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两阕春 作者:淡樱 文案: 施瑶重生了。 虽然重生的时间点有一丢丢尴尬,但好歹可以重新再来了。 这一辈子的目标很简单,作为被流放的逆臣之女,她只想在边疆放放羊过点平静的小日子…… 但是!半路杀出来的王爷是什么回事! 求放过! 其实这是一个女主被强取豪夺后与男主斗智斗勇相爱相杀的故事! 阅读提示: 1.1v1,HE,日更 2.这是一篇爽文,无小妾无通房,男主前期狂帅霸酷拽后期汪汪汪 3.本文架空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重生 主角:施瑶,十七郎 ┃ 配角: ┃ 其它:淡樱,两阕春 ==================   ☆、第一章 墨城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路面坑坑洼洼的,尤其是山路,极其泥泞。这几日墨城外的仓名山鲜少见到人影,百姓们都不敢冒着生命安危上山砍柴猎物。 然而,此时此刻。 一支队伍冒着雨走进了仓名山,仔细一瞧,是一支押着囚犯的队伍。领头人穿着鹤纹官袍,那是燕阳城的四品官员才能穿的纹案。 雨越下越大,囚犯们在雨中瑟瑟发抖,队伍里男女老少皆有,已有老人与妇孺脚步变得虚浮,唇色惨白。 队伍的末端有个瘦巴巴的少女,尽管山上寒凉,她也冻得浑身瑟瑟,可她紧咬着牙关,眼神儿透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雨成水帘,四品官员张量身上的蓑衣已经完全湿透。 他身边的随从说道:“大人,前方有山洞可避雨,不若暂歇片刻待雨停再启程?” 张量沉吟道:“然。”说罢,大手一挥,领着数位随从还有若干随行的官兵进入山洞避雨。作为囚犯自然没有好的待遇,男女老少皆在树下缩成了一团,还有一个新当差的官兵在一旁看守着。 少女施瑶目光灼灼地盯着山洞。 一旁的官兵见施瑶脸色蜡白,尽管蓬头垢面的,可依旧难掩秀丽之姿,不由起了龌龊的心思。他上前扶住少女,在施瑶的手上摸了一把。 施瑶瞪了他一眼,目光清澈得仿佛早已洞悉他内心的想法。 官兵恶狠狠地说:“你早已非燕阳贵女,山洞避雨之地又岂是你这种阶下囚可以进去的?”说着,他使劲地推了她一把。 施瑶脚步本就虚浮,此刻被如此一推,整个人摔倒在地,泥泞登时沾了一身。 施瑶的母亲扑了过来,跪地求饶。 “求官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孩子年少不懂事。” 官兵哼了声。 而此时,施瑶却扶起了地上的母亲。她看着官兵,眼神里一点情绪也没有,黑白分明的,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说:“我欲向张大人禀报一事。” 官兵不屑地道:“不知天高地厚。” “此事有关众位大人的安危。” “简直是一派胡言!” 施瑶的母亲惊愕地看着她,其他族人也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施瑶母亲扯了扯她的手,说:“阿瑶,不要胡说。” 施瑶眨巴着眼睛,一副天真烂漫之态。 “可是阿瑶说的都是真话呀,昨夜阿瑶梦见鬼神,说今日张大人有性命之虞。阿娘平日里不是和阿瑶常说有鬼神庇佑方有大晋的繁华昌盛吗?此生敬天敬地敬鬼神,宁负天下人也不能负鬼神。” 时人信鬼神,以鬼神为尊,但凡涉及鬼神之事,必会尊之敬之。 而此刻施瑶口中竟说出鬼神两字,令官兵不由有些忌惮。然,尽管如此,官兵仍旧不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八年华的少女。 但是遇上鬼神之事,又不得不万分小心。 就在此时,带着镣铐的施瑶在官兵愣神的瞬间蓦然冲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了山洞前,张量身边的两个随从拦住了施瑶。 “大胆!” 施瑶大声叫道:“张大人,请速离山洞,一刻钟后山洞即将倒塌。” 张量怒道:“荒谬!拖出去鞭打十鞭。” 此时,看守囚犯的官兵赶忙上前,张量责骂道:“连个犯人都看不好,你是如何当差的?”官兵讪讪地道:“是小人失职,请大人降罪。” 随从拖开了施瑶。 树下的其他囚犯皆是施瑶的族人,有两人冲了出来,死死地抱住随从,其中一人喊道:“放开我的阿妹。” 另外一人则喊:“阿妹,快点逃!” 其他族人见状,也纷纷上前,登时山洞前的空地乱成了一团,山洞里的其余人也跑了出来,试图阻止这混乱的场面。 张量怒极了! 此次乃圣上亲自授命于他,亲手押犯了谋反之罪的施氏族人流放边疆,本来因为大雨已经拖延了几天的时日,倘若出什么差错,恐怕就要拿项上人头交差了。 思及此,张量也顾不上大雨了,踏出了山洞,喝道:“逆贼放肆!圣上大发慈悲,没有砍你们头已是开恩!通通给本官停手,否则休要怪本官不讲过去的情面!” 说话间,他已是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童。 小童只得六岁,乃施家的嫡幼子。 小童哇哇大哭,登时施家所有人都停下手了。 张量不耐烦地甩开了小童,小童摔到地面,打了个滚儿,蜡黄的面色添了数道血痕。施瑶的母亲接住小童,两行清泪滑下。 张量望向施瑶,语气冰冷地道:“当着她的族人面前鞭打二十遍。” 随从应声。 施瑶被无情地推倒,一随从手执鞭子走向她。 一步,两步,三步。 施瑶的阿姐与母亲纷纷含泪别过了头。 随从扬起了鞭子。 就在鞭子即将狠狠地落到少女温软的身体上时,猛然间,地动山摇,不过是顷刻间,山洞里轰隆隆的声音传出,泥沙四溅,烟尘翻滚,方才还是空荡荡的山洞登时被山石泥土所填满。 而山洞口离张量只有一丈的距离。 若是方才没有出来,此刻必定是命丧山洞! 雨停了,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缓过神来后,目光纷纷落在了泥中的少女身上。那个官兵喃喃道:“鬼神所说果真不假……” 张量耳尖地听到了,问:“你说什么?” 官兵将少女所言一五一十地道来,提到“鬼神”二字时,整个人肃然起敬,那是发自内心的虔诚与推崇! 张量望施瑶的眼神登时变得不一样了,添了几分打量。 施瑶从泥土中站起。 张量问:“鬼神梦中托话可是真的?除此之外,鬼神还说了什么?”此话一出,张量对施瑶的话已是信了八分。 施瑶不卑不亢地道:“还请大人小心,鬼神还说出了仓名山,强盗山贼出没,小心行得万年船。” 方才只得八分,如今张量心中对施瑶所言已是信足了十分。 仓名山外有两个山寨,附近官府皆对此头疼不已,又因武力高强,迟迟不得歼灭,墨城中人幸好有仓名山遮挡,不然定是民不聊生。 而施瑶自小长在燕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会弹琴作诗绣花的,又怎会知道千里之外的仓名山外有本地恶名昭著的两大山贼窩? 张量敛眉思考。 半晌,他吩咐道:“加强防备,不得有任何松懈!另外,去墨城向当地知府借衙役若干,护送朝廷要犯安全离开此地。” “是。” 他再次望向施瑶。 此时的施瑶已经重新回到了囚犯队伍中,她微微垂首,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明明方才说了那么惊人的话,与鬼神相关的梦!世间多少人拜了多少鬼神才能得到鬼神的庇佑与垂怜,而施家女却那般坦然处之,这让张量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只是所有人包括施瑶的母亲,都没有发现一事。 树下的少女袖下的拳头紧紧地握起,若是仔细查看,还会发现少女的脚在打颤,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身旁的人尽管感觉到她在颤抖,也只当做是因为山中寒冷的缘故。 然而,施瑶却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她的眼中划过了惊喜与紧张的神色。 . 半个月前她还是燕阳贵女,施家的嫡幼女,虽不能与汾阳崔氏,青郡范氏,济城李氏,秦州王氏以及申原谢氏五大名门望族相比,但他们施家代代为官,亦为书香世家,且在三十年前的夺嫡之战里施家跟对了主子,从此备受信宠,平步青云。 可是……万万想不到,半个月前施家与当年的五皇子余孽联手造反了。 被抄家的前一夜,她做了个梦。 梦见阿爹一瞬间老了十岁,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神里是成王败寇的沧桑与挫败。 羽林郎来势凶猛,为首的忠义候冷冰冰地宣布圣旨,顷刻间,施家的繁荣不复存在。先是抄家,后是游街示众,再是流放边疆。 族人嚎啕大哭,阿娘面如死灰,阿姐泪满襟,镣铐一锁,从此燕阳再无施氏一族。 流放之路上,施家人受尽苦楚与屈辱。 而在仓名山上,张量于山洞避雨,适逢天灾降,只有寥寥数人劫后逢生,然,仓名山外,飞来横祸,因官兵不足,施家族人被强盗所劫,而她在慌乱之中侥幸逃离,从此在世间颠沛流离,最终惨死街头,年仅十六岁。 梦里的切肤之痛,真实得仿佛她真的经历过一样。 梦醒后,她浑身冷汗,翌日浑浑噩噩的,还未真正从梦中回神过来时,忠义候来了,之后的一切都如梦中一般。 竟是噩梦成真,且没有丝毫差别。 如今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 不管梦中为何意,这一次她一定不让自己的人生重蹈覆辙! 她要过另外的人生!   ☆、第二章 雨后的仓名山空气格外清新,乌云后的太阳渐渐爬了出来,绿叶上挂着晶莹的水滴。施家族人皆坐在泥泞的土地上,不少人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施瑶。 此刻的张量在树下与身边的随从说着话,目光时不时瞥向施瑶。 他在等墨城知府送来衙役。 此回押着逆臣一族前往边疆,圣上并未花特别多的心思,仅仅派了十余人陪同前往。虽说这十余人中,武功高强有之,还有几个是押送犯人的能手,大多是身经百战的,但是仓名山外的两个山贼窝人数众多,若两者联手,恐怕他们也不是对手,到时候他堂堂四品官押送犯人不成,反倒被山贼抢了去,他又何颜面面对圣上,面对文武百官,面对整个燕阳城? 思及此,张量打了个激灵。 他又踱步到施瑶身边,方才围绕在施瑶身边的施家族人纷纷退让,唯独施瑶的母亲与两位阿姊留在她的身边,警惕地看着张量。 张量询问:“鬼神可有说盗贼有几人?” 施瑶摇头,回道:“回大人的话,不曾。”话音落时,施瑶心中又添了几分思量。梦中的盗贼有几人,她完全记不清,只记得刚出仓名山,埋伏好的盗贼多如牛毛,个个彪悍如狼,虎背熊腰,手执大刀,踏着滚滚烟尘冲来,不过是顷刻间,血流成河。 那血腥的场面,她至今还心有余悸。 然,此刻她打量张量的神情,不由有些不安心。 她仔细地数了数所有官兵与随从,统共十八人,而他们施家族人有四十五口,虽有身强力壮的青年,但经过半月的折磨,个个都是面容枯瘦,且不说带着镣铐,即便是解了,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出了仓名山后与山贼的交锋,官与贼的相对,施瑶担心自己这边会输。 那些山贼一个可以顶两个,更不用说是如何穷凶恶极了。 梦中她侥幸逃离了,可她的姐妹没有,也不知她的姐妹在山寨里受到了何等折磨。看着阿姊温柔的眼神,施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绝对不能让施家族人落入山贼的手中! 此时,张量遣去的随从回来了。随从满脸沮丧之色,只听他说道:“禀报大人,实在不巧,前几日邻县出了命案,因人手不够找墨城知府支援了人生,就连墨城知府也去了邻县,墨城衙门中只剩两三衙役与写文书的讼师。而邻县到墨城需两日的时间,怕是会耽误了我们的行程。陛下有令,必须在下月中旬前押送到边疆,因大雨我们已耽误了几日。大人,我们统共有十八人,又是皇家的人,那些山贼怕也不敢乱来……” 张量面色微动,似是在考虑。 此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张大人,阿瑶听闻秦州除了出过王氏一族,胡人闻之丧胆的欧阳将军之外,还有一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异姓王。” 她是在梦中知晓的。 在她跌沛流离的时候,那一位踪影难觅的异姓王便经常出现在众人的口中,听闻那位异姓王俊美无涛,脾气极坏,年将而立,身边竟然连个丫环都没有,她惨死街头的那一年,那一位异姓王恰好也死于一场暴动中。 而那位异姓王的封号正是墨城王。 临近仓名山的墨城就是他的封地,而仓名山外的两个山贼窝在一夜之间被墨城王的铁骑铲平,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施瑶对墨城王三字印象极为深刻。 倘若此次有墨城王护航,山贼一流定然无需放在眼中。 张量微微一怔。 “墨城王?” 施瑶颔首:“正是这位王爷。” 张量的眉头不由蹙起。若有墨城王护航,的确是能无忧,但是墨城王还有个称号,朝中同僚私下里都叫他阎罗王,因得了皇帝的特别允许,墨城王一年四季除了年末述职会回燕阳一趟外,其余时间都在晋国四处飘荡。 而于他们文武百官而言,每年年末,一到述职的时间,必定会胆战心惊,皆因“阎罗王”太太太可怕了,明明人不在燕阳,对于他们却了如指掌,不动声色间便已是大杀四方,多少贪官污吏都是从阎罗王手中揪出来的!以至于整个朝堂遇上收礼的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收盆花,吃顿饭,不经意间便落入阎罗王的火眼金睛中。 不到最后一步,他是万万不愿去叨扰这位墨城王的。 张量身边的随从说道:“大人,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必惊扰墨城王?”说着,他瞪了施瑶一眼,“你如今只是阶下囚,又非燕阳贵女,区区囚犯怎敢惊扰王爷?” 张量闻言,再三衡量下还是不愿与墨城王有交集。此回押送犯人,不过是两个山贼窝,若是求救于墨城王,不就从另一方面证明自己的无能么?这可是丢脸之极的事情! 张量挥手。 “启程!”说罢,他看了施瑶一眼,又说:“本官人手充足,即便当真遇上山贼强盗之流也定当能安全送你们到边疆!何况我们一不押财二不押物,又何惧之有?” 张量直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施瑶的阿姊说道:“阿妹,如今我们沦落到这种地步,打上了逆臣的印记,为百姓所耻,那些山贼又怎会看得上我们施氏一族?” 施瑶抿紧了唇瓣。 施瑶的另外一个阿姊也道:“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境地了。”说罢,又重重地叹息一声。 她依旧紧咬唇瓣。 队伍在山路上慢慢地前行,眼见道路越来越平,山口也近在眼前时,施瑶蓦然大喊道:“张大人!”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行了大半天的山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已是十分疲惫,整支队伍静悄悄的,施瑶扯着嗓子喊的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张量望来。 施瑶的眼睛微亮,她拖着镣铐走前,一旁的官兵欲要阻拦,但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又见张量不曾阻拦,便退至一旁。 “张大人。”她不卑不亢地施礼,随后方道:“我忽然记起梦中鬼神还有指示。” “什么?” 施瑶说道:“大人请跟我来。”她一指不远处的小山丘。 相对于越来越平的山路,不远处的山丘正好可以俯视山外树林,将大半树林一览而尽。不等张量反应过来,施瑶已经迈步前往,如同闲庭散步一般,仿佛此时此刻她仍是燕阳贵女,而非阶下之囚。 正因她这份气度,张量下意识地便相信了施瑶。 山丘至,施瑶问:“大人可有见到?” 天色昏暗,张量身边的随从虽然手执火把,但底下树林一样是黑漆漆的,基本见不到什么东西,只能隐约看到树影婆娑。 施瑶严肃地道:“东南方那边,藏了两个人。” 她伸手一指,所指之处有树影晃动,仔细一瞧,仿佛真有两道蹲守的人影。本来张量没有注意的,听施瑶这般一说,东南方向果真像是藏了两个人,尽管他不确定,可一时间不由有些心慌。 施瑶又道:“以前在燕阳时偶然听到山贼掳了贵女当压寨夫人,只当是笑话。不过如今我们施家犯了逆天之罪,如今又是戴罪之身,山贼又怎会动心思?” 说着,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尽管眼前的少女面色惨白,乌发凌乱,可是也难掩姣好面容,何况她如今还只是个少女,面容并未完全展开。 张量记起来了。 燕阳美人如花隔云端,近年来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是施家嫡出的三朵娇花,比五大世家的贵女长得还要漂亮。若不是出了谋反之事,施家的门槛估摸着会被媒人踏破了。 山贼强盗爱什么? 爱财爱美人!何况这里还有三个娇滴滴的美人! 本来按照以往的规定,该是男的发配边疆,女的世代为婢,可这一回圣上却怒极了,破了规定,直接男女一混通通流放边疆了。 张量登时觉得眼前的施瑶就如同烫手山芋一样,扔掉也不是,留着更不妥。 “大人。” 施瑶抬首,她缓缓地看向张量。 “我有一个法子。”   ☆、第三章 夜色渐黑。 雨后的夜星星点点格外明亮,昏暗的树林里人头攒动,皆埋伏在树丛之后,个个如同一头饿狼目露凶光盯着远处的火光。 此时,一道敏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听他禀报道:“回禀大王,目标已经出现,约摸小半个时辰便能经过此处,官兵统共有十八人。” 为首之人大笑道:“弟兄们准备好了,施家美人就在前方!” 其余人不由嘿笑数声,目光灼灼,摩拳擦掌的,仿佛恨不得此刻就将施家美人带回山寨好好地品尝一番。 燕阳乃大晋都城,一国之都,何等金贵!更何况施家的几位美人都是燕阳贵女。秦州的姑娘他们见得多了,哪里及得上燕阳的贵女! 一众山贼屏气凝神。 小半个时辰过后,队伍并不曾出现,远处的火光依旧。 “这是什么回事?”为首之人皱眉问道。 探子道:“前方并无山洞,地面湿滑泥泞,不适宜过夜,他们定不会在原地停留,”顿了下,他又道:“大王,小人再去探一探。” 话音落时,远处的火光忽然动了,正在缓缓地前行。 为首之人摆手道:“不必了,再等。出了树林便有一座破庙,他们今夜定会离开这座树林。”眼见火光越来越近,他一扬手,道:“等会看我指示,若无指示不许轻举妄动!” “是!”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山贼头领即将扬手,却倏地惊住了,目光所及之处乃押着囚犯的队伍,他甚至可以见到队伍中间的施家妇孺,然而比起美人更让他的目光停留得更多的乃队伍最前头的两人。 是两个年轻的男人,长得有些瘦弱,火光之下并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然而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黑色长袍,长袍的右肩上用金丝银线绣了一个“墨”字,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光。 那是墨城王府中仆役的穿着。 秦州离燕阳千里远,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这儿的山贼可以不认皇帝,却不能不认墨城王。要晓得,墨城可是墨城王的封地,就隔了一座仓名山。 山贼们一提起“墨城王”三字,可谓是避如蛇蝎。 “大王!”山贼头领身边的小喽啰小声地提醒道。 山贼头领怒道:“大王什么!嘘!” 囚犯队伍缓缓地离开了树林,离开了山贼们的视线。此时山贼头领一拍身边的大树,力道大得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落。 “把探子叫来!” 不到片刻,探子战战兢兢地过来。 山贼头领怒极了。 “眼睛被狗屎糊住了是不是?墨城王的人都没见到?” 探子说:“大……大王,刚刚小人当真没见到,会不会是假扮的?” 探子的脑门登时被一巴掌拍红了,“墨城王府中的仆役皆当成世家子那般培养,那样的风度与气度又岂是寻常仆役能够有的?再说墨城王那人脾性怪癖,若此事当真,假扮之人就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如此又有谁吃了豹子胆敢假扮墨城王的仆役?” 施瑶重重地松了口气。 方才经过树林时,她听到了树丛中有粗重的喘息声,显然是埋伏了不少人。所幸她的法子奏效了,虽有埋伏,但忌惮于墨城王,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安然无恙地躲过了这一劫。 施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打从做了那个梦后,所有事情都按照那个梦的轨迹在进行,如今终于有了一丝改变! 她握紧了拳头。 梦中的切肤之痛历历在目,她定不会让梦中惨死在街头的自己再次出现! 队伍在破庙里停了下来。 官兵生了火,两件黑色长袍被扔进火堆里,化为了灰烬。脱去长袍的两位年轻人露出了破旧的囚衣,官兵重新给他们带上了镣铐。 这两位年轻人正是施家子弟。 他们重回队伍,看施瑶的眼神添了一丝异样。若非今日,他们也不会晓得因沉默寡言而不受族长喜爱的施瑶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不过一想起自己有今日全靠施瑶父亲所赐,登时眼中又添了几分恨意。 施瑶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 “施瑶。”张量将她唤出,问:“今日之事当真全是鬼神所言?” “皆是昨夜鬼神托梦所言,”顿了下,她紧张地问道:“大人,如……如此便可以了吗?山贼真的不会追来了吧?” 话音落时,施瑶打了个颤,一张小脸害怕得脸色发白。 张量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半晌方让施瑶回去了。待施瑶坐下后,施母问:“他与你说了什么?” 施瑶低声道:“只问了女儿今日之事是否当真全是鬼神所言。” 施母问道:“你如何回?” 施瑶说:“女儿答是。” “当真?” 施瑶压低声音道:“只有山洞塌陷与山贼埋伏是真的,其余都是女儿自己的想法。” 施母叹道:“我的阿瑶聪慧果敢,若非你爹……”说到此处,施母又是重重一叹。 .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 二十日后,张量准时将囚犯押送到边疆。离开边疆时,张量也歇了向圣上禀报施瑶得鬼神托梦一事的心思。 这二十日以来,施瑶表现得极为平庸,就与寻常少女没有二样,若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便只有沉默寡言四字。 她总是垂着眼,被族兄族弟欺负时也是默不作声的,任由别人欺负。 明明还是少女的年龄,心里在想什么却完全摸不透,就像是一个有点怪癖的姑娘。 张量觉得自己那一日定然是多想了,那一日之举不过是托了鬼神之福,侥幸而已。 大晋国内全民信巫,包括当今皇帝,是以燕阳城内除去五大世家外,还有巫族。三十年前巫族得了巫女崔锦,开创了巫族鼎盛之期。然,十年前巫女崔锦离开巫族,与心爱之人归隐田园后,巫族人才愈发凋零,表面虽是繁荣,内里却是渐渐衰败,因此巫族格外渴望新的拥有巫力之人。 何为巫力?便是拥有窥测天意之能,巫者,预言之人。 皇帝曾下过一道旨意,若觅得有巫力之人,不论身份,不论过去。他本想着将施瑶举荐给巫族的,但见她如此不机灵的模样,如何在巫族立足?到时候少不了要拖累自己。 思及此,张量果断地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 张量自是不晓得施瑶内心的想法。 做了一个那样的梦,死得如此惨烈,她如今最大的目标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况且她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只要能够风平浪静地过日子,能与家人在一起她便再满足不过了。 再说,作为罪臣之女,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施瑶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绿野,还有牛羊哞哞咩咩地叫,对比起梦中颠沛流离的日子,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憧憬的感觉。 她想着,以后的日子再差肯定也不会比梦中的差。 对于边疆的生活,施瑶接受得很快。其他施家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边疆里过苦日子自然是不习惯,兴许是有梦中日子的强烈对比,施瑶十分懂得苦中作乐。 两日下来,其他人都瘦了,唯独她的脸稍微恢复了一些红润。 她学东西上手也很快,每日放羊赶牛是施瑶的任务,第一天牧童教了施瑶方法,施瑶当即就掌握了,第二天都可以独自放羊了。 于是第三天的时候,施瑶放羊时牧童都没有看管着施瑶。 施瑶一个人也乐得自在,将羊群赶到草原上吃草时,她便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整个人的思绪都放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兴许有家人陪伴在身边时,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如今一个人独处,施瑶开始想念自己的父亲了。 尽管父亲做了谋反之事,可她还是想念他。 她想念父亲,也想念过去的日子,还有……闲王。 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意中人,盼着及笄后便嫁一个如意郎君。尤其是施瑶这样的燕阳贵女,作为一个贵女,最大的目标就该有个门当户对的好归宿。 闲王闲王,顾名思义是个闲散的王爷,除了王爷的名,丁点权势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嫁给他。 但是她也晓得族长不会让她嫁给闲王的。 施家的三朵娇花,怎么着也该物尽其用。 为了努力当一个花瓶贵女,施瑶很努力地沉默,也很成功地让族长不喜欢她,她的两个姐姐还没到十四,族长便已开始物色权贵,她已经十四了,族长都不曾提起过她的婚事。 施瑶原想着只要自己一直低调一直沉默,等到了及笄之龄,便撺掇阿爹与阿娘向族长提议,横竖都找不到好郎君,还不如与皇家攀个姻亲,纵然无权无势,好歹也是个王妃。 到时候她便可以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了。 可惜还不到及笄之龄,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此生是彻底与闲王无缘了。 施瑶从草地上坐起,正准备将羊赶回去时,蓦然发现草原上的羊都不知所踪了,且她身边竟不知不觉地多了两个黑衣人。 施瑶不由大惊失色。 她在黑衣人的肩上见到了金丝银线绣成的“墨”字!   ☆、第四章 马车辘辘作响,路面微微颠簸。 施瑶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被捆得像是一只粽子。她只觉自己倒霉极了,原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够差了,没想到还有更差的。 之前在草原上,她刚反应过来那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是墨城王的仆役时,后颈只觉一疼,随后便昏了过去。待她醒过来后,就已经坐在马车里了,身上完全动弹不得。 思及此,施瑶又觉得好笑。 她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墨城王的仆役竟将她五花大绑,俨然是江湖大盗的待遇。 兴许是有了那一场梦,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情,施瑶半点慌张也没有。 她打量着周遭。 马车里有一丝从外边渗透进来的亮光,由此可以判断是白天。马车有些狭窄,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此时,车门打开了。 一个黑衣人钻了进来,往施瑶身边扔了个馒头,正准备出去时,施瑶喊道:“我不逃,你们解开我,我保证会乖乖地跟你们回墨城。” 黑衣人瞥她一眼,没吭声。 施瑶又说:“你们不解开我,我怎么吃馒头呀?” 黑衣人总算开口了:“自己解决。”说完,毫不留情地出了去,车门再次合上。施瑶咬咬牙,她一定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想个法子。 到了傍晚时分,车门又开了。 黑衣人又扔了一个馒头进来,施瑶惨白着张脸说:“你们不解开我,我真的吃不到馒头。离墨城还有大半月的路程吧,到时候我若是饿死了,你们也无法交差。” 黑衣人被施瑶说动了,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施瑶又问:“现在到哪儿了?离墨城还有几日的路程?到了墨城,我可以见到墨城王吗?听闻墨城王的相貌惊为天人,此话当真?” 黑衣人倒是没想到施瑶如此聒噪,横了她一眼。 施瑶本就没想过黑衣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趁问话的期间,她将马车外的景色看了个遍。 黑衣人重重地关上车门。 施瑶回想了下,方才马车外有个驿站,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是丹州。梦中的她来过丹州的,丹州位于江南地区,驿站与北方的建筑也大为不同,修建得格外精致,所以施瑶一眼就认出来了。 丹州在秦州的下面,也就是说到达秦州至少还需要十三日的路程。 施瑶瞅着地上的两个馒头,定定地看了一会。片刻后,她捡起来,擦干净后,将一个藏进衣裳里,另外一个掰成两半,一半吃进肚里,另一半又藏进衣裳里。 接连七日,施瑶都是如此做。 日子越往后,她吃得越少,甚至是连着几日只吃一小口,喝极少的水。第十日的时候,当黑衣人进来送干粮时,发现施瑶昏倒在马车上,满脸通红,一摸额头竟是烫得惊人! 黑衣人登时面色大变。 时下医术匮乏,得了风寒之症都要做好后事的准备,更何况是发热。黑衣人道:“快去寻大夫。” 另一黑衣人道:“附近就有一位阳城名医。” 黑衣人道:“直接送去!”说罢,驱使马车飞速赶往医馆。 . 医馆的人极少,轮到施瑶的时候,她是被抬着进去的。黑衣人本想跟着进去,但是被另外一个黑衣人拉住了。 只听他低声道:“阳城的这位名医脾性有些怪,医治时要四周无人,否则便不医治。我们先出去,待他开了药,我们再启程回墨城。不过如今我们低调一点,要尽快离开阳城,”顿了下,他的声音压低了又压低,“郎主此时应该也在阳城,等施氏一出来我们就马上离开。” “郎主也在阳城?” “你忘了?阳城近海,每逢夏季容易出现海市蜃楼,郎主每年都会过来,我听白叔说,今年郎主与闲王共赴阳城,准备一同赏奇景。” . 医馆内。 洪大夫把着施瑶的脉搏,闭目沉吟。半晌,他睁开双眼,问道:“外面的两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微微一顿,他问:“仇人?” 施瑶从榻上坐起,与方才在马车上的奄奄一息之态全然不同,她苦笑着道:“大夫果真火眼金睛。” 洪大夫说道:“老夫此处乃医馆,仅医人治病。” 施瑶说:“我虽无疾病,但有心病,此病唯有洪大夫能当我的灵药。” 洪大夫再次闭目,睁开眼时,眼里平静无波,他道:“我去开药,”他起身,似是在呢喃:“此时后门应该无人看守……”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施瑶向屏风施了一礼,随后迅速往后门走去。 这一次真真是险中取胜,也多亏了那一场梦。梦中的她颠沛流离的那两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晋国,她也曾来过阳城,知道阳城有一位侠义的名医。 为此,她才想着一搏。 她算着时间,将到阳城时,她不停地搓热自己的脸,搓得红通通的,最终成功骗过了墨城王的仆役。 她摸着怀里的馒头,有十六个,能让她撑很久了。 . 施瑶离开了洪氏医馆。 洪大夫这边不用多久肯定就会黑衣人发现,她必须要趁这段空隙寻找一处安全之地。正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在马车里时,她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出了洪氏医馆,约摸走两柱香的时间就有一座供奉鬼神的庙。想来黑衣人也不会去里面搜,她只要在庙里躲个几天,安全等到黑衣人离去便可。到时候她再悄悄地往边疆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人身边。 施瑶咬咬牙,迈开了计划的第一步。 将近庙宇时,施瑶却是愣住了。 在庙宇的门口,施瑶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这辆马车她在燕阳城里见过的,是闲王专属的。其实说起来,她对闲王的孺慕之情来得很突然,就像是抄家一样,来得毫无预兆。 她和闲王只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宫里的七夕宴,彼时宫里千树万树花灯亮,锦衣玉带的闲王摘了一盏兔儿花灯,那盏花灯里有她出的谜题。他笑吟吟地夸赞她的谜题,说出得极妙。当时花灯闪烁,闲王温文儒雅玉树临风,就像是从才子佳人话本里走出的典范。 第二面是在大街上,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陪母亲去燕阳城郊外的澜山寺上香,恰好在街上遇上了闲王,她刚掀开车帘,就见到闲王在食香楼的雅舍里喝茶,他对她微微颔首。 后来施瑶想了又想,回忆了又回忆,总结出自己是个肤浅的俗人。 之所以对闲王一见钟情,原因只有一个,闲王长得好看。再往深一层想,嫁给闲王后,她可以当个闲王妃,无实权也没关系,她也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也没有在燕阳贵女圈称霸的念头。每次贵女之间的茶话会,她总是默默地待在一旁,有人搭话便说上几句,没人搭话也不主动开口,看着族中的几位姐妹谈笑风生,在众女之间游刃有余的,她便觉得心累。 如今想起,过去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不过也罢,往昔已是往昔,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闲王之于她,早已是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了。当务之急,还是躲过墨城王的仆役才是。且现在她如此落魄,她才不愿意让闲王见到。 施瑶从庙里的后门溜进,趁无人的时候,钻进了供奉鬼神的桌案。 . 施瑶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没有流放边疆之前不懂得食物的珍贵,通常吃几口便不愿再吃了,如今啃个馒头都觉得难能可贵。且如今她还晓得小口小口地吃,会比较有饱腹感,不容易发饿。 “王爷安好。” 倏地外头传来僧人的声音。 王爷?闲王进来了? 施瑶险些被噎住,她咬紧牙关,才重重地将喉咙中的馒头吞进肚里。 她屏气凝神。 只听极轻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关门的声音。一步,两步,三步……施瑶只听了一道脚步声。此时的她竟是有了与闲王独处的机会!尽管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可以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的意中人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施瑶登时心猿意马,然而一想起现状,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都凉了一半。她咬了一口馒头,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 外面忽然没了声音,施瑶竖起耳朵,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声音。 她悄悄地撩起桌案垂下的布料,见到了闲王的衣袍,他竟是席地而坐,上好的墨绿云锦蛟纹衣袍铺在了蒲团上。 施瑶登时觉得有些奇怪。 闲王不喜欢深色的衣袍,平日里常穿青色的锦袍,戴白玉质地的发冠,这些都是施瑶耍了手段从闲王府里的小童口里听来的。 不过这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短短一个月,他们施家便彻底从燕阳城消失,何况是穿着喜好? 如此想着,施瑶只觉世事无常。 冷不丁的,脚踝一暖,她低头望去,竟是有一只灰色的小鼠拱着她的脚跟。施瑶的手一抖,馒头滚出了桌案。 “谁?”   ☆、第五章 施瑶咽了口唾沫,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可以在地上挖个洞然后钻进去!原想着不再最落魄的时候与闲王相见,没想到没有最落魄只有更落魄! 然而此刻若不现身,恐怕会被当成刺客。 施瑶在无可奈何之下,从桌案底爬了出来。她跪在地上,将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能碰着地面了。 她磕了个头。 “闲王万福。”说着,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又道:“王爷明鉴,我绝无其他意图,更无任何不轨之心,只……只是与家人走失,无处可去,所……所以只好……” 这话她说得吞吞吐吐的,显得她紧张极了。 施瑶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每次一遇上闲王,她的心就噗咚乱跳,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正因为如此,她与闲王的碰面只有两次,剩下的都是她单方面的遇见。虽然她在族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能说会道的,可偏偏一碰见闲王,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连圆个谎都不会了…… 思及此,施瑶觉得心酸,左思右想索性也不说谎了,横竖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现在丢脸了。 她重重一咳,说道:“实不相瞒,王爷,我是罪臣施家的嫡幼女施瑶。阿瑶不知因何得罪了墨城王,原本此时阿瑶该在边疆的,可大半个月前阿瑶被墨城王的仆役掳走。还请王爷相助!” 说到这儿,施瑶鼻子一酸,眼眶不由有些发红。 “听闻墨城王脾气古怪,喜欢烹童男童女为食,府里少女成群,还需日日夜夜贴身侍候,还听闻墨……墨城王尤其喜欢玩弄没有及笄的少女,且以此为乐。王爷,求你救救阿瑶……” 施瑶又磕了几个头。 这些传闻都是施瑶平日里听来的,用在闲王面前也只是为博个同情。看在他们过往有两面之缘还有花灯之缘的份上,派个人将她送回边疆。 她就不信墨城王无法无天了!掳了一次朝廷要犯,还敢掳第二次! 就在施瑶内心对墨城王咬牙切齿的时候,她的头顶慢悠悠地晃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 “脾气古怪?” “烹童男童女为食?” “府里少女成群?” “日日夜夜贴身侍候?” “以玩弄没有及笄的少女为乐?” …… 说一句停顿一下,越到后头嗓音愈发低沉,里头还隐隐带了一丝冷意。 施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虽说她最后一次听闲王的声音乃一年前的事情,但毕竟是意中人,先前在桌案下听到“谁”字时因为慌乱而没有察觉到怪异,可如今是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这这压根儿不是闲王的声音! 她心尖上的意中人嗓音要温和得多,如同春风般的令人愉悦!而不是如同狂风暴雨来临前那般令人压抑和害怕! 施瑶有些发晕。 那僧人明明喊的是“王爷”,闲王的马车也正好在外头,若不是闲王还能是谁? 衣袂窸窣声响,施瑶的视线里,穿着墨绿衣袍的男人正在缓缓地站起,露出了一双云纹皮靴。那一双皮靴正在慢慢地向她的视线逼近,直到半个拳头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抬起你的头来。” 施瑶此刻已经万分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闲王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没有抬起头来,反而是又磕了一个头,她说道:“请王爷恕罪,阿瑶不能抬头。” “哦?为何?” 施瑶说道:“阿瑶已是戴罪之身,方才还对墨城王口出污言,实乃对天家不敬。阿瑶丑陋的容颜怕是会污了王爷的眼目。”说着,她泫泫欲泣地道:“刚刚也只是阿瑶一时情急,不知轻重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她区区一个女子说出来的话,墨城王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她也真是倒霉,难得从墨城王手里的仆役逃离出来,这下又撞上枪口了,而且还是最锋利的一把。 阳城附近便是墨城,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王爷既然不是闲王,恐怕也只能是墨城王了。 施瑶心里悔得想当草原上羊群的食料,她刚刚怎么就不长得心呢!当着墨城王面说他的坏话,她真的是吃了豹子胆了! “哦?认出本王来了?” 此话一出,施瑶登时就抖了几下,明明是酷暑之季,可她此刻却觉深陷冰霜。 一声轻哼响起。 只听墨城王说道:“你既知本王脾气古怪,便也该知本王向来小气,喜欢与人计较,尤其是还没有及笄的少女。” 这下不仅仅是冰霜了,施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能结成冰了。 她脑子里飞速地运转。 霍地,她想起了一事。 墨城王的母亲乃整个大晋的传奇,从卑微到极点的小户之女一步一步成为令人瞩目的高高在上的巫女,没有靠任何人,仅仅凭一己之力高唱女人当自强,最后还与申原谢氏的嫡子结缘,生下了墨城王。 她还是个孩童时,每次母亲提起巫女崔氏必定是一脸钦羡,说世间恐怕再也难找到那样的一个女子了,明明是女儿身却半点不输男儿,如此才让心高气傲眼光高于顶的谢家五郎所折服,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还跟她说过巫女崔氏与谢家五郎是如何结缘的,再巫女崔氏还只是卑微的小户之女时,崔氏与谢家五郎相识之初,便撒了个谎假意倾心于他,以此避开谢家五郎的追究。后来如何,母亲也不大清楚,只知两人先结了孽缘再慢慢成了佳缘。 若是父亲受了这一套,兴许……儿子也会受吧? 她再次磕了一个头。 “王爷,阿瑶有罪。但!阿瑶以为此罪情有可原!是可以被赦免的罪!”她接着说道:“五年前,王爷上京述职时,阿瑶在偶然之下幸得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自此阿瑶便开始倾心王爷。然,王爷行踪不定,阿瑶再也难以见到王爷。如今又是戴罪之身,更是无颜面对王爷。一个月前,阿瑶为了引得王爷注意,才故意给张大人提议假扮王爷的仆役。方才也只是欲擒故纵!王爷身边美女如云,阿瑶如此卑微,不若如此定不能引起王爷的注意吧……” 她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墨城王。 这不望还好,一望施瑶险些就怔住了。原以为闲王相貌已是极致,不曾料到这世间竟然有比闲王长得还要好看的男人,那么完美的一张脸竟然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施瑶默默地在内心摒弃了下自己的肤浅,之后迅速回神,佯作一副泫泫欲泣的模样。 她又道:“可现在阿瑶想清楚了,王爷是天上的云端,阿瑶只是地底的污泥,连给王爷提鞋都不配,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侮辱了王爷的耳目罢了。阿瑶有自知之明,定不会死缠着王爷,阿瑶……阿瑶……” 想起过往的辛酸,两行眼泪掉下。 她啜泣数声,深情而又绝望地看了墨城王一眼,随后捂着脸飞奔离开。 墨城王并没有阻止。 施瑶心中一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推开了门,飞也似的往外头跑去。只要离开这里,她便又有了一次逃离的机会。 在她踏出庙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美好阳光。 然而,还没完全感受完毕,之前的两个墨城王仆役阴沉着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狡诈。” “阴险。” 得了这两个评价的施瑶很是无辜,她眨巴着眼睛,说道:“你们王爷说放我离开。” “郎主有令,将玩够了的老鼠抓回去。” 听到此话,施瑶登时变得沮丧,墨城王如此说,也就是说早已预料到她会跑出来,所以才派了两个仆役在这里候着,还说她是老鼠…… 分明是在看戏呀。 一炷香的时间后,施瑶再次见到了墨城王。而这一回却不是在方才供奉鬼神的庙里,而是在一间禅房里。 禅房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墨城王与施瑶两人。 施瑶咬着唇,垂着眼,一声也不吭。 墨城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半晌,他道:“无话可说了?” 施瑶不吭声。 墨城王冷笑道:“我母亲的那一套并非所有人都适用,尤其是你,施家的罪臣之女。”微微一顿,他敛去所有神色,淡淡地道:“六月初五那一夜,你梦见了什么?” 施瑶一怔。 六月初五不就是仓名山中山洞倒塌的前一天么?那天她心事重重,什么都没梦见,依旧陷入在那一场太过真实的梦里,浑浑噩噩的。 但是她知道墨城王想要的答案。 于是乎,施瑶将与张量所说过有关鬼神托梦的话一字不漏地又与墨城王重新说了一遍。 话音落后,墨城王陷入了沉默。 施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一个不小心与他深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 她小声地问道:“王爷可以放阿瑶回边疆吗?” 墨城王没有回答。 他直接转身离开,绕过门前的屏风时,他吩咐道:“把她带回墨城。” 施瑶的心凉了一截。   ☆、第六章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押送施瑶回墨城的两位仆役不敢再有所松懈,施瑶在马车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阳光,同时也到了墨城。 施瑶被一侍婢带到一间院子里。 院子是四方的,庭中种了一棵枣树,树下有石桌石椅,还有一只白猫在桌上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慵懒。瞧见施瑶,倒也不怕生,懒懒地高傲地瞅了她一下,又继续眯眼。 施瑶还来不及多看,就被侍婢催促着走进了屋里头。 施瑶问:“你们王爷何时归来?” 侍婢说:“不知道。” 施瑶又问:“我在这里可以做什么?” 侍婢又说:“不知道。” 施瑶这下明白了,这侍婢是一问三不知,无论问什么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她不问了,直接走到榻上闭眼歇息,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 她想通了。 墨城王掳她过来,定然是有目的可图的,上次他问了她的梦,估摸着是跟鬼神托梦有关。既然是有所图,也就是说她目前的性命是无忧的。 是以,既来之则安之。 那一场惨死在街头的梦告诉她,做人嘛,最重要的是有命活着,其余不重要。 . 施瑶这一觉睡得很香。 算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沾过床了,上一次睡在床榻上还是没有抄家之前的事情。之后游街示众,流放边疆,再是被掳,夜里不是睡在地上就是在马车上,没有一觉是睡得踏实的。 如今虽然境况不明,但是好歹在墨城王回来之前她是安全无忧的。 施瑶醒来后,天色已经全黑。 屋里的桌案上搁了一个漆木雕花托盘,上面有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施瑶摸了摸盛粥的小碗,已经凉了,显然是放了不短的时间。 施瑶嘀咕了一声。 “真是小气吝啬。”仗势欺人就算了,掳她也罢了,在吃食上还跟牢饭一样,牢房里行刑前还能吃一顿好的吃食呢!之前抄家收监时,隔壁牢房里的犯人最后一顿吃食有鱼有肉有酒,以往还是贵女的时候吃什么都要精致好看的,如今成为戴罪之身,不由格外想念过去的吃食,不用好看也不用精致,有肉就好了。 她现在特别馋,特别想吃肉。 施瑶就着凉了的稀粥,吃完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之前她藏在怀里的十六个馒头都被无情地收走了,施瑶只觉失策,早知会被收走,当初就该把它全吃了,想必那十六个馒头现在不知在哪只野狗的肚里呢。 人不如狗。 这四字一出,施瑶心酸地推开了窗子。 今夜无月,夜空中星星点点密布,万里无云。她想起过去的日子,又想起了梦中的日子,她重重地叹了几声。 蓦地,有一股肉香味席卷而来。 施瑶咽了口口水,她左望右望,见周遭并没有侍婢看守,悄悄地离开了屋子,一路循着香味而去。 穿过石桥,走过花丛,施瑶踏进了竹林里。 有夜风拂来,肉香夹杂着竹叶的清香袭来,施瑶的肚子不由咕咕作响。她加快了脚步,只见今早见到的白猫窝在一株青竹旁,还是用那般高傲的眼神看着她,懒懒地“喵”了一声。 “吱吱。” 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方才还是慵懒高傲的白猫倏然变得精神,喵喵地叫了几声,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紧接着,一抹胭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施瑶的面前。 施瑶不由一愣。 眼前的姑娘穿着胭红色水仙纹的衣裳,质地是极好的,饶是见惯了燕阳城中上好的锦缎,可她此时也分辨不出这姑娘身上到底是什么锦缎,织法太过奇怪,可是却有一种异样的美感。再瞧她的容貌,妍妍似娇花,看起来像是跟她同个年纪的。 胭红衣裳的姑娘抱起了白猫,用微妙的目光打量着施瑶。 瞬间,施瑶就明白了。 这样的眼神在燕阳城里她是见得多了,每次家中来了年轻貌美的妾侍,旧人都是用这般微妙的目光打量新人。 施瑶轻叹一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是被掳来的,定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说着,她打量着少女的容貌,登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传闻墨城王喜爱玩弄少女,眼前这位姑娘看起来像是还未及笄的,容貌又如此艳丽,估摸着也是墨城王的妾侍或者通房,“我只是饿了,闻到了肉香味,所以……” 她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 少女忽然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施,单名一个瑶字,蓬莱瑶台的瑶。” 少女弯眉一笑:“我单名一个葭字,蒹葭苍苍的葭,你看起来比我小,还未及笄吧,”见施瑶点头,她含笑道:“你唤我一声阿葭姐姐吧,既然进了王府便都是一家人。” 施瑶眨眨眼,喊了一声“阿葭姐姐”。 少女眉毛笑成了月牙儿,说道:“我正好烤了点兔子肉,你过来一起吃吧。” . 施瑶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声音一落,施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以往在燕阳城里,这样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阿娘定会说自己没有身为贵女的教养。但是那一场梦里,在世间里颠沛流离的,什么贵女都抛之脑后了。 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问:“你是什么时候进的王府?” 她记得梦里的传闻是墨城王年将而立,身边连个侍候的丫环都没有,如今看来传闻不真,这身边不就有个水灵灵的美人儿么?且长得如此好看,兴许是那墨城王藏着掖着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传闻。 阿葭说道:“半个月前。” 施瑶好奇地问:“你……你也是跟我一样被掳来的么?” 阿葭叹气道:“也算是吧,来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只盼着哪一日可以离开此处。”这话一出,施瑶顿时就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她握起阿葭的手,说道:“你莫要担心,总有一日可以离开的。”梦中的墨城王在两年之内就会死于□□,也就是说只要她熬过这两年,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 阿葭看着施瑶,目光又开始有些微妙。 “你是如何被掳来的?” 施瑶没有完全如实相告,毕竟只是初识,虽然同为天涯沦落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时候还是小心点为妙。 她只挑了能说的部分,比如在庙里与墨城王的第一次交锋,虽然她以惨败告终。 岂料阿葭听了却捂嘴轻笑。 她一本正经地道:“他……咳,郎主不喜欢别人唤他王爷,还有……郎主母亲的那一招的确对郎主无用,但是你是最幸运的一个,这些年来对郎主用过这样招数的姑娘还能安然无恙地进入王府,你也是第一个。” . 半个月后,墨城王从阳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墨城王姓谢,族中排行十七,平日里友人大多唤他谢十七郎。他几乎是将自己父亲的坏毛病通通都继承了,比如喜洁。 一回到王府,谢十七郎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下人备好热汤,沐汤了小半个时辰后才从浴池里走出,小童侍候谢十七郎换上了新的衣裳。 第二件事是用饭。 谢十七郎在吃的方面有极大的追求,他父亲口味偏甜,喜爱吃甜食,因此还养了个郎君,唤作“田郎”,与甜郎谐音,作为搜寻甜食所用。然而谢十七郎的口味却与他父亲完全相反,他厌恶甜食,但凡有丁点甜味,他都受不了,定会沉着脸,使得厨子战战兢兢的。作为墨城王府上的厨子,做出谢十七郎所满意的吃食,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不过幸好的是,经过多年磨练,厨子早已无坚不摧,谢十七郎的吃食通通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谢十七郎用过吃食后,在心腹白丰与白卓的提醒之下方想起了被遗忘在偏僻院落里的施瑶。 他沉吟片刻,起身道:“去秋梧院。” . 秋梧院正是施瑶现在所住的院落。 而此时的施瑶正坐在院中枣树下的石椅上,手里握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石桌上还搁着一盘点心,是荷花酥。 荷花是施瑶夜里在王府的荷池上偷偷采摘下来的,她发现入夜后,估摸着王府里的侍卫觉得她不过是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以夜里的看管特别松,有时候甚至连个人都没有。所以一旦没有人看守,她便会悄悄地跑出去。 这半个月里,她还见过阿葭姐姐数次,手上的这本书也是阿葭姐姐给她带来的,也是阿葭姐姐告诉她半夜的时候东南方向最大的落霞苑里的灶房不会有人,她才得以溜进灶房做了一篮子的荷花酥。 她藏在屋里,饿了拿出来吃上几个,若是想吃肉了,便去落霞苑的灶房里将鸡圈的鸡砍了,阿葭姐姐说她每天都有份额,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吃了也没干系。 所以数日下来,施瑶的脸反而圆润了一些。 每次想到墨城王两年内会死于□□之中,她一高兴就不小心吃多了半只鸡。   ☆、第七章 谢十七郎命人将施瑶带回王府后,基本上就忘记了施瑶的存在。若非是心腹提起,谢十七郎也不会想起自己原来带了个女人回来。 想起“施瑶”,谢十七郎的印象只有一个——牙尖嘴利满口胡言的姑娘。 显然的,这个印象不太好。 在谢十七郎知道施瑶提出假扮他墨城王的仆役这个主意时,他对她的印象便已是投机取巧,加上之前在庙里的那一次,可以说施瑶在谢十七郎的心目中便如同老鼠般的存在。 敢冒充他的人,不受点惩罚也对不起他墨城王的封号。 所以他特地吩咐了王府里的侍婢,不必好好招待,将她关在最偏僻的秋梧院里,一日三餐馒头加稀粥足矣,也不必管她,将她当透明人便是。 如今半月已过,想来施瑶会不好受。 一想到那一日在他面前舌灿莲花的施氏如今会一副没精打采的憔悴模样,谢十七郎的脚步不由迈快几步。 没由来的,他竟是很想快点见到施氏苍白憔悴的脸。 临近秋梧院,谢十七郎还没有踏进院子里,便听到了一道柔和的嗓音,在轻轻地哼唱着《锦瑟》。 《锦瑟》一曲,谢十七郎是知道的。 曲乃谢十七郎的父亲所创,当年《锦瑟》还未命名,燕阳城人称之为巫曲,直到后来谢十七郎父亲将此曲献给谢十七郎的母亲崔锦,才有了锦瑟之名。此曲广受燕阳贵女的喜爱,以至于三十年一过,流行的曲目换了数轮,而这一首却依旧广泛流传。 谢十七郎的眉头蹙了起来。 听施氏的嗓音,里头竟还有几分悠游自在。 院子外的侍婢正想开口通传,被谢十七郎阻止了。谢十七郎摆摆手,门口的侍婢无声退下。谢十七郎此时抬眼望去。 本该痛苦不堪的施氏正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本书,另外一只手的旁边还放了一碟糕点。 . 施瑶搁下了书册。 方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她扭过头一看,院门外半个人影也没有,连看守的侍婢都不见了。 施瑶不以为意,转回头,将碟子里剩下的一个荷花酥吃进了肚里,又翻了几页的书册后,她才收起碟子,慢悠悠地踱进屋里。 屋里十分简陋,除了有一张床榻之外,就只剩一张桌案,还有一个半旧的柜子。 施瑶查探过这里的地形。 秋梧院位于墨城王府的最南边,是最偏僻的,要到秋梧院还得经过一小片树林,施瑶估摸着这里是墨城王厌倦的小妾所居住的地方。 那一位阿葭姐姐所居住的院落,施瑶夜里去过一回,就是落霞苑,装潢格外精致,一看便知是个受宠的。 思及此,施瑶登时有些佩服阿葭。 得了墨城王的宠爱还惦记着要离开,看来是个极有风骨的人,不为富贵荣华所折服,铮铮铁骨呀。 不过她悄悄地打探了半月,除了那一位阿葭姐姐之外,也没见过其他未及笄的少女,甚至连侍婢也极为少见。若非是阿葭姐姐,她定会将传闻当真,误以为墨城王有什么难言之疾了。 入夜后,秋梧院里忽然来了人。 施瑶不由有些惊愕,不等施瑶开口询问,为首的一侍婢便面无表情地道:“请姑娘移步泽园。” 施瑶问:“泽园?” 侍婢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姑娘不必多问,去了便知。”说罢,似是要架起施瑶。施瑶赶忙跳下床榻,说:“我自己会走。” 然后跟着侍婢前往泽园。 泽园离秋梧院极远,可以说一个北一个南,施瑶走了足足两刻钟才到了泽园。进园子前,她抬首看了眼匾额,泽园二字乃圣上御赐。 能得圣上亲笔御赐的匾额,看来墨城王是相当受皇帝的宠爱。 侍婢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只见她侧身道:“请姑娘进去沐汤。” 施瑶此时已是猜测出墨城王回来了,而泽园定然是墨城王所居住的院落。施瑶顿时起了疑心,墨城王让她此刻沐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尽管起了疑心,如今她就是鱼肉,墨城王为刀俎。 除了乖乖照做之外,她别无选择。 施瑶进了房间,房里有一个硕大的浴桶,里头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水,四周还有三五侍婢,手捧软巾皂角,侯在一旁。 见施瑶走进,众人鱼贯迎上。 “奴侍候姑娘沐汤。” 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施瑶的衣裳剥了个干净,随后扶着施瑶进了浴桶。热水漫了上来,施瑶整个人包裹在热水之中,舒服得让她直想眯眼。 不过她心里却有几分忐忑,完全不知墨城王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侍婢两人擦着施瑶的手臂,还有一人洗着施瑶的乌发,剩余一人则往浴桶里撒着新鲜的夏花花瓣。 花香登时四溢。 小半个时辰后,浑身上下都洗得一干二净的施瑶从浴桶里走出,一侍婢拿出软巾擦干了施瑶身上的水珠。 “请姑娘伸开手臂。” 施瑶以往在燕阳城里时,府里的侍婢也是如此侍候她沐汤和穿衣的,所以当下也不疑有他,伸展手臂待侍婢替她穿衣。 岂料一侍婢的脑袋却倏然间伸到她的咽下,道:“无味,有花香。” 施瑶微微一惊,正欲后退,另一侍婢竟是紧紧地箍住她,力度大得让她无法动弹。只听侍婢冷冷地道:“郎主不喜脏污之人。” 施瑶眼睛瞪得有些圆。 侍婢的脑袋又伸到她的胸前,似是在打量着什么,最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之后,侍婢蹲下,竟是轻嗅她的两腿之间。 施瑶羞恼得满脸通红。 墨城王今日竟然如此羞辱她! 好半晌,侍婢才检查完她的身体,身后的侍婢也松开了禁锢住她的手,她身上多了一件雪白的宽袍大袖,仅仅用一根手指细的带子作为腰带,轻轻地系起,打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同心结。 施瑶低头一看。 袍子由一层极薄极轻的云锦所制,她的肌肤在里头若隐若现的。若是此刻施瑶还不明白墨城王想做什么,她也是蠢到极致了。 她咬住了下唇,身体微微发抖,脑子里满是那一句——“墨城王以玩弄未及笄的少女为乐。” 她深吸一口气。 不行。 她必须得冷静下来。 . 施瑶被送到一间厢房里。 房里有一座坐地屏风,屏风前摆了三张桌案,然而却不曾有墨城王的身影。周遭的摆设施瑶还未看清楚,就被推到了桌案上。 她刚想动,侍婢就冷声道:“还请姑娘莫动,否则若有差池,你我皆担当不起。” 施瑶忍住了。 她平躺在桌案上,只见那三两小童捧着菜肴鱼贯而入。虽说只是小童,但皆是男性,她穿成这般模样,竟被这么多人看了去,施瑶顿时觉得被羞辱到了极致。 接下来,一碟一碟的菜肴皆是平放在了施瑶的身上—— 肚皮,双腿,还有胸前…… 施瑶紧紧地咬着牙关,她头顶还传来侍婢的声音:“请姑娘呼吸缓慢,莫要打翻了菜肴。”说罢,侍婢与小童鱼贯而出。 屋里头就只剩下施瑶一人。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脑子里回想起那个梦。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梦中的自己受到了更多的屈辱,比起这点屈辱,算不得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 只要熬过去了,她总有报复回来的机会。 墨城王!谢家十七郎!你等着!我施瑶总有一日会羞辱回你!   ☆、第八章 脚步声响起。 谢十七郎踩着木屐,一步一步地走来。他走得极其缓慢,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落在施瑶的心上,无疑像是一把利箭,在渐渐逼近! 谢十七郎看到微微发抖的施瑶,有种异样的满足。 他故意将步子踏得极慢,直到欣赏够了施瑶的颤抖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到施瑶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施瑶。 然而,让他失落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一张苍白的小脸,更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那种羞辱与惊慌并存的神态。 落入谢十七郎眼里的是一张娇羞的脸。 兴许是刚刚沐汤过后,少女的皮肤吹弹可破,还有着红润的光泽。她的眼睫轻颤,宛若蝶翼一般,望他的眼神里竟是含满了欣喜的羞色。 那般的神情就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羞答答地躺在榻上,等待心尖上的郎君前来采摘。 她轻咬着薄唇,乌溜溜的水眸中波光流转。 一时半刻,谢十七郎竟是分不出眼前的少女对他是否真情实意。 她的眼眸明晃晃的,让他看得有些发怔。半晌,他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登时冷了张脸,重重地坐下。 谢十七郎起筷。 他故意只夹她胸前的菜肴,夹时还用了力道,使得菜盘轻颤,碰触到薄薄的云锦之下的微胀时,施瑶的脸愈发红润,一双水眸仿佛可以沁出水来。 她看着他,眼里有羞却没有辱,且仿佛这般对待她,是一件能她愉悦的事情。 谢十七郎何时让人愉悦过了? 如今得不偿失的感觉使得他心里倒有几分懊恼,用饭时只觉味同嚼蜡。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谢十七郎就直接搁下了筷子。 一直红着张脸的施瑶轻启薄唇,声音软得像是让人浑身酥麻:“郎主心底……可是倾心于阿瑶?” 不等谢十七郎回答,施瑶又自言自语地道:“是阿瑶多此一问了,郎主又怎么可能会倾心于阿瑶呢?即便郎主千里迢迢掳回阿瑶,又让阿瑶住在墨城王府里,还让王府里的侍婢侍候阿瑶沐汤穿衣,如今还让阿瑶这般服侍郎主用饭,肯定是阿瑶多想了,肯定也是阿瑶自作多情了……云端上的郎主又怎么可能喜欢上淤泥的阿瑶呢?” 她又继续说道:“可……可是尽管如此,阿瑶此刻的心却是快活极了。竟然能够如此侍候郎主,阿瑶以后即便是死也甘愿了。” 她说得如此真诚,如此真挚! 仿佛当真以能够这样侍候谢十七郎为荣! 其实说起来,谢十七郎家中因为父母的关系,所以打小就与其他家的儿郎不太一样,且家中父母教养孩子的方法也有些不寻常,谢十七郎的母亲娘家家训是男不能纳妾,女不能为妾,嫁给了心高气傲的谢家五郎后,两人更是比翼□□,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个人。所以谢十七郎打小便被父母教导,以后只能娶妻不能纳妾。 不过呢,谢十七郎从十岁开始叛逆,父母说什么,他便越要反着走。 不让他纳妾是吧,好,他不仅仅不纳妾,连妻子也不娶!甚至连女人也不看一眼!久而久之,等叛逆期一过,谢十七郎对女人竟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以至于如今二十有八了,身边莫说通房,连个贴身侍候的丫环都没有。 族中的叔伯曾给谢十七郎物色过妻子,然而却被谢十七郎一句“父亲三十方娶了母亲”轻飘飘地给堵住了! 因此,如今谢十七郎见到这样的施瑶,他心里头除了不满之外,更多的是不习惯,还有一种挫败感! 平生第一次玩弄未及笄少女! 本该是他心情愉悦才对的,可是如今心情愉悦的却不是他,而是施瑶!他心里除了添堵还是添堵! 他蹙着眉头,再次看向施瑶。 她依旧面如桃花,眼睫轻颤。 谢十七郎想起了那一日的施瑶,将他当作闲王,痛诉他的恶行!在晓得他非闲王后,又登时变了个人,在含情脉脉地倾诉一腔情意! 是了! 他险些就忘记了! 此女诡计多端,最擅长的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此刻,定是她在欺骗自己!故意给他添堵! 他谢十七郎何曾输过?更何况对方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他倏地眯起了眼,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施瑶心中一惊。 谢十七郎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重新起筷,这一回却是直接夹了一个丸子,不过没有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送进了施瑶的嘴里。 他说:“既然你如此倾心本王,本王便赏你吃食。”待丸子入了施瑶的口,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甚至还有一丝轻佻的意味,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瓣,将肉汁轻轻地拭去。 然后,他说:“吃完便来侍候本王吧。” “侍候”二字,谢十七郎说时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得低沉而暧昧,像是□□般旖旎。 施瑶顿时就被呛住了,丸子卡在喉咙间,上不得下不去。 她使劲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沁出了泪水,身上的菜盘子好几个菜汁都撒了出来。看到施瑶如此狼狈,谢十七郎心中的添堵渐渐地消散。 他看着她,如同一个多情的郎君。 “怎么?听到要侍候本王如此激动?” 施瑶万分艰难终于将丸子吞咽了下去。谢十七郎的手指游移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拭去泪珠时,他还轻轻地点了下她的眼皮,动作是如此亲昵。 施瑶的眼睫在不停地颤动。 察觉到她的害怕,谢十七郎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愉悦。 “哦?怎么不说话了?方才的一腔深情呢?不是倾心于本王吗?”他的手指滑下,来到她的唇瓣上,他划过她的唇,与她的舌尖擦过,带出了一丁点的湿润。 施瑶闭上了眼睛。 谢十七郎的唇角微微扬起。 然而,当施瑶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睫依旧轻颤,她还是方才的模样和神情,可是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她张开嘴,咬住了谢十七郎的手指,舌尖轻轻地舔过。 谢十七郎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但是于离谢十七郎距离极近的施瑶而言却足够了,她已经发现了谢十七郎身上的僵硬! 这已经足够证明他不过是在试探她! 施瑶眨巴着眼睛,说道:“郎主千里迢迢命人掳阿瑶过来,果真就是为了如此么?郎主为何不早些言明呢?若……若是早些说了,阿瑶也愿跟随郎主来墨城呀。方才郎主那么对阿瑶,阿瑶……阿瑶心里是欣喜的……尽管难以言齿,也羞于言齿,可……可是阿瑶还是想告诉郎主,刚刚郎主那么待阿瑶,阿瑶好喜欢。” 话音落时,她一张脸红得如同傍晚时分的晚霞。 谢十七郎有那么一瞬间想从施瑶口里抽出自己的手指。 喜洁的他压根儿不能容忍自己的手指粘上了别人的口水,尤其是施瑶的口水!且不说施瑶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谢十七郎忍住了。 他忽然一扬长袖,将施瑶身上的碗碗碟碟通通到扫落在地,然后他压住了施瑶,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碗碟破碎声,两人鼻息相对。 外头的白丰与白卓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了屋里,然而在看到自家郎主兽性大发,直接在桌案上压倒了施氏时,不由惊愕万分。 作为墨城王身边的两大得力心腹,此时此刻的心情不亚于是五雷轰顶。 一直以为郎主好男风,没想到竟然会做霸王硬上弓之事!瞧瞧,郎主的手指都在施氏的嘴里了。啊,他们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呀…… 两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随后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屋子,并且关上门,吩咐任何人也不许打扰。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是欣慰。 郎主都二十有八了,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时常与他们为伴,原先他们都做好为了郎主献身的准备了,如今看来他们的后代还是有望的! 此时,屋里头。 两人在桌案上四眼相望,你看我我看你的,仿佛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行动。谢十七郎终于忍无可忍,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而同时! 施瑶做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曾料到的举动。 她竟是探长了脖子,咬住了谢十七郎的唇瓣。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四肢变得酥软,像是有电流流过一般。 而谢十七郎却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第九章 两人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住了。 随后,似是有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谢十七郎扭过了头。施瑶的声音细如蚊蝇,“郎主,阿瑶好像来癸水了,今天不能侍候郎主了。” 谢十七郎默不作声地从施瑶身上爬起,端坐在桌案前,面无表情地说道:“退下吧。” 施瑶跪在地上,却是不动。 谢十七郎望向她,眉目间已有了一丝不耐。 “又有何事?” 施瑶小声地道:“阿瑶是要侍候郎主的女人,若是在外头被别的男人见了去,怕是有辱郎主的名声。” 谢十七郎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少女! 厚颜无耻地表白就罢了,主动侍候他也算了,就连亲吻他他也暂时不计较,可现在她竟然在他面前自称是他的女人? 她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自信? 谢十七郎打翻了桌案,道:“滚。” 施瑶咬着唇,眼眶泛红地看了谢十七郎一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然后施了一礼,退了出去,临走前又望了谢十七郎一眼。 那一眼里好像在说谢十七郎是个负心郎。 谢十七郎从未见过如此自以为是的少女,在施家的时候,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思及此,谢十七郎越来越气,本想挫一挫她的锐气,羞辱一下她,不曾料到最后反倒是愉悦了她,还令自己添了堵,心塞塞的。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谢十七郎只觉自己的颜面被狠狠地扫落在地。 他的目光落在翻了一地的菜肴上,冷不丁的,想起了方才的那一个吻,登时浑身打了个冷颤。谢十七郎除了喜洁这个癖好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除了他自己,连心腹白丰白卓都不晓得。 叛逆期一过,他便再也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来了。 . 施瑶走出了泽园。 守在泽园外头的白丰与白卓登时别过了头,这可是郎主的女人,眼睛可不能乱看。两人很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直到施瑶离去后,两人才扭回头,互望了一眼。 各自在对方眼里见到了忧心。 好像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呢。虽说是第一次破荤,可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来人。” 里头响起了谢十七郎的声音。 作为多年的心腹,两人在这一道微微拔高的声音里听出了怒气。 哦,郎主肯定对自己的第一次感到不满了,无所不能的郎主在房事上怎么能如此不堪!两人暗自下决心,等会一定要委婉再委婉地与郎主言明,第二次就好了! 只不过当两人走进屋里时,见到的却是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的郎主。 谢十七郎冷声道:“衣物,桌案,通通都拿去烧了,”微微一顿,他又道:“命人看管住施氏,半步不能离开秋梧院。” 白卓与白丰惊愕了下,不过作为训练有素的心腹,两人还是迅速应了声。 谢十七郎又唤了小童进来。 “打两盆水。” 此时,谢十七郎转进了屏风,边取了新的宽袍大袖重新穿在身上边道:“事情查得如何?” 转出来后,又变成了以往的十七郎——沉稳冷静强大无坚不摧。除了动作微微怪异之外,俨然是燕阳城中贪官所惧的“阎罗王”。 白卓与白丰很努力地忽略掉自家郎主不停地漱口以及不停地用皂角搓着右手的食指,轮流禀报道:“回禀郎主,巫族那边并无任何动静。此事我们做得极其隐秘,属下已经查探过了,隐患已然一一消除,只待九月来临。” 谢十七郎的手指已经搓得发红,可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打算。 他仿佛感觉不到手指的疼痛,淡淡地道:“继续部署。” “是。”两人应声。 此时,白丰忽然问道:“郎主,施氏毕竟是朝廷要犯,倘若那边追究起来……” 谢十七郎垂下眼,道:“捏个措词搪塞过去,施氏留下来自有她的用处。” 施瑶回到了秋梧院。 一路走来,所见的侍婢与仆役都纷纷避开了眼神,完全不敢看她。这些也早已在施瑶的预料当中,之前已有随从闯进屋里,见到了她与谢十七郎之间的旖旎,如今恐怕整个墨城王府都知道她是谢十七郎的女人了。 方才在屋里她也是故意的。 谢十七郎想让她添堵,想羞辱她,她偏偏不这么干!对付谢十七郎这样的人,就该比他更无耻!更流氓! 当时她甚至都想好结果了。 即便在桌案上被谢十七郎要了身子,她也在所不惜!横竖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再也非燕阳贵女,不过是阶下之囚,这辈子的戴罪之身是永远都洗脱不了了。 这样的她此生就不盼着嫁个良人了。 她连死的滋味都尝试过了,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没有那一场梦之前,她将贞操看得极重,如今这种境地,能活着便很好了。 如果可以顺便扳回一下自己的尊严,那就再好不过了。 仔细想想刚刚,她也不是失去了很多,不就是一个吻。虽然对象不是闲王有些可惜,但也是个墨城王,跟闲王就差了两个字呢。 施瑶如此安慰自己。 可惜到底过不了自己心底那一关。 她走到墙角处,呸了好几口,口水都快干了才肯罢休。 . 翌日。 施瑶醒来后,发现屋里的桌案不见了,连阿葭姐姐送她的书册也不在了。她心中一惊,急急忙忙地抬眼,果不其然,连那个半旧的木柜也不见踪影了。 施瑶暗中叫苦。 她那一篮子的荷花酥就藏在木柜里,如今通通都没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具的房间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似的,如今只剩下一张床榻。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施瑶除了谢十七郎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施瑶真没想到谢十七郎会如此小气! 不就因为昨天没让他如意,现在他就来让自己不如意了。施瑶咬咬牙,她坚决不会低头认输的,威武不能屈! 他想羞辱她,她偏不! 施瑶推开房门,外头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役,仔细一看,是那一日将她从边疆掳来的人,他们说道:“郎主有令,从今日起施氏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施瑶露出笑容。 “还请两位郎君转告郎主,阿瑶会在屋里静心等候郎主,”她羞涩地道:“昨……昨天是阿瑶没有侍候好郎主,才让郎主勃然大怒,阿瑶已经知错了。” . 听到回禀后,谢十七郎的脸黑了一半。 施氏的自信到底是从何处而来?认为他还会再次传唤她? 他搁下七弦琴,说道:“以后施氏的话不必再提。” “是。” . 施瑶听到仆役的话后,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哀伤地道:“郎主当真如此说了?” 此时的施瑶与在边疆的施瑶大为不同。 边疆的施瑶蓬头垢面,身上又脏有污,而此时的施瑶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染上哀愁,怎么看怎么让人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仆役笨拙地安慰道:“你莫要伤心,也许过些时日郎主就会回心转意了。” 施瑶重重一叹,重新关上了房门。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此刻的谢十七郎恐怕对她极其厌恶了,估摸着也不愿再见到她了。于她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施瑶敛去笑容,陷入了沉思。 只不过……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墨城王府,她想要回到有自己家人的地方。可是如今她在墨城王府里孤立无援,即便逃出去了,如何去边疆也是个问题。倘若途中再遇山贼,那就得不偿失了。且这大半个月以来,她还有一个疑问。 谢十七郎掳她来墨城的目的。 她不信谢十七郎就仅仅因为她出的假扮墨城王仆役的主意而迁怒于她,所以才不辞辛苦去边疆掳走一个朝廷罪犯。 谢十七郎肯定打了其他主意的。 至于是什么,施瑶目前琢磨不透。 她努力地回忆那个太过真实的梦,有关墨城王的消息也仅仅是只言片语,且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 施瑶在房里踱着步子。 当务之急,她不该想这么遥远的事情。如今她的目的已达,谢十七郎现在不想再见到她,也不许其他人提起她,再过段时日,墨城王府里的人估摸着也会将她忘记了。 到时候她想做其他事情便容易得多了。 她离开边疆已有一月有余,想必阿娘已经担心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得想个办法给阿娘写一封家书。 写家书倒是容易,反而是送家书难。 墨城离边疆太远,她在墨城王府里除了阿葭姐姐之外,其余人都不认识,且不说其他人还看守着她。 她之前见到阿葭姐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无奈于阿葭姐姐神出鬼没的,她之前又只能在夜里偷偷地溜去落霞苑。这半月以来,她见到阿葭姐姐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现在谢十七郎回来了,她恐怕更加难以见到阿葭姐姐了。   ☆、第十章 施瑶在房里安安静静地待了两日。 这两日里,她不曾说过一句话。每日仆役将吃食送到屋里后,她便乖乖地吃,吃得一口也不剩,吃完了便在榻上呆坐着,偶尔还会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天色发呆。 守在门口的两个仆役看着这样的施瑶都不禁有些怜惜。 到了第三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施瑶总算开了口。 在仆役开门送吃食进来的时候,她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郎主是不是真的不会来见我了?”她这话问得软软的,柔柔的。 仆役叹道:“姑娘还是继续等待吧。” 施瑶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想家了。”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滚落,像是掉线的珍珠,穿得极为朴素的施瑶哭得梨花带雨的,她说道:“可是我的家已经没有了,我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两位大哥每日在这里守着我,好像我的兄长们。我昨夜梦见了兄长,兄长说如果想哭就哭出来。” 她抽泣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红肿的,就像是核桃一样。 不等两位仆役说话,施瑶又倏地抬起头来,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痴心妄想了,两位大哥为郎主办事,是干大事的人,又怎能听我区区一个女子说些胡话呢?” 她叹息一声,微微垂首,露出修长的脖颈,看起来是如此落寞,使得两位仆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连之前在阳城里施瑶使诈的形象都忘记了。 此时此刻,他们眼里就只是一位没有及笄的少女,家人犯了谋反之罪,流放边疆,又被掳至墨城……这是多么可怜的女子呀。 施瑶拭干了眼泪,又抬起头来,说道:“若……若是两位大哥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充当阿瑶的兄长吗?只要平时听阿瑶说说话就好了,阿瑶不会让两位大哥为难的。” 她期盼地看着两位仆役,眼睛扑闪扑闪的。 这样的一个要求,很难让他们拒绝。更何况,如今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份未明,郎主待她的态度也不明朗,若有朝一日真的入了郎主的眼,他们两个岂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两人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之后接连七日,施瑶每日在他们送吃食的时候都会与他们说上几句,大多都是在聊过往的时日。不得不说的是,施瑶很懂得人心,尽管每次施瑶都是说高兴的事情,可他们每次都听得很是心酸,只觉眼前的少女太不容易了!越听便越想帮她! 第八日的时候,两位仆役再次送吃食过来。 这一回施瑶却不像往常那般与他们说话了,她接过了吃食,强颜欢笑地道了声“谢”,之后便闷闷地咬着馒头。 两人在过去七日里已经与施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见施瑶这般模样,不由得开口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施瑶吸吸鼻子,扭头拭去了眼泪,说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我娘说想我,不知我在哪里,但愿我能过得安好,”顿了下,她又说道:“我也想我娘,是我太不孝了,阿娘年已五旬,却还要为我操心。想起以前在施家的日子,我就愈发悔恨,我若是能更加孝顺就好了,以前阿娘总为我操心……” 说到此处,她又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简直是落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谁人无娘?他们通通都卖身给了墨城王府,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爹娘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如今听施瑶提起,两人只觉心窝子隐隐发疼。 施瑶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们一眼,说道:“若是我能给阿娘写封家书就好了,阿娘若晓得我性命无忧,兴许就不会为我操心了。可惜我如今……” 她又扭头拭泪。 一仆役说道:“你……你别担心!我识得一商户,过几日便要启程去波斯,到时候少不了要经过边疆的。你写了信,我帮你交到他手中,一个月后便能送达你娘手中了。” 施瑶说道:“可是若郎主知道了……” 他道:“郎主只吩咐了我们看守住你,并不曾说不许我们帮你送信。你莫要担心,信一定能送到你手中的。我今夜给你带吃食过来的时候,偷偷地给你带上纸笔。” 另外一仆役也说道:“是的,你好好吃东西,晚上才有力气写信。” 施瑶站起来,向两人施了一礼,郑重地道:“两位大哥的大恩大德,阿瑶没齿难忘!”待门一关,屋里只剩下施瑶一人时,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没想到她这个计划真的成功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当真让他们动容了。只要信可以安全到达,阿娘与亲人们应该可以少担些心了。 . 入夜后,两位仆役果真送来了纸笔。 施瑶心中千言万语,然而落笔时,也只得一句——阿娘,我过得很好,莫要担心,总有一日我们能团聚的。 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 “你们且退下。” 施瑶认出了是阿葭姐姐的声音,心中不由一喜。 阿葭于施瑶而言,就是肉一般的存在。正因为认识了阿葭,施瑶才有肉吃。如今家书的问题即将解决,吃肉的问题解决方法也来了。 施瑶哪能不欢喜?当下将家书装进信封里,拭干了眼角的泪水。 很快的,房门被推开了。 施瑶再次见到了阿葭。 小半月未见,施瑶只觉阿葭又好看了些许,而且……似乎还有些眼熟,但是她却想不起像谁。以阿葭这样的姿色,搁在燕阳城里头,定能在贵女中当个数一数二的。 不过一想到谢十七郎玩弄未及笄少女的癖好,她又觉得阿葭姐姐很是可怜。 上次她被谢十七郎折腾了一番,只觉命都快没了一半。 阿葭提着一盏芭蕉花灯,走进来的时候发现没地方可放时,不由蹙了下眉头。阿瑶说道:“阿葭姐姐,你将花灯搁在榻上吧。” 阿葭直接放在了地板上。 她蹙着眉头,说道:“他竟如此待你。”尽管没有言明哪个“他”,施瑶立刻就听出了是谢十七郎。 阿葭打量着周遭,不停地摇头,说道:“怜香惜玉四字他懂不懂怎么写?难怪年将而立连个正妻都讨不着。” 施瑶微微一怔。 阿葭的目光落在施瑶身上,她的眼睛此事微微亮着,说道:“阿瑶妹妹,你肚子饿了么?我特地让人给你做了荷花鸡。” 说着,她将食盒搁到榻上。 盖子一掀,肉香袭来,多日没有吃肉的施瑶不禁咽了几口口水。 阿葭说道:“你吃吧,郎主这几日出去了,不会发现的。”施瑶肚子正饿着呢,于是乎也不客气了,用荷叶包着鸡腿大口大口地啃着。 吃得五六分饱的时候,施瑶蓦然发现阿葭用一种格外古怪的目光看着她,里头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阿瑶妹妹。” “……嗯?” “那一日,你与郎主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施瑶的心顿时咯噔地跳了下。她险些就忘记一事了,阿葭姐姐虽然待她好,但是……若她踩到了她的底线,定然会翻脸的。 在施家里,后宅之争她也见得多了,因为妒忌其他人的宠爱变得嘴脸丑恶的女人也多。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荷叶鸡,登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第十一章 阿葭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施瑶轻咳了数声,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同时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阿葭的表情。她只能总结出四个字——捉摸不透。 她有些纠结。 一方面与阿葭姐姐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另一方面那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又在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阿瑶妹妹?” 阿葭的声音拉回了施瑶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眉眼微微低垂。须臾,她又缓慢地抬起眼。此时的施瑶眼中的神情极为真挚。 她道:“阿葭姐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郎主绝无觊觎之心,更无与姐姐争宠之意,且郎主对我亦无怜惜之情,之所以将我掳来王府,大抵是因为我……得罪了郎主,做了不该做之事。那一日,郎主唤我前去泽园,也仅仅是为了惩罚我。” 她低声叹了口气,又道:“当时郎主咄咄逼人,我一时情急方用了下下之策。”她微微一顿,认真地看着阿葭,说道:“我晓得阿葭姐姐对我好,所以才愿意将心里话告诉姐姐。郎主是天上星辰,于我而言,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焉,也唯有姐姐方能配得起郎主。阿瑶只盼哪一日能离开王府,归家与爹娘族人团聚。” 说罢,她又重新垂下眉眼,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刚刚那一番话,她是经过再三思量才说出口的。言下之意,粗暴简单点而言,无非就是你放心,我丝毫动摇不了你的地位,我只是个被掳来的可怜人! 她在墨城王府里已经得罪了最大的主子了,难得现在谢十七郎厌恶她了,也不愿再见她了,她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安宁……她可不想又为自己树敌,眼前的美人儿眉目如画,比起燕阳城的贵女,还多了一丝脱俗的气质,能成为友人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为敌,她在王府里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施瑶心中百转千回的。 阿葭自是不知施瑶此时此刻的心思,她听了施瑶这话后,不禁有些惊愕。待她细细一想,顿时觉得好笑。 她轻咳一声:“你误会我了。” 阿葭很直白地道:“你方才可是在想我会嫉妒你?然后趁夜半无人时给你悄悄下毒?又或是在郎主身边耍点小手段,好让你痛不欲生?亦或是趁郎主不在命人打压你?”她爽朗地笑道:“你想多了,其一,这些手段我不屑用;其二,我今日过来不是想打听什么,就仅仅是好奇而已;其三,我最厌恶的便是后宅之争,绝不会为了郎君而打压其他姑娘。” 仿佛怕施瑶担心,她自个儿吃了一块荷叶鸡,又道:“荷叶鸡如此美味,若是添了毒,倒是对不起这番美味了。” 施瑶不由莞尔。 她在燕阳城里不曾见过如此爽快利落的姑娘,竟是将话说得如此直接。不过这样的性子,她倒是有些羡慕。 她说道:“刚刚是我多心了,还请姐姐不要与我计较。” 阿葭说:“不计较不计较,你只要告诉我那一日你与郎主做了什么便好了。我极其好奇,听仆役说那一日你与郎主以骑乘之势躺在桌案上……” 此话一出,施瑶登时就被呛到了。 施瑶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在施府里时曾悄悄看过□□,当时羞红了整张脸,忙不迭地将□□扔进了火盆里,只觉羞死人了。 不过如今的施瑶好歹有了点经验,在那一场梦里,颠沛流离的那几年也不是没见过……是以如今听到“骑乘之势”四字,她的面色微微变了下,重重地咳了几声后,又恢复如初。 她说道:“那一日郎主想要羞辱我,所以才会有那一幕。” 阿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的目光开始打量着施瑶,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来回回了好几回,最后定格在施瑶的脸上。 她露出一个笑容。 “你以前可曾来过墨城?” “不曾。” 她说:“明日我带你出去看一看墨城,你定会喜欢的。郎主那边无需担心,他还有好几日才回来呢。” . 次日。 施瑶正担心阿葭要如何带她出去时,屋里的后窗轻轻地响了响。外头响起了一道声音,“妹妹,是我。”认出了阿葭的声音,施瑶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外的两道身影,随后轻手轻脚地将窗门打开了。 阿葭身形利落地跳了进来,丝毫不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施瑶眨眨眼,问:“姐姐怎么不走正门?” 阿葭摆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郎主之命,外头的仆役哪敢违抗?放我进来已是勉强,若要光明正大带你出去,他们定会禀报郎主的。所以明的不行便只能暗着来了。”说罢,她轻轻地敲了下窗沿,另外一道身影又从窗外跃近。 阿葭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贴身侍婢岚儿。” 岚儿对施瑶行了一礼。 阿葭又道:“在你回来之前,岚儿会假扮你躺在榻上。待纱帘一放,即便外头的仆役进来,也难以分辨真假。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施瑶不禁有些担心,她道:“若是郎主知道了,可会惩罚姐姐?” 阿葭不以为意地道:“不会的,他……”顿了下,她笑道:“妹妹无需担心,我带你出去游玩,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即便郎主当真知晓了,最多也就是挨骂罢了。好了,不多说了,妹妹快跟我离开吧。” 阿葭又再次利落地跳了出去。 施瑶哪有这样的身手?虽说梦中的自己为了活命,不再像是贵女那般,但是毕竟只是梦,现实中的她还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呢。她双手攀住窗沿,动作有些笨拙,阿葭欲要扶她,她展颜笑道:“我可以自己来的。” 说着,她微微使劲,爬上了半人高的窗沿,然后连丝毫犹豫也没有,直接跳了下去,落地时膝盖微微有些疼,她眉头蹙了下,又随即恢复如初。 阿葭看着这样的施瑶,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 她拉住施瑶的手,说道:“从东南方走,那里的仆役都被我屏退了。现在出去的话,刚好可以在傍晚时分回来。” . 施瑶在王府的后门上了马车。 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驶向了墨城的闹市之中。阿葭在马车里也很是热情,晓得施瑶头一回来墨城,不停地给施瑶讲解墨城,直到墨香楼将近时,她才停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墨香楼的后门。 见到施瑶疑惑的目光,阿葭轻咳一声,说道:“其实郎主也不喜欢我出门,我平日里出门都是偷偷溜出来的。今日也不例外……从后门进去稍微安全一些。” 施瑶立马了然,点了点头。 阿葭已然是墨香楼的常客,小二见着她,便直接带着她去墨香楼的雅舍里。 施瑶打量着周遭,布置得颇为雅致,如今胡床胡椅在大晋已经普遍流行,除了大户人家偏好风雅之外,几乎都换上了便捷的胡人家具。不过这墨香楼却连半张胡椅都见不着,雅舍里头有两三梨木桌案,桌案后是数座坐地屏风,案上还搁着一个鎏金镂空吉祥如意纹的香炉,苏合香的味道冉冉升起。 阿葭说道:“这儿的吃食不错,招牌菜红烧乳鸽乃色香味俱全,吃了还想再吃,另外这儿的糕点也做得很是精致,尤其是开口酥和冰玉露,待会你多尝尝。等我们吃过午饭后,便去红荷亭看看,那儿的荷花开得极好,若是到了傍晚时分,景致尤其壮观。” 施瑶听她言语间格外熟悉墨城,不由疑惑地问:“姐姐是哪儿人氏?” 阿葭顿了下,轻咳了声,方道:“我在燕阳出生的,不过后来随着爹娘去了远方,便再也没回过燕阳了,都是往事了。妹妹还不曾及笄吧,被郎主带回墨城前可曾有许配的人家?” 施瑶微怔。 阿葭又说道:“妹妹容貌妍妍,定是还未及笄便有不少媒人问津了吧?” 施瑶说:“不曾,我乃族中幼女,前面还有几位阿姐,所以也没有轮到我。”思及往事,她面色有几分黯然。阿葭见着,转移话题道:“妹妹可知这家食肆为何称之为墨香楼?” 施瑶道:“因为墨城?” 阿葭笑道:“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墨香楼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举办诗会,胜者可在墨香楼白吃白喝半月。再过两刻钟,诗会也差不多开始了。” 阿葭推开窗子。 施瑶往下一看,此时还未到晌午,墨香楼里就已经客如云来,热闹极了。   ☆、第十二章 底下的郎君锦衣玉带,身边还有一两个小童,皆端坐在书案之前,墨香楼外还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人头攒动的,个个探长了脑袋,仿佛恨不得将里头看个究竟。 施瑶看了一圈,说:“不曾想到竟会如此热闹……”她又瞅了瞅,说道:“估摸着墨城的所有青年才俊都集聚于此了。” 阿葭含笑道:“听闻墨香楼诗会乃墨城盛会,不仅仅有墨城才俊,而且还有慕名而来的邻城才俊。” 施瑶疑惑地道:“可却不见评判之人?如何定胜负?” 说话间,雅舍的门外有人轻轻地敲了下,随后有小二走进。一碟一碟的菜肴和糕点果品依次摆放在了桌案上,菜肴做得格外精致,令人食欲大动。 小二施了一礼,不知从何处捧出一个漆木托盘。 托盘之上有一朵风干的玉兰,花瓣上还有个绣成的甲字。 阿葭道:“诗作一成,便有专门的人朗诵而出,得到玉兰花的诗作最多的,便为胜者。为了预防作弊,这些玉兰花都是特制的,上头的‘甲’字便是我们雅舍的甲字房。” 施瑶恍然大悟,只觉有趣。 她又仔细看了看底下的郎君,个个都似胸有成竹。待一声钟响,郎君们身边的小童立马布好文房四宝,郎君手执狼毫,在纸上洋洋洒洒地挥墨,敛眉凝神的,那架势倒有几分像是考场上的莘莘学子。 科举制是新帝登基后推翻了旧制方建立起来的。 施家没有谋反之前,施父曾作为主考官负责过三年一次的科举。施瑶为此有幸在高楼上将一众考生埋头奋笔疾书的模样一览无余,一股敬佩之情登时油然而生。 是以,当时施瑶便想着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书生,最好是从科举出仕的,生得温文儒雅的。后来施瑶对闲王一见钟情,估摸着除了那张脸之外,还有闲王身上的书生气质。 一想起闲王,施瑶心口不禁隐隐作痛。 阿葭忽然扑哧地笑了声,拉回了施瑶游离在外的思绪。顺着阿葭所指方向望去,施瑶见着了角落里的一个少年郎,看起来还不曾及冠,生得眉清目秀的,与周遭郎君不同的是,他身边并没有带任何小童或是仆役,在其他郎君都开始提笔时,他还在自个儿慢慢地磨着墨,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纸。 阿葭说道:“我半月前来墨香楼的时候也见到他了,听墨香楼里的小二说,他已经连续在这里待了半年,每一次诗会都有他,然而每次连半朵玉兰都得不到,有他在就不担心垫底了。” 施瑶不由笑道:“莫非此人的诗作上不得台面?” 阿葭说道:“哪里是诗词上不得台面,不过是家世不及旁人好罢了。他家经商,卖纸的,士农工商,商为末,这儿都是读书人,自然没人看得起他。不过他有这番毅力,也不知该说他固执还是说他傻……” 施瑶不禁多看了那少年郎几眼。 蓦地,她注意到他手中的纸,说道:“那少年郎的纸似乎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阿葭瞄了眼,道:“是他家自产的纸,质地微微泛黄,”她面不改色地道:“其余人私下里都将他的纸唤作屎黄纸。” 施瑶被呛了下。 阿葭笑道:“那群人也只敢私下里说,哪敢表面言明?如此粗俗的字眼他们只觉有污耳目,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喊骆氏纸。” 听到此话,施瑶登时愣住了。 她重复了一遍。 “骆氏纸?宜城骆氏?” 阿葭看向施瑶,问:“哦?你识得宜城骆氏?” 施瑶咽了口唾沫,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是有所听闻而已。”她敛眉望向底下的少年郎,眸色微微闪烁着。 午饭用过后,底下的诗会也到了尾声。 一众青年才俊将自个儿的诗作奉上,一声音清脆响亮之人大声地朗诵诗作,底下的青年才俊露出或欣赏或得瑟或期盼的表情,唯独那姓骆的少年郎面色平静。 到了送花环节时,有小二前来。 阿葭笑说:“今日皆由妹妹做主。” 施瑶听罢,也不客气,低头对小二说了几声。小二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是仍旧将花收走了。阿葭好奇地道:“你选了哪一位郎君?” 施瑶伸手一指。 骆氏少年的目光恰好与施瑶对了个正着。 此时,小二将玉兰花送到了骆氏少年的手中。他低头一看手里的玉兰花,猛地抬头看向了施瑶。施瑶对他微微颔首,随后将窗子关上了。 阿葭问:“妹妹怎么将花送给他了?” 施瑶笑说:“骆氏少年的毅力让人钦佩。” . 施瑶与阿葭在墨香楼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方准备离去。阿葭提前打了招呼,后门半个人影都见不着。施瑶与阿葭边走边说着话,两人有说有笑的。 即将上马车的时候,冷不丁的有一道人影从一旁冲了出来。 阿葭所带的仆役有所防范,将贸然冲出的人影挡住了。 施瑶定睛一望,竟是那骆氏少年。 她看了阿葭一眼,说道:“阿葭姐姐,先放了他吧。” 阿葭给仆役使了个眼色,仆役方松开了骆氏少年。他走前来,定定地看着施瑶,问道:“可是姑娘赠予在下玉兰?” 施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骆氏少年道:“在下有一疑惑,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施瑶瞅了他一眼,道:“且说。” 骆氏少年道:“姑娘是真心喜欢我的诗作吗?不知姑娘喜欢我诗作中的哪一句?可是最后画龙点睛的一句?” 施瑶没想到骆氏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愣了愣。 她方才压根儿就没有留心下面念了什么诗,莫说骆氏少年的诗,连其他人的诗她都没有听进去。看着眼前少年郎真挚的双眼,施瑶忽然觉得刚刚没有留心听有点对不起他。 他殷切地道:“又或许是第一句?今日以梅花为题,开头的一句于我而言是意义深重。那一年家中梅花开,我的母亲在梅树下煮酒烹茶,然后……” 施瑶越是听到后面越是惊愕。 不为少年郎的话语,而为少年郎的啰嗦…… 她从未见过有人这么能说,一句诗他活生生扯了一刻钟。 “……所以我特别欣赏我自己的第一句,这半年来我原以为寻找不到知音了,不曾料到今日遇上了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阿葭淡淡地道:“我妹妹的芳名又岂是你能知晓的?” 施瑶此时开口说道:“我赠你玉兰花,不为你的诗,只为你半年来的毅力。我方才在雅舍上并未仔细听你们的诗作……” 阿葭扯了下施瑶的手,说道:“何必解释这么多,走罢。” 骆氏少年道:“姑娘请留步!” 他着急地道:“我再作诗一首,姑娘听后兴许会有所欣赏……要不姑娘与我相约一地,我改日当场给姑娘作诗?明日可好?墨香楼甲字号房?” 施瑶已经上了马车。 骆氏少年似乎还想跟上来,被仆役瞪了一眼,只好作罢。马车里,阿葭皱着眉头,她说道:“妹妹不必搭理他,此人看起来倒像是偏执狂,少接触为妙。” 施瑶笑说:“我倒觉得此人固执得有趣,兴许以后能有一番作为。” 阿葭不以为然,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在他身上折腾了一会,此时去红荷亭已经来不及了。” 施瑶说:“不若回去吧,今日与姐姐出来游玩,还在墨香楼见识了一番,妹妹已经满足了,今日多谢姐姐了。” 阿葭笑道:“多谢什么!你以后若想出来便让人悄悄告诉我,我帮你甩开郎主的仆役。” 施瑶眼睛微亮。 “真的可以吗?” “自然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她豪爽地道:“你进了王府,与我便是一家人。”说到此处,她深深地看了施瑶一眼。 施瑶没有察觉到阿葭的神色,弯眉笑了笑。 . 回到王府后,施瑶与榻上的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回来。岚儿离去后不久,外头的两个仆役正好在敲门。施瑶佯作刚醒的模样,声音懒散地道:“进来。” 仆役送来了馒头,关心地道:“你睡了一整日,可是身子不适?” 施瑶说道:“并无,只是有些嗜睡而已,多谢两位大哥的关心。我睡了一整日,如今精神好多了。” 待两人离去后,施瑶咬了一口馒头。 她在思考着一件事。 今日的骆氏少年,她是知道的!数月后,晋人无人不知骆氏纸,就连当今皇帝还嘉奖了宜城骆氏。只不过她却不知为何数月后会无人不知骆氏纸。 从今日看来,众人对骆氏纸还是颇为鄙夷的。 那固执的骆氏少年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在短短数月内使得骆氏纸名声大震呢?   ☆、第十三章 翌日。 施瑶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向两个仆役打听了谢十七郎的行踪。她问得很是小心翼翼,以至于两位仆役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郎主并未定下具体回程。” 另外一人接道:“郎主向来是行踪不定的,我们王府里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以防郎主哪一日蓦然兴起便回来了。” 两人看着施瑶,眼神更是怜悯了。 这施氏果真是可怜人呀,都这么多天了,还惦记着郎主,对郎主念念不忘,倘若郎主这趟出去又带了个姑娘回来,施氏怕是要伤透了心。 两人自是不知施瑶心底的打算。 她琢磨着谢十七郎的行踪,喃喃自语地关上了门。她坐在榻上,沉吟半晌后又重新推开门,她又问道:“阿葭姐姐此时可是在落霞苑里?” “是的,落霞苑今日来了宾客。” 也就是说阿葭姐姐抽身不了。 施瑶抿抿唇,说道:“两个大哥可否替阿瑶向阿葭姐姐通传一句话?” “姑娘请说。” “替我向阿葭姐姐道声谢便可,以往在族中时我有数位阿姐,如今来了墨城王府,阿葭姐姐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思来想去,如今我的我除了道谢之外也别无感谢之法了。” 此事倒是小事,仆役很爽快便答应了。 . 片刻后,仆役回来了,说是已经转达。 施瑶重新回到屋里。 昨天阿葭与她约好了,只要她再想出去游玩,便差使仆役向她通传。她听了后自会明白她的意思。果不其然,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有人在轻轻地敲了下窗子。 施瑶早已侯在窗边,利索地开了窗。 是阿葭身边的岚儿。 岚儿说道:“姑娘万福,我家主子今日要招待宾客,不能带姑娘出去了。不过我家主子特地吩咐了,虽然不能与姑娘一起出去游玩,但是马车已备好了。姑娘只需在傍晚前回来便可。” 施瑶轻轻颔首。 她随即攀爬上窗沿,这一次的动作比昨天的要利索得多了。施瑶很是庆幸自个儿有了那一场梦,那场梦里虽然走马观花的,但是让她记忆犹新,真实得仿佛她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在外头躲躲藏藏的两年,她学会了不少市井的东西。 昨天动作还有几分生疏,今日身体一协调,登时就干脆利落起来了。她稳稳当当地落地后,岚儿压低声音说道:“还是按照昨天的方向走,仆役侍婢都被支开了。” 施瑶道了声“谢”。 . 施瑶如昨天那般去了墨香楼。 她依旧从后门进去,也选择了甲字号的雅间。跟随施瑶一起来的侍婢站在了门外,从侍婢的行走轻重可以看出是个学过拳脚功夫的。 施瑶晓得阿葭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非监督,是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坐在窗边。 小二进来后,认出了施瑶是昨天跟着阿葭姑娘一起来的姑娘,他咧嘴笑道:“姑娘您来了,可是要跟昨日一样的菜肴?” 施瑶此刻身上分文全无,出来的用度都是由阿葭所出。 在这方面,施瑶的脸皮有些薄。 她微微一笑,说道:“不了,给我沏一壶茶便好,”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来一壶清茶。” 小二登时怔了下。 若非眼前的姑娘气质尤佳,且一颦一簇一举一动极具贵女风范,他定会以为是个吃不起墨香楼的还打肿脸充胖子的无耻之徒。 他露齿一笑,说:“好的,还请客官稍等,立马上来。” 很快的,小二就上了一壶清茶。 小二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施瑶,想着施瑶应该还会点些什么的。毕竟坐在雅间里的,点一壶清茶也未免寒酸了些。若非是昨日看着她与阿葭姑娘一起进来的,只点一壶清茶定然会被轰出雅间。 没钱坐什么雅间?抱着清茶坐底下的角落里去吧。 施瑶在小二期待的目光之下,她倒了一杯清茶,姿态优雅地品尝了一口,方缓缓地开口道:“茶味与昨日有些不一样,”微微一顿,她淡道:“今日用来沏茶的水想必煮得有些久了,一杯上好的清茶,除了茶叶之外,无论是火候亦或是水质都要仔细把关。” 施瑶忽然笑了声,“去年在燕阳的摘星楼里品尝了一杯五山雪茶,入口甘香,余味清甜。秦州王氏的王六郎曾言,人生品一好茶足矣,赛过美人万千。原以为墨香楼也能品尝到好茶,方不负墨香二字,书生有墨,又怎能无茶?” 这一番话将小二说得无地自容。 是他有眼不识泰山,眼前的姑娘乃风雅之人,只为品茶而来。 况且言语间能将秦州王氏挂在嘴边,又曾去过燕阳城摘星楼的,又岂是等闲之人? “小……小的给姑娘换一壶清茶。” 待小二重新上了一壶清茶,施瑶不由轻叹一声。以往还未被抄家的时候,只觉钱财之物都不过是粪土,如今缺了它,顿时觉得事事不便,且用着他人的钱财,心里始终不好受。 不过不打紧。 她做了那样的一个梦,拯救了族人的命运,虽然现在情况略微窘迫,也颇为无奈,但是也不打紧,慢慢来,最多在此处待个两年,横竖谢十七郎两年后就要死在□□之中了。 只是这两年之内该挣的钱财还是要有的。 身处太平盛世,行事时又岂能无钱财? . 施瑶慢悠悠地喝了数杯清茶。 她就坐在雅间的窗边。 墨香楼的构造与其他食肆有些不同,它的雅间的窗子对着的并非楼外的景致,而是楼里的。透过窗口,可以将墨香楼底下一览无余,尤其是有诗会的的时候。 窗子半开,底下的人隐约能看到施瑶的背影。 施瑶在等一个人。 在施瑶喝第五杯清茶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侍婢的声音。 “你是何人?” “在下是来向你家姑娘请教的,还请放行。在下并无任何不轨之心,只是盼着你家姑娘能为在下指点一二。这半年来难得遇上一个懂得欣赏我的人,在下不愿错过,恳请这位姑娘放行。你若不放,我是不会死心的!” 门外的侍婢依旧不愿放行。 骆氏少年固执地道:“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刻钟?半柱香?我就是想让你家姑娘读一读我的诗作而已,很快便好了。我当真别无他意。姑娘,你看我生得五官齐整,怎么看也不像是登徒子吧?你……” 话还未说完,雅间里头传来施瑶的声音。 “罢了,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执着,便让他进来吧。”说着,她语气似乎有些恼怒:“与此这般执着下去,不如读一读他的诗作,好让他死心,以后免得让我心烦。” 侍婢听了,方将骆氏少年放了进来。 本来侍婢不太放心骆氏少年与施瑶独处的,但是施瑶对她说道:“不必担心,你在外头守着便好。若是府里有何动静传来,你还能立马告诉我。若都在雅间里,恐怕有些不便了。” 侍婢觉得有理,遂瞪了骆氏少年一眼,方关上了雅间的门。 骆氏少年双目微亮,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笺纸,还是质地泛黄的骆氏纸。他说道:“我昨天夜里新写了一首诗,以菊花为题,还请姑娘指教一番。” 他呈上笺纸,上头是一手小楷。 施瑶仔细地看了半刻钟,她抬起头时,骆氏少年双目中的亮光又重了些,“姑娘觉得如何?” 施瑶搁下笺纸。 她执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清茶,而后方慢悠悠地道:“我在里面看出了野心。” 骆氏少年露出惊愕的神色。 施瑶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在墨香楼待了长达半年的时间,为的便是引起墨城王的注意吧?你来诗会的意图压根儿不在于诗作的输赢,不过是想将你们的骆氏纸打出名堂。有诗会的食肆不只墨香楼有,我一直在想为何远在宜城的你要对墨城如此固执,我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了一个答案,便是墨城王。你无法接近墨城王,于是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墨香楼上,甚至是墨城王身边的人。”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郎。 “王府里的仆役告诉我,你时常在王府外打转。昨日你一早便知我与另外一位姑娘是墨城王府里的人,对吧?” 骆氏少年的神情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惊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 他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施瑶道:“我们来谈个交易吧。” 他打量着施瑶。 施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半晌,他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是墨城王的女人?” 施瑶说道:“这个你不必知晓,我助你,你也助我,各取所需。” “你的名字唤作什么?” 施瑶听他此话,便知他应承了。 “我姓施,单名一个瑶字。” “骆堂。”   ☆、第十四章 施瑶在傍晚时分回了秋梧院。 刚与岚儿换回来不久,阿葭便过来了。这一次她走的是正门,屋外的仆役给阿葭开了门,她带着岚儿笑盈盈地走进。 “想来妹妹在秋梧院待得发闷了,今日原想着过来陪妹妹说说话,不巧的是来了客人。此人乃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平玉公主,公主乃微服,所以今早我也不欲声张,”她松了一口气,又道:“燕阳的天家贵女委实难以相处,这位公主殿下可真真是被宠得娇纵极了。” 施瑶是知道平玉公主的。 过了今年,平玉公主便是双十年华了,可她迟迟不愿选驸马,闹得当今皇帝有些头疼。不过皇帝宠着她,也任由她胡来。施瑶并未与平玉公主真正碰过面,不过她却是见过她的。 彼时宫中盛宴,她正好情窦初开,目光总是悄悄的又悄悄的偷看着闲王。 平玉公主与闲王走得近,她每次听到平玉公主在闲王身边撒娇,皇叔皇叔地喊着,便打心底地羡慕。 闲王今年三十出头,至今还未娶妻,原因她不晓得。她只知闲王之所以当了闲王,是因为他出生的时间有点尴尬,先帝风流,驾崩前夕还令得宫中妃嫔怀了龙种。此事若搁在先帝驾崩前,本该是件让怀胎的妃嫔乐上一辈子的事情,无奈先帝双脚一蹬,驾鹤西去,适逢新帝登基,这肚里的龙种难免就几分不合时宜了。 于是乎,妃嫔灰溜溜地生下一子,新帝为这位皇叔赐了一座宅邸,还有封号,接着便在燕阳城的角落里生灰结尘了。若非平玉公主与闲王走得近,恐怕偌大的燕阳城也无人记得有这么一位王爷的存在。 哦,当然了,除了目光独特的施瑶。 灰尘再多,也抵挡不住她一颗情窦初开的心。 阿葭说着,又对屋外的两位仆役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好好地与妹妹说说话。”两位仆役从善如流,横竖郎主也只吩咐了不许施氏离开。 屋门一关。 阿葭径直在施瑶身边坐下,她微微侧头,问:“妹妹在想些什么?” 施瑶此时方从闲王身上回神,她道:“没有,只是在想那一位平玉公主。” 阿葭说:“平玉公主性子娇蛮,与她相处真真是累人,还不及与妹妹相处呢,”她笑了下,又说:“不妨告诉妹妹,这位平玉公主心尖上住着一位郎君。” 施瑶微微一愣,道:“是……郎主?” 阿葭笑道:“妹妹果真聪慧。” 施瑶只觉诧异,不曾想到那一位眼光高于顶的平玉公主竟是仰慕谢十七郎,还仰慕得如此不动声色。不过话说回来,这平玉公主眼光倒是不怎么好。 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个短命郎。 哦,不。 施瑶又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长串的词汇——脾气古怪小气计较心机城府深癖好奇怪自负到极点的短命郎。 “幸好郎主没回来,不然平玉公主怕是要赖在我们府里不肯走了,”顿了下,阿葭又说道:“对了,你今日又去了墨香楼?我听我的侍婢说那姓骆的少年郎又缠上你了?” 施瑶微微垂眼,说:“并无,他只是有些固执罢了,我认真品读他的诗作后,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估摸着以后也不会来找我了。” . 阿葭又坐了一会方离开了秋梧院,留下了陷入沉思的施瑶。 她今日与骆堂达成了交易。 她需要听命于自己的人,骆堂负责给她寻找两个听话机灵的仆役,在她需要的时候必须要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她不需要的时候就由骆堂养着。 其次,她给骆堂提供将骆氏纸在墨城发扬光大的方法,若是成功了,骆堂要赠予她一千金。 金非金子,乃大晋通行货币的统称。 三十年前,一金能买十匹布,如今一金只能买两斗米。 不过骆堂对她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丝毫不觉得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虽然答应了她的两个条件,但是最关键的还是在于让她向谢十七郎提起骆氏纸。 施瑶口头上自然是应承了。 然而,她并不觉得谢十七郎会看上骆氏纸,那人喜洁,用的纸都是洁白无瑕的,又怎会喜欢质地天生泛黄的骆氏纸? 横竖现在谢十七郎还未回来,她先套牢了骆堂再说。 在她的那个梦里,宜城骆氏的骆氏纸在数月后便会在晋国流行,无人不知骆氏纸。还有数月,她就不信她想不出好的方法。若是因此让骆堂欠她一个人情,那就最好不过了。 . 秦州洛丰。 谢氏别院。 此时此刻,正厅里传出了悠扬的琴音。谢十七郎位于坐地屏风前,膝上搁着七弦琴。他漫不经心地弹着琴,修长的十指娴熟地在琴弦上翻飞。 白丰侯在一旁。 每逢郎主有心事时,便会弹琴。这一点,作为多年的心腹,他与白卓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半月前郎主离开了墨城,便开始在秦州里头打转,几乎踏遍了秦州的所有大城小城,依旧没有寻到令郎主满意的纸。 琴音倏止。 白丰望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道:“白卓回来了。”话音落后,白卓的身影果真出现在正厅的门槛前。白丰对此并不惊讶,郎主的耳力非同寻常,格外灵敏。 白卓跪下行礼,只见他面上带了丝喜色。 “禀告郎主,属下不负所托,终于寻到了最合适的纸张。”他呈上一张微微泛黄的纸,道:“此纸与寻常纸张有一丝不同,它质地偏硬,颜色也偏黄,但是有个优势,容易存留,且时间长久,恰好符合郎主的要求。” 谢十七郎捏起纸张,轻轻地揉搓了一下。 与燕阳的万州纸相比,手感偏涩。虽然颜色偏黄,不太符合他对事物的审美,但也勉强能够将就。 谢十七郎问道:“此纸产自何地?” “回郎主的话,乃秦州宜城,是一家姓骆的所制,唤作骆氏纸。” 谢十七郎微微沉吟,而就在此时,有一仆役进来,跪下禀报道:“启禀郎主,闲王来访。”谢十七郎眉头微蹙,说道:“闲王?” 白卓说道:“方才正想跟郎主提起闲王,属下在回来的路上见着了闲王,原以为闲王只在路过,没想到马上就过来了。” 谢十七郎在燕阳城时与闲王算是交好,后来他被封了异姓王,前往封地墨城后,与闲王的来往便少了。最近的一次也恰好是在阳城相遇,才有了同游阳城,共赏奇景。他此回过来洛丰,知道的人不多,倒是没想到闲王会主动找上门。 思及此,谢十七郎说道:“收起骆氏纸,请闲王进来。” 仆役应声。 半刻钟后,有脚步声传来,身影还未现,便先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我瞧见了你身边的白卓,便知道你在洛丰,原想来谢家别院看一看的,没想到你真的在。”一抹月牙白的人影从门口走进,双目明润,端的是温文儒雅,芝兰玉树。 闲王含笑道:“十七郎,数年未听你的琴声,不曾料到竟是进步神速,与你父亲当年有得一比。” “家父归隐田园后,时常抚琴,心境已然不是我能相比的,”谢十七郎抬袖一挥,道:“王爷随意。” 闲王随意一坐,有仆役奉上了一盅新茶。 他抬杯喝了口,说道:“十七郎这儿尽是好茶,洺山毛尖?” 谢十七郎颔首。 闲王欣然尝之。 谢十七郎问:“王爷极少离开燕阳,上回是为了寻找出来游玩的平玉公主,这一回可是为了皇命?” 闲王叹道:“非也非也,还是因为我那皇侄。”他看了谢十七郎一眼,说道:“十七郎生得面如冠玉,难怪平玉在燕阳时常常心不在焉。平玉被皇兄宠得无法无天,性子难免有些娇纵刁钻,偏偏又跟一尾小鱼,滑溜得很,我一不留神又被她溜走了。皇兄头疼得很,才特地命我将平玉带回宫中。前两日我的随从禀报,说平玉已经前往墨城。若无十七郎,我这皇侄怕是不愿跟我回去了。” 谢十七郎道:“我明日便启程回墨城。” 闲王说:“十七郎愿意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谢十七郎:“不过是小事一桩,闲王客气了。”他本来也是打算这几日便回墨城的,府里还有个阿葭,单独留她在府里这么久,也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第十五章 虽说平玉公主刁蛮且娇纵,但是施瑶从未像过现在这般如此感激平玉公主! 那一日平玉公主离去后,第二天又过来了,她天天缠着阿葭,仿佛阿葭将谢十七郎藏起来了似的,不缠出个十七郎来就不愿罢休。阿葭被缠得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这正好让施瑶捡了漏子。 没两日,她就再次见到了骆堂。 骆堂办事效率不错,很快就给他寻来两个家世清白的仆役。骆堂还为他们取了名字,一个唤作狼毫,另外一个唤作砚台。不过被施瑶无情地抨击了,用回他们原先的名字,阿盛与阿兴。 骆堂嘀咕了一声:“俗。” 施瑶闻言,瞥了骆堂一眼,说道:“百业兴盛,何俗之有?” 骆堂说道:“横竖是给你挑的仆役,虽然是我养的,但听命于你,迟早也要还给你的。”少年郎着重在“养”字上,重重地哼了声。 施瑶说道:“宜城骆氏世代造纸,即从商,必讲诚信。且你读圣贤书……”语气一变,“莫非不识何为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她缓缓地打量着他,又说:“哦,险些忘了,你是个少年郎,年纪尚轻,不懂也是情有可原。” 骆堂被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伸指在半空中抖了又抖。 “你你你你……” 施瑶微微一笑:“我怎么?郎君如此激动,莫非想到什么好方法来让众人知晓你们家的骆氏纸了?” 骆堂深吸一口气,说:“施氏女!你年岁几何?” “骆郎争辩不过我,莫非要拿年纪说事了?”她笑吟吟地说着。与气急败坏的骆堂一相比,落入阿盛与阿兴的眼中,他们顿觉出钱买下他们的骆氏郎君不及一脸云淡风轻的施瑶来得靠谱。 骆堂投降了。 此女牙尖嘴利,他压根儿争辩不过她。 他道:“王爷可有回来?” 施瑶说道:“你成日盯着墨城王府,又岂会不知王爷有没有回来?”顿了下,她淡淡地道:“王爷行踪向来成迷,若是回来了,我定会想办法向王爷提起你的骆氏纸。” 此时,施瑶话锋一转,又道:“我这几日仔细地研究了你的骆氏纸,不妨与你说,与王爷平日里的喜好不符。我只能尽力帮你一试。” 说话间,她打量着骆堂的神情。 见他沮丧地耷拉着双肩时,她眸色微闪。 她轻声道:“我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需要阿兴与阿盛的配合。”她对两人招招手,低声说了几句。两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骆堂却有些怀疑。 “此法当真可行?” 施瑶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 施瑶让骆堂去置办了一套新衣裳。 当骆堂穿上后,阿兴与阿盛的眼睛都不禁亮了亮。果真是人靠衣装。之前骆堂穿得随便,穿个粗布袍子便了事,如今换上翠绿藤纹锦袍,加之端正的五官,活脱脱像是世家里出来的郎君。 随后骆堂坐上了马车。 马车里还有脸色惨白的阿兴。 骆堂带着阿兴拜访了数位巫医,待巫医医治后,骆堂除了送上酬金之外,还有一些瓜果,以及一叠骆氏纸。措词也完全按照施瑶所说那般—— “多谢巫医的医治,送上酬金与瓜果聊表心意。至于这纸,乃前段时日所得,虽然手感偏涩,但存留时间长,听闻巫医们的药方纸隔一段时间便要重新临摹,尤其是雨天,特地送上此纸,盼能解巫医之忧。” 接着骆堂又带着阿盛去拜访了墨城的其他巫医,也是如同之前那般如法炮制。 不到数日,骆堂带来的两车骆氏纸,很快便用了一小半,同时也花了不少金。不过好在骆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做着小本生意,也不会缺钱。 骆堂瞅着施瑶,问:“此法若是不成,你打算怎么赔我?” 施瑶也瞅着他,说:“你若不信我,自然也不会照着我所说的去办。何必多此一问?” 骆堂讪讪一笑。 他有时候真不明白眼前的施瑶自信是哪里来的。但是她说出那个方法后,骆堂心中也的确是认同的。 施瑶换了一个角度去想。 之前大半年里,骆堂都盯着墨香楼的诗会。三十年前,认得字的人不多,用得上纸的都是贵族,随着新帝登基,这数十年里纸张也逐渐普及,竹简也渐渐被遗忘,但是寻常百姓一想到纸,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圣贤书。 所以骆堂才会盯着墨香楼的诗会不放,想着在墨香楼一炮而红,让更多的人知道骆氏纸。 但是骆堂却想错了一点。 随着纸张的普及,各个地方的纸亦是五花八门的,骆氏纸想要众多纸张中取胜,依靠读书人口中相传委实有些困难。所以施瑶让骆堂换了个角度去想。 不一定要在书生上费心思,或许可以先从其他人身上,在这个全民信巫的时代里,有一种特别的存在,比如巫医。 书生口口相传之下,固然传播广泛,但是若能得到巫医之间的口口相传,效果亦然不差,且不说是个人便会生病,生病了总少不了请个巫医回来看看的,若是大户人家见着巫医用着骆氏纸,兴许有好奇者便会问及。 不过此法倒是需要时间上的等待。 骆堂花了三日才将墨城的所有巫医都拜访了一遍,之后便只能静等效果,施瑶也只能在墨城王府静等消息。只不过小半月一过,骆堂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传来了谢十七郎归来的消息。 守着秋梧院的仆役高兴地说:“郎主出去这么久,也许气也消了,姑娘一定能再次重获郎主的欢心!” 施瑶扯唇一笑,内心却是在忧愁。 谢十七郎一回来,她出去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但愿谢十七郎这尊老佛爷已经将她忘记到角落里了。最好是被平玉公主缠上,然后欢快地去燕阳城当天子女婿,再也不要回墨城了。   ☆、第十六章 施瑶刚从仆役口里得知消息,次日谢十七郎便回来了。门口的两个仆役告诉施瑶,与郎主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贵人,至于是何方神圣,两个仆役却是不得而知。 施瑶也不以为意。 她半点也不关心是谁和谢十七郎一起回来了,在燕阳城里她什么贵人没有见过,不管是什么贵人,只要能让谢十七郎忙得无暇自顾的便是她的恩人!她愿意早晚磕三个头,等她身上有钱傍身后,再早晚三炷香供奉在神台之上! 仿佛鬼神听到了她内心的渴望,接连数日,她所居的秋梧院风平浪静,连阿葭姐姐也没有来寻她了。不过想来也是,谢十七郎已经回来了,身为宠妾自然是要陪伴在郎主身边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对墨城王妃之位虎视眈眈平玉公主。 施瑶稍微安心了一些。 估摸着谢十七郎是记不起她来了。 如此甚好,甚好。 只不过很快的,施瑶又开始发愁了。正因为谢十七郎回来了,阿葭不敢带她出去,也无暇助她偷偷离开王府,更不要说因为府里郎主归来,除了不知何方神圣的贵人之外还有个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平玉公主,所以此时此刻王府守卫格外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小贼若是进来了只怕插翅难飞。 甚至连平日里会在送饭期间与她搭话的两位仆役都不敢与她多说什么了,生怕一言一行会被他们家郎主晓得,每次送饭眼里含着千言万语,偏偏半个字都不敢说。 施瑶恨恨地咬了一口馒头,只觉食之无味。 她坐在窗前,望着湛蓝的天色发呆。 秋梧院离后门并不远,只有一小段路的距离,她出去了数次,如今对那条离开墨城王府的小路是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她也能走出去。在外头的好几次,她都有想过摆脱掉阿葭的侍婢,她偷偷溜回边疆。 可理智拉住了她。 谢十七郎掳她而来必有目的,像谢十七郎这样的人不达目的必然是誓不罢休的。她若逃了,除了连累阿葭姐姐之外,自个儿如同谢十七郎口中的鼠类,他挑眉看戏,看够了再捉回来,兴许到时候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思及此,施瑶便也作罢。 一个馒头入肚,忽有一只灰鸽扑腾着翅膀停在院墙之上。 施瑶心中登时一喜。 这是她与骆堂的约定。 倘若她的方法起效了,骆堂便放一只灰鸽进来,她见到了自然就晓得。如今她见到了灰鸽,也就是说她的方法在巫医身上起效了。 施瑶关上了窗子。 她沉吟着。 既然方法起效了,骆堂也该给她一部分的金了。当时她和骆堂约好的,就在墨香楼的甲字号房里相见。 . 施瑶这边正愁着如何偷溜出去时,谢十七郎那边便来了好消息。次日,门口的仆役来送午饭的时候,终于开口说了话。这让施瑶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机遇。 她试探地问道:“今日郎主可是在陪平玉公主?” 仆役说道:“听闻平玉公主说要去红荷亭赏荷花,缠了数日,今日总算出门了。” 施瑶问:“郎主也去了?” 仆役笑道:“自然是的,如今府里有谁不知平玉公主心悦于郎主?平玉公主在燕阳城什么荷花没有见过?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话音一落,他登时有些尴尬。 他仔细打量着施瑶,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 施瑶又问:“阿葭姐姐也去了吗?” 仆役轻咳一声说道:“那贵人也去了,姑娘,你莫要担心。若是郎主真的看得上平玉公主,早就娶了她当正妻了。” 施瑶扯唇一笑,说道:“多谢安慰,我有些乏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仆役连忙道:“姑娘你好好歇着。” 待屋门一关,施瑶就将床榻的纱帘垂下,薄被抖开,往里头塞了一个长枕,远远望去,倒像是有人睡在里头,只要不靠近便发现不了。 施瑶在心里算着时间。 今日贵人们都出去,府里的守卫就会松散得多。 既然去红荷亭赏荷,上回阿葭姐姐也说了,傍晚时分的荷花才能称之为红荷,所以谢十七郎与平玉公主他们一定会在傍晚后才回来。墨城王府离墨香楼不是很远,她只要成功躲开守卫离开王府,最多一个时辰便能回到秋梧院了。 . 多亏了前几次离开秋梧院奔往后门时,施瑶有所留心。今日她假装阿葭姐姐的侍婢偷溜出墨城王府的时候,格外顺利,后门的守卫并未察觉到什么,问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 小半个时辰后,施瑶到达了墨香楼。 骆堂果真在甲字号房里等着她。 施瑶开门见山便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骆堂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岂会缺了你的钱?”说着,他嘀咕道:“住在王府里还跟掉进钱眼里似的,在王府里定是个不受宠的。” 施瑶瞥他一眼,说道:“骆郎可是以为我耳聋?” 骆堂重重一咳,道:“我先给你三百金,如今只是略有起色,”顿了下,他又道:“你还是得向墨城王提起我的骆氏纸,不管有没有用,兴许墨城王就真的看上我的纸呢。” 施瑶嘴角一抖,说道:“若有机会,我定会向王爷提起。”说着,她唤来阿盛与阿兴,说道:“你们且用两百金在墨城偏僻之处购一座房屋,记在骆郎的名下。”她又道:“以后你们两人便住在那一座房屋里,我若要差遣你们时自会去寻你们。” 虽然骆堂可以帮她养着自己的人,但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需要人和钱,一是为了在谢十七郎死后她可以自己立足,二是为了更方便给家人传信。 她收下剩余的一百金,准备离开甲字号房。 此时,她心里难得有了一丝轻松。 打从被掳来墨城后,她便事事不顺,如今终于有一件事是按照她所希望的方向走着的,这如何能让她不欢喜? 骆堂拦住她,道:“拿了钱就走了?” 施瑶瞅着他,说道:“不然呢?” 骆堂登时无言以对,眼前的少女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理直气壮,好像的确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很快的,骆堂又回过神来,说道:“我叫了几样吃食,吃过再走吧。” 施瑶摇首:“我是偷溜出来的。” 说着,她迈步走向雅间的门,正要推开离去时,倏然响起了数道声音。 “无论是什么食肆,本……本姑娘必定要最好的雅间。翠枝。” “掌柜的,这儿有一百金,还请将无关人等驱逐,今天的墨香楼由我们姑娘包了。” “这……这……” 施瑶蹙着眉头,心想着哪儿来的刁蛮千金,而且这声音似乎还有一丝耳熟。她正这么想着,紧接着响起了另外一道清丽的嗓音,“玉姑娘何必为难掌柜与小二?不过是雅间而已,坐一会便走了。” 此话一出,施瑶顿觉轰雷劈下,将她劈了个正着。 是阿葭姐姐的声音! 而另外一道嗓音难怪耳熟,她听过的! 在宫中夏日宴时,她心尖上的闲王身边坐着平玉公主,她羡慕得不得了,但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平玉公主在闲王身边撒娇,一声一声地喊着“皇叔”“皇叔”。 对!就是这样的声音! 平玉公主与阿葭姐姐都在,岂不是说明……谢十七郎也在? 施瑶的心重重地咯噔了下。   ☆、第十七章 施瑶顿觉冷汗直流。 若在这里被谢十七郎发现了,定会连累阿葭姐姐。 骆堂走前,说道:“你怎么愣在这里?要开门就开呀,我也没说不让你走。”说着,他准备去推开雅间的房门,未料却被施瑶一把扣住,力度还微微有些大。 骆堂瞪着施瑶的手,没由来的耳根子竟是有些红。 “你你你你……” 半晌才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施瑶没心思搭理这个,她的目光在雅间里四处打量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骆堂还在瞪着施瑶的手。此时外头又再次响起平玉公主的声音。 “行,本姑娘不包下墨香楼,但是一定要甲字号房的雅间,本姑娘从不将就。” 骆堂总算反应过来了。 他道:“外头是何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不行,我要去和她讲讲理,且让她明白何为先来后到。”说着,他又瞄了一眼施瑶的手,五指白皙,指盖还微微带有贝壳般的粉色光泽。 他咽了口唾沫:“你你你你先放开……” “我”字还没有说完,施瑶便已经拖着他往里边走,吩咐道:“阿兴,阿盛,你们过来。” 两个仆役应声。 施瑶说道:“我需要你们配合我,你们站在门口,务必要挡住外边想要进来的人,挡个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待我弄好后,你们方将门打开。” 两人点点头。 骆堂满脸疑惑,他问:“为……为何要……” 施瑶打断他的话,道:“外边都是燕阳城的贵人,你一直想见到的墨城王也在,”见骆堂眼睛一亮,施瑶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可有想过被墨城王见到他的人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会做些什么?莫说骆氏纸,怕是你连宜城都回不去了。” 骆堂眼中亮光骤然消失。 他懊恼地一拍脑袋,差点就忘了施瑶的身份了!他不由得也变得紧张,“那……那……那该如何是好?”施瑶道:“你配合我便可。” . 掌柜一脸为难。 平玉公主倒是有些不悦,若非微服,她去哪儿必定要清场的。她堂堂一国公主,又岂能跟小城小民共处在一楼之中?若……若非为了谢十七郎,她此刻早已发了脾气。 阿葭心中亦然不悦,只觉燕阳贵女就是娇气,方才还想着劝几句的,此时索性站在一边,让平玉公主自个儿与掌柜争执去。 谢十七郎上了楼,见两人杵在廊道上,问:“发生何事?” 平玉公主的声音登时变软了,只听她说道:“十七郎,这家墨香楼好生欺负人,凭什么我就不能用甲字号的雅间?” 掌柜一听,方才还是盛气凌人的姑娘瞬间变得温柔似水,再瞧瞧被称作十七郎的郎君,掌柜立即就明白谁才是能够决定一切的人。 他咧嘴一笑,说道:“这位郎君,并非我们墨香楼不愿,只是我们做生意皆讲究先来后到。若是郎君先到,甲字号的雅间怎么说都是你们的,谁也抢不走。今日还请委屈委屈,所有吃食都算我们墨香楼的。” 这几个客官面带贵气,除了常来的阿葭姑娘之外,剩余两个肯定不止是哪儿的贵人。屋里头的骆堂好歹在墨香楼吃喝住半年有余,是他们墨香楼的常客,他们也不好得罪。 谢十七郎因有洁癖,从不去外边的食肆与茶楼,若非今日平玉公主吵着要来,阿葭也想着里头的吃食,他是半步也不会踏进此处的。 谢十七郎眉头微微蹙起。 而这个时候,平玉公主身边的侍婢一个踉跄,竟是将雅间的门撞开了。 坐地屏风前,端坐着一位青衣郎君,在品尝着香茗。郎君身边有两个仆役,还有一个伏在地上的侍婢。那侍婢带着斗笠,垂下的黑纱几乎挡住了她的半个身子。 只听青衣郎君说道:“也罢,你执意如此,便放你离开。” 说着,他起身对屋外的数人说道:“正所谓君子有成之人之美,诸位既然想要甲字号房,请便。”他又轻笑一声,对阿兴与阿盛说道:“此时前往红荷亭,想来正好是赏荷的好时机。” 一言一行颇有洒脱的游子之风。 青衣郎君带着两位仆役走出了雅间,经过谢十七郎的身边时,青衣郎君还对他微微颔首示意,那跪在地上的侍婢也紧接着跟上,经过谢十七郎与阿葭身边时,她屏住了呼吸,心底有几分紧张。 施瑶此刻恨不得可以插上翅膀离开谢十七郎,她加快了脚步。 有小二端着托盘上楼,讶异地道:“几位客官,怎么还没用上吃食便要离去了?” 说完,他才见到自家掌柜对他使眼色。 就在这个时候,谢十七郎忽然开口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亦有让人之德,菜肴既上,又何必辜负?雅间尚且能容十余人,便一起享用佳肴吧。” 此话一出,骆堂真真是无法离去了。若当真离去,岂非说明自己没有容人的雅量? 骆堂咬咬牙,只好应承。 谢十七郎又淡淡地道:“你的侍婢一道进来,今日由我做地主之谊。” 骆堂说:“她貌丑,恐怕会污了贵人的眼。” 谢十七郎撇了带着斗笠的施瑶一眼,说道:“我非肤浅之人。”说罢,他一挥袖,也不给骆堂和施瑶拒绝的机会,直接走入雅间。 . 骆堂不禁有些惶恐。 他坐在屏风前,虽说桌案上满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但他吃得很是战战兢兢。施瑶跪在他身边,为他布菜,在桌案下不着痕迹地轻咳了一声。 骆堂的心方稍微定了定。 在座之人,除了骆堂之外,还有谢十七郎与阿葭以及平玉公主。 很显然的,平玉公主对此极其不满,不过因为谢十七郎在,她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倒是让身边的侍婢受苦了。阿葭是见过骆堂的,但此时她的关注点不在骆堂身上,而是谢十七郎。 他从来都不会邀请一个陌生人与自己同处一室。 莫非这少年郎有何特别之处? 阿葭不禁开始打量骆堂。 谢十七郎并未起筷,桌案上的吃食他半点也不曾动,唯独品了几口香茗,他问道:“听你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 骆堂轻咳一声,回道:“在下乃秦州宜城人氏。” “哦?宜城?” “正是。” “你身边的侍婢犯了何错?”他轻描淡写地问,却是让骆堂紧张得连喝茶的手在发抖。墨城王比传闻还要来得可怕,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那眼神与气场却令人不得不害怕。 骆堂回道:“并无犯错,只是她母亲得了病,她思念成疾,我于心不忍便放她归家。” “方才你唤我贵人……” 骆堂重重一咳,说道:“只因郎君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想来是燕阳城的哪一位贵人……” 施瑶稍微松了口气,还算骆堂反应得快。 蓦地,一直没有吭声的平玉公主冷声道:“你既知我们乃燕阳城的贵人,便也该知晓礼仪。你的侍婢在炎炎夏季时竟还戴着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岂不是不将本……本姑娘放在眼里?” 她瞥了眼侍婢,很是不满。向来不近女色的十七郎竟然主动问起了一个侍婢!看着青衣郎君身边的侍婢,平玉公主只觉她伏地在一旁,那故意让人怜爱的身姿极其碍眼,简直就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摘下你的斗笠。” 骆堂说道:“我这侍婢貌丑,实在是怕污了姑娘的眼。” 平玉公主不屑地道:“貌丑之人,本姑娘又不是不曾见过。你这侍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恐怕是有什么见不得光吧。” 骆堂为难地道:“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平玉公主横眉道:“本姑娘不过是说了实话,你如此遮遮掩掩,倒真教人怀疑。翠枝,去将她的斗笠给摘了。” “是。” 翠枝一步一步逼近。 骆堂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看了施瑶一眼,此时的施瑶依旧镇定如常,半点紧张也见不着。骆堂不明了,都这个时候了,只要斗笠被强行摘下,定然会被墨城王识破,到时候要是安个通奸之罪,她和他都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她还如此淡定? 施瑶倏然站起。 谢十七郎望向了她。 她施了一礼,捏着嗓子,说:“奴曾对鬼神起誓,此生只有奴的夫婿方能见奴的真容,若有违誓,愿天打雷劈。”因捏着嗓子的缘故,她说话格外尖锐,就连骆堂也险些听不出她的声音。 翠枝停下来了,她望向了平玉公主。 平玉公主真真是气急了。 此女竟敢拿鬼神来压她!偏偏她还无法反驳! 谢十七郎忽然开口:“好一个对鬼神起誓,你既有此心,便成全你。”骆堂连忙起身道:“多谢贵人,吃食已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先行离去。” 这一回谢十七郎没有阻止了。 骆堂与施瑶迅速离开了墨香楼。   ☆、第十八章 施瑶回到墨城王府时,时辰与她最初所预料的并没有太大的相差,仅仅是晚了一刻钟的时间。不过幸好的是她安全回来了,虽然后门的守卫多问了几句,但是她假装是阿葭姐姐的侍婢,关键时候抬出阿葭姐姐,守卫也不敢多问。 施瑶掀开纱帘,又将薄被整理好,没多久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姑娘,晚饭送来了。” 施瑶微微一怔,平日里在日落时分方送饭过来的,今日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她清清嗓子,说道:“进来吧。” 仆役端着托盘进来。 施瑶一瞧,又是一怔,之前每日早中晚都是馒头稀粥,今日竟有了一碗鱼羹。仆役小声地说道:“今日与郎主一道外出的贵人出门后忽感不适,便先回府了,唤灶房做了一桌菜,无奈身子实在不适,便将菜肴赏给我们了。姑娘这几日吃得清淡,正好可以补一补。” 施瑶顿觉感动。 她吃光鱼羹后,仆役进来收走托盘。她试探地问道:“郎主可有回来?” 仆役说道:“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施瑶又问:“郎主今日回来可有说了什么?” 仆役想了想,说道:“并不太清楚,只知郎主回来后立马唤了白丰,兴许是要办什么要事。”一顿,他连忙道:“当然,郎主的心思也非吾等可以揣摩,方才只是我的一派胡言。” 施瑶说:“大哥放心,我明白的。” 仆役这才放心地出去。 待屋里剩下施瑶一人时,她重重地呼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今日委实太惊险了! 幸好谢十七郎和阿葭都没有发现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幸好。 . 施瑶夜里做过了梦,准确点来说,是一个噩梦。 她梦见了谢十七郎。 梦里的谢十七郎凶如恶煞,将她把玩在股掌之间,令她痛不欲生。她几番逃离,可最终还是无法逃离他的手掌心,最后在那一场□□之中与谢十七郎同归于尽,仍旧死得很是壮烈。 她醒来时,只觉背后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大夏天的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昏暗,看来离鸡鸣还有一段时间。兴许是做了个噩梦,施瑶再也歇不下了。她离开床榻,走到窗边。窗沿下的地板放了一盅茶,她倒了一杯。 冷茶入肚,施瑶又清醒了几分,正准备回床榻好好酝酿睡意的时候,外头冷不丁的飘过一道人影。 施瑶屏住了呼吸。 她瞬间环望着四周,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破旧的纱帘放下,脱了脚底的布鞋,整齐地摆在床榻前,随后悄悄地贴在了墙壁上,手里握着一根发簪。 她看了眼门外,守夜的仆役竟是不见了身影。 方才窗外飘过的黑影从另外一个窗子翻了进来,目标直奔床榻。在背后幽幽看着这一切的施瑶咽了口唾沫,握紧簪子一步一步地无声靠近。 即将逼近之时,她毫不犹豫地举簪刺下,毫不拖泥带水,动作又快又狠。 黑影闷哼一声。 在施瑶即将刺第二下的时候,她忽觉脖颈一疼,双眼一翻,登时失去了意识。 . 施瑶醒过来时,只觉脖颈疼得很,眼前一片漆黑,不,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她感觉到了覆在眼上布料的厚重感。 还未坐起,她便听到了车声辘辘,她不由一愣。此刻,她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莫非她又被人掳了? 没抄家之前,她是无人问津。 抄家之后,不曾想到竟是成了香饽饽,先是被墨城王所撸,如今又不知是被哪一位贵人所撸。能从墨城王手中抢走人的,想来是有些本事和地位的。 不过能脱离墨城王,施瑶还是有些高兴的。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丁的,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飘来。 “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施瑶顿时色变。 是谢十七郎的声音!他发现了!昨天他定是发现了! 施瑶的心微微一紧,她佯作欣喜地道:“多日未见郎主,阿瑶心中思念极了,故心情澎湃,如今听得郎主的声音,更是激动不已。” “多日未见,你倒是依旧喜欢说胡话。” 施瑶听到一声冷哼。 谢十七郎的声音变冷,只听他说道:“施氏,你在燕阳城中沉默寡言,不得族长青睐,何故如今巧如舌簧,宛若有鬼神附身?” 听到“鬼神”二字,施瑶心中不由咯噔了下。 她道:“回郎主的话,经历过抄家之事,试问有谁能不变?阿瑶若再沉默寡言,若不再为自己争取,岂不是只能沦为他人玩物?敢问郎主,阿瑶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样又有何处不对之有?” 她已经不期待要嫁一个好郎君了! 她什么都不期待了!她就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不再跌沛流离,不再惨死街头,她甚至可以不要贞操,只要可以和家人团聚。 她如此卑微的要求哪里碍着谢十七郎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她? 谢十七郎他打量着坐在地上的施瑶,明明她乌发蓬乱,是他极为不喜欢的模样,可偏偏她这般据理力争的模样,还有不顾一切的干劲竟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丝异样。 不过这一丝异样转眼即逝。 他又道:“施氏你如此深藏不露,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谢十七郎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边,一字一句地道:“施氏族长不曾发现你扮猪吃老虎,是施家之憾。我想想,”他轻笑了声,“我离开墨城的这段时日,你倒是做了不少事情。你困在秋梧院里,竟还能收买我的仆役为你送信至边疆,不仅如此,连我那眼光高于顶的阿妹也收得服服帖帖,为你隐瞒遮掩。不仅如此,还空手挣了三百金,在墨城置办了屋宅,且还买下两名仆役。” 顿了下,他的目光微闪。 “哦,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将我的属下刺伤。施氏,你好大的本事。若为男子身,岂不是要将本王的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了?” 施瑶说:“原以为是贼人想掳走阿瑶,为了留在郎主身边,阿瑶只好想方设法地与贼人智斗。”这事可不能怪她!真不能怪她!天晓得谢十七郎要见她会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方式? 她若不护着自己,若真是贼人,兴许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谢十七郎冷声道:“你不仅巧如舌簧,而且还是个马屁精。”他总算看穿施瑶了,此女非同寻常,不能像寻常姑娘家那般对待。上一回是他失策了,此女为了达到结果可谓是不择手段,连名声与身体都可以不顾,且观之过往一月所做之事,从中可看出施氏善用人心,还有勇有谋,若为男子,他兴许会收为己用。 思及此,谢十七郎又打量着施瑶。 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施瑶目及之处全然漆黑一片,谢十七郎一不说话了,周遭便安静得只能听到马车辘辘声。可她也不着急,他不说话她便等着,横竖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了,谢十七郎这把刀俎要怎么砍她也无法阻止。 她坐得有些不舒服,在谢十七郎思考的期间,她还调整了下姿势。 蓦地,谢十七郎道:“你如何得知今夜有人袭击你?” 施瑶说道:“阿瑶做了个噩梦,醒来后毫无睡意,本想在屋里走走酝酿睡意,不巧见到了窗边的黑影,于是心生一计。” 谢十七郎又问:“不是鬼神托梦?” 施瑶只觉奇怪,为何谢十七郎如此执着于鬼神托梦?上回在阳城的庙里也是问了差不多的问题。她道:“鬼神只给阿瑶托了一次梦。” 谢十七郎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道:“白丰。” “属下在。” 马车里倏然多了一道呼吸声,紧接着施瑶只觉眼前倏亮,覆在眼上的布料被解开了。她先是眯了眯眼,好一会才适应了马车里的光线,映入她眼帘的是谢十七郎那张若有所思的脸,然后是宽敞之极的马车。   ☆、第十九章 施瑶委实捉摸不透谢十七郎到底在想什么,此人行事古怪,且真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她都已是瓮中之鳖了,哦,呸呸呸,不是,她都已为鱼肉了,他这把刀俎想怎么切就怎么切,可他偏偏不切了! 有谁会掳人之后,关在府里两月,随后又再从自己府里重新掳一次? 对,就是谢十七郎这个怪人! 施瑶的心里简直要崩溃了。 可尽管如此,她表面依旧不露声色。外人肯定不晓得施瑶的内心有如此精彩丰富的世界。她的目光落在谢十七郎身上,她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谢十七郎的,因为她无法琢磨他的心思,可她晓得不能让谢十七郎看穿自己。 她轻咳了几声,问道:“郎主要带阿瑶去哪儿?” 她说此话时语气极其冷静,丝毫恐惧与紧张都没有,仿佛谢十七郎不是半夜三更派人掳走她,而是请一个贵女去郊外游玩似的。 她甚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整以暇地在马车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平静地看着谢十七郎的眼睛。 此番举动丝毫没有作为一个被囚之人的自觉! 尽管如此让谢十七郎心里头微微有些不愉快,可经历了上一回在王府里的事情后,谢十七郎晓得此女厚颜无耻到极点。他索性敞开天窗,说道:“不是说心悦于我么?” 施瑶原本想就着谢十七郎胡编乱造下去的,可瞅着谢十七郎这样的眼神,加之谢十七郎在短短一夜之内便将她所做之事查得一清二楚,有如此本事的谢十七郎想来已经识破她上一次的诡计。 她也不装了,说:“郎主既然已经识破阿瑶的心思,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施家倒会教女儿,你第一次识字学的便是厚颜无耻吧。” 施瑶理直气壮地说:“郎主第一次识字学的恐怕也是厚颜无耻吧,我为了保护自己这么何错之有?郎主想要羞辱我,我不过是为自尊而战。郎主掳我至此,也不曾给我一个交代,我们施家虽然犯了谋反之罪,但我亦有我的尊严。郎主是贵人,我是戴罪之身,郎主是天,我是地,我们之间有云泥之别。我原先惧怕于郎主,可如今我不了。” “哦?你不惧我?” 她目光灼灼地继续道:“作为姑娘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如今我名声已毁,又是朝廷要犯,我家人远在边疆,兴许此生我不复相见,这样的一个我已经再也没有能够失去的了,大不了便是一死,死已无惧,又何需惧怕郎主?” 是呀。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之前在王府里忐忑不安的,便是因为害怕谢十七郎。可如今一说,她无需惧怕谢十七郎了。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就是因为太在意那个梦,所以才举步维艰。 现在她不在乎了! 施瑶一脸豁出去的模样。 谢十七郎没有料到施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原先只觉施瑶说话真真假假,兜兜转转十八弯,满口胡言乱语,如今见她吐露真言,说得如此直白,他不禁怔楞住了。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白丰的声音响起:“郎主,到了。” 谢十七郎这时方回神过来,他没有再看施瑶,径自下了马车。他刚走了一步,身后有衣袂窸窣声传来,眼角的余光一瞥,施瑶毫不见外地跟了上来。 谢十七郎的脚步微顿,却是没有阻止施瑶。 此时天色已然全亮,日头也逐渐高升。 日光笼罩着一座宅子,匾额上的“清辉山庄”四字闪烁着微光。此时乃最炎热的夏季,在马车里时施瑶已经觉得微热,背后出了些热汗,可是如今下了马车,站在清辉山庄的门前时,方才的热气已经渐消,有山风吹来,顿觉透心凉,浑身舒爽之极。 施瑶一看便知此山庄乃谢十七郎的避暑山庄。 燕阳地热,每逢夏季便如同蒸笼一般,几乎是每一家权贵在各地都有一处避暑山庄,尤其是当今圣上,格外喜欢建避暑行宫,但凡景色佳到了夏季又凉快的地方,都有皇帝的避暑行宫。 施瑶跟着谢十七郎走进山庄。 她此时心里是平静的,横竖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如此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吧。 . 山庄里布置得格外雅致,一进去便有流水潺潺之声,还有微凉的山风扑面而来,浑身愈发神清气爽。谢十七郎径直穿过朱红长廊,进入了屋内。 施瑶也跟着走进。 谢十七郎坐下后,便有小童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待布置好后,又鱼贯而出。当然的,准备的吃食没有施瑶的份。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只见施瑶半点局促也没有,她落落大方地坐下,目光在屋里四处打量,还时而露出欣赏之色。 谢十七郎收回目光,不再看施瑶。 这一次轮到施瑶不动声色地看着谢十七郎,而后是他桌案上的吃食。她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咕咕地响起。听到声音的谢十七郎抬眼瞥了她一下。 施瑶说:“郎主,阿瑶饿了,可否让小童也送点吃食过来?” 她又说:“以后只要鬼神向阿瑶托梦,阿瑶必定事无巨细地告诉郎主。” 谢十七郎抬袖置于唇前,轻轻地咳了声,说:“来人。” 一小童上前。 谢十七郎淡道:“让灶房准备一份吃食。” 施瑶眼睛微亮。 一刻钟后,小童在施瑶面前置放了一张桌案,紧接着若干吃食一一摆上。施瑶正要起筷,却见谢十七郎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道:“多谢郎主。”随后再也不看谢十七郎,独自一人吃得津津有味。 谢十七郎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一张脸一天可以变化无数次,他竟有些猜不透眼前的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在此时,白丰忽然走进,禀报道:“郎主,闲王过来了。” 此话一出,施瑶登时被呛了下,鱼骨卡在了喉咙里,她不停地咳嗽,一双眼睛咳得通红。她沙哑着声音,说道:“郎主,阿瑶被鱼刺卡到了,容阿瑶出去将鱼骨挑出来……” 她正要起身,不曾料到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本王似乎听到了一道女声,怪不得十七郎一早离府,原来是金屋藏娇。” 施瑶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 她几乎是想也未想便下意识地钻到桌案下,待她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懊悔极了。她真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躲?她和闲王是没有未来的了,她又何必担心被他见到自己如此落魄的模样? 可是想归想,身体却是不像自己控制那般,几乎是听到闲王的声音那一刹那起,她就往桌案下钻了。 谢十七郎愣了下,不由眯起了眼睛。 外头小童的声音传来。 “还请王爷在偏阁里稍等片刻,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施瑶从桌案下抬起头,说道:“阿瑶方才不小心掉了个丸子,幸好……找到了。在王府吃了一个多月的馒头,只觉肉食难得可贵。” 她咧嘴一笑。 “阿瑶先行告退……” 谢十七郎忽道:“白丰,将山庄里的刘大夫唤来。”说着,他又与施瑶道:“鱼刺卡在喉咙,此事可大可小。你对我既有这么多怨言,我便大发善心一次。” 施瑶说道:“可……可是外面不是有王爷在等着么?” 谢十七郎道:“让闲王进来便是。” 施瑶面色微变,她道:“郎主,阿瑶不必劳烦刘大夫了。阿瑶忽然想起原先母亲教过阿瑶的一个方法……”说着,她连着吃了几大口的米饭,将鱼刺一并吞了进去。 “好了,多谢郎主。郎主既有贵客,阿瑶也不便在此,阿瑶先行告退……” 谢十七郎此时方道:“嗯,退下吧。” 施瑶若获赦免,微微松了口气,急急地施了一礼后直接往门外走去。她的步伐迈得颇大,不过是眨眼间便消失在谢十七郎的眼里。 白丰喃喃道:“施氏仿若遇着了鬼一般……” 谢十七郎若有所思地地收回目光,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去请闲王进来。”   ☆、第二十章 小童引着闲王走进正厅。 闲王手持折扇,摇了几下,迎上谢十七郎的目光时,他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早已有听闻十七郎的清辉山庄乃秦州一流的避暑胜地,皇兄果真偏爱于你,如此好的地方,即便是太子也未必能有。” 谢十七郎不急不缓地道:“不过是得了祖上荫庇罢了。” 闲王笑道:“我听平玉说,近年来皇兄对十七郎父亲颇为怀念,当初皇兄年少登基,幸好得了十七郎父亲辅助,方稳住了当时的格局。” 谢十七郎说道:“是陛下年轻有为,父亲也只是尽了绵薄之力。” 闲王此时的目光在正厅里四处打量。 谢十七郎忽道:“王爷怎么知晓我来了清辉山庄?” 闲王收回目光,寻了一处施施然坐下,回道:“昨日水土不服,夜里吃了药好些了,今早起来忽然想起十七郎有个避暑山庄,正想问问你可否前去一观,遂寻了一仆役一问,”他笑道:“不曾想到十七郎一大早便过来了。” 谢十七郎问:“王爷独自一人过来?” 闲王笑了,说:“十七郎是想问我那皇侄有没有一起跟过来吧?你且放心,我何尝不知你的心思,我悄悄过来的,平玉并不知道。此时,她估摸着还不曾起榻。” 谢十七郎之所以一大早过来清辉山庄,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平玉公主。 此女缠人,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他动不得。一想到平玉公主,谢十七郎便觉太阳穴发疼,怎地世间竟有如此娇蛮的姑娘?若非是公主,他定会命人当众赶她出府,再在墨城贴上告示,此女与狗不得进入。 如此一对比,谢十七郎倒是觉得施瑶要好得多。 此时,闲王的目光又开始在正厅里四处打量,似是在寻找些什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十七郎身后的坐地屏风,半开玩笑地道:“方才我还听到屋里有姑娘的声音,如今进来却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莫非十七郎将姑娘藏到屏风后了?” 谢十七郎说道:“是我府里的侍婢。” 闲王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十七郎金屋藏娇呢。不过十七郎向来不近女色,身边亦无侍婢,今日来清辉山庄竟带了侍婢同行,委实难得。” 谢十七郎淡道:“兴许此女王爷也曾见过。” 闲王好奇地挑眉:“哦?” 谢十七郎道:“王爷可记得燕阳的施家族人?” “犯了谋逆之罪的施家?” 谢十七郎轻描淡写地道:“正是,陛下开恩并未诛九族,只流放边疆。我母亲与施家大房的正妻方氏颇有渊源,两月前路经边疆正巧见到方氏,方氏乞求我带她幼女离开,我便向陛下禀报,索性将施家幼女带回王府。” 如果此时施瑶在场,定会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胡说!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谢十七郎气定神闲地继续道:“此女姓施,单名一个瑶字。王爷可认识?” 闲王笑说:“原来十七郎与施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他想了想,又说道:“施家的三位美人在燕阳城中美名远播,又有谁不知?只不过也不算识得,仅仅有过一面之缘。” . 施瑶走在羊肠小径上,她只觉今日惊吓连连。 她万万没想到跟着平玉公主过来的贵人竟会是闲王!是闲王!她若晚一些离开的话,一定会被闲王见到的。此生她是无法嫁给闲王的,也无法拥有她想象中那般的伉俪情深的日子,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保留对情之一字最美好的憧憬。 她希望自己落在闲王眼中永远都是施家的那一位涉世未深的少女,而非成为罪臣之女后又为人俘虏的落魄姑娘。 思及此,施瑶加快了脚步。 却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过来。” 如此盛气凌人的声音,施瑶敢说她就算聋了也认得出来!正是那一位娇蛮任性的平玉公主。施瑶顿觉今日倒霉透顶了,所有不好之事都让她撞上了。 她佯作听不见,欲要加快脚步。 此时,平玉公主又喊道:“聋了吗?本宫让你过来。”说着,她给身边的侍婢使了个眼色。 施瑶听到有几道脚步声响起,便知此祸躲不过了。她认命了,无奈地转过身,给平玉公主施了一礼,正想说什么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想到平玉公主对谢家十七郎倾心呀!她若留在谢十七郎身边,平玉公主定然不悦。 而平玉公主又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要见到皇帝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眸色微闪,随即向平玉公主施了一礼,说道:“阿瑶见过平玉公主。” 平玉公主看了施瑶一眼,倒也没有认出施瑶,并非施瑶生得不好看,而是因为施瑶平日里实在太低调了,以往的宴会她都是缩在角落里的,虽说施家三位美人里头算上了施瑶的份儿,但真正瞩目的却是阿瑶的两位阿姐,都是八面玲珑的美人儿,但凡有宴会就必定能大放光彩,而在这样的光彩之下,平玉公主又是个众星捧月的,自然难以记住施瑶。 不过平玉公主没记住,可她身边的侍婢岚儿却是记住了的。 岚儿在平玉公主耳边低声一说,平玉公主看施瑶的目光登时添了几分不屑。她道:“大胆,身为罪臣之女怎敢私自逃离边疆,本宫……” 话还未说完,就被施瑶打断了。 她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说道:“都……都是托了郎主的福。”她微微垂首,脸颊上似有羞色,教平玉公主看得简直是妒火中烧。 她得不到的人凭什么一个卑贱之人能够得到? 施瑶又添了把火,细若蚊蝇地道:“也是托了郎主的福,阿瑶才能来清辉山庄。阿瑶昨日只觉天气闷热无比,正想着要如何避暑,以往在燕阳时还能与族中姐妹前往避暑山庄消暑,原以为如今没有那样的福气了,不曾想到郎主如此贴心,今日天未亮便将阿瑶带来清辉山庄,还与阿瑶共进早饭……” 施瑶再次露出羞涩而暧昧的笑容。 平玉公主脑袋里的那根弦“啪嗒”的一下断开了,她真真是嫉妒极了。 施瑶将平玉公主的神情收入眼中,心底高兴地叫嚣,怒吧!怒吧!怒到了极点便去向皇帝告状吧!就说谢十七郎无视皇法,强抢朝廷要犯! “你……” 施瑶又施了一礼,说道:“阿瑶先行告退了。”说着,她转过身,正要离去时,身后的平玉公主开口道:“施氏,本宫有说允许你离开了么?” 施瑶转回身。 平玉公主冷哼一声,说道:“你如今是何等身份,本宫不曾允许你走,你怎么敢离开?来人,赏嘴。” 岚儿正要上前,施瑶不慌不忙地道:“公主心悦于郎主,如今我又是郎主身边的人。公主此时打阿瑶的嘴,不就是等于打了郎主的颜面么?公主也知男人的脸面是不能拂的,周围又有了清辉山庄的仆役,公主若是打了阿瑶的脸,无需片刻必会传到郎主的耳中?此时阿瑶离开,郎主便不知公主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此事便当作没有发生过。如此不好么?” 岚儿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她看了看平玉公主。 平玉公主知道这巴掌是不能打了,若打了便会落人口实。十七郎本来就有意疏远她,若以此为措词说不定以后还不许她过来墨城了。可是看着那般气定神闲的施瑶,她又不甘心。 这打不是,不打也不是,平玉公主恼得心里直冒火。 就在这个时候,谢葭走过来了,她并未看清施瑶,只当平玉公主又在闹脾气,遂说道:“大清早的,公主何必山庄里的侍婢动怒,我问了下人,说是兄长在正厅里与王爷喝茶。” 平玉公主得了台阶,方哼了声,说道:“罢了,本宫不与你计较。” 此时,谢葭瞥了眼岚儿身后的姑娘,这一望不由愣了下。 “阿瑶你怎地在此?” 施瑶亦是惊呆了。 她蓦然想起今早谢十七郎在马车里所说的话,他提到了“阿妹”,当时施瑶的注意力都在谢十七郎的后半句里,如今听见谢葭说出“兄长”两字,她顿时恍然。 原来阿葭姐姐非谢十七郎的宠妾,而是阿妹。 当年的谢家五郎与巫女崔氏竟还有个女儿! 不过如此一说,倒也能解释施瑶之前察觉到的怪异了。传闻墨城王喜好玩弄未及笄少女,可上回在墨城王府里头,谢十七郎显然有些生涩。 而她在墨城王府除了侍婢之外半个少女也没有见过,如此说来,原来传闻是假的。难怪当初谢十七郎在庙里听到的时候如此生气,任谁被冤枉了也会不悦吧。   ☆、第二十一章 施瑶此刻的内心有一丝丝的愧疚。 她并不喜欢冤枉别人。 然而,她转眼一想,又自个儿释然了。她根本无需愧疚,是,谢十七郎是没有玩弄未及笄少女,但是后来他玩弄了她呀。作为受害者,她压根儿不需这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思及此,施瑶的内心又变得理直气壮了! 谢葭疑惑地看着施瑶。 施瑶此时回过神,说道:“都是托郎主的福。” 谢葭恍然,笑说:“我道……郎,”她重重一咳,说道:“兄长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带着阿瑶来了清辉山庄。” 施瑶低声说道:“原来阿葭姐姐是郎主的阿妹。”如此说来,从最初开始谢葭便没有主动说过她是谢十七郎的妾侍,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谢葭歉然道:“都是我不好,我当初不该向你隐瞒的。只是觉得你好生有趣,我在燕阳城都不曾见过你这般有趣的人。还望阿瑶莫要生我的气。” 被晾在一旁的平玉公主心中更是不悦了,之前她对施氏的话本是半信半疑的,可如今见谢葭如此神态,便知施瑶在谢十七郎身边是有地位的。 知道谢葭是谢十七郎的阿妹的人不多,谢葭打小就跟着爹娘隐世,此番出世,晓得的人便只有谢氏一族,以及他的皇兄。谢葭回过燕阳城一趟,她前去示好了一番,盼着谢十七郎的妹妹能派上点用场,多在谢十七郎耳边提及她,未料这个谢葭脾性与寻常贵女不一样,是个难以接近的。 她与谢葭相处了一小段时日,又岂会不知谢葭与人难以亲近,可方才她竟是唤那罪臣之女阿瑶,看起来颇为亲密,若非谢十七郎授意,谢葭那人又岂会如此好说话? 平玉公主此时的内心填满了郁闷,尤其是看到施瑶眼波流转的,若非顾及皇家颜面,她定会在此处恨恨地骂一句,不要脸的狐狸精! 她越想便越不甘心。 方才都已经半只脚踏上了台阶,如今又彻底收了回来。 只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平玉公主不打算动用武力,尽管平日里在宫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扇人耳光。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以往的每一次宴会,在她印象中,施氏的嫡幼女都是躲在角落里的,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引人瞩目,以至于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不对。 平玉公主想起来了。 她曾听施家的嫡长女说过,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妹妹擅长音律,另外一个却鲜少弹琴,偶然弹之,总会被家母责骂。 在平玉公主思考的时候,谢葭已经与施瑶叙旧完了。她说道:“公主,我们过去兄长那吧,想来已经有下人过去通传了,莫要让兄长与王爷久等了。” 施瑶向两人施礼,说:“阿瑶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平玉公主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告退什么?难得在墨城遇见你,定要再说说话才是。以往在燕阳时,本宫总想与你说说话,无奈都寻不着机会,如今恰恰好,周遭也无其他贵女,”她看了谢葭一眼,又说道:“既然阿瑶与阿葭相熟,也不妨与我们一道过去,正好人多热闹。” 施瑶自是不愿的。 她与平玉公主之间没有任何体己话可以说,更莫要说此刻她笑得如此诡异,内里必有乾坤,且不说闲王还在那儿呢。她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阿瑶如今是戴罪之身,不配与公主说话,更不配与一众贵人同处一室。” 她还想说些什么时,谢葭开口了:“阿瑶何必妄自菲薄,公主既然开了口,阿瑶便与我们一道过去吧。”谢葭并不知施瑶心底在想什么,她只是不愿与平玉公主相处。阿瑶若是在,兴许还能挫挫她的锐气。且多个知心人一起,谢葭也是乐意的。且打从兄长知道自己偷偷地助阿瑶溜出去后,她便有些害怕兄长。 爹娘归隐田园后,兄长便开始自立门户,她与兄长相处的时间不多,小时候的事情她也不大记得了,之后也只有逢年过节回燕阳谢家才能见到兄长,兄长寡言少语,也极少与她说话,相对而言她还是有丝陌生的。 今年她刚好及笄,于是被阿爹赶了出来,说是让她像阿娘那般游历大晋,添些阅历。实际上,她知道的,阿爹不过是嫌她碍眼,阻碍了他与阿娘伉俪情深。爹娘恩爱数十年,如今也不像老夫老妻那般,日日都如胶似膝的,连她这个女儿有时候看到了都觉得害羞。遂被赶出家门时,她也没有半分留恋,四处游玩,也闯了不少祸,起初是阿爹出来收拾烂摊子的,后来阿爹索性将任务交给了兄长。 最后,她被关在了墨城王府。 这么一说,施瑶跟她们一同过去,简直是有利无弊,她似乎不怕兄长。天知道她被兄长面无表情地一看,心里立马凉飕飕的。思及此,谢葭揽住施瑶的胳膊,说道:“莫要让兄长与闲王久等了,走吧。” 平玉公主对身边的岚儿使了个眼色。 岚儿明了,不着痕迹地退后,渐渐消失了。 . 施瑶别无他法,只好跟着谢葭一同前去。一路上,她尽量放慢了脚步,脑子里不停地飞转,想着见到闲王后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许久没有砰咚乱跳的心又开始了。 她只觉手心冒出了热汗,紧张得耳朵都能听到心跳声了。 一路上,三人心思各异,竟没人多说半句话。 终于,到了正厅。 小童早已收到消息,一直在外头候着两位贵人,见到施瑶时,不由微微诧异,但也仅仅是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行礼道:“诸位里边请,郎主与王爷已经在里面。” 平玉公主走在前面,谢葭落后了半步,此时是戴罪之身的施瑶自然不能走在两人的前面,便松开了谢葭的手,跟在谢葭后面。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好好地整理自己的衣裳还有头发。 她瞧了眼谢葭与平玉公主的背影,又瞧了眼侯在一旁的仆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手为梳将鬓上的乱发梳理整齐,随后又轻拍衣裳,拍平了袖上的褶皱。 尽管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与华衣在身的平玉公主还有谢葭根本没有可比性,可是她还是想以自己最好的一面去见自己心尖上的意中人。 终于,她踏进了屋里。 她听到闲王的声音响起:“平玉你是怎么过来的?” 平玉公主说道:“皇叔想要甩掉平玉过来清辉山庄可没这么容易,我就晓得皇叔不肯带我去见十七郎,所以命人悄悄地跟着皇叔。果不其然,皇叔今天就露出马尾了吧!” 闲王轻笑一声,无奈地看向谢十七郎,却是注意到谢十七郎的目光落在了谢葭身后的少女身上。 打从施瑶进来后,谢十七郎便立马注意到她了。 注意到自家兄长的目光,谢葭笑吟吟地说道:“兄长,我方才在外头遇见了阿瑶,于是便将她一起带过来了。正好在燕阳城时公主与阿瑶也算是旧识,平玉公主也说了,人多热闹些……”谢葭又瞅见了谢十七郎面无表情的神色,顿觉冷风卷来,寒飕飕的。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来人,再备一张桌案。” 施瑶垂着眼坐下。 谢十七郎总算从施瑶的身上收回了目光,他与闲王说道:“此女便是先前我与王爷所提的施瑶。” 施瑶登时心如鹿撞,想要悄悄抬眼看一下闲王,却又万分犹豫。谢葭察觉到了施瑶的不对劲,她记得阿瑶没这般沉默的,平日里是个能说会道而且还有些机灵的姑娘。 此时,谢十七郎说道:“施氏,抬起头让王爷看看。” 桌案下的拳头微微一握,缓缓放开后,她终于慢慢地抬首。她起身向闲王施了一礼,说道:“阿瑶见过王爷,王爷万福。”话语微微有些停顿,听得出来语气有些紧张。 不过姿态则是十足十的优雅,宛若此时她仍是燕阳贵女。 闲王笑说:“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数年一过,当年的小姑娘已然亭亭玉立。” 施瑶默默地在心里纠正。 其实是两面,不过尽管闲王不记得了,可她仍旧打心底为此感到欣喜。他还记得她,记得那个七夕宴里做了兔儿花灯的施家姑娘。 施瑶顿觉心花怒放,就连耳根子也忍不住微微变红。 谢十七郎将一切看在眼底,眼神有了一丝变化。   ☆、第二十二章 女人天生都是敏感的。 比如此时的平玉公主,方才从谢葭的态度已经晓得施瑶此女在谢十七郎心中是有些地位,但是至于地位有多高,平玉公主认为最多只有半个拇指般高,可此时此刻! 她进来后就开始打量谢十七郎的神色,她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打量,左右她都是光明正大的。 所以在场之人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有她看得清楚。 她发现了一件事——谢十七郎对于施瑶这个狐狸精有些不一样,若用一个词才形容,便是在意。能让谢家十七郎在意的姑娘就是她平玉的心头大患!若不铲除之,迟早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平玉公主施施然站起,她举杯对向谢十七郎。 “清辉山庄果真名副其实,我刚到之时,正好漫□□晖,山庄笼罩在朝阳之下,着实美轮美奂,难怪取名清辉。进来的时候,见到有一水榭,晋人好风雅,此时有美酒美景,又岂能无琴?不若我为诸位在水榭弹奏一曲,也不负清辉山庄的美景。” 说着,她笑盈盈地看向谢葭与施瑶。 “大家也一起来吧。” 谢葭却是嘀咕了声:“来的时候,半点朝晖也没见着。” 她说的声音甚小,只有在她身边的施瑶听到了。施瑶从闲王身上回神,不由扑哧地笑了声。这一笑,平玉公主又道:“看来阿瑶也是迫不及待了。” 她看向谢十七郎。 “十七郎以为如何?” 平玉公主那点小心思,谢十七郎岂会看不出来?向来娇蛮的平玉公主蓦然换了语气,变得如此和善,想来其中必有蹊跷。至于什么蹊跷,谢十七郎一眼便看穿了,姑娘家向来麻烦,平玉公主平日里就喜欢在他面前表现。 谢十七郎说:“不必大费周章,水榭颇小,弹琴也不自在。” 谢葭又嘀咕一声:“明明可以容纳十余人的。” 施瑶听在耳里,虽知平玉公主不安好心,但瞧她被十七郎拒绝得如此直接,又觉平玉公主也是个可怜的,一直为十七郎守身如玉,可惜在十七郎心中,平玉公主连颗菜也不是。 平玉公主给闲王使了个眼色。 闲王说道:“难得来一回清辉山庄,本王也颇擅琴艺,便为诸位弹奏一曲,水榭景致佳,正好方才又用了吃食,走一走当作消食吧。” 闲王其实心里很无奈,不明白自己的这位皇侄怎么就看上了谢十七郎,都被拒绝了这么多次,还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追不舍,女儿家颜面早已化成灰了。 就在此时,白丰上前,在谢十七郎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正是将方才在羊肠小径上施瑶与平玉公主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出。 谢十七郎听罢,登时明白平玉公主的用意。 他倒是想看看,施氏会如何应对平玉公主的刁难。他眸色微深,忽道:“也好。” . 一行人前去水榭。 刚到水榭,平玉公主的侍婢岚儿便已经在了,抱着一把七弦琴。施瑶一看,便知平玉公主是有备而来的。即便在燕阳城时,她是个沉默的贵女,可她也知道平玉公主有一爱琴,名为雅乐,但凡有个什么宴会,平玉公主必会用她的“雅乐”弹奏一曲,随后周遭便会赞不绝口。 水榭并不小,如谢葭所言,可以容纳十余人。 至于谢十七郎口中的“水榭颇小”已经被平玉公主在内心默默地解释为十七郎周游列国,定见过许多奇景,兴许真的认为这个水榭小呢?她压根儿不愿去想谢十七郎实际上是连敷衍她都不愿了。 在一行人到来之前,山庄里的仆役已经将水榭布置妥当。 五座坐地屏风,屏风前置有梨木镂空云纹桌案,水榭的檐角垂挂了薄薄的通州纱,既能挡住阳光,又能让湖风吹来,还能见到水榭外满池的荷花。 众人落座。 谢十七郎坐在主位,左手边乃平玉公主与闲王,右手边乃谢葭与施瑶。本来按照长幼有序,应该是闲王坐得离谢十七郎近才对的,不过平玉公主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闲王索性微微后退一步,平玉公主也不客气,直接跃过闲王坐下。于是乎场面便成了平玉公主对面是谢葭,而施瑶对面是闲王。 施瑶不经意地抬眼望去,正好见到闲王对她颔首微笑,难得消下的红晕又再次悄悄地爬上了耳根。 闲王说:“十七郎府中可有琴?” 谢十七郎吩咐了仆役,不到片刻,便有小童呈上一把七弦琴。闲王微微一笑,说道:“那便由本王先弹奏一曲。”晋人好风雅,好琴好诗,燕阳城里出来的几乎是个个精通琴艺与诗词。 闲王弹了一曲燕阳城时兴的琴曲。 他弹琴时,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真真令人如沐春风,尤其是坐在水榭中,后有轻纱飘扬,微风拂拂,时而有粉荷绽露,琴音又如天籁,落在施瑶的眼中,只觉此时的闲王如同谪仙一般。 施瑶看呆了。 以至于闲王一曲毕,她还未回过神来,直到闲王开口:“施姑娘怎地如此看我?” 施瑶被口水呛了声,索性她反应得快,钦佩地说道:“回王爷的话,王爷琴艺高超,阿瑶只是一时听呆了。”闲王不由笑出声。谢葭低声与施瑶说:“阿瑶是没听过我兄长弹琴,堪称一绝。” 施瑶扯唇笑了笑,心里却是在说:一绝两绝都及不上闲王的半根手指头! 平玉公主取出自己的“雅乐”,含笑说:“皇叔开了头,接下来便由我这个侄儿接棒,燕阳城中时兴的曲目极多,可在我心中始终及不上当年摄者王为巫女所弹的‘锦瑟’。” 此曲算得上是谢十七郎与谢葭的爹娘定情之曲,当年两人在燕阳城可以说是闹得惊天动地,但两人的伉俪情深至今仍为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所羡慕,‘锦瑟’几乎是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弹奏的曲目。 而此时平玉公主在谢十七郎面前弹奏此曲,委实心意拳拳。 平玉公主弹得用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曲终,谢十七郎半点反应也没有。平玉公主也不气馁,尽管谢十七郎没有任何表示,可她知道自己弹得极好,在燕阳城中论起琴技,能比得上她的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何况是不擅琴艺的施瑶。如此对比之下,谢十七郎定会觉得比起现在如此卑贱的施瑶,她平玉公主更配得上他。 她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她说道:“以往在燕阳时,便听闻施家女擅长琴艺,本宫曾听过你的阿姐的琴声,委实动听。想必阿瑶为幼女,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来吧,快点展现你糟糕的琴艺吧,快来当我的陪衬吧! 施瑶此刻总算是明白了平玉公主在打什么主意了,她想借着琴艺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她! 她原先是想让平玉公主回去后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的,好让皇帝知道谢十七郎胆大包天,把朝廷罪犯都掳回府中。然而,闲王见到她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不惊讶一个被流放边疆的逆臣之女为何会在墨城王府里,想来是谢十七郎已经作了解释。 虽然不知解释是什么,但是……估摸着在皇帝面前告状是没用了。 本来这个时候她是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平玉公主如此难缠,就当给她一个台阶,输一输,被羞辱一下也无妨。横竖她不久后就会回燕阳城了,此时解开了她对她的嫉恨,以后便不会将她放在心上了。 然而!她的心上人就在这里! 告状无望,回家亦是无望,既然如此,何必去受屈辱! 施瑶缓缓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她低声说道:“阿瑶已非燕阳施家女,如今不过是戴罪之身。琴乃高雅之物,阿瑶已不配碰之。” 平玉公主说道:“琴乃雅俗共赏之物,何有配不配一说?莫非你不会弹琴?”她惊讶地道:“燕阳贵女皆精通琴艺,你以前即为贵女,又怎么可能不懂琴?莫非你看不起本宫?” 此话一出,平玉公主是搬出了公主的架势,若施瑶不接,便是藐视皇家。 谢十七郎看着施瑶,见她低垂着眉眼,便知她那脑袋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将施瑶掳回之后,便派人将施瑶查了个一清二楚,她的确是个琴艺极差的贵女。 然而,没由来的,他竟有几分感兴趣,想知道施瑶会如何牙尖嘴利地让平玉公主吃瘪,而且还只能打碎牙齿往里吞的那种。   ☆、第二十三章 水榭里有些安静。 谢葭觉得不太自在,平玉公主实在咄咄逼人。她准备帮施瑶说几句话,可刚想开口见自家兄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是她不帮施瑶,只是此时她开口的话,只会将局面弄得更尴尬。 如此一想,谢葭也不开口了,沉默地坐着。 闲王也看出此时的不妥,自然知道他的皇侄的骄纵性子又发作了。见施瑶默不作声的,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每个人好琴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琴,若非自己的琴难免生疏与不惯,平玉,施家姑娘的琴没有携带在身边,不若下次吧。” 平玉公主说:“阿瑶既无琴,本宫便借‘雅乐’给你。” 此话一出,施瑶真真是骑虎难下了。 实际上,她的的确确不怎么会弹琴。贵女好琴,偏偏她不怎么好。母亲时常监督她弹琴,坚持了数月后只觉她朽木不可雕也,遂弃之。施瑶也想努力谈好琴曲,可不知为何,七弦琴像是总要跟她作对一样,她能弹出完整的一曲,但是宛如稚女学琴那般,压根儿上不得台面。 施瑶曾经也懊恼过,气自己怎么如此愚笨!也曾日以继夜地习琴,可结果不尽人意。 后来施瑶想通了,横竖自己是个没天赋的,有时候得不到的就莫要强求,横竖自己都已经努力过了,也无遗憾了。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施瑶终于抬起了眼,她看向了平玉公主,略微忐忑地问道:“公主的‘雅乐’名贵如斯,若……若阿瑶弄坏了该如何是好?” 平玉公主的这把“雅乐”可谓是价值万金,莫说做工精致,每一根琴弦是由江南地区的冰蚕丝所制,冰蚕丝吐丝极少,做成的琴弦音色古朴幽静,乃上上等弦。 平玉公主道:“既然借于你,若弄坏了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施瑶施礼道:“阿瑶明白了。” 平玉公主给身边的岚儿使了眼色,岚儿小心翼翼地将雅乐送到施瑶的面前。施瑶向平玉公主道了一声“谢”,她有些笨拙地试弹了几下,听得琴声铮铮,果真音色极佳。她不由赞叹道:“好琴!” 懂琴之人几乎都看出了施瑶的不擅长。 平玉公主眯了眯眼,说:“你要弹何曲?” 施瑶眨巴着眼睛,说道:“公主可否介意阿瑶也弹一曲‘锦瑟’?” 平玉公主在心中冷笑,“锦瑟”一曲难度不小,当初她学此曲,也是学了数日方成。此女若想弹好此曲,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过也罢,她就是想要她丢人现眼,好让谢十七郎知道此女是个连琴都不会弹的人。要晓得,不会弹琴在整个贵女圈就是个笑话。 “阿瑶献丑了。” 她坐直了身子,十指轻抚琴弦。 她已许久没有碰过七弦琴,动作难免有些生疏和僵硬。第一声还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她轻咳了一声,又面不改色地继续抚琴。半曲“锦瑟”下来,调子是没错,但弹得十分艰难。 很快的,平玉公主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施瑶果真如她所想那般,极其不擅长琴艺,“锦瑟”的后半曲有一处指法相当复杂,若手指不够灵活,俨然是魔音入耳。她非常期待接下来的魔音。 终于,施瑶弹到了后半曲。 平玉公主看得目不转睛,然而,就在此时,琴音忽然拔高,与之同时的还有极其刺耳的断弦之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接连齐发! 施瑶轻呼一声。 平玉公主登时心疼极了。冰蚕丝虽然音色极佳,但是容易损坏,她宫里所剩的冰蚕丝也不多了,若从江南地区送来,起码也有两个月的时间。如今竟然断了四根!她回宫后正好能赶上秋日宴,她秋日宴上还要弹奏琴曲呢。 平玉公主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施瑶摸摸鼻子,说道:“阿瑶真的献丑了,平日里委实不擅长琴艺,浪费了公主的四根弦,是……是阿瑶的过错。” 平玉公主先前已然发话,此时自是不好发怒,尤其是在谢十七郎面前,她只好勉强一笑,说道:“本宫既然开口了,自然不会向你问罪。” 说话间她望向了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的面无表情让平玉公主找到了一丝丝的安慰,十七郎如今见到了吧,施瑶此女以前身为贵女连琴都不会弹,又何颜面在墨城王府立足,何况如今她的家族还背负了逆反的罪名! 她连谢十七郎的脚趾头也配不上! 这世间唯一能够配得上谢十七郎的人只有她一个! 平玉公主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的谢十七郎的,兴许是早已仰慕谢家儿郎的美名,又兴许是她及笄那一年,父皇为她举办了盛宴,邀请各家贵女,还有名门贵子。彼时谢十七郎刚好回了燕阳,也过来了。宴会里,她自然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而唯独谢十七郎对她不屑一顾,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得到什么的她在谢十七郎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以及想要征服的*。 这一征服,便是数年。 她已过双十年华,可唯一让她有嫁人的冲动的人也只有谢十七郎。 可她相信总有一日谢十七郎会被她征服的! 如今她首先要铲除的就是施瑶这个卑贱的人! 她自信满满地看向施瑶。 然而,施瑶面上并无她想象中的挫败,甚至连半点羞愧也没有。她愣了下。此刻,施瑶忽然抬头打量着周遭,很快的,她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后径直走出了水榭。 谢葭问:“阿瑶你去哪儿?” 施瑶回身,对众人微微欠身,说道:“阿瑶尚有自知之明,晓得方才的琴声负了水榭的美景。还请给阿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闲王倒是有些好奇,笑问:“你要如何将功赎罪?” 施瑶轻咳一声,声音下意识地变得柔和:“请给阿瑶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她转身离去。 . 水榭里剩下四人。 谢十七郎喝着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而平玉公主则低着头,也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谢葭笑吟吟地问:“兄长,你猜阿瑶想做什么?” 谢十七郎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此女向来古怪。” 闲王笑道:“燕阳城中的确鲜少见到不会弹琴的贵女。” 谢葭说道:“我娘当年便不会弹琴,如今亦然。阿爹都放弃教她了。” 此话仿佛踩到了平玉公主的尾巴,她倏地抬头,声音微冷:“汾阳崔氏的贵女又岂是犯了谋逆之罪的施家女可以比及?虽不会弹琴,但当年若无汾阳崔氏,与胡人一战断不可能如此顺利凯旋。” 谢十七郎抬眼看了平玉公主一下。 平玉公主的声音软了下来。 “本宫一直都十分敬重前巫女。” 此时,施瑶回来了。 众人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未带什么回来。直到她走近了,才发现她手中有一片叶子。她轻声说道:“阿瑶不擅琴艺,但略通口技。”她看向了闲王,问:“不知王爷可否弹奏一曲‘锦瑟’?” 闲王欣然答应。 琴声顿起。 施瑶将叶子凑近唇边,伴随着闲王的琴音,发出了悦耳悠扬的音色。即便到了“锦瑟”的□□之处,施瑶也并未略逊一筹,而是紧跟着节奏,一同奏出了一曲“锦瑟”。 时人有以长笛配七弦琴,亦有玉箫配琴,却鲜少见有人用一片叶子配琴。 琴有弦,笛箫有孔,叶子却完全凭靠吹奏者的气息! 施瑶并非属于天赋异禀的人,她当初练琴练得累了,便想着用叶子试试,不曾想到最后琴还未掌握,用叶子吹曲已经烂熟于心。不过母亲觉得此技上不得台面,压根儿及不上琴的高雅,遂让施瑶打住。 从此施瑶只好在暗地里吹,在母亲面前,她向来都是乖巧的女儿。 一曲终。 谢葭的掌声响起。 “好新鲜,阿瑶真厉害,竟用叶子吹出了‘锦瑟’。” 施瑶说:“雕虫小技尔,上不得台面,多亏了王爷的伴奏,阿瑶方能吹出完整的一曲。”说着,她向闲王施礼,心里头噗咚乱跳。 梦里的她肯定不会料到自己竟有这样的一日,可以与心上人共同弹奏“锦瑟”。 闲王说道:“能用叶子吹曲,施姑娘委实有能耐。”若无极好的气功,绝对吹不出“锦瑟”。 施瑶又向众人施了一礼,走回自己的座位。 谢十七郎的唇露出微微的笑意。 落在平玉公主的眼里,她心里快要气炸了。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她的雅乐断了四根琴弦,又无法羞辱施瑶,平玉公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第二十四章 离开清辉山庄时,闲王趁机提出了要返回燕阳的要求,仿佛生怕平玉公主不答应,他又说道:“我们回燕阳的时候可以绕路去平川,平川里有一位著名的琴师,他喜爱收藏琴弦,里头定有冰蚕丝,你还缺几根冰蚕丝?” 平玉公主闷闷地道:“两根。” 闲王温和地笑道:“两根应该还是有的,如今回燕阳,到燕阳时兴许刚好能赶上秋日宴。” 平玉公主一听,有些心动,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平玉公主与闲王向谢十七郎告辞,平玉公主的眼神很是不舍,说道:“此回多谢十七郎的招待,待……十七郎年底回燕阳城述职时我再好好地招待十七郎。”顿了下,平玉公主又道:“还有谢姑娘。” 谢葭岂会不知自己不过是顺便捎上的,场面话她本不想说的,但碍着兄长的面,又不好给墨城王府丢脸,遂扯唇一笑,索性也替兄长回了。 “一定一定,我也很久没回燕阳城了。” 此时闲王望了望周遭,收回目光时,眼中似有几分失望。谢十七郎道:“王爷在望什么?” 谢葭笑问:“王爷可是在寻找阿瑶?”不等闲王回答,谢葭就接着说道:“阿瑶已经先回王府了,兄长说阿瑶琴艺不佳,责令她回府学琴去了。” 平玉公主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 她一点儿也不想别人提起施瑶此女,今日真真是吞了一肚子气。如今听到谢葭这么说,平玉公主心中更是不悦了。谢十七郎让她学琴,让一个戴罪之身的人学琴,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上得了台面么?等上得了台面了,是不是就要将她纳入府里了? 可惜一时半会,平玉公主想不出法子对付施瑶,只好先忍气吞声。 不是不报复回去,而是时机未到。 平玉公主垂眼上了马车,上车前,还恨恨地踩了下蹋阶,留下了一个不浅的脚印。 闲王也跟着平玉公主上了同一辆马车。 本来该一人一辆马车的,闲王的马车也在后头,然而有了前车之鉴,他这皇侄在摆脱人的方面上格外有天赋,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下,早些将皇侄送回去早些交差。 闲王刚上马车,便见到平玉公主脸色阴沉不定的。 平玉公主不满地说:“皇叔都不帮我!刚刚还帮她伴奏,害我如此丢脸!都是皇叔不好!现在施氏肯定得瑟极了,我还帮她在十七郎面前长了脸!皇叔为什么不帮我!我才是你的亲侄女呀。” 闲王叹道:“你若最初不为难她,也不会断了雅乐的琴弦。” 平玉公主恼道:“皇叔你现在都不帮我!还替她说好话!一个两个都被她灌了*汤。”她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管,今天所受的气我总有一日会全部还回去。” 闲王刚要开口,就被平玉公主瞪了一眼。 “我不要听皇叔说话。父皇明明是让皇叔来照顾我的,结果皇叔一点儿也不照顾我。” 闲王听罢,索性也不开口了。 过了许久,平玉公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微微软了声音,说道:“皇叔,你说十七郎会不会将施氏纳入王府里呀?” 闲王语气温和地说道:“施家造反,谢家不会允许十七郎纳一个罪臣之女为妾的。” 平玉公主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挪了下位置,稍微靠近了闲王一点,说道:“还是皇叔对我好,从来都不跟我发脾气。” 闲王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晋国的金枝玉叶,又是皇兄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侄儿,就该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该有任何人与你发脾气或是甩脸色。” . 清辉山庄。 平玉公主的马车前脚一走,谢十七郎后脚便返回了山庄。谢葭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十七郎半句话也不说,一路上两兄妹都有些沉默。 实际上谢十七郎不太懂得要怎么跟自己的这一位阿妹相处。而谢葭见周遭没人,只有她和兄长两人时,不禁有几分紧张。她对兄长的记忆也只有小时候了,兴许那时还不懂事,所以才敢在兄长头上撒野,如今太久未见,兄长已然封王,对她比爹娘还要严厉,她自然而然地就变得紧张和害怕了。 不过这般沉默也不成。 谢葭轻咳了声,说道:“平玉公主总算回去了。” 谢十七郎应了声。 顿时又变得沉默起来。 谢葭又道:“爹娘前几日来了信,说要过来墨城看看兄长,还想看看阿瑶。” 谢十七郎停下脚步。 “看谁?” 谢葭说道:“阿瑶呀,阿瑶是第一个留在墨城王府里的姑娘吧,兄长待她如此特别,看她的时候眼中还时而有笑意。阿娘便说了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得到兄长这样的对待。” 谢十七郎眉头蹙起。 “谢葭。” 听到兄长喊自己的全名,谢葭只觉冷风飕飕的。她咽了口唾沫,问:“兄长有何指教?” 谢十七郎道:“你过来墨城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两句话。是哪两句?” 谢葭说道:“兄长说了……许多话。” “是吗?” 谢葭犹豫了下,说道:“不要闯祸,还……还有……” “还有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要多管闲事。” 谢十七郎道:“上一次你帮施瑶离开王府,我不与计较。你是我的阿妹,我允许你下不为例。可是这一次,我府里的人轮不着你管。我若有心上人,自会禀报爹娘,用不着你提。” 谢葭说道:“兄长身边有了姑娘,我为何不能向爹娘提起?” 谢十七郎道:“施瑶只是侍婢,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姑娘。” 谢葭说道:“骗人!兄长明明对她很特别!” 谢十七郎冷道:“我对什么人特别,我心中有数。谢葭,你是不是被爹娘宠惯了?所以在我这儿也敢胡作非为了?” “你……”谢葭气得险些就脑袋冒烟了,她咬牙道:“你蛮不讲理!我不想与你说话了。”说罢,谢葭气冲冲地转身离去。谢十七郎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唤来白丰。 “去跟着她。” “是。” . 施瑶在清辉山庄的水榭里漂亮地还击了平玉公主后,就被谢十七郎遣走了。有仆役过来接她,说要送她回墨城王府。施瑶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此回在清辉山庄转了一圈,她收获颇丰。 最最最关键的是,她不仅仅再次见到了意中人,而且还与意中人一起同奏了一曲“锦瑟”。 至于惹人厌的平玉公主面上表情多么精彩,也不在施瑶的目光范围之内了。 坐马车回墨城王府的路上,施瑶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嘴唇微微翘起。脑子里只要一想起在水榭里与闲王同奏“锦瑟”,她的耳根子就渐渐攀上了红晕。 直到下了马车,重新回到墨城王府后,周遭四面墙,简陋的家具才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不再是施家贵女,如今只是被困在墨城王府的阶下之囚。 不过幸好施瑶心大,有一丝丝的改变她就会很快活了。做人就要懂得知足,不懂得知足会活得痛苦一些。过了一会,施瑶觉得有些奇怪,她回来了好一会,都没有见到守在门口的两个仆役。 她正准备开门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 施瑶见到了若干侍婢,其中一个侍婢还有些眼熟。施瑶想了想,不就是上次凑到她腋下胸前两腿间轻嗅的侍婢么?不过这次比起上次而言,侍婢的神态要和善得多。 只见她施了一礼,说道:“奴婢得了郎主之命,还请施姑娘跟奴婢来。” 施瑶没有任何犹豫便跟着过去了。 侍婢带着施瑶穿过了半个王府,就在施瑶以为侍婢会像上次那般带她去泽园的时候,她忽然拐了个弯,走进了竹林里。施瑶微微好奇,抬步随即跟上。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出现在施瑶眼前的竟是一处天然的池子,里面有流动的泉水,冒着温泉独有的气味和热气。 侍婢说道:“还请施姑娘进池。” 施瑶也有数日没有沐汤了,如今有个池子,她心里是再乐意不过了。大不了便再来一次上一回的事情,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更何况如今她还发现了谢十七郎的一个小秘密。 他……似乎不太近女色。   ☆、第二十五章 不近女色于施瑶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 她才不管谢十七郎是不是个断袖呢,若是断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真心真意祝福谢十七郎与他心尖上的郎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不要再祸害其他姑娘了。 如此说来,施瑶觉得谢十七郎是断袖的可能性极大。 寻常男子在及冠后或者再过一两年便会定亲了,尤其是名门贵子,十六岁过后族中就开始给自家儿郎挑选通房了。施瑶是亲眼见过她的族中婶母如何给几位兄长挑选通房的。首先通房长相不能艳丽,免得狐媚惑主;其次通房人选不能太聪慧也不能太愚笨,太聪慧的就会给未来的正妻造成威胁,太愚笨的则会扰了自家儿郎的兴致。 施瑶觉得当女子真不容易,嫁人前生怕找不到好夫婿,嫁人后要服侍公婆操持家业,等孩子长大了还要操心他们的各种事宜,通通都得安排妥当。 这也是施瑶为什么想要嫁给闲王的原因之一。 闲王不得宠,王府里人少,她嫁过去就不用操心那么多啦,横竖夫婿不得宠,那么接下来的人生就要将不得宠三字贯彻到底,她甚至想过等以后有了娃,也要低调一些,什么通房小妾之类的,让儿子操心就好了,左右他们闲王府只得虚名,不会有人注意的。 这么一想,施瑶觉得谢十七郎是断袖的可能性更大了。 这个年纪身边竟连个通房都没有,也不说通房了,连侍婢也少,身边都是些郎君,且这些郎君都生得不错,举止有度,若不然外边的人也不会说墨城王的仆役有世家贵子的风范了。 侍婢前来解开了施瑶的衣裳。 有了前车之鉴,施瑶也不问侍婢谢十七郎到底想做什么了。待衣裳解开,施瑶滑入了温泉里。多日不曾沐汤,此时此刻施瑶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她舒服得不禁眯了眯眼。 她想着若此时有两三碟糕点,还有一壶雪茶便好了。以前与族中姐妹泡温泉,几人有说有笑的,侍婢在温泉旁会备好糕点和雪茶,如有谁饿了便裹上软巾坐在温泉旁边,双脚泡着泉水,边吃糕点边与姐妹说话。 不过施瑶知道在墨城王府里是不太可能了。 谢十七郎就想着如何让她与不愉快,又怎会让她事事称心如意?然而,刚这么一想,有一侍婢上前,她手里提了一个雕花食盒,统共有三层。 第一层是一碟五色糕点,樱花粉,罗兰紫,青草绿,玉兰白,牡丹红,薄嫩的水晶皮里包着入口即化的果馅。 第二层是一碟笑口酥,做得很是精致,看得出来蛋黄放得十足,金黄酥脆的表皮仿佛一进嘴里便有蛋香袭来。 而第三层是一个薄胎白釉富贵花开纹案的茶盅,还有一个同样纹案的茶杯,澄碧的茶水倒出,有几缕茶叶在水中飘浮,单单是闻到味儿,施瑶便能断定这是一盅苍山龙井。 施瑶有些惊诧。 只见侍婢将糕点茶水一一布置好,而后又退至一旁,显然是让她食用的意思。施瑶登时不明白谢十七郎的用意了。不过仅仅一瞬间,施瑶又自个儿想通了。 管他这么多呢。 她对谢十七郎还有用处,他肯定不会现在毒死她的。谢十七郎这么做自然是有用意的,既然暂时猜不透,先吃了再说。倘若他真的又想羞辱她,起码她还吃了他的糕点和龙井,也算捞回一丝好处了。 思及此,施瑶风卷残云般地将两碟糕点吃得一干二净,龙井也喝了半盅。 她擦擦嘴,问:“还有其他糕点吗?” 侍婢惊愕地看着施瑶,完全没料到她竟将糕点都吃完了,那里可是有两个人份量的!不过她自是不知施瑶在想什么。她想着回到秋梧院后又要吃馒头了,与其如此不如把能吃的先吃了。 侍婢只好回道:“还请姑娘稍等。” 片刻后,侍婢又提了一个食盒过来。施瑶秉着先吃再说的念头,又解决了半碟的糕点。 她吃得有些撑,温泉也不想泡了。 她从池里走出。 两个侍婢抱着半人高的软巾围住了施瑶的身体,还有一个侍婢擦拭着施瑶的湿发。半柱香的时间后,另有侍婢抬着一个箱笼过来。 箱笼一掀开,里面有华光微闪。 带头的一个侍婢问:“请问姑娘想穿哪一套衣裳?” 若干侍婢将箱笼里的衣裳抖开,竟有四套衣裳,套套皆是云锦的质地,绣着不同的纹案,样式也不一样,有襦裙,也有宽袍大袖衫,更有三重曲裾。 有那么一瞬间,施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燕阳城。 那时阿爹还没有犯下谋逆之罪,她还是燕阳贵女,隔三差五便有新衣可穿,最大的烦恼是怎么能够遇见闲王以及遇见闲王时穿哪一件新衣。 “……姑娘?” 施瑶回过神,说道:“第二套。” 她挑了一身浅紫玉兰花纹案齐胸襦裙,还挽上了同色的披帛。有侍婢搬来绣墩,开始替施瑶绾发。半刻钟,散开的如瀑乌发绾成一个俏皮的堕马髻。侍婢又呈上发簪发钗还有各式头面,供施瑶选择。 施瑶挑了最值钱的头面。 金钗戴在发髻上微微有些沉甸,施瑶倒不觉得辛苦,被抄家后金闪闪的金子让她最有安全感了。 她问:“接下来要去哪儿?参加宴会?” 侍婢没有回答施瑶的问题,施了一礼,说道:“还请姑娘跟奴婢来。” . 侍婢将施瑶带到了泽园。 侍婢并没有进去,而是侧过身,让施瑶独自进去,并说道:“还请姑娘在里面等候郎主。”说罢,侍婢欠身离去。施瑶踏进了泽园。 泽园里有几个小童侯在门边。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屋里点了两盏灯,微微有些昏暗。施瑶坐在桌案后,等得有些无聊。她今日比谢十七郎先回王府,虽说谢十七郎让她回来学琴,可一听就知是个幌子,他不过是不愿她与平玉公主相处罢了。 施瑶忽然有些感激谢十七郎。 当时平玉公主脸色黑沉沉的,若真闹起来,莫说现在,就算是以前当贵女的时候她也捞不着便宜。谢十七郎支开了她,她也不用再见到平玉公主的黑脸了。 施瑶心想,其实谢十七郎也是蛮不错的,就是某些方面的脾性惹人讨厌了些,但总归还是有优点的。 她打了个哈欠,头不停地点地。 算起来,她打从昨夜受惊后,早上又遇闲王,还摊上了平玉公主的刁难,如今又返回王府,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日,可如今只觉过得非常漫长,已然能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 谢十七郎回到墨城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进了泽园。 小童前来施了一礼,道:“禀报郎主,施氏已经在屋里等候了。” 谢十七郎问:“何时过来的?” 小童说道:“回郎主的话,一个时辰之前。” 谢十七郎微微颔首。门外的小童推开了门,谢十七郎踩着木屐走进。他原以为会见到施瑶不知所措的模样,毕竟今日他做了不少让人容易惶恐的事情,宛如临行前的饱餐一顿。 只不过谢十七郎却是想错了。 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昏暗的灯光之外,还有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的施瑶,以及她满头晃眼的金翠,险些亮瞎了谢十七郎的眼睛。 他的面皮一抖,对施瑶的品位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第5章 .11| 谢十七郎放轻了脚步。 他走到了施瑶的身前,他低头凝望着她。尽管只有一个后脑勺,可是谢十七郎却足足盯了有半刻钟。他说不上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施瑶,只是心里有一丝好奇。 眼前的施氏胆子大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敢睡着了,而且还在他的泽园里。也不知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说她有恃无恐?至于仗恃着什么,兴许也只有她自己晓得。 思及此,谢十七郎的眸色微微一深。 他抬起脚,重重地踩了下地板,木屐与地面一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施瑶被惊醒了。 她蓦然抬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方才做了个梦,又回到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了。她不仅仅梦见了自己惨死街头,而且还梦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对她恨之入骨,挖空心思地算计她,最后成为她惨死街头的元凶。 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一个素未相识的女人。 她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幸好只是梦而已。 她感激地看着谢十七郎,多亏了他制造出来的声响,不然她就一直梦靥下去了。她本想站起向谢十七郎施礼的,岂料双脚刚站起,因方才盘腿盘得有些发麻,还未站稳整个人便踉跄了下,往谢十七郎的身上扑去。 她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连谢十七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已经扑倒在谢十七郎的怀里,顺便打翻了桌案,还有桌案上的茶盅和瓷碟。 乒呤乓啷的噪杂声响起,落下之时,门外的小童也匆匆跑进,急急忙忙地问:“郎……” “主”字还未出口,小童们便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心想郎主果真对施氏情有独钟,这才进去没半刻钟呢,便已经抱在怀里了,竟是如此猴急。 小童们知趣地退下,顺便关上了房门,心想以后但凡郎主和施氏同处一室,无论发出任何声响,他们都不能再进去!上次亦然如此,想来郎主对打翻桌案茶具碗碟之类的颇感兴趣。 . 屋内。 谢十七郎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施瑶,他默不作声地转进落地屏风后。施瑶瞧见谢十七郎脱了外袍,取下了屏风上所挂的宽袍大袖衫。 施瑶顿时明白了。 看来谢十七郎不喜欢女人碰呢,上次与她逢场作戏也算是难为他了,为了让她认输,他牺牲也蛮大的。不过上一回的确是他不对在先,她没有必要愧疚,更没必要有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理。只是这一回,怎么说也算是她不对。 从外人看来的话,刚刚那一幕怎么看怎么像是她要投怀送抱,而且还是那种不知羞的*裸的勾引。 她轻咳一声,走近了屏风,说道:“郎主,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坐得久了,腿有些麻。即便刚刚郎主不在,我站起来的话也一样会摔倒。我对郎主并无勾引之心,还请郎主放心。” 说罢,她欠身一礼。 此时,谢十七郎从坐地屏风后转出,刚好迎上了站直身子的施瑶的目光。 他的面色不太好看,声音也有些冷。 “以后我在的时候,你离我一丈远。” 施瑶求之不得,她立马从善如流,爽快地退到一丈之后,说道:“谨遵郎主的教诲,以后但凡有郎主在,阿瑶若也在,必定离郎主一丈之远,只会更远,不会更近。” 然而,施瑶如此配合,谢十七郎心底却有一丝不悦。 敢情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好歹也是一城之主,圣上所赐的墨城王,申原谢氏的十七郎!不过这一丝不悦很快就被谢十七郎自己压下来了。 他的面色有所松缓。 他在坐地屏风前坐下,自个儿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随后一指另一张桌案,道:“坐。” 施瑶再次从善如流。 谢十七郎之后也不说话,而是缓缓地喝了半杯茶。施瑶也不紧张,不管谢十七郎卖不卖关子,还是他要品茗一整夜,她都不会主动开口。 她察觉到了一事。 谢十七郎今日如此待她,显然不会是上黄泉路上的最后一餐。 他在抛出诱饵! 他不辞千里掳她而来,又将她关上这么久,定然不是贪图美色,她对他有用!再换句浅显易懂的话来说,谢十七郎有求于她!虽然他未必懂得“求”字如何写,但至少她可以掌握主动权,或者提出让自己有利的条件。 终于,起码有一炷香的时间,谢十七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本王的下人在秋梧院后面的树下找到了一百金。” 此话一出,施瑶的面色微变,她并没有料到谢十七郎竟然会以这样的一句话开场。她不禁有些心痛,他如此一说,肯定也将她那一百金挖出来了。她这辈子估摸都再也见不到她的一百金了。 “是……么……” 施瑶默默地安慰自己,头上的发簪卖了肯定也有一百金! 见她这副表情,谢十七郎心情有些愉悦。 “本王府里挖出来的东西都是本王的,那一百金已经分给挖出来的仆役。” 施瑶的心在滴血,她说道:“郎主说得有理,府里的所有东西的都是郎主的。不过区区一百金,于郎主而言不过是蚊蝇般的存在。”言下之意是,你这个小气鬼,本来就这么有钱了,还要贪图我的一百金! 施瑶的言下之意,谢十七郎又岂会听不出来?此女境况如此窘迫,都不忘以唇舌为武器,这一点他倒是颇为欣赏。谢十七郎说道:“比起那一百金,我可以给你更多。” 他抬眼看向她。 “让你回到当贵女的生活,衣食住行只会比以前更好。你远在边疆的家人,我会替你打点,甚至……”他微微一顿,说道:“我还可以助你嫁给闲王。” 施瑶露出了诧愕的神色。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郎主的意思阿瑶不明白。” 谢十七郎说道:“哦?哪里不明白?” 施瑶说道:“阿……阿瑶对闲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么?”他语气平静地道:“身份也不过区区障碍尔,本王自有办法解决。只要你想,就能嫁给闲王。” 施瑶说:“闲王对阿瑶并无男女之情。” 谢十七郎道:“男女之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你想的话,我自会有时间让你们培养感情。” 不得不说,谢十七郎抛出来的诱饵让施瑶很是心动。 她坐直了身子,问道:“郎主待阿瑶如此好,想必是有什么需要阿瑶为郎主做的。只是如今阿瑶仍然不知所以,还请郎主告知一二。” 谢十七郎究竟看中了她哪一点? 只听谢十七郎说道:“你有窥测天意之能。” 听到此话,施瑶并没有着急否认。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但是那个梦却如此真实,后来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地成真,仿佛上天真的将她未来的人生在梦中一一为她展现。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断定自己真的有窥测天意之能。 若她真的有,她便知道谢十七郎究竟想做什么了。 然而当下,面对谢十七郎肯定的话语,她并不想否认。她可以因此为自己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她说道:“我听闻郎主母亲为巫女时多得鬼神庇佑,方有了窥测天意之能。不知郎主母亲可是能窥测天下间所有事?” 谢十七郎道:“天机又岂能全为凡人所知?” 施瑶明了。 她道:“郎主为何认定阿瑶有窥测天意之能?” 谢十七郎道:“施家未造反之前,你尚且没有窥测天意之能,是抄家之时方有了吧?你得了此技,所以才会性格大变,不是因抄家所致,而是你得了窥测天意之能,做事才更有自信,才会一改抄家之前的沉默之态。你不过区区一闺阁女子,不曾离开燕阳,仓名山外的山贼窝你又何从得知?莫说是你,非墨城之人晓得仓名山外的山贼少之又少。” 施瑶道:“郎主就不曾想过也许是阿瑶听人说过呢?” 谢十七郎道:“你与张量所说的是鬼神托梦,他信你这一套,可本王不信。再后来,你让你族中兄弟假装本王的人,黑袍上绣的‘墨’字与本王府中的绣法无二,墨城王府衣袍上的字并非寻常的‘墨’,你吩咐墨字收笔时添一点红线。此事知道的人仅仅有本王王府里的人。” 施瑶辩论道:“郎主就不曾想过府里有人透露出去?” “不可能。” 施瑶咬唇。 实际上,她之所以知道墨字绣法不一样,也是因为梦中告知,彼时墨城王都死在暴乱之中了,王府的旧时衣流传出来,方为世人所察觉到不同之处。 该死的张量,什么都说出来了。 施瑶垂下眼,她不再争辩。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道:“我愿为郎主所用,也愿成为郎主的刀,更愿在平玉公主到来时为郎主阻挡。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我要有属于我自己的人;二,”她顿了下,说道:“加上郎主方才所应承的条件。”以前的生活,家人的打点,还有闲王,她都想要。 “成交。”   ☆、第5章 .12| 施瑶终于搬出了秋梧院。 她从最偏僻的院落换到了一个叫做花锦苑的院落,出了院落再走小半柱香的时间便是谢葭所住的落霞苑。谢十七郎答应了她,她住的院落可以由她自己布置。 施瑶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灶房布置得焕然一新,王府的总管白叔给她挑了一个厨娘唤作姚十娘,据说特别擅长做吃食,所烹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只可惜谢十七郎不喜欢。谢十七郎的口味太淡,最好什么调料都不要放,不过又要求做得好吃,这可让姚十娘没有用武之地了。 要晓得姚十娘最擅长的便是偏咸或者偏甜的吃食,调料放得好,吃食的味道就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姚十娘在墨城王府中可以说是郁郁不得志,如今换了个主子,姚十娘高兴得要飞起来了。施姑娘喜欢的吃食正好是她擅长的。姚十娘当天便给施瑶做了一顿饭菜,吃得施瑶赞不绝口。 施瑶做的第二件事是将阿盛与阿兴接了过来。 总管白叔将他们安置在了墨城王府的南丰苑里。南丰苑是墨城王府的仆役所居之处。本来白叔问她要不要将人安置在花锦苑里,花锦苑不小,除了东西厢房之外,穿山游廊还连着有两间耳房。这个府邸还不是墨城王府之前,原是一贪官暗中建造的府邸,许多规格都违反了本朝规定,后来贪官被抓,府邸自然也被查了出来,这座府邸皇帝便赐给了谢十七郎当王府。 那贪官风流得很,妻妾成群,因此府里的院落特别多。 谢十七郎搬进来后,也只改了泽园这一部分,其余也不曾改动过。要不然施瑶此时也没那么大的院子可以住。 白叔还给施瑶拨了两个侍婢。 听白叔说后,施瑶才知道原来她之前在府邸里见到的侍婢都是在谢葭住进来后才有的,之前府邸里除了厨娘和扫地的几位大娘之外,基本上都是小童和仆役。听到此话,施瑶更觉得谢十七郎像个断袖了,寻常男子自立门户后,尤其像是谢十七郎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哪个不是希望在府邸里摆满肥环燕瘦的姑娘,好一饱眼福。 不过此话施瑶自然不敢在白叔面前乱说,谢十七郎因为她那句玩弄未及笄少女暗自生气,还做了羞辱她的事情,若晓得她说他像断袖,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来了。 白叔说道:“还请姑娘放心,这两个侍婢已经经过□□,手脚勤快,头脑灵活。” 施瑶打量着眼前的两位侍婢。 白叔又道:“左边的唤作从曼,右边的唤作从珠。” 两侍婢一同向施瑶行礼,白叔此时道:“姑娘在施家的时候每个季度做十套衣裳,首饰头面逢年过节或遇上贵人赏赐时方有,每个月有百金月钱,这些都会一一照旧。郎主言明若姑娘需要,墨城王府里的琳琅仓可以由姑娘支配,仓库里都是往年其余官僚送礼或是谢氏本家送来的女儿家首饰。谢姑娘说了,不用兄长的东西,所以郎主说都送给姑娘了。” 说着,白叔将一把钥匙递到了施瑶的手中,并道:“姑娘有需要时,拿着钥匙前去便可,我已吩咐了看守琳琅仓的仆役,只认钥匙与姑娘。” 待白叔退下后,施瑶有些发怔。 仿佛在一夕之间,她摇身一变,从穷得每天只能吃馒头的人变成了比燕阳贵女还要富有的姑娘。虽然谢十七郎将她族中贵女的用度查得很清楚,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像她这种不受族长喜爱的贵女,每个季度只有四套衣裳,首饰头面基本上都是她前面的几位姐姐拿去了,轮到她的时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如今谢十七郎竟然送她整整一个仓库!之前还说他小气呢,现在看来谢十七郎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大方的。 在对待女人方面,谢十七郎简直是阎罗转世。 然而在用人方面,却丝毫也不吝啬,极其懂得笼络人心呀。 施瑶开始有些欣赏谢十七郎的行事风格了。 . 施瑶搬进花锦院的当天傍晚,她悠哉游哉地吃姚十娘做的吃食时,谢葭从落霞苑过来了。施瑶连忙让从曼和从珠添了双碗筷,谢葭摇首道:“不必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我已经用过晚饭了。” 说着,谢葭环望周遭,慢慢地打量着。 在施瑶咽进一个丸子的时候,谢葭说道:“看来上回在清辉山庄你让平玉公主吃瘪了,兄长心里果然是高兴的。” 施瑶轻咳一声,说道:“我真的不怎么会弹琴,若非公主相逼,我也……” 谢葭打断了施瑶的话,她说道:“在我面前你无需客套,平玉公主那一日摆明是要为难你,只不过她为难错人了。看到她不高兴,我心里也挺高兴的。你做得很好,只不过……”她眉头微蹙,又说道:“此事一过,平玉公主肯定会嫉恨上你了。你以后行事小心些才是。” 似是想起什么,她一拍脑袋,“啊”了一声,说道:“险些就忘记了,我这回过来是专门向你道歉的,之前隐瞒了你这么久。我当时见你误会了,看我的眼神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我玩心一起便欺骗了你。对不起,我后来本想告诉你的,可见兄长对你特别,我便又想考量考量你,不瞒你说,我这一次离开爹娘出来游历,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替兄长留意下身边的女人。” 施瑶知道她误会了。 谢十七郎根本就不将她当女人看,他看中的是她疑似巫力的能力。不过此事,施瑶不好与谢葭说,只好咧嘴一笑,说道:“你无需向我道歉,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你是郎主的妾,是我自己误会了。这个不能怪你。另外,平玉公主一事,多谢你的提醒。如今她远在燕阳,我在秦州墨城,想来以后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即便当真嫉恨了,我也不后悔那一日的事情。” 谢葭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对了,白叔跟你说了吧。” 施瑶微怔,问:“白叔与我说了不少话,不知你是指什么话?” 谢葭说:“就是琳琅仓的事情,都给你用了,横竖我也用不着。我之前进去看过的,里面有不少珍贵的首饰,还有一斛东珠,粒粒又大又圆,几乎可以照出自己的模样来了,拿来做发钗定会很好看的。你别不舍得用,横竖兄长也用不上。” 施瑶自然晓得东珠的名贵,她道:“阿葭肤色白皙,用东珠做耳坠一定会衬你的眼睛。” 谢葭说道:“我即为谢家嫡女,才不缺他那一斛东珠。我爹娘给准备的嫁妆比琳琅仓还大呢。” 施瑶听出了一丝微妙。 她道:“你与郎主吵架了?” “……没有。”谢葭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之后没说一会就匆匆离开了花锦苑。施瑶暗自琢磨,还没琢磨够半柱香的时间,一小童前来,说道:“郎主传召姑娘。” . 施瑶跟着小童去了泽园。 到了泽园后,小童方停下脚步,侧身让施瑶独自进去。施瑶与谢十七郎独处了几次,渐渐摸出了谢十七郎的习惯,他身边的仆役小童虽多,但往往他更喜欢一人独处。每次她被召唤的时候,屋里是半个仆役的影子都没有。 施瑶轻轻地带上门,走到厅堂的中央行了一礼。 只不过这一次她所行之礼并非贵女的礼仪,也非奴婢对主子的行礼,而是上下属之间的行礼。 谢十七郎眸色微深,说道:“起来。” 施瑶徐徐起身,又道:“多谢郎主的赏赐,阿瑶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十七郎道:“这些场面话就不必多说,我用你这个人,自然就会给你应得的。你若不值得,我自然也会收回来。” 施瑶眼睛微亮:“是,阿瑶明白!”她就喜欢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谢十七郎一指桌案,道:“坐吧。” 施瑶应声,在离谢十七郎一丈远左右的桌案后坐下。她刚刚坐下,谢十七郎便道:“你可知我传召你所为何事?” 她道:“还请郎主直说,阿瑶虽得鬼神托梦,窥得天机一二,但也并非事无巨细皆晓得。” 谢十七郎说道:“你且说说你心中所想。” 施瑶心中咯噔了一下。 考验这么快就来了? 谢十七郎在这个时辰传召她,且瞧他模样也不像是急事,还悠哉游哉地考验她,想必也不是大事。而她是在谢葭前脚走后,后脚便被谢十七郎传召了。 施瑶说道:“莫非是与郎主的阿妹有关?” 谢十七郎眼里有一丝赞赏之色划过,此女果真懂得察言观色,心思紧密。谢十七郎又道:“你且说说与阿葭什么有关?” 施瑶沉吟片刻,道:“莫非郎主与阿葭吵架了?”话音一落,不等谢十七郎开口,她又肯定地道:“郎主和阿葭吵架了!”谢十七郎此人压根儿不懂得如何与姑娘相处,先前从阿葭口中得知,她对自己的兄长有几分惧怕。她虽然没有亲生的兄长,但族里却有几位兄长。虽然与她不亲,但她从不惧怕他们。 被施瑶说中心思的谢十七郎变得沉默。 施瑶愈发肯定心中所想,秉着要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念头,她登时就说道:“郎主且与阿瑶说说因何吵架?然后阿瑶好替郎主与阿葭解决心结。” 谢十七郎瞅着她。 施瑶拍拍胸口说道:“郎主有所不知,姑娘家之间是最容易说话了。” 谢十七郎道:“至于原因,你去问她。我只要结果。”说罢,他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 施瑶在心里嘀咕,倘若此时是阿葭在泽园,恐怕兄妹俩又会吵起来了。哪有人当兄长当得如此凶巴巴的,一点人情味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谢十七郎还蛮关心阿葭的。她在族中的兄长虽然不会凶巴巴地对他,但族里勾心斗角的,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兄弟姐妹都是攀比的对象,尤其是她没有亲兄长,只有一个阿弟。有时候逢年过节,几位兄长阿姐表面温文儒雅,内里却是笑里藏刀,她瞧着也心累。 . 翌日,施瑶吩咐姚十娘烤了一只兔子,再让人去墨香楼买了几样糕点,随后让从珠装进了食盒里。随后,她提着食盒去了落霞苑。 谢葭见到施瑶,说道:“我知道你昨天夜里被兄长传召了,不管兄长与你说了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他的事情。” 施瑶心想谢家兄妹果真都是不好唬弄的,幸好她也没打算唬弄谢葭。她搁下食盒,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今日我是想来问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烤兔子?” 谢葭说:“怎会不记得?” 施瑶道:“我今日带了只兔子过来,已经烤好了的。我问了你的侍婢,你还未吃午饭吧。” 谢葭眼睛微亮。 施瑶笑着将食盒摊开,取出了一盘烤兔肉。她又说道:“我还让人墨香楼里买了糕点,都是上次你点的。”说着,她又取出几碟糕点。 施瑶悄悄地说道:“阿葭,我与你说一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的兄长。” 谢葭睁大眼睛,说道:“好,你说,我一定不说!” 施瑶恨恨地说道:“你的兄长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小气最自负的一个了,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又不解风情,还霸道专职得很!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自己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谢葭点头附和道:“是!对!没错!兄长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也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又强硬又霸道!所以年将而立才讨不到媳妇!” 谢葭咬着兔肉,说得很是起兴。 果然姑娘之间说别人的坏话的同时最容易建立感情了。 施瑶也在过程中晓得了谢葭和谢十七郎到底因何吵起来。 只不过…… 谢葭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了。她想了想,说道:“其实兄长虽然霸道,但是他也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上次我和兄长吵架离开清辉山庄后,我看到了白丰。兄长是蛮不讲理,可他还是很关心我的。我来了墨城后,兄长担心我会水土不服,我的厨子都是从本家叫过来的。而且他口中是说不许我出门,但我真的出去了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闯祸了会说我,但也会帮我收拾好,还不让爹娘知道……” 她对施瑶说道:“其实我兄长还是很好的,你莫要嫌弃他。” 施瑶被呛了下,说道:“我听白丰说,你之前偷偷去墨香楼,郎主都有让白丰先去墨香楼打点了。还有就是郎主之前不是离开了王府么?他留下了一半的侍卫守在王府呢,就怕你有安危。他晓得你带我出去后,虽然有所责怪,但也没有惩罚你。我觉得呀,你兄长就是冷面心热,估摸着与你相处的时间少,所以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实际上是非常关心阿葭你的。” 谢葭沉默了下。 她似是陷入了沉思。 施瑶见状,也不打扰她,夹了一块兔肉,慢慢地品尝着。半晌,谢葭终于回过神来,道:“阿瑶,你说得对。”她拿起帕子,擦净了手,说道:“我去泽园找兄长和好。” . 谢葭与谢十七郎很快就和好了,不过没几日便传来了谢葭要去燕阳城的消息。施瑶晓得后,不禁愣了愣,以为他们兄妹之间又闹出什么矛盾了。 她去了落霞苑找谢葭,询问之下方知不是闹了矛盾,而是谢氏本家的族长想念谢葭了,索性让谢十七郎送谢葭去本家。 谢葭的脸上半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她苦恼地道:“族长哪里是想念我了,他分明是惦记着我的婚事。我在家中就时常收到族中来信,总是不经意地提起哪家的郎君是人中龙凤,哪家的郎君才高八斗,哪家的郎君又刚刚蟾宫折桂。现下可好了,去了燕阳城定有听不完的哪家郎君如何如何了。”她算了算,说道:“族长的七十岁大寿还有四个月,也就是我起码在燕阳城要待够四个月才能离开。” 她沮丧地道:“……生不如死呀。” 一顿,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族长生辰那一日,兄长肯定也会去燕阳城的,到时候你记得让兄长带上你。这样我们又能相见了。” 施瑶说:“好。” 谢葭道:“你放心,平玉公主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也许四个月后兄长就会把你娶回来了。你放心,虽说我们谢家讲究门第,但是兄长向来不走寻常路,他坚持的事情族长有时候也不敢多加干涉。” 她握着施瑶的手。 “我真心希望有一日能喊你一声‘嫂嫂’。” 施瑶抹了把冷汗。 谢葭离开墨城王府的那一日,谢十七郎和施瑶都在门口送行。与谢葭相处了数月,如今都初秋了,她心里对谢葭格外舍不得。她望着谢葭的马车消失在尘埃之中,不由轻轻地叹了声。 她转过身,恰好迎上了谢十七郎深邃的眼神。 谢十七郎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王是你见过的人中最小气最自负的一个?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又不解风情?还霸道专职得很?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第5章 .13| 施瑶咽了口唾沫,心想谢十七郎的人果真是神出鬼没,在墨城王府里就没有可以瞒得了他谢十七郎的话!不过她也不着急解释,而是一脸不辱使命的模样,认真地说道:“阿瑶只是在完成郎主交代下来的任务!” 谢十七郎说:“哦?” 施瑶说道:“阿瑶为了解开郎主阿妹的心结,采用了以退为进的法子。阿葭当时不愿听郎主的好话,阿瑶别无他法只好迂回作战,幸不辱使命!” 她的语气很是自豪。 谢十七郎问道:“你如何想?” 施瑶愣了下,问:“什么如何想?阿瑶不明郎主的意思,还请郎主明示。” 谢十七郎却是哼了声,转身就往王府里走。施瑶只觉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迈着小步伐跟上。一路上,她左思右想的,还是没想明白谢十七郎的那句话是何意。 将近泽园的时候,谢十七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了身。 施瑶说道:“郎主,阿瑶觉得此法甚好,起码在小半个时辰之内就解决了郎主的问题。郎主有所不知,姑娘家之间有时候是不能直着来的。” 见施瑶还想说下去,谢十七郎打断道:“不必再多说。” 说罢,他径直走向泽园。 施瑶揣摩了下,觉得谢十七郎并没有让她跟上的打算,心里也乐得很,转身就往自己的花锦苑里走去。她方才跟在谢十七郎后面走回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她哪里会不知道谢十七郎想问什么,只是她不想回答。她如何想,想必谢十七郎也晓得,她对谢葭所说的全部属实,谢十七郎肯定也从他人口中听到了。 只是…… 他再怎么好,也许有许多天大的优点,可是也不能改变他将她掳来的事实! . 之后,谢十七郎连着数日都没有传召施瑶。 施瑶自然不会过问谢十七郎去做什么了,现在他就是她的郎主,只要不传召她,她便安心呆着就是了。所以施瑶愉快地吩咐了姚十娘做了一桌肉菜,然后让从曼与从珠搬了张美人榻在树荫下,两侍婢在一旁摇着团扇,她则在美人榻上看着书册。 施瑶对谢十七郎送她的琳琅仓没多大兴趣,横竖她只能用又不能拿来换金。 她对谢十七郎的书阁倒是感兴趣得多。 不过书阁是墨城王府的禁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入,施瑶不打算去讨人嫌,只好去落霞苑从谢葭的书柜里找书看。幸好谢葭看书也很杂,除了闺阁女子有的书之外,还有不少游记和志异,她挑了几本游记放在自己的花锦苑里,看得津津有味。 谢葭的游记里还会有批注,有些谢葭去过的地方,游记上不属实的,谢葭便会标注出来。 看着一手清秀的簪花小楷,施瑶不禁有些羡慕。一是羡慕申原谢氏对谢葭看管不严以及有一对开明且不传统的父母,二是羡慕先谢葭可以四处游历,看遍晋国百态。 不过羡慕归羡慕,施瑶不会强求,她是个懂得知足的人,尤其是现在的境况,她已经很满足了。 此时,一只灰鸽停在了院墙之上。 施瑶微微一怔。 她猛地从美人榻上坐起,将身边的从曼与从珠吓了一跳。两人连忙问:“姑娘怎么了?”施瑶摇摇头,说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事情,你们去将阿盛与阿兴唤来。” 瞧瞧她,这阵子忙着谢十七郎的事情,竟是将骆堂给抛之脑后了。 一想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施瑶顿觉愧疚。他等着她消息,她却把人给忘掉九霄云外了。 阿盛与阿兴很快就过来了。 施瑶吩咐道:“阿盛,你即刻前去墨香楼,看看骆堂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便告诉他,明日午时,墨香楼,不见不散。” . 翌日午时。 施瑶早早便到了墨香楼的甲字号雅间。她原以为自己会比骆堂先到的,没想到刚进雅间,就见到了骆堂在品茶。他瞧她的眼神儿似有几分幽怨,他道:“施氏,你是不是将我忘记了?还是说你收了我三百金便想走人了?” 阿盛将门关上。 施瑶边走便说道:“骆郎可觉得我像是会贪图三百金的人?” “……不像。” 施瑶说道:“不像便是了,最近王府里事情多,所以抽不开身。你上回在墨香楼这里也见到了,除了墨城王之外,还有两位姑娘,其中一位你已经见过了,而另外一位正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平玉公主,这可是贵人,来了墨城王府险些就闹得鸡飞狗跳的。” 骆堂似是想到什么,双眼贼亮贼亮的。 他问:“你是说上次那个刁蛮任性之极的玉姑娘?” 施瑶颔首。 骆堂又问道:“她真的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施瑶说道:“谁会有事没事假装公主呀?冒认皇室之人可是砍头的罪名!”顿了下,施瑶无情地道:“不过,你也不用想着在平玉公主面前提你的骆氏纸了。她比墨城王还要挑剔,用的东西不一定要是最好的,但一定要是最贵的。” 骆堂嘀咕了声:“我都没说出来呢。” 施瑶坐下,她自个儿倒了杯茶,抬腕凑近唇边的时候,骆堂忽然眼尖地发现施瑶身上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都变得不一样了。上次还不太像墨城王的宠妾,如今瞧她穿的用的,还有她把阿盛和阿兴都接到王府里,简直就像是墨城王身边的宠妾。 原先以为她不受宠,现在看她这么受宠,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了。 “你在王爷面前提起骆氏纸了吗?” 施瑶只觉骆堂似是有丝不对劲,多瞧了他几眼,竟是耳根子都红了。施瑶问道:“都入秋了,你很热吗?” 骆堂的脸更红了,他恶声恶气地道:“谁热了,我一点都不热。” 施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耳根子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后,她了然地道:“骆堂,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还是说你心悦于我了?” 骆堂瞠目结舌,他灌了几杯茶,尽管有些烫,可他还是全部喝进肚里了。 他冷冷地道:“你是墨城王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何况我眼光好得很呢,我将来的正妻一定是世间最好最高贵的姑娘。” 施瑶心想,索性你去挣个功名,将平玉公主娶了算了。 施瑶进入了正题,她说道:“你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会想法子在王爷面前提起你的骆氏纸。至于提了后,王爷会不会召见你,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顿了下,她又道:“你的骆氏纸近来卖得还不错吧?” 骆堂心中恼归恼,但还是老实地说道:“多亏了你,以前我都发现我的骆氏纸这么适合写药方。” 施瑶笑道:“那就好,若我有消息了,我便让阿盛来墨香楼告诉你。”说罢,施瑶将茶杯里的茶喝光了,起身离去。瞅着施瑶渐渐离去的背影,骆堂心中更恼了。 . 施瑶离开了甲字号雅间。 她正准备回墨城王府时,隔壁雅间的门倏然打开了。施瑶起初并未在意,可就在迈开第一步的时候,白丰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并没有出声,而是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施瑶心中咯噔了下。 白丰既然在此,也就是说谢十七郎在里面。 两间雅间仅仅有一墙之隔,岂不是说明方才她与骆堂的话都被谢十七郎听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随后方进入了隔壁雅间。果不其然,刚进去,便瞧见了谢十七郎坐在坐地屏风前。不过,显然不是墨香楼的坐地屏风。 施瑶如今也晓得谢十七郎喜洁了。 不过现在见到他来次食肆,都将人家的坐地屏风还有桌案,以及茶具碗碟都换成王府里的,面皮不由抖了下。宫里的皇帝微服出巡都没他这么讲究呢。 施瑶上前数步,眼睛丈量了下距离,约摸有一丈远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她施礼后,说道:“郎主好雅兴。” 谢十七郎说道:“尚好,一直想不明白阿葭为何喜欢墨香楼,便想来看一看。如今一看,倒是惊喜不断,”他抬眼看向她,“施氏,你且说说你要如何在我面前提起骆氏纸?” “郎主全部听到了?” 谢十七郎道:“哦?你可是有不想我听见的地方?是有关本王的呢?还是有关你调戏少年郎的呢?” 施瑶顿觉窘迫。 谢十七郎果真全都听见了,而且重点还抓得恰恰好。 施瑶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她说道:“阿瑶并非调戏骆氏少年,只是觉得他像是阿瑶的族弟,一时思乡情切,宛如回到族中,方戏言了几句。还请郎主明鉴,阿瑶至始至终意中人只有一个,绝无朝三暮四之意。” 她说此话时,眼神格外真挚。 她的两颊忽然生出了淡淡的红晕,说道:“阿瑶从十二岁起,眼里便只入了闲王一人。” 谢十七郎看着她这般模样,没由来的,竟觉得有些刺眼,连带着她的话语也有些刺耳了。   ☆、第5章 .14| 雅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施瑶说完那一番话后,只觉双颊热得发烫。她对闲王的那点少女心思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吐露过,在今日之前,她心悦闲王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还有她知。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羞红着一张脸,说出自己的少女情怀。 她登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扭捏了下,又轻咳了一声。 她抬起眼,不料撞入谢十七郎深幽的目光中。 那一瞬间,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又咳了声,说道:“阿瑶认识骆氏少年的时候,阿葭也在。他为了家中的骆氏纸,在墨香楼住了半年,想着可以通过诗会将骆氏纸发扬光大。” 谢十七郎说道:“这就是你应承他的会在我面前提起骆氏纸?只可惜,”他声音不急不缓的,“本王没有兴趣。” 施瑶又道:“骆氏少年本性坚韧,做事认真,阿瑶觉得他会是个可塑之才。郎主不妨召见他,兴许见了他后,郎主便会感兴趣了。” “本王要骆氏纸有何用?骆氏不过区区一商人,天下间商人何其多,本王又非善人,为何要助他?他又能给本王带来什么好处?施氏,无商不奸,且不说大晋国内纸的种类多如牛毛,他又凭什么能取胜?” 施瑶坚定地道:“郎主若助了骆氏少年,未必没有好处。” 虽然不知道在那个太过真实的梦中,骆堂究竟凭借什么使得骆氏纸一炮而红,且还受到了当今皇帝的嘉奖,从此大晋无人不知骆氏纸与宜城骆氏。 其实施瑶对骆堂颇为欣赏的。 一个少年郎不辞遥远来到异乡,只为将家业发扬光大,且兴许是太年轻,尽管想法不成熟,可那一份勇气和热血却值得让人尊重。 梦中的骆堂能够成功,大抵也离不开他的果敢与执着吧。 所以施瑶想帮他,虽然有自己的私心在,但更多的是她不愿看到这份难能可贵的勇气消失殆尽。 而谢十七郎这儿,兴许真的会是骆堂的捷径之路。 她咬咬牙,说道:“郎主,阿瑶有一事禀报。” 谢十七郎看了她一眼,问:“何事?” 施瑶说道:“不出半年,骆氏纸将会名扬天下,就连当今圣上也赞不绝口。” 谢十七郎微微一怔,他随即反应过来,双眼微眯:“你窥测了天意?” 她斩钉截铁地道:“是上天告知阿瑶。” “是么?”没想到的是,谢十七郎却是轻飘飘地抛来一句,这让施瑶有些出乎意料。她问道:“郎主不信阿瑶?” 他道:“并非不信,既然天意已决,我无需插手,他亦能得到他想要的。莫非你以为本王是那种见到好处就非得要捞一个的人?” 施瑶很想回答“是”,他方才说无商不奸,她只想说无官不奸。尤其是谢十七郎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得了封号,没有手段与心机又怎么可能?世家弟子何其多,怎么偏偏就只封他一人? 不过她自然不会这么回答。 “不……像……” 谢十七郎满意地颔首。 施瑶又道:“郎主只要见他一面就好了,莫非郎主就不好奇在短短时间内他将会如何冲破重围,杀出一条平步青云的路来么?” 谢十七郎沉吟片刻,道:“你一直为他说好话,他给了你多少金?” 施瑶心里嘀咕三百金里有一百金都被你收走了,你说还有多少金。她咳了声,说道:“郎主,天地可鉴,阿瑶当真觉得骆氏少年人才也,如今阿瑶为郎主办事,自然是希望郎主广纳天下之才。” 谢十七郎此时忽道:“给他一次机会倒也不是难事。” 施瑶一喜,心想谢十七郎还是蛮不错的,起码能听得进下属的话。她期待地问:“但是?” 他淡淡地道:“本王可以见他,但条件只有一个,你将所窥测到的天意告诉本王,三日为限。” . 花锦苑。 施瑶坐在桌案前,她撑着脑袋,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从曼走了进来,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碗燕窝粥。只听从曼说道:“姑娘,您已经坐了一上午了,奴婢让灶房做了碗燕窝粥,姑娘身子为重,至少也吃点东西吧。” 施瑶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看外边的日头,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今日一大早便坐在了桌案前,谢十七郎说让她将窥测到的天意写在纸上。她对谢十七郎肯定不会毫不保留,不然底牌全都露出来了,她敢担保以谢十七郎的性子肯定第一个一脚将她踹走。但是她又总不能写些无关紧要的糊弄谢十七郎。 于是乎,施瑶思来想去,白坐了一个上午都没写出半点东西来。 若非从曼端来燕窝粥,她都不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闻到燕窝粥的香味,施瑶的肚子也响了起来。她吩咐道:“再让灶房做几个小菜。” “姑娘要吃什么?红烧乳鸽?”从曼记得姑娘最喜欢吃肉食,简直无肉不欢,只要是肉食,清蒸的水煮的黄焖的红烧的,通通来者不拒,且近来兴许是吃多的缘故,姑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满起来。 “不,”施瑶咬牙切齿地说道:“什么食材贵就吃什么,做满满的一桌菜。” “……是。” 从曼应声离去。 施瑶此时只觉谢十七郎狡猾之极,利用她对骆堂的恻隐之心,逼她将梦中所见如实相告。施瑶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若告诉谢十七郎不出两年,他就会死于暴动之中,想必他的神情会很是精彩。 不过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施瑶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谢十七郎。她边喝着燕窝粥边努力地回想梦中的事情,幸好那个梦她记得真切,偶尔还会做上一回,之前梦见自己惨死街头的模样,心中便疼得似有刀割。如今再梦见自己惨死街头,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兴许是因为现在的自己正在慢慢地开始改变,向与梦中不同的道路奔去了。 三天后,施瑶给谢十七郎写了满满的一张纸。 里面有六点,除了最后一点外,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比如小镇里哪个妇人在哪一年生了个女娃,隔壁家大牛深夜醉酒失去了一根手指头等等之类的。而最后一点写的是事关朝中大员的升迁。她记得当时她身处青郡,青郡有位布衣学子早几年成为朝中新科状元,后来升迁为礼部侍郎,衣锦还乡,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她当时饿得不行,在那位吏部侍郎的流水席里蹭了三碗白米饭,还吃上了肉,撑得几乎是横着离开的。 “如实?”谢十七郎问。 施瑶说道:“回郎主的话,阿瑶不敢保证全部如实,只是天意如此,若有人逆命而行,阿瑶也无法保证。”说罢,她施了一礼,道:“还请郎主遵守诺言。” . 之后,施瑶便离开了泽园。 接连几日,谢十七郎都没有传召施瑶。施瑶估摸着他是去探寻她所写之事是否真实去了。不过她也不担心,若真不一样,她也没办法。这一次她可没有说谎,梦里见到了什么,她就真的写了什么。 施瑶放心下来,回了花锦苑,她又让姚十娘做了一顿好吃的,还顺便吩咐了阿盛与阿兴,让他们俩在王府门口守着,倘若见到了骆堂便立刻来向她禀报。 又过了一两日,施瑶在院中悠哉游哉地看着游记时,阿盛过来了。 他禀报道:“启禀姑娘,骆郎来了。” 如此,施瑶方彻底安心下来。看来谢十七郎还是言而有信的,她在里面做了引荐之人,接下来骆堂如何说服谢十七郎便是他的事情了。 此事与她再也无关了。 施瑶心底一高兴,又唤了从曼去让姚十娘做点甜食。 她说道:“前几天十娘做的笑口酥味道不错,今日再做几盘笑口酥吧。” 从曼应声。 反倒是从珠有些担忧地看着施瑶,她说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施瑶随意地摆摆手,道:“说罢。” 从珠道:“今日侍候姑娘更衣时,发现姑娘腰上……长肉了。” 施瑶捏了捏自己的腰肢,不由睁大了眼,竟然真的有肉了。她跑到云纹菱花镜前一看,之前合身的衣裳看起来竟然有点小了。施瑶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在燕阳城时,贵女圈里都讲究不盈一握的腰肢,束在玲珑腰带里,走路时婀娜多姿如岸堤杨柳。 虽说她现在不是贵女了,但是长胖了的话,以后谢十七郎遇上什么事情,她就未必能跑得快了。 从珠自然不晓得施瑶内心里的想法,她就担心自家姑娘长胖了不受郎主的宠爱。她委婉地劝道:“姑娘,奴婢听说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施瑶深以为然,她道:“让十娘不用做笑口酥了。”   ☆、第三十章 施瑶也不知骆堂与谢十七郎究竟说了什么,她让人悄悄打听了,只知骆堂在泽园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将黑时方离开了墨城王府。随后不到三日,骆堂便遣人来向她辞别。 来人说道:“施姑娘,我家郎君即将前去阳城,郎君还言多谢姑娘,姑娘的相助之恩郎君他日再报,剩余的金还请姑娘记着,待相见之日再与姑娘清算。” 说罢,小厮行礼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施瑶心想骆堂果真是个有能耐的,竟然能说服谢十七郎如此顽固执着的人。他欠她一个人情也好,兴许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过施瑶还是打心底为骆堂感到高兴。 一直坚持的梦想,如今渐渐有了起色。 施瑶捏了捏腰肢上新长出来的肉,下决心要消灭掉它们,并非美不美的问题,而是逃跑方便一些。思及此,施瑶展开了一系列的计划。 每日早晨起来在花锦院里小跑,然后早饭吃少几样,随后在院里看书,看半个时辰便起来走动走动。到了中午,她午饭也尽量少吃肉,吃过晚饭后便在偌大的墨城王府里散步消食。 如此几日后,施瑶只觉腰肢上的肉似乎结实了一点。 到了傍晚,施瑶用过晚饭后便离开了花锦院,准备在王府里散步消食。她身后跟了两个侍婢,分别是从曼和从珠。两人无声地跟着施瑶。 施瑶的散步范围内一直都是避开了东面的泽园。 从曼与从珠不解。 两人起初跟着施瑶的时候,都有些胆战心惊。她们都是总管白叔亲自挑选和调教出来的,她们在王府里待了数月,从未见过墨城王的面,起初本以为要去侍候谢姑娘的,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去侍候了施姑娘。原以为能对付得了刁蛮任性的公主的一定不太好侍候,没想到施瑶脾气却很好,人也很娴静,除了吃的方面之外其余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郎主没有传召的时候,不是看书就是在练字,待她们也随和。 日子一久,两人胆子也大了一些。 两人深谙在这个王府里只有牢牢地掌握住郎主的心才能站稳位置,虽然如今府里只有一位姑娘,但毕竟没名没分地跟着,万一以后遇到更得宠的,岂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两人互望一眼,鼓起勇气劝诫。 从曼道:“姑娘,今日散步的时候不如去东面吧,郎主也没说过不许姑娘去东面的泽园。” 从珠附和道:“如今王府里只有姑娘一人,正是争宠的好时机。” 施瑶瞥了她们一眼,停下了脚步,她倚在假山石旁,慢悠悠地说道:“从珠,从曼,我从未给你们立过规矩,原以为你们懂,可如今看来你们不懂。” 她敛去眼里的笑意,语气里带了丝冷意。 她对两人挥挥手:“你们回花锦苑吧。”说罢,她转身继续往前走,留下从曼与从珠俩人面面相觑。她们心中登时产生了一种惶恐,生怕施瑶下一刻就不要她们了,将她们送回白叔那儿。倘若如此,她们俩便再也不能留在府里了。 施瑶此时正经过上次在里面泡温泉的竹林。 她心情有点不错。 她之前一直都想敲打敲打这两个侍婢,毕竟是白叔送来的,也就是说这是王府的人,王府的人听命的主子是谢十七郎。她对她们始终有防心。如今敲打了,她们陷入恐慌中,以后自会小心起来。 收拢人心,得一步一步慢慢地来。 . 施瑶走进了竹林。 此时天色还未全黑,竹林里点了灯,依稀能见到前方的路。施瑶很喜欢这片竹林,以前在燕阳的时候,施府里也有一片竹林,虽然没有墨城王府的大,但是在那片竹林里施瑶度过了她愉快的童年。 每逢有心事,或是被族长责骂后,她便会跑到竹林里,静静地听着风吹过竹叶的声音,她的心情便会宁静起来。 施瑶很快便走到了上次泡温泉的地方,她没有多加停留。墨城王府占地面积广,至今施瑶还没有完全走完过整个墨城王府。她在竹林里漫步,然而走了许久,始终没见到尽头。 她不由有些懵了。 她加快了脚步,约摸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见到竹林的出口。 她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个时候,忽有脚步声响起。施瑶心中一喜,赶忙循声而去。没一会,她便见到了一抹青蓝色的身影,正是白丰。她疾步走前,喊了他一声。 白丰回首一望,不由诧异地道:“施姑娘,你怎地在此处?” 施瑶轻咳一声,说道:“我散步消食,本想着进竹林走走,原以为一时半刻便能走出,岂料走了许久,始终见不到尽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在竹林里迷路了?” 白丰闻言,说道:“此片竹林本就占地广,接连王府的东西南面,且曾有一度郎主喜好五行八卦之法,在竹林里设置了几个阵法,兴许姑娘误入阵法,所以才迟迟走不出竹林。” 施瑶问:“我要回花锦苑,走哪边?” 白丰指路道:“往这边直走,是最近的。” “多谢。” 施瑶正要离开,蓦然见到白丰手中有一叠骆氏纸。她随口搭话道:“是骆堂带来的骆氏纸吧。” 白丰说道:“非也,是一个月前郎主命人从宜城送来的骆氏纸。施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罢,他对施瑶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 施瑶怔楞在地。 一个月前谢十七郎命人从宜城送来的骆氏纸?一个月前? 施瑶的眼睛登时睁得极大。 她被骗了!谢十七郎好生狡猾!他早已知道了骆氏纸!那天在墨香楼还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说他堂堂一个王爷要骆氏纸有何用!骗子!大骗子!他分明就是等着她求他!明明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一样会传召骆堂的! 谢十七郎竟然如此无耻! 施瑶气冲冲地走出竹林。 她环望周遭,竟不是她之前进竹林的地方,而是墨城王府的东边!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再往前走个一百步左右,便是泽园。 施瑶忽然心生一计。 谢葭曾经问过她,有没有觉得王府里缺了什么? 她好奇地表示不知。 最后谢葭一脸神秘地告诉她,寻常高门大户里都会养几只大犬看门,而墨城王府里有猫有鸟,却是半只狗也找不到。原因是什么?便是谢十七郎讨厌狗。 施瑶迅速绕回竹林,这一次她记住了路,很快便回到了花锦苑。 她让阿盛去买了只土狗。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她悄悄抱着土狗在竹林里散步。趁没有人的时候,往竹林的东面走去。小半个时辰后,她出了竹林。土狗在地上撒了一泡尿,吐着舌头看着施瑶。 施瑶摸了摸它的头。 “乖。” 土狗“哈、哈”地应着。 谢十七郎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侍候,所以屋里定然不会有小童。他身边的两个心腹白丰与白卓今日出去办事了,守在外面的小童又只有两个,且在傍晚时分交班时会有个空隙。 施瑶静待时机。 终于,时机来临。施瑶立马抱着土狗轻手轻脚地跑进了泽园里。 她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想让谢十七郎不舒服一下而已。她如今又不能拿十七郎怎么样,但是能够膈应一下他,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在施瑶的计划中,等到了泽园,她就松开土狗,让土狗在泽园里狂奔。然后她佯作不知情的模样,跟着闯入,随后抱着土狗离开就好了。横竖王府里知道谢十七郎讨厌狗的人也不多,也没人告诉过她呢,正所谓不知情者无罪。 只不过计划很美好,却出了一个纰漏。 当她松开土狗的时候,土狗没有奔进大厅,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她追得气喘吁吁的,好半天才追上了土狗。岂料一抬头,就见到了光着身子的谢十七郎坐在浴桶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土狗嗷呜一声,竟然丢下她跑开了。   ☆、第5章 .16| 听到不远处的土狗欢腾地叫着的时候,面对脸色黑得如乌云压顶的谢十七郎,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施瑶陷入了人生的绝望之中。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郎主,阿瑶可以解释的。” 谢十七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与谢十七郎相处的日子一久,施瑶便知谢十七郎这副模样表示事情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是有挽救的机会的! 她咳了几声,措词在心中也酝酿了一番。 她道:“郎主,事情是这样的。郎主年纪轻轻便被册封为王,郎主乃成大事者。而阿葭曾与阿瑶说过,郎主惧狗。阿瑶为郎主办事,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阿瑶更应该为郎主着想,郎主惧狗,若被有心人知晓,定会加以利用。与其隐瞒,不如先一步克服之。所以……阿瑶方想了一个这样的法子!阿瑶小时候曾惧猫,可阿瑶深谙人之所惧,无非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后来阿瑶的母亲让阿瑶每日与猫相处,久而久之,阿瑶便也不惧猫了,遂阿瑶才会想效仿之。只是没料到郎主竟然在沐汤,是阿瑶之过。还请郎主责罚。” 她跪了下来,微微垂着头。 此时,她听到一阵水声,谢十七郎离开了浴桶。 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谢十七郎瞅着施瑶的脑袋,瞧她这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只可惜这样的伎俩骗不了他。他往前走了数步,忽然,施瑶动了下。 她用膝盖在地板上往后挪了几步。 谢十七郎眉头微蹙,又往前走了一步。 施瑶又往后挪了一步。 谢十七郎道:“施氏,你这是何意?” 此时的施瑶里门边已经很近了,再往后退几步,她就能离开这间令她压抑的房子了。而谢十七郎话音刚落,他又往前迈了几步,施瑶又退后了几步,直接跪在了门外。 她说道:“阿瑶是在遵守郎主的命令,郎主曾说,以后但凡有郎主所在的地方,阿瑶必定要离郎主有一丈远。” 谢十七郎的面皮抖了下,没由来的,竟然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在心中油然而生。 此时,施瑶又添了一句。 “郎主所言,施瑶一直谨记心中,半句也不敢忘。” 谢十七郎冷冷地道:“你惧猫?怎地你母亲曾言你打小便爱猫?” 施瑶一怔。 谢十七郎说:“莫要想用小时候的事情蒙骗过去,施氏,你出生后的事情,本王与你母亲一样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不急不缓地道:“你六岁时因为一只波斯猫与你堂姐闹别扭,甚至半夜三更闯入你堂姐的厢房,将波斯猫抱了回去,次日被族长责罚,你因得不到波斯猫,哭了两天两夜,还不愿吃饭。最后是母亲买回一只白猫方哄得你喜笑颜开,那只白猫唤作小雪花。” 施瑶猛地抬头,诧异地道:“郎主如何得知?” 这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且如此小的事情莫说谢十七郎了,连她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了,若非谢十七郎提起,她恐怕都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曾养过一直唤作小雪花的猫。 谢十七郎道:“你不必知道本王如何得知,你只要知道本王对你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以后再想欺骗本王,你最好先掂量掂量。” 谢十七郎不会告诉施瑶,为了掌控她,他命人前去边疆,略施小计,便让施瑶的亲人将她长大至今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他还知道施瑶是十二岁来的癸水,七岁尿床怕被责骂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 施瑶顿觉窘迫。 她又说:“郎主,此事阿瑶可以解释的。” “哦?你又想如何解释?” 施瑶说道:“小时候的事情虽假,但阿瑶为郎主着想的心是真的。” 谢十七郎冷哼道:“你想吓本王的心倒是真的。” 施瑶被呛了下。 她忽然道:“郎主骗了阿瑶!郎主明明早已让人寻找骆氏纸,分明早已想让人传召骆堂。可上回在墨香楼,郎主却欺骗阿瑶!郎主可觉得如此玩弄阿瑶很是有趣?” 她说出来了! 她竟然说出来了!她原以为自己不敢在谢十七郎面前说这些话的,毕竟两人的地位现在是极其不对等的。她在谢十七郎面前只有被宰的份,可是……兴许谢十七郎今日有些随和,她憋着憋着竟然就脱口而出了。 话音一落,她垂下了眼帘,竟是不敢看谢十七郎了。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原先即将说出来的话语又咽入了肚中。 半晌,谢十七郎方道:“本王并不惧狗,即便当真有所惧,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可以歇了为本王着想的心思了。此次就罢了,下不为例。” 他甩袖,扬长而去。 . 谢十七郎回到屋里的时候,有一小童匆匆而来,跪下说道:“请郎主责罚,是小人之过,是小人没有在外面看守好,才让施姑娘闯入泽园。” 小童觉得很心酸,他不就轮了下班,天晓得住在花锦苑的那一位会抱着土狗闯入。也不知郎主会如何惩罚他!他本想着要尽力在郎主身边侍候的,总有一日郎主会注意到他!他此生的目标就是在郎主身边当心腹,就像是白丰与白卓一样。然而,心愿本就远得天跟地一样,现在可好了,因为一个失误,心愿更远了,天上和地下的距离了!且不说,郎主心情不好的话,兴许还会将他赶出王府呢。 思及此,小童害怕得身体颤抖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十七郎忽然问道:“你因何惧怕本王?” 小童愣了下,如实回答:“小人怕被郎主赶出王府,还因做错事而感到害怕。” 屋里变得沉默。 片刻后,谢十七郎道:“出去吧。” 小童一听,便知道郎主不会责罚自己了,心中一喜,连忙磕头应声。谢十七郎踱着步子坐在琴案旁,修长的十指抚弄着琴弦,弹出的琴音并不成曲调。 不过琴音悠悠,倒也悦耳。 谢十七郎闭着双眼,弹出了墨城时兴的琴曲。此时,白卓走进,说道:“启禀郎主,阳城的别院已经收拾好了。” 谢十七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白卓,问道:“若不想有人惧你,该如何是好?” 白卓道:“亲之近之。” . 花锦苑。 施瑶生怕谢十七郎会对那条土狗不利,连夜让阿盛与阿兴两人护送土狗离开王府。 从曼说道:“奴婢备了热水,姑娘可要沐汤?”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 从珠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经过昨天施瑶不冷不热的那一句话,两人回来后想了许久,最终想通了,晓得自己越界了。姑娘是好说话,脾气也随和,但她们必须要谨记身份!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施瑶看着她们俩,缓缓地说道:“你们是聪明人,既然明白了,以后我不想再见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好了,今夜也不需要你们俩侍候了,都回去歇着吧。在花锦苑这里,规矩不多,只要你们记住自己的本分便好。”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阿娘教她驾驭下人的方法。 两人连忙应声。 施瑶今日跪了不长时间,膝盖有些发疼,正好从曼与从珠备了热汤,她索性脱了衣裳坐进了浴桶里,只觉背后隐隐发凉。想起今日之事,她顿觉自个儿有点不对劲。 如今回想起来,她根本就不该用土狗去膈应谢十七郎。若她能够再认真想一想,肯定不会如此冲动! 那可是谢十七郎! 是墨城王! 是将她千里迢迢掳来墨城的男人! 她怎么能因为他最近表现出来的随和而忘记了他的身份?做出如此幼稚且不考虑后果的事情?倘若今夜谢十七郎心情不悦,她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回想起今夜她所说之话,更是后悔懊恼得不行。 她察觉出了自己在言语间对谢十七郎的一丝依赖。不!她不能依赖谢十七郎!他是个危险的人!依赖他,只会与虎为谋,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施瑶暗自下了决心。 次日,施瑶也不去散步消食了,之前她太过放松了,从今日起她要谨言慎行。于是乎,在施瑶吃过晚饭后,她便直接在花锦苑里走动消食。 从曼与从珠也不敢问为什么,两人默默地跟在施瑶身后。 夜色全黑后,在施瑶准备歇下时,谢十七郎忽然派了小童过来。施瑶暗自心惊,以为谢十七郎思来想去觉得放过她不值得所以派人来请她过去了。 小童道:“郎主让小人告诉姑娘,还请姑娘收拾细软。” 施瑶愣了下,问:“去哪儿?” 小童道:“明日早晨启程前往阳城。”   ☆、第5章 .17| 从曼与从珠在收拾细软。 过了一会,从曼问道:“姑娘,不知要去阳城几天?” 施瑶也不知道。她没想到谢十七郎会这么突然,竟然毫无征兆的就让她跟着去阳城了。她知道谢十七郎让骆堂去阳城的时候,她便猜测到不久之后谢十七郎应该也会去阳城。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谢十七郎会稍带上她。 她本来都想好了,等谢十七郎一离开,她打听好谢十七郎归来的日子后,便悄悄地带着人去边疆,不是要逃离,她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家人。 现在好了,计划都被破坏了。 施瑶道:“你看着收拾吧,衣物尽量带简单方便的,那些纹案繁复的便搁在这儿。”她吩咐过后,便直接回房了。从曼与从珠感觉到了施瑶语气里的不悦,也晓得她心情不好,遂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安安静静地收拾着细软。 翌日天未亮,施瑶便起榻了。 她没让从珠与从曼帮她梳洗,直接自个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穿上了白衣蓝裳的齐胸襦裙,襦裙是云锦的质地,只有裙摆绣了云纹。 墨城前往阳城需两日的路程。 施瑶带上了几本谢葭的游记,搁在了细软里。 一切整理完毕后,刚好谢十七郎那边也派了小童过来。小童行了礼后,说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施瑶微微颔首。 她只带了从珠和阿盛两人,谢十七郎也没说去阳城做什么,人带多了也不方便,所以她思来想去便只好挑了一男一女,如此做事也方便些。 小童领着施瑶走到了垂花门。 施瑶瞅了眼,垂花门前统共停了四辆马车。第一辆她认得的,是谢十七郎又大又奢华的马车,后面的三辆比起谢十七郎的马车小了一些,最后两辆马车的车帘并未放下,施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装着谢十七郎的日常用具还有书册。 如此说来,第二辆是留给她的了。 施瑶径直往前走,在第二辆马车停了下来,正准备上车时,小童说道:“这辆马车是给姑娘安置细软的。” 施瑶愣了下,问:“郎主的意思是我一路跟着走?” 她相信以谢十七郎小气的性子绝对做得出来!她昨天傍晚刚刚得罪了他,不仅仅在他沐汤的时候闯入而且说的话还漏洞百出,简直是在挑战谢十七郎的底线。 小童也愣了下。 他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您想多了,郎主又岂会让您一路跟着走,姑娘又非我们王府里的仆役侍婢,还请姑娘往前走,与郎主同盛一辆马车。” 施瑶的面色微变,莫非谢十七郎又想到什么新招来惩罚她了?与谢十七郎同乘一辆马车,还整整两日!这……这这这还不如让她跟着马车走呢! 小童催促道:“郎主已经在马车里,还请姑娘莫要让郎主久等了。” 施瑶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行到马车前时,她停顿了下脚步。 车夫放下蹋阶。 施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踩了上去。 . 车声辘辘,马车远离墨城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施瑶上了马车后,向谢十七郎行了一礼便缩在了角落里,半句话也没有说。而谢十七郎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本书册,也不曾开口。 马车里安静得不像话。 施瑶不知谢十七郎在打什么主意,只好继续默不作声地缩在角落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时间到了晌午。本就没怎么用早饭的施瑶肚子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不料像是欲盖弥彰似的,越捂住肚子便叫得越响。 施瑶有些尴尬地抬眼,正好撞入了谢十七郎打量的目光中。 她咽了口唾沫,刚想说什么时,谢十七郎搁下了书册。他手指一伸,指了指马车另一侧的食盒,道:“有五色糕点。”说罢,他又不再说话,继续拾起书册看了起来。 施瑶还是捉摸不透谢十七郎。 不过此时肚子饿得很,她也不想那么多了,直接拿过食盒。一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整盒的五色糕点,第二层食盒还有一壶温热的茶。 她拈起一块糕点便送入嘴中。 前些时日为了减掉小肚子上的肉,她控制了自己的食欲,每天吃得不多。如今肚子一饿,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吃了再减!一不留神,满满一盒的五色糕点就吃剩了一块。 她吃得狼吞虎咽的,不经意间的一抬眼正好看见谢十七郎古怪的目光。 她被呛了下,糕点卡在喉咙间。 她使劲地咳了几声,又喝了半杯温茶,方将喉咙间的糕点给咽下去了。此时的施瑶满脸通红的,除了糕点呛出来之外,还有一丝不好意思。 她对谢十七郎讪讪一笑。 “郎主,还剩一块……” 谢十七郎道:“我不吃这些。” 此话一出,施瑶不禁一愣。他不吃这些,那马车上放一盒五色糕点是为了什么?她倏然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非上天下红雨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施瑶这般惊讶的表情却惹恼了谢十七郎。 他道:“你为何如此惊讶?莫非你以为本王会下毒?” 施瑶发现了!谢十七郎心情一不悦,他就会自称本王。她轻咳了几声,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说道:“不……不是。阿瑶只是在疑惑而已。” “疑惑什么?” “郎主之前吩咐阿瑶以后但凡有郎主在的地方,就一定要离郎主一丈远。阿瑶以为郎主是厌恶阿瑶的,可如今郎主让阿瑶与您同乘一辆马车,阿瑶又不解了。” 谢十七郎道:“我何时说了厌恶你?你如今既然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会厌恶你,且归在我羽翼之下的人,我亦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施瑶微微一怔。 谢十七郎此时问道:“你在清辉山庄时明明已不惧我,如今又因何惧我?” 施瑶没想到谢十七郎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理所当然地道:“阿瑶在清辉山庄时,只是郎主的俘虏,彼时阿瑶了无生意,既不怕死自也不惧郎主。然,郎主后来收了阿瑶,成为阿瑶的主公。郎主即为主公,必有主公之威,阿瑶自然该惧怕郎主,且郎主给了阿瑶希望,阿瑶不再了无生意,有了想要追求的东西。” 谢十七郎似乎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施瑶见状,也不开口了,心安理得地把最后一块糕点吃进了肚里。 . 接下来的两日,谢十七郎每天看她的神情都很是古怪。她原先还有一点忐忑的,以为谢十七郎会想什么法子来惩罚她那一日的所为。不过与谢十七郎一相处,她心中又坦然了不少。 不得不说的是,之前她认为小气自负的男人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他博学多闻,很多事情他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甚至是能将他的游历说得很有趣,比阿葭的批注有趣得多了。尤其是她不经意问了个问题,谢十七郎立马便能回答,还能举一反三,让她的思路变得更为广阔。 施瑶甚至在想,倘若谢十七郎是她小时候的夫子,她如今的文采一定比现在的自己好多了。 施瑶还发现了一件事。 谢十七郎虽然不近女色,但是对自己的阿妹十分关心。谢葭游历过什么地方,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之所以发现这个,是因为她无意提起了阿葭的游记,谢十七郎立马便说道:“她年纪尚小,去了什么地方最先关注的必是吃食。” 谢十七郎不这么说,施瑶也没有察觉,她看了阿葭那么多的游记,的的确确每一个地方最先提到的就是吃食。 将到阳城的时候,施瑶与谢十七郎已经相处得十分自然了。 明明两天前她对自己说,要谨记谢十七郎是自己的主公,她不能放下心防。可与他这么近距离地相处了两日后,她觉得有些人真真是极有人格魅力,与他谈起趣闻时,会忍不住想听得更多,想与他说更多的话。 施瑶心想,只要不踩到谢十七郎的底线,不去挑衅他,也不去污蔑他,他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人。 施瑶掀开车帘,说:“我听阿葭说,她来了秦州后第一时间去的是阳城而非洛丰。 谢十七郎道:“阳城有晋国的一大奇景,文人骚客皆爱阳城。文人骚客多了,阳城的酒肆食肆自然也会多,吃食方面一家赛一家好,如此阿妹又怎能不爱阳城?她前往燕阳之前,还悄悄去了阳城一趟,待了两日才继续启程去燕阳的。” 施瑶不由莞尔。 蓦地,她想起了一事,好奇地问:“闲王与平玉公主回燕阳后,闲王便留在燕阳了吗?” 谢十七郎瞥她一眼。 没由来的,施瑶总觉得谢十七郎这一眼微微有些冷。她又好奇地道:“之前郎主说会助阿瑶嫁给闲王,阿瑶一直很好奇,不知郎主想用什么样的法子?” 他道:“你如今无需知晓。” 说罢,他对驭夫道:“停车。” 等施瑶反应过来后,谢十七郎的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她只觉莫名其妙得很。她决定要收回之前对谢十七郎的评价,虽然博学多闻,但仍旧脾性不定!怪人也!   ☆、第5章 .18 从珠惶恐地问道:“姑娘,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明明刚才在马车里坐得好端端的,可突然间就被叫了下来,然后见到自家姑娘一脸茫然地下了马车,仿佛被遗弃了似的。思及此,从珠便以为施瑶在马车里得罪了谢十七郎,不由冷汗涔涔的。 阿盛则沉默地看着施瑶,神色一点儿也没变。 施瑶也不慌,她一脸平静地说道:“不必担心,郎主有要事在身,命我先在阳城游玩。”她是真真半点也不担心,她如今对谢十七郎还有用呢,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抛弃她的。即便当真弃了她,她也无所谓。因为她可以和家人团聚了!所以无论怎么想,她都不必担忧。 她笑吟吟地道:“时辰尚早,我们先在阳城里游玩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又笑道:“幸好带了金出来,若是不够的话,再把发簪给当了。”如此一说,施瑶又道:“不对,阿盛,你现在去把发簪给当了,然后去买一壶好酒,再买两只鸡。我与从珠在阳城最大的食肆等你。” 阿盛应声。 从珠虽有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施瑶心情好,说道:“我们先去食肆里吃点东西,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肚子也有些饿了。阳城美食多,又有晋国奇景之一,难得如今有闲暇,是该好好地看一看,品一品。” 从珠见施瑶如此高兴,心里的担忧也渐渐放了下来。 施瑶要了一个雅间,还叫了一桌子的菜。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施瑶给从珠使了个眼色,从珠便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小厮,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 篮子外有盖了一层宝蓝色的布料。 小厮施了一礼,说道:“打扰贵人了,小人这儿有历年来的海上奇景,两金便能买一幅。” 阳城近海,因地理位置奇特,每逢夏季容易出现海上奇景。是以总有人蹲守在海边,一旦出现海上奇景,便迅速画下来,高价卖给富商。 海边有许多提着篮子卖画的小童,来阳城的游人往往总会买上几幅,渐渐的,小童卖画也成为阳城的特色之一。不过海边卖画的小童众多,也有人想了个法子,在阳城四处卖画,还有跟食肆老板关系好的,提着篮子上食肆里卖。盯到不是当地人的,便殷勤地上前卖画。 小厮又说道:“在海边要五金一幅呢。” 施瑶笑说:“来一幅吧。” 小厮面上一喜,走了进来,说道:“不知贵人要哪一年的?近三十年的都有。” 施瑶说道:“随便一幅。”她就是想花钱而已,横竖钱也是谢十七郎的,不花白不花。在墨城王府里,她几乎用不着花钱。她对从珠说道:“取两金。” 从珠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登时有些尴尬。 她轻咳一声,在施瑶耳边低声说道:“姑娘,奴婢身上没钱了。”施瑶不以为意,也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荷包里只剩下一金了。她本来想着等阿盛买了东西过来,手里肯定会有余钱的。 那簪子是花锦苑里的,能当不少钱,付食肆里的钱是绰绰有余的。 小厮警惕地看着施瑶。 施瑶笑道:“你两刻钟后再过来吧。” 话音一落,霍然间,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不曾想到会在阳城遇故人,阿安,取两金给这位小厮。”一抹竹青色的人影出现在施瑶的面前。 温润的眉目,含笑的眼神,还有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不正是她心尖上的闲王么? 施瑶的面色微微变红,登时有些局促和紧张,不过心中到底是欣喜居多。她道:“王……”刚说了个字,她就打住了。她观察了下闲王的穿着,确定他是微服后,方改了称呼,道:“郎君怎地在阳城?” 小厮提着篮子离去。 闲王将画卷递到施瑶面前,含笑道:“宫中秋日宴毕,正好有闲暇,便来阳城游玩。不想却在此处碰上故人,看来冥冥中有鬼神庇佑。” 此话一出,施瑶的心情荡漾得像是夏日里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方才她心尖上的郎君在说得鬼神庇佑,才能在此处碰上故人,故人是她! 施瑶接过画卷,心情更为荡漾。而此时,闲王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一桌菜上,她不动声色地解释道:“王……王爷莫要误会了,阿瑶平日里不吃这么多的。这……这些都是要打包带走的。” 说着,她对从珠说道:“去唤小二来,把没吃过的菜肴都打包好。” 闲王问道:“十七郎呢?” 提起十七郎,施瑶心中的荡漾就破碎了一点,她说:“郎主有要事在身。” 闲王的眼里忽然有了笑意,“所以你便偷偷出来游玩了?” 施瑶轻咳一声,微微垂首,耳根子也有些红。闲王笑道:“你看起来便像是个好动的,十七郎若整日将你关在府里,也实在难为你了。你以前可曾来过阳城?” 施瑶说:“来过一次,不过匆匆而来,匆匆离去,也不曾好好地在阳城里看一看。” 闲王说道:“阳城我已来了数次,正好今日有闲暇,我与你一道好好地看看阳城。你可有看过海?” 施瑶听到“与你一道好好地看看阳城”时,简直是心花怒放。若非要有一个闺阁女子的矜持,她此时恐怕早就在傻笑了。她连忙摇首道:“不曾。” 闲王说:“正好,我带你去看海吧。海边还有许多小摊档,有许多女儿家喜爱的小玩意。” 施瑶矜持地道:“这……这可会麻烦王爷?” 闲王笑说:“我一人独自游玩也无趣。” 此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随后传来阿盛的声音:“姑娘,是小人。”从珠去开了门,阿盛提了一壶烈酒和两只活鸡走了进来,说道:“姑娘,东西都买好了。” 闲王一看,说:“十七郎不好酒,你怎地买了烈酒?” 施瑶说道:“上一回阿瑶来阳城的时候,不巧遇着了恶人,幸有阳城的洪大夫在,才免去阿瑶的无妄之灾。此回难得跟郎主来阳城,便想着买点东西以示敬意,算是报答上次的救命之恩。” 闲王赞道:“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阿瑶品行佳,心地善,是个好姑娘。” 施瑶顿觉飘飘然的。 她……被自己的心上人夸了! 闲王说:“我与你一道去洪氏医馆。” 施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王爷。” 她从未像今日如此想感激谢十七郎过,若无谢十七郎途中弃她而去,她便不可能见到闲王,更无可能有机会与闲王同游阳城,且还一道去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 从洪氏医馆出来后,施瑶上了闲王的马车。 闲王与谢十七郎同为王爷,只不过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异姓的。但从马车上看来,当今皇帝显然要偏爱谢十七郎多一些。闲王的马车不及谢十七郎的奢华精致,若非得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施瑶只能想得出实用两个字。 不过施瑶很喜欢这个词语。 马车马车,不就是用来代步的么?都是四个轮子,能走能跑就行了。她当初想嫁给闲王的原因里,也有这个。因为不受宠,因为没有实权,所以不会处在风尖浪口上,可以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如果她嫁给了谢十七郎,此人脾性不定,又手握实权,还是谢家嫡子,祖上父辈连母亲那边也是五大世家之一的汾阳崔氏,属于褪去四五层光环还能亮瞎人眼的那种。嫁给谢十七郎,纵然风光无限,可要付出的肯定更多,必要在整个贵女圈里打交道。 ……不对。 蓦地,施瑶出了一身冷汗。 不对不对不对!她怎么会去想嫁给谢十七郎后的事情?若是放在以前,施瑶是想也不会想的。在她要嫁人的名单里,谢十七郎是连边边也够不着的。 施瑶真真被自己吓到了。   ☆、第三十四章 施瑶从未见过海。 她只有从书中得知,海是蓝色的,一望无际宛若苍穹,无风时是一面硕大的镜子,有风时会有绵绵不断的海浪,还时不时有海蟹海螺被浪花拍打在沙面上,拇指大的小蟹在沙面上横着行走,呆呆的,憨憨的,煞是可爱。 上一次来阳城,她是被人掳来的,逃跑都来不及了,自然也没心思观海。 如今到了海边,身边又是自个儿仰慕的郎君,望着苍穹,望着海面,望着浪花,仿佛世间变得平静而美好,过往的那些不愉快与不想记起的东西在这一瞬间随着海浪消失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中。 施瑶看得出神。 闲王说道:“打从你上了马车后便开始心不在焉,可是有困扰之处?不妨与我一说,兴许我可以帮你解忧。” 施瑶这才回过神来,她开口道:“没……没有,只是眼前景致壮丽,一时半会看呆了。”她心底的困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闲王的,无论是想嫁给他还是刚刚想着嫁给十七郎后的境况,这些打死也要埋藏在心底。 她又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海呢。” 闲王问:“上回你来阳城时不曾来海边?” 施瑶说道:“当时情况紧急,也无暇来海边。不过也无妨,现在总算见到大海了,跟我想象中一样美。远处在雾中的岛屿好似蓬莱仙境一般,若有机会,还真想到岛上一游。” “岛上住的都是海民,那一座岛唤作杏花岛,到开花季节时,满岛杏花,如今正值秋季,想来杏树下也结了绿果实,再过些日子便能吃了。”他含笑一指,又说道:“我在阳城还会待上些时日,到时候你若还在,我带你前去杏花岛一观。岛上有有几家海民做的杏花果脯格外香甜,每回我去的时候平玉都嚷着让我带果脯回燕阳。” 听到吃的,施瑶眼睛不由一亮。 闲王又说道:“我记得十七郎的父亲也时纷纷喜爱杏花岛上的杏花果脯。” 施瑶道:“我母亲也很喜欢果脯,桃仁果脯和杏花果脯都是她的挚爱。” 闲王不经意地道:“我听闻十七郎的母亲与你家颇有渊源?” 施瑶不由一愣。 何来渊源?她怎么不知道呢? 她酝酿了一番,说道:“长辈之事,阿瑶知道得并不多。阿瑶只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与我提起郎主的母亲,说郎主母亲乃世间少有的姑娘,她的谋略与智慧为燕阳贵女所钦羡。还时常说,若能见一见郎主母亲便好了。” 她尤其记得母亲提起崔氏的眼神,充满了光亮。 她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母亲虽然羡慕崔氏的谋略与智慧,但是她更羡慕的却是崔氏的勇气,在这个一夫多妻的时代里,拥有一个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婿。所以每次父亲在妾侍的房里过夜时,母亲才会在她面前频频提起崔氏。 只不过如今施氏一族沦落到如此境地,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只是妄想罢了。 思及此,施瑶不禁有些伤感。 她悄悄地看了闲王一眼,他微微垂着眼帘,似是在想着什么,一抬眼立马抓到了她的目光。她连忙收回目光,耳根发热,局促地说道:“时……时候……” 她想说的是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可没由来的,在闲王面前竟说得结结巴巴的。果然她一遇到闲王口齿就不伶俐这个毛病仍旧没有改。 “我……” “你……” “不如……” 施瑶都想在沙子堆里挖个洞,然后把自己埋进去了!她满脸通红,窘迫之极! 此时,闲王却是轻笑一声,说道:“你看,那儿有好些摊档,我们过去看看吧。”此话一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施瑶的尴尬和窘迫,她连忙点头说道:“好。” 她心中松了口气。 摊档上卖的都是一些有趣的贝壳类饰物,都是海边特有的小物。施瑶在燕阳城也有见过的,毕竟燕阳乃一国之都,四方八达,商人齐聚之地,只不过阳城的海边小物在燕阳卖得极贵。巴掌大小的粉色贝壳就要卖十金,而在这儿只要卖一金。 闲王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今日多得有你相陪同游,方得以解闷。你若有喜欢的,我赠你以表谢意。” 施瑶连忙道:“在食肆里,王……”她轻咳一声,看了摊档的老板一眼,改口道:“郎君已经赠我画卷,阿瑶带了金出来的,郎君不必破费。” 闲王坚持道:“不过是区区小物,何来破费之说?前些年的七夕宴中,我摘了你的兔儿花灯,还不曾送你谢礼。如今难得在阳城相遇,正是鬼神指路,让我还礼。” 闲王如此一说,施瑶也不好拒绝。 他拾起一把贝壳梳,道:“此梳甚好,衬你的云鬓。” 她心中荡漾了一番,最终矜持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在远处跟着施瑶的从珠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闲王与施瑶两人,如今见施瑶面色绯红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她不禁很是担忧。 姑娘这是要红杏出墙呀!若是被郎主晓得了,肯定要大事不妙了! . 傍晚时分将近,施瑶方与闲王告辞。 夕阳落下,映得施瑶的两颊像是染上了红云。她大步向从珠与阿盛行去。从珠望着施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阿盛不知从珠心中异样,只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施瑶问:“这期间郎主可有派人前来?” “回姑娘的话,并无。” 施瑶颔首道:“走吧,去谢家别院。”幸好这两日与谢十七郎相处得不错的时候,她问了谢十七郎在阳城要住在哪儿。谢十七郎说阳城里有属于他的谢家别院,坐落在阳城的东巷口,是一处僻静而幽然之地。 施瑶让从珠也上了马车,阿盛则充当驭夫。 说起这事,施瑶倒是有些感谢骆堂,他看人的眼光不错,阿盛与阿兴两人不仅仅忠诚可靠,而且不该说绝对不说,还懂得驭车,且还会些拳脚功夫。 所以她接了他们两人回府的时候,每个月给他们的金又添了一些。 施瑶今日心情愉悦得很,在马车里时,眉眼仍然是弯弯的。想起方才在海边,闲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且还赠予她一把贝壳梳,这些事情以前只会在她的梦里发现。 她摸上了贝壳梳,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眼里又添了几分笑意。 从珠看在眼里,不由更是担忧。 终于,她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施瑶笑道:“说吧。” 从珠说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可姑娘始终是墨城王府的人,今日与闲王同游阳城一事,若传到了郎主的耳里,必然会惹郎主不快,且若有闲言蜚语传出,也不利姑娘的名声。奴婢并无他意,只……只是盼姑娘谨慎一些。” 施瑶眼中的笑意僵住。 从珠此话,若于谢十七郎的姬妾而言,内容劝诫得并没有错。只是她并非谢十七郎的姬妾,更何况,她要做些什么,其他人又岂能指手画脚? 她冷声道:“从珠,谨记你的身份。” 何为名声?早在他们施家沦为罪臣之族,早在她被掳来墨城王府后,那些闺阁女子所注重的名声她早已经没有了。 从珠立马噤声。 到了谢家别院的时候,施瑶刚下马车便见到了一小童。 小童施礼后,说道:“姑娘,郎主在竹园里。” 施瑶晓得谢十七郎喜洁,遂道:“可否容许我先梳洗一番?”她刚从海边回来,身上有海水的味道,谢十七郎如此挑剔,定会不喜。 小童道:“还请姑娘见谅,郎主吩咐了,说姑娘一回来立即让姑娘去竹园。” 施瑶只好应声,跟着小童前往竹园。   ☆、第5章 .20| 竹园里并未点灯。 施瑶走进屋里的时候,不由有些犹豫,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若非是小童带着她来的,她定会觉得里头有诈。如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哪有人不点灯的? 施瑶往前走了数步,试探地喊了声。 “郎主?” 岂料无人应她。 施瑶顿觉奇怪,又往前走了数步,再唤:“郎主?” 依旧无人应她。 施瑶索性摸黑点了灯,柔和的橘光在屋里渐渐扩开,照亮了屋里的四个角落。她自言自语地道:“方才小童明明说郎主在里面的,却无人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带错了地方。” 她提着灯缓缓转身。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险些将她吓了一跳。十步开外的桌案后正坐着谢十七郎,他闭着眼,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打坐,他就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的。 她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会,方轻声地喊:“……郎主?” 这一回谢十七郎总算是慢慢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澄澈而幽深,半点都不像刚刚睡着了的人。施瑶默默在心里喊了声“怪人”,明明听到她喊他了,却不应她。漆黑黑的也不点灯,难不成像吓唬她不成? 她扬唇笑道:“原来郎主在呢。” 话音未落,谢十七郎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嫌弃地看着她,说道:“去海边了?” 施瑶说:“……是。” 谢十七郎道:“浑身鱼腥海水味,先洗掉再过来。”说罢,他轻轻地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两个小童。只听谢十七郎道:“带她去沐汤,”顿了下,他又道:“把灯熄了。” 小童应声。 谢十七郎又重新闭眼,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冥想之态。 . 施瑶被带到了另外一座园子,离竹园不远,约摸就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木桶里是空的,若干小童一进来就开始忙前忙后,烧热水,擦木桶,还有搬来一个硕大的屏风。 一小童则将施瑶带到隔壁的耳房,还端上了两碟瓜果。小童垂着眼,轻声问:“姑娘,可要将您的侍婢唤来?” 施瑶咬着苹果,问:“这儿没有侍婢了?” 小童道:“回姑娘的话,别院里只有灶房的厨娘和姑娘身边的侍婢是女的。” 施瑶说道:“不必了,也不用人侍候了。” 等施瑶吃完一个苹果后,热水也备好了。施瑶进去一看,这才发现这间厢房大得多,当得上三四间耳房了。她脱了衣裳,准备速战速决。今日在外边走得有些累,赶紧洗完应付了谢十七郎她便可以早些歇息了。 明明前两日谢十七郎都好端端的,今日就开始犯毛病了。 有洁癖也就算了,今日他的态度委实难以揣摩。不过在人手里办事,她似乎也别无选择,只能将就。 片刻后,施瑶从浴桶里走出,穿上了小童准备的新衣裳。刚绕出屏风,推开了厢房的门后,外头的小童又道:“郎主有令,还请姑娘再沐汤一次。” 施瑶的嘴角抖了下,默默地在心里骂了谢十七郎一句后,将门重重地关上。 . 施瑶重回竹园。 她还未靠近竹园,便有悠扬琴声传来。小童侧身道:“姑娘请进。”施瑶晓得谢十七郎弹琴时必有心事,她被强迫沐汤两次,估摸着也是因为谢十七郎的心事,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屋里点了灯。 在她走进屋里的时候,琴声骤然而止。谢十七郎望来,施瑶欠身行礼,并且说道:“还请郎主放心,阿瑶身上鱼腥味已除。” 谢十七郎搁下七弦琴,不紧不慢地道:“不高兴了?” 施瑶道:“不敢。”话是如此说,她心底自然是不高兴了,有谁会被强迫沐汤两次后,洗得快能掉一层皮的情况下高兴得起来呀?若眼前的人不是谢十七郎,她早已沉下脸了。可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公,她再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道:“阿瑶没有不高兴,相反的,此时此刻阿瑶的心情是极其愉悦的。” 谢十七郎鼻间闻得少女沐汤过后的香气,他瞅着她,挑眉,问:“哦?如何愉悦?你又打算如何说得天花乱坠?” 施瑶微微弯起眉眼,笑吟吟地说道:“阿瑶晓得郎主喜洁,今天带了一身海腥味回来是阿瑶考虑不周,所以郎主让阿瑶沐汤两次,阿瑶心中纵然有不快,可沐汤出后闻得一身芬香不快也渐渐消逝。阿瑶此刻是想感谢郎主的。郎主果真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蓦然在马车里抛下阿瑶,想必是郎主早已晓得闲王已至阳城,所以才特地给阿瑶制造机会吧?” 说着,她看向了谢十七郎。 刚刚沐汤过后的她眼睛水润水润的,仿佛有星辰在里面闪烁。 她又说道:“多亏了郎主,阿瑶今日方能与闲王同游阳城,阿瑶从未像今日那般愉快过。若无郎主,便无阿瑶的今日。郎主所为,阿瑶感激涕零。” 她徐徐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然而,过了许久,施瑶都不曾听到谢十七郎的声音。她不由微微一愣,悄悄地抬起了眼,却见谢十七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赶忙收回目光。 终于,谢十七郎开口道:“起来吧。” 施瑶应声而起。 谢十七郎又道:“本王口一开,便不会食言。来人。”有小童进来,谢十七郎挥挥手,道:“都退下吧。” . 须臾,屋里便只剩下谢十七郎一人。 他头一回觉得心情如此古怪。 今日在马车上本来与施瑶相谈甚欢的,可听到她提起闲王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扔下了施瑶,绝尘而去。来到谢家别院时,他依照计划传召了骆堂,之后又吩咐了白丰与白卓做事,事了后,时辰还尚早。 他在竹园里徘徊,又在桌案前打坐冥想。 然而,古怪情绪一直盘旋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开。尤其是见施瑶久久没有回来,那种情绪又添了几分不悦。他厌恶这样的情绪,更厌恶有人可以影响他的情绪。 他想了半天,仍旧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直到夜色将黑,施瑶还未回来时,他心底奇怪的情绪添了一丝怒气。此女果真胆大包天,他将她扔在外头,她半点也不害怕就算了,还迟迟不归! 谢十七郎不会担心施瑶的安危。 在他将她扔下马车的时候,他的暗卫也悄悄跟上了施瑶。有暗卫在,施瑶半根毫毛都不会损失。此时,暗卫未回,也就证明施瑶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谢十七郎觉得自己被人忽视了。 所以施瑶过来竹园的时候,他一直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本来心情平复得七七八八了,可闻到施瑶身上的海腥味后,怒气又霍然升起。 她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挑动他的情绪,尤其是听到她提起闲王的时候。方才她所说的那一番有关闲王的话,竟是让他哑口无言。他竟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措词,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时,白丰走进。 “禀报郎主,今日跟着施姑娘的暗卫过来了。” 谢十七郎道:“让他进来。” 暗卫将今日施瑶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谢十七郎,末了,暗卫说道:“施姑娘与闲王在海边时,因为距离远,属下并未听清两人所说之话。只不过,闲王似乎对施姑娘颇感兴趣,不仅仅赠了画还赠了贝壳梳。” 待暗卫退下后,谢十七郎陷入了沉思。 白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郎主当真要助施姑娘嫁给闲王?” 谢十七郎道:“有何不可?” 白丰轻咳一声,说道:“属下只是担心郎主会心有不舍。”这么多年来,施氏是第一个在郎主身边待得长久的姑娘,且郎主对施氏也委实特别。 谢十七郎冷冷地道:“本王从来都不屑于儿女情长,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白丰只好应声。   ☆、第5章 .21| 比起谢十七郎情绪的反常,施瑶如今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至于谢十七郎的情绪,施瑶认为十七郎脾性向来怪异,一阵风一阵火的,天晓得他今日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说不定第二天便好了。 施瑶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 她唤来了从珠。 从珠一进来,便跪下道:“姑娘,今日奴婢多嘴了,惹了姑娘不快,还请姑娘责罚。”说着,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施瑶将她从地上扶起,说道:“你与从曼都是郎主赐予我的侍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今日之事,你为我担心也是正常的。只是我与闲王的事情,千万不可向外泄露。从珠,我晓得你生性聪慧,你与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语毕,她语重心长地道:“该如何做想必你心中有数。” 从珠惊慌地看着她。 “姑……姑娘当真与闲王……” 施瑶并未回答,而是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好好想想,下去吧,我累了。” 兴许是昨日走的路多了,施瑶次日起来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她揉揉蒙眬睡眼,打了个哈欠,刚坐起来,外头便传来从珠的声音。 “姑娘可要洗漱?” 施瑶道:“进来吧。” 从珠捧了盆温水进来。入秋后的早上微微有点凉。房门一开,秋风席卷而来,施瑶不禁打了个寒颤。从珠见状,连忙关上了房门,走近施瑶,开始侍候她梳洗。 待施瑶坐在梳妆镜前时,从珠则开始替施瑶绾发。 施瑶把玩着闲王赠她的贝壳梳,问道:“今早郎主可有遣人来寻我?” 从珠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今早郎主在竹园传召了一个少年郎,听闻好像是姓骆的。” 施瑶微怔,问道:“何时传召的?” 从珠想了想,回答道:“辰时三刻左右。” 施瑶又问:“骆氏少年可还在?” 从珠道:“一刻钟前,奴婢经过竹园的时候,看到骆氏少年的仆役还在外头候着,想来是在的,”顿了下,她又道:“不过那仆役面上忧色重重,不晓得里头发生了何事。” 施瑶半阖着眼,似是陷入了沉思。 此时,从珠又道:“昨天夜里奴婢想了许久,明白了姑娘话里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施瑶一眼,说道:“阳城天气潮湿,奴婢为姑娘准备了一个锦盒,贝壳梳放在里头可以防潮。” 施瑶缓缓抬眼,透过铜镜看着露出讨好神色的从珠。 她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从珠问道:“姑娘与闲王莫非是旧识?”话音一落,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道:“啊,奴婢又多嘴了!奴婢方才只是一时好奇,还请姑娘责罚。” 施瑶却笑道:“此话倒是无妨,我与闲王的确是旧识。” 待梳妆好后,施瑶让从珠去灶房里把早饭端来。待从珠离去后,施瑶悄悄离开了自己的厢房。她唤来一小童,让他去将阿盛唤来。小童应声。不到一炷香,施瑶在五角凉亭里见到了阿盛。 她吩咐道:“你遣人回墨城将从曼接来,另外这几日紧盯着从珠,她有何举动立马向我禀报。” 阿盛道:“是,小人明白。” 施瑶露出一个微笑。 如此才对了,她不需要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仆役,她要的是沉稳而聪明且忠心耿耿的仆役。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从珠这几日定会有所行动。 她身边不需要不安分的侍婢。 . 施瑶用过早饭后,离开了自己的厢房。 她去了竹园。 竹园的门口是拱门型的,两旁栽了数株竹子,拱门正好与大厅的门口相对。 刚到竹园的门口,随从便拦住了她,说道:“郎主里面有客人,还请姑娘留步。”施瑶笑了笑,说道:“我不打算进去,你们无需担心。我与郎主的客人算是旧识,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话音刚落,竹园里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 施瑶一愣。 随后有若干随从与小童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头。 施瑶踮脚望去,正好瞧见了屋里头的一片狼藉,数张桌案竟是被掀翻了,而骆堂的背影堵住了门口,她见不到谢十七郎的表情,更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个时候,骆堂的声音传来。 “我以鬼神之名起誓,从今日起绝不踏进谢家别院半步,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骆堂气冲冲地转身。 若干随从持剑阻拦。 骆堂冷眼以对,竟半分惧意也没有,整张脸被气得通红,眼里似有怒火在燃烧。 “让他离开。” 谢十七郎的声音传出,随从收回手中剑刃。骆堂大步离开,走出竹园时,脚步微微一顿,他看了施瑶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疾步离去。 施瑶不由一怔。 她下意识地看了屋里的谢十七郎一眼,却见屋门早已被关上了。门外的随从说道:“姑娘请回吧,郎主现在心情不悦。” 她虽见不到谢十七郎的表情,但方才那一句话就晓得此刻千万千万莫要去打扰谢十七郎。 施瑶迈开步伐,匆匆地离开竹园。没一会,便在谢家别院的门口追上了骆堂。她唤住了骆堂,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骆堂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他瞪了施瑶一眼,说道:“你说得没错,我就不该来找墨城王的,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施瑶问:“你这话何意?郎主羞辱你了?” 骆堂道:“你若想知道何事,问你的郎主便是。我还以为墨城王会跟其他人不一样,以为他会懂得欣赏我的骆氏纸,原来是我看错人了!” 说罢,他又瞪了施瑶一眼,气冲冲地离开。 这一回,施瑶并没有阻止骆堂。反倒是从珠嘀咕了一声,道:“此人好生无礼,竟然如此对郎主说话。郎主心宽,才没有惩罚他,还放他离开。若换了其他人,恐怕得被抬着出来了。” 施瑶看了从珠一眼,说道:“罢了,我们回去吧。” “是,姑娘。” . 施瑶经过竹园时,门口的随从说道:“还请姑娘留步。”他微微侧过身子,又道:“郎主传召。” 施瑶犹豫了下,方应声进去,心里头想着谢十七郎今日心情定然不佳,她得小心应付才是。思及此,她敛眉走进。屋里的狼藉早已收拾好了,小童迅速换上了新的桌案。 谢十七郎坐在主位上,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施瑶上前施礼。 谢十七郎说道:“不必多礼了。” 施瑶打量着他的神色,又问:“不知郎主唤阿瑶前来所为何事?”谢十七郎一指桌案,又道:“坐。”待施瑶坐下后,他又说道:“你尝尝,这是阳城的新茶。” 施瑶品尝后,说道:“味道甘香,好茶。”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说道:“阿瑶记得以前在燕阳城时曾品过与此茶味道相近的雨前龙井,不过此茶却有果香的味道,委实特别。” 谢十七郎说道:“此茶种植时隔壁是一个果园,所以成茶后味道自然带了果香。” 施瑶恍然。 接下来,谢十七郎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茶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像是那两日在马车里的谢十七郎。不过这一回施瑶不敢掉以轻心,她附和着谢十七郎的话,时刻保持警惕。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谢十七郎终于说道:“你不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施瑶一脸平静地道:“郎主是阿瑶的主公,不该问的阿瑶不会问,阿瑶知道自己的本分。” 谢十七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说道:“闲王今早来了拜帖,邀我三日后在星华楼相见。到时候我会带上你,你好好准备。”顿了下,他又道:“我从不食言。” 又顿了下,也不知为何,他又重复了一遍。 “本王从不食言。”   ☆、第5章 .22| 三日后的清晨,施瑶用过早饭后不久,便有小童前来,施礼道:“姑娘,马车已备好了。” 晓得到午时会见到闲王,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珠钗明月珰,鹅黄浣花锦,虽说时下燕阳贵女喜爱素雅的宽袍大袖衫,但施瑶这个年纪,穿齐胸襦裙是最适合的。 尤其是鹅黄这种温柔的颜色,衬得她双颊越发粉嫩,显得温柔可人。尤其是施瑶本就容貌妍妍,精心打扮之下,在秋风萧瑟的阳城中,宛若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灿烂的娇花。 施瑶对小童微微颔首。 走了几步,她又对身后跟着的从珠说道:“你不必跟着了。” 从珠应声。 施瑶出了垂花门后,便见到外墙内停了两辆马车。她不由得愣了下。上次停了三辆马车,她原以为自己要坐第二辆的,岂料谢十七郎让她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如今停了两辆,她也不知该坐一辆才对。 她看向小童:“郎主可曾说我坐哪一辆马车?”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施瑶回首一望,小童已然伏地施礼。施瑶连忙退到一旁,欠身行礼,道:“郎主安好。” 谢十七郎停在她的身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须臾,施瑶听到头顶传来谢十七郎的声音——“你坐第二辆。”说罢,脚步声又起。施瑶抬起头来时,谢十七郎已经远去,落入她眼底的只有他的背影。 施瑶上了第二辆马车。 然而,过了片刻,马车仍未启程。施瑶觉得奇怪,掀开帘子一望,前头谢十七郎的马车也未动。她压低声音问驭夫:“怎地还未启程?” 驭夫也不知为何,只好摇摇头。 施瑶打量了几眼,站在马车旁的白丰纹丝未动的,而谢十七郎的马车亦是静悄悄的。就在施瑶准备松开车帘时,施瑶见到白丰微微靠近车窗,想来是在听谢十七郎的吩咐。 过了会,白丰走过来,只听白丰说道:“姑娘,郎主让你回去重新换一身衣裳。” 施瑶委实愣住了。 “什么?” 白丰又补充道:“郎主带出去的人不能丢自家的脸面,还请姑娘回去换一身稳重的衣裳。” 施瑶的脸皮抖了下。 她今日的打扮究竟哪里不稳重了?她觉得既娇俏可人得很,又不失大方得体。不过施瑶不打算与谢十七郎争辩,她默默地看了前头的马车一眼,重新换了一套衣裳。 这一次,施瑶换了一身浅紫的交领襦裙,她将耳垂的明月珰都摘下来了。再次走出垂花门时,白丰在马车旁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随后车帘掀开,施瑶对上了谢十七郎的眼神。 很快的,白丰又过来,问道:“姑娘没有其他衣裳了?” 施瑶道:“此番来阳城,带的衣裳不多,”她淡淡地又道:“郎主想要阿瑶穿什么样的衣裳,不如去成衣店。”此话她是带了暗讽之意,谢十七郎堂堂一个墨城王,竟在衣裳上和她较起劲来了,真真是无聊透顶。 岂料,谢十七郎竟然当真了。 小半个时辰后,施瑶出现在成衣店中。而谢十七郎在包间里慢条斯理地喝茶,一旁的掌柜搬了小山般高的衣裳在为谢十七郎一一展示。 施瑶的嘴角抖了又抖。 谢十七郎搁下茶杯,道:“去试这一套。” 施瑶瞥了眼,不由惊呆了,她祖母都不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好吗!谢十七郎说:“此衣稳重得体,甚好。” 好……你个头! 施瑶忍辱负重,拿了衣裳转进另外一间木板隔出的包间。片刻后,施瑶走出包间,她只觉如今她好似七八旬老妇人,差一支拐杖,她就能成老祖母了。 谢十七郎眼光差矣! 她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 谢十七郎赞道:“果真甚好。”他又道:“发髻上的首饰也素了些,你今日要见闲王,如此素定然入不了闲王的眼。” 她这般打扮若能入得了闲王的眼,她立马回来跪在谢十七郎面前,一辈子做牛做马! 谢十七郎拍拍手,道:“掌柜的,将你们店里的首饰拿出。” 在谢十七郎进来的时候,掌柜就知道贵客来了。即便成衣店没首饰,掌柜也飞也似的去隔壁首饰铺子里揽了几大盒首饰回来。谢十七郎挑着首饰,又打量着施瑶。 施瑶觉得背部都冒出冷汗来了。 “这支不错。” 谢十七郎挑了一支双蝶戏花掐丝步摇,插在施瑶如云的发髻上,倒是成为暗气沉沉中的一抹亮色。施瑶很意外,然而她来不及高兴,谢十七郎又道:“这支也不错。” 成衣店里的婢子又将一支碧玉簪插到施瑶的发髻上。 “此钗甚妙。” “珠子成色颇佳。” “牡丹雕刻得也算精致。” “芍药花也甚美。”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五支…… 发簪插满头。 施瑶忍不住问道:“郎主,如此何来稳重?” 谢十七郎道:“金银玉珍珠,样样皆有,端的是雍容华贵,极衬此裳。” 这这这这这……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施瑶说道:“郎主,发簪甚重,压得阿瑶透不过气。”谢十七郎瞥她一眼,道:“当初金钗插满头,你便不觉得重?” 施瑶哑口无言。 谢十七郎又道:“这些全都赠予你,你以后若想换金也无妨。” 他微微一笑:“还觉得重吗?” “……不。” . 星华楼。 施瑶坐在食案后,头一回觉得如此不自在。方才她踏进星华楼的那一刻,立即成为全场瞩目,那些人看她的目光要有多奇怪就有奇怪。 她微微垂眼。 闲王如今还未到,雅间里只有她和谢十七郎两人。谢十七郎身前的桌案与茶具早已换成自家的,他边喝着茶边看着一旁的施瑶,只觉眼前之景极其赏心悦目。 不到片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随之传来守卫行礼的声音。 闲王笑吟吟地道:“不必多礼了。”雅间的门缓缓地被小童推开,施瑶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只听闲王含笑说道:“某来迟了,该罚一杯。” 话音未落,闲王便见到了满头珠翠的施瑶,亮光闪闪的,像是一盏花灯。 他愣了下。 施瑶心底窘迫极了,她重重一咳,支撑着沉重的脑袋,缓缓地向闲王施了一礼。 “阿瑶见过王爷。” 闲王半晌才道:“施……施氏?” 施瑶默默地在心里插了谢十七郎一刀,咧嘴笑道:“正是阿瑶。” 闲王说:“果真年纪轻轻便是好,这般老气的打扮别有一番风情,倒是让我想起了许多年以前十七郎的母亲在秦州樊城曾引领过这般相似的风潮。” 闲王坐下,施施然笑道:“当初谢夫人穿了极为老气的衣裳,与谢家五郎相见,误打误撞中让人误以为谢家五郎好老气,连续数月樊城街上只看衣裳,实在是姑娘老妪难分。不曾想到阿瑶也有这番兴致。小时候只听传闻,还曾想老气沉沉的衣裳又何来风情之说,今日看阿瑶打扮,方知传闻不假,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 施瑶没有想到闲王会如此夸自己,浑身的不自在登时不翼而飞。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顺着闲王的话说道:“不曾想到王爷竟与阿瑶想到一块去了,阿瑶对当年谢夫人引领潮流一说早已心生向往,今日才斗胆一试。” 她微微欠身,道:“多谢王爷夸奖。” 说完此话,她悄悄地看了谢十七郎一眼。此时,她倒是分不出谢十七郎究竟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她曾听闻谢十七郎与闲王在燕阳城时格外交好,莫非闲王的喜好谢十七郎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今日才特地让她换了一身这样的衣裳? 谢十七面无表情地道:“王爷已来,让人上菜吧。”   ☆、第5章 .23| 星华楼并非独此一家,在阳城的星华楼乃分店之一。 燕阳城亦有星华楼。 星华楼曾经衰败过,后来得了王氏相助,才慢慢崛起,经过数十年方奠定了今日的地位。所以此处的星华楼在布置上与燕阳城的并无差别。 谢十七郎与施瑶还有闲王所在的雅间席位分成了三位,谢十七郎坐在上位,而她与闲王则是面对面坐着的。三座坐地屏风前各安置了一张红木雕花镂空的食案。 菜色很丰富。 因阳城里有着天南地北的游客,星华楼不仅仅准备了当地特色的菜肴,而且还有不同州县的厨子,基本上只要客人喊得出名头的,就没有星华楼做不出的菜肴。 看着食案上满满当当的各式菜肴,包括烤兔肉,蒸乳鸽等她喜爱的肉食。 施瑶悄悄地看了眼谢十七郎和闲王的食案,发现三人食案上的菜肴都不大相同。谢十七郎的食案上肉食很少,几乎都是些清淡的吃食,而闲王的食案上尽是些巴蜀风味的味儿偏麻的菜式,泛着红油的菜肴与谢十七郎食案上的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施瑶不由暗自惊讶。 谢十七郎对每个人的喜好都了如指掌,竟如此细心。他熟悉闲王的并不足以让她惊讶,关键是她在吃食上的喜好他摸得一清二楚。食案上的每一道菜都是她喜欢的,甚至有两道菜是燕阳城里的名菜。以往她还是贵女时,每逢佳节母亲便会遣人去食肆里买回这两道菜,给她的院子里开个小灶。 施瑶又看了谢十七郎一眼。 这一回刚好迎上了他的目光,她好似做贼心虚那般,飞速地收回目光。没由来的,心情竟有几分紧张。 此时,闲王忽道:“听闻十七郎前几日将一骆氏少年赶了出来?” 谢十七郎淡道:“小儿狂妄。” 闲王笑道:“那小儿也的确狂妄,这几日他时常在酒肆里饮酒,酒醉后口出狂言,说了不少胡话。只不过我倒是好奇,骆氏少年做了何事竟值得你大动肝火?以你的性子,你鲜少会见行商之人。” 谢十七郎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原以为小儿有大才,想悉心培养之,如今看来,太过急功近利,弃了也罢。” 听到骆堂的名字,施瑶微微抬眼,见两位王爷不过是闲聊,又收回了目光,继续默默地吃饭。 闲王又道:“起初能入十七郎的眼,此小儿倒也有能耐。若能得十七郎栽培,小儿以后前途无限,虽是商贾,但弃商从文,有十七郎相助,也非难事。可惜呀……” 闲王摇着手中的酒杯。 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前几日骆氏少年被十七郎你赶出来时,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虽说夏季已过,但喜爱秋天来阳城游玩的燕阳人也不少,其中便有秦州王氏。王氏族人对那一位少年颇有留意。” “是么?” 闲王叹气道:“数十年前王谢两家交好,然,自从你父亲拒了王氏贵女,而你母亲离开巫族后,王谢两家交情便大不如以前。相反,倒有对敌之意。听闻朝堂之上,王谢政见必会不合,吵得皇兄脑袋都疼了。” 谢十七郎瞥了闲王一眼。 “王爷远离朝堂,没想到对朝堂之事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闲王笑说:“十七郎也知我的封号不过是虚名,坊间说得多,我便也知道得多。”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且不说这个,十七郎这一次是皇命在身?亦或是来阳城游玩?” 说着,他看了施瑶一眼,说道:“估摸是后者吧。” 谢十七郎道:“王爷正解。”他也看了施瑶一眼,说道:“本来也没想要来阳城,这丫头吵着要来阳城游玩,吵得我脑袋疼,所以索性来阳城小住一段时日。再过几个月,族长过生辰,也该回燕阳了。到时候回了燕阳,少不了要面圣,想必有一阵子要忙了。” 施瑶一听,心中嘀咕了好几声。 谢十七郎真真是睁眼说瞎话。他是主公,她哪里敢在他身边吵来吵去,不怕他一个不高兴又让她去面壁思过么?谢十七郎来阳城绝对有事情要做的,估摸着还是大事。 兴许还是皇帝暗中下令的。 施瑶想得入神,一时半会竟没听到谢十七郎唤她。直到谢十七郎的杯子搁在食案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时,她才回过神来。 谢十七郎不悦地道:“在想什么?” 施瑶轻咳一声,道:“回郎主的话,阿瑶只是走神了。” 谢十七郎无奈地对闲王道:“你瞧瞧,在我的墨城王府里待了几个月便被我宠成这样了。” 施瑶被呛了声。 谢十七郎的目光飘来。 她又咳了几声,说道:“被水呛到了。”她执起茶杯,喝了几口温茶,心中又腹诽道,又睁眼说瞎话了! 谢十七郎又说:“之前与王爷也说过,我母亲与她们施家颇有渊源,所以才会将她带离边疆。带回墨城后,也没有拘着她的性子,虽然对圣上说是为婢,但阿葭与她交好,在我母亲面前提后,母亲似有收她为义女之意。不过碍于身份,恐怕路途艰难。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法子?” 此话一出,施瑶着着实实愣住了。 谢十七郎如此一说,是在告诉闲王,她如今虽是罪臣之女,但以后定会摆脱这层身份。若谢十七郎母亲当真认了她为义女,嫁给闲王也算是门当户对了,阻碍定会少很多。 她看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并没有看她,而是微笑地看着闲王。 冷不丁的,施瑶心中有几分感动。果真如阿葭所言,她的兄长真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闲王沉吟片刻后,说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十七郎可记得立太子后陛下曾经大赦天下?当时便有罪臣获释。虽说施氏一族犯了谋逆之罪,但毕竟祸不及妻儿。且再过个一两年,陛下心里头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皇太孙还未立,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到时候皇太孙一立,若十七郎向陛下求情,摆脱罪臣之女的身份应该不难。” 谢十七郎颔首道:“此法甚好。” 说着,他对施瑶道:“还不起来多谢闲王?” 施瑶登时明白了谢十七郎的意思,他这是在给她找机会呀!顿时,施瑶将今日谢十七郎在成衣铺子里折磨了她小半个时辰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心中满满都是感激之情。 她施施然起身,本想欠身行礼的,但脑袋的发簪太重,她只好微微颔首。 “多谢王爷。”随后,她举杯行到闲王的食案前,又道:“阿瑶敬王爷一杯,再次感谢王爷。”说罢,她一饮而尽。岂料抬首饮酒时,头顶发簪太重,一不小心,往后踉跄了几步。她连忙以手相扶,脑袋一晃,又向前倾去,还不小心甩出两支步摇,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闲王的辣油汤羹上,登时溅起了油珠子,污了闲王月牙白的衣裳。 施瑶终于稳住了脑袋。 然而,在她见到闲王衣裳的红油时,她整张脸都红透了。一时半会,支支吾吾的,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反倒是脸蛋越来越红,不过须臾,已经红得像是傍晚的夕阳。 看着辣油汤羹上的金步摇,施瑶觉得自己可以跳进那一碗辣油汤羹里了。 幸好闲王宽宏大量,轻笑道:“阿瑶的感激之情,本王感受到了。如此郑重,委实让本王受宠若惊。”他对谢十七郎道:“我马车里还有干净的衣裳在,容我先去更衣。” 他起身对施瑶道:“你不必介怀,头一回有人这般对我表示谢意,倒也有趣。”   ☆、第5章 .24| 闲王离开后,雅间里便只剩谢十七郎与施瑶两人。 谢十七郎唤了小厮进来收拾。 施瑶则默不作声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片刻后,小厮收拾完,换了一张新的食案。新的菜肴也陆续上了来。闲王还未回来,雅间里有些沉默。 此时,谢十七郎道:“待回去后,再给你添两支新的金步摇。” 施瑶一直低垂着眼,也不吭声。 谢十七郎又道:“阳城里的首饰都是些俗物,你若看不上眼,我让人从燕阳带些回来。”尽管刚刚施瑶丢了脸,可没由来的谢十七郎却很是愉悦。不过如今瞧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又不禁想出言安慰。 似是想起什么,他有些笨拙地道:“阳城里有一家甜食铺子,是波斯人开的,里头卖的三角糕闻名遐迩……”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尚在身边,阿妹也才三四岁。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彼时还只是个少年郎的他每每惹哭了阿葭,便会带她去吃甜食。阿葭喜爱甜食,然而母亲不允许她吃太多,每次阿葭嘴馋时必会悄悄地来找他。他那时也算稳重,也不会拂母亲的意,唯有惹哭阿葭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甜食安慰她。 再后来父亲与母亲归隐田园,将阿葭也带了离开,只留下他一人。 此法也有十余年没有用了,如今用起来颇为生疏。 施瑶抬起眼。 她道:“郎主如此戏弄阿瑶,心情可愉悦?” 施瑶终于开口了! 这句话她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之前她一直在默默地为谢十七郎寻找借口,想着他一定是为了帮助她才做出这些戏弄她的事情。堂堂一位王爷,堂堂谢家十七郎又岂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情? 然而,她想错了。 谢十七郎就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让她反反复复地换衣服,将她打扮成老妪,还让她像一个疯婆子似的去见自己的意中人。 她是主公! 所以她忍了!可是人的忍耐性是有限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已经无路可退了!再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了!她什么都可以忍,就连当初在墨城王府时,他玩弄她的身体她也不在意! 可是现在他却让她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忍无可忍了! 施瑶霍然站起,许是速度太快,头顶的发簪又掉了两根,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阿瑶不明白郎主的反常,更不明白郎主为何要如此戏弄阿瑶?郎主若不愿助阿瑶,当初便不该答应阿瑶的条件。既然答应了,郎主为何又要这般戏弄我?郎主是贵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阿瑶不过是郎主手中的玩物,任由郎主搓揉捏扁。可尽管如此,泥人也是有脾气的!也是有尊严的!君子一诺千金,郎主何故不遵守诺言?” 她说出来了! 这番话她在今早被要求换衣裳的时候,她就想对着谢十七郎的脸喷出来的!可是她忍住了。兴许是方才喝了酒,胆子一壮,她什么顾忌都抛之脑后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通通都吐了出来。 然而,话音落时,她却有些后悔了,悄悄地打量了下谢十七郎的脸色。 只见他神色晦明晦暗的,施瑶一时半会也揣摩不透。她咽了口唾沫,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时,雅间外响起了小童行礼的声音。 不一会,闲王走进。 施瑶只好将嘴里的话音吞下。 闲王换了一身干净的宽袍大袖,这一回并没有束上腰带,颇有潇洒之风。只是施瑶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谢十七郎的表情。 闲王重回席位坐下,与谢十七郎继续款款而谈。 施瑶仔细地辨别谢十七郎声音里的喜怒,觉得与先前并无差别时方微微松了口气。这时施瑶才略微有心情去欣赏闲王。 瞅着风度翩翩的闲王,见他时不时向自己点头微笑,施瑶顿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执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果酒,甜辣的味儿袭来,人生似乎又美好了一些。蓦然,只听闲王说道:“十七郎怎地脸色如此差?” 施瑶回过神,旋即看向谢十七郎。 果真谢十七郎的面色与先前不大一样,微微有些苍白。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她气出来的吧? 谢十七郎摆摆手,说道:“无碍,兴许是雅间里有些闷罢了。” . 用过午饭后,闲王便与谢十七郎告辞了。待闲王离去后,谢十七郎看也没看施瑶一眼,便上了马车。施瑶心情忐忑得很,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过,自然是另外一辆。 施瑶在马车里回想着自己在雅间里说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怎地就如此肆无忌惮! 那是谢十七郎! 她又非谢葭,那些话怎能乱说! 回了谢家别院后,谢十七郎半句话也没说。施瑶看着谢十七郎远去的背影,心情更加忐忑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其实是谢十七郎不对的,他明明就是在戏弄她,让她在闲王面前丢脸,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的的确确在帮助她。他今日还说了,要替她洗去罪臣之女的身份。 施瑶回了屋子后,整个人坐立不安的。 她在屋子里徘徊。 从珠已经被她屏退,她现在心情不好,更不想见到从珠。她频频望向门外,此时难免盼着谢十七郎遣小童来寻她,骂一顿也好什么都罢,他什么都不说,面色晦明晦暗的,委实可怕极了。 只不过让施瑶失望的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门口半个小童的影子都没有。 她叹了声。 而此时有脚步声响起,施瑶心中一喜,抬眼望去时,却是见到了阿盛。施瑶微微有些失望,她敛去面上神色,道:“从曼来了?” “回姑娘的话,从曼已经到了阳城。” 施瑶说道:“先不着急带过来,将从曼安置在客栈里。” 阿盛应声离去。 屋里又只剩施瑶一人。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得主动去跟谢十七郎解释一下。可刚走到门边,又开始犹豫了。这一来二去的,天色也将黑了。 此时,有小童前来。 施瑶心中一喜。 只见小童送了一个食盒过来,半句话也没有留下便离开了。施瑶掀开食盒,微微一怔,精致的食盒里放着三角糕。施瑶是知道三角糕的,有一年宫中宴会,恰好波斯人前来拜访,带了许多波斯国的特产小物还有吃食,皇帝龙心大悦,将不少吃食都赏赐群臣。彼时她家正受隆恩,她虽不讨族长欢心,但也分到了波斯国的糕点三角糕。 她捧着糕点,咬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 施瑶去了竹园,可惜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她。 她踮脚张望。 园里灯火已点,窗子上未见人影。施瑶说:“我有事启禀郎主。”侍卫说道:“郎主身子抱恙,今夜不见任何人。” 施瑶想起今日谢十七郎微微苍白的面色。 侍卫又道:“请回吧,姑娘明日再来看看。” 施瑶只好作罢。 次日一大早施瑶就起来了,她去了竹园几次,然而侍卫都不让她进,说是谢十七郎还未起榻。施瑶觉得古怪,谢十七郎平日里往往都是起得早,有时候鸡鸣之时他就已经起榻了,在王府的时候好几次她都见到谢十七郎在湖边练剑。阿葭也曾经说过,她的兄长自律得很,对自己要求也极为严厉,甚至有些苛刻,强身健体,四书五经,他样样都没有落下。 侍卫让施瑶回去等。 施瑶想着时辰尚早,索性在竹园附近溜达,等着谢十七郎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竹园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小童急急忙忙地出来,脸色都变了。 他说:“快去把阳城的巫医都叫来,郎主中毒了。”   ☆、第5章 .25| 白丰几乎将整个阳城的巫医都请来了。 登时,谢十七郎所住的竹园充满了巫乐之声。有做法事的,有祭鬼神的,还有穿巫衣戴獠牙面具的巫医跳着驱魔舞,竹园里各个巫医大显神通。 一旁的小童仆役都肃静地看着。 时下仍是巫医当道,真真正正称作大夫的是极少数,就连在数年后才名声渐起的洪大夫此时在阳城中也是夹缝生存,只不过因着洪大夫宅心仁厚,愿给穷苦百姓看病,收的诊金几乎可以是说没有,所以才会在阳城里有了名声。然而,但凡有些地位的若是得了病,首先找的必是巫医。 施瑶记得洪大夫成为众所周知的名医,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 施瑶向一旁的小童打听:“是何时发现郎主中毒的?” 小童小声地道:“郎主迟迟未醒,小人禀报了白丰郎君,白丰郎君进去后发现郎主口吐白沫,就是前不久的事情。”顿了下,小童又道:“姑娘先回去吧,有巫医替郎主诊治,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施瑶又看了眼竹园里的状况,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 施瑶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珠问:“姑娘,郎主可是中毒了?” 施瑶颔首,她瞥了从珠一眼,说道:“你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从珠道:“整个阳城的巫医几乎都来了府邸,奴婢听闻如今阳城人都晓得郎主中毒了。别院外还堵了不少前来探病的人,奴婢刚刚偷偷瞧了眼,外头的马车轿子挤得水泄不通的,不仅仅有阳城的知府而且听说还有不少正好在阳城游玩的燕阳贵人,”她看了施瑶一眼,又说:“不过好像没见到闲王。” 消息传得这么快,委实出乎施瑶的意料。 她沉吟片刻,道:“不必慌张,我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好。郎主吉人自有天相。” 施瑶旋即转身出了屋子,她吩咐阿盛备马车,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她又去了星华楼,还是昨天的雅间。 施瑶让小二上了与昨天一样的吃食,只不过不是她那一桌的菜,而是谢十七郎的那一桌。她品尝得极慢,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试探着什么。 直到黄昏将至时,她才离开了星华楼,重回谢家别院。待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后,便见从珠匆匆而来。她着急地道:“哎,姑娘,郎主找了您一整天了。” 施瑶问:“郎主醒来了?” 从珠说道:“并没有,丰郎说郎主身边需要人侍候,别院里的仆役小童始终是个男的,没有姑娘家细心,所以让姑娘去竹园里侍候郎主。” 施瑶听罢,说:“莫急,我这不回来了么?你去告诉白丰,我换件干净的衣裳便过去竹园。” 从珠应了声,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 屋里的四个角落都点了灯,映得屋子亮堂堂的。 施瑶呆坐在床榻边,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的谢十七郎,不知该做些什么。小童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小声地说:“姑娘,若郎主出了汗便用软巾拭去。” 施瑶说:“好。” 小童离去后,施瑶拧干温水中的软巾,仔细地擦着谢十七郎的脸。 她似乎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这么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谢十七郎,昏迷中的他面色微白,有一种孱弱之感。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似有一层薄薄的光辉。 施瑶心想,鬼神果真偏心到了极致,给了谢十七郎这般家世,还给了他一张这样的脸。 ……不对。 施瑶猛地回神,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也不帮他擦脸了,直接将软巾扔进了小铜盆。半晌,她的心情缓过来后,又望向了谢十七郎,她自言自语地道:“你的心腹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及你身边的小童细心呢。郎主,我总觉得你的心腹误会了什么。”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说道:“咳咳,郎主,我要正式向你道歉。昨天在星华楼,我不该如此的。我当时只是喝多了酒,胆子一壮,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咳咳咳,不对。” 施瑶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幸好谢十七郎还在昏迷。 “好吧,就是心里话,横竖你也昏迷着。其实我还有许多心里话的,比如郎主是个王八蛋,把一个姑娘随便掳来会被雷劈的知道吗!我果然是倒霉透顶才会被你掳来。不过也算了,你若真洗去我的罪名,就当作是将功赎罪了!” 她瞅着他。 忽然来了兴致,她喊道:“十七郎是混蛋!谢十七是混蛋!谢泽是大混蛋!是王八蛋!” 她骂得很小声,生怕会被外面守夜的小童听到。不过这么一说出来,她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本来还有些郁结的,现在都消失得七七八八了。 她又瞅了下谢十七郎的脸。 她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她探头问外头的小童:“巫医可有说郎主何时能醒过来?” 小童忧愁地道:“巫医们做了法事,祭告了鬼神,还将鬼神赐下的解药喂了郎主,也有开了药方的,现在药还在灶房里煎着。”小童叹息道:“巫医们说等再做几场法事后,才晓得郎主何时醒来。” 施瑶又问:“药何时煎好?” “约摸再过两刻钟。” 施瑶重回屋里,她蹑手蹑脚地坐回自己的矮榻,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十七郎,然后她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左边捏一下,右边捏一下,鼻子也捏一下。 冷不丁的,她对上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起初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平静地说了一句“玩得可愉快”时,她方回过神,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瞪大着眼睛,头一回在谢十七郎面前变得口齿不清。 “你你你你……” 谢十七郎道:“我什么?” 施瑶咽了口唾沫,就在此时小童推门而入。施瑶回首望去,小童捧着药走到榻旁,对她说道:“姑娘,药煎好了。”随后小童搁下红木雕花托盘,又转身离去。 而榻上的谢十七郎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揉了揉眼睛。 门重新关上后,榻上的谢十七郎再次睁眼,他慢条斯理地从榻上坐起,他的动作极慢。施瑶呆了下,问道:“郎主并没中毒?” 谢十七郎说:“哦?不喊我谢十七了?” 施瑶顿觉脸颊发烫。 他……他竟是全都听进去了。 此时,谢十七郎又道:“药。”施瑶这才发现谢十七郎的脸色极差,并不像没有中毒,甚至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她连忙捧来了药,递给了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没有接,皱眉看着她。 施瑶登时领悟,微微凑前,舀了一勺药,送到谢十七郎的唇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窘迫极了。而谢十七郎半句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无声地喝着药,如此更让她心中忐忑了。 施瑶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脑抽了。 终于,一碗药喝完了。 施瑶搁下药碗,不经意间又对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她镇定下来,说道:“郎主是要对付王氏?” 谢十七郎神色微敛,道:“此话怎讲?” 施瑶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阿瑶心想以郎主的心思,若真中了毒定不会允许下人四处说出去,可郎主中毒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城,里头定有郎主授意的。而郎主因何中毒,若真追究起来,与星华楼脱不了干系,且星华楼背后又有王氏一族……” 谢十七郎道:“你父亲平日里有与你提过朝中之事?” 施瑶道:“不曾,只是阿瑶有所听闻而已。”蓦地,施瑶又道:“只是这个招数颇为简单,郎主若要借毒发挥的话,王氏一族肯定能识破,最多也就是纠缠一阵子而已。若要以此对付王氏,好像不太可能。除非……”她抿抿唇,倏然眼睛一亮,“郎主是要声东击西?” 她兴奋地看着他。 谢十七郎反问:“声何东击何西?” 施瑶咬着唇道:“这个……阿瑶不知。” “罢了,你回去吧。”谢十七郎摆手道。施瑶犹豫了下,想着谢十七郎半句不提之前的事情究竟是何意,只是他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腹中的话酝酿了几番,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她起身离开了竹园。 白丰从暗处走出,他对谢十七郎道:“此女慧也,郎主当真舍得送到闲王身边?” 谢十七郎不语。   ☆、第5章 .26| 翌日,施瑶又被唤去侍候谢十七郎。她一进去,本来躺着的谢十七郎便睁开了眼。施瑶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虽然经过了一夜,但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仍然让她心中有几分忐忑。 她昨天可是在谢十七郎面前出言大骂,把她所知道的骂人词汇通通都用上了,这也就算了,她还捏了谢十七郎的脸。 施瑶小声地行了礼。 谢十七郎道:“过来。” 施瑶心中变得警惕,以为谢十七郎想自己做些什么,要晓得每次谢十七郎一说“过来”两字,肯定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能逃,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坐下。” 施瑶停下脚步,飞速抬眼,说:“……似乎离郎主太近了,已然没有一丈远了。” 谢十七郎道:“坐过来。” 施瑶头皮发麻了下,最终还是坐在了矮榻上。谢十七郎半躺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兴许是方才起榻的缘故,他的衣襟微微敞开,她甚至可以沿着敞开的衣襟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精壮胸膛。 她赶忙移开了眼。 谢十七郎说:“念。” 一本书册出现在施瑶的眼前,她瞅了眼,是庄子的《逍遥游》。她愣了下,才接过了《逍遥游》。谢十七郎重新闭上眼,似是在凝神。 施瑶翻开第一页,微微地清了下嗓子。 屋里渐渐响起了柔和的嗓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她念得很慢,后面她几乎没有看,闭着眼睛就背了出来。在燕阳的时候,族中请了私塾先生教导族里的姑娘,几位姊妹中,她不是最有天赋的,却是最勤奋的,且她平日里不爱说话,母亲说她性子娴静,一得空便往书阁里钻,施府里的藏书她几乎看了个遍,甚至有些不被允许看的书册,她也悄悄看了。 她睁开了眼,霍然迎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 她轻咳了声。 谢十七郎道:“还会背什么?” 施瑶说:“四书五经都会。” 谢十七郎道:“施家让你学这些?” 施瑶道:“私塾先生教的都是《女则》、《女诫》,”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是阿瑶自个儿私下看的,因闲暇时间多,所以看的书也杂。” 难怪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谢十七郎说:“都背一遍吧。” 施瑶愣了愣,问:“全部?” 谢十七郎道:“嗯。” 施瑶倒了杯茶,喝了半杯后,便开始一一背出。不过因着有一段时日没翻过四书五经,里头好些文章都有些生疏,背到一半便开始慢下来。而这个时候,谢十七郎便会接上。 接了几句,施瑶也记起来了,谢十七郎便停下来,氛围比施瑶想象中要好得多。不得不说,谢十七郎有时候真真是极有本事,想让你紧张便紧张,让你放松便放松。 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过昨夜她捏他脸的事情。 . 过了几日,施瑶去星华楼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骆堂。他仿若没有见到她,与周围的人侃侃而谈,一改当初在墨香楼腼腆少年郎之态,此时的骆堂变得意气风发。 周围的郎君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时而打量着他的脸色,时而又说着好话恭维着他。 施瑶去了上次待的雅间,唤来了小二。 小二说道:“哎,姑娘有所不知!那姓谢的少年郎前几日投入了王氏一族的门下,成了王家九郎的门客呢。多少文人骚客想成为王氏一族的门客呀,那少年郎年纪轻轻的便做到了,看起来是极其有本事的,现在我们食肆里的人都想巴结他呢。” 施瑶在星华楼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谢家别院。 谢十七郎打从中毒后,便起得有些晚。她早上从星华楼回来后,谢十七郎才刚刚起榻。她换了一身衣裳,又照常去竹园给谢十七郎念书。 念到一半的时候,谢十七郎忽道:“你去了星华楼?” 施瑶微微一怔,说道:“阿瑶想念星华楼的吃食,所以一大早便过去坐了一会。” 谢十七郎问:“听到什么了?” 施瑶不由道:“郎主神机妙算。”她顿了下,又道:“骆堂当了王氏的门客。” 谢十七郎面色不改地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 见谢十七郎一点儿也不在意,施瑶也不欲多说。此时,白丰走进,对谢十七郎道:“郎主,闲王递了拜帖过来,说是要探望郎主。” 听到“闲王”二字,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 他道:“你替我接待他。” 施瑶“啊”了一声。 谢十七郎挑眉:“哦?不愿意?” 施瑶连忙摇头道:“不,阿瑶愿意。” 谢十七郎摆摆手。 施瑶微微欠身,准备绕过屏障的时候,谢十七郎的声音飘来—— “上一回在星华楼是我一时疏忽了。” 她愣了下,旋即回首,谢十七郎已经闭上了双目,重新躺在了榻上,他的脸色仍是微微发白。施瑶没有想到谢十七郎会主动承认错误,她原以为像谢十七郎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承认错误的。即便真的错了,也能让其他人包容他。 然而,刚刚他竟然对她承认了过失。 一想到上次在星华楼她对谢十七郎大吼大叫的,她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愧疚之情。 施瑶在正堂里见到了闲王。 她向闲王施了一礼。 闲王虚扶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施瑶说道:“郎主身子抱恙,未能出来迎接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闲王一听,不由多打量了施瑶几眼。他道:“十七郎让你代为迎接?” 施瑶颔首。 闲王眸色微深,又道:“也好,待十七郎身子痊愈后我再来探他,”顿了下,他又道:“怎地好端端就中毒了?”施瑶说道:“阿瑶也不是特别清楚,那一日从星华楼回来后便开始有些不妥了。” 闲王叹道:“我本来前几日就要过来的,递了拜帖也无人接,今日接了还以为十七郎有所好转,没想到还是没有起色。中毒的原因可以找着?” 施瑶说道:“巫医们还在寻找。” 闲王道:“这一回可是非同小可,十七郎中毒一事远在燕阳的陛下都知道了,谢家也晓得的,正派了人赶来。若真是在星华楼中了毒,此事与王家估摸着也脱不了干系……” 说着,闲王忽然停下。 他看着施瑶,说道:“阿瑶怎地心不在焉?” 施瑶回过神,她道:“没……没有,阿瑶在听着王爷说话呢。”实际上,她真的有些心不在焉。明明跟闲王独处是件愉悦的事情,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谢十七郎的那一句话。 闲王又道:“阿瑶可会觉得我说话无趣?” 施瑶睁大了眼,连忙道:“不会不会!王爷说话怎会无趣?” 闲王说:“姑娘家都不太喜欢听朝堂之事,”他温和一笑,又说道:“我记得你与骆氏少年交好,他前几日拜入了王氏门中,成为了王家九郎的门客。说来也是奇怪,王九郎收门客从来不收商贾出身的,不过想来骆氏少年定有过人之处,才能先后入了十七郎和王九郎的眼。” 施瑶说:“骆堂家中是卖纸的,莫非王家九郎看上了他的骆氏纸?” 闲王笑道:“这个倒是不可能,王家产业多,其中有一样便是万州纸。” 万州纸她是晓得的,以往还是贵女时自然少不了用纸,练字抄经文,各种各样的纸她都有用过,而万州纸是专供巫医用的。蓦地,她恍然大悟。 啊,她明白谢十七郎的声东击西是声何东声何西了!   ☆、第5章 .27| 施瑶兴奋极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去竹园告诉谢十七郎,以至于接下来闲王说了什么,她都没有怎么听进去。直到闲王停下来,凝眸看着她时,她才发现正堂里已经静默很久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闲王倒也温和,笑说:“看来今日阿瑶心神不在,可是担忧十七郎?” 施瑶只好点头说“是”。 闲王道:“你不必担心,十七郎吉人自有天相,且谢家一直得鬼神庇佑,这儿有一众阳城巫医,不日燕阳遣来的宫中巫医也将到,平日里十七郎身子健壮,一定会康复的。” 闲王又道:“待十七郎好起来后,杏花岛上的杏花也该结果子了,到时候我们一道登岛游海,也算庆祝十七郎的安康。” . 闲王离开后,施瑶立马赶往竹园。不过在门口被白丰拦下了,他低声说道:“郎主已经歇下了,姑娘有何事明日再说。”瞧白丰忧心忡忡的模样,施瑶也只好作罢。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珠捧来了热汤,道:“姑娘辛苦了,奴婢见天凉便煮了一碗热汤,正好可以暖暖肠胃。” 施瑶接过,喝了小半碗后只听从珠说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不说。” 施瑶瞥她一眼,心里头是晓得。每次从珠一说这话,必定就会惹得她不快。不过今日施瑶心情好,遂摆摆手,说道:“你且说。” 从珠小声地道:“姑娘,府里有仆役在说姑娘与闲王的谣言,说……说姑娘勾三搭四,招……蜂引蝶。”她垂下了头。 施瑶神色如常地问:“是谁说的?” 从珠说道:“奴婢也不识得,是今日在灶房里悄悄听几个聚在一起的仆役所说的。” 施瑶“嗯”了声,神色纹丝未动。 从珠又道:“姑娘不生气吗?” 施瑶看着她,“我自有打算。” 入夜后,阿盛过来了。阿盛禀报道:“姑娘,今日从珠姑娘在竹园外头鬼鬼祟祟的,站了许久不知在看些什么。还有姑娘与闲王在正堂里时,从珠姑娘也在屋外,也是鬼鬼祟祟的模样。” 施瑶颔首道:“嗯,我知道了。” . 施瑶次日走到竹园的门口前,不由愣住了。 她见到了屋外跪着星华楼的老板与掌柜,还有那一日上菜的几个小二。她低声问门口的侍卫:“果真因为星华楼的吃食而中毒?” 话音未落,施瑶便见到白丰带着数人走来。 她凝目一看,其中有一人她见过的,是王家九郎。 侍卫小声地对施瑶说道:“姑娘,小人不清楚。不过郎主今日已经醒来了,但郎主也吩咐了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施瑶想了想,让侍卫转达一句——“王氏九郎手段毒辣,请郎主小心。”说罢,她趁白丰与王氏郎君没有走近便匆匆地离开了。 施瑶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吩咐阿盛:“你立即出府告诉从曼,这几日留在客栈里莫要离开,”顿了下,她又道:“你也一样。” 阿盛微怔,问:“姑娘,可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施瑶说道:“神仙要斗法了,我们这些小鱼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阿盛敛眉应声:“是的,小人明白。”打从跟了施瑶后,他便晓得施姑娘聪慧有加,听她的必定是对的。所以每次施瑶吩咐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应下。不说卖身契在她手中,跟了施瑶后,他的日子显然也好了起来,以前在墨城的时候不得温饱,如今温饱之余还能挣得两三金,存个几年的钱媳妇也能娶了。 . 施瑶做好打算之后,连续几日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屋子。而这几日谢十七郎也没有传召施瑶,施瑶乐得悠闲,每日就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 不过谢家别院里发生了什么,施瑶每日都有让阿盛前去打听。 第一天阿盛说竹园外跪了数十人,都是阳城的巫医,巫医们个个抖如筛糠,面色被吓得惨白,还有若干万州纸被揉成一团扔了出来,砸到一个巫医身上,那巫医吓得晕了过去。 第二天阿盛说王氏九郎又过来了,与门口的白丰争辩了一会,也不知说了什么,只知最后跪在地上的巫医撤走了一半。王氏九郎离开谢家别院的时候,面色阴沉得很。 第三天的时候,阿盛说上次带了吃食去拜访的洪大夫过来了,在竹园里待了一整天,许多小童为洪大夫忙前忙后的。 第四天的时候,阿盛说洪大夫还没有离开,谢氏一族与皇帝派的宫中巫医也到了。巫医与洪大夫争吵了许久,最后谢十七郎出面将巫医给轰了出去。阿盛还说谢氏派来的那位郎主表情看起来很是无奈。 第五天的时候,阿盛说谢十七郎的毒已经解了,他听到谢十七郎在屋里弹琴。 第六天的时候,施瑶没有让阿盛再去竹园打听,反而是让阿盛备了马车。她这次依然从后门离开,阿盛问她要去哪儿。施瑶说道:“不去哪儿,就在街道上走走。” 阿盛应声。 . 她数日没有出府,街道上冷清了不少。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落叶扫过,路上行人匆匆,仿佛怕招惹上秽物一般,走得飞快,以至于她的马车在街道上显得格外醒目。路过几家食肆酒肆的门口时,施瑶发现都没有开门,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东家有喜。 施瑶微微一怔,难得找到一家开门的食肆后,她方让阿盛停车。 施瑶进了食肆里。 这家食肆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客人满座,今日却少了一半的客人。不过掌柜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非但没有像其他食肆掌柜那般愁云惨淡,而是满脸笑容地招呼施瑶。 “姑娘,要雅间还是大堂?” 施瑶说:“大堂吧。” 施瑶坐下后,掌柜送上了一壶茶。她喝着茶,心中正疑惑的时候,隔壁桌侃侃而谈的客人解决了她心中的疑惑。只听那人说道:“这家掌柜可要高兴死了,星华楼前几日关门整顿,其余食肆也生怕惹祸上身,尤其是平日里往星华楼跟前巴结的几家食肆,这不害怕得把食肆的门都关了,还东家有喜呢。这家掌柜平日里清清白白的,就他敢在这种时候开门做生意,这名声一传出去,以后可就了不得了。” 另一人又道:“这一回真真是没有预料到呀,前几日在海边烧万州纸的时候那才叫壮观呢。听说是之前哪位巫医开药方的时候,用了万州纸,且因天气潮湿,草药的钱数没写清,墨城王喝错了药,因此迁怒了万州纸,不过倒是便宜了王氏一族的门客了。” “你是说那位姓骆的少年郎?哎,真真是好运气呀。听说王家为了将功赎罪,主动开口换下万州纸,让骆氏纸顶上。昨天夜里,燕阳城还派了人来接骆氏少年进宫呢,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了。” 另一人说道:“这墨城王真真是活阎王呀,在燕阳时朝中大员个个都怕他怕得要死,来了阳城后,如今各大食肆见到墨城王便如同老鼠见着猫一样,个个都得缩起屁股当孙子!墨城王当真是好手段,来了阳城短短半月,雷厉风行的,竟将阳城的巫医通通都撤走了,那西街巷尾的洪氏医馆如今可真真是人尽皆知,听闻还有些巫医不想离开,都不敢自称巫医了,通通自称大夫了。” 听到这里,施瑶不由愣住了。 她原以为谢十七郎来阳城的目的在于打击王氏一族。 王氏一族与巫族交好,两族之间的利益密切相关,其中有一样便是万州纸,几乎可以说是垄断了整个晋国的用纸,尤其是巫医。所以她以为谢十七郎声东击西是为了换下万州纸,让使用苦肉计的骆堂顶上。 可是她却没想到谢十七郎的最终目的并非王家! 而是巫族! 登时,施瑶对谢十七郎佩服极了!不动声色间便一箭双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得便是谢十七郎这样的人吧。   ☆、第5章 .28| 白丰端来一碗汤药,说:“郎主,洪大夫说这是最后一碗汤药了。” 谢十七郎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经过多日的治疗,他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初,不再苍白无色。反观白丰却是很是兴奋,他说:“此回王氏一族定会恨死郎主,王家九郎定没有想到郎主的目标并非星华楼。” 白丰敬佩地道:“经此一事,王氏的名声必有损伤,星华楼与万州纸的没落,王氏一族就像是失去了左臂一样。” 谢十七郎瞥他一眼,淡淡地道:“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事情可有布置妥当?” 白丰敛去兴奋的神色,挺直了背脊,道:“回禀郎主,一切不敢有误。” 谢十七郎微微颔首。 片刻后,有小童进来说道:“竹园守门的侍卫想见郎主,说是施姑娘有话向郎主转达。” 谢十七郎摆手道:“让他进来。” “是。” 施瑶让侍卫转达的话,侍卫并非忘记了,他也不敢忘记,毕竟如今整个墨城王府的人都晓得府里只有施瑶一个姑娘,即便以后不会成为墨城王府的王妃,那也必定是郎主身边的女人,是他们的主子。然而,前几日事情却是峰回路转一般,每天府里的人都过得心惊胆战的,王氏一族,星华楼,阳城巫医,本家的人,还有皇帝派来的人,一一登场,走马观花似的,压根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所以直到今日,他向洪大夫打听了,得知郎主身上的毒已解,他才寻着了说话的机会。 他忐忑地转告后,还添了一句。 “施姑娘是六天前告诉小人的,小人一直想着寻找机会禀报郎主,然,近不得郎主身……还请郎主恕罪。” 他以为郎主会责罚他的,岂料郎主竟然露出了笑意。 侍卫离开后,白丰又道:“还请郎主放心,骆堂那边一切安好,属下安插了人手在王氏身边,定能护得骆堂无忧。”顿了下,他又赞叹:“不过没有料到施姑娘能如此敏锐细心,竟察觉到了我们用了苦肉计,如此人才,若为男身,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在朝中想必也是一方人物。” 他衷心地劝诫道:“郎主,如此人才,若不留住恐怕将来于我们不利。” 谢十七郎仍旧不语。 白丰只好作罢,每次提及施瑶的问题,郎主总不愿多说。既然主公不愿多说,他们当属下的也自然不好再多提,只是他头一回见到如此聪慧的姑娘,不留下来为己用,当郎主的女人也好呀。虽然身份棘手了一些,但也总好过郎主一直孤身寡人的。 . 施瑶回了谢家别院后,也有些乏了。她唤了好几声“从珠”都没有人应她,而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她心中正诧异时,门外小童急急而来,说是郎主召见。 施瑶只好迅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跟着小童前往竹园。 进了竹园后,施瑶还未进门,就听到悠扬悦耳的琴声飘来。小童并未跟着进去,侧过身让施瑶独自一人走进。她放轻了脚步,绕过了屏风后,便见到了倚窗弹琴的谢十七郎。 她自动自觉地坐下,听着谢十七郎弹琴。 一曲毕,已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谢十七郎侧首看她,问:“如何?” 施瑶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谢十七郎满意地说道:“过来,我教你弹琴。” 施瑶愣了下,她她她她没有听错吧?谢十七郎要教她弹琴?她犹豫了下,说道:“多谢郎主美意,阿瑶愚笨,在燕阳城时习琴多年,仍旧难以上手,教过阿瑶的夫子都忍不住摇头说阿瑶如牛,虽勤但愚之钝之。” 谢十七郎坚持道:“过来。” 施瑶见状,只好投降,挪了下步伐在谢十七郎身边坐下后,又不着痕迹地挪臀,努力与谢十七郎拉开距离。 谢十七郎又道:“阿瑶畏我如虎?” 郎主您岂止是虎呀?此话施瑶自然不敢说,她轻咳一声,道:“郎主屈尊降贵教阿瑶弹琴,阿瑶一时间受宠若惊。” 瞧她一副警惕的模样,谢十七郎又道:“闲王好琴。” 施瑶微微一怔,没想到谢十七郎教琴竟有这样的用意,登时觉得自己误会了他,心中愧疚感又添了不少。尤其是一想到先前在星华楼的事情,还有前些时日在竹园里她无视尊卑对他破口大骂还动手动脚的,他不仅仅没跟她计较,而且还不计前嫌地助她与闲王成其好事…… 她往后挪了几步,伏地施了一大礼。 “阿瑶多谢郎主。” . 在施瑶的印象中,她似乎很久没有跟谢十七郎这般亲近过了,除了最开始与他智斗的那段日子之外。且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十七郎教她弹琴时,会如此温和,比以往燕阳城里的夫子要好多了。 对着谢十七郎的七弦琴,她起初弹得有些僵硬,可渐渐的,渐渐的,那一丝僵硬也不翼而飞了。 在谢十七郎的引导之下,她弹得越来越上手。 他们就坐在窗边。 窗台前摆了几盆开得灿烂的秋菊,微风拂来,菊香四溢,夜空中的月牙儿柔情似水,伴随着指尖下泻出的琴声,没由来的,施瑶脑中浮起了四个字——花前月下。 她登时被这四个字惊住了,手指一抖,弹出了一个颤音。 谢十七郎说道:“今日便到这里。” 施瑶的呼吸有些乱,她连忙垂首应声。谢十七郎收回自己的琴时,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手背,惹得施瑶的身体颤了颤。此时,谢十七郎又道:“从珠有二心,如何处理由你做主。” 之后,施瑶方从门口的侍卫口中得知,今早从珠趁她离开别院后,偷偷摸摸地来了竹园向谢十七郎告状,说她与闲王之间不清不楚的。而谢十七郎知道后,直接将她捆了扔到了柴房里。 施瑶听后,对谢十七郎不禁心生好感。 在用人方面,他对她颇为尊重。 . 施瑶让阿盛将从曼接来,随后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半个时辰后,她才让人将柴房里的从珠带了过来。从珠跪在地上,满脸惊慌,她磕头求饶道:“姑娘,是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娘莫要赶奴婢出去。” 施瑶慢吞吞地道:“我早已与你说过,当奴婢的,最重要的是一个忠字,不忠者,弃之也不可惜。” “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姑娘原谅。”从珠又磕了好几个头,鼻涕眼泪横流。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谢十七郎竟然不会计较施瑶与闲王的事情,那般大度地问也不问,直接将她送去柴房!若是寻常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早已暴跳如雷了! 施瑶说道:“阿盛,将她送去人牙子那儿,告诉人牙子给她找一家好的秦楼楚馆,也算是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了。” 从珠脸色顿变,惨白之极。 她忽然愤怒地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也不过是戴罪之身,比奴婢还不如!不就是得了郎主的恩宠才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今日!你有这样的恩宠凭什么还觊觎闲王!” 施瑶瞥她一眼。 而此时,门外的阿盛连忙走进,他后面还跟着从曼。却见从曼脸色冷峻地上前,左右手开弓便甩了从珠好几个巴掌,将她的脸打得又红又肿。 “得姑娘这样的主子是我们三生有幸,你怎敢出言不讳!” 从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从曼又扇了两巴掌。 从珠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待阿盛带走了从珠,从曼向施瑶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得很。 施瑶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次日,施瑶为从珠一事向谢十七郎表示感谢。谢十七郎倒没说什么,只说让她学琴。学了一整天后,施瑶蓦然想起之前闲王的邀约,笑吟吟地与谢十七郎说了。 谢十七郎沉吟片刻,说道:“秋日游杏花岛,倒也有趣。” 言下之意是不反对了。 施瑶兴高采烈地行礼,欢快地离开竹园后,白丰出现了。他问道:“郎主当真让施姑娘与闲王游杏花岛?” 谢十七郎却反问道:“施氏弹琴如何?” “……属下可以说真话吗?” 他微微颔首。 白丰道:“属下以为,天下间无完人,施姑娘弹琴模样笨拙,琴声也……不太上得台面。” 谢十七郎叹道:“的确如此,以往我必会嗤之以鼻,可如今竟觉得她弹琴的模样也有几分可爱,连琴声也觉悦耳。” 白丰道:“那……那郎主还让施姑娘与闲王同游杏花岛?” 谢十七郎道:“闲王不会看上她。”   ☆、第5章 .29| 墨城王抓贪官有一手,手中掌握的情报自然是不得了。即便远在秦州,可燕阳城中哪个官员有些风吹草动,谢十七郎不日便能知晓。 这也是为何燕阳城中官员对谢十七郎的名号闻风丧胆。 情报一多,闲杂之事也能知晓个五六分,譬如哪家后宅不宁,哪个侍妾暗中投毒,哪家官员在外头安置了外室……这些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然,往往贪官暴露之始,与红粉知己都脱离不了干系。 闲王六年前曾有过一个红颜知己,闲王素来低调,知道此事的人估摸不超过五个。 红颜并非名门闺秀,而是小户之女,眉目清秀,诗词歌赋拈手即来,名字叫什么谢十七郎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有阵子闲王时常离开王府,暗中与那小户之女相会,原以为闲王会将人抬进府里的,未料没多久小户之女便香消玉殒了。 得不到的就是心头的白月光,如今六年已过,闲王身边半个姑娘也没有,想来也是在念着那一位。后来有人提及那一位姑娘,温文儒雅的闲王必会沉下脸。 至于施瑶,闲王待她也顶多像是对平玉公主那般。 谢十七郎如此想。 . 游杏花岛的那一日,施瑶起了个大早。从曼侍候她梳妆打扮,不得不说的是,从曼比从珠要聪明得多,主子的事情不该多说的便不说,在施瑶沉闷时还会适当地说说笑,讨施瑶开心。 实际上,若论机灵,从曼是比不上从珠的,两人在人牙子那儿时,从珠也要比她受欢迎得多,瞧这回来阳城,姑娘就没将她带来。不过人的潜能是激发出来的,瞧到了从珠的下场,从曼现在真真说耳听八方,每日卯足了劲儿揣摩施瑶的心思。 施瑶在犹豫穿得鲜艳一点还是成熟一点时,从曼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秋风萧瑟,万物枯萎,姑娘若穿得鲜艳一些,定像是秋日里的一抹亮色。” 施瑶觉得有理,指了一件梅花底纹的窄袖小衫,配以间色的高腰襦裙,因深秋将至,小衫里夹了一层棉絮,衣襟上和裙边还镶嵌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如此一穿,连披风也不用了,秋风打来也不觉得冷。 昨天施瑶还特地去了竹园问谢十七郎要穿什么衣裳。 谢十七郎瞅了她一眼,没由来的沉默了一会,方吐出两字。 “随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施瑶让从曼带上了一件朱色披风,上面毫无饰物,若是谢十七郎突然脑子抽了,又觉得她穿着颇不稳重,她穿上披风,便可挡住大半艳色。 出了垂花门,施瑶只见谢十七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也不曾多说什么,便吩咐下人启程。 施瑶松了口气,看来朱色披风是用不上了。 . 闲王早已到达海边,见着谢十七郎与施瑶,挥手招呼。他与谢十七郎说道:“十七郎面色红润,看来已经大好,想来燕阳城那边也能安心了。” 谢十七郎说道:“秋日正好,今日只谈风月。” 闲王大笑:“我正有此意,来,船已备好。” 阳城知府知道墨城王要游杏花岛,提前了一日请走了海边的商人,连杏花岛上都整顿了一番,晓得墨城王喜洁,连船都是刷了又刷,洗了又洗,若非时间不足,阳城知府都想自掏腰包造一艘新船。墨城王来了几日,阳城游客就少了许多,连他钟爱的食肆都关门大吉了,若在杏花岛又闹出什么风波,今年政绩考核指不定就要落于人后了。阳城有海上奇景吸引游人,别地的知府不知多羡慕他呢,腰包可是富得流油了。 今日还怕发生什么意外,阳城知府直接派衙役上了杏花岛,杜绝任何意外发生。而他则坐在远处的马车上,盯着这位活阎罗,盼着他早日游完早日归西,啊呸,早日归家。 . 秋高气爽,是秋游的好日子。 船并不大,是普通的船只,虽然木板擦得锃亮,但是施瑶还是察觉出了谢十七郎眼中的一丝嫌弃。闲王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衣袂飘飘,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施瑶头一回在海上坐船,心中兴奋得很。 以往坐船也只是在花灯节时,登上施家的画舫,或是在湖中泛舟采莲,亦或一群贵女在河边围了屏障嬉戏,是以此刻的她忍不住东张西望,虽然左看右看都是一样的风景,但还是阻挡不了她兴奋的心情。 闲王雅兴一来,掏出一管玉笛,吹奏起渔民所喜爱的曲调。 施瑶听得入神。 海风拂拂,笛音悠扬,从海面掠过的海鸥,近处的岛屿,远处的山,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美好得像是船只摇晃荡起的小浪花,让她忍不住想要留下这样的画卷。 终于登上了杏花岛。 有了阳城县令的准备,岛上居民大部分都留在家中,只出来了一小部分的人,好让秋日里的杏花岛有些生机。闲王边走边说道:“杏花岛上,除了腌制的杏花果脯之外,还有新鲜的杏花酥和炸出来的杏花圈。” 施瑶一听到吃的,眼睛亮了下,问:“杏花酥在燕阳城时倒是吃过,只是何为杏花圈?” 闲王说道:“就是摘下了新鲜的杏果,取肉剁碎磨成粉,再添进面团里,揉好后捏出圈状,放进盛满滚烫猪油的锅里,炸出来的杏花圈又酥又脆,入口还带有杏花果香。” 施瑶听得肚里馋虫都出来了,她咽了口唾沫。 闲王笑说:“里头有一户人家做的杏花圈绝佳。” 施瑶的眼睛又亮了下,不过很快的,她又悄悄地看了眼谢十七郎。十七郎口味极淡,也不好甜食,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吃食。不过谢十七郎摆摆手,说道:“我不好这些,你们去便好。”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居民小屋里后,谢十七郎忍了许久的面色终于变了。 白丰捧来一个葫芦,里面盛满了谢家别院里从山泉上引下的水。谢十七郎喝了几口,始终觉得胸口恶心。他并非没坐过船,只是今早那条小船摇摇晃晃的,竟让他晕船了。 不过他忍住了。 白丰说道:“郎主,那边有个小亭子,可以坐下来歇息一会。” 白丰又向附近人家讨了热茶,谢十七郎又喝了几口,方觉得舒缓了不少。而不远处的小屋里,正好窗子半开,可以见到里头的施瑶和闲王,只不过说了什么却听不见,只能见到施瑶笑得像是花儿一般,难看死了。 . 施瑶尝到新鲜出炉的杏花圈,不禁赞不绝口,连连赞道:“这地反竟有如此美妙的吃食!不仅仅酥脆,而且还香而不腻,外酥里嫩,比燕阳城的酥油果还好吃。” 酥油果也是一种油炸的吃食,燕阳城的吃食铺子里常卖的,每逢客来,总少不了上一盘酥油果。 闲王说道:“你也爱吃酥油果?” 施瑶说道:“以前爱,如今更爱杏花圈!”她顿了下,遗憾地道:“可惜郎主不爱吃这些,真真是少了人生一大乐趣。” 听她提及谢十七郎,闲王笑说:“我回燕阳城后,得了消息,冬至那一日,陛下将会立皇太孙,礼部的各项事宜已在准备,到时候会大赦天下。” 施瑶心中一喜,迭声问道:“当真?” 闲王颔首道:“我骗你作甚?冬至一到,十七郎为你在陛下面前美言数句,要摆脱如今的身份并不难,且之前十七郎也说了谢夫人有意认你为义女,谢家的姑娘,即便是个义女,也是贵中之贵。且你年纪尚轻,到时候若想挑个好夫婿也不难。” 此话一出,施瑶登时被杏花圈呛了下。 一旁侍候的从曼连忙上前斟茶递水拍背,好一会施瑶才恢复如初,不过一张脸仍旧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呛出来的,还是真的脸红。 闲王轻笑一声。 “怎地吃那么急?又无人与你抢食?” 施瑶又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以前在府里的时候,阿弟喜爱与我争食,总觉得我碗里的才是最香的。” “你若嫁进我的府里,必不会有人与你抢食。” 施瑶又被呛到了。 她她她她她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刚……刚刚闲王说的是她若嫁进他的府里?嫁……嫁进他的府里?   ☆、第5章 .30| 施瑶很努力地回想那一场真实的梦。 然而,梦中的她不过是无名小卒,知道的东西有限,若非是特别有名的,譬如像是谢十七郎那样的,其余人她能知道的事情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没有。 闲王的王爷封号有名无实,在燕阳城中是出了名的低调,在那一场梦中她甚至不知道最后闲王的正妃究竟是何人。 很快的,施瑶所纠结的点又换了一个。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闲王的那一句—— “你若嫁进我的府里,必不会有人与你抢食。” 她心想,也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闲王又怎会看得上她?莫不是闲王有个私生子?啊呸,不对,闲王又怎会有私生子的!施瑶认真地思考闲王的府里究竟有没有哪个适龄的儿郎,她记得闲王府中的总管是个年轻的郎君,至今还未娶妻,倘若嫁给了闲王府总管,不也等于嫁进闲王府了么? 明明这个时候,只要她大大方方地接上一句,阿瑶不明,等闲王一解释,她压根儿就不需要再纠结了。但是施瑶任凭自己在内心纠结,却不敢接闲王的话,生怕是自己误错意了。 也不知为何,从在燕阳城的时候开始,她一遇着闲王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谢十七郎能够心情平静,迅速想出应对的方法,可一对上闲王,先是支支吾吾的,再是脸红心跳加速,最后连话也不敢说了,真真不像她自己。 之后,施瑶便一直低垂着头,也不敢与闲王眼神相碰,都说了些无关要紧的话。 而闲王却也再没提起过那事,仿佛只是一句不相关的玩笑话。 . 翌日谢十七郎依旧教施瑶弹琴。 在琴方面上,施瑶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学不好,虽然比以前弹得是有进步了,但若要在一众贵女面前弹奏的话,那的的确确还是会得到五个字的评价——上不得台面。 不过谢十七郎在此事是却十分有耐心。 他甚至告诉施瑶,等哪天回了燕阳城带她参加琴会,指不定能得个前三,第一名的奖励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白玉,玉,雅也,正好配琴。第二名的奖励稍微差了一些,是由举办琴会的商家所赠的商品,一般而言,五花八门的都有,但是价值不低。第三名则是干脆利索的一千金。 施瑶以前一直盼着能得第三,白玉要来了也不能当,把琴会得来的奖励拿去当了会被人笑话的,而商品更是无用,还是第三名的奖励实在。只不过以她的琴技想要得到前三,那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事情。 所以谢十七郎那一日说让她参加琴会的时候,她笑了笑也没当真。 谢十七郎看得出施瑶的不以为意,暗自决定等真回了燕阳,定要带她去参加一次琴会。他谢十七郎教的学生,就算琴技烂的一塌糊涂,单靠他墨城王的名声要弄个第三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然而,今日的施瑶却有些反常。 谢十七郎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他眉头不由皱起。当他学生,可以弹不好,却不能走神,起码是对他当先生的尊重。他松开了琴弦,唤小童进来将七弦琴抬走。 然后,他盯着施瑶。 “因何走神?”顿了下,又添了一句:“不许胡说八道。”跟施氏相处久了,此女面对他的质问时,往往能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最后还能七拐八弯地拐回来。 施瑶也不知是不是与谢十七郎相处习惯了,这一次她很坦然地便道:“郎主,阿瑶有一个疑惑。” 她双手支颐,问道:“闲王府里除了闲王之外可有未婚的适龄郎君?” 谢十七郎缓缓坐直,问:“何出此言?” 施瑶说道:“就……就是昨日,在杏花岛上的时候,闲王与阿瑶说了一句,若阿瑶嫁入闲王府,便无人与阿瑶抢食。” 谢十七郎反问:“在本王的府里,有人与你抢食?” 听到“本王”二字,施瑶便知谢十七郎有些生气了。她正襟危坐,道:“没有!” 谢十七郎又缓缓地道:“我不吃甜食。” 施瑶愣了下,十七郎不吃甜食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转移话题道:“兴……兴许闲王只是与阿瑶在开玩笑,阿瑶尚有自知之明,以闲王的身份又怎会看得上阿瑶?不过还是多亏了郎主,郎主言而有信,若非郎主,阿瑶此生怕也不能与闲王同游杏花岛了。” 她是真心感谢谢十七郎的。 虽然他最开始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但出于他的立场而言,以他的权势,半路抓个女人回来,在这个时候讲究阶级的社会里而言,是很普遍的事情,尤其是她家犯了谋逆之罪。 她在谢十七郎身边的日子,从物质方面而言,显然是要比在族中里要好得多,除了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之外,一切皆好。 思及此,她往后退了数步,跪下来磕了个头。 “阿瑶感激郎主,若无郎主,便无阿瑶的今日。” 谢十七郎却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施瑶心中觉得不对劲,想要抬头瞧一瞧谢十七郎的时候,才听到谢十七郎起身的声音,他的嗓音也带了丝冷意。 “你是得感激本王。” 施瑶说道:“阿瑶以后定为郎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施瑶离开后,谢十七郎心情有一丝烦躁。 事情往他预料不到的方向走了。闲王怎会看上那个丫头片子?要说相貌,嗯,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再过几年若养得好成为大美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说才华,连琴都不会弹,压根儿上不得台面,一张嘴说出来的尽是些歪理,搁在皇帝面前,没几日就会被发配到掖庭里当个浣衣宫娥了。 然而,刚刚想到这里,谢十七郎却又想道,施氏是他的人,皇帝怎敢乱乱动?是不会弹琴,说出来的话的确歪理居多,可这又怎么样?这是他的人。谢家十七郎的人,谁都不能碰! 谢十七郎唤来了白丰。 他说道:“去寻几个家世清白的姑娘过来,要眉目清秀,能弹琴的,诗词歌赋样样随手拈来的。” 白丰高兴得很:“郎主是要纳妾了?” 谢十七郎说:“不。”他顿了下,又道:“寻到人后,通通送到闲王身边,以阳城知府的名义。” 正在屋里与妾侍温存的阳城知府打了个喷嚏。 白丰简直是无语凝噎,心中宛若有万匹骏马飞奔而过,溅出漫天灰尘。郎主呀,你如此操心闲王的婚姻大事,施姑娘就算了,如今还往闲王身边送女人,莫非他当了这么久的心腹都没有察觉出来自家主公的真爱是闲王? 不过心中想归想,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心腹,白丰很快就找齐了五个姑娘,个个眉清目秀,能文能舞,其中还有一对孪生姐妹,一开腔,嗓音甜美,是个男人听了骨头都要酥软了。 白丰带了五个姑娘给谢十七郎过目,还特地让那对孪生姐妹在谢十七郎面前开了口,岂料自家郎主就瞥了眼,一副快点送去闲王身边的模样。 白丰只好作罢,带人去了阳城知府的府邸中。 知府晓得活阎罗心腹来了,吓得连饭也不敢吃了,听了白丰的要求后,迭声应下。 没多久就将人送到了闲王暂居的屋里。 . 当天下午,在别院里悠哉游哉地喝茶弹琴的谢十七郎接到了闲王的拜帖。谢十七郎让人支走了施瑶后,方唤人将闲王请进来。闲王进屋后,先是对谢十七郎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随后,他温和地笑道:“只不过我习惯了王府人少,遂将她们都遣散了,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还望十七郎莫要误会。” 谢十七郎瞥了眼白丰。 白丰冷汗涔涔,他发誓!他真的是以阳城知府名义送过去的,且还跟阳城知府通气了。 闲王又说道:“是我猜出来的,无关白丰之事。” 他又笑说:“在娶正妻之前,我并无纳妾的打算。” 谢十七郎“哦”了声。 闲王又道:“想来十七郎也收到了消息,皇太孙的人选陛下已经定下了,礼部也在准备立皇太孙的事宜了,冬至一到,陛下就会大赦天下。” “哦?” 闲王说:“我欲求娶阿瑶,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命父母之言,然,如今阿瑶父母远在边疆,此时阿瑶也算你的人。此事我也该与你说一声,”微微一停,他问:“十七郎可会反对?” 谢十七郎瞧见窗外的一抹窈窕身影,身子微微僵硬,只听他道:“……不会。”   ☆、第5章 .31| 是夜。 半空中的月牙儿挂在树梢上,石阶处有秋虫唧唧,一抹灰青色人影端着一个小铜盆走过石阶,穿过朱红长廊走进了屋里。从曼说道:“姑娘,奴婢打了水来。” 半晌,对着梳妆镜的施瑶没有任何反应。 从曼微怔,试探地道:“姑……姑娘?” 施瑶仍旧没有回她。 从曼只好上前,这一上前,险些吓得她捧不稳手中铜盆。如意纹菱花镜中的姑娘,有着妍妍容貌,此时此刻却咧开了嘴,傻兮兮地笑着,像极了妖魔志异中被不安好心的妖魔附身后的表情。 从曼咽了口唾沫,又微微上前了数步,搁下了小铜盆,伸出手试探地触碰了下施瑶的右肩。 施瑶猛地捏了下从曼。 从曼疼极,却不敢叫出声。 施瑶问道:“疼不?” 从曼说:“……疼。” 她双目中似有璀璨星辰,只听她呢喃道:“果然不是做梦,”一顿,嘴唇缓缓扬起,又道:“真的不是做梦。” 从曼见状,不由觉得好笑,却也不敢笑出来,瞧自家主子的模样无需多说便知遇到了好事情,她笑吟吟地说道:“姑娘,奴婢打了水,可要宽衣歇下了?” 施瑶对着菱花镜说道:“你搁下便可。” 从曼看了眼梳妆台上的铜盆,又笑吟吟地应了声。 . 次日鸡还未鸣,施瑶便早早起来了。她自个儿洗漱穿衣,准备等着小童过来叫她去竹园学琴。今日她比以往还要期待,兴许学琴时谢十七郎会向她提起昨日闲王提亲之事。 她昨日并没有在门外多留,谢十七郎支开了她,想来是与闲王有要紧之事要谈。 不该听的她自然不会多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她被支开后,原先也没想着要回来的,只是突然想起有东西落下。进竹园的时候,门口侍卫也没有拦她,她便以为不会听到要紧之事,岂料刚想敲门便听见了闲王那一句话—— “我欲求娶阿瑶。” 这一句话,在她梦中出现过许多回。 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总以不同的方式向她道出这句话,然后大红花轿抬来,喜杆挑开红盖头,合卺酒,鸳鸯枕,百子被,从此伉俪情深,岁月安好。 回过神来的施瑶望了眼菱花镜中的自己,双颊染上胭红,恰似红盖头之下的娇羞。 她连忙拍拍脸,好让自己不要再想,只是那一句话太过美好,真真让人遐想无限呀。 敲门声响起,从曼的声音传来:“姑娘,郎主派了人过来,说是让姑娘立马收拾细软,天亮后便要离开阳城。” “啊?去哪儿?” 从曼回道:“小童并未告知。” 施瑶只好迅速收拾细软,幸好来了阳城时间不算久,她离开墨城时也并未带多少细软,收拾起来也算利落,天将亮时一切便已收拾妥当。 她带着从曼与阿盛离开了屋子。 马车早已在外边等候。 小童侯在马车旁,说道:“请姑娘上车,郎主即刻便到。” 施瑶应声上车,刚在马车里坐稳,外头便响起了数道脚步声,她掀帘望去。此时,朝霞渐散,余晖落在谢十七郎的脸上,宛若镀了一层光辉,衬得他漆黑的瞳眸愈发幽深。 那么一瞬间,她看得有些呆。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说些什么,径直上了马车。施瑶早已习惯这样的谢十七郎,是以也没有多问,松开了车帘,安安静静地在马车里坐着,横竖此时的她无需言语也能快活上好一阵子了。 . 施瑶从墨城带出的书册并未看完,正好可以在马车里看。如此一来,日子过得也算过。两日将将一过,施瑶看完了一本书册,又用了些糕点后,方掀开车帘准备看看外头的景致。 这一看,施瑶就呆了。 马车在官道上飞速地行驶,显然不是回阳城的路,至于去哪儿,凭借着好记性,施瑶知道这是离开秦州的官道,至于前往何处,便难以猜测了,出了秦州,四方八达。 天色将黑,马车停在驿站里。 白丰给驿站的主事出示墨城王的令牌时,谢十七郎下了马车。施瑶也跟着下了马车,小步地跟在谢十七郎后面。这几日谢十七郎话不多,也不曾提过闲王的事情。 施瑶也不好意思主动问,只好静待消息。 主事哪里会认不出墨城王的令牌,墨城隶属秦州,秦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对墨城王的名号可谓是敬畏有加,尤其是出了阳城那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是瞎了也认得。 主事连忙放行,唤人备好晚饭。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辆马车停下。主事抬眼望去,心中咯噔了下,今晚是怎么了?接连两位王爷到来,都是燕阳城里的贵人呀。 主事赶紧上前迎接,无需闲王出示令牌,主事便作揖行礼。 闲王这几个月来,来往秦州已有数回,每次前往阳城或是墨城,少不得要在他这个驿站里留宿。一回生两回熟,三四回了自然而然就认得闲王这张脸了。 施瑶的脚步还没跨过驿站门槛,便闻声回首。 她轻呼一声,说道:“郎主,好巧,闲王也来了。” 谢十七郎眸色微深。 . 驿站里有两尊王爷,主事紧赶慢赶地把驿站清空了。十里之外还有一间驿站,若在他的驿站里两位王爷出了什么事,他可脱不了罪责。 于是乎,驿站的大堂里,便只剩下谢十七郎与闲王的人,还有施瑶。 施瑶偷听到闲王那一句话后,如今正主来了,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微微红着脸,低头吃着饭,一旁的从曼默默地给施瑶布菜。 反观闲王与谢十七郎,倒是从容镇定得多。 “十七郎离开阳城,怎地如此突然?” “族中有事,事出突然。” 闲王笑说:“我昨日本想去你的别院里问问你何时离开阳城,若是回墨城的话,我们还能同路。没想到十七郎却是要回燕阳,”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也对,我险些就忘了,再过些时日便是谢氏族长的大寿,想来十七郎便是因为此事而急着赶回吧?” “正好提前小半月赶到。” 闲王问:“十七郎父母可会赶回?” 谢十七郎道:“赶不回了,所以今年才要提前赶回燕阳。” “十七郎父母好生让人羡慕,周游列国,如今赶不回燕阳,想来是海外吧。” 谢十七郎缓缓地喝了口茶,慢慢地道:“家父与家母行踪向来成迷。” 闲王又道:“正好我也回燕阳,可以同路。一路上有十七郎与阿瑶相陪,也不枯燥了。” 终于从闲王的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施瑶迅速抬了下眼,迎上闲王带笑的目光时,耳根子又不禁红了下,幸好之前见闲王的次数多了,如今心跳声也没那么厉害了。 她对闲王点了下头。 “十七郎不会介意吧?” 谢十七郎却是看了眼施瑶,又喝了口茶,才道:“不介意。” . 有了闲王相伴,施瑶只觉枯燥烦闷的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以往与谢十七郎同行,日出启程,日落在驿站歇息,其余时间便在马车里看书,也没个人陪她说话,只能偶尔听到谢十七郎的马车里传来琴声。 乍听之下,那琴声虽悠扬悦耳,但总有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愤懑。 施瑶也不知谢十七郎在愤懑什么,她自然也不敢多问。如今有了闲王相陪,在路上行走时,偶尔闲王会下了马车,骑马策行,跟着她的马车,边走边与她说话。 闲王喜爱说燕阳城里的趣事,尽管大多都是她以前听过的,可从心尖上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太一样的。就算内容沉闷,可秦州离燕阳城那么远,有人陪着自己说话也聊胜于无,何况这人还是闲王。 所以,施瑶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这样又过了小半月,终于走出了秦州边界。 闲王说起了燕阳城平安坊杂戏团的事情。 许是听得久了,施瑶竟觉得有些无趣,以至于连是闲王这人说出口的话都不管用了。又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又或许是昨天十七郎黑着脸,她饭没吃好,今日坐在马车里,听着闲王说着老掉牙的事情,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她强撑着,附和着闲王。 闲王察觉出来后,问:“可是我说得太过无趣了?” 施瑶连忙道:“不……不是,晌午将到,只是有些饿了。” 闲王问:“我马车那儿正好还有杏花果脯,可以充饥。”话音未落,前方的马车倏然停下,有小童跑了过来,说道:“王爷,姑娘,郎主说前方有山亭,已让人去猎物。” 施瑶吞了口唾沫。 杏花果脯和肉,显然是后者的吸引力要大一些。   ☆、第6章 .1| 几个仆役迅速将山间小亭布置了一番,石凳石桌擦了又擦,后又添了三层素色锦缎,石凳上摆了青色云纹坐褥,就连砖石地也铺了一层羊毛毯,小亭的五个角檐拉起了薄薄的帷帐,正好可以看到山间景致,而又能防住深秋的寒风,小亭的四个角落还放置了暖炉。 三人入座。 有小童端来热好的美酒,还有腌制好的几样吃食,以及路上采摘的新鲜果子。 “回禀郎主,猎到的野兔已经在烹制中。” 谢十七郎颔首。 小童退下。 闲王问道:“十七郎怎地突然让人去打猎了?” 施瑶也道:“郎主不是不吃野食吗?” 他那人在吃食方面挑得很,除了清淡之外,吃肉一定要吃蒸的,红烧水煮火烤的通通都不吃,与他相处久了,只觉此人暴殄天赋呀,每次看到上好的肉食蒸出寡淡的味道,她心里都在滴血,若换成红烧那该多好! 谢十七郎瞧着两人夫唱妇随的模样,只觉碍眼,他索性不理施瑶,对闲王道:“恰好兴致来了。” 侯在山亭外的白丰心中腹诽:哪里是兴致来了!明明就是想改善下施氏的伙食!郎主你这样是讨不到媳妇的! . 食物的香味渐渐飘来,惹得施瑶肚中馋虫都要爬出来了。考虑过山亭里三人口味各不相同,猎来的野兔与野鸽做法也不一,因此烹制时间难免有些长。 山亭内地方小,三人围着一张石桌而坐,让施瑶觉得有些局促。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绞尽脑汁地想说个什么话题,好让自己自在一些。而闲王仿佛察觉到了施瑶的不自在,忽道:“十七郎有弓否?” 谢十七郎道:“白丰。” 白丰顷刻间便呈上一把弯弓,还有箭篓子。 闲王笑道:“许久没有握弓,倒是有些生疏了,如今正好闲暇可以练练手,十七郎可要与我比试一番?” 施瑶不由一怔,没想到文雅如闲王,竟然还懂得弓箭之术。她眼睛微微一亮。 此时,谢十七郎喑哑深沉的声音响起。 “白丰,取我的弓来。” 弯弓一握,弓弦缓缓拉开,箭羽搭在弓弦之上,一触即刻如同一道银光射下了百步开外的大树之上的最后一片秋叶。他垂弓而立,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施瑶,最后却是对闲王道:“我也许久没有碰弓,方才练了下手,承让。” 施瑶瞪大一双水眸,惊讶得不行。这是谢十七郎第一回在她面前展现如此阳刚的一面,以往念书弹琴烹食都像极了燕阳世家子的做派,然而如今一握上弯弓,身上的清贵之气登时添了几分肃杀,那是一个常年练武的人才会拥有的气质。 只不过…… 承让个头呀!这明明是在挑衅呀! 白丰则默默地在心中竖起了拇指:郎主好样的! 闲王丝毫没有被影响,他一指山林,说道:“半个时辰之内,猎物多者胜。” “然。” . 有仆役架起漏斗,沙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坠落。 而这一边的谢十七郎与闲王早已飞身上马,马鞭一扬,奔入山林间,待溅起的灰尘没了影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施瑶的眼前。白丰搓了搓手,问:“施姑娘,你觉得谁会赢?”若说了闲王,姑娘你的鸽子就别想有多好吃了。 见他目光灼灼的样子,施瑶的嘴巴微微一抖。 “白郎问出此话,莫不是心中对郎主没有信心?若有信心,又怎会问出此言?”她义正言辞地道:“你我同为郎主的人,又怎能觉得外人会赢?你如此想便不怕郎主责罚于你吗?或是对你失望了?” 说着,施瑶露出失望的表情,又道:“白郎当了郎主心腹这么多年,竟……”她重重叹息。 白丰顿觉愧疚。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不对!明明他原意并非如此!此女竟如斯狡猾!说着说着竟让他拐进死胡同里了!难怪郎主说施氏牙尖嘴利,满口歪理!哼! 施瑶说完便没搭理白丰。 她现在的心思被另外一样事物吸引了,她盯着不远处的马驹,双眼微微发亮。 她想要骑马。 以前在燕阳的时候,族中并不许女子骑马,每次看到堂兄堂弟们威风凛凛地骑着骏马飞奔时,她就羡慕得不行,曾经有一次悄悄地问过阿娘,说能不能四周无人的时候给自己骑一次,阿娘的头摇得像是高华国进贡的摇头木偶,她只好作罢。再后来,在那一场梦中,她倒是有了骑马的机会,颠沛流离的那两年她做过许多苦活,在远离天子脚下的州县中,有钱人家的土地主宠着女儿,重金聘请懂得骑术的女先生,她虽只有纸上谈兵的经验,但为了重金咬牙应了聘,幸好与地主家女儿迅速打成一片,她并未揭穿她,后来过了一段时日,她刻苦学习骑术,短短数日之内便掌握了骑术要领。 虽然只是在梦里闪过的场景,但要领如今仍旧熟背心中。 她扭过头,问:“我能不能骑那匹马?” 白丰瞅着她的小细腰,小身板,仿佛手掌一捏就碎了,若在马背上有个什么意外,他可担当不起,当即摇头。 施瑶说道:“你放心,我学过的,我爹曾教过我骑术。” 白丰狐疑地看着她。 “当真?” 施瑶颔首。嗯,假的。 白丰牵过马驹。 施瑶翻身而上,动作有些笨拙,看得白丰直摇头。他道:“你当真骑过马?” 施瑶道:“只……只是很久没骑,有些生疏了,我……”话音未落,胯下的马驹似是受到惊吓,倏然扬起前蹄,白丰没有预料到,手中缰绳脱落了…… 施瑶吓得叫了声。 马驹蓦然狂奔起来,冲进了山林间。 白丰吓得面色都变了,忍不住骂了一声娘,这哪里是会骑马!他立即跳上另外一匹骏马,一甩马鞭,也冲进了山林。 施瑶吓得花容失色,但紧要关头间她迅速冷静下来,她仔细回想梦中骑马的场景,还有起初学骑术的要领。她慢慢松开马脖子,一手揪紧马缰,两腿死劲地夹住马腹。 然而,山路崎岖,她虽坐稳了,但仍旧被颠得上下晃动,发簪一路跌落。 . 谢十七郎箭术了得,短短两刻钟内便已射落四只孤雁,还有藏在丛林间的野猪,以及一只树梢上的长尾山鸡,几乎可以说是百发百中,箭羽一出,必然见血。 他搭上第七支箭羽,瞄准了另外一只卧在草丛里的长耳白兔。 然而此时,另外一只箭羽比他更快射出,笔直地刺入长耳白兔的体内。二十步开外的闲王对谢十七郎扬眉一笑,道:“承让。” 谢十七郎面色未变,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转移,而是反手射出了第七箭! 一只猞猁应声而倒,从树丛间滚落出来。 他微微一笑:“不客气。” 闲王问:“看来十七郎收获颇丰。” 谢十七郎道:“彼此彼此。” 闲王又道:“还有小半个时辰。” 就在闲王准备策马离去之时,倏然谢十七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了第八箭,而箭羽所对方向就是闲王所在之处。闲王面色微变,只听“铮”的一声! 箭羽笔直射出。 谢十七郎冷声道:“莫动。” 闲王定住。 插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发出,闲王扭头一看,不远处的树上竟有一个黑衣人倒下,而那一支箭羽正中黑衣人的心脏!谢十七郎道:“有埋伏!” 两人当即迅速靠拢。 不过是眨眼间,便有九人如雨后春笋伴冒出,皆着黑衣,蒙着面。他们手中握着长剑,锋利之极,闪着烁烁寒光! 闲王面色大变,道:“是死士。” 谢十七郎道:“我知道。”他吹出一声长哨,登时有三四暗卫冒出,与黑衣人扭打起来。谢十七郎也没放过机会,搭箭对准死士的心脏。 不到一刻钟,便过了数十招。 九个死士剩余四人,而十七郎的暗卫也剩余两人。 双方力敌势均。 然而就在此时,马蹄声响,一道明艳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这漫天血气的山林中。一黑衣人见状,手中长剑抛出,笔直地对准了马驹上的施瑶。 施瑶顾着身上的马驹,一时竟未见到迎面而来的剑锋。 谢十七郎面色微变,搭箭拉弓射中了马驹的小腿,马驹一个颠振,将施瑶甩了出去,恰恰好避开了剑锋。而谢十七郎伸出了手,接过了施瑶,将她牢牢地抱在了身前,却因此没避过身后黑衣人的长剑,手臂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第6章 .2| 施瑶回过神来的时候,充斥在鼻间便是血腥的味儿。她的呼吸急促,左胸腔那一块噗咚噗咚地跳个不停,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直接面对杀戮与血腥。 头顶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相当的平静。 “莫动。” 话音落时,手起箭落,竟是残忍地划开了死士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谢十七郎一脸。 他的身体僵了下。 然后,施瑶头一回听到高洁清贵的谢十七郎生气地说了一句粗话。 箭篓子已空,谢十七郎忽道:“坐稳。” 他松开了环住施瑶腰肢的另外一只手,拔下施瑶发髻上的最后一支发簪,锋利的簪尾如同飞镖一般直接没入了闲王身后的黑衣人体内。 山林间只剩两个死士。 白丰赶到。 死士见状,弃剑而逃。谢十七郎声音冷峻:“追上,留活口。”说罢,他再次环过施瑶的腰肢,握住了缰绳,策马离开。施瑶只觉耳边山风作响,呼呼地吹着。 另外一只垂下的手臂,鲜血不停地涌出,将谢十七郎的衣袍沾湿。 施瑶心中发颤,不由问:“郎……郎主……” “闭嘴!”他恶狠狠地道。 她顿时噤声,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不碰到谢十七郎的伤口。她真的没有想到谢十七郎会为了救她而受伤,方才几乎是生死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替她挡住了寒光凛凛的剑锋。 回到山亭时,在场的仆役随从都惊呆了。幸好众人训练有素,一随从迅速撤下锅中所烹的兔肉,换上了溪水,另一人取出干净的长条布料。 谢十七郎翻身下马,许是碰到了伤口,他的眉头皱了下。 随从上前道:“郎主,亭内暖和,适合包扎。” 谢十七郎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首看向马背上的施瑶。此时此刻的施瑶一头乌发披下,发尾还沾上了谢十七郎的血,且之前经过好一阵子的折腾,她的脸蛋脏兮兮的。 他的眉头又皱了下,怒道:“脏死了,自己滚下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山亭里。 从珠搬来了蹋阶,伸手正要扶施瑶下来。施瑶摇摇头,自己从马背上爬下。她落地时,闲王也赶回来了。闲王问:“可有大碍?” 施瑶低垂着眼,说道:“并无,身上的血是郎主的。” 说着,她施了一礼,带着从珠回了马车。 . 闲王走进山亭。 谢十七郎正在包扎伤口,因失血过多,他的面色略显苍白,不过尽管如此,他仍旧坐得笔直。闲王神情凝重,问:“可查出了是何人派出的死士?” 一顿,闲王又问:“你最近得罪了何人?” 谢十七郎嗤笑了声:“阳城一事之后,想要我谢十七死的人数不胜数。” 闲王问:“十七郎可有眉目?” 谢十七郎反问:“王爷觉得会是何人?” 闲王沉吟片刻,方道:“你在阳城所做之事,被触犯利益的人太多,首当其冲乃秦州王氏,只是王氏断不会如此愚蠢。若在你回燕阳期间出了事,谢氏一族定会猜到王氏头上。” 此时,白丰回来了。 “启禀郎主,两名死士已经咬舌自尽,身上并没有任何线索。” 这个结果在谢十七郎的意料之中,他道:“将他们头颅搁下,带回燕阳。”随从已经将谢十七郎的伤口包扎好了,他站了起来,又道:“先不忙赶路,找个附近的驿站歇下。” 施瑶在驿站里洗了头发,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从珠替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轻声说道:“奴婢给姑娘煮了安神茶。”施瑶微微颔首。从珠又道:“还请姑娘宽心,郎主并未责怪姑娘,奴婢瞧着郎主倒是十分关心姑娘,已经遣人去附近的桃园镇请大夫了,还让白丰郎君送了药膏过来。应该是怕姑娘今日骑马时擦破了皮。” 施瑶喝了安神茶,心底仍旧愧疚得很。 她问:“郎主此时可有歇下?” 从珠出去打听了下,回来说道:“并无呢,与闲王在雅间里说着话。”施瑶说道:“你去盯着,待闲王离开后便告诉我。” “是。” 两刻钟后,从珠回来,说道:“姑娘,闲王已经回房歇息了,郎主还在雅间里。” 施瑶登时拎起裙摆离开房间,匆匆地走向二楼的雅间。白丰守在雅间外,见到施瑶的时候,没好气地瞪了施瑶一眼。施瑶说道:“我真的会骑马。” 白丰说:“重点不是这个。” 施瑶说:“我想见郎主,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白丰很想说“不能”,但是碍于雅间里的谢十七郎,他只能瞪着施瑶说道:“郎主就在里面。”他万般不情愿地侧过身,开了门,心想女人果真是祸害! . 施瑶给谢十七郎行了一礼。 她起身后,有些无措地站在谢十七郎的身前。谢十七郎也不说话,便静静地坐着。施瑶知道谢十七郎生气了。她往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道:“阿瑶错了。” 谢十七郎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她又道:“郎主大恩大德,阿瑶无以为报,只能……” 谢十七郎打断她的话:“本王不想听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种话。” 话咽进了肚里,施瑶酝酿了一番,又说道:“阿瑶……” 考虑到此女喜欢说些歪理,谢十七郎干脆说道:“你且说说你错在哪里?” “不该骑马,不该闯入山林,不该害得郎主受伤。” “还有什么?” 施瑶愣了下,还有?她思来想去今日里犯错的事儿不就这三件么?她犹豫了一会,说道:“不该……惹恼郎主?” 谢十七郎索性挑明开来。 “你要如何补偿本王?” 施瑶暗自心惊,问:“郎主想要收回赠给阿瑶的金?” 谢十七郎的面皮抖了下:“本王看起来缺金吗?” 施瑶暗自嘀咕,谁晓得你缺什么!她又说道:“阿瑶一定会为郎主好好办事,不辜负郎主的恩情!今日郎主为阿瑶受伤,阿瑶谨记心中,他日若有箭羽袭来,阿瑶愿以身挡箭。” “还有呢?” ……又还有? 施瑶使劲揣摩谢十七郎的心思,无奈郎主心思比海深,她说道:“还请郎主直言,只要郎主说出,阿瑶必定做到。” 此时,白丰敲了敲门,在桌案上搁下了一个托盘。 托盘里放了干净的长条布料和一个盛满温水的小银盆。 “郎主,该换布条了。” 谢十七郎道:“你退下,有施氏在便可。” 施瑶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我十分擅长,白郎不必担心。”说着,她直接上前要去脱谢十七郎的衣服,许是愧疚心太重,她脱谢十七郎衣裳的时候竟半点犹豫都没有,完全没有意识到男女之防。 白丰默默地看了眼,贴心地关上了雅间的门。 施瑶褪去谢十七郎的里衣,露出了他赤|裸的上身,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看到那一道长长的伤口时,只觉触目心惊。她道:“郎主痊愈前,还请让阿瑶照料。” “嗯。”他应得很快。 施瑶不由抬眼,瞧他的模样,她登时明白了谢十七郎要的补偿是什么。她小声地嘀咕了声:“说出来不就好了么?” “嗯?” 施瑶轻咳一声,说道:“没什么,阿瑶说可能会有些疼,还请郎主忍着。” 她从小银盆里拧干了软巾,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肌肤。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到谢十七郎的上身,但这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清。他身上竟有不少伤疤,难怪他的随从包扎起来如此娴熟。 她忍不住问道:“郎主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疤?”他不是墨城王么?不是谢家嫡子么?不是众星捧月的十七郎么?怎么还会受这么多伤? 谢十七郎不以为意地道:“行走江湖,受伤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之事。” 听到此话,施瑶觉得自己认识到了谢十七郎的另外一面。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谢家十七郎,有着高贵让人羡慕的身份,却也有着权势地位带来的无奈。 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颊上。 施瑶的手一抖,擦到了谢十七郎的伤口。她连忙道:“我……我不是有意的。”说着,却是再也不敢望向谢十七郎的双眼了。以前没有发现,如今这么近距离看着,十七郎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是她妆匣里最名贵的宝石。   ☆、第6章 .3| 谢十七郎的伤养没半日,便收到了燕阳本家的飞鸽传书,说是谢葭闯祸了,让谢十七郎速归。至于闯了什么祸,这让谢十七郎十分头疼。 族里见谢葭已到适婚年龄,难得逮到谢葭回本家了,自然不会错过任何说媒的机会。因着谢葭在外头跟着爹娘隐世,性子也养得野了些,与燕阳城的贵女也不大一样,族里便让她隔着屏风悄悄地选婿,看到满意的,本家立马派人探询,岂料谢葭竟将人打伤了。 打伤人就算了,若是个好说话的,大不了本家给些好处便是。然而问题却是谢葭在摘星楼屏后挑婿,夫婿没选着,倒是与经过的忠义候杠上了,两人也不知怎么的从摘星楼的二楼摔了下去,忠义候摔折了腿。 谢十七郎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着。 此事阿爹若是晓得了,定饶不得谢葭。他们谢家与忠义候一家颇有渊源,他娘的义兄便是忠义王闵恭,当年的沙场新贵,与胡人一战后彻底成名,被先帝封为异姓王,封号忠义。只不过谢十七郎他爹倒是不待见忠义王,原因很简单,闵恭当年仰慕谢夫人,三番四次与他作对,让本来就坎坷的情路更为坎坷,即便最后闵恭另取公主了,仍旧耿耿于怀,每每提起醋缸子便打翻一地,那酸味儿百里之外都闻得到! 当天下午,谢十七郎便离开了驿站,夜里也不歇息了,连夜赶路,将十五日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第八日的时候,燕阳城将近。 施瑶近乡情怯。 她足足有半年没回过燕阳城了,半年前的自己肯定想不到会遭遇那样的一场*,肯定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遭际,更不会想到再次归来之时竟会被打上墨城王的记号,那个原本与自己八百辈子都搭不上关系的男人。 白丰策马走来,与跟着马车行走的从珠说了几句话,声音不大,施瑶并没听清楚。 此时,从珠轻轻地敲了下车窗,与施瑶道:“姑娘,郎主有令,让您在驿站里歇下,过两日郎主再接你到燕阳。” 施瑶没有问为什么,直接说道:“我知道了。” 马车在分岔路口打了个弯,与谢十七郎还有闲王的马车分离。 . 得了谢十七郎的吩咐,驿站里的人不敢怠慢施瑶,吃食方面每日定是送最好的过去。施瑶在驿站里过得颇为舒适,许是受了谢十七郎的影响,平日里她从不主动沾琴的,如今得了闲便让从珠借来一琴,拨弦抚弄着。 两日过得也快。 第三天的早晨,施瑶便见到了白丰,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 白丰说道:“姑娘,这位是谢纯,谢氏本家的大总管。” 以前在燕阳的时候,施瑶已经有所耳闻。虽是姓谢,但不是谢家人,原本只是一方草芥,后成为谢家的门客,一路扶摇直上,成为谢氏一族的大总管,并且被族长赐予谢姓,何等殊荣。 施瑶欠身施礼。 谢纯还了半礼,此时,白丰又说道:“谢总管奉了郎主之命,来接姑娘回谢家的。”说着,他对身后的数人使了个眼色,没多久便搬进了一个箱笼。 谢纯说道:“里头是衣裳与头面,还请姑娘换上。” 施瑶应了声。 箱笼被搬进了施瑶所住的房间,从珠打开箱笼一看,禁不住轻呼一声:“奴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衣裳。” 施瑶瞥了眼,倒也不会惊讶。施家的贵女虽然及不上王谢李崔范五大世家的金贵,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些衣裳,以往在宫中参加宴会的时候,她见过谢氏一族的贵女穿过类似的。 她很快便换上了衣裳,还戴上了首饰。 似有流光的玉步摇在乌发间摇曳,衬得她面如桃花。从珠不禁赞叹道:“姑娘华贵如斯,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呢。” 施瑶嗔她一眼,说道:“这些话可不能胡说。” 从珠噤声,连连点头。 . 燕阳城的上午是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里熙熙攘攘的,东西两市车水马龙的。在太阳高照之时,人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的正是谢纯。 在燕阳城中行走的有几人不知谢纯? 那可是高门大户中的谢氏大总管。 众人不禁有些好奇了,一大早的,大总管从哪儿回来的?很快的,人们的视线便落在了谢纯身后的马车。谢家十七郎前两日回了燕阳,这是整个燕阳城都晓得的事情。 而如今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位白面郎君,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咦?不就是谢十七郎身边的那一位心腹么? 前有总管后有心腹,马车里究竟是何人? 众人越发好奇,打量着车窗,仿佛恨不得将车窗看出个洞来,好知道里头究竟装了何人。就在此时,白丰策马前行,与前头的谢纯不知说了什么,谢纯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 白丰又与跟着马车行走的从珠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那打扮清丽的侍婢靠近马车低声说了数句话,然后那紧闭的车窗倏然伸出了一只嫩白的手,尽管转眼即逝,可众人都可以确定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女人! 谢家十七郎的女人? 众人奔走相告,不得了啦,一直不近女色的谢家十七郎有女人啦。 施瑶自是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她只知进了燕阳城内,走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从珠说白丰去买东西了,一会便回来。很快的,车窗里递进了一袋冒着甜味儿的五色糕点。 施瑶自然知道白丰不可能贸然让谢纯与她停下去买吃的,这估摸着是谢十七郎的意思。 许久没吃到五色糕点,施瑶也没心思想其他的,拈了一块白皮糕点送入嘴中,久违的味道传来,她高兴之余心里头始终有几分感伤。 再次回到燕阳,她在,可家人却不在了。 她每月给母亲写一封家书,多亏有了谢十七郎,母亲才得以回信,虽然字句不多,但晓得母亲安康,她也放心不少。 . 施瑶到了谢府后,下了马车。 她抬眼望去,百年世家果真与她们施家有所不同,就连府邸门口仿佛也在传达着高门大户的沉淀与气派。谢纯领着施瑶穿过一道道长廊,与南方的亭台楼阁不同,没有南方的精致,却有着北方的大气。 一路上,施瑶随处可见行走的侍婢与仆役。 不过想当的训练有素,见着她半分也不诧异,垂着眉,微微欠身后便离去。 施瑶见惯了,而从珠头一回领略此等庄严,心中紧张极了,连身体都是绷直了的,生怕会出错,丢了施瑶的脸面。 谢纯最后将施瑶带到了谢十七郎所住的院落中。 “还请姑娘当作自己的家,不必拘谨。郎主尚在宫中,傍晚时分便会回来。” 施瑶点点头,说道:“麻烦谢总管了。” . 谢纯离去后,施瑶打量着谢十七郎的院落。 院中仍旧是谢十七郎一贯的风格,没有侍婢,皆为仆役小厮。白丰打从她进了谢府后便离开了,院落里的仆役与她行礼后便去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从珠在屋里收拾着施瑶的细软。 施瑶有些迷茫。 谢十七郎如此隆重地将她接来,想必谢氏本家一定知晓了。若是不知情的,肯定会以为她是谢十七郎在外边的女人。可是她自个儿知道她与谢十七郎并非那回事。 只不过…… 谢十七郎现在的做法实在……实在是暧昧了些。 那条见不到的界限仿佛越来越模糊了。 . 到了下午,施瑶有些犯困。这儿毕竟是谢氏本家的地盘,高门大户旁支错落的,她也不好乱走,只好留在谢十七郎的院落里看看书。幸好谢十七郎这儿有不少藏书,她问了仆役,仆役也没说谢十七郎有什么禁令,她便取了一本书册在美人榻上慢悠悠地翻着。 “阿瑶?” 冷不丁的,一道清丽柔和的嗓音传来。 施瑶回过神,抬眼望去,窗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窈窕身影,正是她数月没有见到的谢葭。她眉梢上有欣喜之色,不由激动地小跑出去,高兴地喊道:“阿葭!” 谢葭握住了施瑶的手,上下打量着施瑶,说道:“看来我兄长将你养得不错,比之前要丰腴了不少,脸色也十分好看。” 两人牵手进屋,在美人榻上坐下。 谢葭挥挥手,将下人屏退了,从珠见状,也悄悄地退下。   ☆、第6章 .4| 两人许久未见,心中有千言万语,无奈谢葭如今火烧眉睫,也不好叙旧,一坐下直接开门见山,便道:“阿瑶,此事你得助我。” 施瑶微怔,道:“你莫急,发生何事了?” 之前谢十七郎着急连夜赶路,她便猜到了燕阳城里发生了大事,只不过却没往谢葭身上猜。 谢葭说:“我在摘星楼害得忠义候摔折了腿,我并非有心的。其实这事情说起来真的不能怪我,当时我在摘星楼里喝茶,是那忠义候硬要过来多管闲事,我没忍住与他争吵,不巧摘星楼有采花贼潜入,发生了混乱。” 她叹道:“你也知我身边有暗卫,区区一个采花贼也奈何不了我,偏偏那忠义候硬要凑上来,害得我从二楼摔下。这也算了,他还要来救我。他不来救我,暗卫一样能接住我,他现在救了我,便成了我害他摔折了腿。昨天兄长还发了狠话,忠义候的腿若永远好不了,我这辈子便别想嫁人了。” 谢葭五官紧皱,道:“我可不想嫁给忠义候,闵家的郎君个个无聊透顶。阿瑶,你在兄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给他找最好的巫医,一定帮他治好腿,再给他找个燕阳城最好的贵女。” 施瑶正想出言安慰,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正是谢葭心中所惧的兄长谢十七郎。 “美言一百句也无用。” 他阴恻恻地道:“谢葭,为兄让你闭门思过,你闭到我这院子来了?” 谢葭浑身一颤。果真是活阎罗!真真是让人惧矣。她讪笑道:“没……没有,有故人来了,阿葭只是来见一见而已,并无他意。如今故人已见,我继续回去闭门思过。” “站住。” 谢葭不敢动:“兄长,我错了。” 谢十七郎慢条斯理地走前,又抬腕取来茶盅,倒了一杯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谢葭也不敢乱动,宛若老鼠见着了猫。 他道:“错在何处?” 谢葭:“不该窜门,不该来找阿瑶,不该不停兄长之言,不该害得忠义候摔折了腿,不该让谢家丢了颜面……” 谢十七郎道:“还有呢?” 谢葭愣了下:“还有?” 施瑶登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原来谢十七郎这种令人窒息的审问方式不仅仅是对她一人,还有谢葭。她看向谢葭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谢葭不动声色地给施瑶使眼色。阿瑶你快开口说几句话。 施瑶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谢十七郎重重地将茶杯一搁,道:“别看些有的没的,这里没有人能帮得到你。此事若非我出面解决,你是想等到父亲回来?” 谢葭打了个冷颤。 “不敢。” 谢十七郎道:“过几日收拾细软,带上你的丫环去忠义侯府,本家对外声称你去忠义侯府陪香宁公主。至于如何做想必你心中有数。” 香宁公主乃忠义候的生母,当今圣上的胞妹,与谢十七郎的母亲颇为交好。忠义王驾鹤西去后,当时谢葭还小,谢夫人崔氏常常过去陪伴香宁公主。如今香宁公主有疾在身,谢葭过去陪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知道了。” 谢十七郎又道:“还有,巫医渐除,该称大夫。” 谢葭总算明白方才兄长问错在哪儿时的不满了。兄长大手一挥,秦州巫医都撤走了,留下的都自称大夫了,她作为谢家人,自该配合才是。 她连忙点头。 . 屋里只剩谢十七郎与施瑶两人。 施瑶看了谢十七郎一眼,只觉他面色微差,不由问道:“郎主伤口可有好些了?”之前连着数日都在赶路,伤口都不是她换的。 谢十七郎说:“无碍,你准备一下,再过半个时辰与我一同参加王氏一族的晚宴。” 说罢,他转身离去。 施瑶上前一步,唤住了谢十七郎。 “阿瑶心中有惑,还请郎主解惑。” 她酝酿了下,问道:“不知阿瑶该以何身份与郎主参加晚宴?” 谢十七郎停步,道:“侍婢。” 她应声:“阿瑶明白。”同时,心里松了口气,若不清不白地去,还打扮成这副模样,莫说外人,连她自己都会以为自己以谢十七郎妾侍身份出席了。如今谢十七郎明说了,她也放心了。 . 施瑶取下发髻上的贵重饰物,换了一套简洁的衣裳去见谢十七郎。谢十七郎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神色晦明晦暗。宴席上,觥筹交错。 施瑶见到了王家九郎,还有几位王家郎君。 他们身边皆有清秀可人的侍婢陪伴。 施瑶隐于坐地屏风前,默默地给谢十七郎夹菜添酒。 王家的几位郎君不停地向谢十七郎劝酒,谢十七郎一杯接一杯地喝,宛若没事人一般,喝得极为轻松。然而,位于谢十七郎身后的施瑶却知谢十七郎才硬撑。 袖袍微微沾湿,想来冷汗已出。 酒过三巡,有舞姬伶人开始高歌起舞。此宴为谢王两家的和好之宴,看起来一切其乐融融。酒入肚肠,在场的几位郎君难免敞开了胸怀,男人的宴会离不开女人,王家郎君身边的几位侍婢已被逗弄得面红耳赤。 王家九郎频频望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袖下的拳头已然微颤。 此时,王家九郎携婢上前,举酒笑言:“十七郎脸色何故如此难看?莫非十七郎不胜酒力?” 谢十七郎仰脖一饮而尽,淡道:“九郎怕是醉了。” 王家九郎笑道:“十七郎好酒量!我再敬你一杯,过往之事从此烟消云散,先饮为敬。”说罢,王九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让侍婢给谢十七郎斟酒。 谢十七郎哪里会不知王家九郎的用意。 只不过此刻,身边忽然有一道温软袭来,一双素白的手执起了酒壶,笑盈盈地道:“我家郎主不喜欢别人碰他的酒杯,我来。” 王家九郎这才注意到了施瑶。 施氏三姝,整个燕阳城有谁不知。如今蓦然见一容貌妍妍的施家姑娘出现,王家九郎意味深长地道:“人道谢家十七郎不近女色,原来早已金屋藏娇,十七郎好眼光。” 施瑶笑盈盈地又道:“九郎如此夸阿瑶,阿瑶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唯有以酒敬之。” 在场郎君与侍婢不由瞠目。 哪家姑娘得了夸赞不是双颊绯红的,这施氏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施瑶直接拿了谢十七郎的酒杯,连倒三杯,皆一饮而尽,干脆利索,教当场郎君不由拍手称妙。王家九郎说道:“早知施家女如此有趣,我便禀明圣上带回府中。” 酒盅里的酒极烈,施瑶平日里只喝果酒,再烈一点的便是黄酒。三杯烈酒入肚,她强撑着面色,又笑吟吟地道:“可惜九郎迟了一步。” 她不着痕迹地靠近谢十七郎,挡住了他袖下滴出的血珠。 . 宴会终于结束了。 回谢家宅邸的路上,谢十七郎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他倚靠在车壁上,唇色微微发白。施瑶默不作声地在车上找出了干净的布料长条,和一壶温水。 幸好之前谢十七郎受了伤,马车里有准备这些用具,不然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寻找这些东西。 她直接欺身上前,脱了谢十七郎的衣裳。 谢十七郎被脱习惯了,睁开眼时一点诧异也没有。 白色的布料长条早已染成鲜红的颜色,可谓触目心惊,伤口比之前更严重了。 “我伤势没有痊愈一事,不能让王家知道。” 施瑶微怔,这好像是第一次谢十七郎会主动向她解释。她拿出帕子,沾湿了水,小心翼翼地擦着多余的血迹。她轻声道:“阿瑶明白,不会告诉任何人。” “王家和巫族盯着我,若他们知道我伤势没有痊愈,恐怕会有所行动。” 施瑶说道:“王家欺人太甚,即便知道郎主伤势刚好,可还不停地向郎主灌酒,分明是不安好心呀。” 谢十七郎淡道:“不安好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瑶此时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听到此话不由一愣,问:“代价?” 马车忽然颠簸了下。 本就离谢十七郎极近的施瑶冷不丁的扑在了他的怀里,上齿重重地磕上了谢十七郎的唇,留下了一道极浅的伤口。施瑶在宴上喝了好几杯烈酒,嘴中满满的酒气。 这于谢十七郎而言本该会嫌弃到极点的。 可唇上的柔软袭来,那难闻的酒气似乎也不是无法忍受。   ☆、第6章 .5| 回了谢府后,从曼扶着施瑶下马车。 闻到那一身酒气后,见到施瑶脸颊上的绯红时也不惊讶了,只当她是喝多了酒。施瑶低垂着头与谢十七郎施了一礼,随后迅速与从曼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曼打了水进来,诧异地道:“姑娘您的脸怎么还这么红?可是酒还未醒?”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 “小人奉郎主之命,给姑娘送醒酒汤来了。” 从曼接了醒酒汤,转身回房,搁下汤碗后,却见施瑶对着铜镜发怔。从曼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您可有哪儿不适?要不要唤个巫……大夫来瞧瞧?” 如今整个谢府都响应谢十七郎的号召,不再唤巫医,统一称之为大夫。不过命令初始,难免有些不习惯。 施瑶道:“不必,你退下吧。” “是。” . 施瑶夜里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声辘辘,掀帘一看,驭夫是个陌生人,长得凶神恶煞,逼迫她退回车内。施瑶大惊失色,正不知所措时,一道箭羽从天而降射杀了驭夫。车帘一掀,露出了谢十七郎的脸。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亲上她的唇。两人在车中缠绵悱恻,唇齿交融。 “啊……” 施瑶被惊醒。 她猛然坐起,眼睛瞪得老大。 周遭漆黑一片,显然还是半夜。一想到自个儿做了那么羞人的梦,施瑶一时半会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再次歇下,却毫无睡意,她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天色渐白时才有了睡意。 施瑶没起来,从曼也不敢打扰,尤其身处高门大户中,从曼事事都得小心翼翼。 谢十七郎所住的院落中仆役小童们训练有素,行路时步履极轻,半点声音也没有。即便过了辰时,院落里还是静悄悄的。正因为如此,施瑶未被惊醒,直到日上三竿,将近午饭点时才醒来了。 她唤了从曼进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从曼回道:“快到午时了。” 施瑶一愣,道:“都这个点了,郎主可有寻我?” 从曼道:“郎主一早便入了宫,只吩咐了让人莫要扰了姑娘。奴婢进来了两次,见姑娘睡得沉,也不敢叫醒姑娘。” 听到此话,施瑶说道:“罢了,横竖也没事,打水进来吧。” 从曼应声。 施瑶洗漱更衣后,又用了午饭,还去谢十七郎的小书阁里挑了几本书册,正准备好好地看书时,有一小童匆匆而来,递来一张花笺。 施瑶一看,不由懊恼地一拍脑袋。 她到了燕阳城后,闲王便让人送来了请帖,邀她翌日游燕阳。她当时心里头还高兴着呢。可没想到夜里谢十七郎会叫她陪宴,又做了那么奇怪的梦,如此一来,她竟是忘记了闲王的邀约! 闲王约的时间是辰时一刻,如今晌午已过,她竟是迟了足足两个时辰! 施瑶连忙问:“送花笺的人还说了什么?” 小童道:“只说改日再约。” . 墨城王带了女人回燕阳城的消息在市井传开后,一传十十传百的,没两日便传到了平玉公主的耳中。晓得谢十七郎回了燕阳,她每日都让人在殿外守着,可惜谢十七郎每回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总有人陪着。 平玉公主毕竟是个女儿家,在秦州时远离燕阳城,又无文武百官盯着,便肆无忌惮了些。可如今在宫里,御史台的那几个老头本就不喜欢她的骄纵,有空没空便喜欢在皇帝耳边告状。她骄纵怎么了?她乃大晋的金枝玉叶,父皇的掌上明珠,哪里没资格骄纵了? 不过话虽如此,平玉公主也不敢太过放肆。 父皇虽宠着她,但也并非无法无天,若真被御史台的老头参了一本,她还是得闭门思过几日。遂如今谢十七郎归来了,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暗中让人在殿外守着,逮到空了再将谢十七郎请来。 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 平玉公主本想去找谢葭说说话,以此打听谢十七郎的消息,只不过谢葭去了忠义侯府,她与忠义候不太对盘,遂也只好作罢。于是乎,平玉公主将就着找了谢氏一族的其他姐妹,旁敲侧击地套话,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谢十七郎果真带了女人回来,而那个女人就住在谢十七郎的院落里。 至于是谁,平玉公主在王氏一族那边收到了消息。 是施氏那个小贱人。 . 燕阳城每年都有琴会,举办的时间不定。去年是春夏之际,今年初秋时在摘星楼也办了一次琴会,不过因着参加的贵女不多,也没多少人关注。然而时隔不过一月,整个燕阳城又传来了举办琴会的消息。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的是,举办地点在怡玉山庄。 怡玉山庄乃皇家之地,属于平玉公主。 皇家举办琴会,与贵女举办的自然不一样。消息一传出,整个燕阳城的贵女都想尽法子,为的便是那一张邀帖。 施瑶也听说了琴会,不过她不太感兴趣。横竖她也去了也只是献丑,不如不去,更何况如今她也非昔日施瑶,非施家贵女,而是谢十七郎身边的侍婢罢了,倒不如看看书,偶尔去马厩里骑骑马,倒也惬意。 然而,消息传出没半日。 一张千金难买的邀帖便送到了施瑶的面前。 施瑶看着邀帖很是为难,她自是不愿去,可连谢十七郎都要给平玉公主三分脸面,她如今是谢十七郎的人,自然不能说不去就不去。 邀帖很轻,却十分烫手。 从曼说道:“姑娘不如去问问谢姑娘?” 施瑶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遣人去了忠义侯府。谢葭的答复是,平玉公主有心刁难她,还是问一问谢十七郎比较稳妥。施瑶一听,便知道白问了。 她又不是重量级的人物,平玉公主郑重其事地送来邀帖,估摸着还在记恨她弄坏她的琴弦一事。这哪儿是琴会,摆明是鸿门宴了。平玉公主也没什么新意,次次都拿琴来为难她。 从曼道:“姑娘,郎主回来了,可要去问问郎主?” 施瑶犹豫了会,道:“……也好。” . 谢十七郎披星戴月地从宫中回来。他没留在燕阳,选择了墨城当封地,果然是明智的。朝中的王谢两家关系虽有所缓解,但新任巫族族长,对他们谢家咄咄逼人,真是稍微不注意便被倒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不过谢十七郎向来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想必王家这几日不会过得太舒服。 谢十七郎换下朝服,刚穿上便服时,便有小童来通报,说施瑶求见。谢十七郎沉默了会,才让人将施瑶带进来。 他声音微微喑哑。 “不必多礼,起来。” 她的乌发应该是刚刚洗过了,有一缕发丝柔顺而光滑地垂下,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这股味道谢十七郎很是熟悉,谢家的姑娘们都喜欢用这样的味道,尤其是谢葭。 他蓦然间有种施瑶成为了谢家人的感觉。 “郎主,阿瑶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定夺……” 谢十七郎的声音下意识地变得柔和:“何事?” 施瑶递上邀帖。 “平玉公主邀请阿瑶五日后参加琴会。” 谢十七郎说道:“那便去吧。” 施瑶愣了下,随即反应够来,应声:“是的,阿瑶明白。”说罢,她裣衽行礼,退至门槛时,谢十七郎的声音又传来:“琴之一事,你无需操心,用我的便是。” 施瑶又愣了下。 用谢十七郎的琴,这是活生生地在平玉公主面前拉仇恨呀! “……是。” . 五日后,施瑶坐上马车前往怡玉山庄。到了山庄后,她发现自己来得有些迟了,山庄外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上面烙上了各家的印记。 这样的场景于施瑶而言并不会陌生。 只是如今换了个身份,需要转变下心态而已。 她带着从曼进去,由宫娥的引领下,到了一处种满菊花的园子里。虽然已到秋季,但怡玉山庄里的菊花次第盛开,幽香满园。花丛之中,搁放了若干琴案。 而琴案所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宝亭,琉璃瓦十八红木柱,檐角应景地挂上了花灯,亭内整齐地设置了四十五张桌案。不少先到的贵女们言笑晏晏。 身为五大世家之一的王氏贵女今日神色有异,眼角微青,看起来颇为憔悴。 这几日王家宅邸不得安宁,眼睛瞪得老大的人头跟球似的从天而降,一日如此,两日如此,三日亦如此,有一回一开房门,那血淋淋的人头就滚到她的脚边,吓得女人们花容失色。 王九郎又岂会不知是谁在背后操控?偏偏死士是他们家的,他也奈何不了谢十七郎。只能硬生生地吞下这口气!   ☆、第6章 .6| 施瑶今日不打算出风头。 她捉摸不透谢十七郎的想法,也知道平玉公主肯定要来找茬,目前还是罪臣之女的她还是低调一些为妙,所以她今天打扮得很是朴素,深秋将至,天气微寒,她也没穿镶嵌有一圈一圈华丽皮毛的秋衣,而是选择了素色的绣梅花披风,里头穿的是夹了棉絮的齐胸襦裙。 乌发绾了一个堕马髻,簪了一朵秋菊,其余之外半根步摇发钗都没有,连耳垂也选择了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她低调而来。 只不过施氏一族在贵女圈而言早已成为话题,尤其是施瑶得了谢十七郎的宠爱,竟侥幸离开边疆,再次以这样的身份回归燕阳城,即便她半句话不说,也是所有贵女眼中的发光物,一闪一闪的,想要低调也难。 皇室公主的琴会,每一张桌案的安排都是深思熟虑的,哪家贵女能围着公主坐,哪家贵女又要离公主远一些,五大家的贵女有有特别的位置,这些诸如此类都是有深意的。 宫娥领着施瑶到有她名号的桌案前,随后施礼退下。 在场的贵女目光几乎都若有若无地飘向施瑶,不过那么一瞬间,施瑶身上的披风与襦裙是什么质地,是否出自燕阳名家手笔,耳垂珍珠是什么品种,都被贵女们一眼看破。 施瑶以前也参加过这样的宴会,自然知道她们的眼神为何意。以往她默默地听着,如今不过是成为被议论的对象而已。不过施瑶晓得不用半柱香的时间,只要平玉公主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离开她。 兴许是沾上了墨城王的名号,周遭贵女也不敢上前搭话。谢氏一族也来了几位贵女,只不过得了家中吩咐,也没来与施瑶打招呼。谢葭被困在忠义侯府,自然也不会来参加琴会。 于是乎,在场的贵女对施瑶也就是看看而已。 施瑶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从曼替她斟茶,她喝得悠然自得,一丝尴尬和拘谨也没有。 . 约摸一刻钟后,平玉公主终于姗姗来迟。一众贵女迎上,施瑶也起身相迎,她的位置偏后,前方人头躜动,想来人群不散开,平玉公主也无法见到她,遂站了一小会,待有贵女坐下时,她也一同坐下。 平玉公主仿若没见到她,径自在自个儿的席位坐下,与一众贵女闲话家常后,便直接开始琴会。平玉公主的琴会的规矩自然由她来定,与一般商会举办的琴会大有不同。 前来参加琴会的四十五位贵女,五人分为九组,一组评分,剩余八组进入第一轮比试,带头之人从特制签筒里抽签,抽到了哪一首琴曲,那一组贵女便一起弹奏。 一组弹琴毕,由评判组挑出一位胜者进入第二轮,也就是将会有八人进入第二轮。而第二轮则是四人一组,规则如第一轮。最后胜出的两人,各自弹一曲,由评判组评分,以秋菊为具,得秋菊多者胜。 施瑶一听规则,不由暗自哂笑。 这规则一听,便知是为平玉公主量身定做,虽然平玉公主琴技的确不差,但在场的贵女们哪个不是打小就开始练琴的?甚至有些请了名师教习,若真论实力,未必会比平玉公主差。只不过一旦开始比试,评判组哪个敢不偏向平玉公主? 此时,秋菊苑外忽有宫娥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慌张?”平玉公主不悦道。 宫娥说道:“启禀公主,山庄里来了……”话音未落,便有郎君的低沉嗓音传来,“父皇当真偏心,如此好的山庄赏给了平玉。” 说话间,几个风度翩翩的郎君已至,教亭内的贵女们羞红了脸。 在场的三位郎君,一乃当今十八皇子,二乃平阳侯世子,三乃墨城王。三位都是不曾娶妻的家世赫赫的郎君。晋国打从三十年前由巫女参政后,对女子便也不像以前那般苛刻,风气倒也开放了些,以前可不许男女同席,如今男女同席已经较为普遍,是以一众贵女见着三位郎君,虽红了脸,但目光总忍不住往三人身上瞟。 在座的都是燕阳城里说得上名号的贵女,尤其是五大世家的贵女们,那是配皇子也是门当户对的。更何况,无论是十八皇子还是平阳侯世子,亦或是墨城王,都是貌赛潘安的,哪个贵女不想嫁个这样的郎君? 十八皇子对平玉公主笑道:“听闻皇妹举办琴会,今日正好闲暇便过来看看,为兄带了两位重量级人物,也算是给皇妹长脸了。” 平玉公主内心欢喜极了,本就想见谢十七郎一面,之前想方设法都没见到,如今就送上门来了! 平玉公主笑道:“皇兄不早说,若早说便与皇兄一道过来了。” 十八皇子问:“琴会可有开始?” 平玉公主道:“刚刚定了规则呢。”说着,平玉公主又将规则向十八皇子说了一遍。当然,她的重点在谢十七郎身上,只不过如今人多眼杂,燕阳城内知道她仰慕谢十七郎的人不多,在这么多贵女面前,平玉公主是万万不愿成为笑话的,所以比之秦州墨城,此刻的平玉公主要收敛得多。 施瑶看了,暗自嘀咕,难怪她当初不知平玉公主喜欢谢十七郎,原来是她隐藏得太深。 十八皇子听后,说道:“今日为兄来了,正好与十七郎还有子白当评判,剩余的五位姑娘也能一同参与琴会了。你们意下如何?” 平阳侯世子说道:“此事甚雅。” 谢十七郎略微颔首,显然也是同意了。 . 有了几位郎君加入,在场的贵女们个个都准备使出十二分的能耐。是不能得罪平玉公主,可……可万一得了几位郎君的青睐呢? 一众贵女表面笑吟吟的,你谦我让,内里却各怀心思。 很快的,组分好了。 四十五人,一共九组,依照桌案的顺序来排,施瑶是最后一组。她瞅了瞅其余四人,个个看起来都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身旁的姑娘还有些紧张,明明秋风阵阵,她却不停地抹汗。 许是太过紧张了,她忍不住和施瑶搭起话来。 “你不紧张吗?” 施瑶说:“还好。”横竖都是输的,倒不如输得坦坦荡荡一些。 平玉公主在第一组,五人的琴声中,没有任何意外,三位郎君都选择了平玉公主为胜者。平玉公主施施然从琴案前起身,不经意地看了眼谢十七郎,心中一派欣喜。 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 终于轮到了第九组。 当从曼摆好七弦琴时,在场贵女不由哗然,平玉公主在桌案下的拳头已然握起。那一张七弦琴,正是谢十七郎常用的琴。谢十七郎父亲谢恒擅琴,琴技可谓燕阳一绝,身为谢恒独子,谢十七郎的琴技自然而然备受关注,同样的,擅琴者皆惜琴,尽管谢十七郎的琴出现的次数不多,但燕阳人早已记在心中。 如今施瑶摆出谢十七郎的琴,在座贵女又怎会不惊讶? 谢十七郎允许一个罪臣之女用他的琴,这说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十八皇子看着眼熟,说:“十七郎,那不是你的琴么?” 谢十七郎说:“她用惯了我的琴。” 仅仅一句,便让离得不远的平玉公主眉头又紧了几分。 第九组的贵女抽了一曲南方的小调,音律不难,施瑶一曲弹完,与其他四个贵女相比,高低可见。 然,谢十七郎却拍手赞道:“妙哉,阿瑶比往昔进步矣。” 施瑶发挥得还算不错,不过自然称不上妙字,平阳侯世子一听,岂会不明谢十七郎的意思,但在场众人目光灼灼,他只好弃权了,十八皇子本就图一乐呵,索性随了谢十七郎的意思,也选了施瑶。 施瑶得胜。 她下场时,只觉身上的目光又添了几道,尤其是东南方向的,那目光锐利得快能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了。谢十七郎对她招招手,施瑶想当做没看见,但是在场这么多人盯着,没看见的话倒像是恃宠而骄了。 她只好走到谢十七郎身边。 她低声道:“郎主意图何为?” 谢十七郎道:“你不是一直想赢吗?” 施瑶咬牙,道:“没有!阿瑶只是惦记琴会比试所得的金!”她一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谢十七郎低笑一声。旁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知两人悄声说着话,那施氏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谢十七郎笑得如此开怀。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登时明白传言不假。   ☆、第6章 .7| 琴会比试进入第二轮。 施瑶在第二组的最后一个,而平玉公主则是第一组的第一个。施瑶仍旧坐在谢十七郎的身边,不是施瑶想坐,而是谢十七郎不让她回去,说是此处风光好。 此处风光的确比后排佳,只不过身后一众贵女的目光却让施瑶十分不自在。谢十七郎没有来之前,她还能悠然处之,如今谢十七郎一到,硬生生地打破了她的悠然。 本来施瑶打算今天琴会低调为之,即便被平玉公主羞辱下也无妨,因以大局为重,毕竟冬至将到,皇太孙一立,有谢十七郎在皇帝面前美言,脱离罪犯身份并非难事,可是毕竟所有事情都非万分把握的,她不愿出现任何纰漏,尤其是皇帝如此宠爱平玉公主,倘若她出来搅乱一池清水,那她真真是有苦不知何处诉了。 平玉公主挑了一首琴曲,放下竹签时,那目光若有若无地飘来。 施瑶忍不住与谢十七郎道:“郎主好意,阿瑶心领了。” 谢十七郎看她,微挑眉:“哦?” 施瑶说道:“有郎主相助,阿瑶胜出的机会的确大了些,可阿瑶希望自己能赢得光明正大,输也输得坦坦荡荡,如此方不愧本心。” 她一脸认真地又道:“阿瑶想靠自己的实力获胜。” 第一组结束,第二组上场。 带头的贵女抽取了一首燕阳时兴的乐曲,施瑶记得调子,弹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比起其余四位过三关斩六将的贵女而言,琴音一出,高低立显。 评判给分时,施瑶一直垂着眼。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菊花丛中,螓首低垂,尽管衣裳朴素,可却难掩秀丽之姿,宛如上古画卷中的仕女,就那般静静地坐着,已然胜过姹紫嫣红,灿烂之极的菊花丛也刹那间黯然失色。 十八皇子说:“十七郎眼光是极好的。” 谢十七郎道:“陛下似是有意将李家嫡女指给你。” 十八皇子一怔,不由哈哈大笑:“难得见你如此在意,施氏此女果真不凡。” 三人说话声音本来不大,但十八皇子声音一拔高,后头的贵女也听了个八分,而坐得最近的平玉公主则是听了个十分,面色登时微变。 第二轮的比试结果出来了。 第一组胜的人毫无意外的是平玉公主,第二组是青郡李氏的一位贵女。 施瑶松了口气,回到亭内时,谢十七郎也无让她到身边坐着,关注她的人自然也少了些。施瑶坐下后,从曼给施瑶倒了一杯茶,她小声地说道:“姑娘,方才前头的几位姑娘一直在揣摩姑娘您的身份。” 施瑶又岂会预料不到。 谢十七郎如此高调,别人会不议论她那就奇了。她道:“当作没听到便是,燕阳城贵女多,议论完一人还有另外一人,昨日事今日事明日事,总有事情发生,时日一久,别人自然也就忘记了。” 话是这么说,施瑶仍旧希望谢十七郎可以再低调一些。 不过显然的,这事不太可能。 虽然谢十七郎没有再传唤她,琴会最终胜出者也是平玉公主,但众人离开怡玉山庄时,谢十七郎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她的身前。她周围还有不少贵女准备上马车归家,如今一见墨城王的马车,纷纷停下脚步,佯作与侍婢说话的模样,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却不停地飘来。 施瑶不愿意上。 这要是上了,哪里像是奴婢的身份了?她说道:“郎主,阿瑶坐了马车过来的。” 车内传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哦?可是要我亲自下去请你上来?” 此话一出,施瑶下意识地便踩上了蹋阶,进了谢十七郎的马车。马车绝尘而去,掀起的烟尘渐渐消散,还没离开的贵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的,今日琴会虽没胜出,但却晓得了一事。 罪臣之女施氏如今深受谢十七郎的恩宠。 . 打从那一次从王府出来后,施瑶便再也没有与谢十七郎同乘一车过。她坐在角落里,离谢十七郎要有多远就有多远。上车后,她一直低垂着头,半句话也没说过。 “坐过来。” 施瑶挪了下。 “再坐过来。” 施瑶又挪了下。 谢十七郎问:“施瑶,你是在跟我闹别扭吗?” 她一怔,不由抬头。谢十七郎的模样却是有些高兴,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施瑶被谢十七郎这句话惊讶到了,她……她在跟谢十七郎闹别扭? 意识到此事,她连忙否认。 “没……没有,不敢。” 谢十七郎说道:“冬至将到,到时候我会替你向陛下美言几句。成为谢氏一族的义女,打响名声也是至关紧要。今日一过,没多久整个燕阳贵族圈子里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到时候皇帝若是提起了,我正好顺势推舟。” 施瑶一听,登时心中懊恼得很。 不是懊恼谢十七郎,而是懊恼自己。瞧瞧她自己在想些什么,竟以为谢十七郎想纳她为妾!施瑶无地自容!不知自己为何会往这方面想。今日谢十七郎所为,到时候赦令颁布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谢十七郎的义妹,兄妹之间如此,那是再正常不过,到时候即便有谣言蜚语,也会不攻自破。 此时,谢十七郎笑道:“还恼么?” 施瑶摇头。 谢十七郎低笑一声,一路上也没再说些什么。 . 贵女们回府后,与家人一说,不过数日,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的便传遍了燕阳整个贵族圈子。这几日施瑶的名字时常出现众人的口中,一时间竟是无人不知施氏。 秋至过后,施瑶收到了闲王的邀帖,约施瑶秋游,地点在燕阳郊外的红花湖。红花湖的湖边栽满了树,一到秋季,深红的树叶落了满地,在湖上飘荡,远远望去,宛若红花。 不过因为地方远,又因天气渐冷,并没什么人过去。 施瑶还是施家贵女时,也不爱去红花湖。不过如今不同,她本想与闲王道歉的,上次竟然放了他鸽子,苦于寻不到机会,再加上冬天快来了,立皇太孙事宜也在准备着,若被闲人见到自己与闲王独处,对名声难免有所不利。 地点定在红花湖那是最好不过了。 施瑶去见谢十七郎,告诉闲王邀约一事。谢十七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施瑶只当他在朝中遇上了什么事,心中也没在意,欣然赴约。 那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趁街道上人不多的时候坐上了马车离开了谢家宅邸。 她怕有人认出从曼,也让从曼跟自己上了马车。 到了红花湖后,施瑶刚下马车,便见到了闲王。她急匆匆地走上前,说道:“是阿瑶不好,让王爷久等了。还有上次因着夜里睡不好,第二天起晚了,阿瑶并非有心放王爷鸽子的。” 闲王说道:“无妨,那一日我也有事。” 施瑶满心歉意,又道歉了一次。 闲王见状,索性也不提了,转移话题道:“吃过早饭了吗?” 施瑶说道:“已经用过了。” 闲王说:“我还没用早饭,阿瑶你陪我用吧。” 说着,已有下人在红花湖旁布置了两座屏障,还有桌案与吃食,以及一壶果酒。闲王说道:“果酒甜辣,你应该会喜欢,是李子酿成的酒。” 施瑶喝了口,只觉胃里暖暖的,不由笑道:“果真好喝。” 闲王又与施瑶说了不少近日来的趣事,施瑶在一旁听着。然而,她听着听着,思绪却飘得很远,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的意中人就在面前,温柔地与自己说这着话,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也不期待恢复贵女身份的那一日能够嫁给闲王了。 闲王一直是她的憧憬,在那个真实的梦中,多少回她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闲王便成为她咬牙坚持下去的动力,可如今就像是自己一直所憧憬的人,许是离得太近了,再也没有任何光环。   ☆、第6章 .8| 因红花湖离燕阳城内有些远,晌午过后,施瑶便与闲王告辞。施瑶上马车前,闲王还与她说:“阿瑶,你可记得我在杏花岛上与你所说之言?” 施瑶自然是记得的。 那样的话,让她心如鹿撞了那么多日。 她说:“王爷所说之言,阿瑶一直都记得的。” 闲王认真地道:“我从不说玩笑之话。”说罢,他起身上马,策马离去。看着漫天烟尘,施瑶竟有几分怔忡。半晌,从曼见施瑶还不说话,小声地喊了一句:“姑娘?” 施瑶回过神,说道:“只要在傍晚前赶回去就好了,难得出来,正好可以骑骑马。” 从曼脸色微变,道:“骑……骑马?”上回骑马闹出的事情,让她还心有余悸。 施瑶颔首道:“这儿都是平坦的地方,我绕着红花湖转个几圈。你无需担心,这儿还有阿盛在,且……”她压低声音说道:“附近有郎主的暗卫在。” 从曼脸色有所松缓。 她小声地问:“姑娘怎知有暗卫?”她左瞧瞧右看看,也没见到有什么人。 施瑶笑道:“我们离开谢家宅邸,红花湖离燕阳城又有点距离,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我一个姑娘带着你一个侍婢,再加一个仆役,倘若遇上贼人也无反抗之力。郎主又怎会放心?”即便谢十七郎不曾和她提过,可她知道以谢十七郎的脾性,他定会这么做。 从曼如此方放心了不少,同时又不禁在心中感慨,郎主待姑娘是真的好,虽然没名没分地跟着,但那待遇说富贵人家里的贵妾都未必有的。 施瑶解开了套在马脖子上的缰绳。 这辆马车是谢家宅邸的,也不知具体是谁的,里头放了一套马具。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此时提出也不是一时兴起,不过在闲王面前骑马她也不乐意,一人策马,那才叫肆意潇洒。 阿盛套好马具。 有了先头的经验,这一回施瑶上马要娴熟得多,在马上颠簸了一小会,便渐渐上手了。从曼的一颗心看得七上八下的,生怕施瑶出个什么意外,比如从马背摔下或是掉进红花湖里,见施瑶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后才渐渐安心了。 骑在骏马上的施瑶头一回感觉到视野如此宽广,与行走的视野不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两侧秋风拂起她的乌发,她扬鞭策马,鞭声如雷。 从曼看得有些痴:“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骏马上的姑娘明媚如夏日,与最初在墨城王府里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姑娘不一样了。 . 半个时辰后,施瑶策马从从曼面前经过时,从曼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她也不想扰了姑娘的兴致,只不过现在再不回去,到燕阳城时天色都要入夜了。冬季将至,夜黑得特别快。 施瑶依依不舍地道:“再跑一圈,便回去。” 从曼只好应声。 施瑶跑到红花湖另一边的时候,阿盛笑道:“姑娘兴致好,便让她再跑一会,在府里闷,又不能乱走,难得出来肆意一些也没有什么。” 从曼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笑说:“好久没见到姑娘笑得如此欢快了。” 话音一落,倏然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施瑶身后。从曼花容失色,道:“啊!有……有刺客!”施瑶也惊住了,她兴致正佳,身后忽然一重,有人抢走了她的马鞭,并将她牢牢地禁锢在马背上。 “驾!” 骏马狂奔,却不在围绕着红花湖,而是直直地往前方山林奔去。施瑶扭头一看,身后是一个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寒气凛凛的眼睛。 施瑶登时明白。 她遇到歹徒了! 她不停地挣扎,无奈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力量本来就悬殊,何况那还是个练武之人,而她长于深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凭她挣扎得厉害,也无法摆脱禁锢。 施瑶的心有些慌。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思有什么方法可以逃离。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奔跑的声音,有两人骑马而来,黑衣人扭头一看,骂了声娘,加快了速度。 施瑶回首一望,确认了那是谢十七郎的暗卫,登时心中一暖。 然而,她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现在骏马上了坐了两人,马匹的负荷显然有些重,迟早跑不赢谢十七郎的两个暗卫。她咬咬牙,拔下了发髻上的发簪,正要插进马脖子上时,黑衣人一个手刀劈开了。 她只觉手腕一疼,像是脱臼了。 黑衣人恶狠狠地道:“再敢乱来,老子弄死你。” 施瑶倒也不害怕,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她伸脖子对着黑衣人的手臂就是狠狠地一咬。黑衣人吃疼地皱了眉头,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跟纸片儿一样,牙口却这么厉害,忍不住手刀一扬,将施瑶给劈晕了。 不远处的从曼吓得不轻,所幸理智还在,连忙说道:“阿盛,快!我们回去告诉郎主!有人将姑娘给劫走了!” . 施瑶醒过来后,天色已经全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知周遭漆黑一片,还闻到了潮湿的稻草味,似乎还有老鼠吱吱作响。幸好之前在边疆待过,这样的环境于她而言,也能轻松以对。 她动了下,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住了,不由无言,她手腕都脱臼了还绑她的手,太不厚道了。 此时,门打开了,有光亮传来。 她连忙闭眼装晕,只听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有人踢了踢她。她强忍着。其中有一人说道:“还没醒来。”她感觉到有亮光在自己的面前晃了下,还有烛火的温热逼近。 “难怪能得到谢十七郎的宠爱,这脸蛋,瞧瞧,又白又嫩,胸脯也如此诱人,是天生的尤物。真想尝一尝,能得一夜,肯定是*死人了。” “呸,收起你的色胚样,现在还不能乱动。” 那人悻悻地说道:“先留着,若谢十七郎不来救她,她先让我尝尝。”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一关,室内又变得黑暗。施瑶睁开了眼,只觉背脊有冷汗冒出。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那两人口中提到了谢十七郎,也就是她之所以被掳走,不是因为自己树敌了,而是因为谢十七郎的缘故。 说实话,她被黑衣人袭击的那一刹那,脑子里冒出的元凶第一个是平玉公主。 如今看来,不是平玉公主而是谢十七郎的仇家。 施瑶只觉倒霉,这样的事儿都被自己摊上了。谢十七郎的仇家太多,她实在猜不出是哪一家。因为谢十七郎而被罢免的官员,那可是数不清的,更别说之前阳城一案,让王家损失多少了利益,连带着还有一长串的官员和商家。那些人肯定是恨死谢十七郎了,说不定天天在家中扎小人呢。 . 今日宫里头有秋日宴,王亲贵族都有参加,闲王从红花湖回来后恰好赶上了晚宴。闲王向来低调得很,在宴会上一直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鲜少与人搭话,只有偶尔平玉公主会过来与他说说话。 这样的晚宴里,身为皇帝的宠臣,谢十七郎自然也在的。 不过今日里谢十七郎面色不太好看,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偶尔看向闲王时,那目光可是带了冷意的。闲王不明所以,含笑举酒敬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一饮而尽。 皇帝遣了太监过来,让谢十七郎前去说话。谢十七郎又看了闲王一眼,想起施瑶,又咬牙切齿地喝了一杯。 他走到皇帝的身前,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便直接坐下。皇帝早已习惯,从不说他什么,看得周围的几位皇子好生羡慕。父皇待他们向来严厉,礼数要求一定要周到,哪里会像谢十七郎那般宽松,几人甚至暗搓搓地想,会不会谢十七郎是流落在外的私生皇子。 皇帝说:“你前段时日去了平玉的怡玉山庄?” 谢十七郎说:“是。” 皇帝又说:“怎地今日不将你的宠妾带来?” 谢十七郎说:“不是宠妾,只是一侍婢。”他说得如此冷酷无情,仿佛对那施氏半点感情也没有。平玉公主在一旁听了,心情好了不少。 而此时,有一宫人匆匆前来,与谢十七郎说道:“王爷,你的心腹在外头,说是有急事。” 平玉公主不满道:“什么急事不能耽搁一会。” 谢十七郎问道:“什么急事?” 那宫人回道:“好像是跟王爷府里的施氏有关。” 平玉公主道:“那就更加不是急事了……” 岂料谢十七郎面色微变,起身与皇帝告辞。平玉公主的脸被“打”得有些肿。   ☆、第6章 .9| 如今初冬将至,入夜后的山林说冷得像是腊月寒谭。施瑶所处的小屋有些破烂,东北角破了个小洞,山风呼啸,夹杂着寒意吹进。施瑶冷得不停地打颤。 被绑住手脚的她无法动弹,眼前漆黑一片,有种下一刻便要踏入地狱之感。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歹人瞧她手腕脱臼了,虽然五花大绑,但绑得不紧。蓦然间有一道亮光闪过,稻草里的老鼠竟拱出了一角碎瓦片。 她心中一喜,像是一只爬虫努力地在稻草上蠕动着,千辛万苦才触碰到了瓦片。 右手脱臼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左手。 她使出了挤奶的劲儿割破了绳索,手腕擦伤,带着刺骨的疼,然,此刻她却顾不上这么多。危难来临,平日里觉得会疼痛的伤口变得微不足道。 她挣脱开了绳索,赶忙割断脚上的麻绳。 她活动了下四肢,悄悄地贴在门口。外面有火把燃烧的声音,还有四五道脚步声,因着天寒,他们在喝着酒,施瑶听到了杯碗相碰的声音。 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在武力上一定赢不了外面的黑衣人。 她只能智胜! 此时,施瑶的目光落在了破了个小洞的东北角上。她上前轻轻地敲了敲,倏然发现这座小屋并非泥石所造,而是临时搭建的草屋,且屋里马骚味甚浓,估摸着以前是作为马厩的用途,难怪有这么多稻草。 她握紧了瓦片,顺着小洞一点一点地凿开。 许是久经风雨,草屋没有她想象中的结实,凿了一会小洞便大了许多。她此时已然大汗淋漓,左手又酸又痛,擦伤的伤口渐渐加深,可她只能咬牙坚持。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洞口终于容得下一人出入,不过她并没有马上钻出。而是撕破了自己的衣裳,留了一块布条挂在洞口上。她随即钻进稻草从中。一切毕,她浑身都在发抖。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门被踢开。 喝了酒的壮汉微醺,起了色心,正想着不能碰也要尝点甜头时,山风从洞口呼啸而来,吹走了壮汉的醉意。鹅黄色的布条随风飘扬,壮汉怒骂:“她逃跑了!快追!” 登时外头的人跑了个没影。 施瑶静待片刻,竖耳倾听,见外头半点人声都没有后,方钻出了稻草,撒开脚丫子往相反方向跑去。然而,夜间山林危险,她跑了一段路后,咬牙爬上了一颗参天大树。 许是危难当前,她平日里不能征服的大树,在四肢并用之下,竟真的爬上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粗壮的树枝上趴了多久,只知自个儿冷得浑身发抖,而夜间竟下了细雨,落在身上时如同冰雹打来。施瑶有些晕乎,脑袋隐隐作痛。 谢十七郎赶到草屋时,细雨正好落下。 白丰蹲下,说道:“郎主,这儿有施姑娘的衣裳。”他看了眼外面,说道:“应该是从这里逃出去了。” 谢十七郎却道:“慢。” 他眉头紧皱,似是在打量着什么,忽然他道:“不对,此处并没脚印落下,而稻草却凌乱如斯,是声东击西之法。”他对白丰道:“她跑不远的,就在这附近,立马带人去搜。” “是!” 白丰一离开,谢十七郎蹲下来揉捏着到稻草屑,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铜灯凑近一瞧,上头果真有血迹,而且还不止一处。谢十七郎命人牵来狗,他退后了几步。 仆役知道谢十七郎不喜欢狗,特地挡住了谢十七郎的视线。 狗嗅了嗅血迹,忽然叫了声,往屋后的山林间跑去,众人跟上。 . 施瑶觉得好冷,可是浑身却是烫得发热,她的脑子里走马观花地闪过许许多多的人,有她的母亲,她的父亲,以及族里的兄弟姐妹,还有谢十七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会想起谢十七郎,可脑子里出现的人偏偏是他,而非闲王。 她在想,此生若真的如此短暂,起码也是比那一场梦中要好得多,她不是在市井里颠沛流离,没有惨死街头,而是重新回来了燕阳,尽管她没做什么,可因为谢十七郎,整个燕阳城都知道了她。 虽然还是有遗憾,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倘若真有下一辈子,她希望可以阻止父亲造反,然后不再沉默寡言,努力在燕阳城贵女圈为自己挣得名声,然后出现在谢十七郎面前。至于要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施瑶觉得四肢无力,渐渐松开了手。 有风吹来,她只觉身体宛若风中飘摇的树叶,一个晃动,垂直地摔下。 . 也许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巧。 狗刚停下,谢十七郎就见到了树上的施瑶,还没来得及喊她,她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倒下。谢十七郎一个箭步,接住了施瑶。头一回,他觉得怀里的姑娘这么轻,身子这么单薄,用纸片儿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伸手一摸,额头是发烫的。 没由来的,他的心竟狠狠地揪起。 “愣什么,马车呢!让大夫在府里准备好,回府后我要马上见到大夫。” . 摔下去的时候,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疼。原以为骨头都会断几根的,可是一点痛楚也没有,反而觉得很温暖。施瑶心想之前在那个梦里,惨死街头后再次睁眼又回到了以前,这一回估计再也得不到鬼神庇佑了,也许直接去了地府。 只不过,地府里的鬼差怎地如此凶巴巴? 她想要睁开眼,可努力了好久,眼皮子重得似有千斤顶。 算了,不睁开也罢,地府里的鬼差这么凶,应该也长得很难看吧。等会见到了阎罗王,一定要告诉他,人间也有一位活阎罗,等他百年归寿后,告诉他,很多年前有个姑娘唤作施瑶,祝你下辈子继续不近女色。 ……好冷。 鬼差大人,能不能给她一个暖炉?啊,真的给她了呀,谢谢呀,虽然你凶巴巴的,但也挺好人,不,鬼的。 . 谢十七郎摸了摸施瑶的额头,明明发烫得很,可她却一直喊着冷,往她怀里塞了暖炉依旧如此。他咬咬牙,干脆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搂住了她。 怀里的她嘴唇已经冻得没有了颜色。 明明她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可是他此刻竟闻不出来,反而心生怜意。 他轻声说:“快到府里了,大夫会治好你的。” 施瑶已经烧得没有了意识,只不停地呢喃:“冷。” 谢十七郎抱紧了她。 . 施瑶昏迷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的时候才睁开了眼。她一睁开眼,就见到在床畔打瞌睡的从曼。她怔怔地看着淡紫色的床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动了下。 从曼被惊醒,见到睁开眼的施瑶,眼睛慢慢地睁大,然后惊喜地道:“姑娘您醒来了!太好了!” 她连忙出去唤大夫,喊道:“陈大夫陈大夫,我家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嗓门很大,连屋里的施瑶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最先过来的却不是陈大夫,而是谢十七郎。他步履如风,施瑶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施瑶声音嘶哑地喊:“郎主。” 谢十七郎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施瑶笑,不小心呛了下,咳得直皱眉。此时,陈大夫走了进来,给施瑶一把脉,说道:“姑娘是有福泽之人,醒过来代表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便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得按时服药。” 从曼看了看谢十七郎,又看了看施瑶,对陈大夫说道:“奴婢记住了,还请大夫告知其余注意事项。”说着,领着陈大夫出去。 施瑶想要坐起来,谢十七郎制止了她。 “你还没病好。” 施瑶便作罢,她看着谢十七郎,说:“阿瑶为郎主受了伤,郎主要怎么奖励阿瑶?” “你想要什么?” 施瑶问:“什么都可以吗?” 谢十七郎道:“我力所能及之事。” 施瑶说:“我若说想要郎主的正妻之位呢?” 她很快又道:“我说笑的,我才不想要呢。阿瑶为郎主办事,为郎主受伤也是理所应当的。郎主愿为阿瑶在陛下面前美言,能摆脱如今的身份,阿瑶已经很感激郎主了,不奢求其他了。” 谢十七郎的话咽进了肚里。 方才他真的有在思考答案,差一些就点了头。 他对自己正妻的门第要求并不高,谢家门第已经够显赫了,他年少封王,不需要正妻为自己锦上添花,要找什么样的正妻,他以前从未考虑过。可方才施瑶那么一问,他便觉得他的正妻就该像施瑶这样的。   ☆、第6章 .10| 施瑶在床榻上休养了几日,方能下榻。经过这一次,施瑶认识到了强身健体的重要性,倘若换了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恐怕也不会昏迷这么多天。于是乎,施瑶一能下榻,便开始吩咐灶房里的厨娘做一些养生的吃食,而且每天固定行走半个时辰,在屋子里也尽量多走动。 等她身子又好了一些,行走的时间也渐渐加长,她问了陈大夫,陈大夫也说多走动对身子也好,不过要量力而行。 从曼颇为不解,问:“姑娘如今身子单薄,也不会丰满,为何还要天天走这么长时间的路?” 施瑶笑说:“没听陈大夫说吗?多走动对身子也好。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肯定就不会昏迷这么久了。” 从曼连忙道:“肯定没有下次!姑娘大可放心!上次是被歹人钻了空子,以后姑娘少些出府,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施瑶摇摇头,说道:“莫非因为一次意外,以后便不再出门了吗?” 从曼哑口无言。 施瑶又说:“我反思了许久,我不应该爬到树上等人来救我的。当时是怕有野兽袭击,才选择了一棵参天大树,却忘记了初冬将至,若真没人来救我,我很有可能会被冻死。” 她边走边沉吟,又说:“当时应该再走多一会的,若遇到山洞还能遮风挡雨,到天明的时候再离开。且那几个歹人一时半会寻不着我,肯定会放弃的,到时候我也能生火了,能够御寒还能防猛兽。” 施瑶懊悔地道:“当时就是太紧张了!下次得记着!” 从曼哭笑不得,心想她家的姑娘与寻常姑娘果真不一样,寻常姑娘遇着这种事了,哪个不是哭哭啼啼的,嚷着以后再也不出门了。反观她们家的姑娘,竟想着下次遇着的时候要如何逃生。 她说道:“姑娘能在这么多歹人的眼皮底下逃离已经很厉害了,陈大夫说了让姑娘莫要想太多,横竖有郎主在呢。” 施瑶笑了下,道:“从曼,最可靠的人只有自己。” . 半月之后,施瑶彻底痊愈了。 期间,谢十七郎来探望过她几回,只不过每回过来的时候施瑶都在榻上歇息,因此谢十七郎也没说上几句话。施瑶听从曼说,闲王递过两次拜帖,只可惜两次都没见着施瑶。 而施瑶知道这事时,已经是痊愈之后。 从曼问:“姑娘,要不要给闲王写个谢帖?” 施瑶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的,道:“也好。” 从曼说道:“姑娘经此一劫,好像变了一些。” 施瑶摸摸脸,问:“哪里变了?” 从曼道:“以前提起闲王,姑娘笑意盈眶,如今却是没有了。” 施瑶摸摸眼,说:“是么?”随后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从曼磨墨。谢帖写完后,施瑶让阿盛送去闲王府。半个时辰后,阿盛回来了,还带上了的闲王的回帖。 闲王说让她好好休养,并对上一次深感歉意。 施瑶看了后,正想搁到一旁时,便见到谢十七郎过来了。谢十七郎瞥了眼她手中的笺纸,缓缓坐下,问:“彻底康复了?” 施瑶说道:“托郎主的福,已经没有大碍了,可以走动,也可以继续为郎主办事了。”顿了下,她关心地问道:“不知上次掳走阿瑶的幕后之人是谁?” 谢十七郎问:“你觉得说是何人?” 施瑶说:“郎主树敌不少,阿瑶愚笨。” 谢十七郎说道:“鬼神可有告示?” 施瑶很久没听谢十七郎提起鬼神二字了,不由有些怔忡,她说道:“并无。” 谢十七郎道:“是韦德将军,武人向来冲动,前些时日得罪了他,不曾料到竟会迁怒于你。”他看向施瑶,说:“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敢动本王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着,谢十七郎瞥了一眼施瑶手中的笺纸。 施瑶说:“这是闲王给阿瑶的回帖,听说先前曾想来探望我,然而因阿瑶病得厉害无法感谢闲王,如今病好了阿瑶便让人给闲王送了谢帖。” . 过了两日,谢葭来探望施瑶。 她上下打量着施瑶,可惜地说道:“之前难得养出来的肉都没了,歹人真是可恶之极!就该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施瑶笑说:“现在我不是没事么?” 谢葭道:“阿瑶你放心,兄长不会放过歹人的。兄长是护短之人!之前我遇着登徒子,我自己教训了他一顿后,兄长一晓得,那登徒子从此再也没出现在燕阳城里。” 施瑶问:“你终于可以离开忠义侯府了?” 谢葭叹了声:“不是终于,是可以偶尔离开了。忠义候的腿好了不少,如今上朝都要拄着拐杖,我问了太医,说是要痊愈起码还有小半年。你昏迷的时候,族长寿宴,是我第一次离开忠义侯府。当时你没有来真真是可惜了,你不知平玉公主也来向族长贺寿了,若是当你在的话,平玉公主心情肯定不愉悦。” 她笑说:“有时候看她气得脸色发白的模样,也觉有趣。阿瑶呀,你以后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了,不然兄长多操心呀。我听府里的侍婢说,你被兄长救回来的时候,兄长一路抱着你,脸色都变了,期间把燕阳城里的大半大夫都叫了来,连宫里的御医都想叫几个,若非时值秋冬之际,宫中妃嫔得病的多,恐怕谢府里都要装不下大夫了。” 施瑶听后,不由愣了下。 她并不知谢十七郎为她如此劳师动众。 施瑶低声说:“那一日是我不小心了,难得去红花湖,我见四周无人,地面空旷,便起了骑马的心思,没想到会因此让歹人钻了空子,倘若我没有骑马,那歹人估摸着也不能将我带走。” 谢葭眼睛微亮:“阿瑶你还会骑马呀!” 施瑶点头,说道:“曾学过马术。” 谢葭说道:“太好了,过阵子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去郊外骑马吧。你大可放心,下次出去肯定会带多点人的。我来了燕阳后,都找不到人陪我骑马呢,燕阳的贵女大多都不习马术。幸好我娘开明,从小就教我骑马。”似是想起什么,谢葭又说:“你也不必害怕韦德将军,你晓得么?前些时日韦德将军被贬官了,想来是兄长做的手脚。我听忠义候说,兄长这一招干得漂亮,韦德将军原先是王氏一族的门客,因为王氏的举荐才在朝中步步高升,如今韦德被贬,王氏丧失了有力的一臂,恐怕也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了。” “是王氏一族的门客?” 谢葭说道:“嗯,忠义候告诉我的,王氏一族对韦德有恩呢。阿瑶?阿瑶?你怎么了?” 施瑶回神,揉揉太阳穴,说道:“只是有些累了。” 谢葭见状,说道:“那我过几日再来与你说话,你好生歇着,莫要累着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问谢总管拿。兄长宠着你,他不敢怠慢你的。” 施瑶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 谢葭一离开,施瑶就让从曼将阿盛唤了过来。 施瑶说道:“你出去买五色糕点,然后暗中打听最近有哪一位武将升官了,记得要悄悄打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阿盛说道:“姑娘,朝中之事,小人恐怕难以打听,若要问起肯定有人知道的。” 施瑶道:“但凡升官,且还是四品以上的官职,皇帝会在殿堂门口赐食绶符,阵仗不小,侍卫与宫人知道得肯定不少。” 阿盛明了,说道:“小人知道了。” 不得不说,当初骆堂的眼光真真不错。阿盛不仅仅忠心耿耿,而且办事效率高,不到一日便回来告诉她了,说是韩青。韩青此人,施瑶是来了燕阳城后才知晓的,谢家总管与她闲聊的时候告诉过她的,他曾经是谢氏一族的门客。   ☆、第6章 .11| 过了几日,谢葭约施瑶去郊外骑马。有了前车之鉴,此回前去骑马,可谓是热闹之极。不仅仅谢府派了随从,连忠义侯府也派了侍卫,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去了郊外。 这一回可是苍蝇都别想进来。 谢葭松了口气,说道:“总算离开燕阳城了,虽然只是郊外,但也总比闷在城里好。”她牵着施瑶的手,说:“阿瑶你是不晓得,在忠义侯府快要把我闷死了。那忠义候也无趣得很,我每日陪着香宁公主说话,心都飞向外面了。” 施瑶说:“忠义候似乎人不错,你出来还派了人护着你。” 谢葭道:“谁需要他护着呀,我们谢家没人么?他不过是怕我惹事了。其实我那真不叫惹事,我爹娘都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与他的观念不一样罢了,所以他才觉得我惹事。忠义候也不像兄长,兄长从不会念叨我,即便觉得我惹事了,也会替我收拾好。” 听她三句不离忠义候,施瑶不由莞尔。 她对谢葭道:“其实忠义候不错的,我以前就时常听到他的名字,不少贵女都说忠义候年轻有为,虽然人死板了一些,但胜在体贴温柔。” 谢葭说:“他一点都不体贴温柔!” 说着,她扬鞭策马,先行了一步。 施瑶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声。难得见谢葭有这样的神态,看起来忠义候在她心底始终是有点不一样的。施瑶也跟着策马前行。她追上谢葭,说道:“阿葭,在墨城的时候我最高兴的事情是认识了你。” 谢葭笑问:“怎地突然这么说?” 施瑶弯眉一笑,道:“没有,就是突然想告诉你。” 两人在郊外呆了两个时辰,待天色将黑时方返回燕阳。到东街后,两人分道扬镳。施瑶将从曼喊上了马车。天色将黑后,寒风也呼啸吹过,看着从曼冷得通红的双耳。 施瑶给了她一个暖炉。 从曼心中有一股暖意。 施瑶问道:“从曼,你跟我多久了?” 从曼想了想,回道:“已有半年了。” 施瑶说道:“我总有一日会嫁人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你可有意中人?若有的话,我还可以替你做主,为你添点嫁妆。” “姑……姑娘是要赶奴婢走吗?”从曼惊惶地问道。 施瑶说:“不是,你总要嫁人的。若你在燕阳城遇到了意中人,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从曼使劲地摇头,说道:“奴婢愿意跟着姑娘!”她重复了一遍,又说道:“奴婢只认姑娘当主子,姑娘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她坚持道:“奴婢不愿嫁人!” 施瑶见状,也只好作罢。 . 回谢府后,施瑶用了晚饭。因骑马有些乏了,便想着早些入睡。她正要唤从曼前来侍候时,从曼就已经敲了敲门,说道:“姑娘,郎主传见。” 到了年末后,整个朝廷都很忙,谢十七郎也很忙,这个半月以来即便同住一个院子,可遇见的机会却只有寥寥数次。施瑶拢了拢衣裳,又对着菱花铜镜理了理鬓发,方施施然离开了自己的厢房。 她进去的时候,谢十七郎正在用晚饭。 想来年底的朝中之事果真繁忙,她在谢十七郎的吃食上见到了不少肉。以往谢十七郎吃得极其清淡,一顿饭里只有一道菜是有肉的,而今晚只有一道菜才是素的。 她施了一礼后,在谢十七郎的附近坐下。 谢十七郎一整日肚子里都没进东西,此时无暇与施瑶说话。尽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他依旧吃得很慢。待他吃完后,看向施瑶时,发现她撑着下颚,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施瑶扑哧一声,笑道:“郎主的下巴有饭粒。” 谢十七郎平静地说:“没有。” 施瑶好奇地道:“郎主都没见不到,为何就能如此确认呢?” 谢十七郎说:“我从不会弄到下巴上。” 真是自信呀。施瑶摸摸鼻子,说道:“阿瑶只是与郎主在开玩笑,还请郎主莫要放在心上。”见下人已经撤走了桌案上的碗碟,施瑶进入正题,说道:“不知郎主夜里传见阿瑶是所为何事?” 谢十七郎吃得有些撑。 他起身,说道:“与我出去走走消食。” 施瑶从善如流。 这是施瑶第一回走出谢十七郎的院落,在谢家宅邸里闲逛。谢十七郎走向了梅园,慢慢地踱着步。谢十七郎不说话,施瑶也没有开口。她四处打量着,梅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并未到开花的时节。不过若是到了开花时节,这儿梅树多如繁星,想必景致会很是壮观。 谢十七郎忽道:“待冬至一到,梅园的花也该开了。” 他徐徐转身,对施瑶道:“我今日在陛下面前提起了你,如无意外皇长孙一立,你便能摆脱此时的身份。只不过认你为义女之事,族中人颇有微词。” 施瑶感激地道:“能摆脱现在的罪名,阿瑶已经心满意足。即便不能成为谢氏一族的义女,阿瑶也不会伤感。”此乃这些天她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施瑶跪下来,行了重礼。 天气寒凉,跪在地上时,寒气席卷而来。 可施瑶一点儿也不在乎,她高兴得眉眼间充满了笑意:“多谢郎主。” 谢十七郎忽然道:“天牢重地,非常人能进。阿盛四处打听,已然引起他人注意。” 施瑶微微咬唇,眸色不由黯然。 “……是,阿瑶明白。” 年关将至,她格外思念亲人,她给母亲和族中姐妹寄了许多家书。然而,对于同处一城的父亲却无可奈何。天牢重地,又岂是她能进去的?莫说见面,连送信也不能。身为朝廷一等重犯,天牢里重兵把守,一层又一层,进去的苍蝇出来时都是染血的。 . 施瑶回了厢房后,阿盛也过来了。 他问:“姑娘,皇宫门口的侍卫都已经认得我了,小人还需要继续打听吗?” 施瑶摇首:“不,目的已经达到了,明日不用再去。”   ☆、第6章 .12| 那一日谢十七郎与施瑶说后,施瑶再也没有离开过谢家宅邸。每日便在屋里看书,偶尔在谢十七郎不在的时候会在院落里四周走走,伸展筋骨。而冬至越近,谢十七郎便越忙,打从那一日之后,施瑶就没跟谢十七郎说上过话。 不过谢十七郎不传召她,她也不曾主动去找谢十七郎。 从曼只觉自己姑娘入了冬后,越发沉默了,好像从红花湖那一次被掳走之后就开始如此了。她原以为那一事在姑娘心里落下了心里阴影,但听姑娘的言辞也不像是有阴影,提起红花湖,语气和神态是平静,半点波澜也没有。 从曼不解,可也不敢多问,只好尽心尽力地侍候施瑶。 离冬至还有五日的时候,闲王送来了拜帖。从曼兴高采烈地捧来,想着以往姑娘见到闲王便眉眼带笑的,兴许与闲王见一见,会不那么沉默。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姑娘看了拜帖一眼,又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你便说我感染了风寒,不宜出门。” 从曼愣住了,自从大病一场后,姑娘便十分注重锻炼,前些日子里冷得跟腊月寒谭似的,谢家宅邸里不少人感染了风寒,而姑娘神气清爽的,没穿披风都不觉得冷。这左看右看,姑娘好端端的,哪里像是感染风寒了?哦,只是捏造的措词而已。 从曼反应过来,出去告诉了闲王派来的随从,往屋里折回的时候,心里不由嘀咕,真是奇了,姑娘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 . 冬至那一日早晨,洋洋洒洒地下了场小雪。 瑞雪兆丰年,也算是好兆头。 因着冬至,朝会早上无需过去,改成了晌午过后。 谢十七郎与族里的人一起吃了早饭,回来院落的时候正好看到施瑶倚在窗边看书。她也不怕冷,大冬天的,还开着窗,只是这般看着,乌黑的发髻微垂,日光照在泛白的书页上,岁月如此静好。 握着书册的姑娘仿若入了画一般,与雨雪融为一景。 他看得目光离不开。 直到画里的姑娘抬眼望来,他才蓦然回神,不由轻咳一声。施瑶放下书册,走出厢房,向谢十七郎行礼。 谢十七郎说:“我已打点好,你今夜可以在天牢见你父亲。” 施瑶欣喜地说:“多谢郎主。” 谢十七郎又道:“今日我会向陛下提及,约摸明日圣旨就会到了。” 施瑶又说:“多谢郎主。” 谢十七郎蹙了下眉头,她和他之间就没其他话要说了吗?他记得她跟闲王说话时,眉眼含羞,话多得跟只聒噪的麻雀一样!思及此,他有些恼,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 天牢门口的侍卫见着令牌,放了施瑶进去。 一狱卒领着施瑶在昏暗阴冷的天牢里前行,前头的牢房都是七八人一间,那些人难得见到姑娘,瞧见容貌妍妍的施瑶眼睛都发绿了,带着镣铐的手不停地摇晃着牢门,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真真令人毛骨悚然。 狱卒喝了一声,挥鞭抽去,如此才让躁动的囚犯安静了一些。 他扭头对身后的施瑶说道:“再往前走便是了,还请姑娘放心,牢门都上了锁的,他们出不来。”虽然身处天牢,但作为天牢里的狱卒,他消息还是十分灵通的。墨城王送了不知多少贪官进来,那可是皇帝身边的宠臣。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墨城王亲自吩咐过的,万万不能在天牢里出了什么意外。 施瑶微微颔首,神情里并无惧怕,相反的是相当镇定,对两边牢笼里鬼哭狼嚎的囚犯仿若未闻。 狱卒不由添了几分佩服,难怪能入墨城王的眼,寻常姑娘家进来后哪个不是吓得脸色苍白的?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牢房里关押的囚犯人数越来越少,寒气也越来越重。牢里的囚犯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见着来人了,也不躁动,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狱卒说:“这都是要关押一辈子的囚犯。” 再往前走,尽头将至,有个铁门隔开。狱卒掏出钥匙,开了铁门。里面只有五间牢房,而四间是空的,最后一间正是施瑶的父亲施世明。 时隔大半年,施瑶终于见到自己的家人,那个曾经对自己千宠万宠的父亲。 施瑶忍住鼻子的酸意,对狱卒轻声道:“这位大哥,能否让我与我父亲单独相处一会?” 狱卒犹豫了会,毕竟是朝廷要犯。但转眼一想,又觉得此乃天牢深处,眼前的姑娘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何不卖个顺水人情?遂退离到铁门之外。 施瑶踉跄上前,紧紧地抓住牢房外的铁栏杆。 看着父亲青白的发,她心中大恸。 “……父亲。” 施世明不敢置信地看着施瑶,半晌才回过神,握住施瑶的手,颤抖地说道:“瑶……瑶儿?” “父亲!” 眼眶的泪珠打着转儿。 尽管父亲造反了,于天下而言,他是无可饶恕的罪人,可于她而言,他至始至终都是那个疼爱她的父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施瑶泣不成声。 父女俩痛哭了一场后,施世明方问:“瑶儿,你怎会在这里?你娘呢?” 施瑶怕这里皇帝的人,毕竟隔墙有耳,她也不敢多说,只挑了能说的与施世明说了,她梦中得了鬼神托梦一事并没有说出来。然而,施瑶说到后头,眼泪却是掉得更凶。 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默通通都化作了眼泪宣泄了出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阿爹,阿爹,女儿喜欢上了不该不喜欢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她擦着眼泪,又哭道:“他明明只将我当做棋子,可女儿还是喜欢他了。阿瑶觉得自己愈发不像自己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人能帮我,阿娘不在,族里的姐妹也不在,阿瑶谁也不能说。” 她哭得越来越凶。 她一直都很想哭,但是她不能哭。 她不过是不到二八的姑娘,却要遭遇这一切,被抄家,被人掳走,在一个陌生的城里,对着一群陌生的人,还有那个陌生的他。她只能自己扛起一切,默默地承受,默默地忍着。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谢十七郎。 她最不该动心的人便是他,可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她发现自己的意中人不是闲王,而是成了谢十七郎的时候,晴天霹雳,意中人不过把自己当成了一颗棋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对谢十七郎动心的,只知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脑里出现了谢十七郎的脸时,她才知道自己对闲王并非喜欢,从头到尾她喜欢的不过是对闲王的憧憬罢了。 她为谢十七郎办事,成为他的诱饵,本该不能有怨的。她应该平静地接受,平静地去当诱饵,平静地为他引出王氏的臂膀。可是当她知道自己对谢十七郎动心后,她感到了不甘心。 她痛苦地问:“爹,你说阿瑶该如何是好?” 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红肿的。 女儿今天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而在这个时候,他身为父亲,却无法做些什么。 施世明又岂会不知施瑶口中的他指的是墨城王,他没有想到女儿竟会喜欢上墨城王。他在朝为官时,每逢年底总会见到谢家十七郎,他像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但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郎君。他曾经想过的,倘若造反成功了,他便能成为施氏一族的族长,到时候族长也无法干涉他们一家。他知道女儿喜欢闲王,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地让她出嫁。 可是成王败寇。 施瑶哭了一番,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她擦干了眼泪,说道:“爹,阿瑶会好好的,你无需担心,方才阿瑶只是情绪不好而已。” 施世明叹了声,摸了摸施瑶的头。 他道:“阿爹如今已无能为力,唯一能替你做的便是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我在这里很好,有屋顶遮风挡雨,一日三餐,还无琐事,一切都好,你无需挂念我。” 施瑶离开了天牢。 冬至的夜里,宫里的小公主小皇子们在玩着焰火,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她记得自己孩提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可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有时候人生需要自己面对的事情太多,无法逃避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小时候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第6章 .13| 冬至这一天,谢十七郎在皇宫里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请求皇帝赦免施氏阿瑶的罪责,第二件事是在朝会结束后,出了议事殿,拐了个弯去了慈安宫与太后闲聊。太后与谢十七郎的母亲交情不错,在谢十七郎小时候太后还曾经抱过他。 谢十七郎说:“太后娘娘,闲王年纪不小了。” 太后说:“你年纪也不小了。” 谢十七只道:“范家的五姑娘年已二十,至今还未嫁人,听闻贤惠有德温柔可人,适合持家。”范家的五姑娘乃嫡出,虽不是长房,但其父在朝中乃六品的文官,与闲王是有点不配,但毕竟是五大世家的女儿。这一点,谢十七郎是思量过的。 太后哪里会不知道谢十七郎的牛脾气,这儿郎连皇帝都说不动,不听的就是不听,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娶妻。不过谢十七虽封了王,但毕竟是异姓王,闲王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是皇家的血脉,婚事的确该提上议程了。 太后道:“哀家且考虑考虑。” . 从慈安宫出来后,谢十七郎上了马车回府。 时常不苟言笑的郎主今日显然心情特别好,冰天雪地里竟把车帘掀起,面带笑容地与他说话。白丰顿时有点压力,郎主呀,外头冷得很呢,和你说话这一会,嘴里灌满寒风了,嘴巴都要僵了! 但是身为郎主的心腹,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丰豁出去了,尽职做一名陪聊的心腹。 谢十七郎说道:“范家那边你让人看着,向范氏一族透露太后的意向,谢府里也看着点,莫要让闲王的拜帖出现在施瑶的面前。” 白丰应声,不由心中感慨,郎主你喜欢个姑娘也不容易呀,左防右防,跟防贼似的。以郎主的家世与自身的才华与智慧,不就娶个姑娘,开口说一声便是。其实说起来都是郎主动作慢了一步,在墨城的时候对人家姑娘好一些不就成了么?现在要挽回之前的印象,难度可就不小了。 想起一事,白丰又说道:“郎主,之前施姑娘被歹人掳走的一事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真相。”他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家与郎君是不同的,若施姑娘知道了真相,想必对郎主会有恨的。即便郎主的本意并非牺牲她,只是借她为饵,将反对郎主的人一网打尽,也做好了防备措施,可是最终还是出了纰漏,虽然如今施姑娘无碍,但是只要是个姑娘家,成为诱饵,心是会伤的。” 谢十七郎却道:“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有恨的。” 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跟寻常姑娘家不一样的。” 白丰的嘴角抖了下,想说就算是再厉害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倘若不会受伤,那肯定是不在乎。若是在乎了,谁乐意当自己心上人的诱饵呀。 白丰顿觉谢十七郎情路漫漫,坎坷得很呀。 . 谢十七郎回府后,让小童将施瑶唤来。 他慢悠悠地点了灯,又自己点了香,随后方在屏风前坐下。施瑶进来的时候,谢十七郎正在作画。她上前施礼,谢十七郎道:“你且过来看看。” 施瑶探头一望,只见谢十七郎在宣纸上画了两小儿戏牛。 她微微一怔,不明谢十七郎是何意,只能说:“郎主所画的稚龄小儿顽皮可爱,黄牛亦是栩栩如生。” 谢十七郎道:“可喜欢?” 施瑶说:“……喜欢。” 谢十七郎道:“那赠予你。” 施瑶只好道:“多谢郎主,阿瑶不胜欣喜。”她瞅着这画,却也不知有何用。谢十七郎又道:“我会让人将它装在金盒子里送到你的房里,当作贺礼。” 施瑶一听,登时睁大了眼。 她惊喜地问:“陛下允了吗?” 谢十七郎颔首道:“这世间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情。”若由闲王开口,你一辈子也别想摆脱罪臣之女的名号。留在我身边才是最明智最聪明的选择。 他期待着施瑶的反应。 岂料施瑶道了谢后,下一句马上便说:“那……那在朝会之上,闲王可有向陛下请求赐婚?” 谢十七郎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灌下,心中极其不悦。 他道:“并无,只不过太后似乎有意将范氏的五姑娘指婚给闲王。”他看向施瑶,发现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说:“你的眼睛……” 施瑶垂眼道:“只是见到父亲一时感伤。” 见她如此,谢十七郎有些心疼,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他温声道:“如今皇长孙已立,陛下将会大赦天下,你父亲虽不能赦免,但牢里的日子我已让人打点,不会太难过的。闲王的事情,你也无需担心,太后只是有意向而已。待再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墨城,剩下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施瑶问:“郎主之前应承阿瑶的事情可还当真?” 谢十七郎道:“我力所能及之事自然当真。”至于力所不能及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比方闲王的婚事。太后要插手,他总不能违抗懿旨吧? 等回到墨城后,人在他身边,而闲王远在燕阳,他不信连个姑娘的芳心都得不到。 他谢十七郎想要的女人,不可能得不到的。 . 翌日,圣旨果然来了。 她期待这一天这么久,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谢十七郎的功劳,也是当初她与他达成交易时的承诺。 可没由来的,她有了一丝不甘心。 她以梦中鬼神之力相助,所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以她为饵。是不是如果没有当初的承诺,他便不会这般理直气壮?她也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 施瑶接了圣旨。 从曼比她还要高兴,当即吩咐灶房里的厨娘和庖厨做了许多施瑶爱吃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施瑶食之无味,从曼不解,问:“姑娘为何不高兴?” 施瑶回神,摇头道:“没有。” 从曼说道:“姑娘如今脸上就写着不高兴三字,姑娘终于摆脱原来的身份了,为何不高兴呢?这是多少人盼着的事情呀。”多少囚犯多少被发配宫中的罪婢都盼着有朝一日能洗去奴婢的贱籍,再次恢复以前的荣华。这些姑娘都得到了,不该高兴么? 施瑶搁下筷子,说道:“兴许是还没有回过神吧。” 从曼一听,便知自家姑娘有心事,但自家姑娘不说她也不好开口,只能想着法子做好吃的哄施瑶开心。下午的时候,一直在窗前看书的施瑶忽然抬起头,她问道:“从曼,若有一人对你有大恩,却也曾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你该如何是好?” 从曼摸摸鼻子,说道:“奴婢愚笨,并不太懂这些。只是若谁对我有恩,我必报之。若有人伤害了我,我也必报之。” 施瑶若有所思。 . 两日后,谢十七郎准备离开燕阳,返回墨城。谢葭前来相送,伤心得眼眶泛红。谢十七郎面无表情地说道:“忠义候一日没有痊愈,你便不能离开燕阳。” 谢葭嘀咕:“我又没说要离开燕阳。” 谢十七郎补充道:“我留下了十个随从在忠义侯府,倘若你偷偷离开,此生你便不要想踏出燕阳一步了。” 谢葭说道:“我也没说要偷偷离开燕阳。”兄长真是人精!她叹了声,对施瑶说道:“等忠义候的腿彻底痊愈了,我第一时间去找你叙旧,然后我们可以再墨城郊外骑马。燕阳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不能乱来了,到了墨城山高皇帝远就没人管我们啦。骑完马,我们还能去抓兔子和鸽子,然后烤肉吃。” 谢葭想得很美好。 只可惜这一切的前提是忠义候的腿彻底痊愈。 施瑶说道:“好,我在墨城等你。” 谢葭道:“一言为定。” 谢十七郎听着她们俩说话,看施瑶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说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启程,入夜前便赶不到驿站了。” 施瑶只好上了马车,随后又掀帘与谢葭挥手告别。 谢十七郎心想,同是姓谢的,她对阿葭怎么话就这么多。他瞥了谢葭一眼,说:“你也回去吧,忠义候的脚痊愈后,你不急离开,好好陪着族长。这几年族长一直念着你。” 谢葭说道:“兄长是不愿我去墨城打扰你和阿瑶吧?” 谢十七郎又面无表情了。 “胡说八道。” 谢葭捂嘴笑道:“兄长你这样是讨不了姑娘家欢心的。” 谢十七郎说道:“为兄不需要讨姑娘家欢心。” 谢葭当作没听到,只说:“兄长,其实讨姑娘家欢心不难的,尤其是像阿瑶那样的姑娘,只要付出一颗真心,哪怕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她也会欢喜的。”   ☆、第6章 .14| 谢十七郎一直琢磨着谢葭的那一句话—— “只要付出一颗真心,哪怕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她也会欢喜的。” 谢十七郎琢磨琢磨着,忽然就有些怒了。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得到他这样的对待?在墨城时,赐华衣赏珠宝,知道她喜欢真金白银,还直接送金。在阳城时,以身相救,为她挡去箭羽。在燕阳时,不顾危险在皇帝面前为她求情。 一个女子要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名声地位,甚至连正妻之位,他也愿给予。 这还不叫付出一颗真心? 若是换了其他姑娘,赏些珠宝便了事了,哪里还会耐心教她弹琴,陪她聊天说话? 谢十七郎忽道:“停车。” 驭夫随即停下。 谢十七郎下了马车,让白丰牵来他的马。他翻身上马,在驿道上奔驰。白丰见状,便知郎主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不通了。通常郎主有心事的时候,轻度的话那就是独自一人弹琴,琴音时高时低,忽快忽慢,若是重度的话,便策马长驱,不管风朗天晴或是刮风下雨。 比如此时此刻寒风呼啸,他骑着青骢马便逆风而上。 . 白丰吩咐车队继续前行。 驭夫是新来的,有些忐忑,问:“不用等郎主吗?” 白丰面不改色地道:“郎主心情好了就会回来。” 驭夫很想问心情不好呢,但是不敢问,只好作罢,继续驭车。 . 因着天冷,施瑶让从曼也上了马车。从曼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给炭炉添点银霜炭。而施瑶则靠着车壁,手里握着一本书册。她看得很慢,老半天才翻了几页。 最后她索性搁下书册,不看了。 她对从曼说道:“若有一日我离开了墨城王府,你的去留便由你自己决定。你的卖身契我放在了妆匣里,并没有上锁。你若想离开便带上它,若不想离开便让府里的总管给你安排个差事。” 从曼惊讶地道:“姑娘要去哪儿?” 施瑶说:“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一天,毕竟世事无常。” 从曼点着头,却有些不明。墨城王府这么好,为什么姑娘会想到如果?若换了她,她肯定一辈子都白赖在墨城王身边了。 施瑶又说:“阿盛与阿兴的卖身契也跟你放在了一块,到时候我若有什么不测,你便将我与你说的话向他们转告。” 从曼连忙道:“姑娘怎么会有不测呢?待回了墨城王府,即便歹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向姑娘动手呀。墨城可是郎主的地盘呢。” 施瑶道:“人有不测风云。” 从曼无话可说,心想那一回红花湖遇着歹人的事情,姑娘看来还是不能忘怀呀。 . 半个时辰后,谢十七郎策马归来。 白丰仔细地瞅着自家郎主的脸色,发现跟离开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后,便知策马半个时辰,郎主心事依旧。这个时候的郎主通常会有点暴躁,未免惹火上身,最好的办法是不说话,沉默沉默努力成为存在感低的人。 谢十七郎钻进了马车。 白丰松了口气,吩咐驭夫:“继续前行。” 岂料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白丰听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白丰。” 这都是指名道姓了。 白丰心里难过,自个儿今日是难逃一劫了。每回郎主心情不好,还喜欢拿周围的人撒气,比如让人在夏天里把树上的蝉鸟通通赶走,若蝉鸟再叫一声便爬到树上最高处晒上半个时辰的日头。 他咽了口唾沫。 “……属下在。” “要如何讨女人欢心?” 白丰又咽了口唾沫,他该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郎主问的是如何讨……讨女人欢心?白丰说:“这……这这个……” 谢十七郎道:“你平时怎么做,你家的那口子才会开心?” 白丰有点害臊,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八百过地跟郎主讨论这样的问题。他咳了声,又咳了声,说:“我家那口子喜欢唠叨,每次她开口说话,我安静地听着的时候,她就会很开心了。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不求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要我在她身边,她便会开心。” 想起家中的娇妻,白丰面上浮现了柔情。 虽然聚少离多,但每次相聚都小别胜新婚。 谢十七郎掀开车帘,瞧见白丰一副铁汉柔情的模样,再想想自个儿如今孤身寡人的,便道:“回到墨城后,绕着仓名山跑两圈,一个月。” 白丰内心崩溃。 郎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十七郎又道:“让施氏过来。” 见郎主面色依旧阴沉,白丰受到创伤的心情稍微恢复了一点,看来施氏也要遭难了。白丰幸灾乐祸地去叫施瑶,说:“郎主传召。”眼神透露出一丝期待,施氏,你自求多福吧。 待施瑶进了马车后,白丰的耳朵竖起,想听听施瑶会受到什么样的迁怒。 没想到等了大半天,马车里头半句话都没有响起,他牵马靠近,再次竖起耳朵。就在此时,他听到郎主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嗯”了一下。 他紧张而又期待地听着。 “饿了没?” 白丰怀疑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此时又听到自家郎主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说:“有五色糕点。” 白丰彻底傻眼。 他要围着仓名山跑两圈一个月!对施氏却问要不要吃糕点?郎主!你的心偏得扶不正了! . 施瑶咬着糕点,有点不明白谢十七郎想做什么。他手里握着书册,打从说了那句“有五色糕点”的话,他便一直在看书,头也没怎么抬,可……可是…… 他把书册给握反了。 施瑶也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万一谢十七郎就是喜欢反着来看呢?说不定还能锻炼点耐力什么的。 她边想边吃着五色糕点。一盘糕点很快便见了底。 施瑶吃得有点撑,而谢十七郎还在看那一页反过来的书页。她歪头看了又看。这个时候,谢十七郎忽然抬起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施瑶的目光。 施瑶躲闪了下。 谢十七郎心中腹诽,她跟闲王相处的时候明明就不会这么尴尬!想起白丰的话,他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书,佯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你在燕阳时每天都做些什么?” 施瑶说:“基本上是看看书,偶尔出去骑骑马。”怕谢十七郎误会,她又补充了一句:“阿瑶每日都有做好为郎主办事的准备。” 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只要郎主一声令下,阿瑶愿为郎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十七郎听着倒觉刺耳。 敢情他就仅仅是个主公?她就没想过其他事情吗?比如风花雪月!比如去红花湖踏秋! 他声音冷淡地说:“还有呢?” 都死而后已了!还想她怎么样!莫非要她说愿意以身诱敌造就他的千秋大业吗!思及此,施瑶垂下眼,淡淡地道:“想不出来了。” 马车里变得静默。 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尴尬这种情绪的谢十七郎头一回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他忽然道:“白丰!” “属下在!” “回墨城后,再加两圈。” “……是。” 白丰欲哭无泪了,这分明是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呀!而他明明就是隔壁隔壁隔壁的小鱼!这火都烧过来了! . 谢十七郎重拾书册。 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把书册握反了,迅速看了施瑶一眼,她低垂着眼泪沉默得很,他庆幸施瑶没有发现的同时,又很懊恼施瑶对自己的不重视,你家郎主书册都握反了,你就不能提醒一下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注意本王在做什么! 谢十七郎将书册一甩,发出了不轻的声响。 外头的白丰听见了,正好车队进入山道,他生怕再次被殃及池鱼,说道:“郎主前方疑有异,属下先去查探。”等回来的时候再说是大雕好了。他赶紧策马离开。 而马车里的施瑶倏地抬头。 “你……”谢十七郎正要说些什么,蓦然间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外边有人大喊:“有埋伏!保护郎主!” 施瑶愣住了。 谢十七郎面色一变,当即抓起施瑶的手,他神情冷冽地道:“坐在这里,不要乱动。”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轰隆隆作响。 驭夫大喝一声:“山石倾泻了!郎主快跑。” “老匹夫,这次本王倘若逃生了,你全家都别想安宁!”谢十七郎一把揽住施瑶的腰肢,踹开车门,抱起施瑶腾空一跃,直接坐在了驭车的马匹上,他挥剑砍断马缰,使劲甩着马鞭,跟羽箭离弦一般,飞也似的冲出了狭小的山道。 有箭羽射来。 施瑶脸色发白地道:“郎主。” 谢十七郎头也没有回,挥剑挡住。所幸山间密林分布,虽然山路难行,但是最好的躲避场所,只要将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甩掉,寻个安全之地躲上一夜,第二天来支援的人就会到达,便可成功脱困。 谢十七郎又接连用剑挡了几根箭矢。 黑衣人渐渐接近。 谢十七郎胯下的马匹只是拉马车的普通马种,根本不能和他日行千里的骏马相比,又因身前还有个施瑶,想要拉开距离委实困难。   ☆、第6章 .15| 在谢十七郎寻思之际,他怀中的施瑶忽道:“前方有斜坡,从斜坡滚向东南方,有一山穴,穴内岔道无数。” 谢十七郎一听,随即打马前行。 他没有任何犹豫,抱上施瑶,弃马滚落。 他们身后的黑衣人都愣住了,相互看了一眼,领头之人沉吟片刻,不疑有他,登时扬手,喝道:“跟上!”众人应声。而此时的谢十七郎与施瑶从山坡滚下,施瑶只觉天旋地转,身上撞疼了几处后,方停了下来。 她定睛一看,四周已然全部黑了下来。 他们进入了山穴之中。 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谢十七郎便已经拉着她往前跑。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有着一股刺骨的寒凉,所幸如今乃寒冬,山穴中猛兽早已冬眠。 施瑶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双腿跟不是自己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支撑着她拼命地往前跑。 . 直到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谢十七郎也停了下来。 他暗自奇怪,没有想到施瑶的体内这么好。本来刚开始他放慢了步子,怕施瑶跟不上,可没想到无论他慢还是快,他身后的姑娘除了手掌在颤抖之外,其余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跟着自己跑,不喊累,也不会成为拖累。 当他也跑不太动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一片漆黑中,他听到施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怕被发现似的,她努力地抑制着,控制着呼吸的声音。谢十七郎竖耳倾听,他的耳力一直比常人要好。 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中洞穴,里面如同迷宫一般,弯弯曲曲仿佛看不到尽头。 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谢十七郎稍微安心了一些。 此时他也顾不上洁净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他心里简直想骂人,这辈子哪里有这么狼狈过!竟在半途中被人追杀。这个也就算了,还让施瑶跟着他一起被追杀,她本该见到他英勇无敌的一面才对的,如今竟狼狈如斯! 他擦了一把额头。 明明是寒冬,却出满了热汗。 他喘过气后,说道:“看来他们没有追上来。” 施瑶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她按着胸口,慢慢调整呼吸。 谢十七郎说道:“没想到你能跑得这么快。”甚至不逊于郎君。 施瑶说道:“从红花湖回来后,我便想着若我能跑得快些,也许那些歹人便抓不住我了。回谢家后,每日都有锻炼身体,想着也许有下一次便能派上用场了。”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她一点儿也不平静,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在叫嚣,谢十七郎,我不想当你的诱饵! 谢十七郎一听,没由来的有几分愧疚。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却不知该如何说。最终是半句话也没开口。山穴中幽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一般。 . 时间一久,热汗一消,施瑶便觉得有些冷了。 她搓着臂膀,往手心呵着热气。方才在山穴中狂奔,热汗将里衣都沾湿了,如今一凉,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带着一股寒凉。谢十七郎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穴?” 施瑶说:“郎主不应该明白么?” 谢十七郎道:“巫力?” 施瑶轻轻地“嗯”了声,算是承认了。尽管她不清楚巫力到底具体是什么,可那个真实的梦却告诉了她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比如骆堂的骆氏纸,又好比今日的山穴。 她临近山穴,方蓦然想起在那个太过真实的梦中,她为了躲避登徒子的骚扰,曾经误闯这里,刚好从山坡摔下,后来进入这个山穴,胡乱跑了一通,第三日的时候才被路过的农夫救了出去。 她忽然说道:“郎主,你为阿瑶恢复身份,阿瑶感激不尽,如今也算是小小地还了郎主的一个恩情。” 谢十七郎想说,谁要你还恩情呀。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嗯。”谢十七郎懊恼地想捶墙,嗯什么!说句其他话要死呀!说点其他呀! 终于,谢十七郎开口说道:“我当初应承了你,自然不会食言,你也不必还我恩情。”不对,要再温和一点,不能用这么公事公办的语气!她不是白丰! 谢十七郎在内心酝酿了一番,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冷不丁的,施瑶幽幽地来了一句。 “郎主真的会让闲王娶我吗?” 谢十七郎的柔情顿时消散,黑暗中施瑶见不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闲王闲王,她脑子里除了金就是闲王,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入夜后山中寒冷,恐怕无法抵御冬寒。” 施瑶抿住唇角。 谢十七郎从衣襟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微微照亮了山洞。 施瑶跟在谢十七郎后面。 两人在山穴中摸索了许久,可惜里头真的弯弯曲曲,走了好一会又回到了原点。过了很久,两人都有些走不动了。谢十七郎说道:“你可知如何离开?” 施瑶完全不记得农夫是怎么带她离开的。 她只记得一会左拐一会右拐,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出现在山的另一头。那一头的不远处正是一座断崖,底下是湍急的河流。 她说道:“阿瑶不知。” 她顿了下,又说道:“不过阿瑶带了火折子。”上次因为在树上冷得出现幻觉了,施瑶深刻意识到了火折子的重要性,被救之后从此火折子不离身。 谢十七郎道:“看来只能在这里歇一夜了。” . 施瑶生了火。 她靠近火堆,寒意渐渐消散。火光映衬着她的脸,烤得红彤彤的。谢十七郎离火堆有些远,他靠着山壁,似是在沉思。半晌,施瑶看了谢十七郎一眼。 她说:“郎主若想留阿瑶多几年,阿瑶可以理解的。” 倘若她嫁给了闲王,谢十七郎便不能再将她当诱饵了。好歹对他而言是有用的东西,换做她自己,也会物尽其用。 谢十七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施瑶这句话的意思,他脸色又变得难看。闲王到底哪里好了!值得她这么念念不忘!不就是宫中七夕宴的时候摘了她的兔儿花灯吗!他可以用一万盏兔儿花灯埋死闲王! 他道:“此事本王自有分寸。” 施瑶“哦”了声。 . 次日施瑶醒来的时候,谢十七郎早已经起了。 他对施瑶说:“我找到方法出去了,此处有风,我们逆风而走。”果不其然,约摸有半个时辰,施瑶和谢十七郎见到了一抹刺眼的亮光。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亮光后,施瑶发现他们到了断崖前方,与梦中农夫带她走出的地方无二。 谢十七郎放出了信号弹。 他对施瑶道:“一个时辰内便有人来接应。” 施瑶应了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冷笑声响起,竟是那几个黑衣人。只听领头之人道:“墨城王,这回你总算是无处可逃了。兄弟们,上!” 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谢十七郎抽出软剑,将施瑶护在身后。黑衣人皆是武功高强。他咬牙一拼,竟也砍杀了三个黑衣人。剩余的两个黑衣人见状,直接盯准了施瑶。 谢十七郎逃亡了一夜,又不曾果腹,渐渐落于下风。 两人被逼到断崖边上。 就在此时! 施瑶忽然道:“若没有我,他们并非郎主的对手。” 谢十七郎没听明白。 她又道:“从此我与你互不相欠!”说罢,她竟是纵身一跃!   ☆、第6章 .16| “启禀郎主,还是没有寻到施姑娘。” “再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白丰离开的时候,悄悄地看了谢十七郎一眼。距离施姑娘跳崖那一日已有两天了,他率领弟兄赶到的时候,断崖前尸体遍布,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向来喜洁的郎主站在断崖上,洁白的衣染上了乌黑与血红,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断崖边。 他奔过去,却见郎主看着断崖下急湍的河流。 他忘记不了郎主当时的眼神。 他从未过见过郎主有这种死寂一般的神情。他一言不发。白丰也不敢说话,他亲眼看着郎主和施氏一起离开的,如今杀手死光了,只剩下郎主一个人,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派人下去找,我亲眼见到她被河水冲向了东边。”让白丰惊讶的是,谢十七郎的声音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转过身,寒风吹起了他带血的衣袍。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断崖之上残阳如血,谢十七郎宛若从地狱里爬出的暗夜修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杀气冲天。 . 又过了几日,白丰仍旧没有找到人。 他带着身手灵敏武功高强的十一个高手爬下断崖,沿着河流一路向东,每逢路过一个村庄便进去询问,可惜村庄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见到过施瑶。 有村民说:“没有见到姑娘,不过有见到这个。”一农妇取出一块锦缎,上头绣了半朵梅花。白丰认得这是施瑶的衣袂。他让人给了农妇五金,换取了这块锦缎。农妇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捧着五金眉开眼笑的。 她热情地说:“郎君如果要找人的话,恐怕最多也只能见到尸体了。这儿河流不仅湍急,而且再过两个山头,河流便要流向大海了。那大海可以一望无际的,人要掉在里面,比捞针还要困难。” 白丰沉默。 这个消息,他实在不愿带回去给郎主。他跟了郎主这么多年,对郎主的脾性算是摸得比较轻的了。郎主在意施氏。尽管这几日郎主并未表现过多的悲伤,可他几乎没有怎么用饭。 那么多年了,即便是生病的郎主,也不会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没食欲。” 白丰咬牙道:“继续找!郎主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弟兄们里已经连续许多日在寒风之中不眠不休地寻人了,可惜除了手中的这块锦缎,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白丰心中隐隐期待着,也许没有结果便是最好的消息。 . 十五天后,白丰回了墨城。 他进泽园之前,遇到了白卓。白卓问:“人呢?” 白丰叹息摇首,问:“这几日郎主可有什么异常?” 白卓也叹息说道:“异常倒是没有,就是不怎么吃东西。原以为过些时日便会好了,没想到……”他又叹了声,说道:“看来在郎主心目中施氏地位不轻。” 白丰也没想到施瑶会如此迅速就在郎主心中有了地位,如今想到要告诉郎主并无收获的消息,就不由有些头疼。但横竖都是一刀,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深吸一口气,进屋禀报,将这些时日在断崖下搜寻的结果告诉了谢十七郎。 最后他呈上一块锦缎。 谢十七郎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丰州的人手都撤离出来了?” 白丰反应过来,道:“回郎主的话,人手已经暗中调到燕阳。此事我们做得隐秘,并无人察觉。” 谢十七郎望向外头的月光。 他说:“还有一个月。” 白丰应声:“棋局已开,只待敌人入瓮。定能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谢十七郎道:“你退下吧,出去告诉其他人没我吩咐都别进来了。”话语间有了一丝疲惫。 白丰想说些什么劝慰自家郎主,可看着郎主这样的神情,他知道语言太过苍白,唯一能做的事情听命令,还有继续在河流上寻人。若能寻得施氏,便是对郎主最好的劝慰了吧。 . 谢十七郎很少梦靥。 可是自从施瑶跳崖后,至今已有十五日,他夜夜梦靥,皆是施瑶跳崖的场景。 不仅仅白丰诧异于施瑶在谢十七郎心中的地位,而且连谢十七郎自身也在惊诧。是的,他又惊又诧,他以为丢了个施氏,他大多会有点失落,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天下间女人何其多。 虽然难得遇上一个自己心动的,但没了一个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他谢十七郎何愁女人?然而,真的失去施瑶了,他却发现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情根深种之时,那么便是谁也无法取代。 世间那么大,唯独她一人而已。 “从此我们互不相欠。”这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谢十七郎在想,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他也没让她欠,她何必耿耿于怀。早知她那么在意,那天在山穴里他便不那么说了。 也许他再温和一点,像闲王那样,不管什么话都拐个十八弯,包准她听得心里开怀。 谢十七郎睡不着,他手里攥着施瑶的那一块锦缎。 他不敢去想象施瑶跳崖后,落入冰冷的河流中,会多么的痛。现在寒冬,河水又那么冷,她身子又那么单薄,在湍急的河流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谢十七郎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唤了小童取酒来。 烈酒入肚,似乎热了一些。他并非嗜酒之人,可今天夜里没由来的竟觉酒乃好物,一杯接一杯,忧愁忘尽,只剩无边醉意。他喝得额头冒汗,索性脱了衣裳。 小童在一旁烫酒,想要劝郎主少喝一些。 酒能解愁,亦能断肠。然郎主悲思,他始终开不了口。 谢十七郎微醺,他忽然对小童说:“此酒甚暖,送一壶去花锦苑。” 小童讶然,结结巴巴地问:“给……给谁?” 谢十七郎回神,才想起施瑶没跟他一起回墨城,花锦苑里没有她。他扔了酒杯,起身外出。小童连忙道:“郎主,外边下着小雪,夜里天寒。” 小童递上披风。 谢十七郎道:“不必,我不冷。” 小童不敢违背命令,只好带上披风,提着灯笼默默地跟在谢十七郎的身后。谢十七郎走去花锦苑。花锦苑里没有了主人,变得极其冷清。 风雪飘零,花锦苑苍白如纸。 谢十七郎的脚步忽然顿住,酒意亦清醒了几分,他看着厢房里透出来的亮光,声音嘶哑地道:“她回来了。” 跟在谢十七郎身后的小童大惊失色,连忙趋步跟上。 他推开了房门,穿过了幔帐,离坐地屏风还有数十步距离的时候,他倏然停步。看着倒映在屏风的窈窕身影,他竟有一分胆怯。 尽管不愿承认,可那一日施瑶之所以跳崖,原因就是他没有护住她。 忽然,屏风后的窈窕身影轻呼一声。 谢十七郎回神,他绕开屏风,喝道:“何人敢闯此地?” 回答他的是从曼惊慌失措的神态。 谢十七郎怒道:“你为何在此!” 从曼看着盛怒的谢十七郎,胆子都快吓破了。那一日山道上遇险,她幸好躲过一劫,可也险些吓破了胆,她头一回离死亡这么近,她还亲眼见到歹人被郎主的随从划破了身体,肚肠流了一地。 她原以为那会是令自己最害怕的境况,不曾料到如今才是。 她腿都软了,跌坐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奴……奴婢……” 谢十七郎不耐烦地喝道:“说!” 就在此时,谢十七郎在从曼手里见到了一卷竹简。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何物。虽说时下纸张不像三十年前那般一纸难求,但竹简留存时间长,所以但凡是重要的文字都会以竹简刻之,比如一族之谱,又比如卖身契。 他脸色铁青。 “大胆奴婢,竟敢私自盗取卖身契!拖出去砍了喂狗!” 从曼这下当真吓得要紧,眼泪不停地流。 有随从进来,步步向从曼逼近。她花容失色,涕泪横流地道:“是……是姑娘的意思!” 谢十七郎微怔。 “说明白。” 随从停下,侯在一边。 从曼磕着头,说道:“从……从燕阳回墨城的途中,姑娘告诉奴婢,若有一日她离开了,或者不在了,便让奴婢自行处置卖身契。奴婢并非盗取卖身契,也无离开墨城王府之心,只……只是想念姑娘了,然后鬼迷神窍地拿了卖身契出来看,接着郎主您就过来了。” 她真的没有说谎!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卖身契,没想到这么巧谢十七郎就过来了。墨城王府的差事多少人都求不来,她傻了才会离开! 从曼又说道:“自从姑娘在红花湖被劫走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时常将有天有不测风云挂在嘴边,还经常反省那一日若自己可以再谨慎一些,兴许便能自救了。” 想起施瑶,从曼眼眶泛红。 姑娘果真不是一般的姑娘,谁也想不到那一日马车一别,竟然就是生死相隔。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 谢十七郎脸色愈发铁青。 她……竟然早已心生离去之意!   ☆、第6章 .17| 施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光怪陆离,形形色色的人影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梦见了多少人,唯一记得一清二楚的是她梦见了谢十七郎。脾性不定的谢十七郎,暴躁的谢十七郎,温柔的谢十七郎,还有她跳崖时的谢十七郎。 她想她大概不会忘记谢十七郎当时的眼神,一辈子也不会。 他是那样的惊慌,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恐惧。 若不在意,便不会惊慌,便不会害怕,便不会恐惧。 她的死换来他的在意,她觉得满足了。如此她便不会再为此纠结,为此而觉得不甘心。从此,她施瑶不再欠谢十七郎。她用她的命抵了! 她施瑶一直不喜欢欠别人,更不像欠谢十七郎。 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记恨他了! 如果再有相见的机会,她肯定要跳到桌案上,指着他的鼻子,说:“让本姑娘当你的诱饵,你有问过本姑娘的意见吗!让一个姑娘家去送死,你谢十七郎怎么做得出来!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在意一个姑娘,活该你这么老了还没娶媳妇!” 然后她就可以扬长而去了! 至于谢十七郎的表情如何,想必会精彩。但是也不关她的事情了! . “大郎,施姑娘是怎么了?怎地一会笑一会哭的?”阿立站在床榻边,一脸好奇。说真的,他观察施瑶很久了,这半个时辰内,她的表情就一直在变,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梦。 “阿立,你没事干是不是?” 骆堂放下书册,白了他一眼。 阿立乃骆堂的贴身仆役。 说来也巧,骆氏纸一夜间名扬晋国,骆堂便受皇帝之命去了燕阳。没想到皇帝见了骆堂之后,觉得此少年郎颇有才华,考察了他一段时日,破格提拔了,虽说商人从官在大晋是鲜少之事,但也不是未有。骆堂有此奇遇,也让不少人羡慕到了极点。小半月前,骆堂受命前往秦州安丰县。 安丰县乃秦州中心城洛丰附近的小县城,人口倒也不多,此番骆堂前往安丰是要去当官,乃安丰县令,说是个八品从下的小官。 骆堂可谓是春风得意,受命之后,去户部办理了手续,便骑着小马,带着两三仆役,慢悠悠地前往安丰县了。 燕阳城离安丰县自然远得很,不过骆堂离上任的时间还远着,所以他也不着急,舍弃了官道,挑了难走的山道,边走边赏风景,美名其曰阅历。 一日,骆堂打着小马,带着仆役走到了一处人烟鲜少之地。那地儿人没多少,只有密布的丛林和急湍的河流,抬头一看,乃一断崖。 骆堂没有多想,继续往前去。当他见着人烟时,阿立忽然大叫:“大郎!有女尸!” 少年郎正值年轻,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加上如今鲜衣怒马的,骆堂还以为自个儿发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千古奇案,兴冲冲地问:“是无头女尸吗?快点捞起来!” 岂料一扭头,他傻了眼。 这这这不是故人吗! . 阿立说道:“大郎,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呀?都在樊城待了小半月。大夫都说了施姑娘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醒不醒得来得看她的命数,若是她一直不醒的话,难不成大郎就不去上任了吗?离上任的时间只剩大半个月了,若不准时到达安丰县,是要受罚的,到时候很有可能会罢免,我们骆家就会祖上无光了!” 骆堂又白了他一眼。 “你再这么啰嗦,我就不带你去。青城离安阳县不远,就五日的路程,不急。她是我们骆家的恩人,有困难的时候自然要伸手相助。到时候倘若她醒不来,我们便带着她去安丰县。” 阿立沮丧地说:“大郎不可!你还没成家呢,带着昏迷的姑娘去上任多奇怪呀,家里老爷吩咐小人了,让大郎早日成家,为骆家开枝散叶,儿……” “打住,你再念叨下去,你就不用跟本官去安丰县了,劈柴和照看她,你选一个。” 阿立随即说道:“小人去照看施姑娘!一定好好照看。施姑娘一醒来,小人立马告知大郎!” 骆堂继续捡起书册,看安丰县的风俗人情 好一会,他微微抬眼看向床榻上的施瑶。 没由来的,有些怔忡。 在河流上捡到她,也不知是不是缘分。 . 骆堂那么一说,阿立当即尽心尽力地照看施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生怕错过施瑶睁开眼的瞬间。他其实真的很苦恼,虽说施氏是他们骆家的恩人,但她明明也是墨城王的人呀,捡到墨城王的人第一时间不应该是让人向墨城王传递消息么!然后第二步才是找大夫吗! 可大郎直接省略了第一步,就直接做了第二步,而且目前看来丝毫没有补上第一步的打算! 阿立暗自腹诽,女人长得漂亮就是会惹事!老爷说得对,他们家大郎要找媳妇的话,一定要找个不漂亮的,会持家的,贤良淑德是最好不过了。 忽然间,施瑶的手指动了下。 阿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地擦了擦眼睛。 这个时候,床榻上的施瑶缓缓地睁开了眼。 阿立掐了自己的脸颊的,大叫一声! 骆堂“啪”的一下,将手中书册重重一拍,“阿立,别吵!再吵就把你扔出去!你这么聒噪到底学了谁!以后到了安丰县,你可不能这样,有损本官的官威!你在燕阳城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吗!” 阿立想说小人这么聒噪还不是学到大郎您么!但这话他没说,他兴奋得跳了起来,喊道:“不不不!大郎大郎,施姑娘醒来了!您快来看看!她睁开眼了!” 骆堂先是一愣,随后是一喜。 他三步当两步地奔到床榻边。 阿立说道:“大郎,我去找大夫来看看。”说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骆堂与施瑶两人。施瑶很久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以为自己从断崖上跳下,又一头摔进那么急那么冷的河水里,没摔死也也会冻死,可是现在一睁开眼,她……好像看了一个故人? 她说:“骆堂,你不是在燕阳吗?怎么你也死了?是不是犯了什么罪……” 骆堂瞠目结舌。 哪有人一睁眼就诅咒人家死了的! 他没好气地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不是地府,是秦州樊城。你没死,很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我把你救起来了。” 施瑶反应过来,她的眼珠子慢慢地转向了另一边,看到是客栈的布置后,她才缓过神,刚想坐起来的时候,只觉脑袋疼极了。她倒吸一口冷气。 骆堂连忙按住她。 “别乱动,你摔下来的时候磕到脑袋了,还没完全好。”碰触到她微凉的脸颊,他吓得连忙缩回了手,目光瞟向另一处,说:“总之,你别乱动!” 施瑶应了声,安安静静地躺着,也不说话了。 骆堂好一会才敢看向施瑶,见她沉默,又觉得有些尴尬。可是他没问她为什么会从断崖上摔下来,至于答案是什么,从她的梦呓中便显然易见了。 他轻咳了声,说道:“大夫很快就来了。” 施瑶说:“我除了脑袋还有伤到哪里?” 骆堂想了想,道:“你也算是命大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磕到了脑袋,也没瘸也没少胳膊。大夫说你脑袋有个包,只要那个包消了便没事。至于要多长的时间,大夫说没准。” 很快的,大夫过来了。 大夫把了施瑶的脉搏,惊奇地道:“姑娘真是命大,竟然这么快醒来了,若换了寻常人,恐怕没半年都醒不来。我给姑娘开个药方,你先喝一个月,待脑袋上的包小了一点再换其他药方。脑袋上的包可会疼?” 施瑶点头。 大夫说道:“其他地方呢?” 施瑶摇头。 大夫又仔细地把了一次脉,说道:“还好还好,这个包只要消了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若是不消的话则有些麻烦了。”他顿了下,倒是骆堂紧张地问:“什么麻烦?” 大夫说道:“包长在此处,若长时间不消的话,可能会影响姑娘的眼睛。不过只是可能而已,只要好好地服药,一般而言都会消失的,还请姑娘放宽心,养病除了按时服药之外,最切记的便是心平气和,莫要想太多。” 阿立送了大夫离开。 施瑶看向骆堂,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骆堂说道:“大概有半个月。” 施瑶沉默了下,又问:“有人找我吗?” 骆堂说道:“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我并没有留意外面的消息,且樊城位置偏僻,消息也不太灵通。如果你想知道墨城王的消息,我可以帮你打听。” “不用。”她揉了揉额穴,道:“骆堂,谢谢你救了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微微一顿,诚恳地道:“你救了我的消息,请别向任何人透露。”   ☆、第6章 .18| 施瑶喝了几日药,便已经可以四处走动了,虽然脑袋上长了个包,但似乎不影响她,只有去触碰的时候才会疼,不触碰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施瑶梳发的时候也十分注意,怕发髻会压着脑袋上的包,她只好选择了形散的发髻,用一支木簪松松垮垮地绾起。 兴许是昏迷得有点久,铜镜里的姑娘身子单薄得像是纸片人,就连脸色也不太好看,完全没有以前的红润了,眼窝也微微下陷,模样看起来很不精神。 施瑶忽然想起,似乎从红花湖回来后,她便吃得不多了,所以在谢家宅邸的时候,便总长不胖,加上忧思,才会一天比一天瘦弱。不过好歹有滋养补品撑着,脸色才不至于难看,而如今摔下了断崖,又昏迷了许久,肚子里也不曾吃过什么,这几日又总喝药和稀粥,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施瑶看着铜镜微微出神。 知道房间外头传来敲门声,她才回过神来,道:“进来吧。”这个时辰,她无需问是何人,肯定是骆堂身边的仆役给自己送饭食来了。 房门被推开,没想到进来的却不是阿立,而是骆堂。 他手里捧着一个黑木托盘,托盘上有一个小碗,单单是闻到味道,施瑶便知又是稀粥。果不其然,汤碗一放下,里头正是惨淡的稀粥。 施瑶看了骆堂一眼,问:“你的仆役呢?” 骆堂关上门,在施瑶的对面坐下,一边在衣襟里摸着什么一边说:“他昨日感染了风寒,今日我让他休息。”说罢,他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推到施瑶面前。 “是什么?” 骆堂道:“樊城特有的糕点,云片糕,味儿不错,甜甜的。我问了大夫,你可以吃。” 施瑶咬了一口,薄薄的一片,软软的,入口即化,还带着一丝甜味儿,最重要的是甜而不腻,吃起来像是在吃苍穹下的云朵儿。她就着云片糕把稀粥喝得清光,心满意足。 骆堂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她吃云片糕。 施瑶道:“算起来,我与你也很久未见了,阳城一别,有大半年了吧。” 骆堂说道:“的确很久了,在阳城的时候,我身负王爷所托,所以才会与你说了那样的话。”他顿了下,又道:“那些话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施瑶笑道:“我明白的,当时你在使苦肉计,其实我后来也猜到了。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耐心,以后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她说了好话,骆堂却瞪了她一眼,道:“你怎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明明你的年岁比我还小。”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施瑶的时候,她便总是一副这样的模样,说话老气横秋就罢了,问题是他心里不高兴! 施瑶心想,若梦中的年岁也加起来的话,她可比骆堂要大呢。不过这些话施瑶自然不会与骆堂说,也不打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下去。 她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听阿立说,你要去安丰县当县令了?” 一听施瑶提起安丰县,骆堂就前所未有地自豪,他挺了挺胸膛,对天抱拳,说道:“乃陛下授命于我。”仿佛怕施瑶不明白,他又解释道:“虽然我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但在燕阳的时候,陛下亲自考核我了,连陛下都夸我有天赋,是个适合当官的人。这一次前往安丰,我一定会把安丰弄得有声有色,让所有安丰子民都崇敬我。” 他脸上闪着自豪的光芒。 施瑶是没想到骆堂竟然从官了,在那个真实的梦中,她只知道骆氏纸在短暂的时间内名扬天下,得到皇帝的赞赏,从此宜城骆家可谓是前途似锦。但是她原以为骆家的前途似锦指的是商道,不曾料到骆堂竟会当了个县令。 不过转眼一想,也不是很奇怪,那个梦中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真假难辨,具体的事情更加难说。 “怎么?你不信我?” 施瑶回过神来,说道:“没有。” 骆堂问:“那你在想什么?” 施瑶说道:“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听到“往事”二字,骆堂以为她想起了墨城王,一时半会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登时,房间的氛围有些沉默。好一会,骆堂才说道:“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要回墨城吗?”顿了顿,他咽了口唾沫,又说道:“如果你要回墨城的话,我可以让阿立送你回去。如果你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可以跟我去安丰县。到了安丰县后,我就是县令,是那儿最大的官,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骆堂是到了燕阳之后,才知道原来施瑶曾经是燕阳贵女,后来因为她父亲造了反才会被流放边疆,然后被谢十七郎相中,当了侍婢。可……可是谢十七郎与她之间又有些不对,说是宠妾吧,不像,说不是吧,也不能这么说。 他也摸不清两人是什么关系,但之前施瑶昏迷的时候,大夫来把脉,无意间说出施瑶是个未经人事的,将他惊呆了好久。在墨城王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显然不是宠妾。可是在施瑶醒来后,见她不愿提及墨城王,让骆堂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没那么简单。 施瑶看了骆堂一眼,眼帘缓缓垂下。 她道:“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 骆堂应了声,便出去了。 . 施瑶撑着下巴,眼神微微放空。 加上梦中的那一次,她已经算是死了两次的人。在谢十七郎身上的纠结与不甘,她醒来后的第一眼便渐渐忘记了。人死过一回后,很多东西都会用新的眼光去看待。 比起对谢十七郎的感情,她现在看到了更多新的东西。 她已经不是贱籍的人了!她拥有良籍了!她是自由的人了!只要谢十七郎没有找到她! 这个世间如此广阔,她想走一走! 她之前一直很羡慕阿葭,她生长在与寻常贵女不一样的环境里,她可以骑马,可以四处游历,她在游记上记载的事物,她想亲眼看一遍,还想看到更多新奇有趣的东西。 而如今的她与过往的她也不一样了! 她现在懂得骑马了,遇见了歹人也知道要如何逃跑,即便在野外过夜也能生存下来,且她还可以借助梦中所知道的事情来谋取度日之资!也许还可以悄悄地去边疆看自己的家人! 她的眼前如同展开了一副锦绣画卷,正等着自己踏上! 而不是在王府里像是一只金丝雀,还要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会不会成为诱饵,亦或会不会被遗弃!接下来,她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掌握! . 又过几日,施瑶向骆堂提起了剩下的酬金一事。骆堂还欠施瑶三百金,乃作为当初交易的酬金。她替他引荐,还给他想了发扬光大的法子,给酬金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提起…… 骆堂问:“你要离开了?去哪里?”声音里有些紧张。 施瑶说道:“你从何处听出了我心生离意?骆郎就不给我惦记着酬金么?欠了我半年之久,怕你不还了。” 骆堂道:“倘若你选择回墨城,肯定不会跟我提起三百金,因为你在墨城王府压根儿不需要我这三百金。若你选择跟我去安丰县,也不会跟我提起三百金,因为我刚救了你,你便与我提钱的事情,不像是你的作风。你如今身无分文,若要离开的话,肯定需要银钱傍身。” 施瑶轻笑了声。 她摇首说道:“骆郎认识我多久了?” 骆堂道:“半年。” 施瑶又问:“真正相处的时日又有多少?” 骆堂想了想:“不到一个月。” 施瑶笑道:“不到十天,骆郎又怎知我个人作风如何?倘若我真的要回墨城王府,肯定也会与你提起剩下的三百金。你救了我,是我的恩公,我肯定会在他日以其他方式相报作为答谢。只是一码归一码,我不是个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人情。骆郎年纪轻轻便官从八品,又得圣上青睐,以后怕是想娶公主也不是难事。” 她笑得有些疏离。 骆堂却是听懂了,神色不由黯然。 施瑶在心里叹了声。 想当初她还是施家贵女的时候,虽说长得好看,但没几朵桃花。媒人前来求娶的往往是排在她前面的两位阿姊。可自从不当施家贵女后,桃花便一朵一朵接着开,先是憧憬许久的闲王,如今竟然连骆氏少年郎都有这样的心思。 她本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在樊城的这些时日里,骆堂时不时看着她红了张脸,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表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愿意帮她向谢十七郎隐瞒。 只不过她对骆堂实在没有男女之情,他救了她,她很感激,可她不会以身相许,且经过谢十七郎后,她暂时不想谈及感情之事。 感情太累了。 她现在就想当自己,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   ☆、第6章 .19| 骆堂终究是个少年郎,年轻气盛。施瑶那般婉拒,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心思。他长那么大头一回喜欢上一个姑娘,却被婉拒了,骆堂当天便气得不想与施瑶说话,生气有之,窘迫亦有之。 阿立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只觉得自家大郎今日有些奇怪。平日里到这个点了,定然会催自己去给施姑娘送饭送药的,可如今饭点都过了小半个时辰,大郎纹丝未动的。 阿立好奇,问:“大郎,今日不用给施姑娘送饭吗?” 骆堂冷着脸,说道:“她已经好了,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会饿死?” 阿立小声嘀咕:“明明之前也有手有脚的,大郎你不也生怕她会饿死?”话是这么说,阿立可不敢大声说出来。今日大郎心情显然不好,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阿立默默地离开房间,准备关上房门让骆堂好好地看书时,骆堂忽然道:“去给她送点吃的,本官慈悲为怀,才不会像某人那样没有眼光。” 阿立腹诽道:大郎呀,慈悲为怀和没有眼光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他边嘀咕边去找小二要了些吃食。 他敲了敲施瑶的房门,并没有人应答。他愣了下,跑到骆堂的房间里,说道:“大郎,施姑娘没有开门。” 骆堂本来就恼得很,心想明明是你拒绝了我,我都没跟你闹别扭呢,你跟我闹什么别扭?如此一想,他心情就更不好了,没好气地说道:“没开就没开。” 阿立一脸为难地道:“那……那这些吃的呢?” 骆堂拍桌怒道:“你没嘴呀?不会自己吃呀!” 阿立被骆堂的暴躁吓得不敢乱说话了,讪讪地应了声,端起桌上的托盘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去了。房间里剩下骆堂一人的时候,他重重地搁下了书册。 看了老半天,半个字都看不下去,骆堂索性倒榻蒙头大睡。 将近黄昏的时候,骆堂才醒了过来。 他推开门,喊了几声:“阿立!”阿立麻溜地出现,“大郎,小人在!” 骆堂问:“什么时辰了?” 阿立道:“回大郎的话,刚过申时。” 骆堂一愣:“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他哪敢呀?大郎今天暴躁得跟猛兽一样!他低声说道:“小人见大郎睡得熟,不敢叫醒。”骆堂又问:“她呢?”阿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郎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连忙道:“施姑娘还没给小人开门,所以小人也不敢打扰。” 骆堂问:“她有没有出来过?” 阿立说道:“没有。” 骆堂面色微变,用力地敲了阿立的脑袋一下,“一整天都没出来,也没吃过东西,肯定身子不适!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被吃的堵住了吗?” 阿立欲哭无泪。 他今天是做什么都是错呀。 . 骆堂三步当两步地冲到施瑶的房间,门一推开,里面空无一人。骆堂有点懵了。阿立也懵了,明明今天他在外面守着的,都没见到施姑娘离开! 骆堂咬牙切齿地道:“竟然说也没说一声就离开了!” 阿立说道:“大……大郎,小人今天真的一整日都守在外面,没见到施姑娘离开。” 骆堂道:“要你何用!” 阿立连忙道:“大郎莫要生气,莫要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也许施姑娘只是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骆堂道:“她若是不回来,你的头要砍下来给我当凳子吗?” 阿立一阵恶寒。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阿立,看来我救了你的脑袋,你不用当你家大郎的凳子了。” 阿立如获大赦,几乎都要给施瑶三跪九叩了。 施瑶施施然前来,径自坐在桌子旁,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几口,方道:“我今日日头没出来便离开客栈了,本想告诉你一声的,可是你和阿立都还没起来。我跟客栈里的小二说了一声的。” 阿立说:“大郎,今日小二过来都被你赶出去了。” 骆堂瞪他:“你出去。” 阿立噤声,麻溜地离开了。 施瑶笑了声,说道:“你何必如此大的怒气?” 骆堂在她对面坐下,硬邦邦地说道:“我没有怒气,我平时就是这样的。”说着,他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去哪里了?” 施瑶搁下茶杯,清清嗓子,说道:“你离你上任的时间也不远了吧,我也该和你告辞了。我准备去四处走走,至于去哪儿还未定下来。” 骆堂惊愕地道:“你疯了是不是?一个姑娘家就想孤身上路?” 施瑶笑道:“自然不是。” . 她与骆堂说了之后,便开始准备离去的事宜。她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可能孤身上路,且不说她没有拳脚功夫,即便有,一个姑娘家行走在外头,必然惹人注目,且麻烦事也会相应增多。 施瑶有想过女扮男装的,只是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成少年郎的模样,却是发现这法子行不通。 她已是及笄之龄,胸前鼓如白面馒头,即便裹了胸,可她这张脸仍旧瞒不过去。爹娘将她的脸生得太过娇艳,扮成男子的模样,莫说不像,反倒是有一种勾人的风情,实在是太危险了。 施瑶见到自己的男装扮相后,立马放弃了这个念头。 既然男装扮相不成,她便只能以姑娘家的模样行走江湖,相应的奴仆侍婢马车都需要,而且还是不能让人看轻了的那种。路上的山贼一怕权势之人,二怕摸不着底的人。 她如今虽摆脱了贱籍,但再也非燕阳贵女,第一种自然是要放弃的。 她能选择的只有第二种。 . 施瑶对骆堂道:“我今日去了人牙子那儿,买了几个人,还有一些东西。”说着,施瑶拍拍手,道:“凝初,进来。”不一会,只见一个穿着暗灰色布衫的姑娘走进,看起来约摸有双十的年纪,长得清秀可人。 “凝初拜见姑娘。” 施瑶笑吟吟地道:“不必多礼了,起来吧,来见过骆大人。” “凝初拜见骆大人。” 骆堂皱了下眉头,施瑶说道:“凝初,你去跟阿净还有刘叔说一声,明日便启程,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姑娘。”凝初福身一礼,退了下去。 骆堂问:“你哪里找来的侍婢?还有你可有想过倘若他们三人合在一起谋你钱财,你当如何是好?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人,没有调教过一段时日又怎知能不能用?” 施瑶微微一笑,说道:“骆郎,我已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当初在墨城,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三人,我是经过仔细思量的,可不可靠,可不仅仅靠调教的手段,更重要的是看他们要什么,我给什么,他们自然会忠心。” 骆堂说不过施瑶,也知道她不是寻常的姑娘家。 他恼道:“那你还借我名声?” 施瑶道:“不过是先震慑一下他们,以后还你。” 骆堂没好气地道:“算了,随你,以后你自生自灭吧,本官也要去上任了!” 施瑶笑道:“好。” . 次日,施瑶启程出发。骆堂前来送她,他一改昨日的便服,穿得颇为隆重,连官服都套了上去。他正经八百地说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再聚。姑娘若定了下来,再遣人告知行踪。他日若有缘分,我们定能再聚。” 施瑶只觉好笑,不过心里头更多的是感动,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她轻咳一声,回道:“多谢大人多日来的照顾,阿瑶不胜感激。” 她微微欠身。 骆堂退后半步,回了礼,道:“这是应该的,时候不早了,姑娘请上车。” 凝初与阿净还有刘叔皆侯在一旁,各有各的思量。昨天被施瑶重金买下时,人牙子都说是个不知底细的姑娘,穿着倒是普通,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却是与众不同的贵气。那人牙子可是见过樊城知府的千金,然而与施瑶比起来压根儿不算得什么,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当三人昨日见到施瑶翻身上马,还说得一口燕阳官话的时候,他们不由纷纷猜测这个买下他们的姑娘也许是离家出走的燕阳贵女。 如今见一县之令都待她如此客气,还不敢受她的礼,三人只觉施瑶的身份又添了一丝神秘,凝初甚至在猜测,会不会是个金枝玉叶? 但不管如何,三人待施瑶是愈发恭敬了。 若当真是个金枝玉叶,有一日回到燕阳,他们身份也水涨船高!公主的仆役说出去多令人羡慕呀。现在这一位身份扑朔迷离的贵人兴许是离家出走后遇到强盗贼人了才会如此落魄吧? . 三人都是施瑶重金买下的。 昨日她考察了一整天,才挑选了这三个人。凝初虽然出身樊城,但是个大胆心细的。刘叔忠厚老实,且当了许多年的驭夫,走过许多的路,身手极好。至于阿净,他今年年方十七,还是个少年郎,可她在他的眼中见到了野心。 施瑶的马车开始前行,两人分道扬镳。 骆堂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扭头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阿立小声地道:“大郎,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 马鞭落下,他咬牙离开。 另外一边。 刘叔问:“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施瑶道:“去洛丰。” 刘叔应声。 阿净与凝初都有些兴奋,他们在樊城里待太久了,都没出去见过世面。早已听闻秦州洛丰繁华,想必会十分热闹。不过施瑶自然不是为热闹而去的。 在那个真实的梦中,曾经有个姓秦的姑娘帮了她,可惜当时她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无法报恩。如今她凤凰涅槃,心境大为不同,且最关键的是,她掌握了时机。 兴许这一回可以避免悲剧的产生。   ☆、第6章 .20| 在那个梦中,她虽侥幸逃脱山贼的魔爪,但接下来两年里却是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做了许多她当贵女时不敢想象的事情。她记得她在申原时在一土地主家中教习骑术,某日她遇上了一桩离奇的事情。 她一日在外骑马,遇到了一个向她求救的姑娘。 那姑娘说她姓秦,单名一个雪字,是秦州洛丰人。她说她打小就被人拐走,来到了遥远的申原。她三番四次逃离都失败了,但依旧锲而不舍。 她尤其记得梦中秦雪当时的眼神,满是污泥的脸蛋上只有一双黑眸充满了期盼和渴求。 这样的眼神,让施瑶想起了被抄家时的自己。她总是在想,倘若当时有人从天而降,愿意救助无路可走的施家,那该多好。不过她晓得一切都是妄想,谋逆之罪,那是滔天大罪,怎敢对天子不敬! 因为这个眼神儿,施瑶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援手。 然而,她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 人拐子上门,说丢了侍婢。 她在土地主家是人微言轻,而那人拐子人模人样,锦衣玉带,看起来像是个有靠山的。秦雪为了不拖累她,与她告别,主动找上人拐子,跟人拐子走了。 她说她是秦州洛丰的秦氏千金,可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疯言疯语,只有施瑶相信她。 她记得她被人拐子带走的时候,最后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像是一湖死水,无论扔下多大的石头,都激不起半点涟漪。施瑶临死前仍旧忘不了她的眼神。 她虽然半途相救,但终究没有救成,反倒是她为了成全她,主动放弃了逃跑。 有时候施瑶会想,如果当时秦雪找了一个靠谱的人,而非她,也许人拐子就不敢来找回她了。她不敢想象秦雪回去后遭遇什么样的境况,只知每次想起,心情都内疚之极。 施瑶记得那是初夏发生的事情,而如今立春刚过,她还有机会去救她。 施瑶说:“刘叔,不留宿了,我们尽快去秦州。” 刘叔应声。 墨城王府。 白丰如获重赦,宛若见到亲生爹娘那般,激动地迎了上去:“五姑娘,您总算来了!” 谢葭道:“这儿并非本家,莫要唤我五姑娘,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谢氏一族男丁极其兴旺,那么大的一口家族,只得五个女儿,其中谢葭是最小的一个。 白丰立马道:“姑娘,您总算来了。” 谢葭问:“我兄长在何处?” 白丰道:“回姑娘的话,在泽园。” 谢葭三步当两步前去,白丰趋步跟上,边走边道:“郎主情况不太好,虽然该吃的都有吃,但身子却明显地消瘦。” 谢葭问:“阿瑶还没找到?”顿了下,她道:“连尸身也没有?” 白丰叹道:“断崖下的河流湍急,委实难找。” 谢葭道:“阿瑶是个命大,没找到也是好消息。有没有找大夫过来?” 白丰又叹道:“起初找了大夫过来,可郎主不愿看,说又没病看什么大夫,还说他从不会因为女人而生病。”白丰轻咳了声,说道:“那话说的时候倒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后来我们偷偷在郎主的吃食里下了昏睡散,才得以让大夫诊断。大夫说是心病,无药可医。如今姑娘来了,还请姑娘好好地开导郎主。” 白丰本想添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没了一个施瑶,再找一个燕阳贵女便是,可转眼一想,谢葭与施瑶相当要好,此话不当说,遂作罢。 谢葭走进泽园时,谢十七郎正坐在书案前,手握狼毫,见着她,眉头皱了下。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忠义候未痊愈之前不得离开燕阳吗?” 谢葭说道:“阿妹哪敢不遵从兄长的命令?忠义候的腿已无大碍,前些时日便开始上朝了,正好接了圣上的差事,如今来秦州了,所以阿妹也跟着他一块过来了,正好路经墨城,索性便过来看看兄长。”她探头一望,好奇地问:“兄长在写什么?” 谢十七郎淡淡地道:“逍遥游。” 谢葭不由有些心疼,白丰还说兄长与平日没什么不同,正常的兄长哪会在这个时候默写《逍遥游》?无非是借《逍遥游》静心罢了。施瑶坠崖,她听到消息时,惊讶的同时也觉悲伤,至今想起心中仍会觉得遗憾痛心,可是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用情至深。 她忍住泛酸的鼻子,说道:“兄长,阿娘昨日来信了。” 狼毫仍旧在纸上挥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谢葭继续道:“阿娘让兄长洛丰一趟。” 狼毫一顿,谢十七郎终于停笔,道:“洛丰?为何去洛丰?爹娘如今在何处?” 谢葭说道:“尚在海外,兄长可记得阿娘年轻时曾在洛丰的崔家待过一段时日?对母亲颇为照顾的三姑母病重,已然时日无多,阿娘赶不回来见三姑母一面,让兄长与我前去尽孝。”爹娘远在海外,问起施瑶的事情,谢葭不愿提及,心想着也许阿瑶真的命大,至今还未寻着尸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本来让去洛丰尽孝的人只有她一个,可兄长如此也不是办法,兴许出去散散心便好了,所以她才临时这么说。兄长向来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如此一来即便不想离开墨城,兄长也定然会启程前往洛丰。 等到了洛丰后,她再缠着兄长在洛丰游玩一番,有春日的美景,伤心之事也会暂时忘记。 果不其然,谢十七郎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出发。” . 六日后,施瑶到达洛丰。 这是施瑶头一回来洛丰,比起燕阳的繁华自然算不了什么。不过于从未来过洛丰的凝初和阿净两人而言,却是大开了眼界。刘叔跑过几趟洛丰,自然不会大惊小怪。阿净说道:“好繁华的城市,樊城就像是……洛丰的一个巴掌。” 刘叔道:“比洛丰还有更繁华的地方。” 阿净问:“是何处?” 刘叔笑道:“各大州城的中心城都是繁华之地,尤其是淮河以北,还有愈发富庶的江南地区。你是没去江南,那儿的水土风情与北方完全不一样,样样精致得让你不敢乱动!” 此时,马车里传来施瑶的声音。 “寻洛丰最大的客栈投宿。” “好叻!” 刘叔一扯马缰,驭车前往。凝初与阿净是摸不出施瑶的身份,走多了天南地北的刘叔却有点不一样,虽然也不知施瑶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施瑶一口地道的燕阳官话,且这六日来从饮食方面看来,他的新主子绝对是出身燕阳,且很有可能是那五大世家里头的,他本来有想过是哪个离家出走的公主,可仔细想了想,若公主离家出走了,皇帝还不着急?肯定到处都张贴了皇榜才是。 刘叔心里思量着,不一会便到了洛丰最大的客栈。 此时正值晌午,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大厅里几乎是没有空桌子。 阿净在大厅里等着位置,刘叔去安置马车,凝初则与施瑶上房间里将细软放下。待施瑶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阿净已经等到位置了,是靠角落的一张,位置有些偏僻,不过胜于无。 施瑶唤了小二过来,点了一壶茶和几样吃食。骆堂给她的三百酬金,如今已经剩得不多了,最多只够十日的起居住行。不过施瑶并不担心,她对自己有信心。 阿净与凝初都站在施瑶的身后。 很快的,茶与吃食都上来了。凝初上前给施瑶斟茶,随后又站回原位。施瑶担心自己的容貌惹眼,梳妆时特地往脸上抹了灰,显得脸蛋微微有些脏,她还将额前的鬓发梳下,整整齐齐地盖在额上,显得眼睛不那么有神。一路来,倒也不怎么引人瞩目。 此时,隔壁桌的人忽然说道:“听说墨城王府好像丢了人,你可知是什么人?你向来消息最灵通的。” 那人说道:“是墨城王的宠姬,前段时日在燕阳可谓是无人不知。那墨城王可是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的!燕阳不知多少贵女羡慕得很呢。只可惜红颜薄命呀!”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快说你快说。” 凝初和阿净都好奇得很,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施瑶面不改色地喝茶。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真真是红颜薄命呀!墨城王宠姬跟随墨城王回墨城时,路上遇到了埋伏!可谓是惊险丛生!那埋伏的刺客个个都是高手,皆手持弓箭,在漫天箭雨之下,那墨城王宠姬为了救墨城王,以身挡箭,最后跌下万丈悬崖!墨城王痛不欲生,拔剑与刺客死拼,以一人之力抵百人之攻!将那些刺客杀得落花流水,那万丈悬崖之下,全是鲜血铺就,连草丛都染得血红。听闻呀,如今经过那儿,只要一入夜就能听到百人嚎哭,若是有缘人还能听到墨城王宠姬的哭声呢。” 施瑶的茶喝不下去了。 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她面皮抖了三抖。 “不对呀,你这说得不对。墨城王不是在找人吗?既然是死了还找什么人?” “你笨呀,当然是找尸首了!那可是墨城王的宠姬!生是墨城王的人,死也是墨城王的尸!当然是要找回去好好地安葬了,说不定以后还能葬在墨城王的身边呢。你知道的,这世间最依依不舍的就是得不到的东西,宠姬死在最美好的年华,还死得如此壮烈,想必墨城王以后无论有多少女人,也忘记不了万丈悬崖之上为自己而亡的宠姬吧。” 施瑶垂下了眼。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的,她那么一跳,谢十七郎这辈子估摸着是忘不了她了。 凝初听了这些,只觉新鲜。 而阿净听着听着,倒是没怎么听了。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姑娘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消息吧?” 施瑶微微挑眉,瞥了阿净一眼。 晒得黝黑的少年眼睛里充满了一股机灵的劲儿,她微微一笑,道:“嗯?” 阿净说道:“小人愿意为姑娘效劳。” 施瑶心想,自己眼光果然有进步了,这一回挑得人是极其心水的。她说道:“你且去打听洛丰秦氏住在哪儿,家中又有几口人,发生过什么大事,近来又有什么事情,记得要暗中打听。” 她不可能带上几人就冲去申原,那样也一样救不了秦雪。她也不可能报官,当初人拐子过来,与那知府相谈甚欢着呢。秦雪说她乃洛丰人氏,小时候家中又有仆役环绕,显然家境不错。但是洛丰里施瑶知道的只有三户人家,一是洛丰崔家,乃燕阳崔氏本家的分支;二是欧阳家,世代为武将,出了好几个大将军,一直深受恩宠;三是秦州王氏,乃五大世家之一王氏的起源。 至于秦家,施瑶是完全没有听过的。 可是听秦雪那么一说,想来家中非富即贵,倘若家中有人当官的,想要救秦雪和打压人拐子也容易得多。 阿净效率颇高,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他小声地回禀道:“姑娘,洛丰秦氏住在城东,秦家的几位郎君在洛丰城里都小有名气,三郎秦滇还有官职在身,在欧阳将军账下担任长水校尉一职,而秦家老爷曾是淮南世子的老师,与洛丰崔家交情颇好,家中人口也多,具体多少没打听出来。”他微微羞涩,又道:“秦家的大事近来只有秦家的大姑娘和崔家的二郎定亲了。” 施瑶眉头微蹙。 她遇到秦雪的时候,秦雪年已二八。她说小时候便被拐走了,约摸是七八岁的时候,也就是说被拐走已有八年了。秦家丢了女儿足足八年,怎地半点风声也没有?她明明记得秦雪说她爹娘很宠爱她的。 “还有其他事吗?” 阿净摇头。 施瑶问:“秦家有几个姑娘?” 阿净说道:“有四个,但是具体有谁小人没有打听出来。” 事关姑娘名誉,外人知道的自然不多,何况这儿是客栈,来往的大多是游人或者男客,想要打听闺中姑娘的事情,恐怕只能融入当地的姑娘圈子里。阿净的回答也在施瑶的意料之中,不过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打听出来这么多,也有点出乎施瑶的意料。 她赞赏地道:“嗯,可以了,你做得不错。” 阿净欣喜地道:“多谢姑娘。” . 施瑶思来想去,觉得秦雪的消息没传出来估摸着只有一个原因。从秦家四个女儿的事情打听不到多少便能看出秦家是极其注重自家姑娘的声誉,倘若有个女儿被拐走,第一时间必然不会声张,而是默默地寻找。若是数年一过,仍旧没找到,估计也会放弃了。 不过猜想归猜想,施瑶还是要试一试。 她唤来阿净,吩咐道:“你去打听秦家的夫人平日里什么时候去兰华寺烧香?” 但凡是官家夫人,就没有不去寺庙里烧香拜鬼神的,拿燕阳城的夫人来说,每逢初一十五,寺庙里就格外热闹,不同宅邸的马车在寺庙外整齐排列。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初一和十五,因为一到这两天,她就能跟阿娘离开宅邸。 寺庙里大人烧香,小孩儿便在外头玩耍,她经常可以见到不同的贵女,身后跟着几个慌慌张张的侍婢,嘴里喊着“姑娘慢些”。想起儿时回忆,施瑶如今不像以前那么伤感了。许是这一回坠崖生还,她倒看开了许多。与梦中惨死街头不一样,这一回是彻彻底底亲身经历的,作为一个勉强算是死过两回的人而言,她如今更看重未来。 施瑶又道:“你可以到兰华寺里向沙弥打听,或是在秦府的厨娘出府买菜时向她们打听。” 阿净应声。 很快的,阿净回来了。他说道:“姑娘,秦家有三位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上香,大夫人是每逢一五就去兰华寺上香。” 施瑶还不能确定秦雪的阿娘是哪一位,不过幸好过几天便是初一,不管是哪一位都会在兰华寺。 施瑶又低声吩咐了几句,她又唤来凝初,也对她吩咐了几句。   ☆、第6章 .21| 兰华寺位于洛丰城郊外半山腰,香火鼎盛,香客格外多。每逢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不过僧人也需要看皇帝的脸色,洛丰城的官家夫人若前来上香,官家夫人多了,僧人便会在外头放个牌子,让香客明日再来,或是晚点再来。 久而久之,寻常百姓初一十五都不怎么去凑热闹,鬼神在上,心诚则灵。 初一又到。 秦家大夫人郑氏与二夫人蓝氏一同前来兰华寺上香,三夫人魏氏感染了风寒,今日没有过来。今日天色不太好,秦家的几个姑娘也没有跟着来。 两位夫人来得很早。 郑氏虔诚地上了头柱香,嘴里喃喃着,声音极小。 蓝氏叩拜了三下便起了身。待郑氏念完后,蓝氏方扶起她。蓝氏说道:“大嫂,你的腿可会不适?”郑氏显然有些不适的,起来的时候都有些困难,她道:“不会,已经习惯了。” 蓝氏叹道:“鬼神庇佑,我们秦家所有人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郑氏一听,眼眶泛红了。 蓝氏知道郑氏想起伤心事,连忙说道:“了空大师在讲经,大嫂可要过去听听?今天初一,还有例行的戏班。”郑氏揩揩眼角,道:“去听听也好,整日在府里也闷得很。” . 今日戏班演的是一出大晋里颇有名气的民间传说,故事真假难以分辨,但颇受大众的喜爱。讲的是皇室公主在民间的历险记。话说也不知哪一年,皇家丢了一位金枝玉叶,那一位公主是个聪慧果敢的,路途惊险不断,而她用自己的智慧披荆斩棘,最后回归皇宫,一家团聚的故事。 郑氏格外喜爱这样的戏码,可谓是百看不厌。 戏台一开演,郑氏便全神贯注地看戏。蓝氏晓得郑氏心中的伤,也不多说话,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她并不太喜欢看戏,尤其是每次的戏都演一模一样的,她看多了也厌了。 不过今日的戏似乎有点不一样。 本该花旦遇到险境时,先要打个花枪,然后含泪说一句:“我自幼信鬼神,鬼神定会庇佑我安全度过难关。”然后花旦便会退后数步,与众人周转,最后凭借智谋将图谋不轨的贼人送到官府面前。 然而今日却是改了词。 却见那花旦耍了个花枪,竟是跳到桌椅之上,出神地回忆道:“我自幼离家,唯一让我坚持到今日的便是我的家人。贼人奸矣,可怜我家中阿娘,不见了我必然整日以泪洗面。不,我不能载在你们手中!为了我娘,为了我家人,我誓要与你们一战到底!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去吃果果酥呢!” 接下来的戏路倒是与原先的无二,不过被改的这一段词,却让在场的观众感觉到了新奇,尤其是在如此悲怆的氛围之下,蓦然间冒出一句要吃果果酥,又让观众忍俊不禁,而同时又感到一丝悲凉。 不少妇人拍手叫好,还有人拿着帕子拭泪。 连看了许多回的蓝氏也不由说道:“这次的戏班倒是聪明,这词改得真好。” 她望向郑氏。 却见郑氏泪流满面。蓝氏改口道:“这戏台子真不懂事,好端端地改什么词,惹得大嫂又想起伤心事了。大鞥会我让人去跟班主提一提。大嫂莫要伤心了。” 郑氏揩了揩眼泪,说道:“待戏演完后,你让人将班主唤来,我有话要问他。” 蓝氏不解,可见郑氏这般模样,也不好多问,只好点头说道:“好,我这就让下人去办。” . 小半个时辰后,郑氏见到了戏班主。 郑氏问道:“这词是谁改的?” 班主是个中年男人,行走天南地北的,看起来十分老道。他说道:“回夫人的话,是不才改的。正好前日我在食肆里遇到一个少年郎,那少年郎看起来也像是个行家,指点了我一番,并与我说了一个故事。” 郑氏问:“什么故事?” 班主道:“那少年郎说他前些时日遇到一个与传说里差不多境况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才二八年华,可自小离家,一直惦记着回家,可惜却不知该如何回,还一直念叨她娘亲说要给她买果果酥吃。少年郎一听也不由泪满襟衫,委实容易让人落泪。我一听便有了这个想法,所以擅自改了说词。” 郑氏心中一紧,连忙问道:“那个少年郎在何处?” 班主道:“前几日我是在素食斋里遇见他的,那少年郎每日中午都会在素食斋里用午饭。” 郑氏对身边的侍婢使了个眼色。 侍婢给班主递了一个金瓜子。 班主连忙道:“多谢夫人打赏。” 蓝氏微微惊讶,很少见大嫂如此大方。她问道:“大嫂,那词可是有何不妥?” 郑氏又揩了揩眼角,说道:“我的雪儿被拐走前的那一日,我说了要给她买果果酥的。雪儿一定还尚在人世!鬼神庇佑,我女儿定要平安无事。” 她双手合十,向天一拜。 蓝氏不以为然,只当郑氏想女儿想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不见了七八年都没找回来,如今又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与此同时客栈里,阿净惊喜地说道:“姑娘,您真厉害。那戏班主真的听了我的话,改了戏词,而且还给了我十金作为报酬。还跟我说,以后若还听到什么故事,一定要告诉他,或者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与他说,若是见效,他会给更多的酬金!” 阿净长这么大,还没试过单靠几句话便能轻而易举地挣得十金,登时对施瑶敬佩到了极点。 施瑶平静地说道:“班主还说了些什么?” 阿净回道:“说是秦夫人问了我的事情。” 施瑶道:“我交待你的,可都记住了?” 阿净道:“小人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施瑶道:“你拿十金去置办一套好的衣裳。” 阿净睁大了眼,有点结巴地问道:“全……全部?” 施瑶颔首:“一定要全部。” 阿净有些手软,他他她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 翌日,郑氏遣人在素食馆里寻找戏班主口中的少年郎。阿净穿得光鲜亮丽的,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被发现了。郑氏见到阿净的时候也不由愣了下。 她没想到一个行走江湖的少年郎会穿得如此光鲜,且见到官家夫人竟半点惊慌也没有。 不过郑氏自然不知道阿净得了施瑶的吩咐,故作镇定而已。 郑氏直接说明来意,开门见山道:“你是在何处遇见她?” 阿净施礼道:“回夫人的话,小人知道得不多,具体的事情得问过我家姑娘。” 郑氏微微一愣。 眼前少年郎自称“小人”,显然是个仆役。洛丰城中的仆役穿得如此光鲜亮丽的,也是屈指可数,她不可能不知道。郑氏问道:“你家姑娘是……” 阿净道:“我家姑娘姓方,乃燕阳人氏,此番是出来游历的。只是这两日并不在洛丰,夫人若想见我家姑娘,还请再等两日。” 尤其是少年郎说出来游历,儿郎游历尚有人在,一个姑娘家的好端端出来游历个什么,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可是郑氏并不了解燕阳,而眼前少年郎又如此神秘,郑氏一时间也不好把握。 但救女心切,郑氏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问:“你们在何处下榻?” 阿净说道:“姑娘两日后会回云来客栈。” 郑氏了然,她道:“还请告知你家姑娘,两日后,我们秦家会送上请帖,邀方姑娘前来,暂行地主之谊。” 阿净离去后,郑氏身边的侍婢愕然地道:“夫人怎地对一个仆役如此客气?还送上请帖,寻常人家都没这般待遇呢。” 郑氏摇首:“此乃事关雪儿。” 至于那少年仆役口中的姑娘,她并不关心。 . 郑氏回府后,与自家老爷一说。秦昊听后,只觉胡闹得很。他道:“什么姓方的?肯定不知是哪儿的骗子。”女儿丢了后,秦家一直是暗中查找。毕竟秦家里还有其他姑娘,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若家里丢了个姑娘,传出去有损名声。所以秦家一直称二姑娘得了病,身子不好,不宜出门。 不过这些年来,也总有人上门自称见到秦二姑娘,可惜都是骗子。 数年一过,骗子也没那么多了,秦家都有些死心了。 如今又来一个什么方姑娘,秦昊自然是不信的。 郑氏说道:“妾身瞧着那姑娘的仆役颇有气度,说是从燕阳城来的。” 秦昊说道:“妇道人家晓得什么,燕阳城里哪有姓方的贵女?再说即便真的有,一个姑娘家哪里会随便出来抛头露面。” 郑氏哀求:“老爷,就最后一次,我昨天夜里还梦见我们的雪儿了。倘若八年前我们好好看着她,她如今都已亭亭玉立,可以嫁人了。” 秦昊一听,也心有不忍,女儿是夫人心中的痛,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叹道:“也罢,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第6章 .22| 秦昊与郑氏坐在厅堂中。 秦昊在品尝着今年洛丰新到的春茶,而郑氏毫无心思品茶,她双手交叠,嘴里不停地呢喃:“鬼神庇佑,鬼神庇佑……”秦昊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问:“怎地还没来?” 他皱着眉头,又说道:“夫人此回行事过于鲁莽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姑娘,都不知及笄了没有,竟递上请帖邀回府中。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了,传出去定是个笑话。” 郑氏说道:“妾身只是……” 秦昊道:“没有下次了。” 话音刚落,一侍婢前来,说道:“启禀老爷,夫人,方姑娘到了。” 秦昊说:“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江湖骗子。倘若真是骗子,便立马送去官府。”话音刚落不久,侍婢便领着一抹素色身影前来。 秦昊与郑氏望去,一时间竟不由怔楞。 只见施施然前来的姑娘虽不施粉黛,但妍妍容貌却好似三月最美的春花,两人加起来年岁已有六旬,可却从未见过如此贵气的姑娘,尤其是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堪称一个“雅”字。 这样的姑娘即便穿得再朴素,可一眼望去便知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 一个人的涵养与气场,并非金钱可以堆砌,而是养出来的。 施瑶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晚辈拜见长辈的礼。 秦昊与郑氏下意识地站起,竟是不敢完全接受。好一会,夫妻俩才反应过来,顿觉丢脸,秦昊重咳一声,说道:“姑娘不必多礼。” 郑氏说道:“姑娘请坐。” 施瑶坐下。 郑氏毕竟是思女心切,尽管第一眼被施瑶所震慑,可她最关心最在意还是自己女儿的下落。她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问道:“方姑娘是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施瑶定定地看着郑氏,道:“夫人可是有个女儿唤作雪儿?” 郑氏说道:“是……是的。” 施瑶叹道:“若夫人信我,还请即刻派人前往申原,侯在申原御水泉周围,十日之内必有收获。至于原因,恕我不能相告。夫人信或不信,都抉择于夫人自己。我要说的便是这些,先告辞了。” “且慢。”秦昊打量着施瑶,问道:“姑娘姓方?来自何处?” 施瑶轻笑一声:“秦夫子可是在猜测我的身份?”秦昊因当过淮南王世子的老师而受洛丰城人的尊敬,常常被称为秦夫子。施瑶又道:“我自幼跟随爹娘隐于山林,居无定处,若真要计较来自何方,只能道四海八荒。” 她欠身行礼,施施然离去。 郑氏惊愕地道:“此女看起来不懂礼数肆意嚣张,可由她做出似乎也没有不妥,反倒是有几分潇洒。” 秦昊此时不由说道:“若自小隐于山林,断不会养出这般贵气。我听闻自从谢家五郎携爱妻隐于山林后,燕阳城便掀起一股隐居的风气。” 郑氏说道:“老爷的意思是她来自燕阳?” 秦昊沉吟片刻,说道:“那些隐居的高人看似与世无争,只为陶冶情趣,可再次回归朝廷,容易到皇帝重用。能养出那样性子的姑娘的人家,怕是不简单。” 郑氏问:“她所说之言可信乎?”不等秦昊说话,她就说道:“老爷,妾身有一种预感,我们的女儿真的就在申原。那姓方的姑娘看起来神秘兮兮,若真像老爷所说那般,也没必要骗我们。不管老爷信不信,妾身已经信了。还请老爷遣人前往申原,依照方姑娘所言,派人守在御水泉周遭。” 秦昊对施瑶的话是半信半疑的,然而如今见自家夫人如此坚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让秦家的总管点了十五个护院,当即启程前往申原。 . 客栈里。 施瑶在雅间里品着茶,凝初在一旁侍候着。凝初是跟着施瑶一道去秦府的,见秦夫子和他夫人郑氏的时候,凝初也是一直侯在施瑶的身侧。 施瑶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仔细听着。 凝初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要对秦家的人自称姓方,她明明是姓施的,那安丰县的大人喊过她施氏的。显然,她家姑娘对秦家撒了谎。 凝初终于没有忍住,好奇地问道:“姑娘当真从小隐于山林?” 施瑶笑道:“不是。” 凝初问道:“姑娘为何要欺骗秦家?” 施瑶道:“不是欺骗,是善意的谎言。”倘若她一到洛丰就直接上秦家如此说,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她就会被赶出来,被当成哪里来的骗子。可是若她装玄弄虚一番,让秦夫子和郑氏摸不着自己的身份,只能暗中猜测的话,他们便会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 她不需要他们全信,只要有几分相信便足够了。 郑氏每逢一五便去兰华寺上香拜鬼神,如此殷勤的人,心中必有所求,而郑氏一听戏便立马唤人去寻找阿净,可以看得出来她极其想念自己的女儿。 遇上一个思念女儿的母亲,只要她心中有半分相信,再渺小的机会她也不会放过。 此时,阿净进来。 “姑娘,秦家的马车离开了洛丰,往靖州的方向驶去了。” 施瑶微微颔首。 雪儿,此回有你家人相助,你若再逃离到申原,无助之时再也不会害怕。 施瑶顿觉心中的包袱抖落了一个。她喝了半杯的雨前龙井,慢悠悠地道:“凝初,这几日观察得如何了?” 凝初仔细地说道:“回姑娘的话,洛丰城内好几家糕点铺子的果果酥都卖得特别好,几乎是一做出来就被哄抢而光。有几家的侍婢专门侯在店铺外,买得特别多,人家都是一盒一盒地买,他们是一箱子一箱子地买。店铺里的掌柜都说以前果果酥没什么人买,不知道为何这几日特别好卖,有几家糕点铺子还特地新设一个角落摆放果果酥呢。” 施瑶说道:“凝初,你再去做一事。” 凝初道:“姑娘请讲。” 施瑶勾勾手,凝初附耳过去,施瑶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凝初惊讶地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也可以吗?真的不会被赶出来?” 施瑶说道:“你多试几家,脸皮厚一些,此乃商机,总有人愿意尝试的。” . 谢十七郎与谢葭终于到了洛丰城。 谢十七郎来过洛丰城数次,只不过待的时间不长,对于洛丰此城,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更喜欢自己的封地墨城。他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对于繁华的大城,好比燕阳,待久了便觉厌烦,此回若非母亲的意思,他也不愿过来洛丰。 他从未见过母亲口中的三姑母,尽孝什么的,派个人过来便是,更何况洛丰崔氏不过是母亲娘家的旁支,依照关系来算,那可是远到天边去了。 只不过如今来都来了,还是得去见一面,有谢葭在,他也无需多说什么。 谢十七郎决定待上一两日便回墨城。 马车蓦然停下,谢十七郎不由蹙眉道:“发生何事了?”他的驭夫驭车技术一流,极少会在城内出现颠簸的情况。他掀开望去,只见一个侍婢打扮的姑娘跪在马车前不停地磕头。 白丰说道:“刚刚有个姑娘走路没长眼,险些和我们的马车撞上了。郎主,要如何处置她?” 谢十七郎瞥了眼。 只见那姑娘哭得鼻涕横流,整个人害怕得不停地发抖。 谢十七郎没由来的想起了施瑶,他放下车帘,冷冷地说道:“继续前行。”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凝初擦干鼻涕眼泪,松了口气。   ☆、第6章 .23| 谢葭因水土不服得了病,如今在崔氏的宅邸里养着。谢葭气若游丝地说道:“兄长,洛丰水土和我真是不合,我没来几天就下不了榻。兄长,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先离开。” 谢十七郎没想到谢葭会病得这么厉害,他皱着眉头,道:“你好好养病。” 下午的时候,忠义候过来探望谢葭。 他一瞧谢葭这副模样,就只觉好笑:“你骗过你兄长了?” 谢葭瞪大眼,道:“你不许告诉兄长!我是真的病了!”刚到洛丰,她和兄长便到崔府里探望三姑母。三姑母年轻的时候嫁给了洛丰的荣家,只可惜夫婿早逝,后来又中年丧子,连唯一的女儿也不幸因病离世,最后只得她孤零零一人,便索性回了娘家。探望完三姑母后,谢葭本想缠着谢十七郎四处游玩散心的,没想到就听到白丰让奴仆开始准备回程的事宜了,吓得谢葭不知所措。 她自然知道兄长是个人精,装病肯定骗不了他,所以思来想去她只好真的得病了。 如今乃春季,正值春寒料峭,半夜里在外头穿得衣衫单薄一些,想要感染风寒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第二天谢葭便成功感染了风寒。 忠义候瞅着她,倒是有些心疼:“为了你兄长,你连身子也不顾了!若我早些知道,你就别想出这个门了。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坏主意。” 谢葭打了个喷嚏。 “啊啊,你不许告诉兄长,我……”她又打了个喷嚏。 忠义候起身,谢葭连忙扯住他的手腕。 “你不许说!你要是告诉兄长了,我肯定把你的忠义侯府闹个翻天。” 忠义候无奈地道:“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温水。” 谢葭一听,望了眼与他相碰的手,脸蛋儿红了下,急急忙忙地缩回手。忠义候笑了声,眼神中有几分宠溺。她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兄长应该没走吧?他不会真的抛下我一个人回墨城了吧?” 忠义候倒了水,说道:“你放心,他没走,还在崔府。” 谢葭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你好好陪我兄长,去洛丰四处玩玩,我病个十来天就能好了。” 忠义候拿她没办法,只好应承。 . 郑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真的能再与自己的女儿相聚。 看着女儿枯瘦的身板,还有粗糙的十指,郑氏更是心疼地眼泪不停地流。她的女儿呀,明明该在闺中绣花写字,有一双雪白洁净的手,然后开开心心地等着嫁人才对的。 可是现在…… 郑氏揩揩眼角,鼻子酸得无以复加。 秦昊毕竟是个男人,情绪不容易外露,见到女儿回来高兴归高兴,可是却不会像郑氏那般激动。他现在更多的是在思考要如何报答施瑶。 她那一日所说之话是真的。 那么,人家救了你女儿,总得表示酬谢吧。 秦昊想了想,夜里又与夫人商量了下,两人都觉得送金太侮辱人了,方姑娘看起来便不是俗人,送金不妥。郑氏想着人家是个姑娘,送首饰算了,可是那一日见她身上并无首饰,兴许是个不爱首饰的。送了别人不需要的东西,似乎又有些随便了。最后秦昊和夫人决定先把人请来,亲自道谢了再说。 于是乎,第二日郑氏就遣了府里的总管去给施瑶送拜帖。 . 施瑶没想到有生之年可以再见到秦雪,她与她梦中的秦雪生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眼神。没有了在申原时的熟悉,只剩下一股陌生。 不过想来也是,梦中的她与秦雪相识,而如今秦雪却不识她。 只是能见到她安然无恙的,即便成为陌路也没有关系。 郑氏对秦雪说道:“雪儿,快来多谢方姑娘,多得这位姑娘提点,我们一家人才能再次团聚。” 秦雪欠身行礼说道:“多谢姑娘。” 施瑶虚扶道:“不必多礼,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我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的,其实也不必谢我。”秦雪眨眨眼,说道:“当然要多谢你了,若非你,我现在恐怕还在那个地方里永不见天日。” 也不知为何,她第一眼见到施瑶,就觉得与她特别投缘。 她又说道:“我听阿娘说,你并非洛丰人,而是出来游历的?” 施瑶颔首。 秦雪道:“你要在洛丰待多长的时日呢?” 施瑶说道:“还未定。” 秦雪眨巴着眼,对郑氏说道:“阿娘,方姑娘一个女子在外面多危险呀。我们府里大,空房也多,不如让方姑娘暂住我们家呢。” 郑氏一想,也觉得甚好。 一来算是还人情,二来雪儿与她看起来投缘,三来住在府里兴许还能打探她的身份。 郑氏说道:“雪儿言之有理,若非姑娘,如今我也不能与女儿相见。姑娘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既然姑娘要待在洛丰城一段时日,不如住在我们秦府。客栈里人多口杂,行事也不方便。” 施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过她转眼一想,也觉得可行。 在客栈里的开支也不小,若住在秦府,一来能省下开支,二来也能避免危险,毕竟客栈里什么人都有。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仆役侍婢的,也的确显眼。 施瑶说道:“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有劳夫人了。” 郑氏道:“还不知姑娘名讳?” 施瑶微微一笑:“我姓方,单名一个瑶字。” . 施瑶与秦雪确实投缘。 秦雪离家七八年,如今回来府里后,跟府中姐妹相处都觉得陌生,难以熟络。可是和施瑶却是一见如故,加上如今施瑶住在府里,两人离得近,很快便相熟起来。 秦府中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府邸的东北角住了二姑娘的恩人,听说生得貌如天仙,真真是跟仙人一样的人儿。若非秦昊吩咐下来,不得去东北角扰人,恐怕府里的仆役侍婢都想去东北角转一转,看看这位方姑娘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 秦家的三姑娘秦霏每次听到下人这么说,都嗤之以鼻。 本来施瑶没来的时候,她是府里公认的长得最好看的姑娘,洛丰城里也都知道秦家有个姑娘生得貌美如花。秦霏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整张脸,可是如今施瑶一来,大伙儿都说那是个仙子一般的美人儿,秦霏心里头便不高兴了。 她想亲眼见见到底有多好看,可是府里掌事的秦昊都下了命令,不得打扰,她自然也不能过去,更何况那个方什么的人从不离开东北角,她只见过她的侍婢凝初。 不过凝初长得没她侍婢好看,这一点秦霏倒是很得意。 秦霏跑去和秦雪谈家常,东扯西拉的,总算提到了东北角的那一位,只不过秦雪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让秦霏很是懊恼,不由在心里恨恨地骂了秦雪一声。 秦霏回到自己的院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想个法子见一见东北角的那一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府里长得最好看的人是她秦霏,而非劳什子外人。 终于,秦霏等到了一个机会。 过两日,崔家要办一个茶话会,他们秦家与崔家交情好,秦家的几个姑娘自然都会过去。而这一次的茶话会有点不一样,并不是寻常姑娘家的茶话会,而是崔家病重的荣崔氏病得太久了觉得冷清,想要见见热闹,于是乎崔家便想着办一个茶话会,将洛丰城里的贵女都请来,好好地热闹一番。 秦雪对外称病已久,这一回参加茶话会正好是打入贵女圈的最好机会。 郑氏将秦雪好好打扮了一番,让秦雪好好表现。 只不过秦雪许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茶话会了,有些紧张和害怕。秦霏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和东北角的那一位一起去。秦霏说道:“不是说聪慧果敢吗?有她在,你肯定不会出糗。” 秦雪一听,便也想让施瑶一起去。郑氏想着有施瑶在一旁提点着,自家女儿也会少出错,同意了秦雪的要求。 施瑶本来不愿去的。 毕竟茶话会里贵女多,万一恰好有燕阳城来的贵女,或是王家的姑娘,她的身份肯定就会暴露了。要晓得在燕阳城那一场琴会里,谢十七郎让她扬名燕阳,几乎没有贵女不认得她。 但是后来禁不住秦雪的哀求,施瑶问了前去参加茶话会的名单后,见没有燕阳城的贵女也无熟人,方应承了秦雪。 . 谢十七郎和谢葭这一趟来洛丰城,并未惊动洛丰城的任何官员,只有崔府里的人才晓得墨城王过来了。谢十七郎这几日与忠义候游了洛丰城,见人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忠义候对谢葭说道:“我尽力了,想让你兄长散心,游洛丰委实不是个好主意。心病仍需心药医。” 谢葭叹了声。 “当真没有高兴一点吗?” 忠义候道:“不仅仅没有高兴一点,但凡你是兄长经过的地方,那地方的人恐怕也不太高兴。墨城王的阎罗王名号不是白起的。” 谢葭瞪他:“暗地里编排我兄长,小心我兄长听到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此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听到了。” 谢葭心中咯噔了下,只见房门被推开,露出了兄长黑沉沉的脸。 谢十七郎说道:“谢葭,你竟敢装病?” 谢葭欲哭无泪地道:“兄长,我是真的病了,不信你问大夫。我是真得了风寒。” 谢十七郎说道:“哦?不是水土不服吗?” 谢葭心中又咯噔了下,暗叫不好,忘记当初的说辞了! 谢十七郎冷笑一声:“明日启程回墨城。”说着,谢十七郎转身离开。谢葭连忙喊住谢十七郎,哀求道:“可……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三姑母参加明日的茶话会,三姑母时日无多,以前对母亲也颇为照顾,兄长,我们便再待多一日吧。” “就一日。” 说罢,甩袖而去。   ☆、第6章 .24| 崔府的茶话会办得极其热闹,几乎请来了整个洛丰城的贵女,但凡家中稍有名声都在邀请的行列当中,所以崔府的春华园中此刻可谓是门庭若市。 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像是蝴蝶一般在春华园里翩翩起舞,侍婢们捧着瓜果糕点在花丛中穿梭,园里莺声笑语的,热闹非凡。秦家的几位姑娘离主位相当近,毕竟两家交好,与主人家位置相近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主人家未到,园里的姑娘便先各自说着话,说说昨日郑宝斋的簪子,绫罗铺的锦缎,亦或是哪家贵女结亲了,姑娘家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秦霏一边与姑娘说着话一边瞄着春华园的门口。 秦家并非是一块过来崔府的。 秦雪临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衣裳,为了不耽误众人的时间便后面才出发,秦霏与秦家的其他姑娘先坐上马车来了崔府。她今日可是卯足了劲儿打扮的,甚至连她娘亲给置办的嫁妆,她也动用了。 她踏出闺房的那一瞬间,她的侍婢忍不住赞美:“姑娘才是真正的仙子仙凡。” 此话很是受用。 她今日就能见到那个方什么的姑娘了,她才不信她真的貌美如仙,长得美还躲在东北角作甚。都是姑娘家,见一见能掉块肉吗?所以肯定是骗人的。 秦霏暗自摩拳擦掌的,今日她非得扒开方氏的那一层皮。 美仙子?丑八怪才是!只有丑八怪才会不敢出来见人的。 . 施瑶自是不知秦霏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念,不过此回虽然答应了秦雪出来,但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做了准备的。她怕会有人认出自己,临出门故意将鬓发梳下,将圆润饱满的额头遮住,使得眼睛看起来小了一些,并且抹了添了炉灰的胭脂,让脸蛋的白降低了一个层度,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人一黑起来,相貌自然也没那么耀眼了。 尤其是施瑶还故意往两颊添了几点,看起来像涨了七八颗黑痣。 顿时,从一个美人儿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 秦雪不明白施瑶为什么这么做。 施瑶说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秦雪很快就谅解了,“可……可是我硬拉你来让你为难了?”施瑶道:“倒也不会为难,只不过等会茶话会开始的时候你莫要与人提起我便是。贵女之间的茶话会你也不需要担心,你刚刚病愈,她们不会为难你的。到时候你尽管微笑便是,若是别人问你你不知道怎么答,便说病得久了,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总之任何事情都能扯上你病得久,然后笑一笑便好了。贵女们之间的话题多得是,今日去的人也多,你不出风头也不会有人惦记你的。何况,你还有几位秦家的姐妹,也不会让你出糗的。” 秦雪说道:“阿瑶,你知道得真多。” 施瑶笑了笑。 到了崔府,侍婢领着秦雪与施瑶往春华园走去。秦雪有些紧张,但是见到施瑶在自己身边,顿时又不紧张了。春华园一到,秦雪刚坐下便有不少贵女上前来嘘寒问暖的。 秦家的二姑娘从未出现过,如今贸然出现了,也是新鲜的很。 秦雪依照施瑶的吩咐,一一应答。很快的,贵女们对秦雪便失去了兴趣,而施瑶默不作声地跟在秦雪身边,身上穿的料子也不是特别好,那些人便以为施瑶只是个侍婢。 尤其是施瑶一直低垂着头,便更加不起眼了。 秦霏在秦雪一进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刚想问秦雪那个方什么的姑娘在哪儿的时候,贵女们蜂拥而至,秦霏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静等待。 终于贵女们散去,秦霏逮到了机会,问道:“二姐,你不是说跟方姑娘一块过来吗?” 秦雪轻咳了声,稍微挪了下位置,露出了施瑶的侧脸。 施瑶对秦霏轻轻地点了下头。 秦霏顿时如雷劈。这叫貌若天仙?说的人瞎了是不是?思及此,秦霏又有些得意,她脸上好歹是白白净净的呢,不像某些人脸上长了七八颗痣还敢自称仙子。 秦霏得意洋洋地说道:“方姑娘是哪儿人氏?” 秦雪说道:“阿瑶居无定所,自幼与父母隐于山林。” 秦霏更加得意了。 居无定所,自幼隐于山林,这是说得好听的话。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两个字,村姑。秦霏就不明白了,大伯和大娘怎么就将一个村姑当作上宾来看待,就算救了二姐,也用不着这样吧?大不了便用些银钱打发便是。 秦霏越想越不舒服,自己因为一个村姑白白闹心了几天,今个儿无论如何都得让她出糗才成。 思及此,秦霏唤来自己的侍婢,问道:“崔家的三姑娘来了吗?” 侍婢回道:“好像还在房间里。” 秦霏说道:“我过去看看。”秦霏与崔三姑娘私底下交情颇深,两家时常一起玩耍。秦霏与崔三姑娘一说,崔三姑娘登时有了主意,她说道:“今日的糕点里有一道火烧龙须,是燕阳城的贵女们时下最喜欢吃的甜点。不过这道甜点颇为讲究,第一次吃的人没有人指点之下,肯定会闹出笑话的。山野村姑的肯定没吃过。” 秦霏咽了口唾沫。 她想说自己也没吃过,但是不好意思说,便道:“这个主意甚好。” . 所谓火烧龙须,实则是一道拉丝的糕点,底下是用蛋液加面糊烧成的脆皮,再涂上蛋黄液,在油锅里一捞,形成如火焰般的形状,而上头的龙须则是三条手指大小的酥糖,做得格外精致,酥糖颜色不一,有黄有红有紫,在吃之前,要挑选一条酥糖,用针砸破,酥糖里会有果浆流出,不同的色彩会渐渐布满整个火焰山。 秦霏回到宴席。 很快的,宴席开始,崔家的几位姑娘都过来了。连病重的荣崔氏也被抬到了亭子里,感受小姑娘们的热闹。荣崔氏喊来崔家三姑娘,问:“阿葭呢?” 三姑娘说道:“表姐的猫不见了,说是等会找到了一起过来。” 秦霏眼角的余光瞥着施瑶,见她镇定如常,心想着她肯定是害怕紧张极了,如今在故作镇定了。等会甜点一上来,她这个村姑肯定会傻了眼,到时候整个洛丰城的贵女都能见证她的傻气。 秦雪小声地问:“三妹,你怎么总看着阿瑶?” 秦霏哼笑一声。 说话间,茶话会上了火烧龙须这道甜点。在场的大部分姑娘都是没吃过这道甜点的,毕竟那是燕阳城时兴的甜点,如今摆了上来,不少人都惊讶地说道:“真好看。” 秦雪也惊讶地道:“做得好精致,都不知该从何处下口了。” 秦霏说道:“问你身边的方姑娘呀,她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秦雪从善如流。施瑶说道:“你看,旁边有一枚针,你取来随便戳破一块酥糖,待果浆流完,你可以拿着勺子来吃。待果浆吃完,你再戳破第二块酥糖,又有不同味道的果浆可以配着火焰山一起吃。” 秦霏竖着耳朵,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说道:“二姐,她肯定是骗人的,哪有人这么吃甜品?既然叫火烧龙须,肯定是先吃龙须。”秦霏拈起一块酥糖,直接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只觉有葡萄浆涌出。 她愣了下,却见崔三姑娘急得跺脚。 不少人望着她,小声地笑着。 她望了眼崔三姑娘眼前的火烧龙须,一旁的侍婢戳破了一块酥糖,流出了红色的果浆。 秦霏的脸登时红了个透。 秦雪说道:“阿瑶你好厉害,真的什么都知道。”秦霏一听,恼得脑袋都快冒烟了,再见其他贵女小声地嘲笑她,她顿觉丢了颜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施瑶倒是没想到会在洛丰吃到燕阳城的甜品。 她有些惊讶。 此时,只听身旁的一位贵女说道:“听说崔家的远房亲戚过来了,好像是来自燕阳城的。” 施瑶一愣,问:“是崔氏本家的人吗?” 那贵女瞥了施瑶一眼,说道:“都说是远房亲戚,自然不是本家,好像是申原谢氏的人吧。至于是谁,我倒是不知了。”话音未落,只听外边侍婢通报道:“谢姑娘到——” 人还未到,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跳出。 施瑶顿时一惊。 她认得那只猫儿,在墨城王府的时候,她正是因为这只猫儿跟谢葭相识的,她还记得这只白猫唤作“吱吱”。她脸色微变,幸好春华园四通八达,贵女侍婢满院子都是,此时偷偷溜走也不会显眼。 她捂住肚子,与秦雪说道:“我肚子有些疼,先去上个茅厕。” 秦雪说:“我跟你一块去吧。” 施瑶连忙道:“不用了,凝初陪我去便好了。”说着,她拉上凝初,脚底抹油地从春华园的侧门偷溜出去。春华园里更加热闹了,施瑶站在镂空的拱门后,回首望了眼。 果不其然,是谢葭本人。 凝初问:“姑娘怎么脸色苍白?” 施瑶摸摸脸,说道:“可能真的吃坏东西了,我先离开崔府。等会你与秦雪说一声,便说我身子不适先回秦府了,让她不必担心,安心玩乐便是。” 凝初应了声。 施瑶赶紧离开春华园,一路上她走得很急,跟见了鬼似的。阿葭在此的话,很有可能谢十七郎也会在。她不能冒这个风险,赶紧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 此时,一座亭子里。 谢十七郎说道:“今日一过,明日便回墨城。” 白丰应声。 谢十七郎听着不远处的春华园传来的嬉笑声,不由皱了眉头,说道:“真吵,备马,本王要出去。” 白丰又应了声,问:“郎主要去哪儿呢?” 谢十七郎说道:“先出去再说,不骑马,坐马车。”顿了下,他又说道:“不必准备了,本王直接走过去,这儿实在吵。”吵得他脑袋疼,正好出去醒醒神。   ☆、第6章 .26| 施瑶匆匆走向大门。 她是坐秦雪的马车过来,如今提前回去了,也不好把秦雪的马车坐走。幸好出了崔府后,便是洛丰城中有名的官区。所谓官区,正是洛丰城的官员大多都住在这边。而秦家的住宅虽然没在这边,但是也离得不远。若是用走的话,想必不用小半个时辰便能回到。 崔家的大门是只有王孙贵族到来的时候才会打开。 不过施瑶不认得路,只知道如何走到大门,再从大门通向侧门。一般开茶话会,女眷都是从侧门进来的。从春华园出来后,大门的路好找,所以施瑶一找就找到了。 她走到大门的时候,不禁有些诧异。 看门的仆役正在将大门打开。 她问:“今日崔府有贵客要到?” 看门的仆役见施瑶穿得还算光鲜亮丽,举止也不像寻常人,只当她是今日参加茶话会的哪一家贵女,遂说道:“回姑娘的话,不是贵客要到,是府里的贵客要出门。” 施瑶一听,也不打算多问,心里头只想着要快些离开此处。 她连忙问道:“方便通行一下吗?我有急事,可否让我从大门离开?”仆役见周遭无人,爽快地说道:“那姑娘您得快点离开,不然被总管见到小人就要受罚了。” 施瑶道了声“谢”,匆匆从大门走出。 . 她走了一小段路后,身后忽然传来马车辘辘声。她停下脚步,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她的身侧,车帘掀开,露出了秦雪的脸。秦雪笑吟吟地说道:“阿瑶,茶话会好生无趣,我也先行离开了。我就晓得你会为了我不坐马车,果然一出来就见到你了。幸好我离开得快,不然你这么走回去我肯定会被爹娘责骂。哪有让我们秦家的贵客走回去的道理?阿瑶,你快些上来。” 施瑶哭笑不得。 她说道:“如此你就白费你阿娘让你来参加茶话会的一番苦心了。” 秦雪笑道:“哪会,我这不是参加了吗?只不过是时间短了一点而已,再说我也学到了东西。以后跟那些贵女相处我就晓得要怎么办了!若阿娘不高兴的话,我便说身子不适,所以才提前离席。阿瑶阿瑶,你快些上来吧。” 施瑶无奈,伸出了手。 秦雪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拉。 . 此时,崔府的大门跑出了一匹黑褐色的马。马匹上跨坐的正是一丰神俊朗的郎君,一出崔府,就频频惹来瞩目。谢十七郎扬鞭打马,像是一阵风。 眼见不远处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路中央,他不由皱眉。 不过道路宽敞,能容得下四五辆马车同时前行,如此自然是不碍着谢十七郎的路。不过有马车挡在自己的前面,若搁在以往,他必定是不悦的。要晓得在燕阳城里,他墨城王的马车几乎是横着走的,从来没人敢阻拦在前面。不过如今是微服出行,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索性策马绕行。 经过那一辆马车的时候,谢十七郎眼角的余光随意地瞥了眼,只瞥到了一头随风飘扬的黑发,很快的便消失在马车内。 只听马车里传来莺声笑语。 “阿瑶阿瑶,你教我骑马好不好?我上次看你骑马,威风凛凛的,看得我心里可羡慕了。可是阿娘不许我骑马,所以你偷偷地教我好不好?” . 谢十七郎一怔。 他好像很久没听过别人提起“阿瑶”两个字,就连与她交好的阿妹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每每想要提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只能将话吞进肚里。 谢十七郎离开崔府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其余人根本追不上。 白丰策马出了崔府后,本以为得满天满地地找自家郎主了,不曾想到自家郎主竟然停在路中央,动也不动的,仿佛陷入了魔怔。他打马前行,忧心忡忡地喊道:“郎……郎主?” 谢十七郎此时方回过神来,他抬眼望去,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 他冷声道:“白丰,立马去查今日茶话会中有哪家贵女提前离席。” 白丰愣了下,不明白郎主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谢十七郎又道:“半个时辰后,我就要有回复。” 白丰连忙应声,也顾不得多想,立马找崔家的总管询问去了。 茶话会结束后,秦家的几位姑娘都回来了。郑氏晓得秦雪提前离席,本想责怪的,但见女儿可怜兮兮地撒着娇,又于心不忍,只好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说:“本来让你去学东西的,这下倒好,只懂得跟娘亲撒娇,看你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秦雪笑吟吟地说道:“女儿要陪阿娘一辈子。” 郑氏失笑:“哪能陪娘亲一辈子的呀,你迟早都要嫁人的。” 秦霏出自二房,与秦雪关系不是很亲,但是茶话会上见秦雪总帮着那个姓方的说话,她心底便不爽快。尤其是今天还出了个糗,被某些贵女笑话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东北角的那一位方姑娘,一点礼数都不懂的,也没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便先离席了。活该她没见到燕阳城的贵人。” 郑氏一愣,问道:“怎地还有燕阳城的贵人?” 秦雪说:“阿娘,三妹妹在说谢氏的姑娘呢。” 秦霏说:“才不是,你离席离得早,后头呀,可是来了一位谢氏的郎君,相貌自是不需说了,那可是真真正正的贵人,虽不知是谢家的哪一位郎君,但听闻是谢家嫡出的郎君呢,还是个未娶正妻的。” 秦霏双眼微微发亮。 那般高贵的郎君,倘若能看上她,娶了她,莫说当正妻,当个贵妾她也愿意呀。 那可是申原谢氏!即便是贵妾,那也比寻常人的正妻要高贵得多。 另一头的施瑶自然不晓得离席后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凝初回禀道:“姑娘姑娘,成了!真的成了!” 施瑶问:“是哪一家答应了?” 凝初说道:“奴婢家家都去问了遍,那些人都晓得最近果果酥卖得特别好,都特地让人去打听缘由。奴婢上门说了,能有办法让他们的糕点也卖得好,依照姑娘吩咐的说了,不过还是有好多人不愿答应。但是!最后有一家有了意向,但是说要先见过姑娘,亲自与姑娘商谈。那一家是祖传的糕点铺子,在巷子的深处,位置很是偏僻,奴婢过去了半天都不见有人上门做买卖。” 施瑶听了,便说:“也好,你去与他定个时间,我们谈一谈。” 凝初应声离去。 不久后,凝初回来了,说是定了明日下午,在珍馐斋的雅间。 施瑶欣然应允,不过赴约之前,她先让阿净去将那家糕点铺子的老板前前后后打听了个遍,随后方施施然地坐上马车前往珍馐斋。 糕点铺子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唤作刘蒙。 刘蒙的糕点铺子唤作刘家铺子,里头只卖祖传的刘氏糕,前几代人的生意还不错,可越到了后头,周围的糕点铺子越来越多,花式也多,他们刘家的生意便愈发惨淡,如今已经快到无力回天的境地了。 所以凝初找上来的时候,刘蒙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刘蒙原先以为要见他的是个三四十左右的商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他登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施瑶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刘老板,生意人何必这么急躁。我也不与你废话了,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们家的刘氏糕卖得不好,若再不采取点措施,想必离关门大吉之日也不久了。我愿意帮你,让更多人买你刘家铺子的刘氏糕,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们刘氏糕每卖出一块,我就要收二成的钱。” 刘蒙瞪大双眼,说道:“这不是抢钱吗!” 施瑶道:“要你五成才叫抢钱,有得必有失。” 瞧她一个小姑娘一副老道的模样,他不由说道:“你能如何帮我?像果果酥的法子?你定然不知果果酥卖得好之后,不少商家都想效仿,只不过都没什么效果。你若是也想用这样的法子,那我们也无需谈了。” 施瑶不疾不徐地道:“你可知果果酥出自谁的手笔?” 刘蒙看着她,有点不可思议。 施瑶含笑道:“其他商家想要效仿,可惜没有找对方法。这世间卖糕点的铺子多,会写戏文的人也多,但真正能让勾着人买的戏文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得出。” 她胸有成竹地道:“如此吧,你我先签了手契,若我能让你的刘氏糕卖得比以往翻一番,这手契便起效,从今以后你的刘氏糕每卖出一块,我便要收二成的钱。倘若不能的话,这手契便作废。如此一来,你也不算有损失。” 刘蒙如今是走投无路了,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施瑶的话便如同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除了选择紧紧地抓住之外,别无他选。 . 施瑶拿着盖了手印的手契离开了珍馐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有人跟着她,然而扭头望去,身后却空无一人。她问凝初:“你可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凝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道:“姑娘,肯定没有,出来的时候奴婢也怕遇到不轨之徒,小心谨慎地四处警惕着呢,并未见到有人影。” 施瑶松了口气,说:“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她上了马车,让凝初也一块上了来。 她对刘叔道:“刘叔,不去兰华寺了,先回秦家。” 刘叔应了声“是”。 凝初问道:“姑娘可是还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施瑶说道:“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兰华寺那边明天去也没什么,今日还是先回秦家吧。”听施瑶提起兰华寺,凝初也不由担心起来。她说道:“姑娘,我们真的能让刘氏糕像果果酥那般卖得好吗?” 施瑶笑了声,说道:“这个你倒是无需担心,相信你家姑娘便是。” 凝初一听,也觉得是。 自从跟了姑娘,便觉得姑娘无所不能,这世间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 . 果不其然,十日后,刘家铺子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刘蒙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不过他倒也老实忠厚,把这些时日以来所挣的金的两成分给了施瑶。 他遣了小厮去秦家找施瑶。 施瑶晓得后,便让阿净与刘叔去取金。 凝初头一回这么兴奋,她说:“姑娘,那刘氏糕生意越来越好,我们是不是就越来越多金了?” 施瑶颔首。 凝初简直坐不住了,超级期待阿净与刘叔回来的时候会带多少金,会是一车还是两车? 施瑶笑道:“别激动了,坐着等,刚开始生意好起来,估计不会有太多。后头应该会好的。” 凝初说道:“刘家铺子的事情一传出去的话,肯定越来越多人想找姑娘的,到时候不仅仅是糕点铺子,一切可以买卖的东西都能用上,到时候姑娘就能有很多很多的金,也许还能在洛丰城中心置办一套宅子呢!” 施瑶但笑不语。 一个时辰过后,阿净与刘叔还未回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擦黑了,两人还是没有回来。凝初不由着急地问:“姑娘,刘叔和阿净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施瑶皱着眉头,也不知两人怎地会迟迟不归。 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秦家的一个仆役交给了施瑶一封信,里面只有两个字——过来。 明明是普通到极点的两个字,可是施瑶的面色瞬间就白了。 是……谢十七郎的字迹。   ☆、第6章 .26 崔府。 谢十七郎面无表情地站在凉亭内。 白丰跪在一旁,禀报道:“启禀郎主,燕阳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巫族已有所动作。”打从郎主被人埋伏袭击的那一次之后,郎主便做出了绝地反击。 幕后之人乃王氏一族。 如今朝中王氏一族的几个重要位置通通被取缔,王氏一族仍在,表面看似繁华,实则内里已经不堪一击。 而一直站在王家身后的巫族想了几次办法扶持王家,可惜都功亏一篑。如今似乎又有了新的动作。 谢十七郎道:“盯着他们,无论如何王家都不能再东山再起。” 白丰应了声。 谢十七郎踱步,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信送出了?” 白丰重重一咳,说道:“回郎主的话,已经送到施姑娘的手中。”他完全没有想到在那么湍急的河流之下,施瑶竟然活了过来。活了过来也就算了,郎主满天满地的找她,她竟然视而不见。这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是故意跳崖就为逃离郎主的呀! 他不由想起前几日郎主得知施瑶尚在人世时的表情。 他以为郎主会是高兴的。然而,并没有。郎主捏碎了一个茶杯,没有任何表情。他以为郎主会立即派人将施氏捉回来的。可是也没有。 他默默地跟在施氏身后,一跟就跟了好几天。 施氏去珍馐斋,去兰华寺,与刘蒙谈话,与戏班班主商量,郎主都像是跟踪狂一样,跟在施氏身后。直到施氏回了秦府,郎主才回崔家。 谢葭姑娘不知道郎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白丰很想说因为郎主知道施氏活过来了,只可惜郎主不让,他只好保密。 不过,白丰还想为刘家铺子的那位年轻老板默哀一下,虽然他的生意是好起来了,但夜里显然不怎么好过。郎主对施氏的态度虽然是捉摸不透的,但对那些单独与施氏相处过的男人态度显然是坚决而果断的。 只怕施氏也不明白,为何刘蒙后来每次见到她都不敢抬眼,更不会知道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给钱。 哎,这情之一字委实是世间解不开的难题。 . 谢十七郎在想一件事情。 等施瑶过来后,他要怎么惩罚她? 他阴恻恻地问白丰:“十大刑具准备好了没有?” 白丰咽了口唾沫,问道:“郎主是……是要做何用?” 谢十七郎说道:“通通都给本王备好。” 白丰只好默默地去准备,一刻钟后,全能的白丰在谢十七郎面前摆上了十大刑具,件件闪着寒光。白丰举起一把剥皮刀,问:“郎主可是要这个?” 谢十七郎瞥了眼,皱眉:“太锋利,换一把钝点的。” 白丰的嘴角抖了下,心中腹诽:不锋利剥个什么皮!腹诽归腹诽,白丰让人拿了把没那么锋利的刀过来,呈上:“郎主,此刀甚钝,切瓜也得耗上一刻钟。” 谢十七郎又瞥了眼,说:“太锋利,再换。” 白丰此回直接换了一把钝刀,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钝刀,莫说切瓜,连纸片都划不出痕迹。 谢十七郎颇为满意:“留下。” 说着,他看向第二样刑具,乃蘸了辣椒油的皮鞭,上面还带着刺的,一鞭子下去,必定皮开肉烂!让犯人苦不堪言,恨不得立即奔赴黄泉。 白丰到底是个聪明的,有了剥皮刀的前车之鉴,白丰立马说道:“属下拿错了,立马去换一条。”说着,他唤人把剩下的九样刑具通通都换成了夫妻闺房内的用具,不伤人,只*。 他内心感叹:郎主舍不得惩罚施氏就早说了吧,何必自欺欺人呢! 当然这些话,白丰是宁愿用头撞墙也不敢说出来的,天知道郎主一个脾气不好便让他去享受真正的十大刑具了。至于那些不伤人的用具,显然不会让他用的。 他叹了声。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呀。 . 半个时辰后,施瑶还未到。 谢十七郎等得不耐烦,叫来了白丰:“人呢?” 白丰说道:“小半个时辰前,施氏已经出了秦府的门。据暗卫回报,施氏坐上了马车往崔家这边过来的。”他顿了下,也觉得奇怪,崔家与秦家两个宅邸之间离得并不远,怎地施氏大半个时辰还没到呢? 就在这个时候,暗卫出现了。 暗卫跪下禀报道:“启禀郎主,施氏……施氏……” 谢十七郎甩袖道:“有话就说。” 暗卫咽了口唾沫,说道:“施氏好像不见了,属下无能,没有看好施氏!” 谢十七郎一愣,随即怒道:“何为好像不见了?” 暗卫说道:“回郎主的话,本来施氏是坐着马车出来的,也是往崔府这方向过来的。但途中马车停了下来,施氏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与铺子的老板说了几句,看样子是要买件新衣裳。然而她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时,人……人就找不到了。” 谢十七郎脸色黑如包公。 施瑶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跑了!又!跑!了! 他冷声喝道:“取本王的马来!”同时,他问道:“她何时不见的?”暗卫回道:“就在两刻钟之前,属下四周寻不到人后,立即回来向郎主禀报了。” 谢十七郎算着时间,若是逃跑的话,应该跑得不远,必然还在洛丰城内。 “白丰,取我令牌,立即命洛丰太守关城门,理由自己想。” 说罢,他翻身上马,带上十五个随从,跑出崔府。街道上还有两三行人,见状,纷纷退避三尺,只以为城内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奔走相告,洛丰城内有大事发生喽,赶紧躲回家里喽,千万别出来! 而此时白丰强行让城门的守卫关了城门。 洛丰太守消息也算灵通,虽说谢十七郎是微服出巡,别人是不知道这位阎罗王来了洛丰,可他是太守,阎罗王来了洛丰,又岂会不知!不过阎罗王要装作微服,他自然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白丰让人关闭城门,他一转首,就碰上了穿着便服的洛丰太守。 太守拱拱手,问道:“不知王爷可是皇令在身?”城门不能随便关的好吗!不然他会被治罪的!轻则杖刑,重则丢乌纱帽。所以不管是不是,都要说是好吗! 白丰说道:“王爷……在追缉逃犯。”说王爷在追女人的话实在太丢脸了。 洛丰太守心照不宣:“如此如此。” 白丰颔首:“正是正是。”   ☆、第6章 .27| 施瑶可以对天发誓!她绝无逃跑之意!她在秦家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无路可逃了。即便当真能逃出洛丰城,可秦家该怎么办?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被谢十七郎发现了踪迹。 若是早知谢十七郎会来洛丰,她定然不会去秦家住的。大多就告诉秦雪的爹娘,然后拍拍屁股便潇洒离去了。 如今她人住在秦家,若贸然离开洛丰,先不说阿净与刘叔的安危,以谢十七郎的性子,秦家很有可能会因为她而陷入险境。有了这两层包袱,她根本不可能会逃跑。 她只不过出了秦府,路经成衣铺子,见铺子还没打烊,又想起谢十七郎的喜好,便想着去买套新衣裳。 既然逃不过,她只能去谢十七郎面前好好解释了。 可是她也没有想到,她不过是买件衣裳,在屏风后面还没脱掉外衫,冷不丁的,便有一只手袭来,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紧接着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晕倒过去。 . 施瑶醒来时,只觉得原先头顶上不疼的包开始隐隐作痛。她摸了下,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她环望周遭,是一间屋舍,不大,里头只有两三家具,包括她现在正躺着的床。 有了多次被掳经验的施瑶很肯定这一次自己又被掳走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显然不会是谢十七郎。以谢十七郎的性子,若要抓她,肯定不会提前告诉她的。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半路被人截胡了。 至于是谁,也许是谢十七郎的仇家。又或许是自己结下的仇家,毕竟她在洛丰待了一个月,虽然挣了不少金,但估摸着也树敌不少。 施瑶下了榻。 歹人没有对她五花大绑,显然是觉得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推了推门,门上了锁,而这间屋舍里并没有窗。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施瑶连忙躺回,佯作昏迷的模样。此时,锁头声响,有两道脚步声走进,一浅一重,根据她的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只听女人说道:“倒是娇气,这么久还没醒来。” 男人说道:“不醒来也好,醒来了必定有得折腾。你可还有昏睡散?待她醒来再让她服下,不然路上定会吵得耳朵疼。” 女人又道:“昏睡散不能多用,服用多了容易变成痴呆。你忘记了?我们那有好几个就因为服用太多成了弃棋。先这么着,等她醒来了再骗骗她,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姑娘,先哄一哄。我们倒霉,现在城门关了出不去。不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物来了洛丰,抓个逃犯竟然把城门都关了。” 施瑶一听,不由一怔。 难不成谢十七郎以为自己逃跑了?所以特地让人把城门关了? 转眼一想,施瑶又否决了。 她在谢十七郎心中哪有这么高的地位,怕是凑巧了。 男人冷笑一声,说道:“哄一哄?她未必是个可以哄的。这丫头不知哪儿来的消息,就是她告诉了秦家,秦雪那丫头在申原的。若非秦家出现得太过及时,秦雪早就捉回来了。” 女人道:“我看是凑巧,她不过是个闺阁姑娘,在燕阳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知道多少消息。不过这丫头也是个运气好的,离家出走,一个姑娘家竟然走到了洛丰。方家那一家子怕是要急死了,我们先关个一头半月,待主公需要时才送出去,指不定方家能起点作用。” 说着,两人离开了屋舍,重新锁上了门。 施瑶登时明白是什么人抓她至此了,竟是当初掳走秦雪的人拐子!而且好像还把她误当成方家离家出走的女儿了。她当时也是随口乱说的姓,不曾想到误打误撞真的碰上了。 施瑶睁开眼,缓缓地从床上坐起。 她陷入了沉思。 方才从那两个人拐子的话中听来,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那么……她要怎么做呢? . “开门!开门!为什么要关着我?”施瑶不停地拍门,嘶声竭力地喊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很快的,便有人开了门,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进来,说道:“姑娘稍安勿躁。” 施瑶认出了是之前说话的男人的声音。 她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问:“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说道:“我姓安,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姑娘你先坐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姑娘可是被人追杀?我与拙荆路过洛丰,恰好见到你被人捆在马车上,所以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姑娘你救了,如今才躲在这家农舍里。还请姑娘小声一些,我们虽救了姑娘,但追杀你的人还在外头。还请姑娘在这里暂住几日,待风头一过,我们夫妻俩便送你回去。” 施瑶在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则是放松了警惕。 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说道:“原来是恩公,恩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刚刚还误会了恩公,还请恩公见谅。”她倒了杯茶,说:“恩公喝茶。” . 男人离开房间后,女人问:“她信了?” 男人说道:“小姑娘倒是警惕,不过也信了我。我生得这般俊朗,又穿得跟世家子一样,小姑娘大多不会不信我。”他又低声说道:“待风头一过,我们就打晕她,带她离开洛丰。” 女人道:“好。” 这个时候,施瑶忽然打开门,她探头看向男人与女人,眨巴着眼睛,问:“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男人说:“灶房里还有吃的。” 女人笑道:“姑娘稍等一会,我给你送过去。” 施瑶走出来,说道:“两位都是我的恩公,用不着麻烦,灶房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吃的便好。” 女人与男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女人说道:“也好,我带你去。” 农舍不大,没走几步便到了。女人打开锅盖,说道:“还有几个今早剩下的馒头。”施瑶却是皱了眉头,说道:“实不相瞒,我一吃馒头便容易肚痛,到时候兴许还得麻烦恩公给我找大夫,”她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正好这里有葱有菜,我来做几个小菜吧,正好报答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女人刚要拒绝,施瑶已经拿起菜刀,开始切葱了。 女人只好把话咽进肚里。 施瑶边切菜边问:“不知道恩公姓甚名何?我姓方,单名一个瑶字。” 女人说道:“我夫婿姓安,你唤我一声安夫人便好。” 施瑶从善如流:“安夫人,此回真多得你们夫妻两人,若非你们,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我家在燕阳,倘若能逃过此劫,嫩不能请两位恩公捎我一程,送我回燕阳呀?到时候我阿爹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女人说:“我与我夫婿商量商量。” 施瑶眼角一瞥,迅速从袖袋里摸出一袋粉末状的小包。本来她是准备用来对付谢十七郎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用场了。对付谢十七郎的自然不是什么狼虎之药,是刘叔行走江湖多年留存下来的黄金散。 名字很好听,实则……用起来有点惨不忍睹,但凡吃了黄金散的人便会拉上个一天一夜,最后色如黄金,是以称之为黄金散。 . 施瑶做了三个素菜,顺带把馒头也蒸热了。 女人过来的时候,施瑶已经把几样菜放在了托盘里,她眼眸明亮地道:“安夫人来得正好,我把菜做好了,我想着你们也许也饿了,所以把馒头也蒸热了。” 女人说道:“我夫婿说到时候可以捎你一程。” 施瑶感激地道:“真是多谢两位了。” 女人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说道:“我来吧。”施瑶没有推辞,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此时,女人打起帘子,说道:“来这儿用饭吧。” 施瑶连忙道:“好。” 待施瑶坐下后,施瑶提起茶盅。她心中松了口气,茶盅里并非是满的,可见是被人喝过的,也就是说这茶盅里不可能下药。她斟茶敬了他们一杯,说道:“阿瑶再次感谢两位恩公,此处无酒,先以茶代酒。”说罢,她一饮而尽。 她又说:“两位恩公请。” 男人和女人起筷用饭。 施瑶不动声色地夹起左手边的豆芽,她在大白菜那儿下了黄金散。见两人先后夹起大白菜,施瑶暗中松了一口气,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与他们周旋。 吃完后,施瑶说:“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着。” 黄金散没那么快起效,起码要一个时辰,到时候正好入夜。 . 施瑶算准了时辰。 时辰一到,她立马推开房门。根据今日她勘察的地形,大门应该就在东北方。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走到大门的时候,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跟你说了,就知道这小丫头没这么简单。” 女人冷笑道:“黄金散这种不入流的伎俩也敢在我们面前用?真真是可笑之极。好了,小丫头,戏演完了,该跟我们走了。” 施瑶的背脊贴住大门,额头冒出了冷汗。她眨巴着眼睛说道:“我……我不知道恩公在说什么。” 女人皱眉,袖间滑出了一把匕首,闪着寒光。 “你这一招已经没有用了。” 施瑶咬牙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捉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女人道:“你最不该的就是把秦雪的下落透露出去。” 匕首渐渐逼近,施瑶冷汗不停地冒出。 男人忽然拉住女人,说道:“且慢。” 女人瞪向男人,道:“怎么?舍不得了?见到姿色不错的小姑娘便想怜香惜玉?” 男人说道:“胡说什么,先让我问问。”他看向施瑶,声音倒是温和了不少,道:“小丫头,你只要告诉我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我们便放你一马。” 施瑶问:“真的吗?她……她不会伤害我?” 女人恼怒地道:“小丫头好本事,想挑拨离间是不是?” 男人扯住女人,说道:“你先让我问完,别着急。”他又看向施瑶,温柔地问:“你别担心,我夫人就是说说,有我在她伤不了你,只要你肯告诉我们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 施瑶的嘴唇颤抖着,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好,我……我说。是……是燕阳城的一位贵人。我离开燕阳的时候,正好无意间听到一位贵人说的。” “什么贵人?” 施瑶说道:“好……好像是巫族的人。” 男人一愣。 就在此时,施瑶五指一挥,大声喝道:“看我暗器。”粉末撒得漫天遍地都是,男人捂住了眼睛。施瑶趁机开了大门,使劲地往外跑。 女人咒骂了一句,见男人只是眼睛受了伤,赶紧去追施瑶。 . 施瑶此时此刻是万分庆幸当初在红花湖旁被歹徒掳走了,若非那一次她也不会每日锻炼自己的身体,更不会健步如飞,如今也不能跑得这么快。 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此时天色已黑,她根本看不清四周是哪儿,只知道要拼命往前跑,两边的屋子不停地往后退,很快的,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被我抓到,你整张脸就别想要了!” “给我站住!” “站住!” 施瑶的背脊流满了汗水,此时她已经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了。忽然,一把匕首落在她的脚侧,她吓了一跳,脚一扭,摔在了地上。 她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狠狠地呸了一口,摩拳擦掌地说道:“小丫头,看你现在想往哪里逃。”说着,她伸手就要落下一个巴掌。 施瑶以为这回自己无路可逃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现,施瑶还未反应过来,她身前的女人便已经跌坐在地,嘴中喷了一口血出来。 施瑶认清了黑影的脸。 “白丰!” 话音未落,施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鸡崽被人从地上拎起,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狠狠地扔到了马车中。她还没来得及看看四周,身上便压来了一个人,将她重重地禁锢在怀中。 随之而来的,是宛若暴风雨般猛烈的亲吻,粗暴得像是在攻城略池,她唇中的每一寸都被侵占,毫无反抗之地。 直到血腥味传出,身上的人才松开了她。 她撞入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眼里。 谢十七郎说:“你若再逃,我屠了秦家。”   ☆、第6章 .29| “我……” “闭嘴!” 见谢十七郎怒火中烧的,施瑶索性也不说话了。她了解他,他如今正怒着呢,她说什么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缓缓地靠在车壁上,一声不吭的。 谢十七郎更怒了,让你闭嘴你还真的闭嘴,在外面待了一个月多月,伶牙俐齿去哪里了?他很想怒喝一句:敢不敢开口说话!说句话要死吗! 可是谢十七郎觉得如此太没面子了。 两人竟是这般一路沉默,直到崔家。 . 谢葭得知兄长追捕逃犯一事时,心中还颇为诧异。什么逃犯这么重要,兄长身边心腹侍卫众多,哪个不是追捕逃犯的能手?如今竟是要亲自出马,什么逃犯这么厉害呀? 谢葭毕竟不是寻常贵女,一听说这事,不像崔家的几位贵女纷纷躲屋里了,而是好奇地拉了忠义候出府等着。 谢葭问:“你知道是什么逃犯吗?” 忠义候无奈:“你怎地就不能像寻常贵女那般好好地待在屋里?” 谢葭说道:“我从小就不在燕阳长大,我爹娘也不要求我活得拘束,我如今便喜欢这么潇洒自如,无拘无束,怎么着?你不喜欢是不是?你不喜欢也与我不相干,我就是要站在这里等着。” 忠义候更加无奈了:“我也没说不喜欢。” 谢葭一听,耳根子微红。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响,谢葭眺望,惊喜地道:“我见到白丰了!”顿了下,她又觉奇怪:“兄长明明起码出去的,怎地坐马车回来了?莫非受伤了?” 说着话,白丰已到。 谢葭紧张地问:“兄长受伤了吗?” 白丰想说,心伤了,但郎主就在后面,不敢乱说话,只好摇摇头。谢葭喊了声“兄长”,谢十七郎掀开半边车帘,道:“我没事,你回去。” 脸色冷冰冰的,像是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 马车停下来后,谢十七郎先下了马车,谢葭也跟在旁边。她问:“兄长可有抓到逃犯?” 谢十七郎不语,却是盯着马车。 谢葭见状,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马车车门半开,从绛紫流苏车帘里只能见到半只纤纤素手。只听谢十七郎语气不善地道:“是不是还要本王请你下来?” 那半只手动了下,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谢葭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惊喜地喊道:“阿瑶!” 施瑶有点愧疚地道:“阿葭。” 谢葭连忙迎前,伸手扶她,前前后后地打量着她,说道:“阿瑶,你不是摔下去了吗?我就知道你命大,不会如此倒霉的。你怎地……” 话还未说完,便被谢十七郎打断,直接吩咐:“来人,把施氏关在我的屋里,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去。” 随从上前,刚要押住她的手臂,便被白丰不停地使眼色。 你们眼瞎了是不是!没见郎主和她是小打小闹床头打架床尾和好的那种吗?赶碰她半根手指,没准儿明天就甭想见到洛丰城的日头了。 谢十七郎:“白丰,你眼抽筋?” 白丰陪着笑脸,说道:“不是,只是眼睛有点累了。你们怎么办事的,走走走,郎主,还是由属下押走施氏吧。”说着,他上前两步,说:“施姑娘,这边来。” 小祖宗哟,麻烦你走快点哟,你们要打要闹关在屋里闹成不?神仙打架都是凡人遭殃的呀。 有了前面十大酷刑之鉴,白丰哪敢将施瑶随便扔到屋子里。不过郎主明面上说要惩罚的,他也不能太过温和,紧赶慢赶地让下人收拾了郎主厢房隔壁的耳房。 临出来的时候,他叹了声,说道:“施姑娘,属下知道不该管你与郎主之间的事情,但是你跳崖后的这一个多月,郎主从未睡过一次好觉。” 说罢,他施礼离开,留下一脸怔忪的施瑶。 . 谢十七郎很生气,真的很生气,让她闭嘴,她还真的一路上半个字都不说。不说也罢了,见到阿葭的时候神色竟然还有欣喜!明明见到他的时候,脸蛋上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他堂堂墨城王,长得有这么难以入目吗! 白丰进来,说道:“回禀郎主,已经将施氏关押在耳房内。” 谢十七郎哼了声。 白丰自动自觉地退下,现在这种时候,能离郎主多远就是多远,千千万万别掺和进去。他想着要不要这几日故意摔下腿什么的,好请个病假不前去侍候。 白丰一离开,屋里便只剩谢十七郎一人。 他踱着步,还是很生气。这下不仅仅生施瑶的气,而且还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想了无数种方法折磨她的,可是到头来,见到她惊慌地跌倒在地时,他竟什么都忘记了。 唯一记着的是,本王都舍不得伤一根头毛的女人,你竟敢伤她! 之后,再见到她,脑子还不够嘴快,直接吻上她,仿佛只有粗暴的亲吻,才能从她的嘴里感受到一个活着的她。但是如今冷静下来了,谢十七郎觉得自己真真没有骨气。 不就一个女人,竟然如此患得患失。 不听话的打一顿便是,或是不要了。 思来想去,谢十七郎又将白丰唤来,他面无表情地道:“将十大刑具扔到她面前。”顿了下,又说:“轻一点。”白丰知道自家郎主没救了,生怕下人不知道分寸,自个儿揽上了这个活儿,把十大刑具像是抖丝绸一样放到了施瑶的面前。 施瑶看了眼。 刚好这个时候,谢十七郎进来了,白丰宛若见到鬼魅迅速撤退,顺带关上耳房的门。 施瑶问:“郎主这是何意?” 谢十七郎道:“懂得说话了?” 施瑶道:“阿瑶不明白郎主的意思。”她顿了下,又道:“阿瑶也没有逃。那一日阿瑶与郎主遇险,阿瑶为了不拖累郎主从断崖跳下,后获生机,不过是没有去墨城而已。墨城非吾家,我离开又怎算得上逃离?” 谢十七郎脑门突突地疼。 一个多月未见,此女已经不是用伶牙俐齿来形容了,只能说嘴巴蹦出来的字眼已经能让他七窍生烟了。 谢十七郎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王的人!” 她不惧他的怒气,平静地说:“我与郎主只有口头之约,何况是郎主不守承诺在先。” “本王何时……” 施瑶打断道:“郎主应承阿瑶,要助阿瑶嫁给闲王的。郎主敢对天发誓吗?” 谢十七郎真真要被七到七窍生烟了。 说到底,她跟他闹气还是因为闲王,因为一个男人! 他的眼神变了,忽然就像是一只原野上的恶狼,狠狠地盯着她。他一巴掌甩开桌上的所有刑具,劈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他扯过施瑶,将她狠狠地推到桌上,随后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直接霸王硬上弓。 “放……” 她的唇被堵住。 他的唇舌肆无忌惮地扫荡。 然而,此时的施瑶也不甘示弱,两人像是丛林间的猛兽互相撕咬,你咬我的舌,我咬你的唇,本该是香艳淋漓的交融,却变成了血雨腥风的交汇。 两人都觉得这辈子尝到的血都没今天的多。 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对方,两个人此时此刻就像是嗜血的妖魔。 谢十七郎怒气腾腾地瞪着她。 这女人竟然真的敢咬!还咬的这么用力!嘴皮都破了好几处,这几天根本不用见人了。谢十七郎正想说什么,冷不丁的,坐在桌上的施瑶忽然哭了起来。 “明明是你不对在先,凭什么就要这样欺负我!明明是你先不守约的,是你主动说助我嫁给闲王的,现在你通通不干了,反而来欺负我。在燕阳,你让我做棋子,我就乖乖做了。我被你的对手掳走了,我也一声不吭,你不救我也没关系,死了是我自己不好运。到了断崖,我怕连累你,都自己跳崖去了。谢泽!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宠我,不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是你的软肋吗!如此你的敌对,你所有不喜欢的人,全都冲向我一人。我知道我是郎主的人,我为你办事,我当你棋子,是该无怨无悔。可……可是我跳崖了呀,我不欠你谢十七郎了呀!” 她都跳崖了呀! 说好了,从此不相欠的。她不欠谢十七郎的恩情了!他对她有恩,她用性命还了呀! 施瑶嚎啕大哭。 谢十七郎却是愣住了。 那一天,残阳如血,她一跃而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不再相欠。”他起初不明白,可如今是彻彻底底明白了。她竟然知道了!所以她才一直有怨,才会那么反常。 施瑶擦着血擦着泪,又说道:“我也不想嫁给闲王了,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地过。我们都不相欠了,你为什吗还要这样待我?谢十七郎,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回墨城了,我只想一个人过我的日子。” 谢十七郎变得沉默。 他头一回见到施瑶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分明心中还是有怨的。 她怨他! “我……” “你……” 谢十七郎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不知所措。   ☆、第6章 .30 施瑶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她开始有点害怕了。 她明明想好了的。 既然被谢十七郎抓回来了,以后想要逃离的机会估摸不多了。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先让他的怒气散了,等他心情好了,她再继续为他办事,一年不能离开,那两年三年四年!她都开始与商人为伍了,也不打算嫁人了,自个儿活得潇洒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当谢十七郎一进来,他狠狠地吻住她,做那么亲密的举动之后,再看到满地狼藉,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包括之前她苦苦埋葬在心底的怨,通通都呼之欲出! 脑袋的那一根弦,“撕拉”一声,断裂了。 那些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话,通通都拍到了谢十七郎的脸上。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施瑶擦了擦齿间的血,吃疼地皱了下眉头,方才与谢十七郎撕咬,她只被咬破了点舌头,大部分血都是谢十七郎的。她当时真的是恨不得咬死谢十七郎,想着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发泄了,咬的很是用力,想来谢十七郎明天的嘴不怎么能见人。 不过…… 好爽。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之前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地揣摩谢十七郎的心思,今天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是她半点后悔也没有。 即便害怕,可她不后悔! . 谢十七郎与施瑶皆一夜未眠,同时,夜里睡得不踏实的人,还有一个,正是谢十七郎的阿妹施瑶的好友——谢葭。她此番出来历练,真真是为兄长的事情操碎了心。 她现在就算是眼瞎也知道兄长已经对阿瑶着了迷,还是深入骨髓的那种。 只是昨天夜里,兄长那副怒气腾腾仿佛要将阿瑶拆皮剥骨吞下去的模样,委实令人害怕。她昨天见白丰心有余悸地溜出来,便知情况不太妙,稍微靠近了一些,偷听了下墙角,便听到乒呤乓啷的声响。 最后,谢葭被忠义候拖走了,以至于谢葭一晚上都没睡好,生怕自家兄长一不小心就把阿瑶给掐死了。 谢葭心里愁得很,一夜辗转反侧,难得天终于亮了,她偷偷摸摸地爬起来,吩咐侍婢打听兄长那边的情况。只听侍婢回禀:“姑娘,奴婢听守门的侍卫说,郎主还未起身,不过施姑娘让小童打了盆热水进去。” 谢葭心里有了底,说:“你去放风,我去见见阿瑶。” 侍婢慌张地道:“可……可是郎主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谢葭嗔她一眼,说:“任何人里又哪会包括我这个当妹妹的。”之前离开墨城的时候,原以为两人一起相处数月,怎么着也有感情出来了吧?没想到过了将近一年,两人之间不仅仅半点进展也没有,而且还闹得人仰马翻的。这也就罢了,连生离死别都出来了!若她现在不推一把,说不定到时候她的娃娃都可以走路了,两人还在原地踏步。 谢葭正经八百地道:“你等会在外面给我把风,有何动静立即禀报。”她轻咳了声,虽说得推一把,但盛怒中的兄长还是很可怕的,能逃一次是一次。 谢葭如此想着,匆匆洗漱过后,便溜进谢十七郎住的院子。 幸好这儿是崔家,而非墨城王府,不然她也没这么容易偷偷溜进去。谢葭连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一进去,刚好就见到施瑶在擦脸。 瞧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谢葭咽了口唾沫。 施瑶诧异了下,却也没问谢葭怎么过来了。她搁下湿帕子,给谢葭倒了一杯温茶。她低声说道:“阿葭,我上次跳崖……” 谢葭拍拍她的手,说道:“你无需和我解释,我知道你不容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在我兄长身边,以我兄长的性子,我晓得阿瑶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施瑶笑道:“还好。” 谢葭又说:“阿瑶,其实你跳崖后,我仔细回想了下,你之前燕阳的时候是否已经心生离意?所以那一天我们去郊外猎场骑马的时候你才会对我说那样的一番话?” 施瑶点点头。 谢葭忍不住问:“你……和我兄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瑶变得沉默。 谢葭说道:“你告诉我,若兄长不对,我替你骂他!” 施瑶笑出声:“你有这份心意便够了,我知你怕他。” 谢葭的耳根子微红:“我在家中都不怕我爹的,有阿娘护着,阿爹也不敢骂我。阿瑶你能不怕兄长,这是一种本事。” 施瑶垂下眼,轻声说:“我怕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的眼眸里似有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宛若镜花水月。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可是谢葭却懂了。 . 谢葭出来的时候,不偏不巧正好碰上了兄长大人。眼见谢十七郎阴沉着脸,仿若有雷鸣暴雨即将爆发。只听他道:“谢葭,如今你是不将为兄的话放在心里了。” 谢葭硬着头皮,说道:“兄长,你跟我来。” 她走了两步,见谢十七郎依旧停留在原地。她着急地道:“兄长,你跟我来一下,要骂要打稍后再来。我保证不跑。” 谢十七郎终于迈开脚步,跟谢葭去了崔府花园中的亭子里。 如今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园中栽满了春花,红的似火,粉的如霞,蜂蝶往来翩翩,正是朝气蓬勃的好时节。 谢十七郎负手而站。 谢葭则站在谢十七郎的身边,她搓着手,道:“阿葭晓得不该过问你与阿瑶之间的事情,可……可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兄长若真喜欢阿瑶,为何要这般折磨她?之前在燕阳时,兄长定是做了什么才令她心如死灰,心生离意……” 谢十七郎倏然道:“心生离意?她与你说的?” 谢葭点了下头,说:“我猜测的,可阿瑶没有否认。我之前与兄长说过,姑娘家要的很简单,就是一颗真心。兄长你告诉我你与阿瑶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也是姑娘家,我更懂得阿瑶心里想要什么,如此也不用互相折磨,”顿了下,她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与红花湖那一次有关?” 谢十七郎看了谢葭一眼,不悦的神色渐渐敛去,最后他微微颔首。 仿佛想到什么,谢葭惊讶地道:“莫……莫非……” 谢十七郎道:“如你所想。” 谢葭道:“难怪阿瑶心生离意!换做是我,我肯定也会恨兄长的!” 谢十七郎说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让她身临险境,只是没想到出了纰漏。若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不会那么做。” 谢葭问:“那兄长心里的想法阿瑶知道吗?” 谢十七郎没有回答。 谢葭说道:“兄长,阿瑶并非白丰,也不是你的仆役。她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猜测到兄长在想什么,兄长不说,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她只会以为兄长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阿瑶是个坚强的姑娘,可是兄长可有想过她也会受伤的,而心里的伤远比身体上的伤要痛得多。” . 谢十七郎没想到施瑶会知道他的计划,更没想到施瑶会因此而对他心有怨恨。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宠爱她了,她想要金,他便送她金;她想要见她父亲,即便众人阻拦他也替她向皇帝求来机会;她喜欢安静,他便让族中的人都不准来打扰她;她喜欢骑马,他便暗中让人挑了最好的马,还让自己的妹妹陪她去骑马…… 他谢十七郎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姑娘好过,就连红花湖那一次,他也是将计就计引出余党。 他真的没想到会出了纰漏。 他原以为她很安全的。她后来也说了,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可是女人的话真真假假,施瑶的话更是假假真真,他有时候真不能分辨。 他并不知道施瑶会如此在意那事,还成了心结。 他没有忘记那晚施瑶烧得浑身发烫的时候,他的心肝也在疼,头一回会因为一个姑娘而有了那么多奇怪的情绪。他那时是真的后悔了,不该让她去涉险的。 后来她跳崖后,他以为她死了,他方真正明白何为痛彻心扉。 谢十七郎唤来白丰。 白丰进来,施礼后,一抬头,就见到自家郎主的嘴唇不仅仅红肿,还破了好几块皮,连下巴还有牙印子。他咽了口唾沫,心想施氏猛兽也!敢这么对郎主还能安然无恙的开天辟地估摸着只有她一个吧。 “不知郎主有何吩咐?” 谢十七郎声音沙哑地道:“你若做错了事,要如何弥补?” 白丰愣了下,找他来是为了问这样的问题?不过白丰倒也聪明,一瞧自家郎主的模样,便知是为情所困。做错了事情,想要弥补,对象除了施氏还能有谁? 他轻咳一声,道:“回郎主的话,女人是要哄的,拿她最喜欢的东西哄她保管没错,再就是做错事情了要承认错误,女人都是蛮不讲理的,外头要面子,里头就不需要了,不管错不错,先认错了再说。” 认错…… 这个暂时不考虑,他谢十七郎不爱认错,拿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倒是可以有。她来洛丰城这么久,四处奔波,都是为了挣金。而他谢十七郎最不缺的就是金。 . 秦府。 施瑶已有两日未归,本来这些事儿秦家是不会担心的。毕竟施瑶只是暂住,要做什么,秦家自然不会不让。两日未归,宿在外头,于姑娘的名声而言,是极其不妥的。但,这也不关他们秦家的事情,他们也不便多说什么,毕竟是恩人。 秦雪是担心极了,她晓得阿瑶是个有能耐的姑娘,可这都两天了,连侍婢都没带走,又孤身寡人的,倘若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她母亲郑氏倒是很淡定,对于施瑶两日未归一事,半个字也不说,当家的主母都不发话了,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关上门悄悄地说,比如秦霏。 对于施瑶去哪儿了,秦霏真真是好奇极了。因之前茶话会一事,秦霏心中对施瑶有了极大的不满,这会正想着如何扳回一局呢。这下人竟然不见了!秦霏才不信秦雪说的什么去会故人了,定然是去见情郎,瞧她生得一般,还敢自诩天仙下凡便知道她不是个正经的姑娘。 不过秦霏这些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只好挑了个日子去崔府找闺中密友崔三姑娘闲聊。 这一聊,秦霏就知道不得了了! 崔三姑娘说,那一日洛丰城门关闭是为了捉逃犯,逃犯如今捉到了,在谢家贵人的院子里审着呢,听闻前日还听到鞭子噼噼啪啪地抽着,想着是用了私刑,如今崔家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贵人的院子呢。而那逃犯,她虽然只见到了背影,但可以万分肯定就是那一日茶话会里坐在秦雪身边的姑娘。 秦霏听完,立马坐不住了。 她跟崔三姑娘告辞,屁颠屁颠地回了秦府,立马找上郑氏,将崔三姑娘与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当然说到逃犯和抽鞭子那儿,秦霏是费劲心思夸大地讲,说得活灵活现的,仿佛亲眼见到了东北角那一位受到了鞭刑。 秦霏说道:“姑姑,谢家那位贵人可会迁怒我们?说我们窝藏逃犯?”所以把那个方什么的细软通通都扔出去吧,还有她那个侍婢,自家姑娘都逃犯了,还敢住在他们秦家,简直是不要脸皮子。 郑氏瞥她一眼,说道:“我自有分寸。” 秦霏应了声,心里头喜滋滋地离开,等着郑氏把东北角清理得一干二净,都称得上逃犯两字了,想必姑姑也不敢收留。岂料过了一两日,东北角那边半点消息也没有,秦霏恼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不过秦霏自是不知郑氏心底也是着急得,和夫婿秦昊商量了一番,方渐渐安心下来。 还是夫婿见识广,说得有道理。 若谢家的贵人当真要追究,都过了好几日,怎地半点风声也没有?且那一日城门关闭后,谢家贵人亲自出马,抓到逃犯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听闻那贵人专门雇了马车的,那逃犯可不是用马拖着一路游行回去的,而是与贵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去的。 那可是五大世家之一的谢家,还是嫡子,至于是哪一位嫡子就不太清楚了。 可是能与谢家嫡子同乘一车的逃犯,脸也未免太大了吧。 可见那位姓方的姑娘是有着大来头的,崔家那边还没定论呢,他们秦家这边就如此着急地扔了人家东西,澄清关系,莫说是不是逃犯呢,就算真的是,那可是他们秦家的恩人,传出去了,他们秦家半辈子不用抬头见人了。 所以稍安勿躁,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静待其变才是最好的。 不过郑氏能静待其变,秦雪可是着急死了。她问了凝初,然而凝初嘴巴紧得很,半个字都不愿透露,她只能干着急,想去秦家,母亲也不让她去。 郑氏安慰:“着急什么,方姑娘看起来便知是大有来历,不会有事的。你可不许去崔家,那是谢家的贵人,我们得罪不起的。”她摸摸她的头,说道:“再过几日荣华楼有拍卖会,到时候爹娘带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让你爹拍个送你。” 秦雪叹了声,自知无力,也只好作罢,唯有拜鬼神,请求鬼神庇佑阿瑶。 . 而此时的施瑶仍在崔府里,不过却不住在耳房了。 谢十七郎住的院落有东西两厢房,谢十七郎住在东厢房,施瑶则搬到了西厢房。说来也怪,那一日之后,施瑶以为谢十七郎会惩罚她的,岂料半点动静都没有,让施瑶暗自揣测了许久,以为谢十七郎是在出大招。 不过几日一过,大招没有见着,反倒是不停地送东西过来。 绫罗绸缎,首饰珠宝,这些暂且不表,只是一箱一箱金子都送来到底为何意? 施瑶委实捉摸不透呀。 这才三天,院里便已经堆满了谢十七郎送她的东西,十辆马车都拉不完。 与此同时,小童向谢十七郎禀报:“回郎主的话,施姑娘收到的时候表情似乎没有惊喜,也没有笑容,对的,眼里半点笑意也没有。” 谢十七郎心里愁,莫非送得不对? 小童察言观色地说道:“郎……郎主要不要问问大姑娘的意见?” 谢十七郎瞪他:“不用!” 小童吓得噤声。 谢十七郎踱着步,回想着以前施瑶说过的话。一会后,他停下来,对小童吩咐了几句。 . 不到半个时辰,施瑶那边收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崽。 小童说道:“姑娘,郎主赠猫,赐名小雪花。” 施瑶小时候养过一只白猫,名字就唤作小雪花。她有些惊喜地抱来小猫崽,它也不怕人,在她掌心里拱着脑袋,哄得施瑶心都软了。 施瑶此时岂会不明谢十七郎用意。 她叹道:“郎主可在东厢房?” 小童彻底松了口气,他连忙点头,说道:“在的在的,姑娘这边来。”姑娘您再不松口,小的都要被折腾死了,一箱一箱的金子很重的好吗! 小童领了施瑶到东厢房。 小童先进了去,刚想禀报,便听到谢十七郎问:“她笑了吗?” 小童咳了几声,说道:“回郎主的话,施姑娘过来了,在……在门边候着。”院子不大,厢房也不大,施瑶站在门边,里边说了什么,她自然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她拎起裙摆,走进厢房,施了一礼。 “阿瑶见过郎主。” “不必多礼,以后也不必行礼了。” 施瑶却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她说道:“郎主所送之物,阿瑶不胜感激。其实红花湖那事,阿瑶说出来后心中便已经不计较了,也不生气了,更不怨郎主了。郎主其实不必送阿瑶东西的。” 她声调平静。 “阿瑶所说之言,句句出自内心。” 没由来的,谢十七郎却觉得有些慌。那一日她又咬又怒的,他可以看出她心底是在意他的。倘若不在意一个人,他做了什么又与自己何干。可今日,她的语调却这般平静,仿佛那些成堆的金山都无法让她的语气有一丝的波澜。 施瑶说道:“那一日,阿瑶与郎主说过,从此不再相欠,我们是扯平了的。郎主不欠阿瑶什么。若郎主真想送阿瑶东西,阿瑶想要自由。” 谢十七郎面色微变。 他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只要说得出口的,我都可以给你。”瞧她还跪在地上,有些心疼了,说:“不要跪着,起来。” 顿了下,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冷了些,清清嗓子,声音温和地道:“先起来再说,莫要再提什么自由不自由的事情。过几日荣华楼有个拍卖会,我带你去看看。” 施瑶微怔:“郎主怎地突然想去拍卖会了?可是需要阿瑶做什么?” 她说道:“若有再需要阿瑶做诱饵之事,郎主可否先告知阿瑶,好让阿瑶有心理准备?” 谢十七郎头一回这么巴不得时光可以倒流,让他回到红花湖,在歹人还没来之前,先带走施瑶。瞧瞧如今,真是恼也不是,解释也不是。 他道:“我可以向你承诺,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施瑶“哦”了声。 谢十七郎岂会不明白这一声的含义,她分明是不信的,谁让他自个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答应助她嫁给闲王,到头来却自己违背了诺言。不过这个诺言,他是违背得一点儿也不后悔。 人是她的,闲王碰也别想碰一根指头。 谢十七郎知道说多无用,如今也只能让时间证明。他道:“听闻有几样稀世珍宝,你若喜欢便拍了送你。” 施瑶道:“多谢郎主。” . 她回了自己的厢房,表情却有些怔忡。 谢十七郎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向她示好。可是有了前车之鉴,她却是不敢信了。她不愿再重蹈覆辙,如此保持一颗平静的心,到时候即便再次失望,也不会受到伤害,更不会心痛。 . 施瑶离开后不久,白丰来了。 白丰瞧着自家郎主的脸色,似乎比昨日好看了些。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庭院种已经搭起了一个棚子,里头堆满了箱笼,不用打开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随便一个箱笼便能让寻常百姓家一辈子富贵荣华不愁吃喝。 郎主现在的脸色看来,施氏应该是收了这些礼。 谢十七郎问道:“事情有进展了?” 白丰跪下行礼,禀报道:“启禀郎主,那自称姓安的夫妇被关押在洛丰衙门的地牢,属下审了几日,发现有不妥之处。这两人并不是寻常的人拐子,背后似乎有燕阳城的人。至于幕后是何人,属下还在查探。” 谢十七郎道:“最多十日。” 白丰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道:“是,属下定在十日内查出幕后之人,不辜负郎主所望。” . 荣华楼乃洛丰城近几年来才兴起的食肆,与当地的一些老字号食肆虽然不能相比,但是在短短数年内却崛地而起,令洛丰城数百里之内无人不知荣华楼。 当然,令荣华楼闻名遐迩的不是荣华楼的吃食,而是由荣华楼自创的拍卖会。 每年春秋两季,荣华楼都会进行一场拍卖。拍卖会上珍宝奇多,价高者得。也正因为拍卖会,才带动了荣华楼食肆的生意,每逢春秋两季,荣华楼的生意便特别好。其他食肆也想过效仿的,只是寻不到各种奇珍异宝,只好放弃。 每回拍卖会将近,荣华楼都会给洛丰各家送帖子,若无请帖自然就不能进去,因此荣华楼的请帖可谓是金贵。 今年的拍卖会,洛丰城里的人都晓得荣华楼的第一张请帖送到了崔家里的那一位谢家贵人,也是这个时候,洛丰城的众人方知那一位谢家贵人乃在谢家排行十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大宠臣墨城王。 登时,洛丰城热闹非凡,都恨不得能去荣华楼当个斟茶递水,兴许能见到墨城王的真面目。 秦家也收到了请帖,得了个靠角落的雅间,虽然位置较偏,但好歹有个雅间。荣华楼的雅间并不多,只得十二间,洛丰城的权贵不少,能得到雅间是件很长脸的事情。 剩余的人,便只能在一层的看台上,位置自然不及雅间的好。 拍卖会那一日,秦霏可高兴了。虽然那些奇珍异宝未必买得起,但是她可以过过眼瘾,而且拍卖会上也有价格可观的物品,好比去年她爹就拍了个据说是从东海蓬莱得到的仙砚。 秦雪虽觉新奇,但不太感兴趣。 到了雅间后,秦霏兴致勃勃地东瞅瞅西瞧瞧的,而秦雪则坐在桌案后,吃着糕点。秦雪还在担心着施瑶,晓得墨城王也来了,便小声地问郑氏:“阿娘,墨城王会带阿瑶过来吗?” 郑氏道:“贵人行事,不得多言。” 秦雪只好作罢,闷闷地吃着糕点。 秦霏凑过来,说道:“二姐,那可是逃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带逃犯过来?你就别瞎想了。她是救了你,可现在说不定还会连累你,连累我们秦家呢。”心里却在想,真没出息。 秦雪叹了声,不再说话。 秦霏又与其他姐妹说悄悄话去了,说得兴起,外头传来一阵钟声。秦霏兴奋地道:“开始了!” 十二间雅间都在高处,窗子完全打开,底下的人看不太清上边的人的模样,不过却能隐约见到拍卖物品。如此一来,带了女眷过来的贵客也不担心会被寻常百姓见着,而十二间雅间里头的人几乎都是洛丰城的权贵,即便叫不上名字也都是脸熟的人。 众人含笑打着招呼。 而此时,唯独正中的那一间雅间半开着窗子,里头露出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 秦霏听身边的阿爹说:“那是谢家的嫡女,墨城王的胞妹。” 秦霏羡慕极了。   ☆、第7章 .1 在外边都不动声色地打量谢葭的时候,谢葭是丝毫也不在意。她头一回来这种拍卖会,只觉新奇得很,什么贵女不能露脸的,这儿又不是燕阳,族长不在,谢家爱说她的长辈也不在,只有她兄长。 而兄长现在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如何讨好阿瑶呢,才没空管她。即便有空管,兄长也不会说她,所以谢葭自在得很,东瞧瞧西看看的,还与施瑶说道:“阿瑶,我听说今日压轴的珍宝乃五百年大铭国跟随皇后下葬的珍珠泪,听说有拳头大小,一旦入夜便会发出莹莹幽光,可照亮百尺,是难得的好物。” 施瑶兴趣寥寥,说:“虽珍贵,但我不喜欢死人的东西。” 谢葭一听,却笑道:“阿瑶可是怕了?虽然是死人的东西,但我不怕。越古怪的我越喜欢。等会我瞧瞧它的真面目,若是好看的话,拍下也无妨。”顿了下,她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兄长,“兄长,你送我可好?” 谢十七郎道:“为兄不喜欢死人的东西。” 谢葭的嘴角一抖,兄长你就骗人吧,墨城王府里的藏宝阁里有多少古董!你屋里的青铜砚台敢说不是商周时期的古物?为了附和阿瑶兄长你也是说谎不眨眼的。不过罢了,兄长追妻之路漫漫,不戳穿便是。 她扯扯施瑶的手,说:“阿瑶,兄长不送我,你送我吧。近来我手头紧,来洛丰的时候来得急,也没带多少金。”别以为她不晓得,这几日兄长天天给阿瑶送箱笼,里头是什么她虽然不清楚,但是从仆役抬箱笼的沉重脚步看来,里头东西肯定是沉甸甸的,很有可能是金子。 兄长年少封王,每年的俸禄多得可以砸死人,身边又没个红颜知己的,如今想要讨好佳人,想必是出手阔绰的。 施瑶笑了声,说道:“你若喜欢便拍吧,郎主院子里的箱笼有不少金,算起来也不是我送你,而是郎主送你的。” 谢十七郎冷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你愿怎么处置便怎么来。” 谢葭重重一咳,说道:“兄长,阿瑶也没那个意思。你这么凶吓谁呢。” 施瑶说道:“我明白郎主的意思。” 谢葭无奈了,这两人真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圆场了。她开始后悔没坚持让忠义候一起过来了。说起来都是兄长不好,不想让外人见到阿瑶吧,她可以理解。忠义候一路护送他们到洛丰,没功劳也有苦劳,难得荣华楼办个拍卖会热闹热闹,兄长还担心忠义候觊觎阿瑶的美色。 真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正好此时拍卖台上出现了第一件拍卖物,底下好一阵惊讶声,谢葭连忙说道:“第一样拍卖物出现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台上出现了一盆白玉珊瑚。 白玉珊瑚并不难得,难得的是这白玉珊瑚足足有半人高,且不说雕工精致,那白玉的质地也是上乘的,那水头,那色泽,即便是做成镯子,也是价值不菲的,更何况如今雕琢成半人高的珊瑚盆栽,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对见多识广的谢家兄妹而言,倒是俗物了。 谢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与施瑶谈笑风生。 施瑶也没在意,谢葭说什么,她便回什么。 其他雅间的倒是有人蠢蠢欲动,举了牌子出了价。秦家那边的雅间里此时此刻也是热闹极了,秦霏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白玉珊瑚,只觉新鲜得很,无奈隔壁雅间已经出了价,而且还不低,秦霏想撺掇自家人出价也不敢了。 她瞄向谢家的雅间,只见那位天之骄女笑得眉眼弯弯的。 她不由好奇地问道:“谢家的雅间里还有其他姑娘吗?”她转眼一望,谢家隔壁的雅间是崔家的,里头有她熟悉的崔家姑娘。上次茶话会里除了谢家姑娘之外,她也没见到其他姑娘。莫非是后来又来了一位? 就在此时,第一件拍卖物白玉珊瑚被第六间雅间的洛丰白家所得。第二件拍卖物也被两位穿着锦袍的郎君抬上了拍卖台。拍卖物上盖着绛紫的锦缎,将物品遮得严严实实。 秦霏的注意力被拍卖物吸引了过去。 其中一位锦袍郎君高声道:“此乃我们主公从西山太行君求来的黄金屋。”话音刚落,绛紫的锦缎掀开,似有金光迸出,险些亮花了在场之人的眼。 待适应之后,众人方发现拍卖台上有一座黄金屋,底台约摸有寻常桌案那般宽,而上面是一个由黄金雕刻而成的二进宅邸,上面包括了穿山游廊,奇花异石,甚至还有奴仆侍婢,连屋里头也能隐隐见到精致的家具,尤其是西厢房里头,还能见到半开的镂空月牙窗子里,有一身材窈窕的少女在梳妆打扮。 而这些通通都由黄金雕刻而成。 众人惊叹。 世人皆道西山太行君拥有鬼斧神工之技,不曾料到竟有一日能亲眼目睹。登时,荣华楼中一片哗然之声。随即是接连不断的喊价声。 “一千金!” “五千金!” “一万金!” …… 秦霏已然咋舌,看得目不转睛的。 而就在此时,正中的雅间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低沉嗓音,带着几分威严——“十万金。” 所有声音顿时停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家都在寻找出声的雅间,发现是谢家后,荣华楼静谧了好一会。一时半会,竟无人再敢喊价。 谢葭道:“兄长不是不喜欢黄金吗?” 话音一落,她顿时明了,对施瑶暧昧一笑。她险些忘了,兄长是不喜欢,可有人喜欢呢。重金博得美人一笑,还是值得的。她眨巴着眼睛,说道:“兄长,阿爹那儿也有个金玉园,里头全是由黄金和玉石雕刻而成的。” 谢十七郎一听,望向施瑶。 谢葭靠近谢十七郎,小声地说道:“兄长若想要,阿妹有法子向阿爹索来。” 谢十七郎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你想拍什么,为兄送你。”说着,他又望向施瑶。谢葭哪会不知兄长的心意,笑吟吟地说:“阿瑶阿瑶,等我把我爹的金玉园要到手了,刚好可以跟黄金屋相衬,你说岂不是美哉?” 施瑶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 黄金屋最终以十万金的价格花落谢家,荣华楼的小厮抬上了谢十七郎的雅间。近距离一看,比在拍卖台上还要精致,当真是刻画得栩栩如生。 施瑶一看,便爱不释手。 先前还有几分冷淡的神色,倒是消了不少。 谢十七郎看在眼底,不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白丰心想,郎主你真的是没救了。十万金!十万金!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若郎主你是皇帝,肯定是昏君!绝对做得出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事情!幸好不是生在帝王家,不然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接下来,谢十七郎彻底贯彻阿瑶看一眼必定要拍下的原则,为荣华楼贡献了数之不尽的金。 后来,施瑶是真的不敢乱看了,只好如入定老僧那般垂眼,动也不敢乱动。 而今日墨城王的阔绰则让在场所有人都渐渐明白了一件事——雅间里除了墨城王的胞妹之外,还有一个姑娘,而这姑娘必定是墨城王的宠姬! 瞧那墨城王拍的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玩意,一样接一样送上雅间,真真是教在场的姑娘们羡慕之极。 那一位墨城王宠姬到底何德何能! 于是乎,拍卖会到了后头,在场的姑娘们都已经厌倦了奇珍异宝,反而对雅间里的那一位墨城王宠姬好奇起来,都想见见那一位宠姬的真面目。 只可惜宠姬不露脸,大家只能看到墨城王胞妹的身影。 . 拍卖会结束后,一众姑娘都不愿先行离去,纷纷等着谢家里的那一位先行离开。终于,谢家雅间的门打开了,众人先看到了流水一般的拍卖品被捧了出来,宛若一场视觉的盛宴。 然后是墨城王走出,接着是墨城王的胞妹…… 大家都屏住呼吸,原以为能见到宠姬的真面目,只不过宠姬一出来,却是戴了幕篱。 谢十七郎不愿别人见到施瑶的脸,来的时候让施瑶戴上了幕篱。原以为施瑶不愿的,没想到她十分爽快就戴上了!这下谢十七郎倒是郁闷了,只觉施瑶不愿让别人知道她与墨城王有关系。 但是让她脱下幕篱,他又不愿,免得她又以为他反复无常,于是思来想去,谢十七郎最后只能闷在心头。 然而就在此时,秦雪试探地喊了一声。 “阿……阿瑶?” 郑氏吓得脸色微白。 秦霏想翻白眼了,什么阿瑶!那是墨城王的宠姬! 岂料那戴着幕篱的姑娘竟真的转过身,只见她脱下幕篱,惊喜地道:“雪儿!” 众人终于看清了墨城王宠姬的真面目,不由再次哗然。 好一个美人儿! 明明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宛如天仙下凡,且身上华贵的蜀锦裙衫,无形中添了几分清贵之气。 这下,谢十七郎更郁闷了! 他今天花了重金,她笑容都没这么灿烂。如此想着,看向秦雪的目光添了一丝不悦。秦雪没注意到,她刚才就觉得那戴着幕篱的姑娘背影眼熟得很,试探了喊了句,没想到真的是阿瑶! 她也不管宠姬不宠姬的,此时见到阿瑶她心中极其欢喜。 她连忙上前,说道:“阿瑶!你没事就好。我……我以为……”说着,她这才发现施瑶身后的郎君面露凶光,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秦昊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上前护住女儿,跪下施礼,秦家一众跪了一地。 施瑶看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淡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秦雪还想上前,这会倒是不敢了。施瑶主动握住了秦雪的手,说道:“郎主,阿瑶想与故人一聚。” 谢十七郎说:“酉时前归。” 施瑶含笑应声。   ☆、第7章 .2 谢十七郎虽然答应了施瑶让她与故人相聚,但仍旧留下了七八个随从,跟在施瑶的身后。待谢十七郎离开后,秦家众人方松了口气。天晓得那墨城王目光灼灼,宛若吃人的猛兽,真真是见者害怕呀,瞧王爷那眼神儿,仿佛他们秦家会对他宠姬不利似的,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呀。 施瑶对秦昊与郑氏微微欠身。 两人之前便不太敢受她的礼,如今更是不敢,郑氏连忙扶住施瑶,道:“姑……姑娘,真真不必多礼,妾身受不起。” 施瑶也没推辞,站定了身子,说道:“之前有所隐瞒,还望诸位多多见谅。” “不敢不敢,姑娘既要隐瞒必是有苦衷。” 施瑶笑了笑,道:“我有些话要与雪儿说,不知两位可否让我与雪儿在洛丰游玩一会,待傍晚时分方送回秦家?” 能与贵人宠姬同游,自是天大的幸事。且不说她千里迢迢从燕阳跑到洛丰,四处抛头露面,那墨城王不仅仅没责怪半句,而且还一副要将她捧在心肝疼的模样,可见是个极其受宠的。 他们秦家哪会不愿呢。 郑氏道:“雪儿这几日一直担心着你,你们俩人感情好,如今难得见着了,好好地说说话也是应该的,无需担心时间,若是来不及在你那边歇个一夜也无妨,只要姑娘派人回来告知便好。” 此时此刻,郑氏是万分庆幸自己听了夫婿的话,不然前些时日将人家侍婢和细软扔出去了,这回可就真真得罪墨城王了。思及此,郑氏暗自决定待回了秦府,让人收拾好细软,送上点小心意,把她的侍婢凝初一并送到崔家。 郑氏刚这么想,施瑶也想起凝初了。 她道:“对了,夫人,我那侍婢……” 郑氏连忙道:“我晓得的,姑娘的侍婢一直担心着你,我回去后便告诉她消息,到时候遣人送她去崔家。” 施瑶说道:“麻烦夫人了。” 郑氏笑说:“姑娘是我们秦家的恩人,这些小事又怎会麻烦?该我们秦家多谢姑娘才是。” 施瑶哪会看不出郑氏的眼神。 先前不清楚她身份的时候,语气里总有几分试探之意。如今有了谢十七郎的名,说起话来那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她不禁有些感慨,大抵她这辈子都逃不开谢十七郎的印记了。 施瑶与郑氏说话这会,秦霏那儿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见到施瑶第一眼,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比她实在好看太多,与生俱来的气度是她完全比不上的。相貌爹娘天生的,她不比也罢。可如今她却能得到墨城王的百般宠爱,她又怎能不羡慕!不嫉妒! 可羡慕又如何?嫉妒又怎么样? 难不成她还能去抢? 抢不来,也无法抢,秦霏自个儿知道这次是输得彻彻底底了。尤其一想到人家根本没和她比过,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和不甘,她便觉得面上无光。 有些人是天生的宠儿,还有些人奋斗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终究所达的不过是天生宠儿的起点,甚至连起点也不是,这些怨不得,做人要该知足。 这世间最不该的便是与人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一辈子总有人在你前头。 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 一刹那,秦霏觉得自己长大了。 . 马车里,施瑶与秦雪说:“之前向你隐瞒身份,实在是逼不得已。” 秦雪拍拍她的手,说道:“无妨,真的无妨。其实你不姓方吧?我有一回喊你方姑娘的时候,你好一会才应我呢。我当时便想你也许不姓方。” 施瑶笑道:“嗯,我姓施。” 秦雪惊讶地道:“是……是那个名扬燕阳的施瑶?” 施瑶道:“名扬燕阳不过是虚名,背后心酸却无人知晓。”何况,她名扬燕阳,托的都是谢十七郎的福,与自己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秦雪愣了下,她小声地问:“是不是跟那位……王爷有关?” 这会倒是轮到施瑶愣住了。 秦雪笑道:“我敏锐着呢,别看我胆小,可我好歹也在外面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你是不是与墨城王吵架了?我看你一对上墨城王的眼睛,便不太自在。不过我看墨城王是真的宠你,也很是在意你。” 施瑶说:“贵人的想法我摸不清,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秦雪说:“肯定是你呀。” 施瑶摇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秦雪叹道:“阿瑶,我怎地觉得是你将事情想复杂了?男女之间哪有那么多算计?喜欢便是喜欢,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宠你?怎会在意你的晚归?” 施瑶固执地说:“雪儿,你不懂。”她与谢十七郎之间本来就复杂,说算计?有。说喜欢,也有。可是她真的不愿再次受伤了,所以无求则刚。 施瑶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 秦雪也只好跟着转移话题。 两人游了半日洛丰,黄昏将至,施瑶将秦雪送回了秦家,之后才慢吞吞地让驭夫驭车去崔府。 . 进了崔府后,施瑶便见到了凝初。 凝初见施瑶安好,开心得眼眶都红了。之前在秦府的时候,郑氏亲自与她说了,她还不太相信,直到如今见到施瑶,她才真的信了。她一直在猜测施瑶的身份,如今晓得后,却也不太震惊,总觉得自家姑娘这样的人,便该有这般显赫的身份才对。 “姑娘,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施瑶说:“让你担心了,刘叔与阿净也安好,你等会可以去看看他们。” 凝初揩揩眼角,说道:“姑娘没事就好。”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她连忙道:“王爷让姑娘去兰花园。”施瑶微微颔首,她提醒道:“王爷喜欢别人喊他郎主,以后莫要喊王爷了。此处并非秦家,也非只有你我主仆几人,以后若回了王府,言行举止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凝初点头应“是”。 她初来乍到,今日用了一整个下午熟悉崔家的地形。不愧是洛丰城里的大户,宅邸中奇花异草,山石流水,长廊森森,与樊城的小地方完全不能比的。她记了一个下午,也才清楚了崔家的东南角。 崔府的嬷嬷说姑娘在这儿才需要侍候,稍微记个一二便好,横竖也不会久留的。 话是这么说,凝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王爷……不,郎主吩咐了兰花园,她也是问清问楚后才在这儿候着姑娘的。她带着路,穿过了拱桥,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兰花园。她轻声道:“姑娘,到了,这儿就是兰花园,郎主说在里头等你。” 施瑶颔首,没有多问便直接进去。 . 以前的施家府中也有个兰花园,颇为气派,比崔府这儿还要大得多。她的几位族姐都喜欢兰花,每逢兰花开,便总要在兰花丛中开个茶话会。她以前性子沉默,不爱说话,她们也不爱叫上她,当时她也不明白兰花有什么好看的。如今想起,心里头却是万般想念的。 不论好看与否,终究是施家的回忆。 有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了方知可贵。 她行走在花丛中,回忆如流水般涌来。蓦然,一道嘶哑而又久违的声音响起。 “瑶儿。” 她的脚步一顿,随后整个人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由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又揉了揉,连续好几回,直到不远处的青衫妇人泪眼满眶地奔来,用力地拥住她,迭声喊道:“瑶儿,吾儿!” 施瑶方知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泪珠子随即啪嗒啪嗒地落下,哭音里蹦出了一声又一声的“阿娘”。 母女俩抱着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施母先松开了她,上下打量着她,又是好一阵落泪,方说:“你过得好,阿娘也放心了。王爷说得没错,你过得很好。” 施瑶擦干眼泪,说:“阿娘,阿瑶过得很好,真的很好很好,郎主待阿瑶极好。”仿佛怕施母不信,她捏捏自己的脸蛋,说道:“阿娘,你看,阿瑶都长胖了。” 施母喜极而泣。 “好,很好。” 施瑶说道:“阿娘放心,女儿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和妹妹弟弟们说离开边疆的。” 施母连忙道:“说什么胡话!我们施家获罪,你能有此造化已是上天保佑!别想着我们,你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娘在边疆很好,有王爷的人多加照顾,生活也算清闲,也无人敢为难我们施家。虽比不上以前的日子,但我们施家可以犯了谋逆之罪呀。能有这般的日子,我们已不敢再多想了。倒是你爹……” 施母提起夫婿,忍不住又开始掉泪。 施瑶道:“阿娘,我看过阿爹。阿爹除了消瘦之外,一切都好。” 施母揩揩眼角,道:“多谢上天,多谢上天,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几年未见,我们的瑶儿都快长成阿娘也认不出的大姑娘了。” 看到女儿如此,施母委实欣慰,心里头的大石总算落地。 施瑶此时方回过神,问:“阿娘怎地在此?” 施母道:“是王爷让人悄悄带我来的,娘不能久待,怕被人发现。过几天便离开。瑶儿,只要你过得好,阿娘便心满意足了。你不必担心我和族人。”   ☆、第7章 .3 施瑶与施母秉烛谈心。 施瑶说了许多这两年来自己的事情,她挑的都是好事来讲。说到兴起处,还咯咯地笑着。在施母面前,施瑶便像是个小孩儿。施母笑说:“怎地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施瑶道:“女儿本来就不大呀。” 施母无奈地摇头,瞧她俏皮的模样,心里头却是欣喜的。不管孩子多大了,五十,六十,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扑倒在地便会哇哇大哭,急得当母亲的急急上前,温言软语地哄着。 施瑶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门也不愿出了。 施母路途奔波,也不愿离开崔府,母女俩便窝在小小的西厢房里,甚至连吃食也是凝初端进来的。 . 谢葭这几日本想与施瑶游玩洛丰的,来了洛丰这么久,她自个儿装病了小半月,后头又因兄长生气不敢出门,洛丰不少地方她都没好好逛逛,原想着找崔家姐妹一块逛的,但毕竟不相熟,脾性也不投缘,游玩起来心情也难以舒坦。如今正好阿瑶来了,有个脾性相投的好姐妹,游玩岂非一件乐事? 不过她没想到兄长竟然将阿瑶母亲接来,见人家母女俩说得依依不舍的,谢葭也不好打扰,遂走到西厢房前的脚步一拐,进了正厅。 谢十七郎在听白丰禀报着燕阳的事情。 白丰见到谢葭,微微一顿。 谢葭问:“兄长还在查那一日拐走阿瑶的事情?” 谢十七郎颔首,又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理会,我会处理。”他对白丰挥挥手,道:“不得松懈,必定要寻出幕后之人。”白丰应声,对谢葭行礼后,方离开了正厅。 谢十七郎提起茶盅,倒了杯茶,问:“怎么过来了?” 谢葭笑吟吟地道:“兄长这一招真妙,连我都没想到呢。阿瑶一直想见她母亲,兄长这就把人接来了,换做是我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谢十七郎瞥她一眼,问:“正事?” 谢葭嘀咕了声:“当妹妹的没有正事便不能来寻兄长了吗?”难得她前些时日还与阿瑶说自从来了洛丰,她觉得自己跟兄长变得亲近了,不再像之前那般不知该说些什么。幸好他只是她兄长,不然真的够呛了。 谢十七郎看她:“为兄耳力不差。” 谢葭重重一咳,道:“我的意思是我有正事。忠义候说他的事情在秦州已经办完,该启程回燕阳了。” 谢十七郎搁下茶杯,说道:“你不能留在洛丰,你跟忠义候回燕阳。有他护着你,我放心。” “啊?可……可我还想留在洛丰。兄长!爹娘说我出来是历练的,不是回燕阳嫁人的!一回到族里,族长和几位长辈肯定又说说我了,我……我还没玩够呢。我才不需要忠义候的保护,之前出来的时候,我就带了几个人不也一样安全到兄长身边了吗?” 谢十七郎道:“几个人是阿爹身边的死士。” 谢葭不满道:“我不要回去!” “好。” 咦?答应得这么爽快?谢葭愣了下,问:“当真?” 谢十七郎说道:“为兄立马修书回燕阳,请求圣上为忠义候赐婚。” 谢葭急了,整个人霍地站起:“不行!” 一道人影慢悠悠地晃出,正是忠义候,他含着笑意,问:“哦?为何不行?”谢葭瞅瞅自己兄长,又瞅瞅满脸调侃之意的忠义候,登时恼了,对谢十七郎道:“原来兄长故意的!” 说罢,愤愤地离去。 谢十七郎正色道:“好好待她。” 忠义候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无需王爷多说。” 谢十七郎又说:“我已向我父母飞鸽传书,三个月后他们即将回燕阳,到时候你上门提亲。我谢十七郎的妹妹受不得一丝委屈,她性子随我母亲,你多包容。若她受了委屈,休怪我不念闵谢两家的情分。” 忠义候道:“我不会让她受委屈。”话虽如此,他心里头却有些压力。且不说谢十七郎,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他在府邸里见到岳父,都心有余悸。父亲与岳父向来不对盘,虽说两人成家后,关系好了不少,但总爱给对方挑刺,每回相见必定是不见硝烟的血雨腥风,时常让侍候的仆役冷汗淋漓,寒颤连连。 如今父亲不在了,他看来是得接父亲的班了,而且还没算上谢十七郎。 不过为了能娶得佳人归,披荆斩棘他也要硬着头皮上。 他原以为此生遇不到自己所爱,不曾想到会在摘星楼遇上古灵精怪与众不同的她,从此甘愿沉迷沦陷。 . 两日后,施瑶送施母离开。 从崔府门口到洛丰城门再到城外山道,她送了十里又十里,最终还是施母说道:“瑶儿,不必再送了,你过得好娘亲便高兴。”说着,眼眶不禁泛红,她揩了揩眼角,又道:“总有再次相见的一日。” 施瑶见母亲哭了,鼻头不由泛酸,她也想哭,可是不能。她若哭了,母亲必定更加不舍了。她强忍着泪意,道:“阿娘保重。” 施母点头,又揩揩眼角,道:“好好跟王爷过日子,莫要耍姑娘家脾气。” 施瑶点头,目送施母的马车远去后,她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凝初说:“姑娘,该回去了,不然城门要关了。” 施瑶这才上了马车。 等她回到崔府后,眼睛已经肿如核桃。凝初知道自家姑娘伤心,只好劝慰道:“姑娘,夫人肯定也不希望你这般伤心的。”施瑶说:“我只是发泄而已,不要紧。让人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换衣。” 凝初应声。 施瑶沐浴过后,又取了冰窖里的冰块敷眼,待消肿了不少后,她开始对镜描眉。 凝初诧异:“姑娘,这都入夜了……” 施瑶道:“取胭脂盒来。” 凝初也不敢多问,只好将满腹疑问吞下,取来胭脂盒。只见施瑶往掌心里匀了胭脂,指尖稍沾,慢慢的擦过脸颊,添上一抹惊艳的红。 凝初不由赞叹:“姑娘真真是天生丽质。” 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的便是姑娘这般的吧。 施瑶没有多说,又换了身衣裳,样式并非平日里常穿的齐胸襦裙,而是一身飘逸轻盈的宽袍大袖。她很少穿这样的衣裳,一来觉得不方便,二来不太喜欢。 不过今日终究有些不一样。 她……下定了决心。 . 施瑶问:“郎主可在西厢房?” 凝初道:“在的。” 施瑶说道:“嗯,你且退下吧,今夜不用侍候了。”凝初应声离去。施瑶走去西厢房,两厢房相隔不远,有两三小童候在厢房门前,见着施瑶前来,也没有拦下,直接让她进去了。 如今在这院子里侍候的,只有瞎了眼和聋了耳的才不知道这位施家姑娘乃郎主捧在心肝疼宠的,且郎主也吩咐过了,施氏若过来无需通报。 是以,两三小童纷纷侧身,让施瑶走了进去。 谢十七郎忙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归来,刚刚用过饭不久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施瑶。他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见到她。她今日送母亲离开,他是知道的,施母毕竟不能在洛丰久待。 如今朝中那群人紧盯着他,悄悄带施母过来住上一两日已是极限。 那一日阿瑶见到母亲如此欢喜,待事情了后,他再让人接施母过来。若是有人敢闲言闲语的,大不了他带着施瑶去边疆住上一头半月。 不过如今是真的不行。 施瑶上前,施了一礼。 此时此刻,谢十七郎方看清楚了施瑶的打扮,他顿觉小腹微热。他从未见过如此盛装打扮的施瑶。他嗓音微哑,说道:“不必多礼。” 施瑶缓缓起身,她低垂着眼,道:“郎主,阿瑶刚刚送走了母亲。” 瞧她眼皮颇肿,谢十七郎有些心疼。他道:“以后还会有再见的机会,你……不必忧心。边疆那边,我让人白卓过去打点了,你族人不会过得太差。” 能得墨城王身边的心腹亲自打点,边疆的人自是不敢怠慢。 施瑶可以想象族人在边疆的日子,她又跪下,叩拜行了大礼。 “郎主之恩,阿瑶无以为报,唯有……”她缓缓地跪坐而起,眼睛里像是有光,她道:“阿瑶愿以身相许为报。”她今日穿的是宽袍大袖衫,带子就在腰侧,她轻轻一拉,大袖衫落下,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里边肚兜的颜色。 谢十七郎只觉自己的小腹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然而,他面上却是有了怒气。 他声音冰冷地道:“你以为我所要的是你的身体?” 施瑶愣了下。 他怒道:“穿上你的衣服,滚出这里。” 施瑶又愣住了,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拾起地上的衣裳,转身之际,耳后蓦然传来一股热气。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推到墙上,手中衣裳应声而落。 温热的唇舌席卷而来。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温顺地迎合。 他冷眼看着她,亲吻变得粗暴,然而,发现怀中的身体微微颤抖之时,亲吻又渐渐变得温柔。他吻着她的舌,舔着她的唇,双手再自然不过地游移在她的身体上。 他从来不知世间竟有这样的姑娘,能让他的情绪一变再变。即便再生气,可也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 他想让她快乐。 他想要她,也想要她的身体,恨不得能日日夜夜与她缠绵,让她藏在屋中,让所有人都不能见到她的容貌。她只能是他一人的。 可是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而不是为了还恩情!再说,他不需要她还! 思及此,谢十七郎心底便有股邪火窜出。 他亲吻她的唇,渐渐离开,吻着她的下巴,又缓缓落下,在她的脖颈间留下自己的印记。施瑶浑身都在颤抖,献身比自己现象中要来得不容易。 她努力地迎合他,可是身体却无法停止颤抖。 一切都没有她曾经在闺中想象的愉悦,甚至有一股羞辱感。直到胸前柔软之处有温热袭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划下。 谢十七郎忽然停下一切动作。 他轻轻地拥住她,嘴唇抵在她的耳畔。 “阿瑶,我娶你。” 她惊愕地睁开了眼。 他松开她,指尖拭去她的泪,他重复了一遍:“我想娶你为妻。” 施瑶说:“我……” 谢十七郎道:“不许不应承。你要自由我会给你在我容忍之下最大的自由,你喜欢做买卖挣金我不介意,在燕阳城你只好收敛就好了,回到墨城我可以任由你胡来。你想要见你娘亲,等我解决手中的事后,我带你边疆,或是想法子赦免你阿娘的罪。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开心便说出来,若是我错了我改,若是你错了我闭嘴。我要你的身体,也要你的心。施瑶,你给不给?”   ☆、第7章 .5 施瑶真真没想到今夜会听到谢十七郎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他说的是正妻。 谢十七郎要娶她为妻! 她今夜本是想着来献身的,谢十七郎带来她的母亲,她无以为报。她以为他要的只是她的身体,可是没想到他竟会说出娶她这样的字眼。 施瑶着着实实被惊愣住了。 她傻傻地看着她,一时半会喉咙间竟半点音节都发不出。 她愣住了,谢十七郎心里倒是着急了。他活了小半辈子,头一回对一个姑娘深情表白,可是那个姑娘却傻傻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点头还是摇头都不给个回应。倘若放在寻常姑娘身上,怕是早已欣喜若狂,也唯有她能这么与众不同。 谢十七郎可不愿意被拒绝。 若真真拒绝了,那是丢脸丢大发了。 如今身处关键时刻,他不敢大意。这儿毕竟是崔家,他与阿葭住的院子都安排了暗卫。他身为郎主,更是加强防范。虽然暗卫见不到,但是他们能听到屋里的状况。 若是施瑶拒绝了他,暗卫定然能听到。 一想到自己头一回表白被拒,谢十七郎本想严肃地说不许拒绝的,就这么定了,一回燕阳待爹娘归来立马成亲。然而所有话语在触碰到她不知所措的眼神时通通瓦解。 眼前的姑娘是他所求的,是他真心喜欢的,不能如此强硬。 阿葭说得对,要付出一颗真心。 谢十七郎低声道:“你好好想想,明日给我答复。”顿了下,谢十七郎始终没有忍住,添了句:“若是想不出,我便替你拿主意了。” 听到此话,一直怔楞的施瑶总算回过神,连忙道:“不,我自己想!” 就在此时,白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郎主!有急报!” 施瑶一听,赶忙拾起地上的衣裳。谢十七郎道:“里面有个暖阁,你进去。”施瑶这才急急忙忙地穿过珠帘,进了暖阁。谢十七郎高声道:“白丰,进来。” 白丰应声而进。 屋内的地面因为谢十七郎与施瑶而变得一片狼藉,不过白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匆忙而来,跪在地上,不等谢十七郎开口,便直接禀报:“郎主,安氏夫妇被人劫走了,属下已派人去追查。另外,之前的事情已有了眉目,那一对人拐子夫妇背后的靠山正是巫族。劫狱的人恐怕也跟巫族脱离不了关系。” 谢十七郎一听,面色微变。 安氏夫妇被劫走,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如今与巫族扯上关系,就算不是问题也能成问题。 谢十七郎道:“好!正愁着抓不到巫族的把柄,如今可是送上门来了,立马备马,本王亲自缉拿逃犯。” 白丰应声。 此时,谢十七郎匆匆走进暖阁,道:“我出去一会。”若非此事事关巫族,天大的逃犯他也不会亲自去缉拿。他的媳妇还没到手呢,万一又跑了怎么办?说实话,谢十七郎还真想让太医弄出一种把人变小的药,让施瑶吃了然后放在腰带里,去哪儿都带着,看她怎么逃。可这毕竟是天荒夜谈,他如今总不能把她也带着出去抓人,先不说不像话,这也危险了些。 施瑶自是不知短短一刹那,谢十七郎心里头就想了这么多。她若是知道了,定会啼笑皆非。 她点点头。 谢十七郎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回头说道:“好好待着,莫要出去,外头危险。” 施瑶又点点头。 谢十七郎又道:“不许又逃了。” 施瑶无奈地点头。 外头的白丰也很无奈,哎哟郎主你婆妈什么呢!到底还抓不抓逃犯呀!不抓属下我就自己去了!又不是生离死别,都好好地带回来了,如今就在手里捧着呢,还怕施氏会飞不成? . 白丰与谢十七郎离去后,施瑶方从暖阁里出来。 此事的她已经穿好了衣裳。 她回到西厢房。 铜镜中的自己口脂早已全部没有了,想来被谢十七郎吞进了肚里。想起方才的那一吻,她又不禁想起谢十七郎所说的,娶她。思及此,她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真真没料到谢十七郎会想娶她的。 她问自己,想嫁吗? 答案是,不知道。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人,之前她都已经做好一辈子不嫁人的准备了,可是事情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她丝毫准备也没有。施瑶自个儿宽了衣,又取下发簪等头饰,坐在床榻上又想了想,还是没有从震惊中走出。 后来她想着想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困意便先到了。 她倒头一睡,起来时天色已亮。 她不禁有些慌,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谢十七郎。她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是说嫁吧,你嫁了他便不会再犹豫了。另外一个却是说你既然犹豫必然是不想嫁他的。 两个声音一直在心里头萦绕。 此时,外边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施瑶喊了声:“凝初?” 果真是她。 凝初推门而入,问:“姑娘可要洗漱吃早饭?” 施瑶点点头。 见施瑶眼底有青色,脸色也微白,不似往常那般红润,凝初不禁有几分担心,她问道:“姑娘可有哪儿不适?” 施瑶摸摸头顶的包,说:“有些头疼罢了,不碍事。”之前跳下断崖,又坠入急湍之中,也不知怎地撞到了脑袋,长了个包,之前大夫说过段时日就会消失,然而如今都这么久了还没消失。幸好只要不碰便不会疼,昨天绾了个繁复的发髻,想来是发簪碰到了,所以如今才会觉得疼痛。 施瑶又道:“打水进来吧。” 凝初应声。 施瑶洗漱过后,凝初捧来了早饭。见施瑶神不守舍的,凝初又添几分担心。昨天夜里她听到东厢房那边传来嘈杂声,隐隐一听,似有郎主怒骂之声,如今见自家姑娘面如菜色,心想不知姑娘是不是得罪郎主了。不过想归想,凝初到底是个机灵聪敏的,主子的事情不该管不该多问的她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做奴婢的最关键的是侍候好主子,哄得主子开心。 凝初道:“姑娘,奴婢听说这几日谢葭姑娘便要启程回燕阳了。姑娘可要找谢葭姑娘说说话?到时候谢葭姑娘回了燕阳,而姑娘跟郎主回墨城,恐怕就有好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施瑶听罢,也有些想念谢葭。 早饭用过后,她便去了谢葭那儿。 谢葭见到施瑶,心里头高兴,笑吟吟地拉了她的手,说道:“阿瑶,你来得正巧。我本来也想着等会去寻你说说话的,没想到我还没去你就来了。” 施瑶说道:“我听凝初说,你过几日便要回燕阳了。” 谢葭叹道:“本来是后天才启程的,可忠义候那边传来百里加急的家书,忠义候母亲得了病,他得回去侍疾了。族里也催着让我赶快回去,生怕我在洛丰玩得不想回去了,你瞧,“她扬扬下巴,压低了声音:“那个嬷嬷就是族里派来的,再不回燕阳,恐怕族长都要派人拎着我回去了。偏偏兄长也不帮我,我只好乖乖就范。晌午过后我便要启程离开洛丰了,真是可惜呢,都没和阿瑶你好好地在洛丰里游玩。” 施瑶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也觉有趣。 这话里行间的,虽是在抱怨,但显然与之前在墨城被逼去燕阳时不一样,恐怕原因就在那一位风度翩翩的忠义候身上吧。施瑶也不戳穿,倒是觉得谢葭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倘若她嫁了谢十七郎,谢葭便是她的小姑吧。 如此想来,嫁给谢十七郎倒是不错。有这样的小姑,妯娌之间想必容易相处得很。 不过这些想法若教谢十七郎知道,估摸着会暴跳如雷了。 什么?你嫁我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阿妹? 施瑶笑道:“不急,以后总有同游的机会。” 谢葭道:“对,肯定还有机会的,不急在一时。”她看看施瑶,又说道:“阿瑶,此番一别我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我晓得这是你与我兄长之间的事情,我不该说的。可是阿瑶,我真心与你说,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入了我兄长眼的姑娘。我们谢家家族庞大,但有兄长在,你完全不用担心族里的问题,且有我爹娘在前,我兄长若娶了你,他不会纳妾的。” 施瑶还真的没想过谢十七郎会不会纳妾这个问题。 她满脑子都是嫁不嫁,如今听到谢葭如此说,她却也没信足十分。好比昨晚谢十七郎的甜言蜜语,她也只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则保留下来,如此一来即便以后谢十七郎反悔,她也不至于太失望。 她揉揉额穴,又觉脑袋疼了。 她说:“阿葭,你一路顺风。”言下之意是不想再提及谢十七郎了。谢葭听得明白,也不再提起,又与她絮絮叨叨了一番。施瑶听她三句不离忠义候,便知她情根已种。两人又一道用了午饭,施瑶方送谢葭上了马车。 谢葭探出头与她挥别。 施瑶挥手,瞧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伤感的。 人生不停在不停地离别。 . 施瑶回了院子里。 进屋前,她瞄了眼东厢房。说来也怪,昨夜谢十七郎出去缉拿逃犯后,她今日便再也没有见到谢十七郎。她原以为谢十七郎是为了给她时间和考虑的空间,所以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天色擦黑之时,东厢房那边还是静悄悄的,而且一整日下来,别说谢十七郎,连白丰她也没见到。 她想了想,遣了凝初去打听。 凝初回来得也快,不到一刻钟便禀报道:“姑娘,奴婢问了院子外头的侍卫,说是郎主昨夜便没有回来。” 施瑶不由一怔。 抓什么逃犯需要一天一夜地抓?还不带歇息的?昨天在暖阁里,她是听到外面对话的,曾经拐走秦雪的安氏夫妇背后的靠山是巫族,而谢十七郎仿佛在策划着什么与巫族相关的事情。 思及此,施瑶也不担心了,横竖是要紧之事,不过与她无关。不回来也好,她还可以多几日喘息的时间。施瑶唤凝初打了水进来,宽衣后便直接歇下了。 直至半夜,施瑶睡得本就不深,只听外头传来好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她登时就坐起。 “谁!” 回答她的是白丰。 “施姑娘,还请你跟我来一趟。快一些,郎主……受了重伤。” 施瑶睡意顿无,不到片刻,便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白丰面色凝重,说:“姑娘这边走。”施瑶无声点头,紧跟白丰的脚步。崔府的后门停了两匹马,白丰又道:“时间紧迫,还请姑娘骑马过去。” 施瑶没有多说,立即翻身上马,干脆利索的动作看得白丰都想夸赞一声,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夸赞的时候。 洛丰有宵禁,以前是天一黑城里便不许有人走动,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倒是宽松了不少,宵禁时间乃戌时过后。戌时过后若还有行人在路上,官府便可将他问罪,先抽十鞭子再说。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施瑶与白丰。 有墨城王令牌在,巡逻的衙役也不敢阻拦。 于是乎,宽旷的街道上,骏马跑起来特别快,不一会白丰便停下,来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早已被墨城王包下,掌柜小二都紧张得很,生怕会出什么大事,一家老少看着来来去去的侍卫,心里头惶恐得很。蓦然间见到个容貌妍妍的姑娘闯进,更是一愣。 施瑶没心思注意周遭,直接跟着白丰奔向二楼。 白丰说:“郎主在城外遭了暗算,伤及心肺,今夜若是熬不过,怕是凶多吉少了。” 施瑶面色顿变。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以为白丰口中的重伤,顶多就是被砍几刀而已,或是断条腿什么的。如今一听,她整个人抖了下。白丰推开门,没有进去,只说:“郎主昏迷前说要见你。” 说罢,便关上了门。 . 房间里极其安静,只有桌案上的兽首铜灯在燃烧着。 房间不大,施瑶一进去就见到了谢十七郎。 他躺在榻上,脸色惨白无血,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施瑶站在门边,一时半会竟是不敢上前。直到铜灯的火噼啪地响了声,她的身体才动了下,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谢十七郎身边。 她好像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谢十七郎。 打从他们认识以来,她只见过两回受伤的谢十七郎,第一回是在阳城,他算计王家,故意中了毒;第二回是在去燕阳的途中,他为了救她以身相护,替她挡了一刀。 然而,那两次他都好好的,并不想这一回。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血的味道,他的脸色惨白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离开人世。 施瑶没想过无所不能的谢十七郎会这么孱弱地躺在她的面前,一时间,原以为不会再疼的心竟不可收拾地疼痛起来,疼得她鼻子发酸。 哪有这么狡猾的人! 昨晚刚问她要不要嫁他的,今日竟然就这般孱弱地躺在这里,了无生气。 此时,大夫走进。 施瑶退到一旁,大夫把了脉,又查看他的眼睑,不由叹了声,摇了摇头。施瑶问:“大夫,郎主如何了?” 大夫说:“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如今只能听天命。姑娘,郎主既然说要见你,想来是有话与你说的。郎主如今虽然已经昏迷了,但兴许还能听到你说话。姑娘不让多与郎主说说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夫说罢,又离开了。 施瑶脑子里回荡着“听天命”三字,只觉宛若雷劈。 她压抑地骂道:“骗子!谢泽,你是大骗子!” 施瑶又说:“谢泽,你醒醒!你敢不敢睁开眼看我。幸好我昨天没答应你,不然今天我就成寡妇了。”她哭着说:“你再不醒来,我就嫁给闲王去,还有骆堂,还有白丰白卓!” 之前的犹豫在此时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颗在掩藏在迷雾中的心渐渐变得清晰,如同拨云见月那般,前所未有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面对死亡,人好像便再也不能矫情,猛烈的情感如同潮水涌出。 眼泪滑下。 她趴在谢十七郎的身边,哭得一抖一抖的。   ☆、第7章 .6 谢十七郎的手指忽然动了下。 施瑶哭得伤心,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她不停地说:“谢泽你真是个大骗子!大混蛋!”她擦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此时,谢十七郎渐渐睁开眼睛。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 为什么施瑶会在他身边?为什么她要骂他? 谢十七郎努力地回忆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比如那天求娶的时候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时,又听施瑶哭喊道:“谢泽!你敢不敢睁开眼看我一下!” 他睁开眼了呀! “谢泽!你敢不敢醒来!” 他醒了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十七郎回想了下,他缉拿逃犯一天一夜,最后把安氏夫妇给抓住了。然而没有想到会中了巫族的算计,受了点伤。失血有点多,不过不碍事,都是外伤,养一养便好了。他怕吓到施瑶,索性便挑了家客栈歇下,明日再回崔府。 不过伤口倒是疼得很,他睡不着便让大夫给他开了昏睡散。 他喝了后,没多久便睡下了,直到后来被施瑶吵醒。 见她哭得那么伤心,谢十七郎心里头有一丝高兴。她为自己而哭,想来是在意他的。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说一声我醒来了,也睁开眼了。但是此时施瑶又愤愤地说:“我不要嫁你了!我也不嫁给闲王了!我去嫁给白丰!让你死了也不安生!” 手顿时一僵。 外头一直在偷听的白丰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祖宗呀,有些话真真不能乱说呀。我家中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呀。 白丰觉得自个儿该开溜了,但郎主毕竟受了伤,他也不敢离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外。嗯,他什么都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他是聋子,天生就是聋子! “白丰!” 一道中气不足却威严十足的声音从屋内发出。 白丰默念不管用,只好灰溜溜地进屋。见到哭花了眼的施瑶,再见到已经醒过来的郎主,白丰心中的苦水积了一大堆。他道:“属下……在。”郎主,求惩罚轻一点!明儿还要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的! 施瑶怔住。 谢十七郎道:“解释。” 白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属下知错!属下甘愿受罚!属下不该和大夫一起欺骗施姑娘的,是属下不安好心。属下这就去领二十鞭子。”哎呀,他能不急吗!瞧着两人磨磨蹭蹭的,不出点绝招怎么解决?早点儿凑成一对,把娃娃给生了,他才安心呢! 谢十七郎:“滚出去。” “是。”好好好,他现在圆润地滚出去,奔向鞭子的怀抱。 白丰一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施瑶和谢十七郎两人。此时此刻施瑶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真真是枉为人了!她刚想要站起,却被谢十七郎握住了手。 谢十七郎轻声道:“此事我真的不知情,若我知道,我不会让白丰这么做。” 施瑶想要挣脱开,见他眉头微蹙,又怕扯到他伤口,只好黑着脸坐下,动也不动地垂眼。 “我方才听到你哭得厉害。” 施瑶道:“嗯,你很得意是不是?” 谢十七郎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艰难地撑起了身体。施瑶眼角的余光瞥着,想要上前帮忙,可一想到自己方才被欺骗了,又气得牙痒痒的,索性扭过头。 幸好谢十七郎的伤口不深,要坐起来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就是疼了点。 如今难得有转机,谢十七郎肯定不会不把握的,再疼也要把媳妇给抱上。他松开她的手,转而将她搂在怀中,道:“是有点得意,也有点高兴,但是更多的心疼。” 他现在好像彻底领悟了阿葭所说的“真心”二字。 并非送她金银珠宝,也非投其所好,更不是给她宠爱,而是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让自己的一颗真心毫不保留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无关地位,无关胜败。 他说:“我刚刚在想,若有朝一日身临险境我也不能轻易死去,我还有你。我若撒手离去,这世间你恐怕找不到哪个能与你相配的郎君了。” 施瑶先头还听得感动着,后头一听,又忍不住笑出声。 “十七郎如此自大?” 谢十七郎道:“不自大怎敢娶你?” 施瑶此时气也消了,没什么比他的安危更重要了。她推开他,上下打量着,问道:“郎主到底伤到哪儿了?” 谢十七郎简直是无师自通,她一离开便又重新揽着她,道:“伤口左臂,不碍事。是有点疼,抱着你便不疼了。” 施瑶说:“骗人,我又非灵丹妙药。” 谢十七郎说:“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还喊郎主?以后唤我的名字吧。待这儿的事情了结,我便先带回燕阳。本想着等爹娘回来再成亲的,可我等不及了。回燕阳后,我先请求陛下赐婚,婚期定下后再等爹娘回来完婚。我爹虽不太好相处,但你不必在意。我母亲好相处,你与她相处好了,我父亲也不敢为难你。若我爹真为难你了,你先忍忍,回头我让我母亲为难他。我爹娘离开朝堂后,便不太喜欢在燕阳待着了。族里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你也不无需担心,在燕阳成亲后,我们便立马回墨城。回了墨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年末回一趟燕阳便好。等以后我们生了孩子……” 施瑶忍俊不禁。 “泽郎想太远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谢十七郎有这样的一面,虽然不太习惯,但……她喜欢。他轻声说着两人的未来,里头只有他和她,没有其他人。 施瑶蓦然一颤。 她……想起了一事。那个真实的梦中,还有不到大半年,谢十七郎便要死于暴动之中。 谢十七郎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异样,问:“怎么了?可有不适?”手捏了捏她的腰肢,还是有点瘦了,得养胖一些才成。 施瑶摇摇头。 不,她现在还不能告诉谢十七郎。她得说,可不是现在。告诉一个伤者他死期将近,太过残忍。再说她仅仅知道谢十七郎活不过今年,其他具体的事情梦中的她却分毫不知。彼时她只是个小人物,在消息不通的时代里,想要知道远在燕阳的墨城王的消息,委实不容易。 暴动?是什么暴动? 如今若说了,只会给他的心添乱而已。 她努力地回想,始终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幸好还有时间。她如今与他一起,大不了到时间将近的时候,她拼死也要让他远离暴动。 . 次日一早,谢十七郎便与施瑶回了崔府。 谢十七郎虽有伤在身,但解决安氏夫妇一事刻不容缓。他几乎是还没坐下便准备去审安氏夫妇。与施瑶表明心迹后,谢十七郎暗记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地对待她,他有心求娶,夫妻即为一体,那么他不会瞒她。谢十七郎亲自告诉施瑶,说:“我今晚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施瑶抓住他的袖子,问:“泽郎可是要去审安氏夫妇?” 谢十七郎道:“是。” 施瑶说道:“安氏夫妇当人拐子估摸有十几年了,先前是雪儿被拐,后头他们又误以为我是燕阳秦氏的女儿,才会将我拐走。洛丰秦氏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此事必然不简单,他们所拐之人绝对不止几人。我听雪儿说,她被拐走的那几年,他们也没有将她卖走,反而是安置在一偏僻的山村里。我想,此事兴许是一个天大的预谋。” 谢十七郎眼中有赞赏之色。 他道:“此事的确不简单,审过安氏夫妇后便知真假。” 施瑶道:“他们未必肯招供。” 谢十七郎反握住她的手:“你有所不知,你的未婚夫婿想要撬开的嘴从来都没有失败过。今夜你便知真假。”说罢,他松开她的手。 施瑶又扯住他的衣袖,说道:“泽郎,我也想去看看。” 她现在知道的事情太少,若能知道得更多,兴许便能破解暴动之死。 她眨巴着眼睛。 在施瑶的印象中,这一招对谢十七郎是很管用的。果不其然,谢十七郎最终还是答应了。白丰请自家郎主上马车的时候,发现了施瑶的身影,他不由一愣。 “郎主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好了去审安氏夫妇吗?要卿卿我我也得挑个正确的时间呀! 谢十七郎道:“原计划不变。” 施瑶笑吟吟地说道:“我就是跟着去看看。” 白丰愣了下,顿时宛如雷劈!郎主宠女人也不是这样宠的!哪有人带着自己的女人去审犯人的!而且瞧施氏的眼神,怎么瞧怎么像是去看热闹的!这是正儿八经的事情!不是儿戏! 不过白丰也只敢在心里呐喊了。 他晓得郎主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他只好默默地看了施瑶一眼,把两尊大佛请上马车。   ☆、第7章 .6| 施瑶也没见过别人审犯人,不过在她的认知中,审犯人应该就是拷问他们,拷问不出来便逼问,再逼问不出,直接上刑具得了,重刑之下受不了的便会吐出真言。 所以,她以为像谢十七郎这般的估摸着一不耐烦便要把人的屁股打成几瓣。 不过当她真的见到的时候,发现与她想象中的谢十七郎不太一样。他身上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气场,手段也是极为风行电掣,安氏夫妇刚出现,一切与安氏夫妇相关的人,包括他们的软肋通通都甩了出来。 他只道了一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与巫族对抗,二是死。” 安氏夫妇压根儿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不怕死,可他们的亲人尚在,总不能一起死了。那么狠戾的事情,墨城王绝对做得出来的。 如果他们可以回到前段时日,他们打死也不要拐走施瑶,天知道一个蓦然出现在洛丰的小姑娘竟然是墨城王的女人。他们若是晓得,拐了皇帝女儿也不敢拐她呀! . 施瑶没想到会审得这么快,估摸着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她和谢十七郎离开的时候,外边的天色还是亮的。她怔怔地问:“怎地这么快?” 谢十七郎挑眉看她:“你还想再审?” 施瑶咳了声,连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之前泽郎不是说要入夜后才能回来么?如今天色还尚早呢。”说到此处,施瑶是相当佩服谢十七郎的人脉,在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竟然能查到这么多东西。 谢十七郎笑:“想知道?” 施瑶点点头。 他勾勾手:“坐我怀里来,我便告诉你。” 若是寻常姑娘,此刻怕是早已两颊绯红,直呼不正经了。不过施瑶想的却没那么多,既然答应了要嫁给他,她以后便是谢十七郎的人了,坐在怀里的这种闺中趣事,在马车里来一回也未尝不可。 她一挪臀,直接坐到他怀中,伸手便揽住他的脖颈,说:“好了,泽郎快些告诉我。” 施瑶如此直接,反倒是教谢十七郎愣了下。不过他反应得快,随即轻笑出声,心里头是愈发欣喜,如此直接深得他意。他搂紧她的腰肢,鼻头蹭了蹭她的脖子,闻到一股馨香,忍不住嗅了几下。 施瑶感觉到有温润的湿意传来,脸颊登时红了几分。 她压低声音道:“泽郎只说了坐在怀里。” 谢十七郎道:“美人在怀,我若真坐怀不乱,你倒是该担心你的后半辈子了。”说着,手掌在她的腰间摩挲。先前还没感觉,可如今晓得怀里的姑娘迟早都是自己的人了,又想起以前两人唇齿交融的场景,小腹登时一热。 施瑶就坐在他的腿上,又怎会感觉不到他身体的变化。 两人眼神一对上,莫说谢十七郎,就连施瑶也觉得口干舌燥。她刚动了下,便觉得臀下的异样愈发灼热,谢十七郎抱紧了她,声音变得极为沙哑低沉。 “莫动。” 施瑶不敢乱动了。 马车里顿时变得极其安静。好一会,谢十七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五日后,我们便启程回燕阳。”嘴边的肉不停地晃,却不能吃,委实痛苦,比受了伤还要难熬。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施瑶。 施瑶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挑逗他,稍微与他拉开了距离,又说:“泽郎还没有告诉我呢。” 谢十七郎方正色道:“审问他们只是过场,正戏现在才开始。” 施瑶好奇地问:“什么正戏?” 谢十七郎说道:“安氏夫妇的靠山乃巫族之人,巫族得知安氏夫妇落在我手中,想必是坐立不安,定会派人来劫走他们。之前劫了一回,没成功。他们定不会死心,刚刚在地牢里的审问,里头人多口杂,巫族之人必在其中。得知安氏夫妇投靠于我,他们定会痛下杀手。所以,我在此布了一局。之前正愁着没有巫族的把柄,如今多亏了你,我们有了。” 施瑶问:“是什么把柄?与安氏夫妇拐人有关?” 谢十七郎颔首,他道:“本来我也以为只是寻常的人拐子,可后头一查,却发现不了得。他们所拐之人都是达官权贵的子女,而且都如秦雪那般放置在偏僻且人烟稀少的地方。” 施瑶惊呆了,她倒抽一口凉气,说:“这……这是为何?”话音未落,她灵机一动,道:“莫非是想要控制那些达官权贵?为何要控制?” 谢十七郎看了她一眼,轻声吐出两字。 “谋反。” 施瑶只觉心底一凉,竟是谋反!又是谋反!为何当臣子的便不能安生?非得要去争那一把九五之尊的龙椅? 瞧施瑶一副惊诧的模样,他不由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巫族得逞。巫族左臂右膀之一的王家已不成威胁,此把柄只要掌控住,假以时日必能给巫族致命一击,从此我们大晋再无巫族。正所谓盛极必衰,也正因为如此,我母亲才会迅速脱离巫族,与我父亲离开朝堂,隐于山林,不再干涉任何事情。” 施瑶没有料到会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 仿佛想起什么,她道:“你……一早便有这个想法了?” 谢十七郎颔首:“一早便布了局,遇上你之前,局已布下。” 施瑶说:“所以先是巫医,再是王家,如今最后是巫族。”天呀,谢十七郎竟是一早就有铲除巫族之意! 谢十七郎仍然轻抚着她的脸庞,他说道:“最多半年便能结束了。”看她眼珠子不停地转,他只觉可爱得很,掌心下的肌肤如玉,仿佛触摸一辈子都会爱不释手。 听到“半年”两字,施瑶登时一颤。 莫非梦中的谢十七郎就是死于与巫族的对抗之中?在她的记忆里,那个真实的梦里几乎是所有事情都实现了,包括骆堂的骆氏纸,还有秦雪的事情……都是跟梦中所预测的分毫不差。 只不过,也有很多事情出了偏差,比如仓名山外的那群山贼,提前被谢十七郎铲除了,还有她的命运也改变了,她没有在世间颠沛流离,甚至还与闲王相识,与谢十七郎相恋,连秦雪也没有被抓回去,安全回了秦家…… 也就是说,谢十七郎不一定会死。 那个梦尽管真实,可也不是不能改变的。 但……但是。 施瑶做了那个梦之后,对鬼神一事便信足了十分,她一直以为冥冥中有鬼神庇佑,她方能活到至今。而鬼神的化身巫族,她一直都有敬仰之心。 如今谢十七郎要毁灭巫族,毁灭那个鬼神的化身。 施瑶不禁觉得恐慌。 会不会正因要与天对抗,所以无所不能的谢十七郎才会死了?   ☆、第7章 .8 思及此,施瑶一路上皆心事重重。而谢十七郎此刻的心思全在巫族身上,一路与白丰说对策,并未注意到施瑶的不妥。而一切如谢十七郎所料,巫族之人果真又遣人来杀死安氏夫妇,不过未得手,中间被谢十七郎反将一军。 然而,巫族之人倒也狠心,早已备了毒药。 谢十七郎还未下手,他们便已毒发身亡。临终之前,对着谢十七郎怒喊:“与鬼神作对,谢泽你会不得好死!” 恰逢此时洛丰下起暴雨,那惊天的轰雷之声宛若暴怒的妖魔,响彻九霄。 谢十七郎面不改色。 反倒是施瑶面色萎白。 谢十七郎在马车里对她笑:“他们果真有备而来,那两人伸手极好,此回等于给巫族放了血。”见施瑶面色不对,他不禁问:“怎么了?可是吓着你了?” 话一出,谢十七郎心中有一丝懊悔。 他自小见多了,抓贪官杀劫匪诛巨蟒,各种各样的死法见得多,区区七窍流血不过是小儿科,阿瑶毕竟是姑娘家,即便她胆大,可见到两个好端端的人蓦然间七窍流血,想必心中还是会害怕的。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不怕,都死了。” 施瑶深吸一口气,望向谢十七郎,问:“泽郎手中既然有了巫族谋反的证据,为何不向陛下告发?” 谢十七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微微一愣。 他谢十七郎认定施瑶做他的妻子,她想知道的,只要不危及她的生命,他通通都会告诉她。夫妻本为一体,以她的性子,他知道她不甘只在他身后当她的女人。 他拍拍她的手,温声道:“陛下早已知道巫族有异心,我能年少封王,并非全因家族荫蔽,乃我多年以前我便接下铲除巫族的重任。陛下也因此重用我。你以前也在燕阳,应该晓得巫族经过将近百年,已经鼎盛之极,神权已与皇权并重。陛下早已铲除之心,无奈这并非皇令一下,说铲除就能铲除的,稍有不慎,只会令得巫族对皇权更加提防,最坏的结果便是神权与皇权分离,各成一方。巫族盘踞朝廷多年,其中官巫勾结不计其数。若想铲除巫族,只能出其不意,彻底毁灭,必要之时陛下也不惜动用武力。” 施瑶头一回听这些,只觉愕然。 谢十七郎怕她不懂,说得很慢。 “巫族借鬼神之说占据百姓的信仰,想要摧毁之,并非一朝一夕。” 施瑶道:“所以当初泽郎才会除掉巫医……” 谢十七郎道:“巫医与巫族密不可分,百姓们得病若只依靠巫医医治,长久之下必然只信巫族,所以我才会费劲心思借王家铲除巫医之说。只要百姓们渐渐相信大夫,而非巫医,不信鬼神也是迟早之事。” 仿佛想到了什么,施瑶又问:“当初泽郎为何要从边疆掳我回来?也与巫族相关?” 谢十七郎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说:“我……带你回来,的确也与巫族相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掳她的,瞧她每次一说掳字,他便觉得对不起她。这以后跟自己的孩儿说起爹娘相遇,他岂不是跟山贼似的?当初就该在施家被抄家之前,先把人给娶了,大不了先当童养媳养着。 施瑶说:“莫非泽郎认为我是巫族的人?” 谢十七郎摇首,道:“陛下忌惮巫族的原因之一便是担心巫族有懂得窥测天意的人,然有窥测天意之能的人,却屈指可数。陛下并不确定巫族之中是否有,亦或巫族隐瞒了。我当初见你言行与寻常人不同,只当你有窥测天意之能,本想加以利用,作为对付巫族的……棋子,”他迅速接上,“但不曾想到巫族还没对付,我倒是先输给你了。” 他握紧施瑶的手,说:“我虽有过这样的心思,但认清自己心意后,任何人想动你,必须先踏过我谢泽的尸身。” 见施瑶似是陷入怔忡,他迭声唤了好几次。 半晌,施瑶方回过神。 “啊?” 谢十七郎道:“你怎么了?” 施瑶揉揉额穴,说道:“大概是乏了。” 谢十七郎一听,道:“快到崔府了,今夜早点歇下。过几日我们准备去燕阳城的事宜。” . 施瑶回了西厢房。 凝初侍候她宽衣,见自家姑娘心事重重,她不禁担心地问:“姑娘可有哪儿不适?可是头又疼了?”凝初是知道施瑶头顶的那个小包,每次梳发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碰到它了。她说道:“姑娘,这样并非长久之计,不若再寻几个大夫来看看吧。” 施瑶说道:“无妨,之前大夫都说了,假以时日便会消掉。” 她如今更担心的是谢十七郎的安危,难得她确认自己的心意了,找到了一个愿意和自己白首不相离的良人,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不!这不可能! 凝初不明白施瑶为何会心事重重。 如今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姑娘是郎主心尖尖上的人,而她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婢,自然知道得更多一些,好比如郎主想要求娶姑娘,以正妻之位。也就是说不久之后,姑娘将会是墨城王妃,那可是至高的荣宠,连带着她这个贴身侍婢也会节节高升。 这几日,她在崔府里行走,旁人见着她,都得喊一声“凝初姐姐”,那威风凛凛的感觉可真让人飘飘然。 凝初小声地劝慰道:“姑娘不管有什么心事,还是早些歇下吧。也许睡一觉便好了。” 施瑶点点头。 第二天凝初过来侍候施瑶洗漱的时候,发现施瑶一大早便起来了,连衣裳都换好了。施瑶见到凝初,吩咐道:“你去将郎主之前送来的箱笼里挑几样与这套衣裳相衬的首饰过来。” 凝初瞧着自家姑娘打扮艳丽的,如同春日娇花一般,先是一愣,随即心里头又高兴起来。看来姑娘睡了一宿,心事想通了。否则又怎会有心情打扮呢? 她紧赶慢赶地挑了几只同色系的鬓钗和发簪,还有耳环项链。 施瑶拾起发簪,在铜镜里比了比,最后挑了支孔雀含珠步摇,又戴上一对草青色耳环,方对凝初说道:“去看看郎主用过早饭没有?没有的话让人告诉郎主一声,说我准备过去一同用早饭。” 凝初应声。 片刻后,凝初还未过来,谢十七郎便来了。他一见到施瑶这般打扮,不由微怔,随即眯起了双眼。近来阿瑶但凡盛装打扮,必定有不对劲,好比上一回竟想着献身,险些气得他脑袋冒烟。 “昨夜睡得可好?” 施瑶道:“不好。” 她上前拉住谢十七郎的手,说道:“昨夜我做了个梦。” 施瑶难得主动,谢十七郎心中虽喜,但更多的是警惕,他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早饭已备好,陪我去用饭。噩梦之事用过饭之后再说。” 施瑶笑吟吟地应声。 用早饭的时候,施瑶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羔羊。 谢十七郎让下人撤走碗碟,眯眼道:“你且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必定答应你。” 施瑶甜甜地道:“我即将要嫁给郎主,成为谢家儿媳,成为墨城王的王妃,郎主苦心经营,阿瑶只觉得也该尽几分绵薄之力。昨夜阿瑶做了个梦……”顿了下,她道:“郎主可记得阿瑶说过能在梦中窥测天意?” 谢十七郎颔首。 施瑶又稍微靠近谢十七郎,挽住他的胳膊,葱白的手指点着他的手背,语气甜腻:“我梦到我去了巫族当细作,与泽郎里应外合铲除巫族。” 岂料话音刚落,谢十七郎脸色便变了。 他松开施瑶的手,道:“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施瑶道:“我……我也没说什么……” 谢十七郎用“你出什么馊主意”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去巫族当细作,此事你不必多想。我谢十七郎再落魄,也由不得我的女人去涉险。” 有了前车之鉴,此事是万万没得商量的。 施瑶固执地道:“我若真想去,泽郎也拦不住我。” “你……”谢十七郎真真是气疯了。瞧她这是什么语气!他冷脸道:“本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如今崔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宠姬,待回了燕阳后,整个大晋都会知道你是我即将明媒正娶的王妃,你即便要去巫族,别人也不信你。” 施瑶道:“我们可以用苦肉计,就像是郎主之前那般……” 谢十七郎道:“说了没得商量,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答应。” 说罢,谢十七郎甩袖而去。 施瑶留在屋里,咬了咬唇。凝初听得声音,赶紧过来,连忙问:“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不该你侬我侬么?怎地吵起来了? 施瑶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小事。”   ☆、第7章 .9 谢十七郎其实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之前哄她时说好了若是他错了他改,若是她错了他闭嘴。此话自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甜言蜜语,他是真心要奉行的。 只不过方才一听她要拿命去冒险,他气得脑袋跟糊了浆糊一样,一时半会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点跟她吵起来了。 看来夫妻相处之道,仍旧路漫漫。 转眼间,谢十七郎便气消了,心想着刚刚就不该语气这么生硬的,应该温声哄她。她当初喜欢闲王不就因为他温柔么?连讨人厌的平玉公主都说皇叔最为温柔。想起闲王,又想起施瑶满脸绯红的场景,心里头刚下去的怒火登时又变成了妒火。 白丰瞧着自家郎主面色变来变去的,不由感慨红颜的魅力。 当初郎主的脸可是万年不变的,如今碰上施氏,跟唱戏的似的。 白丰心里头嘀咕着的这会,谢十七郎的妒火又消了。他决定要去哄一哄施瑶,至于去巫族当细作的想法,免谈。他是疯了才会让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虽说最初掳……咳咳咳,带回施瑶的时候,是有想过把她调教成听话的细作。可毕竟此时非彼时,当时他又不晓得掳……带个姑娘回来会成为自己一心求娶的王妃,王妃跟不相干的姑娘自是天与地的差别。 谢十七郎说道:“去沏一壶雨前龙井。” 喝完茶心情估摸就能平静下来,到时候再去哄未婚妻。 一炷香的时间后,谢十七郎起身准备去哄人,岂料前脚刚踏出门后脚便有小童前来,递上一张拜帖。谢十七郎挥挥手,道:“不见。” 小童小声地说:“郎主,来者是骆家郎君,他是来拜见施姑娘的。” 听到“骆家郎君”四字,谢十七郎半晌才想起是骆氏纸的少年郎。当初在墨城王府的时候,阿瑶还曾想过给他引荐。且那少年郎对自家媳妇似乎还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意思。 刹那间,谢十七郎只觉得满天下都是情敌,吃味能吃上一整年。 如此一想,他更觉得要好好地安抚小媳妇了,可别到时候跟人跑了,尤其是有前车之鉴的媳妇。谢十七郎扔了拜帖,说:“让他在外头候着。”他看了眼天色,道:“四个时辰后再让他进来。”到时候天色将黑,他要说什么也只能速战速决。 他听得差不多便可以赶人了。 . 谢十七郎搓搓手,去哄媳妇儿。 施瑶正在厢房里看书,谢十七郎进去后便直接给凝初使了眼色。凝初看看施瑶,才默不作声地退下。谢十七郎坐在施瑶身边,握住她的手,原以为认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没想到见到施瑶的脸,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什么英雄气概,通通都变成窗外飘过的一片碎叶,瞬间就随着春风消失在尘埃之中。 认错的话,随口即来。 “方才是我不好……” “我不该凶你的……” “我应承过你好好地过日子,是我错了……” 施瑶压根儿没想到谢十七郎会跑来认错,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根本没有错,但听到他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话。她的心顿时就变得柔软,眼前的男人其实真的变了很多,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谢家嫡子,还是人见人怕的墨城王,为了她,甘愿如此低声下气,想来他对自己是极其在乎的。 这样的宠爱比金山银山来得还要珍贵。 她也主动承认错误:“方才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晓得泽郎担心我的安危才不愿我去的。只……”只不过三个字还没说话,就听到凝初在外头惊呼了一声。 施瑶的注意力被转移。 她当初选择凝初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不会大惊小怪,到了秦家又来了崔府后,晓得她即将当墨城王妃,她愈发谨慎。这般惊叫出声,定是遇上不寻常之事。 她高声喝道:“凝初!” 凝初跑进来,说:“奴婢在草地上捡到了骆大人给姑娘的拜帖,拜帖拧成一团,不知是不是骆大人遭遇不测了。” 谢十七郎头一回觉得崔家的屋子如此破陋,住个院子也这么小,连音也隔不了。不过某位郎君恐怕早已忘了,当初把施瑶接过来的时候还感慨了好一阵子院子小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她在做什么。 不过心中想归想,谢十七郎还得装模作样一番,皱眉道:“哪个人如此胆大,连本王未过门的正妻的拜帖都敢扔。白丰,速速去办事,寻到打十板子。” 白丰眼观鼻鼻观心的,只说:“是。” 谢十七郎又吩咐道:“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在的话就请过来。”不在的话就别过来了。 白丰应声。 不一会,施瑶便听到外头打板子的声音传来。施瑶想出去看,却被谢十七郎拉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惩罚办事不利的下人罢了。” 此时此刻,一随从正面无表情地抽着小童板子,抽得显然没怎么用力,跟隔空瘙痒似的,得了吩咐的小童喊得跟杀猪一样。 十板子打完,白丰已经将骆堂请到院子的正厅。 . 骆堂是来洛丰办事的。 先前洛丰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墨城王为宠姬一掷千金一事,骆堂知道后,立即便知道那人是施瑶。他想着来了洛丰,索性来探望下施瑶,打听了一番,知道施瑶住在秦家,拜帖递后方知施瑶被谢十七郎接走,去了崔家,于是乎,他这拜帖几经辗转总算到了施瑶手里。 不过他并不知道过程中被谢十七郎扔了,顺便又被路过的仆役踩了几脚。 他向两人行了礼。 施瑶诧异地道:“骆郎怎地来了洛丰?” 骆堂说道:“刚好有差事,便想过来探望你。”瞧得谢十七郎眯眼过来的危险眼神,骆堂不由正襟危坐。施瑶见状,柔声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之前也多亏了你,我方能活下来。” 骆堂连忙道:“都是小事,阿瑶不必介怀。你头上的包可好些了?” 听得两人此话,谢十七郎意识到一事。 阿瑶并未告诉他,她摔下来后竟是骆堂救了她。不过此刻他的重点也不在于此,他皱眉问:“什么包?” 施瑶轻咳一声:“其实也不碍事,已经看过大夫了,说是过些时日便会消掉。之前我坠崖后,是骆堂救了我。若无他,我也活不到今日。”言下之意就是谢泽你对人家客气一点。 岂料谢十七郎压根儿没听出,重点全都在骆堂就了她此句。 也就是说当初他派人搜了那么久,之所以没找到人,是因为骆堂藏起来了。而期间他得知骆堂赶去秦州上任,还让随从给他带了口信,若见到施瑶立即回禀。 很好,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简直是居心叵测! 谢十七郎不再说话。 施瑶以为他听明白了,也渐渐放心,与骆堂闲聊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骆堂方起身告辞。他离开崔府的时候,却被白丰拦住了。只听白丰道:“我家郎主有请。” 骆堂不明所以,跟着白丰到了临近的一处茶楼雅间,等了小半会才见到谢十七郎姗姗来迟。 骆堂正要行礼,谢十七郎便说:“不必,就几句话。” 他看向他,淡淡地道:“我谢泽从不承别人的恩,两个月后我会举荐你去茶陵县当县令。至于其他不该有的心思,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扬长而去。 骆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十七郎话中的意思。 茶陵县与安丰县不一样,安丰县不过是秦州一小县城,而茶陵县却是隶属燕阳城的周边小县,可谓是富庶之地,是个大肥差,且离天子脚下近,只要不出差错,三年升小官五年升大官那是妥妥的事情。 他从不承别人的恩,想来说的是便是阿瑶那一事。 骆堂心中想道:真是霸道之极。那一日施瑶拒绝他后,他早就没那心思了。少年郎哪个不风流,遇到一个好姑娘,心动一下,她不领情那换一个便是,人生短暂何必苦守没有回应的感情。 骆堂不禁摇摇头。 看来下回遇上施瑶不能乱喊人家名字了,瞧刚刚谢十七郎的眼神,跟油炸锅似的,仿佛他再喊一声便要把他脱光扔进锅里,炸得金黄出油,然后喂狗。 却说施瑶这边,谢十七郎唤了几个洛丰名医过来,让他们瞧施瑶头顶的包。 他们说辞与那个樊城大夫的说辞相差无几,都说只能等它自己消掉。谢十七郎问:“若消不了呢?”其中一位大夫说道:“此物应该是撞到硬物而成,又因受寒方迟迟消不下去,若没有变化还无妨,倘若变大了恐怕有生命之忧。还请贵人另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诊治。” 谢十七郎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蝇。 施瑶让几位大夫退下,与谢十七郎说道:“都这么久了都无大碍,想来过不久便会消了。” 谢十七郎道:“过几日便立马回燕阳,宫中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御医。”   ☆、第7章 .10| 想起施瑶当初是为了不拖累自己才跳下断崖的,谢十七郎登时愈发愧疚,更觉今早不该那般生硬地与她说话。 瞧谢十七郎眉眼间的神情,施瑶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与谢十七郎一样,两人都觉得要当夫妻了,夫妻相处之道便是互相包容,前尘往事既然决定不计较了便不再提起,让它随烟而去。 她轻轻地靠近,又轻轻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如此主动的施瑶让谢十七郎愣了下,却因前车之鉴,不由警惕地眯起双眼,微微后退,拉开了距离,说道:“巫族细作一事……”他本想说休得再提,但看着她,语气不由变软,“我不会答应的。” 施瑶轻笑一声。 “莫非泽郎如今认为阿瑶主动,便是有所求?” 对!最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他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声音愈发柔软:“巫族族内险境万千,至今仍未有细作能成功进去,里头究竟何人是敌是友皆难以分清。上回在燕阳,巫族众人已经晓得你是我的宠姬,即便你当真要混进去,巫族也不会信任于你。所以,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好吗?” 他摸摸方才施瑶吻过的地方,再瞧她鲜艳欲滴的唇,真真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藏在骨子里。真是磨人的妖女。谢十七郎暗自决定待此事一完,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在床上几天几夜下不了床,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以此要挟。 此时,施瑶却挣脱开谢十七郎的手。 她沏了一壶茶,一汪澄碧和几缕茶叶出现在谢十七郎的眼前。 她含着笑。 “泽郎尝一尝。” 谢十七郎说道:“茶沏得再好,我也不会答应。” 施瑶嗔他一眼,只道:“我又没说非得要去,你先尝一尝。我……有故事想与你说。” 谢十七郎这才接过茶杯,浅尝一口。 是六安瓜片。 “茶是好茶,但不及眼前佳人的好。” 施瑶红了脸,这泽郎自从第一次开口说了情话后,之后情话本事突飞猛进,喝个茶也能喝出甜味。不过心里头更多的是欣喜,她轻声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得很是缓慢。 谢十七郎看她表情,便知她说的事情非儿戏,不由认真聆听。 “我不知梦中是否鬼神相告,只知那个梦的事情大多真的发生了。施家被抄家的前一夜,我梦见一道圣旨落下,忠义候领人抄了施家,随后全族发配边疆。路经仓名山,却因为山石崩塌,押送我们的官兵死了大半,因此让仓名山外的山贼占了便宜,杀光所有官兵,劫了施家所有人。我趁乱逃跑,脱离了山贼的魔爪,却因此在世间颠沛流离,在花一样的年纪惨死于街头。那几年在世间颠沛流离,我做过许多苦差事,给人为奴为婢,也见到了许多人许多物。彼时我不过是大晋的小人物,能知道的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骆堂的骆氏纸,一介商人凭借小小骆氏纸得到圣上褒奖,从此扬名大晋,无人不知骆氏纸。也知秦雪被人掳走,为了掩护我而重新落入人拐子手中……” 她看向谢十七郎,微微咬唇。 她深吸一口气后,方道:“也知……赫赫有名的墨城王在一场暴乱之中身亡……” 她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一直按捺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而不等谢十七郎开口,她又匆忙道:“尽管很多梦境都成真了,可我知道还可以改变的。我不知自己是否拥有窥测天意之能,但是若我能渗入巫族,他们定能相信我的能力,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从梦中得知。我是去巫族的最好人选!” 说此话时,她微微拔高声调。 “泽郎,我对巫族有用,他们不会怎么对我,而我亦能挽救梦中的你。为何我们不试一试呢?”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带着哀求之意。 谢十七郎却不为所动。 他缓缓地道:“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施瑶道:“泽郎莫非没听清楚我的话?” 谢十七郎道:“我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只信我自己。”他拍拍她的手,说道:“阿瑶,你放心,我的命不是这么轻易可以取走的。我不会让你当寡妇。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下。” 待谢十七郎离去后,施瑶缓缓地站起。 谢十七郎这般反应,并未超出她的预料。他那般自信的人,又怎会真的相信鬼神之言?不过也罢,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她那一番话最主要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谢十七郎不乐意他去冒险,因为他在意她,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 两日后,施瑶去秦家与秦雪告别。秦雪得知施瑶要离开洛丰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施瑶不由笑道:“我以后定会还来洛丰的。” 秦雪眼巴巴地说道:“一言为定。” 施瑶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又过了一日,施瑶与谢十七郎的细软已经收拾好,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洛丰。一路上,谢十七郎话不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反倒是施瑶总黏着谢十七郎,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谢十七郎心事重重,施瑶说什么,他都含糊地应着。 施瑶也不在意。 路经墨城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十七郎说道:“你坐另外一辆马车先回墨城。” 施瑶眨眨眼,问:“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好几日没见到白丰。” 谢十七郎冷着脸说道:“白丰已经被喂狗了。” 施瑶一惊,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便知他只是在说气话。她柔声劝慰道:“白丰也只是为泽郎着想而已,白丰向来忠心耿耿,泽郎又怎地忍心拿他去喂狗?” 谢十七郎听罢,再仔细瞧她,见她眼睛波光流转的,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又想起那一夜,登时恼得脸色都青了。 他咬牙道:“施瑶,你故意的是不是?” 施瑶无辜地说道:“阿瑶不明白泽郎在说什么。” 谢十七郎简直气得脸色都发绿了。 人还没进门呢,胆子就大成这样!竟敢揣摩他心腹的心思继而利用他。他的心腹白丰与白卓,两人各有长处,好比白丰,一颗忠心挖出来绝对是红得发亮,绝对全心全意护着他。 然而,施瑶竟然利用了这一点。 见他气成这样,施瑶又黏上去,笑吟吟地说道:“好了,泽郎别气。事已至此,就别惩罚白丰了。陛下可是知道了此事?” 他能不气吗! 白丰竟然敢绕过他,向皇帝告密。如今皇帝派人向他索取施瑶。事情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如今已然不受他控制。 他不再多说,冷脸道:“你留在墨城,我留下十二个暗卫护你周全。半年后,我再来墨城迎娶你。” 施瑶问:“陛下想要的人,泽郎能拒绝吗?” 谢十七郎的声音仍旧冷冰冰的,他道:“此事我自有办法,再有下次,我必定严惩。” 她没想到谢十七郎会如此固执,这世间想要找出一个能做预测天意的梦的人,屈指可数,不是这样的人,巫族根本不会要,更别说信任。 施瑶还想说什么,却见谢十七郎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只好作罢。 谢十七郎说:“下车。” 施瑶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谢十七郎扭过头。 施瑶只好起身,刚挪了下身子,她忽然轻呼一声,重重地跌落在软垫上。谢十七郎立即转回头,只见施瑶揉着额穴,说:“头疼。” 他虽气施瑶自作主张,但也担心她的身体。 此时见她倚靠在车壁上,也顾不得生气了,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好端端头疼了?是不是头顶的……”包字还未说出,一双温暖的手便圈住他的腰,一分一分地收紧。 “阿瑶不想留在墨城,想留在泽郎身边。” 谢十七郎立刻知道她是装的,真真是气得脑袋要冒烟了。可偏偏奈何不了这样的她,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 “阿瑶,相信我。凭我一人之力便能解决巫族一事,我筹谋多年,就等这一刻。我会完好无缺地来墨城迎娶你。别多想,也别乱跑,别想跑去燕阳。皇帝那边我会向他交待,未过门的墨城王妃去当细作,简直不像话。” 她蹭着他的身体。 “带我去燕阳,我保证不惹事,不乱跑。” 谢十七郎自是不肯,以她的性子,到了燕阳定是非要去见皇帝的。到了皇帝嘴边的肉,皇帝怎么可能会放手?谢十七郎道:“不行。” 施瑶只好松开手,叹了声。 “郎君如此固执,我也只好作罢。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不要十二个暗卫,你通通带走,不然我不安心。我一不安心,定会想尽办法去燕阳。一去燕阳……” 谢十七郎真拿她没辙。 他道:“暗卫我收回,侍卫你得留着。三天写一封信给我。” 施瑶连忙点头。   ☆、第7章 .11 施瑶带着凝初,阿净与刘叔还有若干谢十七郎的侍卫回了墨城王府。墨城王府里头的侍卫本就不少,虽然郎主不在,但里头的防范守卫依旧森严。 施瑶回了墨城王府后,从曼与阿盛还有阿兴都惊喜极了。 他们几人都留在墨城王府里,并未离开。原以为施瑶早已坠下断崖,此生主仆情谊到头了,没想到竟还有相见之日。一时间,几人都不禁欣喜若狂。 虽说墨城王让他们留下来了,但毕竟主子不在了,想要像以前那般春风得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数月以来,在墨城王府里自然过得没主子在的时候舒服,不过若离开墨城王府,待遇也未必有墨城王府的好。如今主子回来了,几人自然是高兴得脸上笑意想藏也藏不住。 从曼眼眶都红了。 “奴婢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姑娘,奴婢当真是死都愿意了。” 施瑶笑着摇头,说道:“说什么胡话,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又唤了凝初,阿净还有刘叔过来,说道:“这几人是我在外头带回来的仆役侍婢,从曼,阿盛,你们俩人好好地跟他们说说王府里的规矩。” 凝初嘴乖地喊道:“从曼姐姐好。” 从曼见她长得乖巧,也像是个本分的人,心中倒也欢喜。姑娘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她总算也有伴了的。当即笑吟吟地挽起凝初的手,笑说:“妹妹好。” 凝初见从曼如此好相处,稍微松了口气。 之后,从曼又悄悄地找凝初打听施瑶的事情,得知郎主即将要娶施瑶为墨城王妃,她高兴得笑不拢嘴。姑娘若是当了王妃,那就是墨城王府的主人了。先前她还总担心着郎主会娶个正妻,如今看来是自个儿多想了。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婢,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思及此,从曼愈发觉得当初留在墨城王府没有离开是个正确的选择。 施瑶在府里歇了一日后,第二天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许别人打扰,凝初与从曼送饭进去的时候,也只能搁在屏风外。屏风里头的姑娘在做些什么,她们也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声音伏在桌案前,似是在写字。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晓得姑娘是个不喜欢多话嘴碎的人,遂不敢作声,悄悄地离去。 又过了一日,施瑶忽然将两个侍婢都唤了进来。 从曼与凝初见到满桌的信笺,皆不由一愣。施瑶吩咐道:“这些信笺我已排列好,从最上面开始。郎主的信使过来,你们便按顺序交给信使,一次交一封。” 两人懵懵懂懂地点头。 施瑶又道:“明日起,你们对外称我感染风寒,任何人不得进来,也不要让王府里的侍卫有所怀疑。若总管问起,你们便说我思念郎主成疾。” 两人总算悟到一点了。 凝初惊讶地道:“姑……姑娘要去哪儿?” 从曼也附和道:“姑娘不是刚回来吗?” 施瑶淡淡地说道:“我要去燕阳一趟。” 从曼惊呆了,与凝初相互望了眼,结结巴巴地问:“一……一个人吗?” 施瑶露出一抹笑意:“会有人来带走我的,记得能瞒几天是几天,若是露馅了,我回来后唯你们是问。”说罢,她摆摆手,说道:“好了,你们退下吧。” 当天夜里,凝初进来守夜,发现床榻已空,伸手一摸,已经凉了多时。 . 将到燕阳城,白卓不禁有几分担忧。 皇帝要人,郎主若是不给,即便是宠臣,可也是触了逆鳞。到时候皇帝若是怪罪下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想起白丰,他又有些头疼。若论忠心护主,白丰敢说第一他也不敢说第二,为了郎主他是连命都拼了的人。此回虽说违背郎主之意行事,但出发点终究是好的。只不过白丰也的确有错,不该绕过郎主行事,还敢把未来王妃给捅到皇帝面前,简直是不要命了。 幸好只是受了重罚,小命尚在。 若要调解,估摸着也只能让王妃帮忙求情了。 现下更要紧的事情乃如何解决皇帝要人一事。 白卓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道:“郎主,此事该如何是好?” 谢十七郎气定神闲,只道:“我自有分寸。” 离开墨城后,他便开始想办法,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一个比施瑶更符合皇帝心目中的人选才能平息皇帝的怒气了。 施瑶当初给他列过鬼神相告的数件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先堵住皇帝的嘴,再想办法解决接下来的事情。事到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即便此法当真不行,最多也就被皇帝罚一顿。巫族未除,又有谢氏一族在背后,死不了。但让他交出自己未过门的王妃,三个字,不可能。 白卓见状,心里头稍微放心了一些。 郎主这般神色,想来已有妙计。 一回到燕阳城,谢十七郎连谢家宅邸都未归,驱车直奔皇宫。谢十七郎进殿面圣,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回燕阳途中,偶得有窥测天意之能的人才,经微臣多日观察,极其适合进入巫族当细作。陛下,可要传召前来一观?” 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未换朝服,像极了偶得人才便迫不及待进宫。 当真忠心耿耿! 岂料皇帝却道:“不必了。” 谢十七郎微怔。 只听皇帝又道:“寡人已寻得良才,爱卿所寻之人暂且留着,待有用之时寡人自会传召。” 谢十七郎委实没想到皇帝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日子里找到一个能窥测天意之能的人,先前寻了那么多年,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如今竟接二连三地出现…… 此时,皇帝又道:“至于施氏,你不必送来。寡人知道是你的宠姬,让你送来,也的确为难你了。如今正好得了新人,皆大欢喜。” 谢十七郎不由问:“不知陛下所寻的良才是何人?” 皇帝淡道:“时机成熟你能见到,爱卿风尘仆仆刚回燕阳,回去歇息吧。”皇帝又重新拾起奏折,朱砂批示。谢十七郎见状,只好起身告退。 片刻后,皇帝搁下奏折,淡道:“出来吧。” 只听帘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不多时,一抹淡紫人影缓步走出,跪在皇帝面前,徐徐行礼,只听她说道:“民女多谢陛下。” 她缓缓抬头。 只见入鬓长眉之下是一双黑瞳大眼,里头似有华光流转,正是比谢十七郎先一步入燕阳的施瑶。 皇帝仔细打量施瑶,眯眼道:“你便是当年的施家幼女?” 施瑶朗声应道:“民女正是。” 燕阳施家三姝之名,皇帝自然听过。 不曾想到当初的施家幼女如今已亭亭玉立,站在殿堂之上,不卑不亢,有其祖父遗风。其实说起施家,当今皇帝也头疼。当年他登基之初,政权不稳,多得有谢氏一族与施家相辅助,才开创大晋有史以来的盛世。 他对施家亦是不薄,未料到施政的儿子竟狼子野心,想要谋反。念及当初施政的功劳,他才没处死他的儿子,本该为奴为婢的施家人也一并发往边疆,好歹不用受家人分离之苦。 如今再见到施瑶,皇帝隐隐觉得自己见到了当年的施政,也是如此不卑不亢,抑扬顿挫地说:“臣愿追随殿下,此生不悔。”施政也确实做到了,他为安稳大山,不辞辛苦,离开人世时不到四十。因此,他格外优待施家,尽管施家后代平庸无能。 施瑶只觉皇帝眼神飘渺,像是飘到了远方。 她又道:“民女愿成为陛下手刃巫族的刀!” 年轻的姑娘眉眼间英气蓬勃。 不料皇帝竟轻笑一声,道:“寡人抄了你们施家一族,你却愿为寡人深入险境,你有何目的一并说出。” 施瑶被戳破心思,也不觉羞赧,飞扬的眉眼似是带了百日春光。 “民女父亲犯下滔天大错,民女不敢为父亲求情,只求陛下请求陛下赦免我施氏一族无关人等的罪名。” 恍惚间,皇帝想起施政临终前的那一日,他前去探望,恰逢他回光返照,命人煮酒烹食,与他共饮美酒,烈酒入肚,眼前似有雾花,施政说:“老臣平生只有三愿,一愿吾皇江山安稳,二愿百姓太平盛世,三愿子孙平安喜乐。” 皇帝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对施瑶道:“寡人应承你。” . 平玉公主下午睡得有点久,一没留神把晚上给父皇请安的时间都睡了过去。不过平安公主也不急,皇帝疼她,自然不会在小事上有所计较,以前请安请得迟了,皇帝也不曾说什么。 所以平玉公主醒来后,便悠哉游哉地前往御书房。通常这个时候,父皇肯定是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将到御书房,平玉公主忽然停下步伐。 她揉揉眼睛,老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施瑶那个小贱人怎会出现在皇宫里? 平玉公主消息可谓是灵通之极。 谢十七郎在秦州洛丰为宠姬一掷千金之事,她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当时还气得牙痒痒的,把施瑶的小人扎了几个洞才气消。如今在宫里见到施瑶,平玉公主马上想到的是此女又不知在耍什么阴谋。 平玉公主暗自揣摩了一番,前去请安,见父皇面有倦色,也不敢多加打扰。离开御书房后,平玉公主立马遣人去宫外打听,岂料半点消息都没有。 平玉公主想了想,又让身边的宫娥去闲王府打听。 即便皇叔不说,她心里可是知道得清楚。那小贱人也不知道哪儿好了,谢十七郎喜欢她,连皇叔也跟着了迷一样。之前还想向父皇请求赐婚,若非太后插了一脚,恐怕就要成她皇嫂了。 若施瑶真来了燕阳,皇叔必然会比她先知道。 喜欢一个人,总会去关注她的消息,好比如谢十七郎今日回燕阳,她比谁都要先知道。 闲王听到宫娥的话后,不由微怔。 他再三问道:“平玉当真没有看错人?” 宫娥回道:“回王爷的话,公主说千真万确,就是施家的姑娘。” 闲王道:“我知道了,你回宫吧。” 待宫娥离去后,闲王不由陷入了沉思。   ☆、第7章 .12 方才谢十七郎进殿,白卓不能跟随,他一直侯在宫外。谢十七郎一出来,他便着急地上前,见自家郎主沉默得很,他心中不禁愈发担忧。不过也知道宫外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只好噤声。 回了谢家宅邸后,白卓终于没忍住,问道:“郎主,陛下可有怪罪下来?”若要砍他们郎主的头,他白卓就跟皇帝拼了。 谢十七郎却眉头紧锁。 他说道:“陛下已有人选。” 白卓不禁一愣:“陛下竟然找到人选了!” 谢十七郎沉吟半晌,又道:“此事有点蹊跷,你让人暗中查探下,看看究竟陛下究竟找了何人,切记要谨慎,莫要被人发现。” 白卓应声。 谢十七郎又问:“白丰可有好些?” 白卓听到谢十七郎问起白丰,心中大喜。郎主若主动问起的话,想来是气消了。他连忙道:“白丰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郎主若是……” 谢十七郎打断:“没有若是。” 白卓替白丰求情:“郎主,白丰他也只是……” 谢十七郎冷道:“没有只是,谁再替白丰求情一句,与白丰同样受罚。” 白卓只好闭嘴。 白卓离开后,谢十七郎回到屋里。他还在想着皇帝找到的人选的事情。似是想到什么,他唤来暗卫,问道:“王妃在墨城如何?” 施瑶虽未过门,但如今听到郎主称她为王妃,暗卫也自动改口道:“回禀郎主,主母近来身子不好,似是感染了风寒,好些时日没出过门了。” 谢十七郎一听,不由担心。 他说道:“我明日进宫向陛下要两名御医,你让人准备下马车,将御医送到墨城。” 暗卫应声。 谢十七郎不由轻叹一声。施瑶头顶的那个包委实让人坐立难安,尤其是一想到她因为自己才会坠下断崖,他就觉得有种无力感。此时,小童在外头敲了敲门,朗声道:“郎主,闲王来了。” 谢十七郎没想到这个时间闲王会过来,心里头登时微微一怔,随即又变得警惕。 他可没忘记闲王想要打他媳妇的念头。 谢十七郎道:“去请王爷进来。” . 片刻后,闲王在偏阁里见到了谢十七郎。他温和一笑,说:“自从十七郎燕阳一别,我已有许久没与你叙旧了。昨天正好梦见你我年少时游园饮酒,没想到今日谢十七郎便回来了。” 谢十七郎道:“年少游园饮酒,如今亦能赏花饮酒。” 他举酒又道:“敬王爷一杯。” 闲王如数喝下,末了,含笑道:“我听闻十七郎在洛丰为阿瑶一掷千金。” 施瑶坠崖的消息,谢十七郎让人封锁了,一直都是暗中查询,所以闲王并不知道施瑶曾经坠崖一事。只知谢十七郎突然去了洛丰,在洛丰还停留了不短的时日。 谢十七郎听他阿瑶阿瑶地唤着,心里头便不太高兴,尤其是一想到阿瑶曾经心悦过他,那不悦的心思便愈发浓重。 他又斟酒,缓缓地道:“不过是讨未过门的王妃欢心罢了。”言下之意是,那是本王的未过门的媳妇,你再喊阿瑶就是逾矩了! 闲王的手微微一顿。 “王妃?” 谢十七郎面不改色地道:“恰好碰对了眼,她对我一往情深,我思来想去唯有以王妃之位相许。”谢十七郎的重点在一往情深四个字上。对,我的媳妇儿对我一往情深,闲王你从哪儿来就圆润地滚哪儿去,聪明点的就别打扰我们夫妻俩。至于以前的爱恨情仇,什么答应你娶施瑶,那都是过往云烟之事,早点忘了吧,要不当我没说过。本王年纪大了,脑袋不中用,往往有些事情总记不住。 谢十七郎又道:“之前太后还在我耳边念叨王爷的婚事,李家的姑娘不好吗?” 闲王淡淡地道:“不是我要的那个人罢了。”他四处打量,又道:“我与施姑娘算是故交,也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面了,十七郎若是得闲便让施姑娘一道出来说说话,喝喝茶。” 谢十七郎道:“也好,若得闲必与王妃一道赴约。”至于哪一日得闲,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说着,他仰脖一饮而尽。 闲王告辞后,谢十七郎独自酌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壶酒见了底,他蓦然睁眼,唤来暗卫:“立马飞鸽传书回墨城,查探王妃是否安好,必须要见到王妃的人。” 闲王向来懂得避嫌,他刚回燕阳便上门叨扰,不是闲王的行事风格,还一直问媳妇的情况,想来是知道了些什么。 . 施瑶觉得自己跟方家真有缘分。 之前遇到秦家的时候,不过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氏,便将“施”字拆开两半,取了前一半的“方”字。后来被安氏夫妇那一对人拐子抓走,他们以为她是燕阳方氏的姑娘。 如今她却真正来了燕阳方家,以方家五姑娘的名义住进方家。 而方家正好有一位病重的五姑娘,昨天夜里刚离开人世,不过方家得了皇帝的命令,瞒下此事,悄无声息地埋了女儿。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一奇人,竟懂得易容之术。 施瑶缓缓地睁开眼,见到铜镜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相貌时,不由惊诧地道:“技艺高超!”她原本是不太相信易容术的,可那奇人方槐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覆在她脸上,缓缓的,缓缓的,与她自个儿像是融为了一体。 一睁眼,只觉天衣无缝。 她好奇地问:“这脸皮是哪儿来的?” 方槐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森之气:“你想知道?” 施瑶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还是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心中不由十分钦佩皇帝,这样的奇人都能找着,果然当皇帝都不简单。 方槐又道:“十日后,巫族族长六十岁大寿,你抓紧时间,切莫乱来。” 施瑶敛眉道:“一切听从陛下的吩咐。” . 知道方家五姑娘已死的人不多,只有五姑娘的父母。方父只是个小官,如今难得能接受皇命,为了官途着想,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皇命难违,方母也不敢多说什么。女儿死去,如今有个顶着女儿脸皮的姑娘出现,且在调教之下,举止与病重前的女儿愈发相似,也算是方母的一点点慰藉。 短短数日之内,方家周遭的人都晓得他们家的五姑娘得了鬼神庇佑,终于醒了过来。 且这五姑娘不一般,重病多年,如今醒来后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先不说神采飞扬的,且还通鬼神之事。隔壁唐家的媳妇怀胎十月,孩儿还未落地,五姑娘便知道是男是女,一说一个准。 若说是男是女能靠猜测,五姑娘还在燕阳城外找到一贼窝的老巢,让官府一窝给踹了。 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五天,整个燕阳城都知道了方家五姑娘得鬼神庇佑,醒来后疑似得了窥测天意之能。 第六日,五大高门望族之一的青郡李氏的贵女开茶话会,也将五姑娘邀请了过去。燕阳城很久没有出现过能窥测天意之能的姑娘了,除了几十年前的汾阳崔氏,不过崔氏早已退隐朝堂,脱离巫族,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于是乎,当方家五姑娘出现在一众贵女的面前时,许多人都五姑娘都极感兴趣,纷纷上前。 也有不少人得了家中的吩咐,言语间不动声色地试探。 方家五姑娘对应如流,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才能,被说中秘密的几位贵女面红耳赤,不再言语。其余人见状,顿时了然于心。茶话会一结束,各家贵女回到自家府邸,将方家五姑娘今日的表现说得活灵活现。 不到两日,方家五姑娘的名号成为燕阳大街小巷里茶余饭后最多提及的姑娘,一时间,竟是无人不知方家五姑娘。 第九日的早上,方家接到了巫族的请帖。 施瑶对方槐道:“还请告诉陛下,阿瑶必不让他失望。” . 巫族族长的寿宴请帖,谢十七郎自然早已接到。尽管谢十七郎与巫族暗地里明争暗斗,可这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没有人想做得难看,这五大世家的请帖是早早已经备好的。 白卓说道:“还请郎主小心,兴许会是一场鸿门宴。” 谢十七郎的指腹摩挲着滚了金边的寿宴请帖,不以为意地道:“前去参加寿宴的人无数,巫族的人没那么明目张胆,敢在寿宴上下手。我若不去,倒是落人口舌了。何况,方家的那一位姑娘也会去,我正好去会一会她。” 白卓问道:“近来崛起的方家五姑娘可是陛下寻到的细作?” 谢十七郎说道:“父亲曾说过一句话,当今圣上颇有先帝遗风。”说句不尊敬的话,先帝与当今皇帝都是只狐狸,两只老狐狸,“陛下并未与我提起过,想来是另有打算。至于是不是,去会一会便知道了。” 似是想起什么,谢十七郎又问:“墨城的飞鸽传书回来了没有?” 白卓说道:“还没有,应该后天便能到。” 谢十七郎的眼皮猛地跳了好几下,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又说道:“白卓,最近在城外让人守着,若见到王妃让她立马回去。” 以施瑶的性子,恐怕不太可能安分地留在墨城。 谢十七郎又道:“不,从墨城到燕阳的沿途,让人看守着。千万不能让王妃进入燕阳。”   ☆、第7章 .13 巫族族长的大寿自然不是件小事。 寿宴的时间未到,巫族的宅邸便已经络绎不绝地有宾客前来。若仔细一瞧,便晓得里头每一个都是燕阳城中说得上名头的贵人,就连皇帝也派了人前来亲自恭贺,也不说有诸位皇子的到临了。 燕阳城中只要是说得上名号的,通通都有出现,即便没有出现也派了人代表前往。 这一日,格外热闹。 席位早已安排妥当,五大世家的位置不分高低位于右侧,左侧是皇子公主的席位,而上头则是巫族族长的位置。大晋律令,巫族中人,族长与巫子巫女见到皇子公主都是不需要跪拜行礼的,反倒是皇子公主要行半礼。所以位置这般安排,也无不妥之处。 今日客人多,也没用坐地屏风,直接用上食案。 谢十七郎来得不早,到达的时候,举办寿宴的园子里早已座无虚席,巫族的小童引着谢十七郎到申原谢氏的座位上,他隔壁正好是过往的仇家秦州王氏。 王氏已然没落,此番出来虽过往风骨犹在,但始终像是像是一头骆驼,身上放了最后一根稻草,而这根稻草正是巫族,稻草一除,五大世家估摸着就剩下四大世家了。 谢十七郎向来是不客气的,不过王家早已没了对抗的能力,也不惹他,低着头喝酒。 小童赶紧请谢十七郎入座。 若干人等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打量,谢十七郎说也没在意,王家已经是条死狗,他没必要输了风度。尽管一想起若非王家,他的媳妇也不会坠崖,他就气得牙痒痒的。 不过不急,巫族一除,这世间再无秦州王氏。 但是今日巫族故意这么安排座位,其心可诛!谢十七郎在鼻子里轻哼了声,白卓斟酒,小声地在谢十七郎耳边道:“郎主,闲王在东北方向。” 谢十七郎仰脖喝酒,眼角的余光一瞥。 闲王坐在皇子公主一排的最后一个,独自酌酒,穿着一袭竹青衣袍,说不出的温文儒雅。谢十七郎又从鼻子哼了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处处看不惯闲王。 酒杯一搁。 “倒酒。” 白卓斟满一杯。 谢十七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巫族人的眼里,也不好乱打量人,只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花花草草,另外一边则不着痕迹地吩咐说白卓:“看看方家的五姑娘在哪里。” 白卓假意离开,给带来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白卓回来,压低声音道:“回禀郎主,方家五姑娘还没到。” 谢十七郎不由哼笑一声:“倒是会摆架子。” . 今日过来寿宴的贵人大多不是孤身前来的,还有不少带了妻女过来。女眷们对方家五姑娘早已讨论得热烈,几乎到达之后都在找寻方家五姑娘的身影,岂料时辰快到,皇子公主,五大世家的人都来了,他们方家竟然还未到,真真是好大的架子。 谢十七郎喝了几杯酒,心里头却是有些想念媳妇了。 瞧着周遭的人,只觉闹心,开始有点后悔没把施瑶给带回燕阳。她自己一个人在洛丰都能闹出那样的大事,如今许了她名分,墨城王府里人人以她马首是瞻。说不定,他回到墨城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这样也好,人生漫长,多点新奇也有趣。 白卓平日里时常在外办事,一个月里见到谢十七郎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基本都是白丰在身旁侍候。若说清楚郎主的心思,他肯定是不如白丰的。 白丰受罚前告诉过他,每当郎主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约摸跟未来王妃脱离不了关系。 白卓瞅着自家郎主唇角的那一抹笑意,顿时心中了然。 蓦然,他发现不少人的视线都往园子的西边望去。他也随之望去,只见西边的角落里不知道何时多了数人,正是方家的人,不过方家五姑娘身形娇小,被两位方家弟兄挡住,并看不太清。 白卓低声在谢十七郎耳边说了几句。 谢十七郎回首一望,只见人头攒动,隐约只能见到乌黑的脑袋。他收回目光,不再留意。白卓轻声道:“郎主,可要属下前去一探虚实?” 谢十七郎悠悠地道:“不必,迟早能见到,不急在一时。” 白卓应声。 而此时,门外有高唱声。 随之而来的是巫族族长,以及若干巫族弟子。巫族与世家不一样,它更像是是一个门派,一个拥有神权的门派,巫族弟子都是有能之士,每年巫族都会选拔弟子,燕阳城贵族子弟里也有不少参加选拔的,不过进去的人屈指可数,它已经不像是数十年前那般由五大世家割分,自从崔谢两家脱离之后,巫族弟子的选拔更在意的是对平民的掌控,久而久之,巫族里大权在握的,基本都是巫族族长的亲信,燕阳城内的贵族子弟要么脱离要么是虚职。 众人向巫族族长庆贺。 巫族族长今年已有六十,可仍旧精神奕奕,身子健朗,看起来像是只有四十岁的中年人。前一任巫族族长乃现任族长的师兄,前任族长离世后才有如今的族长接任。 说起这位巫族族长委实是神话一般。 现任族长出身于普通百姓之家,父母双亡,后因生计在巫族里打杂,便是这般一步一步地攀登,即便在当年世家分割的巫族里他的地位也牢不可破,二十年前族长离世,他理所当然地接任。 如今在燕阳城,即便是见到皇帝也只需行半礼,无需叩拜。 . 巫族族长的寿宴自然是热闹非凡的,一众贵人齐聚,当然少不得饮酒作乐,丝竹弦乐,歌舞翩翩,这些暂且不表。只见酒过三巡,便有人向巫族族长献上贺礼。 众人都知只是过场,几大世家的人也就是客套客套,也没巴结的打算,管他喜不喜欢,横竖都是客套。当然,也有人心思不一样,天底下想要巴结巫族的小家族海了去,如今出现在园子里肯定不只五大世家,皇亲贵族,也有不少小家族,他们费劲心思从天南地北搜来珍宝,只为博得巫族族长的欢心。 可惜巫族族长活了那么多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别人送过来了,他便笑纳,没有特别高兴的意思。 终于,贺礼送得七七八八了,就剩下西边那一块了。 不少人都十分好奇方家到底会送什么贺礼,此时,方家出列,由方家弟兄的陪同的方家五姑娘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少没见过方家五姑娘的人总算见到了她的真面目。 这般一见,不由有些失望。 外边将方家五姑娘传得神乎其乎的,往往这个时候总会往这位姑娘身上加以自己的想象。想象总是美好的,不少人都以为方家五姑娘会是个相貌出众的,再不济也是清秀佳人,岂料这姑娘怎么瞧怎么平凡,倒不是说长得丑,而是长得太普通,扔进人海中,眨眼间就能找出几十个这样的姑娘。 方家五姑娘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她如同清风明月一般走到巫族族长的面前,双手呈上一个锦盒。 那锦盒约摸有四个巴掌大,质地也是普通的漆木,纹案是雕花的,燕阳西市地摊一金能买三个。乍看之下,倒是小家子气了,尤其是在这么多奇珍异宝的衬托之下,简直是令人笑掉大牙,连收礼的小童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不过巫族族长千锤百炼,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人脸色看。 他命小童收下。 而此时,方家五姑娘却道:“还请族长打开一看,阿鹭得之不易,还望族长喜欢。” 底下有人忍不住笑了声。 方家五姑娘丝毫不为所动,很是固执。巫族族长本有一丝不耐,但也不会跟丁点大的小姑娘计较。近日来他亦有所耳闻,不过却是不太相信,让人邀请方家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上面那一位。 他瞥了方家五姑娘一眼,道:“方家的姑娘对吧?” 她道:“小女子排行第五,单名一个鹭字。” 说话倒是坦荡。 巫族族长打开锦盒,原先也不过以为是件寻常的东西,小姑娘家以为是宝物的东西在他眼中往往什么都不是。不少人近来见方家五姑娘风头太盛,也见不得她好,如今正是等着她出糗。 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是,巫族族长打开锦盒后,面色却变了,隐隐有几分激动之色。 他盖上锦盒,问:“你何处寻得?” 方家五姑娘轻轻一笑:“偶然得之。” 巫族族长抚掌大笑,说道:“妙哉!来人,给方家五姑娘赐座。” 众人惊讶。 谢十七郎望向方鹭的眼神也微微有所变化。 . 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方家五姑娘的位置便从西边角落成为巫族的贵客,一时间倒是教那些小家族钦羡得很,五大世家的人对她都不禁添了几分打量。 她仿若未见,怡然自得。 锦盒里是一筒竹卷,竹卷甚至有点破旧,乃前上古古卷,记载巫族最早的起源。 在那个梦中,她曾经得到一个有用的消息,就是有人挖山,得到了上古古卷的残片,他不识字只觉得上面符号像是巫族的文字,便献给了巫族,那人得到了巨大的奖赏。 彼时她偶然路经,听到那人向周围的人吹嘘,说是见到了大贵人,巫族族长,因为喜欢他的献礼,赐给他许多金银珠宝,三辈子也用不光的财富。 后来她又听说,巫族族长命人将挖出残片的山翻了一遍,可惜没有找到其他东西,只好作罢。 施瑶记得这事情发生在数月之后,她要想引得巫族族长的注意,必须先投其所好。她当时让方槐与皇帝说了,也只有皇帝才有这样的本事,不到五日便给她送来了上古古卷,虽然也是残卷的,但比起梦中的残片,这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想来并无人知道巫族族长在找这样的古卷,她如今也是投机取巧了。 不过能引得巫族族长的重视,接下来的计划才好进行。 . 她贪了几杯,只觉微醺,趁众人还沉浸在丝竹弦乐中,她悄悄起身去外头吹风醒酒。巫族的宅邸与寻常人家的宅邸有些不一样,它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亦没有燕阳的庄重高华,反而给人一种寺庙的感觉,但又不是寺庙,有巫族特有的风格。 长廊上垂挂的竹帘挂着婴儿巴掌大的鬼头面具,有风拂来,面具下的青铜铃铛发出奇异的声响。 酒醒了几分。 她伸手触摸铃铛,蓦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莫动。” 她微微一怔,侧首望去。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竹青人影,手中拎着一把玉扇,含着笑意看她,正是她许久未见的闲王。 施瑶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她确认自己不喜欢闲王后,她已经很久没想过闲王了,甚至连梦中也不曾见过他。原来曾经在心上徘徊再久的人,时间一过,便如指间沙消磨得连渣滓都不剩。 闲王说:“这里的青铜铃铛是为了挡住鬼头面具的煞气,动了容易招惹煞气,久缠病榻。” 施瑶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说话,只觉新奇,微微欠身。 “阿鹭拜见闲王。” 闲王温和一笑:“你知道我?” 施瑶说道:“方才听身旁的贵女所言,刚刚多谢王爷提醒。” 她福身一礼。 闲王说道:“不必挂怀,方姑娘是出来醒酒的吧?正巧我也是,此处有风声,铃铛声,声声入耳,多站一会,酒也醒了几分。没想到方姑娘也找到了这个地方。” 施瑶说:“阿鹭只是随便走走,也不曾料到如此凑巧。” 闲王摇开折扇,又笑说:“姑娘可是曾经见过我?” 施瑶心中一惊,只觉闲王不动声色之间疑似试探。 方鹭十二岁后便得了重病,从未离开过方家。以前从未得病,可方家管教甚严,能离开府邸的日子极少。而方家跟施家不一样,施家当时好歹是皇帝身边的宠臣,能入宫参加宴会,可方家的一家之主也不过是个小官,是没资格参加宴会的,更别说携带家属了。如此一来,莫说闲王,连男人方鹭都不可能见到。 她轻笑一声。 “王爷说笑了,阿鹭打小与病榻缠绵,鲜少离开方家,又怎会见过王爷?此番多得鬼神庇佑,阿鹭才能这番造化。” 闲王道:“能得鬼神庇佑的人不多,方姑娘能有此造化,还望珍之惜之。”说罢,一摇玉扇,也不与施瑶多说,对她浅浅一笑,渐渐离去。 长廊上又只剩下施瑶一人。 她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冷不丁的,只觉如芒在背,迅速转身,竟是见到了谢十七郎。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倒也没忘记行礼,说了声:“阿鹭拜见墨城王。” 她不由有些紧张。 闲王未必能认得出她,可谢十七郎却不一定了。不过转眼一想,施瑶又安心下来,她易容了,声音也做了改变,莫说谢十七郎,她见到铜镜里的自己也常常觉得那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方家五姑娘了。 她心中稍微放心,镇定地道:“阿鹭告退。” 谢十七郎道:“且慢。” 她微微一僵,抬眼望他,问:“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谢十七郎道:“你懂巫术?” ……这么直接?她还真没想到谢十七郎会问得如此直接。她咽了口唾沫,轻咳一声,说道:“多得鬼神庇佑,阿鹭……” “别说废话,你只需要说是还是不是。” 施瑶听他语气恶劣,不由起了叛逆之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没想到谢十七郎却说:“是的话,我娶你当贵妾。” 施瑶气得心里头都扭成麻花团了。 原以为他与寻常男人不一样,没想到竟然拿如此风流,当初以为她懂得巫术就直接抢了人进府,如今知道方鹭也懂,还要娶她当贵妾,她是不是该感谢是她先遇到他,不然王妃之位就是方鹭的了? 她的声音微冷:“还请王爷自重。” 说罢,转身离开。   ☆、第7章 .15 施瑶几乎是一转身,气得脸色都青了,面部表情也没有忍住,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她穿过才长廊,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重新进入园子,又是端庄得体的方鹭。 闲王对她遥遥举杯。 施瑶见状,也回了他一杯。刚好这个时候谢十七郎进来,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脸上打量。施瑶心里头本就气极,如今瞧他这般悠游自在的模样,不禁牙痒痒的,恨不得上去咬他几口! 让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让你见到一个懂得巫力的姑娘就要娶回去当贵妾!娶!你娶!我就冷眼看着,有本事把巫族族长也给娶了! 施瑶恨恨地喝了几杯。 寿宴一散,各人渐渐离开。 施瑶刚想离开,与方家人一道回去,未料被一小童拦住。只听那小童说道:“方姑娘且留步,我们族长有请。” 施瑶敛眉颔首,顿时打醒十二分精神。 她原以为巫族族长会试探她的,没想到竟半句试探的话都没有,一直在与她闲话家常,提起她送的寿礼,言语间相当满意,并告诉施瑶可以随时过来巫族这边。 施瑶心里发愣。 没想到巫族族长比她想象中好相处得多了,不过施瑶觉得也不能放松警惕。她客客气气地陪着巫族族长说话,偶然提起鬼神,神态也是相当敬重与向往。 足足一个时辰后,天色繁星遍布之时,巫族族长才放了施瑶离开。 方家的马车还在外头候着,施瑶拎起裙摆上了马车。 今日在巫族里待了一整日,可谓是心累,幸好没出什么差错。唯一令她不愉快的地方,也只有谢十七郎了。思及此,施瑶的眉头就紧紧地拧起,暗中骂了声“不要脸”。 方家不是什么显赫门第,宅邸自然不会在燕阳城内有个好位置。方宅离巫族的宅邸有点远,今天过来的时候,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晓得时间长,施瑶倚靠着车壁,缓缓阖眼,准备眯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 一睁开眼,马车早已停下。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草虫唧唧,属于山野里的宁静。她微微一怔,轻轻地喊了声驭夫的名字。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她心下一惊,掀开车帘一看,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身处在旷野之中。 她顿觉古怪,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周围静悄悄的,半个人也没有。 施瑶心下渐渐不安。 而就在此时,眼前蓦然一黑,竟有人用麻袋套住她。她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放弃。她感觉得出绑她的人并不想伤害她,动作都不太粗鲁。 她有过很多次被绑架被掳走的经验了。 有没有恶意,几乎是第一时间能感受出来。她安安静静地不再挣扎。抬她的人果然不再乱动。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们方停了下来。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随后麻袋解开,她见到了面无表情的谢十七郎。 他坐在马车里,用一种她熟悉的目光看着她。正是当初她被谢家仆役绑来墨城后谢十七郎当初打量她的目光! 施瑶气极了! 他竟然用同一种方式绑其他姑娘过来! 她冷冷地道:“王爷还请你自重!我方家虽不济,但皇城之下又岂由得王爷乱来?王爷眼中莫非没有陛下?还是说谢家已经胆大得无法无天了?” 谢十七郎说:“是又如何?你奈何得了本王吗?不知道如何回答对吧?不如乖乖从了本王。你这脾性倒是与我那未过门的王妃有些相像,只不过以后王妃说话,你不许用这般语气。” 他伸手要去碰她的下巴。 施瑶躲开了。 谢十七郎命令道:“不许动。” 施瑶怒瞪她,想要钻出车厢,却发现外面侍卫堵死。她只好无奈地坐回原位,而此时谢十七郎的手已经碰触到她的脸颊,他的手指轻轻地刮着她的下巴。 “你这张脸长得倒是一般。” 施瑶正想说“一般你就放我呀”,岂料就在此时,她只觉脸颊一疼,脸皮竟然被撕了下来。她惊讶地睁大眼,谢十七郎说:“王妃,你化成灰本王也认得你。” 他面上没有半分笑意,冷冰冰的。 施瑶的气势顿时就弱了。 此事,她有错在先,是她瞒着他身入险地。如今被揭穿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抓住他收回的手,说:“我……” “你什么?王妃,你最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解释。” 施瑶见事到如此,也不能再欺瞒了,索性无赖地道:“陛下让我去的巫族,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这种时候,我们夫妻俩就不要为了不必要的小事伤了和气,泽郎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定不会与你的未婚妻计较的。我保证,行事时一定会小心翼翼,若有任何问题,立马与你说。” 施瑶这话的确说得没错。 事到如今,她与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可是这种被未婚妻算计的感觉,委实不太妙。这还没成亲呢,她的胆子已经大成这样,竟敢一人前往巫族。等以后成亲了,她岂不是连皇帝的头都敢砍了?未来岳父敢谋反,生的女儿胆子果真也不小。 他问:“你跟陛下说了什么?” 施瑶眨眨眼,说:“也没说什么,就是跟做了个交易。陛下应承我,我深入巫族,与你里应外合铲除巫族,事成之日,他许我施家安康,重回燕阳。” 与他所想的无差,谢十七郎叹了声。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他第一眼见到方鹭,就知道她是施瑶。当时他真的气得脸色都青了,若非在巫族里头,他是会当众扛起施瑶,直接甩在床上,好好地惩罚一番。不过当时在巫族里,他只好忍了。忍了半天,巫族寿宴总算散去,他在外头等了许久,方知施瑶被巫族族长留下来了。 他当时心惊胆战的,生怕她被识破,更怕又发生当初在断崖上的事情。 失去她的心情,尝试一回足矣。 终于一个时辰后,他见到她悠哉游哉地走出来,看样子倒是轻松。对比起他的苦闷,他登时就恼极了,于是有了前头那一遭。不过天大的怒气,在看到她笑语嫣然的模样,故作乖巧的神态时,也渐渐消散。 他对她始终做不到持续生气。 她太了解他的弱点,而且利用的得心应手,让他毫无招架之处。 施瑶的手指在他的虎口处摩挲,只道:“泽郎,阿瑶想你了。今日以为你当真要纳贵妾,我……我……”她咬咬唇,却说:“我不知你如何想,我只知你若真纳了贵妾,这墨城王妃我也不稀罕了。” 谢十七郎道:“你在威胁我?”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之前答应嫁给谢十七郎的时候,她有想过的。即便谢葭说她兄长不会纳妾,可她始终是半信半疑。就算是谢十七郎自己说的,她也未必相信。如今两人正处甜蜜,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可三年五年八年之后呢?谁知道谢十七郎会不会对着一个年老色衰的自己不再有当初的情浓,到时候遇上娇花一样的姑娘,会不会纳妾?她不知道。 当时她是想着不管以后,她只要现在,管他纳妾不纳妾,变心不变心的,她先嫁了再说。 可是今天听到他要纳方鹭为贵妾,她内心便开始动摇了。 她真的对谢十七郎动心了,如今她心尖上就住着他。倘若他真的要纳妾,她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她认真地看着他,应得理直气壮:“是。” 谢十七郎问:“你如此在乎?” “是。” 他轻笑一声:“我接受你的威胁。”他本来就没纳妾的心思,这些年来,想扑过来的姑娘那么多,其中不乏貌若天仙才高八斗的,可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唯独她,在最初的时候便觉得如此特别,直到现在方知那种特别叫做一见倾心。 施瑶微微一怔。 谢十七郎揽过她,说:“墨城王府太小,只容得下一个女人。” 施瑶总算开心了,眉飞色舞的。 此时,谢十七郎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许再见闲王。”她今天与闲王的交谈全都落在他的眼里,本来当时心情就不悦了,瞧见她与之前心尖上的郎君站在一块,还有说有笑的,顿时脸色都变青了。 施瑶又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笑吟吟地说:“泽郎可是吃味了?” 谢十七郎不语。 施瑶的声音变得柔和温婉:“今日阿瑶见到闲王,明白了一事。”她说着,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谢十七郎,等他回应。他哼了声,问:“明白什么?” 施瑶眉眼带笑:“年少时倾慕闲王……” 他又哼了声。 “当时以为他会是我的良人,可后来阿瑶才知道年少倾慕的并非闲王,而是阿瑶的憧憬。只有泽郎,才是阿瑶真真正正所心悦的,恨不得能日日夜夜与泽郎缠绵相守。阿瑶瞒着泽郎来燕阳,一是有自己的私心,二是为了泽郎。” 谢十七郎渐渐说道:“我排第二?” 施瑶只觉好笑,这郎君在这方面怎地跟个小孩儿似的,当即又哄他:“第一!” 谢十七郎说:“下不为例。” 施瑶连忙点头。 谢十七郎又道:“你若有事必须派人告诉我,陛下是只老狐狸,你莫要为他卖命卖得连自己小命都没了。”他又低声嘱咐了好几句,最后他道:“小心闲王。”   ☆、第7章 .17| 施瑶与谢十七郎在马车里耳鬓厮磨一番后,便悄悄地从后门回了方家。这一切她做得格外小心,谢十七郎说她离开巫族的宅邸后,有人在悄悄跟着她。不过他已经甩掉那人了。施瑶听罢,立刻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恐怕是今日巫族族长寿宴,她的出现已经引起巫族的注意了。 从此刻起,事事必须得谨慎小心,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施瑶回了方府后,与方槐将今日情形说了一番,提到谢十七郎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避讳。如今处在天子脚下,尽管她相信谢十七郎的能力,可皇帝对与这些小动作未必会不知道。 她一开始表了忠心,后头自然不会再像当年施家所犯的错那样。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皇帝对她也不是十分信任,如同谢十七郎所说那般,是只老狐狸。显然她的直言不讳,且没有隐瞒与谢十七郎的事情,让皇帝对她添加了更多的信任。 不过方槐倒是对她被撕下的脸皮有些不满。 他说话倒也不像是朝廷上的人,反倒是更像是江湖人,说话特别直。那天她戴着摇摇欲坠的方鹭面皮回来时,方槐脸色不太好看,说:“下次你与情郎相会,要亲要舔先忍着,不然就直接亲这张脸。面皮撕多了,容易掉。” 施瑶顿觉尴尬,讪讪地笑了下。 过了几日,施瑶依照皇帝的要求,在燕阳城里头四处行走,几乎燕阳城的每个角落都有施瑶的身影。她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皇帝每天都有给她新的话本,只不过话本里的主角是她,每隔几日总要在燕阳城里上演一出方家五姑娘展示窥测天意之能的戏码,好比如前几天燕阳东市有贼,她提前蹲守,并与周围的人说今日东市将有贼人光临酒肆,一六旬老者钱囊被盗,贼人会经过东市门口。 她摇头晃脑的,颇有巫族族人祭天的架势。 周遭的人起初不信,但贼人抓获后,便开始深信不疑。 实际上,都是皇帝安排的罢了。 她不过是要让巫族的人更加确信自己的本事。 又过了几天,施瑶接到新话本前去一家食肆的时候,刚刚走完皇帝的话本,便见到了熟人。闲王坐在食肆的角落里独酌,目光含笑看着她。 施瑶想了想,本来想过去打招呼的,可念及方鹭与闲王并没有交情,索性微微颔首便作罢,正要离开食肆的时候,有一随从打扮的郎君拦住她。 “姑娘请留步,我家王爷有请。” 施瑶微微一怔,问:“闲王?” 随从说:“回姑娘的话,王爷说姑娘有东西落在他那儿。” 施瑶一听,不由有些紧张。 她作为方鹭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有东西落在闲王那儿。可作为施瑶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她与闲王单独相处过好一段时间的,若真有东西落在他那儿,也不是奇怪的。 只不过…… 她如今这副模样,她母亲也未必认得。闲王不可能会识破的。 施瑶内心千回百转的。 她压抑住内心的紧张,镇定地问:“哦?我怎地不知有东西落在你家王爷那儿了?” 随从直接侧身:“姑娘这边请。” 方鹭依照皇帝的话本行事后,燕阳城内认得她这张脸的人越来越多。她见周遭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索性与随从道:“此处人多,作为网页捡到我东西的回礼,我请王爷在雅间里喝杯茶吧。” 说罢,她也跟着随从走,直接拾阶而上,在食肆里跟小二要了一家雅间。 不过片刻,闲王便跟着过来。 施瑶起身向闲王行礼,闲王虚扶道:“方姑娘不必多礼。”他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直说:“本来一直想归还的,不过正巧这几日小王有要事在身,也将归还一事给忘了。今日刚空闲下来,没想到就遇见方姑娘了,”说着,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如今物归原主。” 施瑶一见帕子,顿时愣了下。 帕子的确是她的,她前几日还在想帕子掉在哪儿了,不过当时她也没有在意,左右不过是一方帕子,丢了再买便是。没想到竟然会落在闲王的手中。不过看来闲王是真的捡到她的东西了,而非识破她的身份。思及此,她也心安不少,问:“不知道王爷在哪儿寻到帕子的?” 闲王笑道:“前几日路过东市,方姑娘捉贼让小王开了眼界,便停留在地看了好一会。你离去后,我便在地上见到这方帕子。” 那天捉贼周围热闹得很,人也多,施瑶忙着按照皇帝的话本行事,无暇观察周遭,不然以闲王之姿,她怎么会没注意到? 她接过帕子,说道:“多谢王爷了。” 闲王看了她的帕子一眼,又道:“方姑娘帕子上的杏花很是别致。” 施瑶随口答道:“我丫环绣的。” “让小王想起了一个旧友,她也喜欢杏花,也有过一条杏花帕子。” 施瑶面不改色地道:“杏花惹人怜,姑娘家大多喜欢花花草草。不过都喜欢杏花,倒也是缘分。”闲王的旧友,喜欢杏花,有过一条杏花帕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说她。不过她用杏花帕子当真是偶然,听方家的那几位说,方鹭也喜欢杏花。 她如今的一切用度,包括衣裳的喜好,通通都是方鹭本人喜欢的。 闲王却叹了声,仿佛想到了谁,轻声道:“只可惜有些人是有缘无分,小王的旧友与你有几分相似,本来小王欲求娶之,岂料出了变故,倒是被人抢先了一步。如今是连见她一面都难。” 施瑶不曾想到闲王会在她面前吐露心声,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当初即便没有谢十七郎阻拦,她自个儿想通了,也不会嫁给闲王。她最初想着嫁给闲王,无非是想要与世无争的日子,然而在施家落败,族人流落边疆,父亲入狱的那一刻起,与世无争四个字早已与她无关。 就在此时,外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只听隔壁雅间的人道:“你看,是谢家十七郎。他旁边的姑娘是谁?生得真是花容月貌呀。” 又有人道:“你这就不知道了,那是施家幼女,乃谢十七郎的宠姬。我听闻呀,谢十七郎有意求娶她呢,说不定迟些时候就不是宠姬,而是墨城王妃了。” “真是幸运。” …… 施瑶一听,不由懵了下。然而在闲王身侧,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如今对方鹭来说,谢十七郎什么都不是。不过闲王的表情却有些不对,看起来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轻咳一声,与闲王笑道:“早已听闻施家贵女之名,可惜无缘一见。” 闲王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幽深。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施瑶叹道:“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一见,之前久缠病榻,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如今难得鬼神庇佑重获康健,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传奇的姑娘了。” 心里头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才是施瑶呢。 谢十七郎身边的女人又是谁? 闲王说道:“现在出去的话,兴许能见她一面。” 施瑶笑说:“也好,看今日有没有这个运气。”说着,她径直出去开门,一副好奇的模样。闲王过了会才跟了上来,施瑶已经站在栏杆旁,探头往下望。 谢十七郎的名号倒是好用。 他一来,小二开始清人,客人走得也快,毕竟谁也不愿得罪谢家,且不说他们的饭钱全都算在谢十七郎头上,吃了顿谢家饭,走得时候大多都是心甘情愿的。 小二来雅间请人离开的时候,见闲王表明了身份,也不敢请他走,下去禀报了掌柜。掌柜请示了白卓。片刻后掌柜亲自上来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见谅。” 闲王说:“不必介怀。” 掌柜说道:“王爷请坐,谢家郎君稍后便到,说是要与王爷共饮一杯,施姑娘也说要会一会旧友。” 待掌柜离去后,施瑶按捺下内心的微妙,与闲王道:“今日托了王爷的福气。” 闲王说:“小事而已。” 他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比起刚才见到的闲王,似乎添了些心事。施瑶也心事重重,接下来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幸好谢十七郎来得快,不然施瑶内心要尴尬死了。 . 施瑶见到谢十七郎身后的姑娘时,真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她反应快,她能披着方鹭的皮,怎么就不许别人批她施瑶的皮了。更何况,方槐做这张脸皮也不是从方鹭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只是瞧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内心的感觉委实微妙。 她不知道谢十七郎在玩什么把戏,今日之行,除了皇帝的话本之外,闲王的出现,谢十七郎与另外一个自己的出现通通都是意料之外的。 她轻咳一声,向谢十七郎和‘施瑶’行礼。 她如今不过是方家的闺女,不是什么大人物,以往方家的姑娘见到施家贵女,行礼也是必须的,两家等级本来就不一样。 谢十七郎瞥也没瞥施瑶,很符合他以往对女人的态度。他直接对闲王说道:“没想到这么巧,闲王也在。” 闲王笑说:“大抵是缘分吧,十七郎不是不喜欢来食肆吗?今日怎地来了?” 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眼神里有宠溺之色。 ‘施瑶’也笑说:“以前在燕阳的时候就各位喜欢这家食肆的五色糕,今日想起便过来了,”说着,嗔谢十七郎一眼,“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来,是你非要跟着来的。” 言语间,竟与平日里的施瑶有*分像。 施瑶暗自心惊。   ☆、第7章 .18 而接下来,施瑶只得不动声色地与谢十七郎周旋。谢十七郎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过她,反倒是每每闲王想与‘施瑶’说话时,谢十七郎便轻咳一声,那假施瑶仿佛与谢十七郎心有灵犀,两人对视一望,她便无奈地避开闲王的眼神。 在外人的眼里看来,倒像是夫唱妇随。 施瑶看得清楚,若不是知情,恐怕也会以为那才是真的施瑶,而自己不过是冒牌的。 假施瑶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她一直问她事情,提起这些时日她在燕阳城内做的事情,是赞不绝口。施瑶也回得客气,两人算是相谈甚欢,日落将至,四人才离开食肆。 施瑶直接回府。 遇到方槐的时候,她喊住他问:“你……你最近有做新的面皮么?” 方槐瞥她一眼,微微颔首。 施瑶正想再问些什么时,府里的侍婢过来了,对施瑶行了礼,说道:“五姑娘,夫人有请。”毕竟这儿是方府,要完全排除细作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施瑶当了方鹭后,每日都会向父母请安,毕竟之前的方鹭在府里就是个孝女,即便重病,每日也要欢丫环去向爹娘问安,如今她病好了,做戏自是要做全套。 不过除了请安之外,方父和方母极少会传唤她。 她跟着侍婢到了方母住的青衫园,侍婢微微欠身道:“姑娘,夫人在耳房。”说着,也不便前行,留在园外。施瑶见状,索性一人前行,到耳房后推门而入。 耳房本就不大,施瑶进去后扫了眼,莫说方母,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暗自惊愕。 蓦然间,屋里却传来一声细响,紧接着是轻微的移动声,坐地屏障竟自动分开,底下露出了一大块青砖,正在缓缓地收起。不一会,展现在施瑶面前的是一片漆黑的洞。 她心思微动,取了烛台便拾阶而下。 刚走数步,后边的青砖又缓缓合上。借着烛台,她看清了周围,是一条石阶,石阶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里头隐有火光传出。 她倒也不害怕,捧稳烛台便继续往下走。 推开门后,地下密室变得光亮,而谢十七郎坐在正中的桌前。此处密室倒也简陋,里头除了火把和一张桌椅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两边的墙看起来像是新糊的,有刚刚糊好的泥土味。 谢十七郎说道:“以后记住带你过来的侍婢,是我的人。耳房开启机关在墙上白鹤亮翅图后,倒数第三块青砖。这条密道连接郊外的树林,若有意外你从这里走,我们的人随时在外面接应,对接暗号是小郎猎鹰否?” 施瑶并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谢十七郎。 今日之事,她晓得谢十七郎会给她一个解释,不过倒是没想到会在方家的地下密室里。 施瑶问:“今日那人的面皮是方槐给做的?” 谢十七郎对她勾勾手,说:“先坐我腿上来。” 施瑶嗔他一眼,倒也没拒绝,揽住他的脖颈直接坐下。他伸手便要撕她的脸皮,施瑶连忙按住他的手:“方槐说了,撕多了容易掉下来。” 谢十七郎问:“王妃想要我亲另外一张脸?” 施瑶想了想,也觉得别扭,说:“泽郎非得要亲?待事成之日,我便再也不用戴这张脸脸皮了。” “等不来……”说着,谢十七郎去摸她的下巴,又说:“今日见到那张脸皮只觉毛骨悚然,当时心想我谢十七郎的王妃并非画皮便能成的,阿瑶的神态那人学不来。” 听他如此说,施瑶今日心里头的膈应顿时消除,虽然知道今日之事肯定是谢十七郎的谋划,可瞧着自家未来夫婿与另外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谈笑风生,心里头便不舒服。可如今是真真神清气爽,她索性也不拒绝了,乖乖地坐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弄,没一会,面皮便被撕了下来,疼得施瑶微微蹙了下眉头。 谢十七郎瞧着心疼,问:“头疼不疼?” 其实是有些疼的,不过施瑶不愿他担心,摇摇头:“不疼,现在只有脸疼。” 瞧着下巴的一圈微红,谢十七郎说:“下回让方槐想想有没有其他改良的方式。”施瑶含笑问:“我的脸皮果真是方槐做的?” 谢十七郎道:“之前你和陛下瞒着我,如今我知道了,自然要问清陛下。闲王对你有所怀疑,今日之法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说起方槐,他的人还是我父亲在海外寻得的高人,借我之手献给了陛下。” 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下巴,眼神微微炙热。 施瑶岂会不明他心中所想,主动送上双唇。谢十七郎有了前车之鉴,也知道分寸,品尝到甘甜之味后便有所收敛,不再进一步。不过施瑶仍旧感觉得出身下的躁动,她没有乱动,而是轻声转移话题:“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再给我时间打入巫族内部,这几日巫族那边有给我请帖,不过我并未过去。” 谢十七郎平复躁动后,却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都是那只老狐狸,害得本王推迟婚期。” 施瑶听他左一句老狐狸右一句老狐狸,暗自心惊,连忙环望四周,道:“方家里有皇帝的人,泽郎当心隔墙有耳。” 谢十七郎道:“这个你倒是放心,这儿隔墙无耳,否则我也不会放肆。”说着,他埋在她的脖颈间,深深一嗅,眼中的留恋之意毫不掩饰。 此刻谢十七郎真真是想直接成亲了,也不等爹娘回来,不等解决巫族一事了。明明娇妻在怀,偏偏碰不得,如今她身份尴尬,安危难料,委实不宜再进一步,且当他谢十七郎的女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尊重。 他的声音从脖间传来,微微有点闷。 “陛下自有他的意思,你目前依照他所言的去做,不会出错。” 施瑶头一回见他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禁哑然失笑,又问:“今天假扮我的人是谁?” “从曼。” 难怪能将她的语气学得个七八分。 蓦然,她只觉脖子有点湿痒,竟是谢十七郎色心不改,亲完嘴来舔脖子了! 她笑出声:“痒。” 他不理,张嘴舔咬,抬起头时眼神漆黑深邃,“以后见到闲王离他远点。”施瑶一听,再次失笑,她还以为他怎么了呢,原来还是因为闲王而吃味,她晓得这个坎估摸着他是过不去了,索性道:“好!我见到闲王,必定远离!” “不许与他单独相处。” “好!不单独相处。” 谢十七郎微微有些恼:“不许敷衍。” 施瑶凑前去咬了下他的唇:“够真心了吗?” 谢十七郎如此才作罢,两人又耳鬓厮磨一番,方依依不舍地分开。施瑶离开耳房,重回自己的院子时,方槐盯着她的唇半晌,最终仍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 为了打入巫族内部,施瑶晓得凭靠积攒自己的名声和与巫族之人相互来往是远远不够的。她可以发挥自己的交际才能,与巫族不少人打成一片,让他们信任自己,每次去巫族的宅邸,都能得到贵客的待遇。 但是,这还不够。 她偶然提起更深一层的事情,那些与她打成一片的巫族人便会只字不提。 她无法知道更多有关巫族内部的事情。 他们的内部像是一个神秘的圈子,她甚至无法知道圈子里到底有谁。有巫族族长是必然的,可是肯定不止一个人,向来谋大事者,都不会单独一人,他的身边必定有辅助之人。 幸好没多久,巫族便要招收新弟子。 巫族招收弟子的要求严格,每年都是经过筛选再筛选的,最后能真正进去的仅有五人。尽管巫族名声不似以前,但每年慕名而来的依旧不计其数。 毕竟这是盘旋在大晋土地上的神权,而且因为能进去的弟子大多都是平民出身,所以前来报名的人特别多。 施瑶知道这是一个进巫族的好机会,有了前头的铺垫,以及与巫族之人交好的关系,她轻而易举得到了一个名额,而且是破格收入,无需经过一道又一道的流程。 巫族内部始终谨慎小心得很,对于新进来的弟子也颇有防范。 施瑶虽被加以厚待,但终究打听不到更好的消息。 她思来想去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绞尽脑汁了几日,想到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考虑到安危,她让方府里的侍婢约了谢十七郎在地下密室相见。 谢十七郎如约而至。 两人相见时,撕面皮,耳鬓厮磨,亲吻舔咬都暂且不表。谢十七郎吻得热烈,施瑶回应得也猛烈,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施瑶方说:“我准备告诉巫族族长,我窥测到了新的天意,梦见他们要谋反,且谋反成功。我预测了他们最大的秘密,从此他们不会任由我离开,必定会将我拉进内部。我晓得法子是铤而走险的,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 她告诉别人知道了人家最大的秘密,结果有二,一成为自己人,二成为死人。 谢十七郎自是不同意的,不过他知道施瑶向来固执,他不同意她必定也会去做,好比如先前那一回,与其让她一人冒险,不如先商量好了。且也的确如同施瑶所说的那般,这个方法是最迅速的。 他轻叹一声,道:“想好退路再说。” 施瑶认真地道:“巫族里能窥测天意之能的人目前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人,巫族舍不得杀我,我有最大的利用价值。我与他们联手,他们谋反成功的机会更高,他们不会因小失大。况且我如今是方家的女儿,尽管官小,巫族不敢贸然对我下杀手的。” 话虽如此,谢十七郎仍旧不放心,他沉吟片刻,说道:“我让白丰跟着你。” 施瑶一愣。 谢十七郎又道:“白丰的轻功是我这么多心腹之中最佳的,他格外擅长躲避之术,他成为我的心腹之前,是我最得力的暗卫,甚至有时候我都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这次也算是让他戴罪立功。 施瑶知道这是谢十七郎的底线,她若不同意,恐怕谢十七郎也不同意她了。 施瑶担忧地问道:“白丰是你的心腹,燕阳城人都知道。倘若不小心被人瞧见他的脸了……”毕竟巫族里的人知道白丰的人并不少。 谢十七郎道:“有方槐在。” 没几日,方槐便弄出了一张极其普通的人脸,说是普通,乃因这张脸仍在人群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而且五官太过普通,属于见过几面仍会记不住的人脸。 白丰之前被重罚的伤也养好了,晓得郎主愿意给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打心底高兴,跪在谢十七郎面前,说:“属下定不负郎主所望,任何想伤害王妃的人必须先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 施瑶的嘴角一抖,说:“尸体就不必了,你别拖我后退就成。” 白丰从白卓口中得知施瑶算计了他,只不过知道她是为了郎主好,且一个小姑娘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实在令人敬佩,连同之前的算计也变得不值一提。 被算计了是他失误,可他心甘情愿。 他头一回如此恭敬,是真心真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主母,跪下叩拜,行了最隆重的大礼。 “属下必不负主母所望。”   ☆、第7章 .19 施瑶做好了一切准备,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切事情竟会如此顺利,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依照计划,直接找上巫族族长。虽说她如今只是新进来的巫族子弟,但多亏之前的铺垫,她要见到巫族族长并不难。 她先是半遮半掩地与巫族族长提起施家,随后表达对皇帝的怨恨,最后再说起鬼神托梦一事。 巫族族长对她说:“初五子时,东南阁楼。” 之后,巫族族长便没有说其他,悠然离去。施瑶只觉微妙,好比如你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然后你告诉某人,某人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嗯,非但没有惊讶,甚至连打探也没有。 施瑶摸摸下巴,问方槐:“莫非我长了一张谋反的脸?” 方槐的嘴角微微抽搐。 与施瑶相处的时日一多,他真真觉得她是个奇女子。不仅仅临危不惧,而且还能谈笑风生,也不知施家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皇帝之前查过施瑶的,方槐有份参与其中。 然而得到的却是施家幼女沉默寡言,不得族人喜欢。 如今一瞧,就像是在说不同的人。 不过方槐自是不知如今施瑶性格的形成,与过去的几年脱不了关系。做了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后,施家便被流放边疆,彼时她还是不到二八的姑娘,除了恐惧和害怕之外,还有面对残酷现实后被逼迫出来的胆量和睿智。她也不想自己面对一切困难,她也想个人为她遮风挡雨,可是没有,能帮到她的人只有自己。她只能被迫成长,被迫学会冷静和淡定。也因为如此,那时的她才会有了渺小的渴望,只希望可以平平静静地活下去。再到后来,她被掳到墨城王府,认识了谢葭。不得不说,她是极其感谢阿葭的,在阿葭身上,她看到了许多自己不曾有的东西,比如周游列国的那份胸怀,还有闯荡南北的那份豪气。 她羡慕阿葭,甚至有点妒忌,仿佛有些人天生便有了自己努力一辈子才换得来的□□。但是施瑶也知道,羡慕妒忌没有用,唯一有用的是把自己变成自己羡慕的人。 所以施瑶才会去追求自由,追求那一份洒脱,也会在跳崖之后毫不犹豫斩断一切。归根到底,不过是想要追求她心中所望。 而对她影响最大的人自然离不开谢十七郎。 对于施瑶而言,谢十七郎可以说是她人生的老师,他在无形中逼迫她不断地成长,应付一切以往她不愿面对的困难。同时,他博学多闻,足智多谋,尽管他有很多缺点,可瑕不掩瑜。 她会喜欢上谢十七郎,也许是命中注定。 或许他不像是她最初所憧憬的闲王那般温文如玉,可他愿意为她改变,就如同山中的巨石,在慢慢地打磨,最后出来一块只属于她自己的原玉,它有棱角,可是却甘愿为她收起,不知不觉中温柔了她的整个世界。从此,她可以任性,也可以坚强,因为有他在。 . 施瑶让白丰去告诉谢十七郎,巫族族长初五那一日让她去东南阁楼。虽有密室,但施瑶也怕方家安插了巫族的人手,所以也不敢与谢十七郎见面。且谢十七郎如今也鲜少得闲,她打入巫族内部,是为了与谢十七郎里应外合,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仔细部署。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她大多借白丰之口与谢十七郎传话。 白丰的忠心,她是绝对信得过的。 不久后,白丰回来,说:“郎主让属下转达,小心为上,恐有诈,”顿了下,他面容扭曲地说了句:“还有,郎主想你了。” 施瑶不禁失笑,说:“瞧瞧你家郎主,真是个不正经的,哪有人当着下属的面说些话呀,也不怕让别人当笑话看了,”微微一顿,又说:“你也转告泽郎,我也想他了。” 白丰面色青白地爬窗离去。 这两位祖宗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如今硝烟已起,两人还有心思*,也不难为他一个大男人说出这些害臊的话。 施瑶不由笑出声,瞧白丰这般神情,想必内心很丰富。不过她很快便收起笑意,与方槐商量初五那一日的应变之策。巫族族长这句话说的太简单,她摸不清他话中含义到底有多少,唯一能做的是想好每一个应变之策。 方槐披了方鹭侍婢的脸皮,声音也学得惟妙惟肖。 她不知道方槐到底藏了多少张脸皮,只知道依靠这个本事,他可以出入皇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派他来相助。 到了初五,施瑶与以往并无不同,她依旧早早去了巫族的宅邸,与新进来的几位师兄师妹听巫族里年长的老妪说课,老妪在讲与巫族相关的事情,几位师兄师妹听得认真,施瑶也佯作认真的模样。 本来当了巫族子弟该住在巫族里面的,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不过这里头也有大多子弟是平民百姓的缘故,他们住的远,自然不能时常回去,而施瑶住得近,又有族长允许,因此可以时常回方家。 上完课后,施瑶又与几位师兄师妹闲话家常,一天眨眼间便过了。子时一到,施瑶如约而至。如今已是半夜,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夜风拂过,撞响了长廊竹帘下的青铜铃铛。 东南阁楼安静得似是带了分诡异。 外头仅仅有一小童,见着施瑶,上下打量好一会,他才抓起门环,轻轻地叩响,足足叩了十八声,黄桐木大门才缓缓打开。东南阁楼足足有三层高,巫族族长并没有明示是哪一楼,而小童似乎也没有领着她进去的打算。 施瑶见状,索性独自进去,刚跨过门槛,黄桐木门缓缓关上,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响。 她暗自心惊。 巫族族长说了初五子时东南阁楼,却也未具体说明是哪儿。如今她准时来到,这个漆黑一片的阵仗又是何意?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族长可在?” 只不过没有人应她。 她迈步前往,同时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周遭。 她很快就寻到桌案上的烛台,点亮后,她才发现阁楼的一层是堆满了竹简。她又喊了声:“族长可在?”依旧没人应她。施瑶想着莫非这是一次考验?思及此,她不慌不忙地在阁楼一层打转,又随手拾起一卷竹简,展开一看,发现是记载巫族的各类事宜,这些说课的女先生都有讲过,施瑶并不感兴趣。 她很快又放下了。 她又拾起另外一卷竹简,是记载巫族族内的大小琐事,写得倒是有趣,施瑶借着光,看了大半卷又放了回去。 这时,她又喊:“族长?” 同时的,她又嘀咕一声:“莫非我记错日子了?还是族长记错日子了?”她捧起烛台,拾梯而上。阁楼的二层比起一层东西倒是少多了,仅有角落里的几张桌案,看起来像是废弃不用很久了,因为角落里结了几个蜘蛛网。 施瑶又上了第三层。 第三层是阁顶,与一二层有些不一样。 一二层的楼梯是内嵌的,而第三层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 她轻轻一推,门并未锁住。 第三层地方不大,周遭也只是普通的家具。她委实有点不解,原以为今夜东南阁楼会险境丛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刁难,岂料半个人影都没有。 施瑶又待了会,便准备下楼去问问小童。 然而门被锁住了,任凭她如何推都开不了。 她冷声喝道:“谁?”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施瑶暗自惊诧,连忙推开窗子,往下一看,下面竟然有几十人,纷纷举着火把,而领头之人正是巫族族长。 只见巫族族长面容冷肃,而他身后的一人高喊道:“方氏,没必要做挣扎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细作。” 施瑶一愣,顿时背脊冒出冷汗。 东南阁楼里头半个人也没有,小童引她进来是为了请君入瓮? 只听楼下的人又喊道:“说出幕后主谋,我们给你一条全尸。” 白丰一直跟着施瑶,当她进入阁楼后,他便无法再跟,只能徘徊再阁楼之外。他并未想到忽然间会来了这么多人,如今的白丰正躲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他仰望着顶楼的施瑶,暗自咬牙,今天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把王妃带回去。 他打量着周围,在寻找一个可以迅速攀爬到顶楼的方法。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施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尽管距离有些远,可是他可以确定王妃就在看他。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白丰按捺下躁动的心。 而此时,施瑶忽然高声道:“我不是细作,你们不信我,可我知道鬼神信。”底下有人嗤笑道:“这种时候你有何颜面提起鬼神?” 施瑶咬住下唇。 只见她四肢并用,有点笨拙地爬出窗子,站在窗沿上。 她道:“我若跳下去不死,便证明是鬼神庇佑。鬼神庇佑之人,尔等岂敢不信?” 话音一落,她纵身跃下。   ☆、第7章 .20 施瑶在赌一事。 巫族此举仅仅是为了试探她。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可能被识破。她在巫族待了那么久,从未听人提过巫族里什么人懂得巫术,倘若巫族当真有人能够窥测天意,巫族族长又岂会不知上古卷轴在哪儿? 倘若巫族真的没有人懂得巫术,那么作为唯一一个懂得巫术的人,巫族必然不会放弃。 再说了,她身后只是方家而已,对待方家,又哪来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被有心人知道,悄悄往外头捅出去?所以施瑶想了又想,决定一搏。 如今是夏天,阁楼前有一大片草地,她将那儿选择了落脚地。 摔下去,倘若她赌失败了,大不了摔胳膊断腿的,那么高的断崖她都敢跳下去了,何况区区一栋阁楼。她若赌成功了,那么必然会得到巫族最大的信任。 所以,她跳下去的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 白丰真真要被吓死了,他知道施瑶自己有分寸,可看着她从那么高摔下来,他登时不知道要去接呢,还是任其掉落。这么一摔下来,不死也残废呀!他到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跟郎主交代。 在白丰犹豫的瞬间,已经有一道身影冲前,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施瑶。 施瑶在那一刻,知道自己赌赢了。 白丰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脑仁疼得厉害。未过门的王妃胆子太大,这都敢跳下来!幸好没事。白丰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大片。不过,此时此刻白丰是愈发敬佩施瑶。 这样的胆量,即便是换了他,也未必能有。 他确认施瑶真的安全后,才悄悄在树丛中隐去身影,找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耳朵灵敏,方才巫族的人群里有几个死士,在树梢上继续停留,恐怕迟早会被发现。 . 施瑶落了地,发现接住她的人穿着玄色衣裳,面孔倒是陌生。 火光渐近。 巫族族长抚掌大笑。 施瑶咬牙道:“族长既不信我,又为何让人救我?阿鹭担当不起。” 巫族族长称赞道:“好胆量,方才只是试探,如今已通过试探。”说罢,他抬袖一辉,“请。”言语间的语气已与平时的威严有所不同,客客气气的,倒有几分像是在对自家人。 施瑶问:“那位郎君是?” 巫族族长说:“巫族的死士。”说着,那位死士已经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 施瑶赞叹道:“好身手。” 巫族族长说道:“吾族死士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皆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十。”说话间,巫族族长与施瑶再次进入东南阁楼。施瑶心中诧异,问:“我方才已经进来过,这不是已经废弃的阁楼吗?” 巫族族长道:“你跟我来便知。” 只见巫族族长走进第一层,他径直走向摆在西北角落的竹简,俯身分开竹简,竟是露出了一块青白石砖,那块石砖与施瑶所站之处的石砖有些不同,上面微微发白,透露出一股与众不同。 巫族族长摁下石砖。 只听地动声响,整栋阁楼都在微微摇晃,约摸半刻钟,东南角的墙面渐渐分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门,只容一人弯腰进出。施瑶说道:“没想到小小的阁楼竟别有洞天。” 巫族族长含笑不语,摆摆手,示意施瑶先进去。 施瑶拎起裙摆,弯腰进入。 里头灯火明亮,是一条长长的石梯,石梯两旁是青砖堆成的墙面,每隔三尺便有一个火把。与方家的地下密室不同的是,巫族的显然要陈旧得多,看得出来已经存在多年了。 约摸走了一刻钟,里头越来越深,可是仍旧没有到尽头。 施瑶也不慌,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无路可退。她按捺住内心的一丝紧张,慢慢地往前走。巫族族长走在施瑶的身后,见她背脊挺直,半分害怕的模样也没有,不由添了丝满意。 能得鬼神庇佑之人,果真是与众不同的。 好比如当年的崔氏,能成为他们巫族的巫女,也是与众不同的,因此才能凌驾于世俗之上,进入朝堂。巫族族长收回思绪,说:“就在前方。” 终于,施瑶眼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 她大概走了有两柱香的时间,可见这地道挖得有多深,根据她的计算,这道石门的上面很有可能就在巫族宅邸的中心。此时,巫族族长越过她,伸手进入一处只容拳头进出的洞穴。 不一会,轰隆声响起,石门自下而上缓缓打开。 石门内比密道的灯火还要明亮,几乎可以用亮如白昼四字来形容,而里头有一张巨大的石桌,围着石桌而坐的统共有十人,算上巫族族长与她,此刻总共有十二人。 施瑶的心开始噗咚噗咚地跳起。 想必这十二人就是巫族内部的关键之人,巫族族长说道:“试验通过了,方鹭,来见过诸位同僚。” 施瑶上前施礼。 巫族族长说道:“这位是唐虎,统筹巫族地下一切事宜。这位是明和,晋南商会会主。这是……”巫族族长一一介绍,施瑶也一一打量,内心震撼到了极点。巫族内部竟勾结了晋国各地的大人物,族长目前介绍的几人都从来没有在巫族出现过,但是施瑶单单是听名号就知道是各地叱咤风云的人,再加上之前的行事,巫族谋反的这一手果真准备充足。 她不敢表露太多,只能佯作镇定地打招呼行礼,然后慢慢地从目光出透露出欣喜的神色,以及对谋反的期待。 众人很是满意施瑶的神情。 当介绍到第十位的时候,施瑶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穿着玄色锦袍,缓缓地转过身。 巫族族长道:“这位想必不用介绍了。” 施瑶咽了口唾沫。 “阿鹭……见过闲王。” 他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若说先前是震撼,此刻施瑶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在众多反派里见到自己曾经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且在不久之后,她将要站在他的对面,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 施瑶离开东南阁楼的时候,天色已亮。 巫族内部谈论了许多谋反之事,施瑶不由庆幸幸好自己只是细作,一整夜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地骂皇帝,她每听一回,内心都要颤抖一下,真真是太不敬了。 她一夜未眠,又知道了太多震撼性的消息,此时此刻只觉脑袋发晕,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 她准备回方府歇息。 离开巫族的时候,她在外头遇到闲王的马车。她是从巫族的侧门出来后才遇上的,离开东南阁楼时,只有她跟巫族族长从东南阁楼出来,而其他人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 想来跟方家的密室有异曲同工之处,应该都能通往其他地方。 不过,没想到她出来不久就遇上闲王。 两辆马车并列行走,他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的脸,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不是玄色锦袍,而是月牙白的袍子,是他平日里喜爱的颜色。施瑶总算知道了,平日里她见到的闲王不过是表象,而巫族里的闲王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一想到夜里的闲王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就觉得不自在。 她微微点头。 闲王说:“过几日我与你一同去红花湖。” 不容拒绝的语气。 说完,他放下车帘,马车直接离开。 施瑶压根儿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不过转眼一想,如今两人都是同一阵线,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想起谢十七郎再三提醒自己小心闲王,估摸着她的泽郎早已有所察觉。 . 施瑶回了方府后,与方槐说了巫族内部的事情。 她昨晚将巫族族长介绍其他十个人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为的就是转告给皇帝,让皇帝做好防范。说到闲王的时候,她语气微微一顿,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真真没想到闲王会去谋反,那种心情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父亲谋反了一样。 她只觉这几年来,她身边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谋反”两字。晓得巫族内部死士不少后,施瑶也不让白丰去谢家通风报信了。如今巫族虽然承认了她是自己人,但是肯定也是有所防范。 施瑶思来想去,寻了当初的侍婢,让她给谢十七郎的通风报信,说是她想见他一面。 侍婢回来的时候,说:“回禀姑娘,郎主这两日不在燕阳。” 施瑶也晓得谢十七郎忙,听侍婢这么一说,索性作罢。横竖她已经告诉了皇帝,皇帝会有所防范,这样也够了。不过此时的施瑶一想起闲王,仍然觉得可惜,就像是看着一个知己好友渐渐走向末路。 但是他选择了这样的路,她也无法阻止。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收起任何心思,执行皇帝的命令,守护她的家族还有她的泽郎。 第二天,闲王府的小厮送来了邀帖,说是两日后一同游湖。施瑶让人回了帖子。两天后,她欣然前往。她不知道闲王为何会忽然邀她游湖,但此时她只能小心应对,万万不能让他识破自己的身份。   ☆、第7章 .21 如今正值夏季,湖上泛舟乃美事一桩。 施瑶到红花湖后,只觉湖风迎面拂来,凉爽得很。湖边绿树成荫,此处倒也是个消暑的圣地。施瑶下了马车后,便见到了闲王。一见到闲王,又不禁想起去年在红花湖的时候,她以施瑶的身份与他同游,那时两人还处于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她还挥鞭打马,绕湖奔跑,说不出的惬意。 如今…… 也只能说是物是人非。 她敛去以往的心思,问道:“不知王爷为何突然邀我出来游湖?” 闲王说道:“你不必拘谨,向以前那般与我相处便是。”说着,他命人往湖心泛去,船头的船夫应声,卖力地往湖心划去。船夫技艺高超,小船划得稳稳当当,一点儿也不会摇晃。 闲王又问:“可会晕船?” 施瑶摇首。 闲王笑道:“那便好,若晕了船,夏日里的红花湖美景你便无缘欣赏。今日与你出来游湖,并无他意,只是我们相识不深,该好好地加深感情。” 施瑶也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王爷有要事与我商量,若晓得只是游湖,今日阿鹭肯定会换一身衣裳,如此也对得起红花湖的美景。” 闲王看着她,说道:“你如此很美。” 施瑶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害羞和紧张,而是害怕。闲王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有追求之意?她若只是施瑶,拒绝闲王倒也没什么,可如今她可是方鹭,已经加入谋反阵营的方鹭,若闲王有意与她结亲,为了大局,答应才是应该的。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略微尴尬地移开目光。 “红花湖也甚美,以前病重都没有离开过方府,更别说红花湖。多得鬼神庇佑,我才能有康复的今日。”她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王爷经常过来红花湖吗?” 闲王道:“倒也不是经常,其实我来的次数也不多。” 见闲王真的在认真思考来红花湖的次数,施瑶内心微微松了口气。之前与闲王相处都不怎么紧张,可是晓得闲王幕后身份后,她与他一相处,便觉得有压力。 闲王忽然道:“去年冬天,我与阿瑶曾一起来过红花湖。” 施瑶露出微怔的表情,问:“阿瑶?可是……那一位施家幼女?” 闲王颔首。 施瑶睁大眼睛,问:“王爷与施姑娘?” 闲王叹息一声:“不提也罢,其实这样也好。像我们这样的人,下定了谋反的决心后便不该误了其他人。她若跟着我,一旦谋反不成,便会吃苦。” 施瑶没想到闲王还有这样的心思,她连忙说道:“不会的,我们准备充足,定能谋反成功的。”说这句话时,她看了船夫一眼。 船夫面不改色地继续撑船。 闲王道:“是自己人,不必担心。” 施瑶又说道:“王爷,你一直没有娶妻纳妾,便是怕连累她们?” 闲王再次叹息一声,轻轻颔首。 施瑶似是想起什么,心中只觉一紧。当初闲王接近她,还说出那般暧昧不清的话,果真是另有目的。他既然怕连累妻女,当初就不不会跟她说那样的话。想来,那时他是动了谢十七郎的心思。 她佯作不经意的模样问道:“王爷当初是想娶施姑娘?” 闲王对她道:“谢泽待她与众不同,想来是有特别之处,后来经我观察,我怀疑阿瑶懂得巫术……” 听到此话,施瑶暗自心惊,按捺住紧张,不动声色地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都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我本是想着若娶了她,兴许便能掌握一个谢泽的把柄,没想到最后被谢泽捷足先登。不过……”闲王扬起唇角,笑容似带了丝伤感。 “不提了不提了,今日游湖,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带了美酒过来。”说着,闲王在船上取出一坛碧玉雕,又取来两个小碗,斟满后,递了一碗给施瑶。 酒碗里的碧玉雕如其名,白釉质地的碗中盛满一碗澄碧,酒质清澈,宛如此刻的红花湖。 闲王道:“敬我们。” 施瑶也跟着道:“敬众人。” 她仰脖一饮而尽,碧玉雕属于烈酒,施瑶之前没有喝过,如今一碗入肚,她被呛得不行,咳得泪珠子都出来了。闲王不由大笑:“怎地喝得这么急?真是傻丫头。” 他伸手拍她的肩膀。 施瑶下意识地避开,取了一旁的水葫芦,连着喝了几口水,说道:“我没事了,多谢王爷。” 闲王忽道:“阿鹭似乎特别害怕我?” 施瑶轻轻一咳:“王爷多虑了,阿鹭只是觉得虽然与王爷坐在同一条船上,但是阿鹭毕竟云英未嫁,还是个黄花闺女。即便参与了谋反大业,可仍旧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爱我怜我的郎君。王爷今日此举,让阿鹭有些不自在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直说了。 如此一来,估摸着闲王也不会勉强她了吧? 闲王的笑容微微僵硬,他缩回手,道:“阿鹭已有心上人?” 施瑶摇首道:“并没有,只是……如今这般境地,也不宜有心上人。一切事宜,阿鹭只想在大业成后再谈。” 听到此话,闲王竟是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姑娘家竟有这样的想法,着实与寻常姑娘不一样。”寻常女子都是盼找个好夫婿,她却顾着大业,如此有趣的姑娘以前在燕阳城时他怎地就没有发现呢? 施瑶见状,倒是有些恼怒了。 “莫非王爷看不起人?” 闲王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阿鹭甚是有趣。不知大业成后,你又打算如何?” 她眨眨眼,说道:“大业若成了,我们方家自然就成为人上人了。王爷是大晋的正统血脉,到时候巫族定会扶持王爷上位,王爷成了九五之尊,到时候定然也不会忘记阿鹭暗中辅助的功劳。到时候还请王爷给阿鹭招揽天下佳婿,让阿鹭仔细挑选。不瞒王爷,阿鹭内心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盼着哪天能跟皇帝后宫选妃一样,也来个民间选婿,全天下的郎君任我挑。” 她说得理直气壮,眼睛眨巴着,仿佛相当期待。 闲王听了,虽觉得荒唐,但也荒唐得有趣。 施瑶真怕闲王又扯上她,又提起了一事:“王爷,到时候大业一成,百年谢家估摸也毁于一旦。如今谢家十七郎还未娶施家姑娘过门呢,到时候王爷干脆把施家姑娘给抢进宫里当皇后。如此一来,王爷左手江山,右手美人,岂不美哉。” 同时施瑶默默地在内心说:泽郎呀,我都是身不由己才说这样的话!若巫族当真谋反成功,我肯定不会被闲王抢走的,你若死了我陪你一起! 她真的是逼于无奈的。 闲王今日邀她出来游湖,态度暧昧不明,她若不扯个挡箭牌出来,说不定就贞操不保了。如此一来,估摸着闲王再怎么怀疑她的身份,也不会想到施瑶了。 闲王被施瑶逗乐,说道:“倒是看不出来,你小小的脑袋里想得这么多。” 正巧此时,施瑶见到湖边忽然多了不少人,她定睛一望,说道:“王爷,是平玉公主。”她担忧地道:“王爷,若平玉公主见着我与王爷一同游湖,恐怕不太好。” 闲王气定神闲地道:“无妨,若平玉问起,你便说是鬼神将你引到红花湖,而你碰巧遇上我。” 施瑶不由在心中腹诽。 闲王和皇帝都是同个德性,真不愧是同个父亲,一样会乱掰。一想到皇帝前些时日每隔几天让人送来不同的话本,她的嘴角就不禁抖了下。 她又说道:“平玉公主当真不会怀疑吗?” 闲王道:“平玉虽然刁蛮任性,但性子始终单纯好骗。” 没多久,施瑶与闲王便回到了湖边,闲王先下了船,施瑶跟在后面。平玉公主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闲王,眉飞色舞地过来,凶巴巴地说:“皇叔怎么在这儿?皇叔来红花湖都不喊我,我下次可要生气了。” 闲王说道:“本来打算叫上你的,不过这几日你都在宫中,我也不好入宫,便先自己过来。” 此时,平玉公主方注意到施瑶,眉头一皱:“皇叔怎会跟方家的姑娘一块?” 施瑶施施然行礼,而后方依照闲王的说法不急不缓地道出。平玉公主不曾怀疑,扫她一眼便没再注意她,拉着闲王与他说话。施瑶站在一旁,心中松了口气。 平玉公主以前对她可没这么客气。如今换了张脸,又没有谢十七郎在,她在平玉公主眼底估摸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值得在意。 不过也好,女人一旦妒忌起来,委实可怕。 她不想再招惹平玉公主。 于是乎,施瑶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闲王与平玉公主说了什么,她也没仔细听。横竖他们叔侄两人相处时,平玉公主也是心高气傲的,对闲王有时候很是颐指气使。 平玉公主拉着闲王说:“皇叔在这里正好,陪我骑马吧。” 闲王愣了下,道:“你会骑马?” 平玉公主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我学了半年呢。” 之前得知施瑶那小贱人会骑马,而谢十七郎也颇为欣赏,她才去学骑马了。不然,这辈子她都不回学,燕阳城的贵女会骑马得不多,大多人都认为骑马不是一个贵女该学的。不过为了谢十七郎,她还是去学了。学了后,发现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讨厌,现在想起来,她倒是挺感谢谢十七郎的,若是没有他,她这辈子也不会去学骑马。 不等闲王回答,平玉公主又说:“皇叔,来呀,我们看谁骑得快。” 说罢,她已经爬上马背,打马前行。 闲王无奈,只好对施瑶说:“我陪平玉一会,你先在马车里等我。若觉得无聊便去周围走一走,到时候我再去寻你。” “我……” 施瑶忽然顿住。 闲王问:“什么?” 施瑶本想说一起骑的,但她随即就想起来了,方鹭不可能会骑马的。她若真的说了一起骑,肯定会引起闲王的怀疑。她弯眉一笑,说道:“王爷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闲王道:“你在马车里等我。” 语气中仍旧不容拒绝。 施瑶只好作罢,钻回马车里等闲王。等了一会,她觉得有些不耐烦,索性掀开车帘,只见平玉公主围着红花湖奔跑,看起来很是快乐,她时不时与闲王说些什么,闲王都温柔地回应。 施瑶忽然在想,倘若平玉公主知道了真相,估摸着会受不了吧。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温文儒雅的闲王竟然包藏祸心,想要那议事殿上的龙椅。 没多久,平玉公主便乏了,她回了马车,带着她的公主仪仗离开了红花湖。 施瑶诧异地问:“王爷怎么不陪公主回去?” 闲王道:“她乏了,一回到马车里定会睡着,不会在意我有没有陪她回去。” 施瑶道:“王爷与公主感情真好,若到了那一天……” 话还未说完,施瑶便见到闲王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她不由一怔,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此时,闲王淡淡地说道:“皇家里没有好不好一说,一旦涉及那个位置,亲兄弟也能互相残杀。” 眉眼间竟是有浓浓的嘲讽之意。   ☆、第7章 .23 接下来的日子里,施瑶与谢十七郎聚少离多,相见的日子少得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且每次相见都是在方家的密室里,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常常说不上几句,不是谢十七郎忽然有急事,就是巫族那边有急事。 不过两人之间的感情反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虽然离得远,但心却前所未有地亲近。而与此同时,燕阳城也越发平静。可施瑶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八月初五那一日,施瑶再次与巫族族长进入东南阁楼的地下室。 作为一名内部人员,施瑶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事情,这一次来东南阁楼,肯定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商讨。因为打从数月前,她第一次进入东南阁楼后,随后便再也没有进来过。 她向巫族族长打听过。 巫族族长说道:“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我们的人不会聚在一起,平时都是靠书信来往。” 书信来往,施瑶是晓得的。 施瑶也将此事向皇帝禀报了,皇帝曾让人暗中拦截书信,但是看不懂上面写什么。施瑶晓得是巫族内部的人沟通的一种方式,至于讲什么,只有当事人才晓得。而施瑶耳濡目染许久,也仅仅能看得出一点点。 能进去东南阁楼的人都是叱咤一方的大人物,他们负责的事情各不相同。施瑶进入内部得到众人信任之后,他们并没有给她分派任何任务,反而是选择了与皇帝一样的做法。 她连着好几个月在大晋各州内展示巫术,坦坦荡荡地告诉大晋百姓,她方鹭是受鬼神庇佑之人,能窥测天意。短短数月,她名声大震,大晋国内无人不知方鹭其人,甚至民间还有歌谣赞美她。 一时间,方鹭的风头在燕阳贵女里是无人能敌。 施瑶心里隐隐能猜出巫族想做什么,只是一直都不确定。直到今日,施瑶明白巫族的大招要来了。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她内心已如磐石,当细作也十分得心应手,与巫族人交谈亦是游刃有余。 巫族族长与她一同进入东南阁楼,她的心情异常平静,不像上一次那般紧张。 机关开启,走过长长的石阶,再次来到那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施瑶又见到了一身玄色锦袍的闲王,他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把玉扇,漫不经心地摇着,与白日里温文儒雅的闲王有着天渊之别。 他看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巫族族长身上。 他说道:“都来了,开始吧。” 石桌上渐渐铺开一张地图,竟然是燕阳城的兵防图。玉扇一指,闲王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由张郎负责,此处的羽林郎已经换成我们的人,不难攻破。而这一处,还有那一处……” 他说话时,声音很是低沉,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兴奋和自信,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胸有成竹。 施瑶不知他怎地这般神通广大,竟然弄来了皇帝的兵防图,且还在各处安插人手,准备进攻。 巫族族长道:“我们的大业成或败,便看半月之后。” 他与闲王互望一眼,说道:“时机已经成熟,祭天大会那一日便是我们的成大业之日。各人守好各自本分!” 施瑶知道祭天大会的。 祭天大会,原先没有巫族存在的时候,大晋国内便已有祭天的传统,通常是由皇帝带领众臣,亲自登上天上,与朝臣祭天。而祭天并非朝中盛事,也是百姓盛事。皇帝祭天的时候,附近还会集聚许许多多的百姓,一同拜天。不过后来有了巫族,因为巫族象征鬼神,而鬼神与天又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祭天的事宜便成为巫族负责,不过皇帝亦会参加。 时常是在巫族跳大神后,择一有威望的人出来拜祭鬼神,随后请来皇帝再次拜祭,紧接着是朝臣同拜,最后是百姓跪拜,如此才算是完成了仪式。 不过这几年皇帝身子骨不好,来祭天的人变成了太子。 而今年也没有例外。 “到时候必要擒住太子,宫中皇帝自有人围捕。此举只能成,不能败!” 在场众人挥臂应和。 施瑶被在场的气氛感染,格外卖力地挥臂应和。她心中却在想,幸好皇帝看不见,不然瞧她这副迫切的模样,说不定真以为她也想反了,毕竟他们施家以前还真的反过一次。 此时,闲王与巫族族长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心中一紧,晓得在这场谋反大戏里,她的最终任务要来了。 巫族族长道:“今年祭天由你拜祭,祭词与往年不一样,你当场高声向众人明示谁才是鬼神真正庇佑的九五之尊,并告诉众人鬼神已下警示,天子一日在位,大晋百姓都会覆亡。” 施瑶一听,不由在心中骂了巫族族长一声老狐狸。 这种事情让她开口,分明是将责任全都推到她的身上,若她不是细作,谋反失败的话,她必将千夫所指,是罪魁祸首。若谋反成功,也讨不着太大的好处,她能这么推翻旧皇帝,新帝肯定也会害怕她用同样手段推翻他。到时候,她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必定要嫁给闲王,才能让闲王安心。 她以前怎么就没察觉出闲王也是老谋深算呢? 由不得施瑶多想,她只能应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并非祭天,而是迅速告诉方槐,让方槐禀报皇帝,再迅速部署。毕竟只剩半月了,时间不多了。 在施瑶琢磨着等会回了方家后,如何避开耳目去方母的院子时,不经意间对上闲王的眼。 他说:“剩下半月,阿鹭你不能回方家。兹事体大,我们不得有任何失误。” 施瑶心中大惊。 巫族族长亦道:“等会我们让人送你到天山,每一任祭天的巫族人都需要斋戒半月,期间你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会护你周全。” . 施瑶没有任何防抗的余地,离开东南阁楼后,施瑶压根儿连通知白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送去了天山。天山上还修了一座天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 施瑶住在斋房中,身边有十二个巫族的高手。 送她过来的人让施瑶放心,她于巫族极其重要,除了十二高手之外,还有六个死士在暗处,保证连一只苍蝇也靠近不了。 施瑶晓得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同时也知道是为了监视她。 她知道了最大的一个秘密,然而此时却谁也不能告诉。她站在窗边,看向外头,山上的夜晚冷得像是寒冬,夜空中的星辰明亮耀眼,她佯作不经意的模样四处打量,隐隐可以见到巫族里的十二高手,至于死士,说不定就潜伏在她的床底或是屋顶。 人这么多,还个个都是高手,看来想要通知白丰是不太可能了。 她关上窗子。 次日,施瑶依照巫族族长所言,在天庙里一处池子沐汤,祭天前她每一日都要在这个叫做天池的地方沐汤够一个时辰,如此方显祭天诚意。施瑶摸了摸泡得皱皮的手指头,心里只觉可笑之极,巫族人压根儿没有把鬼神当一回事,不然也不会随意捏造鬼神之言。说来说去,其实从头到尾巫族口中的鬼神不过是勃勃野心的遮掩物罢了。 天池两边有巫族的侍女,每天都盯着她,直到一个时辰才扶她起来。 施瑶泡了三四天,第五天的时候进池子没多久就直接昏倒了,吓得两个侍女手忙脚乱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个连忙捞起施瑶,另外一个赶紧去叫大夫。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山脚下的一位郎中匆匆被“请”了过来。 他搭上施瑶的脉搏,闭目诊断。 施瑶的手忽然抖了下,郎中的手也抖了下。 施瑶心中一喜,没想到白丰如此聪慧。她这实则是装晕,为的便是让侍婢一着急,立马去请大夫。只有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才会有外人能够接近她。 白丰一直守在外头,虽然无法靠近,但是知道要请大夫,肯定会想办法的。 她赌的就是白丰的配合。 郎中轻咳一声,对侍婢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气虚体热,不宜长久泡在热水里。待我为姑娘针灸,片刻后便能转醒。” 说着,施瑶只觉人中一疼,随后缓缓睁眼。 她看清了郎中的脸。在方槐身边有了经验,她一眼就认出了白丰。白丰对她一笑,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开个药方子给你补一补,祛祛热便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侍婢走进来,对施瑶说道:“姑娘,闲王来了。” 施瑶只觉浑身一凉,本来周围高手死士这么多,已经够如履薄冰了,再来一个闲王,怕是得更加小心翼翼了。她稳住心神,抬眼望去。 闲王正好大步迈入,说道:“本王路过天山,在山脚下听闻方家姑娘晕倒了,特地来看看。” 施瑶佯作虚弱一笑。 “王爷有心了,阿鹭已经大好,只是气虚体热,沐汤沐得久了才会昏倒。郎中说喝几服药后便无大碍了。”说着,她对白丰说道:“还请郎中开药,有劳郎中了。”   ☆、第7章 .25 施瑶委实没想到闲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时间恰恰好。白丰去开药的时候,闲王还派了人跟着。施瑶不动声色地问:“王爷此时来天山,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闲王微微一笑。 “并无意外,只是来看看你。说来是我不好,没仔细吩咐下人,你以前曾经得过重病,难得痊愈,若是因为在天池泡久了而得病便不好了,”停了下,又道:“毕竟是下人,不懂得变通。”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施瑶不着痕迹地避开,闲王也不恼,兀自收回手,温和地说道:“如今天凉,莫要感染风寒了。”说着,闲王又与她闲聊。施瑶压根儿没法子与白丰接触,闲王能说得很,从天山说到仓名山,又从仓名山的花花草草说到宫里的牡丹……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悠然离开天庙。 施瑶心知闲王起了疑心,或许不是疑心她,而是疑心扮成郎中的白丰。 接下来的数日,巫族还派了几个大夫过来,施瑶认得他们的脸,都是巫族族长身边的人,彻底断了施瑶与白丰联系的心思。眼见祭天之日将近,施瑶晓得只能靠当天随机应变了。 以白丰的身手,想要抓住并不容易。 白丰若将她如今的境况告知泽郎,以泽郎的聪慧想必可以猜测出一二来。如此一想,施瑶放心了些许,开始专心准备祭天那一日来个绝地反击。 . 终于,祭天之日来临。 只有在祭天之日平民百姓才能进入天山,一睹天庙之恢弘。将近正午时分天庙里里外外挤满百姓,文武百官也陆续到达。当太子到后,巫族族长也一并出现。 底下的百姓看来,只觉巫族族长与太子殿下颇为亲密,两人谈笑风生,等待正午时分。 今日的施瑶一大早就被叫起,换上穿上了巫族的衣袍,手中握着一个足足有两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祭天的事宜她已经准备妥当,各种仪式也排练了许多回,保证不会出错。 她此时站在庙宇里的一座阁楼上,俯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底下有一处高台,高台上摆好了祭坛。连接高台的是一条石梯,不长,只有九阶。而石梯之外,是太子的仪仗,后面还依照官阶站了文武百官,再后面则是平民百姓,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带刀侍卫维持秩序,所以此时尽管场面热闹,可也是乱中有序。 施瑶一眼就见到多日未见的泽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明明隔得远,可她知道他就在看自己。 “姑娘,时辰到了。”身旁的人提醒道。 施瑶微微颔首,握紧青铜铃铛的长柄,一步一步走下阁楼。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她步履悠然,挺直的背脊,飞扬的乌发,手中铃铛时而作响,无不透露出一股神圣而又飘渺的气场,让本是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 经过闲王身畔时,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流了个眼神。 她唇角微抿,径直走前,与太子还有巫族族长轻轻颔首后,只听高台上有人高唱——祭天仪式开始。 若干巫族子弟戴着青铜面具在高台上跳大神,天山上人山人海,可却半分嘈杂的声音也没有。施瑶头一回参加祭天仪式,此时方明白为何皇帝对巫族如此头疼,明知巫族有谋反之心,却不能强行抓住,如今瞧参加仪式的百姓们的神情,都如此虔诚,如此肃穆,若皇帝真一锅踹了巫族,恐怕平民百姓会起逆反之心吧。 终于,到施瑶上场了。 这一天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她拾阶而上,一步接一步,登上高台时,她摇铃跪拜,三跪九叩。就在此时,她忽然跳到祭坛上,高喊道:“巫族欲亡大晋!大巫族不灭,大晋必亡!” 此话一出,底下登时哗然一片,百姓们露出震撼的神色。 巫族族长面色大变,指着她:“胡说!一派胡言!来人,把她拖下去!” 施瑶道:“我是否胡说,你心知肚明!我忍辱负重,只为今日能揭开你们的恶性!为大晋百姓多年的信任讨一个公道!”接下来,施瑶炮语连珠,将巫族暗中所做的坏事一一揭开,将巫族杀了个措手不及。底下的百姓们面色发白,完全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出,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面面相觑。 巫族族长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而就在此时,让施瑶意想不到的是,闲王竟然跳上高台,怒斥巫族族长,还补充了许多巫族所做的恶事。巫族族长抖着唇,“你你你你你……” 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施瑶心底震惊,没想到闲王也是细作。 而此时,一大批御林军赶来,将巫族的人杀个措手不及,巫族族长束手就擒。施瑶震撼地看着闲王,问道:“你……你也是细作?” 闲王轻轻颔首,说道:“想来皇兄不曾与你说过,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障罢了。” 施瑶不由在心底骂了句皇帝老狐狸。 闲王又说道:“此事未完,你且跟我来。”不等施瑶反应过来,闲王已经拉着她从高台的另外一边走下。谢十七郎眼睁睁地看着,却因皇命在身,不能追上去,只好吩咐白卓立马跟上。 施瑶跟着闲王走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白卓的声音时,施瑶只觉脖子一凉,竟横了把短剑,在正午的阳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 她一怔。 却听闲王轻笑:“我果然没有猜错,阿瑶,你始终太过重感情。”他冷声对白卓道:“不想你家王妃命送于此,立马给我准备一匹马。” 白卓犹豫。 短剑逼近,施瑶只觉脖子一疼,有血流出。 白卓不敢怠慢,只好迅速给闲王找了一匹马。兴许是血一流,施瑶只觉浑身都疼,尤其是脑袋上的包,竟也开始隐隐作痛了。闲王拎着施瑶上马,打马下山。 施瑶不知闲王马术如此了得,山路崎岖,他带了个人,竟然也能快得如在平地之上,很快就将背后的一群人甩开了。 施瑶咬着唇,一路半句话也不说。 闲王道:“在想逃离的方法?不必想了。成王败寇,能与你同死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施瑶平静地:“你根本不喜欢我。” 闲王大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我看漏了眼,没一早识破你的易容和诡计,才落得如此下场。你若一死,谢泽与皇帝从此便有隔阂。” 施瑶听他语气,提起皇帝时满是憎恨。 她问:“你为什么会恨皇帝?” 闲王反问:“你不恨吗?他抄了你全家。” 施瑶说:“皇帝有抄你全家吗?” 闲王冷道:“我不过是出生晚了,同为龙子,凭什么他该当皇帝,而我却只能备受冷落,连封号也只得‘闲’字。这些年来多少人都在背地里笑我,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你试过明明有着皇子身份却被宫人欺凌的滋味吗?” 施瑶没想到闲王平日里温文儒雅的表面,内心里却藏了这么多心事。 . 谢十七郎万万没想到本该一切顺利的布局会出了纰漏,而这纰漏竟然还是他的未过门王妃。听到白卓禀报,谢十七郎脸上的青筋已经冒出。 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此时大局已定,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闲王无路可逃。闲王此时抓了施瑶,想必已经是穷途末路。他没想到当时施瑶会跟着闲王走,果然施瑶对闲王的警惕心仍旧不足。 谢十七郎没时间吃味了。 他皱着眉头,说道:“闲王跑下天山,冲往密林,白卓,你与白丰带上银甲卫从东西两路包抄。” 两人应声。 谢十七郎看着羊皮上绘制的天山地图,却陷入沉思。倘若闲王为了活命,不该走进这片密林的。密林不小,且林外就是一处高崖,跑出去了只会无路可逃。 他的瞳孔猛然收紧。 不,闲王是要跟施瑶同归于尽!他要这么惨烈的方式做最后一击!   ☆、第7章 .26 耳边风声呼啸,骏马飞奔,施瑶只觉头顶的包愈发疼痛,眼前不停倒退的树愈发模糊。她心中暗叫糟糕,早不来迟不来的偏偏在她陷入如斯境地的时候,头顶的包才发作。 她死劲地咬住下唇,唇瓣传来的血腥和痛楚让她微微清醒,眼神澄明了一些。 她说道:“王爷,我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前跳过一次崖的。那么高的断崖,下面是急湍的河流,我摔下去也没死成,更没有断手断脚的。我这人只有一点好,就是命大。王爷你跟我一起同归于尽,未必会是我先到地府。” 闲王没有搭理她,一直打马狂奔。 施瑶想用缓兵之计,可是脑袋现在疼得厉害,半点想法也没有,只知风越来越大。乌云聚顶,有雷鸣轰响,看起来即将有一场大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闲王拉扯马缰,带着施瑶下马。 施瑶探头望去,十步开外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咽了口唾沫,他还真带她来悬崖了。闲王对她说:“不必害怕,跳下去只是一瞬间。来世我们若有缘分,我必不负你。” “王爷,你今生不负我便好。” “今生我只能负你。” 施瑶又说:“都要跳崖了,你不能先把刀挪开吗?我浑身上下最喜欢我的脖子,既然都要死了,就不能让我死得好看一点吗?” 闲王轻笑一声。 “其实你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可惜你跟了谢十七郎。” 施瑶无语凝噎,好一会又道:“你恨皇帝而已,即便泽郎当真跟皇帝有了隔阂,那也不能怎么样。你不如放了我……当初我爹谋反,皇帝都没让他死,你放了我,肯定也不会死。就算真的死了,每逢初一十五,我肯定给你烧香烧纸钱。” “你不必多说,也别想逃跑。此处易守难攻,你逃不了,也别指望谢十七郎救你。” 施瑶被闲王气得头疼欲裂,加上脑袋的包,她只觉自个儿昏昏欲坠,身子踉跄了下,闲王箍紧她,声音冷冽:“别耍花样。” “不是我想耍花样,是我头疼。不信你低头看看,我头顶真有个包,本来一直都好好的,被你割了下脖子,它就开始疼了。”施瑶实话实说,兴许是面临险境的次数太多,如今她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闲王没搭理,手臂加紧力度。 他自顾自地说:“我恨他,也恨谢泽。他只是异姓王,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王爷,他过得风生水起,我却落魄如狗,起初甚至连狗也不如,若非后来有平玉……” 听他提起平玉公主,语气里似有怀念之意,施瑶登时接上。 “你若就此离去,平玉公主定会伤心。” 闲王冷笑:“她岂会伤心,都是皇帝的种,一样淡薄冷血。不过也罢,平玉被我惯成这般性子,也算扯平了。” 施瑶没想到平玉公主刁蛮任性娇纵的性子竟然是闲王惯出来的,难怪她说司马家的公主除了平玉公主之外,个个温柔可人,怎地到平玉公主身上就不同了?原来都是闲王的缘故。 他忽然抚上她的脸。 “阿瑶,我对你始终有几分喜欢的,若非出于无奈我也不想拉着你一起死……”他往后退了几步,此时只听万马奔腾之声由远而近,施瑶隐约见到白丰与白卓的影子。方才她还诧异为何闲王拉着她说闲王,此刻她总算明白这厮压根儿是在等谢十七郎过来,想让谢十七郎亲眼见到她与他一起坠崖! 她忽然双脚发软,道:“你好狠!”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说。 白丰与白卓两人已到,后面是刀光凛凛的银甲卫。白丰冷喝道:“逆贼,放开我们的王妃。” 闲王:“别吵,你没资格跟本王说话。” 施瑶说道:“白丰白卓,你们带人离开,不许让你们郎主过来。我好像不行了,我现在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她猛地咳了数声,“泽郎已经看我跳过一次崖了,我不想他再看第二次。” 说着,她又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闲王眼角的余光一瞥,天灵盖之处竟当真生了个拇指般粗的血包,红得诡异。怀里的施瑶愈发虚弱,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他不由抱紧。 施瑶用尽全力喝道:“还不滚!” 而就在白丰与白卓犹豫之时,一道青白身影蓦然出现,他拉紧马缰。 “你们若真滚了,就不必回来了。” 谢十七郎翻身下马,直逼闲王的视线,声冷如冰:“放开她,有仇有怨你跟我算,何必扯女人进来。” “行,你先跳下去,我便放了她。” 施瑶道:“谢泽,你敢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谢十七郎不由笑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凶,我不会给你有做鬼的机会。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跟我一起死。”闲王冷笑:“废话少说,你跳还是不跳?” 谢十七郎悠哉游哉地道:“司马皓,你可知我是何时发现你的真面目?我本来从未怀疑过你,直到在阳城外的古道之上,阿瑶骑马受惊,我便开始怀疑你了。这么早,想必你没有料到吧。算起来,其实我们相识也有将近二十年了,你清楚我的性子,我亦清楚你的性子。我谢十七郎怀疑一个人之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闲王府的厨娘我早已买通,每隔两日便给你下青花散。你年少居于深宫,应该晓得何为青花散。” 青花散乃是一种慢性毒引,它无色无味,即便常年服用,也不会有所异常。可是它与覆盆子枝叶相生相克,一旦闻到覆盆子枝叶的味道,便会毒发身亡。 话音未落,谢十七郎蓦然扬手。 闲王下意识地避开。 而就在此时,一直软弱无力的施瑶倏地迸发出一股力道,挣脱开闲王的手,刹那间,她只觉天旋地转,便已然落到谢十七郎的怀中。 谢十七郎对闲王微微一笑。 “骗你的。”说罢,他一脚将闲王踹下悬崖,转身吩咐:“逆贼坠崖而亡,白丰你带人下去搜寻将尸首交给陛下。”他搂紧怀里的施瑶,轻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施瑶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脑袋上却疼得似有紧箍咒一般,刚张嘴便晕了过去。 . 施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想要仔细听是谁的声音,可总提不起劲来。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终于听清楚了那一道声音。 “阿瑶,别睡了。” “阿瑶,起来了。” “你若再不行,我便把大夫杀了。” …… 她渐渐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青花雀纹帷帐,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帷帐。她眨了眨眼,随后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道宽大而挺拔的背影。 “……泽郎。”声音极其沙哑。 那道背影僵了下,随后缓缓地转过来,憔悴的眉眼登时迸发出惊喜的神采,就像是黑暗中倏然点亮了蜡烛那般。 他不敢置信地问:“醒……醒了?” 一旁的小童赶忙出去唤大夫。 施瑶想笑,可是虚弱得连笑容都支撑不起,她只好轻轻地从喉咙里“嗯”了声。话音未落,她眼前便覆上一道黑影,干燥起皮的唇有了几分湿意,缠绵而又温柔。 . 后来施瑶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朝堂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皇帝对巫族隐忍多年,如今终于寻到一道口子,自然是拿了锄头铲子往死里挖,手段雷厉风行的,短短半个月,朝堂便换了一批人,就连骆堂也得到了提拔。提起骆堂,却不得不提一提平玉公主。平玉公主晓得真相后,大受打击,闭门不出,后来在众人劝说之下,难得出了一次门,这一出就跟骆堂杠上了。听闻这些时日平玉公主日日找茬,害得骆堂苦不堪言,偏偏骆堂威武不能屈,也给公主使绊子,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看对了眼。 至于方鹭此人,在一众百姓的口中,成为死于巫族暴动的一抹鲜血,皇帝为此封了方鹭为萍舞郡主,以皇家规格厚葬。 施瑶听到这儿时,才明白也许在那个梦中,谢十七郎并没有死于□□,而仅仅是障眼法。 而因为她头顶的包,谢十七郎几乎把大晋的所有名医都齐聚在谢家府邸里。宫里的御医来来去去,治不好总要挨骂,听闻这一个月以来,谢十七郎暴躁得连白丰与白卓都不敢靠近。后来还是谢十七郎的爹娘得知未来儿媳的情况,从海外请了一位神医回来,如此才治好了她头顶的包。 施瑶不由一怔,脸颊微红。 “你……你爹娘回来了?” 谢十七郎笑:“你昏迷的时候爹娘已经见过你了,你放心,爹娘都很喜欢你。”她脸更红了,说道:“我昏迷的时候脸色肯定不好看……” 谢十七郎揽过她,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施瑶鼓起两腮。 “谁丑了!” “不丑。” . 施瑶休养半月后,终于可以落地行走,身子也渐渐康复了。谢葭过来探望她,瞧她面色红润,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她道:“阿瑶你有所不知,你昏迷了那一个月,我兄长白日里处理事务,夜里则陪在你身边,几乎就没怎么阖眼过。我真怕你若醒不来,我兄长也跟着去了。” “说什么胡话。”谢十七郎从花荫中走出,语气不悦。 谢葭如今可不怕他了,躲在施瑶身后便喊道:“嫂嫂救我,兄长要吃人了。” 谢十七郎拉过施瑶,对谢葭说:“她的伤刚好,你别乱动。”又对施瑶说道:“你也别陪着她胡闹,扯到伤口怎么办?” 谢葭笑吟吟地附和:“是呀是呀,扯到伤口就不好了。我还等着兄长和嫂嫂成亲,兄长一日不成亲,我也不好嫁到忠义侯府呢。” 谢十七郎道:“你一个姑娘家会不会害臊?” 谢葭理直气壮地道:“不会。” 施瑶不由笑出声,说道:“好了,泽郎你别总说阿葭,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能走能跳的。”谢葭也说道:“嫂嫂,你不晓得,你醒来后那天爹娘想来看看你,都被兄长拒之门外了。若非今天我悄悄过来也见不到你。在兄长心中,嫂嫂你就跟豆腐块一样,一碰就碎。” 听到此话,施瑶不由有些紧张。 “你爹娘过来了?” 谢十七郎道:“你若想见,现在就可以过去见一见。” 谢葭也道:“嫂嫂莫要紧张,我爹娘不会难为你的。放心,兄长搞不定,还有我在呢。我娘最疼我了。”施瑶想着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她身份特殊,如今也住在谢家府邸了,名声不名声的早已没了,横竖怎么样都是一刀,见了再说。 施瑶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后跟着谢十七郎还有谢葭去见未来公婆。 她见到谢恒与崔氏的时候不由有些吃惊,两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是四十出头,尤其是她婆婆崔氏,眼角竟没多少皱纹。她公公对着谢十七郎一派严厉的模样,可一与崔氏说话,声音便放软,眼神柔和而专注。 对于她,果真如谢十七郎和谢葭所言,不仅仅没有刁难她,而且还待她特别好,尤其是崔氏,拉着她嘘寒问暖的,半点也没有跟她提起施家的事情。 反倒是她公公谢恒着急地催谢十七郎早日成婚。 谢葭小声地与施瑶说道:“我爹是想快点离开燕阳呢,又想与阿娘周游列国了。” 谢恒无声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谢葭躲在崔氏身后。 崔氏拍拍女儿的手,也无声地看了谢恒一眼。谢恒抬杯喝茶。施瑶见状,与谢十七郎互望一眼,心中前所未有愉悦。见完公婆后,谢葭留下来陪爹娘说话。施瑶与谢十七郎离开院落,谢十七郎边走边说:“我前些时日已经请求陛下赐婚了,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十。施家族人如今也离开边疆,下月初你就能见到你娘了。我在郊外置办了一座府邸,虽不能与你们以前施家相比,但胜在环境清静。陛下赦免了你族人的罪责,以后若想重头再来虽然不易,但也并非不可能,你嫁入我们谢家,便是谢家的人。你爹那边也无需操心,我已经让人打点,安享晚年不成问题。到时候你从施家出嫁,一切事宜你都莫要操心,我会看着办,你只好安安心心地当新娘子便好。神医说了,以后你得少忧思。” 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施瑶只觉心里像被人砸了糖罐子,碎开的蜜糖流了一地。 . 初十那一日。 燕阳城内万人空巷,街道两边人山人海,众人都等着看墨城王娶王妃。铜鼓唢呐敲敲打打,喜庆的乐曲响彻九霄,一抬一抬的嫁妆看花了人眼,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施家刚离开边疆,自是没多少嫁妆的,幸好施瑶挣了不少金,谢十七郎也送了她不少东西,东拼西凑,没想到竟也凑了这么多。崔氏疼自己的儿媳,让谢葭给施瑶添了三十抬的箱笼,里头皆是这些年在海外得来的奇珍异宝。 施瑶坐在大红花轿内,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起此彼伏,两道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大红花烛高照,一抬喜杆子挑开大红盖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谢十七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那眉眼,那嘴鼻,仿佛玉石雕刻出来似的,越看心里头越是欢喜,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施瑶有着新娘子的娇羞,乌黑眼眸波光流转。 合卺酒入肚,脸颊灿若晚霞。 两人四目相对,酒还未醉,心先醉。 他轻声说:“若知有今日,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直接抢了你来洞房。” 她嗔道:“你还好意思提!” 他趁机握住她的手:“我从未后悔过,若再来一次,在岳母生你的时候我便直接在外头等着。” 施瑶被逗笑,眼睛像了喝了酒似的:“别不正经。” “洞房花烛夜还正经,我就是禽兽不如。” 大红帷帐垂下,百子千孙锦被宛若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至半夜,两人方渐渐歇下。他揽住她光滑的香肩,心满意足地道:“如此,甚好。” 施瑶累得眼皮抬不起,她轻轻靠着他,唇边不禁挂了一抹甜笑。 岁月如此静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