害,莎车国应当会是不堪一击,张千秋还是抱着侥幸,希望冯世奉兵败,也希望弟弟们能不自找麻烦。 众臣子们知道了太子开府的消息,纷纷去了戴长乐家中道贺,又去了于家探视于永。许嘉和于永感情深厚,去的更勤,于永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并未伤着骨头和脏腑,只需要多加休养即可。 许嘉去了几次都没有碰见娇娥,不免就多问了几句。 于永斜着眼睛道:“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赵大娘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你那日救了她们,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不是。”许嘉辩解。 “她们来过了啊,每次都是你走了,她就来了。”于永道。 许嘉有些泄气:“为什么会这样?” 接着许嘉就来看的更勤了,还是没有遇见赵家大娘子。 “不会这么巧吧,一次都没有遇见。”许嘉嘟囔着。 于永有些无奈地瞧了瞧许嘉,虽然于永并未娶妻,可情窍却没堵上,当然知道许嘉喜欢上了娇娥却不自知。若是娇娥不是自个的外甥女,于永兴许会替许嘉将这个窗户纸捅开。 但眼下只有装傻。 “赵家大娘子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在家养着呢,”于永转了话题:“长公主的病好些了吗?” 许嘉更蔫了,道:“还是老样子啊,人都瘦了一圈了,巫师招魂都招了几道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太医都说只能慢慢养着,刘询近来脾气很差,在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都没有落着好,二皇子刘钦也一直病着,太医说是起初是思虑过度,吹了风,现在是积郁成了心病,小小年纪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心病。 许嘉心情不好了,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刘钦的确是有心病,刘奭遇难,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以往和刘奭两个不对盘,相看生厌,后来因为广哥的缘故,才和刘奭好了起来,可内心还是不怎么服气刘奭的。 在那般紧急的关头,刘奭尽然让他带着妹妹跑开,说出那样的话,刘钦心里就有了想法,他觉得刘奭是知道些什么,至少当时是猜到了些什么,却还是不想牵连到他,刘奭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刘钦第一次这么难过。 当刘询下旨封他为淮阳王,将他搬离张婕妤主掌的桂宫,单独住在离太子宫不远的北宫,由王皇后统一照料时,刘钦私下里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小孩子说不出来的情绪,只能深埋在心中,心病便是这样来的。 两个孩子都病着,皇上的心情非常不好,刘奭忧心弟弟妹妹的病情之余,经常赐些药物和美食给于永养病,还赐了一些广哥爱吃的点心和果子到赵家,知道的人都说太子仁厚。 严彭祖却认为不妥当,上奏说赵家姐弟魅惑皇子和公主,若不是他们,皇子们怎么会陷入到危境之中,长公主和二皇子怎么会一病不起。   ☆、第136章 福娃 张延寿觉得严少傅选的这个攻击角度很好,即将问题推到了赵家姐弟身上,又体现了少傅为太子着想,直言进谏,匡正太子行为的良苦用心,酸儒们就是会玩这一套。 若是太子出了事,这道奏疏可真是有可能会要了赵家的命了,刘询爱子心切,难免不会被勾出怒火,烧的失去理智,将赵家全家下狱。 这次,刘询转过身问陪着上朝的太子,“奭儿觉得少傅这话如何?”自太子开了府,刘询便不仅仅是带着太子上朝了,还经常会问问太子的意见。 刘奭想了想,道:“太子的行至关乎社稷,少傅想让儿臣多加捡点,本是出自善意,只是不应将这次的事情怪罪到赵氏姐弟身上。当时赵氏姐弟不顾情境危机,舍命替儿臣拦住黑熊,这样的行为本来应当嘉奖,但二弟和妹妹都在病中,并未得到褒扬,没想到让少傅误会了。” 于廷尉瞅了瞅严彭祖有些难看的脸皮,笑着恭贺道:“太子真是仁厚,大汉子民有福了。” 这话像是打了严少傅一个耳光,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太子的这般说法,众人都知道是为赵氏姐弟辩护,并且委婉地说少傅不了解实情,之所以不知道实情,是因为太子考虑到刘钦和刘念还在生病,没有褒扬,所以也怪不得少傅。 于廷尉的意思却是说,太子仁厚不计较严少傅沽名钓誉的行为,还替严少傅遮掩呢。 这句话又是褒扬太子仁厚的,群臣又怎能不随着于廷尉恭贺,魏相等人可是站在许家和太子一侧的,顿时殿中之人都在喊,恭贺皇上,大汉子民有福了。 严少傅的脸皮火辣辣地痛。 刘询道:“既然如此,应当嘉奖赵氏姐弟一番才好。” 便由王皇后下懿旨,赐赵氏娇娥和赵广上等绢丝十匹,中等绸缎百匹,另赐黄金十斤,其他玩意若干。 封赏这种事,本来由小黄门或者中黄门去宣旨就可以了,许嘉却自请前去,王皇后乐得成全,便由了他。 许嘉听说娇娥病了,一直担心,又一直找不到理由去赵家,眼下他兴冲冲地带着小黄门,押着皇后赐下来的各色物品去了赵家。 娇娥第一次见到那般吓人的场景,要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洛嬷嬷和夏婆子特别注意,每日看姐弟俩看得很紧,稍有不适,便喝各种安神养心的汤剂,姐弟两到就这样安安稳稳过来了。 林氏后来才知道此事,也是心疼的儿啊肉啊地,叫娇娥和广哥日后只说病了,再不要去那可怕的皇宫里。 广哥因为奉旨陪着太子玩耍,小学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去,赵义心疼儿子在宫里受了惊吓,也由着他在家玩。 自从黑熊事件之后,广哥更加黏着娇娥,每每都道:“广哥和姐姐最好了。” 林氏若是逗他,问:“你和弟弟、妹妹就不好了吗?” 广哥会思量一番,“总有个先来后到的呀,我和姐姐相识于微时,共过患难。”赵义听了大乐,觉得这些小孩子家的话最有趣,有时候会动笔记下来,广哥见了更加得意,问:“可是要记下来给哥哥看?阿父要记得告诉哥哥,广哥见了黑熊都不怕,战场上的匈奴人哥哥也不要怕。” 这个儿子竟然到有几分悍勇,赵义搞不懂这是从那个祖宗处传来的。 晚间闲话,林氏笑道:“义哥哥怒砍张博,这股血勇之气只怕就是传自你吧。” 说的赵义又是好笑,又是熨贴,看广哥的时候就不由得更加喜爱了些。 如今许嘉的到来,让赵家人知道,严彭祖原来这么惦记着赵家,还好太子维护着他们。 “听说娇娥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太子和长公主都很挂念你呢。”许嘉直直地望着娇娥,谁说娇娥病了啊,隔一阵子不见,这个小娘子越来越好看了,越来越水灵了。 “许是那日被吓得,多谢太子和长公主挂念,我和广哥也很挂念太子和长公主的身体,”娇娥按照林天教的回道。 许嘉见娇娥提及,触动心肠,忍不住想跟小娘子说说,道:“长公主自那日受惊,身体便一直不好,有时醒来还会问到你和广哥,太医说只有慢慢的养着,巫师在观台附近招了好几次魂,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阿父急的吃不下饭,皇上也跟着瘦了不少。” 娇娥毕竟是喜欢刘念的,立即担心地问:“难道是那日看到了什么不成,没有驱邪试试吗?” 许嘉心里觉得有些安慰,道:“应该是被那黑熊吓着了,驱邪也试过,念儿以前喜欢玩,现在每天都躺在榻上,看着可怜的很,二皇子也病了,太医说是心病。” 娇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坐着陪着,一时之间,有些冷场,赵义陪笑道:“吉人自有天相,皇子和公主的命格高贵自然会没事的。” 许嘉却更加难过了,皇宫里夭折的皇子和公主还少吗,一想到刘念若有个好歹,许嘉的脸色就难看的不得了。 赵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广哥偷偷瞧完了皇后赐下来的小物件,见大家都不说话,凑过来道:“二皇子和长公主应该多起来玩一玩,就有精神了,洛嬷嬷说过,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生病了身体弱,容易瞧见不好的东西,找个身体强壮的什么都不怕的玩伴陪着,就好了。” 赵义连忙拉过广哥,瞪了一眼,又赔笑道:“我这个小郎君是个憨货……”确实是憨货啊,熊在面前都不跑,才丁点大,还没有三堆牛屎高,就要舍命保护太子殿下了,阿父和姐姐的心思,你怎么都不知道呢,就怕你和宫里的人牵扯个没完,一个不小心你就凑上来了。 许嘉却神色一振,道:“小儿口中也有大道的,连皇帝都关注长安城中小儿的童谣呢。” 说罢,心情好似好了不少,匆匆作别,赶往宫里复命去了。 赵义盯着广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可又不敢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广哥把自家卖了去。 洛嬷嬷笑道:“娇娥,你好生准备下,准备和广哥再去宫里吧。” “若是再有什么事,你看我管不管你。”娇娥有些郁郁,用手点着广哥道。 怎么只见了戴长乐一次,就变得一样一样的呢。 洛嬷嬷见娇娥已经将深宫视为猛虎,便笑着安抚,“娇娥不必担心,老妪在宫中多年,知道宫中的那些事,一击不中,干坏事的人不敢再出什么妖蛾子了,眼下才是最安全的时候。小孩子的魂魄不安,有了伙伴,阳气重些,会慢慢好起来的。这现成的功劳一件,你不去捡?难道还由得严彭祖亲近太子,给你们下眼药不成?太子可是未来的君王,若是被严家拉了过去,赵家日后断了官路还算是小事,还不知以后能否安稳度日呢。” 娇娥想洛嬷嬷说的话也对,且许嘉能不能说动皇后还不知道呢。洛嬷嬷哄完娇娥又去哄林氏,虽然林氏主要由赵义来安抚,但洛嬷嬷还是得亲自出马讲明利害,这母女二人真是让人劳心呢。 林天来了,娇娥找到了说话的对象,便将弟弟抱怨一通,夏婆子在一旁不近不远地做着针线,只听不插话。 可是林天也觉得洛嬷嬷说的有理,劝道:“杨恽和戴长乐两个有隙,戴长乐被贬官,杨恽却被下了诏狱,眼下戴长乐逮着机会又起来了,太子一开府就做了太子詹事。就是因为皇上微时和戴长乐要好,将出生名门世家的杨恽只当作臣子咧。广哥若真有这份福气,为何不要还往外推呢?” “好好,你和嬷嬷都这般说,听你们的便是,好吧。”娇娥原本也只是说说,见林天也是一样的想法,心里也平静了下来。 “许大人也未必能做得了主,”娇娥又道。 林天窥了眼娇娥,懒懒散散地道:“只怕许大人想着法子也要成事吧。” 许嘉那点子心思,连林立都瞧得出来,林天能瞧不出来吗?只怕洛嬷嬷也瞧的清楚,要不怎么花这些心思来劝娇娥。 若是以往的林天心里一定觉得七上八下的不稳妥,现在,被杨恽和苗公授过机宜,林天才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呢。 相反,林天还道:“若是许嘉真的能促成此事,你只管放心去吧,赵彭祖在宫中做寝郎,你若有什么话要带给我,找他就是。于大人最近要带着我到三辅地区平冤狱,以后也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你自个小心些。” 娇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林天这个人,道:“大表哥,你也要小心呢,不要太劳累。” 林天点头,道:“我心里有数,要多努力,早些升到六百石才好。” 娇娥的脸羞红一片,偷偷瞅了瞅夏婆子。 林天接下来的话却不那么动听了,“可是你也要早些想好,若是你后悔了,我也识趣,绝不怨你,若是日后成了婚,你再后悔我却是不依的了。” “谁说要后悔,大表哥你此言何意?”娇娥变了脸。 林天也不哄她,只道:“你若是有朝一日变了想法,我也不会怪你就是,你早早拿定主意为好。” 娇娥怒气上涌,蛾眉倒竖,颤声道:“是不是你想变主意?” 林天道:“我走了。” “你别走,”娇娥光着脚站起,伸开双臂,清风吹过厅堂,轻纱在臂上飞舞,美的像是画一般,只是这画中人却噘着嘴,两个眼睛亮晶晶地向外喷着火。 林天的酒窝朝内窝了窝道,“我还有事,别闹。” “林天……”瞧着越行越远的林天,娇娥嘟囔着:“你这个混蛋,你就是个混蛋。” 夏婆子觉得自己就象个没有生气、挂在墙角的扫帚一般,两人压根没有避着她的意思。 到了晚间,洛嬷嬷知道后,笑道:“林大郎君这小子越发贼了。” 娇娥将林天那些话反复掂量,心里百转千回,第二日清晨就叫厨房准备食材,忙乎了半响,又派赵成送到廷尉府,亲眼看着林天吃尽了,再带回来。 下了衙门,林天并没有过来进夕食,只在墙头叫了广哥说话,两人一个在墙头,一个在墙根,嘀咕了半天,将一柄玉梳子带给了娇娥。 娇娥接过玉梳,知道这是林天上巳节要给她的礼物,一直藏到现在方交给她。前世林天离开之前送给她这柄玉梳,叫她等着他回来,可后来玉梳莫名就不见了,林天和哥哥也再没有回来。 两世为人,再次得到这柄玉梳,娇娥珍重地放在陶枕里,再也不让它丢了。 两人象是有了约定一般,林天不再黏糊着娇娥,娇娥每日都叫赵成给林天送辅食,直到,许嘉再次带了道旨意上门。 刘询和王皇后现在什么主意都愿意试试的,更何况民间确实有用命硬压小鬼的说法。 赵广傻大胆,小小年纪见了黑熊什么事都没有,命格自然也不比皇子公主金贵,若是进宫与公主作伴,有个玩伴,说不定真能好的快点。 更何况刘念和刘钦听说了赵广要进宫来陪着他们养病,两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刘奭虽然使劲压抑着喜悦,但刘询还是能感觉得到。 广哥年幼,便由娇娥带着弟弟陪住在宫中,许嘉好性子地坐在赵家等着两人收拾,洛嬷嬷在一旁陪着闲聊,越聊越觉得许嘉真不错。 只是奈何,娇娥眼里只有一个林天。 这段时间连于夫人都不再提了,于廷尉对林天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但在背地里夸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于夫人知道,自家大人只怕心已经偏到林天身上了。于永看的更清楚,也不再参合,也不揭破许嘉那层窗户纸。 虽然从感情上说,于永更喜欢许嘉,可嫁人的总归是娇娥不是,于永不愿意被人强按头娶妻,自然也不会再想着去为难外甥女。 更何况为了娶娇娥,林晖连家都分了,可见林家人是将娇娥当成了掌中宝,至于林天的官职低微,在于永眼里反而觉得这并不是多大的事。 洛嬷嬷有心无力,只能见着许嘉兴叹了,但洛嬷嬷觉着,世上的姻缘,还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呢。 娇娥带着广哥,跟着许嘉入宫,洛嬷嬷觉得这兴许便是一次转机了。 入了宫中,娇娥仔细观察,椒房殿的家人子和小黄门都小心翼翼,生怕犯了错,被下了掖庭。 娇娥的心便放了下来,倒是广哥一点感觉都没有,见过王皇后,就去了刘念住的偏殿,见长公主像个软绵绵的布娃娃一般躺在榻上昏睡,广哥便攀到刘念的枕边唤:“长公主你生病了吗?广哥来找你玩呢。” 一日之间,广哥奔波于两宫之间,将刘念和刘钦看了好几遍,左右他也是无事,娇娥也由着他。 到了晚间,刘念的精神气便好了些,两个小孩子嚷着要让娇娥抱,用广哥的话来说,就是共过患难了,我们再抱一抱。 娇娥知道他们想起来了,在观台上的那一幕,笑着将广哥和刘念搂进怀里,旁边的家人子想阻拦,却又忍住了。 娇娥只当没看见,笑着哄:“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黑熊再厉害,于大人也能把它杀了。长公主现在生病了,也不用怕病鬼呢,用足力气,将它打败,身体就好了,又能和广哥在一起玩。” 有些事情一直避着不提,反而让小孩子心里更加害怕,娇娥观察了一天了,椒房殿的家人子和小黄门都避开那日的话题,进出之时,脸上都是惶恐之色。 再小的孩子,也是有心的,刘念本就聪慧,缠绵在病榻上,看着父皇和太子哥哥担心的脸,心里更害怕会病死。 广哥比比划划,将那黑熊的厉害又回味一边,还拍着胸脯对刘念道:“广哥不怕黑熊,也不怕疫鬼,洛嬷嬷说小孩子眼睛干净,生病的时候会看到脏东西,长公主若是见到了就大声喊我,我来保护你。” 这话虽然傻气,但却让刘念很开心。 刘念真的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半个月之后,就能下地行走,脸色红润了许多。 许广汉喜极而泣,女儿留下两个孩子里,刘念最象许平君,正因为此,许广汉和刘询都害怕见她,心里亲近,实际上反而生疏些。 刘念最好的伙伴一直是许嘉,许嘉最疼这个外甥女,只要可能,到那里都想带着她。可许嘉毕竟是个郎君,许多事情不懂,刘念在皇宫里是孤单的,刘奭是身负重任又软弱的太子哥哥,刘钦是一心和太子哥哥做对的异母哥哥,刘施总是想着在父皇面前如何与她争宠。 因为那副用心良苦的绣图,让刘念和刘询拉近了距离,接着一件件好事都来了,刘念喜欢上了娇娥,又因为广哥是娇娥的弟弟,憨厚有趣,刘念也喜欢上了广哥。 认识了这两个人,刘念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不再孤单。 刘钦知道刘念好了,心病减轻了不少,天天又有太子带着广哥在跟前晃,更想早点好了起来和他们一起玩耍,身体也跟着好了,三人更加亲近。 刘询每次去椒房殿看刘念,总能瞧见玉雕粉琢的广哥,时日长了,就经常拿他开玩笑。 “赵小郎,你还真是个福娃呢,”刘询笑着道。 “回陛下的话,小臣可能马上就不是赵小郎了,”广哥很遗憾地回道。 未央宫里的人都知道,广哥最郁闷的事便是他的母亲可能会生个小弟弟出来,不再是母亲最小的儿子了。 刘询从善如流,立即改口道:“赵广,你还真是个福娃。” 刘念嘻嘻笑着推了广哥一把,“广哥,还不快谢恩,父皇给你赐了字。”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刘念只是一味提醒着广哥,“你不是羡慕父皇给你大哥赐字吗?这个也是父皇给你赐的字。父皇当日见了你大哥感慨了一句,这便是朕的子房,你大哥就叫子房了。” “真的吗?”广哥有些迟疑,“哥哥叫做子房,我为何就叫做福娃呢,不如哥哥的好听。” 众人抿着嘴儿乐,娇娥在一旁扶额。 “你竟敢嫌弃,”刘询本来还想将女儿的话混过去呢,赵广这么个小屁孩,无官无职,赐什么字,再说皇上赐字这么直白好吗。 见广哥还嫌弃上了,刘询转过头对弘恭道:“立即拟旨,朕为赵义家的二郎赵广赐字福娃。”   ☆、第137章 赵霸 刘钦听了父皇赐给广哥的表字,就抱着肚子笑上了,大叫:“不错,不错。” 见广哥有些不悦,刘奭抿着嘴安抚道:“赵广,你比我们还小都有表字了。” 刘念拉着广哥肉乎乎的手,笑眯眯地道:“广哥,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可以找父皇做主了,父皇赐你表字福娃,就得实至名归啊,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 广哥摸摸脑袋,觉得这个表字的含义好复杂呢,可又不象是不好,瞧瞧姐姐,正一脸又叹又笑地瞧着自己,每次姐姐拿他没办法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呢。 看样子也不算是坏事啊。 广哥一会咧着嘴笑,一会嘟着嘴摸摸怀中的圣旨,身后跟着一众抬着礼物的小黄门,和姐姐一起回家了。 林氏的产期已经快要到了,刘钦和刘念的身体都已经大好,再也没有理由留下娇娥姐弟二人在宫中。 刘奭很舍不得,刘钦很舍不得,刘念很舍不得,许嘉也很舍不得。 许嘉又主动请命送娇娥姐弟二人回赵府,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许嘉经常能见到娇娥,愈发觉得这个小娘子不仅长得美,而且心还很好,刘念这么喜欢娇娥是有道理的。 真是可惜,娇娥不能在宫中长留,许嘉相信,若是娇娥能在宫里多呆些日子,刘念的身体会更加健壮,笑容会更多。 这么舍不得,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许嘉不知道的是,旁人对他的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他自己还一盆浆糊,扯不清楚。 皇帝对小舅子温温吞吞的态度也颇为不解,难道是嫌弃赵义的官职低微吗?还是顾忌林天当众说出两人有着婚约?那里料到许嘉还没有开窍呢。 刘询一会觉得没有看错,一会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知道自家小舅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悦一个女子。刘询喜欢上许平君的时候,还很小呢,小到旁人都没有料到这小豆丁竟还有这份心思。 许嘉护送着娇娥姐弟进了尚德里,那份不舍越发浓厚了起来,广哥站在车辇上,一点也不老实,笑嘻嘻地道:“姐姐,我这番也算是荣归故里了吧。” “……”那份不舍就被冲淡了。 尚德里的邻里们都出来看热闹,这一年来,赵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两个儿子都被皇上赐了表字,可身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赵义却觉得二郎的这个表字……也太……但不管怎么着,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赵义心情复杂地从广哥怀里接过圣旨,供了起来。 看着还不知愁滋味的广哥,赵义想,这傻小子就要与这个不伦不类的表字一生相伴了,以后被人笑时,才知道哭吧。 养儿子真是操心呢,赵义摇了摇头,这一刹那,赵义觉得林氏若怀的是个小娘子也挺好,虽然有经验的产婆和医女都说林氏这一胎怀的是郎君,赵义也得意的很,可像娇娥这般美貌聪慧,又知道管家,又贴心的女儿怎么也不嫌多。 若是生个小子又像广哥一般,还真是麻烦呢。 没给赵义多长时间摇摆,当冯世奉和赵兴将莎车打败的消息,通过军中飞速传到长安城的时候,林氏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了。 由于不是第一次,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孩子就生了下来,是个小郎君。 孩子虎头虎脑,体型有些大,生的时候林氏受了点罪,可看着这么胖的儿子,又觉得那些罪都不算什么了。 广哥看着红彤彤皱巴巴,只知道吃奶睡觉的小弟弟,有些嫌弃,又觉得早先这么担心这个小东西就会夺了父母的爱,有些太草木皆兵,长他人志气了。 广哥下意识忘掉了莽哥出生之后,父亲不怎么待见他的事,在赵二郎的心里,他一直都是赵小郎来者。 新的赵小郎饿了就哭,哄的慢一点,哭声就震天响,哭到厉害之处,脸都能哭的发黑,林氏对赵义叹道:“这个儿子是最霸道的一个。” 赵义觉得这个儿子是个有福气的,大郎去西域,首战告捷,儿子就出来了,本来想让儿子叫做赵得胜,听了林氏的话,心有所感,便起个名字叫做赵霸。 这个名字比起赵兴和赵广来,压根不象是一家人,可是于廷尉也觉得不错,赵小郎自此有了大名,叫做赵霸。 广哥看着一天天白净起来的赵小郎,嘟嘟囔囔,阿里偷听了,笑的喘不过来气,广哥说赵霸你幸亏生的早,若是等到哥哥封了候,你再生出来,就得叫赵猴了。 林氏听了又好笑又好气,也懒得理会他。 赵义得了赵霸,宝贝的不得了,林氏坐月子带孩子,赵义都是亲自服侍,也不避着儿女,娇娥偶尔碰到几次,林氏红了脸,赵义却并不在意,“自个的婆娘,有什么打紧,娇娥嫁给林天,小两口从小就在一起,只会比我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事让她早些知道也好。” 日子过得象水一般,转眼就到了赵霸满月了,赵义问了问娇娥,我们该送多少鸡蛋出去?又花多少钱操持一番,席面该摆多少?邻里的流水席摆多少天?该给家中的奴仆和婢女们多少赏钱?就算是管过小郎的满月礼了。 反正不懂,都交给女儿打理,家中钱有多少,赵义也是不知情,私房也早已不存,都交给了夫人和大娘子,做甩手掌柜是件幸福的事。 娇娥象个管家婆,板着指头算,又添了个弟弟,将来也要添宅子,娶媳妇,还得多买些田才够呢,这是远的,近的呢,弟弟的满月宴该怎么摆。 洛嬷嬷和于夫人远远看着娇娥在算账,会心一笑,又围着小赵霸转开了。 家中的僮奴侍女们都得了赏钱,又每人添了身夏衫,赵家上下喜气洋洋。娇娥索性从林氏绣纺叫了裁缝和绣娘来,给林氏、洛嬷嬷做了几套漂亮衣裳,当然也短不了赵义和广哥的,就连两个庶妹都没有落下。 林立知道后,捧着几匹时兴的纱,来叫娇娥挑,说是哥哥嘱咐的,让娇娥多缝制几件衣物,帐都算在林天那份。 算上赵家的份额,娇娥这一季添置了八套夏衫,又过了几日,林立又带了些娘子们,捧着钗环来叫娇娥挑,说是几家相熟的商户推荐的,都是些今年夏日最时兴的首饰,自然也是记在林天帐上。 娇娥高兴的很,又有些舍不得。 夏婆子笑着对阿桂道:“小娘子算是个有福气的,林大郎君还没娶媳妇,就开始养上媳妇了。” 洛嬷嬷听了点点头,林天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呢。 待到满月礼这天,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就连一向不喜欢参合交际之事的萧望之都送了贺礼来。 到了快散席的时候,刘念被许嘉带了来喝酒,好好和广哥的小弟弟亲近了一把。 刘念细声细气地给广哥讲:“广哥,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都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进宫玩。我可以和舅舅来看你的小弟弟,他们都好羡慕呢。” “弟弟还小,我还要留在家里看着他呢,”广哥皱着眉头,一脸正经道。 “那你要早点入宫来玩啊,”刘念嘱咐着。 “到时候看吧,”广哥拖长着声音道:“你知道的,家里没有我不行。” 娇娥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由着两个小孩子混说。 整场宴席上,娇娥最关注的是冯家,一开始就惦记着看冯媛来不来。 冯夫人只带了冯二娘子来了,冯二娘子年纪比娇娥还小,静静坐着,看起来端庄沉稳的很。 娇娥就凑上去套话:“冯大娘子今儿怎么不来呢,我一直惦记着她。” “姐姐身体不适,在家里养着呢,”冯二娘子不紧不慢地回答。 “上次去冯大人府上,大娘子的身体就有些不舒服,到现在还没有好啊,不知我可否去瞧瞧。” “谢谢娇娥姐姐想着,夏天热,姐姐想静养,也不是什么大事,过阵子可能要去别院,等好了,一定来见赵大娘子。” “哦,”娇娥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冯二娘子偷偷对冯夫人道:“阿母,赵家大娘子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不会吧,”冯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想了想又道:“不可能啊,赵家大郎这会传家书也没有这么快呢,赵大郎是个君子,不会给家里人说这些的,别自己吓自己,可别让赵家人对我们印象不好。” “喏,”冯二娘子又端坐着。 冯夫人在席上热心询问,又仔细打量着赵家,娇娥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丈母娘瞧女婿家的光景,也频频对冯夫人示好,有问必答,知无不言,旁人瞧着也没觉出什么来,赵兴是冯大人的副使,两家亲密点也是及其正常的事。 林天没有赶来参加小表弟的满月礼,他人在扶风郡的平陵县,那里有桩陈年冤案,于廷尉派他单独去处理。好在林立帮着娇娥跑前跑后,又热心出主意,娇娥差点都觉得这不是自己认识的林家二表哥了。 外面热闹,王氏带着玉瑶也不出去交际,一直守着林氏,瞧着裹在襁褓里,睡的香喷喷的赵霸,母女二人都眼热的不得了。 赵义喝的有点多,客人还没有喝高兴,赵义先把自己喝倒了,中途就被扶进卧室醒酒。 整个赵家,不高兴的只有玉梨了,在喜气洋洋之中,她独独吊着脸,坐了会,便推说不舒服回了院子,让一心想套近乎的耿夫人落了面子。 玉棠忙笑着接过耿夫人献媚的话头,两人聊了起来,娇娥瞧在眼里,点了点头。 玉梨心绪重重,莽哥已经不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日后,父亲还会在意他们姐弟二人吗?父亲看重弟弟,娇宠着自己,就像是昨天的事,但是如今…… 娇娥得知玉梨在院子里感叹伤怀,只道:“由她,过几日也请几个厉害的嬷嬷来教导着,玉瑶近来都懂规矩了不少,父亲和哥哥都升了职,总不能由着她拖后腿。” 前世自己的日子可比这难过了不少,娇娥没有心思同情玉梨,她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操心。 与热闹的赵家相比,张家就沉闷了许多,这次冯世奉和赵兴打败莎车国,本来就是在预料之中的,可是张千秋一直抱着侥幸等着那个意外。 除了失落之外,张千秋还有些憋屈,父亲推荐的赵充国,年纪虽然一大把,却很有精神头,逮住了机会便要在皇帝面前展示一番,就象是西南蛮夷进贡的孔雀一般。 最近,赵充国又上了一道奏折,说匈奴在背后支持莎车国内的叛乱,教唆莎车国阻断西域诸国和大汉的通道,是有大阴谋隐藏在其中,这个阴谋关系到和匈奴很近的西羌。 昔年,武帝将西羌和匈奴隔断,各个击破,又开辟了河西四郡,隔断了羌人与匈奴联系的通道,驱逐羌人各部,不让他们居住在湟中地区。 这个目光长远的战略性决策,一直执行的很好,可是汉宣帝即位时,曾经按照惯例,在新帝即位时,派汉使去巡视西羌各个部落,当时霍光派去的是光禄大夫义渠安国。 义渠安国是古老的义渠族遗民,族里没有剩下什么人了,就用族名做了姓,姓义渠名安国。 西羌有上百个部落,彼此不和,义渠安国觉得他们是一盘散沙,不能成事,对他们的提防之心就低了很多,再加上自身出自古老部落,对羌人也多有同情之心。 羌人先零部落首领觉得这个大汉派来的官员好说话,就对义渠安国诉苦,说部落的牧区不好,周围的汉人又喜欢耕种,牛羊都放不好,希望能够时常北渡湟水,到没有耕地的地方放牧。 义渠安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直接同意了,回来交差的时候,才奏闻朝廷。 当时赵充国就弹劾过义渠安国在外做使臣擅作主张,破坏了几十年的大战略,会有严重后果,张安世和霍光觉得赵充国有些夸大,便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此后,羌人就经常以汉使曾经许诺为借口,强行渡过湟水,当地郡县也无力禁止,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几年。 眼下赵充国旧事重提,说羌人狼子野心,此举必有图谋,如今先零部落突然有了异动,当地的郡县官员上报朝廷,发现在先零部落首领的撮合之下,西羌二百多个部落的首领化干戈为玉帛,相互之间交换了人质,共同制定了盟誓。 这下谁再说西羌人没问题,皇上也不会信了。 赵充国又说羌人之所以好控制,不就是他们部落多,又不合吗。三十多年前,西羌背叛朝廷的时候,也是这样,内部达成一致,再和大汉对抗,历时五六年才平定。 匈奴当年就多次引诱羌人,企图与羌人联合进攻张掖和酒泉两地,答应事成之后,让羌人在那里居住。 如今匈奴的西部地区受到困扰,莎车国叛乱,西羌又有异动,臣怀疑匈奴人又派使者与羌人部落联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所图非小,只怕会联合起来进攻大汉,想将西域的五个属国,河西的四个郡都抢了回去。 不信的话,咱们就看着,到了秋天马匹开始肥壮的时候,西羌和匈奴必然要作乱。 张千秋不是个庸人,自然懂得赵充国说的都是对的,只是赵充国不说,他也知道这些,可赵充国一摆事实,将道理说破,倒显得大将军张安世怎么就这么鼠目寸光,没有想到这些呢? 这要反驳都没有办法反驳,赵充国活的老,经的事情多,记性也好,当年义渠安国的事还提在嘴边上,证明他的看法正确呢。 张千秋遗憾地想,赵充国怎么就活得这么硬朗呢。 与张千秋一样郁闷的还有张延寿,如今他回过味来,黑熊事件并未取得任何效果,反而让刘询铁了心要抽太子上位。 原本太子只有个头衔,其他皇子都未封王,太子和刘钦的差异并不大,如今太子已经开了府,刘钦紧跟着封了淮阳王,与太子之位相差更远了。太子有了太子府,有了自己的人,羽翼就会慢慢丰满起来。 只要刘询还惦记着那个死了的女人,信任太子,太子之位就会稳当得很,刘钦早早封了王,也搬离了桂宫,去了北宫,由王皇后统一照管,和生母张婕妤也疏远了许多。 张延寿觉得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赵家也没出事,反而捡了个漏,如今赵义喜添丁,赵兴又有了战绩,儿子张博的大仇何时能报? 这个古力怎么这么没用?要等到什么时候?   ☆、第138章 移恨 大奴张青善解人意,开解道:“想来古力还未到大宛,一路都还要仰仗汉使,不敢贸然行事。” 张延寿听了浑身一振,心情大好,笑着道:“张青,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是我心急了,听说莎车国阻断的是翻过葱山之后的关隘,此时冯世奉和赵兴还没有到伊循城呢。” 看来只有等了,等到古力到了大宛,在自己的地盘再对赵兴下手了。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张延寿又去了父亲的书房,打算看看堪舆图,查一查莎车国和大宛究竟相距多远。 一推门,张千秋也在,正皱着眉对着摊在案几上的堪舆图揣摩。 “大哥原来也在这里,”张延寿不敢造次,这件事是瞒着张千秋和古力私下的协定。 “你也是来看这堪舆图的?”张千秋却大感欣慰,兄弟两人总算是想到一处去了,道:“你的确得好好看看,赵充国说秋天草长马肥之时,西羌只怕和匈奴会有动作,若是真的,一场大战即将展开,只怕骏马监要吃紧呢。” 张延寿才想起来骏马监的事来,不免有些惭愧。 “那个赵充国不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吗?怎么每日在朝堂上蹦跶个没完,我看父亲这次……”张延寿将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个赵充国就算是要为皇帝把命都舍了,好歹也要考虑些人情世故呢,父亲举荐了他,被搞的没了面子,又是什么好事,难怪这么大年纪,打了那么多仗,立了大功也不怎么得皇帝重视。 父亲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张延寿觉得这个比喻不是很贴切,也不适宜说出口,但这个意思张千秋接收到了。 “哎……”张千秋有些发愁,道:“再不想办法,父亲在朝堂上的威信都要受到动摇啊,眼下只有我出头了。” 张千秋不是说说而已,在朝会上主动提出申请,愿意去西羌巡视羌人的部落,区分忠奸,看一下先零部落在捣什么鬼。 刘询被张千秋的言辞触动了,安抚了他几句,道:“张将军的忠心,朕已经知道了,大将军如今身体不好,还是由魏相另派使臣好了。” 考虑到这件事毕竟还是当年张安世和霍光二人处理不当,刘询打算帮助将这件事掩盖下去,只训斥了义渠安国一番,又命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商议派人出使西羌,巡视羌人部落,若是羌人有什么动静,也好预防一二。 张千秋知道刘询心里还是偏着父亲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为不能去西羌出使觉得遗憾。 西羌和大汉必然会有一战,前将军韩增的身体不好,不能带兵,左将军未曾设置,右将军没有和匈奴交手的经验,后将军赵充国太老,算下来张千秋曾经攻打过乌恒,正当年,若是先去西羌掌握情况,就占了先机了。 可是皇帝要让张千秋在父亲身边尽孝,张千秋有些苦恼,却又不得不感谢皇帝对臣子的体恤之情。 魏相和丙吉二人商议了半日,也没有找出合适的人选来,其实魏相颇有些想让赵义去,这个新上任的丞相长史没有什么功绩,升任丞相征事都是意外之喜,若是论积劳就更轮不上了,但架不住赵义命好,又升了丞相长史。魏相想选派赵义去西羌立一番功劳回来,堵一堵丞相府里众人的嘴。 但是赵家才去了个赵兴,再派人家父亲出使,皇帝估计也不会答应,更何况赵义还新添了个幼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在魏相看来,赵充国实在是被压制的太久了,一直没有得到皇帝的赏识,有了张安世的举荐,便什么都要发表一下意见,西羌的事情被夸大的有些太过了,派人出使西羌就是走走过场,看一下各部落有没有什么反叛之心,回来交一份奏疏。 压根没有想到,这里面暗藏的风险。 义渠安国也为自己不平,当年只是顺嘴答应了先零部落渡过湟水,换个地方去放牧,在赵充国的嘴里就成了毁坏千年基业的罪行,见魏相和丙吉找不到合适的人出使,便立即自荐,想洗清罪名。 就算西羌人真的想叛乱,他亲手将萌芽扼杀掉,也算是将功补过,也出了口恶气了。 不得不说义渠安国的这个主意打的真不错,魏相和丙吉又是厚道人,不象赵充国一般,有点事情记几十年,就点头同意了。 赵充国却不同意,对皇上说,这下义渠安国要惹出大祸来了,丙吉、魏相听了这话都不乐意了,就连皇帝都有些不高兴。 什么人啊,这是……大家都默契地对赵充国的大声疾呼采取了忽视,依然决定让义渠安国出使西羌。 而且皇帝考虑到张安世的心情,改变了即刻出使西羌的计划,说既然赵将军猜测西羌人到了秋天会有所行动,现在离秋天也没有几个月了,那就索性等等看,这次义渠安国出使西羌与前次不一样,要多备些骏马和粮草,不易仓促出使。 张延寿内心是明白的,但是他绝不会站在赵充国这一侧说话,私心里,他甚至希望义渠安国能够闹出大祸事来,这样才有出场亮相力挽狂澜的机会。 赵充国很失望,沉默了,这段时间被赵老将军弹劾或者提到的官员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杨恽在诏狱中听说赵充国的事情,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对林天道:“老将军只知道做事,一点都不懂得做人,只怕皇帝过了秋天就会知道厉害,等义渠安国惹出大祸来了,就会相信老将军了。” 林天无言,听杨恽说赵充国不会做人,感觉甚是怪异。 “杨公难道就没有想过出去吗?”林天转过话题,道:“赵老将军可以等,但是杨公在狱中等什么呢?眼下皇帝并没有能够需要想起来你的地方呢。” 杨恽被噎住了,止住了笑,咳嗽了几声。 林天又闲闲地插了把刀,“戴长乐虽然免了官职,杨公却被下了诏狱,戴长乐已经做了太子詹事了,杨公却还在诏狱之中,杨公不想办法出去,还在等什么呢?” “你懂什么?”杨恽恼羞成怒。 偏偏林天并不闭嘴,道:“杨公觉得难过了吧,每次杨公说旁人痛处的时候,旁人的感受就是这样的,说不定比这还要难过几分呢,毕竟林天的本事不及杨公一二。” 杨恽语塞,过了半响,方笑出来:“你这个小竖子,难道有什么办法不成?” 林天恭谨地道:“臣有幸跟着杨公学习《鬼谷子》,虽有所得,却也不敢班门弄斧。只是《鬼谷子》中说万物皆分阴阳、强弱、紧驰等等,有了分别就有了捭阖,就可无中生有。学生不才,想尝试一二,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人能够在戴长乐的身边进言。” 杨恽听了大笑,道:“竖子,你若是能将我弄出去,我杨恽愿意答应你三件事。” 两人击掌盟誓,林天也不多言,只在心中暗自筹划。 第二日,辅食时分,赵成又来送娇娥做好的食盒,林天接过,去找了于廷尉,道:“于大人,臣想将杨公放出诏狱。” 于廷尉以为这个小子最近被自己折腾的累傻了,扶额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呢,这是天子才能决定的事。” 林天不再多言,轻轻打开食盒,将饭菜端了出来,才道:“臣想请于大人一起进餐,这是赵家大娘子亲自下厨,做的辅食。” 于廷尉本不想理会,一听是娇娥做的,立即瞪起眼睛,道:“这些那里够,你去别处吃吧。” 外孙女竟然每日为这个竖子做饭菜,于大人心中很是不平。 林天也不恼,在一旁伺候着于廷尉吃光了食盒里的饭菜,腹中的肠鸣象是伴乐,让于大人吃得更香。 “小娘子做的还真是美味,”于廷尉满意地抹了抹嘴,连点肉羹都没有给林天留下。 林天也不生气,在一旁轻声道:“于大人不想为赵氏姐弟报仇吗?黑熊之事,只怕连皇上都知道了是张家的手笔。” “想又能如何,眼下又没有机会,再说这又和杨恽出狱何干?杨恽的脾气如此之差,得罪了不少人,又招惹了戴长乐在皇上说他的坏话,实话说吧,若不是皇上念在杨恽的父亲有从龙之功,杨恽曾经揭发过霍家的谋反阴谋,杨家又有那么多的二千石以上官员,只怕会让杨恽弃市呢。” 于廷尉抚了抚肚子,哼哼两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天默了默道:“干等着那有机会,眼下明明就有机会摆在眼前,于大人却不知道用,给娇娥他们姐弟报仇的机会就应在了杨公身上。” 娇娥和广哥在宫中遇到了黑熊,接着太子开了府,刘钦封了淮阳王,林天已经怀疑上了,后来又有了广哥这个小耳报神,林天觉得自己猜测的*不离十。 既然太子的对手是张家,赵家和林家的敌人也是张家,为何不联合起来呢。这个中间的枢纽便是在皇上眼中有着格外份量的戴长乐。 林天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拉拢戴长乐的,但是拉拢不住,却一样可以用他。 从杨恽下狱这件事,可以看出来戴长乐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虽然是夏天,于廷尉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面上不显,问:“你难道要用杨恽的命去讨好戴长乐?” 林天平息了下心情,道:“臣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师傅,于大人将臣看成什么人了?” 于廷尉的汗毛又倒了下去,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实在是不明白你的法子了。” “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让戴长乐明白他丢官和杨恽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可能和张家有关,”林天压了压怒意,解释道:“戴长乐深得帝宠,又和太子站在一边,迟早都要和张家反目,既然如此,便帮他一帮,赵家也有了个同盟不是。” “张家势大,在朝中必然有讨厌他们的人,只是碍于皇帝不敢表露出来罢了,有人愿意和张家为敌,又有得胜的希望,他们自然愿意依附过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积累的多了,张家也会垮。” “谁让张延寿接替的是戴长乐的太仆之职呢?” 林天近来无时无刻不在想法子,寻找让张家倒霉的机会,张延寿胁迫古力对赵兴下手,用黑熊袭击太子,陷娇娥和广哥于危境,这些都让林天无法忍耐下去。 杨恽教给他的《鬼谷子》,让他悟到弱也可以胜强,从无之中可以生出有来。 既然是人就有弱点,他林天就能想法子无中生有,若让他爬到比张家还高,再来收拾张家分明是不现实的想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法子。 于廷尉眼神复杂,道:“愿闻其详。”   ☆、第139章 结亲 于廷尉喜欢上了和林廷尉平共进辅食,自此赵成知道,未来姑爷林大人的食量翻了一倍,酒量也翻了一倍。 “在衙门还要喝酒?”娇娥有些奇怪,歪着头问林天。 沐休日娇娥专门打扮了一番,好给大表哥看,林天送了好些个纱匹和钗环呢,娇娥试了又试,最终穿了粉红色的罗裙,配上浅紫色的腰带和耳珰,头上还零星散布着同色的花钿。 林天的眼神有些痴迷,盯着娇娥一张一合的嘴发愣,不由得就吞咽了一口,表妹就像是个长着绒毛的水蜜桃,看着就觉得好吃。 还有些骄傲,娇娥这一身都是自己送的。 “说话呀,”娇娥娇嗔道,被盯的心慌,用手去拧林天的手臂。 厅堂外,蝉鸣阵阵,叫的人想打瞌睡,林天轻轻皱起眉头,配合着“哎呦呦”的叫唤。娇娥又好气又好笑,停下手来道:“再这样不给看了。” 这个威胁倒比又掐又拧要管用些,林天懒懒答道:“没什么,就是于大人喜欢上你做的饭菜了。你可知道于大人很喜欢喝酒佐餐的,每日无事就抱着个酒坛子,若是旁人这般该被皇上厌弃了,可偏偏于大人有一绝,越喝越清醒,要是有什么疑案,于大人喝了酒就来了精神,断的更清楚,皇上也就由他去了。” “你不早说……”娇娥有些好笑,支着双颊,想象着满脸胡须的于大人抱着酒坛审案子。 林天见表妹爱听,又谄媚地接着讲:“于大人嫌我酒量不好,说不会喝酒的人不是好汉呢,让我每晚入睡前多喝些酒,练个三五年该有所成吧。” “于家衡量人都是用喝酒吗?于大人不太喜欢阿父呢,说阿父不会喝酒,可阿父却巴结的紧。”娇娥奇怪地问。 于廷尉对赵义很看不上,论俊俏,自家的于永玉面风流,林氏长得美艳,都比赵义强,赵义才华上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酒量又不行,唯一的一点就是运气好,能在微时娶了他的女儿,能有这么好的外孙外孙女。 于是,于廷尉将期望落到了林天身上,希望林天能象儿子一般,在喝酒上也能够和他较量一番。 林天心下知道,这是于廷尉接受自己的表现了,不就是喝酒这件小事,只要能娶到娇娥,喝点酒又怕什么。 但这个事情却是没有办法和娇娥解释,林天又将话题移到赵霸身上,娇娥正是对小孩子新鲜的时候,喜爱的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林天猜的没错,于廷尉是开始真正地接受他了。 那日两个人商议之后,于廷尉便依言布置了一番,当许嘉再到于家探视于永时,于永道:“阿父知道你和戴长乐关系深厚,有件事情想拜托你问一下。” 许嘉忙道:“咱两人的交情,你直接有事说事呢。” 于永闲闲地拿起一颗樱桃,道:“杨恽和戴长乐翻脸入了诏狱,你是知道的,戴长乐升任太子詹事,杨恽害怕呆在诏狱里再也出不来了,平白被戴长乐整死,所以想将他外祖著的《史记》献给皇上。阿父想让你帮忙问问戴长乐……” 许嘉笑道:“这还用问吗,戴长乐肯定不愿意了呗,这家伙嘴巴大,爱记仇着呢。” 于永叹了一声,道:“可惜杨恽的名声这么好,我阿父说杨恽在狱中,总说自己是无妄之灾,杨恽那个人嘴巴毒,你是知道的,但很少说假话,只怕是有人瞧上了戴长乐的位置,故意搞这么一出,还找了杨恽做替死鬼。” 许嘉听了忙道:“我还是去问问吧,你父亲也太小心了些。” “小心驰得万年船吗。” 过了两日,戴长乐带着酒菜去诏狱找了杨恽叙话,两人将昔年仇怨解了开来,杨恽讨厌戴长乐嘴巴大,出身低微,靠着与刘询的关系位列朝堂之上。戴长乐则痛恨这个身世高贵、名气好的家伙,嘴巴刻薄,处处讽刺挖苦自己。 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仇怨,只是谁也瞧不上谁,戴长乐有个好处,知道自己怪错了人,让人平白受了罪,再加上让杨恽在狱中呆了几个月,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全都泄了出来,便有心情拿些酒肉,仿照那些酸儒找人家来喝酒叙话生平了。 杨恽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借着戴长乐送上门来的好酒好菜,化干戈为玉帛,两人对只会背后捣鬼的张延寿都十分鄙夷。 隔了几日,又是朝会,于廷尉向刘询禀报,说杨恽已经知错,想进献其外祖司马迁费尽毕生精力写的《史记》给皇上,杨恽在于廷尉代献的奏疏上声称,如今天子圣明,大汉国富民强,朝政清明,这部《史记》也应当见天日了。 众臣子哗然,杨恽何许人也,从来高傲不低头,被他嘴巴和脾气搞的不爽的人很多,虽然杨恽的名声好,但是真和他合得来的人不多,如今杨恽在诏狱里呆不住了,终于向皇帝低头了吗? 更令人惊讶的是,司马迁花了必生的经历写《史记》,因其中有一些内容被武帝不喜,司马迁知道这本书一面世就会被销毁,还曾经声称,写完之后,要抄写一部藏在深山里,想烧都找不到地,再让自己的后人,在一些大都邑里传播,把《史记》流入民间,让皇帝禁无可禁、毁无可毁。 司马家的后人都非常低调,只有好友和大儒相求,才能得见这本书的真容,还只许看不许借。如今杨恽竟然要将这本书堂而皇之的献出来了吗?皇帝会怎么对待这本书呢? 严彭祖听闻之后,先是激动,后是讶异,再然后就是深深的惶恐。 作为大儒,没有不想看到这本奇书的,但是严彭祖激动过后又想到,杨恽是在狱中扛不住了,想借献书求得皇帝的原谅,那么皇帝对这本书的态度就决定了杨恽的命运。按照惯例,皇帝一定会听听诸位臣子的意见,自己该怎么说呢? 这一阵子以来,严彭祖觉自知不讨太子和皇帝的欢心,老实了不少,平时很少发表言论,只是这次事关史书,皇帝一定会听取儒官的意见。 严彭祖捏在手中的笏板都浸上了汗,滑溜溜的象牙笏板,有些拿不住了,大殿之内众人还在议论,严彭祖却在一旁天人交战,究竟该说什么?怎么说?何时说? 等了许久,等到大殿之中静了下来,刘询问:“杨恽还在诏狱中?” “……” 于廷尉怔了一怔,道:“禀陛下,杨恽还在诏狱中。” 刘询笑道:“既然知错了,那就放出来吧。杨恽是忠臣之后呢,犯点口舌,惩罚也够了。” 众臣子:“……”当初陛下大怒又是为那般。 戴长乐和得一手好稀泥,立即道:“陛下爱才,仁爱圣明。” 严彭祖打了许多腹稿,此时也只得跟一句:“陛下圣明。” 众臣子:“……”这是戴长乐和杨恽讲和了吗……陛下还没有说这书…… “今日没什么事就散朝吧,”陛下又道。 “陛下,那书……”严彭祖急了。 刘询扬起眉毛,“那书怎么了?杨恽要献上来,就先让朕读读吧,严大儒虽然嗜书如命,也得靠靠后呢。” “哈哈……”众臣子都表示欣赏了陛下的幽默。 严彭祖也笑,可骑在马上回家时,就有些不乐,为何总是踏不上陛下的鼓点呢? 散朝之后,刘询问太子刘奭:“奭儿,你怎么看?” “儿臣有些不明白,往常父皇都会询问群臣的意见,这次……” 刘询耐心道:“这是因为杨恽的父亲曾经帮助父皇登基,并且两次做了父皇的丞相,杨恽本人也曾经告发了霍家谋反,为此还封了候,且杨家是世家大族,有多人在朝中担任高官,杨恽的嘴巴虽然讨嫌,但是罪不至死,若是父皇执意治罪,众臣子会觉得父皇气量狭小,容不得人。” “严少傅曾经教导过儿臣要能够听取臣子的直言……” 刘询道:“奭儿,做皇帝最要紧的是尊严,这代表了一国的体面,所以即使杨恽罪不该死,也应当让他入诏狱,让世人知道,皇帝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可杨恽当众认错,又献上《史记》,就是在说父皇比皇曾祖父要仁慈,当年他外祖不敢献出来,他献了出来。父皇又怎么能够小气呢,做皇帝第二要紧的是人前的气度。至于那本书,谁知道写了些什么,所以父皇不予置评。” 刘奭点着小脑袋,这做皇帝的学问大着呢。 杨恽便这么放了出来,在诏狱里呆了几个月,如今又能重见天日,杨恽非常高兴,更高兴的是,外祖的书也随之见了光。 幼时母亲将《史记》拿给他读,每读一遍,便泪如雨下,扼腕叹息,外祖书中的那些英雄人物让他感怀不已,这样的好书为何不能面世呢,如今他全了外祖和母亲的心愿。 在进献皇上之前,杨恽让林天带信给家中,将其中有些让武帝不高兴的记载取了下来,重新撰抄,分了册附上,若是刘询也不喜,只需扣下副册,并不会影响到整本书的面世。 而那剩下的部分,杨恽则会私下里传给后人,直到能够见光为止。 杨恽是个重信诺的人,他和林天击掌盟誓,曾经说过,答应林天的三件事。两人站在诏狱门口,杨恽问:“林天,你可有什么事情让我做?” 林天腼腆地像个鹌鹑一般,轻声细语道:“杨公,眼下到有一件事,臣希望您能答应臣,从此之后不可妄言他人,尤其是不得评点皇上。” “……”杨恽象是被雷劈了。 林天的酒窝窝了窝,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杨恽,道:“杨公,臣听说您一言九鼎,答应别人的都会想方设法做到。臣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实在不想很快又在诏狱里见到您,更何况,若有下次,只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进诏狱了。” “……好吧……”杨恽有些勉强,又道:“那么,剩下的两件事又是什么?” “臣现在还没有想起来,日后有所求的时候再来找杨公好了。” 杨恽感动的泪眼朦胧,入诏狱以来,如此关心他,陪着他解闷,帮助他实现了外祖和母亲希望的竟然是萧望之推荐的林天,林天竟然对他无所求。 从此,杨恽便将林天视为知己。 于廷尉在一旁瞧着,捏着胡须微微笑,心里已经把林天当作自家外孙女婿了,为了避免林天象赵义那般不争气,早早就逼着林天练习喝酒。 几次下来,林天觉得他的娶妻路要变的坦荡一些了,只等升到六百石,表妹及笄,就可大功告成了。 一身轻松的林天兴冲冲地去找赵彭祖喝酒,两人多日未见,自从赵彭祖去做了寝郎,在皇上面前当差,见面就没有以前方便了。 两人在酒垆里东拉西扯,赵彭祖终于没有忍住,一脸羞涩中带着甜蜜地告诉林天,他要成婚了,妻子是萧望之的女儿,萧美君。 赵广汉要和萧望之结为亲家? 这怎么可能!林天跟随赵广汉虽然时间不长,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合吗?怎么会这样?   ☆、第140章 揭掉 赵彭祖那张方正的脸红了,这件事可真是说来话长,要从上巳节说起,赵彭祖喜欢耍枪弄棒,有几分武艺,为了看于永和阿里的决斗,早早来到灞河边上占位置。 赵广汉和执金吾操心着灞河边上各区的治安,这样的日子,长安城的百姓都倾巢出动来灞河边洗浴,还要顺便看一场风流中郎将和大宛国侍卫官的决斗,盗贼们可也混杂其中,灞河边上小郎君和小娘子互赠艾草,无赖泼皮却也混迹其中,放松不得。 赵夫人不喜热闹,只坐在帷帐里,赵彭祖陪着母亲说了会子话,就被赶到灞河边上转悠。 站在灞河边的柳树下,看着河堤上来来往往穿的红红绿绿的小娘子们,赵彭祖觉得自己一个人特别傻,就想去找林天兄弟两一起玩耍。 不经意间,他见到个长相甜美的小娘子,带着几个侍女,正被几个小郎君纠缠,赵彭祖正没事做,上前管了闲事,才知道小郎君们见到了窈窕淑女心中欢喜,想赠送兰草表达一番,小娘子不想接,还口角了几句,小郎君们觉得脸上下不来,就纠缠上了。 赵彭祖觉得小郎君们多事,又觉得这个小娘子麻烦,拿出京兆尹府当值的身份,将小郎君们赶开了。 小娘子道过谢,两人就各别西东。 赵彭祖去了赵义家的帷帐,才知道林天等人去了高台附近,又拐回去找,却听见喊有人落水了,等他忙忙赶到出事地点,人群都围的紧紧地看热闹,赵彭祖心急,仗着身子高大的优势,将两边的人拨拉开,想挤进去。 就听到有人在骂他,是个粗汉子,赵彭祖低头一看,好尴尬,骂人的是他在河堤上相帮的小娘子。 赵彭祖心想好男不和女斗,便让了让,从另一侧慢慢挤入人群,正看到于永将赵家兄妹和林天带走了。 问了看热闹的人,这才知道是赵兴落水,幸好被救了,赵彭祖暗暗喜欢娇娥,因为两人同姓,不能成婚,再加上瞎子都能看出来林天和娇娥两情相悦,他识趣地将这份心思埋了起来。 赵彭祖有些懊丧,若是方才及时知道了赵兴落水,将人救上来了多好,再回头看,那小娘子还站在他身后看热闹呢,不由得就瞪了一眼,悻悻地走了。 这也不算什么,后来赵彭祖想,好在好兄弟和赵家兄妹都无事,又打起来精神,挤到高台下,看于永与阿里的决斗。 看见匈奴人在人群里非难太子和长公主,赵彭祖当然不乐了,在人群里大声反驳,可惜人声嘈杂,没有人能听得见,好在最后大汉百姓齐心,于永表现又出色,胜的阿里心服口服,匈奴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人群散了,赵彭祖还站在那里傻呵呵地乐,又听到耳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嘲谑道:“那个莽汉子笑得倒也有趣。” 赵彭祖有些气恼,但对方是个小娘子,罢了罢了,接了母亲归家去。 还没有走到赵家的帷帐,却被人拦住,道:“莽汉子,我家娘子害怕再被人缠住,你既然在京兆尹府当差,就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回去。” 赵彭祖回头又见那小娘子,待要说声“不”字,自己又说是在京兆尹府当差,怕给京兆尹府抹黑,若要说声“去”,又确实心里不舒服。 这小娘子怎么就盯上我了呢,赵彭祖大觉晦气,赵夫人在帷帐里早等得不耐烦了,枯坐的太久,河岸上许多大人家里已经拆了帷帐,赶着马车走了。赵夫人忍不住带着侍女们出了帷帐,正看到儿子犟头犟脑地瞪着个甜美娇俏的小娘子,一副有气说不出来的样子。 萧美君和赵夫人自然是认得的,虽然萧大人和赵大人不合,但赵夫人压根不参合丈夫的事,赵彭祖只好先将萧美君送到了萧家,才回了自家。 赵夫人回到家之后,对萧美君赞不绝口,赵彭祖晚间睡觉的时候却这般想:“这个小娘子是个难缠的,虽然也长的好看,但是比起娇娥,还是不如,而且还刁蛮。” 真是可惜呢,娇娥是兄弟喜欢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也娶不了。 从那以后,赵彭祖便经常能从赵夫人的嘴里听说萧美君的事,再接着便经常碰到萧美君,赵彭祖也没在意,他俩相识的时候,一天之内都能碰见多次,习以为常就好。 后来…… 赵彭祖觉得萧美君长得好像也不比娇娥差,虽然有些小脾气,但也蛮懂礼。 再后来…… 从冯翊郡赶回来的萧望之,突然登门拜访,二人在书房里嘀咕半响,还将赵彭祖叫入进去拜见世叔。 世叔这两个字怎么也和萧望之扯不到一处吧,赵彭祖困扰地瞧着一脸春风的父亲,和正瞪着他,颇有些挑剔之感的萧世叔,心中不解。 萧世叔走了后,赵广汉拍着儿子的肩膀道:“傻小子有傻福呢,萧望之要气傻喽。” 又过了两日,赵彭祖从宫里当值回来,赵夫人唤过他问:“二郎,你觉得美君小娘子怎么样呢?” 赵彭祖:“……很好啊。” 赵夫人:“那就给你娶回来做媳妇了啊。” “……” 赵彭祖当天夜里就失眠了,萧美君,做媳妇好像也不错呢。 两家下了定,年底完婚,赵彭祖这才恍然,俺也是要有妻子的人了。 见到林天,赵彭祖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听说萧家的萧氏美酒举世闻名,萧美君的嫁妆那不得吓死人了吗,他那点金子,交给林氏兄弟,不知道到了年底能翻出来多少呢,做人家夫君,总不能让人家跟着过苦日子吧。 赵彭祖没有过过什么富日子,但是也结识过几个高官的子弟,知晓旁人吃穿使用均不是凡品,萧美君那样娇滴滴的小娘子嫁了进来,要怎么才能不委屈呢?家境相差太大,做朋友都不易长久,做夫妻会怎样呢? 林天又为好友高兴,又觉得有些失落,这才几个月,好友就可以成婚了,自家的娇娥还有三年才能及笄。 还得提心吊胆过三年呢。 林天回到廷尉府里更加卖命干活了,四个廷尉评中,他排名第一,于廷尉也器重他,经常带着他去各地巡视冤狱,后来便放手让他一个人去,再到后来便让他带着新来的廷尉平们去,林天入廷尉府,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陈年案件整理了一番,这让他迅速地了解了相关的法令和案例,有了廷尉平中第一人的资历。 到了秋射考核的时候,林天得了满分,酒量也有了质的提升。 冯世奉和赵兴的第二份捷报也抵达了长安城,冯世奉如同前世一般,调动了当地的屯兵和西域诸国的军队,将莎车国彻底打败,疏通了大汉到西域的通道,众人已经行至伊循城,将大宛国的贵客安全送到了目的地。冯世奉和大宛国谈妥上贡的马匹后,就会带着宝马回大汉。 赵兴带领的商团也无一伤亡,他们即将在大宛展开互市,大宛的国王非常支持互市,双方协定了各项协议,还请了相邻的国家在大宛聚会,商议互市事宜。 赵家也收到了一封家信,赵兴在信中说,承蒙冯大人不弃,愿意将冯大娘子冯媛许配给自己,若父母无异议,请父亲等冯大人回到长安城后,就到冯家提亲。 娇娥为哥哥高兴,为冯家大娘子高兴,她觉得哥哥和冯媛定然会夫妻恩爱,有了冯家的庇佑,哥哥今生会大放异彩的。 林天也很高兴,觉得曙光就在眼前,若是赵兴和冯大娘子定了婚,冯世奉回朝之后,张家再想动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赵兴作为大哥定了婚,也该轮到娇娥了。 林氏和赵义有些不敢置信,赵兴拒绝冯家婚事一事,让赵义很舍不得,但当时应以儿子的性命为重,再舍不得,也只有放下,没料到冯家不计前嫌,依旧对大郎关怀备至,眼下能够旧话重提,赵义那里能够不答应呢,冯家这样的亲家,若不是赵兴实在太出色,赵家怎么攀也攀不上。 刘询接到这份捷报,心中大悦,在朝堂上赞道:“韩增你举荐的人果然不错,等冯世奉回来一并嘉奖。” 张延寿在一旁连声称赞,接着说出了他处心积虑筹划的事:“西域有可能会有战事,是不是应当让冯世奉在大宛多征一些马匹?” 冯世奉在捷报中很维护赵兴,将赵兴和商团夸了又夸,张延寿觉得忍不下去了,必须先给古力施压,让他尽快解决赵兴。 于廷尉的眉梢跳了一跳,张延寿忍不住要出手了啊。 沉默了一阵子的赵充国却在这个时候插话了:“算算西羌将要有行动了,如果臣料得不错的话,他们会联合匈奴,进攻鄯善、敦煌两处,隔断西域和大汉之间的通道,这个时候让冯世奉带着马匹往回赶,不正好是给西羌人送马匹吗?” 赵充国虽然是就事论事,可张延寿恨的直咬牙,这个老货,为什么还在蹦跶。 刘询和众臣子都沉默了,如今马上要到秋天了,赵充国早就预测过,西羌人会有所行动,如果赵充国说的是对的,那么冯世奉赶回来,正好会被匈奴和西羌合击,这可不得不防呢。 静场片刻,韩增道:“可否让冯世奉晚些回来,若是西羌和匈奴有异动,顺便击之。” 这一点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大汉的屯兵、依附大汉西域诸国的军队,冯世奉自带的五千兵马,若是早做准备,是可以和西羌人一战的。 刘询点点头,道:“魏相如何看?” 魏相举起笏板,道:“臣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赵将军呢?” “臣也觉得可行,”赵充国也并不总是唱反调的。 张千秋心中暗恨,这个机会眼睁睁地就又落到了冯世奉和赵兴的手中了,可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咬着牙继续等,等到义渠安国去西羌捣了乱子再说。 张延寿又道:“西羌如有动作,这马匹更要多征点才是。” 戴长乐斜着眼道:“张太仆此言差矣,大宛的马儿都是靠天吃饭,只有春天有孕,第二年开春才能产马,冯世奉怎么多征呢?” 自从戴长乐和杨恽化干戈为玉帛之后,戴长乐就不断地挑张延寿的刺,他以前就是做太仆的,再不济事,也管了几年,若是想找张延寿的岔,还真是不用多想,那张大嘴,可以滔滔不绝倒出来很多理由。 张延寿顿了顿,道:“今年征了,后年马儿长大了就可以用了。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戴长乐又撇撇嘴道:“张太仆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小马要六个月才能断奶,能千里奔袭的时候也要一年之后了,路上走半年,到了长安城,驯化成为军马,数量又太少,繁殖的话,要到小马长到一岁半……等到骏马监新育的马儿能上战场,西域的战争早结束了,难不成张太仆觉得咱们大汉的军队这么不济事,一场战要打那么久?问大宛国要得急了,这不是让大宛国和汉使反目吗?张太仆,你这是什么居心啊?” 张延寿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刘询和稀泥道:“好了,张太仆将各地骏马监的马匹底数起出来,算算骑兵能增加多少骏马替换,大宛国的马匹确实数量极少,其实也不必非要大宛国的马,大汗血马虽然跑的快,但不耐负重,西域各国都有骏马可以用嘛。” 张延寿气结,更可气的是,戴长乐得意洋洋地半张着那抽屉,看了他一眼,自个手中能够控制古力的牌,就这么被轻易地揭掉了?! 他不明白,林天给他安排了多么难缠的敌人。   ☆、第141章 张婕妤 戴长乐一点都没有辜负林天的期望,逮着空就在刘询面前说张延寿的坏话,因这坏话说的太公然、太不避讳,完全不分时候和场合,刘询经常被搞的啼笑皆非。 原本以为戴长乐转了性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不用戴长乐多说,刘询本就对张延寿心有不满,许多事情只是看在张贺、张安世兄弟两的份上不予追究罢了,皇帝的心中自有一本帐,近来,连张婕妤那里也很少去了。 张婕妤原本在宫中呼风唤雨,依仗的就是刘询的独宠,如今桂宫变得越来越冷了,让她怎么能忍的下去,不敢对刘询发作,对着刘询最近宠爱的夫人、婕妤们倒是可以摆脸色,那些地位再低的一点的就经常遭到她的磋磨。 有些容貌过人的上家人子、家人子,遇见了张婕妤,就被找茬掌嘴,打的脸上红红紫紫,热闹的很。 刘询只当是不知道,张婕妤见皇帝并不发作,就愈加借故发泄,有个新得宠的夫人被她以大不敬为名打断了腿,想向皇帝哭诉,弘恭送来了礼物安抚,皇上再也没有露过面,皇后更是不管,只好自认倒霉。 张婕妤无人敢惹,见到了都躲着走,只是宫中都知道皇帝并不再宠幸她。 戴长乐知道了,摇头晃脑道:“张婕妤的戾气越来越重了,这是家里没有教好,她以为自己是谁,是上官太后吗?” 上官太后是霍光的外孙女,昭帝十二岁时立六岁大的上官太后为皇后,昭帝日渐长大,霍光害怕后宫里的家人子乘机引诱昭帝,早于外孙女产下皇嗣,就下令命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不准穿襦裙,必须穿裤子,在前后档处还得多扎几根裤带,如有不从者,打死不论。 为此宫中还怨死了几个妃嫔,昭帝二十岁暴毙于未央宫,死前竟然还没有宠幸过女人,也未留下一男半女。 戴长乐的话象是及其替皇上不平,忍不住挖苦两句,实际上仔细回味,隐隐指向了张婕妤身后的张家。 刘询瞪他一眼道:“朕看你是嘴巴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能耐了。” 戴长乐一缩脖子,最近和杨恽走的近了,自然嘴巴上的功夫也会提升那么一点点。 说归说,刘询绝迹桂宫,张婕妤愈发草木皆兵起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又是生病,又是绝食,皇上只命太医去看,怎么也请不动。 若是一直没怎么得宠倒也罢了,可张婕妤原本被宠的独冠后宫,如今没着没落的不靠岸,她原先像只骄傲的孔雀,在宫中其他女人的羡忌中展现着美貌,旁人越是嫉妒,她越是过得滋润。 如今……张婕妤能从旁人的眼中看到忍耐和嘲笑,像看冬天里的扇子,夏天里的手炉。 她索性蛮干到底了,她就不信皇帝会舍得下她。 经常出入皇宫的娇娥和广哥就变得碍眼起来,因为他们,皇帝和太子都喜欢去椒房殿,皇帝在椒房殿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王皇后在后宫妃嫔面前越发体面。 张婕妤压根不担心皇帝会和皇后恩爱,王皇后一张圆团团的脸,姿容普通,和自己差了不止一条灞河的长度,刘询喜欢美色,怎么会将王皇后往心上放,惦记着刘奭,又怎么会让王皇后生下嫡子。 只是,赵家大娘子长大了必是个绝色,皇帝是不是看上了赵娇娥呢?王家是不是借此向皇帝献媚呢。 若是这样,张婕妤一百二十个不能容忍,赵兴在西域立了大功,赵娇娥又这般美貌,太子和长公主都与赵氏姐弟交好,这日后宫里还有张婕妤站脚的地方吗?朝中还有张家的位置吗? 以往张婕妤听父亲说赵兴必亡,宫中又盛传许嘉心悦赵娇娥,张婕妤并未将娇娥姐弟放在心上,如今形势已经大变,许嘉迟迟未和赵娇娥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莫非赵娇娥心怀大志,连许嘉都看不上,真的打起了谋算皇帝的念头? 张婕妤相信,没有那一个女人能逃得开刘询的魅力,更何况一个小吏家长大的小娘子,突然进入富丽堂皇的皇宫,见到这般出色的男人,被迷了心窍,生了心思正在情理之中。 刘询年轻,俊美,尊贵,有着不羁的性格,对人上心时又格外温存体贴,就连她都深陷对刘询的痴迷之中,废后霍成君更是曾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嫁给刘询。 赵娇娥是她的敌人,不论是从赵家与张家的私怨,还是两人今后在宫中的角逐来说,赵娇娥都是一个够分量的敌人。 有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如今赵娇娥虽然貌美,但年纪尚幼,身量尚未张开,又没名没分,虽然总是躲在椒房殿不乱走动,但事在人为,不是吗? 总能,等到机会的。 娇娥每次来宫中,都是先陪着刘念在椒房殿中做一会女红,说一会闲话,如今天热,殿中有些气闷,在殿中呆一阵子,两人会沿着亭廊慢慢转到御花园。 刘念总会带着一只小猫,那猫是波斯国进贡来的,通体雪白,四只爪尖和尾巴尖是黑色,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眼是湛蓝色,雪玉可爱,那点子黑连瑕疵都算不上,反而让这猫显得俏皮的很。 刘念最喜欢和这猫作伴,若是被和太子殿下等人玩耍的广哥遇见了,一定会大呼小叫地抱起来,口中连连喊“古力”。 娇娥不怎么喜欢这猫,便是因为这双眼睛,和古力的蓝眼睛一样的蓝。 众人听见广哥喊“古力”,都觉得好笑,慢慢的这只猫便被叫做古力了。 这日,娇娥和刘念在殿中画花样子,刘念很喜欢娇娥花的“朝颜”,想要亲手给父皇绣一幅帕子,两个人边说话、边学着做女红,刘念缝了不到百针,就在小手上扎了几个小洞,旁边的家人子连忙就上来,哄着将练习用的帕子放下,又找来药膏涂抹。 娇娥笑道:“长公主这帕子怕是要绣个几年才能好。” 刘念嘿嘿笑道:“父皇说了,多久都等。” 古力在一旁跳来跳去,比往日暴躁了几分,咬着刘念的丝履就往殿外跑,出了殿门,又放下,躲在殿门外,过一会不见人追出来,又探出头来,对着殿内埋怨地叫两声。 这猫倒真是通人性,娇娥笑道:“古力想出去玩了,叼着长公主的丝履就跑。” 刘念正好也不想练习了,初级的女红非常枯燥,看起来好看的花,要练习很多遍才能绣个样子出来,反正还小,今日先练到这里吧。 刘念蹬上棠木屐,几个家人子撑着伞,小黄门在一路簇拥着去了御花园。 古力性子急,早已经跑的见不着影子了,娇娥笑道:“这小东西不知到那里去了。” 家人子笑着道:“古力性子有些娇贵,喜欢在花园里排便,只怕又到那株芍药花下去了。” 猫儿喜洁,古力比一般的猫儿更加讲究,排便后喜欢旁人用熏香掩盖味道,自从来了御花园之后,就养成了习惯,每日到它最喜欢的花树底下排便,还谨慎地用沙土埋起来。 “想来是觉得花香比熏香要纯正些,”家人子还笑着解释呢,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猫儿的惨叫声。 众人有些惊慌,喊了数声,再也没有见到古力的身影,刘念的嘴就扁了起来,强忍住不哭,命众人迅速到芍药花圃中去找。 娇娥也带着两个家人子转到亭子后寻找,两个家人子声称曾见到古力在那里玩耍过,越走越深,娇娥唤着“古力,古力”,又走了几步,见那两个家人子并未跟上来,娇娥心中有些警觉,放慢了脚步。 洛嬷嬷再三叮嘱过她,到了未央宫中要谨防旁人找不自在,长公主丧母,年幼,身边的家人子难免有异心者,虽然不敢加害长公主,但陷害她却是件极容易的事。 娇娥嘟囔两句:“这猫不在这里,究竟那里去了,”就要转身。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五六个家人子和三四个小黄门簇拥着一个梳着神仙髻、穿着一身雪天碧纱罗的美貌女子,从花径深处走了出来,娇娥忙垂下手,站在路侧。 那女子越走越近,娇娥瞧得清楚,那神仙髻原来是帼,是由牦牛尾裁剪而成的帽子般的假髻,真正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束了起来,垂在背后,宫中的贵妇喜欢这般打扮。 再仔细瞧那帼上插着用黄金做的“步摇”凤簪,呈树枝状,上面用明珠装饰,并在枝端坠有翡翠雕刻的动物,共有六种,分别是熊、虎、赤罴、天禄、辟邪、野牛。簪头上垂下几条金链,上面也镶有珍珠。在美人行动之间,一摇一摆,衬托着姣好的面容,分外好看。 娇娥知道仇家来了,除了张婕妤谁会这么张扬,这种步摇宫中只有皇后和太后才有资格戴,洛嬷嬷好歹也教了这么久啦,娇娥明白,今日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安排的,张婕妤只怕一直在筹划着要找茬。 既然筹划了这么久,必然不会善了。   ☆、第142章 蠢死 “哒哒……”木屐敲打着青砖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家人子站在左侧为张婕妤撑着伞,一个站在右侧,轻扶着她的手臂,身后几个家人子各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帕子,有扇子,有水壶等等,更后面的小黄门们拿着胡床等物。 看起来张婕妤像是突然起心在花圃中转转一般,娇娥手心有些出汗,接下来,不用想也不会很好过。 张婕妤冷冰冰地瞧着,眼前这个美貌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佩着淡紫色的腰带,上面星星点点地点缀着桃色的小碎花,花蕊处用银线勾出。 有风吹过,拂起小娘子耳后的碎发,两只淡紫色的琉璃耳珰也随之轻轻晃动,整个人就像是要随风飞起。 张婕妤有些愤恨,她年轻时也这么美丽来着,宫里的美人就像春天里的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长一茬,说起来,这宫中真是不缺美人呢。 “哼……真是人比花娇啊,”打着伞的家人子拉长着声音道:“有这门心思打扮,为何不好好管好猫。” 娇娥连忙上前恭谨地行了礼,心中已打好主意,刘念只怕已经被引到别处去了,一切只有靠自己。 右侧的家人子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为何不管好这只野猫,惊吓了婕妤。” 言语之间,已经给娇娥定下了罪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宫里又那来的野猫,波斯猫也绝非凡品,能在宫中活下来的人,都是极会看眼色的,什么能得罪什么不能得罪,心里门清,刘念养的波斯猫怎么会有人敢以野猫称之? 娇娥正准备回答,撑伞的家人子又道:“不懂宫规,冲撞贵人是死罪,又何必听她辩驳呢,直接发落掖庭,由掖庭令处置便是。” 娇娥立即明白,对方何止是想将她定了罪过,更是想直接要了她的命,连句话都不想让她说,若是被活活打死也只是一场误会,活该罢了。 娇娥猛地抬头看去,张婕妤一双眼睛冷冷地对视,就象在看一个死物。 几个小黄门便围了上来,娇娥也不辩驳,也不求饶,从衣襟内掏出了一把竹哨,放入嘴中,极快地打出了响亮的匪哨,拍子三长二短。 众人听了脸色大变,小黄门愣在当场,张婕妤冷笑道:“本宫到是低估了你。” 洛嬷嬷曾经教过,光禄勋掌管宫中各宫殿和掖庭的门户,武帝后期扩建了皇宫,故有千门万户之说,光禄勋手底下的郎官、宿卫、谒者、虎贲、羽林郎数目都有定制,那里能够遍布整个宫殿呢,所以便约定了若有危急之事时呼应的法子。 此事此地,无论是否真的有险情,都应当由闻讯而来的郎官和虎贲彻查,张婕妤宫中的小黄门将娇娥拖不出五十丈外,便会被在附近巡视的园郎和虎贲制止。 林天知道娇娥要经常入宫之后,便求了赵彭祖,只要是娇娥入宫之日,赵彭祖就会想方设法调值,等到娇娥出宫再换回来。娇娥虽然不知掉赵彭祖在那里,但应该就是在她经常活动的区域。 如今娇娥这竹哨之声传出,不仅附近当值的虎贲和郎官便会闻声到来,赵彭祖想必也会朝这个地方来了,长公主也并未走远。 这事已经无法再按着张婕妤的安排走下去。 娇娥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不显,并不搭张婕妤的话,只恭声禀道:“禀贵人,臣女为丞相长史赵义的女儿,奉太子和长公主召唤入宫,陪长公主在此赏花,若冲撞贵人的是一只白猫,那是波斯国朝贡的贡品,皇上赏给了长公主,不知为何,这只猫今日暴躁,进入花丛之中便不见了,若是贵人知道去向,便烦请告知一二,臣女好去寻找,并将此猫冲撞贵人之事告诉长公主处置。” 娇娥的辩驳已经出口,几个小黄门不知该怎么做,便朝张婕妤望去,张婕妤知道将娇娥打死的算盘落了空,心中懊恼,身旁的家人子连忙提醒,“死罪可避,活罪难逃。” 对,弄不死你,弄花你这张脸,让你生不如死,看你怎么勾引皇上。女子没有了姿容便什么都没有了,打死外朝官之女可比打伤宫内一个小小的夫人影响要严重的多。 张婕妤的眸子缩了缩,冷笑道:“太子和长公主以为你是个信得过的,你却让这猫冲撞本宫,如今还想花言巧语,等到虎贲和郎官来,本宫再算你谎报险情的帐,眼下,你先受点皮肉之苦吧。” 听到此言,张婕妤身后的家人子连忙端着托盘上前,呈上盘中放着的牛皮软鞭,这牛皮软鞭是张婕妤新得的好玩意,用这教训了不少看不惯的低份位的侍妾。 张婕妤伸出玉手,拿起鞭柄,轻轻一抖,鞭子便展开了,在阳光地下,散着乌油油的亮光,鞭梢上还闪着点点银光。 这牛皮鞭是用上好的犀牛皮鞣制而成的细绳编制,编好后在月光下泡一夜,又在日头下暴晒一日,如此周而复始三次,才用桐油浸泡三日而成。 这样做成的牛皮鞭,放在那里软绵绵,借着鞭柄用巧劲抖起来便*,抽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并不是简单的皮肉之伤,能入内三分,好的极慢。 更何况这个鞭梢上还织入了细如牛毛的银针,随意挂在那里都能拉下来一层皮。 张婕妤出身将门之家,使鞭子这样的小伎何足挂齿,比起耍阴谋诡计,她更喜欢这样拿着鞭子教训不喜欢的人,尤其是想抢皇帝的女人。 乌油油的鞭子,如同毒蛇一般,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娇娥的脸便袭了过去。张婕妤露出了得意的笑,眼见着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即将变成个丑八怪,这真让人兴奋。 可惜,张婕妤的鞭子还未袭到娇娥的面门,手腕上便是一痛,鞭子的力度便有所不济,方向也改成了从娇娥的发顶袭去,娇娥低了低头,发髻被打散,地面上也落下了几绺青丝。 张婕妤的手腕上又是一痛,手一松,牛皮鞭便掉了下来,这次她看清了,是颗石子。 转身望去,只见太子刘奭和刘钦站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个玉面小郎君,正和长公主拉拉扯扯,两人抢着一把弹弓。 张婕妤知道这个小郎君便是赵娇娥的弟弟赵广了,想必方才那石块也是赵广打得,小小年纪,到知道护着姐姐了,哼,小东西。 “那里来的小畜生,竟然敢伤本宫,拖过来打,”张婕妤大怒,臣子之间,低位伤高位,该被施以杖刑,民伤官,下狱,如今赵广可是伤皇室中人,罪当诛。 刘念已经将广哥手中的弹弓藏在身后,正色道:“广哥给我,你别闹了,去看看你姐姐有没有受伤,别和张婕妤争执,我哥哥会保护你们的。” 广哥的大眼睛里都是泪,是不是晚了一点点,姐姐就要受伤了。他并不理会在那里发飙的张婕妤,只跑到娇娥身边,紧张地问:“姐姐,有没有事?” 娇娥本以为躲不过去了,当头发掉下时,她才知道这鞭梢上还有利器,若不是广哥及时出手,只怕今日这脸没法要了。 “好广哥,没事,”娇娥见广哥要哭,连忙安抚。 广哥松了口气,一脸不快地瞪着张婕妤,嘴紧紧地抿着,怕一不小心就要骂这个坏女人。 “你两倒是姐弟情深,正好送你们一并上路,”张婕妤对着小黄门怒道:“你们还愣住干什么,还不将这两个小畜生给我绑起来。” 桂宫的小黄门和家人子就要一拥而上,意图将广哥和娇娥绑住。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谁敢?”话音未落,许嘉已经站在姐弟身侧,小黄门和家人子不敢动手。 许嘉冷声道:“婕妤又是何必。” 张婕妤讥讽地笑了笑,道:“你倒是来的快,本宫位比列侯,你一个小小千石的中郎将,有什么资格拦住本宫,自不量力。” 许嘉忍住气,施了一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氏姐弟奉皇后娘娘懿旨入宫陪伴长公主和皇子们,不知张婕妤何故要动用私刑?即使许某只是个小小千石的中郎将,职责所在,也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张婕妤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偏袒他们姐弟俩,只可惜人家一心只想勾引皇上,一腔情谊付流水罢了。” 广哥大怒道:“谁一心想勾引皇上,我姐姐和大表哥早定了亲啦,只怕你才一心只想勾引皇上呢?真可惜皇上不知道你有这么坏,二皇子怎么有你这样的母亲。” “在本宫面前都敢这么说话,”张婕妤斜视了广哥一眼,道:“方才不是你用弹弓打伤本宫?小民伤候,当死。” 刘钦站在一侧,面露不忍,上前道:“阿母莫要怪广哥,方才那石子是我打的。” 刘奭有些震惊地看着刘钦,张婕妤也是愣了一愣道:“钦哥又心软了,方才就凭他以下犯上的言论,都够他死了。” 娇娥紧紧将广哥搂在怀里,头发披散下来,此时也顾不上梳理,怒道:“那身为婕妤,却违制戴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有资格戴的金步摇,又当何罪?你如今这般对付我们姐弟,难道对皇上未册立你为皇后而迁怒吗?” 众人都是一愣,不由得都直直朝张婕妤帼上的金步摇望去。 张婕妤嚣张惯了,这不过是违制之事,在她看来又算得上什么,冷哼一声,“你再牙尖嘴利,今日也是一个死字。” “今日赵氏姐弟之事,自有公断,张婕妤也不可代替国法,亦不可动用私刑,”太子刘奭道。 “你……”张婕妤这是第一回碰了钉子,却也不敢说,太子不如列侯。 场面有些僵持不下,许嘉是羽林中郎将,并不掌管虎贲,他是闻声而来,恰好见到这一幕,虎贲中郎将是张婕妤的小叔张彭祖,这让他更不能放心,便留在这里等着张彭祖带着虎贲来。 只是今日的虎贲到得分外得慢。 刘念身边的家人子已将奄奄一息的古力抱了出来,刘念一见,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在这个宫里,她连只喜欢的小猫都养不长久,喜欢赵家姐弟,这姐弟俩就要被谋害。刘念本就心思细腻,如今触动伤心之处,再也忍不住了。 刘奭忙命人抱去找太医令想法子,又用了各种法子哄刘念不哭,只是哄不好。 广哥也跟着眼泪哒哒地往下掉,刘钦愈加不忍,哀求张婕妤放过赵氏姐弟,张婕妤心里不乐,道:“刘钦,你需记得你是谁的儿子。”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呢,搬离了北宫也和自己分了心。 “朕倒要听听,刘钦是谁的儿子,”刘询怒声问道。 刘询带着王皇后、王奉光、张彭祖等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御花园的温室有复道,想必他们是从复道过来的,没有人发现,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众人连忙跪下施礼,刘询也不让人起身,只追着问:“张婕妤,你倒是说说刘钦是谁的儿子?” 张婕妤见了皇上,喜极而泣,她发作了这么久,刘询都对她不搭理,今日为了赵娇娥才见到,想想又觉得心酸,道:“自然是陛下的儿子。” “你还知道,你就是这样教儿子的?”刘询冷笑数声,道:“连只猫都不放过,你真是好……好的很。” 静了片刻,张婕妤颤声辩道:“这猫不知服了什么,性情暴躁,冲撞了妾身,一时不察……” “念儿,到阿父这里来,”刘询瞧着哭的可怜的刘念,心里一痛,这便是他口中最尊贵的小娘子,可怜如斯,可怜如斯。 “你们都起来吧,”刘询抱着刘念,替她拭去鼻涕眼泪,轻轻拍了拍,一点也不像个皇帝,刘念抱住父亲的脖子,将头埋在刘询怀里,继续小声哭着。 “别哭了,我再给你找一只便是,”刘询已经不称朕了,只温柔心疼地看着女儿,张婕妤一脸哀怨地看着刘询。 “……不要了……阿父再给我也不是原来那一只……我若是不喜欢它,它还能活的好些,”刘念抽抽搭搭地道。 这句话让刘询心中一酸,他若是少喜欢许平君一些,也许许平君还活着吧,如今他的女儿也懂了。 刘询正色道:“父皇许你,你喜欢的,父皇都会让他好好的。” 此话一出,张婕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变得有些扭曲,刘钦见她这副模样,脸上也带了点悲凉的意味出来,和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极不相称。 刘念问:“父皇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朕是皇帝。” “念儿喜欢古力,喜欢赵娇娥和赵广,喜欢舅舅、外公……” 好不容易等到刘念碎碎念念完,刘询应道:“嗯,知道了。” 刘念这才心情好了起来,刘奭也跟着笑了,走了过来,拉着父亲的手晃了晃。 其他的人都在这里木木看着皇帝哄女儿,连声都不敢出。 哄好了刘念,看都不看一眼张婕妤,刘询对着身后的王皇后道:“张婕妤在宫中闹了多久了?你身为皇后连管都不管。难道后宫的夫人们还要归天子管辖不成?” 不管王皇后存了什么心,让他的女儿伤成这样便是失职,身为皇后,不管后宫,算什么事? 冷冷看了一眼王皇后,刘询抱着刘念走了,刘奭心疼妹妹,自然也跟上,走之前又拉走了木木站着的刘钦。 弘恭立刻命人带着赵家姐弟跟上。 许嘉愣了一愣,也跟着走了。 御花园内只留下王皇后、王奉光、张婕妤、张彭祖四人,小黄门和家人子都站的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出。   ☆、第143章 充依 王皇后的脸色铁青,本想演一出黄雀在后,没料到皇帝带着父亲和张彭祖急急赶来,几个人凑在一处看了一场大戏,她的算盘也被皇帝瞧了个清楚。 这场戏没有人赢。 王皇后有些嫌恶又有些得意地道:“张婕妤,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阵子以来,你伤了七名夫人,今日又恶意伤了外臣之女,越制佩戴金步摇,在宫中携带凶器,对皇上未将你册立为后心怀怨望,念在你为二皇子生母,降级为充依,降爵为十三等爵,禁闭半年。” 她的目的是想让张婕妤彻底倒下,不再成为太子刘奭的障碍,如今目的虽然并未达到,却也算是解恨。 从婕妤到充依,足足降了四级,秩俸为千石,从列侯降为十三等爵,张婕妤才嘲笑过许嘉只有千石,如今就被降到这个等级。 张婕妤大怒,脸涨的红紫,指着王皇后,骂道:“别以为皇上如今厌弃了我,你就趁着机会作践我,若是我们张家不倒,你如此这般……” 张彭祖脸色铁青,连忙阻止:“请婕妤……充依慎言。” “小叔……”张充依不敢置信地瞧着张彭祖,道:“小叔,你都看到了,她……” 张彭祖再次打断,道:“充依慎言,今日之事,不仅臣看到了,皇上也看到了,皇后的处决只怕也要皇上知晓才作数。” 张充依又升起希望,喃喃道:“对……陛下一定不会答应的。” 张彭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这就是皇上想要的,王皇后这样的“老好人”,若是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思,就不会做绝。 侄女太骄纵了,刘询曾经问他,清明节上张贺的墓上草有多长,守墓的守兵是否得力,还再三提醒他是张贺的儿子。 他张彭祖在皇上面前得脸,并不因为是张安世的儿子,而是因为是张贺的嗣子,与皇帝有同席启蒙的缘分,有张贺遗留下来的恩泽。想明白这点,他才懂得父亲和大哥为何总叫他们忍耐。 张安世如果不是张贺的弟弟,就是皇上眼里一个臣子而已,一个立了大功的臣子,但也得到了皇上给予相应恩宠的臣子。 今日,这个被宠坏了的侄女又在御花园打人,却又没设计得当,将长公主牵入,虽然张家一直瞧不上许家,但许平君在刘询的眼里却是宝贝,留下的两个孩子在刘询眼里就是心肝。 侄女的行为已经触及了刘询的底线,才将以往的帐都拿出来算罢了。侄女没有将太子和长公主放在眼里,可在刘询的眼里,和这两个孩子相比,侄女的份量又太轻。 陷入情爱的女人都是这么不可理喻吗?对着侄女,张彭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王奉光同情地瞧了瞧张彭祖,道:“我和你打一个赌,张充依日后再升为张婕妤,要等到……” 张彭祖没好气地道:“没心情和你打赌。” 王皇后无奈地看了看父亲,道:“皇上还在等您去帮忙哄长公主呢。” 王奉光点点头,走了。 “也不准你去和别人打赌,若是让我抓住了,要告你将皇家宫闱之事外泄,戏谑皇家私密,犯大不敬之罪,杨恽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张彭祖对着王奉光的背影喊道。 王奉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苦着脸道:“虎贲中郎将,你真狠。” 不是对你狠,是太了解你了好吗。王奉光加上戴长乐,谁都抵挡不住。 张彭祖向王皇后告罪,护送着张充依回到了桂宫,目前桂宫的宫主之权尚未收回,若是算起等级来,只怕充依这个等级已经无法独掌一宫了。 为了避免侄女被收回掌宫之权,张彭祖还是打算让侄女看清现状,他命家人子和小黄门都退下,等侄女的心情平静下来,方缓缓问道:“废后霍成君还在上林苑昭台宫,你难道想步她的后尘吗?” “……这怎么可能,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张充依大惊,立即否定道。 “霍成君被废之前只怕也是这么想呢,”张彭祖讽刺地道:“你与皇上同床共枕多年,钦哥都这么大了,却一点都不了解他。” “……小叔,你是说……”张充依落下泪来,霍成君如何得宠,她是亲眼见过的,当时嫉恨万分,却只敢深深地埋在心中,难道…… “我们张家不是霍家,皇上也不会这样对我们,但你若要以为可以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为所欲为,那就错了,除了许家的那个女儿,他对其他女人的宠爱都是有条件的。许后在的时候,他还会纳你们入宫,霍成君在的时候,他几乎独宠,但他从未忘记过许后一日,现在他还会想起霍成君吗?得到男人的心更重要。” 这一段话,打得张充依半天回不过神,的确,当年许后死后半年,美貌,家世显贵的霍成君就入宫封了后,刘询日日守着新后,燕好胜过许后,当时她们都只敢在心里嫉恨霍成君,以为刘询美人在怀,早已将那个出身低微、相貌平庸的许后甩到脑后,没料到,她们都斗不过一个死人。 她们都没斗过一个死人,那个许平君到底有什么好?! 张彭祖没法回答侄女这个问题,他不曾爱过什么女子,美色就能叫他喜爱,色衰则爱驰,这是一类男子,但又有一类,却有幸或者不幸爱上了一个女子,自此,美色便不能让其满足,这是另一类男子。 身为男子,张彭祖虽不明白爱,却明白这种爱可遇而不可求,今世也许只有那么一次,也明白宠与爱的区别,他宠过那么多的女子,但却没有爱过。 “那赵家姐弟冲撞于我,又当怎么算?”张充依强自按捺住伤心,先将这件事摆出来说。 这就是将门家女儿的好处了,不会悲春伤秋太久,明白过来,就知道眼下什么最重要,张彭祖点点头,道:“皇上自会处罚的,皇后罚完了你,还要回椒房殿向皇帝请罪呢。” 这个消息让张充依略觉得安慰,“为什么?” “哼,皇上和我得了信赶到的时候,正瞧见皇后躲在那里偷看,只怕是想演一出黄雀在后呢。” “……”张充依回味着始末,不由得大怒,道:“这个丑女人。” “会咬人的狗都不叫,你这段时间,老实度日吧,赵家的事我来想办法,”张彭祖叮嘱着。 张充依明白形势比人强,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正如张彭祖所料,王皇后摘去了满头的珠翠和配饰,除去了皇后的大袍,跪在椒房殿外,为这段时日以来治宫不严向皇上请罪。 名义上是治宫不严,实际上帝后二人心知肚明,这一次王皇后为了保障住自家的荣耀地位,想舍弃赵娇娥,换张婕妤倒台。 这一次皇帝大怒,是因为刘钦也是他的儿子,没有那个父亲,喜欢看到儿子过得不好,更何况这次还伤了刘念的心。是不是在某些时候,王皇后会为了保住刘奭,保住王家的富贵,设计伤害刘念呢?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就不会真的在意。 王奉光在殿内哄着刘念,却并不敢为女儿讨一句饶,娇娥的头发重新梳理过,虽然还是梳着双环髻,但发顶断了的发茬子立着,瞧着有些狼狈,广哥嘟着小嘴拉着娇娥的手,不言不语。 刘钦觉得难过,又担心生母,刘奭则像个小大人一般叹气。 直到太医令将古力又抱了回来,说这只猫要好好将养,还是会好的,只是日后会比较虚弱,需要精心照料才好。 刘念才停住哭声,眨巴着大眼睛,一双眸子被泪水洗过,黑黑亮亮地,看着那只猫,舍不得地道:“广哥,你是父皇封的福娃,这猫送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它可好?” 广哥也很喜欢这只猫,尤其喜欢和古力一样的蓝眼睛,他的嘴咧开了,但又悄悄地看看娇娥。 娇娥点点头,广哥笑道:“多谢长公主赐猫,广哥会好好养着它,广哥可是福娃呢,有我镇住那只猫,它一定长命百岁的。” 众人忍不住笑了,殿内气氛一下子不再那么低沉了,王奉光很想给广哥打赌,那只猫活不到百岁的,又强忍住了。 广哥又道:“日后广哥给长公主找一只大大的狗儿来吧,我大表哥买了座山,那山好大好大,二表哥在里面放羊,养了几只牧羊的犬,那犬可厉害了,连山里的狼都敢咬,狼都不敢偷羊,我要了来,送给你,让它保护你。古力是只猫,不会保护长公主。” 刘念笑眯眯地瞅着广哥,道:“广哥,你真的要帮我找狗儿吗?” 广哥一挺小胸脯道:“那是自然,好汉说话算数。” 刘钦也被这谈话吸引了过来,道:“宫里有狗监啊,念儿喜欢狗,可以叫小黄门送来,慢慢挑。” 广哥不说话,只是期盼地看着刘念,刘念温温柔柔地笑道:“可是,那不是广哥送的。” 刘钦、刘奭:“?” 广哥得意地笑了,道:“这个代表了我的心意,自然不一样了。” 刘询看着女儿又笑了,心里松懈了下来,刘念那温温柔柔地笑,像极了许平君小时候。 赵家姐弟还真对了刘念的脾气。 刘询对广哥道:“赵福娃,你今日可真够胆肥的,连朕的妃嫔都敢打。” “可是她是个坏人,欺负姐姐,欺负古力,不是吗?”广哥嘟着嘴道,心中暗想,谁喜欢来这宫里玩啊,回回都要担心有坏人。 刘钦脸上有些尴尬,但又舍不得广哥受罚,刘奭也央求地瞧着刘询。 刘询笑道:“赵福娃,你还小,口出妄言,朕也不与你个小儿计较,就罚你陪着太子和二皇子一起读书,多读书,多明理,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广哥愣了一愣,这是让他陪着太子读书吗?可是他宁愿回小学读书啊! 这……这……广哥又无助地看看刘奭,刘奭正喜悦地瞧着他,看看刘钦,刘钦也笑了,对他点点头,看看刘念,刘念也期望地看着他呢,刘念也经常跟着一起读书,自然希望他陪着了。 只有姐姐,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来,广哥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不谢恩,被这好事砸晕了吧?”王奉光大叫。 广哥这才回过味来,这不是自己家,可以撒娇讲价,只好拜倒谢恩,广哥口中说着谢恩,脸上却挂着不情愿三个字。 瞧着那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刘询苦笑,陪太子读书要三公九卿家的孩子才有资格呢,为了这个资格,多少身娇肉贵的小郎君打破了头,为了留住女儿的小玩伴,朕都被这小东西鄙视好多回了。 见父皇的脸色也好了,刘念也不哭了,刘奭和刘钦两人对望一眼,跪下替王皇后求情,刘询点了点头,命弘恭传话,让皇后静思其过,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期。 毕竟是皇后,也不能太折了颜面,若是日后再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王皇后在刘询那里并没有多少情分。 王皇后也知道这一点,连忙伏地谢恩,也回主殿思过去了。 刘询并未安抚娇娥,也未过问她在宫中吹竹哨示警之罪,娇娥知道,皇帝这是打算就这样了,张婕妤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交代,至于她和广哥冒犯张婕妤,皇帝不追究就当是安抚了。 看看刘念的心情已经转好,娇娥和广哥也提出离开,一直未说话的许嘉,又主动表示要将她们送回府。 刘询瞧了瞧这个小舅子,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只是点了点头,由他去了。 一路上,众人都很沉默。 广哥的心思都被那可怜的猫给拴住了,生怕镇不住它,一不小心,便断了气,让刘念心疼。 娇娥则在思索,今日的事怎么都那么巧,巧合的不可思议。 许嘉也不像以往,不停地在车外搭话聊天。 只听见马蹄声,道路两旁的人声,由嘈杂到安静,最后马车停下,到了赵府了。 许嘉下了马,站在车门前,轻轻掀开车帘,伸出手,要扶娇娥下车,娇娥愣了一愣,笑道:“许大人,这怎么敢……” 许嘉坚持,道:“让你们在宫中受惊了,若不是我病急乱求医,强求你们入宫陪念儿,你们也不会……” 许嘉的手依旧伸着,娇娥也不再坚持,轻轻扶着下了马车,接着许嘉将广哥抱了下来,娇娥微微一笑,道:“许大人,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您也帮了我们许多。” 看着娇娥仰着一张俏丽的笑脸,那发顶上还矗立着短短的发岔,许嘉的胸中涌上许多情绪,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若不是今日广哥护姐得力,只怕这头皮都要被掀掉一块,若是没有广哥,只怕娇娥这如花似玉的容貌,可能就永远毁了,张婕妤蛇蝎心肠,王皇后有心算计,可他又保护不了她,是他将她牵入宫中,又没有保护好她。 许嘉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变成:“赵寝郎已经被皇上指给太子了,若不是赵寝郎察觉的快,先去请了皇上,只怕这事还没有这么善了,就连我……也是遇见赵寝郎才知道……” 许嘉有些说不下去。 许嘉当然明白赵寝郎如此这般是受谁所托。 许嘉还为另一种心思所困扰着,当听到广哥反驳张婕妤,说娇娥定亲的消息时,他突然觉得失落和难过。 林天在殿上当着文武百官,说和表妹已经定亲时,他还觉得好笑,如今觉得惆怅,若是……若是…… 许嘉的胸腔被一阵又一阵的懊恼堵得满满的,懊恼着他没有保护好娇娥,懊恼着他没有林天周到,懊恼着娇娥和林天……他真想大喊一声,或是与于永共醉一番,兴许如此方能快活些吧。 但许嘉什么都没有做,他理不清楚自己的心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娇娥笑嘻嘻地道:“今日是有惊无险了,我可要回家跨跨火盆,没料到广哥这个小调皮,神乎其技,可救了我啦,皇上圣明,广哥果然是个福娃呢。” 许嘉看了看在一旁一脸得意的广哥,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告别了。 出了尚德里,长安城这么大,许嘉觉得竟没地可去,宫里不想去,家不想回,没有人明白他,许嘉有些迷茫,最后还是朝于家去了。 娇娥牵着广哥,平复了下心情,方跨入了大门,终于回到家里了,娇娥有了一种倦鸟归林之感。 一进门就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是林天,娇娥突然觉得心安。 林天紧紧地抱着娇娥,牙咬切齿地道:“都给你说过无数回,要小心,你还单独跑开,日后,你和广哥再别去了,怎么说都不要去了。” 夏日衣衫单薄,娇娥能感受到林天身上传来滚烫的热度,闻到林天身上的汗味,尘土味,娇娥没有挣扎,也许是在宫里过的太紧张,在林天的怀里觉得特别安心,柔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多亏了你给我的竹哨,赵彭祖帮了大忙,你替我好好谢谢他。” 林天将她抱得紧紧,低声道:“别说话。” 令人心安的静谧。 广哥站了一阵,抱着猫儿,眨巴着眼儿,叹道:“我先回屋里了,古力要静静睡一觉才能好。” “什么古力?”林天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问娇娥。 “噗嗤,就是那只猫呀,伤的很重,广哥那个小调皮,叫它古力,长公主说广哥是福娃,让他好好养着这猫呢,”娇娥本有些羞涩,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笑让她放松了许多。 林天松开娇娥,半蹲下身,将广哥举了起来,朝空中丢了几丢,广哥一边嘻嘻地笑,一边紧紧地抱着猫儿。 “广哥真的是个福娃呢,当时太凶险了,广哥做的真好,”林天放下广哥,欣慰地夸着小舅子,又有些嫌弃地瞧着那猫道:“真讨厌这只猫,讨厌这个名字。” 娇娥深有同感,道:“我也是。” 广哥翻了个白眼,抱着那白猫就朝正院跑去,边跑边喊:“我带去给霸哥瞧瞧,他肯定喜欢。” 林天拉着娇娥的手,对视而笑,两个人只是笑,什么都不说,过了一阵,才慢慢朝正院里走去。 林天道:“彭祖给我传了信来,我赶忙就赶回来了,”又咬牙切齿道:“你倒好,和那个许嘉在外面说个不停,哼。” 言语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酸意,娇娥却觉得心里甜甜的,她弯着一双笑眼,只是听着笑。 林天不敢太造次,重重地按了按娇娥的手,心里那个坑被填满了,娇娥好端端的,这就好。 听到和见到完全是两码事,虽然知道娇娥和广哥好端端的,但只有亲眼见到才安心,林天丢下手中的事就跑回来了,又不敢给姑姑讲,站在大门处等了许久。 林氏还不知道女儿从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只奇怪长公主怎么赏了只奄奄一息地猫给广哥,广哥一心想给阿母说说宫中的险境和保护姐姐的壮举,但姐姐总是不回来,不知道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 瞧着胖乎乎肉墩墩的弟弟,广哥心想,你还不懂事呢,姐姐和大表哥两个还在柔情蜜意呢,就像宫里那些夫人们见到皇上就舍不得走开一样,不过好在大表哥不是皇上,只喜欢姐姐一个。 林氏拿了帕子,拖了广哥过来搽汗,又看着广哥喝了酸梅浆解暑热,一时间,忙个不住。 广哥边享受着阿母的照顾,边挑了个姐姐不在的时候,也能说的,“皇上还叫我陪太子读书。” 洛嬷嬷听了眼睛眯了眯,问:“你姐姐呢?” 广哥忙叹道:“姐姐和大表哥在外面说话呢,他们躲着嬷嬷……” 林氏无可奈何地瞧着儿子,道:“霸哥可千万别象你一样,我可再受不住这么个调皮儿子。” 洛嬷嬷眼皮跳了跳,便不断地朝着正屋门口看,直到娇娥和林天进了屋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吸了一口冷气,道:“娇娥,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相认 娇娥和林天也知道瞒不过,便将宫中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个大概。 林氏听了,眼泪就象下雨一般,滴个不停。 她如今日日象是活在蜜罐子里,一门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突然知道女儿在宫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林氏心中害怕,又自责,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赵家和张家结了仇,她好好的,却连累了赵义和儿女们。 娇娥见了,有些感怀身世,扑过去抱着林氏也哭了起来,广哥本来还挺高兴的,见母亲和姐姐突然抱在一起痛哭,吓了一跳,也眼泪巴巴起来。 洛嬷嬷能体会林氏的心,拉过娇娥道:“好孩子,莫哭了,别惹你母亲伤心,这一阵子赵家走的太艰难,委屈你了。” 本是劝人,说着说着自己也掉了眼泪。 林天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一群妇孺,廊下阿里也抹起了眼泪,一时之间,各哭各的,哭的都很伤心。 赵霸“嗯啊”了两声,见无人理睬,在席上手舞足蹈了半响,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如魔咒,打碎了室内沉闷的哭声,林氏止住了哭声,抽噎着抱起了赵霸,轻声哄着。娇娥泪眼汪汪地,还朝小弟弟看了过去,道:“弟弟莫不是要尿了?” 几个人围着哭泣的小儿打转,林天松了口气,可算是过去了。 赵成在廊下,叫道:“夫人,于夫人来了。” 什么?于夫人从来不会这般匆忙就来了,总要提前下拜帖,赵家为了表示尊重,也会早早将僮奴和苍头等都规范好,免得因为院子小,奴仆嘈杂,冲撞了贵妇人。 洛嬷嬷想起了什么,瞧了瞧娇娥。 林氏也顾不得了,道:“这样泪痕满面的见客,真是失礼,阿里,快去先挡一挡。” 阿里还未走出长廊,一大堆婆子侍女已簇拥着于夫人进了正院,脚程快的已经跑到了廊下,林氏等人只好就这样出了正屋前去迎接。 于夫人如一阵风一般吹了进来,还未等林氏等人施礼,就一把将娇娥搂进怀中,仔细地瞧了又瞧,看着娇娥发顶上的短发茬子,就哭道:“姓张的也真下得去手,我的外孙女儿这张脸就差点被毁了,老妪当个宝贝都来不及,这个贱人活该被降成充依,娇娥莫怕,外婆早就叫人传信给你外公,让那个老东西去想办法,这个仇,我们于家记下了。” 娇娥被这么揉搓一番,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感怀身世,而是被于夫人发自真心的宠爱激的。 哭了一场,于夫人又对着林氏道:“你天天闷在家里带孩子,万事不知,母亲真要说说你,这般娇贵的女儿怎么护着都不算错,我也不想再避讳什么,等女婿回来就商议一番,广宴宾客,谁日后敢得罪我的女儿和外孙们,就是和于家过不去。”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洛嬷嬷本就心中存疑,如今于夫人这话一说出来,心里立即通透明亮,高声道:“恭喜于夫人和赵夫人母女相认。” 林天本就知道,见洛嬷嬷这般,也很欢喜,立即也恭声祝贺。 只有林氏和娇娥长大嘴巴,愣在那里。 赵成守在主院的门口,闲人莫进,只听到从主屋方向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号哭声,这哭声哀而不悲,又带着些喜悦。 主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赵成伸着脖子等着家主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于廷尉和赵义一起踏进了主院,赵义探寻地看看赵成,赵成立即松了口气,道:“于夫人在正屋,一屋子都在哭,大奴奉命在这里守着,也不敢走近。” 于廷尉有些犹豫,一直期望着父女相认,到了此时,又有些情怯。 赵义吐了口气,如今再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他作了一揖,恭声道:“岳丈,您先请吧,只怕岳母还需要您劝劝。” 于廷尉定了定神,便和赵义直直朝主屋走去。 赵成愣了愣,看着家主和于大人的背影,默默念着:“家主的岳丈,岳丈……” 这一年来,赵成就像是在做梦一般,不仅家主升官发达,就是自己也从四百石小吏家的大奴,变成了千石高官家中的大奴,大场面也算是瞧了些,只是,家主的岳丈怎么就变成了于廷尉呢? 主屋里又传来了新的一阵哭声,还夹着儿啊,心肝肉儿的,赵成点了点头,看样子的确没有听错。 阿里走了过来,看了看魂游九天外的赵成,急匆匆地吩咐:“家主让你速速备下三牲之物,并备下宴席,于大人一家要在这里饮宴,规格要最高的。” 赵成点点头,这是要到酒楼中要席了,不是准备一般意义的家宴,要三牲是……今日就要相认了吗?赵成不敢耽搁,连忙脚不点地去办事了。 赵义的夫人是于廷尉失散多年的大娘子,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长安城,张延寿手中的毛笔被捏成两段,软帛上滴着墨汁,一张美人图被毁了。严彭祖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反正大家都明白了,若是要与赵家做对,那便是和于家做对。 赵家连个新贵都算不上,唯一可值得一提的便是,赵兴颇得皇上和那帮大儒们的赏识罢了,势力单薄,但有了背后的于家,众人冒犯之前就要多想想了。 张彭祖安抚张延寿道:“赵家有了于家这个屏障,阳的来不成了,就不能来阴的吗?” 张延寿问三弟,“你可是有了什么法子?” 张彭祖低下眼帘,二哥被赵家搞得失去了理智,已经搭上了婕妤,不能再这样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继续安抚:“法子到没有什么,大哥说的对,眼下不是和赵家一个劲不对付的时候,如今婕妤娘娘已经被降级为充依,皇上正恼怒着,我们还是多想想如何挽回圣心,马政上到也可以做做文章。” 张延寿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再继续对赵家做小动作,得不偿失,道:“就听你的,现在婕妤为重,母凭子贵和子以母贵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们的确要先想法子挽回圣心才是。” 张彭祖认真地道:“放心吧,二哥,我不会看着赵家逍遥,王家和许家得意的。” 许嘉知道了赵娇娥是于廷尉的外孙女后,立即去找了还在养病的于永,问:“娇娥是你的外甥女?你为何一直瞒得紧紧地?” 于永心中暗叹,就是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呢?怎么就是这么不开窍呢。 总归两人关系好,于永笑着道:“这些事我原本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张家和赵家结了仇,我若是处处再拉着你,不是让许家和张家结仇吗?你父亲一向为了太子兄妹谨慎惯了,我……” 许嘉眼眶有些红了,道:“你们于家真的愿意让林天那个商户子娶了娇娥?” 于永见许嘉那个情形,心下不忍,叹道:“我到现在未婚,父母不也由得我,外甥女又隔了一层,自有父母……只是赵兴还未定婚,娇娥的婚事也只是两家商议,还没下定呢。” 言下之意就是,于家管不了赵娇娥的婚事,可是赵娇娥还没有下定,努力也许还来得及,看你个人本事了。 许嘉愣了一愣,又喜上眉梢,匆匆去了。 于夫人知道了,捶了儿子几下,道:“你阿父喜欢林天呢,你可别搅合出什么事来。” 于永无奈,“一家有女百家求,谁让娇娥这么标致呢?许嘉长这么大,才开窍呢,我们毕竟兄弟一场,看在于家面上,他也不敢强求,婚事成不成还不是看赵家的。” 于夫人听见于永夸娇娥,心里就觉得舒坦,也就不再说于小郎了,倒也是,以前许嘉不知道赵家背后的于家,也没强娶的打算,如今知道了,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许嘉知道娇娥和林天还未下定,心中的大石轻了几分,这段时间他觉得天也不蓝了,酒也不好喝了,六神无主。 一回到家中,许嘉就开始磨许广汉,直夸赵家的大娘子好,许广汉对娇娥的印象很复杂,不喜欢这个小娘子在上巳节的自作主张,又感激她照顾好了刘念,听儿子念叨,许广汉觉得像是遭油煎。 刘询听了岳丈的抱怨,拍着腿大笑道:“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是小舅子不开窍啊。” 许广汉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那日大殿上,林天都说了和赵娘子有了婚约,如今嘉哥又想求娶,这不是……再说了,那个小娘子和嘉哥不相配。” 刘询想了想,道:““岳丈当年都舍得将女儿嫁给我,怎么又……” 许广汉想起了当年,唏嘘道:“当年你一表人才,君儿又心里只有你,可是那小娘子……只是嘉哥自己动心思罢了,看他那个疯魔样,我真是担心呢,若是娶回来不贤,还不知怎么折腾,娶妻不贤祸三代,弟弟将他过继给我继承香火,我总觉得要让他娶个高门大户的端方女子方配得上。” 刘询喜欢赵家,也想扶持赵家父子,许家和赵家联姻,倒也不错,就道:“赵家现在也不弱了,赵兴立了大功,赵义也是千石,看在他儿子份上也会提一提,身后又有于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大族,可也不算差。” 许广汉听了心中有些犹豫,刘询又加了把劲道:“许嘉一直不娶妻,真不是个事,如今好不容易想娶妻了,错过这个村只怕没有这个店,于廷尉比你还愁呢,于永都快把全长安城的贵女都挑了个遍。” 许广汉千想万想,漏了这茬,许嘉这么久不开窍,一开窍就被泼了盆冷水……若是真的象于小郎君一般,那可真的愁死人了。   ☆、第145章 有恩 许广汉觉得女婿说的有理,他和刘询在掖庭时就住在一起,后来刘询做了女婿,感情更深,凡是拿不定主意的都会来找刘询讨办法。 “那我还是得想办法给嘉哥相看相看,哎,这孩子还是见得小娘子太少了,”许广汉改变了主意。 听话听音,刘询知道岳丈想先给许嘉找几个贵女相看,若是许嘉不改变心意,只怕还是得想办法求娶赵娇娥。 送走了许广汉,刘询转过背就将许嘉叫来,看着一脸急切的小舅子,刘询想起和许平君刚成婚的时候,许嘉才只有案几高,如今就要着急娶媳妇了,不由得有些好笑,嘲谑道:“你连我都请出来做说客了,还不知道小娘子是否愿意嫁给你呢?” 许嘉挠挠头,不确定地道:“娇娥还小呢,只怕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嫁人,我难道还比不过那个林天么?” 刘询无语了,以为谁都象你那般不开窍么?赵娇娥和林天一起长大,去年八月节上,两人看起来深情缱绻的很呢。你连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娇娥娇娥的叫的这么亲切。 不想看小舅子的傻模样,刘询懒洋洋地高卧在胡床上,用宽大的衣袖将脸遮住,道:“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才多久见一次小娘子,若是我当年像你这样,又怎么娶得上你姐姐?” 许嘉蒙了,刘询又道:“林天那日在大殿上说和赵家大娘子有婚约的话,群臣可是都听到了,朕可不会为你下旨指婚,如今张充依将赵娘子得罪的狠了,只怕最近不会进宫,你可怎么办呢?” 许嘉都快给皇上跪了,怎么听起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刘询又幸灾乐祸地道:“你现在想这些都还早,先想想怎么摆脱岳丈吧,岳丈一定会先叫你见完长安城所有数得上的贵女的。” 许嘉蒙着头回去揣摩圣意了。 果然如刘询所料,许广汉托了几个媒婆,打探长安城数的上的贵女,长相、爱好、品性、家世,排着队安排相看。 许嘉只是摇头,期盼快点能结束这种折磨,赶在赵兴定婚之前能得到娇娥的欢心。 刘念知道舅舅的烦恼后,就经常托着广哥劝说娇娥入宫里来,广哥只说姐姐的头发太短,需要好好养养。 一计不成心生一计,刘念又总在广哥面前说舅舅好,广哥也说好,但若说让舅舅和娇娥在一处,广哥就不同意,说还是大表哥好,大表哥和姐姐最好。 两个小孩子为此还赌了一次气,广哥要将伤已经养好的古力还给刘念,刘念被气哭了,刘奭和刘钦又教训广哥一顿。 小伙伴没有办法再在一起玩耍了,皇宫里的人都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广哥回家便噘着嘴告状,说再也不去皇宫,不去陪太子读书了。 赵义吓唬道:“皇宫岂是你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你现在身上兼着差事呢,就像阿父和天哥一样,丢了差事要打板子。” 第二日,广哥就撅着嘴又去陪太子读书去了。 只是,许嘉对娇娥有心这件事便摊在了赵家人的面前。 赵义颇有些苦恼,许家是皇亲国戚,将来许嘉也必然要继承候位,执掌兵权,轻易得罪不起。可若要是让娇娥嫁到许家,妻子和女儿都不会再认他,更何况他私心里更喜欢林天,林晖还在为他家大郎在西域卖命呢,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赵义天天盼着林天快些升六百石,冯世奉早点回长安城。 这时候,就传来了西域的消息,正如赵充国老将军所料,羌人首领、羌侯狼何果然从匈奴借兵,企图进攻鄯善、敦煌两地,借此隔断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 冯世奉和赵兴早已做了准备,用汉使符节调动了西域诸国的兵力,由汉兵做主力,合而攻之,大败西羌,打的羌人首领求和。 打败西羌后,冯世奉便带兵回大汉,将赵兴和三千兵马留在大宛,此时,冯世奉已经在回长安城的路上了。 朝中震惊,一切都让赵充国说中了。 刘询叹道:“赵老将军对西羌真是了解,朕该早些派使臣去西羌巡视羌人的部落,区分忠奸,看一下先零部落在捣什么鬼。” 皇上都自责了,赵充国自然就不再追着这件事了。 御史大夫丙吉和魏相又按照原先的提议,派光禄勋义渠安国出使西羌,巡视边塞防御情况,并预先备好敕令,届时,让义渠安国用来瓦解羌人的联盟。 许久不在朝堂上争辩的赵充国又跳了出来,大声疾呼:“义渠安国不能去,去了会有大乱子。” 丙吉和魏相都觉得赵充国有些过分,义渠安国犯了错,现在愿意冒着危险去弥补自己的错误,为何赵老将军就死抓住不放呢? 刘询也皱了皱眉,他觉得赵充国虽然正确预料到了西羌在秋天马肥的时候会作乱,但那是因为赵老将军对西域熟悉的缘故,在用人上,他更相信魏相。 皇上和群臣用沉默表示,他们不同意赵充国说的。 赵充国也沉默了。 接着大司农上报,因谷物连年丰收,一石谷物的价格降到了五钱,请示今年朝廷购买谷物多少万斛。 赵充国又发言了,道:“西域战事恐难避免,希望朝廷能够购买几百万斛谷物做储备,只要购买三百万斛谷物储备,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义渠安国出行,大约需要用二十万斛谷物,最好刨除在外。” 大司农和魏相都有些不高兴了,大司农有职责,在谷物价格贱的时候,买来放在各郡的谷仓内,谷价贵的时候,降低谷价卖出,平常岁月只需购买一百万斛谷物就够了,如今要购买三百万斛谷物,财物支出存在麻烦,边郡的谷物价格也会被抬的过高,不种田的百姓会生怨的。 大司农认为年初没有做这么多的预算,请求按照原计划购买一百万斛谷物。 刘询准许了。 赵充国气的胡子翘了翘,竖起两条眉毛,瞪了瞪魏相和大司农,嘴里嘟囔着:“竖子不足与谋。” 义渠安国也气的不轻,下定决心要让群臣瞧瞧他的手段。 朝会已经到了尾声,却又有小黄门呈上民间的上书,有个上了年纪被放出去的掖庭宫婢,和自己的丈夫在宫门外上书朝廷,声称在狱中对皇帝曾有抚育之功。 御史大夫丙吉听了,胡子翘了翘,最终没有说话。 刘询听了心中大震,他自知年幼时能活下来很不易,受到了很多人的庇护,登基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些曾经关照过自己的人,便命掖庭令审问此事。 散朝后,于廷尉走到丙吉身边,笑嘻嘻地道:“少卿,我知道你不贪名利,但难道就让有心人混淆视听吗?” 丙吉扬了扬眉毛,淡淡道:“且看看吧。” 旁人不知,于廷尉是知道的,丙吉对皇上也是有大恩的,但却一直没有宣扬,甚至连皇上本人都不知道。 于廷尉又道:“少卿何必固执,你也是曾担任过右廷监的人,我在廷尉府中担任小吏时还多蒙你的指导,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冒认恩情的掖庭宫婢背后之人有什么打算?” 丙吉叹道:“当年掖庭宫婢中,确实有尽心抚养皇上之人啊,且看看吧。” 于廷尉知道丙吉的脾性,也不再多劝,两人在宫门各自上了马车,分了手。 一回到廷尉府,于廷尉就唤过林天商议此事。 凡事在廷尉府做事的人,见多识广,对阴谋和冤狱都很敏感。 于廷尉觉得这个掖庭宫婢来的真是时候,张家在军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开始下降,这个宫婢便出来当众声称对皇帝有抚育之恩,皇帝若是嘉奖,必然少不了张家的那一份,毕竟张贺的大功,谁都不能否认。 张家这是在借机唤起皇上对张贺的旧情。 皇上是个重情之人,张家可借此重新翻身,于廷尉知道此时能够盖过张家的只有丙吉,但是丙吉却不愿意声张,甚至不希望旁人知道这件事。 林天听了也觉得张家的心思巧妙,什么都不用做,便在皇上面前又提起了旧恩,且不让皇上反感。 于廷尉的想法也很对,丙吉曾经对皇上有大恩,却一直隐瞒不求回报,若是此时被揭了出来,对于皇上的震动将会更大。 但丙吉已经是御史大夫,又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关内侯,什么都不缺,品性又如此坚韧。丙吉不愿意说出来换得皇上的恩赏,要做施恩不图回报的君子,这很不好做啊。 林天背着手,在于廷尉的公房内踱来踱去,于廷尉被他弄得心烦,却又知道他向来有主意,便忍着。 “有了,”林天停住脚步。 于廷尉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问:“什么?” “丙吉这种人无法用名利去动摇,但是却可以用别的来逼他,让他不得不说出真相,”林天兴奋地拍拍手。 “小竖子,别再卖关子了,”于廷尉瞪起眼睛。 林天伏在于廷尉耳边嘀嘀咕咕计较了一番,便去找了杨恽。   ☆、第146章 挣扎 第二日,戴长乐专门找掖庭令训诫了一番,大意无非是,抚养皇帝之恩非同小可,不可仅听宫婢一面之词,为了防止日后来冒功的人络绎不绝,需点出如今尚在的大臣作证。 掖庭令不敢怠慢,立即加大了对上书宫婢的审讯,众人原先都以为这个宫婢是在掖庭时由张贺找来抚养皇帝的,审讯之后才知道,原来她虽然是掖庭的宫婢,但因罪下了长安狱,在狱中抚养过皇帝。 掖庭令的精神来了,皇帝到掖庭之前是在牢狱中长大的,究竟是谁当时照顾了皇帝,让他存活下来,这一直是个谜。 宫婢为了拿到赏钱, 说如今的御史大夫丙吉可以作证,掖庭令查了多年的记载,查明此宫婢确实曾经入狱服刑,而丙吉当时被武帝任命为废太子巫蛊案的主审官,在狱中审理此案。 当时废太子的家人只剩下皇曾孙,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刘询,卫家已经死绝,若是旁人审理此案,只怕会将废太子的属官们严刑拷打一番,讨好当时得势的钩弋夫人,定下巫蛊之案的结果,但丙吉审了许多年都没有结案,看来当时的丙吉是同情戾太子刘据的。 掖庭令觉得奇怪,将宫婢带到了御史府,找到丙吉询问。 丙吉问明来意,仔细看了看那个宫婢,虽然过去了许多年,宫婢已经老了,丙吉还是认了出来,有些生气地呵斥道:“你怎么能来认领功劳呢?当年抚育皇曾孙的时候,因为照顾不周,让皇曾孙生了大病,我还责打过你,有功劳的是渭城人胡组、淮陽人郭徵卿。胡组服刑期满要出狱了,皇曾孙还依旧依恋她,直到我找到皇曾孙的外婆祖史家,胡组才回家。” 宫婢听了,汗如雨下,口里嚷嚷着:“丙大人饶命,是奴婢贪心了,有人指点我前来上书,说皇上必有厚赏,丙大人当年救了奴婢等的命,奴婢不敢隐瞒。” 掖庭令吃了一惊,立即上报给皇帝。 刘询下旨,命人寻访胡组、郭徵卿二人,可惜这二人都已去世,只有子孙尚在,皇帝立即下令赏金五十金,田地二百顷,其他珍玩无数。 曾经抚养过自己的老人只剩下这么一个宫婢了,刘询不念旧恶,还是下了诏书赦免她的官奴婢身份,让她的丈夫和子女也随之成为平民,并且赏赐了十万钱。 弘恭奉旨带着这个宫婢面圣谢恩,刘询询问了她一番,才知道当年丙吉主审巫蛊案时,命几名女囚哺育自己,在监狱中最干净清爽的地方居住,才活了下来。 “……后来武帝大赦天下,奴婢等人才活了下来,这可多亏了丙大人,原本有人奉旨要处死长安城内牢狱中所有的人,是丙大人守在狱门,带领狱卒堵住了武帝派来的使者……胡组等人本来因为大赦可以归家了,但皇曾孙当年年幼,离不开胡组,丙大人就雇了胡组和郭征卿一起抚养皇曾孙,奴婢在一旁打杂……再后来监狱里主管财务的官员说没有接到指令奉养皇曾孙,不再支付皇曾孙的费用,丙大人便从俸禄中按月拨出一份来供养皇曾孙,皇曾孙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几次大病,都是丙大人掏钱给看的病……丙大人说这也不是办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再被朝廷放回州里去,就上奏朝廷,想让京兆尹府抚养皇曾孙,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听说皇曾孙的外婆和伯父还在,才交到了史家……再后来,就听说皇曾孙登记入了宗室,被收留在掖庭……” 刘询听着面前这个老妪絮絮叨叨地讲述,凤目含泪,双手发抖,原来竟然是这样活了下来,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没有提过。 宫婢走后,弘恭和戴长乐又奉旨调来了当年长安狱中的记载,发现宫婢说的基本属实,长安城有监狱二十六所,在刘询出生的那一年,除去诏狱和刘询出生的郡邸狱,其余监狱的犯人全部被斩首。 再追究原因,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内谒者令郭穰。 刘询的祖父戾太子被一群小人在武帝面前中伤,离间父子之情,其中内谒者令郭穰最积极。 戾太子死后,在钩弋夫人眼中,当时昭帝刘弗陵成为太子最大的障碍,便是已故李夫人的爱子昌邑王,内谒者令郭穰检举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和当时的丞相合谋谋反,谋立昌邑王为帝,结局便是昌邑王死,丞相及李广利死。 武帝病重,有人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武帝大惊,下令将狱中的人全部登记起来,格杀勿论,而奉旨杀人的便是这个内谒者令郭穰。 内谒者令郭穰是站在谁的一边,所图何来,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当日郭穰夜间抵达郡邸狱,是丙吉死死地把住监狱的大门,坚决抗旨保下皇曾孙,两人相争不下,直到天亮,后来这件事情闹到武帝面前,武帝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皇曾孙活着,当即下令大赦天下,郡邸狱的犯人们因为丙吉方得到了保全,一直对丙吉感恩不已,这件事询问下去,有许多活着的人可以作证。 刘询看到奏章的当夜就宣召了丙吉,两人密谈了半夜才散。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杨恽又上了一道奏疏,声称丙吉的存活之功大于张贺的养育之功,请皇帝厚赏。杨恽一向毒舌,这次的奏疏又是直接的不得了,但这次说的话,却说到了皇帝和群臣们的心中。 对于刘询来说没有丙吉的保护,就不能活下来,后来又是丙吉在霍光面前推举了他,霍光当时正为废掉了昌邑王刘贺,没有合适的称帝人选而焦头烂额,所以才选中了在民间生活的他,没有丙吉也没有他的今天。 群臣立即附议,都称赞丙吉是长者、君子,搁一般人做了这样的大事,这就是吹嘘一辈子的资本,但丙吉却藏得如此之深,不愿意让旁人知道。 刘询下旨,声称:朕在平民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都对朕有旧恩。还有已故掖庭令张贺对朕辅导教育,使朕研习儒术,恩惠卓著,功劳最大。《诗经》上说:‘没有不应报答的恩情。’今特封张贺的养子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丙吉为博阳侯,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 张贺有一孤孙名叫张霸,年仅七岁,被任命为散骑、中郎将,赐爵为关内侯。 这一次分封,刘询查访了所有在郡邸狱的妇女中,曾对他有抚育之恩的人,也都赐予官禄、土地、房屋、财物,按照恩德的深浅予以报答。 受封的时候,丙吉大病了一场,刘询担心的要命,生怕丙吉死去,就派人把封印纽佩带在丙吉身上,表示封爵,要让他生前得到恩赏。 太子刘奭安抚父亲,“父皇,夏太傅说有阴德的人,一定会享受他的快乐,并且能够庇佑子孙,丙大人尚未得到报答,就病的很重,这病一定不致命的。” 刘询叹了口气,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道:“奭儿说的对,丙大人一定不会有事。” 后来丙吉真的病好了,刘询很快乐,刘奭觉得夏太傅说的真的很对,更加认真地跟着夏太傅学习经书。 众人受封的时候都很高兴,只有张彭祖心里不乐,凭他与皇上的交情,封侯是早晚的事,这次的安排却让丙吉的恩情暴露了出来,光华完全掩盖了张家,皇上大批的封赏,甚至借此封了许广汉的两个弟弟为候。 戴长乐撇着嘴,逮着机会在刘询跟前说坏话:“张彭祖什么功勋都没有,就封了候,还不高兴,丙吉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像个闷嘴葫芦一般,生怕别人知道了,病好了就想着法子不想封侯,这人呢,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 刘询白他一眼。 戴长乐的抽屉又张开了,没完没了地道:“那个宫婢自称对皇上有恩,也没有说清楚,谁料到还有丙吉这么大的隐情,估计在背后戳着她来的人都后悔死了,哈哈。” 刘询大怒,抓起手边绘着九头鸟的瓷瓶,砸了过去,骂道:“作为太子詹事,风言风语,没点分寸,去到太子太傅那里,和太子一起听论语,抄百遍论语,抄不完不准出现在朕的面前。” 戴长乐见把刘询惹怒了,立即就去抄论语去了,丢下刘询在麒麟阁内。 小黄门哆嗦嗦地进了麒麟阁收拾碎片,奉上了茶,重新点了香,又退了出去。 过了一阵,皇上又命弘恭前来,再次宣旨,让淮阳王刘钦开府,前丞相韦贤的小儿子韦玄成做刘钦的国相。 这道旨意发出后,张彭祖整个人都不好了。 韦玄成为了和哥哥推让爵位,装疯卖傻,假称有病,被丞相和御史大夫弹劾才收敛。刘询点了这样的人做二皇子的国相,就是让刘钦学着韦玄成,敬让着哥哥刘奭,也是在敲打张家。 许家和王家都松了口气,于廷尉和林天更象是偷到了油的耗子,偷偷的笑的甜蜜。 张千秋知道后,又是大怒,道:“我说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你们搞的鬼,眼看张家大势已去,你们就别再挣扎了,天命都不向着我们这边。以前一说对皇上有恩,众人必然想到大伯,眼下大伯只是养育之恩,而丙吉却是存活之恩和举荐之恩,丙吉埋在心里当君子,我们张家却是享受了皇上给的好处。若要再不知足,就要有那些儒生来弹劾了。” 张延寿和张彭祖耷拉着脑袋,也知道这次真是……千算万算,请了尊大佛出来了。 而且,这事还真的都是他们自己折腾出来的,张延寿道:“大哥,弟弟们知道自己错了。” 张千秋道:“那就知足吧,别折腾了,老三封侯了,也是一件好事。” 两个弟弟都点头称是,张千秋回到书房里,对着眼前的竹简发呆,这是来自东海郡的信,信是一个叫做严延年的人写来的,自称是太子少傅的哥哥。 严延年在信中声称,一向仰慕张家,和张博也有来往,对张千秋神交已久,如今西域和大汉之间必有一战,张千秋如果要上阵杀敌,他愿意跟随左右。   ☆、第147章 走神 严延年蛰伏在东海郡做郡吏,侍奉着严母,他在郡中可以读到邸报,虽有滞后却也可以了解到朝廷都发生了那些事。 当知道赵兴和冯世奉两人在西域立了两场大功,赵兴留在大宛开展互市时,严延年有些坐不住了。 等到弟弟来信,说赵广跟着皇子们读书,赵娇娥经常出入后宫,于夫人和林氏相认,严延年真的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赵家真的得了势,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而他也不愿意放过赵家。 严延年在信简中谈了对于西域和大汉之间战事的看法,并且暗示自家和赵家有隙,弟弟在太子府中并不受重用等等。 这是一封投诚的信简。 张千秋一直在犹豫,这样的人到底能用不能用,严家和赵家的事,随便查一查便能知道个大概,严延年这个人当年也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皇帝曾经点过他的名去做平陵县的县令,只是没有把握好机会,白白丢了官,又从丞相府的低级属官开始做起。 开始,张千秋叫弟弟们稳住别闹,是不想在赵家身上白瞎功夫,惹来事端。 但这么久以来,弟弟们在赵家的事情上讨不着好,竟然还将张婕妤给搭了上去,张千秋也知道,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不是说自家就此收手不闹就算完了的,如今人家势力不够,若是够了,谁不想报仇。 如今,叫弟弟们稳住别闹,是因为确实不能再在皇上面前有动作了,张千秋想,应该伺机而动,首先应努力想法子护住在军中的地位,能护一点算一点,护住了再说以后的事。 严延年了解赵家,又与赵家为敌,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如今跌倒低处,拉他一把,便能牢牢站在张家这一边,随着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原先依附张家的人就不会再那么忠心了,不如现在先扶持几个死忠,可严延年在赵家的事情上,让人觉得不地道。 张千秋在这边衡量着严延年的价值,严延年在东海郡等的神魂不宁。 他是没有人可以投靠了,魏相已经不会搭理他了,丙吉和于廷尉两人关系很好,而且丙吉特别注重下属的品德。 算来算去,三公里面只有张安世可以投靠,张安世的年纪已大,身体不好,张家的三个儿子里面,能够接管张安世的势力的只有张千秋了。 昔日,他在御史府任职的时候,就听说霍光夸奖张千秋远胜过霍禹,说张家有这样的儿子,是注定要兴旺发达的。 搭上了张家的大船,严延年相信凭他不俗的办事能力,一定能做到二千石的大官。如今这个样子,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严延年在等,他的好友张敞也在等。 张敞不知道为什么不遭魏相待见,按照严延年的提示给魏相发了封信简自荐,魏相只说要踏实做事,做好山阳太守,回长安城要等待时机,做臣子的只能由皇上来安排。 皇上让他做山阳太守,就是让他在这里监视着被霍光废掉的原昌邑王,如今的海昏候刘贺罢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呢,张敞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刘贺做了皇帝几十天就被霍光废掉了,如今陛下登基都快十年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刘贺还能做什么? 张敞在发给皇帝陛下的密报里,将刘贺近期在做些什么说了一遍,当然在奏章中是免不了要诋毁一下刘贺,让刘询得到满足的。 张敞说刘贺形貌丑陋,肤色青黑,眼睛很小,鼻尖塌陷,胡须眉毛稀少,身材高大,有肢体痿弱的病,行走不便。 事实上,皇帝也知道,刘贺是武帝最宠爱的女人李夫人的孙子,多年的磋磨兴许会叫刘贺老的快些,形貌怎么会象张敞说的如此难看呢。 张敞又说刘贺的智能低下,一心只想着猫头鹰之类的玩乐,也不知道给守父亲墓地的宫女们恩典,心中残忍,不懂施恩,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还只知道玩乐,不足为惧。 最后张敞又再次向皇帝表达了想回到长安城,回到朝廷,侍奉皇帝陛下左右的想法。 刘询有点犹豫,问魏相,是否有职位,可以将张敞调回来任职,魏相因为看了严延年发给张敞的私信,鄙薄这两个人的为人,立即回说没有,又道张敞身负看管海昏候刘贺的重任,怎么能够这样惦记着回到长安呢,这样的话会降低警戒心的。 张敞只好继续留守山阳,守着刘贺。 时局的变化,让这两人不会等得太久。 同样娇娥也感受到了这时局的变化,并且突然想到了一个机会。 她记起前世这个时候,翻过年去,大汉和西羌有了一战,那一战打的及其辛苦,赵充国七十多岁了,还上了战场,足足打了一年多,才将西羌打的俯首称臣,再也不敢和匈奴人勾搭。 父亲曾经在家中说起,赵充国弹劾丞相府,说若是当初听了他的多多储备粮食,西羌人还敢这么妄动吗,丞相魏相开始是不服气赵充国这个老头子的,后来却不得不服气。 这件事情是当成个笑料说的,娇娥记了起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让赵成去请大表哥来议事。 没料到最近林天越发得到于廷尉的赏识,被使唤得像个陀螺,明明是沐休日,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来,只告诉赵成,得空就来。 娇娥等得有些困顿,进入了三伏天气,午间众人都是要眯一眯的,娇娥便命侍女们都退下,自己歇在拉了纱帐的榻上。 往年赵家用不起冰,都是夏婆子在一旁打扇子,如今赵家的用度上了一层,屋内都放了冰块,只赵广和赵霸两个年龄小,不怎么用冰,广哥今日也放了假,在家休憩,夏婆子便去广哥的屋里照料去了。 娇娥听着外面的蝉鸣,心想这天气愈发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雨,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林天匆忙往家赶时,又遇见了苗公,苗公问他和张家如何了,听他说了如何破局,苗公说听得高兴,又拉着他去喝了点酒。 喝了点酒的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林天惦记着娇娥,也很想见她,悄悄说会话,没有叫门,直接从两家相邻的院墙翻了过来。 亭廊里都没有人,侍女们有的躲在林荫下,有的在屋内打盹,没人发现林天。 林天又从娇娥的闺房窗户里翻了进去,立即觉得一阵幽凉,屋内还点着香,悠悠扬扬的,是林氏合的荷花香,和娇娥身上常用的是一种。林天体内的那点燥热,便熄了下去。 瞧着绿色纱帐子里睡得香甜的表妹,林天想我是喊醒表妹呢,还是不喊醒呢? 还没想明白,人就已经走了过去,轻轻撩开纱帐,见娇娥睡的面色红粉,嫣红的小嘴还微微的翘着,厚厚的头发散了开来,黑的发绿,林天忍不住就抓起了一绺青丝,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真是一头好头发。 瞧着娇娥睡的那么甜,林天又不忍心叫她起来了,笑眯眯地支着脑袋,伏在表妹的枕边,看她睡的嘴角都有口水了,又用手轻轻拭去。 娇娥轻哼了一声,林天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像是在摩挲一块美玉,娇娥还是不醒,林天看着那嫣红的小嘴,不由得想起赵彭祖悄悄给他说的话,说长这么大,才知道小娘子的嘴里是含了蜜的。 这荤话怎么这会就想起来了,林天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又忍不住盯着娇娥的小嘴看,兴许起初只是看看而已,到了后来,林天的嘴便忍不住贴了上去。 娇娥的嘴真的很甜,很软,林天允吸着,慢慢的劲道就加大了,体内发热,他越吸越想吸的更多。 娇娥朦朦胧胧地觉得呼吸不畅,鼻子闻到点酒气,又有大表哥身上的味道,她魇在梦里,没法动弹,只是张开了点嘴,扭了扭脸,好吸些气进来。 这一张嘴,就将林天的舌尖放了进来,林天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将舌头伸了进去,这滋味又和方才的舔允不同,林天觉得很渴,他越搂越紧,舌头在娇娥的嘴里游动,开始还很笨拙,越到后来越灵活,再到后来,将娇娥的小舌吸住不放,娇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朦朦胧胧地感到了自己的嘴和舌被摆弄着,也知道那个人是大表哥,她觉得像是在梦里,身体发软,连嗯一声,或者是抬一下手都没有劲。 夏婆子千防万防的,还是让林天占了便宜。 林天吻住不放,娇娥的小嘴被吸的红肿,不知过了多久,娇娥彻底醒了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林天弄的发软,只能由着大表哥吸个不停。 等到林天意识到表妹醒了,不由得有些慌乱,这时候才想起来,若是表妹骂自己是登徒子可怎么办,他还是舍不得放开表妹的丁香小舌,只是慢慢地舔弄着,又悄悄地瞧表妹的反应。 娇娥的睫毛颤抖个不住,身子软绵绵的,小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林天的舌尖游走,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林天吸走了,只有舌尖还有点力气。 林天原本有些惊慌,看表妹这个样子,却立刻不惊慌了,他离开表妹的嘴,看着被自己吸的红肿的小嘴,觉得真美,表妹的嘴里何止是有蜜,而是蜜酒,他只愿意沉醉不醒。 “表妹,娇娇,”林天明白姑父为什么总爱喊姑母娇娇了,这么娇柔,这么娇美,怎么不是娇娇。 娇娥羞得捂着脸,嗔道:“大表哥,你真讨厌,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了。” 这声音颤颤的,有些水气,有些哑,带着一种说不出来韵味,林天的心被挠的痒痒的,他索性真的成了个登徒子了,将表妹扶起,轻轻搂进怀里,哄道:“表妹别怕,这个是相爱的男女都爱做的事,等我们成婚了,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害羞的呢。” 娇娥是听到成婚二字都羞答答的人,今儿被林天如此这般,早都羞臊的不敢看他了,可身子又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倚在林天的怀里,林天的两只手扶住她的腰,火热的发烫,她嘟着嘴,瞪着林天,不说话。 她本就是个绝色的美人,在林天心里日日惦记着,那美就又添了十分,那被自己吸的红肿的小嘴嘟着,蒙上了一层水气的眼睛,这一切都让林天放不下了。 他又吻了上去,娇娥发出了细碎的呻吟声,林天停了下来,两人互相看了看,就又吻在了一处。 “表妹,你要给我绣一对交颈鸳鸯的香囊,”林天嘟囔着,不肯走。 “你快走啊,待会侍女们要来唤我起身,让夏婆子看到了可怎么好,”娇娥急的想哭,“你等会从正门过来找我,什么话不能说?” “这话怎么能让夏婆子听到?”林天不放手,说了两句,又吻了吻娇娥的嘴,不仅是小嘴,还有脸蛋,眼睛,耳朵,手指,感觉好极了。 表妹真是上好的蜜糖、蜜酒让人一沾上就放不下,这么个小人儿,怎么舍得让旁人瞧见,知道她的好呢。 林天才得了趣,怎么都舍不得放开,吻了又吻,才道:“我等会再来,趁着夏婆子不在,再让表哥亲两口。” 娇娥气了,咬了一口,林天才停了嘴,叹口气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呢,我走了。” 等到二人再次相见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又不一样了。 娇娥连看都不敢看林天,嘴上像是搽了胭脂一般,红艳艳的,夏婆子都觉得有些不妥,古怪地看了好几眼,娇娥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林天则像是看到肉了的饿狼,一双眼睛灼灼发光,盯着娇娥的嘴不放,还经常愣神,娇娥见他愣神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气又没办法。 夏婆子觉得今日有点危险,越发不肯远离半步,林天还想抽空再偷两个香,一点机会都没有。 “大表哥,你说这样好不好?”娇娥在问,林天又盯着小嘴在发呆。 娇娥忍不住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林天的膀子上插了一下,“哎呦,真狠心,”林天夸张地叫,娇娥又有些心疼。 夏婆子瞧了瞧,叹口气,道:“打情骂俏地,让老妪都瞧不下去了。” 林天的脸也红了,又一本正经地道:“表妹,近来廷尉府的事情多,方才走神了,你再说一遍可好?我保证不走神了。”   ☆、第148章 下定 娇娥又羞又急,真想再也不要理林天了,又想扑过去狠狠地咬一口泄愤,可旁边还坐着个夏婆子,若是瞧出什么来,可就不用活了。 只好压着羞怒,将她的想法又说了一遍,林天见娇娥喜欢读史书,就从杨恽那里拿来《史记》副本让表妹解闷,上面记载着,武帝曾奖赏过几位献出家产的商人。 昔年,武帝征战多年,国库空虚,放羊成为巨富的卜式愿意贡献家产的一半,解决国家的困难,武帝愿意以官职或者田地封赏,被卜式拒绝了,后来武帝偶然间发现卜式是个人才,让他做了县令,又一直做到了御史大夫和太子太傅。 如今,连年丰收,谷价奇低,屯粮等到明年朝廷打仗的缺粮的时候献出来,岂不是一件美事? 林天听了,立即严肃起来,道:“表妹这个想法甚好,只是谁能预料到朝廷的粮草究竟是够还是不够呢?若是买的多了,明年不打仗,岂不是白白浪费钱财,这个我要和立哥商议一下才成。” 娇娥也说不出她就是知道,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只好垂了眼帘道:“那大表哥你就先想想吧。” 林天知道娇娥有些不悦,但这事要做自然就要做大,用点余钱买了粮食,献给皇上,就像是烈日当空照,下了一点小雨,地皮还没有湿,就干了。买的多了,本钱大,那要买多少才叫合适呢? 这事必须得筹划个十拿九稳才敢开始做。 娇娥那里知道林天心里打了这么多的转,她和林天午间那番,当时情难自禁,事后又甜蜜又惊慌,又有些懊恼,生怕表哥将自己看轻了去。 起初一想起献粮这个主意,就匆忙派赵成去找了林天,那料到先被大表哥一番轻薄,后又不将她说的话当回事,心里就有些不是味道。 林天偷偷窥了眼娇娥,看娇娥脸上显出懊恼之色,便知道自己今日孟浪的很,但他一点都不后悔,只要能牢牢占住娇娥的心,谁来了他也不怕。 “表妹你有心了,阿父去了西域,又能在节骨眼上献粮的话,自然会有好处,说不定市籍就摘掉了。只是这事要做就要做大,花费甚巨,还有就是皇上追究起来,又怎么解释为何要屯一大笔粮草在手呢,刺探军情者会被腰斩的,这些都需要想清楚了才能做,立哥眼下将绣纺管的很好,我得先问问他呢,钱帐妥帖了,还要想法子打听朝廷的筹划才好。” 林天软声细语,将这事解释了个通透,娇娥的脸色还转了些,又觉得大表哥是真的看重自己,她低下头,不敢再瞧林天,只瞧着自己的手,林天笑嘻嘻地道:“表妹,我先去找立哥了。” “表哥……”娇娥又有些舍不得了,外面很热,这么几番奔波的。 林天笑嘻嘻地将娇娥的头抚了抚,轻声道:“明日午间别关窗户……” “你……快走!”娇娥大怒。 第二日,林天带着林立来找娇娥,不出意外地看见门窗紧闭,入了内,娇娥才被唤起,睡眼惺忪地斜倚在案几旁。 林立见了就笑:“表妹,这么热的天,你还关着窗户。” 林天似笑非笑地瞧着娇娥,娇娥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声音像是蚊子叫一般:“夏日蚊虫多,我防蚊子的。” 林立立即道:“你看你这脸都热红了,这会子不睡了,还是开开窗吧,不然说话也闷的慌。” 夏婆子闻声过来,将窗打开,道:“是呢,今日大娘子歇息,非要把窗户都关上,虽然屋内有冰,老奴守着大娘子也出了一身的汗。” 林天的唇角忍不住翘起,表妹真是有心了。 娇娥脸对着林立,却将林天瞧得清楚,脸红红地道:“去到些酸梅汁吧,两位表哥从外面来,都热了。” 夏婆子这才走了。 三人坐在一处,商议了一个多时辰,都觉得可行,林立道:“剩下的事情就是哥哥的了,这大面上的事还需要哥哥和姑父、于大人商议一番。” 林天点点头,心情很好,夏婆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捧着些布料和水果。 “这是……?”娇娥看看林天,不由得有些慌张,“又送来了吗?” 夏婆子为难地点点头,道:“许大人又送了这些来,夫人已经请他不要送了,他只说是做赔礼,希望大娘子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林天的脸色阴沉下来,许嘉想娶娇娥这事,他已经清楚了,没想到对方已经发展到上门来献殷勤了。 娇娥很无措,“表哥,我……” “人在那里呢?”林立问。 “在厅堂坐着呢,夫人问大娘子是否要出去见见?”夏婆子道。 娇娥十指交错在一起,揉了半天,坑坑巴巴地道:“我……我……我还是去见见他吧。” 林天道:“也好,我和你一起去。” “嗯?”娇娥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看着大表哥,问:“你也要去?” “那当然了,我陪着你见客,总比你一个人见客好啊。”林天坚持。 娇娥张了张嘴,默了片刻,道:“可是……可是阿母和洛嬷嬷都在啊。” “我来时,姑父不在家,她们都是内眷,不方便。”林天继续坚持。 夏婆子同情地瞧着自家大娘子,娇娥点了点头道:“好吧。” 娇娥换过衣裳,林天陪着娇娥就到前厅见客去了,娇娥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林天一路都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拉着娇娥的小手。 许嘉坐在厅堂里,陪着林氏和洛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侧耳听着木屐在石板上哒哒的声音,终于瞧见娇娥进了屋子,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洛嬷嬷瞧见林天拉着娇娥的手,入了厅堂才放下,娇娥低垂着头,颈子粉红,暗想这林家的小子到挺会抓住机会的。 娇娥上前见过许嘉,林天也施了一礼,便像是在自家一般,招待起许嘉来。 林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林天早已被视作自家人了,赵义不在家,并不方便,有了林天,的确要省事很多。 娇娥今日穿着一身素纱,围着粉色的腰带,头发依旧是挽着双环髻,系着粉色的发带,额角插着粉丝的花胜,上面贴了点翠羽,衬得小人儿很脱尘。 许嘉不由得看了又看,又问娇娥的头发长得怎么样,上次送来的那些果子可喜欢。 林天便东拉西扯些西域战事,粮草兵马之类的,因为赵兴的缘故,这些话题,即使是听不懂,林氏和娇娥也会很关心的。 许嘉本就是在皇上身边的中郎将,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也知道不少了,见林氏母女关心,就不免多讲些,林天在一旁听着点头称是,心下暗自盘算,要买多少粮草合适。 后来时间不早了,娇娥找了个借口,起身更衣,便不再到前厅来了,许嘉虽然还想再多呆一阵,也觉得有些晚了,就道了别,林天再三挽留,声称要摆家宴招待,许嘉心里更呕了,推拒了林天的好意,林天又殷勤地送到赵家门外,就像个好客的主人一般。 许嘉悻悻地上了马,他这才懂得姐夫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什么意思。 林天就象是赵家人一般,处处都能替娇娥拿主意,好像娇娥就是囊中物,若是自己打小和娇娥一起长大,娇娥还不得是自己的? 要怎么才能将林天撵走呢?许嘉动起了脑筋。 转眼到了冬日,冯世奉一路快行,在腊日之前抵达了长安城,随身携带了十匹汗血宝马,以及西域诸国托汉使献给大汉天子的礼物。 冯世奉大败莎车国和西羌,杀了莎车王,震慑了西域诸国,这次进献上来的礼物都非常的隆重,其中大宛国进献上来的一匹名叫做象龙的名马最得刘询的欢心,象龙善解人意,脚程一日可达二千里,超出了大宛以前送来的汗血宝马,整个大宛国内也就这么一匹。 刘询很高兴,觉得冯世奉这次出使大宛国,涨了大汉的志气,灭了西羌和匈奴的那点子威风,怎么奖赏都不为过。 他决定封冯世奉为候,丞相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都点头认可,张安世依旧在家里养身,不上朝,张千秋也不好反对,赵充国是一向偏向于武将的,武帝时期,因战功封侯是及其常见的事。 冯世奉没有任何异议地被封为关内侯,并被任命为光禄大夫。 娇娥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感慨,前世冯世奉提前出发了几个月,抵达西域的时候,正赶上莎车国内乱,如同今生一般,打败了莎车国,杀了莎车王,但没有赶上西羌作乱这一茬,冯世奉得胜归来时,皇上想封侯,众人都同意了,唯有萧望之不赞同,说汉使出行,擅自用皇上的名义征调各*队,虽然建立功勋,却不能让后人效法。 皇上也觉得有理,若是后面的汉使都学冯世奉,在各国兴起战事,以图功勋,确实麻烦,冯世奉便没有封侯,只被任命为光禄大夫。 今生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事实证明,只要努力,就会有转机,前方依旧会有许多难题,但娇娥相信,一定能走过去。 对赵兴的赏赐未被提及,但众臣子都知道,若是赵兴归来,至少也会是个关内侯。据冯世奉禀报,互市进展非常顺利,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应当就可以开展西域和大汉之间的互市了,届时,不知道皇上会奖赏什么。 众臣私下里谈论,赵兴至今未定亲,自称是为了避免耽误妻子,这样品貌俊秀的郎君,不知道会成为那家的女婿,有女儿家的群臣都开始留意起赵家的情况来,萧望之更加懊恼,女儿萧美君为何就看中了赵广汉家的莽汉子赵彭祖呢,自己那么欣赏赵兴来着。 可很快就传来了一条消息,手脚快的冯家已经掠走了美郎君赵子房,两家都下了定了,这才是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许嘉听了之后,大惊,赵娇娥岂不是也要被定走了!   ☆、第149章 风声 许嘉求了皇上几次,刘询头很疼。 不知道谁给小舅子出了个这么歪的点子,眼下是冬日,群臣考核完结,正是三公九卿评核各府的属官、各郡的官员们升降调用的时候。许嘉求皇上找个机会将林天调出长安城,让情敌没有机会再围着娇娥打转。 这可把皇帝为难住了。 林天到廷尉府怎么算也还不足一年,一年多的功夫,林天就三次升迁,从小吏到了四百石的官吏,从京兆尹府到了廷尉府,这对于低级官吏来说,调度已经很频繁了。 大汉官员升降调用都有严格的管理,大致是按照积劳、积功两条线,积劳就是论资排辈,不出错,勤勉也能升迁,只是花的时间长一些。积功就是立了功劳,可以减少需要积劳的时间,积累下来可以比同僚们迅速得到升迁。 积劳对官员的勤恳程度要求很高,而且还不能出错,错了就会扣分,若是任职期间出了天灾*,没处理好,就只有自认倒霉了,积劳了几年积攒下来的分数一朝可能就成了零,秩级只好原地踏步。积功那就更不容易了,许多小官吏勤勤恳恳一辈子,也没有爬到高级官吏六百石的门槛。 象林天这般,没有任何背景,年纪轻轻就是四百石的廷尉平,谁不说一声能干之极。可再能干,林天的身份和年纪摆在那里,终是有限。 若说以升迁之名调出长安城,林天本年度并未立什么大功,若说降职,林天的考核评定为优,若说调用,只要没犯错,朝中官员调出城去,秩俸自动都会上涨一级,作为补贴。林天已经是四百石,调出去就是六百石,放眼望去,只有县令或者郡国中的郡丞、长史才适合。 林天的才能并没有高到专门被调任到郡国中去的地步呢,为了这么个四百石的小官,为了小舅子的那点私心,皇上左右为难,不免对着戴长乐抱怨一番。 戴长乐知道了的事情,就代表着太子刘奭也知道了。 赵彭祖也得了信,偷偷将消息传给了林天,又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好兄弟,“天哥,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林天听了呼出一口气,在冬日里能看得到,长长白白的一条:“皇上要调我走,我还能抗旨不成,好在你快要成婚了,我还能赶得上喝你的喜酒。” 赵彭祖感动极了,拍拍胸脯道:“若有用到我的地方,直说便是。” “兄弟记着你的话了,”林天皱着眉头,道:“我也得去找姑父讨个准信,要不走了也不安心。” 赵彭祖瞧着兄弟远去的背影,在寒风中吹了半响才回家,心中愤愤不平,给赵广汉抱怨个不住,赵广汉看着傻儿子但笑不语。 “阿父,您怎么不帮天哥想想办法呢?” “他若是需要帮忙,自然会直说的,那小子鬼着呢,”赵广汉压根不在意,林天那小子多少主意啊,替他担什么心呢,张博都能被做掉,许嘉那点道行只怕不够看的。 林天一路走一路盘算,心里就有了主意,他也不回家,径直去了姑父家。 娇娥今日心情却是极好,一大早就随着母亲去冯大人府上,拜见了冯夫人和冯媛。 冯夫人性格朴实,又有心讨好亲家,连林氏这般不擅长交际之人都能多讲上几句,冯二娘子也并不像表面那般端庄,而是活泼知礼的很。 见冯家母女如此这般,林氏母女二人的心就放了下来。 这门婚事赵家算是高攀了,冯家是世家大族,赵家根基尚浅,林氏一边为赵兴能找到这么有力的岳家高兴,一边又害怕齐大非偶,冯家娘子若是太过骄狂,吃亏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屋内两个母亲在说话,娇娥被冯二娘子领着去见了冯媛,能和冯媛成为姑嫂,娇娥很开心,在她眼中,冯媛非常爽利,能为了哥哥追去西域,真是个女中豪杰。 她二世为人,第一回见到如此恣意的女子,能想她不敢想,做她不敢做之事,真是佩服的紧。 冯媛从西域回来没有多久,皮肤有些黑,有些干燥,见了娇娥也不隐瞒,将西域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给娇娥说了个遍,两家大人在商议婚期,姑嫂二人躲在闺房里说起了悄悄话。 越说娇娥越为哥哥感到高兴,冯媛性格直率,一点没有那些贵女们的架子,言谈之中也没有瞧不起商户的意思,对哥哥一片真心,再加上姑嫂二人都喜欢读史论经,冯媛和娇娥说起书里的故事人物,又能评论到一处,两人别提多开心了。 临别前,冯媛爽利地拉着娇娥的手道:“日后我便要留在家中待嫁了,妹妹若是有空,便常来讲讲古,我这里还有不少杂书,保你爱看。” 娇娥笑着应承了,到了林氏面前,自行就替冯媛瞒着她去西域的事,只一个劲地夸冯媛大方得体,品行高洁。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又将冯家的事说了半天,洛嬷嬷也津津有味地听着,大家正高兴,就见林天掀了帘子进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见礼坐下之后,娇娥便忍不住问:“大表哥,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林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拿眼瞅着娇娥叹气。 林氏也不再逗弄赵霸,看着侄子,“天哥,这究竟是怎么了?” “想是和我有关?”娇娥着急地问。 洛嬷嬷只是静静瞧着,不出声。 林天点点头,双手支着面颊,长叹口气道:“我恐怕要被调出长安城了,只因为……” 娇娥呆了一呆,颤声问:“是因为许嘉吗?” 林天不应声,脸色铁青,只拿一双眼儿瞧着姑母。 林氏呆了一呆,道:“我的儿啊,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呢,兴哥,你年纪这么小,他们要让你出去做什么官呢?” 林天摇摇头,抿着唇,娇娥摇晃着林天的臂膀道:“那可怎么办呢?你不是最有办法的吗?” “表妹,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林天话还没说完,娇娥就着急地捂住林天的嘴,不叫他往下说,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了,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很快就沾湿了前襟。 洛嬷嬷叹口气道:“林大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的都好说,只一条,娇娥还小呢,可不能随着你上任。” 姜还是老的辣,林天打的主意被戳穿了,他可不就是想从姑姑这里讨个准话,皇上将他调出去,他又不能抗旨,但是娇娥得跟着走,若是许嘉使个坏,娇娥成了人家的人,林天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娇娥听了,醒过味来,嗔道:“大表哥,你若是到了外地,我……我……”,娇娥说不下去了,她做不了自己的主,若是能象冯媛一般多好,娇娥胡乱揪着衣襟,心里别提多懊恼了。 林氏看看娇娥,女儿这么小,这么娇嫩,还没有及笄呢,就这么随着也是个半大小子的林天去外地,林氏怎么也不能答应。 林天也不想退却,这事关乎到妻子大事,半步都不能退缩。 屋内变得和外面一样冷了,娇娥静静地瞧着林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嬷嬷有些不好的预感,想打破这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娇娥出了声,“我要去问问许嘉,他这般就是小人行径。” 林天猛地拉住娇娥的手,“不许去。” 娇娥一双闪着怒火的眼瞪着林天,林天只拉着她的手,轻轻道:“别去,听话。” 林氏叹道:“这是什么孽啊,你还不如去求你外公,早点定了亲,许嘉又能有什么想头。” “于大人要我升到六百石才肯呢,娇娥别去求了,”林天才不答应呢,两个人的婚事让表妹去求,他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 直到赵义回来,这事也没说出来个什么,毕竟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听到些风声罢了。赵义只能保证,若是许嘉来求亲,他就说女儿和侄子早都有了婚约,想叫娇娥跟着林天一起在外,那是万万不能的,花朵一般的女儿,怎么能跟着一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在外面,女儿还未及笄呢。 林天探清楚了姑姑家的想法,勉强在赵家进了夕食,娇娥一直都不快活,小脸跨着,一副想哭又竭力忍住的样子,饭也吃不下去。 见娇娥这般,洛嬷嬷和夏婆子也没有再拘着两人,由着林天将娇娥送回院子。 “大表哥,不如我去求求外公,我好担心……”娇娥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天。 见表妹这个样子,林天嘱咐道:“没什么,我自有安排,说了到六百石才能定亲的,我一定会想法子办到。” 娇娥气结:“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争那口气重要?” 林天抓起娇娥冰凉的小手,见周围无人,放在嘴里啃了一啃道:“现在都没办法,日后还敢娶你吗?娶了你又该怎么藏着你呢?” “我好担心……”娇娥急了,她只想顺顺当当地能嫁给林天,过小日子,不要再有什么波折。 林天听了这话,真想再将表妹搂进怀里,好好亲一亲,眼下可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他强笑着道:“娇娥莫怕,我心里有计较,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你等着我。只是下了定之后,你要想法子随我走,早日成亲,晚点圆房都可以。我一定能照顾好你的。” 听了这话,娇娥臊的抬不起头来,耳朵根子红的一塌糊涂,林天也不说话,耐心地等着娇娥回应,半响,娇娥点了点头。 林天轻轻抱了抱娇娥道:“我先去办事去了,你别担心。” 娇娥乖顺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等着你就是。” 林天回到家中,苗公已经坐在灯下等着他了,两人就着酒菜,商议到了半夜。   ☆、第150章 玉佩 又逢朝会。 宣室内,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将各郡的考核情况汇报了一遍,刘询认真的听了听,本年度考核成绩都不错,该降职的官吏很少,一番调度完毕,还是空出来了几个位置。 各郡守中考核成绩好的是萧望之主管的冯翊郡、尹翁归主管的扶风郡。这两个郡自从换了郡守,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萧望之和尹翁归两人的习惯和手法不同,但都交出了令人的满意的答卷。 尤其是尹翁归当过多年的太守,手段老练,扶风郡的盗贼被肃清,豪族也服服帖帖,以往赵广汉说长安城治安差,都是因为右扶风不顶用,如今右扶风和左冯翊都有了很大的改观,长安城的管理也变得简单了起来。 三辅地区的郡守的考核都是优,这一年京畿地区的治安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年,长安城的百姓都树大拇指。 刘询戴着九寸高的通天冠,坐在高位,俯身看着赵广汉、萧望之、尹翁归三个优秀的官员,非常满意,也非常得意。 大汉朝有这么出色的郡守,怎么能不富强,又怎么能不安定西域,让匈奴乖乖称臣。 臣子们干的好,说明他这个天子做的好,他刘询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天命所归,他的祖父本就该有的,被人夺去,上天又交还到了他的手里,他还将交到太子手中。 见皇帝高兴,萧望之和尹翁归提出两郡缺乏人才,想从朝中征召。两人大刀阔斧的变革,移风易俗,对郡内的官吏重新整治了一番,眼下两郡都需要从其他郡或者三公府中引入一些循吏。 皇帝听了,眉毛不由得就挑了挑,萧望之可是曾经看上过林天的,如今……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刘询就朝许嘉那边望了望,却发现许嘉不在场,弘恭会意,小声禀道:“许中郎将今早出门跌了一跤,从马上跌下来,把脸磕破了,有碍观瞻,请了假不上朝。” 刘询就道:“萧大人曾经看上过一个童官,叫做……” 萧望之笑着禀道:“禀陛下,那童官叫做林天,陛下将他派去廷尉府做廷尉平,平冤狱去了,据说今年的考核为优呢。” “你可真是打听的清楚,”刘询若有所指。 萧望之应声道:“陛下,臣觉得那个童官是个人才,且臣不擅长治狱,林天去了可以多起点作用。” 刘询笑眯眯地瞧向了于廷尉。 于廷尉是个识趣的,和林氏父女相认之后,林天在廷尉府就有些微妙起来,为了避嫌都应当让林天出府找个好位置。见陛下如此,于廷尉连忙禀道:“林天这一年来将廷尉府的历年陈案都整理了一遍,还带着其他廷尉平到各郡去,梳理出来了不少冤狱,这个童官的确能干,若是萧大人瞧上了,廷尉府也愿意放人。” 萧望之连忙应声道:“多谢于大人。” 刘询有些犹豫,道:“只是按照大汉官吏考核之法,林天不易升迁过快,调动过频呢。” 朝中熟悉林天的人并不多,但是大多数人都还记得林天在朝堂上的辩术,印象深刻。 有人说:“英雄出少年,可以对林天网开一面。” 又有人说:“官吏的考核办法实行了这么久,林天并未立下什么功勋,陛下的考量是正确的。” 张延寿禀道:“陛下,臣到有个主意。” 刘询神色微动,笑的玩味,“那就快快说来。” 张延寿道:“臣觉得林天既然如此出色能干,必然不止萧大人需要,尹大人处也同样需要,林天虽然年幼,但能在一年内将廷尉府内的陈案清理干净,又到各郡清出来不少冤狱,这样的能力已经能够担当起县令的职位了。按照用人条例,朝中各府的属官出任各郡的郡吏,都会上涨一级,若是林天独独不涨,反而不美,若是涨的过快,是不是又太过,陛下可将林天放到比较困难的郡县去做县令。” 张延寿一向和赵家不和,怎么会替林天说话呢,只是不得已而已,两害相权取其轻。 大奴张青听说,林天和赵家的大娘子有口头婚约,但赵家要求林天秩级达到六百石才可下定,许嘉对赵娇娥念念不忘,求着皇上想法子成全。 以前赵家在张延寿眼里就是破落户,张延寿不会在乎许嘉娶赵娇娥,若是娶上了他还要叫声好,如今赵家和冯家成了亲家,赵兴又立了大功,若是许嘉娶了娇娥,不是给许家增添势力吗。 与其成全许嘉,不如成全林天,但是看着林天到了萧望之手下受重用,张延寿又不爽,索性不如替皇上解解忧,将林天扔到麻烦从中,若是爬不出来,可怨不得旁人。 扶风郡的平陵县,严延年就曾经在那里折掉了官职,只好又重新从丞相府的低级属官开始干起。 刘询笑了笑道:“张太仆这个法子甚好,扶风郡的平陵县向来是个麻烦堆,就叫林天去试试身手吧,看看他有没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的本事。” 甘罗十二岁拜相,自荐说有能耐的人就象锥子放入布袋里,立刻就会显出锥子尖,脱颖而出,麻烦越大,越能显示能耐。 看皇上举了这个典例出来,众人便不好再说了,就连一向善辩的萧望之都没有再继续。 下了朝堂,于廷尉笑眯眯地问:“萧大人,赵大人你们两家的婚事不知何时办呢?” 萧望之不应声,赵广汉笑道:“你外孙女婿去平陵县之前,准能参加上,到时候他可要作为夫家友人帮着去迎亲,挡酒呢。” 于廷尉笑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赵广汉瞧着于廷尉轻松的背影,笑着道:“长倩,你就别别扭了,旁人都在问,赶快占卜一下吉日吧,虽然我儿子鲁直了点,但他也有他的好处,你虽然喜欢赵子房,可你女儿不喜欢呢,再说赵子房都被冯世奉抢了去了,你也不用想了。” 萧望之默了半响,道:“就连林天都比你儿子强呢,我家美君怎么就瞧上了你儿子呢。” 赵广汉依旧不生气,道:“这是命里姻缘呢,林天早就定了赵子房的妹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能瞧上旁人吗?” 于廷尉不知他二人撕掳,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对着等在车内的林天道:“竖子,竟然让你弄成了。” 林天连忙殷勤地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于廷尉,笑道:“臣不过是运气好呢。” 瞧着冻的脸色有点青的林天,于廷尉笑了笑,这小子就是会讨人喜欢,也不推辞,将暖炉接过,又从车中暗箱里取出一坛酒来,排开印泥,就着坛口,先喝了两口,递给林天,道:“喝这个一会儿就热起来了,酒可是个好东西。” 林天连忙接过,和于廷尉对喝了起来,于廷尉越看眼前这个小子越满意,外孙女婿总算比女婿顺眼。 许嘉在家中得了消息,知道林天将被调任扶风郡平陵县做县令,年后上任,他虽然伤了面门,但内心很高兴,许嘉认为,林天能胜过自己的,不过是和娇娥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能做到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给娇娥更多更好,总有一日,在娇娥的眼中,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转眼间到了腊日,刘念专门派小黄门到赵家,请娇娥姐弟去宫中参加驱疫鬼的仪式,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赵家没有拒绝的理由,娇娥和广哥裹得厚厚的去了宫中,陪着太子兄妹三人一起玩耍,小黄门扮成的疫鬼和伥鬼围着宫中各殿跳了又跳,最终被手持火把的中黄门和十二兽赶出了瑞门。 五营骑士开始传递火把,等扔到了灞河里,这仪式就算完了。 娇娥长吁一口气,等到天子将驱疫鬼所用的苇戟和桃杖赐下来,就可以谢赏回家了,娇娥心里有气,实在不愿意再多瞧许嘉殷勤的嘴脸。 许嘉摔了面门之后,便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娇娥,听说娇娥来了宫中,不顾面上还带着未褪的於痕,守在娇娥身边。 等到娇娥和广哥得了苇戟和桃杖,便告辞说要赶回家,将这些挂在大门上,许嘉又一次提出要护送娇娥姐弟二人回家。 娇娥本不愿意,但又想借此和许嘉说个明白,便没有拒绝。 许嘉没有见到娇娥时,很想念,心里堵了许多话想倾诉,那些话在舌尖转来转去,也不过是一句,我喜欢你,会对你好的。 见了娇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而放不开手脚。 一路上竟然无话,广哥抱着苇戟和桃杖在怀,只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也不说话。 到了赵府门口,娇娥拿定了主意,对广哥道:“你先进去吧,我和许大人有话要讲。” 许嘉闻言下了马,脸上洋溢着不敢置信的笑容,直直地望着娇娥,却见娇娥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那是许嘉赶走纠缠她们母女的张博后给的。 娇娥轻声道:“许大人,多谢您以往的帮助,那时拿这块玉佩时还小,如今我已有了夫家,这玉佩还是请许大人收回吧。” 许嘉闻言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第151章 醉 许嘉的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娇娥的话,夫家……夫家……为什么总是比林天晚了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眼前一只美丽的柔夷,伸出毛绒绒的袖筒,那手指细细的如同葱管,正捧着他的玉佩,若是他的心能这样被娇娥捧在手心,便是死也值了。 娇娥见许嘉脸色青白,半响不接玉佩,垂下了眼帘,她想起了前世,她是如何深藏着对林天的心,沉吟片刻,也顾不得羞惭道:“许大人,我与林天自小在一起长大,相知相惜,说句阙越的话,大表哥与我,便如恭哀皇后与皇帝一般,女子大都是情痴,我和表哥能成眷属,此生已别无他求了。” 许嘉听了这话,脑袋里的弦被拨动了一下,他愣愣地问:“娇娥,你那么好,嫁给谁都配的上,为何要苦苦……” 娇娥正色将话截断,道:“当年皇上在民间时,听闻恭哀皇后非皇上不嫁,您应当懂得。我……我心中只觉得大表哥最好,和他在一起我便快活,和他分离我便伤心难过,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和大表哥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嘉低下头去,娇娥的话让他想起了幼时,母亲和父亲争吵,要让姐姐放弃嫁给刘病己的念头,刘病己身无恒产,又游手好闲,又有皇室压着,此生看起来没有出头之日,姐姐哭着绝食,发誓说此生非姐夫不嫁。 姐夫没有了姐姐,便心里再也进不去人,当年他和父亲都担心姐夫被比姐姐好看许多的霍成君迷了心智,结果,姐夫还是为姐姐报了仇。 可是…… 娇娥看看许嘉的神情变幻,又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与恭哀皇后而言,在民间与皇上的那段日子才过的快乐,入宫之后想必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不免被霍家加害,娇娥只想过舒心日子,富贵有我父兄去求就好了。” 接着又将玉佩向前递了递,道:“许大人多次相助,娇娥心中都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娇娥之处,定当竭力相助,只是这玉佩……” 许嘉苦笑一声,娇娥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将他想说的话都截断了,留了一线,日后好见面,还能强求什么,他点了点头,轻轻将玉佩拿起,揣入怀中,看着娇娥,想说些什么祝福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便翻身上马去了。 娇娥站在家门口,目送许嘉离去,今日这番言语,许嘉应当能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不再强求生事了吧? 今生能和大表哥在一起,娇娥觉得她重活这一辈子就算是圆满了,父母恩爱,兄弟皆安泰,又有大表哥伴着她,与上一世相比,简直是泡在蜜糖罐里一般。 只求老天能让这幸福伴随她,久一些,更久一些。 “吱呀”一声,门开了,林天出了来,怨道:“你怎么一直看着别人不回来?” 听着这酸溜溜的话,娇娥的心中泛着甜,嗔道:“你怎么总这样?” “我怎么样?后悔了?”林天将怀中的苇戟和桃杖递给娇娥,厉声道:“现在想后悔,已经没门了。” 娇娥被逗得一笑,嘴角上翘,却故作不在意地道:“谁说后悔了,现在都已经上了贼船了,还能下去吗?” 林天严肃地看着娇娥,“自然是不能,就老老实实做个贼婆子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罢。” 娇娥知道林天在门里偷听到了她和许嘉的谈话,脸羞得通红,跺跺脚便要回府,林天连忙拽住道:“广哥让我俩把这个插上呢,他待会要亲自出来敲锣驱疫鬼,你跑什么跑?” 娇娥白了林天一眼,林天偷偷地笑了笑,又故作严肃,认真将苇戟和桃杖摆了摆,又叫娇娥来看,两人笑着闹着,将苇戟和桃杖又调整了几番。 林天拉着娇娥的手,站在门前,端详了片刻,道:“摆的很正呢。” 娇娥点点头,林天又拉着娇娥到了紧挨着的自家门口,又摆放了一番,才道:“我送你回家去,就要去余里了,立哥和玉瑶还等着我呢。” 娇娥又点点头,林天搂住娇娥,将下巴放在娇娥的发顶,叹道:“还要等几日方能纳征下定,真是着急。” 于大人点了头,王氏便赶忙请了官媒上门来请婚,生怕慢了一点,被人抢去了,林立都在背后学着母亲的模样,偷笑了几回。 大汉朝讲究媒妁之言,只是两家自行认了亲事是不敬礼法,会被旁人瞧不起。 媒人上了赵家,三寸不烂之舌说的赵义和林氏心花怒放,答应之后,便是问名占卜,要找个好日子,卜一下是否吉兆,好在方士说这桩婚事是极好的,王氏听了,脸上怒放出一朵花儿来,连忙催着媒婆将占卜结果告知赵家,接下来便要纳征了。 娇娥动了动,道:“这在大门外呢,让旁人瞧了去……” 林天道:“没事,这都什么时辰了,都在家里准备腊日礼的祭品呢,若是有人开门,我怎么会听不到。” 虽然这样说,还是恋恋不舍地将娇娥放开,轻轻拉起小手,道:“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待会再和广哥出来敲锣好了。” 娇娥点了点头,都由着大表哥安排,两人进了大门,只听“嘎吱”一声,那门便关上了,门上的青铜门环还轻轻地敲着门板,发出轻轻地敲击之声。 许嘉静静地站在街角,他的梦尚未开始,便已经被敲醒,娇娥和林天二人,情投意合,言语之中那化不开的浓浓情意,让许嘉心中涌上一股子说不出的苦涩。 他出了里门又觉得自己不够有风度,想折回来找娇娥,至于找到娇娥说些什么,他也压根没想好,拐到街角,就见到林天和娇娥两人在忙着挂苇戟和桃杖。 他最不想见的人便是林天了,又忍不住想看林天和娇娥是怎么相处法,越看越觉得心里难受,可又忍不住想看,直到两人进了赵家的大门,许嘉才缓缓牵了马走开了。 静下心来,许嘉觉得娇娥说的话,无不有理,赵娇娥,你为何不是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为何不是想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许嘉觉得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他回到家里,见许广汉忙前忙后地准备腊祭礼的物品,看父亲满头白发中夹杂着缕缕乌发,心里长叹一声,对许广汉道:“阿父,这些我来忙就好,家中不是有大奴吗,你干嘛自己来操这个心。” 冬日里天黑的早,虽然点着粗粗的牛油烛,室内还是有些昏暗,许广汉眯着眼睛,瞧了瞧儿子的脸色,叹气道:“你母亲和你姐姐都等着我给她们准备好吃的呢,老婆子脾气最大,要是我不亲手做,只怕生气不来了,你姐姐最喜欢我做的牛肉羹了,小时候……” 许嘉茫然地应着,阿父和阿母两个虽然经常吵闹,感情却极好,阿父被施了宫刑,又在掖庭当差,阿母也没有嫌弃过阿父,只带着他和姐姐度日。 这便是赵娇娥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许嘉有些晃神,等回过神来,又听到许广汉在念叨:“一日比一日大,你阿母和姐姐又要问你为什么还不娶妻生子了,你姐姐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两个了,翻过年就要行成人礼了……” 许嘉打断父亲的话,道:“阿父,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您替孩儿选个好媳妇吧,只要能像你和阿母、姐姐和姐夫一般就好。” 许广汉愣在当场,又惊又喜,问:“嘉哥,怎么突然转了性了?莫不是冲撞了什么?阿父只是说说,你要实在不愿意……” 许嘉害怕父亲再提起赵娇娥来,连忙道:“阿父,我想通了,早点成婚,好给咱家续香火呢。” 许广汉乐的眼泪都出来了,连忙点头道:“太好了,太好了,阿父也让你阿母高兴高兴,她们也会高兴的。” 许嘉长吐一口气,缓缓坐下,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晚间,刘询和王皇后带着一众夫人、皇子、公主们陪着上官太后在长乐宫进了家宴,上官太后虽然年纪比刘询还小,可毕竟辈分摆在那里,刘询当年被丙吉等人从掖庭接回,在长乐宫侍奉了上官太后几日,才被封的王,登的基。 尽了孝心之后,刘询放松下来,看着日益康健的太子刘奭和长公主刘念,觉得这一年来虽然事情多,但国事和家事还算顺心。 才动了几筷子,弘恭匆忙进了来,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询脸上有些不耐,却也不得不告罪退席。 出了殿门,刘询不悦道:“许嘉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知道宫中的规矩,不好好在家陪着平恩候做什么。” 宫中这个时候都上了钥,许嘉又不当值,这还罢了,关键是抱着个酒坛子,拍着宫门嚷嚷,口口声声要见姐夫,这被御史知道了,是要被弹劾丢官的。 弘恭从未见过许嘉这个样子,又知道刘询和许嘉两人感情很好,也不敢阻拦,连忙禀报,由皇上定夺,果然刘询嘴上虽然不悦,还是让人将许嘉领进了寝宫。 “你这个混账,不在家里陪着岳丈,跑宫里来做什么?这么大人了,行事还这么不稳重?”刘询一边让家人子们照料着许嘉,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骂。 “姐夫……姐夫……阿父喝醉了,我喝不醉,你陪我喝喝,一醉解千愁嘛,我要醉一醉,”许嘉抱着酒坛子不放手。 对着个醉鬼,没有道理可讲,刘询耐着性子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姐夫,我想找个人像你和姐姐一样过一辈子,可不知道该找谁,姐夫,你最疼我了,帮我想想办法吧,”许嘉像个孩子,撒着娇。 刘询又回到了昔年,不由自主软了口气,叹道:“你不是要找那赵娇娥吗?” 许嘉挥了挥手,不耐地道:“……别提她了,她要和她表哥一生一世一双人去了,我想起了姐姐,我不拦着……可我心里苦的荒。” “一生一世一双人……”刘询苦笑了一下,他当年最爱许平君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作为皇帝只有皇后,没有其他女人,刘家的男人生来好美色,又是皇帝,无论是本性还是身份,都不可能做得到。 可这是许平君想要的吧,许平君走了,他的心也走了,人生最快乐的那段日子,就是刚刚和许平君有了个家,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什么也挽回不了啦。 腊日的夜里,许嘉和刘询喝的烂醉如泥,都只为了一句话。   ☆、第152章 忙碌 失意人偏逢断肠君,怎能不醉? 刘询醒来之时,已是辰时,转头望去,许嘉压在他的衣袖上,睡的正酣。 无奈地抽了抽衣袖,只见许嘉睡的像只小猪,吧唧吧唧嘴,又继续睡去,刘询忍住宿醉的不适,将衣袖轻轻抽出,下了榻,梳洗了一番,出去吹了吹冷风,又转回寝殿,想将许嘉唤起。 许嘉也已经醒了,见到刘询,脸红了道:“陛下,臣昨夜阙越了。” “你还知道阙越了?”刘询笑骂道:“幸好这几日封印沐休,否则御史参倒了你,朕可不管。” 弘恭连忙禀道:“禀陛下,昨夜臣就已经吩咐下去,不叫他们张扬。” “瞧瞧,许嘉你做什么都要人在你后面……”刘询将粗俗之语咽进了肚子。 “臣饿了,能不能赏点吃得?”许嘉腆着脸求道:“也不用多吃,还要留着肚子去赵大人家里吃喜酒。” “今日是赵广汉家娶媳,萧望之嫁女,朕都被你这小子搅和忘了,”刘询想起来了,这两个有脾气的重臣都需要哄着,连忙命弘恭准备好赏赐,届时赏下去。 忙乎了一阵子,胃里空空的,许嘉陪着刘询匆匆进了朝食,赶忙往家赶去,阿父占卜了吉时,要在巳时祭祀先人。 到了黄昏,许嘉又重新梳洗一番,和父亲同去参加赵大人家的婚礼宴席。 婚礼上许嘉瞧见了一个很不想见到的人,林天穿着一身玄色的深衣,作为夫家的友人,陪着新郎赵彭祖,一同去萧家接了亲回来。 穿着玄色礼服的赵彭祖先下了马车,站在赵家大门口,接着林天和赵家的门客摇头晃脑地念了几首礼赋,都是赞美祝福之词,念完之后便大喊:“请新娘出轿。” 赵彭祖一脸严肃,对着轿子作了一揖,请新娘出轿。 一旁的喜婆子打开了轿帘,同样一身玄色礼服的萧美君,手中捏着一把团扇,将面容遮住大半,袅袅婷婷地出了轿,两旁陪行的婆子侍女们一拥而上,将新娘护住。 赵彭祖在前,萧美君在后,踏在青毡铺成的小路,朝礼室走去,拜见赵广汉夫妇。 许嘉和一众小郎君们看得眼热,一边起哄,一边调笑,赵彭祖只管抿着嘴,一脸涨红,迈步疾走,萧美君也后面也走的有些踉跄,团扇底下,露出侧面娇美的轮廓,走动之间,传出一阵阵的佩环轻轻敲击之声。 “新娘子真是漂亮,”准备闹新郎的郎君们在一旁起哄。 萧美君羞涩难当,差点绊了一跤,赵彭祖立即停下脚步,等着新娘上前,方慢慢地走了。 众小郎君又是一阵大笑。 礼室内拜过天地和父母后,新郎夫妇便共同进了内室。 许嘉等人观礼毕,方才入座,等待开席之后,再闹新郎。 众人都在说新娘子的陪嫁丰盛,光是送婚的女方家中的四轮马车就有数十辆,更不用说那些婆子侍婢们了。 赵家的婚宴办的很丰盛,就连席上的美酒都是萧家送来的萧氏美酒,价值不菲,而食案上摆放的鲤鱼和新鲜的羊排、羊蹄都是来自赵彭祖等人买的荒山所产,肥美的很。 有人羡慕,“赵彭祖真是有福气,妻子又漂亮又有钱,老丈人又有学问又有权势。” 有人有些酸,“你若是京兆尹的儿子,也能娶上左冯翊的女儿。” 许嘉眯起眼睛,不说话。 又有人辟谣道:“听说萧大人和赵大人并不亲密,只是因为赵家二郎在灞河边帮了萧家娘子,这才成了亲家呢。” “额,原来是英雄救美,赵彭祖真有福气,萧家的女儿谁不想娶,赵大人家里穷呢,听说聘金也才只有二十斤……” 聘金是十分能彰显出来夫家对于小娘子的重视程度的,赵共王刘充娶妻的聘金大约在二百斤金上下,合二百万钱。 皇帝聘皇后,聘金万斤,聘夫人,聘金四千斤,民间嫁娶,就连最穷的人家也要凑出二、三万钱娶妻。 赵广汉给儿子聘媳妇,只有黄金二十斤,的确是太少了。 “哈哈,那萧家的嫁妆可不少,我看光是侍婢就有上百人,僮奴婆子就不知道多少了,赵彭祖以后要怕妻子了……” “哈哈……” 许嘉支着双颊默默地听着。 赵彭祖从内室完了里出来,跟着父亲一道敬酒,林天等人围着,准备替他挡酒。 大汉朝成婚,主要请的都是成亲双方的族人,双方的友人,双方的邻居,赵家和萧家同朝为官,双方的友人大都是同僚,都相互认识,宴席间很热闹。 婚礼上按照旧俗,宾客亲朋与新人嬉笑取乐,百无顾忌,对新郎锤杖是必有的,曾有人过度戏耍,将新郎的脚趾绑起来,倒掉着,用杖打了二十余下,最后喜事变成了丧事。 对着赵彭祖,京兆尹府的那些椽史们当然不敢过分,但是朝中百官之子,萧家的少年郎们却是没有什么禁忌的。 等到宾主互敬完毕,小郎君们凑在赵彭祖身边起哄,要将赵彭祖绑起来,捶打一番,林天作为亲友,也被推了上来。 新郎的杖刑可以被身边的亲友分担,众人兴致勃勃地将林天和赵彭祖绑在庭院里的树上,就拿着大杖准备施刑了。 “慢着,”许嘉叫了一声。 于永等人侧目看来,难道许嘉想借机捶打林天不成,林立有些急了,这种婚礼上暗中使坏的人也不少,事后只会被判为误伤。 苗公拉住林立,叫他不要着急,许嘉将身上的外袍脱了,笑着道:“赵二郎的亲友可不只林天一人,还有我呢,一人分一点,别把新郎打坏了,新娘子不高兴。” 于永看着许嘉笑了笑,道:“那也算我一个吧。”说着也将外袍脱了去。 京兆尹府的椽史们也跟着将外袍脱了去。 赵彭祖红着脸,有些局促地道:“谢谢各位了。” 林天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许嘉,许嘉笑着道:“于永的外甥女便是我的外甥女,做舅舅的岂能看着外甥女婿白白挨打不成。” 于永和许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体谅”二字。 林天微微笑了笑,许嘉到成了他的舅舅了,戏谑着道:“那我便替娇娥谢谢两位舅舅。” 施刑的人觉得没了意思,随便敷衍着敲打了几下就算了,众人嘻嘻哈哈地穿上外袍,推推搡搡地入了厅堂。 牛油蜡烛照得厅堂内如同白昼,郑国的乐师,赵国的舞女,轻歌曼舞,吹竽弄琴,让人顷刻间就忘掉了方才那一幕,赵彭祖很快就被灌醉,被人扶进了内室之中。 于永和许嘉走出赵府,许嘉笑道:“永哥,我们好久没有在一处喝酒了。” “前阵子养伤嘛,过两日得空我们也学学雅人,出去踏雪赏梅去。” “好,那我先走了。”许嘉护送着阿父上了马车,笑眯眯地道了别。 许广汉将儿子的变化瞧在眼里,心中暗叹,那赵家大娘子也是个好的,只是和许嘉没什么缘法,如今能这样也是好事,待到过完正旦,就好好给儿子找门婚事。 林天走近于永身边,轻声道:“多谢舅舅。” 于永笑了,道:“自家人何必如此,许嘉也是个血性男儿,说出来的话作数的,你好好放心上任去吧。” 林天心道:“这怎么能放得下心来呢,姑姑都嫁给姑父多年,生儿育女了还被人瞧上了呢。” 整个腊日节,林天就忙乎了两件事,作为赵彭祖的亲友,帮着娶媳妇,休息休息,又该给自己媳妇下聘礼。 王氏早早就让媒婆子通知林氏,占卜卜的是吉兆,大吉。 接下来就是纳征了,要给赵家送聘礼去,这聘礼一下,两人的婚事变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送什么东西好呢?除了聘金,还要准备玄、纁、羊、雁、酒、米等三十种物品呢,王氏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心里很美,林立和玉瑶也来帮忙,弄得忙乱的很。 纳征那日,娇娥早早换了衣服,在屋内等着,其实她又不能出去瞧,小娘子亲自出去瞧自己的聘礼,是会被笑话的,都是听夏婆子和侍女们在议论,更有跑前跑后的广哥,传递着所见所闻。 可这样让她很开心,能实实在在的觉得她和大表哥的婚事成了真。 林家这次下了聘金百斤,更有玄纁五百匹,羊二百头、雁一对、酒百坛、米百石,好重的一份聘礼,更不用说那些绫罗绸缎,宝石钗环,各色干果、干肉堆得像座小山。 赵成挺直了腰板,一脸得意地带着僮奴们守着。 邻居们都来瞧热闹,沾喜气,看的都咋舌不止。 这林家绣纺的大郎出手真是大方。 “听说林家为了这个外甥女,可真是舍得呢,隔壁的宅子都买下来了,要让两家做邻居。” “林家绣纺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是有钱的,关键是真是舍得。” 林氏只是笑着招待邻居们,偶尔赵霸在屋内哭闹几声,侍女们哄不住了,便告罪去瞧瞧小儿子。 邻居们议论道:“赵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儿好看又懂事,女婿又这般好,听说年纪轻轻就是六百石的县令了,她到了现在还这么能生,又生了个小郎君,关键是怎么瞧着还是那么漂亮,只怕女儿也一样能生好福气呢。” 夏婆子听得庭院里邻居们的说辞,心中得意,忍不住对阿桂道:“这聘礼在尚德里也是独一份了,林大郎对大娘子真是疼到心里,吃穿用度没有不上心的,就连婆婆和小姑子也变得大度体贴,这样舍得花钱娶媳妇,日后我们大娘子岂不是要掉到蜜罐子里去了。” 洛嬷嬷听了啐道:“我们娇娥可不是谁都能娶得上的,能娶到这般的好娘子,林大郎才是掉到蜜罐子里去了呢。” 但私下里又为娇娥高兴,婆婆小姑都不再难缠,林天又心中只有一个娇娥,年纪轻轻又升了六百石,说一声少年得志也不为过了,两人情投意合,也算是美事一桩,只是自己要跟着娇娥,亲自守着,看着娇娥过好日子才放心呢。 娇娥端坐在堂内,听得广哥回来比划,那一对大雁有多大,皮毛光亮,是大表哥和他两个偷偷在隔壁养的,如今拿来做聘礼,也有他赵广的一份功劳啊。 娇娥白了弟弟一眼道:“莫非那二百头羊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成,都是你帮着养的?” 广哥笑道:“那也有我帮着你们出主意呢,大表哥都说,有广哥出主意,羊都好养了许多。我还答应送给长公主一辆羊车呢,以后长公主坐在羊车里,我送她的那只大黑狗就在前面开路,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你可真是会玩……”娇娥嘟囔着。 “长公主喜欢了,别人也会跟着喜欢啊,那我们家的羊不就能卖个好价钱了吗?日后广哥娶媳妇,也要一座山,里面又有羊又有鱼还有鸭子。” “广哥这个主意好呢,”林天笑眯眯地进了来。 “谁准你来的?”娇娥瞪着林天,今天她打扮的非常靓丽,坐在厅堂,等着婆母和小姑子来瞧瞧自己。 林天也不管广哥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只是傻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忍不住想看看你么,都多久没见了。” 广哥拖长了调子,背着手,瞅着娇娥,一晃一晃地学着严少傅的口气,叹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哇。” “你个小东西,出去,”林天的脸也红了,揪着小舅子的耳朵。 娇娥嗔道:“你也出去呢,等会舅母和玉瑶来了,瞧见像什么?” 广哥本来嗤牙咧嘴的,听了又咯咯地笑道:“走了啊,一起走。” 待到王氏和玉瑶按例来看娇娥,娇娥早已经又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华堂内,王氏瞧了盛装打扮的娇娥,喜笑颜开,拉着手儿啊肉啊的叫个不住。 玉瑶也笑着唤嫂子,激的娇娥脸上红晕怎么都褪不下去。 林立也来凑热闹,道:“我哥哥为了给聘礼上六礼文,愁得,啧啧,在家里憋了几日都憋不出来,只好提了礼物去找杨恽帮得忙,被杨恽嘲笑了一通,也不敢还嘴呢,啧啧,还有那些礼物,每样都要写赞文,什么“雁候阴阳,待时而举,冬南夏北,贵有其所”,啧啧,我哥哥现在可知道不好好读书可真要不得。” 娇娥又害羞又好笑,道:“二表哥,你难道没有这一日么?” 林立嘿嘿一笑,“谁叫他是我大哥呢,我早都把这些记下了,等到我用的时候,照搬来就是,还用再花两道钱么?”   ☆、第153章 来气 俗话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在大汉人眼中,聘礼代表的不仅仅是财物,还代表了男方对女方的尊重,林家越是倾尽全力来求娶,越显示了对娇娥的看重,显示了日后林家会好好看待娇娥的诚意。 左邻右舍看完林家的聘礼,兴奋地讨论了半日,方散,自此后,赵家大娘子的金贵可就在尚德里出了名。 于廷尉一家不放心,也来看聘礼,于夫人瞧着觉得心满意足,在她眼中,林家只是个小富商,能拿出来的东西毕竟有限,娇娥是赵家唯一的嫡女,可不能受了委屈,没想到林家这么肯花力气,有点喜出望外。 于廷尉和于永都点头称好,对林天的看法又好了不少,于夫人道:“永哥,阿母给你备下的聘礼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早些给阿母找个媳妇回来呀,外甥和外甥女都订了亲了。” 广哥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羊,听了这话,得意地道:“舅舅和我一起娶媳妇呗,大表哥说了,等我娶媳妇,也要送我一座山,里面有羊、有鱼、有鸭子。” “天,若是你舅舅等着和你一起成婚,老妪怎么办呢?”于夫人绝望了,童子的话最容易一语成谶了。 于永只是笑笑,将广哥提了起来,道:“三堆牛粪高,还想娶媳妇。” 广哥不悦道:“那是年初,这都年底了,我长个了。” “那便是四堆牛粪高了,”于永从善如流,立即改口。 众人大笑,广哥觉得不对,噘着嘴道:“舅舅这样,娶媳妇聘礼不够了,广哥绝不会把山里的羊让给你。” 众人又大笑。 玉棠和玉梨两人远远地站在一边往这望,眼中流露出艳羡,玉棠叹道:“林家真是舍得,姐姐真是好命。” 玉梨嫉恨地道:“阿父都升到了千石了,她还守着林家不放,真是个傻子,莫要连累我们也嫁的低,去年腊日阿父还说姐姐慧名远播,我们也会嫁的更好,哼,别是一场空吧。” 玉棠无奈地瞧了瞧她道:“大姐总算嫁给有情郎了,林家如今不是以前的林家了,林天年纪轻轻就是六百石的高级官吏,我们是庶女,嫁的好也不过是嫁个小吏罢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阿父升到三公,可是这……”玉棠瞧着那些东西,也有些眼热,叹口气道:“这都是各人修来的缘法,我们比不过了。” 玉梨盯着院子里的聘礼,不由得更加恼恨。 纳征礼后,娇娥就成了林家的媳妇,林天更加勤快地往赵家跑,只为了能抽空子多说那么几句话,虽然夏婆子等人管的没有那么严苛,但想偷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正旦过完之后,各衙门都开了印,林天也不得不启程前往平陵县。 临行前,两人总算是有了机会单独说话,娇娥很担心大表哥去了那里,没人照料,又担心他年纪轻,担任县令,底下的县吏不听使唤,欺瞒他。 “……春天要捂,不能天热了就穿单衣,会吹了风生病的,你在外面要注意按时进食,不要饥一顿饱一顿……”娇娥不断地叮嘱着,总觉得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到。 林天笑眯眯地听着,他真舍不得丢下表妹,可惜两人怎么努力,赵义和林氏都不愿意他俩先成婚后圆房。 赵义说林天自己还是个毛小子,去了平陵县,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照顾娇娥。林氏更直接了,说要等到娇娥及笄后才能成亲,赵兴是长兄,还未成亲呢。 两人离别在即,觉得每一刻都是那么金贵,林天着迷地瞧着娇娥絮絮叨叨的小嘴,自家的媳妇怎么这么可人疼,他不由自主地便吻了上去。 娇娥正在想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却被林天轻轻含住了小嘴,接着舌尖便钻了进来,娇娥的知觉都集中到了嘴上,感受着林天的舌尖的游弋,她不由得身子便软软地倚在了林天的怀里。 好像两人之间的亲热只是刚刚开始,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娇娥的两眼迷离,小嘴嫣红,瞧见大表哥的双眼里也有着这么一个小人儿,脸不由得更红了。 林天将她搂在怀里,让她歇息歇息,过了片刻,用手去抚摸娇娥红肿的嘴唇,本来是心疼,可过不了片刻,又将娇娥的小脸捧住,欺了上去。 娇娥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又心软纵容着林天,大表哥要去平陵县了,她舍不得让他走,舍不得推开林天。 “咳咳”夏婆子在外面咳了几声,两人都是一惊,林天这才舍得放开娇娥。 “表妹你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林天哑着声音道。 娇娥也哑着声音软糯糯地道:“嗯。”又从袖筒里取出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来,系在林天的身上,道:“你且记得,只许想我一个。” “嗯。” 等到送行的那天,娇娥站在东门外的郭亭,忍不住哭了,她本想笑眯眯地让林天离开的,可最终还是没忍住。 林天直直地看着娇娥,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全记下,刻在心里一般。 上巳节后,苗公来赵家登门拜访,求见赵家大娘子,娇娥不知何事,便由洛嬷嬷、夏婆子等人陪着,隔着屏风见了一面。 苗公道:“赵大娘子,臣要去平陵县追随林县令了,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的?过两日臣便来取。” 娇娥连忙应声,她自重生以来,从未和林天分离这么久,心中难受的很,夜里也睡不好,觉得像是有猫爪的一般。 待到苗公再来,娇娥已经备好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为林天缝制的几套里衣和一打袜子,苗公接过便告辞了。 这次苗公去担任的是平陵县的县尉,秩俸四百石,赵广汉替他在尹翁归那里说了些好话,才将他调了过去,由朝廷下旨,担任县尉做林天的帮手,主管平陵县的治安、缉捕盗贼。 有了苗公过去帮扶,娇娥的心才堪堪放下了半颗。 而林天见了苗公便问,“你怎么来了?你就是个从良的大盗贼头子,过来捉什么盗贼?” 苗公也不理他,只将身上带着的东西一样样解下来,指给林天看,最后指着娇娥的那个小包裹,道:“赵大娘子可真是惦记你呢。” 林天嘴上不说,接过包裹,却宝贝地捏在手上,再也不撒手了。 “你不打开瞧瞧?” “不用,左右不过是些衣服。” “我都知道是什么,是一些里衣和袜子。” “你……你怎么偷看我的包裹。” “还用偷看吗?谁不是从少年郎君过来的,”苗公的声音变得猥琐起来:“小娘子想你了呢,给你做里衣是牵挂着你,给你做袜子是管着你,叫你记着早点去看她。小娘子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吗,好猜的很,当年我也是……” “得得……”林天受不住了,捧着包裹回内屋去了,丢下苗公一个人在厅堂里喝茶水。 “这小子,蹲在这个沟里,还不知道外面都闹成什么样了。”苗公懒散地撑开双腿,这一路赶的太累了。 平陵县离长安城较远,林天只是个县令,还没有到能看到邸报的级别,太守自打过了正月,就生了病,时好时坏,没空管他。林天人生地不熟,还没有和郡吏们搭上关系,长安城发生什么事,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自林天离开长安城后不久,义渠安国便不负众望地在西羌惹出事情来了。 义渠安国在朝廷受够了赵充国的奚落,决定在西羌一洗前耻。他以骑都尉的身份率领了二千骑兵和车马辎重到达了羌中,就假托圣上对西羌各部落有赏赐,先将先零部落的一帮首领召集在一起。来的首领有三十多人,义渠安国将桀骜狡猾者全部杀掉,又率兵突袭没有防备的先零人,斩首一千余级。 作为将领,赵充国说的是不是属实,他当然心中清楚,义渠安国认为自己是受了先零部落首领的蒙蔽,一时同情,被骗得犯下大错,这一次便先拿先零部落来开刀。 但是这样的做法,让那些已经归附了大汉的其他羌人部落很愤恨,不再信任和顺服汉朝,加上有心人的挑拨,已经平复的西羌之乱,再次点起了战火。 归义羌侯杨玉起兵攻打附近的郡县,杀了官吏,伤了不少百姓。 义渠安国知道事情闹大了,但他并不慌张,率兵袭击,却中了羌人的埋伏,慌乱之下,义渠安国丢下车马辎重和武器,率兵退到了令居,立即上奏朝廷,请求支援。 朝中都炸了锅,赵充国的预言再一次被验中,刘询问何人能去与西羌一战? 赵充国立即道:“那自然是我最合适啊。” 众朝臣又不忿了,你知道你多老了吗?都七十多了,有个闪失谁当得起啊。 刘询虽然觉得赵充国每一次都说中了,但是并不代表他相信赵充国可以这么大的年纪去西羌作战啊。 张千秋跳了出来,道:“臣愿意替陛下分忧,臣曾经有过和西域各族作战的经验,赵将军实在是年纪大了,让臣来吧。” 可是刘询也不愿意让张千秋去,便问:“大将军的身体不是很好,朕都将你的二弟调入长安城侍奉左右,你怎么还要这个时候去作战呢?” 张千秋咬了咬牙,道:“陛下,臣的父亲也是同意了的,相信臣很快便能凯旋而归,在父亲床前尽孝。” 见张千秋如此坚持,刘询叹了口气,便同意了。 赵充国依旧坚持道:“谁都不如我合适。” 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又一次摇头,大家都装作没有听见赵充国的这句话。 张千秋又举荐了一人,道:“陛下,臣想要一个干练的郡吏做长史,此人姓严名延年,办事干练,眼下在东海郡太守处做主簿功曹。” 于廷尉大怒,却也找不到话来反对,魏相也是一惊,严延年是个什么人,魏相很清楚,没有想到又搭到了张家的船上。 严延年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刘询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可。” 张敞知道了这件事,也为好友高兴,严延年极有能力,只要有了机会,就一定会展现出来。 但于家和赵家就很不乐意了。 赵广汉气的不轻,这个被赶出了长安城的人,竟然又一次大剌剌地重新找到了舞台,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有了机会,定然会做出更加骇人听闻的事情。 与赵广汉一般,张延寿眼下也很想将一个人撵下位。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林天。 许嘉在上巳节相看了冯世奉的二娘子,回来后,许广汉便托人上门提亲,这也是一桩极好的婚事,冯家点了头。 张延寿知道之后大惊,本来撮合娇娥和林天,便是防着赵家和许家攀在一处,眼下这两家虽然拐了个弯,却还是做了亲戚。 不仅没有拦住这三家攀扯在一起,还亲手帮着将林天送上了六百石的高位,给赵家又增添了一道助力,张延寿咽不下这口气。   ☆、第154章 收拾 等到严延年奉旨入了长安城,准备跟随一万大军一起出发前往金城,严赵两家的约定,即严延年不得入长安城为官就算是废止了,毕竟非常时期,圣旨征召大于私人之间的盟誓。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是严母和赵家之间的盟誓,事关孝道,做儿子的起码不应当在母亲活着的时候违背这个盟誓,对此,严延年的理由很充分,此番并非是入长安城为官,而是在长安城逗留罢了。 严延年和张延寿的一番交谈,更让张延寿盯上了林天。 无他,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林天在仕途上的前程不会低,而目前赵家阵营里最好被攻克,最好被拿下的就是林天。 赵兴远在西域,鞭长莫及,赵义为丞相府属官,有魏相罩着,而林天刚到扶风郡,并没有做县令的经验,右扶风尹翁归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只要林天犯点错,结果可想而知。 平陵县的县令历来难做,这里有着铜矿和盗贼,山林中还有许多穷的连衣服都穿不上的贫民,朝廷的赋税都难以收齐,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童官能够做好县令,想想都是极困难的,也许都等不到三年一次的大考核,林天就做不下去了。 可张延寿不想等,只想亲自动手,让林天下台的更快。 大汉的太仆主掌着皇室的乘舆和牧师诸苑三十六所,其中各地的骏马监合计养马三十万匹,牧师诸苑主要分布在北边和西边,西边临近敦煌郡一带,北边则主要在三辅地区。 平陵县就有牧师诸苑一所,张延寿计划着找个由头督查三辅地区骏马监们的工作,看能否找出点岔子来。 此时的林天的确焦头烂额,压根顾不上理会牧师诸苑,他首先要梳理县里的土地和人口,眼下正是春耕的时机,再接下来还要防洪防旱,这些都是姑父赵义梳理了丞相府中各郡县递交的功绩折子,得出来的县令职掌大事记。 县衙里的属吏们都是滑头,轻易指派不动,这是因为除了县尉和县丞由朝廷委派的,其余的斗食、佐史、亭长、三老、有秩、啬夫等都是由本地的大族、儒士等担任的,谁会发自内心地遵从一个商户出身,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童官呢。 林天首先要震慑住县衙内的属吏,还要摆布得了当地的大族,更要管辖和教化得了县内各类百姓,抓捕得住四处流传作案的盗贼。 此刻的他,压根没有时间想娇娥,甚至没有时间想自己,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剩下的时间都在县衙里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苗公的到来,等于让他在平陵县有了自己人,林天立即觉得身上的担子没有那么重了。 听了苗公介绍了一番近来的形势,林天顾不上换上娇娥给自己做的衣物,连忙给弟弟写了一封信,叫林立多到姑父那里打听动向,没事到宫门外的小黄门那里买些邸报送来,最后再三叮嘱,要好好保管好那些藏在深山里的粮食,好好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娇娥,叫娇娥不要担心。 忙乎完这些,林天给苗公摆了宴席接风,两人推杯换盏几道,立即便进入了状态,商议了一番如何收服县吏的法子。 苗公第二日便上任了,新到的平陵县县尉原是三辅地区有名的盗贼头子,从了良在平陵县坐镇,平陵县的盗贼们出没的便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总得给祖师爷留点面子不是。 林天觉得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苗公和林天带来的大奴便走街串巷,学起了尹翁归刚来扶风郡刺探各地大户和盗贼的法子。 没两天平陵县爱惹是生非的大族和惯犯、游手好闲的刁民都被梳理了出来,这些本该是县吏们该做的事,但是他们欺负林天是个外地人,又没有什么帮手,谁也不想得罪地头蛇,便敷衍着就是不做这件事。 林天则日日奔波在田间地头,将春耕这件事手忙脚乱地应付了过去,好歹没出错。 接下来就该收拾这些不老实的县吏们了,苗公已经和大奴两人积攒起了一卷厚厚的册子,将各家大族的阴私事打听了不少,其中尚家引起了林天的关注。 据说尚家的家主一心想做官,按道理,尚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族,做个县衙里的有秩俸的啬夫是极容易的事,但是尚家家主尚万年私德有亏,曾经因为与他人妻室私通,被判过刑,虽然用钱赎了罪,但脸上还是留下了斑痕。 历任的县令均碍于此,没有给尚万年这个机会。 苗公得了林天的交代,故意在县衙里的几个小吏们面前说些闲话,譬如林县令想重新更换里令,有秩的啬夫也有了缺,等等。 就有人心思浮动起来,有了官员的变动,就有了钻营的机会,县吏们不用背井离乡出去做官,自然愿意借着这个机会经营在县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过了不久,县里的李功曹就向林天推荐了尚万年,说此人出生世家大族,为人仁厚,做事干练,是不可多得的能吏。 林天听了,便知道李功曹是得了尚万年的贿赂了,便笑着道:“既然李功曹这般说,日后有机会便见见喽。” 李功曹当了多年的地头蛇,县衙里除了朝廷委派来的县令、县尉和县丞就属他最大了,是个精于应对的家伙,立即笑着道:“县令大人,择日不如撞日,尚家的桃园里开的好桃花,不如县令大人微服私访一番,如何?” 林天点了点头道:“也好。” 李功曹觉得那钱就稳稳的到手了,兴冲冲的派人给尚万年通风报信,尚家立即洒扫门庭,整治了一番,在园子里开的最茂盛的桃花树下,摆了张秤席,上面摆放好了精致的食案和用具。 等到林天和李功曹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尚家家主殷勤地带着林县令赏了园子里的桃花,园内有美貌的婢子张望,只等林天瞩目一二,便即刻奉上。 林天一见便知道尚万年是势在必得了,他虽然稚嫩,但自小在东市长大,什么嘴脸没有见过?又跟着赵广汉、于廷尉两个人精,尚万年这点子心思压根不够他瞧一瞧的。 尚万年跟在林天的身后,毕恭毕敬,觉得这个新来的县令,面貌俊秀,身板稚嫩,但浑身上下释放出来的官威却是一点都不弱。 李功曹却是不当回事的,从长安城来的官吏,便是不会做官,怎么也得学会摆官架子了不是,只有尚万年这种连衙门边都摸不上的土豪,才会这么害怕恭敬呢,但他也不说破,尚万年越害怕,事情办成了,酬金就给的越痛快,也越愿意记得这笔人情。 “这桃花开的真是美,自打进了尚公的园子,心情都舒畅了许多,”林天笑着夸奖。 尚万年激动的语无伦次,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敢不敢,县令大人请上座。” 李功曹肚子里鄙夷了一番尚万年,便也捡了个位置坐下。 因为林天一路上并没有怎么瞧上美婢,尚万年只好将家中豢养的歌舞伎唤了上来助兴,没多久林天便醉了,李功曹也跟着说醉了走不动。 尚万年便将二人安排到了客间,每一间都有美婢伺候。 林天进了屋子,歇了片刻,就对迎上来伺候的婢女道:“这个不美,唤尚公来。” 尚万年擦着汗进了林天歇息的屋子,竟然瞧不出,这个少年郎挑剔的很。 “林大人,小民安排不周,死罪死罪,”尚万年一进门便要告罪。 “不用再安排了,我两说说话来醒酒吧,”林天淡淡地道。 “说话?”尚万年瞪大了眼睛,不一会明白过来,这是林县令要背着李功曹要好处吧,他立即回过味来,挤了挤眼睛,道:“臣先去将门窗关了来。” 一切准备就绪,尚万年等着听林县令开价码。 等了片刻,林天并不说话,只用眼睛瞧着他脸上的斑痕,尚万年觉得有些难堪,心里便有些羞恼之意,身子微微发抖,林天又看了半响,方问他道:“这是什么伤?” 尚万年心知无法隐瞒,就俯下身子,边叩头边将年轻时办下的糊涂事说了一遍。 他也是被逼无奈,作为大族,竟没有在县里担任一官半职,这样在乡里内便说不上话,时日久了,本族在县内的地位便会下降,但是他又不能让族内其他人替他顶起这个重任,否则他还怎么做这个大家的家主呢。 林天微微一笑,左边的酒窝深深地窝了进去,慢慢道:“大丈夫一时错误发生这种事,只要想法子洗清这个耻辱便可以告慰祖先了。本县的县尉便是如此,现在本县令想为你洗清这个耻辱,你能为本县令效力吗?” 尚万年一听,又惊又惧,县尉是林大人当年亲手抓获的盗贼头子的传言竟然是真的,这个林大人小小年纪,真的是人尖子,从长安城来的大官就是不一般,了不起。 他连忙叩首,回答道:“愿为大人效命,臣指着西母娘娘发誓,如果做不到,便如臣头上的这只簪子,”说着便取下头上的玉簪子,狠狠摔在青石砖的地面上,簪子啪的一声,摔成几半。 林天将尚万年扶了起来,命令他不可泄露今日之事,日后要将所知道的县内各大族和游手好闲的少年郎君门的*都告诉县令和苗公。 又说从今往后,他便是县令的亲信和耳目,待到县里的事情理清楚了,便会给他个好前程,眼下不用立即上任,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和怨恨,也不需要给李功曹任何贿赂。 尚万年知道这是投了诚得来的好处,立即喜笑颜开的应了,把自个知道的事情恨不得一古脑都倒给林县令。 从那之后,尚万年不再追着李功曹要求引荐给林县令了,而是每天都到市集上晃悠,到处打听各大族的*,早晚都会找着机会揭发盗贼和豪强。尚万年的身份特殊,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他都很容易能够打听得到。 尚万年家中的僮奴和侍女们也知道家主开始喜欢打听八卦,若是上报了有意思的八卦,让家主高兴了还会给赏钱,立即尚家家主的新爱好,变成了尚家一族的爱好。 这一招的功效实在是太显著了,县衙里的文书吏、各亭长、狱吏等等都被收拾了一遍,一个个再也不敢懒散度日,小心做事,不敢再不把林天当县令了。 尚万年日日都在计算着,什么时候林县令会满意,提升自己作啬夫,他期望腰上挂上绶带和印绶已经很久了。 接下来,林天把目标对准了李功曹。   ☆、第155章 五毒 林天早有了个规划,先熟悉县内的大小事务,接着就要收服县吏们,否则他这个县令就成了个顶缸的,底下人不听话,犯了错事就是县令的责任。 像李功曹这样的,在县衙里做了多年的老四,真可谓流水的县衙班子,铁打的李功曹,这么些年来手中收取的贿赂、干的坏事自然不会少,而且大多隐秘,像这样的老胥吏,靠简单的威胁是没有用的。 林天就将收拾李功曹放到了最后。 李功曹敏锐地发现,县衙里的同僚们一个个都老实起来,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缘故,他觉得大事不好,一日比一日惶恐不安,对待林天的态度也越发恭谨起来。 林天收拾小吏们都是单独谈话,让他们老实交代,入县衙以来,做了些什么错事,如有隐瞒,莫怪县令不讲情面。 小吏们起初难免抱着侥幸心理,想少报几条,蒙混过关,没料到林天手中掌握着一卷手册,来回几次就被震慑住了,老实的不得了,将张家送了只老母鸡,刘家每年都送杏子之类的都报了上去。 县衙的小吏们交代各项事宜的时候,不免就会将涉及李功曹的事情报了出来,林天将它们合起来,便成了李功曹经年干下的事情的笔供了。 一切准备就绪,这日沐休,林县令却命县尉苗公将李功曹请到了县衙。 李功曹不敢怠慢,家中正摆宴席,他二话不说立即离开,将客人丢在席上,匆匆赶往县衙。 林天当着苗公的面,训斥了他几件收取贿赂的事,这些事情合起来,就已经足够让李功曹砍头了。 李功曹吓的两股战战,冷汗直冒,林天又让苗公丢下竹简和笔,让他一条条地将所受的贿赂记下来,若是有隐瞒,立即砍头,再上报朝廷。 李功曹瘫在了席子上,双手颤抖地一笔笔记下了所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敢遗漏,等到记完,天色已晚,苗公接过竹简,恭敬地请林县令来看。 林天就住在县衙的后院,来的时候已经换了玄色的常服,头发闲散地披散下来,足蹬一双缎面的棠木屐,腰间悬挂着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荷花香,看上去就像是富贵人家的闲散郎君。 这是李功曹第一次见到林县令不穿官服的样子,却觉得比穿着官服还有气势,虽然林天面白如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浑身上下都带着六畜无害的气息,可李功曹觉得这样的林天很可怕,是他有眼无珠,错把珠子当成了鱼目,见县令年轻便以为好欺。 林天淡淡地瞧了一遍,就道:“这些我已经都知晓了,今后你老实做人,改过自新罢,否则……” 李功曹自觉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又回来了,连忙跪下叩首,道:“均听县廷吩咐,臣无敢不从。” “好,”林天命苗公削去竹简上的字迹,又道:“你继续担任原职吧,做得好,本县令自会上奏朝廷,给予奖赏,或者提拔于你。做的不好,提头来见。” 李功曹感激涕零,若是之前对林天是畏惧,此刻便是发自五内的感激和恭敬。 一时间,平陵县的县衙风平浪静,没有人敢出幺蛾子,林天的日子才算是闲了下来。 眼看端午将至,林天买了些平陵的土产,命人带去给林家和赵家,顺便还带了句话,娇娥,我的香囊破了,端午节快倒了,有没有五毒香囊呢。 夏婆子忍住笑,将这句话传给娇娥时,她正颦着眉,坐在榻上绣制嫁衣,接到林天的口信,又好气又好笑。 娇娥放下嫁衣,看着窗外,歇歇眼睛,越来越想念大表哥了,大表哥也是想她的吧,以往的端午节,都会给大表哥绣个五毒香囊呢。 林天很快就收到了娇娥为他备下的一大包东西,打开来看,林天的酒窝越来越深。 里面有娇娥为他编制的长命缕,信中交代让他一定要在端午节,系在臂上,可保一年无病无灾; 还有绣着五毒图的肚兜,上面绣着蛇、蝎、蜈蚣、壁虎、蟾蜍五种毒物,信里又叮嘱林天一定要戴,出门在外最怕肚子痛了,到了端午那天,一定要记住让厨娘煮个鸡蛋,趁热放到兜里滚一滚,一年都不会肚子痛; 再到后来,是林天惦记的五毒香囊,娇娥绣制的很精美,里面包了雄黄、苍术和香草配成的香料,戴在身上可以驱虫除秽,林天连忙系在身上。 包裹里还有娇娥用剪纸做成的五毒门符,端午那日贴在大门上就是,林天笑眯眯地将这些放在了一处,得空了就摸一摸,娇娥成了自家的媳妇真的好呢,以前只给他做五毒香囊,现在什么都帮他想齐全了。 下次的信里,林天又说,没有袜子穿了,还有他喜欢荷花香的香包。 娇娥只好将经常戴的香包给了林天,这次林天满足了,娇娥终于懂得他的心了,他就是想将娇娥用过的香包揣在怀里,淡淡的荷花香味,还有娇娥的味道,就像将娇娥揣在怀里一般。 端午节,县衙沐休三日,林县令被乡老邀请着与民同乐,一同在武场“演柳”。 所谓“演柳”就是,由各里出钱,在武场内,搭立彩门,悬挂葫芦或鸽子,走马射之,射中者,就带走,乡民们聚集在武场内,每人都想上马试一试。 林天被赵彭祖教过,已经经过了两年的秋射考核,马术也马马虎虎,射了三箭,竟然也射中了一只鸽子,苗公自然是三箭三中,两人晚上就有了鸽子汤、清炖鸽子可吃。 林县令没有料到的是,这日上场的一番表演,让县内大族们的夫人和小娘子们都盯上了他,那日,林天穿着紧身的马装,面白如玉,行至间贵气斯文,骑马射箭之时,又英姿飒爽,令人着迷。 大族们都觉得这个县令不错,能镇得住场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出手阔绰,家中富贵,又是一表人才,找女婿就应当找这样的。 后来一个个媒婆都铩羽而归,小娘子们心碎了一地,原来林县令已经定亲了,定的是一起长大的表妹,还是千石之官的女儿,出生富贵,貌美无双。 又有人心思活跃,家中貌美的庶女可以嫁给林县令做良妾,媒婆们又一次兴冲冲地来,失落地离去,林县令今生不纳妾,只娶他家表妹一人。 平陵县里的小娘子们都知道,林县令的表妹貌美如花,又真是好命。 这些媒婆子们频频上门,提醒了林天一件事,平陵县山多,山中聚集了不少种不起地,又不愿意卖身为奴的人,这些人靠山吃山,穷的连税都交不出,更不用说娶媳妇了。 他还记得自己在朝堂上与严彭祖争辩“共妻之案”时所说的话,郡守应当教化辖区内百姓,让阴阳调和,如今自己作为一县之长,也应当想办法让百姓都能娶得上媳妇呢。 可是这么多的穷人,县令到那里去弄那么多的钱呢,就算是把全部的秩俸都捐出来,也不够呢。 林天没事就思考这个,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方法,有些郡县有一些成例,是由郡守带头,捐献部分秩俸,带动郡内的官吏跟着捐献,但这样对于穷人的数量来说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林天就召集了李功曹和苗公两人商议。 苗公听了后,竖起大拇指,觉得真是跟对了人,林县令年纪轻轻,想的很远,又有同情之心,日后定有大成。 李功曹却是从另一方面体会林县令的高瞻远瞩的,平陵县的人口增长很慢,县令的功绩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县内人口的增加,有些县令管理的好,邻县的百姓会要求迁居,这样人口就自然增长了。可平陵县的盗贼多,穷人多,没有人愿意来,林县令让穷人想法子成婚生子,自然人口就增长了,好名声有了,功绩自然也就有了。 这两个人瞧着林天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但是钱还是没有着落。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点着蜡烛商量到了半夜,李功曹突然有了个想法,平陵县的铜矿是官矿,由铁长丞主管,历年来因为偷矿之事,经常来县衙兴师问罪。 辖区内有矿产的县令特别难做,因为管矿的有专门的官吏,归属于大司农府,但是如有矿产失窃等事,就要归县衙查办,查办不出来盗贼,就意味着县令的无能,铁长丞立即就会上奏朝廷进行弹劾。 李功曹在此经营多年,自然知道在铜矿附近的富户大多和偷矿的盗贼有关系,若是能找到把柄,就解决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眼下隐藏着却迟早要爆发的问题,就是对偷矿产的盗贼督办,这事迟早会发生。一件就是眼下县令发愁的钱的问题,找到了和盗贼们合伙的内奸,收了监,还愁没有人拿钱来赎罪吗,这些钱按照规定是可以留在县衙内被县令支配的。 林天一听,拍了拍大腿,道:“好主意啊,立即就去办吧,这事没有苗公不成啊。” 接下来,林天又顺势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自己的辖区内还有一个类似于铜矿的存在呢,那就是牧师诸苑,由骏马监管辖,归属于张太仆管辖。 张延寿曾经围绕着马对古力做了多少功夫,林天自然清楚。平陵县有这么个令人担心的存在,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若不是今日李功曹说起了铜矿在辖区内的难处,他也不会想起。   ☆、第156章 告状 林天开始查缺补漏,看还有那些没想到的地方,这个时候李功曹就发挥出了巨大的力量。 作为多年平陵县的老四,平陵县的沟沟坎坎没有李功曹不知道的,对着林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天将这么久以来掌握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发现他要将这个位置坐稳,缉拿盗贼是一方面,对穷人的安抚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平陵县别的不多,铜矿和刁民的产量倒是极高的,在扶风郡内能排个第一把,与第二名之间相距甚远。 光是想法子让穷人娶上媳妇是不够的,还要让穷人种的起田,养得起孩子才行呐,林天长出一口气,任重道远那。 而随时会出状况的是铜矿和牧师诸苑,做的好不关自个的事,做的不好就全是自己的事了,要想法子降低它们的意外度。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铜矿和缉拿盗贼的事情交给苗公,但是牧师诸苑的事情交给谁合适呢? 林天发愁了。 林天有一个好习惯,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问问姑父、赵大人、于大人、弟弟,嗯,还有一个一定要问的人,那就是娇娥了。 还没等到林天想出什么措施出来,张延寿已经按捺不住,先来找茬了。 右扶风尹翁归病得起不来床,已经报了病危,张敞恰好在这时又再次向皇帝表达了,想回到陛下身边服侍左右的想法。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右扶风将是张敞,张敞和严延年是朋友,自然也通过严延年搭上了张家。 眼下的扶风郡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尹翁归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大家都知道尹大人只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扶风郡又开始呈现乱象,此时不动手,还等什么呢?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张延寿到了平陵县,在骏马监的陪同下,视察坐落在平陵县南部的牧师诸苑。 林天得了信,带领县衙的官吏相迎。县令虽是芝麻大的官,但是管的非常全面,朝廷的大小官员的职责最后都需要县令来落实实现,也就是说,林天的婆婆很多,直属婆婆正病着呢,旁支找茬的婆婆就上门来了。 为了表示出对于朝廷官员的重视,林天提早将县衙打扫了一遍,大门附近也不断地洒水清洗,免得太仆大人的车驾停下时扬起的灰尘,让大人眯了眼。 林天带着县衙的大小官员,站在门外迎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苗公嘀咕着:“是不是摆官架子,让我们到县门口去迎接呢?” 林天正色道:“太仆虽然是二千石的高官,但他归属太尉府管辖,我们归属丞相府管辖,在县衙以外的地方远迎不是直属管辖的上官,会被御史弹劾为阿谀的,该这样做的是骏马监。” 李功曹觉得不对劲,派了小吏出去打听,尚万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急冲冲地喊:“林县令,前方有数百名小吏和百姓,将张太仆的车驾拦住了,说要告状呢。” 苗公的胡子翘起,手紧紧地按住身侧的佩刀,大喝一声:“定然有人在背后捣鬼。” 李功曹连忙瞧着林天,林天轻轻哼了一声,道:“苗县尉,你怎么能这般想呢?”笑了笑,又道:“难道是骏马监引起众怒了吗?将豪族大户送到骏马监处受惩罚,可是尹大人的主张,这些百姓意欲何为!本县令应当前去替骏马监解释一番才是。” 李功曹在心中暗暗树起了大拇指,这一招拆解的好,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林天说错了话,日后便会成为把柄,林天这番话,听起来是出于对骏马监的关心,实际上已经将太仆大人的后路堵死了。 这个张太仆不知道怎么了,一来平陵县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是有人想借此闹事,给林县令找麻烦呢?还是这位张太仆本就想找林县令的麻烦呢? 林天等人牵着马,由尚万年在前方带路,到了太仆的车驾处,只见张太仆身穿官服,佩戴着黑色的绶带,腰侧挂着黑色的犀牛角印,端坐在车上,车帘高高卷起,路的两侧,数百名百姓们哭着喊着,个个声称有重大的冤情要告状,希望大官能够听听百姓们的心里话。 李功曹见了眼角一跳一跳地,生怕林天年纪轻,被震慑住了,连忙提醒道:“林大人,这些百姓有些可疑,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煽动来的,臣认为要慎重处理才是。” 苗公脸颊上的楞子肉,跳了又跳,手紧紧地按在佩刀上,青筋暴起,李功曹见了,又有些担心他莽撞,又提醒道:“苗县尉,需听林县令示下方可动手。” 林天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李功曹的脸上扫了扫,眯了一眯,道:“李功曹,莫要担心,这些百姓都是本县令的子民,教化好他们是本县令的责任。” 苗公的手放开了,李功曹也缓缓地吐了口气。 骏马监在人群中忙着劝解,只说太仆要先赶到县衙去,还要倒别的县去巡视,请百姓们不要吵闹,他越劝,百姓们闹的就越欢实。 张延寿白白净净的脸上,八字胡微微地翘着,颇有些悠闲,等着看林天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这是为林天量身打造的一个局,只要林天呵斥了这些百姓和小吏,张延寿立即可以上个折子弹劾林天,说他过于轻浮,无法爱民如子,不足以做县令。 若是林天服软,解释一二,自有百姓们要上前评理,产生了纠纷,张延寿便可插手询问一二,并上折子弹劾林天,能力不足,引起公愤,不足以做县令。 无论如何林天如何反应,均可做个文章,像林天这般年轻气盛,又刚到任上的小官吏,最怕的便是被人看低了治事的能力,张延寿觉得,林天无论如何是逃不出这个局去了。 林天在人群外,下了马,向张延寿施了一礼,朗声道:“臣在县衙门口洒扫相迎,不料太仆被拦在这里,臣接应太迟,请太仆恕罪,” 百姓们安静了下来,张太仆笑着道:“无妨无妨,这些百姓拦着我的车驾,想来是有些冤狱,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来。” 林天不上套,笑着道:“臣也没有想到骏马监竟然惹下这么多事来,如有需要下官做什么得,太仆吩咐便是。” 张延寿心中暗怒,“这都是贵县的子民,干骏马监何事?” 百姓们又开始吵嚷起来,“我们要告的是县衙里的官吏,请贵人为我们做主。” 林天只笑不语,张延寿又无法接茬,虽然他原来是做了太守的,可眼下是太仆啊,只差了一个字,职责相差十万八千里,太守管人,太仆管马。 百姓们只围着张太仆的车驾吵闹,林天等人牵着马在一旁围观,就是不肯按照张太仆的设计往下走。 张太仆现在陷入了困境,他原本是想来设计人的,自然不想无功而返,让他对着这些百姓说,有事找你们县令去,本官不管这些事,他不甘心。 可要让他接这些状子,肯定还不等他回到长安城,御史们就已经完成了一波对他的弹劾了。 林天只是不动弹,张太仆心中大怒,回到长安城一定要弹劾林天任由刁民拦住高官车驾,不作为之罪。 骏马监见僵持不下,挤出人群,对林天施了一礼,道:“林县令,这些人都是贵县的子民,请县令大人管束一二。” 林天摊摊手,道:“他们虽然是本县令的子民,可他们要告马政诸事的状,的确需要找太仆啊,本县令无法阻拦百姓喊冤,若是太仆要审案子,县衙的大堂可供一用。” “可是,他们声称要告的是县衙的官吏啊……”骏马监也急了,林天口口声声都说是这些百姓是要告骏马监的状,他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 林天不相信,一副你不要骗我了的样子,斜着眼睛道:“那你们为何不告诉这些百姓,你们是主管马政的官吏,他们若要告县衙的官吏应当去县衙递状子啊,何况我就站在这里。” 张太仆看看日头越来越毒,又饿又累,真没想到这个林天这么滑不溜手,当骏马监过来禀报林天的话之后,张太仆挥挥手道:“那便按照林县令提醒的做吧。” 百姓们知道自己围了半天,围的原来不是管事的官,都有些气馁,再到林天面前,就没有那么大的劲了,大日头底下晒了半日,半颗米也未进肚子,也未喝上一口水,自然没劲再吵闹了。 张延寿打起精神来,等着看林天怎么断案,若是抓住了错处,一样可以弹劾。 可惜林天只说了三句话: “你们若是来告状的,须知道民告官需要先挨几板子,才能上告。” 顿时有一大半的人都委顿了。 “若是告里令的,需到里长处上告,若是告里长的,需到啬夫处上告,若是告啬夫的,需到县丞处上告,若是告县衙里的属吏的,将状子递到本县令这里来。” “若是他们不受理,或者断案有误,方能上告更高一层上官处理,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要告状的内容都曾经被受理过吗?” 这三句话说完,百姓们都散开了。   ☆、第157章 空子 苗公脸上笑的得意,忙乎这么半天,张太仆好似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嘛。 李功曹松了口气,又偷偷对着尚万年施了个眼色,尚万年便跟着那些四散而去的百姓们离开了。 张太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林天整了整衣冠,再次上前见礼,“臣恭迎张太仆,太仆幸苦了,臣瞧着颇为辛劳,不如随臣一同去县衙歇息片刻。” 一路上,林天骑着马,伴随张太仆的车驾左右,说些趣闻轶事,偶尔也会说说百姓的教化难度大啊,请张太仆指点一二这类的场面话。 见林天面色从容,言谈举止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张太仆心里发怒,嘴里发苦,在日头下晒了那么久,都快被折腾中暑了,却什么都没有做成,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发不出去。 碍于林天就在眼前晃着,他再怒也得忍着,忍得都快爆了,心中更觉得骏马监真是个废物,等到了视察牧师诸苑的时候,不免就严厉了些。 一路上骏马监都很难过,牧苑的众人也都被训斥了一个遍。 林天带着苗公等人,一脸恭敬,象个无害的鹌鹑一般,只是跟着看,什么都不说。 牧师诸苑是个新鲜事,林天上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此地,知道平陵县内竟然养了这么多的马匹。 张太仆问了各类马匹生老病死的情况,又问了在牧师诸苑服劳役的人数,重点看了看几匹骏马,又说想将冯世奉从大宛带来的九匹汗血宝马放在此苑,此马十分宝贵,需小心看管,也请林县令多加照料。 林天听到大宛两个字,眉头就不由得皱了皱,但也没有出声。 巡视完牧苑,又为张大人接了风,回来的路上,苗公忍不住问:“他将汗血宝马放在此处何意?难道想让宝马走失,赖在大人身上?” 林天皱了皱眉毛,没应声。 李功曹又凑过来道:“林县令,这个太仆来意不善呢,您要多加小心才是。” 苗公问:“你说说,他怎么个不善法。” 李功曹道:“明摆着的那,若不是咱们县令做事有章法,今早就被折了进去啦,这一举一动都是套,我估摸着他和咱们县令有过节,尚万年已经去打探去了,看看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苗公赞道:“咱们县令是什么人呢,若是当他是个好欺的,那真是看走眼了呢。” 李功曹有些讪讪地笑,过了片刻才道:“我们林县令万人之中也只出那么一个了,象今日那般的事,不是做了多年的大官,那有这么快的应变,林县令的前程不是我等能够想象的。” 苗公得意的笑了笑,道:“你我跟着林大人,自然不会有错,我这双眼睛会识人的。” 林天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这宝马若是来了,苗公你可得多加看管才是。” 顿了顿,又道:“谁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打算呢,必是不怀好意罢了。” 另一边,张太仆训斥着骏马监,“废物,废物,连个十六岁不到的童官都搞不过。” 骏马监哭丧着脸,身边都是破碎的瓷片,“……是臣没有细查,找来的那些人都是些乌合之众……” 等到张大人的火气完全的发泄出去,骏马监方欠着身子,赔笑道:“臣今日有个意外的发现,真是巧了,原来林县令的姨丈在此服劳役。” “什么?”张太仆直起了身子,“此言可当真?” 骏马监一脸得意,“当真,今日马场的人都知道大人和本地的县令来视察,有人感慨说,他是林县令的姨丈,被人嘲笑了一番,却不料被臣听见,臣立即叫人去查了查,原来,此人并未说谎,他姓柳,是本郡出了名的富户,被尹大人丢到这里服劳役的,本该早就回去了,只是尹大人病重,都没顾得上这茬。” 张太仆大喜,抚掌笑道:“哈哈,天助我也,我就说来此必有所得,果不其然。明日带来让我瞧瞧。” “喏,”见张太仆如此高兴,骏马监在心里为自己的机警得意了一番。 因了这个意外之喜,张太仆又在平陵县多呆了一日。 知道了这个消息,县衙里的三个人又坐不住了。 苗公问:“他们不会是又在想什么幺蛾子了吧?” 李功曹道:“尚万年打听出来,那帮百姓都住在牧苑附近,是被骏马监的人教唆,说是有大官从此路过,告状的人都有十个钱的奖励,若是告倒了县里的县吏,奖一千个钱。” 林天把玩着手中的荷包,叹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知道这一日他们在捣鼓什么鬼,又能如何?” 李功曹点点头道:“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林县令不必担心,我已经放下话去,让众人都注意着牧苑的动静。” 林天点点头,温声道:“辛苦了,李功曹先去歇息吧,明日清晨还要送太仆。” 苗公不动,等李功曹走后,苗公凑过来神秘地问:“你可别瞒我,要瞒也瞒不住,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是啊,瞒不过你,还要你去做呢,尚万年说牧苑这边经常有人偷偷地卖小马犊子,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骏马监手脚肯定也不干净……你去查查,不定有什么新发现呢,”林天那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苗公挤了挤眼睛,道:“臣一定给您老办好这差事。” 林天被逗笑了,站起身来,轻轻踢了苗公一脚,道:“去睡了,夜已深。” 伸着懒腰,自己就先往县衙后院去了。 苗公瞧着林天清瘦的背影,轻声道:“心真宽呢,这都能睡得着。” 第二日清晨,踏着露水,张太仆一行启程赶往下一个牧苑,林天带着平陵县的众人夹道送行,双方都笑的很开怀。 张太仆的心情是极好的,大哥张千秋在西羌首战告捷,将归义羌侯杨玉打的大败,递了降表。 此番疏通了西域和大汉的要道,皇上大喜,命大哥速速班师回朝,回家侍奉父亲。 虽然赵充国照旧呱噪,说些日后必有大败的不祥之言,但众臣子对付他都有了心得,装聋作哑早已习惯,也没有人去追究些什么。 大哥一战成名,树立起了在军中的威望,最妙的是,西羌人虽被击溃,但依旧有散兵游勇在西域诸道上为患,大哥并未乘胜追击。 按照大哥的说法,就是要让西域和大汉之间的通道似通非通,这样才能给西域的屯兵找点事情做,赵兴忙着和西域都护府打交道都来不及,一介书生,手中有着冯世奉留下的几千骑兵又有何用,难道还能亲自上马打仗吗? 道路通了但不平,商人不敢来往,那个互市开通了和没开通又有什么区别?赵兴走之前让皇上对于互市的期望那么高,日后什么成效都没有,嘿嘿…… 如今,又找到了扳倒林天的法子,张延寿觉得在路上奔波这一趟也值了。 大哥走之前,曾经交代过他和三弟,说若是此番兵败,只怕张家今后只有富没有贵了,不要忘记多和皇帝、淮阳王亲近,淮阳王日后去了封地,张家可依附淮阳王,保住二世荣华。 他和三弟都觉得大哥过虑了,还没有打仗,就先说些这样的话。 如今大哥大胜,张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只怕看在大哥面上,女儿张充依的位份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张延寿前脚刚走,他麾下的骏马监半夜就被苗公堵了被窝。 牧苑的位置比较偏僻,骏马监虽然有妻子和姬妾,但家花不香野花香是男人的通病,骏马监在此经营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两个相好,一个是寡妇,一个夫君病重,眼看着也快成了寡妇。 三人来往密切,两个相好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并不争风吃醋,相处得很愉快,有时还会坐在一起吃酒戏耍。 骏马监自觉事情做的隐秘,享了齐人之福,还没有什么困扰,却忘了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世上只要做了的事,总有些痕迹会露出来。 刚何况尚万年、李功曹、苗公这三人凑在一起,在平陵县堪比天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 骏马监服侍张太仆劳心劳力,虽然临走的时候得了上官的夸奖,可这几日真是波澜起伏,身心俱疲,张太仆走了,骏马监自然要倒温柔乡里解解乏,今晚还玩的是双飞。 看见苗公的那张脸,骏马监立即就软了,趴在床上,再也没有那份骁勇。 苗公笑着问:“不知大人是想公了还是私了呢?” 大汉的官吏和民妇通奸,依律要处以宫刑,若是私了,苗公可以召集一帮村民将其活活杖毙。 骏马监哀告道:“大家都是同县做官,总有几分香火情,苗县尉划出条道来,我照着走就是。” 写完供状之后,骏马监只能哀叹一声,一山更比一山高,张太仆啊,不是下官不忠心,只是我们都将林县令错看了。 林天看完,笑着道:“果然好奸计。” 苗公心有余悸,“确实好奸计,幸好被咱们识破了,只是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林天亲手给苗公递了一碗肉羹,道:“你也辛苦了,先歇息歇息吧,这不还没开始了吗?我也得先见见我那表妹再做数啊。” 此表妹不是娇娥而是柳蓉。   ☆、第158章 羊车 张太仆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发现近来长安城流行起来了一种时尚,贵族小娘子们都爱上了乘坐羊车。 卖这羊车的是林家,生意火爆。 起因是长公主有一辆八只小羊拉得羊车,还有一只黑色的大犬开道,到宫中觐见过皇后娘娘的贵妇和小娘子们,都喜欢上了这辆车。 朱红色的车轮,玄色的车身,雕制精美,有着长长的车檐,上面挂着珠帘,脖子上系着红色缨络的小羊慢慢悠悠地走着,珠帘也随之轻轻地撞击,发出动听的声音。 更美妙的是,这车是香木做的,小羊轻快地跑着,透着珠帘,影影约约地看着车内的长公主,鼻端香风阵阵,令人顿觉华美无匹,且又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娇憨,甚是动人。 闺中的小娘子都想要一辆长公主那样的车,身份不够,那么便不要朱轮,也不要那么多的羊,也不要香木制就,只要有这么一辆珠帘羊车就足矣。 据说这车是赵家的小郎君赵广想出来的,长公主喜爱的紧,就连这拉车的羊也是专门训导过的。 林家卖的这车是独一号的,每个来买车的,顺便还要买几只训导好的羊回去,钱来的太快,林立日日笑的嘴巴都合不拢,赵广还真的应该叫做福娃。 赵彭祖看到林立分给他的金子,嘴巴张得老大,知道跟着林家兄弟有肉吃,但没想到这肉这么肥美。 妻子嫁妆丰厚,让赵彭祖更加期望手中有钱,能快快活活地养媳妇。 “立哥,这么赚,咱们再买座山吧,”赵彭祖忍住了想将这些钱都拿走的想法。 林立笑嘻嘻地道:“赵大哥若是有这个想法甚好啊,我哥哥正在发愁怎么给平陵县的百姓找事做呢,我和娇娥有个计划……” 一听娇娥和林天的名字,赵彭祖立即道:“那就不用多说了,算我一份。” 林立笑着答应了,娇娥和他二人绞尽脑汁想出了个法子,能帮着林天解困,赵彭祖这么相信他们,让林立觉得很受用。 王奉光看着羊车的收益也有些眼红,想参一股进来和林家合伙做生意。 娇娥知道了,大笑道:“就让王国丈参一股吧,若没有他,广哥怎么送得起长公主香车,只怕王国丈一夏天赢得钱都贴给长公主了。” 王国丈喜欢赌是众人皆知,他去年夏日就养了一只青蛙,不知道从那里找到的,反正王国丈慧眼识青蛙,这只被唤作绿宝贝的青蛙特别能跳,跳的很高很远,王国丈拿着它和旁人打赌,没有一次不赢的。 玩蝈蝈、玩斗鸡、玩赛马、玩斗犬的人很多,但是玩跳蛙的却只有王国丈一家。 广哥也找了很多只青蛙来比试,没有赢过,广哥、刘奭和刘钦的压岁钱都进了王国丈的腰包里。 娇娥知道了,给弟弟出了个主意。 今年夏天,广哥大大咧咧地找到王国丈,要求再赌,赌注是能做一辆小车的香木木料,他要送给长公主一辆羊车,羊有了,但是没有车,输了他就将羊赔给王国丈。 这是一个极其不平等的赌约,王国丈会答应是看在长公主和太子的面上,反正广哥又不会赢。 没料到广哥赢了,赌的时候,王国丈新养的青蛙怎么都不跳,懒洋洋地翻着白眼想睡觉,长公主乐不可支,拉着刘询也来作证,王国丈只好忍痛答应给广哥香木,好让他做成香车转赠长公主。 事后王国丈才发现,自家青蛙的嘴里含了块黄铜。 “小滑头,竟然作弊,”王奉光又好气、又好笑、又肉疼,但为了让王皇后和长公主之间能关系融洽,这个亏他也认了。 没想到这辆别致的香车,让长公主大大出了风头,眼下不仅是宫里的公主和夫人们都想有一辆,就连那些世家大族们家里的小娘子都想有一辆羊车。 接下来爱跟着贵人们学的官家小娘子,富商家的小娘子也都以能得到一辆羊车为荣。 看着赚的盆满钵满的林家,王奉光觉得这生意也应当给自己分一份才说的过去。 林立答应了王奉光,同时又提了提,想在平陵县做笔生意,能赚笔大的,还能帮助那里的穷人安居乐业。 王奉光一听觉得有意思,立即决定参一股平陵县的生意,赚钱是一回事,又赚钱又能在皇上面前有好印象是另一回事,就如同那辆香车,那个赌他一定要打,这笔生意他也一定要做。 林立又拉扯了些人进来,再加上前期挣得钱,数量不小,完全可以做点大事了。 娇娥和林立商议,若是还像以往那般,山上种漆树,养羊养鱼,对于林天的帮助并不大,平陵县的穷人太多,没地可去,才会躲进山里,不如在山上多种些桑树,教会他们养蚕,纺纱织布和绣花,互市要是做起来了,绫罗绸缎只怕供不应求。 山中自然还是可以养羊和养鱼,可以多雇些壮年劳力来看守,而老弱妇女养蚕、纺纱、织布,林立专门收购,再通过林家绣纺转售出去。 林立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林家以后不仅做绣纺,还要做绸缎庄了。 就连不懂的做生意的赵义和王氏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天收到弟弟的信后,开心的在地上翻了两个筋斗,只要他的娇娥出得主意,就没有不好的。 张延寿并不知道赵家和林家的打算,但因为对林家大赚特赚不满,上了道奏疏,说现在西域在打仗,长安城的众人却不知道勤俭,过于奢华,像驾羊车这样玩物丧志行为不应当提倡。 古人在衣服、车马方面,严格规定了尊卑贵贱的区别;如今却上下不分,混乱一团,人人各随自己的喜好制作,所以贪图财物,追求利禄,甚至连死都不怕。周朝之所以能不用刑罚而使天下大治,是因为他们都将邪恶禁绝在发生之前。所以古代的工匠不雕刻细致的装饰,商贾不贩卖奢侈物品。 如今的商人为了挣钱,无所不用其极,连羊车这样的玩意都想出来了。 刘询看了不置可否,戴长乐却忍不住了,讽刺道:“张太仆家里若是能少添几个乐妓,我会更相信他说的话,小娘子要辆香车也不过是图个好看,他却是贪恋女色,让人家骨肉分离呢。” 忍耐地看了戴长乐一眼,刘询将张延寿的奏章丢进了已阅卷档内。 戴长乐这一刀插得极为隐晦,刘询的生母王翁须便是因为家贫,被卖入太子府做乐妓,史皇孙宠幸之后方有的刘询。 王家家贫,但并不卖女儿,王翁须不过是寄养,但最后却被强卖,王母寻找了多年都没有找到,最后刘询寻找到了外家亲戚,王母才知道女儿早已离开了人世。 张延寿这一拳打了出去,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正在想着是不是多召集几个儒生一同上折子呢,西羌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张千秋还未来得及班师回朝,西羌的各部落首领就在匈奴人的支撑下,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向大汉宣战。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张千秋立即上奏朝廷报急,仅凭他手中现有的人马并不足以应对西羌和匈奴人联合的军队,就连粮草的供应都是个问题,原先带去的粮草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急需要补充。 赵充国立即上奏朝廷,说这次只有老臣出马。才能解西域之危局了。 西域的形势急转直下,刘询大惊,他不得不承认,赵充国的确准确地预料到了一切,但是派赵充国出战合适吗? 魏相和丙吉讨论了许久,都拿不出来个意见,正因为赵充国每一次都准确预料到了形势的发展,西羌战事有变,他们都觉得赵充国应当发挥作用,但是赵充国又实在是太老了,若是出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战很难获胜。 赵充国立即披挂上全套的盔甲,带着征战时常用的武器,在未央宫门外演示了一番体力,力求带兵出征。 魏相和丙吉都犹豫了,这时冯世奉站了出来,上奏朝廷,认为赵老将军年事虽高,但依旧能够出战,而且出战西羌和匈奴不只有一路大军,可按照匈奴和西羌位置的不同,发出五路大军,由赵充国统一指挥,并安排副将跟随。 赵充国没有反对,刘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即同意了由赵充国做大将军,先期前往金城,讨伐西羌和匈奴,并点了冯世奉作为副将军跟随,后期再陆续增发四路军队。 将帅已经选好,剩下的就是粮草了,义渠安国出行时带了二十万斛谷物,消耗一空,张千秋出战,又带了百万斛谷物,如今赵充国出战,预计五路军队将会需要五百万斛谷物,可大司农拿不出这么多的谷物,缺口达到百万斛之多。 刘询大惊,大司农按照惯例是需要每年都购买一百万斛谷物的,谷物连年丰收,在太平仓内应当存留了不少谷物才是,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缺口。 大司农这才禀报,去年最终并没有购买一百万斛谷物,而是买了四十万斛,现在青黄不接,想购买也会很困难。 赵充国气的胡子翘起,韩增连忙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要争论,届时只管拿着粮草打仗去便是。 魏相也知道赵充国早就提议过购买三百万斛谷物,这次是丞相和大司农失职了。 只是现在再追究已经晚了,只好等赵充国打完仗回来,不断地提醒着他们的错误吧,就如同当年的义渠安国。 林天通过邸报得知一场大战即将开始,立即写信通知林立,藏在山中的粮食,可以以父亲之名献出来了。 至于献粮的时机,要听你嫂子娇娥的。   ☆、第159章 罪名 林立接到信后,嘟囔道:“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有个好媳妇……大哥真是下手快……我也得娶个好的给你瞧瞧。” 但还是拿着信来找娇娥商议。 娇娥笑道:“我又那里敢自个就做决断了,还不是要问外公和阿父的,大表哥真是狡猾,自己不求人,叫你来问我。” 林立也笑了。 娇娥却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林立自然能瞧得出来,问:“表妹,你可是有什么事?” “……嗯?……没什么事……”娇娥脸上一红,想说,又停下,“前儿冯媛姐姐来了……我……” 林立集中精神等着听下文,又断了。 娇娥端起茶杯,呷了口,看林立还等着听下文呢,才哼哼唧唧地道:“算了吧,你是个郎君,说了你又不懂。” 林立狐疑地回到了家,见了玉瑶问:“你娇娥姐姐最近怎么了?冯家大娘子又说了些什么?” 玉瑶正指挥着几个侍女帮她牵羊,打算坐着羊车在附近转转,在里弄里好好炫耀一番新做的一身碧水纱的襦裙。 闻言只抽空回了回头,道:“我昨儿才去了姑姑家,娇娥姐姐没什么不一样,广哥说,冯家姐姐想带着嫁妆,跟随大军去西域和大表哥成婚呢!” 哎呦,林立回过味来,若是冯大娘子去了西域成婚,大哥和娇娥的婚事不就可以按着这个例子提前了么。 原来娇娥想说的是这个,毕竟是小娘子,害羞地说不出来了吧。 林立立即贼笑着,给哥哥去了信,你的小媳妇想早点嫁给你呢,想想办法吧。 冯世奉上奏,说想借着出征,将女儿护送到西域都护府,和赵兴完婚。 众人都有些吃惊,虽然大军出征,必定是要先过金城,渡过黄河,再到西域都护府,冯媛便留在那里等着赵兴前来接应便是,只是,家中小娘子出嫁毕竟是个大事,这么仓促合适吗? 再说小娘子跟着出征,那可是很劳累的,吃穿用度都跟不上,还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就算是跟着以谨慎出名的赵大将军也是难防万一,更何况还有嫁妆辎重跟随…… 刘询到没有责怪冯世奉,反而准许了冯世奉的上奏,并夸奖其养女有方。 如今西域战乱,互市会暂时中断,赵兴何时回大汉,要看战况进行如何,冯媛的这一举动,表示了一种决心,与赵兴永结同心的决心,要和夫君一起完成皇上使命的决心。 刘询非常赞许,并关照赵充国一定要护好冯家大娘子。 冯媛嫁妆中的浮财并不多,其余陪嫁的宅子和田地都交到了赵家,由林氏帮着儿媳妇看管。 赵充国安排运送嫁妆的人跟随着运送粮草的军队,粮草向来是军队的重头戏,嫁妆跟随着粮草自然也不会有事。 一切都安排妥当,赵家和冯家也就小小地办了个仪式,请了些旧交来见礼,冯媛穿着一身玄色的礼服,给赵义和林氏奉过媳妇茶,林氏对这个媳妇满意之极,和冯夫人都是做母亲的,自然能体会到亲家母的不易,和冯夫人说的动情。 娇娥陪着冯媛在新房,又哭又笑地说了一通,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她真的太喜欢这个大嫂了,对哥哥有情有义,性格及其爽利,如今又愿意千里迢迢地随军出嫁,这不是一般小娘子能做出来的事。 冯媛偷偷递给了她一个小包裹,道:“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如今去了西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届时,只怕你已经与林天成婚了,这算是添妆了。” 娇娥脸上一红,心里感激,道:“多谢大嫂,若是我大哥欺负了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冯媛笑了,道:“你哥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温吞的很,压根不知道怎么拒绝人,这次我要去西域,就是为了看好他,免得被西域那些胡姬们缠上了。” 娇娥又好笑,又有些担心,她想起古力的事,有些迟疑,可若是不告诉嫂子,又对不起嫂子的一片情谊,告诉了又怕冯媛反而和大哥生了隔阂。 冯媛见状,轻轻握了握娇娥的手道:“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实心肠子呢,我只是那么一说,你大哥早就给我说的清楚,才敢向我求娶呢。我父亲都说,你大哥算得上是君子了,嫁给你大哥,是我的福气。” 娇娥紧紧抱住冯媛,小声道:“我大哥就托付给你了,他自小就过得很辛苦,有你这样的大嫂,我真的是放心了。” 这一次的送别,娇娥没有那么伤心了,就算大哥在西域要呆个几年才能回来,至少有这样好的大嫂伴在他身边。 赵充国等人走了没有多久,便传来了消息,军队已经到了金城,并且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黄河,接着又过了四望峡。 如今的朝堂,已经没有再比西羌之战更重要的事情了,收到赵充国的奏章之后,弘恭便在宣室大声朗诵,刘询和群臣们都听了一遍赵充国对于战况的汇报。 “……臣到了金城,等到骑兵集结到一万名的时候,才打算渡过黄河。到了晚上,臣派了三支队伍偷渡,渡过河后立即就设阵做好准备。等到天色亮了,整个大军才全部依次渡过黄河,没有任何伤亡。等到羌军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全部渡过黄河,这时有几百羌军的骑兵出现在附近,我军将士想攻打,被臣制止。因为我军现在兵马劳乏,不能奔驰追击,这都是敌人的精锐骑兵,不易制服,又怕是敌人的诱兵。此战的目标是要将敌军全部消灭,不能贪图小利!臣按兵不动,又派人去四望峡侦察,发现峡中并无敌兵。晚上臣又率军穿过四望峡,没伤一兵一卒,抵达了落都山……羌人真的不懂兵法,若是派兵数千,堵住四望峡,我军怎么进得去呢……” 刘询扶额。 魏相叹道:“……赵老将军真是……谨慎呢……” 众臣都点头,刘询道:“无论如何,我军不伤一兵一卒,没有任何周折到了落都山总算是一件好事。” 弘恭又道:“赵大将军催问粮草准备的情况,说粮草准备的充足有充足的打法,不足有不足的打法,希望大司农速速筹备好粮草,若是筹备不到,请速告知。” 魏相脸涨的通红,吭哧了半日,方道:“……莫非没有粮草,赵老将军要更谨慎吗?” 话虽如此说,但粮草没有筹备好,的确是丞相和大司农的失职,两人脱去发冠,向皇上请罪。 刘询摆摆手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罪你们,就连朕当初也没有相信赵老将军的话,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速速筹粮吧。” 可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的价格都提了上去,往常这个时候,大司农还要廉价卖一些谷物出去,以平衡市价,如今却要大量收购,只怕谷价会迅速上涨,让百姓的生活受到影响。 群臣讨论了半日也讨论不出个法子来,只好散朝。 第二次朝会上,魏相和大司农还是筹不够数量合适的军粮,大军已经陆陆续续开拔了三拨。军粮的缺口补不上,后面是发一路还是两路大军呢? 宣室里争吵的很厉害,张延寿提出建议,说可以让富商献粮,如今西域在打仗,而长安城内歌舞升平,商贾们低买高卖,活的滋润,还有人一心想些奇淫技巧,收敛钱财,比如前段时日兴起的羊车,一本万利…… 这段话说完,还是有一些人随声附和,自古商人不就是被拿捏的对象么,武帝时期,让大商人无产迁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献粮又算得了什么。 严彭祖也在一旁佐证,正讨论的不亦乐乎,有小黄门进殿上奏,未央宫门外有林氏商人献粮。 献粮?! 宣室里一片安静,竟然有人来献粮?! 弘恭将小黄门献上的奏章打开,原来是经营林氏绣纺的林晖,得知西羌战乱,担心西域和长安城的道路不通,影响互市大计,愿意献出山中存粮百万斛,祝我大军得胜归朝,互市兴旺。 “林晖?” “据说是赵兴的舅舅,跟随赵兴去了西域,怎么在这里还献粮了?” “……” 严彭祖神色古怪,捏着笏板,默不作声。 群臣说的热闹,没有人还能想起张延寿的那番让富商献粮的说法了。 杨恽立即举着笏板,高声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如今大军开拔,就有人主动来献粮,此是得胜的好兆头。” 赵广汉也跟着启奏,“恭喜陛下,燃眉之急得解了,林晖在东三市也是出了名的守法商人,他如今解囊献粮,必然也会带动其他商人献粮的。” 戴长乐喜滋滋地敲着边鼓,“陛下,这次献粮不是小数目,主动献粮是不是应该给予奖赏呢。” 刘询还未从这喜悦中回过神来,太子刘奭也道:“父皇,儿臣也觉得应当予以奖赏,这样方能使众商贾与朝廷一心。” 众臣子都点头附和,心中大石已去,宣室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魏相和大司农都长出了一口气,百万斛的粮食呢,缺的就是这么一块。 张彭祖却独独道:“陛下,臣觉得这林氏商人有古怪,他怎么知道我们缺粮,又怎么会早早就预备下这么多的粮食,莫非还暗地里刺探军情不成?” “……”这次连严彭祖都不参与了。   ☆、第160章 义商 太子刘奭恭声道:“父皇如有疑问,可将献粮之人召入宫中,如此人真心献粮,可按照旧例嘉奖。” 众臣子附议。 刘询微微笑着,问:“太子可记得有什么旧例?” 太子刘奭道:“夏侯太傅曾教我,孝武皇帝因卜式献家产,赏金、赏地、赏爵位,卜式皆不受,后任县令、齐国太傅,后官至御史大夫。” 刘询点点头,叫弘恭宣人上殿。 众大臣形色各异,期待着看看这个出手大方的林氏商贾,魏相甚至已经开始想,若是这个林氏商人想要做官,该建议陛下给予什么样的官职了。 小黄门带着人走了进来,竟然是个小郎君,一脸的稚气,相貌俊秀,穿着皂色的布衣。 众大臣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觉得张彭祖实在是有些可笑,这样的小郎君去刺探军情…… 林立第一次入宫,就见了天子,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宣室内群臣都戴着冠帽,穿着玄色的朝服,手中举着笏板,林立一进来,只见满眼黑压压的一片,宣室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鼻尖闻到一股子檀香,整个人就是一紧,心扑通扑通,跳的像是正在打鼓。 好在还记得姑父教的那一套礼仪,林立木着脸,低着眉,恭恭顺顺地施了大礼,连头都不敢抬。 “殿下何人?”弘恭尖着嗓子问。 “臣林立,代父林晖上奏,献粮百万斛,”林立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心渐渐地回到了正常的鼓点上。 “为何献粮?” 林立听哥哥的,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久了,连忙道:“臣的父亲去西域之前,将家产分为三份,臣和臣的哥哥合买了座荒山,种树养羊,因连年丰收,去年的谷物价格便宜,八文钱一斛,最便宜的时候曾经跌倒六文一斛,臣和哥哥买了些粮食屯在山中,待到天冷没草料的时候喂羊,因此买了往年的陈谷,合计三文钱一斛,” 众臣子恍然,去年的谷物这么便宜,一个商户人家屯上百万斛的粮食,也是可以做到的。 魏相和大司农更是懊悔不已,当时若是用林天这个办法,买些陈谷放着,这会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赵充国得胜归来,一定会不断的提起这件事。 林立越说越顺畅,道:“今年这羊卖的快,谷物用不完,臣的父亲随军去了西域开展互市,知道朝廷和西羌作战,曾写信回来给臣和臣的哥哥,说朝廷若是发大军攻打西羌和匈奴,家中的粮食可以献出来饲养军中马匹。臣听说朝廷要发五路大军,便想起了父亲的话,带父亲上了奏章献粮。” 于廷尉点点头,这连最后的洞都堵上了,商人不知道军中的事情,只想着陈粮可以拿来喂马匹,和刺探军情又有何干呢,全都是一片忠君报国之心,误打误撞解了朝廷之急罢了。 刘询听了大悦,道:“甚好,甚好,此番义举,解了朝廷的危局,不知你父亲想要什么,朕可以想法子满足。” 林立连忙叩首,道:“臣的父亲随军去了西域互市,是为了帮表哥赵兴开辟商路,臣的父亲说表哥没有做过生意,他可以和东三市的商贾们去帮着出个主意。臣的父亲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朝廷早些打败西羌和匈奴,不要断了西域和长安城的通道。” 众臣子听了,目光闪烁,原来是赵兴的舅家,真是难得,跟着赵兴去了西域开辟互市,又愿意将自家的存粮献出来,什么都不要,这样的商贾才真正该受到奖赏和赞扬呢。 “你的父亲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刘询有些惊奇,他是在市井中长大的,对于钱和权的认知,比一般人感受的更深,商贾人家,奉行的是无利不起早,献了这么大一笔粮食,却什么都不要,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难道这个林晖和孝武皇帝时期的卜式是一类人物? 林立恭声答道:“臣的父亲只会做生意,别的什么都不会,陛下若是赏钱,臣等就不是献粮了,而是卖粮,若是赏地,臣家里也有些土地,勤劳耕种的话也够一家人吃穿了。臣的父亲实在是无所求。” 刘询又问:“那你们做儿子的有什么需求呢?” 林立有些迟疑,过了一阵子又道:“说起来,臣和臣的大哥是有所求的。” 严彭祖的眼睛立即发亮了,原来林家所图在这里呢,是想为林立要个官呢,还是为林天再求个前程? 刘询顿时觉得一身轻松,笑道:“且说来听听。” 林立又迟疑了一阵,方道:“这事是和臣的哥哥有关,臣的哥哥林天,在扶风郡平陵县做县令,那里的穷人比较多,都躲到深山里不出来,也娶不起妻子,哥哥说他曾经在朝堂上听说过穷人最穷的时候,三个人娶一个妻子,还会为此打官司,哥哥想让这些穷人都娶得起妻子,可是,哥哥又觉得他们娶了妻子,又有可能会养不活妻儿。” 刘询想起了那个三人共妻的案子来,点点头,林天,这个善辩的小童官,他还记得。 严彭祖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那次他与林天之间的辩驳,输的很惨。 赵广汉在一旁笑着拽了拽胡子尖尖,他一直很得意于将林天带入宣室,就此将这个小童官推上了另外一条路。 林立又道:“臣的哥哥和臣就想在平陵县也买山,山上种上桑树,养些羊,这样就可以让那些穷人来牧羊,穷人的妻子和家人可以养蚕,臣家里是做绣纺的,可以来教这些人纺纱织布,以后互市了,可以多销一些绫罗绸缎去西域。臣想求陛下给予庇护,免于日后生意做大了,被人弹劾臣的哥哥和臣是官商勾结,又免于他人觊觎臣家的资产。” 刘询听到这里,那里有不满意的,他的臣子愿意花自家的钱来安抚他的子民,用心良苦,立即道:“这个主意不错,林天小小年纪,很有志气,既然如此,朕便予以林家“义商”的身份,并免除十年的赋税和每年二千人次的劳役,凡是给你家养羊织布的,都可以享用这些劳役的名额。” 林立听了大喜,连忙叩首道:“臣代父兄谢陛下的恩情,永世不忘,定当好好经营,不负圣恩。” 刘询见他对答如流,又长得面目俊秀,说起经营来头头是道,又问:“你可愿意做官,来大司农任职?” 林立愣了一愣,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好事能落在自己身上,他挣扎了许久,还是道:“谢陛下看重,臣的父亲去了西域,臣的大哥在平陵县做官,家中能经营生意的就只有臣了,而且臣只会做生意,小学还没有念完,就不愿意读了,只怕……” 这样的资历象大哥一样去攀爬仕途,林立觉得太玄了。 刘询遗憾地点了点头,若是大司农府里都是这样的精明人,何愁国库不强呢。但林家的情况的确属实,这个林立年纪尚幼,先历练着吧,日后有机会还是能够启用的。 刘奭在一旁笑道:“父皇,既然林立家中还有生意要照顾,年纪尚幼,不堪为官,不如先将他的商籍去除,以免日后与他前程有碍。” 刘询点了点头,施恩便要施全,这是他教给太子的话,索性让林家全都脱了商籍。 林家这下可以购买更多的田地,建造庄园,以良民的身份经营生意。这个意义对于林家来说太巨大了,他们不再是商户人家,子孙后代不会再被人瞧不起,可以公然穿绸缎,驾高头大马行驰。 林立喜的走路都要飘起来了,这次献粮的收益远远大过了期望,娇娥真的是个宝,大哥真有运气。 林家也真有运气。 等到林立退下,杨恽立即禀道:“臣也想帮助平陵县的穷人找到事情做,可否到林家的生意里掺一股呢?” 刘询点了点头,道:“这个倒是可以,若是日后平陵县的考核为优,这个方式倒是可以在其他县内都可以用一用的。” 戴长乐立即上杆子爬,道:“那臣也掺一股,替陛下分忧吧。” 养羊?臣子们想起来了张延寿方才说的暴利来,那我们也参一股吧,又可以赚钱,又可以替陛下分忧,何乐而不为呢。 张延寿好气愤……,这些见钱眼开的东西。 但是自己参不参一股呢,如今参股不参股都成了替不替陛下解忧了。 可若是真的参股了,他真丢不起这个脸,这不是自打嘴巴了吗? “臣觉得这么多人都去入了林家的份子,是不是不太妥当呢,林家的生意的确需要人监督呢,”严彭祖终于发言了。 众臣子怒了,难道我们想掺份子不是在监督,而是合计着要同流合污吗?人家可是天子亲口封的义商呢。 散朝后,戴长乐又撇着嘴,从抽屉外面倒诋毁之词:“……那张家哥俩,对自己大哥被困一点都不担心,就操心人家献粮的商人挣了多少钱,是不是刺探军情,心怀叵测。那严少傅今儿说的话……真是……自家里没钱,难道还要眼红我们参股不成……” 说张家,刘询就不吭声,说到严彭祖,他笑了一声,道:“那里是钱不钱的问题,只是和赵家、林家有旧怨罢了。” 戴长乐愣了愣又道:“那我可得看好了他啦,那赵家的广哥,多让人怜爱的小郎君,可别被他给祸害了……” 刘询笑着摇摇头,由着戴长乐叨叨。 王氏接到了圣旨,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接到圣旨这么高贵的东西,又听到小黄门说皇上许他们林家全部脱了商籍,被封为义商。 这才相信林立说的是真的,王氏大喜,还没来得及给小黄门塞喜钱,就一口痰堵了上来,倒地不起。   ☆、第161章 相送 王氏这么一晕,让宣旨的小黄门和家人都吓了一跳。 林立立即含了口冷水,朝母亲面上喷了一喷,又掐人中,闹腾了一番,王氏才悠悠醒来,喉咙里咯咯作响,将痰咳了出来,人才好了。 小黄门受了这一惊,连喜钱都没有拿,匆匆拐回了宫,将这事当个新鲜到处讲,弘恭又学了给刘询听,刘询更觉得林家是朴实的商人,一心忠君,没有什么歪歪肠子。 王氏哪里知道她这一晕还晕出来这么好的效果,让天子最后一点点怀疑都消除了去。 “儿啊,真没想到咱们林家也会有今日呢,”王氏抱着儿子女儿大哭一场,惊魂未定的林立,也跟着母亲哭了起来。 王氏定下心来,顾不上梳洗,拍着手笑道:“好儿子,我们要宴请邻里,大吃三日,这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大事,若是你父亲知道,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快给你父亲写信报喜。” 林立连忙应了,和玉瑶扶着母亲朝屋内走,王氏又摸着玉瑶小小的双环髻,道:“一直担心我们玉瑶的婚事,如今可好,不是商户了,真好,真好。” 玉瑶有些茫然,但也知道家里有了喜事,令人羡慕的喜事。 林立迅速起笔给父亲和哥哥报告了这桩好事。 王氏连着几日都兴奋的睡不着,说话声音大了许多,腰板也直了许多,甚至开始计划着要去平陵县做老夫人了。 林立连忙劝住,给王氏道:“这个主意是娇娥出的,我们林家能娶了娇娥做嫂子,真是难得修来的福气,如今得先想着法子,让娇娥早点嫁给哥哥,吧婚事坐实了才好。” 王氏回过味来,自家夫君是个什么人,她知道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献粮呢?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好外甥女策划的,得了赵家和于家的指点,林家方得了这样的好事。 “对,要早点把娇娥娶进门来,”王氏眼睛发亮,道:“方士算的没错,娇娥是个旺夫的,人还没进门,你看咱们家都翻身了,为了你哥哥,我在余里做老太太就成。” 天下慈母心呐。 林天得了弟弟连着的几封来信,心里别提多乐呵了,连夜给姑父大人写信,说如今陛下看重平陵县以桑养农的方式,希望娇娥能够前来协助他一起教化县里的妇人们养蚕织布。 信中洋洋洒洒地将如何让平陵县百姓安居乐业和提升收入的想法,说了一遍,赵义在丞相长史的位置上,经常能够与各郡郡守密谈,被熏陶的更加识货,看了这封信,一拍大腿,叹道:“我这个女婿是个做太守的料啊,早点将女儿嫁过去,先学着做做县令夫人吧,也扬扬贤名。” 娇娥也得了林天的信,让她想法子说动父母,早日来平陵县会合。 林天在信里说,自打来了平陵县,事务繁忙,身边的大奴一点都不知道如何照顾人,廋的像个竹竿,连衣服都撑不住了,娇娥,你快些来啊,大表哥很需要你,平陵县的妇人们也需要你来帮忙教化,这可是莫大的功德。 娇娥本来还有些害臊,看到大表哥这般可怜,如此需要自己的帮助,内心的羞涩早压了下去,一心打算着如何说服父母,让自己去照顾大表哥。 没料到,赵义竟然被那一封信就说服了,还没等娇娥张口,已经和林氏商议妥当,亲自送女儿到平陵县成婚。 王氏也亲自上门,再次请婚期。 一时之间,大家的想法都非常一致,做起事情来,速度就快了很多。 终于定下了在麦收之后,由赵义护送女儿前往平陵县成婚,嫁妆已经全部备好,赵成和洛嬷嬷、夏婆子都作为女方的陪嫁人员一同前往。 洛嬷嬷和夏婆子还好说,一个是事先说好要由着娇娥养老的,一个是娇娥的乳母,如今广哥大了,等娇娥一走,便到前院独自住个院子,不再需要乳母了,夏婆子愿意跟着娇娥去,伺候小娇娥和小林天。 赵成作为赵家的大奴,却一口咬定也想跟着大娘子,这让娇娥颇有些不解,但不管如何,身边有个得力的大奴总是好事。 夏婆子私下问赵成,赵成道:“你懂什么,大娘子能管得住林大人,我这个大奴做起来才有意思呢。” 洛嬷嬷听了笑道:“真是个滑头,想的倒也长远。” 林氏万分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天天坐在娇娥的闺房内,舍不得挪步子,就连小小的赵霸也似乎知道了姐姐要远行,搂住娇娥不停地吐泡泡,依依哦哦的说个不停。 广哥不能去,这一点让广哥很生气,大表哥和姐姐的婚礼,他赵广是天子封的赵福娃呢,竟然不能去。 哭闹没人理,广哥赌了好几日的气,直到刘念安慰他:“本公主带你去不就成了。” “对,驾着你的羊车去,”广哥高兴了,届时让大表哥好好看看。 刘奭看着这两个,在一旁只是摇头,叹道:“胡闹。” 近来刘奭经常摆长兄的款,让刘钦很不耐,所以专门唱反调,道:“孤觉得长公主这个法子甚好,我们一同去,太子哥哥不愿去的话就算了。” 刘奭:“……” 快要启程时,魏相病了,而且病的很重,赵义作为丞相府里的重要属官,不能告假。 可婚期都已经定下,亲朋好友、尚德里和余里的邻居都已经吃过贺酒了,平陵县那边也筹备妥当,就等着新娘到场了。 林立急的跌脚,娇娥也闷闷不乐的,于夫人看外孙女这个样子,回到家就对于廷尉念叨,于大人指着儿子道:“有这个做舅舅的护送外甥女出嫁,不就行了?” 于永倒是乐意,于夫人虽然不乐意也没得法,只是嘴里还在不停的念:“舅舅还没成亲呢,却要送外甥女成亲,他啥也不知道呢,莫要搅合了我们娇娥的婚事。” “林家的大人也要去呢,他们懂啊,你别瞎想了,于永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于大人放下手里的酒坛子。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就是不成婚呢,你怎么说,”于夫人杠上了。 于永插不上话,气闷地走了出来,想想能陪着喝酒的就是许嘉了。 许嘉起初见于永来喝酒还满开怀的,拿出新得的佳酿盛情招待,后来知道于永要送娇娥去平陵县成婚,默了默,道:“我陪你去呗。” 于永放下酒盏,愣了愣,问:“你不是要随你叔叔出征吗?” “是啊,在这之前我有假期,也不知道做什么,就和你一起去平陵县喝喜酒吧,如何?”许嘉眨了眨眼睛问。 许嘉的生父许延寿作为强弩将军即将率第五路大军出发,许嘉作为随军中郎将跟随,于永看着他,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我帮你问问啊,”于永这样回话,并没有说问谁,许嘉只是点了点头,道:“等你的消息。” 三日后,于永和许嘉护送着娇娥的成亲队伍朝平陵县而去,林家的人都去了。 林立是不高兴见到许嘉这个人的,但是这么多人,许嘉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林立只是心里紧张着,防着许嘉做些什么不得体的事情,让母亲看到了,又别生枝节。 许嘉一路上都很安分,举止得体。 王氏对许嘉、于永都是赞不绝口,而且官民有别,王氏除了表示自己对于于大人和许大人的感激之情之外,也并不多言。 林立觉得安心了许多。 抵达平陵县的前一晚,许嘉站在娇娥的马车前,虽然隔着帘子,但足足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林立心中大怒,就让妹子去找娇娥。 玉瑶有些晕车,一路上吐的昏头胀脑的,被哥哥这么一说,稀里糊涂的也没有多想,便步履不稳地朝着娇娥的马车走了过去。 等玉瑶摇摇摆摆地到了,许嘉也已经离开了,林立这才吐了口气。 于永瞧了瞧他道:“许嘉是个汉子,你也防范的太过了,他要跟着大军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出征总是有危险的,临行前尽点心意罢了。马车里还有洛嬷嬷和夏婆子的。” 林立叹道:“于大人,许将军这般做,总与娇娥的闺誉有碍的,若是让我母亲误会,岂不是白白增添枝节,娇娥被婆母不喜,受苦的是娇娥,你……你是不会懂的,我大哥为了娇娥不晓得费了多少心,许将军这般随着相送,已经算是能尽心了,又何必非要多此一举。” 于永愣了一愣,道:“我们的确没有想到这些……” 林立转过身去,幽幽地道:“女子不比男子,以后于大人成亲了,就知道了。” 于永奇道:“你成亲了么?” 林立并不回答,看看姑姑,看看母亲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和于永这样的人说话真是累呢,也不知道那家的小娘子嫁给这样的人。 于永这晚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日的下午,众人赶到了平陵县,远远就看就有一群人夹道欢迎。 最前面是一群小孩子,光着膀子,光着脑袋,只有头顶处留着头发,扎成个总角,都骑在竹竿上,排成两列,唱着歌儿一般叫道:“林县令的新娘子来了。”   ☆、第162章 成婚(一) 一路行过去,一路都有人在喊,“林县令的新娘子来了。” 娇娥羞涩的厉害,听了外面的喊声,整个人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摆,僵直地坐在车内,夏婆子笑眯眯地道:“林大郎好威风,我们娇娥是县令夫人了,比起夫人还威风呢。” 赵成在车外接话:“林县令是这里最大的官了,大人在长安城可不是。” “……”就你知道的多,夏婆子腹诽,但想想却又就是这么回事。 县令夫人还是挺威风的,夏婆子直起了腰,县令夫人的乳母是不是也是应该威风八面呢。 于永过来提醒:“娇娥,前面林县令带着人来接了。” 娇娥很想揭开帘子瞧一瞧,强忍住了心神,接着便听到于永“咦……”了一声。 “舅舅,外面可有什么事?” “……没事……可又有事,林天过来说,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来了,还有广哥,我母亲怎么也在……” 娇娥怔了一怔,这是个什么情况。 许嘉也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娇娥,你待会见了他们别露陷,他们都扮作了富家小郎君。这群破孩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喏,”娇娥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难道又是广哥出的主意?这要是惹出事来可怎么办? 侧着耳朵,没有听到林天的声音,她很想听到林天说,一切有他呢,不用害怕。 一路上忐忑不安,直到车子停了下来。 马车并没有进县衙,夏婆子将她扶下车来,车停在一栋大宅院内,两边站着许多人,都一脸欣喜地瞧着她。 娇娥不由得脸上一红,垂下眼帘,不敢看人。 众人也都明白,要嫁人了吗,总归是不好意思的,瞧见的个个露出惊艳的神色来,这个新娘年岁小但已经是绝色。 “姐姐,”广哥蹦了过来,献宝地叫着,“我来送你成亲了。” 夏婆子惊叫一声,“小祖宗,你怎么来了,夫人也来了么?” “阿母没有来,赵霸太弱了,不敢带出门,外婆来了。”广哥牵着一个小富家公子,笑嘻嘻地道:“这个是念哥,我的好朋友,她的两个哥哥也来了,不喜欢人多,在厅堂里坐着呢。” 娇娥瞧了瞧,是长公主刘念,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这真是……”娇娥点着弟弟的小脑袋,“广哥,是不是因为你胡闹,小心回去被打板子,你们怎么来的?” 广哥嘟着嘴:“外婆也来了,你说外婆也胡闹么?也要打外婆板子么?人家这么辛苦来送你,你还这样说,真是不懂广哥的心。” 刘念欣喜于这样的打扮,又得意于娇娥惊喜的态度,道:“我和哥哥想来平陵县游玩,广哥是陪读,自然也跟着我们来了,姐姐放心,阿父同意的,一路上真有趣。” 于夫人扑出来,问:“娇娥累着没有……” “……”娇娥不知道先听谁的话,先回答谁的好了。 于永和许嘉两人惊大于喜,这几个孩子就这么出来了,皇上实在是也太放心了。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张彭祖和赵彭祖,二人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入了厅堂,娇娥瞧见太子刘奭和淮阳王刘钦正端坐在上方,连忙上前见礼。 太子刘奭笑道:“快别这么着,这里人多眼杂,别泄了身份,让张中郎将和赵寝郎为难,”又笑道:“我们都是借着赵大娘子成婚,才能溜出来玩耍的。” 刘钦也道:“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门,就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念哥一路上吃了许多烤鸡。等赵大娘子和林县令成了婚,我们再去山上玩玩。” 娇娥脸红了红,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两位……郎君,可千万要小心才好。” 苗公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的宝刀,道:“赵大娘子,莫要担心,本县尉已经将这里的盗贼们都肃清了,还抓了奸细,换了钱,给山里的穷人都娶了媳妇,今日赵大娘子进县时,两边路上迎接的百姓,都是自发感谢林县令的。” 苗公近日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皂衣,瞧着倒也齐整,见娇娥和贵人都看着自己,他胸脯又挺了挺,道:“这县里虽然还算不上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太平的很,自打林县令和我来了之后,盗贼没有了,穷人娶上媳妇了……” 太子和淮阳王留下苗公问长问短,于夫人将娇娥拉过一边,心疼地问:“路上辛苦不辛苦?脚麻不麻?” “不辛苦,外婆,你们怎么一道来的?” “你母亲也想跟着来的,赵霸离不开,干脆我来了,我们为了赶路,从另一条道走的,倒还比你们快了一日,这宅子是林天找人腾出来接亲用的,后日便从这里接亲了。林天那小子,果然是要成家的人了,办事情还是牢靠的多,哪像你舅舅……” 于永就凑了过来,抱怨道:“阿母,太子他们就来了……您也跟着……究竟怎么回事吗?” “我是跟着广哥来的,路上都有人护送,张中郎将管着呢,赵寝郎也跟着来了,一路上安全的很,倒是你们,怎么走的比我们还慢?”于夫人又训开了儿子。 “阿母啊,我们有牛车和驴车拉着娇娥的嫁妆呢,怎么能比得上你们?” 娇娥脸腾地一红,垂下头去,于夫人瞧见了,又瞪儿子一眼,便哄着娇娥回后院休息去了。 到了晚上,于夫人又哄着娇娥和自己一起睡,娇娥从未有过和外婆如此亲近的经历,两人唧唧哝哝说了很多话,一直到了三更时分,夏婆子来敲门,两人才歇下。 娇娥年幼,身子骨还没有长全,头粘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就睡的香甜,于夫人瞧着自己的乖孙女,心里百味杂陈,这么漂亮乖顺的孙女就要成了旁人家的媳妇了,真是舍不得。 到了第二日的早上,于夫人又用话撵着儿子娶妻。 广哥瞧在姐姐就要出嫁的面上,不计较昨日的事,和刘念又来找娇娥玩耍,顺便说些在县衙大院的见闻。 “姐姐,你们日后就住在县衙的那个院子里,大表哥种了许多花,苗公说他还帮忙做了个秋千,我们都去坐了坐……大表哥说了,等到明日我改口叫了姐夫,便送给我一座山,让我娶媳妇用。” 刘念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最后,坐起身来,道:“广哥,你要娶那家的小娘子?” 广哥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又是福娃,日后又会长得和大哥一样好看,要娶的小娘子,一定会和姐姐一般好吧,不好我就不要了,让阿母再给我挑一个。” 瞧着两个小孩子在自己面前说成亲,娇娥那点子紧张和害羞都被逗没了。 洛嬷嬷笑着进了来,道:“广哥,快去和嬷嬷一起去县衙铺妆,你姐姐日后就住在那里了。” “欧欧……铺妆去喽……” 史上最豪华的铺妆团就这样组成了,娇娥想想日后,要住在由大汉太子和长公主们铺的新房,也是史上第一人了。 广哥铺完妆回来又学,“都说姐姐的嫁妆好,县里的妇人们都围过来看,想摸一摸,被苗公呵斥了,说只准看不准摸。她们都羡慕的不得了,说不晓得什么样的仙女才有这么多的嫁妆,大表哥只知道傻呵呵的笑,好傻。” 娇娥噗嗤一乐,有广哥在身边,怎么觉得嫁人也没有那么忐忑了。 晚间于夫人又来陪着娇娥说话,这次不再陪着娇娥睡了,只是递给她一卷软帛,娇娥打开一看,羞红了脸,上面绘着*经,都是些男女交合之图,这个前世洛嬷嬷也曾给她看过,怕她去了王府什么都不懂。 娇娥只觉得手里像是捧了个烧红的铁棍,快要拿不住了。 于夫人认为娇娥年幼,尚不该圆房,这个早已经叮嘱过林家,叮嘱过王氏,若不是不方便,恨不得揪着林天耳提面命一番。 “娥儿,这个是新嫁妇该知道的,只是你还年幼,尚不能圆房,免得落下病根,最早也要到及笄后方能圆房,你记下了么,可不能事事顺着林天。至于生育大事,这些洛嬷嬷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懂得,她会慢慢教你。有她在你身边,外婆和你母亲才放心让你出嫁呢。” 娇娥低垂着头,羞得抬不起头来,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应了。 于夫人又再三叮嘱,千万要注意调理,不能落下病根,否则一朵娇花早早就枯萎凋谢了。 见外婆如此郑重,娇娥软软地抱住于夫人撒娇,“娥儿都记得了,外婆,放心吧,我和林天会好好的。” 于夫人摸着娇娥发顶那厚厚的头发,轻声道:“那就好,我的好娥儿,在外婆身边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外婆很担心,很舍不得你。” “外婆,我们还要回京城的。” 于夫人笑了,“外婆等着你们。” 留下娇娥仔细揣摩,于夫人又去找洛嬷嬷叮咛一遍,方才歇下。 出阁那日,娇娥起来沐浴更衣,焚香拜过祖宗,穿上里衣,由喜婆打扮一番,再换上玄色的外袍,身着绛红色的襦裙,外袍上精心绣制的鸾鸟图,鸾鸟的眼睛镶嵌着黑色的宝石,尾巴上点着羽翠,娇娥发上的花胜,也点缀着同样的羽翠,瞧着十分耀眼。 夏婆子轻轻替大娘子穿上罗袜,搀扶着她坐在阁床上,等着林家来接亲。 广哥一脸得意地守着姐姐,连外面的热闹都不去看,刘念拉他,他只是摇头,道:“我是皇上御封的福娃,要给姐姐守福气的,姐姐这么好看,我都不愿意见外面的俗人了。” 刘念只得陪着他坐着,过了一阵子,叹道:“娇娥姐姐这么好看,我以后做新娘子也要这么好看才成。” 广哥立即道:“我姐姐的婚袍,是洛嬷嬷和母亲帮着绣的,全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来,看着姐姐,我就觉得仙子来了,生为弟弟,我觉得很累,大哥被人称之为谪仙,大姐又是个仙女,我以后可怎么办呢?” 娇娥听着广哥臭屁,忍了半日才没有笑出声来。 广哥过于在乎容貌了,可偏偏旁边有个喜欢美色的刘念,还道:“广哥,你以后真的有赵子房和娇娥姐姐这么好看吗?” “应该是吧,”广哥挠挠脑袋,道:“大表哥都不叫我到处跑,说平陵县的人见识少,见我这么好看,会以为是仙童,掳了藏在家里。” 刘念哈哈大笑,“广哥,你日后要有这么美,我就让你尚公主。” 娇娥的额上都要出汗了。 广哥咕噜噜地转着眼睛,他经常在宫里混,自然知道尚公主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他才犹豫地点点头道:“长公主,那你要学会哄我高兴才成啊,大嫂对大哥有救命之恩,哄的我全家都开心,大表哥为了娶到姐姐,不晓得费了多少力气,你会哄人吗?都是我哄你。” 娇娥无语之极,立即叫道:“广哥,在公主面前不得胡言乱语。” 广哥愣了愣,道:“对,这个做不得数。” 又笑着将团扇从刘念的手中拿过来,笑眯眯地递给娇娥,讨好道:“姐姐,待会出去,就用这个把脸遮住,弟弟还小,不能背你上轿,于永舅舅说他来背。” 警告地瞪了广哥一眼,娇娥拿过扇子扇了扇风,又道:“去看看你大表哥抱大雁过来没有?”   ☆、第163章 成婚(二) 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亲热地唤刘念:“一起去看。” 吉时之前需要男方带着使者和侍从们来上门请亲。 林天带着苗公、赵彭祖等人已经来了前厅,于永便代替了赵义,亲自出迎,林天等人进了堂内,于永立于东面,林天立于西面,行了拜礼,这算是拜认过岳父了,接着林天送上用红绳捆绑好翅膀的大雁,又对着行礼,这算是请完婚了。 就等着吉时抬轿,入男家。 平陵县的百姓们都成了男方家的人,围着起哄,一二一地喊,新娘上轿,新娘辞别家人。 娇娥被夏婆子牵出内堂,跪坐在厅堂内,听于夫人代替父母嘱咐,让她孝敬公婆,恪守妇德,不要因为人家家里拮据就瞧不起人家,对兄伯像对待父亲,对待嫂子像对待母亲。 接着于永蹲下身来,将娇娥背在背上,踏着青毡,将她送上花轿。 娇娥用团扇遮住面庞,但那身华美的嫁衣,姣好的轮廓还是让一旁的众人看的清楚。 她刚坐上花轿,便听到众人议论。 “林县令真是有福气,县令夫人的嫁妆这么丰厚不说,人又长得跟仙女一样。” “就是,光是那身上的绣衣,全县都找不出来一件,来送亲的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你瞧瞧……那通身的气度,就像传说中的神明一般。” “那几个小郎君,也是品貌不凡,都是贵人呢……” 娇娥抿着嘴,那可都是当今太子和长公主呢,全天下可都只有这么一位,今日也来陪着广哥送亲了。 女方家的嫁妆已经让平陵县的人咋舌不已,如今送亲的队伍又让平陵县的人饱了一次眼福。 光是香车就有几十辆,旁边骑马的侍从个个都是英俊挺拔,车上站立的侍女也是衣着华丽,边走还边撒着花瓣,九天仙女下凡的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娇娥这场婚礼,让平陵县的人念念不忘几十年。 车马辚辚,转过平陵县的主要几条大街,便来到了县衙。 县令按照规定居住在县衙的后院,县衙的门大开,前院后院都摆上了酒席,林县令早传下令去,今日来参加婚礼的人,不管有无贺礼,都让他们吃好喝好。 县里乡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前来祝贺,李功曹点了两个书笔小吏站在那里唱贺礼。来者赠送的钱都不多数有几百钱的,有十几个钱的,络绎不绝。 交了喜钱,就被带到指定的地方就坐,身旁的人都是熟悉的,今日林县令迎亲送亲的排场便成了聊天的重点,院子里嘈杂一片,每个人都在高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林天站在门前相迎,娇娥被扶下轿子,身边一群侍女上前围住,赵广紧紧跟随,踩着青毡路朝内堂行去。 看见林天也是一身玄色的礼服,笑眯眯地瞧着自己,娇娥手软的都快捏不住扇柄了,旁边成群看热闹的小郎君叫道:“新娘子好相貌。” 又有小娘子叫道:“新娘旁边的那个小童真俊美。” 有人道:“那是新娘的弟弟。” “天哪,县令夫人一家都是好相貌,老天真是眷顾呢。” 林天在前,娇娥在后,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入了内室,旁边看着的人,只觉得赏心悦目,都为这对小夫妇献上了内心的祝福。 看热闹的众人散去,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交谈的话题立即变成了新娘一家人的相貌俊美,新郎和新娘极为般配,天作之合。 娇娥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眼中只有走在前方的林天。 夏婆子在一旁提醒道:“大娘子,待会要给婆婆敬茶了,走的慢些,瞧着羞涩些。” 娇娥回过神来,脸一红,不由得就放慢了脚步。 夏婆子点点头,新娘要走的慢,脸上羞涩一片,才好看。 林天笑眯眯地等着娇娥一同进了礼室,按照古礼,应当林天在前,娇娥在后,以示以夫君为天的意思,林天却并不在乎,他和娇娥两个人能并肩在一处,岂不是更好。 娇娥想做的事,他那一样没有想办法做到过,娇娥说的话,他又那一句没有放在心上呢。 王氏端坐在上方,旁边林立和玉瑶侍立在两旁。 瞧着一脸得意的林天,羞涩娇美的娇娥,王氏忍不住便笑开了花,只等着娇娥来敬茶。 娇娥有些紧张,俯身叩首之后,竟然忘了词,林天在一旁小声提醒,娇娥听一句说一句,乖顺的很。 王氏越发高兴,笑着给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璧作为见面礼。 林立和玉瑶相视一笑,也和新嫂子见过礼。 喜婆子在一旁喊道:“礼成。” 夏婆子上去将娇娥扶起,跟在林天身后,进入了内室。 内室里点燃着两盏烛台,上面都是小儿手臂般粗的红色牛油烛,一面大大的铜镜摆放在梳妆台上,东西两边都设了屏风,拉起了帷幄,屏风前的地上铺上了用绸缎裹起来的席子。 林天坐在东边的席子上,娇娥坐在西边,案几上摆放着食案,食物的种类很多,也很丰盛。 她已经忘掉了洛嬷嬷教给她的规矩,只看着林天,林天看见娇娥这个呆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眼睛显得更加的狭长。 赞礼在一唱着念着祝福新婚夫妇的诗赋,侍女则上前依次布菜,林天举起先祭祀了先人,娇娥连忙跟着照做。 接着两人相对而食,娇娥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自从早上起床时便紧张的连口粥都喝不下,只是一旁的侍女看的很紧,每样菜都只能吃三口,便撤了下去。 接着又上了酒和肉羹,也是每样都吃了一点,就撤了下去。 娇娥饥肠辘辘,隐隐听见腹中肠鸣,她瞪大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留恋地瞧着被侍女端走的食物。 接着侍女们端上了盛满酒水的合卺,林天和娇娥各执半只,相对着敬酒饮下。 饮罢,侍者将食案撤下,林天和娇娥两人离开了席子,站了起来,相对着拜了一拜,赞礼和侍女们都退了下去,林天牵起娇娥的手入了寝室。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从今日起,他们就是夫妇了,娇娥的心狂跳不止,林天只是看着娇娥傻笑。 寝室内,红烛高照,林天轻轻将娇娥抱起,放在床榻上,瞧了瞧,颤声道:“表妹,娇娇,我可把你娶回来了。” 娇娥的缩在林天的怀里,不敢抬头,并不做声,她听着林天的心跳声,如同战鼓擂响般,不由得笑了,大表哥也和自己一样紧张呢。 她抬起头来,林天的唇瓣已经贴了上来,游动的舌尖钻了进来,吸允个不住,娇娥又饿又带了点醉意,顿时软的像一滩水。 “……大表哥……外面还有客人要敬酒呢……”不知过了多久,娇娥总算想起外面还有客人来了。 林天恋恋不舍地松开娇娥,深深呼吸了一口,道:“我去去就来,你先洗漱一番,若是累了,先睡下吧。” 走了两步,又拐回来,亲吻了一阵,才离去。 娇娥抚着红肿的嘴唇发了一阵呆,夏婆子在外面轻声唤,她才醒过神来。 “大娘子,吃点肉羹,消消食,洗了再睡吧,”夏婆子端了食案进来,给娇娥布上饭菜。 娇娥方才有些饿,这会又不觉得了,只觉得心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慌慌张张的,吃不下去。 夏婆子是过来人,在一旁陪着娇娥,说话解闷,哄着喝了半碗肉羹。 等她消完食,才又叫侍女们准备好热水沐浴。 娇娥清洗了一番,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夏婆子在她身后拿着布帕子,抱着头发,一边给她揉头发,一边道:“大娘子心里得有数,现在年纪小,还不能圆房,先过完三日,洛嬷嬷打算给大人讲,让你们分房到及笄礼,那是大娘子的骨骼长实了,再圆房不迟。” 娇娥脸上的红一直往下延伸,红到了脚趾头。 头发干了,夏婆子走了,留下两个侍女在外屋等着伺候。 娇娥穿着里衣,缩进了被子里,如今已经是盛夏,不知道为何娇娥却觉得有点凉,她将丝被扯起,盖住身体,靠在玉枕上,恍惚中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今生今世,她就这样和林天成为夫妇了。 林天敬完酒,终于能回去亲香小妻子了,他怕身上的酒味将娇娥冲着了,又去清洗了一番,这才入了寝室。 红烛之下,娇娥躺在床榻上,乌压压的头发散开,像是瀑布一般,衬着那一张小脸,像是玉一般的润白,那微张的小嘴,林天不久前才品尝过她的滋味,像是蜜酒一般让人难以割舍。 他也知道今日不宜同房,母亲和洛嬷嬷都拉着他说了无数回,他也打听了不少这方面的事,知道最好要等到娇娥及笄之后。 今夜喝了太多的酒,表妹也累了,林天轻轻掀开丝被,滑了进去,搂着娇娥的身子,想好好睡一觉,可是,表妹在他的怀里睡的很沉,他却睡意全无了。 林天忍不住便将手伸入了娇娥的里衣里,表妹的皮肤光滑,带着丝丝的凉意,像是上好的玉石,让炎热的夏夜变得凉爽。 林天摸着摸着便忍不住往上走,来到两团圆软之上,赵彭祖已经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教了林天不少经验。 他忍不住便将唇轻轻地吸了上去,娇娥这里长得真大。 这一夜,娇娥昏昏沉沉地做着梦,梦里,表哥化成了无所不在的虫子,轻轻地叮着她的全身各处,到处都痒痒地难受,怎么挥都挥不走,只恨醒不来。 清晨,娇娥醒来时,表哥正搂着她睡的香沉,娇娥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瞧着近在眼前的林天的脸,长长的睫毛,挺挺的鼻梁,娇娥呆呆地看着,忍不住就学着表哥轻轻地吻了吻。 没多久,林天就醒了,也不说话,只是捧着娇娥的小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娇娥明显觉得这个吻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林天的舌头更加的粗野,吸允的更加猛烈,另一只手也在她的身上到处摸索。 太害羞了。 娇娥挣脱了道:“表哥,快点起来了,还要去拜见母亲呢。” 林天懒洋洋地松了手,星眸半闭,像是在回味着方才的那个吻一般,半响才懒洋洋地应了。 娇娥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里衣全褪,只穿着肚兜和亵裤,吓得立即将丝被围在颈脖处,让大表哥快穿了走人,许是清晨亲热的糊涂了,连亵衣都被大表哥褪了去,真是害羞死了。 美景被遮挡住了,林天收回偷看的目光,很正经地问:“表妹,需不需要我给你拿衣服呢?” 娇娥环视一圈,想起外袍昨夜脱下后放在藤匣内,便点了点头。 林天轻轻穿了衣服,将娇娥的衣物放在枕边方才离去。 娇娥羞涩地穿上外袍,却觉得胸口有些微微地涨,她并未留意,只急急忙忙地起身,去拜见婆婆,也免得被小姑子嘲笑自己懒。 穿戴完毕,林天进来,看着侍女端着盆子侍候娇娥洗脸,梳头。 娇娥跪坐在铜镜前,如云的秀发长长地披散下来,林天双手放在脑后,躺在床榻上眼都不眨地一直看着。 娇娥在铜镜里瞧着大表哥那亮闪闪的眼睛,不由得脸就羞红了,两人在镜中互望,情意缠绵的很。 夏婆子都觉得手上要长鸡皮疙瘩了。 两人携手并肩来到王氏的寝室门前,侍女们正在门口等候,见新人来了,便进门去通禀,过了一阵的功夫,门打开了,娇娥望了进去,王氏正坐在铜镜前梳发。 娇娥和林天等着王氏梳好头发,方进了内室,娇娥端着一簸箕的枣子和栗子,进入房内,只见林立和玉瑶也已经各自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瞅着她。 娇娥娇羞地跪下,将簸箕放在脚边,向王氏恭敬地施了一礼,接着将簸箕举起,王氏含笑抓了把枣栗,笑着道:“好孩子,娇娥,以后就是天哥的媳妇,和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林家一家人共进了朝食,林天又陪着媳妇回了房,那些客人们各玩各的,都很知趣地不来打扰这对新婚夫妇。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于夫人见娇娥过得幸福,林天恨不得将娇娥放在手心里捧着,心里满意的很,就和王氏等人相约一同启程回去。 娇娥作为新妇,自然要打点婆母一家回程时的土仪等物,又要恭送外婆和舅舅,忙乱的很。 林天不说帮忙了,能不捣乱都不错了,逮着机会就要香两口,还越来越过分,手到处乱摸。 这么忙乱的当口,王氏的姐姐大王氏带着女儿柳蓉上门来贺喜了。   ☆、第164章 做妾 娇娥得知大王氏要带着柳蓉前来,不由得有些紧张,任是谁瞧见了曾要与自己抢夫君的人都不会有好心情。 更何况柳蓉还深得王氏的欢心,让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深深陷入了要和林天分开的噩梦之中。 那段日子太难熬,虽然如今娇娥才是赢家,但她压根不想见到对方,更不想在对方面前显摆。 夏婆子瞧出了娇娥那点子心思,对着洛嬷嬷道:“大娘子就是个窝里横的,在家里,在林大人面前都是说一不二,到了外人面前就面嫩的很。” 洛嬷嬷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放心不下这个孩子的缘故了,看起来灵秀,实际上傻的让人心疼,真是个实心肠子,眼下看来,也就是林家兄弟能这般维护着她了。” 林天也瞧出来了,便偷偷哄她:“都给你说了啦,柳蓉对我们兄弟两都打过主意,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避祸罢了,我让苗公帮她,虽然解了危,但她父亲依旧是不争气,又犯了事,被发配到了骏马监手下服劳役,本来劳役期满早就该回家了,可尹太守病重,这事底下人都不敢做主,就悬而未决,一直在牧苑服劳役。她们名义上是来上门庆贺,实际上还不是有求于我。你只管大大方方的去见面,论亲近,你是儿媳妇,母亲自然是偏向你的。论起贵贱来,你是县令夫人,她们是商户,自然不敢造次。” 娇娥噘着小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若不是你,我……” 不等她说完,林天已经将唇凑了过来,娇娥立时浑身上下热腾腾、晕乎乎的,早忘了发嗔了。 小两口亲热了半响,林天算是哄住了娇娥。 洛嬷嬷瞧着娇娥红艳艳的小嘴,心道:“等王氏走了,就要让这两个分房睡,太年轻了,管不住自己。” 林立听说柳蓉来了,生怕母亲又被柳蓉糊弄了过去,做些不妥当的事情出来,再三叮嘱:“母亲,柳家虽然和我们是亲戚,但来往太少,很多事情不知道底细,哥哥在这里做官,我不要给他添麻烦。” 如今的王氏志满意得,家里得了义商的称号,又脱了商籍,儿子成了县令。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个好媳妇,以前只是听方士卜算说娇娥旺夫,可如今脱商籍这件事,却是活生生摆在眼前,那里还能不信。 王氏心里恨不得将娇娥供起来,柳蓉自然要往后排排了。 “阿母知道了,你别担心,小小年纪,眉头皱起来,能夹死苍蝇,”王氏和玉瑶打扮妥当,才去了前厅,会见大王氏和柳蓉两人。 柳蓉一路行来,早将娇娥和林天的婚礼知晓了个一清二楚。 整个平陵县的人都说县令夫人是天仙下凡,陪着县令夫人的都是仙女和仙童,县令夫人的嫁妆也让人咋舌,听说还有好些留在长安城,带来的都是浮财,富有的很。 总而言之,林县令和县令夫人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柳蓉难免有些酸楚,虽然当初与林家兄弟将话讲得明白,可谁能管的住自己的心呢,她依旧是喜欢上了那个凭窗站着的官服少年郎。 大王氏则吃惊于王氏的运气,当年几个姐妹里面,王氏嫁的最糟糕,夫君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绣纺,虽然名声不错,但是架不住绣纺太小。 后来听说绣纺有一阵子在生死之间煎熬,柳家很担心这个穷亲戚上门求助,夫妻二人没事时经常在床榻上排演,若是林晖上门了,该如何打发。 没料到,林氏绣纺突然就翻了身,接着儿子就挣了气,如今越发的不得了啦。 原本落魄的妹妹,如今只能仰望。 原本不想来,可架不住夫君被关押在牧苑,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有了这个做县令的外甥,怎么能不来攀附。 母女二人各怀心事,静静地坐在厅堂里,互不说话,等到王氏和玉瑶进来时,两人才抖擞起精神奉承。 王氏为人简单,大王氏和柳蓉二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王氏哄得开怀,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一遍。 过了一阵,又唤林立来见面,接着又唤林天带着新媳妇来拜见姨母。 热闹的很。 林立进来的时候,仔细瞧了瞧柳蓉,瞧着柳蓉有些憔悴,像是有什么心事,心里便是一跳,生怕柳蓉又来搞什么妖蛾子。 上次柳蓉将林家弄的天翻地覆的,让林立心有余悸,于是和大王氏说话也就淡淡的,不亲近也不过于疏远。 等到了唤林天和娇娥时,林立本来想起身告辞,就又留下。 柳蓉说话间,眼神就朝着厅门口去了几次,林立心中暗想,果然这母女二人就是冲着我哥哥来的。 就听得外面一阵笑语晏然,侍女在外面通禀,大人和夫人来了。 大王氏直起身子,准备好好瞧瞧这新媳妇,婆子们打起了帘子,一个穿着玄色袍服的少年郎,牵着一个美娇娘进了来。 虽然从未见过外甥,大王氏也知道这就是林天了,林天长得比林立俊俏些,白净的皮肤,线条分明的脸,隆隆的鼻子,狭长的双眼,两条英挺的眉毛,左边的面颊上深深地有个窝儿。 可这外甥媳妇未免长得太好了些,整个人都像是会往外发光一般,原本大王氏还有些不服,想着平陵县的这些老百姓们见识少,见到个华服美人就说是天仙。 眼下,她也不得不承认,新媳妇比起柳蓉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且不论容貌,只那浑身的气度,就比不上了。 直到林天和娇娥见了礼,大王氏依旧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娇娥不放,连场面话都忘了说了。 “咳咳……母亲别光顾看新妇,表哥和您也是第一次见呢,”柳蓉连忙提醒母亲,别太失礼。 大王氏这才缓过神来,惊叹道:“新妇真是如同天仙一般,妹妹,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争气的儿子,又有这天仙一般的儿媳妇。姐姐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妇,只怕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 王氏得意地笑:“娇娥是我的外甥女,她母亲是我的小姑,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若不是这,我们林天那里能娶得上。她父亲已是千石,哥哥又去了西域开展互市,功绩不小,弟弟是太子的陪读,皇上给他们赵家兄弟都赐了字。” “哎呀呀,你那小姑原本是个商户女啊,现在……啧啧……真是嫁了个好人家啊……”大王氏嘴里不住的赞叹,心里打着算盘,若是柳蓉嫁入了官家,是不是…… 柳蓉心里再酸楚,也不得不承认,娇娥比起初见时又美了不少,就像要开未开的花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想去呵护。 表哥一脸春风得意,听着旁人夸奖娇娥,很得意,不时轻轻地触碰一下娇娥,互相甜蜜地对视。 柳蓉的心酸胀的厉害,这一切,为什么不是她的,娇娥不就是有个好母亲,运气好,嫁给百石的小吏,竟然成了千石大官的夫人,连带着让林家也发达了起来。 她为什么不可以? 柳蓉想着父亲带来的话,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变得坚硬起来。 大王氏笑着对王氏说:“你要回长安城,这里不好照顾,他们两个年纪小,我就在此郡里,夫君在这里服劳役,不如我搬来和外甥一起住,顺便也照应着他们小两口。” 林立听了,心中冷笑。 果然,王氏听了一愣,随即强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原本就担心他俩年纪小,想到平陵县来做老太太,一方面享儿子的福,一方面好照顾指点着她们。谁知道亲家想的更长远,媳妇身边有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伺候过宫里的几任婕妤,如今就在家里帮着把持,没有不顺的。我也乐得让他们小两口头上没有长辈,趁着年轻过几日松快日子。” 正经的婆婆还没有做老太太享福呢,这刚上门的姨母又算哪根葱?王氏心里有些不悦,对大王氏不免就淡了下来。 柳蓉在王氏身边奉承了些时日,早已将王氏的心思摸得透透,连忙拽了拽母亲的衣摆,两人便笑着告辞,声称要去看在牧苑服劳役的夫君。 王氏又再三挽留,要她们拐回来的时候再来县衙里小住几日,林天笑着吩咐身边的大奴,备好车马,护送大王氏母女去牧苑。 又道:“表妹可有什么话要给我说?” 柳蓉看了看林天,苦笑着摇摇头,道:“表哥已经帮了我们一次,奈何阿父不小心,又陷了进去。只是阿父如今劳役已满,却还是在里面脱不了身,等我们去看看,问明情况,再求表哥想想办法吧。” 林天点点头,娇娥也和善地安抚了柳蓉几句。 总算是将这母女二人送走了,娇娥长出一口气,在厅堂里,被大王氏盯着看了半响,又不时被柳蓉那掩饰不住的嫉恨和酸意的目光刺来刺去,就算是一句话不说,也觉得累得慌。 林天连忙伸手扶住娇娥,笑着说:“累了?我们回去歇歇吧。” 出了林家的大门,柳蓉脸上的笑容便绷不住了,娇娥的吃穿用度都不是凡品,林天一家对娇娥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态度,让她嫉恨不已。 为什么都是小娘子,都是林天的表妹,却相差这么大。 柳蓉撩起车帘,看见县衙门外有一条长长的车队,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两句。 “这是从长安城里来看县令大人成婚的贵人,有县令夫人的弟弟、还有几个小贵人,身边还有中郎将保卫,想来是从宫里来的,”车夫热情地回答,这车里坐着的可是县令大人的亲戚。 柳蓉探出脑袋看去,前面数十辆朱轮玄色驷马马车,围裹着绛红色的帘巾,绣着层层叠叠的云纹,中间是普通的驷马马车,围裹着青色的纱,在后面便是二马马车和骡车了。 数一数,有近百辆之多。 大王氏艳羡地道:“蓉儿,你看看林家如今发达成什么样子,当年只不过是林家的女儿嫁到了赵家去,谁能料到当年一个百石的小吏能成为千石的大官,如今林天年纪轻轻就成了六百石的县令,不知道日后会成什么样子。你就听你阿父的话,嫁到张家去把。”   ☆、第165章 分房 柳蓉漫不经心的应了几声,父亲带来的信并未说清楚,只说要她嫁给二千石大官做侍妾,父亲便能放出来,以后柳家的生意在这扶风郡就成了独一份的。 弟弟还小,父亲也希望她能为弟弟讨个前程。 来之前柳蓉还有些犹豫,她不想做别人的妾侍,只想找个和表哥一般大的少年郎君做正头夫妻。 可随着母亲前来祝贺,她的心思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是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也未尝不能尝试一番。 看着林天对娇娥心无旁骛的样子,柳蓉意识到没有必要这么傻乎乎的再期望什么,林天的心里没有旁人,再插进去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林氏嫁给赵家所带来的一切,林家的发达,让柳蓉立即燃起了另外一层心思,一切都只等见到了父亲再说。 车夫一路上有问必答,直夸林县令是个好县令,平陵县多年都没有出过这么好的县令了,又说县令对县令夫人看重的很,平陵县的许多大户人家都想将家里的庶女送到林县令那里做妾,都被婉拒了,县令早都发下誓言,今生不纳妾。 “我们平陵县的人之前都觉得县令夫人命好,等到见了县令夫人,都说还是县令命好,这么好的县令,我们都希望他们早点生娃娃,多生几个才好,”车夫笑嘻嘻地说着,手中的马鞭轻飘飘地甩着,在马背上碰一下,就弹开了。 车厢里的母女二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了牧苑,车夫恭敬地请她们下车,又问什么时候前来迎接。 大王氏给了车夫赏钱,车夫千恩万谢的不敢接,又再次保证,会在约定的时间前来接二位贵人。 站在牧苑的大门外,大王氏感慨地对柳蓉道:“我们柳家也算是扶风郡的大户了,那里有人曾经对我这般恭敬过,家中有人做官果然是不一样。” 柳蓉淡淡地道:“事在人为罢了,谁说柳家就不能有人做官呢?到时候,就不是我们巴巴的去找表哥借势,只怕表哥还要反过来求我们呢。” 大王氏顺嘴道:“要是有那么一日就好了,看着你小姨的样子,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她摆了宴席招待我们,我也没有吃几口,昔年,林家和柳家相比,连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哎呦,我的女儿……你……你这是答应了?” 面对着满脸欣喜的母亲,柳蓉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等见了父亲,问明情况再说罢。” 这个世上,那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作为商户女,地位低下,嫁给二千石高官做良妾已经是高攀,对方是个什么情况,又有什么图谋,只有见了父亲才知道。 柳蓉从来都是个脑筋分明的人。 县衙府内,林天已经结束了婚假,但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娇娥,勉勉强强去了县衙,又不想做事,只随便询问了苗公和李功曹几句,还不到晌午便走了。 好在县里他就是老大,也没有人去管他是不是按时点卯。 林天没娶媳妇时,白天黑夜都在衙门里处理事务,如今,林县令娶了媳妇,就开始翘班了。 李功曹是过来人,笑嘻嘻地对苗公道:“县令刚新婚,凡事我们多担待些,等他过了这股子劲再说。” 苗公一脸愣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功曹等了一刻的功夫,不见苗公说话,啐了一口道:“神思恍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娶了亲呢。” 娇娥昨日方将于夫人、王氏一行送走,劳累了几日,起的就晚了些。 才起身,还没有梳洗,林天就回来了,笑嘻嘻地换下了官服,穿着深蓝色的常服,随意地绾了发髻,凑过来,腆着脸道:“表妹这就起来了?” 娇娥生气地一拧腰,眼睛看向窗外,撅着嘴不搭理他。 林天昨晚上把玩着她的两团圆软,又吸又舔,搓弄的她流了许多水,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真羞人。 自打她发现,每晚大表哥都会趁她熟睡后,吸允她的胸,大表哥便索性光棍起来,不再避着她,而是一入夜就要光明正大地把玩。 这两日,那胸越发鼓胀了,大表哥还说,赵彭祖果然没有骗他,小娘子这里多吸多模,会长大。 羞得娇娥用脚踹他,他又捧着小脚把玩,玩的娇娥软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大表哥这样摆布她,她就软的象一滩水,由着他为所欲为。 昨夜,大表哥弄得高兴,还不顾她的哀求,点了蜡烛,脱尽了她的衣衫,嘴里还说那些羞人的话,*辣的眼光所到之处,她的皮肤都烫得惊人,身体不由自主便会颤栗,弄得她不敢睁开眼睛再看大表哥一眼。 她和林天一起长大,什么都不瞒着对方,可如今的大表哥却让她觉得陌生,总是做一些羞人的事,说一些羞人的话。 大表哥怎么成了婚就变了。 以前想起林天的时候,心里是甜丝丝的,如今想起林天,心里很是羞惭,还有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奇怪感觉,痒酥酥的,压根不敢想起。 看娇娥噘着嘴儿,唇瓣粉红,水嫩嫩地,林天突然觉得口渴,喉头不由得就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喝了口水,觉得索然无味,还是表妹嘴里的蜜酒好喝。 可是表妹还生气着呢。 “表妹,你来平陵县这么久,难道不想跟着表哥出去走一走,看看这里的风景?”林天担心娇娥呆在屋子里没事做,广哥等人都走了,若是闷了,该怎么办。 娇娥惊喜地转过身来,问:“可以吗?” 她以往在长安城,被拘的太厉害,也只去过东三市看热闹,灞河边过汜水节罢了,自从与母亲去东市被张博盯上,惹出大事来,娇娥就窝在家里,出门必带纱帽,将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 大表哥以往不是也担心自己的脸会惹出来祸事的吗?再说做人家的妻子,怎么能到处乱跑,不都该留在家里主持中馈,照料夫君的吗? 娇娥那一双会说话的眸子,闪烁着疑问。 林天笑了,表妹总是这么乖顺听话,小娘子这个年纪最是爱玩的,为了他,她甘愿守在院子里,那也不去。 “表妹,这个县就属我最大了,谁敢冒犯你?再说出门有大奴护着,别去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没事。以后表哥升了官,找上百个僮奴、婆子陪着你出门,谁还敢动坏心思,”林天得意洋洋地道。 “你总窝在家里,不出去看看,太闷了,阿母不在,没有长辈说我们,平陵县也有许多好地方,一起去看看吧,有表哥护着你呢,”林天又笑嘻嘻地哄着娇娥。 娇娥雀跃地跳起身来,一双眼睛闪着亮光,唇角高高翘起,欢欣地道:“大表哥,你真好。” 林天的脸都亮了,瞧着这样的小娘子,怎么能不舒心,他神不守舍地道:“自然我是最好的,娇娥你也值得我这般对你好,怎么对你好,我都觉得不够好。” 说着这样溺死人的甜言蜜语,林天的唇就吸上了他早就觊觎良久的甘泉。 娇娥喘着粗气,“嗯嗯”了几声,便被林天带入了漩涡之中。 好半响,林天才放开娇娥的嘴,那手不知何时已放到了娇娥的右胸上,两只手指堪堪夹着那突起。 一阵酥麻袭上娇娥的心头,她试着动了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着林天。 那一瞪丝毫威力都没有,倒让林天瞧出些媚眼如丝的感觉。 这让林天越发得趣,搓弄得红豆越变越大,颜色也越发艳丽,林天含着娇娥的唇瓣,一阵舔允,娇娥红着脸,闭着眼,张着小嘴,由着大表哥乱来。 过了一阵,林天方离开娇娥的小嘴,卖力地舔弄着那鼓胀的红豆,娇娥浑身一颤,两个人从来没有在白日里这般折腾过,突然都觉得很紧张,很羞惭。 “娇娇,你瞧瞧,你这里长得真好看,”林天埋首在她的胸间,呼出去的热气,让她心里发痒,更痒的是胸前传来的一阵阵的湿热和轻轻的吸允。 “你……你真是……坏,”娇娥软乎乎地一颤一颤地吟出这句话。 林天又换了另一边,娇娥眯着眼睛往下望去,心里更加紧张,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流出了更多的水来,就这般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正午时分,林天一脸急切,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 “大表哥,这是怎么回事?”娇娥坐起身来。 “你方才突然晕了过去,我……我吓坏了,”林天连忙上前扶着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唤了洛嬷嬷来。” 娇娥伸手捂着脸,这叫她日后怎么再见洛嬷嬷,羞死人了。 林天连忙拉住娇娥的手道:“娇娇,你莫要害怕,这是夫妻之间的事,嬷嬷什么都知道的。” 娇娥只捂着脸,哼哼唧唧地道:“林天,林天,你这个坏蛋,看我以后还让不让你近身。” 林天苦着脸,谁知道他还没有做什么呢,表妹就晕了过去,他当时一慌,便找了洛嬷嬷来瞧,却被洛嬷嬷勒令要与娇娥分房,等到及笄礼后再圆房。 两个人才搂着睡了不到半旬的功夫,洛嬷嬷就要拆开他们了。 林天如今刚刚知道小娘子的身体长什么样子,好奇心方被唤起,与娇娥两人情意绵绵,才得了趣,被洛嬷嬷当头一喝,别提多憋屈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没吃过肉的人,突然吃到了红烧肉,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又被人说不适宜开荤就吃这么油腻,眼睁睁地瞧着那红烧肉被端走。 林天很后悔,今日应当带着娇娥出去转转看风景的,可惜没管住自己。 洛嬷嬷可不像娇娥这么好哄。   ☆、第166章 抉择 林天只好搬到了厢房去睡,临走前恋恋不舍地看着娇娥,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大狗,眼神缱绻。 娇娥羞愤地埋在被子里,硬起心肠,不看大表哥一眼。 夏婆子装作瞧不出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暗涌,只埋头专心在娇娥床前的踏板上铺被褥,准备安寝。 林天恹恹地去了厢房。 娇娥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和夏婆子闲话两句,才准备入睡,夏夜外面蛙鸣阵阵,娇娥突然睡不着了,许是白日里睡多了? 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 夏婆子心里知道娇娥缺了林天在侧,不习惯,但却不说破,免得剩下的日子难熬。 第二日朝食时分,娇娥和林天都顶着一双黑眼圈,神情恹恹地坐在厅堂。 “表妹,你昨晚睡的好吗?”林天瞧见娇娥的脸色,就忘了昨夜自己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连忙问娇娥。 “睡的好呢,就是夏婆子打呼噜,打的太厉害了,把我吵醒了好几回,”娇娥睁着眼睛编瞎话,才不让林天知道自己离开了他这样那样就睡不着。 “额,那就好,”林天沉默了,进完了朝食,方轻声道:“表妹别生气了,是我莽撞了,我缠的你太紧,害你没进朝食,就晕了……” “讨厌,你还提……再不理你了,”娇娥听不下去了,立即提着裙子跑了。 林天郁闷地低声嘟囔:“我一晚上没睡好呢。” 连着这般,过了两日,林天熬不下去了,心想,晚间不让我和娇娥亲热,难道我不能白日吗? 便痞赖着要和娇娥一起歇午觉。 洛嬷嬷知道林天和娇娥面嫩,白日里也做不什么来,若是拘的太过,反而不美。 可娇娥并不愿意,一想起白日里被林天在屋内折腾的晕了过去,娇娥就恨的牙痒痒,太丢人了,大表哥真是个混蛋,坏蛋,害得她好多天都不敢见洛嬷嬷。 林天着急的嘴上都起了泡,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挽回小媳妇的心。 明明美人就在隔壁,天天能看到,可却连摸都不让摸一下,林天以前觉得只要能日日看到娇娥就心满意足了,可谁能料到,人是无法餍足的,眼下只叫他看,不能摸,真的快要忍不下去了。 苗公瞧出来他心情不怎么好,从林家大奴那里半蒙半猜地明白了情况,便出主意:“把县令夫人带到外面去转转,给她卖好吃好玩的,夫人年纪小面嫩,不敢违抗嬷嬷。等到小娘子和你出去多玩几次,心里向着你了,嬷嬷的话也就不会那么严加遵守了。” 林天一想,也对啊,又哄着娇娥和自己一道出游,虽然带着侍女婆子一大堆,洛嬷嬷也在一旁,但是林天持之以恒地对着娇娥献殷勤。 就是铁石人儿也化了,娇娥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 林天带着她游山玩水,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道上,买些长安城没有的小玩意,说些乡间的风土人情故事,娇娥新鲜的不得了。 没多久就又大表哥长大表哥短地叫着,上马车回去的时候,也愿意单独和林天在一辆马车上。 娇娥看着脚旁一堆竹丝做的小篮子、小果盘,小泥人儿,还有那些酸酸甜甜说不出名字来的果子,别提多爱了。 一路上,林天闭目养神,听着娇娥叽叽喳喳了一路。 再带娇娥出去两回就好了吧。 过得几日是乡里的社日,各乡的乡老都争先恐后地请林县令携夫人去参加自个乡里的社日聚会。 这个娇娥也是从未见过的。 林天决定与民同乐一番,苗公和李功曹在两旁相伴,他带着娇娥前往尚万年在的民智里,尚万年已经做了里令,将民智里管制的顺顺当当,自称是从县令大人那里学得了治理之法。 尚万年这里,林天曾经来过,觉得还不错,才将娇娥带来。尚万年一家知道林县令要携夫人同来,将屋角旮旯全都打扫了一遍,到处都焚了香,生怕穷乡僻野的让贵人觉得不舒服。 若只是林天来,尚家自然不会这么大一番动静,只是县里人都知道县令夫人比县令重要,县令什么都听这个小夫人的。 讨好县令夫人自然要比讨好县令来的实在些,而夫人年纪小,又是大官家的娇娇女,不知道要怎么端着捧着才能让夫人高兴。 尚万年和尚夫人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让娇娥展颜一笑,这样就算是讨好了林县令啦。 李功曹一进来,见尚家如此上道,也赞了句:“这小子,有做官的潜质。” 今年田地丰收,当最后一茬豆子都已经收割完毕,乡里的父老们就筹集了钱,按照社日的老规矩,准备按里聚在一起热闹一番。 不论贫富,居住在一个里的男女老少均出来,聚在一起载歌载舞,敲打着盆子和瓦罐伴奏,每个人都会跳出来舞一段,唱一段,玩的非常开心,最后再饮酒吃宴席,这钱都是大家凑起来的,富贵点的里就可以买些牛羊,穷一些的便是鸡鸭。 大家在一起吃得嘴巴油光光的,平素很少出门的人也出来和人应酬,小娘子们和小郎君们都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可以和瞧得上的异姓搭话,交往。 乡里管的并不严格,因着这样的机会,每年也能成就几段佳话。 林天和娇娥坐在一旁,和民智里的百姓们共同玩耍了一番,却不过小娘子们的热情,林天还是起身舞了一番,他并不舞远,只围着娇娥打转转。 娇娥只得起身,随着舞了一番,底下一群百姓敲击着陶盆伴奏,小娘子、小郎君们拍着手欢笑,也起身跳了起来。 娇娥从未参加过这样的社日,尚德里住着的都是有点权势或有钱的人家,社日这样活动,也举办的非常文雅,男女之间分别由屏障隔开,各吃各的。 像这般的取乐,还是第一次见。 到了宴饮时,尚万年打算给林县令和夫人在院内单独开一席,娇娥玩的开心,愿意和众人一起吃喝玩乐,林天也顺着她。 众人见县令和县令夫人如此亲民,更加开心,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便敬了上来,就连一直替娇娥挡酒的洛嬷嬷和夏婆子都喝的脸红彤彤的。 最后,娇娥等人都喝的有些半醉,林天抱着娇娥上了马车,苗公对着尚万年挤了挤眼,道:“你立大功了。” 尚万年狐疑地摸了摸脑袋,傻笑道:“立大功了?再喝。” 苗公拍了拍尚万年的后脑勺道:“慢慢喝吧,我们走了。” 林天怀里抱着娇娥,别提多开心了,这么久娇娥都不叫他碰一碰,只能借着游玩的时候拉一拉小手,这那里够。 娇娥的小脸喝的红扑扑的,小嘴里往外喷着酒气,林天觉得这酒经过娇娥的嘴,一定会更好喝。 他紧紧地抱着娇娥,恨不得将娇娥揉到身体里,这样就不用和娇娥分开了。 娇娥半醉半醒,被大表哥这样,弄得很不舒服,打着酒嗝,嘟囔道:“大表哥,你最坏了,别闹了,洛嬷嬷都知道了,娇娥还怎么见人呢,你一起来就去衙门了,丢下我一个在屋里,夏婆子和洛嬷嬷轮着教训我。” 林天将她放了个舒坦点的位置,轻轻捏着娇娥的小腰,顺着她的醉话问:“都说你什么呢?” 娇娥噘着嘴道:“她们说半大的小子最贪吃,没饱没厌的,年轻的时候吃多了,年纪大了就吃不动了。还说……” “还说什么?”林天轻轻地含着娇娥的唇,轻声问。 “还说娇娥年纪太小了,不能由着大表哥胡来,若是太小圆了房,身子骨长不好,以后后悔就晚了。” 林天啃了啃娇娥的小手,娇娥被他唇上冒出来的胡子茬弄得痒,咯咯地笑,这笑和素日里娇娥的笑不一样,林天觉得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更喜欢听娇娥这样笑。 “你是我的宝贝,我才不会让你后悔呢,她们也太不放心我了,”林天边啃边抱怨着。 下了马车,林天将还在傻笑的娇娥抱了下来,夏婆子和洛嬷嬷都被侍女们搀扶回去了,林天觉得今日运气真好,可以抱着表妹一起睡。 自从他和娇娥成亲之后,便喜欢上了抱着娇娥入睡,即使什么都不做,闻着娇娥身上的香味,也心旷神怡。 到了半夜,娇娥醒来,发觉身边有人,摸了摸,林天嘟囔着翻了个身,娇娥立即用脚踢了踢,轻声道:“大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天被弄醒了,嘟囔道:“夏婆子和洛嬷嬷都醉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在这里陪着你睡呢,我今儿老实的很呢。” 娇娥也不做声,悄悄地将身体挪了挪,挤到林天的怀里,将脸放在林天的胸膛上,听着大表哥的心跳声,睡了过去。 “这个小妖精,”林天借着昏暗的光,瞧着娇娥微微翘起的小嘴,叹了口气。 第二日,两人又好了,林天每日正午都赶回来陪娇娥一起午睡。 夏婆子轻轻叹道:“还要等小娘子两年呢。” 洛嬷嬷斜了眼睛道:“娇娥值得等呢,林天也还是个孩子,多养养身体才好。” 和娇娥关系缓和之后,林天才有心想起柳蓉的事。 大王氏和柳蓉去看了柳公,并没有拐道再来拜访林天,林天心里有些明白,但还是决定给柳家一个机会,毕竟这是母亲的亲戚。 他听了苗公得来的消息,决定在郡里下下功夫,借着交秋粮的功夫,林天找到了郡里的主簿功曹,劝说主簿功曹将骏马监已经到期的服役者召回。 “虽说眼下尹太守身体不好,郡里的事务都要交给新太守来商议,但是这些都有旧例可循,并不算是主簿功曹越级替新太守拿主意。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早已经超过了服役期,心中本就怀有怨愤,等到新太守上任,了解完郡里的大小事务,再想起这件事情来,这些人可就多呆了一年半载了。” 主簿功曹本来没将这个当回事,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超出劳役这么些时间,的确说不过去了。 林天又继续游说:“若是没事还好,牧苑的活并不轻省,要是死了一个两个,这个责任自然不会算是新太守的,新太守若是知道了,只怕还会觉得主簿功曹给他下套呢。” 主簿功曹吓出了一身汗,道:“林县令说的甚是,若真的出了事,推来推去,只怕还是我的。” 郡里立即下了一道文书,让在牧苑服劳役到期的人都回到本地去。 林天想,这下姨丈一家应该消停了吧。 但是,他错估了柳家向上攀爬的决心。 隔了几日,苗公带来了骏马监传来的消息,柳公在离开前夕,不小心犯了错,按照规定,还要留在骏马监服役三个月。 与此同时,柳蓉被纳入张延寿府中,做了一名良妾。   ☆、第167章 太守 柳家的想法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们决定舍弃林家这门亲戚,投靠到张家的大船上去。 林天扶额,柳蓉的性格和个性原来是来自家传。 这门亲戚真不怎么样。 既然如此,可就怪不得他了。 苗公在一旁道:“只怕这事就要在这三个月内做,骏马监说,汗血宝马不日将送达牧苑,他们快要动手了。” 林天点点头,“也许会选在新太守到任之时,到时候平陵县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靶子了,好计谋。” “不知新太守……”李功曹迟疑了一番。 林天看了看李功曹的脸,没看出什么张皇的模样来,点点头道:“只要不出事,谁来了都没有用,骏马监的把柄在我们手里,比较起来,他更怕苗公手中的那把刀。” 苗公未说话。 两人都朝苗公望去,只见苗公紧紧地捏着腰刀,两个腮帮子鼓起,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只是不做声。 李功曹暗想,这苗公近来颇有些奇怪,神情恍惚的,不晓得有什么心事。 林天没说什么,他选择相信苗公。 等到李功曹走了,林天问:“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苗公回过神来,笑着道:“你这小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又笑了,改口道:“林大人,臣以前就曾告诉过您的,臣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里犯了事,才沦落至此。臣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家仇,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查,却毫无头绪,直到遇见了洛嬷嬷。” “什么?!”林天吓了一跳,“关洛嬷嬷何事?” 苗公娓娓道来:“林大人放心,这件事情扯不到夫人身上,我迎亲那日瞧着嬷嬷眼熟,回去之后,方想起来,嬷嬷长得很像族里的堂姑。出事时堂姑待嫁,出事后家中男丁全都流放,女子都充公做了官奴婢。再后来,家中没有什么人留下来,我当时年幼,逃过一劫,却也颠沛流离,被拐卖多次,做了强盗,我生怕祖宗蒙羞,便改了姓苗。” “……”听着盗首说当年也曾被拐卖,林天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震惊。 瞧了瞧林天的表情,苗公道:“我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亲人了,没料到还能和堂姑再见。自那日之后,我就假借是洛家的故旧,不断向她打听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能确定,洛嬷嬷便是我的堂姑,问起家里当时遭事时的情境,堂姑知道的比我还少。” 说着便有些哽咽,林天抚了抚苗公的后背,以示安慰。 即便是象苗公这般经历无数的人,提起当年的惨况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堂姑若是嫁了人,兴许还能免此一劫,自她入宫之后,打听了不少此案的始末,我近来找人查了当年的案卷,发现和当年在武帝身边担任中郎将的张安世脱不了干系,其他涉及之人,经过这么些年的动荡,也死的差不多了,这些年政局变幻,那些人家涉及谋反之类的大罪,比我家中还惨。” “只有张安世这个老贼,却越活越滋润,我心中不忿,”苗公厉声道,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张家子孙满堂,得享高位,洛家却只剩下两个落魄之人,我心中不服。” 林天想了许久,问:“那你现在意欲何为?” 苗公叹道:“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呢,臣原本想刺杀张安世,却听说张安世已经快要死了,臣冒死去刺杀他,丢下姑姑不顾,这是个什么道理呢?可若是叫张安世就这般安安稳稳地在儿孙们的围绕下死去,臣又心中不忿。而且看张家子孙的行事,也并不是个什么好鸟,臣想告诉大人,臣和大人同仇敌忾,若有所用,万死不辞。” 没料到,还有这般的秘辛,林天问:“你们姑侄可曾相认?” 苗公摇了摇头,道:“未曾,我若是因为报仇有个三长两短,姑姑又该怎么办呢?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何必再让她担心。” 林天知道了苗公近来反常的原因,推心置腹地劝解:“报仇又何必要涉入险境?我娶了娇娥,便和张家结下了没法解开的怨恨,为了娇娥,我也要好好的活着。苗公不必如此,俗语说父债子还,让张安世看着张家的基业被毁,便是最好的报复。” 苗公双眼圆睁,大叫一声,像是突然解开了心中的疙瘩:“对啊,大人说的真对,我何必纠结于要了他那条苟延残喘的老命,让他死的也太痛快了些。” 林天瞧着这个兴奋的昔年盗首,笑着道:“走,一同回后院去,今日摆上宴席,让你们姑侄相认,等到日后报了大仇再公开也不迟。” “喏,”苗公手舞足蹈地像个孩子。 洛嬷嬷得知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时,抱着娇娥大哭了一场。 林天瞧着自己的小媳妇也陪着哭的伤心,心里颇不是滋味,问同样也是手足无措的苗公:“怎么女人高兴也哭,伤心也哭,眼下不该是高兴的举杯相庆吗?” 苗公挠了挠脑袋,“臣也不知道啊,夫人怎么也会哭的这么伤心,她年纪小,应该哄着姑姑莫要哭坏了身子才对。” 林天瞪了他一眼,目光不善:“夫人心软呢,都是你害的你姑姑哭成这样,夫人和洛嬷嬷在一起这么久,情谊深厚,怎么能不哭?” 合着是怪我将你的小夫人招惹哭了呢,苗公这才醒过味来,真是……娶了媳妇就将朋友都忘到一边去了。 待她们哭完,林天方命夏婆子等人摆了宴席,席上互相说起这么些年的经过,又哭又笑,闹到了三更时分。 洛嬷嬷又醉了。 和以往醉了便安静的睡去不同,洛嬷嬷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从小时候和家里的姐妹们争秋千说起,最爱吃的小食,母亲最喜欢的花,老宅子院子里桂花树下埋着的萧氏美酒,说到了在宫里吃的苦头,一桩桩一件件,苗公守着姑姑,也是又笑又哭,这个盗首一路走来,想必也有许多刻骨铭心之事。 林天搂住娇娥,叹道:“还好他们遇见了我们。” 娇娥点点头,将臻首放在大表哥的肩膀上,微微笑道:“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那是自然了,我要有三个小林天,两个小娇娥,恩,先就这样吧,太多了不好养。”林天畅想着。 “你这个混蛋,说什么呢?生那么多,你没见阿母怀着霸哥的时候多幸苦?”娇娥瞪着眼睛,质问道。 大表哥越来越过分了,自己不生,让别人生这么多。 “所以要早点生呢……”林天笑嘻嘻地含着娇娥的耳垂。 今夜,洛嬷嬷和苗公要在一起畅谈洛家的事,顾不上管娇娥了吧。 夏婆子在一旁高声咳了几下,唤道:“夫人,该歇着了,太晚了。” 林天悻悻地松了手,摸了摸鼻子,洛嬷嬷醉了,夏婆子还醒着呢。 第二日,李功曹惊讶地发现,原来的那个苗公又回来了,甚至比原来的苗公还苗公,整个人神采飞扬,像是解决了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苗公和林县令的关系好像更加亲密了,李功曹立即有了一种危机感,自觉也要多向前程远大的林大人靠近才是,免得被苗公比了下去。 那日林县令的豪华婚礼,让李功曹再一次确认了,林县令的前程远大。 首先,林县令本人非常能干,年纪轻轻就成了六百石的官吏,眼下家里又是脱了商籍的义商,仅此一项,就够让人膜拜的了。 其次,林大人的妻族得力,不仅是嫁妆丰厚,听说赵家是千石的大官,妻兄从西域回来就会封侯,这样的家族愿意将貌若天仙的女儿嫁给林大人,可见是对林大人的前程非常看好才是。 再次,林大人的朋友都非常了不得。那些小贵人们,个个相貌非凡,处处透露着一股子贵气,和那日前来巡视的二千石大官张太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综上所述,李功曹觉得自个兴许该走运了,眼前放着一个可靠的、能干的、重情义的上官可以紧紧跟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要想成为上官的心腹,必须要帮着上官做几件不为人知或者旁人做不了的大事才成。 李功曹认为,自个比不上不远万里来投奔的苗公是正常的,但是若是比不过尚万年,就不正常了。 他找不到门路,正在愁苦之时,他的夫人却帮他想了个法子。 李功曹长吁短叹地回了家,见到夫人将家里翻得一团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李功曹心烦,口气就有些不好。 李夫人丝毫不为他所影响,笑嘻嘻地道:“翻纺车啊,我许久都没有纺纱织布了。” “……”李功曹心想,家里还用得着你纺纱织布换家用么? 见夫君是个木头,李夫人又笑着表功,道:“县令大人的弟弟找了长安城的许多贵人入份子,要在县里买荒山,种桑树,放羊,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听说县令夫人要做一县夫人的表率,亲自教化娘子们纺纱织布,绣花呢。我身为功曹的妻子,岂不应当紧紧跟随县令夫人,好好表现一番?” “对啊,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李功曹大喜。 苗公最擅长的事情,他比不过,但是帮着县令引导百姓种桑养蚕,对他来说却是及简单不过了。 三年后林县令的考核为优,升职做了太守,苗公跟着去做都尉,可不就剩下他在县里做县令了吗? 在本县号召大家种桑织布,干得好了,众人都要念着他李功曹的好呢,也算是给祖宗积了阴德了。 原先李功曹不愿意升职,宁愿做个不离开家门的功曹,在本地经营势力,活得滋润。 如今结识了林天,李功曹觉得他可以试着升一升职,朝中有人罩着,才好做官呢,若是不行,大不了再回来做田舍翁。 总归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李功曹立即觉得前程远大,心中又咒了张延寿无数回,好死不死的来搅什么局。 就在平陵县各项事务紧张开展的时候,郡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尹翁归病逝。 尹太守病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治,办完了他的丧事,尹家便没有了余财,可见廉洁到了什么地步。 这位太守将扶风郡彻底变了个模样,之前盗贼横行,如今治安良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没有人不对他树大拇指。 知道尹家拮据,扶风郡的郡吏们联合上表朝廷。 刘询知道后,立即下旨,赏赐给尹翁归的三个儿子一百斤黄金,命他们用来尊奉尹翁归的祠堂。 而同时,新任太守张敞立即从山阳出发,赶往扶风郡就任。 多年来不停的向皇上表白忠心,终于得了离开山阳的机会,张敞觉得右扶风很不错,但若是能做京兆尹将更好。 张敞先到了长安城,拜见皇帝和魏相,并且打算顺道拜访一下萧望之和赵广汉,毕竟他们三人管辖的地区合起来,被称之为三辅地区,是京畿重地。 刘询见了张敞,询问了一些海昏候刘贺的事情,又对他多加安抚,希望他能接好尹翁归的班,在如今的大好局面上,好好做事。 又提到了林天这个平陵县的县令,让张敞多加关注,如果平陵县县令有什么难处,要想法子解决。 刘奭和刘念等人去了一趟平陵县,对平陵县的荒山有了莫大的兴趣,日日和广哥计划着要怎么教化百姓。 刘询自然乐意看到这样的儿女,而且更希望林天的尝试能够成功,这样大汉朝将会迅速强盛起来,何愁匈奴不灭,西域不平。 张敞的心中便牢牢地记住了林天的名字。 接着张敞去拜见了魏相。 魏相病得不能动弹,诸事都由丞相长史赵义来主管,赵义知道他与严延年的关系,心下就先有几分不喜,但还是中规中矩的接待了他,将扶风郡历年的考核情况,卷宗等全都交给了张敞。 最后赵义拜托他对平陵县的县令林天多加照顾。 张敞一惊,后来一打听,原来林天是赵长史的乘龙快婿。 这个平陵县的县令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张敞打听了一圈消息,明白了不少。 接下来,张敞去拜见了赵广汉,赵广汉心里还记恨着严延年想将自己拉下马,为好友张敞腾位置的事。 但如今的赵广汉,早已不是那个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的京兆尹,开始学着韬光养晦,装糊涂了。 就算严延年靠着张家得了势,赵广汉一样也会你好我好的打哈哈,更何况是当初尚未参与其中的张敞呢。 赵广汉和张敞交流了一些辖制京畿地区的经验,惋惜了一番尹太守的早逝,两人摆了席面,喝了几杯,张敞才离去。 张敞心想,百闻不如一见,人人都说赵广汉目下无尘,亲自接触一番,才知道京兆尹为人处事都很上道。 临别之际,赵广汉又拜托他对平陵县的县令林天多加照料,说这个林天聪慧过人,以前在京兆尹的时候就立下大功,被皇上点名,从一个小吏升为三百石的代主簿。 张敞又一次听说了林天的大名。 每月的大朝会,京畿地区的三个郡守都会参加,其中京兆尹因其特殊,每次的朝会都要参与议政。 所以三个郡守之中以京兆尹为最重,接下来是左冯翊,最后才是右扶风。 今日是大朝会,萧望之赶回了长安城,张敞又忙去拜见了萧望之。 萧望之穿着一身玄色的朝服,头戴着高高的进贤冠,正准备回冯翊郡。 见了张敞,随意的说了几句,便推说郡内有急事,要迅速赶回去处理,不便多聊。 大儒总是这么不拘小节,张敞笑着告了别。 转过身来,他收住了笑脸,萧望之也推崇他治下的平陵县县令林天,说此人擅长治狱,萧望之曾向皇帝多次讨要,结果都没有要到手,最终被点名去了扶风郡。 这个林天,名声竟然如此响亮。 张敞有些困惑。 接下来,他还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去张家拜访。严延年给他的一封信中,详细地解说了如今长安城的势力分布。 魏相对他并不赏识,太子一系难以靠近,不如学严延年投靠张家,在朝中找个依傍。 至于以后,魏相和张安世都过世了,朝野中定要大震动一番,那时他也许已经羽翼丰满,可以待价而沽。 张千秋在外征战,张彭祖是张安世名义上的侄子,能够拜访的便只有张太仆张延寿。 张延寿得知张敞是严延年的好友,便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 张太仆先恭贺了一番,又笑着道:“扶风郡平陵县的县令林天,是个多事又狡猾的,凭三寸不烂之舌,将严少傅多次辩倒,受到了萧望之的喜爱,后来运气不错,被放到平陵县做县令。你可要多加管教才是。”   ☆、第168章 惧内 张敞愣了一愣,自打他进入长安城以来,最常听到的便是林天这个人,大都是说好话的,只有张延寿明确表示了对于林天的不喜。 看张延寿正等他表态,张敞立即回道:“臣到了扶风郡后,定当对此人多加考察,免得将无能之人留在任上,危害百姓,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张延寿点点头,白净的面皮上,八字胡微微翘起,毕竟与张敞交浅言深也是不妥当,欲速则不达。 等到事情发作了,相信张敞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便也不再多说,两人聊了聊西域战事,席上,张延寿又告诉张敞,严延年在战场上表现出色,回来后应当能够升任太守之位。 张敞若有所思。 张延寿愈发觉得张敞是个聪明人,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 其实,张敞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的祖父便是上谷太守,父亲曾经做过光禄大夫,都是二千石以上的大官,他自己也是从乡官慢慢一路积劳升起来的,可以说是出身于官宦世家,又从底层磨练,人情世故上面自然通透。 他不小心得罪了霍光,被贬出了长安城,还好因此获得了刘询的信任,被派到山阳做太守,看管海昏候刘贺。 张敞因为和严延年有相同的经历,又都很精明能干,便成为了好友,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好友给他带来的负面印象比好处要大的多。 这个林天,需要再好好了解一下呢,张敞想。 告别张延寿,张敞回到了行辕,夫人和孩子们刚刚在外面游逛回来,满脸油汗,但是却很快乐。 长安城毕竟是比山阳繁华的多。 张敞和夫人的感情很好,笑着问:“夫人出去游逛去了,为何不等等为夫呢?” 夫人撇嘴笑道:“又不是在山阳,我们可以并肩出去游玩,这里是长安城,免得坏了子高的名声。” 张敞微微一笑,搂过夫人道:“等到了扶风郡吧,那里我最大,又可以像在山阳一般了。” 夫人点点头,新奇地道:“子高,你可知道,长安城的小娘子和贵妇人们真不一样,近来竟然风行乘羊车,我带着几个孩子去拜见了几个嫁到长安城的闺中好友,个个都以能有一辆像长公主一样的羊车为荣。退而求其次的,也要到林家去买训好拉车的羊,这林家还是皇上最近才封的义商呢,听说他们献粮……” 听女人说话便是这般,可以从一个话题顷刻间扯到另外一个话题去。 张敞笑眯眯地听着,夫人说啊说的,最后道:“好在我们不在长安城久待,大娘子瞧着眼馋的很。” 林家……义商……给长公主献得羊车……皇帝的叮咛…… 张敞猛地摇了摇脑袋。 大奴前来禀报,说是杨恽上门拜访。 “杨恽?子幼来了,快请快请,”张敞一叠声地高喊,这才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杨恽是张敞的好友,两人私交甚厚,有许多年的交情。 张敞急匆匆地便朝门外接应,两人相见,哈哈大笑。 “子高,我没有提前递名帖,你可别怪我失礼啊,”杨恽笑眯眯地见了礼,张敞把着杨恽的手臂朝内宅里便走,大笑道:“子幼,我忙着拜访各位长官和同僚,怠慢了你,你不见怪就好,你嫂子经常提起你呢,随我一同去见见吧。” 张夫人和杨恽也是经常相见,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避讳的,虽然是在行辕,不是很方便,也还是从外面的酒垆里叫了宴席。 杨恽失笑:“瞧我,还是这么随意,本该是我请子高和夫人宴饮一番的,今日反倒让你们做了东。” 张敞骇笑:“子幼,你什么时候这么谦逊了?以前你向来不讲这些俗礼放在心上的,我和你多少年的交情,竟不知道你还会变。” “哈哈,都是因为遇见了林天那个小子啊,”杨恽哈哈笑着,挤了挤眼睛,道:“子高去了扶风郡,我将给你介绍一个下属,这个人可不简单……” 张敞脑袋一昏,叫道:“哎呦,怎么又是这个林天呢……” “你也知道林天?”杨恽好奇地问。 张敞便将今日一日遇见的人和事说了一遍,杨恽点了点头,笑着道:“这就对了,张延寿和赵家有仇,林天娶了赵家的女儿,自然张延寿要与林天过不去。” “……竟然还有这等事……”张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杨恽是知道这个老朋友的心思的,劝解道:“子高,你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张家如今不比从前了,赵家的赵子房深得皇上的喜爱,又与冯世奉结了亲,上次从大宛回来,冯世奉就封了候,这次又跟着赵充国上了前线。林天年纪轻轻,就能帮助家中脱了商籍,给父亲赚的了“义商”的身份,人都说莫欺少年贫,孰重孰轻应当有杆秤才是。” “这……”张敞踌躇着。 杨恽道:“我祖父的《史记》已经得了陛下的首肯,可以公布于世了。” 张敞大喜,恭贺老友了了此番心事。 “这都是林天那个小子帮得忙,此前我得罪了戴长乐,被关在诏狱里,也是林天帮我出狱,眼下我到和戴长乐已成了知己,”杨恽迟疑地瞧了瞧张敞,再三叮嘱道:“林天这个童官,心有丘壑,前程远大,你可千万别糊涂了。” “……”又是为了林天。 晚间,张敞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张夫人索性坐起身来,对着夫君道:“子高,你担心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夫妻二人嘀咕到了半夜,张敞的心便敞亮了。 一大早,张夫人起来梳洗,张敞笑眯眯地接过石黛给夫人画眉。张夫人幼时不小心摔伤,眉角有些缺损,张敞每日都要帮助夫人画眉,成了习惯。 张夫人合上眼帘,仰着脸,轻轻地道:“听说那林天对他的小夫人也是爱之若狂,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子高,就冲着这,我不免就对这林县令有了几分喜欢。” 女人就是这般,张敞失笑,强忍住将眉毛画完,仔细端详了一番,放下石黛,戏谑地道:“夫人说的甚是,只怕这个林县令和我一样是个惧内的,就冲着这,我也对他有了几分喜欢。” 夫妻二人对着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林天和娇娥小两口却没有这么香艳了,林天只能午间抽空回来和娇娥在一起小小的亲热一番。 如今的林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娇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关于娇娥的及笄礼,林天已经畅想过无数次了。 因为及笄礼过了,他们就可以圆房了啊。 林天虽然还没有尝过女人是什么样子,但是听好朋友赵彭祖的解说,衙门里那些老油条的荤言荤语,心下大致还是明白的,那一定是美的不得了的事情,比只能抚摸亲吻,要更美的多。 世上最美的,最珍贵的,都需要等待,林天等着娇娥嫁给自己用了这么些年,再难忍他也忍的下去。 娇娥那里知道林天就像一头小饿狼,守着她这只鲜嫩的小羊羔,就等着长到了时间,美餐一顿呢。 她一心想为了大表哥多做点事,林天带着她去散心,她才知道平陵县原来有这么多的穷人。 听着那些穷人对林天感恩戴德的话,娇娥觉得很骄傲,这是她的夫君呢,做了这么多的好事,能让平陵县的百姓们安居乐业,能帮助这么多的穷人娶上妻子。 娇娥觉得她应该可以帮到大表哥,让平陵县的穷人日后还能养得起妻儿,结束躲在山里的日子,出来耕田养蚕。 她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急急忙忙地嫁给大表哥的吗?父亲也再三叮嘱,让她帮着林天教化平陵县的妇人们,以后林天的官越做越大,她也要越来越能配得上大表哥才是。 娇娥全身心地忙乎这件事,林天见表妹感兴趣,每逢和李功曹商议,便经常让她旁听。 李功曹得了夫人的提示,早知道娇娥对于林天的份量,压根不敢因娇娥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而不敬,对待娇娥就像对待林县令一般,甚至比对待林县令还要恭敬些。 林天见了当然喜欢。 李功曹见林天的反应,知道走对了路,更加的卖力听指挥,顺带展开了猛烈的夫人交际攻势。 娇娥想了个法子,想将县里各官吏和世家大族的夫人们联合起来,由他们在各自居住的行里内率先纺纱织布,绣花做女红,这样能带动县里的其他妇人们都来求学。 洛嬷嬷觉得这个法子极好,皇帝每年都会下地种麦子,皇后则带着达官的夫人们摘桑叶敬蚕神,来告诫全天下的子民要好好耕田养蚕。 如今娇娥这样做,与皇室的这般作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夫人和尚夫人等立即着手在县里发动夫人们,她们经常驾着马车来县衙的后院拜访娇娥。 娇娥忙忙碌碌地应酬交际,还要设计绣花的花样和功课,林天则在一旁守着,觉得这样为他忙乎的娇娥真好看,只是,若是娇娥再多分点关心给他该有多好。 林立也被召唤来了,随身带着各家入得份子,大手笔地买下了多座荒山。 麦子和豆子都已收割完毕,乡里的百姓正无事可做,林天发出告贴,要开山种桑树,那些躲在山里的穷人自然是争先恐后的来报名,林家不仅给钱,还管饭。 种桑树极其简单,只需要将桑树枝剪成一尺来长,留上三、四个叶梗,种在地里,每日淋水,二十几日后,再用草木灰将它围起来,等到发出来新芽,这桑树就成活了。 雇佣来的穷人早已经听到里令们说过,日后他们的口粮有大半来自这些桑树,自然小心翼翼,希望能都中活了。 林立顶着太阳,忙前忙后的,先让众人用石灰粉在山上画好了线,定出位置来,再松土挖坑,埋桑树苗。 另有一拨人,烧着田地里留下的秸秆,弄草木灰。 娇娥觉得新奇,打算去看,林天拗不过,带着她去了。 李功曹连忙组织县里的里令、乡老、啬夫和世家大族的家主们,浩浩汤汤地跟去了。李夫人也不示弱,紧跟着娇娥,将经常在一个圈子里的夫人们都喊了去。 瞧着干得热火朝天的人们,众人的情绪立即都高涨了起来,觉得平陵县兴许真的能够在这位年幼的县令手中变个样。 若是这样,县里的百姓们都会念着他们的好,这样造福乡邻的事是一定要做的。 接着,李功曹说了他的想法,待到桑树种完,养蚕出了成效,就让这些得利的乡里乡亲们凑钱建一座功绩亭,上面镌刻上出了力的各家各族,世世代代都铭记。 回去之后,里令们更加热情地到处说着县令的种桑养蚕大计,连每个里的小孩子,老妪都被发动了起来,自发烧水送到山上,得了空,这些人还会帮着淋水,埋土做些轻活。 一时之间,平陵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分贵贱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总算在霜降之前,将平陵县的荒山上都种满了桑树。 甚至各家的田间地头、院后都种上了桑树。 这都是李功曹的功劳。 李功曹听林立说起,东市上有个外地来的客人曾说,在他的家乡,桑树是个好东西,全身都是宝。 桑叶、桑葚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吃,桑皮和桑树根都可以入药。桑树底下种豆子,不仅桑树长得好,豆子也长得好。 更不用说养蚕了,那些蚕粪也可以做肥料。 李功曹连忙到处打听,确认了这个说法,就连孟子也曾经说过:“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衣帛矣。” 他央着林县令动笔写了篇《桑树赋》。 这篇赋花了林天不少心思,最后在娇娥和尚万年的帮助下完成。除了夸奖了桑树的各项好处之外,还列举了桑树的各种用法。 “……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一支三钱; 十年桑枝,可以做马鞭,一支二十钱; 十五年干枝,可以做弓材,一张弓两三百钱。 做木屐,一双三十多钱;做剑格刀柄,一具十钱; 二十年老桑,可以做轺车良材,一辆轺车一万钱; 桑树可做马鞍,桑叶可卖可吃,养蚕的没了桑叶要来买,田里没粮了可以吃。 桑皮可做药,桑葚可健身,桑叶喂蚕,蚕吐细丝,可作上好的琴弦或者丝绸……” 乡里的里令们将林县令亲手写就的这篇大白话的《桑树赋》,抄写在各乡里的入门处,每日转悠着念几遍。 一时之间家喻户晓,将能种的地方都种上了桑树。 平陵县的桑树枝不够了,林立就从外县采购了来,看着满县的桑树幼枝,林天感慨道:“以后不会这里就叫做桑县了吧。” 男人们忙过了,就该女人们了,娇娥带着县里的妇女们纺线绣花,洛嬷嬷亲自教授,为了让妇人们学得快些,织的又快又好的会得到十个钱的奖励,绣花的就更多些,二十五个钱。 这对于那些妇人们来说是及其有力的激励。 林立又通过娇娥,让这些热情的婆娘们来预先登记,要几张蚕种,好准备来年春日养蚕。 虽然每日都在忙碌,林立的嘴巴时时刻刻都是翘起的,他好像已经瞧见了金山在向自己招手了。 就在这时,苗公带来了一个消息,张延寿命骏马监押送着汗血宝马抵达了牧苑,张敞也已经到任。   ☆、第169章 绣学 林天眉头紧锁,他曾经让苗公去过牧苑,传了口信,问柳姨丈是否需要他的帮助,早点离开牧苑。 毫无意外地,柳姨丈拒绝了。 他已经给过了柳家机会,可柳家却要一条道走到黑。 苗公是见惯了的,劝林天不要再顾惜亲戚情分,何况柳家和他也并没有什么情分。 柳姨丈将女儿都嫁给了张家,显然是得了什么许诺,死心塌地要在一条船上与林天为敌了。 “既然如此,便由他们去吧,天要下雨,各有各命,若是柳姨丈也为我这么多思虑一番,这事就不会发生了,”林天吐了口气,挥了挥手,将柳姨丈抛之脑后了。 苗公得了命令,和骏马监去商议去了。 林天发愁的不是柳姨丈,而是新太守张敞。 因为荣畜之死,林天听赵彭祖说起过严延年曾在被截获的私信上,告诉张敞,要积极写信给魏相自荐,好接手赵广汉的京兆尹的职位。 这件事,让林天对张敞先有了几分不喜。 和严延年是好友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人?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敞苦心钻营,必然会像严延年一般做出许多让人不屑的事情来。 更何况,严延年将大女儿严若水许给了张千秋做良妾,张家和严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就如同张延寿将柳蓉纳为良妾一般,柳家还有情可原,毕竟是商户人家,能做良妾便是高攀,而严家呢? 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很少,双方都藏着掖着,觉得不好听,但苗公是什么人,依旧将这条消息挖了出来。 这个人现在成了他的上官,林天顾忌着张敞会不会帮着严延年和张延寿,来整治自己。 上官若是和下级过不去,有的是法子磨磋,让下级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 林天双眉紧锁,背着手回到了后院,见娇娥喜笑颜开地捧着一张绢帛,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边簇拥着一圈县里大族的夫人们,跪坐在院内,正说得热闹。 悄悄地站立在一侧,林天竖起耳朵,听到娇娥和夫人们商议着要在县里办个绣学。 李夫人和尚夫人都大力叫好,其余的夫人们有的在犹豫,有的觉得不错。 娇娥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来学艺的妇人们,对刺绣大都产生了兴趣,都说想在冬闲的时候,学会这个,给家里挣点钱粮。 与纺线纺纱对比,刺绣是个精细活,有一定的天分要求在内,且费眼睛。 能学着绣上几针,应付日常使用很容易,但要想绣的好,却必须勤学苦练,有名师指导才成。 娇娥验看了交上来的练习帕子,觉得有几个人有些天分,可以引导一二。 若是能成为绣娘的话,她们能挣得家用就会高很多,且林立老说定单太多了,绣娘们忙不过来。 娇娥就想成立绣学,在平陵县培养一些绣娘出来,有了林氏绣纺便有了销路,这样不仅能让她们靠着一双手养家糊口,也能让林立解决一部分负担。 其余没什么天分的也可以学着缝绣一些帕子、巾帼等小件来卖,虽然不多,但所得也能让她们瞧在眼中了。 李夫人颇有些经韬纬略的样子,她从李功曹那里听了不少,拿来说服这些夫人们,是够了:“县令夫人这个想法甚好,如今平陵县内到处栽种了桑树,来年必然要养蚕,眼下桑树还小,桑叶产的不多,能织出来的丝自然也不太多,若是这些女子学会了女红,又能贴补些家用,日子立即就宽裕多了。” 尚夫人点点头,笑着道:“是呀是呀,就连我家中的婢女们都开始学着绣花了,说是想换些用品,这样也好,他们光鲜了,我们做主人的瞧着也有面子不是。” 世家大族的田地多,奴婢也多,还有一些依附过来的宾客和门客们,他们若是都参与进来,确实能够产生不少利润。 有夫人问:“这个绣学请谁来教呢?我们都不擅长女红,在家的时候虽然也曾严格学习过,但是嫁人之后,就渐渐生疏了。” 娇娥笑着道:“我和嬷嬷来教一些简单的,以后林家绣纺会派绣娘来指导那些能够有望成为绣娘的妇人。” “夫人和嬷嬷来教?”夫人们都是一副惊恐的嘴脸。 谁家的夫人和嬷嬷抛头露面出来教这些啊,又不是绣娘。 县令夫人还是太小了呢,虽然平日里说话都是很有条理的,但毕竟是太小了,由着性子乱来。 娇娥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在想什么,但她并不以为意,笑着道:“我母亲年幼的时候便是绣娘,如今依旧帮着舅舅家的绣纺画花样,在长安城数一数二。我自小便跟着母亲学绣花,虽然比不上好的绣娘,可教导一般的女红是够格了的。”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夫人们,娇娥又看向洛嬷嬷道:“更何况我身边还有嬷嬷,嬷嬷在宫中侍奉过多位婕妤,见多识广,绣活上也非常有造诣。” 李夫人闭紧了张大的嘴,眼珠一转,连忙恭维道:“我们都是些乡野的妇人们,见识太少,县令夫人这般说了,方知道女红原来如此重要。今日过完,我便将家中的小娘子唤来,到县令夫人办的绣学求学,顺便交上束脩五千钱。” 李夫人的大手笔,让这些夫人们更是吓了一跳。 她们一直听说县令夫人是千石大官的女儿,想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捻针拿线。没料到,娇娥说自己的母亲曾经是绣娘,如今作为千石大官的夫人还依旧给绣纺画花样子。 娇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宣称自己和嬷嬷都可以出来教绣艺,这让夫人们都有些无法接受。 被李夫人这么一闹,她们更觉得要翻天了,因为李夫人是本地人,所以说起话来,便有些掩盖不住的嘲讽。 “李夫人真是大手笔,你叫你家的小娘子学这些做什么呢?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夫人便掩着嘴,轻视地笑着道。 娇娥知道这是因为说母亲是绣娘造成的,立即蛾眉倒竖,轻视她可以,不能轻视她的母亲。 林天也有些生气,正想向前,训斥几句。 “就连长安城中二千石的高官家中的夫人都纺纱织布,你们这样的人家又如何?”娇娥已经直直地问到那位夫人的脸上。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这位夫人立即住了嘴,收起了轻视之心,哆嗦着跪倒在席子上,连忙磕头认错。 周围的夫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娇娥并不理会,依旧训斥道:“京兆尹的夫人,每日纺纱织布,亲自操持家务,大将军的夫人,年事已高,衣着朴素,也是日日织布,每日织够了足够的匹数才休息,你们自问尊贵得过这些达官夫人么?” 众位夫人的脸便红了。 “如今邀约诸位前来,是想帮助那些穷人,以前大家在一起招了些妇人们教授绣艺,你们也参与其中。为何一说道要兴办绣学,就如此少见多怪了?长安城中的贵女们都没有像这般自视甚高,目下无尘,我曾经伴随长公主,多次出入未央宫,和长公主一同绣花,连天下最尊贵的小娘子都要学习绣艺,亲手绣制物品献给皇上。你们是怎么教养孩子的?难道你们的小娘子比长公主更尊贵吗?” 那位夫人的头磕的更厉害了,口中连忙告饶。 其余的夫人们纷纷表白,并没有敢轻视女红和绣学的意思。 娇娥发了一通脾气,当众说了这么一段话,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天走了出来,沉声道:“众位夫人们,你们先回去吧,夫人并非是要从各位的口袋中讨钱花,是你们的夫君曾经多次在本县令的面前,请求要为平陵县做些事,日后好将家族的名字刻到功绩亭上去。既然众位夫人有不同的想法,还是回去和你们的夫君们商议之后再来吧,本县令不好强人所难。” 众夫人一听,脸白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会子又觉得李夫人真是精明,早早向县令夫人表了忠心。 尚夫人这时连忙叫道:“林县令,我家夫君早就告诉过我,要听县令夫人的话,方才人多嘴杂,我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我家小娘子也是要来绣学求学的,束脩也交五千钱,若是女学兴建起来,教导那些绣娘还不够,我们再多均摊点也是可以的。” “是啊,是啊,都是有人犯口舌……”众夫人又叫道,表着忠心,再没有人去看那位夫人。 娇娥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上前将那位还在磕个不停的夫人扶了起来,那位夫人面色羞惭,低声道:“我家小娘子已经都嫁了出去,但也可以交束脩的,就……就教教我呗。” 众人看她狼狈,又觉得这话有些好笑,都笑了起来。 娇娥严肃地道:“兴办绣学,起初需要大家鼎力支持,日后平陵县的百姓们富足起来,绣学也是要赢利的,今日众位夫人上交的束脩,就权当是份子钱吧,交了份子钱的人家,家里的小娘子可以免费来绣学学绣艺。” 一波三折,这那里还有不说好的。 林天背着手在一旁看着,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微微凹陷进去的小窝,透露出他内心的欢喜。 表妹真行。 娇娥让李夫人将那软帛上的字念了一遍,都是些绣学的规程,日后分红的约定,最后要大家将钱数和人名都写了下来,再按上手印,等夫人们回去后再派人送来县衙。 夫人们见又可以有名声,又能赢利,钱不是白白的出去,心下欢快起来,笑着道:“县令夫人真是聪慧能干,想得这些章程真正是好,将来平陵县的百姓们必然要给您和县令烧香呢。” 诸如此类的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甩。 林天笑着道:“烧香也有你们和你们夫君的份呢。” “哈哈,”众人笑嘻嘻地离去了。 林天转过身来,深深地瞧着脸颊粉红的娇娥,心里的忧愁都没有了,有妻如此,足矣。 张敞再怎么磋磨,也有娇娥伴着他,只要有娇娥,他什么难关都过得去。   ☆、第170章 喜讯 娇娥被看得有些羞涩,垂下粉颈,轻轻地道:“看什么看呢,真是……” 夏婆子等人知道娇娥害羞,互相使个眼色,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对小夫妻在亭子里。 林天牵住娇娥的小手,笑嘻嘻道:“夫人要多穿点,天气这么冷,瞧这小手凉的,为夫给你暖暖。” 娇娥又好气又好笑,左右看了看,才伸出手去在林天的鼻子上拧了一拧,嗔道:“坏蛋,又来作弄我。” “瞧瞧,为夫关心夫人,还要被夫人责罚,为夫好难做呢,”林天带着浓厚的鼻音抱怨。 两人笑闹了一番,林天将娇娥搂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娇娥的鬓角,笑着道:“表妹方才突然发威,训得那些个夫人晕头转向的,表哥觉得这真是美呢……有娇娥帮着平陵县的妇人挣钱,他们都要觉得你是仙女下凡了,届时为夫还要求表妹点化一番。” 娇娥挣了挣身子,道:“今日怎么总是为夫、夫人的挂在嘴上,听不习惯呢。” 林天严肃地道:“这怎么能行,必须习惯,我是不是你的夫君?你是不是我的夫人?” 娇娥愣了,乖顺地点了点头,林天才又贼兮兮地笑了笑道:“以后我若是丢了官,没让你做成大官夫人,你可别生我的气。” “哼,”娇娥大怒,从林天怀里挣脱出来,正想发脾气,却见林天的脸色不怎么好,她立即明白林天这两日正在担心和新来的太守相处不睦。 “我挣了金山银山,就用来养你好了,你以后在家里帮我看孩子,”娇娥戏谑地道。 林天:“……” 娇娥怎么能这样?!夫纲都不振了。 这时,赵成兴冲冲地捧着一卷竹简来了,快走到两人跟前,还特意地放重了脚步,隔着老远就在嚷嚷:“大人,夫人,长安城里来喜讯了。” 赵成你来的真好,林天立即振奋起来,连忙伸手接过,解开封蜡,打开一看,笑容立即就爬在了脸上。 “这可真是好事……”林天喜滋滋地叫。 “什么好事?快说说,”娇娥等不及了,便来伸手抢。 “别抢别抢,为夫念给你听啊,”林天连忙哄劝,那里还有心思想想此刻夫纲是不是振了。 原来赵兴虽然因西羌之战无法顺利开展互市,却在匈奴的背后干了件大事,让西羌失去了有力的臂膀。 匈奴握衍单于嗜杀,因小事杀死了左奥王的两个弟弟,左奥王悲愤莫名,病死,按例应当立左奥王的儿子为左奥王。 但握衍单于的小儿子看上了大宛国的公主古力,古力拒绝了他的求婚,声称不会嫁给连王都不是的男人。 握衍单于就将小儿子封为左奥王,留居在王庭。左奥部落的贵族咽不下这口气,共同拥立已故左奥王的儿子为新的左奥王,众人一起率部众向东迁徙。 右丞相立即率骑兵几万人前往追击,损失数千人,没有取胜。 这个引子,是由古力促发的,这个结果又被赵兴所借用。 赵兴凭借三寸不烂之色,说服大宛和乌桓为首的五国,合力袭击匈奴东部边疆上的姑夕部落,掳获了大量的人口的和牲畜。 这是这么多年来,连着两场让握衍单于没有脸面的战争,让西域诸小国看到了在大汉的支援之下,将匈奴打败的可能。 赵兴又派人陈说利害,来恐吓正恐惧单于怪罪的姑夕王,握衍朐单于暴虐凶残,好杀人,又一直不喜欢东部地区的各部落的贵族。 姑夕王一番动摇之下,干脆和一些不满于握衍单于的东部贵族的合起来,另立了一个呼韩邪单于。 匈奴人说做就做,既然立了新单于,就立即率军队要和握衍单于一战。 这下子匈奴人那里还有心情借兵给西羌与大汉作战,自顾不暇,立即调兵回匈奴忙乎去了。 赵充国知道后,大叫:“子房好样的。” 一向谨慎的老将立即下令进攻西羌,大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将西羌赶回了湟水的那边。 冯世奉见女婿和女儿如此了得,立即上奏朝廷,并给亲家也发了一封喜讯。 有了冯世奉这样的岳父,赵兴的功勋自然没有人敢抢。 只是朝堂太震惊了,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等着进一步证实这件事。 所以赵义发给林天和娇娥的喜讯竟比邸报这些来的还要快。 朝堂上,刘询正哭笑不得,他的赵子房果然是个能干的,只动了几招,便将匈奴弄得内乱了。 一众臣子在争论,这消息的可靠性,如果这个消息可靠了,又该怎么表彰赵兴。 赵兴此番作为,真是不好评价。 若是论功勋,自然赵兴的所作所为大于五路大军的效果,本来要鏖战半年或者一年的战事,如今有了迅速结束的可能。 更何况,赵兴制造了将匈奴四分五裂的可能。 这一直是刘询所期望的,他的曾祖父孝武皇帝发了几次大军去征讨匈奴,都只是重创匈奴各部。 匈奴人只要赶着马和牛羊逃到沙漠的腹地之中,大汉便拿他们无可奈何。 找着了草地和水,他们就能在一两年内缓过劲来,卷土重来。 而千里奔袭对于大汉来说,耗费甚巨,难以长期承担。 赵兴竟然借着这形势,将匈奴弄得内乱,不仅大汉不用花费什么,还间接地解了西羌之乱的困局。 可从职掌上来说,赵兴当时离开长安城去西域,明面上的职掌便是开展互市。他作为使者,掀开了匈奴的内战,有些不务正业了。 以张延寿为代表的臣子认为,若是以后的使臣都不去干正事,反而管了别人的事,职掌混乱,此风不可长,若是表彰了赵兴,岂不是等于表彰了这种作风,日后的臣子们都会乱来。 所以,不但不应该表彰,还应当派人前去训诫一番。 以戴长乐、赵广汉等人为代表的臣子认为,这是不世的功勋,赵兴完成了互市最具有实质性的涵义,那便是让西域诸国联合起来,削弱匈奴,让大汉的边陲得到安宁,如今赵兴提前做到了。 立下这样的功勋是大汉的栋梁,绝对不能寒了栋梁的心。 刘询颇有些厌烦,这两派人马一个亲赵一个反赵,争论不休,真是让人头疼。 拍了拍案几,刘询大声道:“眼下情况未明,等到最终的战报来了再论。” 因此,邸报并未将这事发出去。 赵义虽然作为丞相长史代替重病的魏相参加朝会,却因要避嫌,不能替儿子说话,所以在信简上,将张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又为儿子立下的功勋骄傲不已,最后在信的末尾写道:“娇娥吾儿,你母亲经常念叨你,广哥有几次想姐姐都哭了,赵霸已经能够满地跑了,调皮的很。为父也很想念你和天哥,吾儿要谨记在家时的庭训,做好天哥的贤妇。” 娇娥听了嘟着嘴道:“父亲就是不放心我,一点都不相信人。” “为夫立即给岳丈大人回信,夫人可真是贤明呢,一定要写写绣学一事,让岳丈好好夸夸你,”林天连忙保证。 娇娥又眼泪汪汪,“我也想母亲和广哥了,霸哥可能都忘记我了。” 林天全身心地哄着娇娥,早把自己的那点子担心丢到爪哇国里去了,那里还记得什么张敞,什么张延寿。 他们都没有哄娇娥开心重要。 可惜,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管林天是重视也罢,轻视也罢,最终都还是要和这位上官相见。 五日后,林简便按郡里发的文书的要求,和其他县令一起赶到了扶风郡的郡府,参见上官。 这个新太守来了没有多久,就已经到处都是他的传闻了。 扶风郡的老百姓们都喜欢尹翁归,尹太守的重拳,让扶风郡短短的时日内,风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扶风郡的豪族世家,盗贼们就不喜欢尹太守了,如今换了个新郡守,扶风郡会朝那边走,各方势力都睁大着眼睛瞧着。 但是关于张敞的情况传来的并不多,张敞出生世家,从低层官吏做起,因积劳攀升,后又被刘询派去守了海昏候刘贺几年,并没有什么能够大书特书的事。 若是非要找出来一些,那么便是张敞平易近人,惧内了。 张敞到了扶风郡,就经常和妻子儿女们穿着常服在街道上行走,还会和街道两旁眼熟的商贩打招呼。 这一点让百姓们对他抱有了极大的期望,这是一个亲民的郡守,想来应当也不算坏。 豪族们打算继续观望着,毕竟有些郡守很擅长博取名声,擅长伪装,对于这样的人,应当多看看他以后实际上是怎么做的。 张敞还有一点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非常听夫人的话,夫妻二人及其恩爱,据说张太守经常亲自为夫人描眉。 众人都觉得这位上官颇好香艳。 林天听了这样的消息,却对张敞有了几分好感,待到郡守召见县令门时,这份好感又加强了。 张敞考量到众县令一路跋山涉水来郡府,给他们准备了糕点和茶水果腹。 尹郡守是节俭的,这样的事情都会预先通知他们自带干粮,郡府只管茶水。 而张敞却能设身处地的顾虑到这些小事,林天不免对这位郡守又添了几分好感。   ☆、第171章 发作 林天想,也许自己将张太守想的太坏了。 众县令都聚在大厅中,等着郡守召唤,几个一堆地说着闲话,有些谁也不搭理闭目养神。 林天想搭话没人理,闲坐着无聊,便侧耳听旁人说些什么,他很想融入县令们的小圈子,但却备受冷落。 大汉的县令大多是积劳上来的,许多人连续在一个县里留任,年纪都比较大,而林天还是个童官,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谁会有心情和一个未及冠的小郎君说话呢,更别提还要同朝为官有别扭了。 除了官宦子弟,一开始就能依靠父萌,得到四百石以上的官职,县令们大都是从小吏慢慢地捱上来,对于林天这样的少年得志又不缺钱花的人物,他们都会自觉地远离。 而一些人起初抱着说不清的目的接近,查探完毕林天的背景之后,又依旧选择了避开。 林天觉得很无奈,这种无声的抵触一般情况下无法破解,只有慢慢地积劳混资历,或者是在平陵县干出一番成绩,速速升职,离开这里。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他和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只鹅进入了鸡群。 身边未被郡守召见的县令们越来越少,到了辅食时分,林天方被请进了郡守的公房。 一进门,就瞧见一个穿着白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在案几之后,这便是新太守了,林天不敢仔细端详,立即上前施礼。 两人见过礼后,张敞便虚指了个位置,让他坐在案几旁,询问了一些平陵县的事务,尤其是皇帝关注的平陵县荒山种桑的事情。 林天对答如流,谈及了对县务和郡务的看法。 两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愉快的氛围,在林天眼中,张敞就是一个谦逊的长者,对他的态度非常友好。而在张敞眼里,林天是一个聪慧又有点运气的小童官,言谈流畅,说话做事都有超出年龄的老练,在很多事情上比经年的老吏还了解。 双方本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第一面的印象也不算坏,对对方也是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对上了号。 这是一场期盼已久的会面。 从早上等到了现在,林天腹内开始鸣叫起来,张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满面涨红的林天,命人摆上辅食,和林县令共进。 林天立即谢上官赐,两人安静地进完了辅食,待到林天离开郡守的公房后,新任县令被郡守留餐的消息就传遍了县令的圈子。 “那小童官有背景,听说娶的是丞相长史的女儿为妻,张太守也给几分薄面,”一个下巴长长的县令首先说。 另一个胖胖圆圆的县官,顶着个大肚子,道:“听说林县令最近大手笔,将平陵县的荒山全都种上了桑树,我们是不是应当……” “哎,朝中有人好做官呢,林县令背后定然有扶手,家中又有钱,听说娶得还是个美娇娘,小小年纪,嫁妆多的令人咋舌呢,你我那有这样的福分,与其在这里羡慕嫉妒,不如去道个喜吧,”年纪大点,早被磨圆了棱角的县令道。 众人纷纷点头,张太守留饭这件事,给了林天很大的一个面子,让众县令艳羡不已。 大汉非常重视太守,任职前皇帝一般都要亲自召见,慰谕有加。 当今皇帝曾说:“百姓是安居乐业还是对朝廷心怀怨恨,全都靠这些二千石的太守。” 太守做好了,就能直接被调任为三公九卿,三公九卿的属官,也常常被放出来做太守,做好了,回到朝廷后,会更加得到重用。 所以世人都认为做太守是通天梯。 太守为一郡之首,权力非常大,可以举荐和罢免县令、县长,郡府里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太守的手中还掌握虎符,竹使符,能够节制本郡驻军。 这样的通天梯看重林天,林天的前程非凡,县令们立即扭转了对林天的态度。 待到林天和赵成两人在郡里的集市上转悠回来的时候,行辕里的众县令都围上来热情地和林县令招呼寒暄。 赵成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跟在主子身后,这些县令太热情,害得赵成要抱着站好久,两只胳膊都累的不行。 林大人出来逛逛,买的东西里面十件里面就有九件是用来讨好娇娥的。 回了房间,赵成嘟嘟囔囔地道:“先前还穷在闹市无人问,大人怎么转了一趟集市,就成了阔人了。” 林天慢悠悠地道:“还不是为了张太守的那顿饭,至于张太守呢,还不是为了平陵县的荒山种桑。本县令做出了成绩,也是郡守的成绩。太守就算要拿我的把柄也不急于这一时呢。” 赵成慨叹地点点头,“这做官看起来体面,其实也是一样的艰难呢,暗潮汹涌着呢。” “做什么不艰难呢?小官儿连丞相的大奴都比不过的,当年霍光家的大奴和御史大夫争道,还带人去御史大夫的府上砸门辱骂,御史磕头赔礼才将人送走呢。说起来赵成你跟着娇娥嫁过来,真是人往低处走了,”林天感慨地道。 赵成听了连忙表达忠心:“赵成一心看好林大人,只要林大人和夫人将大奴当成心腹第一人,在那不一样,如今赵成在平陵县也威风的很。” “你这个滑头,”林天笑骂。 赵成正色道:“大人当年收拾李梅和栗姬的时候,大奴就知道了大人的手段,跟着大人才是人往高处走呢。” 林天默了默,道:“也不知道严延年如何了。” 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声音颇有些急切,林天奇怪地看了眼赵成,赵成连忙前去开门,苗公立即冲了进来,满脸都是汗,弄的花乎乎的。 “出了什么事?”林天站了起来。 苗公大揣着气,扶着腰,叫道:“大人,事发了,事发了。” 赵成连忙捧过一碗水来,苗公咕嘟咕嘟地灌了一肚子,才有劲道:“老子跑了一晚上没眨眼才撵到这里,昨晚上,那姓柳的果然干了坏事,拿着刀子准备阉马时,被我们堵了个正着。” “人呢?” 苗公脸上洋溢着得意,奔波了一日一夜,竟然没有看到倦容,“被我带上一起来了,骏马监和姓柳的都在外面候着,这两货累的走不动了,就坐在院子里,这事情大,县里收拾不了,还需要交到郡里来。李功曹随后就到。” “苗公有勇有谋,这事能成全都靠你,”林天连忙夸奖。 苗公“嘿嘿”地笑着,一点都不谦逊,能当场抓住柳公做坏事,的确是需要连续蹲守和监视的。 张敞刚与郡里的县令们交谈完,正准备回后院歇息,夫人已经叫侍女来看过几回了。张敞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公事绝不会代入到后院里去,每日和夫人儿女的相处时辰都是固定的,今日首次与各县的县令相见,耽搁的晚了点。 小童走了进来,禀道:“决曹掾和贼捕掾两位大人要见太守。” 张敞的眉毛便皱了一皱,想着是不是要让郡守府中的属官都熟悉新上官的习惯,尹太守才会这么时时刻刻地准备与下属商谈抓捕盗贼,决冤狱,张太守并不认为晚那么一晚就有什么不同,更何况如今扶风郡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抓捕盗贼了。 “可曾提及是关于什么事?” “太守,听说是平陵县发生了一件案子,平陵县的县尉和骏马监不敢自专,连夜带着人犯……” “平陵县?速速叫他们进来,”张敞听到了平陵县就有些心惊,再加上骏马监,头就有些疼了。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和张太仆脱离不了关系,虽然知道张太仆会想着法子给这个小童官来点什么,甚至想通过他的手收拾林天,但眼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太急了点? 才来郡守府,处理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张敞做了多年的官,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心下不免就对张太仆有些不满,这是一种变相的胁迫,要看自己究竟站到那一边吗?还是想趁着自己刚来,什么都没有搞清楚,想浑水摸鱼,事后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去,给夫人说,我今儿有大案要办,会晚些回去,夫人不用等我,”张敞定了定神,又吩咐道。 不到半刻的功夫。 决曹掾、贼捕掾、林天、苗公、骏马监、柳公还有两个目击证人,都到了厅堂。 柳公万万没有想到,张太仆口中万无一失的布置,这么不管用。 刚一出手,还没有将汗血宝马怎么着,苗公就出现了,又把为了避嫌请了长假的骏马监抓了来。 一日一夜的奔波,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汉颠得骨头都散架了,站在厅堂里,两条腿颤颤巍巍地打抖。 张太仆说过,新来的太守是自己人,柳公暗暗打气,千万不要乱了阵脚,自个可是太仆的岳丈。 “太守,冤枉呢……”柳公立即哭泣着上前。 决曹椽将他喝止,立即上前在张太守的耳朵跟前低语了一阵。 张敞心里翻起了巨浪,为了搬到林天,张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啊。 冯世奉从大宛带回来的汗血宝马,被专程调到了平陵县的牧苑,紧接着,张太仆新纳的良妾的父亲就被抓住在牧苑,意图不轨,要阉割宝马。 还好那匹叫做“象龙”的宝马留在了上林苑,若是出了点事,谁都招架不住。 这个局做的真的太粗暴低级了。 但若是真的成了,却又非常有效。 张敞觉得心里堵得荒,抬眼看了看那个神情淡然的小童官,这个林天,真的有点不简单。   ☆、第172章 玉玦 夜已深,郡守府的厅堂里,众人依旧在为柳公阉割宝马案纠缠不清。 柳公一口咬定他并不是想行凶,他是半夜出来起夜,听到马厩有嘶鸣声,就走过去瞧瞧,没料到,就被苗公埋伏在那里的人逮了个正着。 苗公和骏马监之前就是商议好了的,提前放了几个证人在场,也一口咬定柳公当时就是拿着匕首前去关押汗血宝马的马厩,被人当场逮住,那些汗血宝马被柳公下了迷药,剩余的迷药在柳公的床榻下找了出来。 这已经算是人赃并获了,但是柳公依旧死咬着不承认,说的急了,便说他是林县令的姨丈,没事何必要来害汗血宝马,而且自己的女儿已经嫁给了张太仆,他又怎么会伤害汗血宝马给张太仆惹事? 这个理由勉强算是说得过去,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张太守心中已经有了底,但是对如何判案子却是没底,这件事情棘手就在于柳公没有办成,被当场抓获,而平陵县无法对骏马监进行审决,所以才会将案子推到郡里来。 若是平陵县觉得没骏马监及张太仆什么事,就已经自行判决了。 林天和张延寿都在逼他,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回后院歇息。 “先审到这里吧,本郡守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以后就由决曹椽继续审理,先将嫌疑人押入狱中,如有新进展需及时禀报,”张敞疲惫地摆了摆手。 众人退了下去。 “林县令请留步,”张敞将林天留下,问:“你们都赶来了,不知道那些汗血宝马可有专人看护,免得又生事端。” 林天连忙作答:“县里的李功曹已经安排妥当,将汗血宝马都分匹指定专人轮班养护看管。” 张敞点点头,林天处理这些事情非常缜密,下属也很得力。 第二日,张敞在清晨中醒来,决定对此案实行“拖”字诀,看看林天还有什么后手拿出来。 林天等人依旧在郡中,没有离去,而这个结果也早就在林天和李功曹的预料之中,他们耐着性子和其他县令们耗了一日,等着郡守下达新的扶风郡近期的重要事项。 张敞见林天等人没有动静,反而发愁了。 第三日,张敞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夫人大致知道了张敞的为难之处,却没有撩起话题,由着张敞苦思冥想。 第四日,娇娥来到了郡里,这倒是出乎林天意料之外,看着笑盈盈扑过来的娇娥,林天搂着娇娥,脸却板起来训斥:“真是胡闹,要是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娇娥笑嘻嘻地揪了揪林天新长出来的胡茬,哄道:“大表哥,你看我都离不了你,几日不见就想跟着你过来,一路上有县里的李功曹和洛嬷嬷、夏婆子陪着,从未走过小路,只在驿亭休息,怎么会有事?” 林天心中泛过一阵子甜蜜,抓住娇娥作乱的小手,笑嘻嘻地道:“你就糊弄我吧,是不是想跟过来看看扶风郡的热闹?我这几日有空就在集市里逛,买了好些东西给你,你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打开赵成收拾出来的几个的包裹,里面大都是给娇娥买的东西,娇娥点着数着,认真又欣喜的样子让林天象吃了蜜一般。 “大表哥把我放在心上,我都知道了,”娇娥心里甜蜜,又几日未见,确实很想念,脸红红地主动凑过来,吻了林天一下,这一下让林天激动地一颤,再一个翻身,将小夫人压在身下,闹了半日才算完。 见林天闹够了,娇娥才缓缓起身,道:“大表哥,我想去拜会太守夫人,我和洛嬷嬷商议过,县里的绣学想请太守夫人挂个学长的身份,这样太守和太守夫人才会更加关心平陵县的荒山种桑养蚕的效果。” “就知道你来是为了旁的,若是为了我,你怎么会专门跑这么一趟,”林天转过身去,不搭理娇娥了。 “好表哥,我自然也是为了你才来的,”娇娥连忙攀上林天,哄道:“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我怎么会这么幸苦跑来,哼,你才是个没良心的。” 林天的心都酥了,嘴上还逞强道:“你让我好好摸摸,看看良心在那里。” “哎呦,哎呦”才说完就换了娇娥几下子暴打,不舍地瞧着娇娥的胸前,林天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呢?先歇歇吧,赶了一路,瞧着都憔悴了许多,那个案子,张太守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大不了我去找戴长乐去想办法。” 娇娥“嗯”了两声,轻轻抱着大表哥,没过多久,睡着了。 心疼地搂着表妹单薄的身体,林天瞧着娇娥恬静的睡颜,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第五日,娇娥派赵成递了拜帖,与太守夫人约定下午见面。 张夫人对这对小夫妻充满了好奇之心,也想多了解些平陵县的情况,好为夫君解忧。 娇娥早早便准备了起来,换了大衫,又让夏婆子打了个小包裹,带着替换的衣物,发髻梳了又梳,发饰也是选了又选。 瞧着她如此折腾,林天的眼神有些发暗。 最终娇娥选了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加了一条稍厚的披帛,简单打扮了一番,瞧着即简单又不失隆重。 林天亲自将夫人送到郡守府门口,看着两个婆子将娇娥一行迎入后院,才收住脚步,守在外面。 张敞听了只是笑笑,这对小夫妻经常被夫人提及,也是恩爱的很。 娇娥步入了郡守府的后院,在郡里,就数郡守最大了,又不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院子就大了不少,堪比丞相府。 里面亭台楼宇,飞廊高桥让人眼花缭乱,娇娥暗暗咋舌,想不到郡守府的后院如此气派。 带她的婆子见了笑嘻嘻地解说,这是前面几任郡守逐年扩建而成,尹太守带了家眷来,但人数不多,也懒得打扫,将这园子锁了一半,里面种了些蔬果供应郡守府使用,到了张太守来了,还没有顾得上这些,只将园子开了,没事的时候进去走走散心。 “大人最喜欢和夫人饭后漫步,这个习惯一直都有,夫人最喜欢这园子里的花,看到尹太守将那么多好花都扔到一边,只种了许多茄子豆角的,说尹太守太无情趣。” 娇娥捂着嘴轻轻地笑,心里已经对张夫人的习性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一行人走走停停,说说看看,近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正院的廊檐下,几个装扮明媚的侍女上前,将娇娥等人迎进了正屋。 进了正屋,屋内装饰雅致,简单但不失华贵,没有点香,屋内摆放着几琉璃盆的香果,专门取那果香来熏屋子。 张夫人真是个会享受的,看着不怎么奢华,细节处处考究,这样的人瞧着平和,实际难处,洛嬷嬷在心中暗叹,自家这个小娇女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太守夫人的眼。 只听得一阵佩环响,张夫人牵了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大的不过*岁,小的四五岁,都是女孩子,打扮的粉嫩,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娇娥不放。 张夫人梳着坠马髻,鬓便插这一支黄色的菊花,衬托的肤色明亮,眼神清澈,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美貌,但浑身上下洋溢着受宠的幸福之感,娇娥一眼便看了出来,母亲这几年来身上便洋溢着这种幸福。 身边两个小孩子也像广哥一般粉雕玉琢,看着颇为娇憨。 传闻所说张夫人和张太守感情深厚,看来所言非虚。 娇娥悄悄地舒了口气,下定决心要说服张夫人担任平陵县的绣学学长。 张夫人被娇娥的打扮惊呆了,那一身水红的纱衫,轻轻柔柔地随着一举一动而晃动,身上用银丝参杂着绣就的花纹,微微发着光,瞧上去又像是在纱衫上披了一层银纱,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最关键是这个小人儿,眉毛眼角都流露着幸福,本就是绝色,因这幸福更是亮丽,眼下还未张开,若是长开了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 “果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真不知道那林天又是个怎么俊秀的少年郎,方才配得上这样的美娇娘,”张夫人心中暗道。 娇娥连忙上前,施了大礼,道:“臣妇见过太守夫人。” “快快请起,”张夫人连忙扶起,牵着娇娥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两个小孩子不怎么说话,只是盯着娇娥一眨不眨地看,娇娥有些羞涩地对她们笑了一笑。 张夫人见了,点着两个女儿的脑袋,笑骂:“看到县令夫人这般美,也不能如此失态,去去去,出去玩去,客人都被你们吓住了。” 大女儿道:“原本以为母亲最美了,没想到还有更美的,真是看愣了。” 小女儿点点头道:“看愣了。” 娇娥脸上红晕升起,连忙谦让:“夫人美在行止,而臣妇只是皮相,行止长久,而皮相难存,怎堪相比。” 张夫人的唇角微微勾起,让侍女们将两个孩子牵了出去,不要来捣乱,双方叙话毕,娇娥便说了来意,“……臣妇没有想到兴办绣学这样难法,有许多的妇人们宁愿在家穷困潦倒,吃不起盐,买不起衫,也不愿意出来学习绣艺,为家中赚些钱粮。臣妇想请夫人担任绣学的学长,让那些狭隘的妇人改变想法,都不再守着自家的小院穷饿下去……若是夫人答应,功德无量……” “好一张巧嘴,这事我不敢自专,待大人回来,问过方能回复……”张夫人心里是欢喜的,又不用她出面,出力,出钱,只需要出个名字,便能挂了学长的身份,届时绣学出了成绩,她就有了好名声,这个平陵县的县令夫人倒是心思活络。 洛嬷嬷心中暗喜,娇娥这番说辞,真是说到了张夫人的心里去。 张夫人又热情地询问了娇娥许多长安城的绣样,又问了问贵妇人圈子里的闲话,最后得知娇娥的母亲是于夫人丢失在外的大女儿,不由得拍手称奇,当知道娇娥经常出入皇宫,又说些长公主和王皇后的闲话。 娇娥始终面色如常,对答都非常的适宜,一点纰漏都没有,瞧着这样的娇娥,洛嬷嬷别提心里多自豪了。 张夫人果然对娇娥非常满意,告别时,笑着送到了门廊下。 与之同时,张太守收到了来自长安城的一份礼物。 张太仆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块玉玦。 这块玉玦通体莹透,小巧精美,的确是馈赠之良品。 张太守对着这块玉玦,微微地苦笑。 玉玦,玦者,决也,张太仆在催着他早做决定。   ☆、第173章 托付 张敞忿忿地回了后院,就见到两个小娘子围坐在夫人身边,一起兴高采烈地欣赏着一副绣图。 绣图上一只翠绿的鸟儿,立在窗前的大石上,引吭高歌,阳光撒在鸟儿身上,翠绿的羽毛带着微微的金光,幽暗的石苔上还有几滴露珠。 真美。 “这幅绣图真是好,夫人……”张敞也忍不住赞叹了几句。 “阿父,你看这鸟儿羽毛,是贴翠呢,”大女儿摇着双环髻连忙给父亲炫耀。 张夫人看了看张太守的气色,笑着从侍女的手中接过热帕子,给他搽手,道:“方才林县令的夫人来了,小小的年纪,长得真是招人怜爱,还有一手好绣艺,这个是她送过来的,两个孩子喜爱的不得了。” 张敞听了,淡淡地“嗯”了一声,又是林县令。 “……乖巧聪慧的很,经常出入宫中和长公主一起绣花,她的弟弟也做了太子的伴读……” “什么?”张敞一愣。 张夫人又拿过一张帕子,轻轻帮着张敞搽脸,让他放松一下,又道:“听说她们在宫里曾经因黑熊袭人,保卫过太子,受了嘉奖,她的舅舅于永眼下正在太子身边当值……” 夫人外交还是有用的,这些事情,总是夫人之间说说闲话传递的更快。 张敞和夫人又商议到了三更时分,方安稳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张敞召集各县县令,对各县的考绩做出了评价,并指出了剩下几旬需要做的几件大事。 做完训殇、激励、总结这些事情之后,张敞又当众表扬了平陵县的做法,希望其他各县有能力也试着解决县内穷人娶妻这样的大事。 县令们低下头,互相使着眼色,瞧吧,林县令上头有人,太守也这般看好他,这个小童官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呢。 当众人都退下,张敞又将林天留下,单刀直入地询问柳公这个案子究竟有没有什么隐情。 林天拿出昨夜和娇娥、李功曹商议了半天的奏章,笑着道:“郡守大人,臣正好有个折子想递上来,请大人先过目。” 张敞打开一看,头上的汗就滴了下来,林天启奏朝廷,对将汗血宝马安置在平陵县的牧苑一事进行了一番讨论,顺便对马政也做了一番议论。 奏章上写道,汗血宝马乃是国宝,冯大人从大宛幸幸苦苦地护送了回来,应当珍惜。 太仆应按照不同用途对汗血宝马进行分配,有给皇室专用的,有用来配马种繁育的,若是给皇室专用,应放到上林苑去,若是要用来配马种繁育,则应集中到几个大型的牧苑,由专人来管理这件事。 另外,就汗血宝马的繁衍一事,林天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汗血宝马这样血统高贵的马匹,适合奔袭,并不适合承重,若是骑兵专用,还需配承重马来承载物品,这样的配置在大规模骑士团也是不适合的,只能由少量的精兵配置这样的宝马,做突袭专用,所以,建议将繁衍所用的汗血宝马挪到挨近屯兵处的牧苑,而不是留在平陵县的牧苑。 若太仆一定觉得平陵县的牧苑更适合饲养这些汗血宝马,为了再次发生这样的意外,请给予重兵把守,平陵县实在调集不出来这么多的县吏看管。 这段话看起来只是在提一点小小的建议,实际上却包含了对此案为何发生进行了影射,并对太仆质疑。 “林县令真是高见,”张敞强笑道,平心而论,忽略掉其中满满的对张太仆的恶意,这份奏章还是很有见地的。 这个小童官很有斗争经验吗,张敞突然想起了萧望之对林天的夸奖:擅长治狱。 既然擅长做这个,自然这些纸上功夫都是不差的。 张敞命人将决曹椽、贼曹椽、柳公及两位证人都提了上来,再次审理了一番,案情仍然没有什么进展,张敞直接命人上刑逼供,柳公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下去,便道:“这显然是因为林县令娶了丞相长史家的女儿,赵家与张家有仇,林县令与张家过不去,故意诬陷与我。” 苗公听了冷笑不止,道:“你不是和林县令家是亲戚吗?若是真的这样想,又何必将女儿嫁与张太仆,林县令怕你为利所诱,专门来找了郡里的功曹将牧苑早已经到期的服役者全部释放,偏偏你又借故犯了新的过错,延长了在牧苑的服役期,你的女儿紧接着嫁给了张太仆,你又做下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在诬陷谁?你又是受何人指使?” 其余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没有听到这样的秘辛。 张敞大叫一声,“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给我狠狠地打。” 柳公这个时候也清楚过来,他是注定要死的,林天早已经盯上了他,给过他机会,眼下也不会救他,而他除了认了,别无他法,他还指望着张太仆照顾他一家老小了。 “罢了,罢了……这都是我做下的孽,是我和林县令有隙,想私下里报复,一时糊涂,做下这样的错事……”柳公哽咽地道,至少能避过一顿毒打,张太守这个样子想将他打死灭口了事。 林天面上闪过不忍,但也无可奈何,这些都是姨丈的选择,有了什么样的选择,便有了什么样的结果。 若是叫姨丈得手,他何止是县令做不了,大汉律令中每年春耕的牛瘦了或者无疾而终,负责管理的县令都会被责罚杖刑二十。 更何况是从大宛国带来的汗血宝马。 张敞如释重负,这件事情由柳公承担,不再牵涉旁人当然最好。 柳公被罚断右足,罚敦煌郡建筑城墙五年。 接着张敞气不过,向朝廷上了道请罪的折子,又将林天的奏章附在内。 刘询看了大怒,一旁又有戴长乐加油添醋,刘询心中对张延寿为了将林天拉下马,不惜将汗血宝马阉割之事,记了一笔。 张安世身体及其不好,刘询一切都看在这个老人面上,忍了下来。 皇帝只将折子扔给了张延寿,让他自己去看,张延寿知道事发,立即扑倒在地,叩首泣道:“只因家父病重,哥哥在西羌,臣心中忧思重重,恍惚之间,竟做下了这样的决定,若真让那柳公得手,臣万死难辞其咎。” 刘询听他又拿张安世出来做挡箭牌,便挥挥手道:“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林天的那份奏章说的甚是有理,你重新布置一番吧。” 自此,对张延寿心中极为不喜。 娇娥对柳公的下场有些唏嘘,林天安慰道:“是柳家要和我们过不去,若是要让他得了手,你还不知道怎么为我哭呢。” “那日柳蓉来看了我,一心想着赢了我去,只怕是为了这个……”娇娥深有所感地抱着林天的肩膀,道:“柳蓉先看上了你,怎么会看上张延寿那样的老头子……眼下,还不知道柳家能有个什么下场。” “你就是心善,柳蓉是什么人,你不用为她操心了。柳家成了这个样子,只能怪他们贪心不足,”林天劝慰着娇娥,还是去了狱中看了看柳公。 柳公求林天看在亲戚的面上,不要计较,日后若是柳家有难,靠不上张家时,还希望林天能伸手。 林天点了点头,两人都知道,年过半百的柳公受了刑,再去了敦煌郡,只怕连命都留不下来了。 柳家本就是商户,如今又有了罪人,只怕柳家的两个儿子难以再有什么好前程了,就不知道张太仆会不会伸手照顾柳家。 张敞却是满意的,两家谁也不得罪,张夫人也表态,愿意担任绣学的绣长,日后绣学发展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她。 娇娥又去了张夫人家几次,次次林天都亲自将她送到郡守府,又守在门口将她接回行辕。 “你当年新婚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对我,”张夫人趴在夫君的身上酸酸地道。 张敞却道:“林县令又不会每日给林夫人画眉,只不过偶尔几次接送罢了,谁有我两这般长久呢。” 张夫人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沐休日,各县的县令都已经离开了郡府,各自回县里去了。 张敞拉着夫人儿女在街道上漫步散心,却又远远瞧见林天拉着娇娥的小手,在集市上东张西望。 “那便是林夫人了,林县令真是保护的紧,在外就用纱帽围了起来,林夫人真是绝色,”张夫人指点着道。 张敞笑着看看那一对小夫妻,道:“林大人年纪虽然轻,却气宇轩昂,配林夫人也算是配的过了吧。” 嫌弃地看了看林天依旧稚嫩的双肩,张夫人道:“我还是觉得我家夫君好,林夫人的美貌嫁给万石大官也是够了,宫中的娘娘都没有这般貌美呢。林大人真是好命。” 走走近了,林天看见张太守一家也在此闲逛,立即笑嘻嘻地上来施礼。 风吹起娇娥的纱帽一角,娇娥伸出手来,轻轻压住,张敞见了那一双素手,骨肉匀亭,肌肤细腻,手指纤长,想是一把葱管一般,不由得有点晃神,赞道,果然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林天着实命好。 张敞心中涌上一股子艳羡,暗自庆幸,好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偏向林天。 皇上突然力排众议,下旨升任赵兴为骑都尉,秩俸二千石,领西域都护之职,统辖西域诸国,官吏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就发兵征讨。 原来在车师设置的屯田积谷的戊己校尉归属于西域都护府管辖。 赵兴年纪轻轻便可以开府了,府中的属官均由赵兴任免,和郡守一般,只是在皇帝的眼中,又要比其他郡守要重的多。 西域四十八国的国王及主要官员都归赵兴管辖,也由赵兴代替大汉天子赐予大汉绶印。 虽未封侯,但这重任却比封侯还要荣光。 朝中纷纷传闻,赵兴的父亲赵义与儿子同朝为官,只怕也要升一升了。 有了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舅哥和岳父,林天想不往上走都不行。   ☆、第174章 生气 “臣和妻子在这里转转,看一看集市上的绣品价格和分类,好回去在绣学分类开课,让妇人们快些上手,挣几个小钱,”林天解释道。 他深以有这样的夫人为傲,也愿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张太守改主意,从让功曹椽单独审理此案的“拖”字诀变为主动询问此案可否另有隐情,这一定与娇娥去拜访了张夫人有关联的。 林天明白,一个疼爱夫人的男子是能听得进去夫人的意见的。 张夫人颔首致意,娇娥将纱帽撩起,露出了一张小巧的脸,向张夫人施礼。 “夫人对平陵县的绣学期望甚高,日日向我提及,希望很快能在郡府中见到绣学的绣品面市,”张敞瞧见娇娥那一闪即逝的娇颜,晃了晃神,不由得就放软了声音。 “喏,”小夫妻两齐声应道,又相互看了看,即使隔着纱帽,张敞也能瞧见那如星星般明亮夺目的眸子。 小夫妻走远后,张夫人还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不知道林大人能和林夫人在一起,是修了多少年。” 张敞回过神来,漫应道:“你我修了多少年,他们也应修了多少年才是。” 看看温婉含笑的夫人,身旁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儿,想起正在太学读书的大郎君,张敞顷刻间跑远的心又回了来,不再心猿意马。 的确,不是谁都能像林天那么好运,不知修了多少年才有这么一世,他张敞有这么好的夫人,也是修来的,要好好珍惜才是。 娇娥和林天那里知道张太守还偷偷地闹了这么一场官司,牧苑的事情解决后,他们便回到了平陵县。 得知哥哥升职为二千石的骑都尉,领西域都护之职,要在西域长驻,开西域都护府了。娇娥先是叹道:“哥哥要在西域长驻了,明明是文官,却领的武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兄妹二人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 林天哄她:“表哥升职了呢,二千石的大官,娇娥你应当高兴才是,姑父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娇娥想想也是,笑着点点头,“好在嫂子有先见之明,咬定要去西域完婚,这下就可以陪着哥哥在西域呆着了,只怕等几年见了,我都有小侄子小侄女了。” 林天目光灼灼地瞧着娇娥,暗暗算着离及笄还有多久。 杨恽发了封信来,说是皇帝升赵兴之前,朝中吵成一片,张延寿为首的及其反对,皇帝见吵得太凶,只好说将这事压下来,以后再议。 后来,不晓得张延寿怎么招惹了皇帝,皇帝理都没有搭理他们,直接就将赵兴的官职封了。 听说这几日,皇帝又在犯愁,怎么给赵义封官呢。 大汉朝讲究孝道,儿子的官职不能高于父亲,如今皇上连让赵义辞官的机会都没给,匆匆就将赵兴升职的旨意发了出去,眼瞅着赵义的官职也是要升一升的了。 张延寿气的不得了,在家里天天打新纳的几个小妾出气呢。 魏相病重,丞相府里大多数事情都是赵义这个丞相长史在顶着,赵义不可能这个时候撂挑子,众臣都在议论,若是魏相不好了,谁来担任丞相,赵义又将任何职,王奉光这一阵子还为了这个开坛设赌。 “这个老赌鬼,”林天笑嘻嘻地将信简放下,没料到张延寿这么作死,到帮了赵兴升职了。 没怎么纠缠这些事,林天就陪着娇娥兴办绣学了。 首先是选址,林天是县令,平陵县里他最大,娇娥和众位夫人挑了许多地方,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无他,县令夫人是第二大吗,林天觉得自家小夫人要为县里的绣学忙碌,自然这绣学的位置也要紧挨着县衙才好。 一来方便娇娥,不要在路途上累着了。 二来方便县令去看看夫人。 最后还是李功曹揣摩清楚了林天的想法,特特在县衙的斜对门处办了绣学。 林县令这才点头同意。 林夫人有多尊贵,平陵县的夫人通过这件事再一次心领神会。 接着娇娥拿出从太守夫人那里求来的张太守的墨宝,县里的夫人们知道太守夫人愿意做绣学的学长,张太守还亲自为绣学题名,个个都像是喝了百年的参汤一般,劲头十足地奔波了起来。 林天立即叫李功曹带人将张太守的题名镌刻在门匾上,漆上了朱漆。 各个里的啬夫们到处宣扬着绣学的好处,众人心思浮动,都等着绣学开学。 绣学开学那一日,尚万年请了百戏过来表演,县里的百姓甚少有机会能看见这个,都伸长了脖子在看那些艺人口中喷火,举鼎,在绳索上来回走动,不时叫好。 热闹过完了,林县令又当众做了篇《绣娘赋》,为了这首赋林县令不晓得让县令夫人嘲谑了多少回。 林天小学还没有读完,日常接触的都是些《孝经》、《论语》,那有那么多的文采学骚人墨客。 挤了好几日,方拟出这么个。 县里县学的老夫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但这林大人正在做的又是这般对县民们好的事,谁也不会白目到跳出来说县令大人这赋做的太烂。 一众百姓大多连自家的名字都认不全,听着林天抑扬顿挫地念着,只觉得好听,众人都不做声,等到林县令将《绣娘赋》念完,全都齐声叫好,随着几声爆竹响,绣学算是正式开学了。 早都急的不得了的妇人们拥进绣学报名,将案几都挤翻了。 来报名的学生比预计的多了几十人,娇娥算算怕应付不来,连忙截止了,就这样还有人想要加进来报名,只好都推到了下一批。 报上名了的喜笑颜开,没有报上名的垂头丧气,只恨自己腿短,没有跑到前面去。 娇娥和洛嬷嬷自从绣学开学之后,将大半的身心都放在了上面,林天一方面得意于娇娥如此聪颖能干,一方面又失落于小夫人日日忙着平陵县的大事,把他忘在了一边。 洛嬷嬷亲自督导上课,检查绣样,娇娥则教他们画绣样,绣一些精巧的小物件,好拿去换钱。 林立隔一段时间就派人过来收一次,给这些妇人们几个钱。 这几个钱对于世家夫人们不算什么,对于这些妇人们却是精贵的很,有个这些,她们就可以买入冬的棉絮,可以将屋子里漏风的门窗修好,或者可以买一些肉给孩子吃。 总而言之,这一点小小的所得,能让妇人们的家里生活得到改善,妇人们在家里的地位也迅速得到了提升。 有更多人的想到绣学来,在绣学里的又极力的想多学点,想多挣点钱。 世家夫人们隔一阵子围着娇娥开个会,听一听绣学的进展,有些积极些的,譬如李夫人和尚夫人都在绣学里担任着及其重要的角色。 洛嬷嬷满面春风,瞧着都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倍。 娇娥私下里说:“嬷嬷就喜欢教人,比做什么都上心。” 林天道:“你还不是一样,心里眼里都只是个绣样。” 转眼天气更加的冷了,娇娥点了点从世家夫人们那里筹来的钱,打算放一部分出去让那些过分拮据的人家过冬,日后就从绣品里赚的钱慢慢的扣除。 这个法子让许多穷人感激涕零,自发为娇娥立了个生祠。 林天有些眼馋,忿忿道:“我才是平陵县的父母官呢,没有我娶了你,他们才没有机会享这个福分呢。” 娇娥只是偷笑,不理他。 林天在外面转了转,有了主意,将县里库存多出来的钱也微微的放了一些出去,李功曹揣摩着心意,让那些人在娇娥的身边也立了林天的生祠。 林天这才心满意足。 为了讨好小夫人,林天经常在和李功曹讨论县政的时候,立一张屏风,谁都不说,但谁都知道,这屏风的背后坐着的是谁。 娇娥闲下来会问林天平陵县的县务,偶尔还会议论两句,夫妻二人感情好的没法形容,李功曹本来就经常给李夫人说这些,见上官这样,也学着在家里培养起李夫人来,时间长了,更体会到夫妻一心的好处来。 可夫妻之间,除了甜蜜还是有磕绊的。 林天一直心里有些怨念,娇娥关心外面的事情越多,就越少有时间陪他哄他,作为夫君,自然希望在娇娥的心中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眼看快要入冬,县衙里已经没有什么大事,忙完了秋射考核之后,林天就闲了下来,日日陪着娇娥闲坐。 “娇娥……”林天看着灯下还在画绣样的娇娥,唤道:“等会就要被洛嬷嬷赶去隔壁厢房睡觉了,和我说会话呗。” 娇娥头也不抬,“等忙完这阵子啊。” “你骗人……每次都这样说,”林天越说越气愤,直起身来,“哼,我每次在外面忙的没时间睡觉,还想着你呢。” 红着眼睛将鞋子穿上,走了。 “大表哥,大表哥……”娇娥缓过神来,林天已经气鼓鼓地去了厢房了。 夏婆子走了进来,挤眉弄眼地道:“大人生气了。” 娇娥脸上不显,心里后悔,嘴里却逞强道:“由他去吧,过会子就好了。” 话虽如此说,娇娥还是觉得难过,花样子也花不下去了,有心想去安抚林天,又怕被夏婆子笑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好容易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娇娥去了厅堂和林天共进朝食,林天黑着脸,埋头吃着肉羹,一点笑模样也没有。 “大表哥……”娇娥软软地叫道,见林天不理自己,又找话来讲:“这肉羹这么烫,你慢些喝,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事的,盛这么烫的肉羹上来做什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林天冷冷地道。   ☆、第175章 兔子 娇娥愣了一愣,觉得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大表哥……”娇娥又想找些话出来。 一向都是林天屈就着她,哄着她,突然要哄表哥,娇娥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讲。 场面有些冷,娇娥十指交缠,揉啊揉的,心中委屈。 林天“哼”了一声,放下调羹,道:“表妹慢用,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娇娥呆坐在案几前,看着林天匆匆离去的背影,半响没有回过味来。 大表哥是真的有事,还是生她的气,不想和她说话了呢? 这顿朝食,娇娥也用的很少。 洛嬷嬷忙着绣学的事,没有关注到,夏婆子有些担心地看看娇娥,几番想劝娇娥去服个软,又不知道怎么说。 一整天,娇娥在绣学里都心不在焉的,她有些坐不住,想早点回去见林天。 总算绣学的事情都忙完了,回到家,林天却还没有回来。 县里如今没有什么事情可忙啊。 娇娥没精打采地一个人进了夕食。 晚间,坐在灯下等着林天回来,突然觉得身边空了好大一块。 以往林天在身侧的时候,她还会偶尔嫌弃大表哥故意捣乱,让她好好的绣样画不下去。 可是,现在她多想让大表哥来闹她一闹,别和她生气了。 到了一更时分,林天才喝的醉醺醺地回来了,就宿在隔壁屋子,没有进来。 娇娥带了夏婆子去看林天,林天喝的头疼,只是吐了又吐。 “表哥,你头这么疼,喝点醒酒汤吧,”娇娥看他吐的难受,温言劝道。 林天挥挥手,气嘟嘟地道:“喝什么喝,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瞧着一旁夏婆子贼兮兮地笑,娇娥再笨也想起了,那日的话让林天听了,憋着气呢。 看在你难受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娇娥垂下眼帘,帮着他拾掇干净,盖上被子,守着他睡了才回去。 第二日,朝食时分,林天还没有起床,昨日宿醉,还在床上躺着呢。 娇娥又约好了绣学的事情,没有等林天起身,就去了绣学。 林天见娇娥又将他撇下去了绣学,心情抑郁地来到了县衙,苗公几个见上官不喜,便来凑趣,说山上有些野兔子,如今正养的肥肥的,可以去射几只回来,县令大人可以去散散心,打了兔子还可以给夫人加餐。 一行人下了衙门就去了山上猎兔子。 娇娥回到家中,林天还没回来,娇娥心里堵得慌,在屋内坐卧不宁的,不知道问了侍女多少遍,大人回来了吗? 洛嬷嬷也觉出了娇娥的不对劲来,知道娇娥面皮薄,问了夏婆子,道:“林天这是在吃醋呢,不痴不傻,做不得长辈,由着小两口折腾去吧,只别叫夫人吃了亏去。” 掌灯时分,林天还没有回来。 “林天,你这个坏蛋……明知道我……”娇娥气的两包眼泪都要包不住了,心里将林天骂了无数遍。 天色已暗,林天难道又在外面吃酒么?娇娥想今晚一定要和大表哥将话说开,她夕食又没有进多少,心里不安宁的厉害。 大门外一阵喧哗,娇娥的心提了起来,是大表哥回来了么? 赵成在廊外着急地喊:“夫人,大人受伤了。” 娇娥脑袋一晕,立即站了起来,“伤到那里了,人呢?” 没有人应,娇娥着急地走动了两步,就想出屋子来瞧,帘子打开了,苗公和李功曹搀扶着林天进了来,林天身上的常服上都是黄土,还有草屑和泥浆。 “这是怎么了,大表哥你还好么?”娇娥那两包蓄了许久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苗公立即不敢看了,低着头道:“臣等没有护好县令大人,让县令大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只是崴了脚,已经找医馆看过了,要将养一段时日。” 娇娥听得林天从马上摔下来,心就提了老高,再一听只是崴了脚,又放了下来。 林天看娇娥哭,不忍道:“起初疼,眼下不打紧,只是郎中嘱咐不要乱动,每日要用药敷。” 娇娥又连忙取了干净衣物来换,又心疼地摸着林天身上各处问疼不疼,把苗公和李功曹二人闪在一边,只觉得多余,林天施了个眼色,他们便连忙告辞下去了。 李功曹感叹道:“小夫妻真是恩爱呢,我和我夫人几十年也从未这般恩爱过。” 苗公长吸了口气,羡慕道:“林大人真是好福气,我都想找个媳妇了,只是,到那里去找林夫人这般的呢。” “林夫人还有两个庶妹呢,也没有定下人家,你若是愿意到可以去试试,”李功曹出着注意。 苗公摇摇头:“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听说赵大人家里的两个小妾不老实,联手陷害赵夫人,都被判了刑的,谁知道那两个庶妹什么货色。为了这,这两个庶女一直不好订人家,再说赵大人眼下还要升官,只怕也瞧不上我。” 两人又将话题转了,只商议着林县令本旬内都不会太方便,要怎么相互支撑着替上官解忧呢。 灯下,林天躺在大床上,身上已换了洁净的衣物,头发也被解开,娇娥正轻轻地梳理,林天惬意地闭上眼睛,娇娥好久没有这么照顾他了。 “大表哥,你今日为何要去猎兔子?”娇娥轻轻地问。 “我……我打两只兔子加菜,”林天闭上眼睛道。 娇娥坐在那里,眼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掉在林天的额上,头发上。 感觉到了娇娥在哭,林天立即起身,想要将娇娥扶进怀里,却又扯动了那只受伤的脚,不由得“哎呦”一声,又倒了下去。 娇娥又心疼的来瞧,到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你别哭了,我不小心跌下来,崴了脚,过阵子就好,”林天搂住主动贴上来的娇娥,轻声道。 “我哭你一天就知道和我呕气,骑马打猎那么危险的事,你也不注意,有什么事不能明着说?我这两天都没有睡好,你就是个坏蛋,”娇娥越说越伤心,泪眼婆娑,小身子一颤一颤,委屈的不得了。 “……”林天的脸有些烫,可是,他也很委屈呢:“表妹,你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在意我了……还说那样的话,我怎么能不生气呢,若是我这般在苗公面前说起你,你还不哭哭泣泣地要回娘家,让姑父和姑姑揍我啊。” “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娇娥顿了一顿,反省了下自己的确是冷落的林天紧了,这两日过得也难熬的很,又柔声道:“我这两日好想你,你却总是板着脸不理人,我已经受了惩罚了,你总该消了气吧。” 又认真地道:“以后不许和我耍脾气,我也不会再乱说话,要多关心你,更不许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用这个和我怄气,看见你喝醉酒,崴了脚,我心里好难过,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林天过了半响,才“嗯”了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地,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静悄悄地。 “我这两日也难受的很,”林天突然出声道:“表妹,你以后不要这么坏了,我的心都在你身上呢。” 娇娥捧起林天的脸,主动吻上他的唇。 世上还有比雨过天晴后的彩虹更美的吗?还有比情话更动听的么? 灶台底下,厨娘就着灶火翻检苗公丢下的兔子,有两只活的缩到了一边,赵成进来见了,道:“这两只兔子只怕大人要养着呢,莫不是一公一母?” 第二日,娇娥在林天的怀里醒来,听到庭院里侍女们在笑。见林天还在熟睡,青青的胡子茬已经冒了出来,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麻酥酥的,娇娥轻轻地笑了,起身去看外面在闹什么。 “夫人,大人昨夜抓了几只兔子,有两只活的,赵成垒了个兔子窝,那两只兔子使劲打洞呢,”侍女们笑着禀报。 娇娥去看,果然在院角用石板垒了个兔子窝,一黑一白的两只兔子,不太大,缩在一起吃草。 赵成凑了过来道:“一公一母,只怕是一家子呢,以后会有好多小兔子。” 娇娥心下一动,脸有些红,回到寝居,见林天还在睡,笑着用手捏他的鼻子,问:“你可是想将那一对兔子送给我的?” “……”林天醒来,嘟着嘴道:“若不是为了这兔子,我会崴脚么?” “大表哥,你真是……”娇娥在林天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道:“我去给洛嬷嬷说,绣学的事情让旁人多上上手,大不了问二表哥要个绣娘来,反正也是为了绣纺在做事。” 林天脸上喜滋滋地,抓住娇娥的手问:“那你呢?不是最闲不住,喜欢做这些事情么?” “我也做啊,只是最要紧的是守着你吗,我知道得,”娇娥一脸戏谑,两只眼睛水汪汪。 从那日起,林天有娇娥帮忙梳头,穿衣,搽脸,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美,有时候心疼娇娥,叫她别做这些事,娇娥总说大表哥伤着了,其实,只是伤了脚吗。 林天觉着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皇帝那有这么逍遥呢,刘询眼下正对着赵充国的一道奏章哭笑不得。   ☆、第176章 期盼 攻打西羌的几路大军,除了许延寿的那一支大军上奏朝廷,愿意留在西域都护府,配合赵兴继续分裂匈奴各部外,其余的几路大军都想早些班师回朝。 就连被西羌打的没有还手之力的义渠安国,都要随着张千秋的队伍一起回来了。 可赵充国作为大将军却向皇帝发了一道奏疏,认为这一仗虽然将西羌人打的退回了湟水的那头,但是西羌人的元气和根本并没有受伤,赵充国愿意驻守在西域都护府,专门收拾西羌人。 刘询有些不悦,赵充国就是爱自作主张,大汉这次出动了各郡国的军队有六万人,粮草的开销太大,虽然有林晖这样的义商捐粮,但毕竟是少数。 更有酒泉太守辛武贤上奏,认为各郡军队都屯扎在南山,北疆空虚,其势难以长久。 如等到秋冬季节再出兵,那是敌人远在边境之外的策略,现在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假如将西羌人逼急了,他们借助地理上的优势,日夜不停地进行侵扰,对我们的伤害太大。 刘询等人本就对赵充国的谨慎用兵的策略有些不满,虽然赵充国打仗伤亡总能降到最小,但是太过谨慎,让年轻的皇帝有时候觉得无法忍耐,也无法理解。 辛武贤还说,西羌的气候寒冷,大汉的马匹不能过冬,不如索性让大军携带三十日粮,自张掖、酒泉分路出兵,合击鲜水之畔的羌人。虽不能全部剿灭,但可夺其畜产,掳其妻子儿女,然后率兵退还,到冬天再次进攻。这样大军频繁出击,羌人必定震恐。 刘询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与其大汉远道而来,打了胜仗之后,却又闭门不出,让西羌人不断的挑衅,还不如反过来,频繁出击,震慑羌人。 作为一个一向尊重老臣的年轻皇帝,并没有将他的意见强加于赵充国之上,而是将酒泉太守辛武贤的奏章用快邮发到了军中,命赵老将军发表意见。 赵充国立即大笑道:“竖子之谋,拾人牙慧,这是霍去病当年采用的法子,眼下情况都不一样,就照搬来用,长此以往,我大汉还有什么懂得用兵之人呢。” 于是,赵充国就上了这么一道,让大汉皇帝汗颜又气愤的奏章。 在奏章中写到:“每匹马要载负一名战士三十日的粮食,即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再加上行装、武器,难以奔驰追击。敌人必然会估计出我军进退的时间,稍稍撤退,追逐水草,深入山林。我军随之深入,敌人就占据前方险要,扼守后方通路,断绝我军粮道,必使我军有伤亡危险的忧虑,受到夷狄之人的嘲笑,这种耻辱千年也无法报复。” 意思就是,西羌的地形和匈奴的地形还是有本质差异的,千万不要做出来让敌人嗤笑大汉没智慧的愚蠢行为。 人家没事就会提出来耻笑大汉一千年,即使将别人灭了族也堵不住嘴。 又说:“辛武贤认为可以掳夺羌人的畜产、妻子儿女等,这全是空话。先零为叛逆祸首,其他部族只是被其胁迫,所以,我的计划是:乘着眼下,我们已经将羌人赶回了湟水,让他们内部生怨,先诛讨先零,以震动羌人,他们将会悔过,反过来求饶,到时候我们再赦免其罪,挑选了解他们风俗的优秀官吏,前往安抚和解。这才是既能保全部队,又能获取胜利、保证边疆安定的策略。” 看到这里,年轻的皇帝知道自己过于急躁了,但也对赵老将军这个时候依然能够按捺住心神,没有被大胜冲昏头脑,佩服不已。 但是接下来的奏章让皇帝抑郁的很,赵充国又说道,他将兵士们看管的很好,有了林晖献上来的粮食,军队里面的粮草充盈,再加上赵兴将匈奴弄得内乱,减轻了来自匈奴的压力,兵士们趁着眼下山里的猎物长得肥美,经常在荒野之中练习箭术,顺便改善伙食,让缺乏粮草的西羌人眼红不已,因为惧怕大汉的军队势大,连野物都不敢出来捕猎了,这个冬日,西羌人将会过得很可怜。 赵老将军又道,他会继续保持胜不骄的精神,保持高度的谨慎,即使是遇到前来抢粮和偷猎的西羌人,一样也不会掉以轻心,虽然饿极了的西羌人比平时更加的凶狠,但是只要想到身后是我雄伟大汉,身为大汉的士兵,是不会惧怕这些西羌人的。 刘询大叹:“身为天子,朕忙得还没有秋狩呢,他们到底是在打仗呢,还是在打猎呢?” 戴长乐伸着脑袋一看,笑着道:“乖乖,赵充国真是爱兵如子啊,西羌人都饿成那样了,还说很凶狠……” 刘奭也挤着小脑袋过来看,问:“这就是让众人拿他无可奈何的赵老将军的奏章么?为什么儿臣觉得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呢?” 戴长乐看着一旁憋闷的刘询,笑道:“就是因为他说的太有道理,所以才这么让人恨,却又无可奈何啊。” 最终,赵充国和冯世奉所率军队和许延寿的军队都选择驻扎在西域都护府,一个对付西羌,一个帮着离间分裂匈奴。 其他大军都班师回朝了。 这时沉醉在温柔乡里的林天收到了两封来信。 一封是好朋友赵彭祖的,赵彭祖先是问林天,现在还是个少年郎么?他的儿子都有了。 又问林天腊日可要回长安城?然后再说父亲赵广汉喝醉酒了,在家里臭骂,严延年这个竖子又要翻身了。 赵彭祖问林天可否有什么办法,至于关于什么的办法,赵彭祖没有提及。 另一封是来自岳父大人的,信上又照例说了一些思念女儿的话,代林氏和赵广、赵霸问候姐姐和姐夫。 然后说严延年要跟着张千秋的大军回朝,在被张千秋保举入军时,严延年就是千石的军中长史,如今立了功勋,只怕回来会是二千石的秩俸。 又问林天,可否记得莽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天见到严延年的名字便是一愣,他忙着平陵县的事,最近又和娇娥好的像是一个人一样,早将严延年忘掉了。 而且姑父究竟是嘱咐给他什么事来着? 林天几番思量,方想起来,姑父让他问见多识广,善于钩距法的赵广汉,莽哥究竟是谁家的孩儿,长得象严延年,有着严家人让人讨厌的鹰钩鼻子,但却又能和姑父的血融合在一处。 这事随着严延年要回朝,变得重要起来。 林天拍了一下脑袋,将苗公叫了来,问:“近日捕获了多少盗贼?” 苗公有些惊疑,林天都快有一旬没有问过县里捕获盗贼的事务了,如今怎么又问起来了。 “大约有三十多个吧,怎么?”苗公问。 “嗯……我要问他们要滴血,不,是几滴血……”林天也不好将姑父家里的事拿出来说,虽然洛嬷嬷是知道的,但是嬷嬷的嘴巴一向严,林天相信这样的事应该是不会告诉苗公的。 苗公眼珠子转了几转,也还是没有猜透林县令突然想干什么。 三十多个盗贼被分别绑了起来,东倒西歪地躺在院子里,这些盗贼来了之后,因为不老实都动了刑。 林天让几个小吏,捧了碗,在这些盗贼的手上按照顺序取血,弄了一圈,也不晓得在这些盗贼的手上究竟扎了多少窟窿,又无比认真地盘问了人家祖宗十八代,最后,林县令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 那就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妈生的,血也未必相融,从未见过的两人,相隔千里之外,因为做盗贼而凑在了一处,却有可能血是相融的。 苗公在一旁皱着眉头看了半响,才看出林天究竟是搞什么。 李功曹知道了这件事,大惊:“林县令真是圣人呢。” “为什么?”苗公认为和李功曹认识的不是一个林县令。 林县令闲的都成了这样啦,为了搞清楚一个现在还用不着的道理,将三十多个盗贼扎的哭爹喊娘。 虽然,身为盗贼应当就有不怕酷刑的自觉,可是这般扎来扎去,还要盘问许多事,比酷刑还要烦恼,深怕县令下了什么套,把人肚子里的话都套了出来,谁不知道,县里的林县令治狱是一把好手。 李功曹一脸佩服地讲:“林县令不是之前安排了许多穷人娶亲吗,眼下恐怕是担心孩子都要成批的生,若是有个万一,说不清楚,这般尝试,岂不是做到心中有数?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苗公:“……”我还以为是给他自己用的呢。 林县令这时却已经用了在赵广汉那里学来的钩距法,经过一个下午的推演,将结论写在信简上,封了蜡,发给了岳父大人。 在给好朋友赵彭祖的回信上,林天写道:“要治严延年,我岳丈那里有杀手锏,只是岳丈此人心活面软的很,需要赵大人多多设法才是,好在他们回来,也要到明年春暖花开之后了。” 翻过年去,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窗外种的桑树慢慢地抽芽,平陵县的百姓们一天要看这些桑树十几会。 他们等着春耕,等着看蚕种,等着桑叶越长越大,等着蚕儿吐丝做茧,等着纺纱刺绣挣钱。 这一年让人有太多的期望,许多人家去年成了亲,今年就要添人,接着就是妇人们都有了来钱的活:养蚕和刺绣。 生活能丰裕不少,连肉都能多吃上几顿。 荒山上长那么多的桑树,光是采桑叶都需要不少人手,一些没地可耕种的人家也有了事来做。 平陵县的百姓们觉得这一年特别值得期盼。   ☆、第177章 乌有 在众人的期盼之中,天气越来越热,桑叶越长越大,在春耕完后,林立将去年收集的蚕种运到了平陵县。 绣学的妇人们可以优先领取蚕种,接着是缴纳钱粮记录良好的人家,再接着才是一般人家。 领蚕种的那几日,县衙和绣学门口人头攒动,生怕去慢了就没有了。 蚕种也不是想领多少领多少,蚕蛾产的卵,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一张张软布上,数量大致能算的出来,林立按照张数,对应要用多少担桑叶,能产多少丝,做了个标记,让人看了一目了然,按照家底需要领多少张蚕种回去。 娇娥还让人登记了一番,到了收蚕茧收丝收绸缎的时候,看看那家的妇人做的最好,到时候绣学还会有奖励。 汉子们则在家中,忙着制作养蚕的用具,洗了,又用滚水烫过,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将来蚕宝宝可要在这些团匾上长大呢。 有些看的蚕种多的人家,还制作了蚕台,这是一种多层的木架,上面可以摆放多个团匾。 娇娥和林天在县里游玩,看到家家户户门前屋后的桑树都长得绿油油的,院子里摆放着洗刷的干干净净的蚕台和团匾,心里别提多美了。 “表妹也变的这般忧国忧民起来了,你难道不相信表哥能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吗?”林天觉得有些不解。 虽然明白娇娥喜欢参与这些事,也在一定的范围纵容着她,但林天始终不明白娇娥这份情怀究竟来自何处。 娇娥是活过两回的人,第一回被李梅圈养在赵家,活着也不过是一块长得精美,会吐气的木头罢了,随时等着被拿去换钱换利,她那一辈子过得表面光鲜,内里拮据,前世如何不自在,便能体会这些穷人们眼下有多么的煎熬。 看到自己能够改变别人的人生,从束缚中解救出来妇人们,让她们能够挺直了腰杆说话,这是一种无法让林天理解的快乐。 可娇娥不需要理解,只要纵容和帮助她实现心愿就可以。 “表哥,我也说不清楚,焦方士不是叫我广积阴德吗?这也算是积阴德了吧,我看着他们因为我过得安乐,内心分外喜悦,”娇娥笑嘻嘻地主动拖着林天的手。 林天想起来那些糟心的事,叹道:“我都忘了这茬了,难为表妹一直记在心头,我们以后多积阴德便是。” 娇娥走的累了,便在一个茶窠处坐下歇脚,卖茶水的老头见是县令和夫人,将茶碗烫了又烫,才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捧了上来,脸上犹带着尴尬,道:“没有好茶叶,委屈林大人和夫人了。” 苗公立即上前,放了五个钱,道:“叩扰了,坐坐便走。” 老头脸上立即涌现出喜悦,但又道:“这五个钱太多了,小民在此卖一天的茶,也不过这么多了。” “无妨,无妨,我们人多,喝的茶水也多,老丈就当是卖了一天的茶水吧,”林天笑眯眯地道。 老头喜笑颜开,收了钱,日后逢人就讲,林县令和夫人在他的茶窠里喝过茶,还赏了钱。 “林大人,林大人,民妇有事相求,”一个头上包着花布巾帼的妇女突然冲了过来,苗公立即跳了起来,手就放在了腰刀上。 妇女伏在地上,道:“栗氏拜见林县令,不知林县令还记得栗氏否?” 林天一愣,和娇娥互望一眼,道:“抬起头来。” 栗氏抬起头,娇娥和林天都是一愣,这不是和严延年有过首尾的栗氏么,荣畜的妻子,不应当是在长安城的敏行里带着荣畜的遗腹子过活吗? 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林天和娇娥不再游玩,将栗氏带到了县衙说话。 原来严延年即将回长安城,严彭祖托人带话,希望能将栗氏生的孩子要回来,荣畜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栗氏自然不肯,立即将敏行里的宅子卖了,带着孩子到了平陵县。 荣畜曾经在这里躲了两年,栗氏很容易就找到了容身之处,但是她在平陵县没有户籍,而且坐吃山空,日后总得为孩子某个前程,不能让他和父亲一样,继续做游侠流荡了。 听说平陵县的县令是个从长安城来的童官,家中有着绣纺,栗氏立即想到了林天,多方打听,跟了许多日,方逮着机会亲眼确认。 栗氏想求林天帮忙,让她和孩子在平陵县落户,并且也想入绣学,跟着县令夫人学刺绣,养蚕。 林天听了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个长远打算,卖了长安城宅子的钱,在平陵县置地买屋,留给孩子,日常用度都来自刺绣和养蚕,远离长安城,孩子也不知道父母那些尴尬的过往。 苗公在一旁,偷偷地搡了搡林天。 两人借故离开,留下娇娥询问荣畜的儿子眼下如何。 “才不到三岁,顽皮的很,个子高高大大,像他父亲……”屋内两个妇人一问一答,娇娥又问她有没有学过刺绣。 苗公悄悄地道:“林大人,这个栗氏是荣畜的婆娘,手里一定拿着荣畜留下来的证据,即使没有实物,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也有可能……”林天眯了眯眼。 “大人,我敢赌一坛子萧氏美酒,外加两只烤鸡,这个女人回平陵县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她来找您,一个是借着之前的情谊,二是看准了你家和严家有怨仇,想伺机而动,他们这些人想什么,我一看便知,”苗公一脸的肯定。 “……”林天心想,是谁老让人不要提及过往做盗首的经验呢。 “也有可能,毕竟荣畜是死在严延年手上的,那女人能不贪慕严延年的权势,给严延年下药,让他不育,荣畜又对她不离不弃,她不可能不想着替丈夫报仇。严延年以前是小官,通奸有外室之子,免官杖刑也就罢了。如今严延年前程看好,严彭祖不会做出傻乎乎妨害哥哥前程的事,这里面的确有隐情,只是……”林天回过味来,笑嘻嘻地看着苗公,道:“还得靠你了。” 苗公一挺胸脯,“那是自然,这次可又要给我积功啊。” 两人在外面商议定,又回了屋子,再看栗氏,林天就觉得那里都不太一样了,他笑着打哈哈,道:“在平陵县落户的事情,虽然有点困难,但不是不可以,需要将长安城的户籍从京兆尹府转了来,你手中可有从京兆尹府转出的户籍?” 栗氏的脸色发白,迟疑着点了点头道:“放在家中,我……” “那就好,有了这个,落户就容易了,绣学和养蚕的事情,即使没有户籍,夫人也会看在旧相识的份上帮你的,”林天边说边看着栗氏的脸色。 栗氏脸上突然一轻,林天心中暗道,果然如苗公所言。栗氏千恩万谢的拜别了县令夫妇,苗公也紧跟着去了。 林天将手放在脑后,躺在榻上,喃喃地道:“严延年……严延年要回来了……” 娇娥在一旁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让她曾经饮食难安的名字,“严延年又要翻身了吗?” 笑着搂过小夫人,林天喃喃道:“你怕什么呢?我们手中有他的把柄,而且眼下的赵家也不是以往的赵家了。” 娇娥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大表哥就在她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办法能过去的。 谷雨前后,桑叶长得有小孩的拳头般大小,翠绿翠绿的,家家户户的蚕种都开始泛出绿色来,这种这会若还是不能转绿,就需要将布子贴着肉偎着,妇人们再不三三两两地坐着闲话,都窝在家里“窝蚕种”。 大街小巷里安静了不少,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忙,蚕孵化出来成了蚕宝宝,除了蜕皮的那几日不吃不喝,其余的时间,会每时每刻都在吃桑叶,要人不停的守着,加桑叶。 平陵县的百姓们忙完了田里的庄稼,便忙着采桑叶,喂蚕,压根没有心思关心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汉西征的几路大军都回到了长安城,就在正要论功行赏之时,却发生了几件大事,震荡了朝野。 魏相最终还是没有抗过去,死了,朝中不可一日无相,刘询便指定了御史大夫丙吉做丞相,赵义要继续帮助丙吉,暂不升职,直到新丞相能够熟悉丞相府的事务为止。 廷尉大人于定国升任为御史大夫,京兆尹赵广汉升为廷尉。 京兆尹的位置空缺了出来,刘询将声誉甚好的颍川太守黄霸调任为京兆尹,黄霸和于定国为好友。 九卿中的重要职位眼下全都是太子一党,官誉甚佳,私交甚密。 张敞郁闷极了,若是晚半年回长安城,只怕京兆尹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了。 义渠安国与张千秋合为一队归朝,这两人都不太幸运,义渠安国本想率兵将先零部落的首领收拾一番,挽回声誉,没料到却被打败,若不是张千秋等人前来,他只怕已经落入西羌之手,成为大汉的耻辱了。 而张千秋原本打了胜仗,只因为私心太重,导致西羌和匈奴联手,反将他包围起来,大汉派了五路大军前来相救,方才能安然回转,但好在前期还有个战功在手,总算是能交代的过去了。 但张千秋的打算可不止如此,他本想在军中树立起威望,好接父亲的班,如今却是成了烘托赵老将军的存在。 张千秋郁郁寡欢,屁股上生了个脓疮,有些红肿,想着是天热,并未在意,可日日骑在马上赶路,马背上出的汗合着尘土、马粪成了毒,将脓疮变成了马鞍热气。 等到脓疮红肿难消的时候,张千秋才意识到不好,军中郎中能力有限,只能开些外敷内用的解热毒清疮的草药,随着一日日临近长安城,张千秋的身体也越发不好。 唯一得意只有严延年了,他从东海郡的郡吏,攀上了张千秋,入了军中做长史,升为千石,接着又在军中立了军功,回来论功行赏,只怕能官至二千石。 入长安城的那一日,天子在城楼上迎接观看,将士们穿着皮甲,夹道的百姓们欢呼,严延年终于又回到了长安城。 可就在入城门的那一刹那,严延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份我又回来了的得意彻底化为乌有。   ☆、第178章 诚意 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是栗氏,栗氏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长得壮实,虎头虎脑的,这难道是栗氏生的那个孩子? 严延年心中涌出一股不知道什么感觉,曾经他也是想将栗氏纳入府中,做个长久夫妻的,谁曾想…… 栗氏身旁还有个健壮的男人,穿着一身奴仆常穿的短襦长裤,是绸缎所制,看情形是个大户人家的僮奴,手中抱着一个小男孩,梳着总角头,粉白的面皮,一个和小脸不相称的鹰钩鼻子。 严延年心中猛地明白,栗氏和这个男人站在一处,是赵家向他示威来了。 马车缓缓驰过,严延年和栗氏双目相对,暗涌如潮,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晚间,严彭祖给哥哥摆酒庆祝,“哥哥如今立了大功,二千石的官职妥妥的跑不掉了,不知大哥如何打算,皇帝这阵子正在琢磨着怎么封官呢。” 望着天上的一片残月,严延年叹道:“还能怎么样,当年母亲和赵家定下誓言,我不能入长安城为官,还是出长安城为好,免得事败,谁都不捞好,赵家已经不是当年的赵家了,赵义眼下也是能撕破脸来闹的人了。” 严彭祖见哥哥语气不对,问明情况后,大惊,“我派人将栗氏吓走,没料到她却投靠上了赵家……” “有这么一遭,我也想明白了,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京兆尹府的赵广汉,额,现在该是赵廷尉了,还有那些功曹椽和贼曹椽都知道,瞒不住,不如就一直在外谋官好了。” 虽然是初夏,严延年还是感觉到了沁人的凉意。 严彭祖在戴长乐那里求情,替哥哥谋了个颍川太守的职位,正好黄霸来担任京兆尹,颍川太守的位置正没人呢。 知道昔日好友严延年担任了颍川太守,张敞斟酌再三,还是去了一封贺信。 张敞眼下看得明白,朝中都是太子一党,张家已经快到了头。 听说张千秋的毒气已经入腹,只怕是活不久了。张太仆的行事让人不喜,张彭祖又是靠祖上的恩德吃饭。 而严延年将自个前妻生的大女儿送给张千秋做良妾,和张家紧紧地绑在一处,想来也是不得已之举,但毕竟严延年在他落魄之时,给了不少支持和鼓励,张敞还是念着严延年的好,并没有避之千里。 但张夫人每每提及此事,总会将严延年说成为天下最差的男子,又会无比庆幸自己嫁给的是张敞。 张夫人和前严夫人因夫君的关系有过来往,听到了不少风闻。 李氏和丁姬二人去了敦煌郡,立新后时大赦,敦煌郡正在大赦之列,丁姬没能熬到大赦便死了,李氏虽然肢体残缺,病病歪歪,但一直还活着。 回到了东海郡,严延年不愿意接肢体残缺,又有了坏名声的李氏回家,李氏熬了没多久,就呕死了。 李梅也并未进入严家接替李氏做当家主母,而是被纳为良妾,严延年最终还是另娶了她人。 “有后母就有后爹,严延年这样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李氏那般为他,最终不过是一个死字,没有死在敦煌郡,最终死在了娘家,娘家没有人不埋怨她是个傻子,害的李家的女儿们平白无故都坏了名声,当时有多以她为荣,如今就有多嫌弃她,”张夫人枕着手臂,对着张敞的耳朵念叨,另一只手在张敞的胸上胡乱地画着。 张敞皱着眉头,忍着。 “可怜了两个李氏留下的两个女儿,好端端谁家的嫡女会去做妾,严延年好歹也是千石大官了……你以后离他远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可见不得这样的男人踏进我家的大门……” 张夫人还在念叨,就被张敞吻上,马上就换成了呢喃。 受夫人影响,张敞也觉得严延年实在是品行有点问题,打定主意,以后少来往,只留面子情。 没过多久,张千秋死了,几个儿子都大了,只有严若水身怀六甲,还未生出来,就在分产上受尽了委屈,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妾生出来的遗腹子是男是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严家也不再是她的严家。 张延寿心中憋屈,没有一件事顺利的。 张安世听说大儿子死了,一口气憋在胸中,呼不出来,张家能顶事的就是这个嫡长子了,张家完了。 “你们记住,我若是去了,立即丁忧回族中,不要与他人争长短,日后儿孙们方有得官做,”张安世丢下最后一句话,便结束了灯枯油尽的挣扎。 儿孙这一辈没有什么出彩的人物,好在有祭田,有爵位承袭,子孙们总能延续下去,不会过苦日子,待到丁忧过后,能出仕了,皇帝念着旧情,还会留几个儿孙在朝中效力。 就像萧何一般,给儿孙们留下不招人眼红的家产,到了萧望之这一代,不就又起来了吗。 张延寿报了丁忧,没有心思再养小妾和歌姬们,将还没有生子的小妾和歌姬们全都送给了过继出去的弟弟张彭祖,柳蓉也在此列。 娇娥听说此事,嗟叹了数声,虽然她并不喜欢柳蓉,但是同为女子,前世也曾险些入东平王府做姬妾,自然知道那样的命运是如何的不堪。 养蚕的辛苦和新奇,很快就让娇娥放下了对他人命运的感怀。 为了弘扬养蚕,娇娥还曾经当众展示过自个养的蚕宝宝,“大眠”之后蚕宝宝要蜕皮,掉毛,接着便开始疯狂地吃桑叶,几乎一刻不停,桑叶刚刚铺上去,那些尖着小嘴的蚕宝宝们立刻就开始沙沙沙地吃叶,整个蚕房里只听得一片沙沙沙声,连人说话都听不太清楚。 半柱香的功夫,那些桑叶又都没有了,又铺一层上去,娇娥不过是凑趣,守了几日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林天有时候睡不着也会去蚕房看看,碰见娇娥在那里守夜,就借机蹭蹭。 娇娥的身体越来越成熟,该细的地方细,该粗的地方粗,林天只要一贴近,就流连忘返,舍不得将手拿下来,恨不得将娇娥一口水吞到肚里,省的时时惦念。 洛嬷嬷和夏婆子也看的非常紧,林天一直在娇娥面前念叨,莫非人年纪大了瞌睡少,又要管绣学,又要管蚕,还能时时刻刻管着他和娇娥的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天身体里的渴望觉醒了,经常搅得睡不着,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和娇娥荒唐。 还有一年的功夫,娇娥就及笄了。 林天这只饿狼已经想好了一千多种如何把小羊羔吞到肚子里的吃法,眼前只能看着口水滴答。 平陵县的老百姓们都快忙疯了,那里知道县令大人正在饱暖思淫欲呢,他们忙完了田里的庄稼,就要去采摘桑叶,顾着家里蚕宝宝的嘴,夜间还要熬夜守着,不让蚕宝宝饿着了,不停地铺叶子,然后听着那沙沙沙的声响。 这些声响带给了妇人们无尽的快乐和期望,终于到了要蚕宝宝吃够了桑叶,要上山头结茧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自觉地闭门不出,互不打扰。 每家都用些麦秸扎成捆,搭成小山状,在底下打了个炕,挖了洞,烧火。 蚕宝宝受热就会朝顶上爬,越是能爬的动的蚕宝宝结的茧就越好,爬不动的就结不成茧。 怕惊动蚕宝宝吐丝结茧,百姓们用芦苇扎成厚厚的帘子,将山头围起来,过了三天,熄了火,才能拆开来看。 这三日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神圣的三日,谁都不许串门子。 娇娥也在家里摆弄了一个山头,赵成等人扎了芦苇帘子,厚厚的围成一圈,底下烧着柴火,热气腾腾地上涌,被洛嬷嬷骂了一通,说这么大的火,想是将蚕宝宝熏死不成。 府里的人都好笑的不成,当个新鲜事摆弄。 林天好奇这些蚕宝宝都在干什么,忍不住想偷偷揭开帘子瞧,刚刚掀开一个角,只听“啪”的一声,手背上就红肿了起来,转过头来,只见一脸怒容的娇娥手里拿着根竹条,正怒瞪着他呢。 “表妹,我就是想看看,你使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林天也有些恼了。 娇娥冷着脸道:“你冲撞了蚕花娘娘怎么办?若是有事,我……哼!”又有些心疼,放低了声音,道:“我这不是心急吗,你还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谁让你吹,”林天握着手就回了厢房,娇娥见他怒气冲冲地,直直地奔回厢房,像是打的狠了,心里后悔不迭,连忙翻了药膏出来,赶去厢房哄大表哥。 “大表哥,大表哥……”娇娥见林天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红肿的手,心里内疚的慌,连忙掀开被子,见林天紧闭着眼,抿着唇,不想搭理自己。 娇娥心疼的捧起手,涂了伤药,吹了又吹,又哄:“表哥,我错了,我那不是怕你惹了神明不高兴吗,就……就心急了些。” 林天瓮声瓮气地道:“你认错要有诚意,几句话就想将我糊弄过去,别想我原谅你。”   ☆、第179章 煎熬 娇娥也觉得自个过了点,心中一急,下手没轻没重,懊恼得很,道:“大表哥,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不要,”林天把被子又盖在头上。 娇娥急忙扯下被子,脸凑了过来,娇声道:“大表哥,你别生我的气了,我……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原来林天最吃这一套,从小到大,娇娥软声软语道歉,没有不灵验的。 可是这一次,林天将头朝旁边一扭,闭着眼扁着嘴,就是不说话。 “大表哥,我……我亲亲你好不好?”娇娥忍住羞惭。 林天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娇娥以为大表哥要原谅自己了,结果,依旧是两个字:“不要。” 娇娥懵了,又举起林天的手看了看,吹了吹。 难道打的真的很疼? “那大表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娇娥内疚地包着两包眼泪问。 林天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道:“让我也打你,还过来才算完。” “你……”娇娥气的站起身来就想走,林天冷冷地道:“就知道你不是诚心的。” “……” “好吧,由你,”娇娥伸出又嫩又白的小手。 林天这才满意地坐起身来,道:“你可别后悔。” 娇娥噘着嘴,跺了跺脚,道:“你快些,我才不会后悔。” “那我可要打了?”林天问。 “哼,打就打呗,只要你忍心……你就狠狠打,”娇娥闭上眼睛,伸出小手,噘着小嘴。 突然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娇娥被放倒在林天的膝上,裙子被掀了起来。 “你……”娇娥尖声叫道。 “你再叫,洛嬷嬷他们就进来了,”林天威胁道。 娇娥挣扎着,用手在林天的腿上又掐又拧,悄声道:“我不理你了,让我下去,你这个坏蛋。” 林天“嘶”了一声,“你还掐我,又拧我,我还没打你呢,放开你做什么?” “坏蛋,你打我……我那里做什么?我打的是你的手,你……哎呦,”娇娥又羞又气,已经挨了一掌。 “我可是问过你的,你说随我,收拾不老实的小孩子就要打屁股,我看打你打的少了,还这么张牙舞爪的,”林天哑着声音强辩。 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在娇娥身上游走,娇娥起先还涨红着脸挣扎,后来一点力气都没有,由着林天去了。 好在林天还记得,娇娥不到年纪,只趁着洛嬷嬷和夏婆子都忙着,忙乎了一番。 两人终于静了下来,娇娥羞得不敢看大表哥,林天支着头看着娇娥厚颜无耻地笑,笑的像是终于偷到油了的耗子。 对,耗子,娇娥便是这般认为的。 心里恨不得给大表哥一巴掌,糊他一脸,但还是不争气地不敢睁开眼。 到了夕食时分,娇娥还是不想搭理林天,屁股也有些疼,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回寝居里躺着了。 林天却兴致很高,也跟了进去,娇娥斜躺在榻上看书,林天挪了过来,故意把红肿的手就那么晾着,让娇娥一扫眼就能瞧得见。 慢慢的,娇娥看不进去书了,怒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一旁的侍女愣愣地看了眼娇娥,不敢作声。 娇娥脸又红了,怒瞪了一眼林天,林天的手晃了晃,娇娥的神色慢慢平复下来。 “表妹,我们明日去看看二弟买的那些荒山吧,那里的鱼塘都投了鱼苗,还种了荷,现在应该能看到早荷了,”林天诱哄道。 今晚要把小夫人哄开心了呢,要不以后都不让自己碰了。 “真的?”娇娥的眼睛亮晶晶地,亮的让林天的心里发甜,看着这样的娇娥,林天的喉结不由得又动了一下。 还有一年了啊,娇娥就会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了。 第二日,又被哄好了的娇娥兴致勃勃地跟着林天去看荷了,这是距县衙最近的一座荒山了,有两个时辰的车距,娇娥被颠的屁股疼,又想起来昨日被打,恼恨地用纤纤小手,戳了又戳大表哥。 林天将她抱在怀里,开始娇娥还不情愿,后来发现这样颠得不那么厉害,也就不挣扎了,后来竟睡了过去,昨夜一夜兴奋的没睡好,清晨就爬了起来,有些缺觉。 不知过了多久,睡的正香的娇娥被一股子浓浓的肉香味唤醒,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轻轻掀起帷帘,外面站立的侍女连忙上前帮着将帘子打开,笑着道:“夫人,已经到地方了,大人在忙着烤肉呢。” “烤肉?”娇娥玩心大起,近日来,不是照料林天的起居,便是忙乎着绣学和养蚕,许久都没有怎么玩过了,她还是个没有及笄的小娘子呢。 侍女扶着娇娥轻轻下了马车,朝池边走去,山里空气清新,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叫虫鸣,合起来像是一支优美的曲子,听了让人心情愉悦。 越走那肉香味越浓,转过弯,看见林天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荷叶在忙乎着。 “猜猜我是谁?”娇娥用手蒙住林天的眼睛,哑着声音问。 “噗嗤,”林天笑道:“怎么像是广哥一般。” 娇娥也乐了,见林天手中正卷着一团荷叶,“这是什么?” “这是苗公教给我的,用荷叶包裹着鸡,裹上泥,扔进火堆里,烤熟了特别好吃,我今儿可要让你好好清闲清闲,等会就尝尝我的手艺,”林天特别卖乖。 娇娥伏在林天身上,轻轻地蹭了蹭,糯糯道:“大表哥真好。” “噗”,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小没良心的,林天不理她,将那一团裹上泥,放入火堆中,火堆上还架起来了木枝,架起一根串了许多肉和鱼的棍子在烤。 “这是荷塘里的鱼吗?”娇娥惊讶地问。 “那有这么快,等到秋天了,就可以吃到巴掌大的鱼了,这是我带来的,”林天笑着用手指弹了一下娇娥的额头。 大表哥精心准备了一番呢,娇娥心里甜甜地笑了,唇角微微翘起,真好。 这一顿,娇娥吃得很美,就她和林天二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啃着大表哥亲手做的烤肉、烤鱼和烤鸡。 “真是好吃,”娇娥吮着油晃晃的手指,唇瓣上都是油。 “真邋遢,”林天嫌弃地道,又从袖子里摸出快帕子,给娇娥搽手。 接着娇娥将小脸也扬了起来,示意林天给搽搽。 林天笑着用帕子将娇娥唇角的油都搽了去,又用嘴搽了一道,过了许久,才放开,道:“确实好吃。” 这里幕天席地,侍女和僮奴们都识相地守在远处,林天将娇娥往怀里一搂,藏在树影里,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谁让夏婆子和洛嬷嬷忙得抽不出来一整日的功夫呢。 娇娥在这山中,也放松了不少,再加上吃的心情大好,又知道表哥虽然胡来,却一向有分寸,让林天讨要了不少甜头去。 夕阳照下来的时候,两人还不愿意回去。 坐在坡地上,习习的山风吹过,分外凉爽,看着眼前田田的荷叶,连起来,远的看不到边,荷叶上,盛开着粉红的早莲,还有许多紧紧包裹着的花苞,点缀其中,美的不像话。 “若是母亲瞧见了就好了,她一定会做一幅画,绣出来,美的让人心醉,”娇娥叹道。 “想家了么?”林天摸了摸小夫人的脑袋。 “我们的家在这里啊,我想母亲、广哥、霸哥还有父亲了,”娇娥软软地叹道。 林天笑嘻嘻地允诺:“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等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洛嬷嬷和夏婆子二人焦躁地转个不停。 娇娥下了车来,洛嬷嬷将娇娥上下打量一番,方放下心,看着在娇娥身后温温吞吞踱着步子过来的林天道:“大人,可真是……玩兴甚佳。” 林天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左边脸颊上深深地陷了一个窝,拖着长长的调子,道:“娇娥已经许久没有出去玩耍过了,她又不需要事事亲为,何必这样拘着她呢。” 洛嬷嬷瞧着一脸甜蜜,神情快活不少的娇娥,心里也叹了口气,娇娥还是个孩子呢。 就是因为是个孩子,才看的这么紧,生怕两个孩子忍不住。 夏婆子看了看三人的样子,连忙插话道:“夫人,喜事啊,山头上全是茧子,白花花的一大片。” “真的?”娇娥喜滋滋地提起裙子就朝蚕房跑去。 厚厚的苇帘已经揭去,山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指头大小的茧子,白生生的,大丰收了! 娇娥连忙指挥:“快快,要煮一下,免得化成蛾子,飞出来,那茧子就没有多少丝了。只把山顶上的茧子留着,嗯,就留二、三十个吧。” 林天凑了来看,也笑嘻嘻的,今年的蚕丝要大丰收了,只怕年终考核又是优吧。 丙吉升了丞相之后,最关心的就是民生大事。 各个郡里都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丙吉出行,看到路上有人斗殴,死了一人,丙吉命仪仗绕道走了,但是看到路上的牛伸舌头,却连忙停下车驾,让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觉得丙吉的做法古怪,丙吉却道:“斗殴死人,自有所属官吏来管辖,牛伸舌头,若不是疾病,就有可能预示着大旱,关系到田中的产收,这才是丞相该关心的大事。” 林天想,若是平陵县的种桑养蚕大丰收,在扶风郡可是头一份。 到了秋天,还有荒山莲池里的莲藕和鱼出产,到了来年春天,又有羊可以出产。 虽然这些都是林家和别人的产业,却能给平陵县的穷人带来不少帮佣的机会,到了年底家中又有不少进项。 不出两年,平陵县的穷人的饭桌上都能隔三岔五地见到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能够穿上绸缎。 放眼整个三辅地区,像他这样的县令只怕也没有几个了,丙吉丞相一定能看得到他的功绩。   ☆、第180章 转型 林天在展望着平陵县的将来,赵充国也做了同样的事,不过他更加直接,将这份计划写成奏章,呈给了刘询。 自张安世、张千秋过世后,张延寿报了丁忧,原先张家在军中的势力,全部由赵充国和冯世奉接手。 韩增因为身体原因,早已不怎么参与其中,再加上冯世奉就是他举荐的,冯世奉得了好,他自然也有好处。 从长远来说,大司马大将军必定是许家的,许延寿留驻在西域都护府和赵兴分裂匈奴,事成之后,便是一大功劳,而且许嘉也跟着生父在军中效力,成长为一代新将领之后,许家的地位便不可撼动了。 而这,本来也是刘询的计划之一,太子日后登基,不能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 冯家和许家又是姻亲,赵充国看清楚这一点,嘱咐儿子不可恋权,他们不过是帮着许家掌管几年的权柄而已。 七十多岁的赵老将军压根不在乎这个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能坐几年,而是将眼光放到了大汉的千秋基业上。 刘询都不得不说,这个老将,真是块宝,年纪大,经得多,什么都知道点门道。 被大汉赶过湟水,递了降书的西羌人又逐渐的将队伍聚集起来,原先声称投降的几个部落又纠结在一起,再次谋反。 不得不说赵老将军熟悉羌人的习性,大汉的几路大军这时已经启程归朝,但有赵充国和许延寿的两路大军在西域都护府驻守着,羌人也不敢妄动伏击汉军的念头,生怕被汉军包了饺子。 羌人觉得和赵充国来硬的,肯定不成,于是就打算借着地理的优势,不断地骚扰汉军,好逼着赵充国渡过湟水一战。 但赵充国却屯了兵,反正粮草充足,日日好吃好喝的养着士兵们,还经常放出去成群的士兵在四周打猎,养的精壮的士兵们正愁没处发泄多余的精力,见了零散的羌人就穷追猛打。 时日一长,羌人只好屯兵驻扎,但粮草不够,没过多久,就人心浮动,戒备松懈。 赵充国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带兵渡过湟水。 羌人见汉军大兵来到,连仗都还没有开始打,就吓得抛弃车马辎重,朝西羌的腹地跑了。 汉军依旧不紧不慢,在后面驱赶羌军。 羌人慌慌张张,掉入水中淹死数百人,投降及被汉军所杀达五百余人,汉军缴获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辆。但所经村落,却不烧杀抢掠。 接着就有部落的首领亲自前来归降,赵充国好酒好肉招待,让他回去告诉其他部落的首领,只要来投降,大汉就不会再兴兵讨伐。 西羌部落接二连三地来投降,到了清明前后,已经有一万多羌人投降了汉军。 刘询这个时候真的有点沉不住气了,赵充国率领的大军,还没怎么和羌人在战场上交锋呢,羌人已经投降的差不多了,赵老将军你还等什么呢?迅速的给朕来个痛快的,扬一扬大汉的威风,赶快班师回朝吧,给你庆功的庆功宴都筹划很久了。 赵老将军又上了一道奏章,把刘询气的肝疼。 奏章上说,羌人必败,骑兵留在这里太耗费粮草了,他要让冯世奉率领骑兵先撤回来,自己要带领步兵在当地屯垦戍边。 而且反驳了刘询让他迅速出兵,解决战事的要求,说帝王的军队,应当不受什么损失就能取得胜利,要重视谋略,轻视拚杀。就连《孙子兵法》都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刘询好生憋屈,有这么不服管教的老将吗?还教育天子如何打仗。 而且,你打仗就好好打吧,缺粮草,朕想法子给你,以前发了几路大军,粮草紧张,现在就你这一支了,难道举大汉之国力还养不起你么? 你竟然要去屯田。 朝堂上,众人都知道这次年轻的皇帝生气了,心里都有点埋怨赵老将军。 你好好打仗不就完了么?什么都要搞一下,皇帝正年轻着呢,火气旺盛,以为是你这样的老东西吗? 只有丙吉笑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一位一心为大汉打算的忠臣。” 刘询听了,脸色稍稍好看些,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充国的存在就是在诠释什么是一心为君。 丙吉又道:“赵老将军到目前为止,所说的话都及其的灵验,更何况,守护大汉边境得安宁是老将军的心愿,他的一举一动都并非出于私心,若是不从,只怕赵老将军会念叨到余生的。”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想起被念叨的翻不了身的义渠安国,魏相和大司农,赵老将军会在每一次的朝会上念叨君主的失策,那是什么样的景象。 “赵老将军年事已高,怎么还要去屯田戍边,这叫朕如何……”刘询说出了他的担忧,张安世已死,大汉在武帝时期就建立功勋,眼下还存留的武将就剩下赵充国了,他还打算攻打匈奴,要听从老将军的意见呢。 要是赵充国在西羌挂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丙吉也无可奈何,赵老将军之倔犟,非一般人所能及。 刘询对他是又恨又爱,又无可奈何。 接着赵老将军又上了第二道奏章,说陛下,我这番打算也是为陛下您解忧啊,将士和马牛食用的粮食、草料必须从各郡征调,若是不平息羌乱,那么就会增加国内的徭役,徭役多了,会激起民变,增加各地的犯罪案件,我现在将骑兵送回来,剩下的粮草足够步兵用了。 那些还不愿意投降的羌人首领都逃到深山老林去了,他们吃不好,睡不好,也没有办法种庄稼,心里别提多焦虑了,每天都有人来投降,我已经让那些人回去宣传投降的好处了,相信到了年底,羌人就会全部归顺,有了这么一年的折磨,他们日后就不敢再轻易的举兵谋反了。 而且我军的伤亡到最小,这些士兵的家人也会很开心,不会对征兵过于惊恐。 另外附上臣近期为屯田所做的准备,和屯田十二疏。 刘询扶额,硬着头皮打开赵充国的另一大捆竹简,上面满满当当的写了他是如何打算的,甚至在冬天就已经派士卒入山,砍伐了林木六万多棵,存在了湟水边,河水解冻,这些木材顺流而下,用来修缮乡亭,造桥,疏浚沟渠。种出来的粮食都运送到西域都护府,为后世征伐匈奴、震慑西羌做依仗,谨呈上屯田区划及需用器具清册,及屯田的十二项好处。 刘奭看父亲脸色古怪,忍不住也凑了过来,越看眼睛睁的越大,嘴里还念念有词。 没好气地看了太子一眼,刘询问道:“你在嘟囔什么?” “儿臣在感叹啊,赵老将军若是能活上百岁该有多好,西域以后不会再有战事了,父皇,你身边这么多的能臣,日后儿子只需要守成了,”刘奭叹服。 刘询一听,哈哈大笑,心中的淤积之气散去,也是,西羌人完全心悦诚服的投降,总比隔几年就来一场战事的好,西羌老实了,匈奴也分裂了,他和儿子的约定就能早早实现了,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生什么气呢? 虽然仗打得不够帅气,不够威风,可是将西羌人吓得多年不敢动弹,也是很威武霸气,彰显我大汉威风的一件事。 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刘询颇有深意地道:“连儿子都学会委婉地劝谏父亲了,奭儿进益良多啊。” 刘奭微微一笑,道:“这个都是广哥教我的,广哥说他经常在家里劝谏父亲。” “赵福娃又做什么了?”刘询想起那个小憨货就想笑。 “劝谏父亲不能太疼爱小儿子,也不能老念叨大儿子,因为小儿子还小,还不记事,大儿子太远,又不知道,他这个二儿子就在身边,又记事了,父亲不疼爱,日后会后悔的,”刘奭笑着道。 刘询闻言笑骂道:“这个小竖子,还学会威胁父亲了。” “赵长史气的要用棍子抽他,他立即就跑到儿臣这里来,也不回家,惹得赵夫人和赵长史生气,赵长史没法子,又来宫门外接他,他还说是为了父亲着想,”刘奭说着这个小伴读的所作所为,笑出了声。 “为何?”刘询问。 刘奭看了眼父亲,想起了夏侯太傅的话,若有所指地道:“免得赵长史一气之下失手打重了,日后不仅伤心,而且还会被父皇责罚,毕竟他是父皇御赐的福娃呢,赵长史又气又爱,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不打,就拧耳朵。” “哈哈,”刘询大笑之后,若有所思。 隔了几日,便同意了赵充国的奏章,并且派了一名太医令专门去西域都护府养护赵老将军的身体。 赵充国逢人便说,皇帝真是仁德,他唯有肝脑涂地以报。 听说赵兴的表弟在扶风郡平陵县种桑养蚕,赵充国便派人给张敞去了封信,要求将林天在平陵县的举措和成绩转述一下,便于他在西羌有样学样。 张敞忙完了春耕忙夏收,还要处理春洪和干旱,再加上郡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繁多,竟有一阵子没有关注林天的平陵县了,接到这封信简才想起来,这时已经是七月了。 平陵县的蚕茧丰收,等到县里收粮收完了,林立带了人来收蚕茧,一斤五十个钱,有急用的百姓就忙忙卖了蚕茧换钱,而那些能耐得住的,又在林立这里登记了一番,等纺了丝来换,还能换的更多。 林立更加喜欢后者,收回去也是交给作坊来纺丝,中间赚不了几个落差钱,还跑来跑去的麻烦。 娇娥和林天笑嘻嘻地看着平陵县里的百姓们忙着收拾纺车,准备着纺丝,纺线,就连家里刚刚能走的动的小孩子,都穿着肚兜在一旁递蚕茧,分线头。 因为清清楚楚地能算的出来,家里有多少蚕茧,能纺出来多少丝,又能织出来多少匹绸,这都是能看的见的钱。 地里种的粮食够一家大小吃了,纺丝赚的钱能让他们过得更好,百姓们的干劲比开始养蚕时更大了。 栗氏带着儿子在平陵县落下了户,也跟着在绣学里学习刺绣,家里也看了两张蚕种,因为忙不过来,干脆到林立收蚕茧的地点将蚕茧都卖了。 没料到,收蚕茧的人却是严延年的儿子严汤。   ☆、第181章 大礼 栗氏吓了一跳,连忙将盛着蚕茧的篓子又背上,准备回家。 按娇娥吩咐,前来帮忙的赵成跟在她背后,手中抱了了两个篓,见状,忙问:“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今日要来卖茧子的么?难道又后悔了?” 也不吭声,急急走到了人群后,栗氏才解释:“赵成,林家来收蚕茧的人不对啊,是严延年的儿子严汤,林家和严家不对付,这严汤……” “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严汤被严延年的新夫人撵了出来,说他不学好,只会赌钱嬉戏,免得带坏小儿子。严汤想贩卖货物去西域,又不识货,身上的钱都被骗光了,在东三市遇见了林二郎,就跟着混上了,日后想跟着去西域做买卖。” “……”栗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见她那样,赵成苦笑道:“别以为官宦家的儿子就……可惜……严汤这个小郎君没长歪,不得严延年的喜爱,他也憎恨严延年,把名字都改成了母性,叫做李汤了,日后从商,只怕不会再做官了。” “……”栗氏过了半响,犹自不敢相信,问:“严延年有小儿子了?” “嗯!”赵成奇怪地看了看栗氏,“他娶了新夫人,难道不该有新儿子吗?” “哈哈……”栗氏大笑,颇有些疯癫。 众人都往这里瞧了瞧,又转过头去排队,生怕林家收够了不收了。 赵成不动声色地朝一边挪了挪,可栗氏偏还不放过他,抓住他的衣襟道:“这是真的么?哈哈……” 赵成的脸都涨红了,他如今可是县令身边最得用的大奴,在平陵县百姓面前,丢不起这个脸了呢。 “你……究竟怎么了?”赵成无法,揪住栗氏的手,在她耳边喝道。 “报应啊,报应,我现在相信这个世上有报应了,”栗氏笑够了,才道:“严延年被我下了药,我生的孩子是荣畜的,他真正的嫡子成了商人……哈哈……” 赵成愣在当场,不确定地说:“那个……他不能生孩子了吗?” “哈哈,”栗氏点点头。 看着正在忙碌地点着钱的严汤,赵成喃喃地道:“难道这真是报应?乱人血脉者终被人乱,严汤,不,李汤发过誓,不会再回严家了……” 这孩子…… 林天也在为这事唏嘘不已,虽然不喜欢严汤,但严汤的行径真的算是个汉子了,甘愿免费为林家做三年的学徒替父亲赎罪,只求日后能够随着去西域做生意,连姓都改了。 “以前毕竟都是小学的同窗,他虽然欺负过广哥,可后来也改了不少……有这么个父亲,哎……”林天和娇娥坐在窗前闲话。 娇娥想起前世,严汤也并不怎么得严延年的喜爱,严延年最喜欢的是栗姬生的小儿子,后来李氏病故,还想将栗姬扶正,再后来被腰斩于市,这些人都被牵连,下场也不怎么好。 如今,离开严延年也算是得了一条活路吧。 娇娥想了想,道:“只要汤哥真的和严家决断了,没有什么坏心思,念在昔日同窗的份上,扶他一段,只是莽哥的事不易让他知道,两人也不要见面。” 毕竟人家血缘上存着父子之情,未必能够忍受赵家拿莽哥要挟着父亲。 好人可以做,但不能养了一条冻僵的蛇。 “嗯,我会和林立再说说,你给父亲也去封信吧,”林天也觉得娇娥说的很对,小心为上。 李汤坐在高处,认认真真地点钱过秤,整个过程都及其认真,苗公观察了好一阵子,对林立道:“看样子真的是……” “自然是真的,”林立好笑地拍拍苗公的胳膊,道:“我虽然年幼,却也代替父亲和商人打了不少交道,李汤这小子,心眼不多,又为了母亲和父家闹翻了。” 苗公点点头,林家兄弟二人自幼在东西二市里长大,所闻所见甚多,在识人上确实有一手。 可这件事上,却马虎不得。 若是严家施的苦肉计呢? 严延年若是得了机会,可就…… 再说,严延年本就精明强干,却运气不太好,总是没有机会出头。如今却今非昔比了,已经是二千石的郡守大官。 林立见苗公依旧不怎么放心的模样,索性说的更详细点,他兄弟二人早已将苗公当成自己人。 “当初严延年为了还赵家的债务,将李氏留给孩子们的嫁妆全都用了,若不是李梅多个心眼,只怕嫁妆也是有去无回。如今,李汤的大姐被送到张家做了妾侍,生了个遗腹子,并未分到多少家产,活的艰难。二姐的恶疾不断发作,只怕是活不长了。他父亲只想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小儿子,新夫人最嫉恨的就是他了,想着法子设计他。若是不离家,只怕连命都留不下来。” 苗公点点头,放心心来,又道:“他俩终究是父子,虽然严汤改了姓,但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有些事情还是……” 林立点了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就是帮扶他一阵子罢了,日后,他想去西域做生意。严家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收了蚕茧之后,平陵县的纺车和织机就忙碌起来,张敞询问了林天养蚕的情况,修书一封,告知了远在西域都护府的赵老将军。 赵老将军了解了林天的整个计划之后,拍手叫好,对赵兴赞叹道:“这个法子甚好,真难想象的出是一个童官所为,你这小妹夫前程不可限量,大汉有你们这样的年轻官吏,日后会更加的强盛,西域诸国都会真心臣服我朝,可惜我老了,瞧不到了。” 赵兴笑着道:“老将军老当益壮,比起当年的廉颇还要厉害,您定能看到那一日的。” “子房的话总是能让人心生向往之心,哈哈……”赵充国还想再活许多年。 可种桑养蚕并没有赵老将军想象的那么容易。 在西域养蚕是个新鲜活,需要一定的经验,当地人没有养过,兵士们很少做这个,种地屯田还可以,养蚕那不是妇人才做的么。 而且西域的气候和中原不同,一年四季之中只有一个季度干热,其余的时间都比中原要冷的多。 桑蚕的蚕种在天气较热的时候才能孵出来,而且吃桑叶的时间很长,要经过三、四次的休眠才会大眠,大眠之后才会结茧。就算是在这个过程中用炭火等物烘热,让蚕宝宝早些孵化出来,但桑叶那时候还没有怎么长出来,跟不上趟。 陪同林晖来西域互市的商人们闲的无事,听说赵老将军想要种桑养蚕,几个人一合计,毛遂自荐,想帮助赵老将军养蚕。 商人们中间家里有养蚕的,曾经见过食其他树叶的蚕种,这种蚕种结出来的蚕茧没有桑叶蚕结的大,出丝也没有桑叶蚕出的多,只胜在好养活。 天气刚刚转热,这种蚕就可以孵化,吃得是柞树叶,如果没有柞树叶,也可以用柳树叶,栗、枫、梨、苹果树的叶子喂食。 西域长得最多的便是柞树和柳树,早早就发芽抽条,这种柞蚕真是最适合不过了。 赵充国知道后大悦,找人寻了许多柞蚕的蚕种来。 经过一番努力,西域也有了柞蚕,屯兵们立即推广开来,闲暇时间便养蚕种地,蚕茧收上来都交到了西域都护府。 赵兴上奏朝廷,请求在西域开办一个织室,由专人督管。 赵老将军也上奏朝廷,西羌养蚕大业已经初见成效,请求奖赏以林晖为首的商人团,是他们将柞蚕引入到了西域,从此之后,互市的丝绸可以就近取材,柞蚕和桑蚕所产的丝绸,可以按照成品的好坏来定价。 最后赵老将军还说,若是西羌人都喜欢穿丝绸了,就不会再留恋毛皮,若是他们都尝到了种地养蚕的好处,就不会再为了几块牧地和匈奴纠葛不清,动不动就想叛乱了。 随着这一份奏章而来的,还有跟着许延寿的大军回来的林简,以及他所献上的一大群的骏马。 这一次,赵兴和许延寿搅得匈奴内乱,将匈奴一分为五,各自都拥立了一个单于,这下子,匈奴的国力立即衰弱下去。 握衍单于先是和东部的贵族产生了矛盾,东部贵族拥立了新的呼韩邪单于,两军对垒之下,握衍单于将相助西羌人的骑兵抽调回来,派右奥王和乌藉都尉各率二万骑兵屯驻于东部地区,防备呼韩邪单于。 可是他的西部贵族又生出新的事端。 西部的呼揭王号称是前来相帮握衍单于与东部贵族们一战,却和握衍单于的信臣唯犁当户合谋,一同陷害右贤王,想自立为单于。 握衍单于本就嗜杀,一听谗言,压根没有考证,直接就杀死右贤王父子,后来知道右贤王冤枉,便又将唯犁当户杀死。 呼揭王叛逃而去,自立为呼揭单于。 右奥王听说后,自立为车犁单于。 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 于是匈奴一共有了五位单于。 握衍单于大怒,立即亲自率兵向东进攻车犁单于和乌藉单于。 乌藉、车犁两单于战败,与呼揭单于合兵一处,共四万人,共同全力辅助车犁单于和握衍单于一战,兵败。 东部贵族们拥立的呼韩邪单于立即进攻屠耆单于的军队,斩杀、掳掠一万余人。 握衍单于又折回来亲自率领骑兵六万袭击呼韩邪单于,兵败自杀,下属见不是事,带着握衍单于的小儿子投降了赵兴。 车犁单于向东归降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杀了乌籍单于,重新定都单于王庭,但部众只有数万人。 握衍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匈奴西部边疆自立为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兄长呼屠吾斯也在东部边疆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后来呼韩邪单于手下的大将,觉得匈奴内乱不止,害怕部落会毁于内战之中,也带领全部落数万人归降。 自此,匈奴分成势力差不多的三部分,三个单于各自为政,匈奴再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赵兴和许延寿只是驻扎着大军,给予震慑,间或赵兴会和匈奴人互通消息,例如捅破右贤王父子的冤屈而已。 许延寿觉得这个大功来的未免过于容易,主要都归功于赵兴的良策,称赞:“儒生一计,胜过十万兵。” 赵兴笑着道:“都是亲戚,何必过于计较,日后西域都护府尚需大人照应。” 许延寿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许嘉定了冯世奉的小女儿,是赵兴的小姨子,自个是许嘉的生父,名义上的叔叔,这可不是亲戚么。 “好说,好说,”许延寿笑道。 呼韩邪单于和其他单于回过味来,也立即向汉朝称臣,呼韩邪单于为了表示忠心,愿意派弟弟来长安当人质。 韩延寿的大军此时方才开拔归朝。 林简等一帮商人也跟着回长安,西域的互市之路算是彻底打通了,林简带着用丝绸等物交换的良种马回长安城,打算献给皇帝。 这些良种马虽然没有汗血宝马那般脚程快,但胜在耐久,而且承重极强,交配几代之后,也不会退化。 若是大汉的军中都是这样的马匹,骑兵的攻击力度又会大幅度增强。 这一次,赵、林两家给年轻的皇帝献上了一笔大礼。   ☆、第182章 发达 年轻的皇帝看了奏章,分外激动,这意味着大汉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将会通过与西域的互市,传到更远的地方。 西域边境地域辽阔,人烟稀少,若是能够种田养蚕,少收或者不收徭役,流民们都会愿意涌到那里去耕种。 几代人之后,大汉将更加强盛,西域诸国都会臣服在西域都护府的管束之下,更加听命于大汉。 从此之后,匈奴再也无法兴起战事,大汉的边境可以安稳了,这是不世的功业。 这次再压着不给赵子房封侯是说不过去了。 刘询笑嘻嘻地吩咐,将赵子房封为柱国候,又将赵义提拔为秩俸中二千石的少府,位列九卿之末,主管皇帝衣食起居,医药供奉,园林游兴,器物等的供奉。 这个位置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只有皇帝信任之人才能坐在这里,而且权势显赫。 从此之后皇室的采买,金钱往来都掌握在了赵义手中,只要有心,皇家等于没有什么秘密。 赵义激动莫名,这辈子,终于位列九卿了,他连位列十二卿都没敢想过,以为皇帝会看在大郎的面上,让他出长安城做个太守。 虽然这份荣光是来自大郎,但大郎还不是他生的?赵义这辈子已经可以告慰祖先了。 赵广又天天听着父亲抱着小儿子,念叨大儿子。 垂头丧气,看书都看不进去,虽然知道嫉妒哥哥和弟弟可耻,但赵广还是失落。 刘奭、刘钦兄弟两安慰他:“日后让太子哥哥给你封个官做做,不就好了?” 赵广依旧不乐,他不是愤慨不能做官,能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和二皇子淮阳王交好,他还担心日后没有前程吗。 而是,赵广觉得他长得不如大哥好看,学问也没有大哥好,只怕今生无法让父亲对他像对大哥一般赞叹了。 刘念笑嘻嘻地道:“广哥你快快长大,本公主自有办法让你荣光整个赵家,让你父亲天天夸奖你有出息。” “还是长公主最了解广哥的心,臣再给长公主找好玩的吧,”广哥一脸讨好,刘奭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摇摇头。 广哥最会哄刘念开心,找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来,没有一样刘念不喜欢。 刘奭心里有些酸,背地里问妹妹:“我们是一母所生,为何广哥比我还讨你喜欢?” 刘念仰着小脸,眨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奇怪地道:“您是太子哥哥,而广哥是广哥,太子哥哥不需要妹妹的喜欢,只需要妹妹围绕着您,就像是小羊跟着大羊一般。父亲是太阳,哥哥是月亮,妹妹是月亮旁边的小星星。” “我也想要妹妹这样喜欢我……”刘奭在心里暗想,可是他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他是太子,将来要和父亲一样,现在和将来都会有许多的人都等着他的垂青,等着他的喜欢。 这话,刘奭说不出口,但每次广哥要来哄刘念,他就一定要坐在一旁相陪,刘钦也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来了。 “你又要带什么来?”刘奭惊问。 广哥旁的本事没有,捣腾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本事很大,经常和王奉光、戴长乐两人凑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玉面小郎君广哥得意地道:“你们都没有见过的,臣的大姐夫和姐姐在养蚕呢,这都是第二个年头了,那蚕宝宝会吐丝,你们一定没有见过吧。” 刘念拍着手道:“我也要,我也要。” 娇娥养,她也一定能养。 从此之后椒房殿的宫女们又多了一样事情,便是每日清晨起来采摘桑叶。 刘询见了非常惊奇,问女儿:“念儿,为何开始养蚕了?” 刘念仰着小脑袋,狡黠地笑着道:“阿父,这是广哥给我的,我自然要养了。” “可是……可是这蚕现在养,只怕太晚了些……”刘询避开话题。 “她们养的是春蚕,我养的是秋蚕,也有可能可以活的,”刘念坚持,“就算养不活,广哥见我这么喜欢,一定不会怪我的。” 如今的刘念已经是十岁多的小娘子了,日日惦记着一件事,便是磨着父皇,将来要让广哥尚驸马。 皇家的女儿懂事的早,刘施自从在斗兽场见到于永杀熊之后,便记挂着于永的婚事。好在于永这些年依旧是姻缘未到,否则皇帝都不知道怎么去给于廷尉说,让他那个已经老大的儿子再等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 头疼地扶了扶额,刘询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你才多大一些,再说了许家和张家不是很好吗?你为何不嫁到母后家里去……” “才不,我也要嫁个喜欢的,”刘念一扭小身板,越发象许后小时候了,刘询的心都缩了一下。 “你现在喜欢了,以后也许就不喜欢了,等再大点再说好吧?”刘询妥协了。 刘念随了父亲的性情,母亲的长相,无可无不可地道:“阿父,女儿的驸马要女儿自个说了算,您可是答应过念儿的,念儿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小娘子,想要什么有什么。” 不就是一个广哥吗,给你,刘询心里暗道。 只是赵家未免官职太小了点吧,赵义这点能耐,能把少府的职责做好就不错了,难道还要让他去做御史大夫或者丞相吗? 若是不能的话,儿子尚主是不是太高攀了些…… 刘询开始为儿女的婚事发愁了。 接下来的几次朝会,刘询都在挨个地看着群臣的脸琢磨,朝中的百官家中可有适龄的儿女。 这一日,丞相丙吉上奏,说去西域互市的义商林晖带回了许多的马匹,要献给朝廷。 “林晖已经到了长安城了吗?”刘询问。 “禀陛下,他跟随许将军的军队回的长安城,许将军按照惯例要驻扎在长安城外,他就先赶着马匹回来了,”丙吉回答。 大军班师回朝,按照惯例,要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主将禀报过战况后,军队才能安排去向。 “林晖带了多少马?” “一千多匹,”丙吉非常高兴。 朝中众臣哗然,赵义一脸得意,却依旧不能发言。 “宣林晖上殿觐见,”刘询立即吩咐。 众臣子们都伸着脑袋,要见一见这个闻名长安城的商人,两年前他派儿子献粮,获得了义商的身份,有一些臣子参与了林家购买荒山,养羊养鱼种桑养蚕的生意,赚了不少,又积了阴德。 如今他从西域归来,又献上了这么多马匹,真算得上是个传奇的商人了。 林晖第一次见驾,心下不免有些紧张,他做这个事,纯属偶然。 赵充国喜欢他只干不说的性格,让他出钱出面,向匈奴人购买那些在战场上被伤了的骏马做种马,用来改良军马的品种。 作为商人的他,立即发现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便和众商人一起购买了不少马匹。 赵充国用戍边产出的粮食和蚕茧跟他们租用马匹。 回朝之前,侄子赵兴又悄悄给他说,让他们一起抽出一些马来,献给朝廷做种马,剩下的留在长安城牟利即可。 林晖意识到侄子有了主意,便立即和商贾们商议。 商贾们跟着林晖得了不少好处,而且跟着军队打仗,在西域养蚕育蚕,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心中都将林晖视为老大。 老大一说话,众人都响应,一下子就凑出来了一千多匹马,可以组成一支骑兵队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林晖硬着头皮,觐见了陛下,好在他还记得施礼,勉强控制着没有失礼。 刘询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商人,问:“为何要献这么多的马匹出来,林家虽然生意做的大,但一千多匹马也是一个大数目。” “禀陛下,这并非小民一人所为,而是跟随使团去西域的商团一起凑出来的,这些马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骏马,但花费并不高。小民不知朝廷是否需要,如果朝廷不要这些马匹,小民自用便是,”林晖连忙解释,他不想贪功。 刘询点了点头,问:“所费多少?如果朝廷不要,你又打算用来做什么?” 林晖憨直,“这些马几乎没有什么花费了,赵老将军曾经让臣出面向匈奴人购买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好马,来作为军中的种马,赵老将军支付给小民粮食和蚕茧,算下来,小民的花费并不多,再加上草民买马时,专门买的不能再上战场,受伤严重的马,匈奴当时内乱,人人都忙着变卖家产,小民买的多,自然就便宜。” “若是朝廷不要这些马,小民就交给儿子们,他们正打算在荒山里建马场,这些马虽然不能再上战场,但用来配种,繁育骏马却还是一等一的好。” 刘询听了这些朴质的话,心中大悦,心想,若是朕的大司农也如此善于经营多好。 “朝廷收下这些马匹,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林晖连忙俯身,谢道:“小民全家被免了商籍,又得了义商的封号,内心感激,并不敢再要什么,只是这些马是商团的人一起凑的,而且他们在西域帮助赵将军养蚕,也立了功劳,不知皇上能否免去他们的商籍。” 刘询一愣,接着有些感慨,笑着道:“可。” 散朝后,刘询赞叹道:“若是朕的臣民们都像林家这般,朕还担心什么。” 刘奭笑嘻嘻地问:“父皇,您前不久才说知道是坏人却不能远离,知道是好人都不能任用的都是糊涂皇帝吗?为何不给林晖一个官职来彰显他的行为呢?以后会有人不断地模仿林晖所为。” 过了好一会,刘询慨叹道:“奭儿一定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林晖回家没有多久,小黄门又来宣旨,任命林晖为西域都护府织室椽,秩俸六百石,专门负责那里即将建立的织室。 商贾们正在庆祝脱离了商籍,又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即纷纷登门造访,无非是恭贺并且表示,愿意继续跟随林晖。 在哪里做生意不是做,长安城的生意,他们不在的这几年,早已经交给家中的孩子掌管。西域的生意,由他们去开辟好了,而且因前期跟随大汉使团去西域开展互市,他们享有更多的优惠权。 自然还是要跟着老大林晖混的。 王氏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林立连忙和玉瑶二人掐了几次人中,方将她掐醒。 “没有料到,我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还有做官夫人的命,”王氏的脸都哭花了,一辈子都羡慕嫉恨着林氏,虽然最后做了亲家,赵义的官已经做到了二千石,她早已经嫉恨不起了,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日。 她又搂过玉瑶,又哭又笑道:“我们玉瑶也是官家小姐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又推着林立,道:“快快,给你大哥报信,娶了娇娥真没错,这个家兴旺发达了,真的发达了。”   ☆、第183章 求情 林晖再见到林氏时,吃了一惊。 自生了赵霸之后,林氏在赵家的地位更加的超然,赵义天天恨不得将林氏母子二人捧在手心里,眼里那里还容得下旁人。 越老越恩爱,越活越年轻,官位越高越专情,说的就是这两人了。 天天有个小儿子在怀里逗弄,两人的感情又重新升温了一遭,没有了误会和猜疑,双方又都改了些许性情,竟然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 看着更显优容的林氏,林晖心里又酸又甜,最终还是这甜压倒了酸,他辛辛苦苦的跟着侄子去西域,做了这么多事,不就为了让妹子一家过得好吗。 求仁得仁,他应当欣喜的。 赵义将林晖当成大恩人对待,这个舅哥对林氏的好,令人自惭形秽,赵义无以为报,只有对林氏更加的好。 林氏自从赵义升职以后,便不再管绣纺的事,一边专心带霸哥,一边按着个人的喜好琢磨画艺,如今林氏的荷花图在市面上已经难求了。 林晖并不懂这些,只是搓着手直夸好看,又求了妹子几幅图,打算装裱起来,慢慢欣赏。 王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一刻,她才觉得自个是平平等等的,和赵家是一家人。 见赵义夫妇因为赵霸感情好成这样,林晖夫妇都有些眼热,本来两人已经多年不再同房,从赵家回来后,非常默契地又开始行夫妻之实。 心结消除后,王氏对娇娥,对林氏的事都变得及其宽容,林晖许久不见,发现老妻竟然能变成这样,心中称奇,对王氏也比往日敬重了些。 而林晖自从跟着侄子去了西域,参与了许多朝廷里的事,和赵老将军等大官也多有交往,在东三市的商团里又是公推的领袖,说话做事都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王氏觉得自家夫君这一次去西域,变得果敢,偶尔还有昂扬之态,更加钦慕夫君了,女子天生爱对强者臣服,更何况这个强者是自家夫君。 如今林晖的气势渐长,王氏自然就柔和了许多。 这夫妻二人到了这把子年纪,竟然都悄然发生了改变,又从对方的改变中得到了欣喜。 林晖在长安城并没有呆多久,便启程回西域上任,林立留在长安城处理林氏绣纺的生意,林晖做官之后,西域的生意不便再做,也都交给林立负责。 东三市的人说起林立,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年纪小,人机灵,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广,更难得是,还有黑白两道罩着,这样的人生意做到那里都能做成。 所谓黑白两道,便是指盗贼和官道了。 盗贼们是看在苗公的面上,对林家多有维护。 官道嘛,随着平陵县的荒山越开越多,达官贵人们不仅仅多了许多的钱,还赚取了好名声,自然要罩着林立的生意。 更别说他家还有赵、于两家的拐弯亲戚。 如今赵义升任少府,主管着整个皇宫的衣食住行的采买,谁还敢和林家过不去。 林立越来越有成功商人的气势了,长袖善舞,巧嘴如簧。 娇娥见了林立每每打趣:“弟弟,金山银山都是赚不完的,你好歹给我找个弟妹来呀。” 林立就给娇娥一个脑嘣儿,道:“表妹,你当谁都是大哥呢?捡到我大哥,你就偷笑吧,我就爱赚钱,你们那什么情情爱爱的腻死人了,当年站在你俩跟前,长了多少鸡皮疙瘩,你知道么?” 娇娥捧着脑袋去舅舅那里告状,“舅舅,二表哥欺负我。” 王氏怒道:“立哥,你怎么敢这样不尊重长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立:“……”这个告状精。 林晖去西域赴任,顺道来看大郎,亲眼见到大郎如此能干,和娇娥两人恩爱,林晖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赵兴托林晖带了两车的礼物给娇娥,说远在西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妹妹和妹夫,先将厚礼送上。 两车满满当当的都是赵兴在西域得到的稀罕物,有镶嵌着宝石,耀耀发光,削铁如泥的宝刀,有火红的狐狸皮毛,都是娇娥喜爱的。 点着这些礼物,娇娥的小嘴都合不拢了,大哥真好。 身为舅舅自然也不示弱,也送了娇娥一车宝贝,甚至还有西域诸国少女少妇们的配饰,娇娥也是爱不释手。 林天守在娇娥身旁,帮她登录造册,两人一边清点,一边低声商议着做什么用,让林立突然有些难过,若是有个人能陪着他在灯下数钱,该有多好。 虽然嘴巴硬,林立其实对于未来妻子是有一些构想的,自从林立越来越了解娇娥的好后,不由得佩服哥哥早慧,早早就将娇娥这个宝藏看的紧紧,最终抱得美人归。 他也想找一个和娇娥一样的妻子,他想卖纱,她就帮他织纱,他想远行,她就帮他打点行装,他想不出法子,她就帮他出主意。 至于要不要有娇娥这么美呢,林立觉得家有丑妻,如有一宝。 太美的女人太容易生事。 林晖看过儿子和儿媳,心满意足地走了。 只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那就是娇娥的及笄礼在两个月后,他和妻子都参加不了。 “早些给我生个孙子,”林晖谆谆教导。 林天叹口气,“只有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 “要知道疼媳妇,娇娥及笄后还小呢,不要任性胡为,”王氏再三叮嘱,又道:“娇娥可是咱家的福星,自从她嫁到咱家,看看……要知道惜福。” “知道了,阿母,你什么时候给我再添个弟弟?”林天笑着回答。 “滚,没大没小的,”王氏老脸一红。 王氏走后不久,大王氏登门拜访,知道妹妹已经成为官家夫人,跟着夫君去了西域赴任,大王氏的眼神黯淡,强堆着笑脸道喜,无人的时候苦苦哀求娇娥,替她在林天面前美言几句,想想办法,将柳蓉救出来。 原来柳蓉被张延寿转赠给张彭祖后,开始到没有什么。 张彭祖一样要为生父张安世丁忧,张安世毕竟是张彭祖名义上的叔父,丁忧的时间只有一年。 和张博不同的是,张彭祖虽然也好色,但只好一类女子,柳蓉却并非这一类。 张彭祖家中的姬妾众多,不得家主喜爱的姬妾们,便渐渐地沦落做陪酒之类的事情,柳蓉生在商家,进入张家之前并未有过做妾的念头,歌舞等邀宠的手段也从未学过。 越来越边缘的柳蓉,渐渐地做起了伺候家主喝酒这样的事。 张彭祖喝醉酒后,就会砸人取乐,柳蓉每每被欺凌的浑身是伤,觉得这张府竟然如同炼狱一般。 想到生父就这般死的无声无息,搭上了全家的前程,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自己还过这样没有出头之日的生活,一股恨意便难以抑制。 柳蓉拜托大王氏找到林天,愿意帮助林天做内应,毁掉张家。 但大王氏却觉得自家已经落败成这个样子,不如想法子将女儿救出来,日后好好过日子。 对着林天,大王氏张不出口,可娇娥却是有名的心软的县令夫人,大王氏希望能借娇娥打动林天。 可惜,娇娥身边有着老辣的洛嬷嬷。 洛嬷嬷道:“张中郎将的事,林大人怎么能够插得进手?你也知道张家和赵家有隙,当初一心一意要将女儿嫁去攀高枝,就要知道落下枝头是何等的狼狈。你若是想别的法子还好,让林县令出面,只怕你女儿还死的快些。” “……为何?”大王氏被训得面红耳赤,当初是他们对不起林家在先,柳公过世后,林天不计前嫌,看在王氏面上,曾经托人照应过他们母子。 可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让正值妙龄的女儿就这样在张府填了命。 “张家落魄,而赵林两家正得势,你家攀上张延寿,本就是为了陷害林家,结果却无功而返,对方心中未必不嫌弃你家无用,这个时候你还让林县令出头,只怕你女儿的命都要保不住了。对方要么怀疑柳公故意不尽力,要么要借林家维护你的女儿,重新生事,到时候,你是选林家,还是选张家呢?” 大王氏的心立即灰了大半,垂下泪来,“我苦命的女儿,都是父母害了你啊。” 等大王氏离开后,娇娥问:“洛嬷嬷,若是……” 洛嬷嬷截断娇娥的话,道:“没有若是,柳家的人不可信,赵家和张家之间恩怨早已了结,若是张家不服,你的父兄自有办法,牵连进这样的事,被反咬一口,说都说不清楚,你只管做你的富贵夫人就是了。” 娇娥脸红红地应了,又问:“这要不要与大表哥说呢?” “自然要说,但要看怎么说,”洛嬷嬷又是斩钉截铁地道。 林天晚间听了娇娥的叙说,笑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得好好巴结我才是。” 娇娥斜着眼睛嗔他,道:“你敢欺负我,我父兄一定饶不了你。” 林天心都酥了,笑着问:“难道你兄长还会带十万大兵前来讨伐我不成?” 两人调笑一番,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却不料,不久之后,柳蓉竟然做出一件大事来。 “你给我的及笄礼准备好了没有?”娇娥在灯下笑问。 她有些好奇,前世及笄礼,林天是送的梳子,今生,这把梳子早到了自个手中,这个及笄礼林天又会准备什么呢? 月下,灯下看美人,都是越看越美的,林天早已经心猿意马,听了这一问,坏坏地笑道:“等到那一日,你自然知道。”   ☆、第184章 荒山 娇娥及笄礼这一日,平陵县的百姓们又开了一番眼界。 从长安城来了许多品貌俊秀的贵人,尤其是县令夫人的母家,男的气宇轩昂,女的俊秀不凡,就连小孩子也长的如同仙童。 所行的及笄礼也是按照古礼,一点没有简化。 后来平陵县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们及笄礼的仪式也开始执行古礼,若不然,都觉得面上无光。 行礼的日子,按常理都要请方士占卜。 某日,有焦方士家的大奴求见,说焦方士托梦,让他带话,焦方士为娇娥的及笄礼占了一日。 焦方士还叮嘱,一定要给娇娥说一句话,“汝需多施阴德,救民于水火,方可报前世之怨。” 洛嬷嬷等人都啧啧称奇,这个焦方士难道真的去修仙了不成? 娇娥对着焦方士的大奴行了一礼,道:“方士所说的话,我一日都不敢忘,不知方士如今可好?” 大奴也不避开,稳稳地站在那里受了一礼,笑着道:“主人只是托梦于奴,天机不可泄露,小娘子多问无益。” 说罢,并不留饭,穿着一双草鞋,唱着悠扬的歌就去了,仔细听去,竟然是唱的挽歌,可因为唱歌的人并不悲伤,听歌的人只感受到了轻灵悠扬的曲调。 “能做焦方士的大奴,也自有造化,行为举止都放浪形骸之外,并不拘俗礼,表妹无须多想,”林天见娇娥愣怔着,若与所思的样子,就拿话来开解。 娇娥的黑眼仁濯濯发亮,笑着道:“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抛下你去修仙,今生还要与你做一对俗世夫妻的。” 林天笑着搂过小妻子,与娇娥十指交缠,轻声道:“你若是去修仙了,我也只好跟着你去,你说那嫦娥傻不傻?竟然为了成仙,连后羿那样的英雄好汉都不要了。” 我可舍不得不要你,娇娥笑眯眯看着大表哥。 及笄礼的日子定了下来,除了玉梨和莽哥,赵义一家都赶了来。 陪同的有林立、于夫人、冯夫人、于永和许嘉,还带来了太子和长公主馈赠的礼物。 正宾是赵广汉的夫人,有司是冯夫人,赞者是玉棠,来的宾客除了平陵县的世家大族的夫人们,还有赵义在丞相府的同僚夫人们,她们由桑夫人牵头,结伴而来。 院子外面还有许多百姓为娇娥祈福,他们虽然自觉不适合进去观礼,但站在外面,听一听动静也是好的。 娇娥如今在平陵县的威望甚高,被人尊称为蚕花仙子,她的生祠,到了春天发蚕种的时候,有很多人去供奉香火,据说这样拜过之后,这一年的蚕茧就会大丰收。 林天虽然好笑,但也由着那些百姓们去了。 这三年来,林天的考核都是优等。 第一年,平陵县内的穷人们都娶了妻子,盗贼也被肃清,平陵县阴阳调和,添丁加口。 第二年,平陵县种桑养蚕大丰收,田里家里都有收益,家里有能干婆娘的,赚的就更多些,就连种不起田的人都找到了雇工做。 第三年,平陵县的百姓们收益更增,妇人们的腰板更硬了,汉子们一年到头都不得闲,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少了许多,春天要忙耕种和养蚕,夏天要忙收割和收蚕,秋天要忙纺纱织绸缎,家家户户都忙碌着,那有心思为了点小事争吵半天? 周围几个县的百姓们都想尽办法要转到平陵县来。 而林天的日子却一年比一年清闲,走到那里都能看到百姓们真诚的笑脸,感激的眼神。 这个县令的日子真的不要太好过了。 武有苗公,文有李功曹,打探消息有尚万年,林天最大的事情就是陪着娇娥折腾绣学和养蚕。 张敞在每季度一次的郡内县令聚会上,回回都要强调,众县令要有林县令高远的眼光,执着努力的品德,力争让辖内的老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张夫人每年都会来一次绣学,彰显对于绣学的重视,其余的县内有条件的也兴起了绣学,如今太守夫人已经兼任了几所绣学的学长了。 这次娇娥的及笄礼,身为上官夫人的张夫人打着视察绣学的名义来平陵县参加,被安排在贵宾席上,安排在林氏的身侧。 赵义和林氏作为主人,恭迎各位宾客入内,因县衙府中没有家庙,便只设立了牌位。及笄礼在后院举行,盥洗、换衣在正屋的东厢房完成。 娇娥沐浴后,换好了玄色红边的童女服,梳着双环髻,脚上传了一双玄色的布履,屋内夏婆子等人准备妥当娇娥三加三换要的衣物和配饰,玉棠一直侍立在侧。 乐声响了起来,赵义端庄地致辞,感谢诸位亲朋好友前来观礼,又命娇娥入场。 玉棠先缓步走了出来,在侍女端上来的铜盆中清洗了手,站在西边的台阶旁。 娇娥缓缓走出来,面向南方,向观礼的宾客们行了揖礼,接着面向玉棠,跪坐在专门的晏席上。 玉棠上前为她梳头,接着轻手轻脚地将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这一套礼仪,玉棠练了很多遍,生怕做错,娇娥对着她微微弯了弯眉毛,玉棠愣了一愣,动作便不再那么生硬了。 赵夫人起身,林氏在身后相随,在东边的台阶下洗手、拭干,林氏和赵夫人两人相对一礼,又都回到了座位上坐好。 娇娥转向东面,冯夫人上前,从身边的侍女手上接过盛有罗帕和发笄的托盘,赵夫人起身走到娇娥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接着跪坐下为娇娥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玉棠俯下身去,替娇娥正笄。 娇娥起身,在一旁观礼的宾客们都向她作揖祝贺。 此为初加。 娇娥回到正屋的东房,玉棠从冯夫人手中取过发簪、和素色的襦裙,帮助娇娥换上,在腰上系了细细的布带。 这意味着娇娥从不知愁滋味的女童变成了豆蔻少女。 再次出了正屋,缓缓走过观礼席,面向赵义和林氏,行了正规的拜礼,以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娇娥再面向东正坐,赵夫人又如前次一般,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玉棠为娇娥去发笄,赵夫人为娇娥簪上发钗,起身复位。 一如之前,这为二加。 娇娥又换了曲裾深衣,表征她已经成长为花季少女。 再次出来,走过观礼席,娇娥对赵夫人行了正规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娇娥再坐在席上,赵夫人这一次加的是钗冠,这钗冠是于夫人的家传宝贝。从冯夫人手中接过,赵夫人高声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此为三加,宾客们再次行揖礼祝贺。 娇娥回到屋内,换上了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系上各种玉佩和压裙角的玉环。 这礼服是林氏亲手制成,穿上典雅明丽,将娇娥的美衬托的敲到好处。 身着大袖长裙玄色礼服的娇娥走了出来,轻轻走过观礼席,迎来了一片赞叹声,许嘉的手紧紧地捏住案上的酒杯,眼睛直直地看着,想把这一幕铭刻在心。 于永瞧在眼里,心中暗叹,这个兄弟只怕是走不出来了。 娇娥面向祖宗牌位方向行跪拜礼,表示一定不会辱没先人。 冯夫人已经将行笄礼的席子撤去,换上了醴酒席。赵夫人行了揖礼请娇娥入席。 赵夫人又从玉棠手中接过醴酒,走到娇娥席前,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娇娥拜了一拜,接过醴酒,赵夫人回了一礼。 接着娇娥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又持酒沾了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冯夫人奉上一碗饭,娇娥接过吃了一点,将碗放置在案几上。 娇娥对着赵夫人又拜,赵夫人回拜,娇娥又起身离席,走到赵义和林氏面前,跪下听训。 赵义本来准备了长篇大论,见女儿行了这么多道的礼,就只略微说了几句。 娇娥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又对父母行了拜礼,方才起身。 接着依次向所有参礼者行揖礼,感谢他们前来观礼,众人微微点头致意。 行礼毕,赵义和林氏站起身,娇娥站在身侧,赵义大声道谢:“小女娇娥及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前来观礼!。” 接着三人又行了揖礼表示感谢。 娇娥回到屋内,直嚷嚷累,今儿个换了多次的衣物,行了数不清楚的礼。林天也跟了进来,不顾外面那么多的宾客,紧紧抱住,亲了又亲,脸上冒着红光,一脸傻相地道:“娇娥,今晚我们就都要成人了。” “大表哥……你……”娇娥跺了跺脚,林天直着眼睛看着娇娥,觉得没一处不美,姑姑做的这一身大礼服,将娇娥的柔美烘托到了极致,林天当时恨不得将所有人的眼睛都捂住,这应该只给他一个人看。 “姐夫,阿父唤你,”广哥牵着霸哥的小手进了来。 林天不舍地走了,做了个比划,意思是让娇娥晚上等着他,娇娥红了脸,只对着小弟弟看。 霸哥咧着小嘴,一点都不认生,挥舞着小手,呵呵地笑,想要翻过门槛,摸一摸姐姐的礼服。 他翻门槛翻得极为艰难,但却不让别人抱,非要慢慢地爬进来,广哥一脸嫌弃地看着弟弟。 “姐姐,弟弟只知道流口水,贪吃贪睡,还脏的到处爬,可父亲就是喜欢他胜过我,”广哥不悦地抱怨。 “你小时候还不是这样,我看霸哥以后只怕比你还调皮,年纪这么小,个子就长这么大,以后你可能打不过他呢,”娇娥漫不经心地说。 这句话却像惊雷一般,炸得广哥跳起,“姐姐,你也不喜欢我了,偏心霸哥,亏我日日惦记着要来平陵县看你。” “哦?”看着还在门槛上蹭的霸哥,娇娥问:“难道你不是来看大表哥给你准备的老婆本?” 广哥日日惦记着林天许诺给他的荒山一座,来了就问有没有养鸭子,养鱼,还在于永面前炫耀。 “小媳妇还不知道在那里呢,就问大表哥要荒山了,不是说要等到你成亲了才有的吗?”娇娥故意挤兑弟弟。 “种了梧桐才会引来凤凰,我有了荒山一座,就能找到好媳妇了,”广哥一挺小胸脯。 不用荒山一座,大表哥的上官夫人就瞧中了他,想快点下手抢回去做大女婿呢。   ☆、第185章 婚后 太守夫人对林天和娇娥这对小夫妻的印象极好。 一是因为他们恩爱,二是平陵县管理的好,让夫君赞不绝口,三是娇娥邀请了她作为绣学的学长,出了大风头。 谁会不喜欢能带来好处的人呢? 参加了娇娥的及笄礼之后,张夫人对于娇娥和林天的身世背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她就坐在林氏的一旁,林氏貌美却并不以此为傲,相反非常的谦逊雅致,听说长安城内画荷花非常出名的荷花夫人便是她,张夫人景仰极了。 再看林氏教养的几个孩子,个个都非常出彩,赵兴就不用说了,皇上赐字子房,在西域立了大功,被封为柱国候。 娇娥在平陵县让妇人们扬眉吐气,绣学教导出了那么多的民间绣娘,张夫人都看在眼里,也自愧不如。 广哥面貌俊美,又是太子殿下的陪读,听说也被皇上赐了字,将来的前程也必然不小。 霸哥还小,看不出什么。 赵义对林氏言听计从,放在手心里呵护,庶女也大气沉稳。 张夫人对赵家满意极了,若是女儿能够嫁给赵二郎,岂不是一桩美事,女儿进了这样的家中,日后的好日子是可以看得见的。 趁着现在林天和广哥还没有显出美名来,要趁早下手,否则赵家的几个孩子日益优秀,那里还轮到着自个呢。 旁敲侧击之后,知道广哥还未订亲,张夫人恨不得一步回到郡府,让张敞想法子和赵家结亲。 林氏到了晚间问赵义:“张夫人总是盯着广哥瞧,又问是否定了亲事,是不是瞧上广哥了?若是真的提起,这个儿女亲家要不要结?义哥哥可要先拿个主意。” 二郎都要议亲事了,赵义叹了口气,真的是人到中年了呢。 “孩子一年两年就大了,我们也老了,这小兔崽子怎么就长着么快,再过几年,霸哥也要议亲娶媳妇……”赵义有些矫情起来,慨叹岁月流逝之无情。 林氏睐了赵义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跑题,人家说东你说西,我说二郎的婚事,你就扯到三郎身上。” “急什么呢?二郎的婚事自然要和岳父、亲家们商议之后再说,这朝里的形势还是岳丈和大郎看的清楚,二郎又不着急,只要大郎好,女婿好,太子安稳,他的婚事还用愁么?”赵义嘟囔着,抱了抱小儿子,用胡子去蹭他的小脸。 赵霸正是调皮的时候,喜欢爬,喜欢跑,没一刻安静,被父亲抓到,只是嘻嘻哈哈地笑,听着这笑声,赵义的心都年轻了十岁。 林氏点了点头,对赵义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赵义自知不如儿子也不如岳丈,便索性不操心。 “娇娇,我们再生一个吧,你瞧霸哥长大之后,我们身边就没孩子了,”赵义提议。 林氏一想到怀赵霸时的辛苦,立即摇头,“兴哥和娇娥很快都会有孩子的,我们到以后就帮着照看孙子好了,难道长辈还要比小辈年纪小么?多羞人呢。” 夜色已晚,明月当空,林天正忙着和娇娥做能生孩子的事呢。 等了这么久,终于将小白羊洗白白,放在嘴边了,林天每日对着小白羊流口水,都能攒成一池子了。 一旦如愿以偿,怎么能吃得够。 红烧、清炖、慢火、快烧各种花式换着来,林天这几年光是想都想了很多种吃法,身边又有年长他许多的男子经常说些浑话,还私下里看些画像,《*经》也能倒背如流。 以前是只能纸上谈兵,如今终能学以致用,林天虽然也知道娇娥破瓜之疼难忍,但实在是管不住自个。 娇娥被弄得哀啼了一晚上,到了第二日中午时分,才缓缓醒来,声音都哑了,手指都抬不起来。 林天正瞧着她微笑呢,娇娥气不打一处来,嗔骂道:“你这个坏东西,你真是坏透了……” “咦,做了真夫妻就是不一样,要是以往你都只顾着害羞了,那里还有胆子骂我,”林天腆着脸调笑,不知道为什么,撕开那一层窗户纸,两人的感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每日都能和娇娥这般醒来,该是多美好的事。 娇娥脸上一红,骂道:“你这个厚颜之徒,快点扶我起来,阿母和阿父都在,羞死人了。” 见娇娥身上劳累,挪动起来迫不方便,林天也后悔的很,连忙唤人准备香汤,放了些草药进去,不顾娇娥反对,将她抱入了耳房后的浴室,放入木盆之中。 娇娥躺在温热的香汤中,感到全身的酸痛和难过都慢慢地被抚平,脸上的神色便舒展开来,林天心中一松,道:“多泡会啊,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哼,”娇娥闭上眼睛,懒得看这个坏东西。 泡了一阵,身上轻快了许多,林天又将她捞出来,替她擦拭干净,换上里衣,才又抱回到床上。 “我能自己走,你这样会害我被夏婆子笑,”娇娥已经没有那么气恼了,软语解释。 林天嗤笑道:“夏婆子难道没有新婚过?” 不顾娇娥的反对,林天给娇娥穿衣梳头,打扮的差不多了,才抱下床榻,由着她自个摆弄了一番。 嘟着艳红的小嘴,娇娥对着铜镜道:“大表哥就会乱来,头发都乱了,真难看。” “你什么样都好看,不穿更好看,”林天随口就道,说完之后又觉得孟浪,偷眼窥去,娇娥脸上红霞一片。 清了清嗓子,林天问:“我去找夏婆子来给你梳头?” 娇娥胡乱地点了点头,夏婆子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进来看着娇娥就喜笑颜开地道:“大人真是疼夫人,老婆子就放心了。” 疼?我疼罢了,娇娥撇撇嘴,忿忿地想。 林氏和赵义并未在意小夫妻起的晚了,谁没有经过这个时候呢?何况他们又不是需要儿媳妇立规矩的公婆。 看着娇娥眼底下的青影,林氏叹道:“天哥,你日后对娇娥可得好些,娇娥还小呢。” 这是说的含蓄的,背着人,两翁婿直白地说了起来。 “娇娥还小,小娘子是花骨朵,那能经得起乱来,”赵义一脸严肃地瞪着林天。 林天的脸红了,昨夜里是太……他点点头:“小婿记下了。” “还有房事不能太勤,五日一次即可,太勤了,受不住,以后生子会有危险,”赵义又道。 五日一次…… 林天有些犹豫,赵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催促着他应诺。 “可小婿……”林天要争取,又说不出口。 赵义补充了一句,“十六岁之后,才可适当多一些,但也不可过频,房事禁忌要牢记,每月的忌日不可行房事,天气异常也不可,免得触怒神明。” 林天只得应下,有总比没有好,再过一年克制的日子,就好了。 那边林氏看着女儿的模样,问:“如今可是妇人了,林天对你可好?” “……好……”娇娥低垂着脖颈,声音轻的像是蚊子叫。 林氏又道:“洛嬷嬷那里有许多法子,你若是不明白的尽可问她,最要紧的是管住林天,不要让他心生他念。男人就是孩子,看你阿父就知道了,若是顺着他,日后有你累的,若是不顺着他,他就要生事,你得勾着他,别让他次次得逞,总的有个惦记才好。” 娇娥脸红红地应了,握住母亲的手,道:“阿母放心,女儿和大表哥很好,该注意的,女儿都记下了,只要母亲好,家里好,女儿就放心了。” 前世她和母亲过得凄惨,今生父母恩爱,母亲越发过得如意,自个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她觉得很幸福,前世的及笄礼,简单而又草率,李梅象征性地给她换了簪子就算了事。 今生她的及笄礼及其隆重,礼服是母亲亲手做的,钗冠是外婆的家传宝贝,来道贺的都是家里的亲朋好友,祝福她成人了。 而且她身边是一心一意的林天。 因为过得幸福,娇娥也想让旁人幸福。 焦方士的那些话,她一直都记得,这几日也在用心揣摩。 娇娥自认为在平陵县做的已经很多,穷人们家里也能吃的上肉,妇人们有手艺在身,能在家里说了算,小孩子们也能念的起小学了。 可是焦方士的话里话外,倒像是还不够。 她还该做些什么呢? 林氏不知女儿的心事,说完了新婚事宜,又说起家里的趣事来。 母女二人许久不见,家长里短都够说三天三夜的。 譬如玉棠的生母黄姬自从大赦之后,便蓄起了头发,也在林氏绣纺谋了些事情做。 时日长了,和市令刘二两人眉来眼去,互相看对了眼。 前几日,刘二托人求林立,给赵大人说说,他想和黄姬二人结为夫妻。 玉棠也哭着求了林氏,说不在乎黄姬嫁给身份低微的刘二不好看,只要生母能够有个归宿,她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嫡母。 “我哪里能拦着呢?你父亲都忘掉黄姬这个人了,当时听了,愣怔了半日,”林氏轻声道。 “那父亲也同意了?”娇娥好奇地问。 “你阿父说了,早已一别两宽,可以各自婚嫁了,还送了他们几千钱做贺礼,玉棠为了这个还和玉梨大吵了一架,”林氏叹了口气。 阿里也叹息:“做人家嫡母的真是难做,三娘子越发不好管了,管的多了,说是苛待,管的少了,又不成个样子,每日都在嘴里念念叨叨,说夫人苛待庶女庶子。那日见二娘子高兴,又嘲笑说二娘子就是个没志气的巴儿狗,嫡母丢一块骨头,就喜的摇尾巴,姐妹两个就在院子里干了一架。”   ☆、第186章 月下 娇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地道:“我临别之前嘱咐过玉棠,让她没事多引导玉梨,怎么就打了起来。” 阿里脸上神色有些别扭,最终还是说了,“二娘子怒极了,说三娘子才是只没眼力见的瞎狗,逮着人就乱咬,说莽哥一看就不是赵家的种,只有三娘子天天想着靠这个弟弟东山再起。” 林氏的脸上也有点难看,虽然后来玉棠专门来道过谦,但这件事情已经泄了出去,其实赵义只是嫌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大家都知道,并不提起,而蒙在鼓里,一意偏行的就只有玉梨了。 “二娘子打了这一架之后就病了,郎中说是心病,若是往常,大娘子的及笄礼她一定会和三娘子抢着当赞者。” 赞者都是行及笄礼者的姐妹所为,这是在亲朋好友中露脸的一次机会,若是往常,只怕玉棠和玉梨会为了这个争夺一番,如今到省了口舌。 娇娥不屑地笑了笑,“这么些年,玉梨总是怀着怨恨,觉得人人都亏欠了她和莽哥,无论她病不病,我的及笄礼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赞者。” 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娇娥又叮嘱道:“母亲,您日后还是让莽哥和玉梨分开好了,莽哥还不知事,长成什么样子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和玉梨呆着,好竹子也变劣笋,再说她知道莽哥不是赵家的孩子,难免不会生出什么心思。” 林氏现在不管绣纺的事,只一心带赵霸,画荷花,家里的事都是阿里和玉棠在管理,娇娥嫁人之后,林氏让玉棠学习中馈之道,为日后订亲做准备。 赵家不可能让小娘子去做妾,玉棠又是个庶女,将来只会找个小官吏做正室夫人,中馈若是掌不好,会吃亏的。 林氏答应过黄姬,保证为玉棠找一门好婚事,这些都已经准备起来,只独独差订亲的人选。 赵义位列九卿之末,庶女本来也好嫁,但是当年赵家的两个妾侍与外人勾结,谋害主母的事情知道的人还不少,赵义官职不高的时候倒还罢了,如今升官了,这些事反而都被扒了出来。 玉棠便有些不上不下的了。 娇娥见过母亲,便又去找玉棠说话,玉棠对着嫡姐盈盈一拜,道:“二妹让姐姐失望了……” “我的确对你失望至极,用了这么些年,还没有让玉梨收敛性子,日后玉梨嫁了人家,也是如此五六不分的,弄出什么事情来,只怕你在夫家也会受到牵连。我们赵家的女儿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娇娥有些不悦,训起人来也颇有些县令夫人的架势了。 玉棠难以分辩,最终还是道:“大姐,这些二妹都知道,只是玉梨一心想着以前丁姬得势,她和莽哥都很得父亲疼爱,是夫人狡诈,这才让她和莽哥的日子难过,父亲又要面子,对莽哥压根不想见,却又不说破他并非赵家的庶子,玉梨心生怨念也是难免,这岂是我能扭转得了的?” 娇娥低头思付,以父母的心性,倒不会刻意为难莽哥,却会对他视而不见。 父亲不待见莽哥,周围的婆子侍女们自然也会拜高踩低,玉梨内心总觉得莽哥是赵家的正经主子,不该受这些磋磨。 这样大吵一顿,将事情叫破,也许倒还好些。 “你也快及笄了,母亲已经在教你主持中馈,只怕这几年就会替你选夫,你若是有什么念想不如早早给母亲说,黄姬曾经求母亲为你选一门好亲事,只是……”娇娥咽下后面不好说的话,响鼓不用重锤,想来玉棠都该心里明白。 玉棠倒不像娇娥未嫁时那般,听到选夫成亲的字眼就羞涩难言,她早已和黄姬为了找个什么样的夫君说了很多。 黄姬一直叮嘱她不得为妾,也不要眼太高,估摸清楚自个的价码,好好嫁到合适的人家做个夫人。 “大姐的好意我知道,不是谁都能像大姐一般好福气,姐夫对大姐情深义厚,又前程远大,我只求能在赵家的庇护之下,寻一块安身之地好好过日子,若是大哥或者姐夫的下属之中,有能干之人,便是再好不过。” 玉棠这般说是有缘由的,父亲比不上嫡母和嫡姐牢靠,嫡母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坏心思,且答应的事都能办得到。 找兄长和姐夫的下属,夫君也会随着赵家得势而受到照应,而且夫君的前程掌握在自个娘家手中,她在家里横着走都没有人敢管。 晚上娇娥将这话学给了林天听,感叹道:“我这个妹妹,从来眼睛亮的很,知道该靠谁,也知道该要什么。” 两世为人,娇娥对玉棠的性情了解的非常清楚。 林天笑着道:“拎得清自然是好事,玉棠不管嫁给谁,都会好好维护夫家和赵家的关系,总不比玉梨强么?她若是不改,嫁到人家家里都不知道是和赵家结亲还是结仇了。” 娇娥在灯下支着颊,想了一会,道:“还是县令大人说的对,我明儿就给母亲说去。” 两人说说笑笑地就寝了。 同一片月光之下,玉梨却孤苦无助地躲在屋内榻上,不想死也不想活,就连恨都失去了依附的缘由。 原本一直支撑着她朝前走的动力,便是对嫡系一支的恨意。 在玉梨的心中,她的生母丁姬最得父亲的宠爱,却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奸诈的嫡母害得失去了宠爱,接下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惨,而更惨的便是,她到了最后才知道,她最疼爱、最给予期望的弟弟并非是父亲的骨血。 怪不得赵家连排行都不愿意给莽哥论,当时她只恨嫡母赶尽杀绝,父亲是个没有主心骨,立不起来的男人。 她原来听到了些风声,只当是嫡母放出的恶意的流言,但那日玉棠高声叫破,父亲铁青着脸却没有否定,玉梨的心跌倒了谷底。 不愿意承认,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她在赵家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丁姬已经死了,莽哥还小,有着一个不可预知的将来。 看着莽哥脸上的鹰钩鼻子,玉梨觉得特别的扎眼,她若是不知道,还可以带着莽哥一直恨下去,可知道了,却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可笑。 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这是赵家新买的婢女,大奴便直接安排了两个进了玉梨的院子。 赵义再次耀升之后,府邸变得不够大,人手变得不够用。 但赵义一直不愿意搬地方,说按照自个的实力,二千石的官位就到了头。 这所住所是他和夫人一直生儿育女的地方,且大女儿的府邸就在隔壁,日后女婿回了长安城,两家来往再方便没有,凑凑合合就够用了。 皇帝听说之后,只笑着点点头,就算赵义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人贵有自知之明。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丢进院子这个,”侍女轻声唤道。 玉梨懒懒地支起身,接过一个锦袋,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块软帛,上面写了些字。 屋里没有掌灯,看不太清楚,玉梨问:“这是怎么得来的?” “奴婢在院子里走动,听见有小石头摔了进来,便问是谁?没有人应,接着就丢进来这个,这里面的软帛上写着字,奴婢不识字,就请三娘子瞧瞧,”侍女一板一眼地解释。 玉梨坐起,那边院墙临街,不知道是什么人撂进来的,家里只有大奴和几个婆子,管用的就只有她了。 隔壁是林天买的宅子,这几年都是林立代着管理,并未租出去,只留了些奴仆看守,现在林立管的事情多,也不经常来。 赵义走的时候非常放心,尚德里的里令重点关注着他家,而且有苗公在,不敢有人来生事。 玉梨本当吩咐侍女叫起大奴和婆子们去瞧一瞧,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但她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将那锦囊揣进了怀中,让侍女不要惊动旁人,替她扶着竹梯,攀上了墙头。 玉梨探出头,四下里张望,月光下,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她叹了口气,正准备下了墙头,打开那个锦囊看看。 有个人影慢慢地从墙角的暗处走了出来。 玉梨凝神望去,这是个少年郎君,和林天差不多大的年纪,体格健壮,身量中等,那少年郎一脸迷惑地看着她,月光照在他仰起的脸庞之上,那鹰钩鼻子非常显眼。 这是严家的人。 抖了一抖手,玉梨将怀中的锦囊扔到他的身边,问:“这个锦囊是你扔进来的?这是少府赵家的府邸,你有何意图?” 少年郎君拾起地上的锦囊,叹了口气,道:“听说赵少府一家都去平陵县为大娘子过及笄礼去了,我……我便想趁机给我的弟弟通个信,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弟弟?”玉梨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是严家哥哥?” 少年郎愣了愣,朝前走了一步,眯起眼睛认真地辨认,苦笑道:“你莫非是赵家三娘子吗?难道你还肯唤我一声严家哥哥,只是我现在已经不姓严,改姓李了。” 玉梨的嗓子紧了紧,看少年郎穿的朴素,衣着打扮都并非是官家子弟的样子,她说不出什么来,从开始认出严汤的欣喜变成了失落。 若是严家真的在乎莽哥,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联络呢? “你父亲不是在颍川做太守吗?你怎么到了这里?”玉梨紧着嗓子问道,手不由得紧紧地按住墙头。   ☆、第187章 东平王 李汤的眼中流露出悲戚和决然,道:“严大人已经不认我了,我也不想姓严,除了祖母,严家我谁也不想认。” 这话触动了玉梨,赵家人也没有将她当回事,她若是有的选,也不想姓赵,除了莽哥,赵家她谁也不想认。 但是莽哥也算不上是赵家人吧。 “哎,”玉梨叹了口气。 李汤也叹了口气。 两个失意的人,一个在墙头,一个在墙下,互对着叹气,突然有些好笑,两人笑了几声。 静默了一小会。 “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弟弟过得怎么样,”李汤道:“林立见我离家出走,混的太惨,愿意带我去西域做生意,我什么都不懂,也愿意在绣纺里白做三年工,算是身为严家人对赵家的一点补偿吧,严家的事我也做不了主,自己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玉梨静默片刻,道:“莽哥已经睡下了,明日辰时三刻,你在大门口等我,我带莽哥出来走走,若是他们从平陵县回来了,我不好带莽哥出来……” 李汤顿了顿,喜出望外,道:“太好了,明日辰时三刻见。” 玉梨被这喜悦感染地也很开心,也许是为莽哥还有个哥哥可以相认,也许是找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失意的人。 他们都幸福着,而我独独不乐,这种相同的沦落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得到吧。 第二日,玉梨将莽哥打扮了一番,自己也换了件好看的襦裙,假作听见货郎在外叫卖,带着莽哥出去看热闹。 大奴并不放心,让两个婆子和侍女陪着玉梨,还有带着莽哥的乳母相陪,莽哥不知道要和哥哥相见,笑嘻嘻地抓着只布老虎站在门口看热闹。 行里有许多人走来走去,玉梨踮着脚,等了一阵,才瞧见李汤从一边的巷子里穿了过来。 阳光下,李汤比昨夜看起来更有男子气概些,昨夜的月光给了他忧郁的外衣,今晨的阳光则让他更像个正在长成的生气勃勃的少年郎君。 玉梨有些害羞,牵着莽哥,上前走了一步。 与玉梨设想的相反,李汤并没有相认的意思,而是慢慢地走过两人身边,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莽哥,像是要刻下来一般。 到了夜间,玉梨和李汤二人又在墙头说话。 “你为何不认莽哥?难道你也瞧不上莽哥的身份吗?”玉梨愤愤不平地质问。 李汤叹口气:“我都姓李了,怎么会认他,只想确认他还过的好不好而已。” 沉默。 的确,莽哥是严延年的奸生子,名义上是赵家的庶子,李汤却已经姓李了。 “我很担心莽哥,莽哥不是赵家的孩子,父亲不喜欢他,莽哥……”玉梨突然哀哀地哭了起来。 许多话闷在心里,李汤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他们之间有一个可怜的孩子,莽哥。 李汤低头不语,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 过了一会,玉梨停住了哭声。 李汤这才闷声道:“你们日子难过我能想的到,但再怎么难过,只怕也比在颍川的新夫人手下好过些。” 玉梨哑然,若是好过,李汤为何要从严家走出,不好好地做个官家子弟。 “今日见莽哥被养的油光水滑,穿得也是绫罗绸缎,身边还有奶妈和侍女们侍候,得知赵家并未亏待于他,我就放心了,我倒宁愿让莽哥在赵家好好长大,日后再做打算,”李汤见玉梨愿意听话,便将想法说了出来。 玉梨没有想到在李汤眼里,莽哥应该对赵家千恩万谢了,她愣怔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先不说,严大人想不想认莽哥这个奸生子,赵家还需不需要用他来拿捏严大人,就说莽哥真的回到了严家,只怕连条命都难以保住,”李汤的脸上划过一丝带着苦意的笑。 玉梨不说话,刚刚升起的一点期望又降了下去。 她并没有反驳李汤的话,在严家人眼中,莽哥不过是个奸生子,在赵家人眼中,莽哥就是个耻辱,也是个拿捏严家的把柄。 莽哥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父亲并不疼爱他。 就算莽哥回到了严家,又能怎么样呢? 正经的嫡子都这般。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能再来看看莽哥吗?或者通一些消息,他很可怜,和我一般,”李汤轻声问。 “……好……”玉梨点了点头。 等到林氏等人从平陵县回来,玉棠敏锐地发现,三妹变化了许多。 牢记住娇娥说的,赵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玉棠放下了身段,主动和玉梨讲和。 玉棠只等到嫡母为她找个好夫君,就算在赵家熬出了头。 生母嫁了秩俸不到百石的小吏,平日里要靠绣花糊口,但总算有了归宿。 嫡母这把年纪能生孩子,自然生母也能再生个儿子防老,有了儿子,生母和刘二就能一直过下去。 她剩下的这段时光,好好做好赵家的庶女,不惹事,等着去别人家中做媳妇,那时在扬眉吐气,这一段时间的忍耐又算得了什么? 嫡姐无论做什么,身后都有赵家、于家、林家撑腰,不管赵家女出了什么事,林天都一样会将嫡姐当成宝。 她的幸福,反而都系在玉梨身上,怎么也不能让玉梨毁了。 想明白的玉棠,对玉梨也亲近了几分,林氏也按照娇娥嘱咐的,将莽哥和玉梨分开,莽哥被放在外院和广哥住在一个院子。 广哥一天到晚都很忙,压根想不起来这个庶弟,在家里有点时间还要应付黏人的霸哥呢。 霸哥将广哥当成了最好的玩伴和崇拜的对象,小孩子总是喜欢和大孩子在一起玩耍,广哥应付霸哥的歪缠都没有时间,自然也不会去找莽哥的麻烦。 玉梨不得不承认,赵家对于莽哥真的是算宽厚了。 可是莽哥有将来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玉梨,白天的时候玉梨就是个听话的庶女,到了晚间她就一遍一遍地想着自个和莽哥的将来。 隔一段时间,玉梨就背着人和李汤通讯息,因为玉棠回来了的缘故,两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隔着墙说话,李汤就想法子买通了玉梨身边的侍女帮着通风报信。 对于玉梨担心的问题,李汤只有两句话来来回回地用,一个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一个是等我去了西域再说。 玉梨每每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心理就会好受些。 一晃到了夏末,因为去年刘念动用了整个皇宫的力量,想着法子,养活了秋蚕,娇娥在平陵县也尝试着孵化两道蚕种。 兴致好了,娇娥也会亲自采摘桑叶。 经常有百姓路过桑林,见到一大群侍女围着娇娥,就放下要做的事,整整衣冠,围坐在那里看县令夫人摘桑。 一是因为娇娥太美,美若仙子,令人见了就忍不住看了又看;二是娇娥是平陵县的蚕花仙子,能够见一面是何等的荣幸。 林天虽然有些厌烦这些百姓的围观,却也知道,他们并无恶意。 这日娇娥又在桑林中采摘桑叶,一行装饰华丽的马车驰来,掀起高高的尘土,照例围观的路人们都在惊叹,难道又是林县令的那些显贵的亲戚来了吗? 可是这一次的亲戚要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尊贵的多。 娇娥也看到了为首的那辆马车,朱色的轮子,玄色绣着祥云和虎豹图案的帷帘,车盖用的是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光彩的羽毛,这是六马长车,是皇亲国戚才有的待遇,车驾两侧随行的都是骑着骏马的健奴。 后面的几辆是驷马马车,马车的两侧的车厢上涂着朱漆,车盖是玄色的,帷帘也是玄色,两旁跟随的是穿着皂衣的郡府的府吏。 娇娥虽然是县令夫人,并无品级,应当如同百姓一般退到道路两旁。 她放下手中盛放桑叶的竹篮,带着其他侍女退在路侧。 马车停了下来,有一名骑吏下了马,走了过来询问:“敢问小娘子是那一家的女儿?” 娇娥往常都带着纱帽,在桑林中采摘桑叶时,嫌麻烦便摘了下来。 知道这位骑吏的主人非同寻常,娇娥扬起脸答道:“是赵家的女儿。” 骑吏晃了晃神,尊敬地问:“敢问小娘子多大岁数?” 娇娥忍了忍,答道:“一十五岁。” 骑吏返回,和车中之人应答了几句,又转过来,愈加恭敬地道:“这位小娘子,我家主人是皇上刚刚册封的东平王,主人问您,可愿意一起同乘?” “东平王?”娇娥有些讶异,前世她曾经差点就嫁入东平王府做妾侍,没料到今生又在这里相遇。 兜兜转转,还是有这么一次相遇。 骑吏见娇娥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有趣,笑着解释:“东平王是皇帝最小的皇叔,刚刚册封,这次是由扶风郡的张太守相陪,一同来平陵县玩耍。” “额,”娇娥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意思?东平王瞧上了民间女子,公然求欢? 一朵愤怒的红云袭上了娇娥的面颊,让娇娥看起来更美了。 而两旁的百姓们都直着眼睛瞧着他们的县令夫人,东平王的邀请意味着瞧上了县令夫人,县令夫人能够拒绝吗?林县令该怎么办呢?   ☆、第188章 羞辱 娇娥立即上前施了一礼,大声道:“东平王,小妇人已经有夫君了,恕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骑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正要训斥,车门打开,帷帘轻撩,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俊朗的年轻人。 东平王也继承了刘家人的好相貌,墨黑浓重的头发上竖着高高的刘氏冠,两道上好的墨玉珠子穿成的发绳系在颌下,一双多情的眼睛黑如点漆,白玉般的面庞上充盈着贵气。 如此年轻俊美的王侯,该是许多小娘子心目中的贵婿吧。 刘崇的先祖是景帝的儿子,受到武帝的照顾,生母与武帝的母亲王皇后是同母妹妹,景帝在时,姐妹两帮着固宠。 武帝即位后,对这个兄弟极为照顾,封了一块好地,只是这个兄弟的子嗣极为艰难,传了几代之后就断了嫡系,按礼法,没有嫡子便没有了封国。 刘崇是庶子,在宗正那里有登记,索性来到了长安城中一边领宗室发的钱粮,一边交结权贵,后来有缘与史丹交好,被史丹推荐到刘询处。 因为刘崇貌美,谈吐雅致,且擅长音律,很讨刘询喜欢,就给他了一个封国,东平国。 刘崇准备去封国的路上,听说三辅地区的扶风郡平陵县的种桑养蚕极为出色,县内的产出年年增长,民众富庶,安居乐业,刘崇便拐道扶风郡,由郡守张敞陪着来平陵县巡视一番。 路上见到了一群女子在采桑,周围围坐了一群人,刘崇觉得好奇,不免多看两眼,瞧出人群中间的那个小娘子是个绝色,就兴起了风流之心。 这样当众求美,若是成了,以后传出也是一场佳话,张敞自然也不会拦着。 刘崇本以为他走出来,便能让娇娥改变心意,没料到,在娇娥的心中任是谁也比不过她的大表哥。 前世时,刘崇的后院内已经塞满了各种绝色的女子,却依旧到处寻找美色,洛嬷嬷曾经教导过她如何在那样的后院求生存,娇娥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大表哥此生此世却只需要有她一个就足矣。 娇娥盈盈一拜,道:“见过东平王。” 刘崇道:“请起,不知小妇人所嫁何人?” 言下之意,小娘子你嫁的人能比得上本王的地位高,比得过本王的俊美吗? “禀东平王,夫君尚未及冠,家产胜过了长安城中许多的大商贾,但他不喜张扬,身边跟随的健奴并不多,可就连京畿地区的盗首都愿紧紧追随,”娇娥自得地道。 东平王的脸色有些凝固,他在长安城中呆过,自然知道盗首的厉害之。 一个尚未及冠的的小郎君,能够有这么多的家产,能够招得京畿地区的盗首相随,一定不是凡人。 他挺了挺身子,面色平静,双手背在身后,手心里却有些开始冒汗了。 “夫君十四岁的时候就是京兆尹府的小吏,十五岁时就是廷尉府的童官,跟随廷尉大人一同审理重案,十六岁时就是平陵县的县令,百姓们都愿意爱戴他,追随他,”娇娥越说越自豪。 一旁的百姓也附和道:“林县令是我们的大恩人呢,有了林县令和县令夫人,我们的日子才开始越来越好,有肉吃了。” 东平王清了清嗓子,手心湿了。 “夫君皮肤洁白,仪容安详,每日里在县衙里迈着方步,从容地进出郡府和皇宫,朝中的大臣几千人,都说在年轻的官吏中,小妇人的夫君和哥哥最出色,夫君的父亲是长安城的义商,曾为皇上献过军粮和马匹;夫君的岳父是少府;大舅哥是柱国候,统管西域都护府事宜;夫君的二舅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伴读;夫君的朋友大都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但夫君依旧兢兢业业,为了百姓而操劳,”娇娥终于说完了,眼神中闪烁着骄傲和自豪。 是的,有这样的夫君,即使是王侯将相也不能比。 东平王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小妇人是谁了,立即恭声道:“林夫人,孤这次前来,本就是慕名而来,想见一见林县令的,可巧遇见林夫人。” 张敞也走上前来,笑道:“原来是林夫人,东平王本来就是要去县衙寻林县令,真巧,真巧。” 他的车在后面,突然听说东平王在这里瞧上一个民间女子,虽觉得不妥,却也无话可说。 男女之事,两情相悦即可,东平王一不抢夺,二不通奸,那女子愿意抛家弃子跟着东平王走,连律法都无可奈何。 他下了车,过来看看,却被娇娥的风姿惊呆了。 不用说这般绝色的女子必然是林县令的小夫人,若是他的夫人也如此绝色,只怕也要重重围裹,不让她出门了。 本来他应当出言解围,却不知为何,想看看这个小娘子是否像夫人所说般聪慧。 娇娥夸奖林天的那番话,张敞听了羡慕不已,谁家的夫人都对自家的夫君推崇备至,在他的夫人眼中,谁都比不上他,而在娇娥的眼中,谁都比不上那个小童官林天吧。 林天的确是个好的。 他不由得又想起夫人说的要想法子与赵家结亲的话来。 林天和赵兴的确是年轻官吏中非常出彩的了,有这样的哥哥和姐夫,又有太子殿下做后盾,赵广能差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夫人的确有眼光。 张敞掩住心底复杂的情绪,哄着东平王回了车中,去县衙寻找林天去了。 百姓们在一旁兴奋地说着八卦,尚万年早得了消息,已经传到了林天耳朵里,东平王还没有来县衙府,林天就被气的满脸发黑,娇娥一向是他的逆鳞。 竟然敢当众调戏他的夫人?林天打算给东平王一个教训,苗公也是闲的,摩拳擦掌,唯恐天下不乱地道:“要不要给他点厉害的?” 李功曹立即道:“林县令可别激动,忍一忍风平浪静,东平王也是不知,若是知晓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苗公“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这些王储在封地上干尽坏事,个个欺男霸女,若是不叫他知道还好,知道了定不能轻饶。 林天黑着脸,狭长的眼睛眯了又眯,道:“李功曹说的对,我在平陵县熬了三年,年年考绩为优,马上就可以升迁回长安,可不能为了个东平王坏了前程。” 李功曹松了口气,他可就等着林天升职,自个好抱大腿呢。 还好林天虽然爱妻若狂,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苗公却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 “可是有仇不报非丈夫,我总的给他点厉害瞧瞧,”林天又道:“李功曹,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李功曹听了只是笑,笑完了就去了。 苗公问:“你又搞什么?” 林天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要学会动动你脖子上的那个玩意呢?自从不当盗首,你的弯弯绕越发少了。” 居然被嫌弃了,苗公心想,我不会去问李功曹呢?平陵县这么点大的地方,出什么事我能不知道? 待到东平王一行快到县衙门口,随行的仪仗已经使用了起来,鼓乐喧天,林天等人连忙出来迎接。 张敞有些担心林天对东平王不敬,却见林天的礼仪依旧做的完全到位,没有一丝松懈,不由得就在心里称赞,这果然是个前程远大的年轻人呢,面上什么都不显露,该做的一样不落,从来不给旁人留下话柄。 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上得以保存,那怕起初爬的慢一点,但是异常稳妥,等到存够了资历,抓住机会,一跃而上之后,你就会发现,他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动不了根基了。 张敞对林天的评价又高了不少。 东平王被娇娥当众弄的没脸,心中对娇娥的夫君怀有不可说的敌意,如今见了真人,怎么都看不顺眼,觉得眼前这个小童官,与自己相比真是一个瓦砾一个珠玉,只有娇娥那种傻乎乎不知事的小娘子才会将瓦砾当做个宝贝。 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吏,出身商户,竟然能够娶上这么绝色的夫人! 东平王心中憋着气,就故意迟迟不叫林天起身。 林天也不出声,依旧伏在地上,一旁瞧着的张敞觉得不是事,便笑着对东平王道:“东平王想来是忘了怎么称呼林县令了,他便是皇上赞不绝口的平陵县县官,叫做林天。” 东平王这才让林天起身,排场讲究十足,被林天让进了县衙内,东平王身边的健奴和骑吏个个都难伺候,言行中充满了火药味。 林天并不恼恨,只是笑着道:“这里地方偏远,百姓不如长安人见多识广,如有侍奉不到位的地方,还请东平王见谅。” 这话谦恭之极,东平王的奴婢们什么火也拱不起来,苗公脸上虽然不见笑,跟个黑炭一样,手扶着腰刀,紧紧站在林天身侧,但也依旧不犯一点错误。 东平王见抓林天接驾不恭这一套,已然没有了指望,又笑着道:“早在长安,便听说了平陵县的种桑养蚕非常出名,民众们都很富庶,也不爱惹事,特来求教。”   ☆、第189章 自找 林天笑着道:“不敢不敢,东平王若有吩咐,臣一定想法子办到,”话未说完,李功曹在厅堂门口便晃了晃。 这个晃的动作有点大,张敞不由得就皱了皱眉,林天连忙叫道:“有什么事情就尽管说吧,这里是东平王和郡守大人,不需隐瞒。” 李功曹进来行了大礼,站在一旁,支支吾吾地道:“禀县令,您要的上好蚕种已经备好,用草木灰一张一张地隔开,可以送往冯翊郡了。” 张敞闻言,眉毛一挑,问:“这是萧太守要的蚕种吗?” 林天腼腆一笑,道:“禀太守,萧太守也想在冯翊郡推广养蚕,先从平陵县的荒山上剪了许多桑枝去,眼下又想要些蚕种,夫人学得了长公主培育秋蚕的法子,想在县里试着培育两季蚕,萧太守知道了,就催着要了许久了,因为量大,一直没有备好蚕种。” 张敞便有些不太乐意,若是以往赵广汉担任京兆尹,他也不想和萧望之争什么,毕竟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赵广汉。 三辅的格局倒也稳定。 但如今赵广汉去了廷尉府,黄霸担任京兆尹后,管理长安城用的还是颍川的那一套,甚至为了规范世风,不准男女并行,男走左道,女走右道的法子都想了出来,长安城的百姓们有些不服。 张敞觉得黄霸可能坐不稳当京兆尹的位置,那么就可以和萧望之争一争了,也许胜出的那一个有望取代黄霸担任京兆尹。 做了京兆尹可就有希望入九卿了,张敞觉得自个的才能做丞相也未尝不可。 他有心想阻止这件事,可又无法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张敞知道萧望之和林天关系尚可,这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他笑着对东平王道:“东平王不是也想要一些蚕种?不如一起让林县令准备了?” 又笑着对林天道:“东平王一心想回封地,教化万民,听说平陵县的蚕养的极好,便想看看,要些蚕种带回去养。” 话未说完,东平王便道:“不如就将这些蚕种让给孤可好?孤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动身,萧太守想必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只要能让林天为难添堵的事,东平王都不会不做。 张敞脸上带着为难,看了看林天,又看了看东平王。 林天一怔,汗就流了下来,犹豫了一番,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道:“臣……臣遵命。” 张敞松了一口气,道:“东平王这也是要得急,你日后再想法子给萧太守送去好了。” “喏,”林天应允,脸上还有些不豫。 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东平王兴高采烈地在县衙附近转了转,看了绣学,寻访了几户人家,对林天的能力还是看在眼中,一路上都在筹划着,向皇帝开口,将林天要到东平国去做个属官。 出了平陵县,张敞一路相送到郡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就此之后,东平王到封国的旅程就有些不太愉快,先是有几匹马得了痢疾,接着因为马粪没有处理干净,传染了其他的马。 东平王的行程被耽搁了许久,接着车毂也坏了,虽然出长安城时,仆役们都检查过,但是车毂还是断裂了,还正正好被搁浅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 更不幸的是,当夜有暴风雨,东平王一行人等被淋了个够呛,健奴们都得了风寒,东平王也病了。 一言难尽。 好在很快又有其他郡守相陪,东平王整顿一番,回到了封地,也开始做好了卖力养蚕的准备。 一众人等,将林天种桑养蚕的模式搬了去,倾全国之力,大干快上,想要比平陵县做的更好些。 东平王还向皇帝讨要林天到东平国内做属官,可惜被刘询驳回了。 三年考核期满,刘询对林天满意的很,再加上刘念看上赵广的缘故,对赵家、林家多有眷顾。 林天又回到了廷尉府,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四百石的廷尉平,而是六百石的左廷监,和右廷监两人分别管理辖区内的冤错大案,这个位置极好,可以做一阵子,熟悉各郡的事务,有了空缺可以出去做太守,或者太守的属官。若是对冤狱深有心得的话,可以接任廷尉之职。 经过了三年的磨砺,林天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纤细的小童官,身量已经长成,胡子也留了起来,行为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子官威,为人处事更加的圆通机变。 苗公自然又是紧紧跟随,愿意在廷尉府中担任廷尉平的位置。 赵广汉知道苗公对林天忠心不二,也有意成全,苗公又成了林天的下属。 东平王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东平国内也有不少颜色美丽的女子,时间长了,他也就对娇娥的那点心思淡了。 来年的春日,桑树发出了嫩芽,蚕儿的长势喜人,东平王觉得这一年的丰收有望,这可是他来封国的第一年。 没想到蚕没怎么结茧,更令人生气的是,比封地原有的蚕种结的茧还要少许多,东平王大怒,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招,下令将林天赠送的蚕种全部扔掉,只使用封地的蚕种,可是本地的蚕种也像是被平陵县的蚕种蛊惑了一般,第二年,第三年,年年哑炮。 东平王怒极,年年上折子,要求皇上派林天去东平国做属官,从太傅到国相,提的官位越来越高,他一心想将林天诳进东平国。 可这些奏章,除了让刘询更加的看重林天之外,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直到东平王过于放纵,伤了身子,急病一场去了,两人的梁子才算完结。 后来,有方士说起东平国的蚕荒,就说东平王一定是触怒了神明,蚕不结茧就是一种警示。 东平王没有子嗣,东平国国除。 后来刘询又将东平国封给了三皇子做封地,经蚕花仙子赵娇娥提点,蚕荒事件才得以解脱,这些都是后话了。 林天带着娇娥回到长安城,志满意得,他觉得日子过得不能再幸福了。 每天下了衙门就去岳丈家陪着岳丈一家进食,闲聊一番之后,再悠闲地牵着娇娥的小手回隔壁家中安歇。 赵广和林立不时过来串门,赵霸有时候和父亲撒娇闹别扭,还会赖在姐姐这里安歇。 娇娥的日子很好打发,并不抱怨回来了没有事情做,林天觉得娇娥真是贴心,和岳丈一家挨着住,真是极为正确的决定。 林晖来信说,王氏和玉瑶在西域住的很开心,除了风沙大,冬天太冷之外,她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尤其是玉瑶,经常给父亲说,要找一个番邦的王爷做女婿,不想回长安城了。 王氏气的不得了,就算是戏言也不愿意听到,母女二人为了这个经常生气。林晖别的不担心,只担心将女儿嫁在这里,过的几年,他们都随着侄子回长安城,玉瑶没有娘家人撑腰,可怎么办。 赵兴也来信说,冯媛生了个儿子,求父亲取名。 赵家上下都为了这个喜讯,热闹了好几天,赵义升级成了祖父,言谈举止之间都不由得模仿起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对着年幼的赵霸又摆不起谱来,这让赵广更加不高兴。 商议了几个月,赵义才决定给嫡长孙起名为谦,赵谦。 想着赵兴都有孩子了,林天眼热的厉害,他和表哥岁数相差不大,表哥都有儿子了,若是他也和娇娥有个孩子该多好。 娇娥悠闲了几个月,越歇越懒,之前她忙着绣学和养蚕那些琐碎的事情,回到长安城就什么都不用管,只陪着家里人取乐,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到了后来,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才真是好呢。 万事不用操心,外面的事情有父亲和大表哥,里面的事情有母亲和洛嬷嬷,陪着弟弟们玩耍,悠哉悠哉地。 夏婆子对阿桂道:“这才是小娘子该过的日子呢,夫人回了长安城,日子过得这么安逸,真不想林大人再外放了。” 洛嬷嬷呵斥道:“林大人前途远大,由得你们在这里嚼舌头根吗?” 转过身来,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娥儿,你怎么越来越贪吃嗜睡了?” 娇娥自从回来,心宽体胖,整个人都长了一圈,更加的丰盈。 “嬷嬷,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和大表哥说着说着话,就能睡过去,身子困乏得很,又能吃,又闻不得鱼腥味,”娇娥也抱怨。 洛嬷嬷脸色一变,连忙问夏婆子:“夫人的葵水有多久没有来了?” 夏婆子一呆,接着笑着道:“有一旬了呢。” 把了把脉,洛嬷嬷一脸喜色,“去请个郎中来,再去将赵大人和林大人都请回来。” 娇娥又喜又惊,这是……这就要有孩子了? 郎中来了,把了脉,道:“恭喜夫人,是喜脉,夫人年纪小,可要多注意养着。” 林天匆匆忙忙赶回家,听到这个消息,狭长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缝,张大着嘴傻笑个不停。 赵义和林氏看了,相对一笑,当年他们刚怀上兴哥的时候,可也不这样的么。 林天恨不得将娇娥捧在手中,含在嘴里,大小事务,亲自服侍,上衙门之前要再三叮嘱,一下衙门就回家守住娇娥,不做半点耽搁。 赵彭祖约了几次,都没有堵到人,回去对着萧美君长叹:“林天要做二十四孝夫君。” 萧美君白他一眼,“自个不学好,还不允许他人向善,我真是命苦,要是有娇娥妹妹一半的福气就好了。” “你说什么呢?我……我对你和儿子还不够好?”赵彭祖不乐意了。 娇娥和林天在屋内齐齐打个喷嚏,怔了一怔,道:“莫非是伤风了么?” 到了晚间,娇娥做梦便有些不踏实,她梦见了焦方士,正骑在一只白鹤上,长长的胡子飘呀飘的,道:“忘了大奴传给你的话了么?” 醒来之后,娇娥怎么也想不明白,怏怏不乐,和林天黏糊了好一阵子,才入睡。 林天却陷入了沉思之中,按赵廷尉的吩咐,他和右廷监都要到各郡守去,重新监察各郡的冤狱错案。 这里面便有颍川郡。   ☆、第190章 议亲 林天本来在犹豫。 娇娥有孕在身,她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孕育他们的孩子了,他舍不得,想呆在娇娥身边,守着她,看着她。 赵广汉等他一到任就安排了监察冤狱,颍川郡就在他的范围之内,这里面的意思他很明白。 他们都不想让同一个人好过,只是林天想,我若是忙着收拾严延年了,忽略了娇娥,反而不美。 严延年什么时候不能收拾?眼下,却是娇娥第一个孩子,他和娇娥的第一个孩子。 听娇娥说了那个梦境,林天想明白了焦方士家的大奴传来的话,焦方士说,让娇娥广积阴德,救民于水火,方可报前世之怨。 前世有什么怨,林天从未问过娇娥,但他和娇娥就像是一体一般,对于娇娥的了解只怕比娇娥自己还多。 赵家最大的仇人也无非就是严延年了,这两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谁都明白,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严家不会放过赵家,赵家也不会放过严家。 既然如此,为何不速战速决? 现成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去做?颍川那边一定是有了动静,否则,赵广汉为何着急让他去查,算下来廷尉府适合去做这个的人只有他了。 他可是赵广汉和于廷尉两个人带出来的。 林天下定了决心,第二日就和赵广汉、苗公二人约定了行程,晚上回府里的时候,一脸凝重地告诉娇娥,“表妹,我要去巡检各郡的冤狱错案,要去颍川郡,赵廷尉和黄京兆尹那里有人告密,说严延年只手遮天,在郡里弄了很多案子出来,严延年精通律令,擅长写讼词,郡府里没有人能够斗得过他,以往廷尉府里的人都没有揪出什么漏洞。” 黄霸是原任颍川郡的太守,用言行来教化郡里的百姓,颍川郡连续多年都在各郡排名靠前,为此,刘询才将他调到长安城做京兆尹。 虽然黄霸在长安城的治理上闹了许多笑话,但这并不妨碍颍川郡的官民们当他是青天。 很多人不满意严延年在颍川郡的残暴,向黄霸和赵广汉都提交过举报信,可是黄霸毕竟有些不方便,赵广汉却很高兴有了这个机会,能够收拾严延年。 娇娥听了,心里虽然不舍,但却觉得一块大石即将放下,眉眼弯弯地道:“大表哥,你去吧,我这里有洛嬷嬷和母亲在,外祖母也经常来看我,会好好的,你早些去,早些回来,我还有很长时间才生呢。” 林天搂住娇娥,细细地闻着娇娥身上的味道,笑着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的,严延年只怕没好了。” 去了这块大石,大家心里都安定。 赵义知道了林天的安排,舒了口气,严家总让他心头不自在,若是女婿能将此事了结,倒也松快。 “你好好去,家里就不用担心了,娇娥直接接到这边来住着就是,要不干脆在两家中间打个门好了……”赵义让林天放宽心,安排着娇娥。 “阿父,不用了,开了门,到时候管起来太麻烦,不如我还是搬回来住在家里好了,”娇娥连忙阻止。 广哥和霸哥最开心了,自然拍手叫好。 看着粉雕玉琢的两个小舅子,林天在心里期望着娇娥也生出来一样漂亮的儿子来。广哥和霸哥都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若是自个的儿子也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林天虽然打小就习惯了赵家人都长得比自个好看的事实,但还是希望自个的孩子能比得上赵家人。 看着小小的霸哥,林天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子说不出的情绪,将霸哥托在怀里,朝上举了举。 霸哥“咯咯”地笑个不停,赵义在一边连忙唤,“别举了,别举了,这小兔崽子,玩的高兴,到了晚上就缠着我举,累人呢。” 广哥撅着嘴道:“小时候就没有举过我。” “哎呦,阿父举你还少啊,后来你调皮捣蛋把阿父的衣服弄的都是泥巴,阿父才懒得理你了,”娇娥见赵义脸上有些难看,连忙打圆场。 “真的吗?”广哥问。 “那是自然,你父亲以前可没少疼你,后来看你不老实,才老呵斥你的,”林氏也打圆场,一时又有些心疼,瞪了赵义一眼,将二郎扯到身边,柔柔地摸了摸二郎的额发,又用帕子给他搽了搽。 广哥的脸上升起满足之色。 林天悄悄地握住娇娥的手,眼神缱绻地看了看娇娥还未显怀的肚子,都说儿子像舅舅呢。 广哥和霸哥这两个小舅舅很讨人喜欢,若是有可能,林天想有好多个孩子。 赵义又拿出两门亲事和林天商量,自打赵家越来越显赫,想和赵家攀亲的人家多了去啦。 一家是少府的符节令,为他家的嫡次子求娶玉棠为妻,若是论起来,这门亲事也算不错了,符节令想和赵家攀亲戚,才会让自家的嫡次子求娶赵家的庶女。 可是这桩婚事让赵义很不悦,当年和林氏绣纺做对的云氏绣纺背后就是符节令和严延年,赵义将仇都记在了严延年身上,可这符节令也不干净,最后京兆尹府的审判,让符节令也不敢出头,损失了不少钱,赵义也没有将面皮撕破,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可一想到,这家的嫡长子差点就和严延年的嫡长女严若水结亲,后来见严家出了事,立即将自家撇得清楚,退了亲事,赵义就觉得这家的人品有问题。 若是真成了亲家,只怕赵家有事,第一脚踏上来的就是他家。 赵义不敢自专,趁着女儿女婿都在这里,将这个话题丢出来,让大家商议。 林氏也不满意这桩婚事,道:“玉棠虽然是个庶女,但好歹也唤我嫡母这么多年,黄姬求我给玉棠找门好婚事,符节令若是真心求娶玉棠,符节令的夫人起码也要到我家做客熟悉一二,一家有女百家求,一个求字方能体现出对女儿家的看重,他们这样做倒显得奇怪了。” 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玉棠,林氏又道:“要找就找个稳当点的亲家,女婿的人品也要像天哥这般靠得住才成,不如让天哥和兴哥也帮忙多看看。” 林氏说这样的话,让玉梨有些意外,玉棠经常告诉她,嫡母虽然不怎么管事,也不来找她们的麻烦,可只要在婚事上随意地使点坏,可就耽搁了她们一辈子。 嫡母如今当众这样说话,日后她的婚事只怕也是一样。 玉梨偷偷地问玉棠,“你觉得那符节令家如何?符节令是父亲的下属,他的儿子敢不对你好吗?夫人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玉棠笑着道:“你现在肯想这些了,好日子就不远了,夫人这是为我好呢,这个符节令才六百石,嫡次子又能有什么家业?就算现在入仕,也还不得从头做起?这样和旁的那些小吏又有什么区别?可他家这门婚事提的突然,女眷之间从来不透信息,倒显得是图别的什么,又不怎么看重我。” 顿了顿又道:“我虽然是个庶女,可我的哥哥已经封了侯,父亲名列九卿,更不用说我的姐夫和弟弟们,前程都是可以看得见的,他们这样对我,显然只是个试探,并没有什么诚意。” 玉梨脸上似懂非懂,模糊间觉得嫡母倒也真的不坏。 玉棠想了想,又道:“我求了夫人为我在姐夫和大哥的下属中寻找能干之人,官级低点又算什么呢?有姐夫和大哥相帮,他不怕没有前途,又不敢对不起我,可不比这样的人家好多了,还觉得自家是官宦世家,说起来真是好笑,只怕祖上连个千石大官都没有出过,臭规矩又多,又瞧不上我们这些庶女,又要来巴结赵家,弄得这样勉为其难做什么?” 玉梨赞同地点了点头,眼前光明了许多,日后她也可以好好选夫,嫁出去就坐当家夫人,找个像姐夫一般的好郎君。 看着一旁腻歪的娇娥和林天、信心满满的玉棠,玉梨觉得兴许自个的好日子也是可以期许的。 第二家则是张敞看上了赵广,托了杨恽来说项。 赵义对赵广的婚事,就没有上过心,才多大点啊,更何况,皇帝去年秋日狩猎,在途中闲聊,曾问过他有没有给广哥下聘。还叮嘱说广哥是太子的伴读,日后必然是太子的信臣,不能随意定下婚约。 这句话让赵义翻来覆去地想,又写信问了赵兴,大郎的回复便是,广哥还小呢,不订婚约也好。 赵义也深以为然,于家和冯家都不错,林家低微了些,可正是这样不找麻烦,两个庶女必然也是低嫁,这样在姻亲关系上,赵家并不复杂。 两个嫡子的年纪又小,等到太子之位稳固之后,再定婚约也好。 岳丈于定国只回了一句,皇帝都说了不能随意定下婚约,自然你就别随意了。 可张敞这个算不算随意呢? 赵义有些拿不准了。 张敞的风评也不错,皇帝也看重,而且张敞在扶风郡并未对女婿下过绊子,和严延年并不是一边的。 右扶风任满后,兴许张敞就会回到朝中任职,以他的声望和能力,日后定然会得到皇上的重用。 而且张敞是世家子弟,与妻子恩爱,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差不了,赵义为了这个有些犹豫。 赵广偷听到父亲在说自个的婚事,立即没羞没臊地道:“阿父真是糊涂,我明儿就去问太子殿下,这门亲事能不能定,不就完了吗?” “!”   ☆、第191章 媳妇 娇娥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广哥的脑袋,道:“你都十岁多了,怎么还……” 二弟实在是太顽劣了,那家的小郎君这么混不吝的,小时候广哥不懂事,大家经常拿娶媳妇来取笑他,没想到…… 赵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只是广哥一点都不怕他。 林天愣了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没想到广哥还真是聪慧,你们都小瞧了这个小赖皮了。” 又对赵义道:“姑父,就叫广哥去问问吧,广哥是太子殿下的陪读,结亲家这件事问一问太子殿下极妥当。” 赵义愣了一愣,回过味来,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这个只会调皮捣蛋,故意气他的儿子。 哼,看那小子那憨货样,懂啥? 一定是瞎猫撞了个死耗子。 的确,看好了的人家,索性挑出来给太子殿下过目,即使日后选错了亲家,也不会被太子殿下训斥,更不会离心,而且这也表示了广哥对于太子殿下的无限忠诚。 林天悄悄地刮了刮广哥的鼻头,道:“小舅子行啊。” “没办法啊,都是被逼的。谁叫阿父不如我聪明呢,书上都说了,子不必不如父,对付皇家自然是我在行啊,广哥也就只好不藏着了,”广哥贼兮兮地道。 这父子两个,林天失笑。 回了隔壁,林天想起岳父和小舅子两个耍心机,更是笑眯眯地瞧着娇娥的肚子,不知道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小子。 “你笑什么?”娇娥见林天魂游天外,笑个不住,就好奇地问。 林天笑着帮娇娥洗脚,顺手捏弄,让娇娥放松一些,又扯过帕子来仔仔细细地给搽干净,才笑着道:“广哥越来越调皮了,都会戏弄姑父了。” 娇娥的反应比以前慢的多,听了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林天解释之后才明白过来,笑着道:“我们不在这三年,广哥没少招惹阿父,他俩每天都要来那么几下,阿母都懒得管他们了。” “广哥那样的小郎君,谁不想护着他啊,他也是吃准了,姑母和皇家都会护着他才这么故意和姑父做对的吧,那天广哥还说,姑父不懂儿子的心,若是他存心和姑父过不去,天天找外祖父和外祖母告状就是了,”林天摇摇头,又好笑又好气地道。 娇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广哥真的向于大人告状,只怕父亲要受皮肉之苦的吧。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广哥都是陪着父亲在玩耍了。 哈哈。 这小东西。 广哥说做就做,第二日就去问太子殿下,“右扶风大人张敞想和臣家结亲,父亲不知道张家大娘子和臣般不般配,太子殿下,您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刘奭正在看书,突然被这个话题震得头晕了一下,“什么?你家竟然要和张家结亲?” 妹妹怎么会同意? 刘奭有些不高兴了,虎着脸道:“广哥,你是怎么想的?” 广哥晃了晃脑袋,狗腿地道:“臣以后要做太子殿下的信臣,自然也要找个让太子殿下喜欢的好亲家,太子殿下觉得可以,臣家再结亲,只是臣有个小小的要求。” 听了广哥这段肺腑之言,刘奭的表情好看多了,心情大好地问:“有什么要求?” “臣想看看那些想和臣结亲的小娘子的长相和性情,太子殿下不是有护卫队么?让他们偷偷地帮臣画一张小娘子的图来,再帮臣打听打听小娘子的品性,若是太丑太凶了,臣宁可终身不娶了,”广哥眨巴着眼睛道。 他最担心的不过是父亲给他找个丑陋凶悍的媳妇回来。 每次他气的父亲大怒。母亲都会说:“这么不听阿父的话,以后小心阿父给你找个又丑又凶的媳妇,管着你。” 广哥一直惦记在心里,深怕父亲真的嫌弃他顽劣,找个又丑又凶的媳妇回来管他,那他这么辛苦地问大表哥要这要那的做媳妇本多傻啊。 刘奭是知道广哥这点担心的,笑着道:“哎呀,念儿也该许亲了,不知道该许个什么人家才好,广哥,你觉得念儿如何?” “自然是好啦,谁能和长公主相比呢,她可是世间最尊贵的小娘子,又和善,又聪慧,”广哥立刻回答,开玩笑,长公主敢说不好吗? 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广哥将来是要做信臣的,自然觉得长公主那里都好,否则就是说太子殿下不好,只是尚主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啊,他说好算什么呢。 刘奭笑眯眯地答:“你都说孤的妹子好,孤就不怕妹子嫁不出去,你的事情包在孤的身上。” “嘿嘿,”广哥觉得刘奭这句话是在夸自己呢,摸摸脑袋笑了。 赵义从衙门回来,问广哥,太子殿下对这门婚事有什么说法没有?广哥狡黠地看了看父亲,道:“阿父,太子殿下说我的事都包在他身上,不着急。” 听了这话,赵义叹了口气,道:“好吧。” 杨恽还等着他回话呢,赵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就躲着吧。 又过了几日,到了沐休日,杨恽不好意思地道赵家拜访,说是请罪来了,“赵兄,我……我这个媒人做的……哎,张敞的大女儿由皇上做媒,点给了金家的小郎君……这……” 赵义听了,心下雪亮,这一定是皇上不乐意赵家和张家结亲了,立即笑嘻嘻地道:“无事,无事,我这个郎君性子跳脱,本来也不打算这么早就给他定下亲事,再多看两年才好,杨兄不必如此。” 杨恽感激涕零,和赵义两人吃了一桌酒席,最后还抱怨道:“谁知道皇上怎么就想起来做媒了呢。” 赵义笑着道:“这是皇上的恩典,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杨恽觉得赵义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却极会为人,说话做事没有一样不让人妥帖的。 林天有这么个岳丈,翁婿之间相处的一定很好。 等着杨恽走了,赵义瞪着广哥,道:“好儿子,你的媳妇成了人家家的了。不知道日后皇上要给你选个什么亲家。” 广哥睁大眼睛,道:“那一定是张家的大娘子长得不好看。” “长得不好看,皇上会指给金家?”赵义怒问。 “那一定是脾气不好,”广哥心想,我和太子殿下好兄弟,一定是太子殿下觉得张家大娘子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皇上会指给金家?”赵义怒极反笑。 广哥跺了跺脚,“阿父,皇上不愿意张家大娘子嫁给我,我有何办法?” 赵义愣了一愣,难道这门亲事在皇上眼里还是随便? 广哥究竟要娶个什么贵女? 赵义狐疑地盯着广哥看了又看,最后放弃了说什么的念头,这就是个不开窍的憨货,算了算了。 金家那是什么门第,比赵家可高多了,从武帝时期,金家就得宠了,一直得宠到现在。 一定是皇帝觉得赵家比不上金家,让张家大娘子受委屈了,这个憨货……真是糟心呢。 在二儿子那里受了挫折,赵义到小儿子那里去找补,看着霸哥傻乎乎地笑,赵义心想,广哥爱娶谁娶谁去,他不管了。 女婿都比儿子亲,赵义等到林天晚间过来进夕食,好好抱怨了一通,广哥只当作听不见,父亲只敢拿软柿子捏,为何不和皇上去理论呢? 皇上不想让张家大娘子嫁给他,有什么办法? 还是大表哥一句话解救了他,林天听完了赵义所有的牢骚,道:“姑父,您担心什么呢?连二千石太守家的嫡女在皇上眼里都配不上广哥,以后,广哥的前程好着呢。” “他还能好的过他大哥嘛?兴哥也不过是找了冯家大娘子,广哥能找个什么样的?”赵义又开始了,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都对着林天去了。 “……”林天也不敢吭声了。 广哥一撅嘴,第二天对太子殿下道:“皇上是不是瞧不上臣家啊,把张家大娘子指给了金家。” 刘奭小脸一板道:“广哥,你竟然敢质疑孤的父皇?你的婚事孤替你做主了,张家那样的,孤不许你娶。” 广哥松了一口气,道:“臣就知道,太子殿下什么都想着臣,一定是那张家大娘子不好,太子殿下要给广哥找个又美又温柔的小娘子。” 刘奭心虚地看了看刘钦,哥两个心有灵犀转过话题,道:“广哥,一会儿严少傅抽书,你背了没有?” 广哥立即就将这事放到脑袋后面去了,赵义耷拉着脑袋没几日,也算了。 林天动身去巡检冤狱错案,苗公随行。 苗公动身之前传了话给娇娥,如果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直接传信给后门不远处的杂货铺子便是。 娇娥骇笑,苗公不声不响地就在赵家这里建了个点,这么本事,跟着林天,她也不担心了。 林天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赵家,林立也去了平陵县收蚕茧,留下李汤在绣纺和绸缎庄子守着。 符节令找上了李汤,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机会。 赵义刚做少府没有多久,还不太懂这里面的窍门,眼下赵家和林家顶用的都不在长安城,正是里应外合下手的好时机。 想来想去,能将林家和赵家绑在一起的便是丝绸了,林晖管着织室,林立负责丝绸的采买和供应,赵义管着少府,其中皇宫需求最大最稳定的一块便是丝绸和刺绣。   ☆、第192章 人?鬼? 李汤见到符节令,愣了一愣,还以为符节令要找他算账。 当年,严延年被赵广汉关入京兆尹府,符节令就上门来退亲,他气不过,和符节令的大儿子打了一架,被打断了腿,在家里将养。 “贤侄,你过得可好?”符节令以前和严延年都在丞相府中做属官,又都是东海郡人,来往密切,和严汤也曾经很亲近。 想到了现在还拖着孩子在张家做小妾的大姐,李汤勉强吞了口唾沫,“这位大人,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贤侄。” 符节令的脸色变了变,道:“是严大人让我来找你的。” 李汤心中奇怪,当年两家都闹翻了,这两个人还能勾结在一起,掸了掸身上的布衫,道:“我和严家没有关系,我现在姓李。” 符节令好说歹说,将李汤拉到了酒垆,先敬了他几杯浊酒,为当年的事情致歉,方才步入正题。 “我和你父亲还有书信往来,当年都是我那婆娘,眼睛浅,背着我和你家闹退婚,结果你年纪小,性子烈,和我大儿子打了一架,你断了腿,他也没捞着好,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起来,这不就好好的亲家成了仇家么?”符节令一脸的唏嘘。 若是以前的严汤,姑且还会被他这些话哄住,怨怪自己挡了大姐的姻缘,如今的李汤,什么人情冷暖没有见过,还会相信这些。 李汤不做声,符节令见他没有再说立即就走,以为稳住了他,又道:“我那日见到你在林家绣纺,才知道你竟然在长安城,立即写信去问严大人,严大人托我好好照料你,你在颍川的那些事,严大人说过往不究,你毕竟没有了母亲,和继母之间有些龌龊也是人之常情。” 短短几句话,就将父子之间的关系粉饰了一番,符节令的一张嘴果然厉害,李汤强压住心中的厌烦,道:“多谢符节令大人。” 但却也并不问严延年的事情。 符节令笑着道:“父子之间那里有隔夜仇的?你父亲近日来,吃不好,睡不着,只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李汤摇摇头。 “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倔,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糊涂啊,你到林家绣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帮你父亲吗?林天得了赵广汉的指使,要去各郡巡查冤狱,这一次只怕是针对你父亲的。” 李汤的眼睛眨了眨,林天出远门办差事,他是知道的。 “你父亲因为有赵家和林家,连长安城都不能回,只能在外面做太守,时日长了,也不是个办法,眼下有个替你父亲排忧解难的好机会,你若是做得好了,和你父亲之间冰释前嫌,好好回家做你的严家嫡长子去,还在这里窝着做什么呢?” 见李汤不表态,符节令接着道:“你这孩子,把人都要急死了,难道还不信我?你父亲说了,这事做成了,你母亲的坟也可以迁到严家的祖坟。” 李汤正是为了这个和严延年开始闹别扭,母亲为了父亲什么都做了,什么都付出了,结局竟然如此之惨,死时只能孤零零地找了块地,既不能入李家的祖坟,也不能入严家的。 难道要让他的母亲做孤魂野鬼吗?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唯一错的便是,相信了他的父亲。 而这个男人发达了就娶了新夫人,生了个小弟弟,对他们苛刻之至,连母亲给他们的嫁妆都舍不得补上,大姐好端端的去做了张家的妾,带着个遗腹子艰难度日。 他们过的这么惨,都只是因为相信了父亲而已。 李汤震了一下,这个交换让他不能不动心。 符节令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将他和严延年之间议定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汤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让我想一想。” 符节令知道,不能过于紧逼,又道:“贤侄,你要早做决断,林天和林立都在外,赵家只有赵义那个无用的,这事才最好做。” 李汤和符节令告别后,信步就走到了以往的严府,他回到长安城之后,就不敢到这里来,这里有许多回忆。 回忆越美好,如今就越难堪。 严府早已卖掉,看着面目全非的大门和匾额,李汤流了几滴眼泪,便走开了。 他的内心有些混乱,迁坟一直是心头大石,一向疼爱他的祖母都不愿意为他松口。 在大汉对于丧葬的礼仪要求极高,李氏犯罪入狱,肢体残缺,又已经离开了严家,严延年新娶了夫人,若是将李氏的坟迁入了严家,意味着严延年死后就要和李氏合葬,只怕新夫人家不会同意,严家也无法面对外人的眼光。 母亲是为了他们才代替父亲认罪,可他们都抛下了母亲。 李汤游走在长安街头,漫无目的,他不愿意变成象父亲一样的人,母亲回到李家,他偷偷去看她,母亲一再说后悔,后悔嫁给父亲,后悔为了父亲做了那样的事,也后悔信了父亲的话。 “不要相信严延年,你小姨不听,现在日子就如此难熬,只怕日后会更难,你要记住,不要相信严延年,”母亲叹着气告诉他。 这算是临终前的交代吧,其实他连母亲是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 他眼下该怎么办? “汤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辆驷马马车中传出,李汤抬眼看去,只见玄色的车盖,玄色的帷帐,一侧的车厢漆了朱漆。 这是二千石以下官员的车驾,李汤定了定神,帷帐掀开,严彭祖的脸露了出来。 “叔叔……严少傅,”李汤吃惊之后,便是疏远。 严家没有人为他的母亲说话,李汤自从出了严家之后,便不愿意和严家人相认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像话?若不是你父亲写信告诉我,我竟然不知道你来了长安城。你怎么在林氏绣纺做事?你是官家子弟,去绣纺干什么?”严彭祖念念叨叨地,命人将李汤拉上了马车。 也不理李汤的挣扎,严彭祖将侄子拉回了自家,彭氏见侄子来了,也是一惊,后来才明白李汤这是和大伯闹别扭离家出走了。 “大伯是个男子,那里有我们这些妇人这般牵挂儿子,竟然到现在才来信说起你在长安城,真是……”彭氏对这个大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汤见婶婶和叔叔对他倒也真心,并没有先前那么抗拒,道:“叔叔,我已经决定姓李了,严家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再呆下去,只怕连命都没了,我在林家做事,也只是想替母亲赎罪罢了,母亲去世前那些日子,心里很苦,说做了坏事,只怕到了地府,也不会好过。” 彭氏是同情李氏的,叹了口气,究竟不好说大伯的坏话。 沉默。 严彭祖不知道大哥和符节令的那些事,只是接到哥哥的来信,才知道侄儿流落到了长安城,“你就算是赎罪,也犯不着不做官家子弟,做起商户了,没有这样自贬身份的,回去和你父亲好好说清楚,你那弟弟年纪还小,你成家立业之后,还能照顾着他呢。” 又吓唬李汤:“你也不怕严家的老祖宗收拾你,竟然就敢改姓,老老实实回去,不然你父亲就在祠堂里消了你的名字。” 又给颗甜枣:“你祖母天天提起你来就哭,不管你怎么样,都是严家人,你都姓严,都是严家的子孙,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在叔叔和婶婶家中住了一夜,李汤的心没有那么坚硬了,就说起了符节令找他的事,把严彭祖吓了一跳。 “大哥竟然叫你做这种事?”严彭祖内心在挣扎,他能理解严延年的恐慌,看着赵家和林家越来越势大,谁都会想到以后。 可是,严彭祖毕竟是读圣人言长大的,小动作可以做,但是…… 这件事情只有李汤自己能决定了啊,大哥做哥哥的确不错,但是做起来父亲就不合格了,严彭祖叹了口气,决定不趟他们父子之间的浑水。 见叔叔也说不上来个什么,李汤眼珠一转明白了,父亲这是在借着叔叔让他相信,他还是严家人,只要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回去做严汤。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李汤问严彭祖:“叔叔,父亲养在赵家的儿子……” 严彭祖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难看地道:“什么……别提这件事……汤哥,谁给你说的?你千万不要信他们。“ “是不是林家?林家那帮人和你父亲有仇,怎么会说好听的,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子不言父之过,你父亲做没有做这些事,你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该提起,”严彭祖慌乱一阵子之后,终于找到了有理的论据要教育侄子了。 李汤点了点头,他明白了,父亲和叔叔,压根不想再提起莽哥这个污点,即使陷害了赵家和林家,会不会牵涉到莽哥,父亲也压根没有想过。 就像父亲从来不会考虑,做的那些事会不会牵涉到他和姐妹们一般。 遇到事情了,他们就成了父亲的器具。 他告别了叔叔和婶婶,偷偷地溜到了赵家的院门外,朝内丢了一块石头,学着小狗叫了几声。 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身粉色襦裙的玉梨带着侍女走了出来。 近来玉梨乖巧,林氏并不太拘着她,娇娥有孕在身,搬到赵家来住,玉棠等几个人都围着娇娥打转,那里还顾得上管她呢。   ☆、第193章 幻灭 “玉梨妹妹,我……我要回颍川了,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让我带走莽哥?”李汤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玉梨大吃一惊,问:“李大哥,你又要改姓严了吗?莽哥回颍川又是什么身份呢?” 李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他是要改姓严了么?他本就姓严,莽哥丢在这里跟随赵家和跟着父亲在新夫人那里,结局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来是做什么呢? 等不到回答,玉梨尖声道:“想不到严大哥打的这个主意,你难道要将莽哥带到颍川去邀功吗?” 玉梨等了许多个日夜,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都有李汤的那两句话在身后做依靠,原来,这都是假的。 “莽哥真是有你这么个好大哥,你要将他带回去交给新夫人弄死?还是要交到严家任由严家人处置?你带他回了颍川,我又怎么向父亲和嫡母交代?”玉梨失望至极,强忍住不哭出来。 李汤被玉梨那绝望与失望交织的目光烫了一烫,是啊,他是要去邀功吗?他所谓的带着莽哥回严家究竟算什么呢? 父亲不可信,新夫人又那么狠辣,莽哥只怕难有什么好下场吧,可是不回去,赵家要倒了,玉梨和莽哥又怎么办? 他是一定要站在这些人的尸骨上做严家嫡长子吗? 那么他和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母亲怎么办? 李汤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去,抱着头,嘟囔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林立不计前嫌,接纳了我,本来我就该去西域,偏偏要白做三年补偿人家,林立相信了我,留我在绣纺,转眼间就要出卖林家人,我……我真的能做到吗?倘若,当时我就去了西域多好,不用这么受折磨。” 玉梨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只听真切了“西域”二字,立即叫道:“李大哥,你带我和莽哥去西域吧,你做生意,我什么都会帮你做,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近来总是听家中在说玉棠和广哥的婚事,玉梨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她比起玉棠还不如,不仅仅有一个做了罪犯的生母,而且生母不安于室,与人通奸。 这若是在贫苦人家,找不到儿媳妇,玉梨这样的出身倒也罢了,可玉梨偏偏生在赵家,不可能随便配个穷苦小子了事。 一想到日后三个姐妹之中,她是嫁得最差的那一个,而且,总有知情人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提起她的生母丁姬,玉梨觉得她嫁到谁家,都会被嫌弃。 李汤愣在了那里,让他出卖林家太难了,让他揭发父亲也好难,既然他本就是要去西域,为什么不去,既然要去,为何不能带着他们一起去? 一走了之,就不用在担心什么了。 可是,母亲怎么办? 李汤打起精神安抚玉梨,“你且再等等,我再想想,好好回去吧,免得你嫡母生疑。” 玉梨撇着嘴道:“他们眼里只有大姐,大姐有孕在身,都围着她转呢,那里顾得上我。” 李汤走后,脑海里还在想,娇娥都有了林天的孩子了。 他年幼之时,何曾没有喜欢过娇娥,那时候林天、林立兄弟二人将娇娥护的紧紧的,眼里再也看不上旁人,为了接近娇娥,他和林家两个兄弟都交好。 他的姐姐喜欢上赵家大郎,母亲想着法子想撮合两人的婚事,妹妹喜欢林天,并不嫌弃林天出身商户之家。 谁又能料到,他们如今有那么大的本事。 谁又能料到,当时融洽的两家人,背后有这么多不堪提起的脏事。 而这,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李汤去了张家见姐姐,他在长安城中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只有和严若水商议。 “父亲又将主意打在了你的身上?”严若水满脸的沧桑,手中抱着个小小的郎君,嘲讽地道:“大郎,你知不知道,我在张家过得什么日子?张千秋死了,他的儿子多的很,谁在乎我生的这个是男是女。分家业的时候,我有孕在身,父亲可曾出面为我说过一句半句?他那时候嫌弃我是个妾侍了,可当初又是他求我来做妾侍。” 李汤经常听到这话,已经听麻木了,看看姐姐,又看看孩子,道:“姐姐,你还有外甥呢,日后他长大了,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又哄孩子道:“舅舅不会看着你们娘两受苦。” “哼……好日子……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张家的庶子一大把,他能有什么好日子?家产都已经分了,长大以后还不是要为了一口饭吃东求西告的,”严若水嘴上说着,看向儿子的眼神还是多了一份柔意。 小郎君咿咿呀呀地叫着,伸着手摸着母亲消瘦的脸庞。 哄了哄儿子,严若水道:“有了孩子,我才知道,母亲当初愿意为父亲顶罪,为的都是我们,母亲为了我们什么都愿意付出,不会骗我们的,而父亲呢?将母亲的嫁妆全部都拿走,现在一点都不分给我们,我是个妾侍,不需要嫁妆,父亲真是心狠,新夫人真是好手段。” 说着说着,严若水就咬牙切齿起来,晃了晃孩子,平复了心情,摸了摸李汤的额发,严若水道:“他早已不打算认你这个儿子,我们的生死他何尝放在心上,你好自为之。父亲前阵子还托人给我带话,让我给张延寿提一提,让他想办法,挡住林天。张延寿的弟弟被小妾毒死了,那有心思搭理他,父亲就说我不孝,还说原本要还给我的那份嫁妆也不用再想了。” 张延寿遵照父命在家里丁忧,守父亲的孝,哥哥的孝,如今又添了堂弟张彭祖的孝。张家就剩了他一个,那有心思搭理严延年? 他一向和张彭祖两个关系好,可偏偏毒死张彭祖的小妾是他送的,那个小妾供认不讳,说受不了张彭祖酒后暴虐,又说张家欠她一条人命,说完就撞柱子死了。 张延寿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小妾是柳蓉,当初为了收拾林天在扶风郡收的妾侍,柳蓉的父亲为此搭上了一条命。 他看在对方把罪全部背了的份上,没有追究柳公一家办事不力,只是后来看到柳蓉就不高兴,丁忧时就送给了弟弟,没想到这倒成了弟弟的催命符。 大怒之下,他派人去搜刮柳家还剩了些什么人,回来的人告诉他,柳家早已经搬迁,不知去向。 日日梦见弟弟在榻前大哭,张延寿大病一场,只剩下半条命,太医都说,不能再激动,需静养。 整个张家都知道这件事。 严延年这个时候上来求助,无异于是将女儿架在火上烤。 严若水早已经看透了这个父亲的薄幸,只怕这个弟弟又犯傻,“父亲当日答应我,若是日后发达了。会好好待你,将家业都传给你。可是新夫人害你时,他袖手旁观,那点妇道人家的小伎俩,能瞒得过他?汤哥,姐姐如今自身难保,在张家混吃等死罢了,你好好的,别再为了父亲把自己搭进去了,最后便宜的是新夫人和她生的。父亲让你做的这些事,和当年他让母亲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打醒了李汤。 是啊,和当年有什么区别,他答应过母亲的,不要再做错事,不要再相信父亲。 李汤最终还是选择了姓李。 等他日后赚了钱,自立门户,买了坟地,再将母亲迁过来就是,他有儿女,母亲日后的香火就有人供奉,为什么要靠严家? 想通了这件事,李汤决定远走。 日后发达了,说不定还能将姐姐和外甥救出火坑,世家大族的庶子日子有多难过,不用姐姐说,想都能想得到。 玉梨和李汤第二次见面,便商议定了两人带着莽哥离家的计划,玉梨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笑容,不再像以前一般,笑容都是浮在皮上。 玉棠不由得就多打量了她几眼,问:“你最近怎么变得爱笑了,这是怎么了?” 玉梨眉眼弯弯,“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不如开心些,你也好过,我也好过。” “你竟然能变得这么通透,真是难得,”玉棠笑了笑,道:“你若一直这样,好日子在后头,能看得见的。” 玉梨真心地道:“姐姐是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因为要离开这里,玉梨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看赵家的人也顺眼了许多,她们至少都没有存心想害她,只是她无法再过下去了。 未免节外生枝,玉梨没有再和玉棠多说什么,其实,她是想再说点祝福的话的。 到了要离开的晚上,莽哥叫着肚子疼,小孩子病了难过,玉梨就将莽哥搬到了自个的屋子照顾,郎中来开了副药,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睡睡就好了。 赵义和林氏也没有在意,将心思都放在了娇娥身上。 玉梨既高兴又失望,毕竟这是她和莽哥在赵家呆的最后一日,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她很想父亲能来瞧瞧。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经睡下,玉梨抱着莽哥,带着一名侍女,匆匆离开屋子,朝院角走去。 侍女是李汤收买了帮忙传信的那个,玉梨想法子弄到了她的卖身契,一并带走,离家的时候也好有个帮手。 “妹妹,你这是要去哪?”玉棠守在廊下,怒瞪着她。   ☆、第194章 一刻 “二姐,求您放过我这一遭吧?”玉梨哀求,月光底下,一张小脸上都是凄绝。 玉棠皱着眉头道:“我还要求你放过我,赵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般让我怎么嫁人?” 玉梨绝望地哭,像只受伤的小兽。 院门响了,赵义带着人冲了进来,对着玉梨就给了一巴掌,平时赵义再怎么不喜欢玉梨,也没有动过她一个手指,如今,是气急了。 “若不是你大姐发现不对劲,你是不是就要带着莽哥跟着严家的那个小子私奔了?”赵义气的手发抖。 他自认为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荒唐了那么些年,讨了几个小妾,结果……小妾和外人合起来给他戴绿帽子,害嫡妻,如今小妾生的女儿又要带着野种跟仇人的儿子私奔…… 赵义的脑袋里面都是马蜂。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莫过于娶了那么几个小妾了。 玉梨委顿地倒在地上,莽哥从梦中惊醒,哇哇大叫起来。 赵义越看越气,一脚对着莽哥的胸口踢去,玉梨连忙扑上前,抱住父亲的腿道:“父亲,女儿并不是要私奔,这不是莽哥的错。” 外面也吵吵着“抓住了,抓住这个小子了,”玉梨惊恐地看向父亲,李汤被父亲抓住了,还能有好吗? 早知道,她就不求李汤带她和莽哥走了,都是她害了他。 “父亲……求求您……放过他把,都是女儿的错……”玉梨哭的说不出话来,懊恼袭上心头,若是老老实实地呆着会不会好些。 玉棠在一旁怒声道:“三妹,你现在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外面的那个野郎君。”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你今日带着莽哥,不就是要和他汇合一起远走高飞吗?你明知道姐夫去了颍川郡查案子,明知道莽哥是严家的野种,你还要带着他一起走,你想做什么?”玉棠一句句逼问到脸上来。 玉梨答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玉棠对她无法抑制的恨意,恨不得她死了的恨意。 赵义怒极,反而不想再打她了,只对那些侍女和婆子道:“拉上到正院去。” 正院里也是灯火通明,已经睡下的林氏、洛嬷嬷、娇娥等人全都起身了,院子中间跪着衣衫褴褛的李汤,头发蓬乱,嘴角和脸上都是伤。 “李大哥,是我害了你啦,”玉梨见了心里难受,她没有想到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汤只是看着她和莽哥,并不说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娇娥坐在堂上,看着这个少年郎,和大表哥差不多的年纪,年幼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玩耍,如今,对方穿着布衣,狼狈不堪地跪在当中,一股复杂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 “汤哥,你为何要带着玉梨和莽哥走?你们打算去那里?”娇娥问。 李汤震了一震,若是可能,他一定不要让娇娥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他并不是要和玉梨私奔,他只是可怜和同情玉梨姐弟两,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还问什么?”赵义一脸的戾气,玉梨和严汤私奔这件事,彻底地让他丧失了理智,压制了多年的屈辱,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给我打,打死作数,玉梨,你在一旁好好看着,他竟然敢上门来偷我的女儿,打死不论,”赵义凶狠地道。 一旁的广哥吓得揉了揉眼睛,蹭到姐姐身边。 “且慢,父亲,您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吧,”娇娥看了看一脸固执的李汤,叹了口气,道:“玉梨,难道你就眼看着他死在这里吗?” 玉梨这才醒过神来,语无伦次地道:“你们打死了李大哥,我也不活了,我们不是私奔,都是我想离开这里,莽哥没有将来,我总归和他是一个母亲生的,相依为命,我不能看他这样。我求李大哥带我一起去西域,我们去西域做生意,让莽哥学着做点事,我求求你们放过李大哥吧,他只是想带我们去西域做生意,我们不是私奔。” “去西域?”赵义愣了一愣,他本以为这个女儿要背叛他,投靠严延年,将莽哥交到了严汤手里。 所谓的李汤不过是用来骗他们的苦肉计吧?严家筹划了多少年? “你这个傻子,他是真的去西域吗?若是把你们带到颍川,落入到了严延年的手中,你该怎么办?”赵义痛心疾首,恨不得这个女儿没有生下来过。 “他不会的,李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新夫人逼出来的,不出来就会死,他不会再回颍川了,他答应过我的,要带我们去西域,那里没有人知道莽哥的身份,没有人会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的生母,”玉梨连忙辩解,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一道一道地流下来,狼狈不堪。 林氏在心头叹息,娇娥只是看着李汤,赵成连忙上前去扯李汤,让他说话。 李汤挣扎,身上掉出来一卷软帛。 赵成拾起来,交给娇娥,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娇娥,小心符节令,我带玉梨、莽哥去了西域,望汝安好,李汤。” 娇娥顿了顿,问:“汤哥,这是你要交给我的吗?” 李汤点了点头,无奈地道:“娇娥,玉梨说的都是真的,我本来承诺在林家绣纺白干三年补偿我母亲的罪过,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如今只有一避了之,打算去西域做些生意,玉梨和莽哥过得日子憋屈,莽哥毕竟是我的弟弟,我想带他们一起走,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能好好的过日子,我没有想过和玉梨私奔。” 少年郎的语气非常诚恳,谁都能听得出来,他们之间并无私情。 玉棠见大家都在沉默,立即道:“三妹如今这个样子,还能怎么办?传出去的话和私奔有什么两样?我们赵家的女儿颜面何在,大姐,你可不能心软。” 洛嬷嬷的眼角跳了一跳,不由得失望地睇了玉棠一眼。 娇娥见父亲魂不守舍,便道:“今晚先各自安歇,明日再说罢。” 李汤感激地看了眼娇娥,若是旁人家,只怕就冲着他的父亲,都会一顿乱棍将他打死了事。 仇人之子,半夜带着女儿私奔,这就够他死了。 赵成领着几个僮奴带着李汤下去了,夏婆子和阿里将玉梨拉入了内室。 娇娥问她:“你为何不能像玉棠一般过日子?老老实实的,母亲又不会亏待你们,找个婆家嫁人了就好,父亲已经是二千石的高官,名列九卿,嫁到谁家都不敢小瞧了你去,你怎么这么糊涂?” “大姐,我知道您这是为我好,可我生母如此,没有人不知道的,我嫁入谁家,都会被人说,而且,你们都将莽哥当外人,他也的确是个外人,可是我不能,他还那么小,我带着他相依为命的长大,日后赵家怎么会让他好过?他既不能出来做官,又没有产业,连生意都做不了,长大过后难道给人做奴仆吗?我看不下去。” 这是姐妹之间第一次推心置腹。 娇娥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玉梨对莽哥确实一直都很好,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你现在如何打算?今日事发,难免不会被外人知晓,”娇娥又问。 玉梨心乱如麻,道:“大姐,我不知道,李大哥也是被我拖累的,我对不起他,你们千万别伤害他,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担。” 赵义这才醒过神来,大怒道:“你就跟丁姬一般,死不悔改的东西,今日我就成全你,让你和丁姬地下去团圆。” 娇娥连忙给林氏施了个眼色,林氏道:“行了,别怒了,她不懂事,你都当祖父的人了,也不懂事?” 赵义看着林氏,嘴唇颤抖着,说不出来话,林氏明白他想起了丁姬和严延年,玉梨和李汤又将这件事勾了起来。 “够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丁姬也死了……”林氏抚着他的背,轻声道:“这都是内宅的事,归我管,你别管了。” 玉梨看着嫡母和嫡姐,为了自己如此劝说父亲,眼泪又簌簌地掉下来。 第二日,再问李汤别的就问不出来了,李汤不愿意说符节令和父亲密谋的事。 杂货铺的老板早就关注到了李汤和玉梨的见面,苗公一直不放心李汤,安排了人手盯着,李汤的行踪都在掌握之中。 符节令找过李汤,接着是严彭祖,娇娥已经推测出来了个大概,第三日,娇娥命人将李汤和玉梨都带到正屋。 “汤哥,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也谢谢你没有答应你父亲和符节令做对不起林家和赵家的事,”娇娥命侍女给李汤面前的案几上摆上酒盏。 “你都知道了?”李汤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薄酒,一饮而尽,道:“我有这样的父亲,还能怎么样呢?子不言父之过,我只有一避了之,我既不能伤害你们,也不能告发父亲,就这样吧。” 娇娥点点头,大汉信奉孝道,出首父亲,的确很难有儿子能做得到。 “若是我的妹妹愿意嫁给你,你是否愿意娶她?”娇娥问。 玉梨吃惊地看着娇娥,这一刻,她不知道娇娥打什么主意。 “这……这怎么可能?赵家的女儿怎么会嫁给我?我不是严家的嫡长子,不会出来入仕,只能做个商户罢了,手里只有一点点小本钱,”李汤避开了玉梨憧憬的眼神。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个帮助玉梨的,他只是想大家都这么可怜,就顺手帮她一帮。 “可是,你这样让我的妹妹怎么嫁人,昨夜闹了那么一遭,父亲震怒之下,压根没有想到要将事情压下去,只怕玉梨要和你私奔之事早已经传出去了,”娇娥不耐地道。 “什么?”李汤蹭地站了起来,看着无助可怜的玉梨,喉头动了动,又叹了口气,跪在地上,道;“我该着怎么办?赵大人也不会同意玉梨嫁给仇人的儿子,都是我做事不周详,害了她了。” 娇娥淡淡一笑:“我三妹会暴毙,只是赵家有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无依无靠,到我家来投奔,叫做赵丽华,和你正相配,你俩成了亲,一起去西域吧,以后无事就别回长安城。至于莽哥,严家倒了,你们就来接,严家不到,我们也不会太过亏待莽哥,可要将他当做赵家郎君养着也是不可能的。” 玉梨脸上闪过迷茫,惊喜,她转过头,看着李汤,等着李汤说话,这一刻,她觉得很漫长。   ☆、第195章 人算 赵家三女儿得了急病,没捱几日就死了,是早夭,没大办。 这件事就像是太阳当空,下了几滴雨,地皮都没有打湿就过去了。 赵少府发现符节令在传达皇帝命令和调兵的凭证“符”和“玺”过程中出了差错,尤其是曾经发往西域都护府的兵符出了差错。 符节令被腰斩,全家流放敦煌郡。 赵义在符节令行刑前去看他,问他为何要与严延年同谋。 符节令慨叹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年和严延年合伙投资了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抢生意,严延年出了事,而我独存,心中一直惶惶不安。后来你做了少府,我又偏偏在你手下,想用自家的嫡次子讨好你,求娶你家的庶女,没料到你却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显然是心里还记恨着,严延年多次向我陈述利害,严汤又在林家绣纺做事……本以为是天赐良机,没料到,天要亡我。” 赵义摇头:“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我并不想与你计较,你却非要与我为敌。” 若不是你,赵家也不会死了个三娘子。 你也是罪有应得。 严延年得知符节令被腰斩的消息,心下打鼓,赵义果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赵义了,岁月无声地改变了很多人。 接着又恼羞成怒,连严汤那个小兔崽子他也已经无法掌控了。 当夜,严延年便开了严家的祠堂,正式将严汤的名字划掉,自此,严延年登记在族谱上的嫡子只有新夫人生的那一个。 严家的争嫡大战,到此落幕,人人都说颍川郡守夫人的手段高明,前夫人生的大女儿嫁去做妾,没有带走一点嫁妆,二女儿的病随时会要了性命,大儿子自行离府,现在已经被严家除了名。 严母后来才知道,为时已晚,严母三日不饮不食,严延年知道后,脱去冠履,在屋外磕头认错。 严母颤抖着声音道:“你受了皇上的恩典,才能独自在千里之外担任郡守,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教化万民,黄霸因为宽恕治郡,而做了京兆尹,你心中不服,接任黄霸担任太守不到两年,就杀了无数的人,天道神明,杀人太多的人必遭报应,老妪不愿在老年时看见儿子受刑被杀戮!老妪走了!回东海郡,等待你的丧期。” 又道:“汤哥你可以不认,免得你获罪之时还要连累那个可怜的孩子。” 任凭严延年如何挽留,严母都不再留下,而是启程回到了东海郡,眼不见心不烦,儿子也约束不住了,由他去吧。 张敞也写信给严延年,大意无非是,原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您却这般恣意妄为,会遭到惩罚的,希望不要在颍川郡大开杀戒,免得将来无可收拾。 严延年回信说,颍川郡被黄霸那个无知的老家伙用宽恕之道治理的非常松懈,所以他必须用严厉的惩罚来矫正。 张敞看了,叹气,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尽朋友的本分劝诫,既然不听,便绝交。 符节令腰斩,林天巡检归来,娇娥待产在即,赵家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玉棠脸上恹恹不乐。 因玉梨早夭,按礼法她应当为玉梨守一年的孝,虽然都知道玉梨没有死,但是她的亲事还是要耽搁一年。 洛嬷嬷看在眼里,对苗公叹道:“本来觉得玉棠这几年已经敛了心性,又乖巧懂事,可以为你讨要了来做媳妇,没料到,这个心狠着呢。” 苗公嘟囔道:“你们女人家就是心软,赵家的那两个庶女那个是善茬?林大人在路上都在抱怨,三娘子那样的就该打死,还巴巴的赔了嫁妆嫁出去,日后又不会当亲戚走动,这算什么事?” 意思是洛嬷嬷看上玉棠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还是娇娥好,心善,娶妻就要娶这样的,”洛嬷嬷叹道,“可惜,世上有几个娇娥呢。” 苗公也叹了一声,以前不觉得,眼下年纪大了,又和洛嬷嬷团聚,觉得洛家不止是他一个人,有种想要娶妻生子,将家族血脉延续下去的想法。 可是他的身份和年纪都有些尴尬,不是很好找到合适的妻子,洛嬷嬷又喜欢娇娥,想要和赵家将关系延续下去,就看上了玉棠。 照他说,和赵家、林家的关系只要不断,经常走动就可以了,他一心跟着林大人,怎么会和赵家生疏了呢? 林大人都要生儿子了,他也应当早些成亲,赶快生个小娘子,和林大人做亲家呀。 洛嬷嬷在玉棠身上失了望,再给苗公相看媳妇的时候就迅速多了,接着又看上了桑夫人的女儿。 桑夫人家境不错,夫妻恩爱,教出来的小娘子懂礼,心机也少,洛嬷嬷就喜欢这一款,苗公也喜欢,双方由赵家做媒人,敲定了婚事。 桑夫人曾经想将林天收做女婿,没想到林氏手脚快,眼下找了个年纪大许多的女婿,还在林天手下做事,心里不免有些酸。 桑大人安抚道:“林大人年少得志,岂是池中物?女婿跟着也是鸡犬升天,且年纪大,知道疼人,女儿娇滴滴的,不知人间险恶,又没有个林大人这样的表哥护着,嫁给女婿这样的,也算是良配了。” 听了这话,桑夫人的心气也就平和下来,的确,不是谁都是林天,可也不是谁都是娇娥。 娇娥见苗公的婚事有了着落,不免和林天二人经常打趣,苗公的老脸偶尔要红上几红。 林天回来之后,就忙着整理十几个郡府巡视的材料,也顾不上和娇娥甜蜜,只一心求着赶快交差,好守着小妻子生孩子。 娇娥的肚子越来越大,抱都抱不住了,偷偷地嫌弃自个丑,见林天忙着做事,顾不上黏糊她,心里委屈,大表哥一定是嫌弃她了。 每晚,林天守着娇娥睡下,再去厢房里继续整理案卷,可因为心中有事,就总是催着娇娥早点睡,快些睡。 娇娥觉得大表哥真是敷衍,心里气恼,偏别着劲就是不睡觉,两人为了这个闹了不愉快,林天又不忍心让她气恼到明日,只好在院子里转了转,心情好了些,才回来,问:“娇娇,你近来怎么总发小脾气,日后,孩子生出来了,你再这样怎么做母亲?”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娇娥听了心里更加不喜,泪眼汪汪地道:“我还没有生孩子,你就嫌弃我了。” 女人孕期总是心情变幻莫测,这个岳父早就说过了的,好友赵彭祖也传授过经验,只是林天没明白过来,怎么就叫嫌弃了呢? “我怎么嫌弃你了,娇娇,我每天再累都守着你和孩子睡了,才去整理案卷,”林天也委屈,娇娥的眼里就只有大肚子,对他回来也淡淡的,这一阵子又总是闹莫名其妙的小脾气。 他虽然和娇娥一起长大,但也搞不明白娇娥的小心思了,这种感觉真不好。 “你嫌弃我肚子大了,丑了,哄我睡觉也这么敷衍,”娇娥吸着鼻子,两眼含泪地控诉。 林天晕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简直没有办法了,一个说没有嫌弃,一个说就是嫌弃了,闹到了二更时分,两个人谁都不让谁。 直到洛嬷嬷来,训斥了两个人几句,才算完。 洛嬷嬷走了,夜已深,林天也没有心思再去整理案卷,搂住娇娥,亲了一口,表示和解,“大表哥不嫌弃你的大肚子,一块睡吧,嗯?” 娇娥挣不开,又怕动了胎气,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巴,躺在林天怀里睡去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呼吸沉稳。 林天突然道:“大表哥想快些给严延年定案,在娇娇产前把事情做完,好陪娇娇生孩子么?” 就感觉到怀里的娇娥身体动了一动,低头看去,娇娥的嘴嘟的没有那么高了,虽然没有回话,但林天松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娇娥又喜滋滋的,话又多,像个喜鹊一般。 好妻子又回来了。 林天叹口气,事情总是做不完的,陪妻子才是最重要的,他索性只看颍川郡的案子,其他郡都朝后排去了。 如何将严延年搞倒,这真是一个难题。 严延年是个聪明能干之人,在政事上很精明,林天走了这么多郡,觉得没有几个郡的郡守能够比得上他。 他的性情过于凶狠,上任的第二年就暴露无遗,起初还吸取了之前做平陵县县令的教训,并没有改变颍川郡的政令,百姓们都觉得很高兴,都感觉好像黄霸并没有离开颍川郡一样。 可是到了第二年,严延年就不愿意再忍着了。 作为一个很有想法,很能干的人,宦海沉浮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等了这么久才能成为一个郡的太守,可不是就这样混吃等死的,他要让颍川郡的百姓们自此都忘掉黄霸是谁。 严延年这么有大志向,很快就将颍川郡改动的面目全非了。 他天生对于豪强大族内心愤恨,并将这种倾向代入到了郡务的管理之中。若是贫弱的人犯了法,严延年就会更改讼词无罪释放,若是豪强,严延年就要想法子逮捕并且定罪,定的还不轻。 当这样的郡守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之后,郡吏们都变得无所适从了,他们觉得该死的,严延年马上放出去,他们觉得不该死的,严延年一定要处死。 而且严延年擅长写讼词,所以举报到了黄霸和赵广汉处,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办过的案件,文案都非常的缜密,和大汉的律令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错处。 因为拿不着错处,形势越来越糟糕,到了最后,严延年开始阴谋诬陷身边的郡吏了,若是属吏一点错误没有,对严延年忠心耿耿的,严延年就对他们像对儿子一样,但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 严延年特别善于写狱辞,又擅长隶书,将所想杀的人都列好了,奏章写成放着,没人知道。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不管消息正确与否,严延年立即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将人杀死,快捷得像一道闪电。 冬季,严延年曾经传令郡中各县将囚犯汇集在郡府,判杀头之罪,那一年的冬日,流血数里,颍川郡的百姓都称他为“屠伯”。 这和黄霸完全是两个极端,众人敢怒不敢言,活得战战兢兢。 林天去颍川郡走访,白日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谁不害怕“屠伯”的报复?到了夜里,在驿站的门口收到无数的信简,都是举报和揭发严延年的罪行的。 严延年也知道林天不会买他的帐,一心期望着符节令能够和严汤两人将赵家和林家搬到,但是迟迟不见动静,最后符节令犯错被腰斩,严延年又调转了目标,想将女儿严若雪许配给苗公。 苗公自然拒绝。 严延年怀恨在心,林天和苗公二人刚走,弹劾林天和苗公的折子就上了邮车,朝长安城驰去。 自然这弹劾奏章一点用都没有。 反倒是林天在其中找到了攻击严延年的法子。   ☆、第196章 天算 与娇娥这番闹腾,林天意识到娇娥怀着孩子,小心眼多的很,自个应当多陪陪表妹才是,可他也想在表妹生孩子之前就将严延年这个仇人灭了。 以前还不觉得,自打林天有了孩子之后,想法就多了,他想给娇娥和孩子们一个安定的家,而为了这个目标,狡诈多计的严延年就必须要死。 若是严家有其他人不服,林天会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至于张家,张延寿已经得了癔症,余者皆不足为虑。 到了晚间,林天索性将一大捆的竹简抱进了寝居,搂住娇娥一起看案卷和折子。 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林天想,天知地知,他知她知,不说出去就是了。 娇娥不觉枯闷,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以前她就经常看经史子集,这些案卷都可以当作是故事来看。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和大表哥说上几句。 小夫妻两个在灯下挨在一起看案卷,滋味还挺好。 林天嗅着娇娥身上的体香,心下暗悔,早知道就早这样做了,何苦丢下娇娥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他半响不言语,娇娥问他,“大表哥,怎么了?可是乏了?” 林天回过神来,“严延年在颍川郡做了这么多的事,有好有坏,百姓们有喜欢的,有憎恨的,恨他的恨不得他去死,喜欢他的却也不愿意用命来保他,这个人杀戮太过,但是在案卷中却又找不到错漏,真是难办。“ 娇娥想起前世严延年在河南郡做太守,也是杀戮太过,但最后他并不是死于此,而是死于父亲的上告,上告的内容据说有十条,父亲为了让皇帝相信,自行入了诏狱,在狱中自杀明志,皇帝才相信,派廷尉彻查严延年,最后以大不敬罪腰斩于市。 前世父亲作为丞相府的属官,到严延年管辖的河南郡巡视,究竟是为什么回来之后冒死都要举荐严延年? 而在这之前,父亲一直都将严延年视为知己,且两人娶了李氏堂姐妹,又是亲戚,父亲甘愿做严延年的梯子多年,后来却反戈一击。 当时父亲从河南郡回到家里,只是坐了一坐,洗浴一番,看了看几个孩子,就自行到诏狱去了。 然后,便传来消息说父亲在狱中自杀了,那时她才懂得,父亲回来焚香沐浴是为了让死前身体洁净。 不带衣物,是心存死志,不必再替换了。 娇娥喃喃道:“大不敬之罪,只要皇上相信她有罪,他便有罪。” 林天两眼冒光,捧着娇娥的小脸,美滋滋地道:“你可解了我这段时日的困扰了,娇娥怎么就嫁给我了呢,我林天真是有福气,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好事修来的。” “……哎呦……去你的,轻一点,孩子踢我了……”娇娥嗔道。 林天立即傻兮兮地盯着娇娥的肚子,一脸的惶恐和紧张。 娇娥忍不住“噗嗤”笑了,“傻样,孩子经常这样,洛嬷嬷说这是孩子在和父母打招呼呢。” “额……这是儿子赞同父亲说的话呢,”林天回过神来。 “……”娇娥抿着嘴笑了。 瞧着冒傻气的林天,娇娥心想,我两能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修来的,但今生,我们一定要多做善事,修下辈子,下下辈子。 林天得了主意,去找了在做御史大夫的于定国,“外公,这个您最拿手,严延年的讼词写的太严丝合缝了,一点问题都查不到,可他真的让颍川郡的郡吏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做这个事,不光是为赵家和林简爱报仇,也是解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于御史本来还有些犹豫,若是皇帝知道廷尉府和御史府合起来对某个大臣下手,那么御史和廷尉的项上人头就难保了。 可严延年的确是心腹大患,据说最近又攀着严彭祖,向戴长乐和太子示好。 再拖下去,让他得了势,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见了林天提供的案卷和颍川郡人的举报信,于御史有了想法,和林天两人嘀咕到很晚,直到快宵禁了才放外孙女婿回去。 娇娥嘟着嘴道:“大表哥,外祖都不疼我了。” “……”林天哭笑不得的捏着娇娥胖了一圈的小脸,怎么越来越爱吃醋了,连于御史的醋都吃上了。 “没有,外祖叫我去不过是叮嘱怎么好好照顾他的宝贝外孙女和曾外孙。” “叮嘱到这么晚?”娇娥噘着嘴,才不信! “是啊,”林天笑嘻嘻地碰了下小夫人的额头,“严延年快要倒霉了,你高兴不高兴?” “当然高兴,”娇娥搂住林天笑的开心。 于御史向来是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绝。 他先找了丙吉通气:“听说自从黄霸走了后,颍川郡民众的怨言很大,不知道丞相有没有听说这件事。” 丙吉一向认为官员的管理,自然有相应的考核记载,这些都是丞相府属官们该做的事情,他作为丞相就不需要去管了。 如今听了于御史的话,知道并不是空穴来风,便问:“究竟怎么回事?” “听说严延年在那里杀了许多人,以前还是杀豪强大户,如今连郡吏都开始下手了,若是从案卷上看,并无什么问题,但是从另一面想,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可怕了。这一年来,颍川郡的郡吏死了十之有二,若是再这样下去……” 丙吉吓了一跳,任是谁都不敢想还有这样的事。 郡府里的属吏大都是当地人,升降都由郡守说了算,杀郡吏虽然也需要上奏章,但是只要说的属实,丞相府也不会管的,谁会注意到具体的数量呢。 严延年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黄霸当年不识人,还是说黄霸在养奸,导致在严延年眼中这些人都有问题,到了必须要死的地步了? 黄霸是长者,比较迂腐,管理颍川郡是用宽恕之道,郡里一向教化的很好,正因为此,皇帝才非常器重黄霸,将他调任京兆尹。 黄京兆尹在管理长安城还用的是颍川郡的那一套,并不是很适合,但丙吉瞧着也没有到完全泛滥的地步,只不过长安城的游侠和盗贼不服黄霸,开始蠢蠢欲动了。 对付那些盗贼自然要用重典,不能用教化。 黄霸弱就弱在这里,而且又喜欢讲男女大防,让长安城的居民们,分男女而行,闹了许多笑话。 但也仅此而已。 说来说去,只能说严延年嗜杀。 郡守嗜杀是件大事,即使是抓不到错漏,也不能允许这样下去,长此以往,百姓会反的。 丙吉的脑门上都急出来汗了。 于御史还道:“严延年将犯罪的贫苦人都开脱了罪行,该死的不死,若是大族中有人犯了点不至死的错,严太守也会让他死,现在整个颍川郡,穷人不想富,富人过得战战兢兢,宁愿被人敲诈勒索,也不愿意去报官。” “……”丙吉道:“严延年怎么……” 不可理喻。 严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严母教子有方在东海郡是出了名的,五个儿子都是高官,丙吉是个相信声望的人,想着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声望,严延年必然不会差到那去。 可如今。 “廷尉府的人到了颍川郡去巡查冤狱错案,什么都没有查到,严太守的笔墨功夫十分厉害,对律法深有研究,只是到了晚上,左廷监和廷尉平住的驿站里堆满了告密的信简。” “左廷监大人是我的外孙女婿,来找臣拿主意,臣若是出面弹劾严延年,必要给您先通个气,免得……” 丙吉是个有长者之风的人,立即道:“不能如此,以后御史大人会被有心人诟病的,廷尉与御史之间若是……不如,我派丞相府的属官下去巡视,如今几个郡的蝗灾严重。” 于廷尉见目的达到,便回去了。 第二日,丙吉便派了几个丞相史,去各郡巡查蝗灾的情况,专门指了桑大人前去巡视颍川郡。 桑大人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他当然知道自己该站在谁那一头,去了颍川郡之后,严延年热情款待,彰显太守的威风,昔年,被桑大人和耿大人两人帮着赵义逼债,是何等的落魄,如今全都要弥补过来。 到了晚间,桑大人果然又收到了许多举报的信笺。 几日后,桑大人觉得巡视的差不多了,打算告辞,晚间设宴,严延年送了桑大人许多的礼物,又问:“桑大人觉着颍川郡怎么样?” “自然是很好,”桑大人恭声回答。 “黄霸那个人只会做长者,看把颍川郡管成什么样子了,听说他到了长安城,也是管的乱七八糟,若是将长安城交给我来管,只怕比现在的颍川郡还要干净许多,”严延年得意地道。 桑大人全都记下了。 回到长安城,丞相府的属官弹劾颍川郡太守的奏章就传了上去,列举了严太守在颍川郡做的几件大事,杀了多少人,其中多少盗贼,又有多少郡吏,并说严太守对皇帝的任免有怨望。 接着又有一名叫做栗氏的妇人,声称严延年在平陵县做县令时,县中挖掘铜矿的大户产生了争斗,严延年将他们全都封在矿洞中,因春洪矿洞坍塌,死伤无数。 有两家就此绝了户,他们大伤元气,也无力再和官府抗衡,自此全部都流落到了荒山之中。 这几件事情一出来,朝野哗然,皇帝向来看重太守这个职位,给予太守很高的管辖权力,因此太守的品德就非常重要。 若是太守无德或者嗜杀,对于一方的百姓来说,就会认为朝廷无德或者嗜杀。 这对于大汉的基业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是太守个人再如何敏捷能干,才高八斗都无法挽回的。 严延年一家就此被投入了诏狱。   ☆、第197章 生子 严彭祖知道大哥一家落入诏狱,四处奔走,想尽办法也没有将严延年捞出来,冷言冷语倒是听了不少。 尤其是赵广汉,以前还挺佩服严彭祖的学识,礼让有加。 后来儿子赵彭祖和林天走的近了,赵广汉知道他的事情多了,便不那么敬重,有次甚至问他:“你哥哥知道要活命,那些被他杀死的郡吏难道不想活命吗?罪不至死的都死了,该死的难道还会留着到正旦吗?” 严彭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谁叫严延年是他的大哥呢? 母亲也早在家信中叮咛过,若是能让大哥好过些就想点办法,大哥犯了众怒,命不久矣。 家中老母都知道的事情,他那能不知道。 可谁让他只是太学的祭酒、太子少傅呢,并没有多少实权。 众人只是敬重他为太子之师,日后会被称之为帝师,可他心里却清楚,太子对她并不亲密,日后为了好名声不会苛待于他,但也仅此而已。 以前疏家叔侄的下场,他牢记在心,丝毫也不敢过于影响太子的心智,太子对他也大多是询问典故,修身方面多问夏侯太傅。 难道就这样看着大哥走上黄泉路? 和他一样着急的是林天,娇娥快要生了,林天想早些完结这件事,可是天不从人愿,到娇娥生子的那一日,严延年该如何发落都没定下来,皇上还在裁夺。 清晨,当第一道阳光照进尚德里林家的院子时,娇娥终于结束了几个时辰的折磨,浑身上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生了个小娘子。 娇娥生完,林天的腿都软了,坐在娇娥的产房门外,就是进不去。 赵义跺了他一脚,道:“莫不是生了个小娘子,你还嫌弃上了。” 林天哆嗦着嘴唇,“姑父,岳丈,您可别乱说话,叫娇娥听见了可不得了,我这腿软了,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就像是自己生了孩子一样。” 洛嬷嬷笑着给林天灌了一碗糖水,“娇娥刚喝过,搽了搽身子。让她睡下了。你也歇息歇息?” 林天在门槛外坐了半个时辰,才有劲去看娇娥母女俩。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躺在产床上,林天幸福得眼泪流了一脸。 瞧着他那样子,夏婆子哄他:“娇娥还要睡一阵子呢,您去衙门回来可能才能醒。” 林天并不移开视线,“没事,衙门请假了,我在这里坐坐。” 夏婆子笑嘻嘻地走了。 等到娇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她太累了,又疼,见林天胡子拉碴地趴在一边睡觉,便伸手去戳。 林天抓住她的手指,“都当母亲了,还这么调皮,还疼不疼?” 娇娥轻轻摇了摇头,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生孩子这么辛苦,若是大表哥能生孩子就好了。 “我们的女儿长得很好看呢,”林天献宝一样,让乳母把孩子抱来,娇娥没醒的时候,孩子已经喂过一道奶了。 “真丑,”娇娥嫌弃,怀胎十月,为什么产下这么丑的小东西,小娘子像是听懂了母亲的话,“哇”地张开嘴就哭。 娇娥的头就要炸了。 夏婆子连忙进来,问:“夫人醒了?喝些鸡汤补补吧,也该吃点东西了。” 娇娥点点头,好像真的饿了,一旁林天抱着小娇娥哄来哄去,夏婆子看了真觉得好笑。 “夫人越来越娇气了,还嫌弃孩子丑,都是林大人在带,”夏婆子给阿里说。 一旁林氏皱着眉头,“真是该打呢,生了孩子越发不像样了,若不是天哥,谁能受的了她。” 等林氏带着广哥和霸哥来了,一见林天正在给孩子换尿片,气更不打一处来,道:“娇娥,你怎么能让天哥做这些。” 被母亲抓个现行,娇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大表哥喜欢,都不让乳母做这些事,喜欢带孩子不好吗?这样女儿才会和大表哥亲。” 林氏恨得戳了娇娥一指头,道:“我才回去歇了会,一个眼错不到,你就出幺蛾子,欺负天哥。” 娇娥还没有说什么,林天先护上了,“姑母,您可别戳她啊,坐月子呢,金贵,别把娇娥脑门子戳疼了。” “……”林氏懒得理他两,摇摇头,去厨房了。 娇娥闻着身上一股子汗味,心里更烦了,嘟着嘴不说话,林天瞧着她那样,抱着女儿过来亲了一口,道:“想什么呢?” “不想再生孩子了,好疼好麻烦,”娇娥直抒胸臆。 林天苦着脸道:“总得给孩子生个弟弟吧,要不日后出嫁了,谁在娘家护着她呢。” 娇娥犹豫着答应了,又讨要保证:“你说的,只生一个弟弟,” “嗯,”林天信誓旦旦地点头。 谁知道,二十年后,娇娥还在生孩子呢,男人的话,即使是林天,也一样信不得。 等到娇娥出月子的时候,严延年的案子才审判下来,判秋后腰斩于东市,家人流放敦煌郡。 出月子这一日,娇娥所有的衣服腰身都紧了,夏婆子和阿桂被使唤着改来改去,咕嘟着嘴,也不敢说话,怕把娇娥的奶气回去了。 林氏摇头不说话,真是够了,女儿越发爱使小性子了。 见夏婆子等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林天问明了情况,晚上说了一堆荤话,再三保证,娇娥方才喜滋滋的又放了放衣服。 第二日,打扮的漂漂亮亮地抱着小娘子在满月宴上亮了相。 赵彭祖见了娇娥,水粉的脸蛋,白里透红,像是粉玉一般,刚生了孩子,身段迷人,整个人美艳的不像话。 襁褓里的小娇娥,也是粉团团的,看到了母亲,就能猜得到女儿长大后惊人的美丽。 “不如我们给儿子定了小娇娥吧?”赵彭祖宴后征求萧美君的意见。 “……”萧美君有些犹豫,赵彭祖长得只能算是方正,儿子以后长相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小娇娥的美丽,众人都可以预期的到。 娶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回家,真的好吗? “是不是太早了点?等孩子长长再说,”萧美君找了个话题推搡开,“你和林天这么好,若是两个孩子合适,近水楼台先得月,跑不了你的。” 另一边,许嘉郁闷极了,冯二娘子就算是现在娶进门,马上怀孕生孩子,也来不及求娶了。 但愿,娇娥还要再生个小娇娥。 林天把小娇娥恨不得绑在身上,事事都摆在前面,娇娥有时候都要靠后。 娇娥很吃味,问:“你怎么这么疼她,都宠坏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淡淡的酸意,为什么都不来宠宠我呢,有了女儿就把我丢后面去了。 “才不会呢,你小的时候,我也小,都忘掉你什么样子了,现在看看,真觉得可爱极了,小娇娥和你太像了,都一样娇气,”林天嘟嘟囔囔。 “哼,等我生了小林天,再看你怎么解释。”娇娥心中暗道。 广哥像个小大人一般,给霸哥悄悄咬耳朵:“女人真可怕,你看姐姐,连小娇娥的醋都吃,” 霸哥挥挥手,惊讶地道:“难道小娇娥不是姐姐生的?姐姐在骗姐夫?姐夫好可怜,以后姐夫发现了会打姐姐板子吧?” “……”广哥想,这个弟弟太笨了,一点都不懂广哥的心。 广哥是害怕啊,若是娶个媳妇也要这么折腾…… 从此,广哥很少提存钱娶媳妇的事情了。 大人们都以为广哥懂事了,知道害羞,不好意思问。 林家添了人口,林晖派人送了许多宝贝来,这可是林家的第一个孩子,金贵的很,如今林晖长了见识,送来的东西更加的精巧贵重。 娇娥嘟着嘴,和林天两个人给女儿登记造册,林立在一旁逗侄女,越看越喜欢,大哥真是下手狠准稳,太有先见之明了,娶了娇娥,连侄女都这么好看。 小娇娥的名字一直没有起出来,林晖觉得自个学识不够,催着赵义取名字,赵义不敢自专,又请于御史起名字。 几个人信来信往,把邮车的马都跑断了腿,也没有定下来。 林家为了孩子而兴奋,严家却气恼不堪。 新严夫人在确认严延年必死无疑,自个也要带着孩子流放敦煌郡之后,大吵大闹,嚷出一个事实来,那便是,她生的儿子不是严延年的种。 “那么老,又那么丑,若不是看上他有个官位,我怎么会嫁给他?”新夫人不管不顾了,现在可不是要脸的时候。 严延年在相邻的狱中,听得咬牙切齿,他起初以为这个女人是想把儿子解救出去,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赵广汉声称不能偏听偏信,让严延年的幼子和严延年在狱中滴血认亲,两人的血果然不相容,但是这样也只是白白给严延年增加羞辱感罢了。 孩子已经落在了严家的家谱上,严延年也拒绝给新夫人一封休书。 整个诏狱里的犯人都知道严延年被新夫人带了绿帽子。 严延年想起和栗氏生的孩子,求弟弟帮忙去找。 过了几日,栗氏来看他,流着眼泪道:“严延年,你也有今日,本来我和荣畜一对恩爱夫妻,只因为你,被害的阴阳两隔。实话告诉你,你早就不能生孩子了,你下药逼我委身于你,我就给你下了绝育药。那孩子是荣畜的,他姓荣,你们严家别再来打扰我们母子,世间因果皆有报,这是你的报应。” 听了栗氏的话,想想被除名的严汤,放在赵家养的莽哥,严延年的眼角湿润了。 他的大女儿在张家做妾,不肯原谅他,二女儿有恶疾,经不住这番变故,早已死在颍川郡。 赵家怎么会好好待那个孩子,而他的嫡长子被他一手毁了。 严延年像只被斗败的公鸡,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第198章 修仙 直到行刑的那一日,严延年都没有开过口。 清晨起身,有人将他的头发梳起来,刷上浆糊,再在背上捆上标明身份的纸板。 严延年知道时候到了,他闭上眼睛,坐上囚车,来到东市口。 一群百姓们围着看热闹,他跪在圈中,等着时刻一倒,便被拦腰一斩。 人群中,他看到了穿着丧服的弟弟,还好死后有人为他收尸。 有人轻轻递给了他一碗断头饭,做的极为丰盛,并不像是狱中的例食,严延年抬眼望去,喜极而泣。 眼前站着的是儿子严汤,一边还立着一个年幼的小娘子,身量尚未长成,却已经梳着妇人的发髻,手上还牵着一个白白净净,长着鹰钩鼻子的小郎君。 严延年渴望地看着儿子,希望临终前能听儿子唤一声父亲。 可是严汤唤不出口,看看时辰快要到了,严彭祖催促道:“汤哥,父子没有隔夜仇,你有什么要说的,快点说吧,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汤轻声道:“我……我已经和赵家的三娘子成婚了,赵家知道您的案子定了下来,同意我带走莽哥,您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莽哥的。若是有来生,您好自为之吧。我会替您和母亲多做善事的。” “汤哥……”严延年老泪纵横,他现在又暗自庆幸将严汤从族谱中划去,儿子不必受他的影响,也不用去敦煌郡流放。 “我日后不会入仕,也读不进去书,做个生意人挺好的,西域那边一年跑几回,贩去的鱼销路很好,都是林立教我的,我和玉梨以后会好好过日子,只是孩子日后就姓李了。” 玉梨伏在地上,给阿翁施了一礼。 严延年哽咽着吞下一口饭,嘶哑着嗓子道:“汤哥,玉梨,你们都是好孩子,这样也好,以后好好过日子。莽哥不懂事,你们好好教他就是,以后有机会的话,经常去看看你祖母,她很惦念你,知道你出走以后,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睡觉,日日痛哭。赵家……赵家的确没有对不起我,你要好好待玉梨。” 李汤眼中流下泪来,也不应声,只对着莽哥道:“你叫父亲罢,这个才是你父亲。” 莽哥脸上流露出害怕和不安,抬头看了看玉梨,又看了看一脸渴盼的严延年,双唇颤抖着,就是发不出那两个字来。 一旁行刑官过来道:“闪开闪开,时间到了。” 刀光闪过,严延年临终之时,眼睛还睁的大大的,严彭祖抱头疼哭。 玉梨掩住莽哥的眼睛,不敢让他瞧。 李汤叹了口气,轻声道:“父亲,你好好去吧。” 严延年的眼睛这才闭上。 颍川郡太守的位子空出来了,刘询思虑再三,和丙吉商议了一番,将黄霸又调回了颍川郡做太守。 刘询已经认识清楚,黄霸这样的长者太守,不适合管理长安城这样的大都邑,长安城的百姓见多识广,不容易被教化,又有许多盗贼和游侠。 张敞又激动起来了,京兆尹的位置势必会从他和萧望之中选一个。 萧望之是大儒,但是却没有多少处理郡务的履历,而他做了多年的太守,从这个方面来说,他优越于萧望之。 从政务上来说,扶风郡因为有平陵县这样的珠玉在前,临近的几个县依样画葫芦,虽然没有平陵县弄的这般好,产出也还是提升了不少。 冯翊郡就要差那么一点点,虽然也是沿用着林天的模式。 归根结底,张敞有平陵县这个大秤砣在手,在业绩这杆秤上,占了大优势。 果然,最终张敞收到了调令,调为京兆尹。 张敞梦想了这么久,终于实现了。 上任途中,张敞特意路过冯翊郡,笑嘻嘻地安慰萧望之,机会还在后面。 萧望之立即觉得不爽了,他瞧不上的赵广汉,做过京兆尹,更瞧不上的张敞,也做了京兆尹。 皇帝这是欺人太甚。 萧望之又生病了。 这一次,皇帝没有派人来安慰他,萧望之讪讪地又自个起来做事了,郡里堆了许多事,总不能因为这个丢下不管。 那怎么对得起喊他萧青天的百姓们呢。 张敞走了之后,右扶风的位置也一直高悬着,事务都由郡守府中的长史和功曹代管。 刘询一向对二千石的太守非常看重,认为百姓们都是通过太守来认识朝廷的,这一次,严延年的事件对他触动很深。 眼下,在刘询眼中适合做太守的人选很少。 时光冉冉,赵老将军结束了他在西羌的屯田戍边,西羌那些流亡在外的部落,一个个的都投降了,经过了那样的颠沛流离之苦,个个都不愿意再反叛打仗了,重新洗心革面,跟着大汉的军队学种田,学养蚕。 林晖的织室都忙不过来了。 西域边境,地域辽阔,人烟稀少,物产却极为丰富,赵兴和赵老将军又向朝廷上了奏章,建议朝廷发下诏书,让一些犯了轻罪的犯人可以选择迁徙到边境来顶罪,若是平民自愿前来,可以补给土地若干,钱若干。 丙吉非常赞同这个提议,推行的很顺畅。 赵老将军自个又上了道奏章,声称年纪大了,恐怕大限将至,他不想死在西域,想回朝来。 刘询动容,又对儿子抱怨:“这老东西,朕早叫他回来,他不回来,如今又来说这些话。” 刘奭笑嘻嘻地道:“赵老将军虽然年纪老大,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朝中也是独一份了。” 刘询沉思了一会,命弘恭代笔批示,“一把老骨头,早该回来了,庆功宴都准备了好几年。” 赵充国终于愿意回朝了,大家相互提醒,忙忙收拾了一番,准备迎接赵老将军上朝找茬。 可赵充国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一回到长安城,吃了皇帝给摆的庆功宴,总结了这几场战事的经验,召集儿孙们训诫了一番,就去了,去的喜乐安详。 刘询下旨厚葬,赐金五百斤,又封赵充国的大郎做大司马大将军。 赵充国的大郎早都得了父亲的话,怎么都不肯接受,又说许延寿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刘询也不再坚持,封许延寿为大司马大将军,又派赵充国的大郎去了扶风郡,担任右扶风。 丙吉感慨万分,也提出辞呈,说他也和赵充国差不多老了,想辞官回家含饴弄孙。 刘询百般挽留,最后不得已赐金千金,御驾一座,送别了这个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臣。 萧望之被耀升为丞相,兼太子太傅。 自此四海升平,朝中无事。 朝臣们突然发现,刘询有了一个新的喜好:修仙。   ☆、第199章 尚主 皇帝要修仙,是朝堂中的大事,群臣震恐。 有人觉得机会来了,准备搜罗各地的方士,献给皇上。 有人已经搜肠刮肚地准备写万字谏言,准备劝谏。 昔年,武帝打败匈奴,四海升平,无事可做,一心想学黄帝成仙故事,许多方士都冒充是神仙弟子,吹嘘能帮助皇帝见到神仙。 当时的术士之中,数少翁、栾大和公孙卿最为出名。 起因是武帝宠爱的王夫人死了,齐国人少翁自荐有召唤鬼神的方术,在夜里招来了王夫人的鬼魂,武帝在帷帐中遥遥相见,以解相思之苦。 武帝便心生成仙之念。 少翁被封为文成将军,又建议武帝兴建甘泉宫,招请天神,可是请了一年也没有招来。 武帝发觉上当,就将少翁杀死,对外宣称少翁是不小心吃了马肝被毒死的。 接着,又听信巫医的话,在甘泉宫里请神灵。 神灵忽来忽去,来时肃然有风,总是藏身在帷帐之中,每每说些普通人都知道的话,武帝会将这些话全都记下来,没事就一个人揣摩,内心非常高兴。 武帝想世上还是有神灵的,有些后悔杀了少翁。 再接下来,乐成侯丁义又推荐了方士栾大,说栾大和少翁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栾大声称经常往来于大海和陆地之间,见过各位神仙,但是神仙认为他地位低微,不配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他的师傅曾经说过,只要心诚,黄金可以练成,黄河的决口也可以堵上,长生不老之药也可以得到,想见神仙也不是难事。但是他不想跟随少翁的后尘。 武帝就骗栾大,说少翁是吃马肝死的,只要栾大能够让他得到长生不老的药方,什么都可以舍弃,为了展现真心,他甚至将女儿长公主嫁给栾大,送黄金十万斤,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还经常亲自去栾大家中看望,生怕供奉不足。 可是到了后来,他派人跟踪栾大,发现栾大没有入海去求仙,而是进了海边的山上祭祀,就立即将栾大处死。 诸如此类的事情,怎么都说不完。 公孙卿比他们都聪明的多,只是经常说在各地看到了神仙的踪迹,一会在河南的缑氏城上看到了神仙的脚印,一会在东莱山上见到了神仙,武帝一会儿去东海祭祀,一会儿去泰山封禅,又担心道路太窄了神仙不愿意来,忙着扩建道路,兴建高楼,可是神仙始终不来。 武帝后来厌倦了,可也快死了。 在未厌倦之时,武帝每年到各地巡游祭祀,经常有郡守匆忙不及准备皇帝随驾人员和马匹的用度,而畏罪自杀。 武帝压根不在乎,沉迷得到了说出,若是能够像黄帝一样成仙,抛弃妻子儿女就如同破鞋一般,没有什么不舍的话。 对于认真做事的官员来说,这是一场浩劫。 对于想冒险求富贵的术士来说,这是极好的机会。 刘询难道也开始步他家老祖宗的后尘了吗? 正是因为信奉术士,武帝身边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和太子之间越来越疏远,以至于太子多次被武帝身边的郎官诬陷。 一次两次不算什么,次数多了,就中了计,最后卫氏一系只剩下了刘询。 想想武帝和卫太子,想想刘询和刘奭,这其中有太多相似之处。 萧望之忍不住就要劝谏,却被赵广汉拦住了。 赵彭祖如今在宫中已经升迁至中郎,再历练一段时间,就可以去郡里做长史。在皇上身边伺候,当然明白皇上的情况是什么。 听了亲家的话,萧望之决定忍忍,当今太子,深得民心,若是动摇,则会伤国之根本。 刘询见儿子大了,身边也有了喜爱的人,他没有什么事做,平复西域也已经完成,国内富强,年轻的皇帝还正当年,就只等着抱皇孙。 这是一件特别消磨人志气的事。 可能够看到儿子长大,子承父业,这志气消磨了就消磨了吧。 有了皇长孙,刘奭的太子之位便坐牢了,没有人可以取代,即便刘奭早夭,也有皇长孙承袭皇位。 刘询急着抱皇孙,这是为了刘奭,也是为了许家。 太子府中的妃嫔,按制有太子妃、良娣、夫人三阶,刘询说那位妃嫔能够先生下皇孙,便会被封为太子妃。 刘奭年少情深,只喜欢司马良娣一人,可司马良娣迟迟不能生子,刘奭为了让司马良娣能够坐上太子妃之位,日日独宠。 此举招来了太子府中姬妾们的愤恨,司马良娣年纪轻轻便生了不知名的病,到了最后,形销骨立,太子也不厌弃。 但这样的深情还是没有留住司马良娣的命。 司马良娣在死前对刘奭说:“我还这么年轻,并不是病死的,一定是其他的夫人们嫉恨我,诅咒我至死。” 刘奭痛哭多日,悲愤成疾,谁都无法劝解,他发下重誓,今生再也不碰太子府的这些夫人们。 刘询又急又悔,仰天长叹,想起了他和许平君。 当年他对许平君不也如此吗?这个儿子果然像他,只是…… 父子二人都痛失所爱,刘奭发誓不再碰这些女人,而刘询却想起了被废在上林苑的昭台宫的霍成君。 刘询下旨,迁霍成君去云林馆,厌恶之心溢于言表。 霍成君在昭台宫等了十二年,等来的是更惨的结局,接到这份旨意,她终于死心自尽。 刘询又下旨,将其葬在昆吾亭东。 自此之后,刘询一边安慰刘奭,一边想修仙,希望能够再见许平君一面。 众位朝臣说什么的都有,只有戴长乐非常了解他的心情,到处打听能够招魂的方士。 刘询开始像武帝一般巡游,第一次去了甘泉宫,祭拜天神,过个三个月,又去了河东郡,祭祀后土神,听说益州有金马神和碧鸡神,可以通过祭礼请到,就派林天携带皇帝符节去寻找。 林天已经从左廷监升任为议论朝政、评定是非的中大夫,秩俸千石。赵广汉和萧望之多次说林天已经具备了做太守的能力,但刘询就是不同意任用林天。 接到了皇帝的旨意,林天苦着脸回到了家里,娇娥正在给午睡的儿子摇扇子。 , 洛嬷嬷和林氏将她的身体料理的极好,瓜熟蒂落,孩子就生出来了,生第二个比生女儿要快的多。 娇娥年纪小,恢复的很快,才生了孩子不到半年,又窈窕的如同小娘子一般。 看着愈发明丽的表妹,林天愈发不想动身。 武帝时期,公孙卿要守一年半载才能声称见到了神迹,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林天不想蒙骗皇上,可又不想一直在益州找下去。 “怎么了?”娇娥奇怪地问。 做中大夫比以前做左廷监的时候要清闲,林天多了不少时间陪她和孩子们。 什么时候都是喜笑颜开的大表哥,今日怎么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 “皇上派我去益州找金马神和碧鸡神……”林天不情不愿地道。 娇娥沉默半响,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大表哥,在她怀儿子时,曾经梦到过焦方士脚踏祥云前来道别,焦方士也算是和她有些交情了,都是想出现就出现,林天拿着天子的符节,就能将神仙寻来? “丽君,去找你二舅去,就说你阿父有难题了,看他有法子没有,”娇娥眼珠一转,将女儿唤起来。 广哥如今在太子府中作舍人,三天两头不着家,回到家中就气赵义,半大小子,气死老子,父子两个次次都要吵到面红耳赤才算作罢。 虽然隔着院墙,娇娥还是听到了阿父的叫嚷声,丽君揉着眼睛,噘着小嘴,道:“阿母,真坏。” 娇娥“噗嗤”一笑,只催着丽君梳头发,换衣服,又道:“二舅最喜欢乖巧的小娘子了,丽君这么乖巧,二舅就跟着你来了。” 林天也笑着道:“别睡太久的午觉,省的夜里睡不着,你去了,你外祖就有梯子下了,叫夏婆子带着你去。” 看着呼呼大睡的小弟弟,丽君噘着嘴道:“偏心,弟弟就可以没完没了的睡。” “你可真是……怪不得和你二舅这么有话说,”娇娥嫌弃地道:“快去把你二舅请回来。” 没过多久,广哥就黑着脸抱着丽君来了,一进门就道:“父亲真是,年纪越大越昏聩……” 娇娥立即在他头上给了一掌,“乱说什么,也不怕带坏我的女儿,现在都知道说我们偏心了,以后跟你一样忤逆怎么好?” 广哥这才不说话了,喝了些酸梅汁,顺顺气,道:“姐夫只有先去益州走走,到时候让太子想法子将你唤回来,太子没了司马良娣,正难过着呢,皇上又要修仙,真是让人为他们父子两个操心。” “……”你还真是操心。 林天想了想道:“那你快点想法子让太子把我叫回来,不然我就写折子劝谏皇上别修仙了。” 反正已经娶妻生子,娇娥也不会休夫,惹恼皇上,就先赋闲几年在家带孩子好了。 林天早都眼热娇娥整天都能和两个孩子在一起。 去了益州三个月,林天呆的烦闷不堪,许多人说通过在郊外祭祀能够请来金马神和碧鸡神,可林天拿着天子的节杖祭祀多次,也没有唤得神迹的出现。 他带信给广哥,也一点回音都没有。 林天有些绝望,真的开始起草谏书了,就在这时,小黄门宣旨让他速速回朝,皇帝已经放弃了在益州等待神迹的打算。 在这段时日里,戴长乐介绍了一位会招魂术的方士,让刘询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远远见到了许平君。 许平君的声音相貌宛若生平,两人聊了些许往事,还未多说几句话,许平君便不得不离开。 当刘询冲入许平君所呆的帷帐里,伊人已去,只留下身毒国的宝镜一柄,几缕香风,而这正是许平君平时最爱的熏香。 这下,刘询更加相信他是真的看到了许平君的鬼魂,这柄身毒国的宝镜是祖父所赐,祖母史良娣亲手打的五彩格子缠绕,幼时系在他的胳膊上,说是可以驱邪避魔,所以他才得以留存。 当年他与许平君相互爱重,将这柄宝镜作为定情信物,交给许平君,并伴她长眠于杜陵南园。 如今亲眼得见,刘询还有什么不相信? 他厚赐方士,请求方士再想法子让他再见许平君一面。 方士却告诉刘询,这个法术在施展第一次的时候最灵验,后面再施展,只怕招不来了。 又劝刘询,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死后也会在泰山底下享有尊位,到时候想再见许平君也不是难事。 这句话,打动了刘询,他不再强求修仙。 而是将关注点放到了儿女身上来,王皇后听从刘询的要求,准备了许多家人子,送到太子府,请刘奭宠幸。 一批被退回来了,就换第二批。 刘询相信儿子总有恢复过来的那一日。 接着刘询下旨,为长公主刘念开府,赵广尚主。 过了两日,又下旨,为大公主刘施开府,于永尚主。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甥舅二人好凌乱,他们两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第200章 大结局 于永有些憋屈,回到家中,于夫人怒道:“叫你早些成婚你不听,难道叫我老太婆一大把年纪见了媳妇还要行礼吗?” 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于永总不能抗旨,终身不婚。 但总算是能成婚了。 于永躲进自个的院子里,把头埋进被子里,谁知道那个整天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小娘子,毛都没有长齐,就想着要嫁给他了。 赵广也是神思不属,低着头回到了家中,一向喜欢和他吵架的赵义,也不做声。 一家人都看着他的脸色。 “二舅怎么了?”丽君依入赵广的怀中,声音又软又细,像是上好的绸缎。 广哥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搂过丽君道:“二舅,二舅要嫁人了……” 本来有些紧张沉闷的气氛被这句话打乱了。 娇娥第一个不给面子,笑了出来。 “姐姐,有你这样的吗?”广哥非常不乐意,姐姐还没有姐夫亲,好在姐夫在回来的路上,他很快就可以找姐夫倾吐一番心中烦恼了。 原本最好的两个朋友,亲如兄弟,可以无话不谈,可是,事关刘念,再怎么好的朋友之间也说不出口了。 “哎……”广哥有些苦闷,“公主为什么要选我尚主呢?我是要做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臣子的。” “你这个逆子,公主怎么会要下降与你?天哪,老赵家不会因为生了你这么个祸害东西灭门吧?”赵义听了大怒。 就知道这个逆子是专门来气他的。 他们赵家的底蕴那点够得上尚主,这个逆子,生在福中不知福,不如早些打死算了,免得日后得罪了皇家,给全家招来灾祸。 “你说谁是逆子?广哥怎么了?公主自幼和广哥一起长大,皇上见他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指婚不是很正常的吗?你自己不做好老子,倒怪起儿子来了,”林氏大怒。 谁生的儿子谁疼,广哥怎么了,成天价地被赵义唤做逆子。 林氏早都想发作了。 赵义立即道:“我不过是怕他给家里招祸吗,好好的事情,别人家都要点香了,他还这么不情不愿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怎么得了?” 还敢嫌弃皇帝的女儿,你是不想活了。 众人都不做声,赵家如此的戏码上演了一次又一次,赵义恼恨地瞪了广哥一眼,若不是你阿母护着你,非拿鞋底敲扁你。 娇娥问广哥:“长公主一向和你很好,你不是也一向和长公主亲近吗?怎么如今不见喜色,难道你不喜欢长公主吗?” 广哥一脸的迷茫,以前天天将娶媳妇挂在嘴边的人,如今却支支吾吾,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他一心想和大哥一样,可是尚了主,怎么还能去西域打仗成就一番伟业呢? 太子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干将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如今全都乱了。 林天回来以后,舅子拉着他要做男人之间的谈话,只有男人才会懂得男人的心呢,和霸哥哪能谈个什么出来。 “先不论身份,长公主为人柔顺有礼,对你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天问。 “可是……”广哥别别扭扭地道:“长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我娶了她,以后还怎么做太子的信臣?别人都会说我靠着公主过日子。” 林天哈哈大笑:“我现在就希望能靠着娇娥过日子,天天在家里守着她们娘三,比什么都美。” 广哥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大表哥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没有志气了。 太子见父亲感伤,王皇后日日提心吊胆,许嘉舅舅也经常过来劝解,只好宠幸了一位家人子,没料到就这么一夜的功夫,这位家人子就有孕了。 这件事情让刘询开心,但另外一件事情就变得奇怪了,太子府这么多的姬妾,为何个个不能有孕? 而王皇后准备的家人子就这么轻易地怀了孕? 太子内心伤痛顾不上这些事,但刘询心里是清楚的,命王皇后去查。 这件事隐隐就指向了桂宫。 因为感怀张家凋落,刘询又将张充依耀升为张婕妤,只是不再宠爱,按例十天半月地见一次面。 刘询接到禀报之后大怒,难道现在张婕妤还不死心,做着让太子无后,好立刘钦的美梦吗? 他的儿子每一个都应当能得到保全。 刘钦被命令迅速去封地淮阳,张婕妤可跟着儿子去封地养老,张家剩下的人,出了丁忧之后,可以去淮阳国任职,这也是刘询对张家的一种照顾。 刘钦请求参加完公主的婚礼再去封地,刘询同意了,毕竟这一去封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长安。 兄弟姐妹许久都不能得见。 虽然舍不得,刘钦却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能够让母亲在自己的封地养老,这已经是父皇的恩宠。 他和刘奭、刘念、刘施、广哥一起长大,想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再走,剩下的人生岁月他将和他的妻子在淮阳国度过。 刘钦见广哥面无喜色,便约着广哥喝酒,席上问广哥:“你难道不想尚主吗?” 广哥期期艾艾地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刘钦失笑,道:“天下竟然有你这么憨的人,大将军易得,而妹夫难求,你若是和念儿成了亲,就是我们最亲近的妹夫了,这才是信臣吧。” 广哥脑袋一蒙,道:“钦哥,你又哄我。”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密地称呼过,刘钦真有点舍不得他们,可是再留下去,母亲可能就会性命不保。 他决定好人做到底,神秘地道:“你知道我那表兄张临吧?” “知道啊,我们还一起打过猎吗,怎么?” “他才承袭了富平侯不久,父皇当初想让念儿下降张临的,只是……”他神秘地打住了。 广哥的心里像是有许多小手在挠:“只是什么?” “哎……你就别问了,你若是不愿意尚主,我去给念儿说去,让她改嫁给张临就是了,”刘钦撇撇嘴,道:“皇帝的女儿还愁嫁吗?” 广哥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张临长得又没有他好看,念儿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可是……他只有长相能胜过张临,张临出生世家大族,又承袭了候位,怎么算都比他强。 一想到张临替代了他,日日和长公主厮混,生孩子,广哥突然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谁说……我不愿意尚主了?”广哥诘问。 “念儿的喜好我最清楚了,张临和公主在一起有我和公主在一起的日子长吗?念儿要是没有我逗她笑,哄她开心,多可怜啊,”广哥立即大声地肯定,“对,张临一定照顾不好念儿,所以皇上圣明,觉得我最合适了。” “……” 说你胖吗,你还就喘上了,若不是认识多年,刘钦真想踢他一脚,叫他好好知道什么叫做皇家尊严。 对于尚主这件事,广哥再也没有抱怨,还主动给于舅舅分了一千只羊做聘礼,算是外甥孝敬舅舅的,但是希望成亲这件事,让他和长公主先来。 论辈分,于永是他的舅舅,刘施是刘念的姐姐。 但是,长公主却是刘念。 刘询下旨,刘念和广哥先成亲,刘施和于永半月后成亲。 天子嫁女,这是何等的气派,大汉国富民强,刘询恨不得将一年的国库收入都花出去。 广哥一天都过得云里雾里,直到晚间,被侍女传入公主的寝居,才清醒过来。 他笨手笨脚地解了刘念的衣服,感受到刘念温顺无助的颤抖,体会着小娘子身体的青涩与美好,觉得他真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若是张临那个小子,和刘念如此这般一夜,他一定会气的吐血。 刘念一直都顺着他的心意,广哥那点子尚主的忐忑,完全没有了,刘念还像以前一样,听他的,顺着他,他俩就该是一对夫妻。 他也温存地对待她,刘念值得他的好,他会对她,就像是父亲宠爱母亲,姐夫宠爱姐姐一般。 早间,刘念忍住疼痛,羞涩地看着枕边的玉面郎君,心里泛上甜蜜,轻轻地在广哥的唇上咬了一口,这个可口的憨郎君,真的成了她一个人的了。 广哥醒来,正对上刘念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怜惜之情顿时升起。 经历过夫妻之事,广哥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许多,他轻轻地抱住刘念,拍了拍,道:“还早,多睡会,昨夜让你疼了。” 刘念伏在广哥的胸前,静静地闭上眼睛,觉得心里缺的那一块,总算是补齐了。她有了一个爱护她的夫君,一个家。 刘钦离别长安城的时候,广哥夫妻随着众人前去相送,一人在灞河边上折了根柳枝相送,祝他平安顺利,也不要忘记他们这些兄弟姐妹。 刘钦微微一笑,道:“你们都要好好地。” 刘奭点点头,“都会的,你放心。” 有了太子的承诺,刘钦莫名就真的放了心,他扬扬手,带着哭泣不舍的张婕妤去了封国。 于永没有广哥这么好运,他始终都搞不懂他的小妻子一天哭哭笑笑都是为了什么,对方又是公主之尊,一点都不敢有差错,有那么一段时间,于永的夫妻生活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刘施心想事成,谨记着父皇和母妃在她出嫁前的教导,认认真真地学着做人家家里的儿媳妇。 情之所至,金石为开,于永后来也体会到有妻子的好处,收敛起性情,慢慢地连酒都戒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得,于夫人最烦心的便是,家里两个酒坛子,对着喝酒。 如今,儿子总算是不跟着老头子跑了。 太子有了儿子,紧接着他宠信过得家人子都接二连三的有孕,刘询大喜,将这位诞下皇长孙的家人子,封为太子妃。 家人子姓王名政君,和太子差不多大的年纪,推算起来,她家和刘询的生母王翁须还有亲戚关系,应当唤刘询一声表舅。 因为祖上认为,王翁须潦倒之时,他们不知有名亲戚在太子府中,并未相救,如今天子知道了自己的生世,寻找到了王家,他们也不应当攀附上去,谋求尊荣。 刘询感念其祖上的为人,又叙了亲戚,对太子妃和皇长孙便格外高看。 上朝的时候,刘询都会将皇长孙带在身边,称其为大孙,大孙聪慧伶俐,在金銮殿上随着祖父接受群臣们的跪拜,也一点都不怯场,反而特别的端庄。 人人称奇,都说大孙有帝王之仪。 刘询说他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则封大孙为太子。 刘奭很不高兴,恳求父皇收回这样的话,父亲如今年富力强,不应当考虑这些事情,太不祥了。 刘询只是笑笑,果然不久之后,他的身体就衰败下来。 刘念和广哥琴瑟和鸣,不久之后也有孕在身,刘询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心里感到非常的欣慰。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时不时的拿起身毒国的宝镜端详,痛哭流涕,这枚宝镜,被他用琥珀做的匣子盛放,上面包裹着绮丽锦,谁都不准碰。 有方士声称,发现异星出现于王良星、阁道星座,进入紫微星座,帝王命不久矣。 一向仁爱的太子大怒,要斩杀这名方士,刘询知道后,劝阻道:“这一切都是天命。” 到了冬日,十二月初七,刘询驾崩在未央宫。 生前任命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接受遗诏,辅佐朝政,主管尚书事务。 十二月二十六,刘奭登基。 正月初四,刘询安葬于杜陵,离他的墓地不远处,有一座少陵,那里安葬着他的许平君。 刘奭想用那枚身毒国的宝镜陪葬,却不知所踪。 戴长乐深悔为好友引荐了方士,不久之后,也追随先皇于地下。 新皇登基后不久,朝堂便发生了一些变革。 刘询自称,到了后来,他已无心朝政,醉心于享受,希望儿子年轻时能做到比父亲好。 严彭祖被外放,他叩首求新皇将他放到颍川去,好为大哥赎罪。刘奭同意了,严彭祖在那里连任三年,风评极佳。 林天也被放出去做河南郡太守,赵兴被调回来,做御史大夫,于定国升任丞相。 赵义觉得这个少府再做下去,只会挡住大郎的路,干脆托病辞去官职,回家好好带赵霸,免得以后和广哥一般,尽惹他生气。 林天带着妻儿,赴河南郡上任,娇娥在车中垂泪。 这一去,最快也要三年才回来,她和大哥才团聚了几日。 丽君告状:“阿父,阿母又偷偷哭。” 林天干脆舍马上了车,见娇娥真的又在哭,无奈地道:“咱们再过几年就回来了,他们都好好的,不是很好吗?” 本图书由(小太阳0710号)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