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太阳0710号)为您整理制作 ============ 《闺事》 作者:谢荼蘼 ============ ☆、第1章 事起 连绵的雨如扯线般淅淅沥沥的下了月余,原本寒冷的冬日又添了湿气,一呼一吸间尽是湿冷的水气,衣裳仿佛月余来未曾干爽过,由不得使人烦闷。 这般反常的天气下,身子赢弱的十三小姐姚姒到底是病倒了。刚开始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因着姒姐儿的身子打小就赢弱,三不五时的就要病一场,此当下又临近老太太姚蒋氏的五十大寿,三太太姜氏只当如往常一般请了大夫来看,便让十三小姐的贴身丫鬟春华和碧珠好生守着。没想到姒姐儿吃了几日的药仍是不见好,到了老太太大寿的前三日,已然不进米水而晕瘚过去。大夫开了个方子便摇了头走了,说是若是半夜醒过来就好,照方子吃药,若是醒不过来,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饶是一向端方内敛的姜氏,在听了大夫的话后发了大脾气。不过是一场风寒症,怎的就没得救了?姜氏不信不听,疾声吩咐她身边的孙嬷嬷安排人将彰州坐堂的大夫都请来。此时已是日暮时分,药铺这个时候怕是正要歇业。孙嬷嬷却没有多想,她一向精干,得主子令后就大步跑出去安排人手,也顾不得忌讳老太太的好日子将近。 待孙嬷嬷回来,只见房外跪着颤颤惊惊的春华和碧珠,想是她俩个被姜氏打发出来的。孙嬷嬷暗恨这两个小蹄子未将姒姐儿照顾好,狠狠的瞪了一眼,便向姒姐儿的内室走去。 姒姐儿是姜氏嫡出的小女儿,一向是当眼珠子在看。屋里点了灯火,越发照得姒姐儿的脸苍白赢弱。她瘦小的身子静静的躺在花梨木雕玉兰的拨步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杏色锦被,呼吸几不可闻,仿佛要一直睡下去般。孙嬷嬷不忍看,劝了眼晴红红的姜氏,道:“太太已然一日米水未进,您身子也不大好,这样下去怎得了。听老奴一劝,太太先用碗鸡丝面,大夫过会子就来,您得打起精神来,姒姐儿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姜氏转身伏在孙嬷嬷身上哽咽,好半响才道:“都是我这个做娘的疏乎,若是我亲自照料,也未必能到这一步,姒姐儿若有个长短,可叫我这做娘的怎么活?” “老奴知道这不是太太的错。大太太这是存了心的来阴咱们。您做事一向谨慎不愿落人口舌,哪曾想这个点儿姒姐儿病了,这才不过三五日就......”孙嬷嬷也悲从中来,若是姒姐儿没了,娡姐儿又被老太太养得不亲生母,姜氏该有多伤心。 孙嬷嬷想到这,心恨大太太这尊笑面佛。大太太一向假贤惠,这次将姚蒋氏寿宴上的杯碟器具和茶水点心的事儿交待给姜氏来弄。府里几年来未曾摆过大宴,那些子金银器皿杯碟器具的也不知耗损了多少去,下人们互相推委瞒上慌报的多,知道这事儿要得罪一票儿人,大太太哪肯自己的人来,因此拉了姜氏来,明着说好听的是她忙不过来,需姜氏协助,暗地里尽给姜氏些得罪人的活儿。 姜氏到底没用膳,彰州城里的大夫来了个七七八八,大多如先前的大夫所诊般,姜氏是彻底的心凉了。亥时时分,老太太姚蒋氏以及其它四房都打发人前来问姒姐儿的状况,都被孙嬷嬷客气的打发了。 姜氏依然守在小女儿床边,吩咐人在屋子里多摆两个炭盆,亲自给小女儿擦身子换了小衣,见小女儿灌了药下去还是没有要醒的迹像,心里顿如针扎的痛。心一横,便在姒姐儿床边对着从碧云庵请来的观音菩萨虔诚的拜了三拜,向菩萨祈愿:“求菩萨垂怜,让小妇人的小女儿姒姐儿醒过来,小妇人这一辈子并未作恶,只生得两个亲女,姒姐儿她心地纯善,若是菩萨如愿,小妇人愿此生茹素日日三柱清香......” 姜氏似是得了疯症,嘴里一直念念着这几句祈愿,再三拜,如此重复动作,将将过了一个时辰,姜氏的头已然青紫不堪,更是流下了丝丝血迹。孙嬷嬷上前劝阻,姜氏厉声喝斥,再没有人敢上前扶她。孙嬷嬷心一横,也如姜氏般向菩萨祈愿起来。 许是姜氏的虔诚与慈心感动上天,姒姐儿果真半夜里睁开了眼,虽然意识还是混混顿顿的,就又睡了过去。可到底是醒了。姜氏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孙嬷嬷麻利的起身吩咐人将温着的药端来,让姜氏的另一个大丫鬟锦香扶起姒姐儿,她亲自将药一勺一勺的终是给喂了进去大半碗。 晨曦将起,下了月余的雨终是停了,一轮红日将将的露出了半张脸,久违的晴天终是来了。廊下的几株木棉树原本枯黄的枝叶一夜间像是逢春般透着青碧的嫩色,树梢间隐隐约约打起了花苞,这真是个好意头! 孙嬷嬷笑着轻手轻脚的走向里屋,看到姜氏搂着姒姐儿睡着还未醒,榻上的母女二人呼吸均匀且轻浅,锦蓉伏在床下边的脚踏上打着盹,孙嬷嬷轻轻的叫醒她。锦蓉矇胧间睁开眼看到是孙嬷嬷,忙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替姜氏母女拢紧实被子,这才和孙嬷嬷出去外间。 不想这细微的吵动把姜氏给惊醒了,她看着睡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儿,亲了亲她的脸,却碰到了头上的伤处,只是这痛姜氏却未理会,又动作轻柔的起了身,走到外间,孙嬷嬷快步迎上来,给姜氏披了件外衣。 孙嬷嬷带着锦香服侍姜氏洗漱一番,又用了早膳方去了里间守着。孙嬷嬷心疼姜氏头上的伤,便将早上已打发锦香去老太太那边告假不去请早安的事轻声与姜氏说,姜氏点头道:“嬷嬷安排得当,我这个样子去见老太太,怕是撞了老太太的忌讳了。姒姐儿这一遭醒过来比什么都好,只盼着她再无大风大浪平平安安的才好。” “太太说的是,姒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太太且将心放宽。”孙嬷嬷一边给姜氏上药,一边又压低声音说道:“容老奴多句嘴,大太太那边是越发的没谱了,若不是给咱们使了这么大个绊子,您也不至于这般自责姒姐儿的事。这么些年了老太太那边明着是两不相帮,可到底是纵着她的,这回姒姐儿在这个点儿遭了通罪,老奴想着恐怕这里头有些猫腻。” 姜氏虽偏居芙蓉院一隅,可到底身上是有诰命的。再说她娘家姜家如今得势,在彰州这个小地方,多是人敬着她的。若说姒姐儿这事是外人干的到不至于。姜氏心下一叹,到底忍得辛苦,恨声道:“春华和碧珠两个丫头,我相信她们是不敢怠慢姒姐儿的。至于是谁敢将手伸到才八岁的姐儿身上,给我狠狠的查!” 姜氏略停了话,又对孙嬷嬷一番交待:“那两个丫头是不能用了,暂时将她们送到庄子上去,安排老秦家的仔细的审。这府里头牛鬼蛇神的多了去,往后咱们院子里都要给我守得紧紧的,谁要有一丝懈怠,都给我发卖出去,也好让那起子眼皮子浅的看看,她们的命值不值当姐儿一根手指头。”姜氏的声音透着股狠厉。平素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关起院门来过日子,可动到她的姒姐儿身上来就不行。 孙嬷嬷点头称是,又想到姜氏的大女儿五小姐姚娡那边,到底是开了口:“太太,娡姐儿那边您看,是不是也叫人看着点?那起子小人摆明了起了歹心肠,要是娡姐儿也着了道出点子事儿,老太太大寿的当下,难免叫老太太以为诲气。” “娡姐儿刚出生就被老太太抱着去养,这些年下来,老太太把持着娡姐儿不与我亲近,虽说也有小人在中间造谣生事,又教唆娡姐儿说我这个做娘的种种不是,可到底养在老太太那边,若真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必定不饶的。你且得空儿去看看娡姐儿,透个话风给她身边的兰嬷嬷,她自是知道仔细小心的。” 娡姐儿的事是姜氏心里经年的痛,牵扯着那些年少内心的执着,往事孙嬷嬷一清二楚,心里既为姜氏难过,又为姚家这样待姜氏而不忿。 姜氏主仆二人虽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可床上的姚姒早在姜氏起身时就有了些清醒的意识,只是她觉得头非常的重,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这是哪里.姜氏与孙嬷嬷的话声断断续续的给听了进去,却越发的不敢置信。心里想着恐怕是又梦到了小时候的光景了,那时候姜氏还活在,孙嬷嬷也还在母亲身边,这样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没有长大后那么些曲折的悲离别情。她只觉心安,又放心的睡了过去。 开平十八年腊月初六,是彰州书香世家姚府老太太姚蒋氏的五十岁大寿的正日子。满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拜寿吉时已到,蕰福堂的正堂大开,姚氏子孙分男女尊卑立于东西两边,向坐于高堂的姚老太爷和姚蒋氏齐齐行礼。蕰福堂的槛外,乌鸦鸦的立满了姚府有头有脸的仆妇管事。 明烛高垂,彩绣辉煌间,姚娰立于华堂最末。她低垂的眸子将华堂四周一一扫过,脸上溢着淡淡的笑意,可拢在袖口处的手指却是忍不住颤抖。 从鬼门关处走了一圈,醒来已有两日了。这一场风寒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可醒来的姚姒是她却又不是她,那些沥沥在目的过往无不提醒自己,她确实是经历了上一世,只是她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姚娰抬眼孺慕的望向了姜氏。此时的三太太姜氏三十出头的相貌,清瘦脸上长眉入鬓,凤目含笑。因着今日里喜庆,她浑然不似平素里的居家打扮。她头上挽着高髻,用一条宽边的宝蓝抹额遮住了前日的伤,戴着一套金镶红宝石钗环,穿着件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长袄,系着茄紫薄棉长裙,既端庄又富贵喜庆。 如果,外祖父姜家没有发生变故,依着她端庄沉静的性子,下半生或许会就这么平静而寂廖的走完,只是事与愿违! 上一世久远的记忆忽的变得清晰起来,姚姒用手轻轻的压着那快要跳出来的疼痛和喜悦,一步步的走向姜氏。 姜氏温和的笑着,柔柔的摸着小女儿的头,满眼都是怜惜。小女儿自生下来便身子弱,又发生了前日里的事情,姜氏再不敢大意,是以今日虽是老太太做大寿的正日子,按理各房子孙都要给老太太拜寿的,只是姒姐儿才醒来没两天,为着小女儿的身子,她头一次违背了孝道,让小女儿卧床歇着,待身子好利索了再来给老太太请罪。 只是看来一向乖巧的小女儿未听她的话,还是赶过来给老太太拜寿来了。姜氏颇为无奈的道:“怎么过来了,病还没好利索仔细又吹冷风,看这下还得要吃些苦药才行。”说完厉目扫向了姚姒的两个丫环红樱和绿蕉。 红樱和绿蕉原是姜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因姚姒之前两个贴身丫鬟春华和碧珠被打发了,她俩个自是知情人。待要福身向姜氏请罪,姜氏眼风一扫,两个丫鬟自是明了,合着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姜氏便轻轻的放过她们。 姜氏的声音慈爱温柔,治下依然这般有手段,姚姒眼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动作有些笨拙的抱紧了姜氏,无声的哭泣。 老太太姚蒋氏不是个宽和之人,惯会面甜心苦。光看这么些年来明里暗里的使手段,便知道她有多不喜这出身自书香名门的姜氏。如若她今日不来给老太太拜寿,姚府三太太仗着老太太的宽容恃宠而娇,十三小姐不孝长辈这些名声她们母女俩是背定了。 所以姜家倒后,姚蒋氏要出一口平素被媳妇身份压着的恶气,秋后算账算得那样的重。 姜氏是开平十九年的五月没的,姚家对外声称姜氏因娘家遭祸想不开而*轻生。可姚姒不相信姜氏会选择这样一条绝路。 姜氏系出书香名门,自身行事端方庄重,最是自持的一个人。虽说妯娌间少不了明争暗斗,婆媳间也有夺女塞妾之恨,但姜氏这些年是至少看明白了,因此很是低调的关起院门来过日子。 这样的性情的姜氏怎会想不开而轻生,而且还是以那样的惨烈方式!到底当年的真相是怎样的? 这是她上一世心中的惨痛。 “真是娘的小娇娇,这么大了还掉金豆子。”姜氏只当小女儿病中使性子,便弯腰亲自替小女儿擦泪。 姚姒听着姜氏的唠叨,心里酸胀不已。抬眼寻了一圈儿她的亲姐姚娡,刚才拜寿时还看见人来着,一个错眼人已不知跑哪去。 这一世亲人都还在,母亲和亲姐音容依旧。姚姒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定要护得她们一世平安。 就在姚姒恍神的当口,姜氏这边却出了状况。 ☆、第2章 因由 锦蓉神色焦急的走近姜氏,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姜氏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就要倒下,幸得锦蓉急急的扶稳了。 锦蓉是姜氏的得力丫鬟,这个时候她不同寻常的焦急神色,自然引来了有心人的注意。大太太和四太太不一而同的望了过来。 “娘,您怎么了?”姚姒忍住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双手却牢牢的撑着姜氏的手臂。 姜氏还在呆愣着,锦蓉满脸焦急的想要朝大太太出声,却被姚姒暗地踩了一脚。她人生得小,裙摆却大,这一脚踢过去谁也未曾注意。 锦蓉忙止住了声,险些冲出口的话就那么咽在嘴里。 “三太太这是怎的了?”大太太陈氏走过来问道。她眉眼凌厉,话意已带了几分不悦。 “想是这里人多,我娘有些气闷。”姚姒上前歉意的向大太太解说,大太太极快的蹙了下眉。三太太的身子一向娇弱,人参等补品也不知用了多少,可架不住人家娘家得势,大太太的心里酸溜溜的。 “扰了老太太的好日子,实在是不该。”姚姒望了眼姚蒋氏那边,见姚蒋氏正喜笑颜开的应酬着几个通家之好的太太们,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她趁机向大太太欠身告退:“还好有大伯母在,我娘这也是老毛病了,这边还劳烦大伯母向祖母替我娘告声罪,我扶娘先回去,待我娘她好些了再来侍候祖母,也沾沾祖母的喜气!” “看你这乖精的小样儿,病可是好些了?快些扶你娘回去歇着便是,你祖母那大伯母会说的。”大太太望着这命大的丫头,皮笑肉不笑的赞了句,便见三太太果然脸色青白,连忙出声吩咐锦蓉扶三太太回去。 大太太吩咐完,心里头却存着一丝轻蔑,任姜氏你出身高门大户又怎样,这一世没儿子,你就得看老太太的脸色,至少我比你強,这样想心里头似是舒服些,又想着姜氏历来是个端方自持的人,显少这样惊慌失措过,她连使了个眼色给了她身边的陪房刘嬷嬷。 却说锦蓉自知刚才险些做错了事,得了大太太的令,自是应是,却趁人不注意时暗自抹了把冷汗,巴不得快点出这蕴福堂。她素来聪明,暗自后悔刚才一时慌急而大意了。三太太上有两个嫡嫂,下有一嫡一庶的两个弟妹,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太太掌家这些年没少下绊子挤兑三太太,老太太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不是三太太的娘家得势,只怕三太太的日子难过!好在姒姐儿今日里提醒了一把。 姚姒却不知道锦蓉的心思。姜氏身边的孙嬷嬷今日留守在三房的院落芙蓉院,她便吩咐自己的丫鬟红樱先行去芙蓉院报信,她则与锦蓉和绿蕉一同扶着姜氏出了蕰福堂。 姜氏被人扶着,原本浑浑恶恶的,经由冷风一吹就醒了些神,这当下便哽咽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爹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说下罪就下罪,会不会弄错了?” 这些年姜氏虽不闻外事,但出外应酬些太太奶奶们自是有的,因此朝中局势自是心里有数。姜阁老一向受今上器重,怎会突发祸事?她这样想着,却是顾不得惊了小女儿。 “娘,您要保重,有什么事咱们回了芙蓉院再说。”姚姒却并未被这天大的消息吓到,她镇定的安慰姜氏,锦蓉便警醒起来。忙朝四下里望了一圈,见仆人多数在蕰福堂里等着领赏钱,这边倒是没人注意到。 “太太,人已经在芙蓉院里了,太太回去仔细的问,莫非是来传话的传错了?”锦蓉极力安慰姜氏,一边替姜氏擦眼泪,奈何她自己也被吓到了,伸出的手抖抖索索的。 姚姒对上一世这日的记忆犹其深刻,在姚蒋氏五十大寿这日,她的外祖父文渊阁大学士姜阁老一门老小下了诏狱的消息恰传回府中,当时姜氏乍闻恶讯在蕰福堂当堂哭泣失了分寸。老太太一向重规距,当众喝斥了她,并将姜氏禁足在芙蓉院不准出来。 只是姚姒当时病得起不来床,并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直至事后她才看出些苗头来,不得不说老太太弥辣无情,一番动作是快,狠,稳。 姚家在彰州算得上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姚家高祖曾官拜太子太傅,年老致仕后回到彰州祖居没多久便去世了。之后姚氏族人渐凋零。沉寂几辈人后,好不易到姚老太爷手上举业开始有望,只是姚老太爷考了十几年都未中举,干脆弃了科考经营庶务。也该是他有些财运,经老太爷的手做成的几桩大买卖,不声不响的都赚了大钱,往后的生意便越发的顺畅了。如今姚家在福建一带也算得上是书香名门。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姚老太爷的五个儿子中,出了一个探花和一个进士一个同进士。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姚家这一辈终于出头天了。一门一探花二进士,在彰州这东南偏僻之地是十分的了不得的,姚家的崛起亦是当世人心所漾羡之处。 姚家凭借这个一举挤身福建的名门圈,自然免不了人趋炎附势。姚蒋氏做五十整寿,除了在外为官的三个儿子未归,随夫君上任的媳妇是尽数携子女归家为姚蒋氏贺寿。是以那日在福建的世家大族泰半都来姚府捧场,其中不乏与王家有通家之好的人家。王家在江南被誉为文坛泰顶,王家人才备出,王首辅权倾朝野。姚蒋氏在短时间内通过惩治姜氏这一动作,无不是在对人宣告与姜家要划清的信号。 究竟这举动是否取悦了王家她不从得知。但姚蒋氏这番动作,看在真正的世家名门眼里却是落了下层! 老太太的短视可见一斑。 姚姒讥讽的望了一眼蕰福堂,这一世,只要她活着一日,就不会让前世她们母女三人的悲剧重演! 姚姒和锦蓉扶着悲切的姜氏一路快行回了三房的院子。芙蓉院门口,姜氏的陪房孙嬷嬷慌张的迎上来扶着姜氏进了明间的歇息处,又喂她服了几粒定惊丸,姜氏的脸色方才缓和些。孙嬷嬷便请了张顺来,挥退服侍的,只余锦蓉守门。 张顺二十岁上下的模样,生得浓眉大眼的,身材十分地高壮。许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脸色很是憔悴。姚姒是知道张顺的身世的。他本为姜阁老昔年所救,因武艺了得后来成了姜家的护院。姜家出事后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避姜家唯恐不及,而是只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彰州给姜氏报信,并请姜氏搭救姜家一门。 看得出来,张顺颇有侠义之气。 姚姒冷静的听着张顺回话,眸色仿佛蒙了层雾似的让人看不清楚。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正是开始。 “......冬月初二的那日,老爷还没下朝便有锦衣卫围了咱们姜府,抄了许多东西走。接着来了旨意,说是老爷贪墨西南振灾的银子,全府老少便下了大狱。小的那日恰好出府办事,见势不大好,当即奔姑奶奶这,求姑奶奶想想办法。” 张顺一路风尘卜卜,话里透着浓浓的担忧。 “你来的时候,一路可曾打听到爹如今的状况?”姜氏急切的问道。 “小的这一路来都悄悄打听着。虽快马行鞭的跑,到底也走了月余。自出了通州后,倒是没有听到有明旨下来。” 姜氏再也无法抑制的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爹为官一向清廉刚正,怎么会贪墨?” 今上最是节俭,最恨贪墨的官员,因此对贪墨者的刑罚也重。 孙嬷嬷也哭了起来,贪墨十万两足以抄家灭族,顿时让屋子里的人慌了手脚。 “贪墨的银子搜出来了吗?可有证据?”姚姒见姜氏只顾喃喃自语,遂自问道。 张顺有些讶异,坐在姜氏身旁的小姑娘想必是她的女儿,看模样约□□岁的样子,只是一脸的苍白赢弱,身体也瘦小。可是她却是这屋子里唯一抓住重点的人,他当即回道:“银子是在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找着的,一色儿的官银,还有一本受赂的账本,老夫人听到后当即晕死过去。” 姜阁老是朝中清流一派,深受皇帝倚重。姜阁老年少家贫,后来中了进士娶的是恩师的女儿。姜夫人杜氏出身晋中书香名门,可陪嫁并不丰厚。再说似姜阁老这般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虽是天子近臣,但依然比不得身家丰厚之世家大族。姜氏有两个哥哥,大哥姜仪在翰林任七品编修,二哥姜佼管着家中庶务,两□□族亦非累世大族,这么多的银子从何而来? 这一下姜氏也知道事情不寻常了。 姚姒却想得更多。 这次的事情还会牵扯更多人。这便是大周史上有名的“姜王变法”。以姜阁老为首的一系新锐派提倡新政力求变革,而以内阁王首辅一派却是守旧派,皇帝虽登大宝已十几年,无奈南边沿海有倭寇,西北边境时有瓦剌人来犯,这位温和的帝王有心改变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此多事之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占一的情况下,姜阁老试图推行新政无疑是十分冒险的。 姜阁老为人刚正清廉,定罪时列了数十宗罪,其中一条最不能翻身的是贪墨西南振灾款银十万两。需知文人最重名声,一个贪字毁的是未来,等于断绝了姜阁老再起复的可能。 姜阁老为官数十载,一心为解帝忧,一朝被泼了这么大盆脏水,眼见那位温和的帝王失望之极,一时想不开便在牢里自尽了。后来姜家最终判了个家产充公,姜氏一门男女老少全数发配琼州岛,而凡参与此次变革之人多数遭贬。 经此一役后王阁老一系把持朝政数年。直到新帝登大宝,整肃朝纲,平倭寇,开海禁,定西北,平南彊,大周在新帝手上方蒸蒸日上,同时也造旧了许多名垂青史的能臣。 姚姒上一世经历坎坷,机缘下结识了大周名臣柳筍。柳筍后来能辅佐新帝多年荣宠不衰,亦是因为有姜阁老的新政十条,在柳筍身上得到了实施。她曾问过柳筍,姜阁老真的贪墨了西南振灾银?柳筍似笑非笑的曾答她:“天下为官者,少有姜阁老这般耿直清廉之人,可惜姜阁老虽有治世之才但为人却颇为坚守自身。” 也就是间接承认姜阁老是冤案。是被政敌下了血本的栽脏陷害。 ☆、第3章 内院 姜氏的痛哭声渐渐拉回了姚姒的思绪。她竭力安抚姜氏,劝道:“娘,您先别哭,这事儿瞒不住,现在要赶紧的将这事告诉祖父,让祖父给想办法。”又一声喝住孙嬷嬷:“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咱们哭哭啼啼的传到老太太口中又是一顿官司,赶紧的给娘重新梳洗一番,差人去打听老太爷宴客处都有哪些客人在。” 小姑娘还带着些中气不足的喘声,这声厉喝却威严震摄,很在几分姜氏往日的气势,叫内室里慌张的几人莫名的镇定下来。 张顺抬眼再一次打量了姚姒,这一次却是带些欣慰。姑奶奶生了个好女儿。 孙嬷嬷揩了一把眼泪,平素的精明回魂了。忙叫锦蓉差人去打听老太爷那边的状况,又安排张顺下去洗漱用饭。待小丫头打水来,她亲自替姜氏洗脸上妆,又替姜氏找了身枣红色的交领出风毛褂子重新换上。 这么一番缓和下来,姜氏也渐渐平静。见小女儿一副孺慕的依在自己身边,想起小女儿还在病中,強扯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她的头,道:“姒姐儿吓到了吧!你外祖父不会有事的。”只是这话说得勉強,姜氏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的祸事娘家能否安然度过。 “嗯,外祖父和舅舅们会没事的!”姚姒点头肯定的道。 “一会娘要去你祖父那边说事情,你就在娘的暖阁里休息。等过了今日,娘明天再让回春堂的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嗯,我听娘的话,好好把病养好。”姚姒答的慎重。 姜氏虽突闻恶讯一下失常,但好在小女儿稳当当的安排着,心下略感安慰。忙起身整了整衣裳,带着孙嬷嬷出了明间。 姚姒望着姜氏孱弱的背影,忽的跑上去抱住了她的衣裙,道:“娘,您还有我和姐姐,要是祖父生气了,咱们就去找爹帮忙,我可等着娘回来一起给爹写信。我还要告诉爹,娘为了给爹祈福平安,都吃了一年的斋了,我和五姐都非常想爹,我还要问问爹他什么时候回老宅接娘?” 姚姒的这番话是有目的的,重生一世,许多事情早已看透。依姚老太爷的精明和对三个儿子仕途上的期望,怕是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都会很快得知。姜阁老与王首辅早有不和,对权势狂热的姚老太爷想必在事情只有个苗头的时候便想出了如何来应对。不然为何上一世姚家并未受到牵连,姚家的三个当官的儿子依旧在官场稳当当的做着官。 母亲啊,只怕您全心依赖的丈夫为了家族,已然选择有利的一方,而对于他有提拨之恩的老丈人,不说落井下石,但至少是肯定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了。 姜氏历经这一遭方觉察出小女儿的早慧,今日里若不是小女儿的机敏,怕是自己在蕰福堂里早已丢了颜面。姜氏使劲向上眨了眨湿润的眼晴,将心里那些无名的恐慌都丢下。就算不为自己,但这个家里她还有女儿在,她不能倒下。这样想来心里头涌出了些许勇气。 “娘都知道,姒姐儿是好孩子,你爹也想你们。你好好吃药休息,回头娘让锦蓉给你做水晶山药糕吃。”说到丈夫,姜氏心底苦涩难当,她掩住情绪,起身带着孙嬷嬷出了门。 姚姒望着姜氏的衣角消失在寒风中,脸上的神情亦是一片肃穆。 母亲你不能倒下去!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谋一条适合我们母女三人的生存之路来! 姚老太爷姚定中,如今五十有五的年纪,许是平素注重保养,脸上没一丝苍老之色。他身材高大却精瘦,须发皆青,方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给他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几许威严。 姚老太爷听童儿报姜氏来见,便遣退了大老爷,让姜氏进了他的书房。 姜氏来外院的次数历历可数,她目不斜视的领着张顺进去,给老太爷行了礼,便侧身立于姚老太爷下首五步开外,让她身旁的张顺把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地重新向姚老太爷说了一遍,就垂手立在了一旁,等着老太爷询问。 姚老太爷端起茶盅来静静地呷了一口,许久方重重的叹了一声。 姜氏着了急,正要说话,却听姚老太爷做了声。 “亲家老爷这是出大事儿了,政见不和闹得满朝风雨历来便有,亲家老爷这次急进了些,方才有此祸事呀!”姚老太爷极善看时事,不得不说他的话确有一些道理。 “爹,这该如何是好啊?”姜氏急的喃喃道。 姚老太爷瞥了眼面露焦色的三儿媳妇,这才问张顺:“亲家老爷在之前是否有交待过什么?可有给你们姑奶奶留下东西?” “回亲家老太爷的话,因事出突然,自我家老爷下狱后小的便没再见到姜家任何人,小的是自作主张方才奔姑奶奶这求救。”张顺神色如常的回道 姚老太爷略沉思了会,平静的吩咐姜氏道:“老三媳妇先下去这件事太大,待老夫好好想想!” 姜氏心里着急,老太爷的态度很是耐人寻闻。似乎想明哲保身! 平素里老太爷做为姚家的掌家人,很有泰山奔于面而不改色。但姜氏嫁过来十几年,她很清楚老太爷的脾性,越是平静越是难为,也越是不敢为。姜家的事儿太大了,可是如今家里三个做官的爷们都官场顺遂,这些未尝不是借她姜家的势。姚姜两家是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她说,何况是精明的老太爷。 姜氏心里七上八下,尽量不让自己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老太爷,求您出面救救我姜家,媳妇在这给您磕头了!”姜氏说完,重重的给老太爷行了大礼,已然泪流满面。 姚老太爷又叹了声,看着满面凄惶的姜氏,皱了眉语带不悦:“姜氏,要记住你是我姚家人,行事自当以我姚府一门为重。老三虽做到了广东一省的布政使,可到底是要避忌着。老二同进士出身,外放到如今才做到泉州同知。老五虽在京入了吏部,却也只是个小小的给事中。出了亲家的事,只怕他们三兄弟这次亦会受到牵连。老夫就算有心相帮,可到底人微言轻。”说完姚老太爷挥了挥袖子,让姜氏退下。 姜氏并不笨,姚老太爷说了这么多,无非一个意思,这是要舍弃她姜家了。姜氏的心凉透了,反而越发的平静下来。 “是媳妇无状,媳妇在这替我爹多谢您了!”姜氏的语调已然平和,擦了眼泪,领着张顺出了老太爷的书房。 从秋鸿馆出来便是一片竹林,冷风吹得一片竹海瑟瑟作响,姜氏身形伶仃,跟在她身后的张顺皱紧了眉头,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听姚老太爷这个话音,怕是姚家难以出手相帮,他的手按了按贴胸的一封密信,又慢慢的缩了回去。 姜氏走后,老太爷独自在书房踱步良久,精瘦的脸上却并未见一丝焦慌之色。慢慢的他脸上充满着似搏弈之人因为布局得当终是赢了一手先机的自得。接着他在书房沉思片刻,又亲自磨墨挥笔写了三封信,叫了在书房外侍立的童儿,交待立即着人快马加鞭的送出去。待过了会,却让人叫了大管家张进福进来,他低声的吩咐几声,便挥手让他退下。 姜氏前脚出了老太爷的秋鸿馆,后脚便有婆子悄悄的跑到蕰福堂报信。姚蒋氏身边的得力干将廖嬷嬷找了个时机,把姜氏去外院找老太爷的事立马向她回禀了。廖嬷嬷瞅了眼姚蒋氏的脸色,这才敢往下说:“那个小厮眼生的很,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太太这才愁容满面的回了芙蓉院。” “知道是什么事吗?”姚蒋氏连眼都没抬,依旧在打量手上那只祖母绿宝石戒指,好像多希罕这玩意似的。只有清楚姚蒋氏性子的人才明白,她这是心里不爽快。 今儿是姚蒋氏的好日子,搁哪家的媳妇不是得在跟前凑趣?三太太这是仗着娘家得势而不把她这婆婆放在眼里。 “胡婆子说屋子里原本大老爷在,大老爷都被老太爷支了出去。三太太走后,老太爷让人送了三封信出去,后来又叫了大管家进书房,其它的奴婢还没打听到,要不要胡婆子再打听去?” 姚蒋氏若有所思,半响才道:“不用了,若真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晚间咱们自是会知晓。” 内外有别,有什么天大的事,老三媳妇不先跟她说,而要装病跑到外院去找老太爷,姜氏的性情她是了解的,看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蕰福堂这边宾客满堂,是故大太太带着二太太是忙的是脚不点地,好不易女客是安顿好了,这才和二太太一道回了姚蒋氏待客的暖阁。 暖阁里的太太奶奶们皆是与姚家相好的人家,陪客的是五太太。由于天气冷,大家也就陪着姚蒋氏在说话。 待大太太与客人厮见一番后,这才到姚蒋氏的身边,亲自将三太太身子不舒服的事跟姚蒋氏说了。 姚蒋氏依然如往常般的慈爱,连声问三太太是否要紧,要不要请大夫等。 大太太脸上堆笑道:“还是娘最心疼儿媳们,三弟妹身子一向娇弱,许是累着了歇会子便好。今日是娘的好日子,便是有些不舒服,今儿也会沾了老太太寿星公的福气。晚些媳妇使人单独儿的送一桌席面过去,兴许明儿个呀,就好个齐全了。” 大太太一向会说话,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用得是炉火纯青且不着痕迹,奉承姚蒋氏的好话那叫一个熨贴。 姚蒋氏果然被大太太的奉承逗笑了,直捶大太太。只是她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在为三太太的娇气置气。 廖嬷嬷哪会看不明白自己服侍多年的老主子的脾性,这人啊,是越老越要人捧着。这时她朝大太太瞥了眼,随后又抬眼看向别处。 大太太收到廖嬷嬷的眼风,果然寻了个机会,出去找了她的陪房刘嬷嬷。刘嬷嬷悄声把三太太的行踪略说了说,大太太这才真心实意的笑了。叫刘嬷嬷晚点寻廖嬷嬷送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过去。大太太这才又回到暖阁。 姚蒋氏的暖阁里,还有她的娘家人在。蒋家也是书香门弟,姚蒋氏的弟媳妇蒋常氏接过话头来:“都说姐姐有福气,就连娶的儿媳妇们也是一顶一的好,哪像我们家这些都像烧胡了的卷子,见不得世面。姐姐得空儿还得教教我,好教我也享受回媳妇们的福气。” 蒋常氏的话,奉承了姚蒋氏,未免叫自家几个媳妇听了心里直冒火。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蒋常氏是不顾脸面在向出嫁的姑奶奶面前上眼药。 姚蒋氏心里明白,对于娘家的糟心事只得睁只眼闭只眼。这个弟媳妇因是继室,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她一向有些看不上。这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 二太太韦氏和五太太崔氏互使了个眼色,妯娌二人笑嘻嘻的,二太太韦氏拉了蒋常氏赞起了今儿的衣棠料子名贵,论起了彰州新开的那家“霓裳居”的料子齐全,她在泉州也是难以找到这样齐全的好的东西。 二老爷任着泉州的同知,二太太才回彰州的老宅不久。蒋常氏最爱听人赞她眼光好,也就顺驴下坡重新说起了笑话。 五太太崔氏刚自京城回来,她说话风趣,因此拉起了蒋大太太和着另几个蒋氏妯娌,谈起了京城的一些见闻,屋子里是笑语晏晏,一幅宾主尽欢的融恰。 姚蒋氏的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容,指着二太太和五太太笑骂,直说这两个猴儿。 只有四太太卢氏安静的立在姚蒋氏下首,不时的给老太太递茶送水,时不时与人相谈几句。趁人不注意间,暗自遣了丫鬟去打听三太太的事儿。 ☆、第4章 使绊子 芙蓉院这边,姚姒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小小个人立在厚重的夹棉帘子下,朝姜氏微微笑着。 姜氏上前紧紧搂住小女儿,仿佛这样才能给她一些力量支撑。 仿佛是笃定姜氏在老太爷那里无果,姚姒轻轻的从姜氏怀里挣出来,“娘,我们给爹写信。” 姜氏想到老太爷的无情,心里油煎似的,又想到与丈夫间这些年来的冷淡,心口一阵发苦,权衡再三终于叹了口气,道:“咱们写信给你爹,这个时候咱们也只有求你爹帮忙疏通了。” 姜氏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姚姒给她磨墨,孙嬷嬷铺纸,姜氏执了笔略思片刻,抬笔一挥而就。孙嬷嬷将纸放在薰笼上烤干后,问道:“太太看找谁去送信较好?”姜氏望了周嬷嬷半响,叹气道:“我看还是让你家的小儿子亲自去,悄悄的去广州府送信,我还有几句话吩咐。” 孙嬷嬷俯耳去听,姜氏低低的说了话,孙嬷嬷连连点头,这才转身出去办事。 孙嬷嬷一家子是姜氏的陪房,姜氏素来倚仗她。孙嬷嬷有三子,小儿子林青山聪明上进,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是以姜氏把她小儿子的身契放了出去。这个时候如果姚姒没有记错的话,林青山现在正在城外的慈山书院读书。林青山是生面孔,这样也算是避老太爷的耳目。 自始至终姚姒都在旁边看着。姜氏如今并非像上一世那样被禁在内院,丫鬟婆子也不能出去,所以她还能作些安排。只是姜家的事,不是求这对善于趋利避害的父子俩就能转寰的。 对于姜阁老此次之祸事,姚姒前世便想了许久,前因后果自然也是相当的清楚,此刻倒隐约有些猜测。 如今离过年只剩二十来日,为免夜长梦多,王首辅一系一定会选在年前将这案子结了。今上登位已有十八载,这些年内忧外患朝上不安稳,这位性情温和的帝王越发的焦头烂额了,以至于越来越多疑心。姜阁老是皇帝一手提拨的人,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有心想保下却也气恼,抄家灭族都算轻的。想来上一世姜阁老自尽后,皇帝将姜家一门发配至琼州岛,未必不是从轻发落姜家。 这也许是姜阁老自知变革失败而遭污陷后,为保姜氏一门而做的牺牲。 姚姒想清楚这一点后,心中不由得闷闷的疼,无能为力这句话,她两世都深有体会。 上一世姚姒一在病着,姜氏被禁在芙蓉院,她既忧心女儿的病,又担心娘家的事,芙蓉院就如坐孤城般无人问津。姜阁老自尽,姜家流放琼州岛的消息还是四太太卢氏在年后偷偷使人告诉姜氏,姜氏当时听完就吐了口血,却无能为力替娘家做些什么。 可是至少现在不一样了。 她之所以让姜氏去求老太爷,为的是让姜氏占着先机,不让自身陷于姚府。姚老太爷在彰州一向是以大善人自居,姚家每年施粥米粮不知几凡。若是苛刻娘家出事的媳妇,那姚家这几十年来好不易攒起来的好名声,可就要被人质疑了。过些日子彰州的上流圈子里可能泰半都知道姜阁老倒台的消息,老太爷为了姚家声誉,是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姜氏的,至于暗地里有什么动作,只能兵来将挡了。 至于她怂恿姜氏给姚三老爷写信求助,这却是她的私心。 如果他还有点良心,就应该会想到他的妻女必定会在老宅受到欺压排挤,甚至他的妻子还会因此而送命。 只是如果,三老爷放之任之,对姜氏和女儿不闻不问,她姚姒也就真的死了心。这一世,再也不必奢求那所谓的父女情。 若她这一世保不住姜氏,那她不介意让整个姚家赔葬。 芙蓉院里主仆一阵忙活,刚到饭点,果然大太太使人送了一桌席面来。 姚姒望着送席面的连嫂子带着十来个丫头婆子,一路招摇的大动静,她微微蹙起眉。 姜氏心情不好没甚胃口,见是连嫂子,忙客气了一番,又让孙嬷嬷打赏。 连嫂子是廖嬷嬷家二儿子水生的媳妇,在厨房领了份采买薪炭的差事,算是老太太的人,为人最是嘴碎。 姚姒待人走后,状似天真道:“大伯母真有心!光是提食盒的丫头都有七八个,这么忙还记得给咱们特地送来一桌席面。 姜氏哪里不知道女儿这个话里头的意思,心里也不禁为女儿的早慧而感到宽慰。 大太太这次的绊子使的不甚高明却会很有用。今日府里这般的忙乱,大太太还记得这般关爱妯娌,外人见了只会夸大太太贤惠知礼。连嫂子嘴碎,她没病的事儿保准下午就会传到几个有心人耳里,恃宠生娇怕是自己背定了。 这不声不响的一箭双雕!拿她做排头挣名声,大太太这招又是冲着自己来的。老太太那边,看来是一定要走一趟了! 老太太认得的人面广,只要自己低个头,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之际,姜氏想了想,忍住心里的悲痛,強打起精神来。 姚姒望着姜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也猜得出姜氏的打算,无非是在老太太面前服个软,可这个头低得有多难,姜氏的尊严会受到怎样的贱踏,就看老太太的心情了。 姚姒深恨大太太这个佛口蛇心的女人,要说大太太这个人,她虽能力出众,可是心胸不够宽,看她处理大老爷的这些妾侍通房,着实心狠歹毒。这些年姜家得势,姜氏自是被老太太捧得高高的,大太太看不顺眼许久了,逮着这些来就给姜氏使绊子。 大太太的这笔账且先放着,眼前姜家的事情要紧。 母女二人哪有心思用这嗝应人的饭,不过草草动了几口就搁下。 姜氏用完饭毕看着小女儿喝了药,本想留她在芙蓉院歇着,是姚姒缠了半晌,姜氏无奈,只得将她穿得严严实实的带着一同前来蕰福堂。 才进得门,姚蒋氏身边的大丫鬟秋菊笑盈盈的迎上来。姜氏略问了问姚蒋氏可有歇午觉等。秋菊一边给姜氏打起帘子,一边低声回道:“还没歇得,这会子客人都歇去了,老太太反到精神头好,正歪在里间让三姑娘捶腿呢。” 姜氏扬手滑下一只银绞丝手镯给秋菊,让她进去通报。秋菊不卑不亢的收了姜氏的银绞丝手镯,神态未见丝毫不安。 姚姒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秋菊,秋香色斜襟比甲,系着条莲青色棉裙,腰间轻轻放着条粉色纱质手绢,整个儿淡雅之极。加之她肤色雪白又身量纤长,行动间自是多了些婀娜之态。 姚蒋氏不喜身边的丫鬟穿红着绿的妖里妖气,秋菊这身儿倒是正正好,十七八岁的绮年女子,便是不穿红着绿,却依然嫩得似枝头的一朵俏迎春。 过了片刻廖嬷嬷自里面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 姚蒋氏身边的得力干将素来是廖嬷嬷,管着她屋子里的大小事,如今廖嬷嬷年纪大了到反而喜在府内四处攀交,姚蒋氏屋子里的事情倒是有大半实际是秋菊在管着。姚蒋氏身边有四大丫环,犹其是秋菊惯会做人,姚府里五房媳妇向来与她交好,她在下人口中也素有口卑。 这样的人聪明知进退,亦是有些手段,可惜却被大老爷给糟蹋了。她仿佛记得上一世就在年关前,大老爷喝醉了酒,就在姚蒋氏的屋子强按着秋菊行事,后来被廖嬷嬷带人发现了,姚蒋氏暗怒她屋子里的人勾引爷们打了她的脸,秋菊被打了三十板子后拉出去胡乱配了人。 一山不能容二虎,廖嬷嬷捉奸的这个举动,现在想想多少有点猫腻。 就在姚姒恍神的当下,姜氏牵了她的手迎向廖嬷嬷,又滑了个素色荷包给廖嬷嬷。 “可劳烦您还迎出来,都是我的罪过了。”姜氏微微笑着,对廖嬷嬷十分客气。廖嬷嬷是姚蒋氏身边最信得过的积年老仆,姜氏如今既是想伏低做小,自是将身态放得低低的。 廖嬷嬷并不敢托大,有些讶异于姜氏今日的低姿态,她不动声色间抿了笑唤了声三太太,就引着姜氏进里间。她略一瞥姜氏,见她眼晴通红似是哭过,心里便一再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到越发的好奇起来。 到了里间,只见姚蒋氏歪在紫檀荷花纹的榻上,三姑娘姚婷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轻轻的替她捶腿。祖孙俩轻言笑语的在说话,屋里服侍的都被打发了。 姚家的小一辈子女是混在一起序的齿,姚婷虽是二房的长女却是这一辈的嫡女,前头排行大姑娘和二姑娘是大房的庶女,早已出嫁,老太太姚蒋氏对庶出的孙女一向有些看不上,是以得了第一个嫡孙女后她便亲自给孙女取名姚婷。后来各房生的女儿都从了女字旁取名。 姚蒋氏出身彰州的大户人家。她刚嫁过来时,婆母已去逝,公公是个不管事儿的。姚老太爷那时一心读书,是以里外都是姚蒋氏操持。她又接连生了三个嫡子,眼瞧着老太爷考中了秀才,便给老太爷纳了房良妾,妾傅氏进门便坐喜,生下第四子。外间都赞姚蒋氏贤良,她也越发得老太爷敬重。后来姚蒋氏又生下了第五子,有四个嫡子傍身,姚蒋氏当家主母的位置是坐得稳当当的了。 岁月十分的厚待姚蒋氏,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许是常笑,她的眼尾微微有些皱纹,笑起来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不过姚姒却不敢真以为是这样。 姚蒋氏的彪悍在儿子们成家立业后渐渐隐了起来。她年轻那会子老太爷出海去,她一个人外要操持家业内要教养五个儿子,哪是这么和善之人能撑得起来的。这也是老太爷不管内院的原因,他对于这个嫡妻是相当的信任,儿子们对姚蒋氏这个母亲更是尊敬有加,从不敢违逆她。是以这些年来,姚蒋氏越发内横起来,她的话常常是说一不二。 看着笑得仿佛无害的姚蒋氏,她忽的就记起来,上一世姜氏*后,姚家并未给姜氏停灵便将姜氏收骨草草葬了。她大闹蕰福堂,说她娘死得冤,当时为了壮胆,她慌称她都看见了。姚蒋氏身边的廖嬷嬷当时闪过一丝慌张,忙问她看见了什么?姚蒋氏一声厉喝,以眼神压住了心虚的廖嬷嬷,却叫人绑了她进了自己的正屋,一脸狰狞的盯着她威胁,不管她看到了什么,要是她敢出去替姜氏喊冤,她就当即毒哑了她再打断她的腿,直说姚家不介意这样养她一辈子。那阴测测的声音当即便让她两股颤颤,无端让她相信姚蒋氏说的话是真的。 后来姚蒋氏虽没毒哑她,却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数年。五姐姚娡替她求情,姚老太太二话不说,请了个厉害的老嬷嬷亲自看管着姚娡,再不许她接近自己。 姚蒋氏这一招着实厉害,她自此后见到姚蒋氏就害怕。实在是那方方正正的四堵墙,一个人也不许与她说话,若不是她因病痛自小就意志坚定,指不定早就给关疯了。或许姚蒋氏的本意便是要将她逼疯,这样就算她出去乱说,也会被人当成疯子看待。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又有谁会相信。 ☆、第5章 往事 再见姚蒋氏,姚姒已经不会再害怕,而是深深的愤怒。只是她现在懂得了隐忍,姚姒将衣袖下紧握的拳头松开,脸上微微笑着,一幅天真不谙世事的孱弱模样。 在敌人面前,永远也不要暴露你真正的实力,除非你有足够的把握能将敌人一击击毙!这是上一世权倾一朝的柳筍曾经给她的告诫。 姚姒跟在姜氏身边,低下头一同给姚蒋氏行礼。姚婷脆声喊了声三伯母和十三妹妹,姚姒忙喊了声三姐姐。 姚蒋氏笑着叫廖嬷嬷扶姜氏起来,又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既然都病着,怎的不歇着反而这个时候又过来,老婆子这里有的是人侍候,难道还缺你们两个不成?” 姚蒋氏的声音淡淡的,在场的谁都知道姚蒋氏这是对三太太母女不悦,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正在捶腿的姚婷适时出声打圆场:“老太太,这不三伯母和十三妹妹才好些,就来祖母您这儿了,可见她们心里是有着祖母的。” 如果不来这一遭,是不是心里就没姚蒋氏,这姚婷可真是做人做鬼。上一世姚姒显少出芙蓉院,因此对这些堂姐妹们自是不大熟络,看来这些个姐妹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娘,是媳妇的不是,还请您老别生气,媳妇有话对您说。”姜氏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直接上来就跪在姚蒋氏面前。 姚蒋氏微微讶异,廖嬷嬷瞥向姚蒋氏,见姚蒋氏没说让她扶起来,也就沉默着立在她身后不动。 姚婷忙起身笑着对姚蒋氏道:“这会子还不知道五妹妹她们歇着没,孙女带十三妹妹寻她们去,晚些时候再来和祖母说话。” 姚蒋氏挥了挥手,笑着吩咐说不许太胡闹。姚婷得了令,上前来牵着姚姒的手,姐妹俩一同给姚蒋氏行了礼,安静的出了屋子。 姚姒回头望了望姜氏,见她脊背挺的直直的,心里莫名的心酸。姜氏这是头一回子求人吧,到底还是有些伤自尊。若是姜家无事,姜氏何需这般卑躬曲膝。 姚姒心里想着事,姚婷问她身体好些没,又问姜氏的事,姚姒眨着眼喘着气,话都说不完整。 姚婷心里不喜这病秧子似的木纳堂妹,谈兴不高。她心里想着二太太韦氏几日前跟她提的那门亲事,她心里是不乐意的,因此才想着趁老太太今日里高兴来探探老太太的底。哪知话还没说三太太母女就过来了。 两人心里都搁着事儿,一路无话,不过片刻就到了蕰福堂左边的小花厅。今日来姚府赴宴的自然少不了一些千金闺秀们。这会子,小花厅里分做了几堆,各自和相好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说话聊天,却也嫡庶分明。 姚婷放开了姚姒的手,让她自去玩便将她丢下说要去更衣。姚姒也不在乎她是真的要去更衣还是去做什么,她往人堆里寻了一圈,便看见了穿着品红色银线绣蔷薇花褙子,眉眼玲珑的姑娘正是姚娡。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近乡情却,看到这样活生生的五姐,她无不感激上苍让她重生回来。 姚娡虽是姜氏的大女儿,却在生下来后就被老太太抱去养了,这些年在老太太明里暗里的挑拨摆弄下,姚娡对生母姜氏并不亲近,加上姚姒身子病弱难得出院门,这亲姐妹仿似陌生人般。只是姚姒重活一世,再不是当初那个怨恨亲姐不孝亲母的意气之人。上一世姚姒被姚蒋氏禁足,只有姚娡替她求情,那几年里也只有姚娡时常偷偷的趁人不注意时,买通看守自己的婆子,给她送些吃食。 姚蒋氏深恨姚姒不顾姚家的脸面而出言威胁自己,是以也是睁着眼闭着眼的任家里下人欺负这个不听话的孙女。那几年间姚姒的身子就是这么亏损的。吃不饱穿不暖不见天日的恐怖确实曾让她的心志动摇过,但一想到姜氏死的不明不白的,她的胸间就一把恨灼烧着,就这样撑过了那段灰色日子。 日久见人心,姚娡并不是像她看起来的这般无情,落难了才见着最珍贵的东西,上一世的姚姒见着亲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曾想过要修复二人间的姐妹情,可惜却顿生祸事,这种遗憾直到她遁入空门后,一直是自己的心结。如今重来一世,她最想做的事是要解开姜氏与姚娡间的重重隔阂。 想要解开母女间的重重隔阂,却不得不说些往事。 姚老太爷的父亲与姜阁老之父是同窗,二人间意气相投。姜阁老出仕后,也与姚老太爷常有往来。姚三老爷当年去京城秋闱时便是住在姜家。姜阁老十分欣赏姚三老爷的文采,二人当是忘年交。只是姚三老爷那年名落深山,姜阁老那时还在翰林院里熬着,出于爱才之心,姜阁老与姚老太爷通信后,双方有意做亲。于是姜阁老将自己唯一的嫡女许给了姚三老爷。她二人之间早有见过面,才子佳人的自是有情意。就这样姚三老爷在京里与姜氏成了亲。姚三老爷一心读书又有老丈人的指点,夫妻二人便留在了京城,直到姜氏有孕,姚蒋氏以姜氏要养胎而将姜氏接回了彰州老宅。 姚姜两府做亲,最为不满的自是性子强悍的姚蒋氏。儿子要走仕途一道,那自是择一门对儿子有益助的亲家。姜家她看不上,只是这门亲事是姚老太爷点头同意的,她只能气在心里。真正让姚蒋氏不能释怀的是儿子与姜氏在京里成了亲后,媳妇不回祖宅侍奉她这婆婆,反而跟儿子滞留京都,这是仗着出身名门而不把她这婆婆放在眼里啊,就这么件事激怒了姚蒋氏,婆媳间就此结下了梁子。 姜氏生大女儿姚娡时十分不顺,因此身子有所亏损,姚蒋氏不管不顾的将姚娡抱回自己屋里养着,并明里暗里指谪她不为三房子嗣着想不给三老爷纳妾。姜氏新婚与三老爷相处甚佳,她自嫁到姚家还从未受到如此委屈,婆媳自是闹过一些时日。不过姜氏身为人媳不好闹得太过,无奈之下同意给三老爷纳妾。 三老爷大小是个读书人,身上背负着为姚家重振门庭的重担,那给三老爷纳妾自是不能找个目不识丁的。姚蒋氏将这事一力给廖嬷嬷去寻人,直到廖嬷嬷说双阳县有户落魄秀才的大女儿模样性情皆好,犹其是竟还通文墨。 姚娡满周岁后,钱姨娘就被抬了进来。可能那个时候三老爷一心读书,对钱姨娘也不大热衷。一年后钱姨娘生下排行第八的庶女姚娴,三老爷便再次上京去秋闱。没想到竟中了探花。那时候姜老爷已从翰林院里脱颖而出,因一手铁划银钩的好字开始得皇帝喜爱。 所以钱姨娘就这么有意无意的被冷落在了后院。姜氏也终于能松了口气。 三老爷通过老丈人的使力,留在翰林院里任职,便不顾姚蒋氏的反对,将姜氏又接去了京城。姜氏看钱姨娘服侍自己尽心,为了三老爷的脸面,也便将钱姨娘母女带了一同上京去。钱姨娘自此服侍主母姜氏十分尽心尽力,日日做药膳给姜氏调养身子,姜氏的身体慢慢开始好转。因此姚娴便是钱姨娘自己养在身边,这是姜氏给她的恩典。四年后姜氏生下了姚姒,只是生的时候大出血,好不易得了条命却自此再不能生育子嗣。 姚蒋氏在儿子不顾自己的意愿将三媳妇接到京城时心里是非常的不痛快,但她为着儿子的仕图着想,忍了下来。但忍下来不代表不秋后算账。 随着姜老爷升到行人司当差,御前侍候十分得皇帝倚重。三老爷仕途刚起,自是要得岳家扶持。姚蒋氏得知姜氏不能再生的时候,也没半句再给三老爷纳妾之语,反而百般安慰这个媳妇,而且提出要接姜氏回老宅调养身子,言语间颇是关爱这个不能再生孩子的媳妇。三老爷自违母命将姜氏接到身边后,对姚蒋氏自是有些愧疚的,接到母亲的信后心里大慰,也就同意了送姜氏回老宅去调养身子。 姜氏不傻,明知婆母姚蒋氏用心险恶,就是要她夫妻二人自此分离再图打算,姜氏本指望丈夫会相帮自己留她在身边,可是没想到丈夫竟然会同意婆母的意思,心下凉了一大截。年轻的姜氏还不懂得小意及隐忍,便同三老爷闹,这一闹之下,三老爷自是以姜氏不识大体不孝婆母而同姜氏离心。姜氏则以为三老爷是嫌弃自己再不能生育了,这下彻底的凉了心。 姜氏一气之下,将身边的丫鬟秋桂抬成姨娘,自此留在三老爷身边侍候,而她负气下则带着钱姨娘回了老宅,自此妻妾二人就留在彰州老宅教养女儿度日。 随着姜阁老仕途步步高升,姚蒋氏是越发的待姜氏好起来,时常在其它四个媳妇面前捧高姜氏,姜氏哪里不明白捧杀的道理,心里更是对婆母生恨,又怨三老爷一心仕途不理解她这做妻子的苦处,于是在姚家她越发的深入简出起来。 姚娡在姚蒋氏身边长大,自小便被灌输一些生母姜氏的不是之处,服侍的奴仆们更是有意的引着她不亲近生母,姜氏伤心之余便一心扑在教养小女儿身上,加上她心中郁气难出,身子越发的不太好,便也淡了对三老爷的心,却更恨婆母生生拆散自己。由于她不能再生育,也不好让娘家相帮,这气是愈积愈多,因此与姚蒋氏是面和心不和。这是姚府几房人心知肚明的事儿,是以大太太深知老太太的心思,才敢这么明着使绊子,其它几房却因要借姜家的势而不敢得罪姜氏。 上一世直到姜氏去逝后,姚姒被关起来,想来姚娡的日子自是不好过的。姚蒋氏要強了一辈子,刚开始将姚娡养在身边,着实是存了心要姜氏母女离心的,后来姜氏被她斗下去了,那么姚娡这么个孙女自是可有可无的。姚家孙子辈加起来有二十几个,再者看着那张与姜氏十分相似的脸日日在跟前恍,姚蒋氏心里头也是有些隔应的。又因着新的三太太焦氏暗中使坏,于是将姚娡随便嫁了。 姚娡夫家宋家亦是福建的大户,看着风光的一户人家,她嫁的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那宋三郎风流成性包戏子养孪童,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务正业,姚娡嫁过去后没一年人便没了。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的离世,在这个令人寒彻心扉的姚府,姚姒绝望了,因此她逃出了姚家,自此一生再也没回过彰州。 许是这些年姚娡与生母间的爱恨隔阂,加之老太太也未必是真心待这个孙女,权当拿她做拿捏姜氏的棋子,是以姚娡的性情十分的古怪,不太爱说话,凡事闷在心里却又固执又自卑。可她到底不失良善。 上一世的遗憾就由她这一世来圆满吧,姚姒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6章 母女 今日里来姚府贺寿的都是福建有头有脸的人家。姚姒因着年纪小且身体不适,之前这样的场合甚少出现,能认识的闺秀廖廖无几,她也就装作懵懂害羞样见人只是微微一笑,也没失礼处。今日负责招待这些个小姐妹是大奶奶刘氏和五小姐姚娡。刘氏是姚府的嫡长媳,出身名门大族,学识自是不差,此时带着众小姐们开起了诗社正在拟题做诗。 姚娡性子内向,一向不爱弄这些个舞文弄墨。虽说肩上担了个招待来客的担子,可有大奶奶这八面玲珑之人在主事,她自是不去讨这个嫌,可架不住有人上赶着来结交她这二品大员的嫡女。这不,以林知县家的嫡女林三娘为首的众小姐们一起,团团围在姚娡身边,姚娡应付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心底按捺住不耐。这时,只见姚姒走上来,软糯糯的叫了声“五姐”。 在外人面前,姚娡不愿别人窥破三房的家事,也就抿起了笑,唤了声“十三妹妹来了,身子可是好些了。”心里却纳闷这个常年生病的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想姚姒却上前亲昵的拉起了她的衣袖,语气颇为委曲的道:“五姐,我头疼,你送我回芙蓉院可好?”可怜兮兮的声音,加上她单薄的身子,无端惹人怜惜。 跟在姚姒身后的红樱和绿蕉相互对视了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皆望出了一丝疑惑,却都选择了默不出声。 姚娡想到与亲母姜氏之间的恩怨,本能的想要拒绝。可众目睽睽下她这拒绝的话不好说出口,再一想这是自己的亲妹妹,虽然姜氏的心里眼里只有她,完全忽略了自己这个大女儿,可眼下要脱身,似乎只有答应下来再作打算,便脱口道:“妹妹的身子要紧,我这就送你回去。”遂一一与围住她的小姐们道了声歉,见姚姒似乎一直拉着她的衣袖不放,生怕自己把她给丢下,也就轻轻的拉起了她的手,姐妹俩一同出了花厅。 姚姒当然不是真头疼,虽也有替姚娡解围之意,更多的是想与亲姐亲近,她也明白凡事不可一撮而就。撇开姚娡与姜氏二人间的隔阂,一旦姜氏在姚府的地位有变,最直接受到影响的肯定就是她们姐妹俩个,到时她们姐妹恐怕只有受人欺负的份。只有三房嫡系团结一心,有了姚娡这个大女儿的谅解,也许姜氏会撑过这个难关。 姐妹俩手牵着手一路无语的回到了芙蓉院,孙嬷嬷有些目瞪口呆,好在转得快,立时高兴的唤了声“娡姐儿来了”,便亲自打帘迎了二人进了里间坐定,又吩咐小丫头们上了一桌子的点心茶水,显然待姚娡是十二分的殷情。 对孙嬷嬷来说,五小姐姚娡是芙蓉院的稀客,几乎从未曾踏足过芙蓉院。姚蒋氏将姚娡抱过去养,姜氏自是十分不舍,日日去看。有一次姜氏看完姚娡后,不巧的很姚娡发起了烧,吐了几日的奶,姚蒋氏发了大火,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姜氏看过孩子后就这样样了,姚蒋氏当场责备了姜氏,且将服侍姚娡的奶娘和一干服侍的奴仆都发落出去,待姜氏再来看大女儿时,新来的奴仆便拦着了,次数多了,姜氏便知道这是姚蒋氏授意,不许她再去看大女儿。 姚蒋氏手段强硬,姜氏自是想过若干办法,却得了个不孝婆母的名声,后来她随夫上任,再又回到老宅,姚娡已养成了性子,对生母姜氏是十分的不善,姜氏伤心难过后万念俱灰,只在私底下关照姚娡身边的兰嬷嬷好好照顾她。 这些事孙嬷嬷是一清二楚,知晓今儿定是姒姐儿将娡姐儿弄来三房的,目的大概也是想要母女俩亲近亲近,给姜氏些许安慰。她不由得脸上堆起了笑,十分关怀的问姚娡可想吃些什么等。 姚娡对孙嬷嬷的热情就冷淡得多,坐得身子笔直目不斜视,茶也未沾一口,便起身对姚姒道:“人我也送到了,既是头疼就好生歇着,今儿是祖母的好日子,请大夫未免诲气,明儿个再请大夫来瞧瞧。”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低低的喃喃自语:“哪里需要我这个外人来操心,她自是会好好儿的照看你的。” 这个她自是指姜氏,姚娡声音虽低,可孙嬷嬷和姚姒也都听见了,各人心中不免唏嘘不已。到底姚娡心里是有着三房的。 孙嬷嬷想拦着她,母女俩这些年未曾好好相处过,今儿好不易娡姐儿踏进了芙蓉院,至少也要等姜氏回来再走,可娡姐儿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也不敢生拦,心焦之下苦留:“娡姐儿再等等,三太太最近身子不大好,到底是母女,娡姐儿看了三太太再走不迟呀。” “我生病她在哪,凭什么要我看她?今儿我能送十三妹妹回来,已是给三房留了天大的脸面了。”姚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吼出了这么句话,一时间想起这么些年来的委曲,脸上是又气又急,便捂着帕子急冲冲往外跑。哪知刚跑了几步,就迎面与人撞上了,抬头一看,竟是姜氏。 姜氏被姚娡一撞,幸得锦蓉扶得稳才不至于跌下去,却也被这力道撞得身上生疼,她却顾不得自己痛,急急的问姚娡:“娡姐儿,你撞到哪儿了,身上可有哪儿不舒服,让娘看看。”姜氏情急之下真情毕露,此刻还哪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对大女儿的冷淡。 姚娡撞了姜氏,见她脸色泛青,眼晴更是红红的,显是哭过一场。这样失态的姜氏少见,可姚娡心里更多的是委曲,甩手就推开了姜氏来扶自己的双手,急急的说了句:“不用你假好心。” “娡姐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娘。”孙嬷嬷追了出来,恰恰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替姜氏抱屈。 姚姒也追上了姚娡,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姐姐,娘也生病了,今儿其实我不头疼,我只是想让姐姐来芙蓉院看看娘,这么些年了,娘和姐姐都不容易。” “你们是一伙的,自是替她说话。今儿你骗我过来,只怕是她的主意吧,我有什么可被你们算计的?你们要这样待我?”仿佛是要将这些年的委曲和不甘统统发泄出来,姚娡将积攒在心里多年的话到底是说了出来,便捂着帕子哭得肝肠寸断。 “娡姐儿,这么些年来,每次你生病,三太太哪次不是急的狠,次次都是避着人买通底下的去看你,老太太吩咐底下人不许三太太接近你,只怕这个是你不知道的。三太太好在使了手段避人耳目的送了兰嬷嬷在你身边服侍着,你的衣食用度哪样三太太没有亲自过问过,除了不能去看你,三太太这个做娘的不容易,你要谅解你娘啊!” “不要再说了!”姜氏喝住了还要再说下去的孙嬷嬷。自袖口掏了帕子,弯下腰亲自替大女儿拭泪,一边擦一边哽咽道:“娘知道对不住你,让你受委曲了!娘这辈子只生了你和你妹妹二人,娘的心也只在你们身上,娘绝不许人苛待我的女儿。娘发誓终有一天会从老太太那将你夺过来。” 最终姚娡在芙蓉院重新净了面,梳了头发,这才回了蕴福堂。 姜氏经了这一出,反而越发的镇定下来。婆家人靠不住,甚至有可能丈夫也无能为力,娘家的事已然发生,她是左思右想,也没得个齐全法子,那么就要往最坏的打算了。她坐在书案前写了多封求人的信件,让孙嬷嬷打发人送出去。又清点了自己的私房银子和手头上一些值钱的字画等物。因着姚家五房人并未分家,三老爷的俸银皆是放入官中,而私底下三老爷另有送了银子和一些值钱的物件儿交由姜氏保管着,可这些她不能轻易动用。看着手头上这些年的体己银子,她唤了孙嬷嬷来,再三交待全部去换成全国通兑的汇通钱庄的银票,她心里已有了打算。 姜氏这些动作虽避着姚姒,可三房的动作瞒不过她的眼,孙嬷嬷更是有问必答。姜氏现在可以说是振作起来了,知道姚家靠不住,只能凭她一己之力去想办法,姜氏在绝望中醒悟,已然大不同前世的那样被动。这是姚姒乐于见到的。 姚姒并不后悔自做主张的将姚娡骗到芙蓉院来,是脓包总要挑破才好医治。想来姜氏今日里的心绪是愁肠百结的,因着今日里这一出,相信她会更加坚强起来,就算不为娘家,为了被夺走的大女儿和险被人害死的小女儿,她必需得挺过来护着她的血脉至亲。 到了晚间,热闹喧嚣的姚府终于安静下来。钱姨娘带了八小姐姚娴踏着夜色进了姜氏的正堂。 姜氏与姚姒正与孙嬷嬷说着话,锦香进来回禀:“钱姨娘提着食盒和八小姐来看太太,听说太太身子不好,她将前儿太太赏她的几支五十年老参炖了鸡汤,特地给太太送来,奴婢请姨娘坐在外间稍候。” 姜氏眉头微蹙,孙嬷嬷会意,便对姜氏道:“待老奴去会会她。这会子她到是耳朵尖,也不知在哪听到了一星半点的,这不来咱们正房一探究竟来了。” 姜氏点头,孙嬷嬷起身刚要去,被姚姒拦住了。她低声道:“娘待她一向好,既然她听到了一耳朵,那么咱们就该吊着她些,也好看看她后头到底是谁。” 这主意正合孙嬷嬷的意。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带着锦香去了外间。 堂屋里,果然钱姨娘听说三太太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脸上担心着急的神色是情真意切,当即就想进来看三太太,却被孙嬷嬷客气的拦住了。 “不巧了,三太太这才刚喝了药睡下,天儿不早了,多谢姨娘走这一遭,老奴定会把姨娘来过的事儿知会太太。” 孙嬷嬷打心眼里看不得她这番作态,若真是关心主母的病情,在主母已经歇下的时候还要硬闯,这安的是何心思!想到这些她的脸上就不虞了几份,话儿说得有些轻飘飘。 八姑娘姚娴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就崩下来,刚想回两句嘴,却叫钱姨娘却悄悄的按住了手。姚娴来时钱姨娘便有交待,在正屋里要忍耐住。 钱姨娘见女儿嘟起了嘴,也不去管她,眼神儿将将的飘向内室的夹棉门帘上一恍而过,脸上是十足的挂心。“既然太太已经歇下,那卑妾明儿再来服侍太太。” 真是缠人得紧,看来不打探出点什么势不罢休。孙嬷嬷客气的谢过钱姨娘,就起身往外送客。 钱姨娘也不恼这般被孙嬷嬷赶客,带着姚娴起了身。 孙嬷嬷留下了鸡汤,送了钱姨娘母女出门,返回来对着红漆食盒里的鸡汤是一脸的嫌弃与无奈。对着门外的小丫鬟招了招手,这鸡汤赏给你们了,下去不许多嘴。” 小丫鬟高兴的谢过孙嬷嬷,接了食盒下去。 ☆、第7章 请安 芙蓉院的西北角有一坐小小的两进小院,高高的挂着“重芳斋”三个字。钱姨娘母女携手进了堂屋,挥退了丫鬟婆子,只留了心腹之人服待。待母女俩坐定下来,姚娴是一脸的不忿。 “姨娘也真是的,这都多少年了,做什么要一直做些老妈子做的事?不是给正院做药膳就是熬各类汤,也没见您对自己这么好的。我不明白姨娘您对她们掏心贴肺的,有什么用?这不那个老虔婆连门都不给您进去。”有别于在外人面前的温婉秀丽,此刻的姚娴十足的尖酸刻薄,对着钱姨娘颇为不耐。 “住口,姨娘教了你这么些年,难道就只教会了你遇事胡乱嚷嚷?” 姚娴恨恨的望着钱姨娘,她在替钱姨娘不值,她见不得生母这般伏低做小。 钱姨娘见自己说话的口气颇重,顿时心软的拉了女儿坐在身边,语重心长的道:“你祖母将她和我都接回老宅,这些年你爹身边连个象样的姨娘都没,这还不都是因着她娘家得势的缘故。咱们如今且忍着些也吃不了什么亏。”见姚娴还有些不耐,就又叹气道:“你祖母那个人看着将她捧得高高的,可却放任你大伯母对她使绊子,可不是捧杀她么?你以为那几房就真对她亲近,不过是奉承罢了。咱们三房没儿子,迟早有一日你祖母会再给你父亲纳姨娘送去。若是我能赶在那之前生下了三房的长子,还怕没有咱们出头的一日么?” 烛光映在钱姨娘白晰秀美的脸上,无端给她添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有别于在姜氏身边低眉顺目之态。她继而沉声道:“姨娘一直教导你,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这些年不都在她身边伏低做小,为的无非是你的前程。只要你好,姨娘就值得。” 这些话钱姨娘是第一次讲得这般透徹,姚娴想到生母往日里的隐忍,声音就弱了几分,她拉起了钱姨娘的手道:“可是父亲一直在任上,这么些年都未归家,您就算想要有子嗣......”接下来的话她终归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好说出口。 “傻丫头!”钱姨娘摸着姚娴的秀发,柔声道:“姨娘做事自有道理,你只需好好儿的。眼看着你一天大过一天,姨娘也得为你好好酬谋一二起来,若是能让你记到她的名下,将来说亲也能......” “我不要!”姚娴打断了钱姨娘的话嚷道:“凭什么我要记到她的名下。我是姨娘生的。”她的话带着无限委曲和不甘,接着道:“我们想办法让祖母送我们去父亲任上,到时候让父亲给我说门好亲不好吗?姨娘您想要的不也就能得到么?” “乖女儿。委曲你了。”钱姨娘一把将姚娴搂在怀里,恨声道:“再不会了。今儿廖嬷嬷多吃了两杯,姨娘去了她那边一趟倒是听她吐出些话来,三太太今儿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这便是为娘的转机。我儿放心,都有姨娘替你想着呢!” 钱姨娘说完,温柔的摸着姚娴的头,狠厉的神色一闪而逝。让不小心瞥见的柳嬷嬷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再不敢看她的眼神。 娘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姜氏哪里能睡得着,不过眯瞪了会子,天便矇矇亮了。姜氏披衣起来,孙嬷嬷进来回道:“钱姨娘一大早的就来了,等着侍候太太呢。看这粘缠的水磨功夫倒是十年如一日,太太看着可是又要出甚妖娥子不成?”姜氏嗤笑了声,不无讽刺的道:“大约是急了,她也就这点子能耐了。打发她去吧,话儿说得圆些,姨娘十年如一日的辛苦了,赏她一匹前儿刚得的好料子裁衣裳。” 孙嬷嬷心里明镜似的,钱姨娘上窜下跳的小把戏不断,可却翻不起什么浪头来。姜氏这一招欲遮半掩的,可不就吊得钱姨娘上了钩。只一个廖嬷嬷与钱姨娘勾勾搭搭的,还不至于成事。廖嬷嬷这人她是知道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钱姨娘手头上怕是填进去不少窟窿了。活该,孙嬷嬷暗地呸了声,想到钱姨娘的银子就这么落入那个老货手中,孙嬷嬷是乐得瞧见的,嘴上扬起了笑,与钱姨娘周旋去了。 姜氏带着姚姒与姚娴进了蕴福堂,老太太还在梳洗中,母女三人便在偏厅稍坐了会,小丫头们连忙上了茶。 姜氏坐姿端正,端着中手的茶盅不语。只姚娴接到到小丫头奉上的茶,笑盈盈的问起了姚蒋氏昨晚上睡得香不香,可有起夜等,关心之态可做足了样。姚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庶姐。一身茜红色的薄袄配柳绿百折裙,水灵灵的直如枝上的柳芽般娇嫩!真是像足了钱姨娘的好颜色,又这般的乖巧懂事孝顺,可不就投了姚蒋氏的喜好么! 姜氏母女三人略坐了会子,大太太就带着大房的一家子笑盈盈的走进来。姜氏忙起身迎了上去,喊了声大嫂安,姚姒姐妹俩人俱起身给大太太行礼。 “三弟妹今儿个来得倒是早,你身子不好怎的不好生歇着?歇一两日有甚要紧的,你呀就是太守礼了些。哪像我却是个劳碌命,忙着侍候老爷和几位小爷,我到是想歇却没这好福气,这不今儿倒落后了弟妹一步。” 大太太逮着机会就拿三房没儿子开刀,这般明嘲暗讽的话经由她嘴里说出来,见怪不怪。姜氏懒得同她打嘴战,微微笑过就同大奶奶刘氏说起了她的嫡子诚哥儿,把大太太谅在一边气的肝疼。刘氏见婆母脸色变了,姜氏是长辈问她话她不好不答,却又不想惹得婆母不欢,悄悄的手伸到诚哥儿的大腿上捏了一把,诚哥儿顿时大哭起来。大太太心疼长孙,忙问“我的乖孙怎么了”? 也顾不得生气,从刘氏手上接过诚哥儿便哄起来。 屋子里闹得欢,待二房和四房以及五房人到齐后,除开姚府这五房媳妇,光是第三代的孙子孙女和曾孙等加起来也有二三十几号人,诺大了偏厅就显得拥挤了些。不一会姚老太爷和姚蒋氏齐齐从内室出来,屋里倒是一下子静下来。 姚蒋氏身后跟着姚娡,只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姚姒有些担心她,却按捺下心绪敛眉收目站起身来迎接二老。 姚家自来以书香世家自居,因此将礼仪规距看得甚是严。就如晨昏定省这事,若无大事发生,一家大小势必都要来蕴福堂走上这一遭。待姚老太爷和姚蒋氏在蕴福堂的正厅坐定,堂下男女各立一方齐齐向两老行家礼问安。 问过安后姚老太爷如常般带着大老爷和四老爷等儿孙去了外院,姚蒋氏带着儿媳们起身相送,待送走老太爷一行,大太太带着大奶奶摆起了碗箸准备早膳,姚蒋氏却出了声,对着大太太婆媳道:“为着老身的生辰着实辛苦了老大媳妇,你们也别忙着,让底下人去摆弄,我今儿有话要对你们说,都坐下吧。” “看娘说的,您有什么话就吩咐媳妇们一声,保准儿都给您办得妥妥的!”大太太含笑答话,略推脱一下便放下了手头上的活计,坐在了下首第一把圈椅上。 余下几房媳妇也都谢过姚蒋氏赐坐,二太太选了大太太下首坐下,姜氏则坐到了大太太的对面,四太太和五太太左右看了看,四太太是庶媳,这个时候果断的坐到了三太太下首,五太太则坐到二太太下首。 大奶奶人精似的,看一向有主意的二奶奶不声不响的站到二太太身后,她瞥了眼姚蒋氏,见老太太脸上风平浪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瞥了眼廖嬷嬷,廖嬷嬷收到眼风回了个无妨,大奶奶便收起心来抱着诚哥儿站在了大太太身后。 “将才我仿佛听到诚哥儿哭了几嗓子,是怎么回事?”姚蒋氏对这个嫡孙媳妇的活络眼神自是注意到了,这么一问显是敲打之意。 大奶奶怨大太太作怪,自己不得已让儿子受痛,忙扯了个由头回道:“回祖母,诚哥儿正出牙怪痛的,总要哭上两三声,孙媳这都愁坏了。” 姚蒋氏便吩咐廖嬷嬷将诚哥儿抱到她怀里,又哄了几声,将身上的一个翡翠玉禅给了诚哥儿拿手上玩,一边道:“这次为着老身的寿辰,老二媳妇和老五媳妇都带着孩子们赶回来给我祝寿,这是你们的孝心,老身受着。” 二太太和五太太都站都来道不敢,五太太更是笑道:“娘这是折煞我们了,给您祝寿是我们的孝道,可惜五哥请不了假回不来,嘱咐我必定要给老太太多磕几个头当做给您的孝心呢!” 想起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姚蒋氏真心实意的笑了。对五太太和颜悦色道:“难为你们山长水远的从京城回来。就要快过年,老大媳妇辛苦些,替老二和老五媳妇多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加的,这回你们就在老宅安顿下来。孩子们也都大了,姚氏家学过完年就要开学。望你们多用心督促小子们读书,缺什么的直管找你大嫂子要,可不准亏了我的孙子们。” 这话犹如一记重磅砸下,二太太和五太太是面面相觑,她们都随夫在任上风风光光的作官家夫人,又没有婆母在头上压着,这下好了,回了老宅来,老太太不放人回夫君身边,那还了得?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到底姚蒋氏积威甚重,两人确是不敢争取,皆应是。 大太太顿时有了危机感,这下子五房媳妇齐全,身份上只有自己是白身,大老爷在读书上不霁,就是庶务也管得不甚好,唯在女色上头是十足的有劲头。大太太往姜氏身上瞥了眼,这事怕是跟三房脱不了干系。 四太太对于姚蒋氏要留下二太太和五太太,她是庶媳,姨娘傅氏早就去逝了,这几房嫡媳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一闪而过,依然垂着头,盯着手上的帕子仿佛要瞧出个洞来。 而姜氏听到姚蒋氏的吩咐,自是联想到了娘家这次的祸事。将五房的儿女和媳妇都拘在老宅,这等于是在防备着事态的发生朝着不可测的方向而做出的动作,连一向精明的老太爷都有这保全之心,想是这次姜家难逃大难。姜氏又受了重打击,脸色灰败,眼神呆滞。 姚蒋氏将几房媳妇的神情是瞧得清清楚楚,也不管各人反应如何,又出声道:“至于女孩儿们,出了正月就开始由女先生教导功课,可你们做娘的也少不了要督促她们针凿女红。女子柔顺贤德,方是大家风范!望尔等谨记!方不辱我姚氏书香之名。” 众人皆起身来恭敬的口称是,可心里却着实翻腾起来,几人联想到姜氏去老太爷的外书房之事,就都把眼晴瞄上了姜氏。 姚蒋氏端起茶盅舒心的饮了口香茗,心道,姜氏你就等着吧! ☆、第8章 笼络 姜氏意识到事态可能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去,急急的吩咐孙嬷嬷将张顺请来芙蓉院。姚姒光明正大的坐在姜氏旁边不挪动,也不管孙嬷嬷朝她看了好几眼。 张顺来得很快,姜氏将姚蒋氏留下二太太和五太太二房人口在老宅的用意告诉了张顺,十分忧心的递给张顺一个楠木小匣子,嘱咐他道:“这是五万两银票,你速速带着回京去。我另使人跟着你一同去京中你只管差使他。到了京里你尽管使银子往狱里打点,只要保得爹娘和哥哥嫂子人不受苦便好,后头我再想法子。” 张顺没想到能得姜氏这般重托,他本是豪爽之人,也不推脱,接了小匣子就对姜氏郑重道:“姑奶奶这般信任小的,小的也不推脱。姑奶奶放心,小的这就起程回京城去。” 姜氏起身对张顺行了大礼,张顺忙避开不受礼。姜氏忙道:“恩公的大义,姜氏铭记在心,我姜氏一门都感念你的恩情。本该我和你一同去京城的,只是老太太必不会放人,我这里一时半会的想不到好的法子,你且先回京里打点去,若是我姜家真有不测,恩公只管自行去,再不必回来我这,我这里谢过恩公了!” 张顺忙道不敢,只声称会全力去京里打点,他会将消息一路送信回来。 实在是姜家这次的事太大,皇帝亲自交待锦衣卫审理的,张顺虽有些道上的朋友,可也不敢托大。 姚姒很是赞同姜氏的这个决定,先让张顺去京中打点,如若姜家还是同上一世,姜阁老在狱中自尽,姜家其它人皆被流放琼州岛,那么能保全姜家平安到达流放地,是少不了银子的。再者时间上非常赶,姜氏能下决定自己先行营救,这是最好不过的。 待张顺离开芙蓉院,姚姒悄悄的追上他,有她身边的红樱和绿蕉望风,姚姒将准备好给姜阁老的一封信亲自交予他,叮嘱他务必要送上姜阁老的手上。“拜托张叔了,一定要送到外公手上。” 张顺望着还不及自己一半高的小姑娘,这么郑重其事的嘱咐他,神情像个成熟的大人般含着焦虑与期盼,张顺鬼使神差的做了个决定,他郑重的将信放在怀里后,接着他眼望四周见无人,飞快的自怀中掏出一封牛皮封好的无落款信件交到姚姒手上,她接了信后也不问,立即将信以衣袖掩起,不让身后的两个丫鬟看见。 见她这般机敏聪慧,这个憨傻的大个子此刻露出真心的笑意,对姚姒低声道:“老太爷出事前交付给我的密信。信的事能不让姑奶奶知道最好,这也是保全姑奶奶之意。这是我和表小姐之间的小秘密,表小姐能替我好好保管吗?” 真把她当小孩子了,她心下有些不自然,黑幽幽的眼晴向他眨了下,细声道:“既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肯定不会让第三人知道。”接着她拉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弯腰,飞快的贴近他的耳边说了句“小心我祖父!” 就在张顺惊讶的神情中,姚姒已然离开她三步远,语气平常道:“张叔这一路辛苦,万万要小心,不管如何,我娘我和都谢您这份大义!” 张顺收起应服小孩的心思,这才郑重道:“表小姐放心,小的省得。” 姚姒收了密信,并未再往姜氏跟前凑。带着红樱和绿蕉回了燕回居。燕回居是芙蓉院正堂的西厢房,姚姒便在这里起居。三人进了里屋,姚姒示意小丫头们都下去,独留三人说话。 “刚才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我娘那边若是问起你们要怎么回话?”姚姒对姜氏给的两个贴身丫鬟观察了好几天,红樱十四岁,比绿蕉大一岁。两人都是姜氏的陪房所生,她们自七八岁便在姜氏身边当差,二人话不多,行事也透着大家婢的章法。 红樱和绿蕉没想到才八岁的小姐坐在上首突然发难,她的话透着股威压,哪里象是才八岁应有的样,这是在逼她二人表忠心。她们俩个虽是之前侍候姜氏的,但也知道小姐人虽小却十分的聪慧,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她们的造化,遂两人连忙跪地向她表忠心:“奴婢两个是侍候姑娘的,自是一切事情听姑娘的意思。今儿的事奴婢两个只是陪姑娘在院子里走了会子,再无其它事,若是 三太太问起也是这个话。” 绿蕉也道:“红樱姐姐的话也正是奴婢要说的,姑娘不必疑我们忠心,我们的爹娘都是太太的陪房,我们打小就在太太身边服侍着,得太太信任,将我们二人给姑娘,奴婢二人往后的主子就是姑娘。” 红樱聪明,绿蕉机灵,这几日见她二人处事便看得出其性子,姜氏为她真是样样妥贴。 姚姒亲自扶了二人起身,嘴里喊道:“二位姐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咱们这里不比别处,这府上其它几房待咱们三房如何,你们跟在我娘身边也曾目睹。这些日子发生了这许多事,我娘操碎了心。我也一日日大了,不说替我娘分忧,至少不至于发生之前的事。二位姐姐若是愿意,便将我生病前后一一说给我听,我心里也有个底。二位姐姐将燕回居给我守好了,也是替我娘分忧,往后有我的好,也自是不会亏了你们。” 二人连道不敢,看姚姒几句话说得贴心,姑娘自小就心善,虽身子不大好,但好在年纪还小能调养得过来,做奴婢的只要主子好了,自是也跟着好。二人相视一眼,红樱上前一步道:“奴婢长绿蕉妹妹一岁,便由奴婢回姑娘的话吧!”绿蕉见姚姒点头,自发的去门边守着。 姚姒心里暗叹姜氏治下严谨会教人,前世姜氏将她护得太好,以至于姜氏去了她再无所依,人不可能永远依赖别人,姜氏从前是她的依靠,往后她得成为姜氏的依靠。 红樱的声音适中,将她生病前后这府里的动向以及姜氏的状况都一一细细道来,姚姒听得认真。她细想了下,从姚蒋氏寿宴要开始大办,大太太就先给姜氏挖了个坑跳,这一向是大太太的作风。当时二太太和五太太还未归家,四太太是庶媳一向是透明人,是以姜氏明知是坑还是跳了。姜氏多年不管事,姚府奴仆众多,盘根纠错极是复杂,几房人也都各有心思,姜氏接到大太太的委办自是不能把事办砸了让人看笑话。而此时她就生病了,不过是场风寒,才三四天就人事不省。 这件事情似乎看上去很寻常,可是细想下,趁姜氏忙乱时有人要害自己性命,若是自己不巧去了,姜氏一定会对大太太含恨在心,姚蒋氏的寿日上撞了这件事,怕是深觉诲气,从而以此为由对姜氏问责。 至于姜氏,她是姜氏的命根子,若自己有个万一,姜氏恐怕身子也会受损,说不定遭到如此打击下万念惧灰。 好深的算计,这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使的真真好。一想到这等阴险之人就藏在这些熟人中,姚姒的背脊便不寒而栗。 到底是谁呢?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大太太干的。 柳筍曾教过她,一件事情实在找不着头绪时,那么就反向思维,看这事背后谁最受益,那么这人就可能嫌疑最大。 如果真的如她刚才猜想的这般,谁最受益已经不难猜出了。 没想到她的胆子真大。这么些年来决不是表面上的伏低做小,时而翻个小风浪的,让姜氏放松警惕。 看来姜氏和自己都大意了! 姚姒又问了春华和碧珠现在在哪,听红樱说被孙嬷嬷送到秦婆子的庄子上去了,姚姒便没再追问,以她的谨慎,必定是将所有首尾掐得干干净净的。只是姜氏也不是好糊弄的,就等着看春华和碧珠的口风严不严,不过想来她二人也是不知情的,最多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把而已。 姚姒赏了红樱和绿蕉各一枝金钗和十两银子,二人感激的给她磕头,她受了礼,往后便主仆一心。 所谓笼络人,不外乎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主仆间的情宜也是要时间来培养的,姚姒深知,是以重新安排了二人的职司。往后红樱 守内,绿蕉对外,二人俱应是。 姜氏听说了小女儿重新安排了红樱和绿蕉的职司,又听说她带着二人在屋里说了好大会子话,又赏给二人不少东西,姜氏难得的露出笑容。孙嬷嬷老怀甚慰,姑娘真的长大了,知道如何治下了。 却说几房太太自姚蒋氏屋里请安回去后,各个是心绪难平,都找了自己的心腹嬷嬷安排事情。 大太太回到茗翠院,气得摔了个粉彩茶盅,仍是气难平,对她的心腹刘嬷嬷道:“当这个家有多难你是知道的,如今白身的只有我一个,一个姜氏已然难以对付,二弟妹和五弟妹若是住过一年半载的,我好吃如喝的供着也就是了,可若就此在老宅住下,往后人多口杂,那两个哪是省油的灯啊。眼看着二房的远哥儿和婷姐儿就要订下亲事,二弟妹是个雁过拨毛的,想她出钱为庶子娶媳妇哪有可能?婷姐儿是嫡女,这哪头都是要钱开销,老太太疼婷姐儿,又是个事事要脸面好看的。这些都是在花我的泰哥儿和瑞哥儿的身家啊,唉哟简直是要了我的肉了。” 刘嬷嬷心想,您就将这姚府的家产打心底以为是泰哥儿和瑞哥儿的了,花自己儿子的银子替别人办事当然会心肝儿疼。可问题是现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还在,这个家说到底还不是大房的呢。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嘴上还是劝道:“太太,左右是二房要娶媳妇嫁女儿的事,官中历来有例可徇,您只要按例操办,统共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再说一个庶子老太太也看不上,就是婷姐儿,自有老太太的私己和二太太的嫁妆贴进去,您又何必多操心呐!”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就是不平,凭什么她们在外捞银子攒私房,就咱们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偏大老爷又指望不上,我的命苦啊!” 刘嬷嬷这回不出声了,一说到大老爷无能又风流的事,那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的。大太太无非是忌妒那三个丈夫当官的弟媳妇罢了。 ☆、第9章 各房心思 且说二太太韦氏回了宝华院,就与二奶奶小蒋氏关起门来说话。 二太太脸上带着喜气,拉着小蒋氏道:“这回咱们暂时不回泉州了也好,远哥儿和婷姐儿眼看着亲事就要订下,远哥儿一介庶子,无非是官中出银子办亲事,我也不甚操心。只我的婷姐儿,这嫁妆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了。还有姄姐儿的,也得开始备下。婷姐儿一向得老太太喜爱,这几日我抽个空将婷姐儿的亲事往老太太那提上一提,老太太怕是首肯的,到时你帮娘在老太太那边做做样子哭穷,老太太没有不多出私己替婷姐儿添妆的。” 二奶奶小蒋氏是姚蒋氏娘家姪孙女,这门亲事还是姚蒋氏做主。这些年姚家步步高升,只蒋家日渐没落,按理二老爷任泉州同知,二爷姚博明是二老爷的嫡长子,何况姚博明已是秀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算是小蒋氏高攀。是以她自嫁过来后,明知韦氏喜算计又吝啬,只有忍气吞声的份,此刻竟然出叟主意要她去老太太面前哭穷替小姑子要嫁妆,亏得她这婆婆想得出来。” 小蒋氏正在思量怎么推脱,却不想二太太将她勉强的神情看在了眼里,颇有些不忿道:“今儿诚哥儿这一哭闹,大太太是心肝儿肉的哄呀,也不知我有没这福气,你说你这肚子怎的就没消息呢?这都成亲两年多了。” 这是小蒋氏的软肋,被二太太时不时拿出来要协一下,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二太太生了二子二女,庶出的又有二子一女,加上二老爷不喜二太太对姨娘庶出子女手段小气,一直不大待见她,是以小蒋氏嫁进来,虽然二太太也给了两个婢女做通房,但正妻未生,通房是不能怀孕的。若是二太太一个不耐烦,以她两年未出而停了通房的芜子药,那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二奶奶当即横下心道:“娘放心,婷姐儿是我的嫡亲小姑,她嫁妆丰厚嫁得如意,我这做嫂子的只替她高兴的。只是娘也知道,我的陪嫁本来就不丰,要不我都想给婷姐儿和珉姐儿多添些妆呢。” 儿媳妇又是哭穷这招了,生怕她这婆婆掂记她那可怜的嫁妆,二太太不耐道:“行了,也别在我面前哭穷了,要真想婷姐儿好,那就多往老太太那使力,娘可全看你的了。” 二奶奶擦了把冷汗,应是。 要说最不乐意在老宅住下的,非五太太莫属。五太太自小长在京城,她父亲如今官拜京兆府尹,加上丈夫五老爷任职吏部给事中,大小也是个实权官,在京里她是如鱼得水般自在。哪像在这老宅,吃穿用度一概没法跟京城比不说,她头上还有一坐大山要奉承,她是哪哪都觉不如意。只是老太太发了话要她留下,她也只得先留下再作打算,反正五老爷那边她已是去信让丈夫想办法接她回京城去。 只是她这一不在,家里几个姨娘通房那不上了天去。一想到那些个狐媚子她就抓心挠肺的不舒坦,若不是她这些年看得紧,五房的后院姨娘通房虽多,但到今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儿才十岁,那也是做面子给人看才让生下的。想到这她不禁羡慕起三太太来,三房如今只有两个姨娘和两个嫡女一个庶女,没儿子怕什么,到时从五老爷这几兄弟中过继一个去承继家业也是行的。反正她有三个嫡子,看三老爷如今仕途顺遂,指不定将来有入阁拜相的可能,若是能将她的一个儿子给过继给三老爷,那三房等于也就是她的了。这么一想,五太太心气儿便顺了些。 五太太想了许久,喊了她的贴身丫鬟翡翠进来,没过几天,翡翠就被五太太抬为姨娘,带着五太太给她的任务上京去了。 这府里各房人的心思姜氏自是猜不到的。午歇刚过,四太太卢氏带着她嫡出的六小姐姚姮和九小姐姚娇来芙蓉院窜门子。四太太在姚蒋氏面前温柔恭顺,虽说没多大脾性,但也只得四太太与姜氏来往得多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姜氏见四太太卢氏带姚姮和姚娇来看望姚姒,也领她这份情,唤了锦香去暖阁侍候着这三姐妹,她与四太太则在内室说话。 四太太瞥眼见姜氏身边只有孙嬷嬷和锦蓉在,她自己带着丫鬟怜儿,便放心低声与姜氏道:“看姒姐儿这模样,是大好了吧,前儿可真真是吓坏人,我同四老爷还说,三嫂一向待人好,又一心向佛,姒姐儿应得到福报,这不果真是大安了,我这心也放回肚子里了。” “劳三弟妹有心,姒姐儿身子骨打小就不好,这些年虽精细养着,到底比不得姮姐儿和娇姐儿康健。我这都愁煞人。”姜氏顺着她的话头,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旁的也不多说。 当真是滴水不漏,她就不信姜氏不知道姒姐儿这次病得古怪。她有心想要姜氏领她这份人情,便故作神秘道:“我前儿个听到个事儿,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三嫂是知道的,姮姐儿她爹管着咱们府里的药材和茶叶铺子,这彰州地儿说大也不大,有个坐堂大夫前儿与姮姐儿她爹喝酒喝高了点,透了句话风,说是姒姐儿这病本来也不大,吃几贴药休养个十来日也就好了,如之前那日水米不进的晕过去却是有些古怪,那大夫透了句话,除非姒姐儿的药里加了点东西,不过那放药之人显然深谙药性,放的份量也拿捏得当,若是再吃个一两日,姒姐儿怕是危险了。” 若是姒姐儿在老太太的寿辰当日没了,老太太一向不待见她,姜氏掐断后头的想法,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四弟妹这话可当真?究竟是哪个丧了天良的来害我的姒姐儿?”姜氏激动得眼眶通红。虽查到小女儿的病有猫腻,却苦于无证据,事后竟连姒姐儿的药渣都找不到,她便坐实了有人要害姒姐儿。今日里听四太太卢氏这么说,心下怒气翻腾,直想将那害人之徒千刀万剐犹不解恨。 姚姒在暖阁和两位堂姐虽在说针线上的事儿,可竖起的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姜氏这一句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没想到呀,四太太深藏不露,有本事将一向沉稳的姜氏给激得失了言行,她不禁思索着四太太这般动作的深意。 四太太卢氏是庶媳,四老爷虽不走读书一途,可做生意颇有一手,很是得老太爷器重。府里大老爷只是个空壳子,沾花惹草有他的份,看账做生意怕是半调子不通。姚蒋氏也对这庶子很是忌惮,奈何有老太爷明里护着,姚蒋氏也不敢有所动作,暗里对四房一家子很是不喜。 如今四太太卢氏就她的事儿来卖姜氏这个好,似乎怎么看都有些私心在里头。 姚姒想了半响,到隐约猜得出些四房的意图来,可还需要证实。 看来这府里牛鬼蛇神的不少,各人都有图谋,这姚府锦秀堆里是越来越精彩了。 四太太走后,孙嬷嬷见姜氏脸上隐有怒气,不由得替姜氏心疼。这事儿是一桩一件的出,真个儿没完没了了不成? 姜氏自己亦是细细思量半天,也排除了大太太作怪的可能性。她与大太太妯娌十几年,大太太那人的脾性还是摸得清几分的,可不是大太太又是谁在作怪?姜氏把府里的主子各个都想了遍,似乎都没有要加害小女儿的可能。 难道是她?姜氏往重芳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院门紧闭,和里面的主子一样低调。 姚姒顺着姜氏的方向望过去,心下明了姜氏起了疑心。这下可好,她正愁该如何让姜氏对钱姨娘提高警惕,没想到磕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来,四太太卢氏不管是什么用心,倒是帮了她大忙了。 也不知是哪处走了风声,三太太姜氏娘家姜家出事儿的事,姚府其它四房的主子和心腹之人皆知晓了,早上去请安时,大太太装样儿的安慰了姜氏几句:“这么大的事儿得亏三弟妹瞒得实,现如今三弟妹可要想开些才好,罪不及出嫁女,三弟妹现在算是姚家人了。” 大太太不想着安慰几句,偏落井下石的嘲笑一番,姜氏本想好好敬她几句的,姚姒站在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姜氏稳住心神回了大太太:“我娘家的事儿就不劳大嫂子烦心了!” 姚蒋氏在明面儿上是不许媳妇们当着下人的面儿吵闹的,对着大太太她不悦的说了声:“行了,都少说两句,虽说是老三媳妇娘家的事儿,可到底是咱们家亲家,你们做主子的可要管好下人的嘴,若是再让我听到些议论纷纷,便是大媳妇你管家不严之过。” 姚蒋氏当面给大太太没脸,二太太韦氏和五太太崔氏都是看戏不怕台高的人。老太太和姜氏之间的恩怨那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老太太这招真毒,大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器量小受不得气,稍一挑拨就成事,这一回她定是恨姜氏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了,指不定后面对姜氏又使什么绊子呢。两人相视一笑,隐有些看戏的神情。 四太太卢氏到底与姜氏有些交情,同情的对姜氏使了个安慰的眼神,姜氏点头再不语。 姚娡是养在老太太这边的,蕴福堂是个五进的大院子,老太爷和老太太住在正屋,正屋后面有幢小楼,名叫怡然楼,姚娡便住在这里边。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对于快要十五岁的姚娡来说不可畏不振憾。 首先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差点病故,再是那日被妹妹骗着去芙蓉院的事,再是她亲母娘家姜家发生了这样大件事,虽则她自小是老太太养大的,其实也不然,她是丫鬟婆子养大的。她心思敏感,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看姚婷那般透着亲腻。 外人看她是三房的一份子,可她与姜氏不亲。自小就有人在她耳边说姜氏如何的不孝婆母谄害亲女,她听得多了,对姜氏实在亲近不起来。可她也不是老太太的心头好,她就如无根的浮萍般哪头都不得靠。丫鬟婆子们背着她都在指指点点的,她是十分的矛盾。想去芙蓉院走一趟,却始终没有这勇气。她倒在床上无声的哭,兰嬷嬷在帘子外看她这般委曲,心下也可怜这个孩子。 ☆、第10章 克扣用度 姚姒唤了红樱和绿蕉进来,昨儿她安排了些事情给她俩个去办,今日应得了消息了。 绿蕉先回话:“姑娘,奴婢有个说得上话的小姐妹叫五儿,在蕴福堂里作三等扫洒的活儿。她自小动作就慢人又老实,她家里人嫌她笨拙样儿都不大待见她。有一次奴婢陪着三太太去蕴福堂请安,不知怎的耳环掉了一只,还是这丫头给捡着了到处问是谁丢的。蕴福堂多的是伶俐人,所以她总是受欺负。奴婢见她可怜,时常送些吃食和衣裳给她,倒是得了她几分真心。我将意思说了她听,五儿答应,只要大老爷趁老太太不在时进蕴福堂,她就会使人给咱们报信。我给了她几根银钗和几身衣裳,她推说不要,还是我硬塞她才收下了。姑娘放心,这事儿奴婢给您留心着呢。” “好个绿蕉,多亏了你这怜贫惜小的善念,老太太的院子油盐不进,倒真是为难你了。好丫头,将来嫁妆少不了你的。”姚姒打趣她,说到嫁妆绿蕉脸都红了。 “好个小姐,奴婢给您跑腿,您到打趣起奴婢来了!” “是说真的,这几年我少不了你们,再过几年一定会给你们俩找个好婆家,或者你们有心上人了,也可告诉我,一份厚嫁妆小姐我还是出得起的。”姚姒含笑望着这俩个脸皮薄的丫鬟,真心的许诺。 她们家小姐才八岁,说到许人家的事自然得很,早慧的十三小姐哟,把俩个脸嫩的丫鬟羞红了脸。 姚姒又问起了红樱,红樱眉头微皱,想到遭廖嬷嬷的大儿子金生的调戏,言语间便没那么自然。“姑娘,打探钱姨娘老家的事儿,我已稍信给我哥哥去办。双阳县离咱们这里较远,消息怕是没这么快传进来。大厨房里的管食材的桑大娘是我爹的表妹,钱姨娘的食材和药材都是从大厨房取的,然后在她的院里拿小炉子煲汤,再拿到咱们正房来给太太。只是奴婢疑惑,钱姨娘未必会用取回去的药材和食材,她身边的柳嬷嬷向来会奉承廖嬷嬷,她要进进出出的买些个什么药材针线的,门房也不大清楚。 姚姒认真的听着,当然也没错过红樱皱眉头的动作,她关心的问:“我见你刚才皱眉,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红樱有些委曲,她娘是姜氏的陪嫁丫头,后来嫁给姚府上一名布料铺子里的二管事,她从前在家也是哥哥们宠大的,今儿吃了这么个暗亏,这么没脸的事儿,怎么对才八岁的小姐明说呢? 姚姒可以肯定红樱遇着事儿了,她叹了口气道:“你们是我跟前贴身丫鬟,你们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谁欺负了你,我必然要替你讨公道的,即便我年纪小,还有我娘在呢。说说,这是怎么了?” 红樱这才羞愧道:“奴婢去找桑大娘时,叫大老爷身边的长随叫金生的给撞着了。他是廖嬷嬷的大儿子,一向儿在大老爷身边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儿。奴婢当时给她赔礼道歉,却叫他......” “叫他轻薄了可是?”大老爷这些年越发的糊涂风流起来,什么香的臭的只要看上眼了,怎么着都要讨上手的。他身边的金生仗着廖嬷嬷和大老爷的势,混账事儿是没少干。红樱长得漂亮,犹其是一身细白嫩肤,怎么看怎么美。 “这么个下作东西,让你受委曲了!往后见着他你就绕道儿走。别叫他再见到你,他若是有胆子来求你,我娘也不是吃素的。”姚姒起身安慰她,又赏了她两日假家去。 红樱推说不用,姚姒握了她的手道:“红樱姐姐别推脱,这么个暗亏咱们往后一定会给你讨回来的。” 红樱泪盈于睫,点头应是。 转眼到了腊月十八,张顺走了有十一天了。姜氏眉头日渐深锁,这般耗心忧思下,终是病倒了。姜氏历来有偏头痛的病,这阵子痛得频繁了些,又受了些风寒发起了烧。 姜氏病中受不得吵,姚姒干脆搬到了姜氏正院来就住在暖阁里照顾她。虽说是照顾,也不过是陪姜氏说说话,旁的服侍姜氏一概不让她插手,自是有锦蓉和锦香照料。 其实姚姒也是心急如焚。张顺是搭的快船北上的,水上行程只要五六天就可到天津,再由天津快马上京,也就三四天的路程,这么算下来,张顺应该是已到了京城,可姜氏一门到底是何状况,她们母女俩一概不知,只能苦苦等待。 期间钱姨娘提了几回汤汤水水的,都叫孙嬷嬷给打发了,钱姨娘便再未来过,姜氏让丫鬟给她传话,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在自己院里呆着,没事儿不要出去。这算是禁了她的足,钱姨娘笑着应了,回到重芳斋,转头就使身边的柳嬷嬷去找廖嬷嬷。 重芳斋的事瞒不过正院,廖嬷嬷过了个把时辰才回来,转头锦蓉看到一个小丫头附在她耳边说了会子话,锦蓉便回给了孙嬷嬷听。姜氏病着不能吵,孙嬷嬷便让姚姒也听着,顺道儿教她道理:“一个妾室,总在府里勾三搭四的,要给她没脸还不是太太一句话的事。小姐记着,姨娘什么的就是个玩意儿,她的命都在主母手上吊着。” 孙嬷嬷的话透着对姨娘妾室的轻蔑,可姚姒却不想这么轻易的除掉钱姨娘,有许多迷团还未解开,一上世姜氏的死到底钱姨娘扮了什么角色? 知道了钱姨娘院子有正院安插的人,姚姒也就省得自己去想法办,要什么消息直接问锦蓉便是。过不一会子,锦香忽地脸色不忿的进来,见了孙嬷嬷便抱怨:“这起子势利小人,咱们院里的月例银子这都迟了好几天了,我刚才出去一问,别的几房都发了,就咱们这刚才使人送来,奴婢接过一看,都是些成色不好的碎银子,这且不说。却有更气人的事儿,刚才送来的炭我看过了,每个院的银霜炭是定例五十斤,今儿送来的炭不光成色不好,还短少了十斤,我问是不是弄错了,送炭的焦大娘吃吃的笑说没错,因着府里前儿大操办寿宴,这个月又到年关,所以每个院的都要减省些。我刚才出去了一趟,哪里是每个院减少,明明独咱们芙蓉院里的东西缺斤短两的,还遭那起子小人的白眼,可不是气死我了。” 姚姒与孙嬷嬷面面相觑,大太太的报复来得快,偏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叫人认真计较吧,却为这些小事儿去闹,丢的还是自己的颜面,不去理会吧却叫底下人不忿。 孙嬷嬷到底姜是老的辣,喝斥了锦香:“瞎嚷嚷什么呢,太太还病着经不得吵。你这丫头忠心是忠心,却气性大!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经得你这通脾气。”见锦香委曲,孙嬷嬷放软了语气道:“那位也一向就这么个脾气,咱们太太心胸宽不计较,真要跟她杠上也是徒让人看笑话。一会你从我这支一百两银子,就到年关了,一等丫鬟每人发五两银当作这一年的辛苦费,二等是三两,三等的一律两千个大钱。记住了,都给我闭紧了嘴巴,咱们院子里的事一个字也别外漏,叫她们也别在外头说嘴,若是给我听到半句,芙蓉院可容不得她。” 锦香自是应是,从孙嬷嬷处支了银子,便笑嘻嘻的出去了。 孙嬷嬷转头慈爱的对姚姒道:“要姑娘辛苦了,这么小就要学这些子内院手段,需知道太太一生要强,治下虽严,可手头一向大方,咱们院子里这才安逸不少。如何用人,老奴慢慢的都教给姑娘,省得将来到了婆家受欺负。” 姚姒汗颜,真有报应一说,她前几日才打趣过她的丫鬟,今儿轮到她被孙嬷嬷给打趣了。红樱和绿蕉捂着嘴偷偷的在笑。 大太太克扣三房用度的事,自是没让姜氏知晓,这日傍晚请过晚安后,姚姒以请教针线上的事为由,厚脸皮的踏进了姚娡的怡然楼。 姚娡的针线功夫十分的俊,看过她绣的花都赞,犹其是给老太太做的鞋那才叫精细。姚姒其实是心疼这个姐姐的,故意拿了个绣花棚子来怡然楼,自是想看看这些天,姚娡过得如何。 大太太明着克扣三房的用度,明义上做为三房的嫡长女姚娡,极有可能也会被牵连。老太太那边待她只是个面子情,这些小事哪有心去管。姚娡是个心气儿高的,敏感又脆弱,若是受了欺负怕是会搁在心里闷声不说出来。 来时姚姒便有交待,让绿蕉去套兰嬷嬷的话,姚娡身边的事儿都是兰嬷嬷这个教养嬷嬷管着,兰嬷嬷虽说偏向姜氏,可碍于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也不敢太勤快的送消息给芙蓉院。 姚娡对姚姒的不请自来讶异不已,心下说不出是欣喜多些还是恼怒多些,想到上次她骗自己去芙蓉院的事儿,心想这个妹妹真是狡滑,所以她面上是淡淡的。 姚姒有心想修复与亲姐的关系,自是将姿态摆得低,软糯道:“姐姐还在为上次的事儿生气吗?妹妹今日来实是给姐姐道歉的!是我的不是,我太莽状了,以己渡人,若我是姐姐也会生气,可这都十多天了,姐姐的气也消了吧。” 她就像个耍赖的皮猴儿般粘缠,叫姚娡真心生不起气来。可叫她就这么算了跟她平心静气的处着,她也做不到。遂板起了脸冷冷道:“既道过了歉就走吧,我这里也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 “别呀,姐姐,我打着请教姐姐绣花的幌子来,怎么着姐姐也要指点妹妹一二才行。”姚姒又厚脸皮的提了要求。 姚娡被她闹的没法,怎么赶都赶不走,热脸贴自己的冷屁股,她还做得这般粘缠,母亲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妹妹来。 母亲,这是多么亲密的称乎,姚娡一时间心绪大恸,有怨恨,有念想,复杂莫名的情绪混在一起,实在叫人难受。 她大口呼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绪,既然赶不走,那就随便教她点针线再打发她吧。 姚姒实在不是个好学生,针线上的功夫她是十分的疏懒,姚娡让她随便绣朵花儿吧,她将线头缠在一处没法分开不说,最后绣成了一朵说是红梅实则像狗脚印子的东西,妳娡抚额大叹,这这......真是糟蹋东西。 姚娡让她重绣,一边讲一边动手亲自教她,姚姒虽在听,可眼晴却瞄到姚娡手指头上的老茧,她的手也略为粗糙,她心头发酸,心里更加的怜惜这个亲姐姐。她一把捉住姚娡的手一边轻声道:“当时很疼吧,这么厚的老茧到底是做了多少针线活计?你是咱们三房的嫡长女,论尊贵她们都比不过你,将来嫁人难道还亲自做针线活计不成?那咱们养着那么多丫鬟是做什么的?姐姐,娘当你是心头宝,她虽不能来看你,却让兰嬷嬷好生照顾你,可她们怎么能这样待你?这些年姐姐受苦了!” 姚娡一把夺过自己的双手,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背过身道:“若是你来替她当说客的,那你以后也别再来怡然楼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姐姐,天下无不是的母亲,这里头恩怨你也知道,到底谁是谁非,姐姐读过书明道理,自是心里清楚。我不替娘说话,因为她也是受害者。天底下没有人愿意骨肉分离的。” 姐妹俩最后不欢而散,姚娡躲在内室的床榻上无声的哭,兰嬷嬷进来搂着她安慰。又将姚娡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事儿说给她听,姚娡哭得更厉害了。 ☆、第11章 大老爷起色心 过了两三日,姜氏的风寒稍缓,便问起了这几日芙蓉院的事务。 孙嬷嬷并未将大太太克扣之事隐瞒,姜氏听了并无表情,想是她心里有数,大太太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姚姒趁机将红樱被金生欺负了的事学给姜氏听,当然她打的旗号是说红樱替她去厨房拿点心的事儿去说,姜氏脸上闪过厌恶之色,交待孙嬷嬷,不管谁来说红樱的事儿,直接打发回去,这个天杀的下三滥,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她肖想的? 姚姒心下对姜氏愧疚,只是不在姜氏这里吹吹耳风,到时若金生真的来芙蓉院要红樱时,免得姜氏误会她身边的丫鬟不检点之类的。其实她知道姜氏还是心病居多,为母则强,她希望姜氏快快好起来。 姜氏身子稍有起色,便带着姚姒和姚娴去蕴福堂请早安。刚跨进正院门,就看到大老爷站在廊下朝内室张望,帘子半开,一双色眯眯的眼瞄在秋菊身上挪不开眼。秋菊浑似无所觉,她正回大太太的问话。 屋里太太奶奶们都在,成了年的哥儿们都挪到旁边的东厢房去等,所以大老爷这才在廊外偷窥美色。 姜氏也不点破,朝大老爷福身行礼。“大伯怎的不进去?” “是三弟妹呀!”大老爷这才发觉姜氏母女,有些不大自然的笑道:“里头都是些娘们儿在,我一大老爷们就在这等也罢。” 就这德行,怕是又惦记了哪个俏丫鬟呢?锦蓉打了帘子,姜氏看到屋里稍有颜色的丫鬟便只得一个秋菊,便心下了然。 屋里小丫头来报说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起身了,大老爷这才回了里间,她喊了秋菊上茶。上茶这等小事一向是小丫头们做的,可大老爷点名吩咐她,她也只得托了茶盘来给大老爷上茶,顺带的也给四老爷上茶。 大老爷借秋菊给她端茶时悄悄的摸了把她的手,被时刻注意大老爷的姚姒瞧了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秋菊低着头身子颤抖了下,不动声色的托着茶盘往四老爷那边去。姚姒再看大太太,正笑盈盈的同二太太说着家常,倒是再没对姜氏冷嘲热讽。 众人行过礼请了早安,姚蒋氏并未留膳,各房便各回各院。 大老爷的插曲让姚姒留了心,悄声吩咐绿蕉让五儿看紧点。 姚姒自打这日起,时不时的往蕴福堂里跑,她也随大流跟其它几房的小姐们一起在姚蒋氏身边凑趣。除开大房已出阁的庶长女姚妉和庶次女姚妤,府里还余十二位小姐。十几个姐妹呼啦啦的挤在姚蒋氏的屋里,她也不打眼。她话少,人家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不想答的就笑笑,一幅憨呆样儿,久了众人也不同她说话。 倒是姚娡对这个同母的妹妹有些刮目相看,明明脸皮厚得很却在这里装样儿。她也不点破,随了大流不搭理她。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俗话说“官三民四船五”,姚府算得上是官绅之家,因此小年一向是腊月二十三这一日,府里开始扫尘和祭灶神。 姜氏母女请早安回来,孙嬷嬷已经带着丫头婆子们忙活起来。姚娴看了眼正院的热闹,正一想重芳斋的冷清,不禁对嫡母姜氏又添了重恨。她姨娘不过是想着给姜氏侍疾,哪知好心没得好报,反倒被禁足。这个毒妇。 她心里这般想,脸上却端着温婉柔顺的样儿,将姜氏送进正房后,又小意奉承姜氏几句,便替她姨娘求情:“母亲,我姨娘她挂念太太的身子,得知这几日里太太好了不少,姨娘她很想过来给太太请安。只是上次锦香姐姐让姨娘少出院子,姨娘真的就只在屋里做做针线,这不刚给太太纳了双鞋呢。太太且行行好,今儿又是小年,就让姨娘她来给太太请安罢!” 瞧瞧这嘴可真会说话,不知情的人还道她怎么搓磨妾室呢。姜氏也不同她计较,缓声道:“娴姐儿真孝顺!罢了,你姨娘误解我不打紧,倒是娴姐儿是个明理懂事的,这些日子家里人多事儿也多,我倒是怕她冲撞了人,好心一场偏得你姨娘不理解。罢了。我这也得空闲出来,让你姨娘来趟正房罢。没的外人听了说我这做正室的动不动就禁妾室的足。” 真毒,明明是她禁了姨娘的足,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她姨娘不懂事,会在府里乱撞得罪人,她这正室是好心呢。 姚娴忍得辛苦,给姜氏道了谢,出了正院门,趁人不注意朝门口呸了声,恨恨的走了。 姚姒看姜氏与姚娴打了场嘴仗,钱姨娘就这么给放出了来。放出来也好,她招了红樱来,与她悄声吩咐,红樱一听姑娘这意思,就知道是为她着想,也豁出去了。 到了中午,钱姨娘果真来了正院给姜氏送了双刚纳好的鞋,又服侍姜氏用午膳,伏低做小的姿态,让外人看了还真有股子怜惜。可惜了,观从只有她姚姒一个人。孙嬷嬷暗里地不待见她这装模作样儿,待钱姨娘一走,忙将她用过的茶盅吩咐小丫头们多洗几遍去去晦气。 钱姨娘回到重华斋,不禁思索起来。刚才出正院时她见十三小姐的贴身丫鬟红樱躲在一边偷偷的抺眼泪,想起在上房见到的确实只有绿蕉一人服侍。钱姨娘觉得给正房找些不痛快,她这心才痛快些。于是叫了柳嬷嬷去打听。 约摸盏茶功夫,柳嬷嬷回来了,将打听到的事儿学给钱姨娘听:“可是红樱这丫头的福气,去一趟厨房拿点心,却叫廖嬷嬷的大儿子金生的给看中了。听说还摸了把小手,把红樱羞恼的回了正房就向姜氏告状,姜氏嫌她不检点,说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的脸面,也就是主子的脸面,这不给主子丢了脸么,所以红樱躲起来委曲的哭呢。” 钱姨娘听罢,脑子转得飞快。问柳嬷嬷:“听说金生家里头的那个不能生,廖嬷嬷是见天儿的骂金生家的?” 柳嬷嬷回道:“可不是,偏金生家的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廖嬷嬷打骂她都不还手,这性子绵软得廖嬷嬷像一气儿打在绵花上,犹不解气儿。” “家里头正房不能生,那就找个看着会生养的做二房呗。”钱姨娘懒洋洋的声气儿,听着就是在算计人了。 柳嬷嬷是她的心腹,听这意思哪有不明白。主仆二人再合计一番,柳嬷嬷就去寻廖嬷嬷去了。 重芳斋的事儿,红樱得了信就往姚姒身边回话:“奴婢故意在钱姨娘面前抺眼泪,果真过了会子柳嬷嬷就假意说寻我打络子,见我眼晴红红的便问起来,我便要她赌骂发誓这事儿不许说出去,才遮遮掩掩的将事儿全说了。柳嬷嬷就寻了个事儿回了重芳斋。过了约模个把时辰,就见柳嬷嬷悄悄儿的去了廖嬷嬷在外的宅子。 果然钱姨娘是个会来事儿的,前几年倒还老实,这会子可能觉得姜氏娘家出了事,是时候来找找正院的渣儿,给正院下脸子的事儿不做白不做。 姚姒冷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蹦躂! 到了下午晌,姜氏接到了林青山自广州府送回来的信。姜氏急急的拆开来,看完后,失望加着怨忿在她心底萦绕许久,忽然觉得万念俱灰! 这些年的置气真真是可笑,别人都不在乎她,只有她是个傻的,以为他会念着点子年少夫妻情份,至少在他心里她是有位置的。不,他的心里只有权势,其它皆不留心。 她当初怎么会看中了这样狠心之人呐?她为他在老宅寂寞渡日,日日侍奉公婆,安心为他打理内宅,即使被婆母夺女污陷她也忍着,他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只一句无能为力,她便知道姜家的事他袖手旁观了。这样对权势执着的人,怎么会没办法从老丈人的祸事里脱身呢?还说什么早就上书给今上,结果受了一顿申斥。 姚姒不看信也知道,三老爷定是回绝了姜氏。姜氏最后的期望落空,肯定对三老爷是失望的。看姜氏这样儿,她怕姜氏有个闪失,忙使眼色给孙嬷嬷。 孙嬷嬷无声的将信从姜氏手上取下放置桌上,然后叹了口气扶着姜氏进了里间躺下。姜氏的眼泪就这么汹涌而至,孙嬷嬷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姚姒拿起桌上的信纸,一行一行的看,越看心越凉。这真是做了□□又想立牌坊,三老爷的无情真让人寒心。 她也替姜氏不值。这么些年了,姜氏在老宅所受的一腔委曲该向谁诉?他的女儿他从未尽过父亲之责,老丈人家出事了,他到好,明哲保身无可厚非,可向姜阁老的对敌王氏一系投诚竟还被他说成被迫的不得已。我呸! 廖嬷嬷在落匙前,一身酒味的赶回了重芳斋,主仆二人避着人说了会子话,重芳斋的灯火才熄灭。 与此同时,正房的内室悄无声息,姜氏睁着眼一夜到天明,将纷乱的心绪理了个透徹。天亮时分,吩咐守夜的锦香唤小丫头们来给她梳妆。 ☆、第12章 廖嬷嬷求红樱 京城那边一直没来信,姜氏大清早的招了孙嬷嬷,安排再派几个信得过的长随多给些银子去京里打探。孙嬷嬷见姜氏一夜未眠脸色发青,却用了厚厚的铅粉遮掩。她心里心疼姜氏,更加卯足了劲儿,提脚出去做安排。 姚姒看着这样的姜氏,心里对三老爷的恨又添了一重。这种事旁人的劝戒就如隔靴搔痒。她上前握住了姜氏的手道:“娘,昨儿女儿读诗,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外祖父家的事娘尽了心,结果就看天定。娘只有我和姐姐两个,您若不好,我和姐姐也会不好。” “为娘都知道,姒姐儿不用担心,娘也想明白了,往后呀咱们好好过日子。”姜氏摸了女儿柔软的头发,苦水往肚里咽。 姚姒虽得了姜氏的保证,却将她看得紧,寸步不离。姜氏哪有不明白,知道女儿贴心,心下大慰! 俩母女携手进蕴福堂,就见一向神采飞扬的大太太双眼浮肿,虽有厚厚的粉遮住,到底看得出是哭过的。她的声音不若往昔高昂,见姜氏来给她见礼,她嗯了声,抬头见姜氏也似一夜未睡好的萎靡样,她被大老爷伤的心就好了一半。人总得有个比较不是,这不,比起姜氏来,她要好得多。遂皮笑肉不笑的问姜氏:“三弟妹来得晚了些,可是为娘家担心?看这模样好似一夜未歇似的,唉哟哟,三弟妹可得保重身子,你要倒下去了,就姒姐儿这风吹就倒的身子可怎么办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大太太这话犹其诛心,真是踩着别人的痛自己乐。 饶是姜氏好气性,都被激得脸色铁青。“大嫂,我敬你是长嫂,可话不能乱说。我的姒姐儿身子怎么了?好端端的你这是咒我们母女俩呢?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我这可是好心提醒呢,你不领情就算了。二弟妹和五弟妹来给评评理,我这话可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大太太被姜氏顶的有些讪讪的,立马将二太太和五太太拉进来。 二太太和五太太正看好戏,不曾想被大太太点名,心下大恨。二太太和五太太一人拉大太太,一人拉姜氏,毕竟是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闹起来了不大好看,到时都得吃挂落。 姚姒对着大太太做了个鬼脸,气得大太太指着她就要骂,结果老太爷和老太太出来了。众人赶紧起身行礼。 秋菊站在老太太身边,就只见大老爷频频瞄向她,秋菊目不斜视的依然服侍老太太,却趁人不注意,偷看了一眼生得方正的大少爷姚博泰,双颊飘上了红晕。 大太太只看大老爷这幅急色样,恨不得上前撕了秋菊那花容月貌的脸。 廖嬷嬷阴笑的瞥了眼秋菊,眼里有了算计。 姚蒋氏咳了声,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还有大媳妇这善妒的性子真是上不得台面。至于姜氏,挺着张青白的脸真是晦气。大清早的就听见两个打嘴仗,越来越没个样儿了。 姚蒋氏待老太爷带着大老爷等男丁走后,她决定敲打两个惹事生非的媳妇:“大清早的你们这是闹哪一出呢?”见大太太和姜氏各自憔悴,心下更不喜。“老大媳妇,就快年关了,各处庄子上的年货该送来了吧,怎的到今天还没听信儿。这个家你也不是头一次当,若是办不好你要跟我说,家里人多起来,都指着你过个好年呢?” 大太太听老太太这番敲打,忙上前乖乖认错:“媳妇知错了,还请娘责罚。都是我的不是,三弟妹的娘家出事,我这不是担心三弟妹的身子,说了些安慰的话,倒害得三弟妹好一番责问。”她觑了眼老太太的脸色,见她不是要发怒的迹像,赶紧回老太太庄子上的事情。“因今年天气不太好,各地的庄头也都递了话儿,最迟不超过明日便会到。娘不用担心,媳妇特特的交待几个庄头,紧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口味来,也不会让大家伙儿缺短了什么,保准呀咱们过个好年。” 好个倒打一粑,姜氏知道姚蒋氏乐得见自己这幅落魄样,忍下了大太太这口气。 姜氏忍得,姚姒更是忍得。大太太是该给些教训了,不然没完没了的找姜氏的麻烦。 姚蒋氏也只是轻轻的敲打,见大太太识趣,也就放过了。对姜氏她一向在人前做得足,安慰了姜氏几句,便让几房人退下。 廖嬷嬷趁着老太太午歇时,独自去了大太太的屋子,两个人避了丫鬟婆子,好一番合计,廖嬷嬷才离开茗翠院。 廖嬷嬷并未回姚蒋氏身边侍候,而是转道来了芙蓉院见姜氏。 姜氏道:“廖嬷嬷是稀客,怎的得空过来芙蓉院,可是老太太传话过来?” “这倒不是,是有一桩喜事儿,与三太太有关。”她抬眼扫了一眼姜氏的堂屋,见红樱立在十三小姐身旁,堂屋光线足,这么一看过去,红樱一身好皮肉,该凸该翘的端的是骨肉匀称,犹其是屁股大。这样的身子最是好生养,廖嬷嬷朝她笑了笑。红樱兀的觉得自己的猎物,被廖嬷嬷志在必得的看在嘴里。 姜氏察觉出廖嬷嬷的意图,唤了声:“姒姐儿要歇午觉了,红樱服侍你姑娘去眯会子。”打发了女儿和红樱,锦蓉随后乖觉的给廖嬷嬷上了好些茶果点心,又亲手端了盅上等的铁观音给廖嬷嬷,廖嬷嬷便有些飘飘然。 “嬷嬷尝看看,这还是月前林知县的夫人送来的,我尝着这味倒还好。”姜氏有心打太极,是以只是聊些茶啊点心什么的。 廖嬷嬷有些不耐烦了,觑了个话档,将她的意图说了出来:“三太太是知道的,我家那大媳妇身子不好不能生养,只可怜我那大儿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却没得一儿半女的。这不急煞了我这做娘的。我那大媳妇倒也贤惠,张罗了几房姨娘,可我大儿看不中,这事儿就这么巧,那日红樱姑娘去厨房,恰好撞上了我大儿,这不是天定的姻缘么。我儿回去呀像是着了魔,硬是磨得我来央求三太太。老奴这不腆着脸来求三太太成全!红樱姑娘过了门就是板上钉钉的二房,姨娘什么的见了红樱也都要叫声姐姐。” 没想到廖嬷嬷真的腆着脸来求红樱,姜氏早上受了大太太的好一番气,她能忍下无非是尊大太太为长,闹开了不大好看。如今倒好,一个叼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女儿身边的贴身丫鬟要给一叼奴的泼皮儿子做小,真是天大的笑话。 姜氏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打断了廖嬷嬷的话,毫不客气的道:“想要娶红樱,那得看他配不配,莫说是做小,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房,我也不能将红樱给了他。我敬嬷嬷是老人儿,今儿也不与嬷嬷置气,这话儿我就当没听过,嬷嬷今后来,我自当好好招待。” 廖嬷嬷满心以为红樱一个不受主子宠的丫鬟,料姜氏也不敢得罪自己的,哪想到姜氏不但不答应,还好一番嘲讽。她这张老脸是丢到家了。好个姜氏,这场子不找回来她就不是廖嬷嬷。 廖嬷嬷灰溜溜脸红青白的离了芙蓉院,姜氏只觉胸腹有一口恶气赌着,叫她难受。当真是奴大欺主,连这个老货也敢欺到三房的头上来了。 姚姒和红樱哪里在歇午觉,主仆两人将堂屋里的动静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红樱有些忐忑不安,“姑娘,这样得罪廖嬷嬷不要紧么?”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娘在,你不会去给那泼皮做小的。” 姚姒带着红樱出来,见姜氏犹在生气,她是好一番的哄。红樱也跪下给主子磕头。 廖嬷嬷不认为是自己的儿子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她心里大儿多体面呀,跟在大老爷身边做长随,谁不奉承他几句。再者就以自己这张老脸,也是有脸面的。红樱不得宠,谁还为个丫鬟下她廖嬷嬷的脸么。若真是红樱给大儿做了二房,堂堂二品大员嫡小姐的贴身丫鬟,多有脸面的事儿。哪知道被姜氏给搅和了。这番受了这天大的没脸,除了深恨姜氏外,她的一番气就怨怪在钱姨娘的头上。钱姨娘可是跟她打过包票的,这事也是钱姨娘起的头。这回她回去没法跟大儿交待不说,往后就是见了姜氏也不大自然。 廖嬷嬷这样一想,就决定要先凉一凉钱姨娘,这口恶气她也要找钱姨娘出出。 钱姨娘晚间听了正房的消息,知道这番自己心急错估了姜氏,连带的让廖嬷嬷怨怪自己。她深知廖嬷嬷那老货的为人,既贪婪又自大,这样的恶仆她这小小的姨娘自是得罪不起,往后她还需借这恶仆手做些事呢。所以她将自己的首饰匣子打开,拿了根最为贵重的赤金镶宝石簪子,又开了樟木箱子取出两匹朱红的贡缎,让柳嬷嬷连夜送给廖嬷嬷。 簪子加贡缎加起来也值个两三百两银子,廖嬷嬷虽有些看不上,但好歹钱姨娘知情识趣,看在她们有些渊缘,她也就勉强收了。收了礼不代表她不生气,钱姨娘后来到底又赔了不少的私己,才将这老货给哄舒坦。 钱姨娘院子里的事,姚姒看得是一清二楚。且放她们狼狈为奸一阵子。 ☆、第13章 螳螂捕蝉 果然第二日天气晴朗,几个庄头下晌午送了许多年货来府。庄头都是姚蒋氏的人,自然要见一见老主子的。大太太在茗翠院请老太太坐席,几个庄头也被大太太安了席面。姜氏不耐烦应酬,就推了去。 姚蒋氏去大太太的茗翠院坐席,大太太安排了几个弟媳作陪,还弄了两个清唱的堂客来凑趣。姚蒋氏乐得享受大儿媳的殷情,她把秋菊留在蕴福堂看家,只带着秋纹和秋月在身边服侍。席间大老爷也来敬了姚蒋氏几杯酒,不见秋菊人影,出来便问人,知道秋菊在蕴福堂守着,遂独自一路避人耳目的去了蕴福堂。 廖嬷嬷一向爱在府里乱窜,姚蒋氏体意她是老人儿,也不大管她。酒正酣时,廖嬷嬷来给她凑趣,又哄着姚蒋氏喝了几杯,见姚蒋氏有些醉意了,便自告奋勇的替她回蕴福堂拿醒酒丸子。姚蒋氏自是应允的。 廖嬷嬷同大太太对了一眼,两人眼中充满算计人的兴奋,廖嬷嬷摸了摸鬓上的发,扯了扯衣裳,这才昂首出了茗翠院。 扫洒的五儿每日午后都要将早上的落叶再清扫一次,刚打扫到正堂的两边扶木,就见大老爷一路鬼鬼祟祟的溜进正堂,五儿忙把头转向一边,见此时院中无人,她将埽把往旁边放好,撒了腿就往芙蓉院去报信。 姚姒得了信,赏了五儿五百个大钱,又叫她回去的路上莫叫别人见着她是从芙蓉院出来的。五儿经绿蕉提点过,自是极为小心的回了蕴福堂。 午间姜氏是要歇会午觉的,孙嬷嬷今儿恰外出有事,姚姒带着绿蕉往蕴福堂一路疾行。 蕴福堂的东厢房里,秋菊正拿着针线在给姚蒋氏做抹额,她配色极巧,银灰色的底子拿宝蓝色的线沿边上绣了一圈儿的福寿纹,抺额中间再配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这珍珠成色好,熠熠生辉,衬得秋菊一张明丽的脸越发娇艳。突然斜刺里伸出只手将她手上的抹额拿走了,这是一只男人的手,手上带着白玉板指,秋菊顿时心生不好。她急快的抬头抚胸拍了两下,就看见大老爷两眼泛光的望着她,口中却称她这活计:“好一双巧手,也不知老爷我有没有这福气摸一摸?” 大老爷是急色鬼,话还没说完,就真的摸上了秋菊那双细白嫩肉的手,秋菊被大老爷的孟浪吓着,忙急着给大老爷行礼,想将手从大老爷手中抽出来,用力抽了几下见挣脱不开,又见此时只有自己一人在,其它丫鬟见老太太不在也各自偷懒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秋菊急了,急得脸红心跳。 大老爷更是喜她幅模样。他是怜香惜玉之人,把她双手放了却摸上了她的脸。她的脸嫩的像豆腐,手感极是滑腻,少女身上隐约传来馨香。他自是风月中的老手,只有处子才有这等体香,大老爷越发猴急了。 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人这等刺激大老爷最爱。 “好秋菊,你就从了爷吧,爷答应你回头就抬你作姨娘,往后也只宠你一个,跟着爷保你吃香喝辣的,还不用再去侍候人。”大老爷说完,就在秋菊嘴上香了口,味道真好。 秋菊吓懵了,刚想喊人却叫大老爷捂住了口。她的心凉了半截!见大老爷如此急色,她把心一横,便使劲挣脱起来。女子的力道哪敌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大老爷见她不从,有些恼了,威胁她道:“别给脸不要脸的,女人都是这幅半推半就的模样,真得了手哪回不求着爷怜惜一回。乖,你这回从了爷,往后就知道这事儿的乐趣了。”说完把秋菊的一双手反剪在她脑后,一只手将她腰带一拉扯,身上的裳裙便开了,只见她上身红艳艳的肚兜下,鼓鼓囊囊的两团娇乳颤巍巍的耸立着,大老爷更得劲了,拿手揉搓了几把,越发动情,再把她底下的亵裤用力一拉,秋菊的下身便光溜溜的了。 这样不清不白的被大老爷给糟蹋,秋菊羞愧得想去死,却挣脱不得,两眼泪汪汪的,恁地可怜。 大老爷见惯了不从的女人,心想只要破了这身子,也就会心甘情愿的跟了他。他一把将秋菊推到旁边的榻上,自己解了裤腰带,正欲行事,却听到一个稚嬾的声音喊着秋菊姐姐可在,大老爷还来不及提起裤子,紧接着小小一团人影便冲进来。 小姑娘被屋内这等情形似吓着了般一动不动的。秋菊见是三房的十三小姐,又见她的丫鬟绿蕉不停的朝她打眼色,慌忙间知道她是来替自己解围的,遂顾不得羞愧,慌急的穿起了衣裳。 大老爷急色火燎间被人打断了,提起了裤子心里直骂娘。见是三房的姪女,脸上讪讪的,颇为恼恨的喝斥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未经通传就乱往里头直闯,还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在?” 姚姒佯装被吓破了胆,直往绿蕉怀里缩。这时,就见廖嬷嬷带了几个丫鬟闯了进来,见秋菊和大老爷皆是衣裳不整,廖嬷嬷对秋菊翻了个胜利者的眼色,她身后一个丫鬟见此情形甩腿便跑去通风报信。 廖嬷嬷接着对大老爷打起了哈哈,直道扰了大老爷的好事真不该,可她是进来问秋菊拿老太太的醒酒药的,看这事儿如今弄成这样的,她也不想。 姚姒没想到廖嬷嬷来得这般的快,好在秋菊没真的被大老爷糟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廖嬷嬷厉色看了眼绿蕉,绿蕉颤颤惊惊的就抱着姚姒飞般的跑出了蕴福堂。 过了约摸半刻钟,蕴福堂里热闹极了。姚蒋氏没想到大儿子这般急色,趁着她不在时在她屋子里偷人,既叹他不争气又觉得自己丢脸。她看了一眼廖嬷嬷暗含警告,若说这事她没掺合进来鬼也不信。再一看秋菊哭的梨花带雨的娇怯样,心里愈发的不痛快。这张脸果然是祸水,引得儿子摸了老娘身边的丫鬟,这事若传出去,她是什么脸都没了。 大太太随后赶了来,拉着大老爷哭天抹地,什么难听的话都朝大老爷身上骂去。大太太的醋劲一向大,这当场捉奸的更是骂得理直气壮。 姚蒋氏被大太太哭得脑仁直抽抽,心火一起,抽了秋菊一个耳刮子,朝大太太怒道:“你就是这么待我儿子的,也怪不得他见天儿的想着偷人,你瞧瞧你,哪里还有当家主妇的模样,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怎么就将你这妒妇给聘进门来?” 大太太呕得很,现在偷人的又不她,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再骂骂咧咧的了。她把满腔怒火都发作在秋菊身上,走过去就是几耳刮子,打得秋菊眼冒金星。大太太犹不解恨的指着她道:“都是你这狐媚子,勾爷们儿的下作猖妇。既是这么喜欢爷们儿,回头就把你买到窑子里去,那里见天儿多的是男人。” 秋菊忍着痛朝姚蒋氏哀哀哭求道:“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没有勾搭爷们,今日奴婢在东厢给老太太作抹额,大老爷一进来就按着奴婢,奴婢挣脱不开,想喊人这院中却半个人也没有,恰巧廖嬷嬷进来,奴婢还是完整的身子啊。求老太太开恩呐。” 秋菊的话明白得很,她是被廖嬷嬷给害了,这里头有隐情。 姚蒋氏哪有不明白的,这怕是大媳妇与她身边的廖嬷嬷合计,一举除了秋菊这容色好的丫鬟。可怜她的大儿子,被自己的媳妇这般算计,真是家门不幸啊! 蕴福堂里刚开始闹哄哄的,姚蒋氏是个内宅经验老到的高手,没得会子蕴福堂便安静下来,最后是大老爷甩了大太太一耳刮子说她不贤,秋菊被发卖了出去。至于廖嬷嬷,姚蒋氏还是给她留了一份体面,既没责骂也没打罚,只淡淡的声气叫她回家歇两天去。 要说这事里头可真是谁都没讨着好。大太太看着是除了个眼中钉,可却被大老爷给记恨上了。廖嬷嬷虽私下里受了大太太的银子,可在姚蒋氏身边再不似前头那般得宠。 下人们窃窃私语在蕴福堂发生的事情,虽姚蒋氏不许下头人传,可香艳的事儿是禁不住的。没多久,大老爷偷人不成反被捉奸,可怜秋菊被发卖出去的辛秘,就传遍了姚府各个院落。 姚姒从蕴福堂出来后,绿蕉担心的问她,这事儿会不会被牵扯到三房的头上。姚姒安慰这胆小的丫鬟:“廖嬷嬷自己个把蕴福堂给清了个空,以方便大老爷行事,她怎会将咱们给供出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这还真是廖嬷嬷的想法,若是叫姚蒋氏得知府里的小姐被卷入这等香艳之事里头,姚府的小姐们怕是名声尽毁了。 姜氏听闻大老爷的荒唐事,不无嘲讽,责令芙蓉院的所有丫鬟婆子不许私底下议论大老爷的事。她积威甚重,丫鬟婆子自是不敢再议论纷纷。 二太太听说这事后是笑弯了腰。“我的好大嫂唷,都抱孙子的人了,还在吃哪门子的醋呢!这下好看了,爷们儿偷自己娘身边的人,竟然叫人当场抓奸,大老爷这名声是尽没了。” “何止如此,看老太太一脸怒色,廖嬷嬷那老货也得不了好,她一向极为奉承大太太,将咱们都不放在眼里,这不,够那老叼奴喝一壶的了。”说话的是她的陪房杨婆子。 “那你说,既然咱们回了老宅,大嫂子又闹了这一出,这管家的事儿......”二太太没有将话说完,杨婆子自是听得明白,忙小意奉承起来:“大太太这些年可没少捞油水,不然光是大老爷那外头的开销,就不是那几两月例银子能填补得了的。太太不必心急,咱们暗里抓住大太太的把柄,再趁机夺了管家权。” “你说的很是,咱们呀得好好合计合计。” 消息传到五太太的梨香院时,五太太脸上尽是轻蔑,大房这一家子真是丢人现眼,她还是要想办法尽快回京城,没的家里的小子们都要被人带坏了。 四老爷和四太太晚间歇息时,两人相视一笑。四老爷眉目舒朗,心里想着总算叫她丢了回脸子,这还不够。 这个“她”自是指姚蒋氏。 四太太看丈夫常年抑郁,此刻得以片刻舒缓,拿手轻轻的抚上四老爷的修眉,娇声道:“老爷,事缓则圆,老爷别太辛苦。咱们总有一天会替姨娘报仇的。” ☆、第14章 三只黄雀 老太爷对大老爷这偷鸡摸狗的色胚样那是半点也瞧不上。念着他是长子,又近年关,只罚大老爷不许再出门惹事。而他自己则带着四老爷忙前忙后的对账,与店铺的掌柜们日日应酬,四老爷一时间在外极受人奉迎。 外头的事多少影响些内宅,姚蒋氏听说了四老爷外头的风光,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当年为面子纳了这傅家女为妾,满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绵软女子,哪知竟是个有手段的,极善温柔小意的行事,哄得老太爷的心都偏了。姚蒋氏悔不当初,暗地里与廖嬷嬷谋划起来。 一次老太爷出海,姚蒋氏挖了个坑给傅氏跳,傅氏自己作死就怪不得她了。待老太爷回来,傅氏与男仆有染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傅氏虽喊冤,但老太爷还是将她沉了塘。姚蒋氏除了傅氏,心下大出一口气。可老太爷是何等精明人,他自此将五个儿子迁出内院,又花重金聘请当世名儒来教导儿子们读书。姚蒋氏深知不能失去丈夫的心,遂对几个儿子是极放在心上照顾的,老太爷出外行商,姚蒋氏陪儿子们挑灯夜读。她将家里内外都打理得妥贴,老太爷这才对姚蒋氏稍稍释怀。 姚蒋氏独自在内室想着这些往事,秋月轻手轻脚的进来回禀:“大老爷和大太太又闹起来了,直嚷着要休妻,老太太您看......?”秋月有些怵她,自打秋菊被卖出府,她们这几个在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行事都有些畏首畏尾。 “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又是为了哪门子吵?”姚蒋氏此刻心火旺,语气尽显不耐。 “大太太把大房的姨娘和通房都搓磨了遍,大老爷瞧见了说大太太善妒,又有几个不安份的姨娘在挑唆,大老爷就说要休妻。” 姚蒋氏余怒未消,又听得是内宅的争风吃醋之事,简直是大为光火。对秋月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姨娘通房什么的若再不安份,老身我才不管是不是爷跟前得脸的,一律发卖出去。大太太罚抄女诫一百篇,什么时候抄写完了什么时候再管家。至于家务则暂时交给大奶奶去理,大奶奶当家当得好,我自有赏。” 姚蒋氏手段直接,拿各人看重的东西吊着,就不怕人不老实下来。果然,秋月去传话后,大房是真的安静了。 二太太的陪房杨婆子晚间避人耳目,使人送了几匹好料子给大房的春姨娘,春姨娘顶着红肿的脸高兴的接下了。 大房的笑话是一出接一出,姚姒乐得大太太疯狂。大太太暂时不管家,大奶奶八面玲珑,定是不会克扣三房的用度的。大太太被罚抄女诫深觉丢脸,是以这几日请安都未见她身影,姜氏也觉松快不少。 只是可怜了秋菊,姚姒转头便让红樱去打探秋菊的去向,哪知姚蒋氏做事滴水不露,秋菊被卖到何处去红樱打探了几日也未打听到,她有些遗憾。那日她撞破大老爷的好事,本意是为卖秋菊一个人情,秋菊人不错,若经过此事收服秋菊也未定,可她却低估了姚蒋氏的无情。 转眼就到了过年,由于外面都听说了姜氏娘家的祸事。姚姜两府是亲家,许多原来与姚家相好的人家皆只送了年礼未并走动,有的干脆站干岸。姚老太爷深知人情冷暖,约束所有子孙要行事低调,男子安心在家读书,女子不许出家门。因此这个年就过得安安静静的。 姜家的事终于给姚家带来了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姚婷的亲事。二太太找老太太哭诉:“多好的人家啊,婷姐儿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那孩子我也见过,当真生得是一表人材,最重要是年纪轻轻却已是秀才郎,我的婷姐儿命苦啊。这都怪三弟妹的娘家,咱们家老爷也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呀?” “瞎说什么胡话,老二好生生的做他的官呢。再说咱们也不是一般的人家,那是他姜家贪赃枉法,于咱们家干系不大,你给我把心放下。”姚蒋氏看了眼哭个不停的二媳妇,看在孙女无辜受到牵连的份上,好声气的安慰道:“婷姐儿模样性情样样不差,老身还舍不得将她嫁那么远呢?你哭什么,没了这家还有更好的。再说就依他们家这等行事,好在没做成亲家。” 姚蒋氏打心眼里看不上二太太的目光短浅,把姚婷搂在怀里好一阵安抚。姚婷原本就不大中意这桩婚事,现在听说不成了,是打心里高兴,见二太太是真伤心,有心替她娘开脱,便对姚蒋氏道:“娘亲为我的亲事,在泉州挑了不下几十户人家,现在闹成这般,娘心里不高兴是有的,祖母别恼。就像您说的,咱们家的女儿不愁嫁,有祖母您替我看着,将来有我的福气享呢。” 这记马屁拍的是真好,怪不得姚蒋氏最疼爱她。二太太擦了把眼泪也笑着小意奉承起来:“还是娘有道理,婷姐儿的亲事我是挑花了眼儿,如今回来老宅,还请老太太给掌掌眼,媳妇这回都听娘的。” 姚蒋氏又问起了三爷姚博远的亲事,二太太想在婆母面前邀功,忙道:“远哥儿倒是有福气,对方还特地来信安慰咱们。那张县令家的姑娘排行老五,虽是庶出,却也自小养在嫡母身边,是个柔顺贞静之人。这桩亲事呀当真是门当户对,老太太很快就有孙媳妇茶可以喝了。” 二太太舌灿莲花,把这桩亲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老太太素来知道媳妇的话儿只能听听,也深知她不会为一介庶子花什么心思,不过是在她面前打马虎眼罢了。可到底那是亲孙子,老太太不轻不重的敲打了几句:“远哥儿虽是庶子,功课上却是不差的,都是我的亲孙子,不可怠慢了去。他成亲我这里出一千两,官中一向是三千两银,你好生的打点打点,莫叫外人看了笑话。” 意外的得了一千两银子,老太太又赏了姚婷一套上等头面,二太太是乐得合不拢嘴了,连忙给姚蒋氏道谢。 相比于二太太的毛糙,五太太就镇定得多。她娘家崔氏与王首辅一系向来走得近,这次姜家的祸事她自是不担心。崔家这次送回来的年礼十分的丰厚,大大的给五太太长了脸。一时间,姚蒋氏把五太太宠上了天,赏了好些私己。 大太太自打大奶奶接手家事后,就在茗翠院躲了几天,给姚蒋氏交齐了一百篇女诫,姚蒋氏也没给她好脸色,更没提再让她管家的事儿。大太太这个年过得真没滋味。 大太太认为是大奶奶在姚蒋氏面前给她这婆婆上了眼药,私底下对大奶奶开始摆婆婆的款了。大太太病了,病得一下子起不来床,躺在屋里直哼哼。大夫来看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太太这是不满老太太让大奶奶管家,在给自己的儿媳妇使脸子呢。 老太太懒得管大房的破事,没了廖嬷嬷在她身边凑趣打诨,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朝不在身边,也是不大习惯的。这不大年初一,廖嬷嬷主动来蕴福堂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老太太虽待她还是淡淡的,好在廖嬷嬷舍得下一张老脸,对老太太是鼻涕泪流的好一番忏悔,并赌咒发誓只忠于老太太一人,旁的事她再不掺和了。 姚蒋氏当时没应声,过后两三天,廖嬷嬷跑姚蒋氏身边可勤快了,端茶倒水这些小事都一一亲为,她如此伏低做小的,姚蒋氏便又让她回来当差了。 姜氏把府里发生的事儿都看在眼里,感叹人心难测。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她到底是越发的心焦起来。照理说张顺回到京里就该有消息来了,可这都快一个月了却无只言片语来。而她拜托的那些与姜家素有交情之人,没一个回信的,她心下随即有了不好的预感,人越发的憔悴起来。 姚姒看在眼里,只得嘱咐孙嬷嬷弄些精细的吃食给姜氏养着。其实她比姜氏更焦心,姜家若是如同上一世那般处流放,那么姜氏的命运是不是也不可逆转?这个想法顿时就让她打了个冷颤,不,她不能让姜氏出事。 上一世杀人放火的一定是廖嬷嬷,虽则她也是受人指使的,可廖嬷嬷这个人是必要先除去的。虽说没了廖嬷嬷还有别人,可廖嬷嬷在府里为虎作伥,心狠手辣,一向是姚蒋氏罪恶的臂膀,姚蒋氏没了廖嬷嬷,她再往蕴福堂里插人进去也便宜行事。 她将这些事情写在纸上,再仔细推敲事情的可行性,然后将纸放入炭盆烧掉,把事情深深记入脑海中。就这样出了上元节,姜氏母女俩都瘦了一圈。 上元节后的第二日,姜氏到底是盼来了姜家的消息。信是张顺所写,交由姜氏之前派到张顺身边的二虎子送回来的。姜氏急切的撕开信封,短短的几行字就落入了她眼里。 姜氏看完信就晕厥过去,好在孙嬷嬷和锦蓉几个丫鬟都在她身边,赶忙的把姜氏抬到榻上,锦蓉跑出去请大夫。 姚姒看姜氏脸色惨淡,满是凄色,就猜姜家怕是不好了。她把信拿过来看,里头写着张顺到京后,是如何往狱里打点的,姚姒的信送到了狱中姜阁老的手上,只是仍挽救不了他自戕的命运。姜阁老是在年前趁牢头不注意,拿身上的腰带吊了脖子。皇帝亲自审理这桩案子,最后姜家一门老小发配琼州岛。 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她这样努力的想要改变姜家的命运,希望姜阁老活下来,可世事还是按原有的轨迹在运行。 她在绝望中反省,那双华光熣灿的双目露出了坚毅之色,她不能就此被命运打倒。 ☆、第15章 一石二鸟 姜氏这边才得到消息,老太爷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动向。他抚须一叹,既是感叹姜阁老这样的结局,又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光高远,懂得审时度势。虽然他将自身的身家性命与荣耀又绑在了另一个权倾一朝的人身上,可墨是黑的,进了水里哪里还分得清楚,有了这门子生意的牵连,大家手上互相有了把柄,合作反而没了顾忌。 姜氏娘家败落的消息在姚府传开来。她换了丧服,亲自去蕴福堂请示姚蒋氏,说要去城外的琉璃寺给姜阁老超度。姚蒋氏不允,这个时候姚家是需要避嫌的。姜氏不曾想姚家是这样的嘴脸,毫不念惜往日的情份,遂伤心的回了芙蓉院。 姜氏连番遭受打击下,本就病病歪歪的人这回是彻底的倒下了。墙倒众人推,姜氏娘家没落下去,大太太只稍作吩咐,不光姜氏院子里的吃食用度远不胜从前,就连请大夫也要孙嬷嬷三催四请才来,更别说那些名贵的药材了。其它四房,对姜氏一干人等冷脸子就甩过来了。 看到姜氏这样的忍气吞声,大太太这心可算是稍稍痛快些,可一想如今手头上没了管家权,她这心又不舒坦起来。 大太太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通,遂想了个一石二鸟的毒计,不仅能重夺回管家权不说,也能给姜氏身上泼些污水。于是大太太绕过了大奶奶,暗中将她之前管家时的几个心腹婆子唤来,如此这般的交待一番,又许了些好处。几个婆子离开时喜笑颜开,兜里揣着鼓囊囊的。 大奶奶的心腹丫鬟瑞珠好巧不巧的,看见这几个婆子从大太太的屋里出来,遂将此事禀了大奶奶。大奶奶在想婆婆这回怕又是要弄什么妖娥子出来。她管家这些时日,被大太太搓磨得心力憔悴,大太太又塞了两个貌美的丫鬟给大爷,大奶奶深看不上婆婆这气量,心下也是恨的。若说这管家权,当真是个好东西,人一旦抓住了权欲,再想放手却也难。大奶奶也是这样的心思,人前被人迎奉,私底下有人孝敬,这日子才有些盼头不是。 大奶奶初尝滋味,自是贪念权柄。她怕大太太是针对自己而来,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起来。 大奶奶着人特别留意那几个婆子的动向。几天下来,不过是些针对芙蓉院落井下石的勾当,上不得台面儿,大奶奶有些轻瞧大太太,反正这把火是烧不到她身上去,大太太的心思用在别人处也就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于是大奶奶站起了干岸。 芙蓉院里,姜氏这一病着实唬了孙嬷嬷一跳。姜氏足足烧了三日,孙嬷嬷便在姜氏床前熬了三日,锦蓉和锦香两个大丫鬟也是心力憔悴。底下头的人深慬得看势头,姜氏这回怕是地位一落千仗,于是各个起了小心思,寻摸着要往别处当差。 姚姒冷眼瞧着,她深知墙倒众人推,这个时候最易出乱子来,于是和孙嬷嬷商量一番,芙蓉院遂内紧外松起来。 一日趁着姜氏沐浴后,二等丫鬟红绸趁人不注意间,将姜氏穿过的肚兜就往怀里塞,锦香正替姜氏绞干头发,铜境里晕晕的光线中,红绸的举动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也不做声,过了会子将这事回了孙嬷嬷,孙嬷嬷恨得的咬牙切齿,然后悄悄的叫了几个大力的婆子躲在红绸的房里,等红绸一回房,便将她捉住了。 红绸是外头买进来的丫鬟,在府里算是无根之人。锦蓉上去就是几耳刮子打得她是眼冒金星,没多久就招了。东西是采买那边的管事柳二家的要的。原来红绸在府里有个相好的,是采买上的一个小厮,柳二家便用了这二人的□□来要挟她,因此红绸这才冒险来偷主子的贴身之物。 需知女子最重名节,女人的私密贴身之物一旦落到外男手上,这女人的性命也便要没了。孙嬷嬷给吓出一脑门子的冷汗。 好在是姒姐儿看出些门道,要她看紧了姜氏身边的一干人等。孙嬷嬷不想让姜氏知道此事,可将此事告诉才九岁的姒姐儿似乎也不妥当,她细想了想,横下心去找了姚姒。 自打年后姜家事出,姚姒的心是紧悬着的,她不敢放怠一丝的心,就怕姜氏被人害。看到孙嬷嬷来找她,她并未松了口气,反而就像闯入了一坐迷宫,事情才露冰山一角,她越来越有勇气想掀翻这诡局,带姜氏逃出生天。 她留了孙嬷嬷,二人合计一番,事情就布局下去。 肖婆子是府里巡夜的,年刚过完,还有好些子人心未收回,这不各个院里趁守夜吃酒聚赌的还是有的,肖婆子在府里号称铁面肖,犯到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皆因肖婆子有一幅好眼力,一抓一个准。 肖婆子手上提着大红灯笼,她身后跟了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行人自各个院落巡逻一遍后,行至府中靠近芙蓉院近处的一侧假山处时,隐隐约约听着有动静,肖婆子脸上漾着兴奋的神情朝其它几个婆子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就往假山洞里摸索去。这时男女喘息的声音传来,肖婆子心里有谱,正待拿个齐全时,不曾想一个婆子约是太兴奋了,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碎石子,这一下子可能惊到了那假山洞里的野鸳鸯,待肖婆子提着灯笼赶到事发处,鸳鸯是不见了,只见一块做功精细的茄色锦缎肚兜躺在地上。 这肚兜料子好绣活精细,一看就不是丫鬟下人之物。出了这么档子丑事,肖婆子扛不住,提着脏物往上报了去。 大太太掌家时日久,虽说如今暂不管家,但余威尚在。肖婆子一溜的报到了大太太处,大太太连夜着她心腹刘嬷嬷,将几房人主子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叫起来,一个一个的问这件物事的主人。 刘嬷嬷虽将此事做得隐秘,那些主子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哪个不是伶俐人,自是否认,到只有芙蓉院的红绸,来了个支支吾吾,她这一番作态,众人心下皆了然。于是大太太起了个大早来到姚蒋氏的院子,因老太爷还未起身,为避嫌,大太太将昨儿晚上的事说给了廖嬷嬷听,请她进去回禀姚蒋氏。 廖嬷嬷阴笑了声,遂添油加醋的将这事儿学给了姚蒋氏听。姚蒋氏勃然大怒!没想到在她眼皮子底下竟发生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姚蒋氏眼珠动了动,心下遂有了算计。 动静闹得这般大,姜氏只要没咽气,也只得爬起来。廖嬷嬷得了姚蒋氏的令,一大早的亲自带着婆子来芙蓉院请姜氏,说得好听是请,实则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站在她身后耀武扬威,看这意思是要架着姜氏而去? 姜氏由孙嬷嬷和锦蓉半扶半抱着,她强撑着病体,弱不胜衣。姚姒怕姜氏吃亏,于是缠着姜氏要一起去。廖嬷嬷早就得了姚蒋氏的吩咐,要小姐们今日不用去请早安,于是着人強行拉开了她。 姜氏见这几个婆子就敢对小姐动手,她还没死呢。姜氏给这一激,身上涌出股精神气来,一声厉喝:“反了天去,小姐你们也敢动手,这事儿就是到老太太跟前,拼下我这一口气,发卖了你们这起子叼奴都是轻的。” 廖嬷嬷怎会听不出来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姜氏这一声倒有些气度,廖嬷嬷情知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就叫姜氏抓住了把柄,真要一状告到老太太那里,自己也没好果子吃。于是冲姜氏皮笑肉不笑道:“唉哟,都是些笨手笨脚的,听个话也听不全,这不惹恼了三太太去,还请三太太还请原侑则个。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可还等着三太太问话呢。” 姚姒早就跑到姜氏身边,她惦起脚悄声在姜氏耳边说了一通,姜氏复杂莫名的望着自己的小女儿,似是不相信小女儿的早慧与机智,遂望了眼孙嬷嬷,孙嬷嬷冲姜氏点点头,姜氏神情大安。 蕴福堂里,很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姚蒋氏高坐上首,她脸带怒色,大太太带着其它三房的太太一脸端肃的立在下面,见得姜氏进来,众人的目光都瞄向了她。 姜氏嫁入姚家十六年,她的青春年华和一颗柔软的心,早就葬送在这些如狼似虎的所谓亲人手中还不够,今儿这一出,她们这是想要她的命呐。 姜氏昂起了头脚步从容的跨入堂屋中。她先给姚蒋氏请安,再给大太太行了个福身礼,就端然立在大太太的另一边也不做声。 姚蒋氏给姜氏眼中的不蔑激的是火冒三仗,她扬声对姜氏道:“老三媳妇,枉你出身书香名门,如今竟做出这等丑事,你自己去看看,那肚兜可是你的?” 姚蒋氏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言语间就先给姜氏定了罪。 姜氏不急不缓的走过去从那丫鬟手中接过那肚兜翻看,她脸上有着不可置信之色,神色变幻不已。 大太太见姜氏这么个模样,心里嗤笑姜氏都到这地步了还装模作样。她一脸义正言词的数落姜氏:“三弟妹,咱们女人家最是看重名节的,这些年三弟在外任,三弟妹归家侍奉二老,外间哪个不赞你贤良淑德。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平素一幅三贞九烈样,却暗地里干着这等偷人的勾当。” 姜氏何曾受到过这般污辱,气得嘴唇直哆嗦,反驳大太太:“没影儿的事大嫂请慎言,我有朝庭亲封的二等诰命在身,大嫂毁谤朝庭命妇,需知罪加一等。” 大太太老羞成怒了,她最恨姜氏这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是白身的痛处被姜氏踩了个正着,遂冷笑道:“不贞的□□,如今还不老实供出奸夫是谁?” 姜氏也不理大太太的诘问,直挺挺的对着姚蒋氏跪下来:“媳妇冤枉啊!仅凭一个肚兜,就认定媳妇不贞,这是要逼死媳妇啊,即便是我娘家败了,也容不得大嫂将这脏水往我身上泼。” 可是众人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姜氏好像还没亲口承认这肚兜是她贴身之物。旁边看戏的五太太也不相信一向端庄的姜氏会干出这等偷人的勾当,她瞧着姚蒋氏的怒容,再看大太太隐带兴奋之色,心下悠然明白起来。 姜氏的话令到姚蒋氏脸上讪讪的,她纵容大太太这般行事,也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的发落了姜氏。一个没娘家倚仗的媳妇,且还是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又善妒又狡诈。三房眼看着就要断嗣,不趁着这回收拾了她,更待何时。 姜氏似是知道姚蒋氏的心声,扬起了手中的肚兜对大太太道:“大嫂,平素你克扣我院子里的吃食用度我忍了,你时不时的给我下个绊子,我也只当图个乐子奉陪着,可这回你竟拿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贞洁名声上头污蔑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氏指了指手上的脏物,对着大太太恨声道:“这肚兜根本就不是我的,你休想拿条脏物就毁我名声!” 姜氏不待大太太回她,睁着嘲讽的眼望向姚蒋氏:“娘,您现在就使人去我院子里拿我贴身之物来对比,自是会知晓这物件非我之物。这是有人要陷害我呀!媳妇自知没能给三老爷添嗣,这么些年来我愧对夫家,但我尽了做媳妇的职责,如今我也不碍谁的眼了,媳妇自请下堂!” ☆、第16章 自请下堂 姜氏的镇定之态以及指责大太太的义正言词,令到姚蒋氏顿觉不妙。她使了个眼色给廖嬷嬷,廖嬷嬷得令,便由锦蓉与她一同前去芙蓉院将姜氏贴身物件取回。 廖嬷嬷很快就取来了姜氏的几条用过的肚兜,果真一对比下,姜氏的所有物件上头都做了徵记。姜氏的闺名一个依字,那依字徵记就绣在每件肚兜的系绳上,那件肖婆子拿的脏物,不论料子做工还是所绣的花色都确实与姜氏的其中一件极为相似,唯独没有徵记。 大太太傻眼了,她一把拿起廖嬷嬷手上的肚兜是看了个仔仔细细,缓了好大会子才道:“这这......” 这下偷鸡不成反落入别人的壳中,大太太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的计谋非常完美,临了被姜氏给脱了身,便打心里疑心是那几个与她谋事的婆子来。难道是她们将此事露了出去给姜氏知道?不然姜氏都病得起不来床,她又是怎么防备这一手的呢?想到自己这般使力的陷害姜氏,一旦姜氏反扑自己,再怎么说姜氏身后有个三老爷,男人么不管内里怎样,面子是一定要维护的,她这样一想,便抬起眼望了眼姚蒋氏,开始面露怯色。 姚蒋氏在心里哼了声,这个怂货,本想借她的手除去姜氏的,哪知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下倒让她有些被动了。她出了声,对大太太怒道:“老大媳妇,你是怎么办事的,拿这么件东西来就红口白牙的说你三弟妹的不是,好在是弄错了,还不给你三弟妹道个歉?” 老太太倒是看清了势头,这会子倒做起了好人。大太太暗恨自己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事到如今她只得把心一横,舍下了脸面对姜氏是好话赔尽,末了又道:“泰哥儿媳妇也真是的,才管家就弄了这么出,这事还得好好查查,到底关乎咱们府里的名声,咱们书香门弟,没的让这起子腌脏事儿坏了门风。” 大太太脑子转得快,又咬出了大奶奶刘氏管家不利来。若是大奶奶在这里,肯定是十二分的怨恨大太太这等蠢样儿。 大太太自己出了记昏招,以为把大奶奶推出来,这管家权是会再回到自己手上的,哪想到姚蒋氏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话,训斥她道:“既是大奶奶管家不利,也有你一半的责任。她是年轻媳妇子不知事,亏你还是老人儿也经不起事吗?如你这般说,这起子腌脏事儿你是打算闹得府里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成?” 姚蒋氏的这番话算是重捶,闹得大太太好没脸。这下大太太偷鸡不成反被斥,其它几房是看尽了笑话。 姜氏瞧着姚蒋氏这是想淡化这事对自己的伤害,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想起小女儿说的以退为进的话,遂由得屋子里众人百态,她由孙嬷嬷扶着起身,扬长出了蕴福堂,穿过二门径直便往姚府大门走去。 姚府大门平素是不开的,只接待贵客时或是过年过节方打开。此刻三太太姜氏一声令下,那守门的不敢怠慢,厚重的木门吱呀几声,姜氏抬头跨出门槛,一声不响的就跪在了离大门百步远之处。旁边的孙嬷嬷老泪纵横,也随主子跪下去。 正月还没过完,姜氏这一身素稿,弱不胜衣,跪在姚府门前自请下堂。不大会子,姚府大门前便来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没出盏茶功夫,老太爷知道了发生在内院的事儿,真是些个无知蠢妇,他好不易花钱舍银的造名声,就快要被这些无知妇人败光了。他是好一通气。其实以姚蒋氏的精明哪里会不清楚这件事里的弯弯绕绕,可要除去姜氏也不能是这个时候。他对姚蒋氏的急切是火冒三仗。 老太爷急急的去了蕴福堂,遣了所有下人,对姚蒋氏是劈头一顿怒骂:“你就是这么打理我姚府内宅的?真是不知所谓,即便要动老三媳妇,也不能选在这当口。我看你是老了老了,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姚蒋氏也深知今日的失策。姜氏这一跪大门自请下堂,可是把她姚府所有的好名声要败光了,好个狡滑的姜氏! 老太爷的脾性姚蒋氏是清楚的,对他的痛骂她一概忍下,面子上却做得足足的,对老太爷赔尽了小意,过后扶着廖嬷嬷的手,亲自去了大门前扶姜氏起身。 姚蒋氏将面子做给了姜氏,可心里的怒火是蹭蹭的往上冒,她这十几年来何曾受过姚老太爷与姜氏的夹板气,于是使人唤了大太太与大奶奶婆媳来,她也不骂她俩人,就让这婆媳俩在蕴福堂站了两个时辰。 大太太想着反正面子都丢光了,今儿这事估计就会这么熄火,于她来说是件好事,不就站两个时辰吗,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大奶奶瞧大太太这油盐不进的蠢样,心里面呕得五脏都移了位。 没出两日,彰州城里关于姚府的谣言是满大街飞。有的说姚府也太势利了些,想逼死娘家没落的媳妇儿,竟然用了个陷害儿媳妇偷人的手段,这也太下作了。再过几日,姜氏的旧事也被传了个街头巷尾,明里暗里指责姚府老太太苛刻媳妇,夺女塞妾以及让儿子媳妇夫妻分离的这些子事情,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把个姚蒋氏气了个倒仰。 姚蒋氏这才明白,姜氏是一早的看穿了大太太的毒计,于是将计就计,来了个以退为进。老话儿说得好哇,不会叫的狗才咬人,姜氏够胆子的。 彰州城里稍体面些人家里的妇人都是通透人,关于姚府的这些谣言,至少是信了□□分的。毕竟内宅的那些弯弯绕绕也就那么回事,一时间姚蒋氏的贤良名声很是遭到人质疑,反而姜氏很是得人同情。 老太爷难得的没有使人在外面避谣,有些事越是多说越是止不住人们的窥视欲和自我的臆想,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所想像出来的事实,他越发的约束家里头的子孙谨言慎行。而姚蒋氏为了挽回些许声誉,不仅让人不得克扣芙蓉院里的用度,还从福州城请了有名望的老大夫来替姜氏瞧病,人参等名贵药材那是成堆儿的送到芙蓉院。 姚姒瞧着两老这幅道貌岸然的作派,心里讥讽不已。 到此事情才告一段落,这是姚姒完胜的第一回,从姜氏病倒,姚姒严守芙蓉院开始,到红绸偷肚兜事发后,她布下的后面的局,一环扣着一环,既解了姜氏如今受困于内宅被欺负不说,还让姜氏以退为进,让姚家至少现在是不敢动姜氏的。她需要时间来解姜氏前世自尽的迷局,恰好大太太就撞上来了。一个大太太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攀污姜氏,她仗的是谁的势,不肖说,大太太一向的懂得看风向,在内宅中她的头顶便是姚蒋氏,因此姚蒋氏的心思她是猜准了七八分的。 现在她可以肯定,姚蒋氏开始起了除姜氏之心了。只是老谋深算的老太爷又是怎样的心思呢? 大太太婆媳俩在蕴福堂罚站之事,没半天就被其它几房得知,大房的面子里子是丢光了。大奶奶回到房里气得直捶床榻。她出身旺族,自小亦是看尽了内宅里的那点子算计,可是她未料到大太太这般的愚蠢毒辣。大奶奶心恨呐,一个管家权她刘氏虽贪恋,可比起大爷将来仕途上的作为,这点子权欲算什么。大爷是长子嫡孙,这家业怎么着将来也还是大爷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可得罪了姜氏就不一样,姜氏再怎么落魄,也依然是名义上的三太太,将来大爷少不了三老爷的帮扶,可经了大太太这一出,大房至少是把三房给得罪狠了。 大奶奶在房里想了许久,她招了瑞珠来,两人开了她的嫁妆箱子,从里面是左挑右选,最后拿了一尊通体白玉无瑕的观音,加上一顶金累丝镶宝的小花冠,再又一匣子的姆指般大小的珍珠,这三样东西样样都金贵,是大奶奶压箱底的东西。她叹了一口气,将东西包上,悄悄的使瑞珠避了人,送去了芙蓉院。 瑞珠送完东西来复大奶奶,说姜氏并未推脱就收了东西,孙嬷嬷客气的送她出芙蓉院,临了却提了大太太的陪房刘嬷嬷。 大奶奶破了财,心里头把大太太是恨了千遍。见姜氏收了东西,又提起刘嬷嬷,她心里有了底,于是趁了个空闲,私底下将大太太的心腹刘嬷嬷唤了来,好酒好肉的亲自招待了番,又塞了不少的私己东西赏她。 刘嬷嬷见大太太这阵子连番吃挂落,心里早已对大太太的行事不满,大太太却又听不得劝。是以大奶奶这般殷情,她对大奶奶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酒酣饭足之后,她对大奶奶表起了忠心,连连说会在大太太身边好生替大奶奶看着的。 大奶奶收买了刘嬷嬷不说,又使瑞珠去大房的几个得宠的姨娘处许了些好处,没几日大老爷被枕头风一吹,又找起了大太太的不是。大太太又心性善妒,最是见不得姨娘小妾爬到她头上的,因此大房是好一阵的乌烟障气,大老爷被吵烦了,索性就在外梳笼了个清倌儿,越发的不着家了。 ☆、第17章 交易 芙蓉院里灯火融融,孙嬷嬷送走瑞珠后,回来同姜氏道:“话儿老奴是点到了,就瞧大奶奶有没这个本事收服住这刘婆子。” 姜氏斜倚在窗前的鸡翅木六角榻上,身上搭了条秋香色的锦被,并未答孙嬷嬷的话,倒是问起了坐在榻边的小女儿:“姒姐儿,说说看,你大嫂子可有这个本事让咱们清净几日?” 姚姒脆声回道:“娘亲自出手,还哪有不成的。瞧着吧,大嫂子心里的不痛快一准儿的会在大太太身上给找回来。这个刘婆子是个墙头草,却比她主子看得长远,至少大奶奶掌家好过二太太之流,咱们是能清净几天了。” 她这记马屁拍得好,姜氏阴霾许久的脸都漾起了笑。她将小女儿搂进怀里,心下大慰的同时,隐隐伴着无由来的担忧。都说早慧近妖,依小女儿这幅病身子,又生得这样多智,怕不是长寿之相。她朝孙嬷嬷望了一眼,孙嬷嬷伴她多年,心里立时明白姜氏的心思。 若说孙嬷嬷不吃惊是假的,当时抓住红绸后,她摇摆不定的去找了姒姐儿,当时哪里真指望她能给出个主意来。哪曾想姒姐儿不过盏茶功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当晚就叫人将姜氏所有贴身之物都绣上徵记,事后又叫丫头们拿石头磨,待到这些物件一眼瞧上去十分的自然,这才盘算后头的事情。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将人心算得是丝毫不差,即便是姜氏也未必能想得出这计谋。事后她一一向姜氏说了姒姐儿的手段,姜氏便是如今这神情。 姚姒将姜氏和孙嬷嬷的动作瞧在眼里,心里明显是松了口气。姜氏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想在姜氏身陷囹圄时她还要藏拙,时间不等人,她要保住姜氏,就不得不动用芙蓉院里的人。红樱与绿蕉都太嫩了。 孙嬷嬷安慰姜氏:“姒姐儿打小就聪明,都说女儿肖母,这是太太的福气!” 姚姒详装面嫩,趁机宽慰姜氏道:“古有甘罗七岁拜相,女儿过完年便九岁了,也该知些事儿了。娘且放心养好身子,可不就如嬷嬷说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谁叫您生了这么个聪明的女儿呢!” 姜氏被小女儿给逗笑了,心里的郁结仿佛都散开去。其实她经了此番变故,颇有些看透世情之意。婆家群狼环伺的想要自己的命,娘家也败落了,丈夫更是无情之人。还是老话说得好啊,靠山山倒,靠水水竭,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姜氏心里头也有了打算,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那么也该是为以后好好谋划一二了。 姜氏身子好些后,很是把芙蓉院好好的整顿了一番,那些子瞧着手脚懒惫又喜搬弄口舌之人都被撵了出去,姜氏又大方的赏了忠心不二的丫鬟婆子。如此赏罚分明,底下头的仆妇再也不似先前那般人心惶惶。她的这番大动作,上至姚蒋氏,下至几房太太们都很诡异的选择了沉默。 姜氏第二日恢复了去蕴福堂请安。天还蒙蒙亮之际,钱姨娘带着姚娴进了姜氏的正堂,姜氏很是反常的让钱姨娘服侍她梳洗。 钱姨娘眼中的错愕稍纵即逝,自打她生了姚娴后,姜氏便再也没让她亲自服侍过,如今姜氏这般反常,她心里刹时涌起无数猜测,脸上却堆起了笑,接过小丫鬟手中的巾栉,恭敬的服侍姜氏梳洗。 姜氏端坐在铜镜前,从镜里望去,钱姨娘一张二十七八的脸依然娟秀,只是她眼珠来回转动显然是在思量。姜氏瞥了眼,也不理会钱姨娘肚里是如何的弯弯绕绕,她伸手抚了抚鬓角,语态寻常的对钱姨娘一叹:“果真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呐,咱们回到老宅来也有十来年了吧!” 钱姨娘不知姜氏是何意,顺着她的话小意奉承道:“太太哪里就老了,到是婢妾,前儿梳头时发现了几根白头发,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这一打眼的婢妾随太太回来也十个年头了。” “可不是么?一恍眼的,娡姐儿和娴姐儿都要开始说亲事了。”姜氏悠悠道。 钱姨娘不是笨人,听话听音,她摸不准姜氏接下来的打算,犹其是提到了姚娴的亲事上头,她试探道:“太太说的是,姐儿们也都快到了年纪,太太可是有适当的人家?” 姜氏起身抚平了身上的褶痕,淡声道:“哪里有什么适当人家,也不过就那么一说。”钱姨娘的忐忑姜氏瞧在了眼里,便对她似笑非笑道:“娴姐儿如今也有十四了吧,是该好好寻户人家了。姨娘心里可有成算?”不待钱姨娘答话,姜氏似是自言自语:“可怜我的娡姐儿,我生她一场却未养她,如今便是连她的亲事,只怕也不能由得我来做主。” 钱姨娘被姜氏拿姚娴的亲事来说道,心神早就乱了几分,又提到姚娡,也不知姜氏是何意。 姜氏话说到这,见时候不早了,也就出了内室,钱姨娘强自镇定的跟在她身后。 见得姜氏出来,姚姒和姚娴都给姜氏福身纳礼。姜氏欣然点头,眼神飘到姚娴身上时,忽的眉头就皱了几分。“娴姐儿,回去把衣裳换了,今儿念你初犯错,一会子罚抄孝经十篇。” 钱姨娘瞧着女儿大红色的禙子,忽的福至心灵,她悠的就跪下:“是婢妾的错,娴姐儿还小不知事,婢妾这就带娴姐儿回去换衣裳。” 姜氏瞧钱姨娘乖觉,便亲自扶了她起来。话也点得透徹起来:“姨娘历来就是个明白人,要知道咱们三房共荣共辱,娴姐儿也是我的女儿,同娡姐儿和姒姐儿一样,为他外祖父略尽一份心意,是她们的孝道。” 钱姨娘忙道是,拉着姚娴出了正堂。 姜氏瞧着钱姨娘母女远去的背影,问孙嬷嬷:“嬷嬷瞧,钱氏可会心动?” 孙嬷嬷忙道:“不是老奴背后说人,钱姨娘心思活络,一眨眼便生出那许多心眼儿,您把话儿说到这份上来,她哪有不明白的。” 姜氏叹气道:“我也不指望她真能成事,以她和廖嬷嬷的交情,由她出面让廖嬷嬷在老太太身边敲敲边鼓,总好过你我冒然出手来得恰当。我拿娴姐儿的亲事与她做交易,只要娡姐儿能回到我身边,便是将娴姐儿记在我名下又何妨。” 姜氏又想了会,交待孙嬷嬷,“若是钱姨娘回头来找你,你尽管再提点她一二,态度上随意些,别让钱姨娘看出咱们心急,这事她出力也好不出力也罢,横竖咱们给了条道让她走,别说我这做嫡母的不为庶女考量。若是她趁机提出些银钱物事的,你只管给她,这回咱们就瞧瞧钱氏的本事。” 孙嬷嬷欠身道是,又与姜氏合计一番。姚姒在旁边并未插话,她明白姜氏接下来的打算。如今外头谣言四起,姜氏趁机将姚娡夺回来,时间上最是恰当不过。因此让钱姨娘打头阵去探探姚蒋氏的底,是一步妙棋。 姜氏的一番话把钱姨娘吊得是七上八下的。回到重芳斋,钱姨娘急忙找出了件天青色的素面禙子给姚娴换上,又摘了她头上鲜亮的大红绢花和金钗,换了根银镶珍珠的簪子,这样一看,既合丧服的礼数又不打老太太的眼。 姚娴莫名的被姜氏惩罚,见钱姨娘这般乖乖听话的替她换衣裳,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她死了爹,关咱们什么事,她心气不顺就找姨娘和我的不是,她既是自请下堂,老太太怎的不休了她去。” 钱姨娘慌急的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哄她道:“越发的没样子了,这种话也敢嚷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孝嫡母,不尊长辈,搬弄口舌这三条,哪条都于你名声有碍,将来亲事可怎么办?” 姚娴自己也知道,她也就只在钱姨娘面前逞能,赌着一口气不说话,换了衣裳就去了姜氏的正堂。 钱姨娘送走女儿后,心里是左思右想,姚娴的亲事是她如今的软肋,难免就心急了些,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让小丫头去前头正房打听孙嬷嬷的行踪,得知孙嬷嬷并未随姜氏去请安,她转头便拿了个花样子来寻孙嬷嬷说话。 孙嬷嬷从前虽不大待见钱姨娘,但面子上从来都做得足足的,见得钱姨娘来寻她,她堆起了笑脸道:“姨娘这个时候来真是稀客。”说完就让小丫头上茶。瞧钱姨娘手上拿着个花样子,那绣活配色清淡,心下明白这是给姜氏做的,便赞道:“还是姨娘手巧,锦香和锦蓉这两个丫头平素忙,针线上的婆子们手艺也就那个样,亏得太太跟前有姨娘尽心意。” 钱姨娘瞧着孙嬷嬷与往常般客套,不像是要求她的样子,于是试探道:“我也就这手活计拿得出手,给太太做几双鞋也不值当个什么。这么些年下来,太太看着倒是与我生份了些,今儿侍候了太太这一着,倒让我想起当年与太太随三老爷在京城的日子。一打眼啊这都十多年了,姐儿几个眼看着也到年纪要说亲事了。” 孙嬷嬷回道:“可不是么,儿是娘的心头宝,女孩儿在家时千宠万爱的,一旦出了门子就像是再次投生。姨娘知书识礼,我这话糙理不糙,姨娘可说是这理儿?” 钱姨娘自己提起姐儿的亲事来,孙嬷嬷当然打蛇随棍上,话儿也就这么说开了。钱姨娘心里有了数,遂故作神秘道:“前儿老太太的蕴福堂闹了这么一出,我这心里也是为太太担着心,也为太太不值。”她见孙嬷嬷深有同感的样子,便接着道:“这些天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也听了几耳朵。太太在家侍奉高堂,这等贤惠人还遭那起子人攀污,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有心想替太太分忧,又怕我这莽状的性子惹得太太不高兴。” 孙嬷嬷叹道:“还是咱们三房自己人最清楚,太太这么些年来受的委屈还少么?”孙嬷嬷仿佛找到了知已般,推心置腹的与钱姨娘道:“光说娡姐儿的事,外人看娡姐儿养在老太太身边这是她的造化,可天底下谁愿意母女分离的。就拿姨娘来说,当初太太就是看在姨娘处处为太太着想的份上,让姨娘亲自养着娴姐儿,这是太太体贴姨娘的一片为母之心。可太太心里苦啊,这话我也就对姨娘说说,太太这辈子头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娡姐儿能回到她身边,这比什么仙丹良药还灵。若是姨娘肯为太太解忧,不是我说,姨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还怕太太不急姨娘之急?” 钱姨娘眼波一转,心里头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姜氏与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她比谁都清楚,娡姐儿的事确实是姜氏心里的一大痛,如若真能办成此事......可她转头一想,姜氏如今处境尴尬,她这么贴上去是否值当?当真是处处要考量。 钱姨娘到底没有心头发热的承诺孙嬷嬷,只道:“看嬷嬷您说的,只怕太太看不上我这微末心意。不过有您待我这番推心置腹,我就算冒着被太太责怪,也值当了。” 孙嬷嬷知她素来谨慎,从不肯落人口实,她也不催钱姨娘,二人说着话,又说到姜氏喜欢的花样子上头去,钱姨娘又多坐了一刻钟,趁姜氏快回来之际告了辞。 ☆、第18章 姜氏出手 姜氏从蕴福堂回来后,打发了姚娴回重芳斋去抄孝经。姚姒自己乖觉,带着绿蕉回了雁回居。 孙嬷嬷侍候姜氏重新换了身家常穿的素色袄子,又拿了个暖手的香炉给姜氏,样样把姜氏侍候妥贴了,这才不慌不忙的把钱姨娘的话学给姜氏听。 姜氏听得仔细,钱姨娘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遂和孙嬷嬷道:“她这是想要拿乔,也得看我乐不乐意。告诉她,我生姒姐儿时大出血才致不孕,我没儿子旁人也休想再生。娡姐儿的事若是办得好,自有她的体面,若是不乐意插手,我也不怨怪她,娴姐儿的亲事,最终也得我这个嫡母点头才算。 姜氏这是不耐烦钱姨娘了,孙嬷嬷也知如今要把娡姐儿夺回来是最好的时机,估计钱姨娘也是看清了这点才会有心想和主母讨价还价。哪知姜氏一针见血的把钱姨娘的后路给堵了。 钱姨娘没会子就收到了风声,姜氏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中,只有她知道姜氏为何会大出血,姜氏这是知道了什么吗?钱姨娘被吓得不轻,转头思量起姜氏的话,又百般安慰自己。如此这般她才瞧清楚姜氏的手段,先礼后兵,事情由不得她答不答应她都得卯足了劲儿给办妥了。 钱姨娘晚上侍候姜氏歇下,孙嬷嬷送她出来时,递了个小匣子给她,钱姨娘回了重芳斋打开一看,里头装着十锭金子,每锭十两,这些金子成色算是上等,若按市价算,折合成银子足足千两有余。看来姜氏为了大女儿是下血本了。 第二日,孙嬷嬷带了几个小丫头提着七八个包袱,进了姚娡的怡然楼。一路招摇经过花园时,几个藏头露尾的婆子瞄大了眼,有胆大的舔着脸上前同孙嬷嬷谄媚,那眼珠子直往那沉甸甸的暗花杭绸包袱上瞧。孙嬷嬷得意的对奉承她的婆子道:“五小姐虽养在老太太身边,可三太太疼她的心同对十三小姐是一样的。这不为着亲家老爷的丧事,三太太体恤五小姐也要守孝,特地拣了些好东西送到五小姐那里去。” 有个婆子胆子大,随手摸了一把,手感扎实,摸着像是衣裳料子。是了,三太太娘家再怎么落魄,可三老爷这几年在广东任着二品的官,按理五小姐比这府里其它的小姐都要来得尊贵些。即便老太太明里暗里离间这母女二人,可禁不住人是从三太太肚里爬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孙嬷嬷将这些婆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她故意露出些傲气来,朝那个摸包袱的婆子轻斥道:“好生没规距,仔细摸坏了东西,拿你一家几口子来也赔补不了。” 那婆子讪笑了下,忙的给孙嬷嬷说了几句好话,这样一闹,又有好些子丫鬟婆子们围了上来,孙嬷嬷见差不多了,这才招手带着丫头们离去。 孙嬷嬷进了蕴福堂,并未去姚蒋氏的正院,而是从蕴福堂的角门进去,再去姚娡的然楼。廖嬷嬷站在廊下一边听小丫头在她耳边说孙嬷嬷在园子里招摇的事,一边打眼瞧着孙嬷嬷从角门得意而去。她抬手招了个二等丫鬟叫柳叶的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孙嬷嬷的动静大,兰嬷嬷早就听了信儿,等在怡然楼前将她迎了进去。姚娡拿着个绣花棚子,低着头神情专注的在绣花。她的贴身丫环采菱劝道:“姑娘且去孙嬷嬷跟前露个脸,毕竟那是三太太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姑娘赌气不搭理她也说不过去。” 采菱打小跟着她,深知她的处境和她的固执,但话还是要劝。 姚娡头也不抬,对采菱的苦劝只是不听,烦了便道:“你是我的丫鬟还是她的丫鬟,尽帮着那边说话。今儿她闹这么一出又是拿我作伐子争名声,天底下就没见过这样做娘的。” 采菱忙上前唔了她的嘴,急道:“我的好姑娘哟,孙嬷嬷可就在外头听着呢。” 孙嬷嬷和兰嬷嬷坐在外间说话,姚娡这话两人当然都听到了。兰嬷嬷打心眼里怜爱这个被大人做棋子的可怜孩子,因此有心替姚娡开脱:“这话您也不要恼,姒姐儿寻常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不过就是有些左性儿,回头我且劝劝姐儿,让三太太也别把姐儿的话放在心上。母女间哪有解不开的结呢。” 孙嬷嬷忙道是,她心里自有算计,起身对兰嬷嬷道:“娡姐儿有些小性儿老奴是知道的,也是咱们三太太对娡姐儿亏欠,三太太疼爱姐儿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姐儿的小孩子话。”说完便略提高嗓音道:“还得劳烦您将这些东西清点下,都是三太太精挑细选的,好给娡姐儿日常使用。”说完也不等兰嬷嬷接话,她自顾自的招手让丫头们上她跟前来,她一一将包袱打头,指着头一个包着一匣子的头面道:“这些都是些老物件了,这珍珠看看都有姆指头大,素银的做工倒也巧致,最是适合娡姐儿守孝戴。”又指着下一个丫头手里的物事道:“眼瞧着开春了,只怕娡姐儿的春裳要备起来,这些素净的料子刚好给姐儿做春裳。” 孙嬷嬷林林总总的,从头面首饰到衣裳布料再到些精巧的摆件,真个儿是样样周到。孙嬷嬷的话无不露出几分施舍的怜悯,躲在内室的姚娡再也听不下去,她心里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倔強的不让它滴下,大步从里面跑出来,拿手指着孙嬷嬷怒道:“拿上你的东西给我离开,你回去告诉她,我是老太太养大的,这世上我只与老太太亲,打今儿起,叫她离我远远的,我只当没她这个生母。” 姚娡的自卑与固执皆来自对自身的深深认知,她是个孤儿,也是大人之间的棋子,她孤零零的被丫鬟婆子养大,犹其见不得人对她的施舍与怜悯,今日孙嬷嬷这一出,实在是把她不堪一击的心里防线给撮破了,她的心是高傲的,由不得人来贱踏。 兰嬷嬷快步上前搂住了她道:“娡姐儿,好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其实她心里疑惑得很,依孙嬷嬷寻常的脾性,根本不会这样一路招摇,又在姐儿面前趾高气扬,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劝住姚娡。 孙嬷嬷打心里心疼姚娡,可如今不得已做这个局,只是可怜了她。她故意面上带了几分恼意,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哄不懂事的小孩子:“娡姐儿年纪还小,小孩子的胡话老奴是不会当真的,这些东西就留下了,老奴也好回去安太太的心。” 姚娡更加的恼怒,这是在嫌她不懂事。是啊,她是有娘生没娘养,这府里的人哪个不轻瞧她,她也就是这么个尴尬人。好啊,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脸。她一声不吭的拿起东西就往屋外丢,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兰嬷嬷和孙嬷嬷都傻了眼,没想到姚娡会来这么一出,待回过神来,东西已经被她扔到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的。 最后孙嬷嬷带着原来的东西不复来前的得意,灰溜溜的回了芙蓉院。 廖嬷嬷见孙嬷嬷被个小丫头弄得灰头土脸的,她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转身就在姚蒋氏身边将整个事儿当了乐子说给了她听。姚蒋氏见姜氏被自己的女儿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心气儿自是顺了些。没过会子,小丫鬟来报,五小姐姚娡哭哭啼啼的找老太太来了。 姚蒋氏乐得姜氏母女间越闹越大,最好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因此忙让人进来。 姚娡哭得是真伤心,心里隐隐存着些痛快与悲凉,她一把扑倒在姚蒋氏面前,是哭得肝肠寸断,令闻者皆不忍。 姚蒋氏看了廖嬷嬷一眼,廖嬷嬷会意,叫了个小丫头来,去怡然楼把兰嬷嬷给请来。 姚蒋氏亲自弯腰扶了她起身,又拿帕子替她拭泪,怒道:“将姐儿跟前的人都给我叫来,都是死人不成,姐儿哭得这般伤心,是哪起子瞎了眼的不长事惹了姐儿?” 姚蒋氏这番作态,到真真儿是个慈爱的老祖母所为。奈何姚娡只是哭得厉害,问她话也不答。姚蒋氏无奈,只得让秋月扶她进去里间整理,她亲自问兰嬷嬷怡然楼的事情。 兰嬷嬷当然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原封不动的向姚蒋氏全说了。姚娡在里边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愿兰嬷嬷被姚蒋氏苛责,只得自己出来,在姚蒋氏跟前哀求道:“祖母若是疼我,就让我一直在祖母身边养着,她这样的羞辱我,我只当是个没娘的孩子,求祖母好歹怜我一些。” 这是真伤心了,廖嬷嬷乐得添些柴火:“瞧姐儿说的,姐儿虽打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再怎么姐儿也是三太太生的,最终还是会回到三太太那边去。老太太把姐儿将养一场,自是希望姐儿好的。” “我没有娘,我是老太太养大的,我也不要她来假腥腥拿我博名声。”她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心想,自己就是颗球,被她们嫌弃来嫌弃去的,她不愿回到姜氏身边去,因为她会害怕,到底在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日子只有原封不动的这样过着,她才有些许的安全感。 姚蒋氏把她的惊慌与不愿都看在心里,暗道姜氏这回可真是失策了,她乐得瞧姜氏吃鳖。 怡然楼里姚娡使泼给姜氏没脸的事,大太太是抚掌而笑,毫不掩饰她的好心情。在她眼里,恶人需要恶人磨,还是老太太高明呀,养着姜氏的亲生女儿,时不时的给姜氏下脸子,偏姜氏装贤良吃闷亏痛也不能出声,她一解前几日的萎蘼,抚平了衣裳的褶皱,又摸了摸鬓角,这才满面春风的去姚蒋氏跟前凑趣。 大奶奶立在月洞门前见大太太这幅上窜下跳的蹦躂样,是十二万分的嫌恶。七小姐姚媛站在一株茂盛的梨花树下,瞧见了亲母张扬的出院子后,大嫂子那嫌恶的表情,她不由得想到这些天大房的鸡飞狗跳样,对大奶奶是瞧了又瞧。 ☆、第19章 钱姨娘拾尾 姚姒抄了半日的往生经,红樱替她洗手净面,这才将怡然楼里的事说给她听。她明白这是姜氏出手了,看这势头必然还有后招。她走到南窗下,窗外是桃红柳绿的蘼蘼□□,花团锦簇的表面,像极了那覆在人脸上鲜亮的面具。 她忽地想起日前姜氏唤了钱姨娘服侍,思量了片刻心下这才明白,姜氏所谓的后招必然是钱姨娘。 她吩咐红樱和绿蕉道:“将我抄好的经书都拿上,随我去我娘那边坐坐。” 自打接到姜老爷去逝的消息后,姚姒便开始抄写往生经,到如今已抄了数十本,红樱和绿蕉拿包袱将经书包好,跟在姚姒身后进了姜氏正屋。 姜氏是知道小女儿为姜老爷抄往生经的事,她把经书打开瞧,上面字迹秀丽工整,确实是小女儿的笔迹。瞧她这般用心,姜氏着实把女儿夸了一阵。 母女俩正说话间,孙嬷嬷回来了,姜氏把屋子里侍候的小丫头都遣了下去,就听孙嬷嬷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细说了遍,姜氏哽咽道:“可怜我的娡儿!” 孙嬷嬷劝她:“娡姐儿将事情闹得越大越是便宜咱们行事,您和娡姐儿越是解不开这结,依着老太太的脾性,您心中不痛快,她越是要在您伤口上撒把盐才好。” “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忍得,只要娡姐儿能回到我身边,便是要割我的肉也成。”姜氏恨声道,孙嬷嬷深知姜氏是把姚蒋氏恨到了骨子里头。 姚姒也宽慰姜氏不要伤心,左右有母女团聚的时候。 姜氏也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她对孙嬷嬷道:“前面的路咱们都替钱氏铺了,接下来就看她的手段了,但愿莫让我失望。” 姚姒瞧姜氏并未瞒着她进行这事,又有今日闹的这么一出,她也就大致明白姜氏的主意。只是钱姨娘这个人靠不靠得住得两说,想靠钱姨娘成事,不如她替姜氏把这主意给描补齐全。她于是对姜氏进言:“娘,钱姨娘那边她自有打算,咱们也不能全然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娘既然做了前面这些个,不如咱们再使些猛劲。” 孙嬷嬷自打肚兜一事之后,是打心里佩服姚姒,她眼晴一亮,忙问道:“姒姐儿可是有好主意不成?” 姚姒一笑,遂和孙嬷嬷耳语一番,听得孙嬷嬷是五体投地。 “亏得姒姐儿能想到这里来。”孙嬷嬷思量了会子又和姜氏商议一阵,待二人周全了这主意,孙嬷嬷便下去作安排。 次日请早安的时候,姜氏眼晴红肿,一幅伤心的模样,瞧见了立在姚蒋氏身边的大女儿姚娡,愣是没个好脸色。而姚娡更是瞧不得姜氏这番委屈作态,板着个脸也不瞧姜氏半眼。 姚蒋氏瞧着这母女二人心中都存了气,颇有些相看两相厌的趋势,她不由得暗赞当初把姚娡这个孙女抱过来养做得对,左右她不曾费过半分心,都是丫头婆子们在照看这个孙女,偶尔心气不顺时拿这个姜氏的亲生女儿来给姜氏下脸子,真是件解气的事儿。 正月转眼就过完了,二月初二龙抬头,需焚香设供祭祀龙神。 天还未大亮,蕴福堂正屋里却灯火通明。姚蒋氏自打昨儿夜里便有些不舒服,大半夜起了五六次夜,却什么也拉不出来,肚子如今鼓胀胀的。 屋外做粗活的丫头婆子们都开始有了动静,老太爷昨儿并未歇在正房,屋子里是秋月上夜,左右时间还早,姚蒋氏吩咐秋月叫晚些时候再送热水来,她再眯瞪会子养养神。 姚蒋氏眯着眼不禁想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一向注重养身,这些年连个伤风咳嗽都很少。 就在这时外头一声惨叫,秋纹进来低声在秋月耳边咬了几耳朵,秋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姚蒋氏身子不舒服,心气就有些不顺,对着秋月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出了何事?” 秋纹朝秋月望了一眼,见姚蒋氏眼风扫来,忙小心翼翼的回道:“没,没什么,是外头扫洒的小丫头早起发现了一只硕大的老鼠死在咱们正房前,小丫头们胆子小了些,因此吓得嚎了几嗓子,奴婢已经让邓婆子处置去了。 邓婆子是姚蒋氏身边负责花木的管事婆子,胆子素来大。 姚蒋氏心里想着真是晦气,今儿是龙抬头的日子,她这屋子里头就见了血。忽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即时大变。这时她肚子又是咕咕几声,急得她忙朝帘子后头的便盆跑去。 廖嬷嬷没多久就进来姚蒋氏跟前服侍,早前发生在屋子里死老鼠的事情她一进门就有人告知她,廖嬷嬷也是个人精,立时联想到,姚蒋氏是属鼠的,这会不会有什么干联?她也在心里唬了一跳,详装镇定的进了姚蒋氏的里屋。 姚蒋氏生病了,大夫来瞧了半晌,又问昨儿晚间进了什么吃食,用过哪些入口的其它东西,廖嬷嬷一一将姚蒋氏进的东西说出来,老大夫又探了姚蒋氏的脉,只道:“不是什么大碍,怕是人上了年纪,消化有些不大好。今儿吃些清淡些的,我开付整肠的方子吃吃便好。” 姚蒋氏半躺在榻上,脸色有些发黄,听得老大夫说她没病,她这心里也想着怕不是病,只怕是冲撞什么了。 大太太和大奶奶守在床前,听得老大夫这样说,心想人上了年纪,吃着五谷杂粮哪能不生个小病的。大奶奶忙让人送大夫出去顺便抓药。 二太太及余下三房太太皆坐在稍间,瞧着老大夫出去,便都围在了姚蒋氏的床前。姚蒋氏瞧着这几个儿媳妇越发的不耐,忙挥手让她们出去,屋子里只留廖嬷嬷在旁服侍。 到了午间,姚蒋氏吃了些安神的药睡下,廖嬷嬷左右无事,她刚出了蕴福堂,就见钱姨娘身边的柳婆子笑盈盈的上前与她搭话,听得钱姨娘在屋子里摆了好酒在等她,她也不客气,随柳婆子就去了重芳斋。 钱姨娘让廖嬷嬷坐了上席,廖嬷嬷略推了推也就罢了,钱姨娘执了壶给她斟酒,酒是金华酒,菜亦是上等席面的好菜,都投了廖嬷嬷的眼了。 钱姨娘也甘伏低做小,对着廖嬷嬷举杯道:“上次红樱那贱蹄子的事,弄得嬷嬷在三太太跟前闹了好大的没脸,我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今儿这酒嬷嬷喝下,权当我替我们三太太赔个不是了。” 廖嬷嬷心道一个姨娘也能做得正房太太的主,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只是瞧钱姨娘这半个主子,也要在她面前也要小意奉承,她便有些飘飘然起来。一口抿光了酒,又让钱姨娘给她斟上。 “三太太看不上我那大儿,咱也不稀罕她院子里头的人,没了红樱还有绿樱黄樱不是,姨娘这话我爱听。来来来,我也敬姨娘一杯!” 这个老货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上人了!钱姨娘与她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深知这老货就爱扯虎皮拉大旗,在府里仗着是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真真个是横行霸道。 钱姨娘忍下心思,只一味的把廖嬷嬷服侍得舒舒坦坦的,因此话头就往那上边引:“您还别说,咱们这三太太呀是越发的作贱起我来了,前几日娴姐儿穿了件亮色的衣裳,她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发了通好大的脾气,当即就让娴姐儿换衣裳,说是要替姜老爷守孝,我呸,一介犯官守哪门子的孝,弄得娴姐儿是好大的没脸。不瞒嬷嬷您,我在她身边这些年,还不如个大丫鬟来得有脸面,我这心里呀就想着下下她那端着的脸子,我这才替我和娴姐儿解气。” 钱姨娘本是有些做戏的成份,哪知越说越较真,心里那股子委屈直冒,因此这番话语倒也情真意切。 廖嬷嬷想着下午还要服侍姚蒋氏,因此酒是不能多喝的,她瞧惯了姚蒋氏拿捏姜氏的手段,因此心里很是看不上这三太太,总有一日老太太会收拾她的。这么一想她对钱姨娘便笑道:“姨娘是个好性儿的,老太太也常说,合着这几房屋里人,就属姨娘最是懂事,又把娴姐儿教养得知书识礼,就是老太爷也常夸娴姐儿好文采呢,姨娘往后有的是福气。” 若姜氏真个儿不作用了,就瞧钱姨娘这股子聪明和忍劲,三房怕是大半会掌在她手中。于是廖嬷嬷对钱姨娘也有几份奉承。 钱姨娘喜笑颜开的对廖嬷嬷道谢:“这得多亏了嬷嬷在老太太跟前为我们娴姐儿说好话,我记下嬷嬷这份情。”她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道:“说来前日里娡姐儿闹的那一出,才真叫人解气,咱们三太太呀是一门心思的要叫娡姐儿认她这做娘的,一边却又拿娡姐儿做文章来竖她贤良的好名声,哪曾想娡姐儿气性大,只认老太太不认她。这不,我听前院儿传来的消息,三太太发了好大通的脾气,对娡姐儿恐怕是恨上了。”她瞄了眼廖嬷嬷的脸色,这才又往下说:“如今她母女两个这小打小闹的,算不得什么,我这口气闷在心里左右是不痛快,今儿找嬷嬷来,也是求嬷嬷帮我一回,好让我也给她下下脸子,好出口恶气。”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三太太姜氏。 廖嬷嬷眼一梭,瞧着钱姨娘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不成?且说来听听。” 钱姨娘瞧着火候到了,忙道:“这外头的谣言还未平息,老太太自是不好随意处置三太太。若是用娡姐儿来对付她,一来也能平息外头说老太太夺女的谣传,二来嘛,且让她们母女窝里斗去,咱们站干岸的瞧乐子。这不,也让老太太瞧瞧嬷嬷您的手段么!再说娡姐儿左右是将这性子给养成了,她母女二人如今是相看两相厌的,我再觑着空子挑拨一番,不怕没得热闹瞧。嬷嬷您不若向老太太吹吹风,找个由头将娡姐儿丢给三太太去养,养得好了是老太太的功劳,养得歪了可就是她三太太的错。我瞧着往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是要开春宴的,咱们也借借外头人的嘴,堵一堵外面这些风言风语的。这可不是也为老太太正了名么!” 钱姨娘这话半真半假,她心想既是给姜氏做事,那也不防给她上上眼药。 廖嬷嬷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只是她心里虽承认这主意好,可面上却摆出模棱两可的表情来。 钱姨娘哪里不知道她这是等着拿好处呢,她起身向床榻里边翻出个小匣子来,递到了廖嬷嬷面前。廖嬷嬷拿手掂量了下,觉着太轻,钱姨娘瞧着好笑道:“嬷嬷且打开瞧瞧,这份礼可不轻呐!” 廖嬷嬷遂将匣子打开,顿时两眼冒金光,这里头不多不少,恰好十绽金元宝。她也不疑有它,只道钱姨娘对三太太是恨上了心头,这下下了血本来给三太太没脸了。瞧在金子的份上,廖嬷嬷待钱姨娘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她二人狼狈为奸的合计好了在姚蒋氏那头的说词,想像着将来三太太母女闹得鸡飞狗跳的出丑模样,二人心里俱是一番畅快。 廖嬷嬷将金子往自己袖口里放妥,避着人悄悄的离开了钱姨娘的重芳斋,她回了自己在外头的宅子,将金子藏好后又梳洗一番,把自己身上的酒气去了个干净,就又回来蕴福堂来当差。 ☆、第20章 疑心生暗鬼 姚蒋氏昨夜走了困,又强撑着身子在祠堂祭祀,这午歇便睡了约两个多时辰,只是睡梦中不大安稳恶梦连连,她此时脸色便有些不大好。 廖嬷嬷进了里屋,秋纹正带着小丫头们给她梳头。她走上去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檀木梳子,小意道:“老奴替您通下头,兴许精神头就好些!” 姚蒋氏有些无精打采的冲她点了点头,廖嬷嬷略一使眼色,底下头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她手势娴熟,拿梳子缓缓的从头梳到尾,中间再停下用梳齿轻轻按压她的头皮,约摸半盏茶功夫后,姚蒋氏觉得舒爽了些,叹道:“果然还是你这老货侍候得舒服,这些小丫头们愣是不如你手势好。” 廖嬷嬷憨憨的笑了声:“老奴久不侍候您,手都生疏了,您觉着好了些,那老奴往后天天来给您通头。”廖嬷嬷跟了姚蒋氏几十年,把她的脾性是摸了个透。她这股憨傻样,姚蒋氏还当她是原来那个一心为主的忠仆,虽有些小贪,可人无完人,年轻时还多亏得她替自己里外的张罗,不然这么大头家,老太爷又时常在外头跑,她一个人便是□□乏术也无法忙得过来。 姚蒋氏这么一念旧,就朝廖嬷嬷指了坐。廖嬷嬷明白,这是姚蒋氏要她陪着说会子话,于是她拿了个绣墩坐在姚蒋氏的下首。 姚蒋氏一向敬鬼神,对于今日大清早的她正屋门前死了只老鼠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她怕这是有人在生事,早前有交待廖嬷嬷去查,这会子便问起来:“可查到了,早前这事儿可有古怪?” 廖嬷嬷忙正色回道:“老奴与邓婆子一明一暗的查了半天,咱们院子里的丫鬟身上都干净着,便是其它几房太太那边,老奴也私底下着人查了,倒看不出哪里不妥的。合着这事儿怕就是个巧合,您也不必放在心里头,养着身子要紧。” 姚蒋氏心里隐约觉着这事儿有些古怪,只是她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惯了,深信没人敢在她头上动些歪脑筋的。只是经了昨儿晚上病的这一出,连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她这心里越发的没底了。 “你说,莫不是咱们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冲撞了?” 这也怪不得姚姒想一出这么个主意来,将姚蒋氏的心思推断得□□不离十。姚蒋氏这一辈子手上也是犯了几条人命的,旁的不说,单说一个傅姨娘,那可真真是个冤死鬼。俗话说得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姚蒋氏强横了一辈子,手底下几房儿媳妇也是被她□□得是不敢有什么想头的,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是以她才往鬼神方面去想。 廖嬷嬷多少猜得出她一些心思,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唉哟,老奴心里头也存了这想法,只是怕吓着您这才没明说。不然这事情怎么就凑巧了,您半夜里头生病,隔早您屋门前就死了只老鼠?咱们院里头老奴敢说连只死蚊子也是没有的。” 这话等于是将她的猜测给落实了,姚蒋氏是个惜命的,立即吩咐廖嬷嬷道:“这事儿你也不要声张,回头你请刘道婆来,就说开春了,替咱们算算哪一日适合开春宴,再有今年的供奉也该给了,你趁机替我跑一趟去。” 廖嬷嬷压下心头给钱姨娘说项的打算,起身出去让人安排马车。 廖嬷嬷前脚跟出门,芙蓉院里孙嬷嬷才刚回来,两人恰恰错身而过。孙嬷嬷回了芙蓉院,姜氏有些忧心,忙问孙嬷嬷:“这刘道婆可靠得住?事情可成了?” 孙嬷嬷安慰她道:“太太您就放心,这刘道婆也算是个人物,心思更是七窍玲珑,不然这些年也入不得这些豪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的眼。她一年间从咱们府里捞供奉也不过五百两,咱们给了她一千两银,只是让她说几句话的功夫,这便宜买卖她算得过来。” 姜氏素来自持身份,不喜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如今为了跟大女儿团聚,是以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心想,这刘道婆充其量也就是个神棍,量她也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遂安下心来。 刘道婆来得快,廖嬷嬷出去不过个把时辰,便带着刘道婆直接进了蕴福堂。 姚蒋氏换了身福禄寿云纹锦段长身禙子,头上发丝梳得一丝不苟,额关戴着条银色绣菊花纹镶珠抹额,至少比上午精神了些。可刘道婆眼神毒辣,一眼就瞧出她神色倦怠,她心里有了数,忙挥手中的佛尘道了声“无量寿佛”。 刘道婆的道观号清莲,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只是家道中落便出家做了道姑。她容貌清丽,举止安闲,加之又一口的道家佛谒,二人本就相识多年,姚蒋氏待她颇为亲近。 小丫鬟上了茶,二人分宾主坐定,姚蒋氏这才道:“你也知道的,近来我府上不大安生。老身旁的不说,只咱们这样的积善之家,没的沾上些流言蜚语,总归有些折损颜面,好在我那三个儿子倒也出息,老身总要为儿孙着想,是以今年的春宴犹为重要,今儿请你来,是想你替我府里算算,哪一日开春宴为合适?” 刘道婆生来一颗七窍心肝,听话听音,里头的意思她岂会不懂,忙道:“老太君一向福禄深厚,谁不赞您一声会教养子孙,就是待媳妇那也是如女儿般的疼爱,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前儿还有人向贫道打听您家孙子来着,听那话音倒像是想做亲。老太君您且放宽心,贫道这就给老太君算算。” 她这话说得高明极了,并不一味的奉承,外头的谣言满天飞,她姚府确实有些落脸面,部况且姚蒋氏确有自己的打算,这刘道婆的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姚蒋氏正是想借开春宴看看外面对姚家的态度。姜家的事头已经过去月余,姚府的富贵荣华未曾受到半点的折损,她姚家就是有这个底气,谁要再想看姚府的笑话,那也得惦量自身有几斤几两,姜氏也闹够了。 刘道婆拿了八卦盘算了半盏茶的功夫,算出了三个好日子,二月初八,十六,二十五这三日都是难得的好日子,并未有冲撞和忌讳之处。廖嬷嬷忙令秋月拿笔墨记下。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廖嬷嬷使了个眼色令底下头的小丫头都退下,她亲自给刘道婆续了盅茶,刘道婆忙起身道:“嬷嬷客气了,哪里要您亲自动手。” 姚蒋氏忙道:“受她一盅茶也没甚,无需客气!”只是她今日本就身子不适,又费神说了这些话,脸上倦怠之色越加明显。 刘道婆见是时候了,忙道:“贫道瞧老太君今日气色不佳,且观面相隐有黑气,这是大凶之兆呀。” 廖嬷嬷顿时来了精神,忙道:“老太太身子健朗得很,刘道婆这话可不能乱说。”她这是为姚蒋氏唱起了黑脸。 姚蒋氏喝道:“越发没样儿了。”又朝刘道婆道:“既如此,那你就给我算算,你的话我是信的,凡事多忌讳些总是好。”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的,颇有些装腔作势。 刘道婆何许人也,她也不点破,于是忙道:“老太君稍后,贫道这就给您算算运程。” 这一算可不得了,刘道婆脸色微变,忙问廖嬷嬷:“敢问老太君近来是否有身子不适之状,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廖嬷嬷朝姚蒋氏望了一眼,得了她的首肯这才道是。 刘道婆又问她:“老太君属鼠,按说今年运势乃是吉星入宫之势,只是......” 廖嬷嬷急道:“只是什么?你这道婆说一句藏半句的,听得人一唬一唬的,咱们老太太可经不得您这般。” 姚蒋氏并未出声,刘道婆忙叹道:“老太君同时也命犯五鬼凶煞,年命犯五鬼,多有小人是非。再者有白虎星入命,白虎星乃大凶星之一,犹其对身子有影响。” 姚蒋氏一想,可不是么,打从今年开始,她身边这是是非不断,光是大太太陈氏与姜氏两个人,就给她添了多少是非了。再有她生病一事,现在听刘道婆这么一说,越发坐实了她心中所想,只是面上却不显,倒颇有些拿势:“依你这么一说,可有解法?非是我老婆子惜命,只是略安一安心总是好的。” 刘道婆忙正色道:“到是有解法,老太君且听贫道一说。这命犯五鬼到是不怕,老太君您福缘深厚,只需在起居处供上一尊地藏菩萨,菩萨跟前燃一盏长明灯,日日三柱香不断,四时八节多加供奉。这样倒是可解小人是非。只是这白虎大凶星有些麻烦。”她见姚蒋氏颇为动容,忙道:“敢问老太君,您身边亲近之人可有属虎者?属虎之人白虎星旺,于它人无碍,却对老太君您康健有碍,近一年您最好是避开这属虎之人,这病气才不会入体。” 刘道婆这么一说,廖嬷嬷与姚蒋氏对望了一眼俱是无声。到底姚蒋氏镇定,忙端起了茶盅轻抿一口,刘道婆见主人家端茶有送客之意,忙起身道要告辞。 姚蒋氏也不多留,忙让廖嬷嬷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她,说是今年的供奉。 刘道婆略推辞一番就收下,廖嬷嬷送她,行至垂花门前,她再下了一记猛药,对廖嬷嬷道:“适才贫道不好将这话讲全,说给您听是无妨的,这属虎之人最好不要近老太太的身,也不能同住一起,便是身边的丫鬟婆子有属虎的,最好是打发了去,总归是老太君的身子要紧。” 廖嬷嬷这话听得明白。她客气的送了刘道婆出门,转身便回姚蒋氏身边,将这话又说了她听。 姚蒋氏忙吩咐她道:“就照刘道婆说的办,你且一一去问咱们屋里有谁是属虎的,你再报上来。” 廖嬷嬷呼得吩咐,卯起了劲儿就开始盘查起来。 ☆、第21章 母女团圆 到了晚间廖嬷嬷已将事情办妥。她悄悄的将名单说给姚蒋氏听,屋子里服侍的大丫鬟,秋月便是属虎的,再有底下两个二等丫鬟冬梅和冬雪,另有二个是粗使婆子。 姚蒋氏道:“秋月年纪到了,便配了人吧,冬梅和冬雪我自有打算,其它人你看着办。” 廖嬷嬷忙道:“是,老奴这就想个由头去,只是还有个人也是属虎的,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是谁,你个老货,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姚蒋氏颇为不耐道。 廖嬷嬷这才道:“是五小姐和她身边的丫鬟采菱都属虎,采菱倒好打发,只是五小姐这......” 姚蒋氏也在思量,姚娡这丫头属虎,到是颇让她为难起来。 廖嬷嬷心下可真是大喜,这不磕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她打量了姚蒋氏的神情,这才道:“主子您且不必费心,老奴这倒是有个主意,您听听。” “说说,是什么好主意?”姚蒋氏一幅洗耳恭听样,叫廖嬷嬷心里有了成算。她忙道:“不瞒您说,这几日三太太与五小姐闹得是不成样,瞧着俩个是生了好大的嫌隙,到有些相看两相厌的味道,咱们何不成人之美,将她两个做成堆,且让她们闹去,咱们在边上看戏便成。”她觑了眼姚蒋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又道:“外头这谣言传的是忒不像样,咱们府里既是要开春宴,若她母女二人团团圆圆的模样,让外头人瞧瞧去,可不是由着这股东风替老太太您正了名。” “听你这话到是有些意思,你是说让我把娡姐儿还给姜氏,由姜氏去教养?”姚蒋氏颇有些动心。只是她心里尚有疑问,依廖嬷嬷还想不到这主意,怕是后头有人指使,忙一声喝道:“这主意依你是想不出来的,还不给我说了,是谁在后头替你出的?” 廖嬷嬷哪里料到姚蒋氏突然发作,忙颤颤惊惊的跪下道:“老,老奴说,是三房的钱姨娘,她今日将老奴找了去,偷偷摸摸的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让老奴在您身边说说好话。” “你这老货,这贪性儿总是不改,她一个小小姨娘,也胆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廖嬷嬷心下也有些惧怕,只是她十分清楚姚蒋氏的性子,你跟她坦白反倒不会怪罪,忙道:“老奴料她也没这个胆,不过是想看三太太母女的笑话,好找回脸子罢了。前儿三太太禁了她的足,又发作了娴姐儿一通,闹得她们是十分的下脸子。这不,钱姨娘才斗胆求到老奴头上来,老奴见她母女可怜见的,是以才答应替她说话。” 姚蒋氏见她这般坦白,心里倒也不生气。这说明廖嬷嬷心里至少还是明白人,也是忠于她这主子的。她又敲打了她一番:“往后可不许这么没眼色,谁的银子都敢收。你是我身边的人,她们哪个都是人精,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你是知道的,若是让我瞧见些什么不好的,你这张老脸可就全没了。” 廖嬷嬷忙点头不迭,指天发誓一番。她面子上头做了足,心下思量着,这金子总算踏实到手了,瞧老太太这样,心下多半是同意她这主意的。 原本姚蒋氏心里想着这事有些凑巧,怕姜氏为了夺女而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可经廖嬷嬷供出钱姨娘来,她这疑虑终是消了。钱氏阴毒,也只有她敢这般算计主母姜氏,于是她在心里有了打算。 过得两日,姚蒋氏屋里的秋月配了外院的小厮,两个二等丫鬟也有了去处,冬梅给了三爷姚博远做屋里人,冬雪则给了四爷姚博厚。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在她屋里养了十几年的五小姐姚娡,被她一句话就打发回了姜氏的芙蓉院。姚蒋氏是这么说的:“这女孩子大了,就该在亲娘身边教导,老婆子我终归是上了年纪的人,有她亲娘替我看着,总好过我这隔了一辈的人。” 这话是生生的伤了姚娡的心,她又像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被这样不留情面的撵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打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姜氏在使坏,她再一次成了姜氏与老太太斗法的牺牲品。于是,当她带着兰嬷嬷与采菱采芙以及她那少得可怜的体己东西来到芙蓉院时,对着姜氏的泪眼婆娑,愣是没个好脸色。 姜氏早就吩咐孙嬷嬷将东厢房收拾出来,又亲自带人布置一番。当姚娡厌厌的踏入东厢房时,还是被屋里的精致打了眼。 屋子分为堂屋稍间与里屋,堂屋里一溜儿的摆着一色的梨花木桌椅,壁上挂着幅《洛神赋图》,她走近一看,竟是顾恺之的真迹。下面的梨花木案上摆着一盆水仙,使得屋子暗香萦绕。她面无表情的往稍间走去,屋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靠窗边摆着琴台,琴台的对面是一个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齐全。一旁的博古架是老檀木所做,上头摆的东西不多,一件佛家七宝之一的瑠璃如意,一对雨过天青净纹阔口玻璃撙,再有一只白玉牡丹纹双龙耳盖瓶,除了这些矜贵之物外,还放了几个无锡的福娃娃和几个趣致的陶俑。 兰嬷嬷跟在她后头,瞧得是心里头直发热。还没看里屋呢,光是这些摆件怕已是价值不菲,三太太心里终归是疼爱这个大女儿的。 若说姚娡不惊讶是假的,她打小在老太太屋里看多了好东西,自是有一定的眼光。如今姜氏给她这么大的脸面,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姜氏想做脸面给外人看,她想着这些东西是不会属于她的。 姚娡收起心神,眼光一瞥,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早已是看花了眼,她脸一红,于是咳了一声,自己急匆匆的就走向内室。 一进里间,首先是水精做的帘子,掀了帘子进去,脚上踏着厚实的缠枝花地毯,窗棂上糊着霞影纱,一架美人榻立在南窗下。再是女孩儿家的梳妆台,上面并未摆放铜镜,而是竖着一只由铜架子架起来的玻璃镜子,那镜子瞧得人纤毫毕现。镜子旁是几个首饰匣子,她也不去打开,径直绕过一坐十二扇面的美人屏风,就见一架千工拨步床,套着蜜合色的绣花鸟帐子,床上俱是樱粉色的被面枕套。屋里的地方大,几口樟木箱子就摆在靠床尾,箱子上的清漆看着是新上去的,还透着股香味。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来,大约七八岁时,她看到了三姐姚婷的闺房,里头布置得无一不妥当,让人觉着住在这里头的小姐定是个仙女。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跟她身边的嬷嬷说她也要三姐这样的屋子。她身边的嬷嬷哄她道:“等五小姐长大就有这样的屋子了。”她不信,硬是要去找老太太,那嬷嬷顿时嗤地一笑,“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姐,还敢要这要那的,你指望老太太多疼你呐,别给嬷嬷找麻烦,这屋子也就合着住你这样的小姐了,再要别的体面,去找你亲娘要去。” 她顿时羞得哭了一场,心里被这话伤到了,自此后也不敢找老太太要东西。她就像根野草般疯长大,老太太对自己别有用心的嘘寒问暖,也进不了已经寒透的心。姜氏给她再多的好东西,她也难以接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待自己,她是哪里做错了什么?这些委屈使得她无心再想别的,捂着帕子倒在床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孙嬷嬷已经私底下找兰嬷嬷提点过五小姐的事,是以兰嬷嬷上前语重心长的劝道:“如今好不易回到亲娘身边,姑娘不应该哭。您看这屋里头的用心就应当明白三太太的心思。以前三太太多有不得已,姑娘心里头有恨也是正常,可天底下无不是亲娘,从今往后姑娘要往好处想,跟三太太的母女缘分就从这里重新开始,姑娘只有看开了才能把这日子往好里过不是。”兰嬷嬷直把她当亲闺女待,是以这劝慰的话才敢这样说。 姚娡心里五味杂陈,也不说话,眼泪是止也止不住。 这么多年的心结哪里是这半会子能解得开的,兰嬷嬷也不多劝,她起身吩咐采菱和采芙归置东西,她趁了个空找孙嬷嬷将姚娡的反应说给孙嬷嬷听,她是打心眼里希望这对母女能和好。 孙嬷嬷寻思了会,却没将这事说给姜氏听,只悄悄的去找了姚姒,在她看来两姐妹间是没有仇恨的,只有姚姒在两人中间缓和着关系,姜氏和大女儿才能慢慢的好起来。 姚姒料到姚娡心里会有一番抵触,她将早就准备好给姚娡乔迁新居的一对梅瓶让红樱抱着,就来到了东厢房。 姚娡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只是双眼红肿,一眼瞧着就知道是哭过。姚姒也不点破她,只让红樱把梅瓶交给采菱,便笑嘻嘻对她道:“这对梅瓶也不是多矜贵的东西,贺姐姐乔迁之喜!往后跟姐姐一个院子住着,咱们姐妹也就方便来往了。” ”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姚娡对这亲妹妹也并未有多大的怨恨,她让采菱将梅瓶收下,对姚姒道:“劳妹妹跑一趟,多谢你了!” “姐姐不必客气,我就住在西厢,与姐姐门对门的住着。姐姐的屋子是娘亲自布置的,也不知道还缺哪些东西,回头打发采菱向孙嬷嬷去说。” 姚娡惜字如金,淡淡回她:“你有心了!” 姚姒有心想缓和一下两人间的气氛,于是起身打量起屋子,有心找话题:“刚才进门时我抬头一瞧,总觉着有些不大对劲,现在才想起来,这屋子可不就是在等着姐姐给取个名好门匾呢!” 她这一说,姚娡才想起来,取了自己院子的名字,就代主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这种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感觉真好。只是她怕这又是一个梦,梦醒了她指不定又被姜氏给遗弃。这种患得患失间,她就又害怕起来,有心想拖延,道身子乏了,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出个好名儿来。 采芙在她身后频频给姚姒使眼色,姚娡的心情姚姒多少有些体会,一时间心酸不已,她忍下心头翻滚的酸楚,起身走到姚娡身边,拉起了她的双手,软磨硬泡的要姚娡现在就给取个名,“择日不如撞日,左右姐姐这也都收拾妥了,来吧,咱们这就翻书去。”又拖着姚娡到书案边坐下,她拿了本诗经自顾自的打开,恰好翻到《桃夭》篇,便笑着将书指给姚娡瞧:“可是巧了,翻开便是《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不是为姐姐写的么。姐姐生得一副好容貌,好姐姐,咱们就把你这给取名桃夭居如何?” 采芙和采菱都赞这名字好,虽然她们也不知这其中的意思,只是总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 姚娡横了她俩个一眼,她怎么有这么两个狗腿的丫头,心里实在是对姚姒这自来熟的地痞无赖样难以招架,又不甘心被她这般打趣,于是急忙否决掉这桃夭二字。 姚姒忙捂嘴笑着道:“那就灼华二字,女子风姿绰约,灼灼其华,说的还是姐姐呀。” 至此姚娡还不明白这是妹妹在打趣自己,她也就白活一回了,忙拿手要捶她。姚姒哪里肯让她得逞,一个急闪就避开了书案。姚娡又羞又气,红着脸的追着她偏要打到手,偏姚姒像尾鱼一样灵活的闪躲,于是姐妹二人就你追我赶起来,屋里热热闹闹的满是欢快的气氛。 姜氏进得门来,见到的便是姐妹二人嬉闹的情形。姚娡一个错眼,就瞧见了姜氏的身影,她的脸兀的就拉下来。 ☆、第22章 挑拨 姜氏谋划许久,才将大女儿从姚蒋氏手中夺回来,心里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大女儿见到她就拉下了脸,姜氏忍下心头的苦涩,走进屋里打量了下,见屋子已收拾妥当了,这才温声问姚娡:“娘不知道你的喜好,也不知布置得合不合你的眼,屋里若缺些什么,只管让孙嬷嬷开了库房取来。” 姚娡神情淡淡的也不出声,兰嬷嬷在一旁忙替她说话:“多谢三太太费心了,屋里布置得极合娡姐儿的喜好,且样样都妥妥当当的,什么也不缺。再说娡姐儿也是个不挑剔的,左右日子还长着,若是需要些个什么,老奴都记着去找孙姐姐要去,总归亏不了娡姐儿的。” “你是个妥当人,娡姐儿身边有你看着我很是放心。”姜氏对兰嬷嬷护着女儿的这片心甚是欣慰,却也有些吃味,若不是老太太这么些年使绊子,她何至于与亲女闹成这样,这样一想心里又添重恨,却也晓得此刻不是吃兰嬷嬷的味,她这话便是在抬举她。 兰嬷嬷也是个机灵人,忙福身道:“谢三太太的夸,这是奴婢的本份。” 姜氏瞧着她神态温顺,便道:“往后姐儿还要你多用心,我自有谢你的地方。” 兰嬷嬷忙笑脸道谢。姜氏再略打量屋里的情形,只见此刻丫鬟婆子脸上都带着笑,就对她身边的锦香道:“去我匣子里取了银子交到大厨房,叫她们整治几桌席面送到咱们院子里来,主桌上就做些素的,其它就不拘荤素。今日娡姐儿乔迁,咱们院子里不拘主子还是丫头们人人都有份,都给娡姐儿贺喜!” 兰嬷嬷忙带着屋子里一干丫鬟婆子给姜氏道谢,姜氏笑道:“该给你们主子去道喜。打今儿起,娡姐儿身边你们要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往后你们一心为姐儿,自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念在你们这些年对姐儿的尽心,这个月多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姐儿赏你们的。都去给姐儿道谢吧!” 这是姜氏在给姚娡做脸面,兰嬷嬷是喜笑颜开的头一个给姚娡道贺,尽管姚娡心里不大情愿的领姜氏这份情,但却不能现在就下姜氏的脸,只得忍住心里的不快,受着她屋里丫鬟婆子们的道贺。 姚姒忙撒娇的滚到姜氏怀里:“娘真偏心,有了姐姐就不心疼您的小女儿了,左右我只有孙嬷嬷疼,我这就找孙嬷嬷去。” 姜氏轻轻的往她身上拍了几巴掌,笑道:“有你这么吃你姐姐醋的,你姐姐才回到娘身边,娘自是要多疼着她些。往后你可不许淘气,你姐姐针线上的功夫很是了得,以后每日去跟你姐姐学些针线,也省得娘替你操这份心。” 她从姜氏怀里钻出来,又走到姚娡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笑道:“看看,这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左右我的好日子是没了,姐姐可要多疼我些哟!” 屋里被她这样插科打浑,姜氏与姚娡少了许多不自在。姜氏心里也明白对女儿不能急,左右是把女儿给盼回来了,往后有的是时间。 瞧着妹妹与姜氏之间的那份亲昵,要说姚娡不羡慕是假的。她也曾幻想过,若是她得母亲的宠爱又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后来长大了,她也能明白姜氏的不得已,可她就是不能原谅姜氏。她也希望能被母亲当作眼珠子般的疼爱,只是她等得太久了,久到她的心里都住满了怨恨与无限多的委屈。当这一切都突然来了的时候,她无从释然! 相较于姜氏这边的欢喜,缀锦院里的四太太和四老爷是满脸怨忿。 四太太一口银牙咬碎,恨声道:“好生日子不要过,偏是无事都要起三尺浪来,这好端端的塞个美貌丫头给厚哥儿,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啊?打量着我看不明白,咱们厚哥儿今年就要下场去,她这是成心的见不得咱们好,想要祸害咱们厚哥儿的前程呐。” 四爷姚博厚今年十八岁,因着二房的庶子三爷姚博远还未成亲,是以他的亲事自然也被耽搁了。原本四太太的意思是打算儿子今年下场中个秀才郎,这亲事也就能高看几分。因着四老爷是庶子,虽管着府里的大部份生意,只是这一个庶字便是断了多少念想,因此二房的远哥儿亲事一拖再拖,四太太是打心里高兴着。谁知今儿老太太突地来这一招,长子赐不敢辞,这个叫冬雪的丫头还真不好处置了。 四老爷绷着脸,对四太太的话不置一词,他低头沉思了许久,这才对四太太道:“明儿你带着这丫头给老太太道谢去,她既是要脸面,成,咱们供着她给她脸面,回头你就把这丫头安排到厚哥儿屋里,只是不许她进厚哥儿书房。她若是安份还好,不安份的你随便给她个由同发作了去。父亲那边我会寻个时机给说说,到时就算老太太责备下来,总是还有父亲在。家里的爷们儿一心读书,将来为姚家光耀门楣,若是被个丫头带坏了爷们,这是父亲最不能容下的。你也莫生气了,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四太太听四老爷这么一说,心气顺了许多。她柔声对四老爷道:“老爷也要担心些,她既是想着坏了咱们的命根子,也难保她不在外头给您使招,虽然父亲多有偏坦您,只是咱们厚哥儿将来还多要指望三房在仕途上的帮扶,也不好与她闹得太难看。只是委屈了老爷您,姨娘的事怕是不太好办了。” 这个她自是指姚蒋氏。 四老爷一哼,脸上戾气一闪而过,他却生生忍住了,过了许久才对四太太道:“三房那边你寻常多来往些,三房只得两个嫡女,如今娡姐儿回到三嫂身边,明儿你就带着姮姐儿和娇姐儿去给娡姐儿道喜去。左右是她们女孩子间的友爱,与她们处得好了,自是有咱们的好处。” 四太太忙道是,见四老爷并未提起她们房里的庶女排行十四的嬉姐儿,想着这些年四老爷也不爱上姨娘屋里去,也没有像二房那样庶子好几个,四太太心里微暖,觉得没有嫁错人。 第二日,四太太请早安时,果然将冬雪带在身边,好一通谢姚蒋氏的赏。二太太在旁边瞧着心里是恨得牙痒痒的。老太太只赏了二房与四房丫鬟,四太太来这么一出,同样是做母亲的,这明摆着就是她不重视庶子,庶子身边的事情连带也不上心,这不是打了她韦氏的脸吗? 二太太想着今儿早上她的心腹杨婆子说远哥儿昨儿夜里已经将冬梅给收用了,心里更是好一通气,她正打算在姚蒋氏跟前如何替自己描补一番,姚蒋氏却指着她道:“这家里还是你四弟妹最懂礼数,你虽是官家太太,这点上却不如你四弟妹孝顺。” 姚蒋氏这番话成功挑起了二太太对四太太的敌意,四太太心里直恨姚蒋氏这番挑拨给她竖敌,脸上却不显分毫。 二太太被姚蒋氏数落了自是心气不顺,见四太太又是如木头楞子似的只一味的低着头,她这一口气儿堵在心里横竖不是,却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失了礼数,只得替自己辫护:“非是媳妇不懂礼数,冬梅昨儿夜里就被远哥儿开了脸,媳妇这不是怕她脸子薄,这才没带她来么。没想倒落了老太太好一番不是,还望老太太原宥则个些。” 她话刚说完又朝四太太不阴不阳的道:“四弟妹也真是的,老太太疼他们哥儿几个,却独独的赏远哥儿和厚哥儿,这也是老太太看重他们的意思,我这做嫡母的是自是替他欢喜。爷们大了,该是放手给他们屋里人去管着了。这不,今儿我就赏了冬梅好些东西,冬梅这丫头呀欢喜得直给我磕头,就连厚哥儿读书也更上心了些。”说到这里她故意话一停,却又话赶话的道:“怎么的听说厚哥儿屋里,至今还没个屋里人?弟妹这也管得太宽了些,该是给爷们儿开开眼界了,总这么童子鸡的养着,爷们儿外出应酬那是要被人看笑话的,不若我替厚哥儿求个情,冬雪这丫头生得好模样,今晚就替厚哥儿屋里开了脸吧,四弟妹这样才是真真的对老太太的孝顺。” “你......”四太太呕得在心里滴血,既恨老太太无事生非的挑拨,又怨二太太这炮仗性子一点就着,且还呲牙必报,她脸上虽挂不住,到底还有一丝理性,回了二太太几句:“再怎么说厚哥儿也是你姪儿,二嫂子请慎言。远哥儿怎么着我是管不着的,厚哥儿的事二嫂子也不用替他操心,横竖有我这个做娘的在看着,谁对他好我是知道的。” 姜氏看着屋里闹得不成样,心想老太太便是乱家的根源,这样欺负一个庶子媳妇,亏她们做得出来。便出声帮四太太说话:“四弟妹才得厚哥儿一个独子,自是看得严了些,这也无哥厚非。家里的哥儿难道非要养着屋里人才让人瞧得起,这起子歪风可是要不得。咱们自诩书香门弟,爷们自当以读书为重。”她这话不无讥讽,倒叫屋里众人一时不好接声。 大太太想着,你一个没儿子养的也来参和,这不是自打脸吗?这时候不趁机踩姜氏几脚她难以消气,她待要出声,大奶奶站在大太太身旁,忽地捂着肚子唉呀一声,打断了大太太的思路,屋子里众人都朝她瞧过来。 大奶奶不好意思起来,对着众人打起笑脸歉意道:“几位婶娘见怪,这几日我身子有些不爽利,肚子时不时的抽痛下,刚才实在是忍不住才出了声。” 屋子里的剑拨弩张随着大奶奶这么一声“唉呀”消弥于无,姚蒋氏颇有深意的瞧了眼姜氏,又指着大奶奶道:“既是身子不爽利,就多歇着,左右你婆婆也闲着,若是家事处置不过来,让你婆婆相帮一二。” 大奶奶听得这话心里嘎嘣一声,喑叹可真是好人难做。她本意是不要大太太又出言得罪姜氏,却不想老太太对她此举甚是不满,大奶奶夹在这两重婆婆之间,是顺了哥情失嫂意,她心中郁闷不已,却不敢得罪姚蒋氏,忙应是。 姚蒋氏道了乏,众人才一一退出蕴福堂。 姜氏回到芙蓉院时,孙嬷嬷喜笑颜开的把刚收到张顺的来信递给姜氏。姜氏终于盼得来信,忙急急的折开来瞧,信中提及他将姜老爷的身后事给办妥了,又托了人把姜老爷的棺椁送回奉化老家安葬。至于姜家其它人,有他一路跟着打点,姜家人并未吃什么苦头,若按如今这行程,他们一路走到福建的金宁港口便会登上开往琼州岛的船只,若姜氏想见姜家人一面,便按信上的日期往后推个月余时间,介时提前等在金宁港口便成。 姜氏心下大安,有张顺这等忠义之人帮扶,可真是姜家的福气。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亲人之面,她激动得无以复加。金宁港离彰州也就一日的路程,按来信上的日期算,再过得三四日便成。 姜氏忙和孙嬷嬷收拾东西,打算带着去见姜家人。 ☆、第23章 为人处事 姚娡被姚姒硬拉着与姜氏用了午饭,又被她以请教针线功夫给留在了姜氏的内室。姐妹俩一边说着针线上的事,一边看姜氏与孙嬷嬷忙活。 姚姒见孙嬷嬷与姜氏罗列了许多物件,她心生一计,便有意与姚娡说道:“姐姐,你说娘去见外祖母她们,要带上这许多东西吗?” 姚娡不情不愿别扭的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姐姐可以想想啊。你看,外祖母家如今遭了大难被发配到琼州岛,咱们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但一定不是好地方,你看娘和孙嬷嬷给准备的东西来,心意是好的,只就怕外祖母她们用不上这些东西,反而易遭贼人的觊觎。” 姚娡心下知道这个妹妹素来聪慧,她也不笨,却猜不透妹妹这话为什么不去跟姜氏说,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不直接跟母亲说去,在我这里念叨这些个也无用。” 姚姒忙起身丢下手上的针线,拉着姚娡道:“我没任何别的意思,姐姐今年八月就要及笄,算是大姑娘啦。昨儿娘还跟孙嬷嬷商量着,待外祖母家的事了,娘要带着你开始学着看账理家。姐姐不若想想,若是你碰到这些事,该要如何打算?” 姚姒这些话却有她的用意,瞧她不情不愿的模样,她是知道这两天着实为难了姚娡。可要融入一个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她参与这个圈子里的事情,有些话姜氏不好说,她只得替姜氏补圆。 姚娡瞧着这个老成的妹妹,她不由得一怔。搁在心里许久的心思不由得像泡泡一样冒出来。是的,她今年八月就要满十五岁,在彰州这地方,家里疼女儿的,差不多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只是女孩子早在十二三岁时就由母亲或是祖母开始带着学掌家理事,看账管理产业等等,为着将来能在婆家胜任撑家媳妇。以前她从未想过还有回到姜氏身边的一天,是以她很有些自暴自弃的混沌度日,现在难道还要赌气这样做吗? 她心思虽单纯却也不笨,明白这是妹妹在纯纯诱导,她在心里也是感念妹妹这一番善意的。抹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她认真思考了下,才道:“兰嬷嬷贫苦出身,她经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穷人家度日,往往半年的开销最多不超过五两银子,这已算是好日子。外祖母家虽有些不同,却也不需要些华而不实之物。” 姚姒没想到姚娡这般的细心,不由得双眼亮晶晶的瞧着她,瞧着姚娡脸红红的,当下就有些恼了。 “姐姐接着说呀,真想不到姐姐的心思这样细致,快说说,那咱们该准备些什么才好呢?”姚姒诚心实意的催她。 “不如将这些打眼的东西全舍下,兰嬷嬷曾说,银子到哪里都通用。母亲只需准备多些银两,再带些细软的布料和各色针线,这样到了那地方总要谋生,听说外祖母家里女孩儿多,总归能帮家里做做针线补贴一些。” “这主意真真是好,不若咱们让孙嬷嬷把银子都淘换成成色一般的散碎银子,再打一些银钗手钏等银头面,将银票可以藏在里头以备急用,这样既不打眼又真真解了外祖母家的困窘,姐姐说好不好?” 当然更好了,姚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上当了,她分明已有成算,哪里是要听取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想引自己说话罢了。这丫头,当真是心有九窍,怎么这么小年纪偏得这么多的心眼儿。 姚娡嗔了妹妹一眼,道:“又敢算计到姐姐头上,一不小心就又上了你的当,往后我可不敢搭理你了。” “别呀姐姐,我哪里知道些什么,还是听了姐姐的主意我才想到这上头,偏是姐姐多心。”她打死不承认,姚娡对她的耍赖是十分的头疼。 她姐妹二人在里间说的话,被姜氏与孙嬷嬷给听了个透。怕她姐妹二人闹僵,姜氏笑盈盈的走进来,柔声对姚娡道:“想不到娡姐儿这样的细心,你姐妹二人说的很是,就依你们说的去办,东西全都舍下不带,其它的按两个姐儿说的话去办吧,嬷嬷可都记下来了?” 姜氏心里是真高兴,有小女儿在中间撮合,她与大女儿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好。 孙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道:“老奴可没敢落下一个字,这可是娡姐儿的一番主意,老奴定妥当当的办好了。” 姚娡被姜氏与孙嬷嬷夸,脸上早已飞红一片,这样陌生异样的感觉,嗯,不坏。 “娘,去见外祖母的事情,您打算怎样跟老太太说?姐姐和我也想跟着娘去见外祖母。” 姚娡瞪了一眼姚姒,是她想去吧,却又拿自己做幌子,这丫头真贼。 姚姒笑眯眯的回了姚娡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姐姐就是用来做招牌的,反正她又没拿她来干坏事,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姜氏瞧着两个女儿越来越亲密,故意嗔了小女儿一眼:“小操心鬼,那你说说,娘要怎么做才好?” “那还用得女儿说嘛,娘早有成算啦,不然也不会这样兴冲冲的让孙嬷嬷收拾东西了。娘快给我们说说,您怎么就会认为老太太会同意您去见外祖母呢?”她故作不解的要姜氏解惑。 姜氏有意教女,忙道:“娡姐儿和姒姐儿听着,有个词叫趁胜追击,老太太不见得会同意,可老太爷一定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给你外祖母家送些仪程呢!”她望着两个女儿稚嫩的脸,认真教导她们:“外头的谣言还未歇下,这个时候娘去见你们外祖母,便是最好的僻谣方法,你们祖父最重家族名声,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你们俩个需记住,有些事情须顺势而为,人心算得准,才能在内宅这方寸之地游刃有余,若强硬逆势而上,便要有万全的把握才能行事,否则便是自己吃亏,娘之前便是例子。” 姚姒终于松了口气,姜氏能说出这番话来,证明她没有被近来所发生的事情击倒,反而她坚强起来,懂得开始谋算,这真是好事。 姚娡却听得心下大恸,从来没有人这样贴心贴肺的教导过她如何处世之道。此刻她心里是十分的纠结。自小她听多了姜氏诸多不好,满心也认为姜氏是个坏女人,可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带给她的振憾是那么的多。姜氏对女儿十分的疼爱却不溺爱,吃穿用度全部是最精细的,这些外在的且不说,妹妹还这般小,姜氏却将她带在身边偱偱教导,读书写字样样的都手把手的教,姜氏其实是个好母亲。 姚姒眼观四路,她一直注意着姚娡的神情,此刻见她眼带迷茫之色,哪里会不明白她心中的纠结。这样的姐姐着实令人心疼,她轻轻的捉住姚娡的手,用这样的方式传递她满满的心疼与爱。 晚上定省时,姜氏揪了个空,在姚蒋氏面前求了会子情,姚蒋氏以眼神询问姚老太爷,他未加考虑的便应允了姜氏,且让姜氏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来,当作是给亲家的仪程。 姜氏也不计较这区区千两银,虽然这举动颇有些打发穷亲戚的意头,可事实是她娘家确实是败落了,她心平气和的给老太爷和姚蒋氏纳福行礼,姿态是不卑不亢,眉眼十分柔顺。姜氏再提出希望带着两个女儿去,毕竟她嫁入姚家这么些年未曾再回娘家,姜老太太也未曾见得两个外孙女的面。 这请求合情合理,老太爷也允了,姜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老太爷对她这番温和举止颇为满意,人呐,就得看清形势找着自己的位置,看来老三媳妇至少表面上是做到了。 姜氏定在三日后出发,毕竟准备那些东西需要要几日时间。 第二日,四太太带着两个女儿来芙蓉院给姜氏娘家送仪程,姜氏明白这是谢她昨儿在蕴福堂的一番话,因此也不与她见外,收了四太太的仪程,引着人在堂屋里说话。 两妯娌间自是有些私房话要说,姚姮笑着说要去瞧瞧姚娡的新居,于是一行四人就去了姚娡的屋子。 屋子上头挂着高高的牌匾,上书“春来小筑”,名字虽一般,却与姚姒的“雁回居”相呼应,春来雁回,再自然不过。 姚姮与姚娇一个十四一个十二,这样的年纪早已省事。来之前四太太把话已说透,厚哥儿将来势必是要走仕途一道,将来她们求三房的地方还多着,如今与三房的俩姐妹交好,只会有益处。姚姮又比妹妹姚娇多些心思,见得姚娡这屋子收拾得十分雅致,低调中透着富贵人家的矜持。再瞧丫头们上来的茶,是顶好的铁观音,酸枝木的高几上摆放着几碟瓜子点心,这些都寻常,只是装点心的盘子是亮晶晶的玻离盘,玻璃是舶来品,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而姚娡屋子却拿它装些小点心。姚姮的心里讶异不小。 她起了心思再一细看,这屋子里的东西是样样都不凡,足可见是用心布置的,若非是真心疼爱女儿,哪里就舍得这么些好东西。再者也看得出,三房的家底是实实在在的殷实。她父亲虽管着府里的好些生意,油水也是足的,可却是不能与三房比肩的。她本来有些看不上姚娡,说得好听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可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老太太也待她不怎么上心。没成想是她想岔了,内宅的事哪是这么简单看得透彻的,不管如何,姜氏疼爱女儿这无庸置疑。 姚姮本就心思玲珑,有心想试探一番,便笑盈盈的夸起来:“五姐这屋子收拾得真好,还别说这好些东西我都没见过,这屋子地儿也大,住着宽敞不少,足可见三伯母疼五姐你。” 她这话一说出来,姚娡神色极不自然起来,她掩饰的拿起茶盅吃了一口,这才淡声笑着回她:“女孩儿家的闺房不都这个样么,哪里当得六妹妹这声夸。” 姚姮并不在意她的这份疏离,她眼珠转了转,笑容依旧的道:“瞧五姐说的,这屋子连我都想要赖在这住上几天才好,只是我娘必定不会同意。好五姐,不若这样吧,妹妹有个主意五姐听听看。左右家学要延迟到三月才开,不若五姐给各位姐妹们下个帖子,借五姐乔迁之喜,也让咱们姐妹们乐上一天可好?” 姚姒暗叹,果真是不可小瞧了任何人。 姚娡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与姚姮还没有这么熟的交情,却也不好贸然拒绝,她略想了会便回她:“六妹妹有心了,只是再过几日我和妹妹要随母亲外出一趟,也不知道是否得空儿,这事待我回过母亲再与六妹回信吧。” 姚姮本也没指望她真能答应,便笑着道好。姐妹又说起了开家学的事来,饶是姚姮极善言,对着两个少言寡语的堂妹还真是有些吃力。好在四太太没有多久便使人来唤她姐妹二人,说是要回去,几人这才散场。 待人走后,姚姒对红樱使了个眼色,红樱便笑嘻嘻的拉着采芙和采菱要问姚娡的喜好,采菱有些踌蹰,红樱笑道:“她姐儿两个说悄悄话,咱们休在跟前碍眼了,姐姐也趁着歇会子罢。”采菱这才跟着出去。 ☆、第24章 留人 姚娡见她把丫鬟都打发出去,明白她这是有话要说,拿眼嗔了妹妹一下:“采菱打小就跟着我,有什么不能当着她说的。” 姚姒见姚娡待身边的人没防心,忙起身坐到她身边,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要说的话跟老太太有关,不是信不过她们,事关娘和姐姐,自然是防着些好。”她也不待姚娡出声,遂将姜氏如何将她从老太太那边夺回来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说给她听。见姚娡听得目瞪口呆,也不管她是否能消化这些事情,又低着声气把前些时候大太太使毒计陷害姜氏,却被孙嬷嬷顺势而为解了姜氏困境之事一一道来。她把事情都推到孙嬷嬷身上去。 姚娡这下是真傻眼了,足足过了半晌才稳住心神对姚姒道:“你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到老太太那里去?” 姚姒捉住她的手正色回道:“不怕,姐姐是不会这么做的。从前我身子不好总是病着,一年到头也难得出院子,见着姐姐的机会少。如今我也懂些事了,这些日子虽与姐姐相处时间不长,但见到姐姐便心生亲昵。姐姐心地善良,虽然与娘有些隔阂,可你对我是真心的好我又怎不知道。今日坦诚与姐姐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姐姐明白一个道理,这府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姐姐往后凡事需多留个心眼。” 听这话中有话,姚娡灵光一闪,模凌两可的道:“你是说,今儿六妹这些话有些不寻常?” “我如今也只是猜测。”姚姒将自己的疑虑说给她听:“姚娇天真浪漫,姚姮温婉大方,她们俩被四太太教养得很好。你瞧姚姮在娘屋里的时候说话行事都十分得体,从不冒然多言,对你我也是淡淡的。可自打她进了你屋里后,好似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你瞧,她明知你对娘的态度,却故意出言试探。” 姚娡犹似见到鬼似的瞪大双眼瞧着她,姚姒混不在意,接着道:“且不说她和咱们只是泛泛之交,再者她不是个多事之人,可接下来她却替你出了这么个主意,这举动却甚是违反她处事周全的个性。事有反常必为妖,她眼里瞧到的是娘待你好且出自真心不必矫饰,我想她是对你回到娘身边的事起了疑心,同时也想卖咱们一个好。” “这话如何说?”姚娡急急问道。 “这府里都是人精,她能看出来的,当然有心人也会瞧得明白。她这么一说不过是在向咱们示好,提醒咱们一句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姚姒的话令到姚娡怔愣住,她将姚姮平日里处事的态度细想了会,还真是与以往有些不大同。 “五姐,咱们也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呀。姐姐和我要随娘外出个三五日,既然这主意是六姐出的,一事不烦二主,那不如请六姐代劳拟个好日子,再请她帮忙给各房的小姐妹们下帖子相邀,待咱们回来,正正好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小宴。” “你不是说怕人看出些什么吗?”姚娡又糊涂了。 “怕人家就不会停止猜测吗?这事汲及到老太太的安危,又是老太太亲自发话的,若有人胆敢拿这事来做文章胡乱的攀咬什么,便是同老太太过意不去。依着老太太的个性,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刘道婆的话她是信得十足十,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姚娡这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瞧着妹妹的目光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姚姒便笑着拉起她道:“走,咱们去娘那边说说话,也把这事告诉娘,我想娘也会同意的。” 果然,姜氏听了姚姒的话后欣然同意,并且交待孙嬷嬷协助,直道需要些个什么东西只管开了库房去拿,又给了姚娡五百两银子。看姜氏这势头,是要大办的意思,姚娡头一次觉得姜氏是个败家的母亲,不禁有些头大。 过得两日,姜氏出门的日子到了,她留孙嬷嬷在家坐镇,只带锦蓉和锦香两个,姚姒与姚娡也只带着绿蕉与采芙,余下便是跟车的婆子。临出门前,姜氏带着两个女儿去给姚蒋氏和老太爷辞行,老太爷倒是无话,只是姚蒋氏硬是留姜氏说了老半天的话,结果天大亮了才放她们出门。 姜氏如何不知姚蒋氏的打算,不过是借她出行之事替姚府澄清些谣言罢了,姜氏也不去计较那许多,她十几年未见到亲人,心里自是激动不已,只盼尽快见到亲人面。 一行人凑了四辆马车,姜氏吩咐车夫尽快赶路,又问了坐在她跟前的两个女儿是否有不适。姚姒并未觉得不舒服,到是姚娡因之前从未出过远门,刚开始对一切都觉着新奇,拿眼频频瞄向马车帘子,到后来也就失了新鲜劲,只觉这路越来越颠簸甚是难受。姜氏见她咬牙忍着,看着心疼,就将自己坐下的软垫子抽出来给她用,姚娡推说不要,姜氏道:“不必逞能了,按这行程怕是到晚上才能到地方,娘耐得住,不需跟娘客套,自己的身子要紧。” 话说到这份上来,姚娡也只能接过垫子,一路再无话。 姜氏在金宁港口的驿站是左盼右盼的,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把人给盼到了。 当长生拿银子打点好押解的差役后,姜氏福身给张顺行了个大礼,叫张顺侧身避了过去,若非得张顺一路跟随照护,姜氏这一家子哪里还能这样的齐整。姜老夫人也带着儿孙是好一通的谢,张顺忙将姜老夫人扶起道不敢当这样大的礼。 待一行人在屋里坐定,姜氏与姜老夫人母女两个是抱头痛哭了好一阵,与两个哥嫂也是含泪厮见一番。姜氏十几年未曾归宁,大哥姜仪与二哥姜佼经了此番变故,着实苍老了许多。 姜氏的大嫂曾氏便向她介绍堂下那些小辈,曾氏生了两男三女,嫡长子姜枡已成亲娶的是她的内姪女,如今育有两子。姜枡下头是两个妹妹皆已出阁,再是十一岁的次子姜枢和女儿姜梣,她俩是对龙凤胎,生得足有七八分相像,余下便是叶姨娘所出的姜栩和姜梸。 再是姜佼这一房,相较于大房简单的人口,二房则是枝繁叶茂。姜佼的妻子李氏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已成亲的姜桐与姜桉及女儿姜栎,余下三子三女皆是四个妾室所出,三个庶子年纪却都未超过十岁,倒是三个庶女姜柠姜柇与姜梓,她们三个与大房的两个庶女年纪相仿,皆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姜氏瞧着大房的儿女神色中并无郁郁之色,虽落魄却不颓丧,反倒是二房众人脸上凄惶尽显。姜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女孩子们一人一支金钗和一个素色锦缎荷包,男孩子则把金钗换成玉佩其它都一样。 若是姜家全盛时这些东西她是瞧不上眼的,只是今非昔比,姜家被抄了家,眼下是一贫如洗,再说太过打眼的东西如今也不能用,曾氏体意小姑子的用心,对着姜氏终于泪眼涟涟。 晚饭姜氏特地吩咐长生去安排,备了三桌丰盛的席面,姜氏与姜老夫人和两个哥嫂一桌,另一桌由姚娡带着几个表妹,余下便是三位奶奶与姨娘们带着几个小的。姜家虽一朝落魄,但礼仪规距依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完饭众人也都累了,曾氏领着人下去歇着,她知道姜老夫人必定要与姜氏说些体己话。 姜老夫人果然留了姜氏母女三人在屋里,姜氏这才一改在众人面前的坚強,她一把跪在了姜老夫人跟前哽咽道:“都是女儿不孝,救不得父亲一命。” 姜老夫人赶紧让姚娡和姚姒把姜氏拉起来,她对着女儿长叹一口气,道:“这是姜家命中的一劫,我儿尽心了便好。你父亲走得急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朝上的事我一向不管,但你父亲这么多年来能深得圣宠,凭的便是两袖清风从不循私。望我儿不要怨你父亲,为娘也想得到这么些年你也不容易,你如今是出嫁女,从此往后也别再替娘家着想了。姜家百年清白名声往后就看几位哥儿的了,我老了,能一路撑着来见你一面便于愿足矣!” 姜氏喊了一声娘,便扑在姜老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姚娡今日见到姜家的凄惨落魄,此刻又瞧着姜氏这般悲伤,便动了恻隐之心,干巴巴的劝了姜氏几句,她这一番主动对姜氏软和,到底也给了姜氏几分慰籍。 随后姜氏把准备好的银子及新打的银头面首饰全部交给姜老夫人,又告诉她里头的玄机,还有一些布料等物件都在外头放着,只等她们走时再带走便可。 如今姜家确实需要这些东西,姜老夫含着泪并未跟女儿客气,母女俩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姜老夫人面露疲色自,左右姜家人还能再多留两日,姜氏亲自服侍姜老夫人睡下,就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天已经黑下来,姚姒回到房里后,就悄悄吩咐绿蕉几句,然后坐着等人来。 没过多久张顺便到了。姚姒也不与他客气,待他坐下后便开始问起他上京后的事情。 张顺离开姚家后,确实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心里再不敢小瞧这位年纪虽小心智却堪比大人的小姑娘,于是将上京前后一应之事仔细的向她交底,他说得顺溜,半盏茶的功夫就说了个齐全。 姚姒眉头紧皱,事情其实与前世差不多,只是真如她自己猜测的那般,姚老太爷果真对张顺出手了,老太爷为的是什么?事情似乎远远比她预料的要复杂许多。她沉思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问他:“他们可都是为了你交给我的信?” 张顺思索许久,方回她道:“知道密信的人不多,就算是姚老太爷也只是怀疑我来找姑奶奶求救是在为我们老太爷送什么密秘东西,而非是密信。至于这暗中被买通的差役从中打探密信之事,却还看不出是何方人马。” 姚姒忙问道:“你可曾让人起了疑心?” “小姐放心,小的这一路坦坦荡荡的护着老夫人一干人等,那差役也曾使了些下作手段来打探密信之事,因差役瞧着小的只是一介武夫且行事大大咧咧的甚是没心机,倒也被小的混了过去。” 姚姒瞧了张顺一眼,他给人的第一眼确实像个粗莽的武夫,这样的人内里却是小心机敏,为人又侠义多智,怪不得让外祖父交托重任。她们这次虽是第二回见面,却彼此自打第一眼起便给了对方以信任,于是姚姒起了个大胆的主意,她没有再与张顺说起姜家的事情而是再次压低声音与张顺耳语了半会子。 直到好一会,张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定定的瞧着面前这个才九岁的小姑娘,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复杂情绪。 “你愿意留下来帮我吗?”姚姒目光诚肯的对他邀请。 临走之前,张顺才对着姚姒道:“这事且容小的想想,待明日便会给小姐答复。” 姚姒目露希冀的送他出门,再未多言。 ☆、第25章 遇贼 姜氏经过一夜的休整,精神好了许多。待用过早饭后,曾氏亲自来请她去姜老夫人屋里说话,姜氏想着定是母亲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她便叮嘱两个女儿去找姜家姐妹们去玩,就随曾去了姜老夫人的屋里。 姜老夫人有些萎靡不振,她想了一夜,认为钱财之物还是分给两房比较好,因此请了女儿来,一方面是想两个儿媳要念着自己女儿的好,另一方面也是做个见证。这一路下来,二房的李氏虽不敢不多言什么,奈何那几个不安份的妾室时常撺掇李氏说她偏心大房一家子,如今就把家底给分了她好,她也不知道这身子还能不能撑到地儿。 姜老夫人把东西拿出来一分作二,指着东西对两个儿媳道:“这些东西是依儿特地准备的,趁着她在这里也替我作个见证,今儿便把这点子东西分了给你二人,就算是给你们两房人私底下分了产业,你们也莫说我偏心哪一房,都是我的儿孙,没有厚此薄彼一说。到了琼州岛后,你们两房分产不分家,往后各自把日子过起来,我也就能闭眼了。” 姜家之前被抄家,真是一个铜板都没被留下来,就是女眷身上还有几件值钱的物事,也都在牢里被搜刮个精光。曾氏见得这般,又朝脸色通红的李氏瞧了眼,已明白这是婆母有了打算,遂带头平静的接过东西,又对姜氏福身谢礼,李氏也是有样学样,姜氏哪里敢受,忙侧身避了过去。 姜老夫人便让她二人下去,拉着姜氏重重的叹了口气。 姜氏便劝道:“我瞧着大哥屋里的枡哥儿和枢哥儿都是有志气的,将来未必没有一番造化,大嫂子人品端方,便是二嫂有些个不忿,这不是还有您在,日子总能往好里过的。” 姜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两个儿媳的性子,知道这是女儿在安慰自己,也不好说儿媳的不是,便说起另一件事来:“咱们家这次能齐齐整整的见你一面,多亏得张顺从中明里暗中的相护,咱们家已经欠他良多,怎么好让他再护送至那偏远之地去。今儿早起我唤了他来,跟他说了打算,这孩子到是个爽快性子,我把话说得也透,死活不让他再护送,他这才同意下来。后来我便问了他今后的打算,这孩子实诚,说他左右是孤身一人,不若往后跟着姑奶奶随便做个护院也好。我做主替便替你应下了,娘想托你日后若是得机会,替我姜家便还一还这欠下的人情可好?” 姜氏明白,这是要她替张顺往后谋个前程的意思了,张顺这般忠肝义胆之人,姜氏是十分看重的,哪里能不答应下来。当即姜老夫人便叫人唤了张顺来说了些事,姜氏只说待回了彰州后再行安排。 姚姒到得下午便得知了姜老夫人的安排,她会心一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不禁想起昨儿对张顺说的话来,她先是把姜氏被人陷害之事告诉他,直说姚家有人要害姜氏性命,张顺侠义正直,她猜他会有不忍。于是又对他说,姜老夫人若是把他留下来托给姜氏的话,她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她,几年内她要替姜家翻案。 张顺所担心之事无非就是姜家人能否一路平安到达琼州岛,若是姜老夫人将他留下来,孝顺的姜氏必定会另派人护送姜家众人,是以姚姒这才敢说出这番攻心之话来。 到了第三日早饭后,差役便来知会说是船就要到了,要姜家一干人等准备去港口登船。任凭姜氏如何对亲人依依不舍,却也是要离别,这一别离便是山长水远可能再无相见之日,姜氏忍住悲伤,一一与母亲兄嫂道别。张顺跟着姜氏身后,与姜仪和姜佼抱拳告别,姚姒眼尖,瞧着大房的女眷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件头钗手镯之物,反而是二房,只得李氏与其女姜栎戴起了几件银头面,其它二房女眷一概无,姚姒便清楚两位舅母的心性为人如何了。 送走姜家众人,姜氏便安排车马打道回府。来时四辆马车走时依然,只是身后多了个骑马的张顺。 姜氏着实伤心,又闷着不让两个女儿看出来,姚姒瞧她难受,于是有心转移她的心绪,状似无意道:“娘,张叔跟着我们回去,祖父会不会有意见?” 果然姜氏听得这话,就沉思起来。她其实也在考量如何安排张顺。以她的精明自是明白张顺非池中物,且不说张顺对姜家有大恩,她若真的安排他做一般的护卫那才是屈才了他。但若是冒然的酬谢以金银和职务,她相信张顺肯定会推拖不要,这样做变是看轻了他去。姜氏这样一想就有些为难起来,但小女儿一向主意多,不妨听听她说看看。 “你倒是说说,娘该如何安排你张叔?” “不若娘把张叔给我吧,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等下娘听我说完话,再去问张叔是否愿意,若张叔也同意,那娘可不要反悔唷。”姚姒狡狡黠的笑道。 姚娡睇了眼妹妹,心知这丫头又不知道干起了什么勾当,她刚这样想,姚姒便朝她甜甜的笑了下,意思是我不会坑你的。 姚姒也不待姜氏说话,便道:“娘,前儿您不是与孙嬷嬷商量着,要教姐姐如何打理家务,如何看账治下吗?打理家事管理仆众自是有娘和孙嬷嬷教着,当然没问题。只是打理生意如何看账这点,女儿倒是觉着说教不如实行,生意这事儿没个几年功夫是不知道里头的弯弯道道的。虽然我们是内宅女眷,凡事自有下人打理,但终归自己心里有底在,也不怕人欺了去。往长了说,若是我和姐姐将来也遭遇娘这样的境况,若无娘这样的殷实,哪里就能吃得开,只怕是免不是吃亏受苦的份。俗话说得好,万事有银钱开路自是好办事,多学门东西防身也无坏处。”她见姜氏眉头微皱,便知道这是听到心里去了,便趁势又道:“娘不若给我和姐姐一人各两房信得过的人口,再给我们些银子,让我和姐姐学着如何打理嫁妆。这两房人最好一房人善于打理田庄等产业,另一房人用来打理铺面生意,于教于学,有娘在身边替我们看着,自是出不了大乱子,娘说是不是?”她又朝姚娡也道:“姐姐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是要来拉盟友了,姚娡对妹妹一会儿一个主意是目不暇接,细想了会她的话,越是觉得有道理。 姚姒见姜氏并未反对,便又歪缠起来:“娘,您就答应了吧,你看姐姐也同意呀,再过得三二年的,姐姐肯定会出门子,这会子学这些东西还来得及,我不管,我就要红樱一家子,另一房人先欠着,娘不是头痛如何安排张叔吗?那就让她跟着女儿学着打理生意吧,反正张叔如今一个人,将来总要些老婆本娶妻生子吧,娘你就同意了吧!” 她这番粘缠打浑的功夫,姜氏实在招架不住,主要是小女儿的话深有道理,只是她还有些顾虑在,因此并未立即答应下来。姜氏是书香门弟出来的女儿,其骨子里头还是看不起商贾之人,她两个娇滴滴的女儿要伸手去理会这等事,她是打心里的不舍,只是若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内宅妇人,就像她自己这些年来安于老宅的寂莫日子,若是她是个有本事的,也不会这样看婆家的脸色,姜氏这样左思右想,一时间还真是难以决择。 姚姒深知姜氏的性子,她必是要回去和孙嬷嬷商量一番,因此她也不心急,事情左右是成了一半,姜氏迟早是会同意的。 张顺骑着马儿,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不是他要偷听,他本身有内功,再说隔着又不远,姜氏母女的一番对话给他听了个齐全,他是打心里的诧异,这么小的女孩儿,行事就能谋定而后动,又是这样的周全,心里是越发的佩服起姚姒来。 姜氏母女三人这一路说着话,倒也去了姜氏几分愁绪。日头不知不觉升到了头顶,已到正午是分,下头的长生来回话,因早上耽误了些时候,因此午饭赶不上到驿站去用,最重要的是马儿跑得累了,这会子得吃些草料歇个腿才行,姜氏便吩咐他找个地儿大伙歇会子再走。 长生去了一会子,马车便在一处背靠山前有水的地方停下来。马车上的丫头婆子们见左右无人,便下了马车歇脚,姜氏母女并未下来,就在车上略用了些茶水点心。就在这时,马车壁突地响起叩声,姜氏便问是怎么回事?寻常下人回话一般都是丫头们先在车外通报,这几声叩让姜氏起了警觉。 “姑奶奶,是小的有急事要回。”是张顺的声音。 车上只得姜氏母女和锦香四人,姜氏一个眼色,锦香忙掀了车帘,张顺这才压低声音道:“此处怕是已不安全,姑奶奶别惊慌,一会若发生什么事情,姑奶奶带着两位小姐只管在马车上不要出来。” 姜氏急道:“发生了何事?你直说,也让我心里有个底,这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莫非出现了海贼?” 怪不得姜氏这般说,彰州近海,这几年来整个福建时常遭海寇来袭,虽然朝庭有派了大军来剿海寇,但整个东南的乡伸大族哪一家不是靠海上起家的,朝庭的来人也有私心,因此剿海寇是雷声大雨点小,弄得更加民声沸怨,不少人被逼落草,这冒充海寇来打家劫舍的事情常有发生,是以姜氏神色倒也还算镇定。 “小的瞧着约摸有二三十几号人,看着却不像是道上的人,只怕来者不善,姑奶奶请千万小心。”张顺话里着头的意思是说给姚姒听的,来者不善,莫非是冲着那密信来的?不然这青天白日的,姜氏刚与姜家人接触便遇贼,这事怎么看都不寻常。 姜氏瞧着两个女儿还算镇定,忙点点头,又让张顺一切小心。姚姒趁机安他的心,道:“张叔且放心,万万保重自己。只要他们别伤了咱们人的性命,大不了把咱们身上的银子首饰都给他们,左右这些东西也值当个几百两,他们无非也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真是个聪慧的丫头,这些话立即让张顺理清了事儿,不管来人来意何为,他就当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打劫,他不能自乱了阵脚。 就在张顺说完了话后,二三十几号人呼啦从四周围窜出来,个个穿青衣皆蒙着面,手上拿着把明晃晃的刀慢慢逼近她们。 有胆小的丫头婆子们已尖声惊叫起来,就见一矮个子的黑衣人上来就是几下,把那几个尖叫的就撂倒在地。这些人身手奇快,这些事不过眨眼间就发生了。 张顺对着那群人抱了拳,中气十足的道:“是哪路道上的朋友,还请报个号来,要知道这可是彰州姚家三太太的马车。” 那群黑衣人中便有个高大的身影上前来笑道:“你她妈是哪号人,老子管他是谁的马车,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省得老子亲自动手。” ☆、第26章 搭救 张顺听得这贼人的话眼中精光一闪,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几个吓得抖成一团的婆子忙将身上的荷包丢了出来,有个黑衣人上前来捡了去,却是哼了声,似是十分的不屑。 长生和另几个马夫也都吓得站立不稳,长生好歹还能出声劝张顺:“张相公,张爷爷,都这个时候了还哪里管得了什么道上的,咱们服个软劝太太把值钱的玩意都留下来,不然今儿命就都交待在这里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顿时笑道:“还是这小子识相,只要你小子乖乖的听话,那爷我就饶你一命。”他这话是对着张顺挑衅着说出来的,其意思不言而喻。 张顺暗中估算了下,对方有三十几号人,且看他们面露精光,动作整肃,那领头之人的动作话语更是带了几分夸张做作之态,这哪里是什么贼人。这样一想他心中顿时有了成算,忙笑着抱拳道:“几位好汉息怒,小的这就去问我家太太,你们既是求财,咱们太太倒是个大方之人,只要好汉们不伤及了众人的性命一切都好说。”说完这些话,张顺就朝姜氏的马车边回了姜氏,又趁机低声道:“这些子人倒是有些棘手,姑奶奶要小心,一会待小的说快走时,太太只管让人驾着马车快快逃,小的先拖住一会子,稍后再与姑奶奶会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姜氏忙将身上戴的头面首饰和银子银票等物一古脑儿的拿出来,又把两个女儿头上的金银头面也取下,用了个装点心的匣子装好后让锦香递出马车外,张顺伸手接过后就让长生拿给对面的那个领头的。 那领头之人故作高兴的瞧了眼匣子,过得会子便又道:“姚家豪富,想必三太太身上也不止这点子东西,看来是有人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叫马车里的娘们下来,老子要亲自搜身,谁知道还有没有私藏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便是姚姒也听出些了不对劲来,这个贼人一开始只说把东西交出来,他说的是“东西”而非值钱的东西,这是其一,再者这领头的贼人出口成章,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灵光一闪,对,他们身上少了些匪气。 看来这伙人非是一般的“贼人”了。 “几位好汉这是不给张某人面子了,你们既是求财,咱们三太太也言而有信倾囊而出,若是让你们搜了身,这不是往死里逼人么。”张顺说时迟那时快,甩手就将他身边的一个马夫扔到姜氏的马车上,急喊了声“快跑”。 那些贼人见张顺这一手,于是举起了刀便冲张顺和马车厮杀起来,那领头之人更是喊道:“别让那辆马车跑了,给我留活口。” 姜氏紧紧的抱着两个女儿缩在马车里,锦香扶着姜氏,那赶车的车夫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咋然听得张顺的话,就不由自主的扬起了马鞭狠狠的抽了下那头拉车的马,马车顿地飞奔出去。 三十几号人围攻张顺一个人,饶是他功夫再好也是十分的吃力。转眼便有几个黑衣贼人朝着马车追了过去,张顺只恨他自己分身乏术。 马车拼命的沿着官道急驶,可后面追赶的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马儿骑着追了上来。 姚姒瞧姜氏脸色发白,姚娡更是缩在姜氏怀里不敢动,这个时候她不怕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人的求生意志往往是在情急之下被逼出来的。她狠狠的扶住马车壁,一边扯了帘子探头出去看,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前面瞧着并无人烟,而后头在灰尘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瞧得清几个黑色影子。 这可真是天要亡我的节奏啊,姚姒狠狠的掐了把大腿,钝痛拉回了些许思绪,如今看来只能自救了。 她抬头瞧着前面恰好是拐弯处,又有几棵大树作遮掩,而后面灰尘漫延,人的视线瞧得不甚清楚,这时她心中有了主意,便对姜氏和姚娡急道:“娘,你和姐姐还有锦香就在前面准备着跳下马车。”她见姜氏和姚娡有片刻迟疑,忙一手拉一个的将姜氏和姚娡拉出马车外,又对锦香使眼色,急道:““张叔这会子被几十号人缠住了,咱们是等不到他来救,如今你们趁机先跳下去躲在那荆棘众里,我在马车上引开那几个贼人,你们脱困后就沿着官道躲好,再寻机找沿路之人搭救。” 姜氏不同意,她怎么能让小女儿涉险,坚决不肯跳,姚姒忙道:“娘不为自己考量,也该为姐姐打算,姐姐生得如花似玉,锦香亦是容色不俗,若是落到那些贼人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她还有句话没说,若是姜氏落到那贼人手中,不管怎样她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如今不逃更待何时。 姚娡拉着妹妹的手直掉泪,这个时候她已吓得六神无主,更别说帮忙出主意了。到是锦香,扶着姜氏的手直肯求她跳。 姚姒瞧着后面的灰尘越发浓密起来,就快瞧不真切人影,马车恰好到了拐弯处,这个时候她一声喊“快跳下去”,转头瞧准了一个坡地她就顺手把姜氏三人轻轻一推,姜氏和姚娡锦香三个落地滚了几圈后,锦香生得结实,率先回过神来就拉了姜氏和姚娡往密林边的荆棘处跑去。姚姒再一回头看,灰尘之中便失去了姜氏三人的身影,而身后追赶的黑影并未见停下来,她心下稍安。 那赶车的马夫这会子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姚姒见他这般,忙将身上还藏着的一个荷包丢给那车夫,道:“这里头有十两银子,若是咱们能甩掉后面的那贼人,回头我再给你五十两,若是被那后头的贼人抓到,咱们都会没命,从现在起听我的好好赶车。” 车夫是姚府的三等下人,哪里见过这许多银子,听说还有五十两银子拿,这样一激到也生出些勇气来,至少不再哆嗦了。 姚姒抬眼打量一下,前面有两条道,其中一条是回彰州的路,另一条岔道却不知通向何处,她想也未想,便吩咐车夫往那条不知名的岔道上赶去。 大约过了半刻钟左右,姚姒闻着空气中似乎带着些潮湿的咸味,顿时明白这条道是通向大海。刚才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这条道上来,那是打算让姜氏和姚娡能逃出去,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在,如若能碰到渔民是最好,若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那可真是糟了。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却未曾中断瞧着后面的黑衣贼人。那伙人自打从她们的马车转到这岔道上后,似乎就没之前追赶的那般猛了,难道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知道前面是条死路?这个想法让她顿时心底寒透,这可真是自寻死路。 还真给她猜对了,不过盏茶功夫马车便驶到了路的尽头,她这才明白那伙贼人越来越漫不经心的追她,原来人家是以逸待劳呢,这还真是条死路。刚才她就觉着似乎是在爬山路,因为路平坦又是缓爬,是以她也未曾注意到,到了这会子才发现路的尽头是竟然是悬崖,悬崖下头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姚姒对车夫说了几句话后就下了马车立在崖边,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怕了,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她就这样衣炔飘飘临风而立,眼中竟无一丝惧怕。 密林深处却有一双如鹰似的眼注视着她的动静,风神如玉的脸上划过一丝轻笑,却跟他全身萧杀之气极不相衬。跟在他身旁的护卫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一脸莫名,他们的主子竟然在笑,千载难逢啊。 这时候姚姒的跟前已经站了五六个黑衣贼人,那领头的便是那矮个的,他朝地上呸了口,然后嗤笑道:“小丫头你还跑啊,害你爷爷我穷追了十几里地儿,怎么不跑了?” 这时他旁边便有人去掀那马车帘子,一瞧里头空无一人,他立即对那矮个的贼人耳语了一番。 “他奶奶的熊,小丫头本事倒不小哇。说说,还有人去了哪里?”矮个贼人怒容满面的道。 “哪里有什么人,原本就只有我一人在马车里,我娘她们根本就没坐这马车上,不信你问车夫。” 真有人上前去问那吓得哆嗦的车夫,车夫结结巴巴的倒是说了几句话,听到他们耳里便是因姚三太太送别亲人后伤心欲绝,因此留在驿站里养身子,只有这位小姐回去请大夫。 “小丫头,我瞧你根本就没说实话,驿站里我们有人,你想骗我上当没门,快说你娘和你姐姐去哪了?”那矮个贼人阴阴的问道,显是不耐烦了。 姚姒本就没想骗过他,不过是想套他的话而已,这蠢贼还真是上了钩。从这贼人的话中,她讯速分析出姜氏的行踪至少是一早就被人盯上了,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做呢?而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驿站里都是有官碟的人才能入住,那么他们背后又是哪一方的势力?是否同那差役是一伙人? 这时那密林深处的主子竟然又笑了,也不知是笑这小姑娘太过狡滑还是笑那贼太蠢。 问题越来越复杂,姚姒压住心底翻滚的念头,继续探底:“你才骗人呢,不信你回驿站瞧瞧去看我有没说谎。” 他奶奶的,要是被人知道他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混,这矮个贼人突然一刀朝那马车砍下去,顿时那马车厢就去了一半。 这是要振摄她呢,姚姒相当配合的抖了一下,惊恐的望着那贼人糯糯道:“我也不知道我娘和姐姐在哪里,嘤嘤......”一边哭又一边道:“她们丢下我不管了,我怕怕......嘤嘤,你们不是要银子吗,我把身上的银子全都给了你们,你们却不信还非要搜我的身,我虽小却也懂廉耻知礼仪,我这才跑的。”瞧那贼人耐性快要告罄她又哭道:“我哪里还有什么银子啊,要不你使人去找我祖父要吧,我的值钱的东西都在我祖父那里呢。一个多月前我外祖父使了张叔从京城带了一匣子首饰给我,这是我外祖父给我的,独我一个人得了这东西,就连我娘和我姐姐都没有呢,可是我祖父知道了这事,就把我这盒子首饰给拿走了,还哄我说待我出嫁的时候再给我作嫁妆,那一匣子首饰做得可精致了,怎么着也值不少钱,我可就这点私房了,你们不要再搜我的身,我身上真的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就在她说话的当下,那车夫趁那几个贼人不备猛地抽了下马,马车嗖的就飞奔出去。有个贼人正要去追,那矮个贼人忙阻止了他,二人又是耳语一番。 好一招插赃嫁祸,看那小丫头一脸的哭唱俱佳,那人在密林里瞧着这出戏是越瞧越有意思。 许是商量好了,那矮个贼人道:“小丫头,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跟我走,少废话了,不然我就搜你的身。”那黑衣人 姚姒有心拖延,就摇头哭,“你们说话不算话,嘤嘤,我要我娘,我不跟你们走,你们是坏人,我是千金小姐怎么能让你们碰我的身子。”一边哭一边偷瞄着那车夫已跑得不见踪影,又回头瞧了下悬崖底,心里终究是有些怕,虽然这悬崖不太高,但跳下去若无人搭救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那矮个贼人被她哭得烦了,一挥手,几个黑衣大汉就上前来要抓她。姚姒心一横闭起眼就要往下跳,可就在这时,她的脚上却莫名其妙的多了根绳子套住,她原本倾斜的身子就被绳子的力量重力一拉下给拌倒,结结实实的给摔在了草地上。她一抬头瞧,不知何时空地上竟多出几个大汉来与那些黑衣贼人缠斗在一起。 “怎么,想趴在地上赖着不起来吗?”少年双目如潭的注视着在他脚底下的小姑娘,朗朗出声,他的手也适时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姚姒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像只哈巴狗一样趴在这少年的脚下,不禁窘红了脸,想也未想便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掌一用力,便爬起身,整个动作十分讯速毫不扭捏。 “是你救了我吗?”姚姒起身后也不待人说话,兀地放开他的手问起了话来。虽然人前她落落大方的爬起身来,但到底也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她抢先说话,一边说一边抬眼打量面前的少年。 立在她面前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高挺的身姿着一身青衣,姚姒再往他身上瞧,少年的腰间系着条松青色的络子,那络子包着块如意纹环玉佩,那玉色莹润光华,便知不是凡品。谁家少年生得这样的卓尔不凡?姚姒起了些讶异,便抬眼与那少年目光对峙,只见少年一双星目深邃犀利,脸色更是冷静萧肃,只是他嘴角若有似无的露出一丝笑意破坏了他的萧杀之气,姚姒鬼使神差的十分的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在笑话她的狼狈样子吧。 她再不欲与他对视,转眼就瞧向草地上的缠斗之人,情况有些逆转,少年带来的七八个人片刻就将那六个黑衣贼人全部制服住,一个面容清俊的看着似乎是他的随从对这少年道:“主子,贼人已全部抓起来。” 那叫少年随意点了下头,姚姒瞧着机不可失,忙出言求道:“求公子救救我娘和姐姐还有下人,还有二十几号人围着我家下人。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娘和姐姐还有丫环锦香就藏在前面拐角的荆棘丛里。” 那少年听完一皱眉,姚姒以为他要拒绝,却没曾想他对着后头的那随从一挥手,那随从便带着三四人动作整齐讯速的骑了马儿飞奔出去,只余两人留下看住那被绑得结实的黑衣贼人。 ☆、第27章 风起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姜氏和姚娡及锦香三人就被那少年的人给送了过来,姚姒瞧着她们只是衣裳有些脏,手掌也有些擦破却并无大碍,心里这才踏实,忙将人去找张顺一行人的事说给了姜氏听。瞧着小女儿安然无恙,姜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把将小女儿给紧紧的搂在怀里,一边详装生气的拿手打她的背:“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呐,娘都快担心死了。” 姜氏的声音硬咽,显见得是在哭。姚姒瞧着有外人在,忙从姜氏怀里钻出来小声安慰她。姚娡见妹妹衣裳完好,瞧着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她这才长嘘一口气。 “娘,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们。”姚姒指着那少年对姜氏道,她多少有些不大自在,是以刚才在等姜氏的时候,她只对那少年道了谢,却并未打听这少年的底细,再说她也不是个话多之人,对上这少年戏谑的笑,她就问不出口,她越想就越觉得先前实在是太丢人了。 姜氏忙整了整衣裳和鬓角,拉着两个女儿给这少年行了个大礼,便问起了他的姓名:“多谢恩公搭救我们母女,不知恩公府上哪里,姓氏为何,小妇人夫家是彰州姚府,这是我的两个女儿,今日原是要送别亲人,没想到发生了这事,待小妇人回家后,必定大礼答谢恩公的仗义。” 那少年倒是侧身避了姜氏母女的谢礼,弯身出手虚扶了姜氏一把:“夫人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这事既给撞上了没有不搭救的道理,小子姓赵单名一个旆字,我府上却并不在此处,夫不不必介怀。” 看他这番说话行事的气度,姜氏便猜赵旆约摸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子弟,人家不肯透露出身,倒也可以谅解,遂不再纠结于此。于是和两个女儿小声说起了话。 赵旆瞧着姚姒依偎在姜氏身边,小女儿态十足,哪还有刚才智对贼人的聪明狡滑样,与他家中妹妹们是十分的不同,不免心生了几分趣致。 很快赵斾的人便带了张顺长生和马夫及丫头婆子们与姜氏会合,张顺心生警惕,暗地打量了下赵旆,见此人气度不凡,瞧着功夫也是深不可测,张顺的心中也猜不透他的来历,于是带头给赵旆道了谢后,就和姜氏商量着接下来要如何打算。姜氏知道他是说处置这些贼人的事情,其实她也没个底在,便说全权交由张顺处置。张顺也未推脱,于是走到赵旆跟前抱拳道:“这些贼人是公子的人帮忙抓的,我家太太一向安于内宅不大理会外事,再说这事宣扬出去对我家太太名声也是有损,还望公子好人做到底,帮忙处置了这些毛贼。” 赵旆也在打量张顺,见他这样说,玩味的一笑,就答应下来。 于是张顺将人稍加整顿后,便打算起程回彰州。姜氏到底有些个不放心,不知道这余下的路是否还太平,她欲言又止的对着赵旆,姚姒哪里不明白姜氏这是想求赵旆再相送几里,她轻轻的拉了拉姜氏衣袖无声摇头,姜氏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份。可赵旆似是知道了姜氏的心声,他倒也爽快,吩咐了两个随从一路护送,姜氏这才千恩万谢。 这一路到是太太平平的,姜氏一行人在入夜后才到彰州城下,那赵斾的两个随从只与张顺抱了拳便悄然离去。 姜氏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在屋里足足躺了两天,才稍有些力气。她见跟车的人多数都有损伤,就叫孙嬷嬷各个打赏了些银钱,姚姒也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让绿蕉给那车夫送了过去。 姚蒋氏听说了姜氏母女遇贼的事后,不阴不阳的安慰了几句,廖嬷嬷私底下和钱姨娘是好一番畅快。毕竟这遭了贼人打劫后,名声是说不清了的,嘴长在人身上,事儿还不是随人怎么说。钱姨娘见机不可多得,于是便起了些心思。 大太太这回没有时间再瞧姜氏的热闹,大房这几天又闹上了。春姨娘嚷着大奶奶克扣了她的衣裳料子,合着几个大老爷的其它姨娘往大太太跟前闹。大奶奶自是喊起了冤,这哪里是她克扣的,大奶奶心里是怀疑这是大太太回过神来,知道了上次大老爷要休她的事,是遭了春姨娘等人的阴,因此可着劲儿在打压这起子不安分的妾室,可大太太却没承认这事是她干的,因此精明的大奶奶瞧着这事有猫腻,明白这是有人看她管家不顺眼了,于是就四处拉起了盟友。 大奶奶抽了个空,往芙蓉院跑了趟,打着旗号说是探望受惊的姜氏,话却明里暗里对姜氏倒苦水:“人家也是做媳妇的,就没我这样的受这夹板气,哪里是我亏了她们的东西,毕竟是公公的姨娘们,太落脸面了我这脸上也无光不是。”她这话是在向姜氏诉苦,平素针对三房的种种不是实非得已,她也是难做,一切都是大太太的主意。接着大奶奶又道:“后头我就问我们太太,瞧着我们太太也不是这等子粗浅的,可这事却实实在在的打了我的脸呐,叫外人瞧着真真是看了场笑话。不瞒三婶娘,我这当家媳妇可真是难当这头家,这不就摆明了拿这事做由子,拿捏着我的不是么,存着是合了某些人的心意了。三婶娘平素最是菩萨心肠,还要三婶娘多疼姪媳妇一些,在老太太面前替姪媳妇说说好话。” 姜氏在内宅浸淫多年,大奶奶这话是有弦外之音呐。姜氏一笑,安慰了她几句,也不好说谁的不是。大奶奶趁机说起姚娡初十宴请府里各房姐妹们的事,于是笑着说那天也来跟姐妹们凑个趣。 姜氏哪里不明白这是大奶奶以此提醒姜氏夺女的事情,没想到大奶奶为了管家权倒当真无所不用其极,姜氏暗叹从前果真是小瞧了大奶奶去,眼下却也不同大奶奶计较这些个,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情,就权当结个善缘,她欣然同意帮大奶奶说情:“姪媳妇管家管得好好的,你这么个能人看着也不输你婆婆,这头家你是嫡长媳,自是由你当才对,老太太必定也是这么想的,至于旁的些个什么,则名不正言不顺,我自是偏向你的。” 大奶奶得了保证于是笑盈盈的离开。姜氏给锦香使了个眼色,没过会子,锦香便回姜氏道:“大奶奶出了咱们院子,她的丫环瑞珠抱了个小匣子便与大奶奶会合,一同去了五太太的梨香院。 姜氏顿时明了,看来她不在期间,二太太这只黄雀要飞出来了。 屋子里的姚姒和姚娡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齐全,两人会心一笑,各自明了。 姜氏没过多久就把她两妹妹唤了过去,她同意了姚姒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回来后确实同孙嬷嬷商议了一回,既是姚姒的主意孙嬷嬷哪里不赞好的,于是姜氏把人安排好后,就直接告诉了两个女儿:“娡姐儿这边就给秦家的和孙嬷嬷家的老大一家子,秦家的就替娡姐儿守着田庄,孙大一家子你嬷嬷也同意,我将他给你打理铺面生意,娘在东大街那有三间大铺子,是做衣裳料子的,就给了娡姐儿去打理,娡姐儿可好?” 姚娡没想到姜氏说做就做,不过才两三天的功夫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姚娡自是听过秦家的和孙大一家子,都是姜氏的心腹陪房,忠心自是毋庸置疑,人也都是能干的,哪有不同意。她真心实意的给姜氏道了谢,就含笑不语。 姜氏便又对姚姒笑道:“你既是要红樱一家子,娘也就允了。红樱她爹是庄上的老人,替你守着田庄是再放心不过。红樱上头有两个哥哥,我也一并给了你,他们将来就算作是你的陪房。至于你张叔,就如你说的让他跟着你,左右娘在外有一所宅子,那宅子才两进大小,如今你张叔就住在那,后续你要怎么安排你张叔都成,娘也另托孙嬷嬷去瞧宅子,待有合心意的也给你姐姐买一坐下来,娘给你们姐儿俩各五千两银子,由得你们去捣鼓,娘已托了我铺子里的管事,她娘子姓谭,也是个会看账做生意的能手,打明儿起她会进府来教你姐儿俩看账,有不懂的只管问,一年后娘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这下就连姚姒也惊讶起来,没想到姜氏手面还真是大方,各色事情安排得这样妥贴。 姚娡也被吓住了般,听得姜氏给五千两银子,就有心推辞,又听姜氏要给她买宅子,忙说不用。 姜氏拉起了两个女儿的手,推心置腹道:“娘这一辈子也就你们两个,娘的嫁妆和这些年落下的东西不给你们给谁去,往后即便你爹有了子嗣或是过继子嗣,自是有他的家业在,娘的东西都是你们俩的,谁也不能夺走。再说将来你们出了门子,娘留着这些个也无用,你们嫁妆殷实些,将来到了婆家一切嚼用都是自己出,也没得看人脸色行事。再说娘也护不得你们一世,将来的路是你们自己在走,娘宁愿你们现在辛苦些多学些东西搒身,将来总是有用处的。” 姚姒抱住了姜氏撒起了娇:“娘喂,有您真好!女儿怎地就投生到您身边了呢,这一定是老天爷瞧您心地好,于是就将我和姐姐给了您,您瞧姐姐对您孝顺,您的小女儿又听话懂事,可不是您的福气么!” 孙嬷嬷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就是姜氏自己,也是被小女儿这席话说得喜笑颜开,拿手直捶她。姚娡在旁边也挽唇笑了起来,姐妹俩陪着姜氏用了午饭后,就各自回房。 姚姒回到屋里,红樱便给她下跪多谢,她拉起红樱叫她别多礼,便问起她哥哥可从双阳县回来了? 红樱这次并未随她去金宁港,她哥哥是在姚姒走的那日让她嫂子来府里给送的信,红樱本性陈,她哥陈大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去了双阳县快月余,总算是把钱姨娘家的老底给摸了个透。 姚姒高兴的赏了她十两银子,附耳交待了一席话,就让红樱家去。红樱知道这事着急,略作收拾与孙嬷嬷吱会了声,就家去了。 红樱晌午才赶了回来,进了屋略作收拾,就去了姚姒的里屋。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想是得知她回来必是要来回事,姚姒将跟前服侍的都打发了去。 “回来得到算早,事情可都办完了?这个点儿可用了饭?”姚姒停了手上的针线,笑着问她。 红樱忙回道:“在外用了饭才回府的,奴婢记着小姐的事不敢耽搁,如今奴婢的大哥大嫂已在外候着了,就等着小姐去唤。” “一会咱们说完了话,你就带着你大哥大嫂先去给我娘道个安,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们进府来认认门,往后进出也方便些。待他们到了我这里,你和你嫂替我守着门,我与你哥就在堂屋里说话。” “奴婢省得。”红樱说了这话句后就朝帘子外瞧了一眼,这才压低声气回道:“张相公那里这两日都在查那名叫赵斾的公子,只可惜对方似乎十分的神秘,连个线头也查不着,恐怕还得多花些时日才行。至于那起子黑衣贼人,张相公说到是有了些眉目,他说十有*是军中的人假扮的,至于这贼人的背后是谁,必定是与那事儿有关。旁的倒未再多说。”红樱出府除了家去,其实最主要的是替姚姒跑腿,姚姒将张顺安置在姜氏给她宅子里,她给他首件事儿就是去调查那日突然出现的贼人和那神秘的赵旆,她总觉着事情太过巧合,如今她们在明这些人在暗,由不得她不谨慎。 “嗯,这事也急不来,你先下去接你哥嫂进来,待我与你哥嫂说完话,你再送他们去张叔那边安置下来,往后他们就别再回庄上去了,我自有安排。你再顺道替我捎信给张叔,让他先不要再查那赵旆和贼人的事,免得打草惊蛇。”姚姒吩咐完这些,又压低嗓子吩咐红樱道:“让他去帮我查查大老爷在外头的那个外室的底细,还有看能否找到秋菊的人。若有得了消息,往后就让你嫂子跑腿,这样也方便行事。” 红樱虽不知道姚姒为何要查大老爷,但不该问的她一句也不多问,照着姚姒的吩咐就出去安排她哥嫂进来。 ☆、第28章 暗涌 林大与其妻焦嫂子被红樱领进屋来,许是红樱之前有提点,两人一进屋便给姚姒磕头,姚姒虚扶了一把,虽说主仆有别,但林大一家子是她要用的人,她不想与他们太过生份,忙指着红樱笑道:“还不扶你哥嫂子起来。” 林大与焦嫂子到是老实人,起身后话不多,眼神也不乱瞄,姚姒心里喑叹挑对了人,便叫红樱将桌上的一个荷包递给她嫂子,焦嫂子接过后觉着有些沉手,忙推脱不敢要。姚姒一个眼色给红樱,红樱就把那荷包塞到她嫂子手上笑道:“小姐人虽小却是太太亲自教养的,为人最是和气不过了,手面也是大方的。嫂子只管接下来,往后尽心尽力的为小姐做事,只怕还有更大的赏。” 焦嫂子瞧着姚姒微微笑着点头,便知她小姑子说的没错,顿时又谢了姚姒的赏。“小姐往后有事只管吩咐一声,我夫妻俩必定用心做事,绝不辜负了小姐对我们的看重。” 听焦嫂子口齿清晰的回话,倒是个伶俐人,姚姒点头微笑不语。 红樱见势便拉着她嫂子避开了去,留她哥与姚姒在堂屋说话。姚姒这才认真打量林大,他身子虽微微躬着,却并不显奴色,此刻正目不斜视的低着头。 姚姒很是满意,遂唤了副和气的口吻道:“在我这里做事不必拘谨,往后日子还长,我少不得要你夫妻二人帮忙跑腿。往后有我一天好日子,也不会亏了你们去。做对了事有赏,相对的做错了事也是要罚。若不清楚的只管让焦嫂子进来问个明白,切忌不明不白的做事,我到是不怕你做错,就怕会意错了我的意思。” 林大这才抬头答是,旁的一概不多说,姚姒见他听明白了,便道:“把你查到的都说来听听。” 林大声音不大,说话却条理清晰,钱姨娘的家底她早就知之甚深,林大打听得也仔细,与她所知不差毫厘。 钱姨娘的父亲是个落魄的秀才,考举人多年却不中,当初据说还算殷实的家底就这样给败光了。钱姨娘下头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当初廖嬷嬷以钱姨娘家子嗣颇丰为由才打动了姚蒋氏的心。这点她也知道。 林大说完了这些才说起钱姨娘的亲母白氏,他朝姚姒瞧了眼,见她波澜不惊的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林大这才道:“这白氏看着倒不像个落魄人家的妇人。小的悄悄在向阳村里走动时极少见白氏出门。这钱家在向阳村里算得上是独户。早年钱秀才爹娘早死,他独身一人仗着有些家底便四处游历,白氏是他在京城里带回来的。小的于是暗地向村里的老一辈人打听白氏,这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白氏极善药理,听说也会替妇人看些小病小痛的,还曾帮人接过生。直到后来钱姨娘的大弟做起了生意,钱家渐渐的又富了起来,白氏才没再抛头露面。小的又盘问人这白氏的出身,竟无一人知晓这白氏的底细。” “也难怪钱姨娘懂些药膳,原来是家学渊源。”姚姒这才明白钱姨娘之前为何能帮姜氏调养好身子。 林大接着道:“向阳村的人甚少有人知道钱姨娘是给人做妾室,这事钱家对外口风紧的很,只说钱姨娘远嫁他乡。说起来这钱家发家也不过就这三四年间的事,原本钱大爷一直在跟他老子读书,不知怎的竟弃了书本从商起来,专门倒卖些时新玩意儿,什么倭国的扇子布料,高丽的红参,首饰以及那红毛鬼子的玻璃等等,双阳县原本不靠海,这些外头来的玩意儿自是不缺人买,是以这钱大也就渐渐的在双阳县混出了名,如今光是在双阳县就有六七间铺子,听说咱们彰州也有铺面。小的回来后私自去看了看,就在那西大街上,正三间的大铺面,却是个绸缎铺子,生意看样子也就一般,小的没敢深挖下去,怕小姐着急,这就收了手回来。” 这就说得通了,钱姨娘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除了拿月例银子外,怎么会有余钱去填廖嬷嬷这么个无底窟窿,原来是有了钱家的接济。说不得这里头还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在。 这年头时兴外来货,却不是人人都有门路,依十多年前的钱家自是没这个本事拿这些货来倒卖,这里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钱姨娘出了大力气的,这事说不得廖嬷嬷有从中掺和什么。 还真是让姚姒大开了眼界,原来钱姨娘不声不响的就把钱家给扶了起来,也算是本事不小。 林大确实会办事,她毫不吝啬的赞了林大几:“你是个会办事的,从这件事就看得出来。我很是满意。往后你夫妇就在槐树巷的宅子里安顿下来,我也正打算开个铺面,却不知做哪个行当为好。左右看得出你倒是有些天份,这事我就全交给你去办,反正跑不了你的好处。还有一事我且交待你,张叔是我外祖家的恩人,如今他也住在那,若他有事交待你,你不必回我只管听他的差使,往后只会越来越忙,人手方面你且和张叔商量着办。” 林大不笨,这话的意思是要他今后一切以张顺为首,他并无议异,如今能有机会独当一面的做事,这还亏得小主子的信任,他顿时实心实意的给姚磕头道谢。 与此同时,彰州城外不远处有个月儿港口,原本这里是行船走货的码头,自打朝庭的水师来福建剿海寇后,这里就被征为水师的扎营处。 营帐里,赵旆正伏案提笔疾书,这时从帐外走进来一名文弱书生样的少年,便是前天露面的那面容清俊的随从。他叫青衣,自小跟随赵旆,专替他打理一些往来机密之事。 赵旆头也未抬一边书写一边问他:“人都招了?” 青衣不急不缓的道;“给主子猜着了,正是西北军第十一营的人,那领头之人名高达,倒是有些硬骨头,小的和青橙给他下了药,这才全招了。高达是西北军参将李碪的妻弟,正是大殿下手上的虎卫营侍卫,这次假扮海贼袭击姚三夫人,无非也就是为了姜阁老手上的东西。” “我爹掌西北军多年,秦王大殿下竟硬生生的插了个李碪进去,他这一手竟是把圣上的心思摸得□□不离十,也算是秦王大殿下的能耐了。只是拿西北军来做饵,无端扯入姜阁老的手上的东西里头来,只怕他不仅仅是要得到那东西这么简单而已。其意怕是旨在把水搅混了好助他行事。” 定国公赵廉镇守西北多年,说西北军为赵家军也不为过,自古功高易振主,想不到定国公如今也被圣上起了猜忌。青衣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耽搁问话的功夫:“左右如今是主子把这些人给抓了起来,咱们悄悄的把人给处置了,谁还能拿这事抹黑西北军和国公爷。”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秦王一定会留有后招。不怪你这么说,西北军是块肥肉,如今谁得到谁就有底气。姜阁老在朝中是个孤臣,最是得圣心,亦只对圣上一人忠心。年前那单案子圣上哪会不知道姜阁老是遭人陷害的,但拨出萝卜扯出泥,圣上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们,为了脸面不得已把姜阁老给舍了,圣上心里正痛着,若是叫圣上得知西北军扯入了姜家的案子里头去,你想会如何?”赵斾丢了个大问题给青衣,脸上神情却依旧泰然。 “秦王拿着这么大个把柄,难道是想逼咱们站队不成。”青衣反问道。 “不,不仅仅如此,秦王这一手,无非是逼西北军为他所用最好,若不能用,西北军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其它几位殿下谁要谁就触了圣上的痛。”赵斾老神在在的,只是双眸乌沉沉的。青衣知道,秦王把这小祖宗给惹火了。赵斾接着道:“人你全部留下好好的给我看住了,做儿子的虽说也要替父分忧,但我爹若是连个李碪也搞不定,那也太逊了,省得他把力气花在女人身上强。” 若说定国公也算是个英勇善战的猛将,什么都好,就是好这一口,最是喜女人间为他争风吃醋的模样,好在定国公夫人是个治家严厉的主,又出身宗室,定国公府这才不至于花团锦簇。只是这世上还有一词叫一物降一物,定国公生有五子,就连世子也不敢当面说定国公的不是,唯有定国公一手教出来的幼子赵旆最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小就扯着他老子的胡子长大的,也唯有赵斾敢这样揭他老子的底。青衣一想到定国公被自己幼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儿,拿自己儿子没哲时就会拿他们这些人来逗乐。 青衣打住那痛若的想像,急忙三魂七魄归位,又向赵斾请示:“主子,那姚府咱们还盯不盯,东西难道真的在姚三夫人手上不成?姜家事发后,咱们的人跟着张顺一路尾随至彰州,眼看着他进了姚府与姚三夫人接触,可没发现他把东西给过姚三夫人。不过这也难说,那小子狡滑得很,这两日来一直在暗中查咱们的底,说不定那东西很有可能还在他手上。若是这样,咱们的人先拿住那东西也就站了主动,到时也不是秦王说了算。” 赵旆丢下了手中的笔,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向后舒展了一下,脸上竟带着玩味的笑意。良久他才对青衣道:“东西不在姚定中手中,也不会在姚三夫人手上,可十三小姐姚姒就难说了。再派人盯住与十三小姐有来往之人,你着人去查查,从姜家事发后,十三小姐都有和谁接触过,事无巨细都来回报。” 没过多久,一叠姚姒的卷宗就放在了赵旆的桌上,可当事人姚姒对此浑然未知,她此刻正被姚娡拉着商量初十宴请各房姐妹的事情。 自从姚娡跟着姜氏出了这趟门,回来后竟渐渐的与姜氏关系缓和了些,虽然还是不大主动去姜氏屋里,但至少不再对姜氏冷眼相对。而对姚姒这个亲妹妹,也与之前亲近了不少。这不,姚娡列了个菜色单子,可她第一次办这种宴请,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于是就问起了姚姒。 姚姒笑着将那菜单子搁在桌上也不瞧,对姚娡笑道:“姐姐是个周全人,哪里还需要妹妹来瞧。姐姐尽管放心去做,后头还有孙嬷嬷和娘呢。”瞧着姚娡那忐忑样,分明就是太紧张了些。 姚娡看妹妹这般打趣自己,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第29章 婆媳较量 姚娡的屋里此刻非常的热闹,姐姐妹妹们十几个,好在她的屋子大,开了两桌小姐们的主席,又给得脸的丫头们也在外间开了两桌。 大奶奶踏着点儿来给姚娡撑场面,送了件木雕的葫芦摆件给她。葫芦有着辟邪收邪袪除病魔的作用,东西虽不贵重,但到底心意在。大奶奶讨了个好意头,又说了些场面话,道大厨房里紧着姚娡这里的东西做,只要姐们们尽了兴就好。 有了大奶奶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调和气氛,平时不大聚在一起的各房姐妹到底也放开了些。大奶奶略用了杯水酒,就推说有事,要她们姐妹们在屋里尽情耍着。 姚娡起身送大奶奶出门,大奶奶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身宝蓝色锦缎小袄,勾勒得她身量苗条多姿,她头上珠钗不多,只戴了个佛手黄赤金镶宝的小珠冠,尽显闺中女儿的俏丽。姚娡的面相随了姜氏,生得本就不俗,这样一加打扮,气质明净婉约,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奶奶有心恭维几句:“五妹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还是三婶娘会调教人,瞧着竟与在老太太那边不大同了。” 姚娡被大奶奶这样趣稍稍有些不大自在,听得她提到老太太,也不知大奶奶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到底也跟着姜氏和姚姒学了些为人处事,便挽着大奶奶的手道:“亏得大嫂子说起了老太太来,前儿我去请老太太赏脸初十来我屋里坐坐,老太太却是连门都没让我进,我道是老太太恼了我,今儿我便让采菱拣了几样好克化的菜给老太太送了过去,也略尽我的几分孝心。只是我心里到底没个底在,大嫂子是个周全人,也不知道妹妹这样做妥不妥当。” 大奶奶讶异不小,没想到姚娡还是块璞玉,姜氏真的会调教人。她原本也就是给她提个醒莫忘了老太太那边,没成想这才不过几日功夫,之前那个自卑怪异的丫头如今倒叫人刮目相看起来。大奶奶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直道这样甚是妥当。 大奶奶会做人,一向懂得讨人欢心,她说妥当那是真妥当,姚娡顿时腼腆的笑了。 大奶奶讯速在心里想,三房当真是小瞧不得,越发肯定自己抱姜氏这棵大树抱对了。 大房的七姑娘姚媛瞧着大奶奶刻意的给三房撑场面,心里早就有些不大高兴,又瞧着大奶奶与姚娡手挽手的出门,二人间竟是十分亲热的样子,按说她才是大奶奶嫡嫡亲的小姑子,却从未见她待自己有过这份亲热劲。姚媛想到近来大房与三房间的不和,她娘不明不白的丢了管家权,难保没有姜氏在使什么坏,她一瞬间便怒上心头,直为她娘不值,大奶奶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姚婷在这群姐妹们中年纪最大,心思自是也比别人多几分。她将姚娡屋里的东西可劲儿的瞧在眼里,心里顿时明了几分。姚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便有这点子好,懂得审时度势,老太太与姜氏之间的这笔烂账,最终还是姜氏略胜老太太几分,她娘二太太如今正在筹谋着管家权,自是少一个敌人为好。她这样一想,便抬眼打量是否还有聪明人跟她一样瞧得透这件事,却不曾想到叫她瞧见了大房的姚媛正一脸的不高兴。 姚婷奇怪着,刚才她还有说有笑的,怎地就变了脸。她顺着姚媛的视线望过去,顿时明了这是姚媛起了醋意,姚婷在心里不禁嗤笑,真是跟大太太一样的没恼子。她略一思量便对姚媛状似无意的道:“大嫂子这一向是个大忙人,寻常忙得是脚底生风,今儿到是难得,竟然得空儿来给五妹妹凑趣,倒也稀罕。难怪就连老太太也常说大嫂子最是个贤惠齐全人,今儿总算是瞧见了。” 这番挑拨下,姚媛原本不高兴的脸顿时青黑起来,不阴不阳的回了几句:“就她是个能人,见天儿的说忙,原来是忙在这些事里头去了。”姚媛虽恼但至少分得清场合,她管住几分不忿,心里阴阴的想着,一会子散了就回去给大奶奶上眼药,好叫大奶奶知道她是哪个房里人。 姚婷见好就收,遂笑着与她身旁的二奶奶小蒋氏说起了旁的,小蒋氏瞧着小姑子眉间的得色,不由得在心底给自己提醒,往后可别得罪了她去。 大太太若与大奶奶闹起来,得益的还能有谁,当然是觊觎管家权的二太太。姚婷的这番挑拨没能逃过姚姒的耳朵,自打姚婷进了屋里后,那眼神是活溜溜的转,姚姒因此对她是特地多留意了几分。 今儿这些姐妹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都来给姚娡做脸面,姚姒是乐意瞧见的。她明白姜氏的打算,这样大张其鼓的给女儿做脸面,其意本就是叫那起子踩高捧低之人再不敢小瞧了姚娡去。大奶奶也正因为瞧得明白,又急需盟友,是以才有这百忙之中来给姚娡撑场子。可是没想到,姚婷竟是个能人,随口就是一番挑拨。 姚娡的这场小宴办得甚是合众姐妹们的心意,各人也都随了礼,一时间有那眼皮子浅的倒也瞧出了几分意思,再不敢背着人怠慢了姚娡去。 这事传到姚蒋氏耳朵里的时候,廖嬷嬷是这样对她说的,“唉哟,没成想三太太可真会给自己挣贤名,眼见得接回了女儿,那好东西是可着劲儿的往女儿身上贴,生怕人不知道她疼女儿似的。您是没瞧见,那屋子只怕是个神仙也住得了的。”廖嬷嬷一边说一边觑着姚蒋氏的神色,见她脸上起了几分冷意,便咬死了话道:“老太太,三太太这样不就是在打您的脸么?若叫外头人瞧见了,只怕说您没尽着心意养五小姐,不更坐实了那外头的谣言么?” 廖嬷嬷反正与姜氏是结下了梁子,又得了钱姨娘的孝敬银子,自然是可着劲儿的给姜氏上眼药,她就不信姜氏是真心的在疼爱女儿,这么做分明就是存了心的在与老太太别苗头呀。 姚蒋氏之前也听了几耳朵,说姜氏与姚娡之间越发的亲近起来,她便有些将信将疑,心底怀疑自己是不是着了姜氏的道了?可经廖嬷嬷这话一说,她那点疑虑终是消弥怠尽,顿时就想,以前的姜氏仗着娘家得势,虽不把她这婆婆放在眼里,可到底规距礼法在,姜氏越不过孝道去,这么些年瞧下来,倒也是个谨慎的人,又自持出身书香名门,自是犯不着用这起子手段。可如今的姜氏就难说了,狗逼急了还跳墙呢,姜氏的胆子倒不小啊,她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口中直道:“好个姜氏,倒是我瞧错了眼,如今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可怜我的老三了,至今还没个嗣,这样不贤不孝的贱人,怎地老天不收了她去。” 姚蒋氏这话说得甚是诛心,廖嬷嬷哪里敢接她的话头,只是她心里是乐开了花,老太太这是动了真怒啦,只要老太太心里起了意,合着有机会,惹了老太太动阴私,下场如何已不用说,傅姨娘便是个例子。 第二日请安时,大太太婆媳间再也没了往日在人前的和气。大奶奶瞧着胭脂擦得厚,却也遮不住红肿的双眼,她低眉顺目的跟在大太太身后,竟是比二奶奶还要乖巧。诚哥儿由奶妈抱着,大奶奶频频瞧着自己的儿子,奶妈却把诚哥儿往大太太身边挤。姚媛跟在大太太身后,脸上隐有几分得意。 这情形还是第一次出现,大奶奶虽说往日里也会被大太太搓磨,但到底不会如此消沉。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二太太不用猜也知道,心里明镜似的!还能为哪般呢,儿是娘的心头宝,大太太看来是用诚哥儿降伏住了大奶奶。 大太太在人前毫不在意儿媳的委屈,屋里哪个不是人精,心里猜着这是大房又出了乱子。一牵扯到婆媳间的事儿,那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姜氏瞧着大奶奶这萎靡样,隐有几分同情。二太太和五太太一向是高高挂起,四太太依然沉默是金。 姚蒋氏仿佛不曾注意到大奶奶的异样似的,和颜悦色的吩咐大奶奶:“大孙媳妇,往年咱们府里的春宴都是你婆婆在安排的,我瞧着倒也没出过乱子。因前些时候有姜家的事在,咱们府里是好一阵的安静,好歹姜家的事也就这么有惊无险的揭了过去。我看今年的春宴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五那日,眼瞧着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你可得打起心思来筹办起来。” 大奶奶自是打起精神来,应下了姚蒋氏的话:“老太太放心,孙媳虽是第一次办春宴,不敢打包票样样都办得妥妥当当的,至少遇到不懂的地方,一定会向婆母请教一二,再不行那孙媳就只管来烦老太太您了,到时您可别嫌孙媳烦。” 听大奶奶这话,大太太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奶奶这是跟自己杆上了,若是懂得些伏低做小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就该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再把大太太推出来一同办春宴,这样名正言顺的勾当大太太就不相信大奶奶不会做。 大太太笑得很是勉强,对姚蒋氏劝道:“老太太一向的疼爱孙媳妇,只是泰哥儿媳妇经验少,就怕万一出什么差子来让人笑话,媳妇这心里总是担着心,再者媳妇瞧着今年的春宴该是大办为好,也好去去前些日子被姜家闹的晦气。要不,这春宴还是媳妇来办吧,叫泰哥儿媳妇在边上瞧着,好歹也能学些经验,往后就不怕了。” 大太太一派毫无私心样,仿佛真心是为媳妇考量,怕大奶奶出差子徒惹人笑话,是以才在姚蒋氏面前请缨自己上阵,把大奶奶顿时就闹了个大没脸。 二太太用帕子遮住了嘴边的笑,大太太婆媳俩这吃相有够难看的,二太太心里期盼起来,大房这对不省心的婆媳俩最好越闹越僵,等闹到不可收拾时,就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姚蒋氏见大太太竟肯舍下脸来说出这么番大义凛然的话来,心想也该是时候放大太太出来了,有大太太在,至少会找些姜氏的不痛快,于是她欣然点头同意。道:“还是老大媳妇稳当,这次的春宴确实与往日不同,眼瞧着孩子们也都大了,你们几个做娘的也都要替孩子们考量起来,这次春宴就交由大太太来主持,其它事你们婆媳商量着来办。” 听这话的意思,仿佛从今往后这当家的人就换成了大太太?大奶奶瞬间就由当家人变成了协理办事的? 大太太顿时喜笑颜开,对姚蒋氏打起了包票,一定会把这次春宴的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出任何差子。 其它四房的太太们心思早就不在大太太的身上了,各房都有待嫁娶的子女,听姚蒋氏这话里头的意思,莫非是要借着这次春宴,替几房适龄的子女相看人家不成? 姚蒋氏的一席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各人心思不一。 ☆、第30章 台面下的 姜氏带着姚娡姐妹三人回了芙蓉院,待打发了姚娴,就让锦香出去打听大房的事儿。待姜氏母女三人用完早饭,锦香就回来了,姜氏也没避着两个女儿,直让锦香说。 锦香一把嘴开开合合,几下子就把大房的事给说得明明白白的。原来是大爷瞧见诚哥儿被丫头婆子们怠慢,不小心磕破了油皮,大太太便趁机说大奶奶只顾着忙管家的事,心里头怕是早就没这个儿子了,大太太是好一通的在儿子面前上媳妇的眼药,最后就成了大太太要把诚哥儿抱到她屋里去养,大奶奶舍不得儿子,大爷又怨怪她没尽到为母之职,是以大奶奶两边不是人,这不就委屈得很。 姜氏感同深受,叹道:“儿是娘的心头宝,瞧这闹的都成了什么样!” 锦香有心替姜氏说两句话,孙嬷嬷朝她一瞥,锦香幽幽朝姚娡瞧了眼就闭了嘴。 姚娡若有所思的回了屋子,兰嬷嬷在屋里替她做鞋,她打发了小丫头们,问兰嬷嬷:“今儿大伯娘拿捏着诚哥儿,是好一通的给大嫂子没脸,瞧着大嫂子往日里多么伶俐的一个人儿,也被婆婆拿着由子搓磨,难道她以前也是这样被祖母拿捏么?” 兰嬷嬷虽还不知道大太太婆媳间的事儿,但自古婆婆拿捏媳妇也就那么几招,见姚娡说的她自是明白指的是姜氏,“娡姐儿能看得出来问题,可见是长大了。”遂起了心思劝她:“娡姐儿眼见着回到三太太身边没几日功夫,就与之前瞧着不大一样了。这世上谁待谁好,端看人心的感受。娡姐儿是个心思细致的,不用嬷嬷说得明白,不管如何娡姐儿终归是是三房的嫡长女,这才是娡姐儿要记住的。” 兰嬷嬷没敢下大力劝,有些事点到为止,姚娡是她一手拉拨长大的姑娘,她的性情如何兰嬷嬷比谁都清楚,娡姐儿虽有些固执认死理却不乏她的敏慧,三太太滴水穿石,总有一日这母女俩能和好起来。 今日是谭娘子来教姐妹俩的头一天,姜氏之前早就吩咐好孙嬷嬷把东跨院收拾出来给谭娘子施教。 谭娘子三十多岁的模样,身量微福,穿了身半新不旧的玫瑰红薄袄,头上挽着漆黑的圆髻半只金钗,一副精干利落的清爽模样,姚姒对她颇为好感。 她给姜氏请安,语气虽恭敬却含着亲近,姜氏拉着她的手指着两个女儿道:“这是我的两个闺女,你怕是第一次见面,我就把她姐俩交给你了,往后不必看我的面子,不说把姐儿俩教得如你那般的有本事,只让她俩将来不至于让人懞混了去就成。”又叫姚娡和姚姒给她见礼。 姜氏显少同人熟稔至此,谭娘子略侧过身福身回了礼,动作十分优雅。虽然姜氏未曾细说谭娘子的出身,但想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以姚娡便抬眼悄悄的打量了她,谭娘子见此并未多言,倒是笑着道:“太太真是好福气,两位小姐生得如此气度,显见得是太太教导得好。” 姜氏也笑了,道:“就怕她俩个愚笨,你这老师可要麻烦了。” 客气话说完,姜氏让锦蓉留下来作陪,谭娘子见姚娡和姚姒的年纪,心里有了分明。待三人坐定下来,谭娘子拿出了准备好的账册和算盘,不动声色的捕足到两个闺阁千金眼中的疑惑后,笑着道:“奴家无旁的本事,就这手算盘打得还算活络。” 说完,就指着锦蓉分别将两本账薄送到姚姒和姚娡的跟前,开始教她们如何看账本。她说得仔细,姚娡姐妹也听得认真,待账本看完,谭娘子就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算盘,亲自打了一遍,她的双手就仿佛与那小巧的算盘化做了一体,一时间东跨间只闻珠声响。 半刻钟后,谭娘子停了手,面不红气不喘的笑道:“这本账最后的赢利是八百九十两银,两位小姐且翻到最后瞧瞧。” 姚娡与姚姒果真翻开账本最后,确实是赢利是八百九十两银。谭娘子却把算盘放下,温声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账,想要做到心中有成算,却是不必像奴家这样流于俗艺,今儿第一课,奴家要教的是心算。” 姜氏虽说放心的把两个女儿给谭娘子教生意之道,但到底心里也是担着,怕两个女儿吃苦受累不肯学,好在锦蓉一会子就悄悄的出来端送茶水进去,见姜氏在廊下悬着心,锦蓉便笑道:“太太且安心,姐儿俩可用着心呢,这谭娘子还真不是一般寻常的妇人。”又把屋里头刚才三人间的一番动作话语学给了姜氏听,姜氏心头大安,笑着道:“莹娘的心思素来巧,我也是这般看重她,才把姐儿俩给她教导。女子出阁后便是又一番天地,她俩个也没个兄弟做支撑,但愿这一辈子她俩个手段性情强些,少受人欺负。” 大太太自打得了姚蒋氏的首肯,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那架势却拿得足足的,把大奶奶得用的几个心腹找了些由头给革了去,又整顿了些不规距老实的,大太太管家多年的威信又冒出来了。 大奶奶许是学了乖,从此伏低做小的跟在大太太身后,大太太说什么她也是点头,竟连一点拿主意的事情也不肯沾,把大太太敬的菩萨似的,大太太趁了心,也就没再说抱诚哥儿去养的话。大奶奶这一甩手,大太太得意之余倒也没忘形,大手一挥,叫了银楼与绸缎铺子里的管事娘子进府,说是既然春宴要大办,那满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的衣裳首饰自是要再重新的置上一遍。 大太太这招深得姚蒋氏的欢心,当家太太就得有这个肚量,姑娘们有脸面,嫁得好还不是娘家得了好处去,因此姚蒋氏当着其它四房媳妇的面,着实把大太太是好一番的夸。姚蒋氏甚至拍了板,“就按各房的定例来走,太太奶奶们照常,只是小姐们在娘家金贵,这次就给各房的小姐们多打两套亦金头面,春裳料子各置四套分给各房去,到了春宴那日,老身可是要等着瞧的,咱们家的小姐们可别被其它家给比了下去。” 大太太既是做人情,其它几房得了实惠自是要表个态,都对大太太是好一番的道谢。大太太这才有些扬眉吐气。回了房,就把心腹刘婆子招来说话。待刘婆子出了大太太的房门,瑞珠就寻了个由头跟刘婆子套了近乎。没过得几天,绸缎铺子就送来了春裳料子,大太太吩咐人往各房送去,大奶奶在屋里瞧着那批新来的轻薄衣料,拿手认真的翻看了几下,遂一笑,眉间眼底尽是嘲讽。 衣裳料子送到二太太屋里时,二太太正与姚婷在说话。待打发了几个钱给那送料子的婆子,二太太拿起了手中一匹桃红色纹锦的料子往姚婷身上比,一边道:“这桃红的颜色很是鲜亮,正好裁一身芽柳绿的棉绫挑线裙,姑娘家鲜花似的年纪,就该穿红着绿的好看。”只是二太太这话还没说完,她那长长的指甲就不小心在那衣裳料子上给划上了,顿时就勾了一支纱起来。她咦了声,这才发觉这料子手感有些不太对劲,只是因着颜色鲜亮她这才没注意到。 姚婷见二太太神色有异,于是随手也拿了匹品红提花的娟纱料子来看,她往常跟随二太太在泉州也是管着家的,对这些衣食住行也甚是了解,当然是瞧出了这些布料的异处,只是她也沉得住气,又细瞧了瞧其它几匹料子,转身对下头人使了个眼色,见得屋里没了人,便拉二太太坐下,笑道:“娘往常不是说时候未到么,如今可不是有人上赶着往门上送。” 二太太顿时笑道:“这还用得着说,这妥妥的把柄,你娘我这回可得把握住了。”二太太笑声细碎,就如她的为人那般不张扬,可听在人耳里却无端不舒服。 姚婷见二太太这般说,却还是不大放心,于是提醒道:“娘也用不着先做这出头鸟,娘在采买那边不是有人,还是谨慎些查清楚了,娘再行图谋。只是老太太那边有些个难,这要是闹出来了不光是大房一家子没脸,要让老太太觉着是娘您在图谋些个什么,即便娘得了这管家权,也会遭了老太太的眼。” 二太太一把握住姚婷的手,笑道:“还是你说得对,这事急不得,是该好好儿想想了。”于是二太太叫了她的陪房杨婆子进屋,三人是好一番的合计。 芙蓉院里,姜氏对送过来的衣裳料子只瞧了一眼,就对孙嬷嬷吩咐道:“把这些都给钱姨娘送去,就说给娴姐儿和她裁衣裳用的。到了春宴那日,且让娴姐儿好生打扮去。” 姜氏一向的大方,倒不是她瞧不上这些料子,只因姚娡和姚姒两人开春来已裁了许多衣裳,又见这些料子过于鲜艳不太适合她们母女三人,再说有钱姨娘上次的功劳,因此姜氏也乐得做个人情。 钱姨娘得了料子很是高兴,这说明姜氏愿意给庶女做脸面,眼瞧着娴姐儿一日日大起来,是该好好打扮起来。于是重芳斋里,钱姨娘挑灯和丫头们给姚娴做起了衣裳,里里外外的是好一通的张罗。 ☆、第31章 春宴 转眼就到了姚府春宴这日,钱姨娘一大早的就带着姚娴进了姜氏的屋里候着。姚姒姐妹俩陪姜氏出来时,就见屋内艳光闪闪。姚娴一改往日的低调,她头上梳着飞燕髻,簪着支亦金小凤钗,那凤钗虽小却十分精致,凤口处衔着一枚东珠,一身杏子红的春裳,较之往常越发显得杏眼桃腮,好一个美人。而她身边的钱姨娘显见是为了迎合姜氏,只穿了身秋香色的长身禙子,头上珠钗亦无新意,她刻意的往低调了打扮,旨在讨好姜氏。 姜氏只瞧了姚娴一眼,淡声赞了句:“娴姐儿模样本就生得好,这样打扮倒是新鲜,足见往日里是个懒惫的。” “太太说得是,娴姐儿就是性子懒,今儿这身还是婢妾硬要丫头们给她捣鼓的。”钱姨娘很是小意的顺着姜氏的话说,却是在为姚娴今儿这身脂光艳艳的妆扮开脱。 姜氏不过随口一说,显见钱姨娘就是个爱起小心思的,懒得同她多说,交待钱姨娘道:“今儿你且跟在我身边,也好替娴姐儿瞧瞧,我既答应了你的事,没有不做数的,有你这个亲娘替她掌眼,我很是放心。” 钱姨娘久来悬着的心这才觉着落到了实处,不禁眉开眼笑的直对姜氏道谢。 姚娴在旁边听姜氏这样说,心里煞时清楚,这是要替她相看人家了么?她顾不得脸红,打眼偷偷的瞄了眼姚娡,见她一身儿只合在孝期里穿的肉粉绣银白小朵菊花刺绣的春裳,心里不禁窃喜,今儿三房里的小姐,怎么着也该是她拿头一份了。 姚姒跟着姜氏寸步不离,从姜氏未并让孙嬷嬷大力的替姚娡妆扮,她就明白了姜氏的意图。姜氏这是瞧不上彰州这些人家,立意不跟府里其它几房去争呢。可钱姨娘母女却不清楚,一味的以为庶女压过嫡女就会被人高看几分,这不过是姜氏为了兑现给钱姨娘的承诺罢了,一个庶女嫁得好于姜氏也无碍。 姜氏领着三房众人到蕴福堂时,姚蒋氏待客的花厅里已是花团锦簇一片。姚姒打眼一瞧,屋里除了各房的小姐们外,还有蒋家一行人。 姜氏瞧得这情形忙向姚蒋氏告罪,说她来迟了,又给蒋常氏行礼。其实哪里是她来得迟,分明是这些有心人,一个个的争着在老太太面前打眼,好在亲事上头得些实惠处。姜氏识趣,姚蒋氏也没落她的脸。 姜氏面上客套,领着姚姒三姐妹与蒋常氏问安。蒋常氏身边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容色夺目。这女孩姚姒认得,上次姚蒋氏的五十寿宴曾见过,她是蒋常氏的嫡亲孙女名蒋芳,是蒋家四房的人。二奶奶小蒋氏是蒋家大房所出,因此蒋芳挨着二奶奶坐在一起。 蒋芳十分乖觉的给姜氏行礼,又与姚姒几个姐姐妹妹们是好一通的乱叫。姜氏想着左右今日轮不到她操心,于是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钱姨娘极主动的立在她身旁充起了丫鬟,姚姒姐妹三人则直溜溜的立在姜氏身后。 姜氏这边刚坐定,门外的丫头就报林知县家的夫人到了。 林知县在彰州为官已两任,自是与彰州的名门大户间十分的熟稔。大太太与林夫人手挽手的进门,两人身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和一名少女,那少女众人都识得,是林夫人的独女林三娘。 林夫人见到姚蒋氏忙上前笑脸问安,毫不端姿态。 姚蒋氏哪里敢当,从椅上起身便拉着林夫人入坐,对着堂下身长玉立的公子道:“可是我瞧错眼了,这可是你家老二?越发的有乃父之风了。” 林知县家有庶长子,这嫡子便排行二,小小年纪已是秀才郎,往常林夫人可是当其宝贝一样看得紧,今儿倒是耳朵尖,难道也想来凑这份热闹?姜氏抬眼朝身旁的钱姨娘瞧去,只见钱姨娘将那林公子瞧得十分仔细,大有看中眼的势头。姜氏轻咳一声,钱姨娘兀的回神,眼神这才从林公子身上收回。 林公子听得姚蒋氏这样说,便上前恭敬的给姚蒋氏行礼,“姚祖母身体这一向可好,小子前些日子回了趟浙江老家,是以错过了姚祖母的寿辰,还望姚祖母见谅!” 姚蒋氏早已搂着林三娘笑着对她道:“跟你哥哥说,你姚祖母可没这般小气,今儿肯来我府上赏春,你姚祖母便替你母亲做主了,去找你泰哥儿几个玩去,今儿可得好好松泛,没的像你娘一样狠逼着你读书。”姚蒋氏对入得她眼的年轻小辈一向不吝啬她的疼爱之心,林夫人顿时就笑了。 “二哥,姚祖母叫你玩去呢。”林三娘也乖觉,极顺溜的接下姚蒋氏的话,她这娇俏模样闹得屋里人都掩嘴笑。 林夫人遂对女儿详怒道:“你这丫头,嘴上越发的没遮没拦的,还不快从你姚祖母身上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一团的孩子气,对你二哥也编排起来了。” 林三娘今年十四岁,与姚娡同年,听林夫人这样说,倒是从姚蒋氏身边下来,她眼风往堂下一扫,便瞧见姚娡老实规距的立在姜氏身后,遂道:“那我送送哥哥,再找娡姐儿玩去,娘今儿可得容我乐上一日。” 林三娘于是起身对她哥林二公子双手一送,手却无意朝姚娡的方向一指,林二公子便心领神会,悄悄的趁人不注意朝姜氏身后的女孩儿偷瞄了眼,只见一个艳若桃李,一个亭亭玉兰,还有一个才*岁的模样,想来小的那个肯定不是,一时间也分不清林夫人中意的娡姐儿是哪一个,左右两个都是美人儿,心想姚家三房的嫡女应是那名打扮极出众的,于是装作无意朝姚娴望了一眼,这一眼恰好叫钱姨娘给捕捉到,钱姨娘心下顿时了然。 林夫人遂作无奈叹气,对姜氏笑道:“还请三太太见谅,这丫头来之前就念着要与你家娡姐儿玩,显见得她姐儿俩感情好。” 姜氏不知林夫人此意为何,却从林三娘自以为不被人发觉的动作上给瞧出些意思来,她脸上十分含蓄的笑着,对林夫人也不过份热络,笑道:“姐儿们爱热闹,只是娡姐儿性子沉闷,没想到她俩能玩到一起去。”这回答不缄不淡的,林夫人遂也不急,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林三娘便熟络的拉起姚娡说话。 屋里二太太与女儿对视了眼,都显出了几分不屑。这林家二太太还真有些瞧不大上,只是林夫人跳过二房想与三房有结亲之意,这点却让二太太心里十分不舒服,论女儿的容貌才情哪样比姚娡那丫头差去了,因此二太太对姚婷使了个莫急的安慰眼色。四太太虽面无表情的坐在屋里,却把二太太母女的一番表情落在了眼里,林家么,配她的姮姐儿虽说有些勉强,但不是不可考量看看。 姚姒今日本就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赖在姜氏身边,她自有小心思,想通过这次的春宴瞧瞧姚家都与哪些名门大户有往来,特别是发生了姜家的事情后,姚家与哪些人家有着通家之好,又与哪些个是泛泛之交。没想到才来了个林知县夫人,就把几房太太的小心思给露了头,她越瞧是越有意思。 没过得会子,大太太又迎来了几位贵客。其中有造船起家的焦家,如今焦家隶属于内务府管,焦家的船只是除了官船外最大的私造船厂,姚蒋氏待焦大太太很是不同。而本地的读书人家如杜家,黄家,李家都是福建的旺族,这些人家中都有子弟在外为官,姚蒋氏亦是上了心的极是热络的招待。 从焦大太太出现,姚姒瞧见了跟在焦大太太身后的三个长相娟丽的少女后,仿佛魂魄都被其中那名着洋红禙子的焦八小姐给吸走了。这焦八小姐便是后来姚三老爷的继室,人是姚蒋氏做主给娶进门的,这焦氏进了门后就带着钱姨娘与姚娴随了姚三老爷去任上,后来便是焦氏给姚娡定了那门亲事。 姚姒死紧的握住了埋于袖子里的手,是好半天才回神。上一世的事情依然会照着旧有的轨迹走吗?不,她死也不能让姜氏出事。这样想着,她越发的往姜氏身边靠过去。 姜氏发觉小女儿似乎有些不大寻常,顺着女儿的眼神瞧过去,就见是焦家那几个姐妹,姜氏却未多想,笑着摸了下小女儿的头柔声道:“可是累着了,要不让锦蓉送你回去歇着,这春寒交加时最易招风寒,若是有不舒服,要赶紧的告诉娘。” “女儿没病,也不累,就是瞧着焦家的那三位姐姐眼生,往常并不曾见过她们。”姚姒随口便扯了个谎,却并未刻意的去提醒姜氏什么,有许多事情她现在就如雾里看花般。 依着姚蒋氏的功利和姚老太爷的高瞻远瞩,必是焦家对姚家有大益处才会结这门亲,焦家不过是造船的一般富户,有什么值得姚家结亲呢?看来这焦家要好好查查看。 姚姒既是对焦家起了意,见得屋里的客人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姚蒋氏待这些人家各有亲疏远近,她用心的把这几家亲近的都记在心里,便不再粘着姜氏,随了大流和小姐们凑做一堆去了旁边的小花厅。 想是钱姨娘对姚娴有过提点,原来姚娴有些看不上林三娘只围着姚娡转,这会子却耐着性子极是好言语的同林三娘说话,偏林三娘极不待见姨娘庶女这类的人,对姚娴爱理不理,把姚娴好一口气堵在心里闷着。 赏春宴么,自是少不了些花儿草的,这会子众位小姐们无旁的事可作,都凑作堆的对着盆十八学士作诗。姚娴原本也是有些才情的,自是不会放过这种出头的机会,再说这边的小花厅与外间招待那些青年才俊的院子只隔着一道不高的墙院,这边作的什么诗,估模着那边一准儿的也会瞧得见,姚娴于是卯足了劲在这诗上头下功夫。 姚婷瞧着姚娴这上窜下跳的模样,心里是十分的看不上,只是她今日也兴致奄奄,今日来的几家人中,各家的公子也见过几位,不是她瞧不上便是那人家境不够看,想想自己如今已年过十六,亲事却一波三折的没个定数,高不成低不就的她不免烦闷几分。姚婷这神情被一旁二房的庶女排行第四的姚妙看见,姚妙生母是丫头出生,加上她的容貌生得一般,因此在府里甚是没存在感,可越是阴暗里的杂草其生命力都会不可思议,姚妙往日里能被精明的二太太所忽视,足可见是有些手段的。那日大太太送春裳料子给二房,事后她不小心听到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秋鸣私下里抱怨,说二太太尽让她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她去小意接近那管账户的小厮,以便借机替二太太瞧瞧那春裳料子的账。 姚妙生来是个灵透人,哪里不明白二太太这是起了意要取大太太而代之管家。她心思百转,明白自己的亲事只有二太太这个嫡母能做主拿捏,于是就想投二太太所好,若能趁机给二太太帮上一把,不怕二太太不领她的情。 这时姚妙走上前来,对姚婷讨好道:“三姐这是怎的了,没精打采的样子,左右咱们又不作诗,不如去外头透透气可好?” 姚婷素来的形象是十分的随和可亲的,见姚妙这个时候找上自己,只怕是有什么事情,她瞥了眼这个貌似老实实则心思活络的庶妹一眼,也不去猜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于是两人悄悄的背了人出了小花厅。 ☆、第32章 被利用 姚姒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那焦蕙娘的身上,她刻意的跟焦家姐妹离得不远也不近,焦蕙娘的姐姐焦蔓娘是个活泼的性子,倒是与各家小姐打成了一片,而焦蕙娘却自进得屋里后并未刻意的同哪家小姐结交,只守着她隔房的堂妹一起说着话,瞧着是个端静之人,只是姚姒瞧得她很是仔细,并未放过她眉间不小心露出一些轻愁,很淡。 按说这个年纪的小姐,哪一个不是闺中娇养着的,犹其是出门在别人家里做客,再怎样也要装出两分快活样来。 她起意与焦蕙娘攀谈一二,便上前对焦蕙娘套近乎:“这位姐姐是哪家的,怎的却是好生面熟。” 焦蕙娘记性好,认得她是姚三太太的嫡次女,见她一个人走上前来,心下虽有些诧异,却得体的笑着回她:“你是三房的十三小姐叫姒姐儿的吧,我是焦家八小姐,闺名一个蕙字,你叫我蕙娘便成。”又指着她堂妹道:“这是我堂妹芙姐儿,倒是大不了你多少。” 姚姒自是叫了声芙姐儿,三人便凑在一起说起话来。焦蕙娘年纪最大,不知不觉场面由她引着话题就说开了。焦蕙娘便问她读些什么书,闺中姐妹们寻常玩乐些什么。姚姒装着娇憨样,问一句答一句,似个腼腆的小姐。焦蕙娘也没露出半点不闹烦来,反而说起她家中姐妹们的趣事。 姚姒暗中打量焦蕙娘,见她说话行事竟是个滴水不露的,加之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十分的柔和友爱,这样的温柔似水的女子,恰恰是姚蒋氏最爱的性子。 姚姒这厢同焦蕙娘周旋着,姚婷和姚妙却是去而复返,再进来小花厅时已是过了半个时辰后,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后便各自走开了去。没过得多久,屋里的诗会便结束了,姚娴做的一首诗很是有些意境,在众小姐们当中获得了不错的评价。姚娴十分的得意,眉稍眼角尽吐之前的憋闷。 这时候屋里不知是谁说了声锦春亭那边飞来了几只天鹅,漂亮得不得了。 蒋芳是头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说有好瞧的哪里还愿呆在屋里,再加上粉墙那边时不时的传来些呤诗作赋声,搅得这群深闺小姐们的芳心都乱了。正好蒋芳这一起哄,自是有人愿意借机出去好便宜行事。 大奶奶和二奶奶哪里管得住这些娇小姐们,只得安排婆子尽快去锦春亭那边准备着,今儿来的都是各府的娇客,自是不能怠慢了去。 姚姒瞧着焦芙娘颇为心动的想出去瞧瞧,焦蕙娘朝姚姒望了眼,姚姒自是起身相邀,三人也跟在众小姐们身后向锦春亭行去。 锦春亭那边有座水榭,这么些人倒也坐得下,再说都是被关在屋里的女子,难得的有园子和鲜活的东西可瞧着,哪里就乐意安静的坐下来。不大会子,众小姐们便三五做堆的分散开来。 一丛矮树边,姚娴朝左右张望了数眼后,这才极快速的打开手中的小纸条瞧了眼,她的心顿时澎澎急跳起来,见她的丫鬟伴画在不远处替她望着风,她静嘘了几口气,这才拿帕子虚掩似的朝额上擦汗。没过多久,姚娴便落了单,带着伴画往水榭南边儿悄悄行去。 一路上姚娴却犹有疑惑的朝伴画再三确认:“你可确定这真是林二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怎的恰好找到了你?” 伴画是她的心腹丫头,林二公子她偷瞄过一眼,生得那样的俊俏,若是能与小姐成就一段佳话,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自是百个愿意的,她这红娘可见是做得的。见姚娴终归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知晓她是极紧张,忙安慰道:“小姐可曾见过奴婢撒过慌,那林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叫沉香,那给纸条的小丫头奴婢虽不认得,她却先与奴婢问过是不是三房的小姐,又问奴婢您今儿可是穿了身杏子红的衣裳,奴婢点头说是,就见那小丫头极是机灵的把这东西往奴婢手上一塞,说是外院的小厮叫沉香的使她做的活计,奴婢这才敢拿来给小姐瞧的。” 姚娴哪里是真的要确认这纸条的由来,不过是她心里十分的紧张,终归这样做若被发现了始终不大好,但比起嫁给不认识的人,这林二公子真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伴画的话又使她安了几分心,就这样她不停的安慰自己,等到终于瞧见那林二公子远远的立在一棵木棉树下朝她这里张望时,她的心仿佛真的要飞起来了。 姚娴带着雀跃的心情朝林二公子的方向又瞄了几眼,把伴画留下来替她望风,她捏着块绣芙蓉花的娟帕带着三分矜持的笑就朝林二公子走过去。 林二公子确实是在等人,待瞧见那一抹杏红色的身影时,心里也是有几分兴奋的。不过他终归是个在外行走过的男子,对于私下里与年轻女孩儿见面这种事也没少做,如今看来,果真是做对了,这姚家三房的嫡女也不过如此,还不是极轻易的就被他勾上来了。 林二公子长身玉立,对着婷婷袅袅的身影作了个揖,道:“是小子孟浪了,得小姐不弃肯来相见,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姚娴到底是羞红了脸,拿帕子忙遮了个半脸,那眼神却早瞄上了近在眼前的林二公子身上去,嘴上却不含糊的回道:“林二公子客气了,你我两家是世交,小女有幸能向二公子请教诗词书艺,也是小女的幸事。” 姚娴的话自是给了林二公子不少的勇气,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的攀谈起来。先是说诗词一道,两人倒也能说得上几回,那林二公子胆子便渐渐大起来,往姚娴身边又走近了些,指着二人倚着的木棉树上红艳艳的花道:“娡姐儿你瞧,这木棉花红似火,开得这样的浓艳,世人独爱梅兰高洁,却不知这味木棉也自有它的趣致。” 姚娴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道:“你叫我什么?” “娡姐儿,这样称呼不是更亲近些么?”林二公子有些莫名。 姚娴的一颗柔软芳心顿时如坠冰窖,身子仿佛都要歪下去般,她的手不由得急捂住了胸口,才使得翻滚的心头好受些,她正不知要如何,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淡紫兰花刺绣禙子的妙年女子款款朝她们行来,只见她口中不高不低的喊道:“妹妹到是叫四姐我好找,可是找着你了。”她声音刚落人影已近,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林二公子和姚娴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状况给惊到了,二人忙想百般掩饰,却奈何姚妙的身影越来越近。姚娴急道:“这是我二叔房里头的四姐妙姐儿。” 也就是这当口,姚妙已上前来,她眼神却仿似未发现有林二公子这外男在此似的,只是略对对林二公子欠身,便拉着姚娴娇笑道:“好你这丫头,到是跑这里来看天鹅了,可是满意啦?” 这一语双关的话倒叫姚娴好一番没脸,那林二公子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想抬脚走人却又犹豫不前。 姚妙眼波一转,略微把姚娴往旁边一拉,只用她俩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的道:“这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咱们都是庶女知道这身份的苦头,你若有个好归宿咱们作姐妹的自是为你高兴的,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几耳朵,这会子你不若使个法子,好让他把这头亲事赖不掉去,哪里还管你是娡姐儿还是娴姐儿的。” 姚娴听得这话后,心里那点子惊惧早就飞到九宵云外去了,姚妙这般知情识趣,以往还真没发现她是这样的妙人,她顿时就把防心卸下大半,忙问是什么法子。 姚妙抬眼朝林二公子快速的瞄了眼,这才附嘴在姚娴耳边道:“一会子你就装作去水边做不小心落水状,我这里就四处去喊人来,待那林二公子把你救起来,你们二人也是说不清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还能赖得掉!” 姚娴还略有犹豫,这样做是否真的能行?但一想到那林二公子把自己误认为是姚娡,她这心火顿时就起。 姚妙掐了陷入神思的姚娴一下,扬手朝她指过去,不远处已经有人来了。姚娴心急火燎之余,遂狠下心来。 于是姚娴撇开姚妙,上前低声同林二公子解释道:“二公子不必担心,我四姐人最是个好相处的,刚才她已答应了替你我保密,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二公子说,还请这边来。”说完姚娴便示意林二公子跟她往水边去。 此时春光正好,半亩湖水泛着碧光,林二公子怜香惜玉的心顿起,想着佳人莫不是舍不得,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缠绵话不成? 哪知二人刚行至水边,姚娴脚一折,扑通一声便歪向了水边,林二公子大惊,想拉一把却已来不及,这时姚妙却跑上来对他使眼色,见林二公子还呆若木鸡样,便朝他急道:“落水的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娡姐儿,是三房的庶女娴姐儿,你若不想一会儿弄得无法收拾,这会子还不赶紧的跑路?”姚妙却不管林二公子是否听得明白,顿时大声喊叫起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呀!” 当众人赶到时,早已不见了林二公子的身影,只有被赶来的婆子救上来一身湿答答的姚娴。这会子天气虽好,却也还是春日,姚娴冷得发抖,眼神却冷幽幽的,姚妙扶着她好声气的在安慰着。 这时杜家的小姐解下了身上披着的一件白色披风,让婆子替姚娴披上,哪知这披风刚上身没多久,便被洇染上一团团不知是黑还是红的颜色,当时有位小姐便指着姚娴啊了声。姚妙挨得姚娴最近,身上也给沾了些水渍,见那小姐指着姚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所在,于是讶异道:“唉呀,这料子怎么会这样,这可是今春府里为着春宴给特地做的春裳呀!” 姚娴急忙往自己身上看,这一瞧,她的脸也五颜六色起来,这样子的狼狈样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干脆眼一瞪,晕了过去。 大奶奶这才恰恰赶到,见到这情景却是指着婆子不要等抬竹辇来,让人背起姚娴就往蕴福堂跑。 众位小姐们很是好心的没有再说什么,却彼此眉来眼去,悄悄的交头接耳,一路跟着姚娴往蕴福堂行去,姚妙心知肚明这些人在说什么,她心下大安,这才装作受惊样混在了人堆里。 ☆、第33章 一团乱 大奶奶何等的精明,只肖一看姚娴身上那五颜六色的东西,又瞧着二房的姚妙适才那一嗓子,前后种种联想起来,叫大奶奶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来。大奶奶稍稍想了会子,心道,大太太如今越发的叫人尊重不起来,还想要拿诚哥儿来拿捏自己,也是该让大太太吃个暗亏才明白些道理,于是她装着平常样儿,只一心安排人把姚娴送到蕴福堂的偏厅里,又让二奶奶带着众位小姐们暂时先回小花厅,待婆子们把姚娴的衣裳换下来后,她并未做任何手脚,只让那个婆子把湿衣裳妥当收着。 大奶奶守在屋里,瞧着姚娴眼睫毛偶尔会抖动几下,知道她这会子只怕是在装晕,她起身悄悄的唤瑞珠,吩咐她去找三太太身边的锦蓉去,大奶奶时刻想卖三房的好,这会子正是个机会。 姚蒋氏得了信,叫廖嬷嬷来问是怎么回事,大奶奶拉着廖嬷嬷将那堆衣裳指给她瞧,旁的并未多说。廖嬷嬷一瞧那堆东西便心里有底了,事涉几房太太们的争斗,廖嬷嬷最是惜命的那个人,亦怕受到牵连,便与大奶奶相视一笑,廖嬷嬷便说要去回老太太去。 廖嬷嬷寻了个空子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姚蒋氏听,姚蒋氏顿时脸色青黑,忍了半晌才回了待客的屋里,对着一屋子的太太奶奶们依旧笑语晏晏,只说女孩子们贪玩,一不小心就落水了,好在人无大碍。各家太太们自然是听话听音,为免再发生这样的事,十分配合的让自家小姐们不许再四处走动了。 姚蒋氏又叫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来,屋里一时间倒也热闹,索性这样也好,近距离的相看各家适龄女孩儿倒也便宜,屋里反而较之以前还要热闹几分,姚婷极乖觉的凑在姚蒋氏身边,又与姚妙手拉手的,妹妹俩本就生得不俗,再加上姚婷在人前一向得体,这般的年纪倒也显出几分不凡来,很快的就吸引了许多目光去。 这边姜氏听到了锦蓉来报,这才知道落水的是姚娴,又听得大奶奶刻意的提起那染色了的春裳,一时间倒也品出几分意思来。只是此刻一屋子的客人她独自离去却也不便,事情如何还不好说,便打发钱姨娘出去,只说娴姐儿落水了,让她去瞧瞧娴姐儿有无大碍,若无事就带着娴姐儿先回重芳斋去歇着。 姜氏其实亦有私心,娴姐儿这样子分明是被人利用了一把,事情到底如何,只有姚娴是当事人最是清楚。依着钱姨娘那从不吃亏的性子,势必会弄清楚整件事情,她且安心在这里等着便成。 钱姨娘乍然听得娴姐儿落水的事情,那脸瞬间便吓白了,也不等锦蓉再详说,脚步飞快的奔去了偏厅。 姚娴闭着眼躺在榻上还在装晕,大奶奶离她远远的坐着,和大夫说着话,那老大夫倒是爽快,只说姚娴身子并无大碍,吃两剂去寒的药也就没事了。大奶奶对老大夫是好一通的谢,起身亲自送那大夫出门去。 姚娴经历了这半天的事情,一颗芳心早被揉碎了,起初满心以为那林二公子会拉上她一把,或是跳入水中把自己救起来,哪里知道那也是个薄幸之人,见着她落水立马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她心里是真真的羞愤难当,又加上湿了衣裳被人瞧见了去,又在众小姐们面前出了回丑,当真是不愿再醒来了,可是不醒过来就这么难受的躺在这里她也不愿意,此刻心里是十分的忐忑。 钱姨娘一溜烟的掀帘子进来,就瞧得女儿闭着眼一脸惨白的躺在榻上人事不省,虽然刚才大奶奶已把姚娴的情况说给她听,但钱姨娘的心依然纠在了一起,进得屋来就直奔榻前朝姚娴哭道:“娴姐儿,这是怎么了,才离得姨娘一会子而已,怎的就落了水,伴画那个小蹄子呢,怎的没在主子身边,要她们这些子奴才是做什么用的?” 钱姨娘是好一阵的哭骂,把姚娴身边的人都骂了个遍,独独没有女儿的半分不是,姚娴心中一暖,却又犹豫起来,钱姨娘说起伴画,她心里有鬼,又怕钱姨娘看出些什么来,不得不幽幽转醒,眼一睁开,便瞧见钱姨娘哭得脸上妆容惨不忍睹。 “姨娘莫哭,叫人听见去,还指不定怎么的编排姨娘的不是。”姚娴这会子到是知道了顾忌,稍起身拿手上的帕子给钱姨娘擦脸。 钱姨娘见得女儿醒来,又能说出这么番话来,显见得是真无大碍了,于是放下心来,想着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出去和大奶奶商量,说是要带姚娴回芙蓉院去。 大奶奶自是无话说,打点好了一切后,就让人送了钱姨娘母女回芙蓉院。 重芳斋里,钱姨娘给姚娴喂了安神药,姚娴睡前朝伴画使了个警告的眼色,奈何经不住约力,眯了几下眼便睡过去。钱姨娘替女儿把被角捂实了,这才对伴画使了个眼色后,就离开了姚娴的屋子,来到她的起居处,指着伴画厉声喝道:“给我跪下,不把今儿的事情给交待清楚了,想走出这屋子可就难了,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娴姐儿好好的怎么会跑到湖边去又落水了?” 伴画吓得颤颤惊惊就地一跪,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毕竟这撺掇小姐与外男私会这罪名,可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担得了的,她是极清楚钱姨娘的手段,于是把心一横半真半假的哭道:“这事都怪奴婢,是奴婢被猪油朦了心肝去,一心想着若是娴姐儿得了娡姐儿的把柄,说不得将来于姨娘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好处,于是奴婢就告诉了娴姐儿,娡姐儿要与林二公子私会的事情。” 钱姨娘厉目朝她一瞪,“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丫头,这话可由不得你乱说去,要叫太太得知你扯上了娡姐儿,便是姨娘我也保不下你去。” 伴画又是吓得颤抖了几下,向钱姨娘哭求道:“求姨娘救救奴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呀。事情是这样的,奴婢瞧着小姐们都往锦春亭那边去,娴姐儿与芳姐儿走得近,奴婢一时没追上,恰好那会子就有个小丫头把奴婢给拦住了,问奴婢是不是三房娡姐儿的丫鬟,奴婢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于是就详装是,想套她的话来,没想到那丫头就塞了个纸条在奴婢手心里,说是外院有个叫沉香的小厮叫她做的活计,奴婢这才不敢耽搁功夫,找到娴姐儿后就把纸条给娴姐儿瞧,都是奴婢该死,娴姐儿当时说要维护三房女孩儿的名声,要去阻止娡姐儿做下丢脸的事儿,便带着奴婢去见那林二公子。娴姐儿当时怕人瞧见,就让奴婢望风,奴婢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没过会子二房的妙姐儿就跑上来,奴婢一时着急没来得及拦住她,就见妙姐儿不知与娴姐儿说了些什么,这时恰好妙姐儿的丫头找来问奴婢妙姐儿的去向,奴婢这才一个错眼的,就见娴姐儿落水了,那林二公子顿时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妙姐儿便大声喊人来救人,奴婢当时吓得魂儿都没了,想要找姨娘求救却连蕴福堂的门都进不得,这才又回头去找娴姐儿,就见娴姐儿已被婆子背着,大奶奶领着人已回来了偏厅。” 钱姨娘思量着伴画也不敢撒谎,因此把她的话是信了个七八分,只是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诡异,怎的林二公子就找上了娡姐儿?难道姜氏有意给娡姐儿说亲?也不对,瞧着姜氏今日里很是低调的不说任何话,就看得出姜氏确实是在让自己给娴姐儿瞧人家,只是娴姐儿的衣裳怎的就这么巧被人瞧见染色了呢? 钱姨娘足足揣摩了半响,越想越是觉得事情极不寻常,她本是疑心极重的人,当初她就打听过,大太太把衣裳料子送到三房时,姜氏并未留下一匹而是全部给重芳斋送了过来,姜氏这手面也未免太过大方了?钱姨娘又一想,难道姜氏是瞧出了这些春裳料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来,故意的在给娴姐儿没脸? 钱姨娘越想越觉着是这样,姜氏哪里会这么好心肠,真要自己替娴姐儿瞧人家呢?不然她刚瞧上那林家二公子,转头娴姐儿就落水丢了丑,是了,这定是姜氏给她娘俩设的局,好个狠毒的姜氏呀,这是要毁了她的娴姐儿呀。钱姨娘一口银牙显些咬碎,伴画跪在地上抖擞了半天,瞧钱姨娘的脸色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青,这过程伴画的心无数次揣的老高,显然对钱姨娘她是十分的惧怕。 姜氏却不知钱姨娘与伴画的一番话,竟然将事情给扭曲成了另一个模样。很快屋里就要开席,姜氏极是体意钱姨娘母女,让人送了一桌席面过去,钱姨娘当着人的面对姜氏是千恩万谢的,背着人是看也不看那席面一眼,要柳婆子全部丢出去喂狗。 大太太是忙得脚不点地,一听说是三房的庶女娴姐儿落水,使得这好好的春宴顿就打了折扣,大太太打包票绝不会出乱子的话犹言在耳,她背着人摔了好几个青花茶碗,望着姜氏的眼光能淬出毒来。 姜氏面容波澜不惊,暗叹大太太是个蠢的,都被人这样的算计了还在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到了半下午,来客多有告辞的,姚蒋氏领着几房儿媳妇一一相送。待送走了所有宾客,只让大太太婆媳留下来,其它人各回各院去。 姚蒋氏遣散了屋里服侍的,只有廖嬷嬷手上捧着个包袱立在边上冷眼瞧着,大太太频频给廖嬷嬷使眼色,偏廖嬷嬷不为所动,姚蒋氏对大太太是心火顿生,拿过廖嬷嬷手上的那件杏子红春裳就往大太太头上扔,大太太吃了一惊,到底没敢挪开,待瞧见那杏子红的料子已经惨不忍睹时,这才明白东窗事发了。 大太太极利索的给姚蒋氏下跪,大奶奶在一旁也跟着跪下,瞧着大太太脸色灰败的样子,大奶奶心里是好一番的畅快。 姚蒋氏的屋里究竟在说些什么,二太太不用恼子想都猜得出,她与姚婷和姚妙在一处说话,对着姚妙笑道:“今儿亏得你这丫头出的点子来,好巧的心思,往前倒没发现妙姐儿竟是个妙人儿。” 姚妙索性豁了出去,对着二太太竟跪下小意道:“往前是妙姐儿愚笨,回到老宅来才知道太太多有不易,母亲待妙姐儿一向不差,往后妙姐儿都听母亲的,只求母亲多疼我一些。” 二太太脸上笑得很是开怀,对着姚婷道:“还不把你四妹拉起来,她今儿怎么说也都给咱们二房立了一大功,往后呀,你们姐妹有商有量的,若是这回能成事,自是跑不了你四妹的好去。” 姚婷拉姚妙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又伸出双手替姚妙整理微皱的衣裙,又对二太太笑道:“娘不觉着四妹这长相,竟是越瞧越耐看,最要紧是个福相,只怕将来媒人都人踩碎了咱们二房的门了,娘可不能偏心,一定要替四妹好好相看一门人家。”说完又拉着姚妙的手,把自己手腕上一对绿幽幽的玉镯套在了姚妙的手上,道:“这对玉镯还是四妹戴着好看些,我却嫌它颜色太过深了,瞧瞧,四妹戴着真是漂亮。” 姚妙心下欢喜,对着二太太母女是好一番的奉承。没过多久二太太就打发了姚婷姐妹俩出来,待姚妙回了自己的屋子,姚婷又折回了二太太房里,对二太太道:“咱们竟然都瞧走了眼,千防万防的,没想到还有个妙人儿躲在暗里。” 二太太这回没了刚才的笑脸,却对姚婷很是语重心长,“她一个丫头生的庶女,眼瞧着年纪就到了,自是得为亲事打算开来,我儿日后可要防着些,这么小就有这么细致毒辣的心思,我看是不能留她长远了,待我把远哥儿的婚事料理好了,就打发她出门子去,省得留在身边瞧着碍眼。” “娘,眼下最重要的是老太太没起疑心,却难保妙姐儿不会拿着这事儿做把柄,娘可千万要防她一些。”姚婷很是正色的对二太太劝道。 “娘知道,我儿放心,什么事都大不过给你说亲事这上头去,今儿娘可是瞧了些人家,待我去探探老太太的意思后再说,你呀就等着娘给你说门可心的亲事,待娘再把管家权拿到手,替你把嫁妆再办得妥当当的,娘这辈子心事也就了一大半去了。” 姜氏回到芙蓉院时,便带着姚姒姐妹俩去重芳斋看望姚娴,见姚娴脸色略有些苍白外,其它一切都好,姜氏便嘱咐钱姨娘要照顾好姚娴,让要什么药材只管来上房取用,钱姨娘自是对姜氏好生一番谢。 姚姒在姜氏与钱姨娘说话的当头,仔细瞧了下姚娴的屋里服侍之人,往常从不离身的伴画这会子却没在跟前,她朝红樱使了个眼色,红樱知机悄悄的退了出来。 姜氏待钱姨娘母女也就是个面子情,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姚姒和姚娡回了上房,又让她姐妹俩自去歇息。 姚姒之前便觉着姚娴落水十分可疑,应该说对今儿有人故意把众小姐们往锦春亭那边引去的事就起了疑心,早就吩咐了锦蓉去打听事儿去,待她回到屋里歇了会子觉,到黄昏时分,锦蓉便来回她事情。这时红樱也将事情办妥,二人就在姚姒屋里说起话来。 ☆、第34章 狡辩 屋里只得锦蓉与红樱在,姚姒静静的听锦蓉低声回话。“......原本小姐们都在屋里作诗,是芳姐儿带头说要去锦春亭那边,原因是屋里有人说锦春亭那边飞来了几只天鹅,奴婢悄悄悄地打听,说这话的仿佛是婷姐儿身边的芍药,因为当时人多,是以也没人注意到,后来小姐们就都一窝蜂的向锦春亭那边去。到后来娴姐儿落水,是二房的妙姐儿喊人来救,也是妙姐儿故意的引人往娴姐儿衣裳上瞧的,娴姐儿许是觉得出了丑这才装晕过去。后来大奶奶找来,命婆子背起娴姐儿到蕴福堂的偏厅,就打发了人给太太送信,是瑞珠找的奴婢,瑞珠特地提了娴姐儿的衣裳染色的事,提醒奴婢小心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奴婢把这话当时就给太太说了,太太便让钱姨娘去瞧娴姐儿,倒也没提衣裳的事儿,后来钱姨娘便带着娴姐儿回了重芳斋。” 姚姒听得极认真,当时她全部心神都在焦蕙娘身上,却未曾注意到这些事情,如今看来这局是二房姚婷和姚妙做下的。至于为何会挑上姚娴下手,是偶然还是早就预谋好的?姚娴为什么会落水?这才是问题的关健。 “锦蓉姐姐可查出来,八姐为何会落水?我瞧她在诗会上极是出风头的,且她也不像是这么不小心的人,这里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儿?” 锦蓉也是这样想的,道:“奴婢还特意的问了当时在锦春亭那边侍候的婆子,都说没瞧清楚娴姐儿是怎么落水的,她们是听妙姐儿叫喊声才知道有人落水,就赶紧的跑过去捞人,有个婆子隔得远,说仿佛瞧见那落水处有个男子的身影,只是待她赶到却并无任何外男在,是以那婆子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瞧花了眼。” “这就说得通了,事出必有因,妙姐儿定是个知情人。”姚姒细想了会,越发的肯定当时一定有外男在,“依着八姐这等冲动莽撞的性子,多半是受到了妙姐儿的挑唆。只是连你都查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就值得好好推敲一番了,要么这事是真的没人瞧见,要么事后一定是被人想法子抹平了,叫人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锦蓉忙附和道:“多半是这样的,奴婢也觉着奇怪,这手段瞧着像是钱姨娘的手笔,奴婢这就让人查查下晌重芳斋的动静去,事情若是人做了,总会露出些手脚来。” “辛苦锦蓉姐姐了!我娘那边姐姐也给回一声,娘心里估计也是有数的,咱们三房这回真是无端被人利用了一把,大太太这回定是又要把账算在咱们三房头上了。” 锦蓉哪里当得她的一声谢,忙告辞出来。 屋里,红樱道:“奴婢揪了个空子问了知书,怎的没见伴画,知书一脸的不忿,说是害八小姐落水这笔账本来应该算在伴画头上的,下午也不知伴画同钱姨娘说了什么,伴画竟然丁点事儿没有,钱姨娘还赏她一千个大钱,下午让她家去看她老子娘去了,是以咱们去重芳斋这才没见着伴画。知书一向不如伴画在八小姐身边得脸,满以为伴画这次护主不力会受罚,没成想伴画反而还得了赏,奴婢也百思不得其解。” 姚姒却能猜得到几分,“姚娴一定是闯下了什么大祸,钱姨娘最善这种软烟弹,你且去瞧着,若是这几天钱姨娘有与妙姐儿私下里走动,那就坐实了娴姐儿闯祸的事实了,事情既然有做过,咱们迟早会知道的。”她不再纠结于这些事上头,转头就与红樱道:“明儿让你嫂子进来一趟,我有些事情要交待,都这些天了,也不知道张叔与你哥嫂在外头可安好。” 红樱忙道是。 第二日一大早,红樱便在姚姒耳边嘀咕:“昨儿钱姨娘去找了妙姐儿的生母耿姨娘,钱姨娘自以为做得隐密,却被门房的婆子报给了咱们知道,这必是锦蓉姐姐让报的。” 姚姒心里有了数,待到姜氏的起居处时,就见钱姨娘在服侍姜氏梳头。姜氏从镜子里瞧着姚娴气色红润,便随口问钱姨娘:“瞧娴姐儿气色不错,想是昨儿落水没落下什么毛病,这就好,往后可不许这样毛糙,女子应以贞静为主,不然闹出了笑话也是她自己没脸。” 嫡母训斥姨娘庶女,按说姜氏这姿态算是最和善的,只是钱姨娘心中起了怨忿,便瞧姜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善,她的娴姐儿哪里都好,怎的到了姜氏口中就成了个没教养的毛糙之人了?钱姨娘好半响才忍下,手头一个轻挽,待姜氏的头发梳成,这才回道:“太太教训得是,只是娴姐儿身子底不大好,昨天吃了药还有几声咳嗽,料想还要吃几副才得除根。” “嗯,昨儿我没问,到底娴姐儿是怎么落水的?一会老太太势必会问的,你先说予我知道,一会子我也好为娴姐儿遮掩一番。昨儿的事你也知道没这么简单,怎么就单单娴姐儿落水了,衣裳料子凑巧的就出了问题。” 姜氏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一边要锦蓉替她戴簪环。 钱姨娘瞧得姜氏这样说,忍得一口血硬在心里,暗道,这不是你的手笔吗?为了不让我的娴姐儿盖过你嫡出的女儿,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来毁我的娴姐儿,现如今竟还做出一幅道貌岸然的不知情的样子来,真真是太欺人了。她霍然抬头就要质问姜氏,可这一瞬间,她却犹豫了,她又想起昨我晚上她诈娴姐儿说了实话,事实确实是娴姐儿私会外男,还打算来个落水湿身好赖住林二公子,这事二房的妙姐儿是个知情人,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怎么把娴姐儿摘出来要紧,若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妙姐儿身上去,再拿娡姐儿出来说事,只要娴姐儿一口咬定没有私会这事,难道姜氏还会去质问林二公子不成? 钱姨娘这些心思极快的在心里闪过,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对姜氏又开始伏低做小起来,一幅委屈样,道:求太太给娴姐儿做主呀,太太是知道的,娴姐儿打小就稳重,她是个极怕水的,怎么就偏往那水边跑去,这,这是有人挑唆着娴姐儿呀。”钱姨娘一番哭唱念做,趁人不注意时打了个眼色给姚娴。 姚娴便趁机插话道:“母亲,我姨娘说的是真的,求母亲给女儿主持公道,都是四姐说......”说什么姚娴没再说下去,却拿眼瞟了姚娡一眼,就又闭嘴做委屈样。 姜氏十分看不得钱姨娘母女在她面前弄些小手段,抬高声音厉喝道:“妙姐儿说了什么,你有话就说,没的吞吞吐吐一幅小家子样。” 钱姨娘极快接话道:“妙姐儿说娡姐儿与外男私会,是以娴姐儿这才急冲冲要护住娡姐儿的名声,没想到与妙姐儿一言不合,一不小心就落了水,没曾想娴姐儿的衣裳湿透了会染色,于是妙姐儿就朝着众小姐嚷了一嗓子,故意的引人朝着娴姐儿的衣裳上瞧去。太太,娡姐儿是何等性情,婢妾是不会相信她与外男私会的,可怜娴姐儿这回可真是无辜被人利用呀,就是到了老太太跟前,婢妾也是这么说,希望太太能为娴姐儿做主。” “怎的又扯上了娡姐儿,我好好的女儿就是被你们这起子包藏祸心的秧子给毁的。”姜氏勃然大怒,“娴姐儿你说,妙姐儿无端端的提什么娡姐儿私会外男,她又凭什么这样红口白牙的乱讲,你要敢一句不实,可别怪我不给你体面。” 姜氏这是动真怒了,她显少在钱姨娘母女面前这样強势。也怪不得,事涉姚娡,就连姚姒也怒极反笑了。 事情到这里她也能猜出几分来,必是姚娴自己个与外男私会,却被妙姐儿撞破好事,妙姐儿借机唆使她详装落水,然后故意做成被那男子瞧见而不得不负责,真真是可笑,姚娴也就这么点智商,竟然真的听妙姐儿的话把事儿做下了,可却没做成,姚娴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而钱姨娘必是知情人,为了姚娴能脱身,不惜把娡姐儿拖下水,不得不说钱姨娘有些急智,赌姜氏为了三房女孩儿的体面,是不会把落水的真相告宣之于口的,这就等于为姚娴断了被妙姐儿事后要狭的可能。 钱姨娘此人,这般细腻的心思,以往到真是小看了她去。 姚娴得了钱姨娘先头的话,自是顺着这头说下去:“女儿也不知道,是妙姐儿突然就跑上来对我说五姐与人私会,我当时非常着急,妙姐儿故意的把我往水边引,女儿一不小心就掉水里去了,事后才发现女儿身上的衣裳料子染色,这才知道必是妙姐儿对我说谎故意让女儿落水,为的就是让人看到女儿出丑。” 坐在一旁的姚娡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这么浅显的栽脏要是姜氏也没办法识破,那她就当这些时日里姜氏待自己的好只是个梦幻泡影罢,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伤心,难道老天爷就见不得她好么?这样一想她脸上就露出几分奄奄来。 姚姒瞧着姚娡的这一变化,默不做声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悄声道:“你和娘都相信姐姐,你也要相信娘,她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姚娡的眼泪刷的就夺目而出,她急忙拿了帕子遮掩。 姜氏自然有注意到两个女儿的动作,她恨声对钱姨娘道:“妙姐儿与你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害你出丑?我自己生的女儿我知道,不是我自夸,娡姐儿向来贞静恪守闺誉,别说她今儿私会外男,就是瞧一眼外男我都不信,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老太太跟前我自是去问妙姐儿去。娡姐儿的名声不是空凭你们三言两语就坏得了的。” 姜氏哪里真会去问妙姐儿对质,这事避嫌都来不及,此举不过是在敲打钱姨娘母女而已,她拿眼瞟了下,瞧得钱姨娘和姚娴各自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心知妙姐儿那边必是被钱姨娘摆平了。钱姨娘这是存了心的,要坏我娡姐儿的名声啊,这么个暗亏却不得不吞下,姜氏恨声道,看来不给点教训这母女俩是不知道疼。 眼看就要去蕴福堂请安,姜氏也不跟钱姨娘啰嗦,要她带着姚娴回重芳斋去,今儿就不要姚娴跟着去请安了。姜氏的借口很好,钱姨娘刚才不是说姚娴身子还未好么,那就接着休养吧,直到养好身子为止。 钱姨娘幸幸带着姚娴离去,瞧着姜氏母女三人有说有笑的朝蕴福堂而去,她脸上的神情一时怨毒药至极。 蕴福堂里今儿静悄悄的,姜氏来得算晚,人刚进门,丫鬟便报说老太爷和老太太出来了。于是众人赶紧给俩老行礼问安。老太爷依旧不说什么话就带着男人们离开,姚蒋氏领着人笑着送老太爷出门,待回了屋里坐定后,那脸顿时就板起来,出声吩咐丫鬟们把屋里的小姐们带到隔壁的偏厅去玩。 这是姚蒋氏有话需避着小姐们说的节奏,大太太噤若寒蝉。大奶奶在一旁扶着她,越发的低眉顺目。 偏厅里,姚婷带头,领着各房姐妹们说话玩闹,姚姒瞧她一幅天真和谒的作派,直叹这也是个做戏很有天份的主,算计起人来可以说是不动声色,而姚妙依然是一幅老实的模样,在瞧见姚娴没来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松,姚姒瞧得真切,越发的肯定姚妙有鬼。 ☆、第35章 报复 大太太终究一失足成千古恨,栽在了一件染了色的衣裳上面,丢了管家权不说,还被姚蒋氏禁足一个月。需知姚蒋氏打理内宅几十年,深具管中窥豹的能力,她不往深里查去,就已经是给大太太留了几分体面了。若真是当着上上下下的面查这些年来大太太所贪的东西去,大房估计颜面尽失,姚蒋氏终究是心疼大老爷的。 相较于大太太的失势,大奶奶却稳坐泰山,姚蒋氏依然让大奶奶管家,唯一不同的是,姚蒋氏把二奶奶推出来,让二奶奶与大奶奶一同管家。 姚蒋氏做这样的安排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最终得益人莫过于一向低调的二奶奶小蒋氏。二太太的算盘打得精,却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太太当着姚蒋氏的面十分替二奶奶高兴,背着人就把二奶奶叫到屋里是好一番面授机宜,让二奶奶千万不要自做主张,有什么事先来问过她这做婆婆的,二太太告诉二奶奶,说大奶奶这个人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不声不响的就把大太太给撂倒了,这样的人必需得防着些。 其实二太太打的主意很明确,即便不能亲自管家,但她拿捏着儿媳妇做主意,也相当于管了半头家去,二奶奶如何不明白婆母的小心思,她心中是千百个不愿意,却苦于无法拒绝二太太,只能一步步走着打算。 消息传到姚姒耳朵里时,她皱了皱眉,姚蒋氏这手算盘打得真巧,可谓是老谋深算。二太太这个人雁过拨毛,虽则春裳这件事看似与二太太无牵扯,但姚蒋氏心中明白得很,应该说她还算是维护大房的,是以只得把二奶奶推出来,一则让二太太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再使坏搅得家宅不宁,二则算是姚蒋氏的私心,小蒋氏是她娘家姪孙女,她要抬举娘家人此时确实是最佳时机。 绿蕉瞧她一幅眉头深锁的样子,劝道:“左右不关咱们的事,由得她们去争去抢,谁管家也不至于明着克扣咱们房头的东西去。” 红樱见势拉了一下绿蕉的袖子,道:“知道你嘴快,这些事哪里由得咱们做丫头的来说嘴,也就是小姐脾性好才由得你,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了。” 绿蕉一向嘴头上伶俐,听了红樱的话忙朝姚姒瞧了一眼,姚姒笑道:“不碍事,你们都是知道分寸的,这也就在我屋里说说。” 见姚姒这样偏帮她,绿蕉便朝红樱吐舌头做鬼脸,倒把红樱闹得哭笑不得。 屋里正说得欢快,外头小丫头来报,说是红樱的嫂子来了,姚姒忙让红樱去接一接,顺道先带她嫂子去给姜氏请个安,又交待她,若是一会姜氏问什么,只管让她嫂子实说就成。 红樱知机,匆忙出去接她嫂子去。 约过了半刻钟,红樱与焦嫂子就进来姚姒的屋里,姚姒对红樱一点头,红樱知机带着绿蕉出来守在屋外,独留焦嫂子一个在里头与姚姒说话。 姚姒让焦嫂子坐下说话,焦嫂子略推了一番就坐在了她下首的小杌子上,便说见到姜氏的事,姜氏倒没问这些天她们都在忙些什么,只是交待在外头不可丢主子的脸。 姚姒便笑了下,问她这些天她们在外头可好,这样的日子都还适应等锁事,焦嫂子见她问得细,心里也感激主子的关心,于是事无巨细的一一道了这些天的事,二人话便说开来。待焦嫂子停了话头,姚姒便凑近了她低声问道:“张叔可查得大老爷那外室的底细,是个什么样的人?” 焦嫂子忙道:“张相公这些日子见天儿的往外跑,有时好几天也不落屋,前几天便查了个齐全,那外室姓张名娇娘,本家是福州那边的人,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爹娘去后,她叔把她买给了人做丫头,那户人家是个商家在福州行商,那家里头的正妻嫌她长得狐媚就寻了个错处将她买到彰州来,又被春香楼的老駂给买下,就调教了几年。前些日子大老爷被人请去春香楼吃酒,便是这张娇娘在一旁唱曲助兴,大老爷很是心痒这张娇娘的好颜色,奈何这清倌人有些抬价便略有犹豫。那张娇娘也是个有些心机的,知道了大老爷的底细,便使了些手段哄着大老爷把她梳笼了,再后来大老爷就在外置了个宅子把这张娇娘安置下来,这些日子大老爷倒也还在新鲜劲中,那张娇娘又哄了大老爷不少银子去。有一日张相公蹲在那宅子里盯了两天,发现这张娇娘趁大老爷不在时暗中又与人勾搭,料想这也是个水性扬花的。” 姚姒听了焦嫂子的话不由得细思起来,看来这张娇娘是个不成事的,若真有些头脑的必是会哄着大老爷把她接进府里来,而不是在外面勾三搭四,看来要用这外室套大老爷这步棋走不通了。 “张叔还查到了些什么?秋菊可有消息了?” 焦嫂子便道:“亏得小姐您让张相会去查秋菊,说起来她真是个可怜人,花一般的娇弱女子,却被买到了那等腌臜地儿。”焦嫂子略有些尴尬的望了眼姚姒,见她一幅你接着说的样,这才道:“小姐生在深闺,许是不知那坊间有那下等的烟柳之地,秋菊被张相公赎回来时,瞧着已是不成人样,奴婢瞧着她毫无生气的模样,便做主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病,秋菊被下了虎狼之药又伤了身子,这一辈子再也休想做娘了。” “可查到当初是被谁发卖到那等地方去的?老太太明面上是不会这样做的,多半怕是大太太在中间动了手脚。”姚姒不由叹道,大老爷作怪,最无辜却是秋菊,她的遭遇着实令人同情。 “张相公查了,老太太当时只叫人把秋菊发卖得远远的,后来是大太太的陪房找人出面让牙婆干的,秋菊在那地儿寻死了好几回却死不成。奴婢也是女人,这几天只得好生劝着,让她养好了身子再去与娘老子娘团聚去,听到能与她老子娘能团聚,可秋菊却并无喜色,后头奴婢央张相公去查问一番,这才知道秋菊的娘早就知道她被卖到那地儿去,嫌她丢脸不认她。后头奴婢不小心在她面前说了大老爷的事儿,秋菊后来便一直找张相公打听大老爷。” “是个可怜人,这样说来我倒是有个想头。”姚姒朝焦嫂子瞧了眼,压低声音与焦嫂子耳语了几句。焦嫂子一愣,却有些不置信。姚姒微微笑着道:“你只管去试探,若真如我说的,那咱们就着手准备起来,你让张叔多注意大老爷的动向,虽然大老爷不管事,但他却是姚府生意上的活招牌,老太爷许多明里暗里的生意必定会要大老爷出面洽谈。跟着大老爷这条线走不会错的,咱们如今人手有限,只得张叔一个人在打探着消息,你回头帮我递话给他,让他自己小心些,别让人注意到咱们在查人家,尾巴可要抹干净。” 焦嫂子忙道是,又向姚姒回报寻铺子的事,她男人这些天都在寻铺面,却一直没瞧着有好的地儿。 姚姒便安慰她:“铺面的事不着急,多看几家也无妨。左右还需要等一些时日才要用到。”说完这话后她朝外张望了一眼,这才交待焦嫂子,要张顺去查焦家的底,焦嫂子忙一一记下她的吩咐。 屋里头说话声非常小,红樱与绿蕉守在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地一个小丫头跑得满头是汗,见着红樱便道:“红樱姐姐,可不得了啦,五小姐被老太太动了家法正在挨打,太太听了急的带着孙嬷嬷去了蕴福堂,好姐姐,可快告诉十三小姐去。” “什么?谁挨了打?”红樱霍地拨高声音问那小丫头,绿蕉见那丫头确实是姜氏身边才提上来的二等丫头,忙道:“你慢点说,好好儿把话说清楚。” 那小丫头歇了几口气这才带着哭音道:“锦蓉姐姐使奴婢来告知十三小姐,说是五小姐打碎了老太太屋里才供上没多久的地藏菩萨,五小姐不认说不是她打碎的,是七小姐跳出来说她亲眼瞧见是五小姐打碎的,老太太一恼起来便动上了家法,这会子五小姐正在蕴福堂挨打,太太已经带人去蕴福堂那边。” “太太去了多久会子,这消息是谁送到正院去的?”姚姒刷地掀了帘子忙问。适才她正和焦嫂子说话,便听得外间那小丫头焦急的声气儿说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姚蒋氏竟然对孙女动起了家法,这得有多恼恨才动手打人。 那小丫头见姚姒亲自问,显是已经听到了她刚才的话,忙回她:“来人说得急,太太一时也忘了问她是哪个房头的,奴婢瞧着不像是老太太那边的人,倒有些像大奶奶身边的二等丫头珍珠,太太出门有了盏茶功夫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老太太那边了。” “红樱送你嫂子出门,绿蕉你跟我去蕴福堂,其它人都不许胡乱走动。”又指着那小丫头让她回正屋去守好屋子,她略整理身上的衣裳,便带着绿蕉疾步出门。 姚姒刚进蕴福堂,便瞧见姜氏额冒青筋一脸怒容的与孙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姚娡,三人缓慢的从正屋里出来,不远处姚媛立在廊檐下目送姜氏母女,她的脸上犹自不解气。姚姒眼尖,一眼就瞧见姚媛以胜利者的姿态倨傲的立着,姚姒再不看她一眼,走上前帮着扶住姚娡,母女三人走得缓慢却背脊挺直。 出了蕴福堂迎面便瞧见锦蓉带着人抬着一副竹辇来,姜氏紧紧的握着姚娡的手柔声哄着她:“娡姐儿挺住,就快回咱们院子里了。”一边叫人十分小心的抬姚娡上竹辇。 姚娡虚弱的笑了下,眼一瞪就不省人事。姜氏便让婆子快快抬着人往芙蓉院赶去。姚姒沉默着跟在后头,等进了芙蓉院,大夫已经等在屋里,姜氏连忙让大夫上前给姚娡诊治,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镇定,可她拢在袖口的手却颤抖起来。姚姒朝锦蓉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朝屋外走去。 “是怎么回事,把人打成这样,姐姐是怎么惹得老太太动了家法的?”姚姒急忙问道。 锦蓉这才恨声道:“娡姐儿这是被媛姐儿给陷害了,老太太屋里供的地藏菩萨原本好好的,娡姐儿进了屋后才发现那地藏菩萨竟然碎了一地,屋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媛姐儿便进来说是娡姐儿打碎的,娡姐儿不认,媛姐儿指天发誓说是亲眼瞧见娡姐儿故意打碎的。老太太心里本就有气,再瞧娡姐儿有人指证下还失口否认,于是心火一起就动了家法。” “媛姐儿为何陷害姐姐,这么下作的手法老太太不该看不出来呀,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姚姒很是清醒,单单是打破东西又不认,老太太还不至于会动大怒。 锦蓉走近她这才压低声道:“原本老太太也没说要动家法,是媛姐儿私下里说娡姐儿在春宴那日与外男私会,说得有模有样的,老太太本来就存了气,更加恼火太太对姐儿教养不善,这才把气都出在娡姐儿身上,打了娡姐儿二十板子。可怜娡姐儿,这回遭了大罪,太太的心都要碎了,当面顶撞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声责骂太太立身不正这才让娡姐儿有样学样,太太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奴婢当时瞧着心都要提到天上去了。” “媛姐儿这是把大太太的账算在了咱们三房的头上?”姚姒狠狠的握紧了拳头,钱姨娘这么快就出手了,借姚媛的手狠狠的给了她们母女迎头一击。 既然人都不让三房有活路,那么她也就不介意让害她们母女三人的人有活路去。大房这是欠收拾了,以牙还牙她犹不解恨!钱姨娘么,别急,她留着她慢慢的收拾。 ☆、第36章 手段 姚娡腿上的伤养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姜氏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大女儿,母女俩较之以往多了几分亲昵,正所谓祸兮福所倚,这是姚姒乐意见到的。这些日子三房闭门谢客,即便是老太太那边的请安,亦只有姜氏一人独自来去,在姚蒋氏那边的理由是,她两个女儿都身子病弱要将养,而姚娴又被她罚着闭门思过,是以三房越发的低调起来。 姚蒋氏看姜氏不顺眼已不是一两日,如今便是连面子情也不大顾忌了,那日婆媳俩把话已经说破,大家既是撕破了脸又何必装着无事般,是以这些时日府里甚是平静。 时序已至三月中,正是花红柳绿的蘼蘼春日,姚府花园里种着各色的时令花卉,有那爱俏的丫鬟便趁着不当值时故意的往花园子里走上一趟,头上便多了朵水灵灵的花儿。哪个姑娘不爱俏呢,这日红樱正不当值,也寻了个时机往花园子里去逗溜。她穿了件柳芽嫩的比甲,腰间紧紧系着条水红色的腰带,脚上是绣着喜鹊登梅的绣花鞋。远远的金生随着大老爷穿过靠近花园的廊檐下,便瞧见了比迎春花还要娇嫩的红樱,犹其是那酥软娇细的腰肢,把金生一时间眼晴都要粘到她身上去,他早前那几分心思便又钻了出来。 最近他跟在大老爷身边,时常去那张娇娘处,心里也被那张娇娘勾出了些邪火来,偏他屋里人一个个跟木头呆子似的无趣,此刻瞧见了红樱一步三回头,心里越发的痒痒起来。左右大老爷也无事,他唉哟一声,大老爷便问他怎么的,金生眼珠一转,道:“人有三急,小的突然肚子痛,这会子得找个地儿解决先。” 大老爷瞧他猴急的模样,又见他眼晴朝着园子里的丫鬟们瞄去,那里不知道他是起了色心。大老爷一向的待他宽容,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金生替他出主意跑腿的,便有心成全他,道:“你一大老爷们可真是给爷丢脸,去吧,仔细惊了园子里的姑娘们,看爷回头不捶你一顿!” 金生舔着脸忙指天发誓不会惊到姑娘们,他也就在园子里转一圈而已,大老爷这才放了他去。 金生眼见得红樱往那园子深处走去,他悄悄的跟在了红樱身后,瞧得红樱停在一颗芙蓉花前,左右瞧着无人便掐了朵粉色的花儿下来,正要往头上戴去,金生便从后面忽的窜出来,不怀好意的笑道:“这芙蓉花开得真好,左右无人在,哥哥我便替你簪上吧!”说完便拿了红樱手上的花儿往她头上插,吓得红樱脸都白了,忙尖叫让金生不要再往前。 红樱的尖叫声倒底是叫人注意了这边,园子里当值的婆子丫头一堆,还有各房在这里溜弯偷懒的丫鬟,可众人一瞧是金生,便都装着没看见般。 金生越发的大胆起来,连忙哄她:“哥哥替你簪花,说出来该是你这丫头好运道,叫哥哥我瞧中意了,你莫乱叫,没的真让人以为我把你如何了,只怕......” 只怕什么红樱当然知道,金生这狗杀才,红樱在心里呸了声,眼晴却瞄向那不远处一丛密林处,瞧得一截秋香色的裙角,这才装着被他吓到又羞又气,两颊红晕遍生,双手紧紧的扭着手上娟子细声道:“好哥哥,可别坏了我的名声,前儿廖嬷嬷在太太那里吃了亏,如今闹得太太是越发的不待见我了,我这日子过得甚是难挨呀。” 金生听得这话有软和的意思,他越发的没了顾忌,上前就往红樱的手上摸了把,那手感十分的柔软滑腻,顿时让他色心大起,不怀好意的笑道:“好姑娘,我娘那性子就是急,哥哥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只是哥哥真的把你放在心里好一阵了,这日也想夜也思的,这会子且成全了哥哥我这心思吧。”他话音刚落,便拉着红樱欲要香一口。 红樱急忙推开他,一扭头娇嗔道:“你哄我呢,这话我是不信的,谁不知道你是大老爷身边的红人,那做派定也随了大老爷去,秋菊的后路我可是不要走。你若真对我有那个意思,我这人也是个憨直的,最不乐意人骗我,我且问你,大老爷外头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好哥哥你可不要骗我,这事也是我无意中瞧见的,谁我都没说。” 他此刻被红樱勾得色心渐起,大老爷在外养着张娇娘的事儿已经瞒了好几个月了,这会子为了得佳人心,便透个一二分给她也无不可,“这事儿你可得闭紧了嘴,既然你已经瞧见了去,我也就对你说了,你可不能往外道去,犹其是不能让大太太那边知道。”他嘱咐了这些话,才将张娇娘的事儿一一道来。瞧红樱一幅感兴趣的模样,金生心里不无得意,暗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天性里爱好说这些个事儿。 红樱便引着他说往张娇娘的事儿上说了约有半刻钟,直到把那张娇娘的来历与在外头的宅子安在哪里等等,是弄得清清楚楚的,眼见得金生眼里的邪意越浓,那手也极不规距起来,心里便有些急了,怎的绿蕉那小蹄子还不来救场,她刚露出几分焦燥,耳中便听得绿蕉的声音:“你们可都要仔细些,十三小姐要摘些新鲜的花儿做胭脂,都散开了去。” 金生一听这声音就知事情没戏了,他倒也不急,对红樱是连连承诺,红樱羞红了脸叫他快快闪人,没过会子,她便趁人不注意回了芙蓉院。 姚姒瞧红樱一幅嫌恶的将头上那朵芙蓉花扔下又在脚上踩了几脚,便有些好笑,道:“事儿可都办妥了?” 红樱忙回道:“小姐放心,奴婢故意的引着金生说了个一清二楚,媛姐儿的丫鬟秀春躲在另一边一字不落的全听了去,这会子估计媛姐儿已经知了个齐全。” 姚姒忙点头,安慰她道:“难为你今儿这一出了,你且瞧着罢,我一定会替你讨回个公道。” 没出两天就传出大太太偷偷的溜出去带人抄了大老爷在外的宅子,恰好的抓到了大老爷金屋藏娇的张娇娘在勾搭旁的男人,这回大太太是舒心了,可转头这桩香艳的风流事就被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大老爷徹底的丢了脸面,回来就扇了大太太两个耳刮子,又到老太太那边说这次真要休了大太太这贼婆娘去。 事情闹到了这地步,大太太回过神来虽然有些惧怕大老爷,但她更多的是想绝了大老爷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心,又听了刘婆子对金生和廖嬷嬷的一番挑拨,道金生就是个做人做鬼的下作东西,都是金生撺掇着大老爷不向好的,而且这回大老爷养外宅的事情已经好几个月了,就不信廖嬷嬷不知情,亏得大太太三不五时的对廖嬷嬷一番孝敬。 刘婆子的话说到了大太太的心坎上去了,大老爷之所以会养外室,无非就是这起子烂了心肝的下作东西们撺掇的,在大太太心里,大老爷虽有些贪花好色,但还没胆子养外室的。大太太一怒之下不管不顾的叫人绑了金生,着实的打了三十大板,等到廖嬷嬷得情时,金生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廖嬷嬷顿时把大太太是恨了个透。 大太太与廖嬷嬷多年来互通有无,这会子一朝翻了脸,廖嬷嬷便揪着机会在姚蒋氏面前给大太太上眼药,前头有大老爷要休妻之言,后头又有外间频传大太太河东蛳的名头,姚蒋氏斟酌了番,便让人送了大太太去家庙,说得好听大太太是为全家祈福去了,但谁都知道大太太这一去是徹底的在老太太面前失了宠,至于几时能得回来还不一定。 姚姒听到这事后并未停歇,又让绿蕉去做了一番布置。过了几天后,不知大老爷是怎么的听说了当初是他女儿媛姐儿把自己养外室的事告诉大太太的,对媛姐儿是好一番痛骂。媛姐儿是他嫡出的,大老爷倒也对她有几份真心的疼爱。 姚媛瞧着大老爷这幅色令智昏的模样,害得大太太被老太太送到家庙去,心里怨恨大老爷无情,便出声顶了大老爷几句:“爹您自己做错了事,却把娘给害苦了,如今您还有脸来责骂女儿!” 姚媛性子倔,平素被大太太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会子指责大老爷的一番话,叫大老爷顿时大怒,甩手就是一耳光朝女儿扇去,从前疼爱她的心也冷了几分。 大奶奶躲在门外听着动静,这会子忙走出来在门外装着有事要找姚媛,大老爷不好再对女儿发火,指着姚媛叫大奶奶好好的教她规距,长嫂如母,大太太不在,今后她这长嫂就要担起教导小姑子的责任来。 大老爷盛怒之下说的这番话十分的有力,倒叫大奶奶歇了几分劝的心思,忙点头道是。大奶奶倒也不装样子,真个儿的把姚媛管教得十分严厉,又请了个厉害的教养嬷嬷来教姚媛规距,一时间姚媛的日子苦不堪言。 大房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就是不出屋门的姚娡也听说了,揪着空问姚姒:“大房的事儿有些奇怪,莫不是你有掺和吧。” 姚姒笑嘻嘻的道:“姐姐可别给我戴高帽子,她们自做自受,怨不得人。” 姚娡顿时在妹妹脸上掐了把,“往后可不许这样淘气,姑娘家的没得沾了这些破事儿脏了手。” 姚姒没回她,越发觉得姚娡有了几分姜氏的作态了,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月儿港那边,赵斾读着青衣刚呈上的谍报,里头清清楚楚写着姚姒最近明里暗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时,他的脸上自己都未发觉的有了一丝笑意,青衣在旁瞧得稀罕极了,主子这是瞧了什么乐子了,谍报里头不就是上次救的那小丫头一些日常琐事么,值当这少年老成的主子露出这千年难得的笑脸来? 赵斾过了半刻钟,对青衣吩咐道:“你着人去故意的透些姚家在海上的生意给那张顺知道,他们既是在查焦家,你就把焦的生意顺便也透出些来,再叫人把姚家十三小姐的事事无巨细的每隔两日呈上一遍来。” 青衣点头道是,瞧主子脸上有些玩味之色,便大着胆子问:“莫非那东西有了眉目不曾,国公爷来信催得紧,道主子要是在三个月内再不把东西弄到手,便要主子回京城去,福建这地儿国公爷他另派人来收拾。” 赵斾冷眼朝他一睃,瞧得青衣心里直胆颤,娘喂,他夹在这对父子间,可算是把小命都要搭上了。国公爷的话原本不是这样的,话儿说得他都听不得,直道再不把东西弄到手,就让他小子灰溜溜的滚回京去,这话他能直说嘛。 ☆、第37章 起疑心 张顺没过几天就让焦嫂子送了信进来,姚姒看完信后掩饰住她内心的巨大震惊,随即就把信放炭盆里烧掉了,看着信纸慢慢化成了焦灰,她问起焦嫂子:“秋菊这几日如何了?” 焦嫂子忙回道:“秋菊姑娘吃了快半月的药,这些天来身子好了许多,瞧着倒恢复了往前七八分模样。自打上次奴婢跟她说了小姐的许诺,每日奴婢安排的膳食都是顶补身子的,秋菊想了几天后极是配合奴婢。” “只要她想得通这就好,再过些时日,待她身子好了,你再进来府里一趟。”姚姒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为免焦嫂子看出些什么来,便只问了这些话,又交待她们在外要多加小心,便打发了焦嫂子出去。 是夜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中一直想着信上说的事情,姚家竟然不顾朝庭禁海的律令,在海上干起了走私,与洋人做起了交易。这且不说,姚家竟然还拥有一支船队,除了明面上的生意,私下里也没少干些打劫海上货物的勾当。怪不得啊,姚家短短几年间,便挤身福建的大户豪门之列,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姚姒想了许久,她才明白上一世为何是焦家的女儿给三老爷做继室。这应当是姚老太爷为了这见不得光的生意,满足他不可为人知的私欲,选择了造船起家的焦家做亲家,而姚家应当是与焦家私下里达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交易。张顺的信上说到焦家船只这些年受到内造船的打压,上面的意思是不许私造船只扩大,焦家做为海上一霸,应该是十分清楚这些福建大户人家的勾当的,焦家与这些豪门巨贾的权势人家联姻,其目的不外乎想保住祖业外,亦是与这些人家同流合污,好继续横行霸道海上,牢牢把握住福建这一块巨大的海上肥肉。 这些年福建的走私是十分的猖獗,加上海寇的入侵,沿海一带的渔民与村庄时常受到海寇的劫杀。而近些年海寇愈加猖狂起来,占了沿海几个岛屿不说,隐有突围大周国的海防线而侵入内陆之势。是以朝庭花了大心力派遣军力剿海寇,但往往成效不大。其一是福建这块海上走私的生意,当地乡伸大户组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不说整个东南沿海的官商勾结,但起码在巨大的利益牵扯下,这些人家的权力不可小觑。朝庭的人不是被眼前的利益给诱惑了,便是无故遭人陷害而调离福建。是以十几年下来,福建的海域成了大周国的一个毒瘤。 可是,这些与姜氏被害有何关联呢? 姜氏身处内宅,上一世姚蒋氏把姜氏禁足在芙蓉院里,对外声称姜氏要养病。那时姚姒记得自己一直是断断续续的生病,芙蓉院里的吃食用度时常被大太太克扣,虽则姜家的没落导致姜氏看透世情,确实有些恢心丧志,但正是因着姜氏有一颗慈母心,那时她一心扑在照顾小女儿身上,直到快到五月时,姚姒的病才好些。而姜氏恰好是在五月过了端阳节后没的。 姜氏为什么要去家庙?还是姚蒋氏下令送她去的?放火杀人的又是谁? 姚姒想得懞了,这些迷团一个个在她脑海里打转,可却没有丝毫头绪。 这夜姚姒走了困,第二日早起便有些头痛,脸色也不大好看。她到了姜氏的屋里,姚娡正在替姜氏挑选今日要戴的手饰头面,母女间极是亲昵。姚姒心头大慰,姜氏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天总会厚待好人的。 姜氏打扮好了,这才瞧见小女儿在一旁安静的瞧着她和大女儿,可是瞧着小女儿脸色不太对,姜氏顿时紧张起来,走过去摸了小女儿的头见没发热,又仔细打量了她一遍,问道:“这是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莫不是又生病了?一会让孙嬷嬷去请大夫进府来把把脉,不然娘的心总是悬着。”又转头对姚娡道:“今儿原本要带你姐妹俩去林知县府上赴宴的,罢了,左右也没甚么要紧的,姒姐儿身子紧要些,今儿便推了去。” 姚娡也上前瞧姚姒,见她只是一幅没睡好的样子,眼晴底下也有些浮肿,便安慰姜氏:“都听娘的,妹妹身子要紧,我瞧着妹妹像是夜里走了困。要不妹妹早上就别去请早安了,回屋歇会子觉罢。” 姚姒心头暖暖的,心里不免有些欠疚,忙出声安慰姜氏:“哪里就那样娇气了,娘和姐姐别紧张,真的没生病,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娘要是不放心,一会大夫进了府把脉便知了。今儿是娘第一次带姐姐出门做客,哪有答应人家又不去的道理,凭空给人胡乱猜想也不大好,女儿便不去了,娘和姐姐可一定要去。” 姚姒是知道姜氏的心事的,姚娡年纪渐大,总要出去走动走动,这也是姜氏在手把手的教导女儿如何交际应酬等人情来往。 姜氏略思量了下,又瞧了几眼小女儿,便吩咐孙嬷嬷去安排人请大夫进府,她则起身带着两个女儿去蕴福堂请早安。 蕴福堂里热闹得很,并未因大太太不在而有何顾忌。二太太脸上笑开了花,心情是十分的好。见到姜氏进来,很是少见的叫了声:“三弟妹来了!” 姚姒颇为意外,与姚娡互相对望了眼,再看一旁的姚婷笑容娇羞,神态与往日竟有些不大一样,姚姒马上就联想到,莫不是姚婷的亲事定下来了? 没过会子姚老太爷和姚蒋氏便出来了,待众人行过礼,姚老太爷精神矍铄的带着儿孙们出去,姚姒瞥了眼大老爷,瞧着大老爷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她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姚蒋氏脸上羡着笑,拉着姚婷坐在她身边,大奶奶便有意的引着姚蒋氏说话,笑道:“老太太如今是越发的疼婷姐儿了,眼瞧着这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婷姐儿好福气呀。” 这话二太太爱听,她朝大奶奶笑道:“都是老太太教导有方,婷姐儿打小儿的就和老太太亲近。” 姚蒋氏听二太太的奉承话亦是笑,拉着姚婷的手道:“姑娘家大了,这一转眼的就要出阁,婷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几房太太早就瞧见二太太一幅喜上心头的样子,又听得姚蒋氏这番感叹,自是猜到了几分。 姚蒋氏也不买关子,直接说了姚婷的好事将近,对方是福州府都指挥佥事洪家的嫡次子叫洪锦程,如今年方十八,洪家虽是武将出身,但都指挥佥事乃是正三品的武官衔,确是手握实权的人家。这门亲事是老太爷亲自订下的,对方请了林知县做媒,两家近期就要合庚帖。 这事确实有些突然,尽管其它三房的太太们心思各不一,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的都对二太太道了喜,又打趣姚婷择得一门好人家。 姚姒听到这个消息时却觉得甚是怪异,怪异在哪里她一时间也难以理清。 众人在蕴福堂说了会子话便散了,几房太太们又约好了一会去林知县家做客。姚姒随姜氏回了芙蓉院,大夫已经等在了屋里,姜氏便让大夫给姚姒把脉,大夫倒实诚,只说她无大碍,只因身子生得单薄,不宜忧思过重,开了副方子便离去。 姜氏却有些忧心小女儿的身子,姚姒好说歹说到底是把姜氏劝去林府做客,她待回了自己的屋子,细思了会子心里仍是毫无头绪,她很清楚姚老太爷的性子,商人重利在姚老太爷身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按说姚家是走文官的路子,按理结亲的对象亦是如杜黄李三家这样的书香之门。可为何姚老太爷会选择武将出身的洪家呢?洪家又是凭什么看中姚家这文官新贵之家的? 她有些心烦气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半天,猛地就往书桌上拿起笔,写下了姚焦洪三个字,她的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把这三家如果用线连起来,可不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结合体么?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了某些东西,却又模糊得抓不住任何思绪。 红樱见姚姒一个人在屋里许久也不叫人进去,她在帘子边上往里瞧了眼,就端了茶水进了里间。 姚姒瞧得红樱进来,心里打定主意了,便让红樱去找大奶奶,就说她下午要出门去,让大奶奶安排一下,轻车从简便可。 红樱没问她要去哪,听了吩咐便转身出去安排。大奶奶对姜氏多有巴结之心,小姐这点儿要求想必大奶奶必会送个顺水人情的。 果然没过多久,红樱便回来对姚姒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跟车的婆子也已安排好,到时只管打发几个钱给那两个跟车的婆子便成。姚姒听得明白,这是告诉她,那两婆子好打发,只管去做她要做的事,大奶奶这个人情卖得真是好,姚姒承她人情,让红樱回送了大奶奶一套孩童起蒙的文房四宝过去,大奶奶欣然接受。 过了午后,姚姒只带了红樱还有两个跟车的婆子,一行人轻车从简的从姚府侧门驶出,围着最繁华的东大街上绕了一圈,姚姒让红樱下车去张记点心铺子买了些小点心,经过一处不起眼的茶楼时,红樱早已打点妥当,那两个婆子便各提了一盒点心下了车,只说未时三刻来接人便成。 红樱便让车夫往槐树街那边赶去,待到了姜氏给姚姒的那间三进宅子前,红樱才扶着姚姒下了马车。焦嫂子早已得了信,十分殷情的迎了姚姒主仆进门。 应姚姒的要求,焦嫂子在三进里的正屋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屋子的摆设虽不能与她在芙蓉院里的相比,但焦嫂子手巧,屋里拾掇得十分整齐干净,瞧着窗明几净的,很是合她的心意。她笑着打赏了焦嫂子,便让焦嫂子请张顺过来。 姚姒自打上次带张顺回来后便没再见他一面,有些话只能当面说才能说得明白,此刻她心里有太多理还乱的头绪,急需要与人抽丝剥茧的来分析,是以才趁着姜氏出门做客的时候溜出来见张顺一面。 张顺来得极快,想是也早已等候多时。姚姒请她在堂屋里坐,屋子里光线极是好,红樱端了茶上来便悄身退出,只留她二人在屋里说话。 姚姒瞧着张顺到是较之前黑瘦了些,但整个人却是极有精神,两人相视一笑,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张顺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一出声便猜着情况:“瞧着倒像是偷溜出来的,姑奶奶那边不知情吧!” 姚姒笑得狡黠,也不回他,喝了口茶轻叹一声,这才道:“我如今有许多问题,却不知找谁商量,今儿趁着我娘出门做客,就想来瞧瞧张叔,也想你替我解惑。” 她瞧了张顺一眼,这才问道:“张叔是如何查知,姚家在海上有做这一门生意?”这问题在她之前接到张顺的信时,便存了疑惑。不是她怀疑张顺的能力,而是姚家既然顶着杀头的危险,那这事自是做得极隐秘,就连她这活了两世之人都无从得知,而张顺仅用了半月时间便能查到这些事情,她是十分的怀疑的。 “不瞒小姐,小的怀疑是有人故意的露了些消息出来给小的,不然小的不会这么轻意便查到这等极为隐秘之事。”张顺皱了眉头,缓缓道:“小的来彰州不过两月时间,人生地不熟的,虽说也有陈大哥的帮忙,但到底也只查到姚府一些明面上的生意来往,至于能查到后来那些事情,亦是十分的偶然,是以小的这才起了疑心,怀疑是有人故意的让咱们知道这些事情。” 姚姒沉默的点了点头,她心中却无端不安起来。张顺的话十分的有道理,依姚老太爷的谨慎,就她们这三只小猫的查证功夫,确实还不能查到这等辛秘。“若真如你猜测,那人必是对你我甚至整个姚府都是十分的熟悉,我甚至怀疑这人有通天的本事。对方这样的慷慨,就怕必是有所图谋!” ☆、第38章 矛盾加重 饶是姚姒与张顺两人想破了脑袋也没任何头绪,对方做的极是干净利落,丝毫尾巴也没露出,这种情形令到张顺十分的忧心。 姚姒倒是看得开,对方如今按兵不动必是有其因,任何事顺势而为,因势而导,事情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她如今一门心思的就想保住姜氏,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张顺早就从姚姒安排秋菊的事情中,瞧得出眼前这个尚处稚龄的女子非是一般常人去看待。姚姒的行为可以算是非常的古怪,凡事谋定而后动,有勇有谋。若说她心地善良也不尽然,要说她心狠手辣也太过了,这种亦正亦邪为达目的深谋远虑之人,实属他生平难见。是以瞧姚姒此刻一幅镇定的模样,他的忧心随即便淡然了许多。 一个小女子尚有这种处变不惊的胆量,况他一男子乎? 两人间有片刻的沉默,姚姒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把姚洪两家打算联姻之事告诉张顺,也将她的猜测毫无保留的说给他听:“瞧着老太爷的安排,只怕姚家的心不小啊!” 张顺听到姚姒说到福建福州府都指挥佥事洪家,一时间倒叫他想起来些事情:“这洪家我倒是知道些底细,洪家世袭福州府都指挥佥事,只因太祖开国时洪家的老祖宗出了大力气,是以朝庭这些年下来特别的优待洪家。按说洪家如今的权势,是看不上姚家这门新掘起的文官新贵的,但有姚老太爷那股隐秘的势力在,洪家舍出一个嫡次子来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利来利往,无非是彼此有了更深的牵连,才好共谋事。” “你是说洪家也被利益所驱使,进了这海上的勾当?那岂不是......?” 姚姒与张顺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深知剩下的话是什么,一时间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姚姒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是她的习惯,一想事情便会情不自禁的走动,此刻她脑子里可以说真是乱麻一团,她索性不再想,待清空了脑海里的思绪,顿时灵光一闪,她有些激动的对张顺道:“咱们既然陷了进来,没道理光咱们一人着急的份。如今咱们就来瞧瞧,好好的利用查洪家一事做引,如若洪家当真参予了这海上的勾当,那咱们去查洪家,对方必定会让咱们得到应知的消息。若对方无意,任是你去查也只能查到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出来,这两者间可谓天差地别,所谓的有心人意图为何,也就不难证实了。” 张顺听得这话是细细的想了许久,猛地一拍手掌,笑道:“当真是人在局中迷了方向,听小姐这样一说倒是个好方法。” 二人遂商量了如何行事,直到红樱端茶进来,对着姚姒指了指日头,姚姒才恍然发觉太阳已偏西,她结束了这次与张顺的谈话,略做收拾后便去瞧了眼秋菊,秋菊躺在床榻上正睡着,姚姒顺着光线瞧了一眼,见她确实较之往前瘦了许多,脸色虽也有些血色但整个人都像是枯萎的花儿般,没了那没少女明艳的鲜活劲。 姚姒交待焦嫂子要好生照顾秋菊,务必要将她身子养好,又让焦嫂子给秋菊拾掇几身行头,好待秋菊身子好后便宜行事。焦嫂子自是一一记下她的交办事宜,送了她出门。 姚姒悄没声息的回了芙蓉院,姜氏和姚娡尚未回来,她顿嘘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两眼迷糊乏得厉害,便交待红樱若姜氏回来便叫醒她,她自己则除了外衣便往床上躺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待她醒来已是掌灯时分,红润润的小脸瞧着极精神。 “娘和姐姐还没回来吗?怎的没叫醒我呢?”姚姒披了件外衣瞧见红樱进来收拾床榻,便随口问道。 “奴婢瞧着小姐睡得香,太太和娡姐儿回来后来瞧过一次,奴婢本想叫醒小姐来着,是太太拦着不让,说让小姐多睡会子,又让小厨房里热着饭菜,交待奴婢几个若是小姐夜里醒过来,一定要让小姐吃些热食,这会子奴婢便叫丫头们端上来,小姐且用几口。” 姚姒正觉得饿,闻言便点头让红樱去安排。待姚姒用过饭,绿蕉在一旁便有些吱吱唔唔的,红樱不停的向绿蕉使眼色。瞧她俩个的神情,姚姒待丫头们将饭菜收拾下去后,又用了杯茶水,这才问绿蕉:“瞧你们俩这打马虎眼的,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樱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望向绿蕉,绿蕉这才打开了话匣子:“下午太太带着娡姐儿回来后,来咱们屋里瞧了小姐一眼,转头太太便打发了娡姐儿回屋去,然后让锦蓉姐姐叫钱姨娘和娴姐儿去正屋里。太太只留了孙嬷嬷在里头,其它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立在外面,太太屋里不一会便有动静传出来,太太像是摔了茶碗。屋里隐约传来娴姐儿的哭声。约摸半个时辰,才见钱姨娘用手捂着头出来,倒是没见血,娴姐儿一脸的泪痕,惨白着张脸,和钱姨娘互相搀扶着回了重芳斋。” 姚姒不想才半下午就发生了这起事情,看来像是姚娴东窗事发了,莫非姜氏去林府做客得知了春宴当日姚娴私会外男的真相? “我娘这会子可歇下了?打发个人去瞧瞧。”姚姒便交待绿蕉:“我娘定是交待下头人闭紧了嘴巴,这事再不许说嘴。” 绿蕉有些悻悻然,吐了舌头忙道是。红樱见此情形便出去叫人去正院那边瞧瞧,没得会子便来回姚姒,道:“太太刚才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这会子还没歇得。” 姚姒忙收拾了下,只身一人去了姜氏的正屋。 姜氏正坐在灯下想事情,姚姒进来后,姜氏忙搂着她仔细的瞧了几眼,便笑道:“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往后可再不许想东想西的,你身子弱正是要好生将养着,没得小小年纪就落下病根。” 姜氏甚是唠叨她的身子问题,每回必要说上几句,姚姒耐着性子笑着听姜氏说话,问姜氏今儿林府的宴可热闹?都去了哪些人家,菜色又是如何? 姜氏哪里不清楚小女儿的用心,脸色一沉,好半响才道:“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娴姐儿竟然有那样大的胆子做下了这等丑事来,我道春宴那日必是有问题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娴姐儿私会之人会是林府二公子,今儿林夫人在我面前说了这事,可真是打了我的脸,钱姨娘就是这样教养娴姐儿的?这是把咱们三房的脸面给丢尽了啊。” 姜氏行事端方自重,最是看不得女子这般轻浮样,何况这事钱姨娘当初可是百般为姚娴推脱,而姚媛当时陷害姚娡在姚蒋氏耳边可不就拿这事来说嘴,姚娡这才挨了一顿打。钱姨娘私下里做了何等事,姜氏心里都有数,如今林夫人把这事给当着姜氏的面挑破了,这不就生生的打了姜氏的脸。 姜氏是何等的生气,姚姒可以想像得到。她没劝慰姜氏,反而趁机对姜氏道:“娘要小心钱姨娘此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就像那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一般,时刻伺机等着咬人一口,娘今日待钱姨娘这般不客气,只怕钱姨娘会寻机报复。” 姜氏恨声道:“她敢?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想蚍桴撼树?” 姜氏自有她的骄傲在,作为主母,她自认为待钱姨娘已算是十分优待,钱姨娘这般的不知好歹,她自是有拿捏钱姨娘的手段在。即便是面对最疼爱的小女儿,姜氏还是十分维护自己的自尊的。 姚姒亦不再多言,又与姜氏说了会子话就出来,她转了个弯待寻到了孙嬷嬷,私底下极是担忧的吩咐孙嬷嬷道:“多找人看紧点钱姨娘,只要重芳斋一有异动或是什么人与钱姨娘有接触,都派人告诉我,您自己也要对钱姨娘此人多加防范。” 孙嬷嬷自是听姚姒的,瞧她说得极是严重,她亦怕如今好不易安稳的日子被钱姨娘给搅和了去,便说会安排人瞧着重芳斋。姚姒便向孙嬷嬷打听,今儿姜氏在屋里是如何训斥钱姨娘母女俩的? 孙嬷嬷道:“太太到没多说什么,只是气得向钱姨娘砸了个茶碗,钱姨娘躲了下,那茶碗险险的擦过钱姨娘的额角。” 姚姒想到钱姨娘出来时还不忘做戏,故意的拿手掩了额头让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瞧去,这等时刻算计人的心思真不可小觑。而姚娴则一脸凄惨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主母如何揉搓了姨娘庶女的,这对作怪的母女!她忙问孙嬷嬷:“姚娴呢?是不是在娘面前百般狡辩打死不肯承认她私会林二公子?” “老奴都替她臊得慌!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哪有女子这样的不规距!太太既是真心许诺钱姨娘母女,会替娴姐儿找户好人家,便会说到做到。春宴那日不就带着钱姨娘去相看了几家么?是钱姨娘自己个存了私心,这才纵得娴姐儿胆子肥得去私会外男,回头竟百般掩饰又害得娡姐儿无辜挨一顿老太太的板子。老奴如今是瞧重芳斋的任何人都是一肚子的火,即便小姐今儿不提醒,老奴也会加派人手盯紧了钱姨娘,她要再作怪,就怨不得老奴出手收拾她了!” 姚姒得了孙嬷嬷的保证,便不再多言,孙嬷嬷亲自送了她回屋子。姚姒又交待红樱,无论如何要把重芳斋盯紧了,一有动静务必要来报她知道。 红樱瞧姚姒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也是紧张不已,忙出去安排人手。 姚姒这才心里踏实下来,她倒是不怕钱姨娘作怪,只是若有一条毒蛇时刻伺机要咬你一口,这种时刻防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妙,再加上五月就快到来,姚姒宁可多做些功夫,也不能在姜氏性命上有任何的闪失。 重芳斋里,钱姨娘自打从正院回来后,便与姚娴母女俩个关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就连晚饭也是柳嬷嬷亲自送进去的。此刻钱姨娘斜倚在美人榻上,对着灯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嬷嬷上前道:“夜深了,姨娘也累了一天,该歇着了。” 钱姨娘闻言也不作声,半响才对柳嬷嬷叹气,幽声道:“可怜我的娴姐儿,她的亲事如今被太太揽了过去,我这作亲娘的竟是一丝主意也无,这么多年了,我伏低作小的尽心服侍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知道我拿娴姐儿当命看,她这般是生生挖我的心肝呀,姜氏这毒妇!” 柳嬷嬷上前轻轻叹了口气,劝她:“姨娘莫担心,事情还未成定局,太太也就一说,当真到了要替娴姐儿定下人家时,姨娘到那时再出手即可,这会子惹了太太动怒,只会自己吃亏。” 钱姨娘闻言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她脸上闪着十分诡异的笑,也没接柳嬷嬷的话,径直往床榻上躺去,摇手让柳嬷嬷退下。 柳嬷嬷替她熄了灯火,钱姨娘只身蜷缩在被子里,徹夜未眠。 ☆、第39章 蜇伏 姜氏吩咐重芳斋的人一律不许外出,这意思是叫钱姨娘母女俩人在重芳斋里自省。 钱姨娘很是沉寂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上,钱姨娘倒底是叫人递话给孙嬷嬷,孙嬷嬷很快就来到了重芳斋,钱姨娘顶着红肿的双眼与孙嬷嬷诉衷情:“都是婢妾猪油蒙了心,娴姐儿这般不晓事,确是她没教好姐儿的罪过,只求太太看在她这些年服侍的情份上,原谅了娴姐儿这一遭去。”钱姨娘倒也再没说旁的什么,只一味的承认是她教导不严之故,声泪俱下的很是在孙嬷嬷面前忏悔了一番。 孙嬷嬷见钱姨娘识趣,至少还懂得不去姜氏面前添堵而是先在她面前来探询一番,孙嬷嬷递了帕子给她,声音淡淡的:“娴姐儿这件事做得是太出格了些,也怪不得太太发这么大的火。” 钱姨娘抹了几把眼泪,神情十分的柔弱可怜,对孙嬷嬷道:“婢妾知道太太是为了娴姐儿好,也怪我平常纵得姐儿没了形,虽说当年是太太善心,把娴姐儿给婢妾教养,只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婢妾是再没脸教姐儿了。如今只求嬷嬷替我在太太跟前递个音,若是太太消了气肯见婢妾一面,婢妾这就带了娴姐儿去给太太赔罪。还求太太不吝教,往后对娴姐儿是打是罚,婢妾只感激太太的份。” 孙嬷嬷知道钱姨娘素来是不乐意别人指责娴姐儿一句半句不好的话,怎么着听她这话像是服软的意思?孙嬷嬷也未再与钱姨娘纠缠,转头就把这话同姜氏学了一遍。 姜氏脸上不无讥讽,心里有意叫钱姨娘这次知道些厉害,便吩咐孙嬷嬷:“她的意思我知道,叫她安心呆在重芳斋思过,娴姐儿的亲事自有我这做嫡母的费心,只需钱姨娘把娴姐儿的针线抓紧些,万不可荒了去。”又让孙嬷嬷找了许多针线活计顺道一起送到重芳斋去。 这不轻不重的敲打,钱姨娘听后只是轻蹙了下眉头,朝孙嬷嬷道了谢,领了针线倒真个儿安份的与姚娴在重芳斋里做起来。 姚姒冷眼瞧着钱姨娘这般,提起的心丝毫不曾放下,钱姨娘惯会伏底做小,姜氏不许重芳斋的人出入,钱姨娘定是急了,这才对姜氏示弱。 焦嫂子过了几天进来回话,在姚姒跟前说秋菊的事:“奴婢瞅着这几日秋菊姑娘都有外出,昨儿回来便说在外租赁好了屋子,离咱们槐树街隔了三条巷子,奴婢见她执意要搬出去,是以今儿特地来回姑娘。” 姚姒同她道:“不妨事,秋菊是个有成算的,她怎么说你只需配合她便成。”这几日她瞧着大老爷一幅没精气神的模样,火候也是到了。她便交待焦嫂子:“你回头同秋菊说,时候差不多了,就按原先我说的办。” 焦嫂子自是点头把她的话一一记下。末了她又把找铺子的事回了姚姒:“奴婢家的这些天瞧中了三个铺面,两个靠近东大街,另一处却是在西市,三个铺面各有千秋,奴婢就是不知姑娘是打算用来做甚行当,若是姑娘能亲自瞧上一眼那是最好。” 姚姒对铺子要经营些什么早就有了打算,只是一切要待秋菊那边的事情妥当下来才行,光是寻铺面便花了快两月时间,她知道焦嫂子是有些着急上火了,因此笑道:“铺面最为关键,多寻几家总是好的,待我过几日揪着空出去一趟,去之前再让红樱给你们送信。” 焦嫂子的脸有些红了,却再没说什么。 大老爷这些时日过得混不是滋味,没了张娇娘不说,惯会出馊主意的金生又被大太太打得下不了床,况且张娇娘的事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金生这狗东西漏了几句嘴才惹出这恁多事来,若是往常大老爷早就赏一堆好药材给金生了,如今却对金生置之不理起来。 大老爷身边很有几个惯会偷鸡摸狗之辈,以往金生在,这些人不敢与金生别苗头,如今眼瞅着金生被大老爷嫌弃要失势了,那还不使了劲儿的踩金生几脚,都使出混身解数来替大老爷逗乐子。 其中有个叫福寿的小厮甚是机灵,大老爷这是想女人了,依着大老爷那特殊的风流癖好,最是爱得不到的。常言道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眼下可不就有大老爷未曾偷着的女人。福寿眼珠一转,依着大老爷的性子,肯定还惦记着没上手的秋菊呢,恰恰的前些时日他竟瞧见了多日不见的秋菊,那小娘皮眼瞅着是越发的水灵了,若是秋菊让大老爷给上了手,指不定大老爷一高兴,金生的位置便是他福寿的。 于是福帮瞅了个空,把瞧见秋菊的事往大老爷耳边这么一说,果不其然,大老爷确实还对秋菊念念不忘,他一拍手对福寿道:“亏得你小子跟爷这么久,倒是知道爷的几分心思,走,咱们这就出门瞧瞧去!” 福寿喜上眉梢,越发的对大老爷殷勤起来,是忙前忙后的替大老爷奔走。 廖嬷嬷恰恰在二门外办事,瞧见大老爷呼前拥后的出门去,又见福寿这小子上下蹦达的犹其得劲,廖嬷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立刻想到了她大儿子金生处境不妙起来。她原以为大老爷此次对金生不理不睬的,过几天便会想起金生的好来,哪知大老爷仿佛是真的恼火金生了。廖嬷嬷急得火急火燎的,想了片刻却苦无对策,不禁心里把大太太是恨了上千遍,又恨起姜氏来,如若不是红樱这小蹄子,哪里就生出这后面的事端。廖嬷嬷老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姜氏既然给自己添堵,那她不妨也给姜氏添些事儿,左右大家都不要好过。 廖嬷嬷回到蕴福堂,瞅着姚蒋氏歪在榻上正逗诚哥儿说话,大奶奶侍候在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姚蒋氏难得露了笑脸。廖嬷嬷敛了神色带着几份笑意走上前,正听得大奶奶状似抱怨道:“这小祖宗,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间怎么也不肯跟养娘回屋去,倒是拿那无辜的眼瞅着孙媳,别提多可怜了,就爱粘着孙媳不肯松手。” 廖嬷嬷便笑道:“这是大奶奶的福气,小孩儿天性的爱粘着做娘的。”廖嬷嬷瞅了眼姚蒋氏,这回话里便带了几分羡慕:“要说咱们府里也算人丁兴旺了,这最有福气的还算是大奶奶,头一胎便得了小少爷。老太太眼瞅着都做曾祖母了,这也是老太太的福气深厚,不似老奴,到如今想抱个孙子都难。” 廖嬷嬷家的情况大奶奶是门儿清,老大家至今没个一儿半女,老二家尽是得女儿,老三还不曾说得亲事,大奶奶惯会做人,忙笑道:“我这都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才叫我头一胎得了诚哥儿。嬷嬷别着急,您老呀把心放宽,金生他几兄弟年纪却不大,多等个几年总会让您老抱上孙儿的。” 廖嬷嬷听得大奶奶的话笑得勉强,姚蒋氏却被大奶奶这话给勾弄出一直压在心里的担忧来,三房的子嗣是大问题,老三的年纪渐渐大了,这要再不着急,三房可真要断嗣了。 廖嬷嬷眼瞅着姚蒋氏的面色,心里多少猜到老太太这是被大奶奶的话给勾出些心事来,她故意皱眉道:“话虽这样说,大奶奶是晓得的,我那大媳妇自己不能生,偏还防得几个通房丫头防得紧,老奴原来瞧着大媳妇是个好性儿的,哪知竟是看走了眼,是以老奴这才着急上火的,想要为我家金生说个好生养的二房,不然我这大儿岂不是要断了后去?” 大奶奶人精儿,一听得这敏感的话头就多了几分小心,故意的拿手去逗弄诚哥儿,偏诚哥儿瞧见是大奶奶伸出手来便要大奶奶抱,大奶奶趁势一把抱起诚哥儿,在他小脸上亲了口。 姚蒋氏瞧得诚哥儿也玩了会子怕是累了,她心疼曾孙,便让大奶奶带诚哥儿回去。大奶奶抱着诚哥儿,笑盈盈的给姚蒋氏福身便退出去。 廖嬷嬷上前顺势就给还歪在榻上的姚蒋氏捏腿,姚蒋氏手一挥,屋里的秋月便带着其它的丫鬟退下去,她这才叹了口气,对廖嬷嬷缓缓说道:“家家都有难处,即便是到了我如今这般的富贵,却也还要为儿孙操心,你也是个命苦的。” 廖嬷嬷却笑着道:“老奴命不苦,这辈子能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有老太太的看重,老奴就知足了。至于旁的,那是命,老天爷要老奴抱不上孙子,即便再怎么强求也求不来。” 姚蒋氏微微的皱起了眉,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是命么?” 廖嬷嬷眼里微光闪烁,却是没接姚蒋氏的话,手上的功夫越发的轻柔起来。 夜里姚蒋氏侍候着老太爷就寝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姚蒋氏对老太爷问道:“老三的子嗣问题,您是怎么打算的,眼瞅着老三的年纪,我这儿就没少替他操心。” 老太爷望了老妻一眼,慢幽幽道:“这事我自有打算,左不过就这些时日。” 姚蒋氏忙问道:“是娶还是纳?您也给我一个准话,这次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我的老三。” 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星芒,过了半晌才道:“自然是娶!” 姚蒋氏这才觉得如六月天吃了一碗冰盏般舒服,全身都舒爽起来。 ☆、第40章 事端 风起于青萍之末,姚蒋氏近期有些不大寻常,她一改往日里不爱出门的作风,竟是三不五时的出门走动起来,不是今儿去杜府里喝弥月酒,便是明儿去李家赏春听戏,身边惯常带着五太太,其它几房太太竟是没得这份殊荣。 姚姒很是瞧了几日姚蒋氏的做派,心下疑虑重重! 二太太还好说一些,因着要办姚婷的嫁妆,又要忙远哥儿的亲事,三爷姚博远的亲事定在今年的九月,二太太为这两桩事忙得分身乏术,自是没空余陪老太太四处走动。而姜氏尚在孝中,四太太则是一介庶子媳妇,余下人选自然就落到了五太太的身上,陪着姚蒋氏出入周旋于各家大户之间。姚姒按常理分析,若是姚蒋氏单是存了要替各房子女相看的可能也不太像,五太太作为幼子媳妇,长幼有序,上头几房的亲事还轮不到她置喙的余地,况且以五太太的聪明内蕴亦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瞧着五太太谨慎中透着几分异样的情绪,犹其是五太太偶尔瞥向姜氏的目光中无端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叫姚姒的心一下揪起来,眼瞅着离姜氏被害的日子愈近,她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张顺去的福州查洪家的事还未回,姚姒的心也渐渐悬起来,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她反而越发的冷静起来,她思量了许久,心里渐渐的有了主意,既然她自己无法得知蕴福堂里的动静,不如利用某人来得便利。 这日午后姚姒揪了个空子,找孙嬷嬷问起了钱姨娘最近的动静。孙嬷嬷自打姚姒要她盯紧重芳斋,她这心里也是担着事,就怕钱姨娘再出什么幺娥子来,是以盯钱姨娘也盯得紧,忙道:“钱姨娘倒还安份,早上娴姐儿去上学的功夫,便领着柳婆子和几个丫鬟一起做针线,午间照常要歇一个时辰的午觉,下午督促娴姐儿读书练字,用过点心后便又领着娴姐儿做针线,竟是与往常大不同了,瞧着安份的紧。只是她几次想来正院给太太请安,都叫太太派守在重芳斋门前的人给拦了,就是柳婆子想要出去也没放。老奴事后听人回话,钱姨娘给太太做了有十五六双鞋了,竟是双双不重花样,便是娡姐儿与姐儿您也都有份。” “嬷嬷瞅着,依钱姨娘的性子,今次是否真个儿知道错了?娘禁了她这么久的足,没她闹腾倒是有些不大习惯!”姚姒脸上透着几分狡黠,这话也说得狭促。 孙嬷嬷是何人,一听她这话,就明白她这是想要放钱姨娘出来的意思了。孙嬷嬷却是有些不解,如今日子甚是安稳,钱姨娘向来会生事,依着姒姐儿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现如今三房唯稳才是关健,难不成脸里头又有什么事不成?她瞅了眼姚姒的脸色,倒底是问出了口:“姐儿这是为何?放钱姨娘出来岂不是又给了她生事的可能?” 姚姒双目乍然变得幽深,里头竟是携了浓浓寒意,“嬷嬷瞧着近来蕴福堂的动静可不小,老太太的举动可能瞧得透?既然咱们坐困愁城,何不因势而导,左右一个钱姨娘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会子放了她出来,有些事也就便宜得多了。” 姚姒的话点得很是透,孙嬷嬷一惊,思量了片刻后也想明白了,末了便对姚姒道:“姐儿放心,这事由老奴来跟太太说,保准儿能成。” 姚姒起身抱了孙嬷嬷的一只手臂,很是依赖的口气,“嬷嬷疼我,这事儿我出面终究不大好,交给嬷嬷我是放心的,待娘解了钱姨娘的足,嬷嬷不妨这样。她掂起脚尖附身在孙嬷嬷耳旁细声的说了几句话,孙嬷嬷很是认真的听,过了会子二人又细细敲定一些细节,孙嬷嬷这才出她了屋子。 没过两天,姜氏便解了钱姨娘的足,撤了看守重芳斋的人。钱姨娘倒也端得住,让柳婆子拿了一个大包袱,里头既有姜氏吩咐她做的针线活,也有钱姨娘替姜氏和姚娡姐妹做的鞋。 孙嬷嬷很是赞了钱姨娘,拿着钱姨娘做的鞋给屋子里的丫鬟品评一番,锦蓉带头赞好,其它人自是跟赞钱姨娘手上功夫好。屋子里气氛松快,一时间姜氏也没崩住脸,倒是好声好气的与钱姨娘说了会子话,言语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几分亲和来。 姜氏这打一棒子给个甜头,既在钱姨娘面前立了威,又叫钱姨娘得了面子,钱姨娘自是对姜氏感恩戴德一番,又拉姚娴给姜氏磕头。 姚娴似变了个人,倒真个儿给姜氏行了大礼,直道:“前头是女儿做错了事,往后必定谨言慎行,再不给三房丢脸。” 姜氏手上捧了碗茶,她轻吹了会子,这才道:“你知晓错了倒是好,教导你的是你姨娘,往后若是再行差踏错,是给你姨娘丢脸,我这是心疼你姨娘。” 钱姨娘忙在一旁再三保证再不会出这等事来,姜氏便示意锦蓉拉姚娴起来,之前那事就此揭过再不不提。 自此三房的姜氏又恢复了带着三个女儿去蕴福堂里请早安,廖嬷嬷瞧见姚娴眼神一亮,姜氏前些时候禁了重芳斋的足她是有耳闻的,如今既然肯带姚娴出来走动了,那自是不肖说,钱姨娘又重获自由了,她的心里顿时打了无数的主意。 廖嬷嬷最近因着金生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去,可恨大老爷被福寿这起毛小子调唆得整日里不着家,眼瞅着大老爷是真的冷落了大儿子。这府里哪个不是生了对势利眼,捧高踩低这种事没想到会落在她儿子身上去,这叫张扬了十几年的廖嬷嬷如何吞得下这口气。前儿她在老太太身边那番别有用心的话,眼瞧着还真是起了些作用来。她服侍老太太几十年下来,老太太一举一动即便没有明说什么,可循着蛛丝马迹来倒也不难猜,她透着几分兴奋,摸到了个空子,就给重芳斋搭话过去。 廖嬷嬷使人去重芳斋给钱姨娘传话,说是锦春亭那边的花儿开得最是好,钱姨娘得空儿不妨去赏赏。廖嬷嬷也有些意思,这般藏头露尾的行径,叫姚姒得知后,她心里原本五分的怀疑变成了八分。 钱姨娘倒也忍得住,她似乎不想太惹姜氏的注意,得了廖嬷嬷的相邀很是沉了几天。这日天气晴好,万物葱荣,正是百般红紫斗芳菲之际,钱姨娘午后带着柳婆子一路赏春,就行到了锦春亭。 廖嬷嬷选的时候好,大户人家行起坐卧都有定数,午后这段时间惯常是府里的太太姑娘们歇午觉的时候,而锦春亭四面环风,一眼望去空幽幽的,最是适合说悄悄话而又不用担心人偷听。 没过多久钱姨娘便与廖嬷嬷坐在锦春亭说起了话,柳婆子与廖嬷嬷身边的小丫头远远的站着望风,姚姒立在花园的假山上静悄悄的望着锦春亭里的动静,见她俩个约摸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才散了,到了晚间,柳婆子怀里揣了个包袱,去了廖嬷嬷在府外的宅子,出来后又往东大街那间属于钱家的绸缎铺子里送了封信,到第二日柳婆子才回来重芳斋。 姚姒很有耐心,循着钱姨娘这条线,就不怕不知道蕴福堂的打算。 眼瞅着到了四月初,焦嫂子又进来回话,这回焦嫂子说的还是秋菊的事儿,“大老爷新近买了一坐两进的小宅子,把秋菊安在了里面,又买了几个丫头服侍秋菊,瞧着对秋菊是新鲜得紧,秋菊要什么大老爷都肯给。” 对着个不满幼学之龄的姑娘说这些事,焦嫂子言语间不免有几分尴尬。 姚姒却端得住,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深沉沉的,往那静静的安坐着,她周身便透着几分不大不小的威压,焦嫂子忙敛起心神,把不该想的东西全摒弃。 “该怎么做秋菊自是清楚,只一点,时间要紧,但愿她不要让我失望!”姚姒心里存了事儿,没说几句话便打发了焦嫂子。没想到第二天,焦嫂子又上门来,递给了姚姒一封信。 姚姒疑惑的接过信倒是没急着看,焦嫂子机灵,把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今儿早上就有人送了封信到槐树街的宅子里,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奴婢瞧着眼生的厉害,略问了几句她的来头,那姑娘只说小姐瞧见了信,自会清楚,奴婢不敢耽搁功夫,这才急急忙忙的进府来。” 姚姒手握着信封,“十三小姐亲启”的几个字笔力遒劲,隐含金石之色,单单是几个字已含刀剑之气,都说观字如品人,来者是何方神圣?她把信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并不着急翻看,而是给红樱使了个眼色,让红樱带焦嫂子出去说话,红樱体贴的把里屋的门给掩起来,这才带她嫂子离开。 姚姒亲自拿了裁纸刀划开信封,一张素白的纸上寥寥数语,可却惊得她一气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久久无语。 夜里姚姒睁着眼毫无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门心思的就想着信上的内容。事隔上次遇贼已多日,那姓赵的这时候说是有了那些贼人的眉目,点明了与姜阁老之事有牵连,怎么不叫她又惊又疑。她相信这只是个饵,而真正的目的是在于见面后的种种,一时间她是千头万绪,越想越是如坠迷雾,而且对方不是直接登姚府的门,而是找到槐树街去,这举动无异是要私下里与自己见面,从侧而更是说明对方对自己是十分的了解的。这样隐藏的未知与危险,反而令到她的精神亢奋起来。 见面是一定要的,事情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该有个说法了,姓赵的小子,甭管你什么大来头,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令她害怕的? 但怎样说服姜氏放她出去赴约却成了个大问题。 姚姒第二日早起,顶着对黑青的双眼,见到姜氏就向她撒娇,“娘,我昨儿做了个梦,梦到了外祖父,外祖父说了一些话给我听,但醒来便不再记得了,女儿只记得外祖父十分的慈和可亲。按说女儿从未曾见过他老人家,梦里也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就打心里清楚他老人家就是外祖父呢?” 姜氏是十分相信鬼神因果之说的,瞧见小女儿的神色便知是没睡好,竟是梦到了父亲去。老人家亲自托梦,这必是有所求,姜氏的心又揪起来,丝亳不怀疑小女儿话里的真伪。父亲这是托梦要她做什么吗? 姚姒心里对姜氏存了十分的欠疚,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她瞧姜氏的神情,便知姜氏是信了她的话,她忙连道:“娘不必过于忧心,既然外祖母一家子已然平安到达琼州岛,想必外祖父也是欣慰母亲的做法,这才给女儿托梦。”见姜氏半信半疑的,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娘,不如这样,女儿去琉璃寺给外祖父做场法事,不然这心总归有些不安。” 她瞧姜氏神情有异,忙以眼神询向孙嬷嬷,孙嬷嬷担忧道:“可是不巧了,昨儿太太接了个帖子,周太太这几日便会登门来访,太太怕是抽不出空子来,这可怎生是好?” “周太太?” 姜氏笑道:“娘也就与梁家姐姐这么个闺中姐妹来往得频密些,她嫁入山东周家多年,这回是有事经过福建,特地来看望我,娘这几日怕是走不开了。” 姚姒正愁着怎么开口令到姜氏放她一个人去琉璃寺,没成想这会子倒是现成的借口,忙安慰姜氏:“女儿都这么大了,您还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琉璃寺么?再说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跟着,娘要再不放心,只管让锦蓉姐姐跟着去,这样娘在家里接待周太太,女儿做完法事便回来,两不耽误岂不是好。” 姚娡向姚姒瞥了眼,意思非常清楚,这丫头又有什么古怪了,不然这么撒娇的想出去。 姚姒自然瞧见了,难得的她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倒叫姚娡瞧不出任何异处来。 姚娡想了想,对姜氏道:“不若我陪妹妹一道儿去吧,左右女儿在家里也无事。” 姜氏自是不答应,周太太的信里说得甚是明白,这回是带了她嫡出几个子女一起来的,其意思不谓不明显,娡姐儿可不能不在场。 姚姒又望了眼孙嬷嬷,孙嬷嬷只是对着姚娡笑,姚姒哪里还不明白姜氏的打算,这是要给姚娡相看了,她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又对姜氏撒起了娇,姜氏被小女儿磨得没办法,一气儿便同意了。 ☆、第一次较量 琉璃寺始建于前朝,北面临海,东面群山环绕,环境十分的清幽,一向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赏游之地。 姚姒此行虽另有目的,却把礼数做了足,给寺里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又安排做姜阁老的法事。半天下来又是跪又是立的一通忙活,到得夜里人已疲累不堪,身子一挨床板便瘫软下来,只是身子再累脑中思绪反而越来越多。 姜氏虽说放了她来琉璃寺,到底是不放心,把锦蓉给安排在她身边,加上她带了红樱和几个粗使婆子来,除却红樱是知情人,她要想避开这些人却是不难,但锦蓉却是个问题,此其一,其二,那姓赵的小子到底是何目的?隐隐约约的她仿佛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可事情终是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头绪,问题的空洞太多,怎么都连不起来。铙是一向淡定自若的她,心里也有了几许烦闷。 第二日早上姚姒随寺里的小少弥做完早课后,略用了两口斋饭便罢了碗筷。锦蓉最是细心,怕她因昨儿一番忙活累了身子,劝她多进些,姚姒摆了摆手,拿手娟子略拭唇角,对着桌上几样没油水的斋菜眉头皱得老高。 锦蓉有些好笑,十三姑娘虽说看着老成,到底是孩儿心性,姜氏一向将她养得叼,在吃食上头无不精细,此番寺里的斋菜自是不合她的口味。她朝红樱望过去,红樱向她挤眉弄眼的,显然也同自己一般的心思。 过得一会子,姚姒洗手焚香后就开始抄经书,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锦蓉便拉着红樱二人嘀嘀咕咕的说话,片刻后,锦蓉便带着两个婆子悄悄的下了山。 支开了锦蓉和两个婆子,另还有些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也被红樱寻了借口打发开去,眼瞅着约定的时候就快到了,姚姒便带着红樱一路缓行去后山的桃林处。 琉璃寺的桃花林最是有名气,每到春日里不知多少游人来赏玩桃花,此时这里却是静悄悄的半个游人也无。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红樱竟没跟上来,她心中有数,倒不担心红樱的安危,只一心向桃林深处行去。 此时正是暮春时分,桃花纷飞落红无声,虽是如斯美景,奈何她心中有事,哪里有心赏玩。待她行至桃林深处的六角亭,只见里头那人坐姿如松,纷飞的桃花偶尔俏皮的落到那人身上,那人也不拂去,姚姒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人青衣乌发,说不出的闲适写意。 就在她愣怔之际,那人手上握着一杯清茗轻轻抬眸朝她一瞥,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 好一个以逸待劳,他坐她站,在气势上这人便占了三分去。姚姒心下陡然起了好胜心,她落落大方朝对方福身一礼,算是彼此斯见过,便施施然欠身坐到了那人对面。如此一气呵成的动作,倒也扳回了二分气势。 两人这般无声的较量了一番,那人竟也不恼,唇边含笑,随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姿态十分的幽雅,冒着醇香的一杯茶便递到了姚姒的面前。 “尝尝这茶可合味道?”眼前的人总算是出了声,他嗓音不高不低,话语间透着股多年的老友般偶聚时的熟稔。 谁同你熟稔!姚姒在心中腹蜚了句,面上淡笑自若。她端起那青瓷茶杯,轻轻一嗅,一缕清纯馥香飘散出来,再看那杯中茶色翠绿鲜亮,观其形似眉,呷一口甘甜爽口,味道是十分的醇厚。他怎知她最爱老君眉?是有意还是无心?姚姒虽说面上不显半分惊讶,但心底已然警惕起来。 “劳赵公子招待,这老君眉可是难得的极品,便是富有如我姚家,也难找出这般的品相,多谢了!”姚姒一向以洞察人心为本事,若说她心有七窍也不为过,两方对垒不动如山,谁先动谁就输,她也就装起了愣,抛出了饵,静待他出招。 赵斾摸了下鼻子,嘴角的笑意越浓,他提起茶壶替她续了一杯,方才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这样的好东西想是富甲一方的姚府必定有所珍藏。” 他是借谁的花献的又是谁的佛?姚姒听他话中有话,想到姚家做的那门海上生意,她无端的有些心浮气臊起来,再无心同他打太极,便正色道:“想来赵公子今日不是来同我谈茶经的,有话不妨直说。” “张顺查洪家的底,不小心被洪家所察,洪家乃是世袭福州府都指挥佥事,这样的人家很有些根基,姑娘此举未免轻率了些!”赵斾一改之前的写意慵懒,张口便是惊天之语。 姚姒惊得霍地起身,那杯老君眉被她衣袖轻佛便倾倒,茶汤顿时染了她那轻薄的青碧色衣袖,她拿手指了指赵斾:“你......你......” 他是如何得知张顺是她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在查洪家?他还知道些什么?难道他便是那手段通天之人?无数过念头一闪而过,要说姚姒此刻不慌乱是假的,但怎可在这不知底细之人面前露了怯! 她重新坐下,拿起手娟轻拭石桌上的茶水,竟是轻笑了几声,仿佛混不在意被人挖出了老底。待她把石桌上的茶水拭净,她才淡声道:“我年幼未见过世面,叫赵公子见笑了!”说完她觑了眼赵斾,复道:“赵公子手段通天,就不知您还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也好叫我安了心。不然我这心里有了惦记,就忘了今日要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了!”她不问张顺如何,却给对方来了个不大不小的威胁,也就吃准了对方必有所求。这求人的总得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不是。 赵斾又摸了下鼻子,倒是十分爽快的笑了几声,脸上明显有了几分赞赏。只是他却没被姚姒的话题牵着走,而是避重就轻说起了别的,又主导了话语权。 “那日袭击你们的贼人,其中三人当场身亡,余下二十七人中,有二十四人乃是西北军营的士兵,另外三人是京畿虎卫营的侍卫。” 西北军营?京畿虎卫营?姚姒的心起了滔天大波,她双目圆睁,瞅着赵斾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斾瞧着姚姒那双似是会说话的双眸,此刻盈盈望向自己,他放软了声调,接着道:“我爹定国公掌西北军多年,一向治军严明,这等暗里掳人的勾当自是不屑所为。三年前秦王大殿下使了些手段,将他心腹之人李碪插入西北军为参将,而虎卫营出身的高达正是李碪的妻弟,此次对你们下手正是高达一手所策。十三姑娘冰雪聪明,自是明白这些人为了什么而来。” 姚姒将赵斾的话在心里细细的揣摩了数遍,赵想越是心惊胆颤,一方是手握重兵的定国公,一方是身份贵重无比的王孙,为了什么而来已不难猜,她半晌方幽幽的望着赵斾,重重一声叹息,道:“明人不说暗话,赵公子是爽快之人,想要我手上的东西,可不是这几句话就能做得了交易的,顶多算个添头而已。” “十三姑娘生得好巧的嘴,更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只说姑娘在外制造谣言替三太太脱身,又亲自替姚大老爷挑人做外室,更不说在内宅的一番动作,单是这两单事便是叫赵某不敢小瞧了十三姑娘!” “你,竖子欺人太甚!”想到自己费尽心机的几番布置被眼前这毛头小子知道得一清二楚,隐隐有拿此事要挟的地步,姚姒再也维持不了淡定,气得语无论次,“既是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明儿我看不到张顺在我面前,那东西我宁可毁了,你也休想得到。”她负气说完这句话,定定的看了几眼赵斾,再不与之纠缠下去,一转身便拂袖而去。 这样就被气走了?小小年纪脾性倒是不小!赵斾拿着杯子却未起身,玩味的目送渐渐远去的身影,那一抹青碧色揉进了漫天的桃花中,绿娇红小正堪怜,蓦然这句诗闯进了他脑海里,赵斾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哪有刚才欺负人时的运筹帷幄。 这一次两人间的较量试探,双方力量悬殊,以姚姒的惨败而告终。她这一甩袖离去,等她坐定在自己的厢房中时,顿时后悔不迭起来。她还有那么疑问未解,怎么就被个毛头小子给激到行为失常了呢? 姚姒在屋里越走越是心浮气臊,越想越是觉得那姓赵的欺负人,等她静下心来抄写了半个时辰的经文,她方才恢复了几分理智,想要再去桃花林问那姓赵的小子解惑,脚才刚抬出门,锦蓉便提着几个红漆攒盒笑盈盈的进了门。 这下好了,错失了良机。 姚姒这一夜油煎似的未曾入眠,她撑着面子在赵斾面前不替张顺担心,实则是她一听说张顺被洪家为难便险些慌了神,若是张顺有个好歹,她怎么对得起人家。一时脑中又想前世所知的定国公和秦王大殿下,奈何当年她被姚蒋氏关起来,之后几年所发生的事自己并不清楚,便是之后她逃离了姚家,躲在京郊给人做绣活为生。那时候为了生存下去也没那个心去关心政事,直到新帝登基后的那一年,阴差阳错下她救了当年上京赴考的柳筍,而后柳筍夺了那一年的状元,她才稍微对朝事起了心。 新帝并非是秦王大殿下,而是养在中宫皇后身边行四的皇子号恒王殿下的坐上了宝座。而定国公威名赫赫,新帝上位后十分优待这位老臣。定国公育有五子,按年纪,若自己没猜错,这位便是定国公的幼子名赵斾,自小跟随定国公在西北军营,便是后来平了东南海寇掌一方水师的少年名将赵斾。 怪不得此人手眼通天,这便说得通了。外祖父那封密信究竟藏了什么要命的密秘?竟然牵扯进了这些了不得的人物! ☆、第42章 亲事 姚姒虽在赵斾面前撂下了狠话,却吃不准赵斾是否真的会保张顺平安无事,一时间心里不无灰心。就凭她这点子本事以及所用的那两三个人,若是想做点什么不被人察觉以,可以说是十分的困难,更别提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牵扯到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如今想要为姜家翻案,无疑难于登天。 技不如人,手中没有筹码与力量,就只会受制于人,至少赵斾就将她当猴耍了一通。她这样一想,心中的郁气尽消,她还真怪不得人。 自她醒来后,心心念念无不在为保住姜氏而努力,而保姜氏则要姜家安,以姚家的势利心态,姜氏现在的处竟就如风中危楼,性命随时不保。姚姒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拥有权力与金钱,此至她方才明白,内宅的那点子明争暗斗只是平时拿来练手的,她的真正战场哪里是这个四四方方的内宅。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姚姒心中再无彷徨,脑海里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在她还没有任何力量之前,她唯一的筹码便是外祖父留下来的密信。如若用得恰当,或许能解如今的困局也说不定。她到底是忍住了拆开密信的冲动,端看赵斾为了这东西做这许多事,有些密秘知不如不知,东西迟早是要交到赵斾手上去的,密信拆没拆开过他一瞧便知。 姚姒的担心在第二日见到了张顺时弥消于无,可心里又添了重重愧疚。她眼尖,瞧着张顺走路时有些不大对劲,左手明显僵硬无力,她心里顿时有了数,张顺这是受了伤。待两人在屋里坐定,姚姒忙焦急的问他伤势如何,可有伤到要害......话还没说完,她眼晴便红了。 张顺这还是头一回瞧见向来七情不上面的十三姑娘情绪外露,虽说此次他也算是历经了危险,这条命若非得那人相救,只怕也就真个儿交待给洪家了。 张顺人虽耿直可不代表他没心机,心里明白姚姒对他的担心与愧疚,若不说明白只怕姚姒会多想,便将他受伤的经过简略了说来:“洪家在福州经营多年,很是有些势力,说他们胆大包天也不为过,这洪家竟然养了群私兵,小的才开始动作便被洪家所察觉,若非得赵公子的人相救,只怕这次不能全身而退,这伤不大要紧,小腿处和左臂上被人划了两下,当时赵公子的人里头有精于医术之人,如今已无大碍,十三姑娘不必担心!” 姚姒见他这般说,心里哪还不明白这是不要让她担心,她也从善如流再不复小儿女心态,便将她昨日与赵斾的见面以信她的猜测仔仔细细的说与张顺听。 过了许外见张顺不说话,姚姒便又道:“这赵公子且不说他手段通天,便是心机亦是深沉得可怕,昨日一番见面,与我虽说只是聊聊数语,看似毫无章法,可现在想来极是不简单。这人极善攻心,什么都说了可却什么都没明说,如今咱们惹上了这些人,看来想要全身而退是难了!”她叹了口气,赵身给张顺欠身行了一礼,便又说道:“当初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今趁着你还没深入,之前我那番挽留你的话权当我没说过,待你伤势养好,你便离开这事非之地吧!” 张顺望着姚姒的幽深的眼睛半晌,忽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十三姑娘何必如此,我张顺虽说只是个小人物,但岂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这种话我且把它当作是姑娘的一番好意而非是对我的侮辱!刚才我既受了十三姑娘一礼,往后必定尽我最大之力助姑娘行事。” 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姚姒还能再说什么,姚姒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可更多的是对张顺的敬佩。“好!张叔一番大义,我姚姒也不扭捏,今后这话再不提。”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姚姒念着张顺身上带着伤,便不复多言,让他就在寺里养伤,又把锦蓉拨过去照料他。 既然张顺如今平安归来,姚姒就不得不去思考她要面对的问题。赵斾明显是个极难缠的人物,现在这一手到令她如今陷入了被动,可同时也说明,赵斾目前还不是她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是她将来为数不多的倚仗。可要她就此低头向人妥协,她一时半会也做不到。这无关乎面子问题,而是就像两人搏弈,她昨儿一时失策赵了步臭棋而就此让对方占了主动,如今回头她想要板回一局,少不得要另僻捷径才行。 不同于姚姒的费心苦思,赵斾则是神情轻松的与主持慧能大师在手谈。几局下来,慧能输了一子,只见慧能耍赖的把棋一推,唬着脸道:“不下了,跟你下棋忒的没意思,就不能让让我老和尚么!年轻人太不厚道了!”慧能笑得贼兮兮的,道:“怪不得昨儿把人家小姑娘欺负得落荒而逃。” 赵斾慵懒的向后一靠,端起手中的青瓷茶杯轻嗅了下,似笑非笑道:“怎见得就是我欺负了人家?” 慧能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幅你自己知道的表情,哪知换来的是赵斾的不动如山。慧能顿时笑道:“行了,在老和尚面前你就装吧。”又详装感叹道:“你老子年轻时可比你乖多了,你小子一来就骗了我的好茶去讨姑娘欢心。怎么着,真看上眼了?不过那姑娘年纪小了些,生得也单薄,只怕你娘是看不上的。” 见慧能越说越不靠谱,赵斾毕竟也才十五六岁,真说到男女之事上头,又哪里真能无动于衷,在自家叔祖面前到底有几分不自在,又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忙把话题扯开去:“眼见着那位身子越发的不好起来,就是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秦王大殿下与东南官商连成一片,光是东南这地的孝敬银子就够他养他那几万私兵。也正因为如此,十三小姐手上的东西越早拿到,秦王也许能稍微顾忌些。我们赵家虽说一向不掺和到立嗣里头去,可秦王在西北军里头插的一手,我们不得不妨。” 慧能见赵斾说起了正事,再不打趣这姪孙了,略想了下就道:“赵家之所以能百年兴旺,靠的除了军功,亦是从不往皇嗣上打主意。可如今定国公府隐隐为那人所猜疑,秦王的穷追猛打下,定国公府要是再一味的退让,只怕将来也落不得半点好。以老和尚之见,到底往哪边靠,你爹怕是早有决断了!” 赵斾正色道:“如今靠向哪边都有嫌疑,一动不如一静。西北军既已遭忌,将来新帝上位,这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我们势必要寻得另一条生路出来。现在东南海患之势如同水火,不若我们放手在东南一搏,眼前便得一线喘息之机,长远来看,若除尽东南海寇,即便失去了西北军,咱们家也不至于没了依仗。” 慧能眼中赞赏之色十分明显,听了赵斾的话呵呵笑道:“敢情说了半天,是要我老人家去做说客。你老子怕是舍不得西北军吧,看来是你父子两人起了分歧。” 赵斾也不做态,淡笑道:“帮不帮的您老看着办,要是再使人催我回京城去,我就躲在您这小庙里优哉度日。几两老君眉哪够看的,喝多了西北的烈酒,甚是想尝尝那埋在桃花林底下的几坛梨花白。” “好小子,威逼利诱都使出来了,你这哪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啊?欺负完人家小姑娘又来欺负我这老和尚,你小子能耐啊?”慧能胡子一吹,老大的不高兴。 到了第三天法事已做完,姜氏遣人来接姚姒回府,红樱瞧着她朝着后山的桃花林望了好几眼,略带些不甘心的上马车。红樱略微猜到些姚姒的心思,趁着马车里只有她主仆两人,她觑了眼姚姒的神色,这才小声把那叫青衣的话说给姚姒听:“姑娘往后若要联络赵公子,只管往东大街一间叫名金玉坊的古玩铺子送信,那人还说,不若姑娘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姑娘愿意,那人也会出手帮咱们摆平。” 姚姒嗤笑一声,“他到是好大的口气,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有一便有二,若咱们凡事依赖他行事,只怕正是合了他的心意!”见红樱一副迷登样,姚姒想到那日在桃花林自己的任性冲动,现在看来实在幼稚可笑,不由笑道:“罢了,左右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想那么多做甚。人与我为善,我便与人为善罢!”还有句话她搁心没说出来,若对方起了歹意,她也不是吃素的。 回到芙蓉院已是申时,她略作梳洗便去见姜氏。姜氏的正屋里传来笑声,侍她进了屋,果然见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圆脸妇人挨着姜氏坐着,这妇人面相观之可亲,她猜这人定是周太太。 姜氏见她进得屋里,忙把她拉在身边仔细的看了通,这才指着周太太让她给人行礼。姚姒福身落落大方的给周太太见了礼,周太太笑容满面的拉她起身,从丫鬟手上拿了个镶螺钿的檀木小匣子给她做见面礼。姚姒朝姜氏望过去,见姜氏含笑点头,她这才接过周太太的匣子。 见过周太太,又与周家小姐名唤淑姐儿的厮见。周太太瞧着姚姒一番作态,心里暗暗赞叹,嘴上便夸起来:“还是姐姐会调教人,娡姐儿已是不凡,便是姒姐儿小小年纪也是这般毓秀内蕴,哪像我的这个冤家,眼见得都快及笄了,还是这般娇憨不知事,可不愁人!” 淑姐儿听得她娘这般说她,果真嘟起嘴来向周太太抱怨:“娘就是偏心,瞧见了好的便拿女儿来说事。罢了,姜伯母疼我,我还是做姜伯母的女儿算了。”说完竟真个儿的抱住姜氏的手臂直摇,惹得姜氏笑声连连,抱着淑姐儿直朝周太太说要留淑姐儿下来不让走了。 屋里气氛很是愉快,就连姚娡也难得的说了几句话,看得出来她同淑姐儿很是投缘。 姚姒瞧着周太太与淑姐儿这番作态很是自然,看得出来淑姐儿性情娇憨率直,而周太太面相观之可亲。她明白周太太此行的目的,就是不知道周公子人品如何,若是周公子是个品性都不错的儿郎,姚娡嫁到周家去亦是不错的选择。 姚姒得了空便问孙嬷嬷那周公子的人品,孙嬷嬷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有所指,忙道:“周公子是周太太的嫡长子,生得是一表人才,最要紧的是性子温和,今年才十七岁,便已有秀才的功名。这周家在山东也是大族,加上太太与周太太自小要好,若说两家要做亲,这周公子亦算是上上首选。” 姚姒却没孙嬷嬷这样乐观,且不说她现在对周家一无所知,仅凭周太太的几句话还看不出什么来,即便周家样样都不错,但以姚娡身边二品大员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她十分的清楚,没有足够大的利益,姚老太爷和姚蒋氏不放话,姜氏也不能在姚姒的亲事上做主,再说还有个姚三老爷,事情的变数还多着呢。 孙嬷嬷但看姚姒的面色,便猜出了她的心思,道:“周太太确有结亲的意向,这几日把娡姐儿常常叫在身边说话,看得出来颇为满意娡姐儿。太太看在眼里也是乐见其成的,昨儿太太便给三老爷去信问这门亲事做不做得。” 姚姒便不再做声,这周公子她定是要见一见的。 ☆、第43章 火烧家庙 周太太此次携儿女是回湖州归宁,打道回山东时因着路过福建,便拐道来探望姜氏。姚家几房如今并未分家,周太太虽说是姜氏的客人,但姚蒋氏从来都是把面子做得足足的。作为姚家真正的女主人,周家又是山东的旺族,族人多有出仕,姚蒋氏自是不会放过结交周太太的机会,在得知周太太的归期后,姚蒋氏特地设小宴替周太太母子三人饯行。 蕴福堂的西花厅里,姚蒋氏带着四房媳妇陪着周太太一桌,而淑姐儿那桌只由四房的嫡女作陪,庶出的几位小姐一个都未出席。山东乃孔府圣地,礼教上相对福建要严苛得多,嫡庶向来分明。见微知著,看来姚蒋氏颇为礼遇周太太,这门亲事应该有得谈的可能。 由于是小宴,男客那边只得周公子一人,由大爷带着几个弟弟作陪,就在西花厅竖了排屏风,将男女两边隔开。姚姒透过娟面糊的屏风,影影绰绰的只瞧见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男女两边隔得也近,偶尔会听到一个略带山东腔调的温和嗓音,仅仅几句场面话,周公子说得十分漂亮,姚姒心里便对周公子有了些定论。 姚府难得有外男来家里做客,何况这周公子家世人品都甚是不错,难免就有人起了些许想头。六姑娘姚姮和七姑娘姚媛年纪相仿,都是快要及笄的年纪,在酒席上不单对淑姐儿异常的热情,那耳朵巴不得竖起来听周公子的声音。 姚姒掩嘴好笑,拿眼瞟向了姚娡。 看到妹妹用打趣的眼光瞅着自己,虽然姚娡极力掩饰,但脸颊却飘上了两团红晕。她自是瞧见了姚姮和姚媛的急切,她颇为脑怒的回了妹妹一记眼色。 姚姒看这情形,哪里不明白,定是姜氏跟她把话说开了,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姚姒也就不再撩拨她,过了会趁着散席时的空子,招来绿蕉好生吩咐一番。 席虽散了,但大奶奶在花园子里摆了几桌时令鲜果,又安排了说书先生娱客。周太太自是客随主人便,随着姚蒋氏一行人移步到园子里。 姚府的花园子很有些讲究,暮春时节,竟有好些难得的花都打起了花苞,假山流水掩映着桃红柳绿,好个春光明媚如许。淑姐儿打小身在北方,自是不复见这南方的春景。姚蒋氏便呵呵笑起来,挥手便让小姐妹们自玩去,太太们则听起了说书。 姚姒一个错眼,便瞧见姚媛带着秀春从假山那头躲了出去,她不无讥讽,再看姚姮倒是没任何动作,极乖的陪在淑姐儿身边,和姚娡倒是有说有笑的,这倒是个聪明的。 约模过了大半刻钟,绿蕉悄悄的回到姚姒身边嘀咕了半晌,姚姒抬眼寻了圈大奶奶,便又交待绿蕉一番,没过多久,大奶奶寻了个借口走开了去。 到得晚上掌灯时分,姚姒便拿着铺盖挤到了姚娡的床上赖着不走。姚娡有些好笑,这丫头人前一个样,人后却是这样的使泼耍赖,直拿她没法子。 姐妹俩挤着一张床,自是聊起了天。姚姒有意的把话题往周公子身上引,姚娡又羞红了脸,拿手捂着不说话。姚姒便拿手挠她痒痒,姐妹俩个滚成一团。 “姐,那周公子生得怎样呀?”姚姒趁机发起了问。 姚娡扭捏了半晌才负气的嗔了妹妹一眼:“什么怎么样,一个鼻子两只眼呗,你个小坏蛋,问这么多做什么?” 姚姒故作叹气:“唉,原来还想着告诉姐下午发生的新鲜事,现在看来不必了,一个外人何必理会。” 听这话中有话的,姚娡气得拿起两只手捏了妹妹的两个脸蛋,一边捏一边威胁:“什么话还不快说。” 姚姒哪里听她这纸老虎的威胁,一边躲一边笑说:“就不说,除非你先告诉我,那周公子入不入得你的眼,我这可是专门为你打听的,不听可是会后悔哟!” 哪知姚娡听了这话反而松开了手,她往床里头一滚,“连你也来欺负我,我......我......”我个半天也没成句,便捂着脸再不说话。 看这情形还真有几分上心了。 姚姒没脸没皮的往姚娡身旁一躺,慢悠悠道:“媛姐儿使了些手段与周公子见了面,啧啧,真想不到媛姐儿这样的豪放,才见人没几次就表起了衷肠。” 姚娡装作不情不愿的听,只是不知不觉的把双手从脸上拿了开去。 姚姒这次在心里是真叹了口气,再不故意吊着她,连连道:“周公子起先站得媛姐儿远远的,后来听得媛姐儿越说越不像样,把个周公子眉头皱得老高,是严辞厉语的好生教训了媛姐儿一番,亏得媛姐儿还不死心,朝周公子丢了个荷包便哭着跑开了。” “后来呢?”姚娡一迭声儿问。 “我就知道媛姐儿有鬼,特地叫了绿蕉盯着她,出了这一遭,绿蕉便来回我,我自是让人把这事告诉了大嫂子去。那周公子倒也个齐全人,难得心里不坏,只是把荷包交给了大奶奶,没半句说媛姐儿的不是,又一迭声说是自己的不是。”姚姒瞟了眼姚娡,接着道:“借着这个事儿,倒也看出了些周公子的品性。周公子出身大族,作风倒也正派,很是难得的维护了媛姐儿的名声,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姚娡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不出声。 姚姒趁机说道:“不怪我拿这话来探姐姐的底,光是看家世,周家世代书香家风颇正,便可在考虑之内。周太太言语亲切,这两天瞧着对姐姐很是满意。再来说周公子的人品才貌,周公子这一房是嫡支,他又是嫡长子,我悄悄打听过了,二哥都很是称赞他。再者媛姐儿这一闹,我们便看出他几分底细来,总的来说,周家倒可以考虑一番。”她这话说的姚娡的脸红得出血,姚姒很是正色道:“周家虽说不错,但也要看你的心意。你若不同意咱们便跟娘说,让娘拒绝了去。姐姐若有心,旁人再如何阻拦,我自有法子促成此事。 姚娡再不做那小儿女羞态,“儿女亲事自有父母做主,我,我听娘的,娘总归是为我好的。” 这话有几分意思,其心意昭然若揭,姚姒拉过她的双手直发笑。“傻姐姐,觉得周公子人品不错这也正常,好东西总有人抢,我明儿就跟娘说去,周姐夫跑不了啦。” 姚娡急忙捂住她的嘴,姚姒哪里怕这纸老虎,俩个又打成一片。 这周公子比起前世的宋三郎不知要強多少倍,但人无完人,看来是要找人去山东查查这周家的底细才行。 送走了周太太母子三人,大奶奶覤了个空,亲自到姜氏跟前赔不是。 “姪媳妇都羞得没脸见人了,媛姐儿都快是个大人了,如今做出没脸没皮的事来,好在三婶娘大度不跟她小人计较,大爷昨儿着实好生训了媛姐儿一通,大老爷眼见着整日不着家,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说道,这不,大爷原本是要亲自来给三婶娘赔不是的,还是我拉着他不让来,姪媳妇给三婶娘这厢赔礼了!”大奶奶话音刚落,到真的给姜氏行了个大礼。 姜氏哪里真同她计较,忙起身扶大奶奶起来,“不怪你们,媛姐儿人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好在周公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事就连周太太都不知道,这次好歹保住了媛姐儿的脸面,往后还劳你多教导,若是在外头生出这样的事来,咱们家的姑娘们可都没法做人了。” 看来姜氏还是存了气的,大奶奶更加羞愧难当,拉着姜氏迭声保证会好生教导媛姐儿,又赔了许多不是,姜氏才给了几分好脸色。 大奶奶何尝想揽这个汤手山芋在身上,奈何大太太如今在家庙,大老爷见天儿不着家,大爷对这个妹妹又是十分疼爱,大奶奶一想到姚媛的蠢样,不由得头痛不已。 廖嬷嬷不知打哪儿知道了这件事,转头就学给了姚蒋氏听。她一边覷着姚蒋氏的脸色,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若是她在老太太跟前替大太太求个情,多少能弥消些大太太对她的成见。如今金生被大老爷干量着不起用,家里少了多少进项她是清楚的。若是大太太回来,自己再赔些小意,给大太太足够的面子,大太太势必会借驴下坡,再劝着大老爷起用金生,那时候金生便是她大太太的眼晴,这种好事大太太不会想不到的。再者,没了大太太时不时给自己的打赏,她想想都替那个银子肉痛,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何况是说几句话呢,廖嬷嬷这样一想就豁出去了。 “这事虽说媛姐儿有错在先,但这么大的姑娘家,没个亲娘在身边教导,难免会行差踏错的,再说以往大太太在府里的时候,媛姐儿可不是这样的。”这意思可就多了,隐隐有几分指责大奶奶未尽长嫂之责。 姚蒋氏的脸色阴沉,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档子事,大奶奶也尽瞒着不报,姚蒋氏心里顿时有几分不快。廖嬷嬷的话说得好,孩子只有亲娘才疼。 “这事能怨谁,怨她娘老子自己不做好,累得姑娘没人教。” “大太太也是着紧大老爷,难免行事就偏激了些,但一心为大老爷倒是真的。唉,大太太虽说酷劲大,却是最疼儿女的。媛姐儿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有老太太您教也是一样,姐儿能学到您的一分本事,也尽够啦。” 廖嬷嬷的马屁拍得很是好,姚蒋氏脸色好看了些,又问了些大太太这几个月在家庙的情况,却是没松口要接大太太回来。 廖嬷嬷深知姚蒋氏的性子,什么事情外人只能点到为止,说得多了反而引起猜疑,她不复多言,待下了差却叫人立马给大太太送了信。 这事没能瞒过大奶奶,大奶奶收买了几个在姚蒋氏身边当差的丫头婆子,转身就让瑞珠给孙嬷嬷送信,孙嬷嬷头一个便是向姚姒回了此事。 姚姒当然不希望大太太回来,以大太太的精明,秋菊之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曝光,秋菊这步棋就成了废子。 不,不能让大太太回府。 姚姒思量了一会,便交待孙嬷嬷不要把这事告诉姜氏,孙嬷嬷望着她不解。 姚姒叹道:“大嫂子怕是头一个不希望大太太回来的人,她把这事头一个跟咱们说,就是希望咱们能出手不让大太太回来。” 孙嬷嬷细想了会,可不是这样么,如果姜氏出手,极有可能会给老太太把柄,这个时候真是一动不如一静为好。孙嬷嬷便同意先不同姜氏说道。 过了两天,姚姒招焦嫂子进来问话,得知张顺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便低声交待她几句话。 焦嫂子惊疑不定,姚姒笑道:“不要紧,莫伤了无辜性命就好,做得一定要隐秘,让张顺不要留下任何把柄就成。” 大太太在庙里呆了近二个月,吃食用度何止是变了个大样,再者家庙里住的都是些无儿无女或是守寡的族人,大太太风光了这么些年,哪里能过这般清苦的日子,再住下去她怕是要疯掉了。如今好不易有机会能回府,别说廖嬷嬷只是求她安排金生回大老爷身边,便是割她的肉做药引大太太也肯自己动手割。 大太太自打得了廖嬷嬷的信,就时刻盼姚蒋氏派人来。哪知大太太没盼到人来,却盼了一场大火,把家庙是烧得一干二净,所幸无人伤亡。大太太半夜被人拖出屋子,等到了大天亮,才发现自己脸上黑漆漆的,头发也烧焦了几缕,身上的中衣也破了几个洞,大太太何曾这样狼狈过。更让人绝望的是,原本建得庄严非凡的家庙已化成了一堆黑焦,庙里的祖先牌位和供奉的菩萨全葬送在了火海里。 大太太双眼一番,徹底的晕死过去。 ☆、第44章 动机 听到家庙被烧得片甲不留,姚蒋氏一口气没稳住险些裁倒下去。廖嬷嬷眼急手快的拉了一把,姚蒋氏这才稳住。来府里报信的婆子等在屋外,姚蒋氏急忙叫人唤这婆子进来细说经过。 这婆子姓马,一向是在家庙那边管些杂事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难辞其咎,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姚蒋氏面前哭嚎,一迭声的把事情交待起来。 “大半夜的时候,老奴便听到有人在叫走水了,唬得老奴急忙爬起来,这一看不打紧,那晚风大,吹的又是西南风,火势沿着西南边的厨房一路烧到主屋,老奴急的安排人一面叫醒其它人,一面着人打水扑火,但火势越烧越大,只来得及人逃出来,其它所有东西都烧得是一干二净啊!” “好好的厨房怎的起火了?当日巡夜的婆子呢?都睡死了不成?”姚蒋氏狠狠的捶了下胸口,忙叫人去把老太爷找回来,一面着人叫大管家张进福赶紧的带人去家庙察看情况。 对于一个正在兴旺的家族来说,供奉的祖先神位被烧,这无疑是非常不吉利的事。姚蒋氏寒霜照面,开口便骂道:“你们这起子叼奴,平常纵着你们胡来不打紧,这下子把我姚家的把祖先神位都烧没了,你们这当的是好差啊!” 马婆子何曾见过姚蒋氏这样疾言厉色过,这个时候她不敢喊冤,只是她心中也弄不明白,厨房重地一向安排人看得紧,庙里的油水不重,难免有人会半夜肚子饿想要进厨房偷东西吃,马婆子在庙里一向狐假虎威,把吃食用度看得像眼珠子似的,那晚是她亲自看着厨房熄火的,这火说烧就烧起来了,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姚蒋氏知道这个时候光是发火无一丝用处,便耐着性子又详细的问了失火前庙里的各屋人事。马婆子不敢有半分隐瞒,把庙里一应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说着说着,忽地,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几番眼神闪烁,面上也惊疑不定起来。 姚蒋氏看马婆子这番做张做乔的,猜这马婆子必定是有些内情不敢说。她手一挥,便把屋里当差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 廖嬷嬷见人都出去了,忙给马婆子使眼色,“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婆子还不知道轻重,有什么话赶紧说,这回你失了职,主子便是发卖了你还是轻的。” 姚蒋氏狠狠的盯着她,马婆子在心里衡量了一二,人不为已天殊地灭。即便大太太常使些小钱买些方便,但真到了这要紧时刻,多咬个人出来自己身上便少担一份责,便豁了出去,忙道:“老太太饶命啊,老奴这当了多少年的差,不说没出过什么小差子,但大乱子是从不敢生的,这回火起老奴心里不是没有猜测的。”马婆子覤了眼姚蒋氏,见她面脸黑青,哪里还敢再耍心眼子,一五一十的说了来:“因着庙里住进来了大太太,庙里生活清苦老奴是知道的,大太太是金贵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姐姐们服侍大太太也尽心。只是近来大太太不思饮食,丫头们许是心急,便顾不得庙规,夜里避了人常开小灶墩些人参老鸡和燕窝什么的。老奴亦是睁着眼闭只眼的就放了过去,要不是昨儿这场火烧得实在稀奇,老奴也不敢往这上头想啊。老奴临睡前还亲自去厨房看过炉火,明明都是熄的,怎么这火就从厨房里烧起来了呢?” 马婆子的话明着说是丫头们一心为主,但影影绰绰的直逼大太太娇生惯养不守庙规,姚蒋氏气得心口疼,她好半晌才又骂马婆子:“你们自己当差不尽心,还把这事往老大媳妇身上扣,你好大的胆子。” 马婆子顿时顾不得擦鼻涕眼泪,连连对天发誓她这话无半句虚假,若有便叫她儿孙不得好死。 眼瞅着马婆子发下重誓,姚蒋氏明上不显,但心里却是信了几分。大太太的习性她如何不清楚,向来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惯了,去了家庙里又哪里是个婆子能压得住的。姚蒋氏深悔将大太太打发去家庙里,这才酿下如此大祸。原本她心里还有些松动要接大太太回府,如今看来这就是个搅家精,真是有她在哪里就不安生。 姚氏一族的家庙不明不白的付之一炬,老太爷是竭力安抚族人,又花钱又出力的替族里做了许多善举,把族田多添了二千亩不说,又许诺要修族学,请名儒来教导族中子弟,又补贴每户族人一些银钱,这才把族长之位保下来。姚蒋氏给琉璃寺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又做了十几天的法事,并安排人按族谱把祖先牌位重刻起来,又请风水师看过风水后,开始重修家庙。 姚蒋氏对内对外都声称是下人失职而引发厨房起火,府里几房太太明面儿上是相信的,但私底下难免会有一番猜测。在大太太并未被接回府来,就连大爷为了亲娘到姚蒋氏跟前求情,姚蒋氏都没给这嫡长孙半分面子,而且还把大太太送到了一个偏远的乡下庄子里去。 廖嬷嬷把整件事都瞧在眼里,还哪里不明白大太太这步棋又失败了,出了这么大摊子事,甭管是不是大太太的无心,大太太这都回不来了,她的金生可怎么办啊?廖嬷嬷舔着老脸向大老爷求情,让金生再回来服侍大老爷,大老爷哪里是个长情之人,光看他对大太太的生死都不理会,怎么会搭理一个害自己丢了大脸的奴才去。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秋菊身上,最近被秋菊迷得的五迷三道的,对秋菊是当心肝儿肉疼着。秋菊为报当初廖嬷嬷陷害的仇,自是对大老爷说尽了金生的坏话。大老爷更加的把金生丢到了脑后去。 廖嬷嬷见这招走不通,心里越发着急上火。廖嬷嬷虽说自身也是奴仆,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呼奴唤仆的在过日子。金生靠着大老爷得势时,很是发了些财。大老爷虽未直接管着铺子,但那些商铺田产什么的不过是姚家明面儿上的生意,暗地里姚家海上的事儿姚老太爷管着大头,但货物的流通却是大老爷在管。钱姨娘之前不就是走了廖嬷嬷和金生的路子,钱家这才短短几年间就发家起来了,如今金生丢了这块肥肉,把廖嬷嬷肉疼的吃不下饭。 姚姒是火烧家庙的始作俑者,这事瞒过了别人却瞒不过赵斾。两人自打琉璃寺里的一番较量后便再没了接触,两人彼此默契十足的都在不动声色的试探着彼此的深浅与能耐,看谁会先出手。姚姒明知赵斾极有可能拿这事做把柄来要胁自己,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家庙被烧毁,即便是重新修庙,没两三个月是修不起来的。上一世姜氏枉死家庙,若是那些木雕的冰冷牌位真能显灵,又为何纵容姚家后人干出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如今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仅仅是希望上天眷顾,能扭转姜氏被火无情吞噬的命运,即使她要付出的代价十分的沉重。 但姚姒却有些枉做小人,应该说对赵斾的心机与耐心她还不够了解,赵斾不但未拿这事来给姚姒添堵,而且还送了她一封信,信中道尽了洪家的始末,以及这次姚洪两府做亲的利益交换。 兵匪勾结,坑瀣一气的横行海域,姚家的胆子实在是够大的。 姚姒当即立断的给赵斾回了封信,她在信中道明,待过了五月初五端阳节后,东西她会亲手奉上。她的信送了出去,很快赵斾回了信,信中只说君子一诺值千金,他等得起,让姚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他能办到的绝不食言。 既然双方把话说透了,姚姒也不娇情,信回的相当直接,只要他赵斾不食言,今后一定会有求于他头上去,只盼他赵公子亦能当得起这君子一诺值千金的话。 赵斾接到了姚姒的回信,很是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对青衣问道:“你有没有得罪过女人?” 这话问得青衣一脸莫名其妙,老半天才苦着脸回道:“主子呀,小的可没敢背着您去勾搭女人,小的至今也就想着青橙一个人,这都老大不小了,就连青橙的手都没摸过,小的哪里敢得罪她呀,不然一颗毒不死人又让人活不下去的药往小的饭里一下,小的可就冤枉了。” 赵斾瞧他那没出息样,装着一脸的高深莫测教导属下:“这世上小人可以得罪,可千万别得罪女人。” 连日来姚府的氛围都比较压抑,姚蒋氏在家庙事情告诉一段落后,亲自发落了一批下人,该放出去嫁人的丫头也让各屋拟名单上报。大奶奶是忙得分身乏术,二奶奶恰好这在个时候诊出了喜脉,二太太高兴自是不必说了。两个孙媳里头,姚蒋氏当然会偏向自己娘家的姪孙女,一时间二奶奶在府里的地位水撑船高。二奶奶多年不孕,一时心愿得成,哪里还顾得争什么管家权去。二太太听了女儿姚婷的话,这个时候对二奶奶巴不得供起来,一应好东西都往二奶奶屋里送,就是不送美貌的丫头。 姚蒋氏冷眼瞧着二太太这回做事是靠谱了些,于是终于开了金口让二太太帮着料理府上哥儿姐们的嫁妆采买事情。采买里头的油水足自是不必说了,最令二太太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管家。 二太太上任后的头一件事,便是采买丫头。各房各屋都打发了不少丫鬟婆子出去,又有姚府庄子上送来的家生子若干,二太太精挑细选了些,便把各房的空缺都给补上。原本太太们身边的定例是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和八个粗使丫头及若干婆子,而姑娘们身边则是一个教引嬷嬷和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及几个粗使婆子。二太太有心收买人心,便提出各房太太们身边多添两个一等丫鬟,姑娘们再多配两个二等及两个三等的小丫头。 都是富贵人家里头出来的,身边服侍的人多了自然是极好的事,几房太太乐得承二太太的人情。姚蒋氏对于装饰门楣这种抬高姚府排场的事,自然是极赞同的。听了二太太的提议是好生赞扬了二太太一番,于是二太太趁此机会把府里的人事做了番变动,在有油水的地方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而往各屋送的丫头亦是聪明伶俐模样可人。 姜氏在二太太送来丫头后,就叫了姚姒姚娡姐妹俩及钱姨娘母女来正院挑丫头。姜氏因之前姚娴闹的那事,早就把姚娴身边服侍之人泰半都打发了出去,如今又叫上钱姨娘来,其意不谓不明显,是要钱姨娘给姚娴挑陪嫁丫鬟了。 屋子里立了十五六个从十三到七八岁不等的小丫头,里面既有外买采买的,也有姚府的家生子。能被二太太挑着送到各屋的太太们身边,显然已经是初步过虑了。小丫头们倒各有眼色,见姜氏带着姚娡和姚姒坐在一边,而另一边则是钱姨娘与姚娴,便知道这屋里的人谁是嫡出与庶出,有几个大胆的便目光殷殷的往姜氏这边瞧,生怕挑到姚娴身边。 钱姨娘脸上的戾气一闪而逝,双手拢在袖口里握得死紧。钱姨娘半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如今被这几个臭丫头小瞧,一口闷气即刻就堵在了胸口。人争一口气,她没有做正房太太的命,这些下贱丕子就敢给她的娴姐儿难堪!若是将来娴姐儿嫁出去了,她这做娘的没有半分底气,又怎么给娴姐儿在夫家撑腰? 钱姨娘眼神几番变幻后,轻嘘了一口气,这才恢复了几分好脸色。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些下贱的奴才懂什么,最要紧的是她要找到个终身能给自己和女儿撑腰之人。三老爷眼见的是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倚仗的,但若是自己生了三房唯一的儿子,待这个孩子长大成人,这头家便是自己的儿子当家。儿子是从她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母子间自有人伦天性,若是使些手段不让孩子亲近姜氏这个嫡母,将来儿子当了三房的家,姜氏就算再是正房太太,只怕那时也要看自己几分脸色。 钱姨娘的自我安慰起了效果,不过几息间,脸上就盈起了笑意,甚至还奉承了姜氏几句贴心话。姜氏一向厚道,便给了钱姨几分薄面,又有心敲打这些新来的丫头们,便待钱姨娘言语间亲和了不少。 屋里的丫头们都再不敢表现得这样明显,都规规距距的半低着头立在下首。 姚姒自打钱姨娘进屋后的几番神色变幻,她不动声色的都瞧在了眼里。钱姨娘是个极善隐忍却又很是要強之人,这样的人呲牙必报,可想而知这么些年来,她在姜氏手上伏低做小的讨生活,她内心又是多么的憎恨姜氏。今番钱姨娘不过是受了这些新来的小丫头们的几个势利眼色,钱姨娘的情绪就能起伏这样大,由此不难推断,钱姨娘是有动机要害姜氏的。 姚姒再一想到,她从孙嬷嬷口中得知上次廖嬷嬷与钱姨娘私下里见面的目的,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几分。 ☆、第45章 借刀 姚家出了这样不幸的事情,与之相好的几户人家都来姚府探望,略表关怀与亲近之意。 今日上门的都是些通家之好,如杜家,黄家,李家,以及焦家等当家太太,这几位都是老熟人了,许是都相约好了,一同来了姚府,到省了主人家分次待客的繁劳。 姚蒋氏亲自在她日常起居的东次间招待了几位豪门贵客。姚蒋氏只叫了五太太来陪客,她自己亦是殷情招待这些太太们。毕竟主人家里有事,要表达的心意到了,客人们略坐了坐便都相携告辞,姚蒋氏和五太太把人送到垂花门才止步,见人一个个都上了小轿,姚蒋氏这才扶着廖嬷嬷的手回了屋。 换了身舒适的衣赏,又卸了些沉重的珠钗,姚蒋氏轻嘘了口气,却是拿手轻轻捶了几下头,显然是头痛病又犯了。姚蒋氏最近为着家庙的事很是操劳了几日,又动了些气,是以头痛得越发厉害,性情便暴烈了几分,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廖嬷嬷虽说平素行事有些倚老买老,但却不是个没眼色的。主子正是多事之秋的时候,她行事也收敛了几分,侍候起姚蒋氏亦多了几分小心谨慎。 “您这是头痛又犯了,要不奴婢替您捏捏。”廖嬷嬷试探的问。 “嗯!” 姚蒋氏手一挥,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并把东次间的门给掩上。 廖嬷嬷上前把姚蒋氏的头发打散开来,手势娴熟的开始从肩膀按捏,她力道使得巧,微痛伴着舒服一阵阵的,姚蒋氏过了半晌才呓了口气。 “不服老都不行,这才忙活几日,这头便没日没夜的痛,瞧了多少大夫也无用。” 廖嬷嬷最是乖觉的,听姚蒋氏的声音里并无不悦之意,便奉承道:“您哪里是老了,您这是为了子孙操尽了心,咱们府里老太太您呀就是根定海神针!” “你呀,尽拣着好话说。”姚蒋氏闭目,随着廖嬷嬷忽轻忽重的力道而轻呓。 姚蒋氏不止一次赞过廖嬷嬷这手艺,经廖嬷嬷一通按捏,姚蒋氏也能轻快几分。约模过了半刻钟,姚蒋氏渐渐的歪在美人靠上闭起了眼,廖嬷嬷轻轻的收了手,正打算退下时,姚蒋氏却忽然道:“再给我多按按,咱们也好久没说话了。” 廖嬷嬷心下一喜,老太太多半是又有了什么烦心事儿,能说给自己听,真正说明自己在主子身边荣宠未断。 廖嬷嬷拿了个美人捶跪在了姚蒋氏的脚边轻轻对着她的腿敲起来,亦不多问姚蒋氏要说什么话。 姚蒋氏缓缓睁开了眼,唤了声:“心莲,你还记得傅氏么?” 心莲是廖嬷嬷的名字,提到傅姨娘,廖嬷嬷大惊,差点滑掉手上的美人捶。说到傅姨娘,廖嬷嬷心里不是没鬼的,傅姨娘是怎么没的,她自是十分清楚。老太太这个时候提傅姨娘做甚? “老太太,莫非四老爷他......?” “你也算是经过些事儿的,怎么还是这般惊惊蜇蜇的。”姚蒋氏看了廖嬷嬷一眼,接着道:“傅氏去了多年,做人我都不怕她,何况她如今成了一捧白骨,老四就算是有心查些什么,只怕是难。害他姨娘性命的是他老子,干咱们什么关系。” 姚蒋氏这话安了廖嬷嬷的心,她讪笑了几下,说道:“奴婢不怕,就是再来一次,奴婢也会为太太除去这个眼中盯。” 姚蒋氏听得廖嬷嬷这样说,脸上甚是满意,伸手朝她指了指,廖嬷嬷会意,搬了个绣墩便在姚蒋氏脚边坐下。 “你老大的伤养得如何了?” 廖嬷嬷还沉浸在傅姨娘的话题里,却忽地被老太太这样跳脱到她儿子金生上头,心里颇为纳闷,越发闹不明白老太太有何目的,便规规距距的道:“伤是养得差不多了,只是大老爷有吩咐,让他先把身子养扎实了再去当差。”廖嬷嬷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是摸着姚蒋氏的性子来的,姚蒋氏一向的偏爱大老爷,哪里听得别人说半分大老爷的不是。 姚蒋氏轻笑了声,道:“你个老货,还在我面前打起马虎眼来,老大的性子如何我比你清楚,这次金生做错了事,老大怕是有心冷一冷他了。” 廖嬷嬷装着谎话被拆穿的憨笑,就是不说半句大老爷的不是,只说是金生该死,不会服侍主子。 姚蒋氏便道:“你跟了我快四十年了,自小陪着我,咱们情份不同别的。当初傅氏做怪,老爷虽说不曾做出宠妾灭妻的举动,但心是完全被傅氏勾了去,那样的日子有多难熬我是知道的,后来还多得你替我除了这个眼中盯,只念着这份情,我便不会亏了你一家子。金生的事我心里有数,城西的米铺里大掌柜年纪也到了,过些日子便要告老,你回头让金生收拾收拾去跟老掌柜好生学着,什么时候出师了什么时候就接下大掌柜的位置。” 廖嬷嬷心里狂喜,城西的米铺是老太太的嫁妆里头最大的一间铺子,光是每年出息便有五千银子以上,又有个大掌柜的身份,不比跟在大老爷身边差。老太太这般的抬举,叫廖嬷嬷心里暖暖的,主子还是十分看重她的。她眼框湿润,当即便给姚蒋氏磕了三个头,越发的对姚蒋氏死心踏地起来。 “老太太您还是这样的体贴奴婢,奴婢这一辈子能跟在老太太身边,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奴婢没别的本事,只一颗心都扑在老太太身上,愿为老太太赴汤蹈火。”她话语哽咽,看得出是动了真情。 姚蒋氏见是时候了,便叹了口气,拉着廖嬷嬷的手道:“你的心我知道,眼下确有一件棘手的事。唉,这人越老心就越发的软了,要是当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廖嬷嬷这才明白,只怕刚才对金生的抬举不是偶然的,怕是到了要用自己的时候了。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就先表起了忠心:“老太太您是有大福气的人,那些烦心事儿哪里需要您的手来。您一句吩咐,老奴便卯足了劲去做,老奴别的本事没,您怎么交待老奴就怎么行事,保准儿的给您妥妥的办好。” 姚蒋氏越发的满意,笑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你也知道老三的事儿,咱们姚府一大家子的前程,说穿了都系于他一身,原本还有个姜家在倒也能借些势,可如今姜家倒下去了,老三又没个子嗣,这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廖嬷嬷压低了嗓子,问道:“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姚蒋氏亦是细声道:“姜氏,我的意思是......”她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双目定定的盯着廖嬷嬷,久在上位的威压瞬间释放出来,复道:“不怪我狠心,咱们家算是有情有义的了。当初姜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休了她外人亦说不得咱们半分不是。只她是个脸皮厚的,自己没半分廉耻,竟是生生的要断了我老三的香火,我哪里能坐事不管。这样的人活着无益,不如成全了老三,把这正室的位置让出来,我便留她一个牌位得享我姚家子子孙孙的香火。” 廖嬷嬷起初听得心惊肉跳,后来越听心里越欢,老太太终于狠下心来收拾姜氏了,这样的美差竟然还是交给自己办,这就证明了自己还是老太太身边的第一心腹,无人能比。再者,能取一个书香名门出身的正房太太的性命,对于身为奴隶的自己来说,无疑是她内心虚荣到极点的事情。当初姜氏对自己那一顿羞辱仿佛无限放大,廖嬷嬷丝毫不觉得要一条人命是多么狠毒的事,只要是碍着老太太的,又顺带替自己出口气,人命对她来说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一想顿时让她的脸上染了几分异样的兴奋,立刻往姚蒋氏身边凑近了些,问道:“您让奴婢如何做?” 姚蒋氏高深莫测的笑了声,阴测测的道:“这件事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不是还有钱姨娘么!该怎么做你听我说。”姚蒋氏复对廖嬷嬷耳语了几句,廖嬷嬷一迭声的对姚蒋氏保证,一定会把这事做得妥妥当当的,绝不让人起疑心。 姚蒋氏又留了廖嬷嬷半个时辰,两人把事情是仔仔细细再推敲了下,把事情的漏洞给补了个齐全,到两人都觉得这事万无一失了,廖嬷嬷方离开屋子。 没过两天,廖嬷嬷又在锦春亭偶遇钱姨娘,这一次钱姨娘有些急切,打发了柳婆子远远的去望风,便问廖嬷嬷:“您老上回告诉我,老太太有意替三老爷纳一房贵妾,这人是哪家的可定下来了?” 廖嬷嬷如何不知道钱姨娘是为哪般,她回想起了上回同钱姨娘在锦春亭的事。那时金生失势,廖嬷嬷撩拨起姚蒋氏对三房子嗣的担忧后,姚蒋氏话语里隐隐有几分想替三老爷再纳一房贵妾的意思,廖嬷嬷私下里猜测这事十有*能成。她人老成精,心思百转,稍微动了下脑子,便想了出个讹钱姨娘送银子的法子来,好缓解她一家子日益渐大的开销。 廖嬷嬷素来是知道钱姨娘的心思的,无非是希望能生得三房唯一的子嗣,如今老太太若是再给三房纳一房贵妾,钱姨娘人老珠黄,哪里比得过新鲜娇嫩的美人。她把老太太的要给三老爷纳妾的事便透了几分给钱姨娘,钱姨娘确实慌了乱了。当时她便暗示钱姨娘,只要钱姨娘舍出三两间铺子来做报酬,事后她则会替钱姨娘打探新姨娘的人选,并承诺钱姨娘,她会伺机替钱姨娘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把钱姨娘和新纳的姨娘一同送到广州三老爷身边去。 只是如今看来这交易是不必做的了,钱姨娘这个自认为聪明的蠢货,再聪明能厉害过老太太去。她一想到钱姨娘将来的下场,便无心再同她绕圈子,反问起了钱姨娘:“老奴上回可不止说了这一单事,不知姨娘是舍不得区区几间铺子,还是说姨娘做不得钱家的主?亦或是姨娘信不过老奴有这能力?” 钱姨娘脸一红,廖嬷嬷如何猜不到,她叹了声气儿,瞬间声调便变了,脸上竟真真切切的堆了几分同情:“罢了,看把姨娘臊的,老奴不过同姨娘玩笑几句,姨娘不必当真。老奴虽说爱那些个黄白之物,但姨娘是老奴一手操办进府的,按说还有份香火情在,这些年也从姨娘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哪里还真要姨娘为难的舍出几间铺子来。” 钱姨娘自是不信廖嬷嬷的话,却装着一脸迷糊的样子,要廖嬷嬷解惑。 廖嬷嬷笑道:“敢问姨娘一句真话,若是老奴真要姨娘舍出几间铺子来,姨娘真能做得钱家的主?”廖嬷嬷不给钱姨娘回话的机会,颇有几分心照不宣的笑道:“看来姨娘也有几分不肯定。是了,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姨娘也不必觉得寒心。” 钱姨娘的确是被廖嬷嬷猜到了,钱姨娘当时权衡一番后便给钱家设在彰州的铺子里送了信。哪知信是送了出去,钱家几兄弟对于舍出三间铺子很是有意见,钱姨娘不是不心凉的。但舍出三间铺子钱姨娘自信能办得到,只是她还有一重顾虑,如今金生在大老爷身边失了势,焉知这不是廖嬷嬷在讹自己,廖嬷嬷贪婪成性,手段百出,万一开了这个头,往后若是随意向自己索取,到时又刻如何? 只是现在廖嬷嬷话风忽地一转,她越发的闹不明白起来。 廖嬷嬷心里有了数,便按姚蒋氏的交待行起了事,她对钱姨娘推心置腹起来:“姨娘傻了不成,这世上谁都不可靠,但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儿子才是终身能靠的人,姨娘的心思还是放在三老爷身上为好呀。” 钱姨娘这会子倒听出些头绪来,便顺着廖嬷嬷的话赞同道:“嬷嬷的话在理儿,只是嬷嬷也明白,不是我不想生,是没这机会,太太把我带回来这么些年,可从不提让我去广州服侍三老爷,只留一个傻呆的桂姨娘在那边,这是防着我呀。我做这么多都暖不了太太的心,如今眼瞧着娘家也不大靠得住,不瞒嬷嬷,我这心里竟是比黄莲还苦呀。” 廖嬷嬷见机道:“只要姨娘有这份心意便好,若是姨娘有机会能替三老爷生个子嗣,老太太说了,孩子生出来就抱到老太太屋里养去,姨娘也跟着一起照顾小少爷,姜氏的手再伸得长,只怕也不能伸到老太太屋里。” 廖嬷嬷给钱姨娘画了个大饼,钱姨娘正苦于溺水之人找不着浮木,而今还哪里管得了廖嬷嬷的意图,只要让她心想事成,别说廖嬷嬷图她钱家的几间铺子,就是要她犯下几条人命,她也是敢的。 “这些年大夫说我身子底很好,想要再生育不成问题,就连刘道婆都说我有宜男之相,若是我钱氏能有一番造化,必不会忘了嬷嬷的大恩!” 廖嬷嬷见火候到了,便对钱姨娘半真半假的道:“实不瞒姨娘,老奴上回因着红樱的事,着实受了三太太好大的气,到如今这心里一想起来便不大舒服。这是其一,其二,这些天老太太不大爽快,瞧着各家的做满月帖子雪片似的往咱们府里送,那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就是我这样的老脸面,都吃了几顿挂落了。老身侍候老太太四十年了,何曾见过老太太这样的憋屈过,身为奴仆不为主子解忧,迟迟早早的连那几分老脸面也都保不住了。姨娘是知道的,如今我也是满身债,这人年纪到了,便想为儿孙谋个安稳前程,若是老身替老太太除了这心头一大患,姨娘和我那是受用无穷啊!” 廖嬷嬷这话说得太露骨,钱姨娘立即想到,廖嬷嬷得罪了大太太,金生又被大老爷嫌弃,老太太还能再活多少年。是人都有私心的,廖嬷嬷哪里是因着私怨就要向姜氏报复的人,重头戏怕是她在老太太身边已不大说得上话,因此打着替老太太除去心腹之患的主意,能令老太太再次重用她一家子。 钱姨娘亦是对廖嬷嬷推心置腹起来,“看来嬷嬷早就胸有成竹了,不妨说来听听。” 廖嬷嬷遂笑道:“那是,姨娘且听听!”于是二人就在这四面空旷的亭子里,青天白日的密谋起了害人的勾当。 ☆、第46章 解连环 钱姨娘回到重芳斋,依旧与往常一般做起了针线,只是她好几次被针扎破了手指犹不自知,她就这么神思恍惚的想了大半夜,到得天明时分,心里才得了大半的主意。钱姨娘这一下定决心,心里顿时便有了期盼,她仿佛周身蓄满了精气神,那双常年迷朦的桃花眼也仿佛沾了春日的骄阳般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对着高脚玻璃镜子让丫鬟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又往头上簪了支白玉钗,身上也换了身老油绿的交领禙子,又开了妆盒细细的在脸上匀了一层香粉,整个人顿时看不出来一夜未眠的萎靡样。 待姜氏请了早安回屋后,钱姨娘掐着点儿进了屋,规规距距的给姜氏行了礼,便道明来意:“容婢妾冒昧,婢妾入府这么些年,娘家人也还从未来探过婢妾。这些时日婢妾是夜夜梦到家母,实在是想念得紧了,婢妾想求太太给个恩典,让婢妾娘家母亲来府探望。” 姚姒正要进门同姜氏辞别好去学堂里上课,听得钱姨娘忽地提到她娘家人,她便停在门帘子边也不进去,光明正大的听起来。 只听得里头姜氏道:“这也不算个多大的事儿,既是你思念亲母,叫人来府里探你一二也无妨。回头我让人给大奶奶说一声,府里自有对姨娘亲眷的定例,你们娘儿俩多年未见,到时好好说说话,我这里也不必让你母亲来见。” 姜氏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的体贴钱姨娘,钱姨娘立即笑脸对姜氏道了谢,便把她母亲来府里的日子给定了下来,细细碎碎的又说了些她娘家添丁进口的事儿,姜氏难得好心情,竟也同钱姨娘拉起了家常。 姚姒听到这里便再没心思听下去,她不由得想到,昨儿钱姨娘才与廖嬷嬷见了面,两人在锦春亭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今日钱姨娘便来求姜氏让她娘家母亲进府来探她,这两者之间必是有关联的。只是可惜了,安插在钱姨娘身边的人一时半会也没探听到她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钱姨娘这一动,姚姒原本渐渐焦臊的心这才平复几分。她原本还嫌钱姨娘不动作,如今倒是好,只要钱姨娘有了动作,她就不怕徇着这条线查不到什么。 姚姒心不在焉的上完早谭,一回到屋子便吩咐红樱让焦嫂子进府来。 焦嫂子来得快,姚姒先问了她秋菊那边的进展,焦嫂子便道:“趁着大老爷忙家庙的事儿,秋菊便花了些力气收服了福寿。福寿一心的不让金生再回到大老爷身边,加上秋菊又许了他一些好处,又有那样大的油水诱惑在,福寿倒是全没顾忌起来。再过两天咱们的人估摸着就能搭上大老爷这条线,开始着手进些舶来货。” “这事儿办得好,铺子不着急开张,尽着银子从大老爷那条线上先把货给攒齐了再说。人是张叔找回来的,我是没疑心的,但也要防着姚家,万不可让人知道咱们和秋菊有甚牵连。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万万谨慎行事!再有,告诉秋菊,务必要尽快从大老爷那里弄到账本。你去递话给她,她的身份文书已弄好,什么时候交账本,她便什么时候脱身,一切就看她的了。” 焦嫂子忙应是,不该多问的一句也不多话。 焦嫂子有一大好处,就是姚姒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问因由,这也是姚姒看中她们夫妻的地方。张顺自从答应帮姚姒做事开始,便陆陆续续的请了一些道上的朋友回来帮忙。张顺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那些人既然能被张顺所用,姚姒自然不疑有它。人多了好办事,姚姒的计划便是从大老爷身边下手,把姚家在海上的这门生意挖清楚,再者利用秋菊从大老爷身边拿到姚家这暗门生意的账本。是以张顺在得知她的计划后,便紧锣密鼓的动作起来,如今看来颇有成效。 姚姒便又吩咐她:“你替我传个话给张叔,让他这些时日分一些人出来先不忙别的,无论如何先叫人给我盯紧了廖嬷嬷和钱姨娘身边的柳婆子,无论她们在府外的任何行迹都瞧仔细了,你两天进来一次告诉我。” 待焦嫂子都听明白了,姚姒便让红樱送她出去。 随后,焦嫂子陆陆续续的递进来一些消息,有用的不太多,只是有一件事倒引起了姚姒的注意,金生再没回大老爷身边去,而是接手了老太太位于城西的米铺大掌柜。廖嬷嬷因着这件喜事,在府外大肆宴请,钱姨娘身边的柳婆子当日送了份大礼,两人便再没交集。就是钱姨娘,除了侍候姜氏外,亦是安份守己的在重芳斋。 姚姒起了重重思虑,她总觉得金生的走马上任有些不太寻常。按理金生是大老爷的随从,就是一时被大老爷凉着,老太太也没跟儿子争着用人的道理。可若说是廖嬷嬷在姚蒋氏身边舔着老脸给儿子求来的这份体面,看情形也不太像。之前廖嬷嬷那样的上窜下跳四处为金生奔走,金生都还躺在家里,足以看出廖嬷嬷必定是替儿子求过姚蒋氏的,可那时姚蒋氏并未做任何安排,偏偏是在廖嬷嬷讹钱姨娘不成,第二次廖嬷嬷与钱姨娘见面后,姚蒋氏才安排金生的差事。 姚姒思前想后,越发的觉得这里头有问题。第二天便是五月初一,姚府定例是每月初一发放月例银子,这一日亦是各房各院的丫鬟下人走动频繁的日子。姚姒开了自己的银匣子,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绿蕉,又对她好生吩咐一通,绿蕉笑嘻嘻的接过银子,直让姚姒放心,这点差事难不倒她。 到了掌灯时分,绿蕉便回了屋来,她脸上红通通的,身上亦有股子酒味。姚姒不禁好笑,让红樱扶了她去醒了会酒,待收拾干净后,绿蕉倒筒子似的把事情交待了一遍。 “奴婢出了屋子后,打听到水生家的要去大奶奶屋里核对这个月的薪炭钱,就故意让人在她经过的路上议论起金生得老太太看重,话里话外不外乎水生比不过金生,廖嬷嬷偏爱大儿子等等。水生家的当时就黑了脸,气呼呼的骂了一通人才罢休。到得中午,奴婢请了几个相好的在厨房那边摆了一桌,桑大娘便把水生家的拉到了桌上,席间众人把水生家的胡乱灌了一通酒,奴婢趁着送她回当差的屋里醒酒时,到是问出了些苗头来。” 绿蕉歇了口气,又噼里啪啦道:“廖嬷嬷一向的偏爱大儿子,二儿子水生偏又生得木讷寡言,水生家的没少抱歉廖嬷嬷偏心不替水生谋个好前程,这回金生又得老太太高看做了大掌柜,是以水生家的越发心里不平衡起来。奴婢又给她灌了几杯酒,略拿话激了她一通,水生家的朝奴婢呸了声,恨恨的说了句--拿命换来的东西老娘还看不上,那老货心里头只得她大儿,我且瞧着哪日遭了报应去,反正老娘没得过那老货半分好处,倒也不怕报应到老娘身上来。” 绿蕉还要再说下去,红樱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瞟了眼姚姒,只见一向镇定自如的姑娘已经面色发白,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冰冷深遂,叫人瞧得心里发毛。 姚姒确实是被这话惊到了,她的心里起了滔天大波。姚蒋氏好算计,自己怕赃了手,便叫这些牛鬼蛇神的下人做起了害人的勾当,钱姨娘十有*是被人拿来做了刀啊! 怪不得上一世钱姨娘能带着姚娴跟新的三太太焦氏一起去了三老爷的任上,怪不得廖嬷嬷被自己略一试探便惊慌不已,她们替姚蒋氏做了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廖嬷嬷是姚蒋氏的左膀右臂,事后姚蒋氏当然会笼络廖嬷嬷一家子。而钱姨娘么,以姚蒋氏的性子,事后必定会除去钱姨娘的。如果自己猜得没错,钱姨娘做下杀害主母的事情下来,事后回过神来肯定会察觉她性命堪忧,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钱姨娘为保命拿着这件姚家的把柄向焦氏投诚,而焦氏才会带着她离开姚家一去经年,并未像姜氏那样在姚蒋氏身边尽那所谓的孝道。 姚姒有了这样的推测后,把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下去,拿起桌上的笔将事涉姜氏的几个人都写下来。姚老太爷,姚蒋氏,廖嬷嬷,钱姨娘,甚至还有姚三老爷。要保下姜氏一次不难,难的是她该怎样绝了这些人要害姜氏的念头! 首先拿姚老太爷来说,姚老太爷的动机不难猜,所有姚家的人在他眼里都是筹码在。随着姜家的倒下,姜氏自然成了无用的弃子,姚老太爷会想要与焦家结亲,而非再为姚三老爷续一门在官场上有益助的妻室,只能说明姚老太爷已然疯狂的陷入了他自己编织的海上王国梦。那么对姚老太爷而言,姚家的富贵荣华便是他的软肋,显然当初自己让秋菊接近大老爷从而偷账本是对的,有了这本东西在,姚老太爷再想动姜氏的命也得惦量着。 接着是姚蒋氏,这个性子要强刚愎自用的内院第一人,又与姜氏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若说谁起意要姜氏的命,姚蒋氏是绝对会在后头推一把的人,若是姚老太爷只稍微露出那么一丁点想要除去姜氏的心意,姚蒋氏便会把这事促成个十二分。她想除掉姜氏的心是迫切的,既然姚蒋氏把姜氏当成了生仇死敌,那不妨自己就把姚蒋氏当成一个真正的敌人来看待,那么该怎样对姚蒋氏一击击中呢? 再来是廖嬷嬷,这个毒辣的刽子手,姚姒要除掉她不难,只是没了廖嬷嬷,姚蒋氏身边势必会有别人代为其劳,与其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斗法,还不如想办制服住她。说不得还能利用廖嬷嬷对姚蒋氏来个致命一击,所以现在廖嬷嬷不能除,必需留着。 接下来是钱姨娘,姚姒能留她到现在,不过是想要弄清楚上一世姜氏被害的前因后果,如今既然大致猜到了一些可能,无谓多说,这样像条毒蛇样的女子,倒是没必要留下来了。姚姒想到这也不禁冷哼一声,就看这次她是怎么作怪的,到时作死了卿卿性命可怪不得她。 姚姒想明白了接下来的打算,已然到了半夜。她起身推开了小窗,黑沉沉的天空象一头巨兽罩下来,远处的几株柏树成了光陆离奇的影子,她立在窗前良久,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头,她在心里默念着,姚三老爷,这个名义上自己的亲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47章 作死 五月初二,钱太太只身携了个小婢进了姚府后院,柳婆子一路在前面引路,钱太太目不斜视的跟在后头。五月的天已然开始热起来,钱太太穿了身灰绿菊花暗纹缎面对襟禙子,她的后背隐隐被汗水洇湿,可钱太太的脚步依然从容不迫的跟在柳婆子身后,一行人大约行了一柱香的时候,便到了重芳斋。 钱姨娘倚在院门边,待到钱太太走近了,她三步并两步的迎了上去,嘴里的一声“娘”顿时哽咽不成调。钱太太沉肃的脸上这才泛了一层暖光,她拉着钱姨娘的手,轻声道:“还是这么没规距。”她话虽这样说,却是拿了手帕往眼晴上拭了几下,一面示意钱姨娘走在前头,她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才随钱姨娘进重芳斋。 钱姨娘母女两人十几年未见面,此时团聚自然是好一番契阔。到得午饭时间,姜氏打发了小丫头送了席面来,钱姨娘见只是几个小丫头并非是正院的大丫鬟,心里倒是感激姜氏体贴。她拿了几窜钱出来打赏那几个提食盒的小丫头,就把席面铺在了她屋里。恰好这时姚娴下了课,瞧见屋子里一个老妇人,与钱姨娘生得七八分相似。钱姨娘之前便交待过她钱太太过府里的事,姚娴心里明白这是她亲外祖母,这可老妇人的脸上并未有多少喜悦之情,反而端沉着一张脸,倒叫姚娴生不出亲近之意,只略尽着礼数叫了声“外祖母”。 钱姨娘哪里会看不出女儿的小心思,她一时间更是心酸不已。在姚家来说,姚娴的外祖母是姜家的老太太,钱姨娘一想到这个,刚才聚然生出对姜氏的一丝感激荡然无存,她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打算。 三人略有了些饭食,姚娴就趁机回了屋子。钱姨娘也不管她,把剩下的饭食都赏给了屋子里服侍的,钱姨娘给柳婆子使了个眼色,柳婆子趁机把人都打发了,亲自守在钱姨娘的屋外头,一双利眼则四处打转,这情形一瞧就知是在替屋里的钱姨娘母女俩把风。 屋内,钱太太一改刚才木然的脸,把钱姨娘紧紧的搂在怀里,是心肝肉儿的哭泣起来。“娘这十几年对你避而不见,实在是无颜面对你。我的儿呀,娘这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堂堂京城名门-和仁堂万家的嫡枝血脉,落到替人做妾,都怪你娘没用。”钱太太声泪惧下,说不出的凄然。 钱姨娘亦是哭,却比钱太太要好些,她安慰钱太太道:“娘不要再说这些了,万家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人,就是娘自己也莫要再提起这个姓氏了。今日要娘亲自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女儿学艺不精,之前已经去信给娘,娘今日可把那药带过来?” 钱太太慢慢的止住了哭声,她往左右瞧了一遍,钱姨娘道了声放心,钱太太这才从她胸口处一摸,便拿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又交待钱姨娘:“想我和仁堂的先辈也曾是宫里得用的御医,当初也曾替宫里配制过这药,只要一滴便能无声无息的要了人命去。儿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当年你下手让她再不能生育,已是损了阴鸷,如今又要拿了她的性命去,虽说姜氏该死,害我儿这些年来空度光阴,但这事过后你便收手吧,往后娘替你吃斋念佛,以化解你这一身戾气。” 钱姨娘却恨声道:“娘不用说些有的没的,怎地娘这些年不见倒越发的心软了不成!我的路我自己选,若是要下阿鼻地狱那也是死后的事,谁管得了那时候去,要怪就怪姜氏自己该死,妄想用娴姐儿来拿捏我。娴姐儿是我的命呐,她投身到我肚子里便是庶女,一辈子矮人一头,这孩子已经这么可怜了,做娘的不得不替她好生打算一番,若能替她生个弟弟,这辈子娴姐儿和我都有了依靠,往后的福气还长着,谁要挡住我的福气谁就该死。” 钱太太愕然的瞧着一脸狰狞的女儿,她轻声叹了口气再无语。 钱太太出了姚府的大门,潜在一边的暗护立即回了月儿港向赵斾回报:“回主子,属下并没看错,那钱太太确实是当年宣赫一时的和仁堂万家的仅存的后人,前些日子咱们的人在双阳县盯稍,瞧见钱太太进出了几回生药铺,属下让人把她买的几味稀罕药材都记了下来交给了青橙,适才属下问了青橙,那几味药材瞧着倒像是当年宫里配的一味毒药。就在刚才那钱太太才从姚府出来,她女儿正正是姚家三房里的妾,属下怕出什么乱子,特地回来报主子知晓。” 赵斾若有所思,片刻便叫人把青橙叫来。屋里很快进来一个身量高挑消瘦的女子,那女子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只算是秀丽,但女子气质清冷,身上若有似无的萦绕着几缕药香,倒也是个气韵特别的女子。 这女子正正就是青橙,她进得屋来,恭恭敬敬的给赵斾行了礼便立在一边,青衣舔着脸朝赵斾狗腿的笑了笑,那双眼晴就巴不得粘在青橙身上,哪管他主子朝他不满的一瞥。 赵斾单刀直入的问青橙:“那味药是什么药性?当真是先前宫里秘制的毒药?” 青橙道是,“万家的和仁堂在宫里流传下来的几味药,就属这味毒药最有名气,无色无味药效快,沾一小滴便要人命。一向是宫里拿来赐死人的。当年我师傅曾拿这药来配解毒药,只可惜配出来的药不如意,后面随着万家得罪了宫里人遭满门屠杀,这味药便失传了。” 赵斾只身往椅后一靠,过了一会便吩咐先前那暗护接着回去当值,回头便对青橙笑道:“这回有个差事还非你莫属......” 姚姒在钱太太离开后的第二天就私下里招来安插在钱姨娘身边的眼线,那是钱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叫穗儿,穗儿有些为难的道:“当时钱太太和姨娘说了好半天的话,话里说的都是些家常,后来太太送了席面来,恰好娴姐儿回来了,姨娘就让人摆饭,饭后把吃食又分给了一屋子服侍的,当时柳嬷嬷便把奴婢几个都撵下去用饭,奴婢后来偷偷的回来瞧见柳婆子一个人守在姨娘的屋外,屋里头只隐隐听到些哭声,奴婢想了些办法想引柳婆子走开,好让奴婢去偷听姨娘说话。没想到柳婆子纹丝不动,愣是守了快半个时辰,直到屋里姨娘唤人,柳嬷嬷才把姨娘屋里的窗户都打开,又唤了当值的丫鬟去服侍。” “后来你私下里可有打听到,姨娘都在屋里与钱太太说了些什么?”姚姒问道。 穗儿很是老实的回道:“奴婢待下了值,暗里又好生打听了一番,又请柳嬷嬷喝了几杯,可柳嬷嬷的嘴严得很,上回来是柳嬷嬷喝多了几杯奴婢才问出来姨娘与廖嬷嬷的话,这回不像上次好套话了,奴婢又怕她察觉些什么,是以不敢多问。” 姚姒看了穗儿几眼,便赞她:“你做得很好,不要怕,万事有我在,待此间事了,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又让红樱拿了几两碎银子出来放到穗儿手上,道:“你娘那边我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大夫开了药,再吃个几剂便会好了,你用心当差便是。回了姨娘身边不要露出马脚了。” 穗儿眼晴一亮,真心实意的给姚姒道了谢,又把得的碎银子贴身放好,这才避着人一溜烟的跑的不见踪影。 红樱便叹气:“姑娘,钱姨娘母女这鬼鬼祟祟的掩人耳目,怕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咱们的人又打听不到,这可怎生是好!” 姚姒也在急,特别是眼瞧着离姜氏事发没两天了,钱姨娘说不得在这两天内就有大动作,而秋菊那边还什么都没拿到,若她说不着急上火是假的,可她不能在几个丫鬟面前露出焦色来。她在屋里走了几圈,只能想到,若实在不行,把柳婆子给绑了严刑逼问,总会问出些什么来,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打草惊蛇。钱姨娘是个极谨慎的人,万一这柳婆子是真不知道什么,到时钱姨娘那边倒不好办了。 就在姚姒左右为难的时候,绿蕉进来回道:“姑娘,您什么时候给太太请了个女大夫来,太太刚才打发人来说,那女大夫看着年纪倒是不大,可一身的医术实在是了得。刚才您在屋里同人说话,奴婢便扯了个谎说姑娘在更衣,这会子姑娘快去太太那边瞧瞧去。” 姚姒和红樱立即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存了疑惑,到底是姚姒醒神快,忙装着漫画不经心的道:“可不是么,前儿让红樱去请的人,我也是听人说起的,真要是医术了得那也是桩好事,咱们去娘那边瞧瞧去。” 等到姚姒进了姜氏屋子,就见姜氏与那个女大夫有说有笑的。那女子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颜一般,只是那双眼晴难得的十分清澈明净,令人顿生好感。 那女子瞧得姚姒进来,盈盈起身对姚姒施了一礼,姚姒一个错眼便瞧见那女子的裙边坠了枚玉佩,她顿生眼熟,心思玲珑一转,她嘴角便带上了笑,道:“辛苦姐姐了,我娘身子可还好?” 那女子忙道:“哪里敢当姑娘一声姐姐,小女子名青橙,十三姑娘唤我名字即可。”她略顿了顿,便皱起了眉头,又道:“依太太的脉相看,太太应是当初生产时伤了身子,留下了些病根,再加上又没调养好,所以才有了头风之疾。我瞧太太面色苍白,摸其手温亦是冰凉异于常人,太太近期可能是心情抑郁,导致气血有些不稳,太太这身子要好生调养一番才是。” 姚姒顿时来了兴致,没想到赵斾找来的人还真有几分本事,便又问了好些姜氏的身体状况,青橙知无不言,又给姜氏开了几个方子,姜氏久病成医,瞧了瞧那方子上的几味药异于平常大夫开的,那几味药她是知道药性的,加上大夫又是女儿找来的,姜氏没有不放心的,她难得的夸完了青橙的医术,又来赞女儿:“也不知你从哪请来的女大夫,虽说世人对女子行医多有偏见,但咱们都身为女子,自是知道这世间女子立足的难处,倒是难为你替娘着想了。” 姚姒趁机便对姜氏道:“哪里有娘说得这么好,也是机缘罢了,既然娘这边看完了,那就轮到给女儿瞧了,我把她领到我屋里去,一会再打发青橙大夫来给您说,您瞧着可行?” 姜氏素来知道女儿人小鬼大,一向的有自己的主意,自然是没意见的。就这样,姚姒笑盈盈的辞别了姜氏,领着青橙回到自己的屋里,她对红樱使了个眼色,红樱就和绿焦把屋里的窗子都打开,就连帘子也高高挂起,便和绿蕉一起出了屋子,临走时还把屋门给打开,她和绿蕉远远的立在了廊下。 外头的人看到姚姒屋里的情形,就真如姚姒在给大夫看诊那样的寻常,竟是丝毫疑心也未起。 ☆、第48章 定计 姚姒坐在屋里,一脸防备的盯着青橙,十分头痛的出声道:“赵公子这又是做哪一出,你今儿来这么一手,幸亏我娘没起疑心,也不知道你这大夫是真的会诊脉还是假装的。” 青橙怪异的笑了声,忽地出手如飞的擒住姚姒的手臂,两根手指头极快的搭在了她的脉门上,过得小半刻钟她才迟迟的出声道:“你这小身子板,能活下来还真是不容易。” 姚姒瞪了青橙一眼,青橙皱起了眉,十分肯定的道:“前些时候你可是大病了一场?” 姚姒点了下头,双目定定的望着她,意思不言而喻,人家这是不信青橙大夫有这么大的本事。 青橙顿时觉得好笑,叹道:“小丫头,刚才还姐姐长姐姐短的,这会子没了人就露出尾巴来啦?啧啧,是谁要你的小命啊,只有对药材的药性极是熟悉的人才想得到这办法,药物本身不能乱用,若是有意为之,把相生相克的药材混在一起用,就算不去掉人半条命,也会致使人昏迷不醒,这么毒辣的人真是我医界的败类。” 姚姒这下再也镇定不了,她眼罩寒霜,说出来的话却是极温柔:“姐姐这话可莫乱说,怎地就见得我是吃错了药呢?我身子打小就弱,把药当饭吃是常事,若是有人立意要害我,在药材上面动手脚可是逃不过大夫的眼晴。” 青橙瞧着姚姒这小小年纪的却十分的老成,装着大人的模样说话,犹其是那锋利的眼神。她不再逗姚姒,挑明了来意,道:“你听我说,京城有家仁和堂,主家姓万,万家的医术是祖传的,三十几年前万家便是宫里的首席御医。万家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培药,因此京里的药材生意几乎是万家袭断了。只可惜福贵迷人眼,万家做借了事,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当时万家有个小女孩被奶娘带出门便侥幸逃过一劫。她奶娘为了生计便带着她卖身进了一户人家做奴婢。后来有个秀才游历京城时生了场大病,恰好被这万家小姐给救了,那秀才感恩这万家小姐,不介意她奴婢之身,就把这万家小姐娶回了家。” 姚姒听到这里越发的瞪圆了双眼,青橙也不理会她,又道:“这万家小姐早在省事时便已知自己的身份,她凭着万家祖传的几本医书钻研起来,此人倒也有几分天份,对制药犹其上手。这秀才姓钱,万家小姐先后给钱秀才添了几个儿女,只是可惜天灾*不能避免,钱秀才的田地几年产出不多,于是就把大女儿给了人做妾。前些时日这钱太太在双阳县的几处生药铺买了些稀罕的药材,恰好叫我得知了,这几味药才原是配得一味好药,这味好药无色无味只得一小滴吃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 “你说的可是真的?”姚姒忽地起身,不待青橙回她,便又坐回椅子上,拿着手帕子轻拭额角,到也掩了几分失态,良久便说道:“说了这些你还没答我,赵斾叫你来做什么?若是担心东西的安全,那你们大可不必,我说到做到,过了五月初五端阳后,我自然会双手奉上。” 这小丫头防心倒不小,青橙觉着极有趣,便道:“我主子没交待,只说叫我来给姑娘提个醒,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是留我多住几日也无妨,不怕再告诉你,令堂这身子也有些问题,我替令堂把脉,发现令堂体内有些余毒未清,当年令堂产后大出血怕不是偶然的,这么些年来令堂未能再孕,并非是如几个庸医所述伤了身子不孕,而是因那些余毒所致。” “给姐姐赔不是了,都是我的小心眼,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姚姒起身给青橙施了一礼,便道:“就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姐姐能替我娘把余毒清干净吗?我娘她时常会头痛,痛起来全身发热,这几年发作的越发的频繁了。” 青橙觉得很是好笑,这丫头是属狗的不成,一闻着味儿就立马变了态度。反正赵斾让她想办法在姚府留下来,这不现成的好机会,她心里巴不得就此答应下来,面上却吊足了胃口,良久才道:“瞧你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这白受了几声姐姐也要付出点代价不是,看在你面上我就留下来住几天,说好了啊只得几天,我那还有一堆草药没人看管呢。” 姚姒自然对青橙表示了极大的感激,叫人来把她隔壁的屋子尽快收拾出来,又带着青橙在姜氏面前扯了个谎,说是要留青橙一些时日替自己调养身体,姜氏自是不疑有它,很是周到的安排青橙一应起居。 有了青橙这么个医药圣手在,姚姒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如果钱姨娘要对姜氏下毒,至少她们现在已经预知了先机,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不对,姚姒突然灵机一动,钱姨娘这么个毒瘤,何不将计就计,依此除掉钱姨娘,还有...... 姚姒越想越兴奋,一个连环局就此在她脑中形成,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渐渐将此计的漏洞一一补齐,便叫红樱去请青橙来。 青橙一副未睡醒的样子,瞪了姚姒一眼:“我认床,你们家床太舒服了,我反而睡不着了,唉,真是丫头的命。” “青橙好姐姐。”姚姒甜甜的叫了一声,青橙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 “无事献殷情,咦,听得我都起鸡皮了。”青橙往姚姒跟前一坐,笑道:“小丫头,求人可不是一句姐姐就求成的,要求我可是有代价的。说来听听,什么事呀?不会是要我害人吧?” 姚姒的面上哭笑不得,这个连环局还真说不上是害人,但若是钱姨娘起了歹心,那就是她自寻死路了,怨不得她。 “赵公子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提的要求不过份,他没有不答应的。我敬重姐姐一身好医术,又为人仗义,自是不会让姐姐做违背良心之事。姐姐也说过,某些人仗着会些医术却是拿来害人,若是这次某人不起歹心就害不到她自己,若是她拿着毒药来害人,那只能说天要亡她,怨不得旁人。” 青橙没想到姚姒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她能听得出来这小丫头话语里的真诚,青橙老脸一红,这人啊果真听不得拍马屁。 “说吧,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姐姐到时只需要......”姚姒附身轻声对青橙交待了一番,青橙听得眼晴一亮,想都未想便答应下来。 五月初五端阳节,彰州有个习俗,每到端阳这日,城里的各家大户在会彰州城外的九龙江举办赛龙舟,各家出具赛船和人手,赢了的不只是有丰厚的奖励,更是替主家挣得脸面,是以这一日极是热闹。城里的大户人家在江边搭了花棚子,内宅的妇人往棚子上围一条细纱布,坐在里头一眼向外望去赛事尽收眼底,而外面的人却又看不到里头来,许多大户人家平素极是难得出来走动,到了这一日却是个例外。 姚家是彰州数一数二的人家,自然是不能被小瞧了去,早早的就在江边搭起了花棚子。到了端阳这日各房的太太奶奶大姑子小姐妹们是全体出动,偏姜氏要守孝不能来,而钱姨娘见主母不去,她一个姨娘的也不好往外头凑,是以姚家这一日就剩下姜氏与钱姨娘这两个主子在家,其余的就算是丫头婆子也泰半来江边瞧热闹了。 姚姒自然是从善如流,姚娡原本不大愿意来,她想要在家里陪姜氏,还是姚姒软磨硬泡的把她给拉了来。姐妹俩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没多久姚娡就被外头的热闹喧染,竟也踮起了脚往外瞧,姚姒瞅了她一眼,不竟觉着好笑。十四五岁的年青小姑娘,哪个不爱这些热闹,若真是丢她在府里,过会子若真出了那事,只怕会吓着姚娡。 姚姒面上端子微笑,可心里着实有些忐忑,要说为的什么她这会子也难以说得清道得明。她一向不是个膽前顾后的人,只是钱姨娘毕竟是一条人命,虽说只要钱姨娘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有性命之虞,可钱姨娘若真是动作了,那么就真如那毒药,神仙也难救她。 姚姒不让自己多想,为了姜氏,钱姨娘一条人命算什么,她不停的告诉自己,钱姨娘是自己害自己,与人无犹。可她想归想,一条手帕子在她手里绕成了一团乱麻,红樱在她身边瞧见了,轻轻的推了她一把,使眼色对她手上的帕了睃了眼,姚姒立即把那团皱乱不堪的帕子收进了袖口里,轻轻嘘了口气,神色渐渐放松起来。 “姑娘,喝杯消暑茶吧,这天儿也热得快,姑娘体弱,仔细热着。”红樱不知打哪儿端了碗茶水来,轻轻的放在姚姒手上。 “可不是么,这才五月天,看来今年暑日难过了。”姚姒细声道。 姚娡回头瞧了妹妹一眼,对红樱道:“你个乖丫头,怪不得你主子喜爱你,我跟前的采菱和采芙就没这么机灵。” 她的大丫头采菱好笑道:“都是奴婢们笨,主子要茶喝,奴婢这就去拿。” 姚姒嗔了一眼姚娡。“姐姐忒不厚道了,你拿丫头们煞性儿,可别拉着我的红樱下水。” 姐妹俩就这样打趣起来,气氛很是欢快。姚姒看了眼沙漏,不轻意间给红樱使了个眼色,红樱寻了个机会便走了出去。 ☆、第49章 报应 九龙江的赛龙舟会今年十分的热闹,江边挤满了来看赛事的老百姓。有的嫌干看着赛事不过瘾,竟然就在江边设起了赌局,这赌局自然是赌今年谁家能拨得头彩做了这江上的龙头。 这时候已是正午,日头正是毒辣之时,三三两两的人做堆的挤在了树阴下。远远的只见江面上有两条龙舟甩掉了其余的龙舟,速度竟出奇的快。其中一条龙舟上的旌旗树着一个“姚”字,而另一条则是焦家的船,民众对此自然是沸腾起来。焦家是制船起家,历来是端阳赛龙舟会上的魁首,没曾想今年姚家的船竟然能与焦家比肩,这叫那些赌焦家赢的人心里紧张起来。 姚蒋氏安坐在竹覃铺就的圈椅上,二太太和四太太及五太太则坐在姚蒋氏的下首,时不时的笑语嫣然同姚蒋氏说话凑趣。 “老太太,我瞧着今年咱们家倒是能夺个魁首下来。”二太太瞧家江面上姚家的龙舟隐隐有超过焦家的势头,兴高采烈的对姚蒋氏道:“年年赛龙舟都是焦家拿第一,虽说这赛龙舟不过是玩乐的趣事,可若是这一回咱们家夺了第一,到底是个好意头。还是老太太您的福气大,这才带旺了咱们家子孙。” 二太太干起拍马溜须那是得心应手,几句话就把姚蒋氏哄得眉开眼笑。 五太太掩嘴笑了声,也不落其后,笑道:“可不是么,借二嫂子的吉言,今年几个哥儿都要下场,老太太的福气深厚,到时哥儿几个下场前必定要给老太太多磕几个头,好叫老太太把这福气借些给孙子才好。” 五太太不声不响的几句话,就比二太太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姚蒋氏顿时笑容满面,指着五太太道:“好,好,老五媳妇这话深得我心。眼瞧着没几天几个哥儿位就要上场,难得你这做娘的时时刻刻把这事记在心里。我姚家有你这样的好媳妇,何愁不兴旺!“ 能得姚蒋氏这样的肯定,五太太心里也是欢喜的,特别是在她无意间窥探到姚蒋氏想要换人做三太太这个位置时,她内心不是不惶恐的。姚家这还没兴旺到那一等一的官宦之家,便已干起了灭杀娘家败落的媳妇好替儿子扶一个更得力的妻室,老太太的这种势利实在是令人发指。五太太想到这顿时打了个冷颤,她深深觉得自己从前的清高是多么的愚蠢,她得尽快想办法从老宅离开,回到京城去,这样的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姚蒋氏哪里知道五太太是这样的一番心思,她把五房的嫡女姚娥叫到身边来,刚要说话时,廖嬷嬷高兴的喊着“咱们家赢了”的话就跑进了屋。姚蒋氏面上一喜,嗔了廖嬷嬷一眼:“好声说话,怎么回事?” 廖嬷嬷又说了遍:“老太太,咱们家的龙舟赢了焦家的船,今年是咱们家得了魁首呀。” 几房太太这时候哪里还坐得住,都起身纷纷给姚蒋氏道喜,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没过一会子,杜家的当家太太便过来贺喜,杜家这一带头,其它几家与姚府交好的都尾随其后,屋里只听得太太奶奶们的欢声笑语,最后竟然焦家的大太太也含笑走了进来,姚蒋氏撇开了其它人,迎了焦大太太几步,含笑道:“今年劳你们家承让了!” 焦大太太似乎是毫不介意今年输给了姚家,她上前几步携了姚蒋氏的手显得很是亲近。“老太太,您这话就见外了,都知道咱们家是造船的,年年都是我家拿魁首也没意思。幸亏今年是您家得了去,我这心里是真的松了口气啦!” 焦大太太的神情不似作伪,这份大度很是难得,一个当家主母就是要有这种气量,更何况今年姚家能夺第一,这里头又何尝没有焦家的退让与示好之意?对于焦家的这份知情识趣,姚蒋氏在心里暗暗赞赏,面上待焦大太太便越发的亲热起来。 屋里是一派莺声燕语,谁也没注意到红樱悄身从外走了进来,趁人不注意时,附身在姚姒身边说了几句话,姚姒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啊!” 突地外头传来一声嚎叫,紧接着只见一个身着草灰色衣赏的婆子惊慌失措的跑进了棚子里,进来就扑通一声声姚蒋氏跪下来,也不瞧屋里是什么情况,只是一通嚎哭道:“老太太救命啊!出大事了。” 这婆子鬓发散乱,她前胸后背上都被汗水给洇湿,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的糊了一脸。有眼尖的丫头婆子这一眼瞧过去,不得了啦,这不是三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孙嬷嬷吗?今日三太太并未来看龙舟赛,又瞧得孙嬷嬷这情形,难道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屋里众人都被这情形给惊到了,还是姚蒋氏省神得快,厉声对孙嬷嬷一喝:“出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好声气说话,到底怎么了?” 姚蒋氏这一问,也是众人心里想知道的。五太太心里有谱,忙给大奶奶使了个眼色,大奶奶瞧了眼屋内,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这个时候别说她一个小媳妇使不上力,就是她有这能耐人也不一定买她和账。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都想知道这彰州第一人家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她何苦讨人嫌。 孙嬷嬷未等众人有反应,顾不得抹她脸上的水渍,大声哭道:“老太太,不得了啦,三太太和钱姨娘今儿吃过午饭后,钱姨娘便来正院同太太说话,丫鬟奉了茶后,太太和钱姨娘就都出了事,鼻子嘴里是不停的冒血,脸也乌青了,这会子三太太和姨娘人事不省啊!”就在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同时,孙嬷嬷便又哭道:“我苦命的三太太呀,娘家这才刚出事,前不久才遭人陷害,害得三太太要自请下堂,这会子又莫名其妙的中了毒,老太太,咱们三太太冤啊,这是谁想要咱们三太太的命啊?” 孙嬷嬷这话一出顿时炸了锅,彰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屋里,都是大家大业的,哪个家里没几件阴私事,谁想要姜氏的命。这还真不难猜。犹其是焦大太太在听到此话后,不露痕迹的拿帕子装着拭脸,可那眼神却是极快的在姚蒋氏身上瞅了眼,随后便老神在在,既不看笑话也不随大流的用异样眼神彼此交流,较之刚才对姚蒋氏亲热的样子是判若两人。 姚蒋氏在听到孙嬷嬷的话后,就朝廖嬷嬷恨恨的瞧了眼,她顿时就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钱姨娘出手了,可又是怎么的连她自己也中了毒,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回头自己还要费一番心力去收拾钱姨娘。只是现如今这么多当家太太在屋里,这事要怎么收场是紧要的。姚蒋氏一时半会也没得好主意,这时廖嬷嬷急的汗如雨下,姚蒋氏灵机一动,装作要出声询问孙嬷嬷,无耐她两眼一翻便往前一裁,廖嬷嬷眼急手快的倒是把人扶住了。很显然姚蒋氏是打算用装晕倒这招,趁机让屋内乱起来,这样以她的事就能盖过孙婆子说的事了。 姚蒋氏这一计倒是好的,立意是叫自己家中的丑事让别人少知道一分,只是姚蒋氏万万想不到她这一计不仅没成效,反而让姚姒得了说话的机会。 姚姒拉着姚娡从隔间跑过来,两人惧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姚姒待看清是孙嬷嬷,她忙跑上前去把孙嬷嬷扶起来,一边哭道:“嬷嬷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娘和姨娘都中毒了?可是我娘身边那么多人服侍,哪一个都是忠心耿耿,怎的偏偏是和钱姨娘一同吃茶便中了毒?嬷嬷您别怕,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是不是钱姨娘对我娘下的毒?”她这一迭声的问不打紧,后头的话更是语出惊人:“我就知道啊,个个都想要我娘的命,我娘没生儿子,娘家又倒了,我娘这会子要是没了,我爹就会给我们娶个后娘。老太太啊,孙女不想要后娘,我要我娘。”她这又哭又叫的“我要我娘,我不要我娘死”,一个哭嗝打上来便也语不成调,转头就往已经晕在廖嬷嬷身上的姚蒋氏扑去,双手更是抓着姚蒋氏的衣裳又拉又扯的,摇得装晕的姚蒋氏心火蹭蹭的往上冒。人都死了不曾,怎么就没一个人把这丫头拉开呢? 而屋里的几位窜门子的太太们此时已经交头接耳起来。这冲出来说话的是三房的嫡次女吧,听说常年身子不好,如今是用药养着的,看这小身子板的确是瘦小的可怜,这么大了怎么还如同个三岁的小孩子般不省事,这话哪里能当着人面给说出来。可是越是童言就越是无忌,也就可信度越高,这姚家的水还真是深,怪不得年初姜氏要跪大门自请下堂。这姚家毒啊,人家都自请下堂了还不让,偏是要把人命给整没了才罢体,这就是常言说的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黄家的当家太太拿眼睃了下杜太太,杜太太又望向了李太太,其它几位当家太太这时候都小声的嘀咕起来,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离开。 二太太直到这会子才回过神来,她瞅了眼同样还在怔愣的五太太,二太太自诩见多识广,这么点小事哪里能难到她,该是到她在老太太面前立功的时候了。二太太打定了主意便开始行事,她立刻吩咐人把姚姒拉开,又让人把老太太抬到隔间的榻上去,又让人去请大夫,又打发人去告诉老太爷此事。待诛事安排妥当,她觑了眼惊慌的大奶奶,嘴边撇过一丝不屑,转头便朝屋里的客人走过去,二太太一一向人道歉,又半推半送的把人给送出了门。 孙嬷嬷早就被姚娡扶到了一边去,这时候大奶奶正在问孙嬷嬷一些事,四太太和五太太则在隔间服侍老太太。二太太丢下了孙嬷嬷,忙走到姚蒋氏的榻前,只见姚蒋氏这一会功夫已经幽幽转醒,二太太颇有些邀功的意思:“老太太,人都被媳妇送走了,媳妇刚才也都同几位太太们打好了招呼,她们万不会把将才的事乱传的。且媳妇也打发人去同老太爷说,娘这会子如何了?一会大夫便来了......” 姚蒋氏一听这话脑中一发热,随手就拿了个软枕向二太太砸去,“你个蠢货!” 姚蒋氏这一通发作,实在算是二太太倒霉,她这份小聪明姚蒋氏如何不明白,只是二太太不明白越苗越黑的道理,她多此一举的嘱咐各家太太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想要捂住反而越是捂不住,二太太这完全是被迁怒了。 二太太对于老太太扔过来的软枕哪里敢躲开去,虽说枕头砸不痛人,但面子却是真的丢了一地,她一时半会哪里想得明白自己刚才多此一举的动作,她这还在迷糊间,姚婷连忙把二太太一拉,连同她自己,这母女俩便给姚蒋氏跪下,姚婷口中更是向姚蒋氏请罪:“祖母息怒,母亲也是一时糊涂,祖母您身子要紧,还是一会给大夫瞧瞧,若是无碍您再吩咐回府去,这会子府里怕是闹翻了天去。” 好个避重就轻,五太太瞟了眼姚婷,手上动作也不含糊,连忙要拉二太太起身,劝道:“婷姐儿这会子还给你祖母添什么乱呀,老太太哪里是怪罪你母亲,你替五婶娘去瞧瞧大夫来了没?” 五太太做起了和事佬,姚蒋氏也就顺着坡下了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对二太太道:“起来吧,还没你姑娘机灵,你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二太太原本也是机灵人,回头一想顿时冒了身冷汗,可不是她做了蠢事么。 姚姒人虽然哭得伤心,拉着孙嬷嬷问东问西的,可耳朵尖,把隔间发生的事听得是清清楚楚,好个二太太,你可算是帮了大忙了,原本她还在烦恼如何利用流言来替姜氏保命,如今看来不需要了,适才那些人就是最佳的流言散播者。 钱姨娘,你还真敢往姜氏茶里下毒,可怨不得她将计就计,被毒死也是她钱氏的报应。 ☆、第50章 为难女人 姚府众人火速赶回了府,姚蒋氏一进了内院便直接去了三房的芙蓉院,此时姚蒋氏心里是存了十分的疑惑,在看到姜氏身边的大丫鬟锦蓉时,便问道:“三太太人怎么样了?钱姨娘如何?大夫看过后都怎么说?”这一迭声的问了许多问题,锦蓉嘴皮子也利索,与廖嬷嬷一边一个扶着姚蒋氏,一边回道:“三太太和钱姨娘都在太太的屋里躺着,大夫来瞧过了,太太喝的茶水少,中毒不深,此刻人虽还未醒来,但呼吸已平稳下来。倒是钱姨娘,大夫来时人已经昏迷不醒,大夫给灌了药便摇头,说是钱姨娘中毒太深,也就是这一天半会子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人竟然会中毒,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姚蒋氏有些气急败坏,怎的要死的不是姜氏而是钱姨娘,这下子打草惊了蛇,再想要姜氏的命便没那么容易了。 锦蓉听到姚蒋氏这样疾言厉色的问她,吓得当即就跪在了姚蒋氏脚边,哭道:“老太太,您要给三太太做主啊,这是有人想要害三太太,青天白日的,这毒是如何下到茶水里头去的,还要老太太给查明。至于钱姨娘,奴婢不敢怀疑钱姨娘,但事发当时,孙嬷嬷便使人把三房的院子搜了个底朝天,确确实实的是在钱姨娘屋里搜到了一瓶东西,钱姨娘屋里的丫鬟婆子竟都不知道姨娘何时藏匿的。奴婢不得不大胆猜测,三天前钱太太才进府里来瞧过钱姨娘,若说这里头没什么......?” “大胆贱婢,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看你胆子不小啊。”姚蒋氏气得心口疼得紧,照这样看来倒不是钱姨娘失了手,而是钱姨娘落入了姜氏的壳中,姜氏顺手便把这碍眼的钱姨娘给收拾了,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姜氏啊,为了把事情闹大,她自己竟然就敢以身试毒。” 姚蒋氏再没理会跪在路边的锦蓉,扶着廖嬷嬷的手就进了姜氏的内室。 此刻姜氏和钱姨娘一边一个分别躺在床上和罗汉榻上,姚蒋氏瞟了眼,姜氏倒是呼吸平顺,而钱姨娘则面呈青紫之色,看着倒只有进气没出的气了。 廖嬷嬷见屋里只得几个二等丫鬟在,也不顾忌什么,她往钱姨娘的榻边是仔仔细细的瞧了会,便伸出了手在钱姨娘鼻端探了会,转头便对姚蒋氏摇了摇头。姚蒋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廖嬷嬷便往姜氏的床边走去,待走近了便细瞧了姜氏的面容,姜氏虽说脸色苍白却不像钱姨娘这样的灰败,便知姜氏这回是真的大难不死。 姚蒋氏来时便吩咐人把三房的姑娘们都拘在了她的蕴福堂,也不让别的人随便进入芙蓉院,这会子姚蒋氏大约心里有了底,便走了出去,到了外间的时候,她吩咐廖嬷嬷去把大奶奶及五太太叫来。 很快大奶奶和五太太连袂而至,两人脸上都不太好看,姚蒋氏便问大奶奶查得如何了,大奶奶便回道:“老太太,孙媳把三房的所有丫鬟婆子都给审了一遍,又把大厨房管库房的和担水的婆子也分别审问,水是从咱们大厨房里分出去的,三房这边还有存留一些,媳妇带着刘大夫瞧过了,是没毒的。三婶娘这边的茶水房里的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到是把前因后果给说明白了。钱姨娘午饭的时候来三婶娘这边立规距,丫头们倒觉得奇怪,钱姨娘寻常是不会在这个点儿来正院的,但因着今儿是端阳节,府里人都出去看龙舟赛了,丫头们以为钱姨娘是想来给三婶娘做个伴一起过节。许是这样,三婶娘今儿便没让钱姨娘动手,当着丫头们说今儿也让钱姨娘歇歇,一切让丫头们侍候。姜氏同钱姨娘用过了午饭,茶水房的丫头荷蕊便去泡了姜氏惯常吃的白牡丹,荷蕊便在茶水房里用小吊子烧了滚水,正当水开了,她突地肚子疼起来,荷蕊也没在意,便去了趟茅房,等回来后便冲了两碗茶递上去。钱姨娘便接过荷蕊的茶,要递给三婶娘用,三婶娘说不用钱姨娘侍候,让钱姨娘且自在些。就这样荷蕊给两上了茶就退下去。据屋里服侍的丫鬟说,三婶娘略用了一口便没再吃,钱姨娘瞧着三婶娘吃了茶,她自己便略吃了几口。没曾想不过半会子功夫,三婶娘就吐了口血便人事不省,接着钱姨娘也发作了,这下子屋里的丫头婆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恰好十三妹妹前儿请了个女大夫在调养身子,事儿一出便有人请了这女大夫来,很快的,女大夫便说这是中了毒,叫人拿了茶水来一验,银针都乌黑了。孙嬷嬷到底是经过些事儿的,当即便把三房院子里的服侍的全部拘在了一间厢房里,又带人把三房院子里全都搜了一遍,这才在钱姨娘的屋里搜出来一瓶东西,当时钱姨娘身边的柳婆子脸色便不大对劲了,大夫来验过,那瓶东西确实是毒药。” 大奶奶说得十分详细,姚蒋氏深深皱了眉,看了廖嬷嬷一眼,廖嬷嬷眼神闪烁,不过片刻廖嬷嬷便道:“光是这些倒也不能说是钱姨娘下的毒,如今看来这事倒有些蹊跷,若说是钱姨娘下的毒,那钱姨娘自己又怎会喝这茶水?” 廖嬷嬷这话旨在替钱姨娘开脱,若真的被人查到些什么,到时就是姚蒋氏也保不了廖嬷嬷,廖嬷嬷心里不是不慌张的,经过这事想必姚蒋氏对自己必然是失望的,说不定也会怀疑自己的能力,这往后还会再重用自己吗?廖嬷嬷这样一想不禁越发慌张起来,钱姨娘呀,可把她害苦了。廖嬷嬷一边怨着钱姨娘可一边不得不替钱姨娘说好话, 屋子里头都是人精,事情到这里谁还看不透这事十有*是钱姨娘做下的,廖嬷嬷与钱姨娘一向亲厚,这事情恐怕还另有别情也说不定。 大奶奶瞅了眼廖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她再不说话。 姚蒋氏不悦的朝廖嬷嬷瞟了眼,便看了眼五太太,五太太便道:“钱姨娘身边的柳婆子招了,确实是钱姨娘给三嫂的茶水里下的毒,毒药是钱太太带进来的,柳婆子还说,钱姨娘故意让荷蕊拉肚子,就那么会子功夫,钱姨娘身边的穗儿便偷偷进茶水房里去下毒,两个茶碗,三嫂惯用的是一个豆青釉描金蓮子瓷碗,而另一个则是青花瓷碗,钱姨娘事先知道三嫂的茶碗里才有毒,可能是怕事后三嫂起疑心,便当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多吃了几口茶,只是没想到,两碗茶水里竟都有毒。” 事情到此前因后果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这种做事的手法确实是像钱姨娘,姚蒋氏与廖嬷嬷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钱姨娘会中毒的原因不难猜,姜氏这是知道了钱姨娘会下手,故意的顺水推舟除去了钱姨娘。 姜氏依然是那样的狡猾,可恶的姜氏!经了这件事,只怕以后想要姜氏的命就要棘手了,姚蒋氏怨怪的瞧了眼廖嬷嬷,这老货,办事倒是越发的疏漏了。 姚蒋氏弄清楚了原委,便当即立断的吩咐大奶奶去处理,至于怎么处理,大奶奶也是经过些事儿的人,恐怕三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泰半要不见了,大奶奶何尝想造这些孽,到此她还看不出来姜氏中毒后的真正原因,她也枉自称是个伶俐的人,大奶奶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她再不愿往深里想下去,转头便出去办事。 钱姨娘眼见是活不成了,自然就被大奶奶吩咐人抬回了重芳斋,三房的三个姑娘也被放了回来。姚娴到此还去里雾里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她一回到重芳斋,之前钱姨娘身边服侍的人一个都不见了,现在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些生面孔,姚娴顾不得去想,她跑到钱姨娘的屋里,眼晴一睃就瞧见了脸色青灰已然无一丝生气的钱姨娘,姚娴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而正院里,姚娡和姚姒去看了姜氏,姚娡已经哭得眼晴都肿起来,屋子里只得锦蓉和锦香,廖嬷嬷还在大奶奶的屋子里没被放回来,其它丫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的芙蓉院真正是凄凉得紧。 姚姒是知道姜氏中毒的真相的,她此刻是真正的被惊到了,没想到青橙的医术真不是吹的,姜氏所谓的“中毒”症状与钱姨娘的十分相似,也不知道青橙是如何办到的。姚姒原来的计划只是想先下手为強,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以她便给钱姨制造了一个下毒的好时机,而钱姨娘确实认为端阳这日府里其它人又不在,不趁此时机行事更待何时去。是故当她吩咐她的心腹丫鬟趁荷蕊拉肚子里就给姜氏的茶碗里下了毒,而后孙嬷嬷便出现了,孙嬷嬷把姜氏茶碗里的毒倒进了要给钱姨娘喝的茶碗里,所以才有钱姨娘后来的中毒事情。 姚姒一想到这里便觉得钱姨娘死一万次都不够,如今她不过是自食恶果,姚姒竟觉不解恨,虽说真正的凶手还另有其人,但钱姨娘自己不起歹心想要姜氏的命,又哪里会轻易的受人摆布! 姚姒不敢劝姚娡,只得装着很是忧心,她覤了个空子便去问青橙,姜氏到底什么时候醒过来,青橙笑嘻嘻的道:“不出一个时辰自然会醒,你不用担心。”见姚姒瞪了她一眼,青橙很是不屑,她向姚姒讨起了报酬:“怎样,这出戏十三姑娘可还满意?说好了我的报酬可别忘了!啧啧,真是想不到哇,一个小小的姨娘竟然敢对正房太太下手,这是得有多大的底气呢?怪不得你这小身子板弱成这样,我瞧着你们大户人家的水就是深,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们,难道整天想的不是怎么享乐而是想着如何要人命不成?她们的脑子进了水吗?” 姚姒这才觉得青橙这姑娘真是直爽得令她目瞪口呆,也许正是这份难得的单纯,才让她的医术这般超群。姚姒真心实意的给青橙福身行了一礼,倒是让青橙不好意思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姜氏便醒了过来,姚娡和姚姒两人随侍在床前,姚娡端了碗白粥一勺一勺的喂给姜氏吃,姚姒拿了手帕子时不时的替姜氏擦嘴,看到两个女儿这样的孝顺,特别是小女儿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姜氏的心里此刻感概万千,若非得小女儿机敏,怕她这会子真的已遭了钱姨娘的毒手,女儿还这么小,就让她背了一条人命,她这做娘的是有多无用啊。 孙嬷嬷在一旁淡淡的笑着,次终于能把钱姨娘这祸害给除了,她哪里不清楚姜氏的心思,只苦于现在不便说话,廖嬷嬷瞧着这母女三人间的温馨,她心里头无限欣慰。 就在这时,锦香进了进来,她看了屋里一眼,孙嬷嬷便同她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子,孙嬷嬷便回了屋,对姜氏道:“钱姨娘去了!” 没过多久,从重芳斋那边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是姚娴的声音,没过多久,大奶奶便带人到姜氏面前回话,“老太太说,钱姨娘罪有应得,府里就不给她停灵发丧了,只让人把钱姨娘匆匆装了一幅薄棺木,便让钱家的人来领回去安葬。” 姜氏神色复杂的怔愣了会子,才对大奶奶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听老太太的安排,到是麻烦泰哥儿媳妇了!” 大奶奶自然说这是该她尽的心,便没再姜氏屋里呆下去,她走出了芙蓉院,抬眼静静的望向重芳斋,望了半会子,还是她身边的瑞珠催了她一声,大奶奶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这世道对女人已经够苛刻了,何苦女人还要来为难女人!” ☆、第51章 骤逝 掌灯时分,姚姒又让青橙给姜氏把了一次脉,青橙再三保证姜氏确无大碍后,屋里几人才真正的松了口气。青橙见此情形心里很是郁闷了一会,但好人做到底,到底是给姜氏留下了一个保养的方子,这方子是去姜氏体内的余毒,姜氏很是感激,见她是女儿家,便把自己很是爱惜的一套宝石头面送给了青橙,青橙向姚姒瞪了一眼,大大方的收下了姜氏的赏。 姚姒便让青橙索性给姚娡也把了次平安脉,得知姚娡的身子很好无需开方子保养,姚姒便把青橙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待俩人进了里屋,姚姒便让红樱把门,她走到书桌边,随手抽出一本话本来。这话本名叫《双珠记》,姚姒把这话本递给了青橙,很是郑重的请气:“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就不好再留你住下来,我把这话本交给你了,你要好生交到你主子手上。回去告诉他,东西我是交给他的,只是我的条件一时半会的还没想好,待我想到了自然会递话给他,到时希望他不会赖账!” “知道啦,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这天底下只要我主子承诺了你,就不会不做数的。”青橙扑哧一声笑起来,这小丫头,还说一套是一套的,同自己的主子小时候一样的人小鬼大。 姚姒可不是光听这几句虚言就能放心的,但说话算话,如今这东西是留不得了。只要过了明日,姜氏就算是逃过了一劫去,只要姜氏好好的,以后自己谋求的事情只怕不会少求到赵斾头上去,如今索性爽快些。 青橙自是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也不再废话。姚姒安排红樱送她到二门,红樱亲眼瞧着青橙上了一辆马车才回芙蓉院去。红樱刚进得院门,就瞧见姚娴的嘴里塞着一团帕子,被两个婆子一边架着一只手往重芳斋拉去。红樱瞟了眼,只见姚娴的脸上满是怨恨与怒火,她嘴里一路呜呜咽咽的叫着,那两个婆子很是眼生,红樱有些诧异,她拉住一旁的小丫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见是十三姑娘房里得脸的丫鬟,自然就同她说了一道嘴:“八姑娘刚才来太太屋里闹,说是姨娘死得冤枉,说什么这都是太太陷害姨娘的,八姑娘一进屋就甩了锦香姐姐一巴掌,太太原本躺在屋里只让人栏着,后来见八姑娘闹越不成样儿,就让人去回了老太太。这不,老太太便使人来将八姑娘送回重芳斋看管起来。” 红樱听了倒没说什么,待打发了那小丫头,她快步回到雁回居,就瞧见姚姒小小的身影立在大红灯笼下,她面上被灯笼的红光掩映,竟是说不出的艳佁与诡异,红樱一时间倒不敢上前回话。 蕴福堂里,姚蒋氏脸上隐带怒色,她把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下去,就连一向得宠的廖嬷嬷也给遣出了屋子,没过一会子,老太爷便踱步进来。姚蒋氏深知这次姜氏的事她又给办砸了,正不知如何向老太爷述说,老太爷瞧了老妻一眼,他并未像上次那样对着老妻发大火,而只是深深皱了一下眉,便对姚蒋氏道:“你跟我来,我有事交待你亲自去办。” 姚蒋氏诧异的站起身来,无言的跟着老太爷进了俩人的卧室。姚蒋氏的屋里摆的是一张千工拨步床,老太爷坐到了床边,示意姚蒋氏也坐到她边上来,姚蒋氏心里不禁打鼓,到底是几步上前就坐到了老太爷的身边。 “老爷,要妾身做什么事?” 老太爷望向身边的老妻,良久才出声:“姜氏不能再留了,既是已打草惊了蛇,不若趁势就此除去祸患,姜氏既然已经中毒,又有钱氏已毒发身亡之故,姜氏明儿不治身亡也没多少人会说道什么。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我给你一些外院的人手,事儿要做得漂亮不让人起疑心,这次莫再失手了!” 老太爷这样平缓的语气,是以往不曾有的,姚蒋氏的脸都燥红了。多年夫妻,她如何不清楚老太爷的脾性,这个家说到底真正做主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太爷。就算她是他的妻,要自己没脸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姚蒋氏郑重道:“妾身知道怎么做,这次再不会失手了。” 申时交戌时的点儿,各房各院都收到了姚蒋氏的令,开始紧门闭户,就是平时各房守院子的门房处也都多了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像门神一样的盯着,有那胆大的丫头婆子朝门房处多瞧了几眼,便被那几个婆子走上前去就是几耳刮子的扇起来,这一手确实很能振住人心,这样一来倒叫各房人再不敢胡乱猜测什么,一时间再没人敢交头接耳的弄出点什么来,各屋的主子们就算再心有疑窦也只能压下,想想今日才发生的事,还是关门自扫屋前雪比较好。 静悄悄的初夏夜,只得三两声蛙鸣外,许是觉着今夜的不寻常,竟诡异的不再有其它声音来凑热闹。 姚蒋氏亲自带了几个面生的婆子凛着脸从蕴福堂出来,便向三房的芙蓉院行去,原来服侍在她身边的廖嬷嬷及一干人等竟一个也没瞧见。这一行人行动间脚步轻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进了芙蓉院的门,早有脸生的婆子上来低声报道:“孙嬷嬷和锦蓉锦香三人都已制服住,其它几个姑娘们屋里服侍的这会子已经给关到了一个屋里,姑娘们喝了安神汤都已经睡去,您只管行事便可。” 姚蒋氏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姜氏的内室走去,而她身后的几个婆子竟也一直跟着进了内室。 姚姒的眼皮重重的,她就觉着奇怪,睡前的那碗压惊汤喝着有些不对味,但汤是姚蒋氏着人送过来的,指明道是给姑娘们收收惊,姚府里规距重,老太太赏下来的东西都得恭恭敬敬的用完,才是对老太太的孝顺,加上又有送汤的婆子等着把汤碗拿回去复命,姚姒也就喝了下去,等喝完了汤她就打了几个哈欠,她这才发觉不对劲,可是却迟了,接下来她便失去了知觉。 姚姒在做梦,这个梦她做了许多年,是她心中打不开的死结。梦里总是见到姜氏在火海中大呼救命,姚姒焦急的想要上前去救姜氏,可她与那场火之间像是阻隔着什么东西,无论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甚至跑到再没有力气跑下去,就是跑不到姜氏身边,姚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氏被火舌所吞噬。 不,她心里有一时清明,这只是个梦,这不是真实的,真实的是姜氏还活着,姚姒这样对自己不停的道。她甚至对自己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她下了死劲,嘶的吃痛声,手臂上火辣辣的痛,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真实的,不过这痛令到她缓缓的睁开了沉沉的眼皮,等到她意识稍微清醒时,她试着起身坐起来,又叫了几声今儿值夜的红樱,半响没人应,就发现屋里竟然安静得可怕。姚姒忽地一个激灵,她连鞋都来不及穿,起身就往屋外跑。将将要出屋门时,寂静的夜里忽地传出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姚姒往门逢里望去,只瞧见姚蒋氏带着几个面生的面无表情的婆子从姜氏屋里出来,远远地只见姚蒋氏边走边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此间事了,趁着姑娘们还未醒来,把姑娘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放回来,至于孙婆子和那两个丫头,使人对她们说,若是想保命就得听话,若是还闹着事,那也不必留下了。” 姚姒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甚至偋住呼吸,借着月光,她清楚的瞧见了姚蒋氏脸上的狠辣之色。 姜氏,依然没能逃脱上一世早逝的命运吗?她使命的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此刻的姚姒是真正的心急如焚,她強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脸上甚至滴下了豆大的汗珠,姚姒抬起手臂照着之前的伤口又死命的咬下去,这下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疼痛使她混乱绝望的脑子回了几许清明,她该怎么办? 她很想冲出去,想立刻跑到姜氏身边以确认姜氏无恙,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可除了这样又该怎么办? 好在没过多久,姚蒋氏在院里只停了一会,屋里便有婆子出来低声回了几句话,姚蒋氏微微的点了下头,便再没多呆,对着那些婆子打了个手势,所有面生的婆子便从各个角落闪出身形来,静悄悄的跟在姚蒋氏身后,一群人不发出丝毫声响就这样离开了芙蓉院。 姚姒再也等不得,推开门便死劲往姜氏屋里跑,不过半会子功夫便到了姜氏屋里,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姚姒一阵愰惚,借着月光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帘子边,她用颤抖的手撩开了帘子,就直奔姜氏床榻前。 姜氏垂在床边的手已经没了温度,那只手毫无生气的垂下,姚姒颤抖的摸索到姜氏的脸上,姜氏的鼻端已然没了呼吸,她的心间猛地一阵尖锐的疼痛,整个人顿时跌倒在床边。 开平十九年五月初六,姜氏殁。姚家对外声称,姜氏中毒太深半夜里没了,连身边服侍之人早上才发现,姜氏的身子都硬了。 ☆、第52章 避居 姚姒不知道她是怎样回雁回居的,跌跌撞撞的摸着上了床,只觉得周身都冷。为怕姚蒋氏将丫鬟们放回来查看情况,她闭着眼一如之前熟睡的样子躺着。她想流眼泪,可是很奇怪,竟无一滴泪流出来,五脏六腑都痛,痛得心都纠在一起,痛得她就快要窒息。 她突然间万念俱灰,她百般筹谋,到头来都成了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她的外祖父依然枉死,姜氏同样被谋害,老天,难道让她重生一次的意义只是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枉死? 老天不公!苍天无眼!怨天恨地,姚姒最恨的其实是她自己。怪她自以为是,怪她技不如人,怪她没能力护住姜氏,悔恨排山倒海而来,她几近成魔! 天亮时分,芙蓉院的所有丫鬟婆子才被放回来,其实眼熟的所剩不多,昨日事发后,大奶奶已经按姚蒋氏的吩咐处置了一批人,如今在芙蓉院当差的,除了姚姒和姚娡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是熟面孔外,孙嬷嬷和锦蓉锦香这三个人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姚娡这一觉却是睡得很沉,连半个梦都没有,若不是她屋里的西洋大笨钟敲了几声吵到了她,恐怕她还在昏睡中。姚娡睁开沉重的眼皮,用手拍了拍头略一醒神,才要拉铃让丫鬟们进来服侍,不曾想半途被一只细小的手给阻止住,姚娡这一吓顿时清醒过来,睇目看过去竟然是姚姒。 “怪吓人的。”姚娡嗔了一下妹妹,道:“这大清早的,你怎么在我房里?”她边说边打量姚姒,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妹妹青白着一张脸,那神情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犹其是妹妹那双黑漆漆眸子里,此刻竟蕴含了太多悲忿和其它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她一个激灵,便急道:“姒姐儿,出了什么事?你这个样子是怎么了?”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同老太太顶嘴对着来,姐姐,你千万记着我的话。”姚姒紧紧的握了握姚娡的双手便放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内室,留下姚娡一脸的莫名。她坐在床沿边沉思良久,才拉铃让丫鬟进来,走进来的是一脸疲倦的采菱,她有些奇怪,今儿不是采芙当值么? 采菱并未让姚娡久等,她走近到姚娡的床边便扑通一声端端正正跪了下来,沉痛道:“姑娘,太太昨儿半夜里没了。” “什么没了?”姚娡怀疑自己听错了,昨儿青橙都还给姜氏把了脉,都说姜氏身子没大碍了,怎么会人没了? “姑娘节哀!三太太昨儿半夜去了!昨儿姑娘睡得早不知道,奴婢等人和三房其它丫鬟婆子昨儿被审了一夜,将才才被放回来,府里都已经挂起了白,三太太的灵堂都已布置好了。” 姚娡听到这话后,又想到方才妹妹的异样,她霍地站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姜氏屋里跑去,她边跑边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丫鬟们许是同她玩笑。很快的她就跑到姜氏的内室,屋里早已没了姜氏的身影,只得几个面生的小丫鬟在打扫,姚娡待要转身跑向姚姒的屋里去,采菱一把拉住她,哭着劝道:“大奶奶吩咐奴婢们需得尽快替姑娘换上丧服,一会子就要到灵前去哭丧,姑娘骤然失母伤心是有的,但您是三房的嫡长女,听说孙嬷嬷和锦蓉锦香两位姐姐都殉了主,三房如今只能靠您了,姑娘您要撑起来啊!” 姜氏的身后事姚蒋氏吩咐下去大肆操办,按足了二品诰命夫人的排场,因着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库房的冰块都不够用,大奶奶只得打发人去几家相好的人家借冰回来,好歹能多保几天姜氏的身子不那么快腐坏。 前来姚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许是老太爷花了大力气打点,外面竟然听不到丝毫难听的传言。人有生老病死,仿佛姜氏的去逝不过是再平常的事。 姚姒和姚娡足足在灵前跪了十四天,姜氏才被葬入了姚家在城外的祖坟。姜氏丧事毕,姚娡瘦了一大圈,趁着第二日请早安时,姚娡带着姚姒跪在了老太太面前求情,“孙女和姒姐儿骤然没了母亲,心里实在是伤心,在芙蓉院里守孝,日日对着旧景实难免伤情。孙女想带着妹妹去琉璃寺给母亲守三年孝,求老太太成全!” 姚娡的话里半句没提姚娴,姚娴也不恼,竟微微的掩袖笑了笑,毫不在意姚娡对她的嫌弃。 屋里其它人经了这场事故,心里或多或少都是明白些内情的。姜氏去得急,这里头很难说没有什么隐秘,如今三房的两个嫡女就要避出去守孝,众人心里多有同情。姚蒋氏听到这话后很是皱了下眉头,却没有立即答话。 五太太是深知内情的,三房没了姜氏这个正室在,姚蒋氏接下来一定会替三老爷续弦,三房的嫡女避出去守孝,此举说不定正合姚蒋氏的心意,此刻姚蒋氏这样的做作,不过是怕人说她太过无情。五太太心里一边分析着姚蒋氏的心思,一边计较着得失,不过一瞬间她便有了打算。她上前去拉起了姚娡和姚姒,很是慈爱道:“三嫂在天有灵,是知道你们的一番拳拳孝心。只是你们若是去琉璃寺里替母守孝,这叫外头的人如何瞧咱们姚家,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咱们家容不得你们两个孤女?还不指着你们的祖母骂!” 姚娡抹了把眼泪,又把姚姒往自己身边拉,眼泪汪汪的对五太太道:“姪女万万不敢有这个心陷祖母于不仁,咱们彰州谁不知道祖母的为人,谁敢拿这事来编排姚家,姪女一定上前替姚府正名。求五婶娘替姪女向老太太说和,实在是姪女触景伤情,离开府里一些时日,许是最好的,求五婶怜惜姪女儿一番。” 五太太本就打算要卖姚娡和姚姒一个人情,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替姚蒋氏在搭梯子,此刻也就顺着姚娡的话真个儿向姚蒋氏说和起来。道:“老太太,您就成全了娡姐儿的孝心吧!到时您若是想念两个姐儿了,就打发人常常去看看她们,两个姐儿必定会念着老太太的好。待守完三年孝,老太太您再把人接回来,到那时谁还敢说道些个什么?” 大奶奶看了看五太太,又瞧了瞧姚蒋氏,便把嘴抿得紧紧的,半句话也不多说,同姜氏在还时的讨好简直两个样。 二太太这个时候也闭起了嘴,在她心里,是巴不得这带晦气的两人离开府里的,她的孙子年底就要出生,若是被府里某些人冲撞了受了惊,到时若真有个什么闪失,二太太是不乐意见到了,若中她的意思,早早的把人打发出门才是最好的。 四太太一如往常的形同个透明人,倒是姚姮拉了拉四太太的袖子,四太太极快的瞪了女儿一眼,姚姮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姚姒把众人的嘴脸都尽收眼底,心里再无一丝温暖。 姚蒋氏当然是巴不得把这两个碍眼的孙女给打发走,却又怕世人会指谪自己不慈,如今既然五太太出来替这两个丫头说和,姚蒋氏也就略端了端姿态,说是要同老太爷先说说,成不成就看老太爷能否首肯。 姚娡听得这话后,便知道了姚蒋氏是同意的,她复杂莫名的朝姚蒋氏望了一眼,冷眼打量了下屋里众人的神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不多瞧这些人一眼。 过了两天,姚蒋氏便把姚娡叫了过去,说是老太爷同意让她们姐妹出府去琉璃寺中替姜氏守孝,又说已经派了人去琉璃寺里打点了,两人出府的日子就定在了姜氏的七七之日的第二日。 姚娡心里对姚蒋氏很是讥讽,如此的迫不及待,莫不是心虚么? 姚娡回来便同姚姒说起这个事儿,很是不岔了一番。 姚姒便问她:“老太太有没有提过如何归置娘的嫁妆之事?” 按理,姜氏的嫁妆不属于姚家的财产,由于姜氏没有儿子,她的嫁妆按世人的看法,是要分给两个女儿的。 姚娡一怔,她到是还没想到这头上来,顿时便摇头道:“我瞧着老太太也不想与我多说话,略微交待了一些事情便打发我出来,倒是绝口未提娘的嫁妆之事。” 姚姒唇边扯了个嘲讽的笑,淡声道:“无论如何,娘的东西她们休想染指,我们一定要把娘的嫁妆在走之前争取到手。” 姚娡瞧着自从姜氏过世后越来越内敛锋芒的妹妹,她朝外瞧了瞧,只见姚蒋氏派来说是照顾她们而实际只怕是来监视她二人动静的婆子,此时被采菱缠住了身,她低声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之前让我当着几房人的面向老太太开口求情,让她放我们出府,难道那个时候你就想好了这一出去后咱们再也不回府了不成?姒姐儿,你同我交个底,当日娘是怎么去的?如今你还要让我猜么?” “等出去了,我自会一五一十的同你细说,现在么,咱们不妨来商量一下怎样拿回娘的嫁妆!” 姚娡顿时有些泄气,也觉着这个原本甚是活泼的妹妹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她既伤心又难过的把妹妹的手一拉,很是自责的叹道:“都是我这做姐姐的没用,你还这么小就要百般筹谋。你不说我其实都知道,姒姐儿,这吃人的地方我不留恋,从今往后你我二人相依为命,离这腌臜的地儿远远的,再也不回来。”说完便把姚姒按在了怀里,她的肩膀顿时抽动了几下,眼泪倾泄而出。 姚姒再没做声,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姚娡。 接下来几天,姚娡忙着打点出府的行头,又安排各色跟去的人选,一时间到也忙碌不堪。 姚姒也在忙,她亲自在姜氏屋里收拾了一通,把姜氏常用的头面衣裳等等一应日常用品都拿樟木箱子包了起来,等到忙完后,她和姚娡又商量了一回,对于如何拿回姜氏的嫁妆,两人也都有了盘算。 五太太心里也在盘算,姜氏这一去,倒是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姚家确是无情势利之人,对于这样的人家她心里不存任何的幻想,现在是她娘家还算得势,若是将来天有不测风云,朝庭里的事情最近几年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五太太心里不是不忧心的。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明白,她想回京城的心就越发的迫切了。 姚娡当初既然承了五太太的人情,自然是要对五太太表示一番谢意。过了两天,便带着采菱拿了个小匣子,往五太太的梨香院走了趟。五太太看到姚娡登门倒略有些意外,她不动声色的向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接着五太太带了些笑意,上前迎了姚娡在屋里说话。 ☆、第53章 借势 五太太崔氏,出身蜀州大族,只不过她的父亲这一支在京里为官多年,崔氏便出生在京城。崔氏的经历其实与姜氏颇似,一样都是京城的名门闺秀,同样低嫁给了走科举出身的丈夫,只不过五太太的为人要比姜氏务实玲珑许多。五太太自从嫁得姚家来,也并未在姚蒋氏跟前侍奉过,但人与人也许就是缘分,五太太这些年来很有些手段,最是舍得放下身段哄姚蒋氏高兴,对于姚蒋氏打发过来的貌美通房丫头从来都是笑呤呤的接下来,不光如此,姚蒋氏的两个娘家侄子在京里行商,五太太多年来颇有照顾,是以姚蒋氏对五太太很是好。 也许就是五太太以往经营得太好,以至于有些事情五太太反而开不了口。就拿她要回京城去这件事,五太太多少是猜得到去年她为何会回老宅来,不过是怕姜家的倒台牵连到姚家,从而把几个孙子全部带回来读书,存的不就是真要有个万一好歹能保存住几点姚府血脉来。只是现在姜家危局已解,姚蒋氏仍然不提放她回京城去,这倒有些耐人寻闻了。老宅她是半分也不想再住下去,可若要她自己提出回京城,姚蒋氏自是不会同意的,即便她拿出娘家人来施压也不见得能成,五太太刚才就是在与她的心腹陪房在商量此事,却不曾想姚娡这个时候来五房走动。 “五婶娘,姪女来得冒昧,本来是不该出来走动的,只是过得几日就要去琉璃寺,这一别还不知道要何日才能见到,姪女特地来多谢五婶娘前日的仗言!”姚娡开口就说明了来意,起身便屈膝给五太太行了一礼。 五太太半推半旧的扶了姚娡起身,温和笑道:“不过是顺口的几句话而已,哪里当得起你亲自来道谢,是姪女太知礼了,这都是三嫂教导得好。” 这个时候提姜氏来,五太太好似随口一句话,实则是通过这句话,便显出了与姚娡亲近几分来。 果不其然,姚娡的眼晴顿时给了一圈,好半天才对五太太哽咽道:“如今还能提起我娘来的,只怕在这个府里已经不多人了。” 五太太叹了口气,温言劝道:“斯者已逝,活着的人要更好好活着,你娘在天上也会保佑你们姐妹的。”五太太猜不出姚娡此番目的,只得打起了太极,说些劝谓之言。 姚娡来前,姚姒已经教了她要如何行事,姚娡见三太太滴水不露的,便收敛了脸上的悲凄之色,对五太太道:“我娘去得急,什么事情也没来得及交待,这些天我和姒姐儿一道儿整理娘的遗物,娘与五婶娘妯娌多年,今儿也是送一点子我娘的故物给五婶娘做个念想。”说完,便把采菱手上的小匣子接过来,亲自递给五太太。 五太太看到那小匣子做得十分精致,上头浮雕着一片并蒂莲花,她有一刻怔愣。好在回神得快,微微笑着由丫鬟接过来匣子再交到自己手中来。五太太最爱的花便是并蒂莲,睇目扫了一眼姚娡,只见姚娡只是在低头喝茶并未往这边瞧来。五太太再把匣子打开来看,只头一支八宝玲珑簪只觉宝光灿然,五太太瞧过的好东西里头,不得不说这支八宝玲珑簪亦算是上品了。 连自己的喜好都打听得这般清楚,挑着她的心头好来送礼,莫不是有所求?五太太心存疑窦却不动声色,只是笑语呤呤的赞了这簪子几句,便静待姚娡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 只是姚娡却真个儿就这簪子说起了往事来:“往常也听过府里的嬷嬷们说典故,到也听了一些趣事。说起来,五婶娘与五叔父能结为夫妻,这其中亦是有个“拾簪”的典故。听说五叔父当年上京赶考,在大相国寺里偶然捡到了五婶娘遗失的簪子,后来几间转折方才物归原主,这簪子到真个儿成全了一段好姻缘。”姚娡睇目瞧了眼依然不动如山的五太太,接着道:“姪女虽年纪小,到也常听到府里的婆子们闲聊时都说五叔父和五婶娘就如那并蒂莲般夫妻情深,如今瞧来果真不假。五婶娘回来老宅这些日子,倒是经常打发人上京去送些物什,看得出来五婶娘对五叔父多有挂心。前儿我在老太太屋里,也听到十二妹妹在老太太跟前说想念五叔父,想必五婶娘也想回京城与五叔父团聚的。” 五太太听了姚娡这话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是起了滔天大波,就连自己让女儿去老太太跟前探口风的事情都打听得这般清楚,五太太不禁在心里猜测起来。今儿姚娡这送簪安的是什么心,五太太自己心里明白,她这一生中最不能让人说道的便是这“拾簪”的典故,只有她自己知道,五老爷生得十分俊美,说他貌比潘安也不差了,五太太年轻贪恋好颜色,便使了大相国寺里的这拾簪一招,五老爷人情世故很是精明,当然就半推半旧的,在中了进士后,便使人去崔家提亲。女子在未出阁前便与男子有接触,这说出去哪里还能有好听的话,犹其是五太太自诩京城闺秀,骨子里便有总目下无尘的傲气,也更重视自己的名声。 五太太妙目几转,便叫丫鬟接过去她手上的八宝玲珑簪,对姚娡笑道:“你五叔父性子古怪得很,离了我叫丫头们去替他张罗,又怕丫头们服侍得不尽心,你五婶娘这就是操心的命,哪里是想念你五叔父。”五太太几句话就圆了过去,又道:“姪女送的东西,既是做个念想,那五婶娘便厚脸收下来了。” 姚娡便客套:“婶娘不必客气,若是婶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说不得婶们想回京城去,姪女恰巧的就能帮得上一些忙,我和姒姐儿骤然失母,难免行事就乖张了些,若有得罪五婶娘之处,还望五婶娘不和我们计较。” 姚娡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告辞出来。待走了几步路,兰嬷嬷便迎了上来,两个人眼神一接触,兰嬷嬷微微笑着点了下头,姚娡不便多言什么,便出了五太太的梨香院。 五太太叫丫鬟送走了姚娡,便起身往里屋走去。没过半会子功夫,她的心腹崔家的便猫身进来,瞧了眼屋子里都是五太太的心腹丫鬟,又见五太太朝她点了下头,崔家的便道:“奴婢都打听过了,兰嬷嬷言语间倒是透了几分意思出来,三太太的嫁妆如今老太太还没发话,再加上孙婆子和锦蓉锦香三人也去得急,这嫁妆一时半会子还真不好说,若是有那无良的下人趁此机会蒙去一些还真不是没有的事,娡姐儿这些日子也不知听了谁的话,便一门心思的想趁着离府前要拿回三太太的嫁妆去。” 五太太一哼,气道:“这分明是人家故意叫你知道的,娡姐儿这丫头不声不响的,想不到也是有几分心机的,倒是我小瞧了去。没想到我这些年一向与姜氏暗自较劲,姜氏坐于宅中倒能打听到我身边的事儿,倒是姜氏的本事了,好在她人如今没了。”五太太这样一想,气倒消了几分,又道:“如今还能帮上她的只怕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了,姜氏的嫁妆要让老太太松口给了她两姐妹不难,只是今儿娡姐儿这一手令到我非常不快,什么人物,也敢来拿这事到我面前说嘴。” 崔家的接口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一个毛丫头,要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拿了这等事来要狭也太下作了。”不过崔家的接着却道:“只是娡姐儿临走时所说的话,奴婢瞧着倒有些意思,太太如今急着想回京,说不得娡姐儿倒真有些个本事助太太成事。” “是吗?”五太太有些不以为然,娡姐儿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怕自己不帮她们向老太太要嫁妆而下的饵而已,五太太没当多大的真。 “那,太太当真要帮她们向老太太讨要嫁妆?这样会不会得罪老太太去?”崔家的很是担心,只是现在五太太的事情给人知道了,这事怕没这么好收场。 “这事倒不难,我心里有数。”五太太淡淡地说道。又问:“翠姨娘又有几日没来信了,你着人去催催,那起子妖妖娇娇的东西,她若是还收拾不了,也枉我提她为姨娘了。不过这事倒有些怪,翡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只要看住了不让她们有了身子就好,只是如今看来,这丫头竟跟她们扯破脸争起了宠,难道这丫头对五爷是真上了心不成?” ” 翠姨娘就是前不久刚被五太太开了脸送到京里去服侍五老爷的大丫鬟翡翠,翡翠是崔家的收下认做了干妹妹,她听了这话后自然担了一头的汗,五太太的手段她的极清楚的,这时候她哪里还敢多替翡翠说什么,急急的就下去叫人写信去。 姚娡回了芙蓉院,打发了跟在身边的采菱和兰嬷嬷,就直接去了姚娡的屋里,把刚才在五太太屋里的一番对话都给姚姒说了,接着姚娡满是担心的道:“我瞧着五婶娘面上不显什么,但咱们这样拿着她的把柄要狭她帮咱们要回娘的嫁妆,就不怕五婶娘心里存了气,咱们如今孤单势弱,五婶娘要对咱们发难不是什么难事。” 姚姒很是肯定的道:“不会的,五婶娘这个人极看重名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况我们要回娘的嫁妆名正言顺,五婶娘也要稍出一些力气便能说和老太太,这事不亏本。何况还有后头的事儿,咱们这回是放长线,将来我们助她回京城去,依着五婶娘的脾性,咱们越有能耐,五婶娘们多忌惮几分,行事也就不会偏颇。如今咱们也只得借五婶娘的力来行事。”姚姒还有些话未说出口,若能借着这件事在姚蒋氏心里与五太太生了嫌隙,将来五太太可是一步好棋。 姚娡瞅了眼姚姒面上的深沉,越发的存了疑问,便问道:“姒姐儿,真的是娘告诉你五婶娘的事儿?”不怪她存了疑心,姜氏的妇德很好,一向不在人后随便议论人的私事,何况还是说给女儿听? 姚姒当然不能告诉姚娡,这是自己让赵斾的人帮忙查到的,但这事也不能让姚娡知道,便微微带着笑解释道:“怪我没说清楚,哪里是娘跟我说的,不过是五婶娘一向跟娘在暗地里较劲,有一天孙嬷嬷和娘说话,也是无意的提起了这事,还说五婶娘这事就连老太太那边都不知道。也是娘厚道,不肯背后议人事非,还吩吩孙嬷嬷不得说出去,咱们如今没任何助力,不得不这样行事,姐姐心里不必存疑,五婶娘可没我们想的那般浅薄,你且瞧着,在咱们走之前,五婶娘是必定会帮咱们办成此事的。” “那之后,咱们又如何帮她回京城去?若是我们办不到,将来可就再难与五婶娘搭上话了。”姚娡很是担心。 姚姒心里早已有数,又不能跟姚娡和盘托出,只得安慰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左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咱们出去了再想办法,你还不信我,我能开得了这个口,必是心里有了盘算的。” 姚娡想了会子,还倒真没听妹妹胡乱许下什么而做不到的,心里不禁踏实许多。 ☆、第54章 闹鬼 姚姒冷眼瞧着五太太这几日多数时候都在姚蒋氏跟前侍奉,她就知晓五太太是开始动作了,要劝服姚蒋氏不是那么容易的,看来五太太是打算用水磨功夫慢慢磨。姚姒心里明白,姜氏的嫁妆如何处置,其实还是要等姚三老爷的回复。姜氏的丧事,姚三老爷作为丈夫却未回来奔丧,姚蒋氏对外人解释是,广州府那边前些时日流行瘟疫,姚三老爷受皇命不得离开广州。凡事扯上皇命,那私事都得放一边,甭管人信不信,姚蒋氏言之凿凿,到底是把姚三老爷未回来送妻子一程给圆了过去。 姚姒听得这样的说辞时,心里已经无动无衷。随着姜氏的故去,似乎把她的良知与道德也一起带走了。为姜氏报仇,成了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这几日廖嬷嬷称病并未在府里当差,姚蒋氏这一向也忙,待想找人说说话时,才发现廖嬷嬷已有几日没来跟前当差。姚蒋氏便把水生家的叫来问,“你婆婆这病也有好些日子了,可看过大夫了?大夫如何说?” 水生家的一想到廖嬷嬷那病,心里就犯嘀咕,又怕婆母这病会让姚蒋氏嫌弃,若是真为这病丢了差事那可怎生是好,水生家的眼珠一转,便回姚蒋氏道:“劳老太太您挂心,婆母的病好多了,只是这几日人还是乏力得很,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平素她老人家身子健朗着,没想到这一病到吓到了咱们。大伯给婆母请了城里的大夫来瞧,大夫开了方子在吃着,奴婢瞧着这几日倒好多了,再过个三五日的,再请大夫来给瞧瞧,等人好利索了,再来老太太您跟前当差。” 姚蒋氏听了也未再多问,只让水生家的好生照顾廖嬷嬷,又打发人去送了些药材吃食去看廖嬷嬷,婆子回来把廖嬷嬷的情况也说给了姚蒋氏听,跟水生家的差不多,姚蒋氏便真当廖嬷嬷是寻常生病了,便没多在意。 水生家的下了差事,回到在姚府后街里的一座三进宅子里,就直奔廖嬷嬷的屋子。廖嬷嬷住在主屋,屋里的陈设丝毫不逊色一般的富户人家,水生家的眼热了一阵,待瞧见金生家的往她瞧过来,水生家的连忙把眼神收回来,上前便关心十足的问:“婆婆今日可好些了?还有没有说胡话?今儿老太太问婆婆的病,我这也没敢说实话,要是婆婆再过个三五日还不好,只怕老太太到时会起疑心来。” 金生家的个性软糯,又常被廖嬷嬷磨圆搓扁的,是真正的没了脾气,见水生家的问她,便一五一十的回道:“今儿倒还好,吃了药便倒头就睡,只怕夜里又要发作起来。”说到这里,金生家的顿时不自在起来,她拉了水生家的衣袖,脸上带了几分惊疑:“弟妹,婆婆为什么一直说胡话,什么傅姨娘,钱姨娘的,要找她赔命,弟妹你在府里当差也多年了,婆婆不会真的掺和进这些阴私事里头去了吧?” 水生家的一向的看不上金生家的,又怕她在外头乱说,便拿话揭了过去。“没有的事,咱们府里的老太太最是个慈和人,傅姨娘当年是老太爷亲自下的手处置的,又不与婆婆沾什么关系。再说钱姨娘,虽说咱们也拿了钱姨娘的好处,可那不过是大哥做中间人赚来的份子钱,她钱家不是靠大哥才发起来的么。这回钱姨娘是给三太太下毒,反倒把自己给害了,这里头可与婆婆不相干,大嫂别听风就是雨的,婆婆病中的胡话,大嫂听过就算了,怎地还当了真去。若是叫府里人给听到了,咱们一家子可都得不着好。” 金生家的自然被吓到了,再不敢多问,水生家的虽说拿话这样堵了她嫂子,但她心里却是不信廖嬷嬷没在这两个姨娘的事头上作文章。 到了半夜里,主屋里又闹起来了。廖嬷嬷披头散发的只穿了件中衣,手上拿了根晒衣裳的竹杆在胡乱挥打,嘴里还一边叫嚷道:“走开走开,傅氏你这贱人,当年你偷人是被老太爷送你下去的,要怪只怪你自己作死,别以为现在就能吓到我,我廖心莲连活人都不怕还怕鬼,你走开。”廖嬷嬷声嘶力竭,嘴里虽叫嚷着不怕,可她腊黄的脸上明显是被吓得不轻,两只眼晴浑浊的半张半闭着,就连身子也在颤抖。 “婆婆这又是怎么了?”水生家的打了个哈欠,拉着个小丫头问,自己却不上前去拉廖嬷嬷。 小丫头许是被吓着了,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鬼,鬼呀......是真的有鬼,那鬼披头散发,就这么呼的一声从窗子前飘过去,还......那鬼还一直喊着冤。奶奶,奴婢要给吓死了啊。”小丫头揪着水生家的手臂不肯放开,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水生家的听得这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哆嗦着嘴训了那小丫头几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别一惊一诧的吓自己。”可这话刚说完,她眼前便有个影子极快的愰了过去,水生家的双眼一瞪,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有鬼呀......” 廖嬷嬷家里是不是真闹鬼,姚姒比谁都清楚。廖嬷嬷作恶多端,却同姚蒋氏一般对鬼神之事十分信服,廖嬷嬷这些年作为姚蒋氏的左膀右臂,姚蒋氏许多阴私之事都是廖嬷嬷替她作下的,姚姒于是安排了张顺找人扮鬼吓唬廖嬷嬷,以期能从廖嬷嬷嘴里套得一些事情出来。没成想,廖嬷嬷恶人没胆不经吓,对着鬼影就说起了胡话,扯上了已经去逝多年的傅姨娘。 傅姨娘是四老爷的亲娘,老太爷这一生也只有一妻一妾,听闻傅姨娘是良家女子,当年很是得老太爷的喜爱,但就在老太爷出海的时候,听说傅姨娘偷人,却叫赶回来的老太爷抓了个正着,后来还是老太爷亲自处置的傅姨娘,听说是把傅姨娘沉了塘。老一辈在姚府当差的都知道这些往事,只是因着老太爷下了禁口令,加上事情又过去了几十年,是以姚家都快忘了还有傅姨娘这么个人。 从廖嬷嬷的反应上不难看出,傅姨娘的死必是同姚蒋氏有些关连的。姚姒想到四老爷对姚蒋氏那阴沉的态度,依着四老爷能把姚府明面上的产业都把在手上来看,四老爷也非泛泛之辈,难保这些年四老爷不会对自己的生母之逝起疑心。 姚姒这样一想,她的嘴角便扯起了一丝冷笑,借刀杀人不是只有她姚蒋氏才会使。 眼见得廖嬷嬷家里是闹得人仰马翻的,姚姒便同红樱交待了一番。红樱下午出府了一趟,回来便同姚姒道:“都安排好了,金生家的听人说那冯道婆捉鬼倒有些本事,便急急的打发人去请冯道婆。” 姚姒正伏案在抄往生经,闻言头也没抬起,过了一会子,待她把经书抄完,就着红樱递过来的湿帕子净了手,这才道:“你去找姮姐儿身边的丫鬟盼儿说话,装着不经意的把廖嬷嬷家里闹鬼的事情说出去,其它的不用多说。”若是四老爷真的存了心对傅姨娘的死有疑,以四老爷的精明,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又岂会放过。 果不其然,四房当日便有了动静,四太太大白天的就使人去叫了四老爷回来,没过多久,四老爷便折身出去,直到晚间定省时,四老爷都不见其踪影,四太太的脸上少见的蕴了几分阴沉。 姚姒便吩咐红樱,叫槐树街那边不要再去廖嬷嬷的宅子里闹,只是廖嬷嬷家里闹鬼却闹得越发的厉害了,姚姒听了这消息,嘴角扯了个笑,四老爷倒真是不负众望。 转眼就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廖嬷嬷家里闹鬼的事情到底没能瞒得过姚蒋氏,姚蒋氏听了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没过一会子,便亲自去了趟廖嬷嬷的宅子里。听说回来的时候,姚蒋氏面色铁青,当时就砸了水生家的一个茶碗。 第二天请早安的时候,姚蒋氏脸上略显疲惫,五太太便给姚娡使了个眼色,姚姒看在眼里,便知姜氏嫁妆之事有了眉目。姚娡对五太太的示意很是了然,她略对五太太欠了欠身,然后就不再过多与五太太接触。 请完了安,姚蒋氏没像之前那样把人都打发出去,她把几房太太都留了下来,又叫住了姚娡姐妹,罕见的,把姚娴竟也留了下来。 姚蒋氏揉着额头,半晌才出声,“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存了嘀咕,有人说我要昧下姜氏的嫁妆去,造下这等谣言的人其心实在可诛,若是叫我知道是谁在背地里弄这些小动作,我扒下她的皮都算轻的。”姚蒋氏说完这几句话,便定定的望向姚娡,她的目光里含着些森然。 姚娡这时却很是淡然的对上了姚蒋氏的眼,丝毫不心虚。 姚蒋氏这一试探不成,便警告般的盯了眼姚娡,就把眼神收了回去。姚姒悄悄的握住了姚娡的手,姐妹俩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是心中有数。五太太还真不吃亏,叫姚蒋氏疑心这谣言是她们故意散播出去的,倒是把她自己最近这些动作给撇了个干净。若是姚蒋氏将来回过神来,五太太大可以推脱,她这么劝和姚蒋氏把姜氏的嫁妆放出去,出发点完全是完着姚蒋氏的名声着想,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堵得姚蒋氏出不了声。 姚姒心中一嗤,五太太既然已经入了局,可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姚蒋氏接着便道:“姜氏的嫁妆,按理是要给娡姐儿和姒姐儿的,只是他们父亲这次未能回来奔丧,这事情也就给耽搁下来。我老婆子一辈子人,没被人这样说嘴过,今儿把你们都留下来,也是做个见证,姜氏的嫁妆今儿就当着你们的面,分给娡姐儿和姒姐儿。” 姚蒋氏说完了话,睃目瞟了几个儿媳妇,见众人神色各不一,便把姚娡叫上前,脸上也缓和了神色,微微笑道:“昨儿接到你父亲的来信,信上说了,你娘的嫁妆都分给你和姒姐儿,咱们家绝对做不出昧下儿媳妇的嫁妆之事来的,你也别听到风就是雨的,误会你祖母和你父亲。” “孙女不敢!我娘的嫁妆该怎么处置,自有您和父亲商量着来,一切都有老太太您给孙女做主,孙女岂能不放心。”姚娡说起场面话来也是极顺溜的,她的脸上适时的多了几分对姚蒋氏的依赖之情。 姚蒋氏拍了拍姚娡的手,点头笑了声,道:“好孩子,这才是身为姚家子孙该有的态度,你祖母和你父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咱们只有盼着你们好,将来出了阁嫁户好人家,心里能记着娘家的好,祖母便没白养你一场。” 姚娡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姚蒋氏手上抽走,很是自然的给姚蒋氏行了个礼,便再不出声。 姚蒋氏还真的说做就做,从丫鬟手上拿了姜氏的嫁妆单子叫识字的丫鬟当着屋子里的人念了出来。丫鬟声音清脆,拖拖拉拉的念了半柱香的功夫,二太太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五太太漫不经心的瞟了眼姚娡,脸上羡起了淡淡嘲讽的笑意。 姚姒忽的省神过来,姚蒋氏突地来了这么一手,真可谓是用心险恶! 姜氏的嫁妆姚姒从来没上过心,她还以为依着当年姜家那点子家底,即便后来姜氏理财有道,姜氏的嫁妆顶多也就两万银子出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怀壁其罪这道理谁都知道,姚蒋氏这是要把她姐妹二人架在火上烤啊!这么大笔浮财,得惹多少有心人的眼红,姚蒋氏这得有多恨姜氏才能做得出这事来,而五太太显然是知情人。 ☆、第55章 出府 姚蒋氏待丫鬟把姜氏的嫁妆单子念完,便对姚娡道:“你娘的嫁妆我合计了下,除了田产铺子和庄子,还有一部份是现银,我做主把这些东西对半分给你们,也省得将来落了你们姐妹俩的埋怨去。” “老太太做的公允,孙女只有感激的份,怎地还会怨怪老太太去。”姚娡一板一眼的回道,不过她看了姚娴一眼,便对姚蒋氏道:“我娘在生时,也曾说过会给八妹妹添些嫁妆,如今趁着这便利,孙女求老太太做个见证,便从我的那份里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将来给八妹妹压箱。” 三千两银子,在一般的富户人家,整副嫁妆也就这个数了,没想到姚娡一出手便这么大方。姚娴听到这句话后先是脸上一喜,随后却又蹙起了眉。 姚姒当然没有错过姚娴脸上的神色,她在心里冷笑了声,犹不知足! 众人没想到姚娡会这样说,都把目光转向了她,姚娡仍是一板一眼的道:“她生母虽然狠毒,但如今人也不在了,八妹妹却是没有什么过错,我想娘若是还在,也会赞同我这样做。” 姚蒋氏听到她的话后极快的皱了下眉,但随即她就换上了笑脸,道:“你是三房的嫡女,如今你能这样做很是好。她生母纵有万般不是,但到底你们是血亲姐妹,那好,我就做主拿出三千两银子出来给娴姐儿。”姚蒋氏这话接得十分的顺溜,显然是早就在打这主意了。 姚娡望了眼姚姒,两个人彼此心中此刻都了然,姚蒋氏能把姚娴留下来,分明就是要替姚娴争一争,今日里若不出这三千两银子,只怕等到姚蒋氏来出声替姚娴讨要,恐怕就不只这么些了。 二太太也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酸溜溜的,道:“没想到娡姐儿这般友悌姐妹,这有钱跟没钱的就是有差别。娡姐儿,你二伯母一向的疼你们,将来你三姐姐出嫁,你可得要给你三姐姐好生添箱。” 论无耻厚脸皮,二太太数第二就没人数第一了,这般明目张胆的替自己女儿索要添箱,亏得二太太说得出口。姚娡胸口几番起伏,叫姚姒轻轻的掐了她一下,姚娡这才没一口顶回去。 二太太并未觉得自己过份,见姚娡不回她,想要再开口,只听得姚蒋氏轻声的咳了下,二太太这才讪讪的住了嘴。 “东西虽然都分到你们头上去了,虽说铺子里也有掌柜,庄子上各庄头也都是你娘的人,但念在你们年纪小,打理嫁妆这些庶务还得要从头学着,我这里给你们准备了个人,替你们先看着几年,说来这人也都是在咱们府里当差的老人了,你们用起来也放心。”说完便让丫鬟去请人进来。 原来打的主意在这里,这嫁妆给了等于没给,不过是名声好听些罢了,这到还真是姚蒋氏的作风。姚姒睇目望向门边,只见金生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姚蒋氏这一手,还真是恶心到了姚姒。 屋里的人都有几分错愕,金生原本是大老爷的长随,后来又做了老太太米铺里的掌柜,现如今是怎么的,竟然被派了这么个肥差,说是替三房的姐妹俩打理嫁妆,依着金生那油滑的贪性,三房的姐儿俩往后可要糟心了。 四太太依然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今次是瞧足了戏,先是被二太太的的厚颜无耻给振撼了,又被老太太安排金生这一出,四太太也不禁深深皱了眉,拿了帕子轻轻拭了下嘴角,到底把一个讥讽的笑给掩在了帕子后面。 姚姒瞅了眼五太太那张淡然的脸,不得不佩服五太太的心计。这一手既替姚蒋氏正了名声,实际上东西还握在姚蒋氏手心里,而且又能恶心姚娡和她。怪不得姚蒋氏轻易就答应把姜氏的嫁妆放出来。 过了几天,姚蒋氏亲自开口,把三房的院子锁起来,姚娴往后就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姚姒巴不得这样,是以在姚蒋氏象征性的过问姚娡后,姚娡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七月底,姚娡带着采芙和采菱以及兰嬷嬷,姚姒则带着红樱和绿蕉,另有两个粗使婆子,一行人四辆马车,轻轻便便的就出了姚府。走时只得姚姮姐妹俩来送了一程,其余人概不见踪影。 姚姒上了马车,回头决绝的望了姚府那崭新的门楣一眼,她忽然有种从巨兽口中逃出生天之感来,但愿此生再不踏进此门。 等到了琉璃寺,便有知客僧领着姚姒一行人到了一座小院前。这院子是个小小的四合院,看着十分的朴雅,难得的是此处远离前面喧嚣的主殿,竟是十分的清幽,眺目就可以看得见大海。姚姒一见便心生喜爱。 待她和姚娡略做收拾,俩人便亲自去拜见寺里的主持慧能大师。 小沙弥在前面带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慧能的禅房,姚姒敛眉跟着姚娡走了进去,她抬头略一打量,慧能长着张圆胖的脸,胡须皆白,看着到是个慈和之人。 想到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年,少不得要多仰仗慧能,姚姒极是规距的给慧能见了礼,慧能微微笑着,不过对着姚姒的时候笑得别有深意,眼神也特别的亮。 姚姒对慧能这个细微的动作倒也没多想,她挨着姚娡只不做声,反正一切都有姐姐出头。 “打搅大师了,往后可能少不得要给大师添麻烦!”姚娡中规中距的同慧能道。 “两位来寺里替母守丧,其孝心可勉。你们安心在寺里住下。”慧能也没跟她们客气,指着旁边一个中年和尚便道:“这是原济,管着寺里的日常事务,若有什么不便的,只管打发人同他说便可。” 姐妹俩当然是一番客气。 说过几句话,好歹算是打过了招呼,姚娡便拉着姚姒同慧能告辞,顺便又给寺里添了些香油钱,安排人替孙嬷嬷和锦蓉锦香三人做七天的法事,俩人便回了屋子。 一大早的从寺里出来到现在滴水未沾,众人都有些累得慌,姚姒回了屋,绿蕉笑着脸迎上来道:“姑娘饿了吧,快来换件衣裳,再过一会子饭菜便得了。” “怎么,咱们不是吃寺里的伙食么?”听这话,莫非往后是她们自己在院子里开伙不成? “奴婢原本也以为如此,刚才姑娘们去了前头,后脚就有人送了些米粮蔬果来,又把厨房指给兰嬷嬷看,说是将来咱们一应食材既可从寺里的厨房那里取用,也可以自己下山去采买。阿弥陀佛,这样可不是好极了。奴婢将才同红樱姐姐去厨房瞧了会子,一应的东西是十分的干净齐全,好在咱们带来的人里头也有会做饭的婆子,红樱姐姐瞧姑娘最近也没怎么好好用饭,这会子还在厨房那边教那婆子做几道爽口的素菜呢。” 姚姒确实是饿坏了,自打出了姚府,她的心情也有几分雀跃。 没过一会,红樱便回屋来,说饭菜已做好,姚姒便起身去寻姚娡。她和姚娡一人住东厢一人住西厢,至于正屋则是用来供奉姜氏的牌位。二人商量好,往后就在姚娡屋里摆饭。 虽然只是乡野小菜,姚姒和姚娡两人用得极香,一旁的兰嬷嬷温柔慈爱的笑着,时不时的劝她俩人多进些。屋里了丫鬟也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的轻松气氛,倒没了早上离府时的凄然。 姚姒睃目扫了眼屋里的情形,暗暗对自己道,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姚姒在寺里安顿下来后,暗地里与红樱观察了几天,发觉带来的四个婆子里头,有一个负责日常采买的许婆子有些异常,在她们到了寺里的第二天,说是要出去采买些针头线脑什么的,张顺的人悄悄的跟在那婆子身后,没想到那许婆子竟然偷偷的回了姚府,过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府里出来,后来又装模作样的买了些尺头回来。 不用说,这婆子必是姚蒋氏安插在她们身边的人,姚姒心里有了数,跟姚娡商量了下,也就放任那婆子去,装着不知道有这么个盯子在身边,隔三差五的就叫这婆子下山去采买些日常用度,也不介意那许婆子贪些小钱,就这样,姚蒋氏那边全也再没出什么花样来,两头倒也相安无事。 姚姒一下子便闲了下来,便和姚娡商量了一些事情。姜氏故去后,连带着孙嬷嬷和锦蓉锦香都遭了灭口,待她三人的法事作完后,如何抚恤这三家人便成了当务之急。虽说姚蒋氏事后也对这三家有了说法,但那是明面上的,作为这三家人真正的主子,姚娡当仁不让的担起了这个责。 姚姒瞧着姚娡才短短月余时间,眉眼间便退去几分青涩,行事也越发的稳重了,她心里是真的感到欣慰。也许成长的过程很痛苦,但她们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痛苦的成长起来。 过了两天,姚娡便打发许婆子出去采买一大堆物件,一来一回的几乎要一个下午,姚娡特意的多给了些银钱,又让另一个与她相好的婆子同她一起去,许婆子掂了下手上一包银子,眉开眼笑的便下了山去。没过一会子,姚娡便在屋里见林家三兄弟和锦蓉锦香的兄嫂。 姚姒这次没再粘着姚娡一起,她也有事要做。趁便宜,她让红樱把张顺叫了进来。 ☆、第56章 欺负人 张顺的脸色很是沉痛,姚姒心里明白,姜氏的死对自己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对张顺又何尝不是。还记得当初她在金宁港挽留张顺时说的话,她对张顺说有人要害姜氏,希望张顺能留下来帮她。可是话犹在耳,姜氏人却已不在。张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向把承诺看得比命重要,他的难过与自责可想而知。 “张叔不必难过!我娘若是在天有灵,必会保佑我们的。好歹我和姐姐都已出府,将来咱们行事也多了几分便利。”姚姒瞧张顺并未释怀,便叹道:“想要为我娘报仇,咱们如今的力量是万万不够的,今儿找张叔来,也就是想和你商量今后咱们的路要走么走。” 张顺静默了半晌,才沉沉道:“姑娘,姑奶奶的事我有负你所托!” “不怪张叔!这世上连亲人的命都能算计下狠手,人命在他们眼里能算得什么,谁若是挡住她们富贵荣华的路,他们就把谁除掉。往后咱们对这些畜牲,就要比他们的手段还要狠。”姚姒的话里终于有了几分哽咽。 张顺眼眶也红了,望着姚姒时,脸上带着深深的怜惜,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姚家这些狗东西,将来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说这些了,我如今有几件紧要的事,还请张叔帮忙去处理。”姚姒很快敛了悲色,道:“第一件事,如今我们手头上的现银不多了,张叔且先停了从大老爷那边进货,找个稳妥的地方把我们手头上的货都存起来,这批货都是那些红毛鬼子手上的好东西,咱们且先等等,说不得接下来形势有变,海战可能会一触即发,朝庭若是同倭寇打了起来,势必会有后面的动作,咱们就要等着借这股东风。” 张顺越听越惊讶,起先他对姚姒拿大笔银钱去进那些西洋玩意很是不解,至此方才明白几分,他在想,必是姑娘从赵公子处得了些先机,是以才有这么一手。 张顺却是猜得□□不离十,姚姒确实是得了先机。上一世在姜氏去后,没过多久福建这边的水师就与倭寇打了一战,此一战朝庭的水师死伤惨重,加上皇太后没过多久就薨逝,朝庭便下令禁海锁国。虽说之前已经下达过禁海令,但并没禁止渔船的出海,沿海一带的官员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走私。但这次却不一样,朝庭不但严厉禁止渔船出海,还派遣了多支水师进行海上巡防,举凡抓到私自出海者一律当私通外敌罪论斩,这条律令一出,沿海这些走私贩很是消停了一阵。那时姚家的生意明面上没什么损失,但海上生意却是一落千仗,姚蒋氏是知情人,后来她那样闹一场,姚蒋氏顿时失了耐心,便把她关了起来。如今想来许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所以在很早前她便开始布局。物以稀为贵,再加上当时的上流圈子隐隐以拥有这些西洋物件为富贵的象征,而姚姒便是要利用这个空隙来赚一笔横财。 “一切听姑娘的,回头我便交待下去,叫人看妥了这批货。”张顺没有多想,直接就点头应是。 姚姒便又道:“虽然老太太做主把我娘的嫁妆分给了我和姐姐,但却把廖嬷嬷的儿子金生派来管着嫁妆。还请张叔帮忙,只要不伤及他的性命,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把金生给降服住,我娘的嫁妆一定不能落到姚家这些人手上。” 说到这个,就连张顺也很难咽下这口气,姚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要不把金生这狗东西降服住,也枉他在道上混了这些年去。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若是弄死了金生,叫姚老太太另派人来反倒不好。姑娘不必担心这个,区区一个金生,我自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姚姒也明白,不叫张顺出口气很难,遂不去计较金生的事,便说起秋菊的事来,“原本让秋菊替咱们偷账本,也就是为了以防不测,如今倒是用不着了。回头你把她的路引与身份文书都叫焦嫂子交给她,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尽快离开大老爷吧,我想着,大太太也许该回来了,若是到了那时让大太太发现秋菊反倒让咱们不好办。” 姚姒心里盘算着,大太太也许没别的本事,但却有本事把家宅搅得鸡犬不宁,乱家的根源就是家宅不安,确实该让大太太回来了。 交待完这几件事,张顺又把现在他手上有多少人手,各人都有些什么擅长与过往都细细与姚姒说,姚姒沉思了许久,越发觉得手头上的人手不够用,力量太弱小办不了什么事,便对张顺道:“如今我也不去忌讳那么多,张叔你只管去招募些人手来,等我娘的嫁妆到手,到时也就不愁没银子养人。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用得顺手,且还要人家忠诚,这都需要时间。” 姚姒脑中快速思量起来,有许多事情先前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如今倒是渐渐清晰起来,她思量许久,张顺也不做声,过了一会姚姒忽地道:“我心里有个想法,张叔不若将刚才那几件事办妥后,便跑一趟京城。您听我说,这批货我在想,也许拿到京城去卖反而一举数得。其一,咱们往后要做的事情多少同朝庭的动向有关,之前咱们便是两眼一抹黑,等消息到了彰州来,我们也许错过了许多先机。也许咱们需要在京城安排些人手才行。”姚姒越想越觉得安排人在京城很是可行,便打心里的要算都说出来与张顺商量:“我心里还有些其它的打算,越发觉得在京里安排人手深有其必要。若是这样,咱们何不以开铺头为明,暗里则收集京城动向,再以两边往来运货为通道,这样一来,咱们也不至于做了睁眼瞎。张叔您久居京城,您看咱们这样铺路是否可行?” 张顺望着姚姒脸上的兴奋,他也慎重思考起来,不得不说,姚姒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但却于他们目前是很有利的。再者,于长远打算,将来要替姜家翻案,也是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的。财力好说,但人面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获得。张顺这样想来,便欣然点头,微微笑道:“此举很是可行,我在京里也还有些朋友,只要姑娘有这个想法,待这里事毕,我便往京城走一趟。” “好,张叔去京城,我想让你把陈大夫妻带走,留他们在这里有些打眼,我怕姚家会起疑心。陈大夫妻忠心于我,若是京城那边可行,你就把陈大夫妻留在京城。” 二人又行商量了半日,待把事情都说得七七八八了,张顺才下了山去。 姚姒和姚娡各个忙活了一下午,姐妹俩都松散了些沉郁,倒没一味的再伤心。待用过饭后,姚姒便问姚娡:“姐姐今儿见了人,都如何?” 姚娡想起下午的情形,心里头不无担忧道:“锦蓉和锦香的家人都是娘的陪房,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锦蓉和锦香家里孩子多,他们父母都是庄子上头做活的,倒也不难安抚。倒是林家三兄弟,林老大一家子如今跟着我做事,自是没话说,林二替娘管着福州那边一个大田庄,两兄弟人都老实,虽说伤心孙嬷嬷就这么没了,但也没怨忿。只是林三这个人有些看不透。” 林三名叫林青山,去年林青山正在慈山学院读书时,姜氏还曾叫他去广州府给三老爷送信。姚姒虽然与林青山接触不多,但林青山能从一众奴仆中脱颖而出从而让姜氏放了他的身契,又送他去书院读书,相信他自有其过人之处。 姚娡便接着道:“我瞧着林青山面上倒没什么,但临走时,他特地落后他两个哥哥几步,与我说了句话,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我们有事只管差遣他。”姚娡有些感概,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血性之人,如今我方才瞧明白,娘虽然不声不响的在内宅度日,但也为我们姐妹留下了这许多东西下来。子欲养而亲不在,姒姐儿,我以前是太任性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好时光来与娘置气,我真是傻啊!” 如今说这些话都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徒增伤感而已。姚姒不允许自己再沉沦于悲伤中,她需要的是力量,姚姒拉起姚娡的手,很是郑重的道:“姐姐,是人都会做错事,但知错能改。现在我们再不允许我们犯错,姐姐要振作起来,娘留下来的人也都在看着我们,他们的生死荣辱都系于你我一身,我们需得好好活着,好好为自己和这些依附我们为生的人打算。” “嗯!”姚娡擦了把眼泪,她回握住姚娡的手,道:“妹妹放心,姐姐知道你的能耐,往后你行事不必事事都和我说,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姐姐都听你的。咱们好好利用这几年的时光,把娘留下来的产业好好经营下去,万不能让姚家的人夺了去。” 两姐妹这番推心置腹的说话,说了快一个时辰,到掌灯时分才散去。姚姒没有即刻回屋,她也没让人跟着,沿着屋前的小路慢慢向海边走去。 盛夏的晚风带了几许凉意,姚姒抬头望向天上明亮的星星,她想到小时候姜氏给她说的故事,说人走了便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姚姒微微笑着,若真是这样,姜氏会是天上的哪颗星? 就在这时,不期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盛夏夜晚的宁静。 “十三姑娘也爱看星星?”赵斾人未至声音已到。 姚姒皱了皱眉,循着声音望过去,赵斾一身白衣悄然而至,他的脸上很是难得的有了几许柔和,白衣乌发,剑眉星目,姚姒有片刻怔忡。 “在哪里都能遇到赵公子,实在是巧了。”姚姒很快便回了神,避过了他的问题,有些恼怒的瞪了赵斾一眼,她同他很熟吗?所以避而不答也不失礼。 赵斾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鼻子,有些好笑的答道:“可不是巧了,我才刚从京城回来,没想到来找慧能手谈几局,却听到十三小姐如今刚在好这里,想着十三小姐必定存了许多疑问,没想到打搅了十三小姐看星星。” 瞧他这话说的,真是把人吃得死死的,姚姒咬起了牙悻悻的望了赵斾几眼,十分不情愿的回了句:“还好,看星星什么时候不能看,赵公子既然能寻到这里来,怕是有要事吧,不若到那边说话。”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凉亭,对着赵斾做了个请的手势。 为什么她自从碰到了这小子,说话行事间就失去了几分淡定呢?姚姒边走边朝走在她前面的赵斾睃了几眼,恨恨的皱了皱眉。 赵斾这个时候恰好转回身,当然把姚姒的一脸纠结尽收眼底,他有些不厚道的想,真是欺负人欺负上瘾了,赵斾你忒不厚道了。可转头他又想,谁叫这丫头伶牙利齿的,瞧着她那咬牙切齿又隐忍无奈的样子,他便总想欺负她一番。 凉亭离这边并不远,姚姒却觉得走了很久,真是越走越不自在,赵斾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笑着望她一眼,害她想背着人瞪他几眼都不行。姚姒抚额长叹,谁叫她有求于人呢?遇到这小子简直就是她的冤业。 此时夜色初临,远处海涛声声,伴着夏夜几声虫鸣,这样宁静美好的夜晚,仿佛一切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都已远离,赵斾临风而立,年青儿郎渐渐敛了神色,心绪百转。 ☆、第57章 情愫 姚姒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暗叹自己不该跟个少年置气。等坐到亭中的石凳上,她敛了神色,便出声打破了夏夜的沉默。 “赵公子这趟京城之行可还顺利?” 赵斾很是厚脸皮的挨着她也坐下来,他的一双星目几经变幻,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道:“还真不算顺利。” 原本姚姒不过是随便拣了句话来说,没想到赵斾倒是实诚,再简单不过一句话,却叫姚姒听出了些意思来。 她望着他的侧脸,想问什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便有了片刻怔然。 她的一双眼晴又大又清亮,泛着琥珀色的的微光,望向人的目光盈盈,仿佛会说话似的。赵斾转过脸来便瞧见她的这幅神情,他想也没想,脱口便道:“三太太的事情,我很遣憾!” 姚姒睁圆了双眸,脸上很是讶异。突然听他提到姜氏,她的鼻间竟然起了涩涩的酸意,煞时心绪翻涌如潮。 这种情绪令到她很是不安,对着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说不上是敌人还是朋友的少年,她的心里竟然生了不该有的软弱与疲累,她很是艰难的掩下她的情绪,“你有心了!” 赵斾忽然觉得局促,明明听到她浓重的鼻音,还有那强装自如的淡定,这样倔强的小女子,一身麻衣,身形伶仃,他心里骤然起了一丝陌生的怜意。 他想抬起手却又觉得突兀,真的很局促,怎么就不会安慰人呢?一向潇洒自如的赵斾顿时犯起愁来。 好在他没纠结多久,他起身望向了远方几处明灭的灯火,找回了几许自如。“秦王大殿下蓄养私兵达十万数之多,这些年整个东南几乎半数都投身了秦王,福建这块宝地靠着走私源源不断的给秦王孝敬银子。你手上的东西,便是秦王蓄养私兵的证据。只可惜皇上如今身子不大好,立储便迫在眉睫,如今要动秦王,只怕皇上的心里是不乐意的。”他收回目光,转向她,语气含了几分黯然,“这世道如今已乱,往后朝局只怕会越加险峻复杂,十三姑娘,你外祖父的案子,只怕这几年是翻不了案。” 他的话跳跃得太快,她霍地站起身来,惊道:“什么?秦王蓄养私兵?”难道说外祖父是被秦王给害死的?她心思百转,一时间无数念头涌来,她朝他望过去,他的眼里黯诲一片。 倏地,她方才明白了几分,面前这个向来不外露半分情绪的少年,如今这般反常,只能说,他对未来朝局的走势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才会那般相劝。 这个消息无疑对自己来说,是雪上加霜的一个坏消息。姜氏的死别人不知情,他必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姚家的人十有□□是投靠了秦王,而秦王很有可能是害了姜家的人之。 她头一次带着审视凝望向他,少年如松柏一样的身姿,明月皎皎,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了微酸的暖意,他肯出言提醒她,这一刻,她们不是敌人,她领他的这份情。 “这样狼子野心又心狠手辣之辈,怎么能心怀仁慈的待天下人?秦王是不可能被立储的。”她深吸了口气,长久以来压在心上无形的恐惧在这一刻到了头,反而有种异样的轻松,她很是郑重的问他:““赵公子,这份人情我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忍得住,相信姜家的人也等得起。如今我只问你,那东西你拿着它选定了人吗?” 他不期然她是这样的聪慧玲珑,说一样便想到十样,他的脸上多了丝笑意,再不复先前的沉黯,“十三姑娘莫非有瞧中的人选?” 这个人,再没有跟谁说话能比跟他说话还吃力的,一不小心就落陷阱。 她忽地福至心灵,慢慢的倒也摸出了些门道来。她缓缓的也露了个笑脸,“赵公子显见得是没什么诚意,怎地这般耍无赖,需知是我先问你的话,你不说就罢了。” 轮到赵斾瞠目结舌,她这异样的刁钻,带着股小女儿的狡黠,这样鲜活的样子,他有片刻怔住,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极不自然的摸起了鼻子,幸亏天黑,她看不到他的脸上微红了一片。 明明是这样严肃沉重的话题,却叫两人儿戏似的讨论。就在不远的某一处,青衣一个没忍住,出了声:“我说咱们主子和姚姑娘说话,这气氛也忒诡异了。不过,咱们主子有也被人说得无话可回的一天,还真是是稀奇了。” 青橙不耐烦看青衣狗腿的向自己舔笑,皱眉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我瞧你刚才在那亭子边撒驱虫粉被糊了脑子不成,偷听还不收敛些,你这话十有□□瞒不过主子的耳朵,等会你自己给主子认错去,可别把我捎上了。”她见青衣一脸呆样,口里咕哝了句:“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也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不过,这思春的对象,是不是太小了些?” “......”青衣沉醉在终于能替未来媳妇事情的陶醉中,哪里听清楚她后面咕哝些什么,他笑得一脸欢实,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为未来媳妇儿挺身而出这算好事,难得媳妇儿想要偷听,自己只得顶着挨主子一顿骂来讨未来媳妇的欢心了。反正是主子要他在亭子周围撒驱虫粉的,到时他只好说怕主子和姚姑娘被虫子打扰,他这贴心小厮肯定得时刻瞧清楚周边的状况不是,万一有那不怕死的蚊子飞了过去......他是不小心给听了那么一耳朵才发如此感叹不是! 这边,赵斾良久才对姚姒伸出了手,比了个动作,姚姒看过去,他的四根手指头缓缓的朝天竖着,姚姒心下大动。望向赵斾的目光多了几许复杂的情绪,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莫名,知道他选对了人,她肩膀一松,竟然是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隔得极近,她的这番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晴,虽然他心中已经明白,但少年心性使然,他竟然期待能得到她的附和,想听她亲口说出与自己同样的答案,想得到一份莫名其妙的认可,这情绪来得很是突然,就连他的话语里都藏不住希冀,他道:“我很想知道,十三姑娘的心里,又是作何选择?” 姚姒同样伸出了手,对着天指了指四根手指头,哂笑不语。 赵斾面上不过淡淡一笑,谁也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就在刚才仿佛漏跳了一拍,那样的异样情绪,十几年来从不曾有。 两人很是沉默了会子,再说话便是拉拉杂杂的,没再围着刚才那个敏感话题。没过多久,姚姒眼尖,便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个人影提着灯笼在徘徊,她仔细一看,模糊看得出是红樱,两个人到这会子总说了快个把时辰的话,她再不敢耽搁,欠身和他道了别,提裙便朝着树影走去。 红樱翘首望去,见是自家姑娘,连忙提了灯笼迎上来,微声道:“夜深了,姑娘回吧!” 姚姒对她点了点头,转头朝身后瞧了一眼,扶上了红樱的肩膀,道:“回吧!” 待回了屋,红樱侍候她梳洗,趁便对她道:“姑娘出去没半会子,五姑娘便打发人给姑娘送东西来,又问姑娘去了哪儿,好在绿蕉当时没在跟前,奴婢便说姑娘带着绿蕉出去走走,话儿也就说得含糊。还好没叫五姑娘发现姑娘是独自一个人出去的,就是奴婢这会子也还没放下心来。姑娘往后出去只管叫奴婢跟着,哪怕奴婢远远的站着,只要姑娘在奴婢得眼瞧着的地儿,奴婢方才放得下心。” 姚姒确实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一个人独身往外走,惹得这些人都替自己担心。便是刚才她站在树下等她,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她歉意的拉了红樱的手笑道:“好好好,往后出去都带着你。” “姑娘不觉得奴婢啰嗦就好。” 待两人在屋里吹了灯睡下后,姚姒低声同红樱道:“我把你哥嫂子两个做了安排,如今他们在彰州太打眼了,将来这里的事都得生面孔办才好。虽说去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但人不走出去便不知天地有多大,我是要重用你哥嫂的,将他们放到京城里,也有历练他们一番的意思。你也知道,咱们信任的人不多,将来的重心必定都在京里,我这也是提早做些安排。” “姑娘做这些安排是看重他们,也是他们的福气。奴婢这里多谢姑娘了。”红樱原本睡在姚姒对面上夜的榻上,听到这话倏地起身便给姚姒磕了头。 要说红樱什么都好,人能干本份又忠心,就是这点不大好,谨守规距,动不动就要磕头。姚姒对此说过她多次,她却依然如此,只好由得她去了。 “我这也是先同你说,你老子娘那边,得空儿你回去跟她们说声,免得老人家惦念,同时也记着莫往外说了去。”姚姒一条条的交待。 “奴婢省得。” 又过了会子,红樱已经睡得沉了,可姚姒还在床上翻滚,莫名其妙的她竟然失眠了。 ☆、第58章 筹划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时,姚姒的屋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谭娘子带了几大摞账册来,红樱给她上了茶就悄身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姚姒和谭娘子二人说话。 “谭掌柜的做事很是利索,这才不过月余,便把我娘头上所有产业的账册给整出一份送来,辛苦师傅了!你夫妻二人跟着我娘多年,如今我娘去了,铺子里头的事我们一时半会也不大熟悉,还劳你二人帮我姐妹多费心了!” 谭娘子笑道:“这是应该的,你既叫得我一声师傅,那奴家便倚老买老了,师傅帮徒儿哪里需要个谢字呢。”谭娘子言语亲切爽利,她打量了一眼姚姒,见她较之前的身量拨高了不少,只是瘦弱得厉害,便叹道:“适才我远远的便看见了五姑娘,也是一副消瘦的模样,两位姑娘也要保重身体。我听红樱姑娘说起来,这寺里倒也便宜,自己开伙食,两位姑娘说到底还在长身量中,在吃食上头放开些,太太便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不会怪罪。” 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说得这席话,谭娘子的态度较之以往多了几分亲近,姚姒心里安慰不已。“多谢师傅关心,倒也不是吃食上头不精心,姐姐身边的兰嬷嬷一手厨艺很是了得,教婆子们做的菜也都合着我和姐姐的口味来,只是我和姐姐苦夏,这才清减了不少。” 谭娘子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心酸不已,都是姜氏千宠万疼着长大的姑娘,姜氏这一去不打紧,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就被要避到这清苦的寺庙里守孝,亏得这姚家满口的仁义道德的,呸,可着劲的欺负自家孩子这算什么。她的脸上便带了几分怨愤之色,她拿的帕子拭了下眼晴,心绪倒也敛的快,没再在这话题上多说些什么,只道:“太太对奴家有大恩,如今太太人虽不在了,但往后只要姑娘一句话,奴家两夫妻绝不推辞。”也见姚姒弯了嘴笑盈盈的样子,便接着道:“说起来都是太太讲礼数给奴家情面,这往后奴家少不得要替姑娘做事,这声师傅姑娘往后再不能叫了,奴家这点子本事说起来也算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合着只够教教姑娘们玩儿。” 姚姒今儿叫得谭娘子来,早就打算有一番长谈,谭娘子的一手算术很是精妙,他丈夫替姜氏打理嫁妆铺子多年,倒也是个值得信任之人。姚姒如今还真打算用谭娘子,没想到谭娘子这般聪明识趣,闻弦歌而知雅意,首先便在称呼上做了改变,这多少也是有表忠心的意思,谭娘子着实是个妙人。 “师傅的本事我都瞧在眼里,您也不必自贬,一日为师终身都是,我心里是感激您的。如今得了您这些话,我心里就大安了!”姚姒也没再坚持,如何驭下确实也很费心,亲不得远不得,她见谭娘子神色间没丝毫变化,便朗朗道:“说起来,我如今倒还真有事情要请您帮忙。” 谭娘子闻言便倾身上前,一幅静听她吩咐的模样,叫姚姒心里大安,不过,人还是要试过才知道如何用,她略一踌躇,便道:“我如今手头上有一批货,都是些精致的舶来品,东西成色都算上上等。我得到消息,朝庭不久后可能要开海战,到时禁海便越发的严了,这些货我也攒了好些时候。都说先以稀为贵,听说京城那边的王公贵族很是喜爱这些东西,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些货您看如何销出去为好?” 谭娘子闻言眸中精光一闪,她面上虽没显半分讶异,可打心里却是惊讶十分,她虽然教导过姚姒一些时间,也知道她素来机敏,但没想到她的能耐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说她是如何打听到朝庭要开海战的,光是屯货这一手就足够她刮目相看,行事够大胆。她心里多少猜到了一些姜氏身故的不寻常,如今看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姚姒能这般筹谋,足以说明一切。她低头很是认真的思量了番,便问道:“敢问姑娘,是赚银子要紧还是经营京里的人脉紧要?” “若我说,两者都要兼得,您夫妻二人可有信心替我办到?”姚姒抬了眸,定定的望着谭娘子,她的脸上,满是郑重。 谭娘子这回没有立即回答,却是过了好半晌才沉声道:“姑娘这是往后都打算涉足这行当?” 姚姒料到她会这样问,随即点了下头。 谭娘子眸光微沉,苦笑道:“既然姑娘下了决心,那我夫妻二人需得好好替姑娘规划一番,若是仅仅赚这一笔银钱倒是没多大问题,只是如何用这笔东西赚得些人脉回来,倒也要好生谋划。这事儿我现在还不能一口答应姑娘,若姑娘得空,明儿我再陪我那口子再来姑娘这里一趟。” 谭娘子的态度非常爽快直接,姚姒放心不少,知道她回头要跟谭掌柜的两个商量,这点耐心她还是有的。“若实在觉得吃力,你们不应下这档子事我也不会怪罪,回去好好同谭掌柜的商量一下,明儿我等着你们。” 谭娘子便起身告辞,姚姒也没多留她,送了她出屋。 红樱原本守在屋外,见谭娘子出来了,便说要送她出去。过了一会,红樱进屋来,脸上很是难得了带了几分不忿,看了眼姚姒的脸色,小心的道:“姑娘,适才谭娘子同我说,姚家同焦家最近几个月走得很是频密,谭娘子暗中向焦家的几个下人口中套了话,听说,焦八姑娘很得老太太的眼,姚焦两府都已经交换了庚帖,三老爷要娶焦八姑娘进门了。” 姚姒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这样的迫不及待,还真是老太太的作风。罢了,由得她们去。左右这三太太的位置勾人眼馋得很,姚家与焦家,一个郎情一个妾意,一拍即合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么。” “姑娘,您就由得焦氏进门吗?”红樱很是担心,这继母要是进了门,拿捏起两个姑娘来,人家也是名正言顺,到时只怕少不了给姑娘添堵。 “天要下雨,爹要再娶,关我这做女儿的什么事,你姑娘我这回也爱莫能助。”姚姒反常的还说起了俏皮话,令到红樱摸不着头脑。“焦氏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且瞧着去,没必要自己这会子急嚯嚯的赶上去遭人恨。”姚姒淡淡道,只是她脸上的嘲讽较之以往更甚,红樱心里便有了数。 依着姑娘的本事,就是要搅黄了这门亲事也是有手段的,除非姑娘是真想要焦氏进门。她心头一顿,难道姑娘真的愿意焦氏进门? 第二日早饭刚用完,绿蕉便进来回话,道:“谭娘子和谭掌柜的到了,姑娘要在哪里待客?” 与昨日谭娘子一个人来不同,多了个外男在,虽说姚姒年纪还小,但到底是不同。 “把堂屋收拾出来,一会子你和红樱替我守在外头,不许放一个人靠近,我和谭娘子夫妻有要事要谈。”姚姒简单明快的吩咐绿蕉,绿蕉手脚麻利的就出去安排。 谭掌柜三十来岁的年纪,生得一幅文弱相,同谭娘子从外形上看来是十分的相配。谭掌柜名叫谭吉,多年来都是替姜氏打理着各项产业,可以说是姜氏十分信重的人。他两夫妻进得屋来,与姚姒自是一番厮见,绿蕉替屋里三人上了茶后,就悄身退了出去。 姚姒在打量谭吉,可谭吉也在注视着她,两人无声的过了招,姚姒首先收回了目光,脸上含量了微微的笑意,道:“有劳谭先生亲自走一趟了!兹事体大,我也不和先生客气,该知道的想必谭娘子已经都告知了您,不知谭先生做如何想?” 谭吉气势一凛,很有些咄咄逼人,“姑娘为何这般信任我夫妻二人?就不怕我夫妻欺主年幼而谋害姑娘?” 姚姒听得这话不仅没恼怒,反而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笑道:“我倒不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而来用先生夫妻二人。敢问先生,开平八年的五月,谭家为何被抄家夺产?谭先生难道就不想再振兴谭家?我这门生意,说到底也还有别的人头在里面,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再等一些时日,水到渠成,那时先生只管在京城替我经营,将来无论是财力还是人脉,我都倾尽全力助先生复兴家业。” 开平七年,姜氏已经在老宅安定下来,当时的谭家在福建算得上是巨贾,家族人丁又兴旺,只是当时朝庭下了禁海令,势必要做出一番姿态来振摄一些商人,因此便拿了莫须有的罪名抄了谭家家产,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树大招风,朝庭枪打出头鸟,板下了谭家来敲山振虎,也算是起了些作用。只是从谭家倒下后,如姚家洪家这些虎视眈眈之辈非但没丝毫损失,反而因谭家的倒下着实分了一杯海上走私的羹,官商勾结一体,到后来形成了福建这块形如铁打的一块,外人半分是插不上手。 谭吉脸色骤变,望向姚姒的目光再不复之前的玩味,他与谭娘子互望了一眼,谭娘子一点头,谭吉便有了决断,“时常听我娘子说姑娘如何的机敏百出,如今看来倒是不假,无论姑娘是从何知道了我谭家的事,所谓知己知彼,姑娘年纪小小,却已有了非常人的心计,我谭吉赌得起,从今往后,我夫妻二人任凭姑娘差遣。” 姚姒真心实意的笑了笑,亲自提了茶壶替谭吉夫妻二人继了茶,才道:“我年纪轻,许多事只是想想,实际行事还得劳谭先生费心费力。” 接下来,她便把屯积的是些什么货物,又该如何在京城里打点等等,与谭吉夫妻二人商议了个初况,谭吉便说回去要再仔细推敲一番,他在京里倒也还有些人脉,便约好过些时日再来,便同谭娘子告了辞。 姚姒至此才真正的是松了一口气。对于能拉到谭吉来替她做事情,她心里是没多少把握的。谭家的事,之前张顺特地调查了一番,姚姒这才清楚。谭吉的为人以前她也曾向姜氏打听过,姜氏对他是赞不绝口,说此人难得的是知恩图报,当年姜氏不过是顺手拉拨了一把谭吉,谭吉便全心全意的替姜氏打理了这些年的嫁妆,此人性情是不必疑心的。但姚姒既然要重用他,当然要花些力气使谭吉甘心供她驱使,如今看来,至少谭吉不说心甘情愿,但不敢小瞧了自己倒是真的。 ☆、第59章 海寇夜袭 眼见着就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姚府派了婆子来给姚姒姐妹俩送吃食。姚姒有些讶异,自她们避居到琉璃寺来,姚府还从未打发人来过,姚娡便问起那婆子,府上众人都安好等,姚姒眼一睃,绿焦便会意,没过多久绿焦便拉了那婆子下去吃茶,把一个装着二两银子的荷包塞到那婆子的手里,便套起了话来。 没过一会子,绿焦便进屋来,道:“两位姑娘,奴婢都问清楚了,因着府里要张罗三爷和三姑娘的婚事,再加上二奶奶的胎像不大好,二太太忙不开,老太太原本让五太太从旁协助,但五太太以要张罗几位哥儿下场为由给推了,大奶奶便替大太太向老太太求情,老太太这回到松口了,说是过几日就要接大太太回来。还有......” 姚娡见绿焦吞吞吐吐的,便道:“你只管说,还有什么?” 绿蕉的话才说一半,只因接下来的话实在是让人气愤,她竖起了两条纤细的柳眉,十分不忿的道:“府上都在传新的三太太今年怕是要进府了,老太太前些日子还找人来瞧过三房的院子,说是要把芙蓉院拆了重修,两位姑娘,这可怎么才好啊,咱们太太的屋子说什么都是个念想,如今她们这样,真是太欺负人了!” 姚姒与姚娡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良久无语。姚娡眉头蹙得老高,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真正恼恨到心里去了,相对姚娡的忿忿,姚姒就要平静许多,她对姚娡道:“人都不在了,那个地方拆了也好,娘的魂魄必是不愿再回到那里去的。” 姚娡听了这话眼眶顿时便红了,一言不发的起身便跑到内室去。姚姒也没追,相对于自己的淡然,姚娡对姚蒋氏或者姚家还是有感情在的,可姚蒋氏这样,是生生的把姚娡那份依托给耗尽。这样也好,姚家这些人要作死,她不拦着,将来总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时候。 姚姒交待屋里的几个丫头,不许再胡乱传此事,知道也当作不知道,若是姚府再来人,就叫绿蕉出些银子再打听府里的事情。姚姒其实心里明白,这必是府里那些个自以为聪明一世的人,故意的派了这婆子来乱她们姐妹俩的,说不定正是希望她们闹将起来,这样就趁了某些人的意了。 姚姒懒得跟这些人计较,从这日起,她便交待她和姚娡身边的丫头,吩咐两个大丫头不分日夜一起在屋里值夜,又吩咐守门的婆子,势必要打起精神来。虽然这样吩咐下去,但姚姒其实还是担心不已,眼看着离海寇来袭的日子不远了,但琉璃寺乃是佛门清净之地,料想海寇是不会把主意打到这里来的。而张顺那边,她之前便已同他透了点音,张顺他们一身武功在身,自保应该不是问题。 果然,就在中秋节的前一晚,海寇夜袭彰州,烧杀抢掠,这一夜人人惊魂不已。琉璃寺却依然静谧无声,仿佛真正已经远离尘嚣。朝阳依然从东边缓缓升起,姚姒起得极早,到正屋给姜氏念了一个时辰的往生经,才刚回屋,红樱便急急的道:“姑娘,张相公来了,有急事要见姑娘。” 姚姒没耽搁,忙道:“快请进来,还有,你让绿蕉去准备两份早点送过来,份量要足。” 张顺这么早便到了,只怕是没还没亮就从彰州出发了。她心里有预感,必是彰州海寇事发了。 张顺进了屋便抬眼打量姚姒,见她没任何损伤,臂膀顿时松了下来。 姚姒眼尖,瞧着张顺的神情,又见他一幅疲惫的样子,他的左边衣袖上竟然还染了几处殷红,急道:“张叔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又吩咐绿蕉去拿伤药来。 红樱不知发生何事,提心吊胆的,忙去找伤药。张顺这时却微微一笑,阻止了红樱,对姚姒道:“不碍事,这不是我的血,好在咱们之前便有提防,昨夜海寇突然来袭,在城里是伤杀烧杀抢掠,这些无法无天的败类,着实造了不少的孽,姑娘这里昨夜可安好?” 姚姒忙点头,道:“这里倒是安静得很,没听到半点异常,张叔那里人都还好?可有人丢了性命?” “幸亏咱们之前便有防犯,人都还在,昨儿夜里倒没多大损伤,只是有件事,只怕要出麻烦了。”张顺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开口。 红樱见机忙躬身退了出去,却是守在门边,拉起了门帘子。 姚姒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张叔你只管说。”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回怕是秋菊那边出了些问题了。之前她让焦嫂子递了东西给秋菊,秋菊答应得好好的,但转头却不见任何动静。焦嫂子来回了她一趟,她也没得法子,只好让焦嫂子多看顾些秋菊。 “是秋菊姑娘,大老爷昨儿歇在她那边,秋菊趁乱,把大老爷给刺伤了,然后就不见了踪影。”张顺虽然把事情给说了出来,但眉头却是紧紧的皱着,显然这里头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你直说,大老爷可有性命之虞?”姚姒急道。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怕大老爷往后再不能人道了。”张顺说得局促,但好歹把话说透了。 姚姒轻抽了个口气,没想到秋菊这样的烈性,不过转头一想,秋菊留了大老爷一条性命已是手下留情,想必大老爷这会子是生不如死了。她吊着的心便回了位,微微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大老爷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咱们,张叔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这样的人,就该受这样的惩罚。” 张顺见她这样说,眉头渐渐放松,这时他从胸口处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厚册子来,上前交给了姚姒,叹道:“这是秋菊姑娘临走前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当时我担心她那边有什么不测便带了人去她那边,那时大老爷已痛晕在地上,小厮是跑的一个不剩,这本账册是正本,大老爷近日都歇在她那里,秋菊又故意的便了法子,大老爷没得法便带了账册去,想必秋菊姑娘之前不肯走,是想要拿了正本的账册来交给姑娘,虽说她命运坎坷,倒也值得人称赞一声。” 姚姒之前怕大老爷起疑心,便让秋菊想了办法拿了本手抄本的账册来,没想到这次海寇事发,秋菊既替自己出了口气又拿回了真正的账册,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应该有个美好人生才是。 “如今外头乱得很,秋菊一个弱女子能到哪里去,再说等大老爷醒来,我想他挖地三尺也要把秋菊找出来,我和秋菊虽说只是相互利用,但如今也不能不管她,一会张叔在这里用过早饭,就替我出去找找秋菊,尽量找到她的人,先把她藏个几日,等到陈大夫妻随你上京城去的时候,到时你再把她一起带走,如果她愿意替我做事,今后就在京城同陈大夫妻一起。如果她不愿意,到了京城你让陈大夫妻多关照她。” 张顺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姚姒哪里看不明白,张顺这个人一身侠骨,何况秋菊这样的可怜,只是未得自己的同意,张顺从不乱做主张。姚姒轻轻一叹,对张顺道:“这些事情,往后张叔自己做主便是,您是我最为倚重之人,我虽说行事不择手段,但从不欺负弱小也不谋财害命,张叔多虑了。” 张顺有片刻窘然,到底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姚姒留了张顺用过早饭,又让他多去打听些这次海寇来袭的具体情况,便让他下了山。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青橙一脸乌云的造访了姚姒,没过一会,姚姒便跟着她七弯八拐的进了一个小小院落,姚姒抬眼打量,原来这小院离她现在住的院子只是隔了一片小树林,两个院子的格局十分相似,姚姒随了青橙进屋,一大股子药味迎面扑来,她带出几分讶异,青橙示意让她自己进里屋,她掀起了竹帘子,屋里灯火敝亮,就见赵斾斜倚在榻上,手上还吊着一根绷带,绷带上隐隐染了几丝血迹,她这下吃惊不小,几步走上前去,不自觉的带了几分焦急,道:“赵公子受伤了?要不要紧?难道昨儿这些海寇夜袭的目的是你?” 赵斾苍白的脸上含了几份淡笑,一双黝黑深遂的眸子扫了眼姚姒,抬了他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榻前的绣墩,示意她上前坐下。她倒没多想什么,几小步就坐在了绣墩上,他越发笑得欢了,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十三姑娘,那你再猜猜,这是谁的手笔?”说完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像逗孩子似的拍了拍了她的肩膀。 姚姒满心思都用来思考他的问题,并未注意到刚才某人的爪子轻拍了她,半晌她才皱眉道:“莫非是秦王?” 赵斾舒心的叹了口气,笑道:“这次月儿港遭袭,死伤过半,这也算是秦王对我的报复了,想必是京城里恒王四殿下有了动作,越发的逼急了他。十三姑娘,你和你姐姐暂且就避居在寺里,往后切莫外出。” “那你呢?福建早被秦王纳入怀中,你在这里岂不是非常危险,这次你命大,只是受了伤,那万一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趁你不备,那该怎么办?” 赵斾瞧着她担心的神情,心里像有几只小手在逗痒,这种异样陌生又兴奋又期待的情绪,令到他头脑片刻发晕,少年情思往往不知从何而起,他的嘴一动,便吐出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十三姑娘这是在为我担心么?这不,如今我就只能避到这里来养伤了,我这次也算是被十三姑娘所累,不若姑娘每日来和我手谈几局,就当是你还了我的这次人情。” 这是哪跟哪啊?这小子也太能扯了,怎么就成了是她累他受伤的呢?他还欠她几个承诺呢!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却又觉得自己不礼貌,就算是在金戈铁马中长大的,他如今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任何人病中都要脆弱几分,她这样一想,心就不知不觉的软了下来。 赵斾悦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心软,他更加厚脸皮的道:“十三姑娘不是要遣人上京么,京城里人事复杂,说不得咱们还可以说说话,我这就当是回了姑娘陪我养病的人情了。” 连这个他都知道,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能瞒过他去,她苦命的想了下,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青橙在外面听得直捂嘴笑,心里一叹,主子说到底也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这勾搭姑娘的手段么,也太面了些。看来得找个时候,好好的给主子说道说道才是。 ☆、第60章 分甘同味 彰州城经此一役,人心惶惶,姚府这个时候自是关门闭户,又让上百个家丁不分日夜值守巡逻,便是这样,几房太太依然吓破了胆。 大太太才刚被接回来,见着大老爷出了这等事,在姚蒋氏跟前是哭天抢地的诅咒。大老爷虽然无性命之虞,但从今往后再也没办法挨女人的边,大太太是喜多过于悲的。要说大老爷以往贪花好色,最喜年轻鲜嫩的女色,也不知多少年没进过大太太的房里了,大太太为此不知吃了多少干醋做了多少蠢事,如今大老爷又是在外头鬼混女人才有此祸事,大太太心里深觉出头天的日子到了,大房只要大老爷不乱搞女人,大太太就不会心乱,往后再多小意奉承大老爷,在姚蒋氏跟前把面儿做足了去,大太太深信是能在这头家站稳住的。 于是大太太越发卖力的在姚蒋氏跟前做戏。一边嚎啕一边拿手捶桌子,“这起丧心病狂的贼子,把大老爷弄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知道了这事去,我这面儿往哪搁啊!我可怜的大老爷,我的命苦啊......” 姚蒋氏被大太太吵得脑仁突突跳,脸上不耐之色越发浓了,见大太太这会子还拿这话来戳她的心窝子,姚蒋氏一声厉喝:“嚎什么丧呢,你男人还没死呢,你给我闭嘴。”姚蒋氏眉头倒竖,劈头盖脸的就把大太太一顿好骂:“你男人出去寻欢做乐,说到底是你这做太太的没本事,拢不住男人。你有这功夫在我面前嚎有什么用,这些年我瞧你是越发的不知所谓了。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老大纵有万分不是,他也还是你男人,若叫我知道你嫌弃他半分,我定不饶你去。”姚蒋氏恨恨的瞅了眼呆怔住的大太太,道:“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在人面前做这幅死人脸,老大不好,我瞧着老四便开始蹦达起来,我就说呢,秋菊这个局,跑不了是老四做下的,这个下三滥的贱东西,害得我儿如此,我必是不饶他。” 大太太刚被接回来,自然有不少人在她耳边吹了些风,诸如在大老爷受伤后,老太爷便把四老爷叫到了书房说了半日话,这个兆头怎么看怎么都不好,大太太再一听姚蒋氏这样说,心里噌的一把火,顿时也不嚎了,颇有些同姚蒋氏同声共气,道:“媳妇就知道,老四这个庶子从来就没安好心,您这样一说起,就是媳妇也怀疑这局是他做下的,家里头把秋菊的事捂得死紧,旁人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只是秋菊这个贱人如今不知躲到了哪里,要被咱们的人找到,我非揭她的皮喝她的血不可。”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爹这样的维护他,便是我也奈他不何。”姚蒋氏颇为不忿的道,她望着大太太略显苍老的面容,心里忽生一计,顿时变了口气,叹道:“老大人都已经这样,他三个弟弟都在外为官,家里头只得老四,只怕咱们家这摊子事情往后都要交到老四手上去,我恨呐,苦于一时半会的没法子对付四房。” 大太太瞧姚蒋氏这样说,心里顿时焦急起来,这若是大老爷手上的生意往后都交到四老爷手上,这府里只怕越发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大,大房一家子往后可该怎么办?在乡下的庄子里,她算是想明白了,男人贪花好色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把府里的钱财权力抓在手上,好好裁培儿子有出息,这个家她大房才是长子嫡孙,这头家业往后也是由大房承继。只是泰哥儿现在一心读书,对生意上的事不大热衷,瑞哥儿年纪又还小,她这做娘的一定不能让四老爷坐大,四老爷最看重什么,大太太一腔思量,四老爷最看重的不就是他儿子的前程么,厚哥儿听说过些日子就要上场,若是...... 大太太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慢慢的越想越多。 姚蒋氏睃了眼大太太,再没多说什么。 且不说姚蒋氏与大太太这对婆媳如何彼此斗心眼子的算计,姚老太爷却是有些气急败坏,对立在屋里的四老爷和大管家张进福恨声道:“给我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贱人给我找出来。老大这个糊涂蛋,如今丢了一本账,要是这东西被有心人利用,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老太爷说完了话,目光定定的锁在四老爷身上,似乎要把四老爷身上瞧出个洞来。 四老爷哪里会不明白父亲的心思,这事还真不赖他,虽然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大老爷遭秧最终获益的确实是他,他心里是真真的痛快,直觉得是苍天开了眼,但秋菊的局真的不是他做下的,因此四老爷很是坦然的迎向老太爷,当真是一副坦荡无愧的样子。 老太爷这才收回阴沉沉的目光,便把两人打发出去,没过一会子,一个全身黑衣身材精壮的男子进了老太爷的内书房,老太爷阴狠的对来人道:“你给我递话过去,我不管他们是误伤还是无意,若不是他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也不至于让个贱人钻了这个空子伤了我儿,哼,事情可没这么便宜,叫他们交出一千支火铳来,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 黑衣男子头都未抬,得了吩咐转身便出了书房。老太爷又伏在案上写了几封信,拿蜡油封了口,便令人快马加鞭的送出去。 姚府的人一拨又一拨的在寻秋菊,甚至把秋菊的老娘和兄弟都抓了起来,秋菊却依然不见踪影。 姚姒这几日却较往日忙起来,谭娘子夫妻打算和张顺上京城去,姚姒要求她再帮忙找个行商的老掌柜来接着教课,谭娘子没多久,便荐了个七十多岁的退下来的老掌柜来,两姐妹便又恢复了先前的课程。 自打姚娡听到芙蓉院要被拆重建,三老爷极有可能就要在年底续娶,着实郁郁了好几日。姚姒私底下寻了兰嬷嬷来,关起门同兰嬷嬷说了半日的话,过得几日,姚娡便又多了门课程,兰嬷嬷每日里头同姚娡讲些后宅的阴私之事,再加上她们小院里的一些日常事务都由姚娡打理,渐渐的姚姒见姚娡倒把那些糟心事放开了去,心下大安。 姚姒自己倒是清闲下来,便真个儿说到做到,每日带着红樱去赵斾养伤的小院陪他手谈。几日下来,二人间较之以往的客气不同,多了几分熟稔。赵斾的手臂伤得见骨,青橙说什么也要他多在屋里躺个几日,偏赵斾不是个听话的病人,这日姚姒来,恰好又碰见青橙在对他主子说道,“您这伤合着要好好养个几日才行,之前都伤得见了骨,再不好好喝药,这条手臂怕是将来使不上力,到时可别怪属下不尽心替您养伤,实在是主子您这病人太不配合了。”青橙唠唠叨叨的,颇有些无奈。 姚姒恰巧的掀了帘子进来,瞧见赵斾一幅苦瓜脸的对着青橙手上的药,实在觉着好笑,这么大个人了竟然怕喝苦药,瞧他之前在人前那幅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人后也是那幅模样,如今瞧来实在是有趣,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装得如何成熟稳重高不可攀的,也还是脱不了些稚气,她噗的一声便笑了出来。 赵斾眼见着被这么个小丫头瞧见了自己的傻样,很是觉着没体面,许是为了挽回些面子,颇有些恼恨的从青橙手上端了药,像是品茶那样倒也把一碗药很是体面的喝进了肚,完了还从一旁的红漆匣子里拣了枚蜜饯到嘴里去味。 姚姒觉着稀罕极了,面的上笑意就没止住,她显少笑,这会子竟笑着眉眼弯弯。 一旁的青橙见此情形,取了药碗便悄身的退了下去,走到门边时很是贴心的替屋里二人把竹帘子给放下来。 他星眸半转,瞧着面前这得意忘形的丫头,瞧她那笑傻了的模样,他半恼半恨,像是为了讨回些体面,捻起一枚蜜饯在她面前愰了愰,“好东西要分甘同味,瞧你这馋样,怪我这做主人的待客不周到。” 话音刚落,那枚蜜饯也不知怎地便溜进了姚姒的嘴巴,她脑子一轰,顿时面红耳赤的瞪圆了眼。“你......你!”“你”个半天也没吐出半句话来,但要她当着人的面很没面子的把蜜饯给吐出来,这种事好像她做不到,但要她就这么吃下去,也很是为难,踌躇半晌,妙目一瞪,转身拿了块白绡手帕半掩唇,倒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东西吞了进肚。 她吃了这么个暗亏,好半天才释怀,心里把赵斾骂了上百遍,她怎么就没瞧出他倒有这分痞性呢,人都说定国公是个风流人物,怪不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同人这样的亲密过,说他孟浪倒也不尽是,但要说是他调戏了她,这好像还挨不着边。 她在那边暗自恼恨,赵斾何尝不是在怨怪自己,怎么就像个毛头小子样呢,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像是为了遮掩自己的不当之举,他极快的拿了桌上的茶,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分了两杯茶,茶是上好的老君眉,顿时屋内香气四溢,屋里的尴尬顿时弥消了不少,他奉了其中一杯茶给她,到底把话语放软了许多,“尝尝这老君眉,才刚得的新茶。” 两人都是克制之辈,不想把气氛闹得过僵,眼见着他先奉了茶来,这意思不谓不明显,能得他这样婉转的致歉,她也不是个小气之人,无谓揪着人不放,倒也没客气,把茶捧在手上,揭了茶盖先闻后尝,果然是好茶,他还记得她爱老君眉,她心头一哂,自己现在的样子还真就是个孩子,要说他有调戏之心也实在是勉强,谁人不少年,孩子么,总会莫名的起些狭促之心,也怪自己刚才笑得太不收敛了些,她这样一想,倒真真正正的把刚才之事彻底放下来,因此眉间便复了几丝清明,又端起了往常淡然的面具,微微笑道:“好茶!” 他亦是个精细人,把她的一番细致转变都瞧在了眼里,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如何的怪异,只得掩了情绪,道:“先前答应你,要把京城里的事儿说与你听,左右今日天气不错,不若出去走走。” 客随主便,留在屋里始终觉得怪异,她自是点头同意。他一起身,她便抢在他前头替他掀起竹帘子,待他先行,她落后他两步,二人便沿着树荫一路走,一边说话。 “京畿重地,自然少不了三教九流,那些人且不说,都是附庸在京里那些名门大户和王公贵族之间生存。往后你的人去了那边,久了便会摸得门清,这些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文臣武道,前朝虽有文不纳武官妻,武不娶文臣妇,但到得如今,这一条不成文的规距也没几家能遵守下去。文者以王首辅一系在朝中为守旧派,王家能人不少,他门生众多,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王首辅手段狠辣,我知你往京中一番安排,志在为姜家做铺排,但今上对王道辅不说十分信任,但朝事一向倚仗他,加上他如今支持的是秦王,你们万不可现在与此系人马为敌。” 姚姒知他在面授机宜,十分用心的把他的话一一牢记在心。只听他又道:“今上生了十几个皇子,但正宫无所出,恒王四殿下生母身份不显,加上早逝,皇后自小便把恒王养在身边,这二十多年来,母子间极是亲厚信任。皇后娘家承恩公刘家,在朝中极是低调,与各家都不近不远的交往着,这也是今上十分信任皇后之故。再说皇太后,皇太后并非今上生母,却是一手扶持今生登位,是以今上便纳了裴家女为妃,裴妃又生了今上的第一位皇子,便是如今的秦王,裴妃也因此晋位贵妃。裴家本身有爵位在,安乐候的爵位是□□所封,因裴家当年随□□起事时,在福建很是立了些功,是故秦王才轻易的把福建纳入囊中。” “依你这么说,福州府都指挥佥事洪家是裴家的人?或者说是秦王的人?”洪家正是三姑娘姚婷说的那户人家,照这样看,姚家是要一门心思走到底的支持秦王了。 “不错,早前张顺差点打草惊蛇,好在叫我安排人给圆了过去。洪家正是裴家的人,是以才这么多年来都袭着福州府都指挥佥事之职。” “那焦家呢?”若单单只是为着海上的利益,不至于让姚家挺而走险的把姜氏害死,再娶焦家妇进门,这里头只怕还有自己不明白的,她这才知道,之前自己闭门造车,确实是太嫩了点。 赵斾回头一笑,倒没卖关子,道:“焦家从洋人那里得了些造船的图纸,前些日子正正是仿了那洋人的图纸造了艘舰船,又把这船私下里孝敬给了秦王,只不过秦王认为这些奇淫技巧比不得工部的东西,没多上心,倒是把焦家献上的一个嫡女收作了妾室,你家老太爷正正是揪准了这一点,才心急着要和焦家结亲,不得不说,姚老太爷这些年的海上生意没白做,焦家的造船工艺倒也有其过人之处。” 姚姒听得都呆了,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缘故,怪不得姚蒋氏急吼吼的就把姜氏给害了,这些人为了权势,真可谓是丧心病狂。 “我问你,姚三老爷对我娘被害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她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痛楚,这层皮始终都要揭开的,她定定的望着他,漆黑深遂的双眸里,只映了他高高的身影。 “姚三老爷在广州府是做了些事情的,这几年一直向朝庭坚持广州开埠,于广州一方百姓来说,是有莫大的好处的。姚家这门生意做不做得长久不消说,若是广州一开埠,姚家这门生意极有可能要由黑洗白,我只能说,也许对姚三老爷来说,家族之事重过于与妻室的一条性命,为了利益,恐怕做的还不止这些。” 尽管她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后仍是一个锒跄,险些跌倒在地,幸好赵斾稳稳的接住了她半边身子。她抬起脸,恨声道:“他竟狠心如斯,我娘可是他的结发妻子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简直是个畜牲啊!”她忽地觉得人生苦,至亲之人都已不可信,这世道谁人可信? 他用一只手支着她半个身子的重量,她忽地幽幽道:“是不是你们男子都这样?” 他苦笑一声,半晌才变了脸色,郑重道:“不,姚姒,仇恨令到你的眼光狭隘了,这世上人生百种态,至少我赵斾不屑于这样做,堂堂七尺男儿,生就要顶天立地。” ☆、第61章 坦白 夜里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窗棂的格子孔里漏了几丝风进屋里来,吹得桌边的一盏桐油灯忽明忽灭,姚姒的脸被这摇曳的灯火映得明明暗暗的。手中的那本蓝皮账本也不知道被她翻了几遍,这账本越看是越惊心,秋菊算是能干,偷了这本账出来,里面涉及的官商大户不在少数,这本证据是足够这些人家抄家灭族的了。只是,这样的东西在自己这里用处不大,算得上是空拥宝山。 窗外的风雨渐歇,红樱给她续了杯茶,姚姒却没在意,一味的在想这账本如今要如何用。模模糊糊间,心中突然有个极大胆的主意,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只是...... 若真的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意味着整个姚府会走上与前世不一样的命运,满门倾覆算是轻的。 她皱起了眉,一双黑亮的眸子在烛火中闪烁跳跃起来,她恨姚府吗? 当然是恨!恨这个字太轻,不能概全她心中的焰焰怒火,若是借赵斾之力行事,姜氏的仇才有希望得报。但形也,势也,大事大非下,就怕赵斾将来功成名就时,会不兑现对自己的承诺? 赵斾会吗?赵斾是个怎样的人? 姚姒不停的反问自己,可心底深处却是相信赵斾不会那样做。她在心里把和赵斾相关的所有事情回忆了一遍,明里暗里,这些日子实在是多得赵斾的帮助,自己才能数次化险为夷,若说赵斾为的是她手上秦王募私兵的证据而接近自己,这事虽是个开头,东西到手了,赵斾确实可以不用再理会她了。但后面赵斾却仍然数次出手相助,显然这个在铁血中成长起来的英气少年,内心中是有着他的骄傲的。 对,赵斾是可信任的,他模模糊糊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轻视的肯定,这个人不是坏人。 姚姒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自己不能因为看见了人性的丑陋而去臆想非非,她必须在心里先选择相信赵斾,后面的事情才能进行。 坐在一旁做针线的红樱朝姚姒睇了几眼,终究是没出声相劝,只是拿了件秋衣披到姚姒的肩头,便退到一旁继续做,不期然一双细长的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针线,连同她正在做的鞋面也一并拿走,扔到了针线篓里。 “姑娘,就只差几针了,就让奴婢把它做完吧!姑娘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之前做下的鞋虽说都还能穿,但花色却不适合孝期里穿。”红樱柔声道。 “哪里就差这么会子功夫了!都说了多少次,夜里不许动针线。”姚姒的声音透着不容反驳的严厉。 这还是姑娘头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红樱立起了身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姚姒暗暗叹了口气,上一世做了那么些年的绣娘,没日没夜的绣,这其中的辛苦她如何不知,才那么轻的年纪,双眼便视物模糊不清,若说自己遁入空门是万念俱灰下的无奈之举也不为过。如今重活一世,她不希望身边的人这般不爱惜自己。如今红樱这样的拼命,无非是怕委屈了她。从姚府避居到琉璃寺来,她和姚娡的衣饰鞋物等物件因不适合在孝期里用,是以全部都得重做,她身边也就红樱和绿蕉两个大丫头有跟来,余下都是粗使婆子,姑娘们的物件如何能让她们插手,是以红樱才会挑灯赶工。 “如今你们年纪轻不碍事,等到年纪大些的时候便知道厉害了,这夜里做针线活最是伤眼睛。”姚姒上前轻轻的拉住红樱的手,二人对坐在灯火下,姚姒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心疼主子,也时刻怕委屈了主子去,只是我不是个娇惯的主,咱们既然从姚府出来了,便没想过再会回去。从前姚府里的规距咱们也得改改了。吃饱着暖便够,那些虚的名头咱不要,我和姐姐每天读些书,做做针线,学些行商治家之道,这日子不知要比在府里实在几多。” “姑娘心疼奴婢,奴婢知道!”红樱眼眶泛红。 “你是我身边的丫头,虽然跟着我的时间不长,但人和人之间实在是讲缘分,我心里直拿你当姐姐看,从今往后咱们只有自力更生,学些真本事,将来你们一个个都能干,可以独当一面,方不枉我拿你当姐姐看,往后莫再熬夜了。” 红樱点了点头,便把针线篓收拾妥当,便劝姚姒尽早歇着。 姚姒点了点头,看着红樱弯腰铺被的身影,心里顿时有了决断。 过了七八日后,眼见着赵斾手臂上的伤好了许多,姚姒心中既拿定了主意,便用个小匣子把那正本的蓝皮账本装好,也不带人,自己一个人便去找赵斾。 屋里只有赵斾一个人在,小桌上摆了个残局,他一手执黑子正要落下,见得姚姒进来,英气的眉眼便染了些笑意,很是随和的让她坐到自己的对面,而那枚黑子恰恰的落在了她面前。 青橙端了杯茶上来,姚姒忙道:“多谢青橙姐姐!” 青橙只微微一笑,便拿着托盘转身出去。姚姒揭起茶盖轻轻的啜了口,抬眼见屋里屋外没半个人影,心里略有了底,朝赵斾睃了眼,对面的人也朝她望过来,双目灿灿。 “赵公子!”她唤了他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实在有别于平素的模样。 “听了这么久的赵公子,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我在家排行第五,我痴长你几岁,一声五哥还是当得的。”他淡声道。 哪想到他忽然出了声,而且还是这么一句话,姚姒的心顿时有些打鼓。面前的这个人人精子似的,想在他面前弄花招那是没得可能的。见他停了手上的棋局,一粒一粒的把玉似的子儿收到棋匣子里,待他收完子,她开门见山,便把手上的小匣子恭敬的递过去,很上道的叫了声“五哥”。瞥了他一眼,见他眉目间笑意渐浓,她于是道:“这是姚家海上生意的账薄,想必你也知道,我用了些手段让人从姚大老爷那偷回来的,里头涉及甚深,这东西原本我是想着拿来要挟姚老太爷,拿来换我娘的一条命,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这东西于我用处不大,便拿来交给五哥瞧瞧吧!” 如今她拿这个交给他,确实是在拿这个东西来做交易,自己得表现得诚意些,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当初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她在心里淡化自己打蛇随棍上的叫人家“五哥”,人嘛,求人就得厚脸皮不是吗? 阳光从窗棂里照射进来,直打在她还未长开的脸上,那双漆黑而清亮的眼眸,仿佛如一口老井般悲伤深沉,赵斾只匆匆一瞥,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有些酸胀。这种情绪隐秘而突然,十六岁的他来不及细想,到底神志很快的恢复清明,打开匣子,拿起那本蓝皮账薄认真的翻看起来。 这个空档,姚姒想了很多,从她们第一次见面起,似乎两个人总是在试探,一句话本来是说要一句却经常只说了半句,另外半句需要去猜,去想,去琢磨。以前的她对他是防备的,只是从这一刻起,她不想这样和他说话,她也不想再和他耍心眼子。她大大方方的朝他瞥目过去,他脸上的任何神色都落到了她的眼里。 “整个东南,陷进去的官商大户十之有八,五哥只身来到福建,身上必定寄予了家族与上头那人的期望。只是五哥如今身陷困局中,想要解了这个局,借力使力,连销带打,却是不容易的。”话音稍停,她再没看他,却是立起身来,向前几步弯腰向他欠身道:“也许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们这些人做些什么事,哪里是我能想得明白的,不怕老实跟五哥说,我要替我娘报仇,她死得这样的冤,如今我活着一天,心心念念的也就只有这件事。只是凭我如今的能力,自保都不容易,我不敢在五哥面前耍心眼子,只希望五哥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求五哥帮我!” 他很是波澜不惊的听她说话,在她欠身时亦没有阻止,待她说完,他平静的说道:“若是有一天,你母仇得报,却不容于家族,甚到被世人所唾弃你也甘愿?” “甘之如饴!”稍微停顿,她很是郑重的道:“不光如此,我身上流着姚家的血,就让我亲手把姚家推到地狱吧,不需五哥动手,我所要的只是需要征得五哥的同意与帮助!” 她回得很绝决,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想,若说手上的这账薄,在他手中若用得好了,确实不亚于一柄利器,只是她的戾气如此重,他的人生第一次纠结起来。拉一个入了迷障的小姑娘出来,好像有些任重而道远。 他轻叹息一声,罢了,先听听看她说什么。 “五哥有没有想过,整肃东南沿海的走私?秦王殿下能用海寇的名目让东南局势受他所控,如今五哥何不反其道而行,假借我之手,让整个东南乱起来。海寇秦王能用,我们也用得!” 赵斾再也无法掩饰他的惊讶,内心振撼不已!他真怀疑眼前这个才幼学之龄的女子,真是只有这个年纪?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摸了摸鼻子,有些故作深沉,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做这门海上的生意?把水搅混了去?”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么点子好处,一点就通。“是的,我要做这海上的私货生意,与其让姚家洪家这些人家盘拨私利上供给秦王,不如咱们断了他们的财路,想办法取代了他们与洋人做生意。其一,手头上银子多了,五哥可以养更多的兵,好生整顿福建这块棘手之地,真正的为东南沿海百姓保家护航;其二,这账薄如今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这简直是上天给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她忧虑了几天的心绪终于舒展开来,脸上不期然就笑了起来,似冰雪消融,芙蓉含春。 他望着她含笑的眉眼,听她徐徐话语,却第一次乱了心神! ☆、第62章 安排 自那日与赵斾的一番长谈后,赵斾承诺她会好好考虑。姚姒便再没踏足过他的屋子。在她心里,再去他那边好像有点催促他的意思,因此只一心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闲时与丫头们做做冬衣,连赵斾离开琉璃寺她也没去相送,日子到也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早起的风已带了些许凉意。姚娡如今掌家,锁碎事情也不少,原来姚府的规距是下人每季两套衣服,秋做冬衣,姚娡便吩咐负责采买的许婆子下山去添购些吃食用品,另外也要购些过冬用的棉花布匹等,许婆子眼瞅着又有油水可捞,且最重要的是又可以趁些机回姚蒋氏身边去讨些巧宗,便叫上了两个粗使婆子一起下山去。 姚姒眼看着姚娡处事越发的玲俐起来,知道这许婆子是姚蒋氏的人,故意的经常支使这许婆子下山采买而贪些小利,许婆子得了这里头的好处,当然是在心里计较过的,只拿些小事在姚蒋氏身边讨巧,许婆子是她身边的人,姚蒋氏对许婆子的话倒是信了个七分,见姚姒姐妹倒没胡乱来,也就对她姐妹的监视撂开了手,只要许婆子隔三差五的来回话。 姚娡渐渐担起了长姐的责任,家事也打理得有头有绪的,读书女红学些行商的技巧,一样的没落下。日子这样的忙碌,她也就没空去怨叹些什么,对于姚娡的这样变化,姚姒自然是十分的喜见到。 趁着许婆子等人下山去,姚姒便打发红樱去山下接张顺和谭吉夫妻以及陈大夫妻五人上山来。再过两日,张顺和谭陈两夫妇便要起程去京城,此去一别几个月,临别前总有些话要交待。 红樱和绿焦守门,屋里待客也没讲究那许多,张顺等五人都看了坐,姚姒看了几人的精气神都很好,心里再没有不放心的,便勉励了几句,“你们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首要的便是保重自己,银钱没了可以再赚,出门在外,忍字当头,各位都是我放心的人,也不需我多说些什么,此一别各位保重!” 谭吉等人都站了起来向姚姒抱拳,谭娘子笑道:“多谢姑娘一番交待!姑娘放心,咱们都是大人了,都说京都居大不易,万事只有谨慎小心的份。我们去后,两位姑娘且要珍重!” 姚姒点了下头,便从桌上拿了四份契书出来,亲自起身交到张顺谭吉和陈大手里,她自己身边留了一份。 几人都是识字的,不约而同的互看了几眼方才接过来,打开契书一看,皆异口同声的抽气! “姑娘,这......这不妥,原本我们帮姑娘做事且是份内事,这怎么行?”三个大男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还是张顺把话说出来了。 契书是姚姒写的,里头写着新铺子开起来后,张顺谭吉陈大三人各占的份子,张顺和谭吉夫妻各占十五份,陈大夫妻占五份,这四份契书虽没在官府过文书,但有她的小印,算是在行内的一种默认做法,众人都知道这里头的规距,几个人三言两语都推脱不肯要。 姚姒待他们说完,才缓缓道:“在我这里不兴那一套,做事前先把规距讲清楚,你们也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亏了跟着我卖力的人。如今才开第一间铺子,望各位同心协力,大家有钱一起赚,打本的钱是我出,但各位却是真正做事的人,这份子你们收得起。若是不收,我是不依的。往后再开了第二间甚至是第三间,也都会按份子分给各位。”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陈大夫妻首先便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没想到姑娘也给他们夫妻也分了份子,他们是姜氏的家生子,理所应当为主子效力,只是没想到,姑娘待他们是这样的好,从今往后只有努力做事才能报姑娘之恩。 姚姒起身把他二人扶起来,睇目给谭娘子使了个眼色。谭娘子伶俐,笑嘻嘻的拉住焦嫂子,又劝了几句,才对他丈夫谭吉道:“你们也别推来推去的了,几个大男人,还不若个小姑娘行事大方,这份子既是姑娘给的,可见姑娘是真心的,咱们也就接下来吧,诚如姑娘说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咱们努力替姑娘做事,多赚银子,也就算是报答姑娘了。” 谭娘子的一席话,说得几人再不推辞,都对姚姒道了谢。几人再坐下来,神色都带着几分喜气,姚姒陪着说了会子话,便让绿焦带着谭娘子与焦嫂子去姚娡那边请个安,谭娘子知道,姑娘这是有正经事要交待男人们,便笑着与焦嫂子随了绿焦去。 两个女眷一走,三个大男人都知道接下来是要说些紧要事了,姚姒也没废话,便问了秋菊的事,张顺回道:“秋菊姑娘答应随我们去京城,一直想来给姑娘磕头,只是如今姚府满大街的在找她,她藏身都来及,哪里敢让她明止张胆的出来,因此被我给拦住了。” 姚姒便道:“你们铺子开起来后,不要让秋菊闲着,店里面需要找伙计什么的,让秋菊挑一样做,给她工钱,平素你们多看着她点。这姑娘心眼实,做事也手脚快,只是命不好,如今她从头来过,想必会好好过日子的。若是她想嫁人,也劳你们替她张罗,我这里总会给她一份嫁妆银子的。” 张顺三人自是点头,姚姒又从袖中抽出一张拜贴,亲手交到谭吉手上,便对他交待道:“这是定国公府的拜贴,若在京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只管去找定国公府外院的二管事,他叫赵大安,是赵公子留在府上的人。” 谭吉和张顺一喜,定国公府的名号,在京城里是头一等的勋贵人家,天子脚下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平常事倒还好说,若真是有那仗势欺人的事,只怕还得向定国公府才助才行。没想到姑娘不声不响,做事真的是样样儿都想得妥当,谭吉原本还有两分不服,可是经过刚才一些事情下来,不得不打心里收起了那两分轻视。 姚姒把谭吉脸上的一番变幻看在眼里,脸上依旧笑得随和,又问张顺最近把金生收拾得如何。 说起这个,张顺倒是好笑,道:“姑娘,自打四老爷知道了傅姨娘的事情后,暗里是做了不少动作,廖嬷嬷只怕时日无多了。这一向病着,廖家没人在姚老太太身边讨巧,廖嬷嬷的日子自是难过,又遭四老爷暗里找人扮鬼一吓,就从此得了心病,只怕这个冬日是熬不过来了。金生失了廖嬷嬷这个倚仗,小的找了些地痞无赖勾着他去那酒色赌场之地混了一圈,刚开始混得不错,后来越赌越大,手上的银钱都叫他输光了去,连几房小妾也都卖了,后来这杀才便来贪您这边的银子,小的便由着他,后来越贪越多,这窟窿显见越来越大,趁着有一次他亲自偷拿南城街上那间笔墨铺子里的钱,叫我当场给抓了,当时这杀才叫店伙计一顿好打,后来小的亲自出面对他一番恐吓,这杀才才叫我收服下来。如今我说叫他往东,他倒是不敢往西去,小的时不时给他些好处,如今越发的听话起来。” 姚姒笑了笑,道:“亏得你降伏住这狗杀才,往后你只管吊着他,留着他一条狗命,将来我还有用。” 张顺自是点头。 姚姒便交待他们,不管年前铺子开不开得起来,都得要在年前赶回来,且特别交待张顺,此去待京里事了,务必尽快赶回来。张顺几回欲言又止,姚姒对他安抚的望了一眼,待几人说完了事,红樱送几人出门时,单独的交给了张顺一封信,张顺收好后,晚上回去一看,信里竟然是说叫他从京城回来后,姚姒这边要他开始筹备人手,为将来做那海上的私活做准备。此去京城,当然,如果张顺能带些这里头混又有些交情的人回来是最好。张顺二话没说,把信放到油灯上看着它烧成了灰烬,才熄灯去睡。 姚姒这头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心里竟没觉着轻松,反倒觉着沉重起来,从此这几人与她息息相关,荣辱与共。她心性越发的坚韧起来,凡事越发喜欢不动声色,谋定而后动。 姚娡自然是瞧着妹妹的变化,一时也颇觉心酸。 若认真计较起来,她们姐妹俩说好听点,是为母来寺里守孝,其实内情谁人不知,三房的两个丧母姐妹,从此等于是被家族放弃在外了。她们虽有爹,但有爹等于没爹。人活一口气,同时人的际遇也是最难遇料的,如今虽然被家族放弃,但谁说得了十年二十年后,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所以姚娡身边的兰嬷嬷是这样劝她的,姚娡自己也懂事很多,暗里争着一口气,绝不能输了姚府那些姐妹去。姚娡心里既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倒越发的沉稳起来,等到进了十月,便开始看得懂账本了。 姚姒真心为姐姐高兴,虽然她心里为着赵斾迟迟没给任何答复而焦心着,但她也知道,这么大个决定,就算赵斾答应下来,依着他的为人,必定是凡事都要安排妥当了,才肯把话递过来。姚姒有信心,赵斾是一定会答应下来的,于公于私,这么做都不是坏事。她虽然这般安慰自己,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为了庆祝姚娡这小小的成就,趁着姚姒十月十三过生辰那日,她特地下了厨为姚娡烧了一桌子菜,菜都是素菜,如今她俩个还在服母丧,自然是绝了荤腥。 姚娡过的这个生辰,正是进十五岁,若是在正常人家里,十五岁及笄,是个大日子,但姚府没打发任何人来说一声,姚姒本来就不在乎,但怕姐姐心里存着事,除了做一桌子好菜,特地给姚娡准备了礼物。 姐妹俩对坐,姚娡打开妹妹送的一寸长的紫檀木匣子,一支紫莹莹的玉钗静静的躺在匣子里,紫钗头为凤形,钗身光润通透,便是她见惯了那些好水头的玉,但这支紫玉可真算得上是上上品,不光玉质清透,紫色更是难得,看得出来,妹妹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姚娡忍住哽咽,当即便把原先戴在头上的钗环都取下来,她自己把这支紫玉钗戴到了头上,对姚姒笑道:“多谢妹妹的礼物,姐姐很中意,也很高兴,往日里我那样待你,望妹妹别放在心上,姐姐如今知错了,往后必定把妹妹好生照顾!” 姚姒倒没想到自己送了一支钗,到勾惹出姚娡这些心思出来,连忙给姚娡身边的兰嬷嬷使眼色,兰嬷嬷便笑着劝道:“姑娘,这是姒姐儿的一番心意,今儿是你及笄的好日子,虽说不能成礼,但有了这支钗,回头嬷嬷给你梳个头,再用上姒姐儿这支紫玉钗,从此姑娘便成人了,照顾好妹妹这是理所当然的,相信姑娘往后会越来越能干,咱们的日子呀也会越过越好。” 姚娡最听兰嬷嬷的话,闻言倒真的丢了那些糟心的往事,和姚姒和和乐乐的吃了顿饭。 ☆、第63章 赏菊 进了十一月,几场雨连绵的下着,天儿渐渐冷起来。琉璃寺里种了不少的菊花,往年这个时节,琉璃寺里游人如梭,但这冷的天又是风又是雨的,难得的还了寺里几分清净。 姚姒被拘在屋里正无聊,红樱走进来,笑呤呤道:“姑娘,你看谁来了?”她话还没说完,一袭青衣的青橙一气儿走上前,用手指了指姚姒,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亏得我给你诊过几次脉,帮你调养身体,我们走时竟然也不来相送一下,亏得五爷在那亭子里是等了又等。” 姚姒素来知道青橙是直爽脾气,又总爱拿自己打趣,忙舔起脸来拉起青橙上坐,哄她道:“是妹妹不对,姐姐消消气!只因我如今还守着母孝,那日人多,妹妹总要避着些。” 青橙喝了一口姚姒亲手奉上的茶,还不解气,详装猜疑:“你个小人精,莫不是和五爷闹别扭了吧!前儿五爷就到寺里了,怎的没见你去那边儿?” 这都是哪跟哪呀,姚姒两辈子人了,也没人跟她打趣这个,竟然两颊飞红,啐道:“姐姐说得什么混话,你再打趣我,妹妹不理你了。”还作势要把青橙推出门外,这稚气的动作,撩得青橙是好一阵笑,屋里的红樱和绿蕉也笑起来。 姚姒脸皮薄,哪里经得起这一屋子人笑她,遂板起脸来狠狠的朝红樱和绿蕉瞪了一眼,两个丫头识趣,都捂住了嘴。 青橙笑话够了,自己一把揭过,混当没事人的,对姚姒道:“这雨下的,都没边没际了,左右你闷在屋子里无事,不若我们撑着雨伞去后山赏菊吧,往那怡然亭一坐,再烫一壶素酒,那可不是美事?” 姚姒不理她,青橙就是个横蛮的主,说做甚就行动起来,把屋里的红樱和绿蕉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带这个一会又要拿上那个,混不当那是人家的丫头,而且指使起来理所当然。 姚姒一时竟气得笑起来,瞪了青橙一眼,青橙回瞪她,手却拉上姚姒,推她进了里屋,嘴里喊道:“红樱快来给你主子添衣,就你主子这小身子板,这冷风可别让吹着了,不然回头有得苦药喝。” 红樱忙回道:“诶,奴婢这就来。” 姚姒很不体面的嚎了声,“你们还是我的丫头么?” 红樱留下来看屋子,绿蕉替姚姒打着把青油布伞,一出门,青橙便走在姚姒前面,风迎面吹来,一大半倒打在青橙的身上,姚姒瞧着她这样贴心的爱护,心里十分的感动。“姐姐不必替我挡在前头,我身子已经大好,哪里就经不住这点子风雨了。” 青橙回头瞪了她一眼,呵呵的笑:“就你那小身子板,回头姐姐教你打一套五禽戏,这样打个三两年的,保准儿的再不似这风吹就倒的病小姐样。” 被人这样说,姚姒乖乖的闭起了嘴。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就到了怡然亭,只可惜,早有人烹茶煮酒的候在那了。姚姒隔着雨睇目过去,心下就明白了,她就说今儿又是风又是雨的,青橙这懒惫的性子,怎么会想出来赏花吃酒。 青橙见姚姒双目清清的望向自己,不由得讪笑起来:“唉呀,五爷可真是的,这么好个吃酒赏菊的地儿,竟被他占了去。”她也不管姚姒恼不恼,一径儿的同赵斾笑道:“五爷,您在呀?” 这会子姚姒不好再装装聋作哑,上前向赵斾微微福身,叫了声“五哥”。 赵斾原本端着的脸霍的就亮膛起来,竟觉得这声“五哥”不亚于仙轮佛音。 “还不进来?”赵斾微微一笑,就朝她招了招手。 姚姒瞪了青橙一眼,青橙只掩了嘴吃吃的笑,上前把她推了一把,道:“都叫你了,还不去?我可是说了,今儿这局确实不是我做的,我是好心一片想请你出来松快松快,哪曾想这地儿被人硬是占了去。罢了,我看我还是早点闪开了去,免得在这碍了五爷的眼。” “姐姐还说。”姚姒轻声嗔了句,便吩咐绿蕉先回屋去。青橙便趁势和绿蕉一道儿走了。 姚姒进了亭子,就见石桌上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火上煮着茶,茶水正冒着丝丝白烟,石桌上还摆放了一些小点心,细细一闻,便有淡淡的菊花味儿,她这才觉得这几碟子晶莹的小点心不寻常,竟都是掺了菊花做的。两付碗碟对对儿的摆着,石凳上都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这样儿的贴心小意,她心中对他的羞恼就少了几分。 说起来,二人又有月余未曾见面,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也就不再矫情,抬脸对他微微颔首,“五哥且坐,我来帮五哥煮茶吧!”轻言细语的说完,素手就把身上的银线绣腊菊的白绸披风给解了,又稍稍撸了袖口,一双纤细的手腕便露了出来,手腕上什么东西也未曾戴,赵斾只闻得一阵从不曾闻过的淡淡幽香,被细风一拂,若有似无的,他自己便有些讪讪的。 “这阵子事忙,那日匆匆离开,也是月儿港有些事,你这一向可好?”一向胸有成足的他也有词穷的时候,真是没话找话说。 姚姒正一心的在分茶,听得他的话,微微笑道:“托五哥的福,日子过得太平,这些时日天气不怎么好,也没怎么出屋子。”稍顿了会,她想,不能总在问天气怎样,好像两人之间做了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尴不尬,她一会儿又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啊,这样想是对的,顿时觉着自己是多寻烦恼,忙就这下雨天气这话题上打转:“托得老天爷这些日子总下雨的福,我姐姐这阵子竟学会了看账,我瞧她待人接物较往日伶俐了不少,对我也总是照顾得很是妥贴周到,若是我娘瞧见了,肯定会十分的欣慰!”这话说完,她才觉着自己又说错了话,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像是在怨怪姐姐先前对自己不好似的,心里直懊恼! 她悄悄的瞥了眼赵斾,哪里想到他忽地动起了手,而且还是拿他的手揉了揉了她的头,见她目瞪口呆的,他哈哈大笑:“真是个傻姑娘,五姑娘本就心思玲珑,这般上进好学,这还不好!你们一母同胞,姐妹间相亲相爱是人伦。再说五哥也不是旁的人,跟我说这些事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这里揉了人家小姑娘的头,心里边却直打鼓,会不会太孟浪了?又一想,他这还真没别的意思,看着她没话找话的样子,他就想做点什么,好教二人不要这样生疏了去,她都叫自己“五哥”了,哥哥揉妹妹的头,那不就像是逗小狗一样嘛。只是他虽说拿话这样劝自己,可手指尖那头传来陌生异样的触感,他一时觉得新奇极了。 他食髓知味,还想再揉一揉,可那一头,她不干了,见他的手伸到半空中,赶忙向一旁歪躲开,直皱眉道:“五哥你可别再像揉小狗一样揉搡了,你看,头发都叫你弄乱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反应很正常,而且还威胁的朝他瞪了一眼过去,这模样,分明还一团孩子气。 他顿时有些失落,不自在的摸到了摸鼻子,掩饰般的回道:“好,五哥不捉弄你了,来,尝尝这点心。”说完,真的动箸夹了一块放到她的碗碟里。 她的心还在使劲儿的跳着,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那咚咚的声音。他这样做,大概是像逗小狗儿一样的逗自己玩罢。还好,她把持得住,这回可真使上了老劲了,才能不动声色。唉呀,真是羞都要羞死,这小子怎么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呢?她要真是个小姑娘倒还好,天真懵懂的年纪,哪里会想上那许多有的没的,只是她都两世为人了,论年纪也大这小子一大把,如今叫他揉搓一把,真是混身不自在。 她这念头一闪而过,看他这样的小意,心里晓得他大概是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她不禁在心里得意,好在她把这茬给混过去了,忙起箸小口的尝了一下他夹的点心,清清爽爽的味道,不太甜,这道马蹄糕做得好吃极了,她又夹了两块吃起来。 她拿起箸礼尚往来,也给他夹了块,“五哥也尝尝。”见他起箸,一口送到嘴里吃完了,就再不曾动箸,瞧着像是不大爱这些甜口的点心。 难道他是专为她准备的?这样一想,叫她自己唬了一跳,念头一起,便如开了闸一样,想七想八起来。这样不行,她轻声一咳,敛了神色,颇有些严肃,轻声问道:“那日五哥离开寺里,未曾相送,是怕五哥会意错,我愿意给时间让五哥仔细考虑,五哥如觉得有负担,且就当我这个主意从未向五哥提过。”再不说正事,她真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只好公事公办,说公事好过两人之间无言的暖昧。 这丫头,明明是心急的,还故意这样说,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瞧她一会一团孩子气,一会却又像个大人一样心思玲珑有勇有谋,这样矛盾的合体,他越看越爱。心里却又骂道,小没良心的,枉我这一个月都在为这事奔走筹谋,好不易事事都安排妥当了,她这里倒还以退为进的逼他。 他也吊起了她的胃口,眉头一皱,颇有些为难,好半晌才道:“这事儿嘛,好办是好办,只不过,明儿你要同我出去一趟,得要好几天,若你吃得了这份苦,下得起这份决心,我便同意。” 再没有比听到他亲口同意这事更值得高兴了,她哪里还会去计较说出去几天的事,做这行当的,哪里有窝在家里能做得成的,她就知道,他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瞧这事办得,可真是爽利。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早些把话说出来,瞧她这一脸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也莫名的跟着高兴起来。他这一高兴,便道:“今儿不说这些,明儿一路上我再慢慢同你说,你看这满园菊花,莫不把臂同游一番,岂不辜负了这美景去。” 就算这会子要割了她的肉去饲鹰,她也甘愿,不过是一同赏个菊花,这有个甚.她是高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看赵斾越来越顺眼,瞧他这一身英气逼人的模样,就自己这小身子板,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也没得条件呀。是以,姚姒二话没说,欣然同意。 ☆、第64章 隐瞒 姚姒是被赵斾在晚饭前送回来的,红樱和绿蕉两个眉开眼笑,对着赵斾弯腰福身。 对于两个丫头装神弄鬼的,姚姒也不去理会她们,倒是对赵斾很是诚心的道了谢,便送他出了屋子。略歇一歇,便把要做的安排都吩咐下去,她留下红樱和绿蕉在屋里收拾要出门的行装,自己一个人往姚娡屋里来。 姐妹俩个一起用了饭,姚娡便把屋里侍候的丫头都打发出去,兰嬷嬷替两个守门。 姚姒一见这阵仗,心下明了,怕是今儿下午她的动静都叫姐姐知晓了。她在心里思量起来,做私货这生意的事,恐怕还是瞒着姐姐较妥当些,至于怎么同姐姐说,她是早就想好的。 姚娡确实是知道了下午妹妹和那姓赵的公子在一处,要说她不恼是不可能的,姐妹俩如今正在守孝,若是叫人知道妹妹如今跟一个外男走的这般近,还连丫头都支使开去,这如何了得。可要说她随意的拿了这事去质问妹妹,等于算是捅破了那张纸,这也不大妥当,该如何把这话说出来,她着实为难。 姚姒见姐姐一幅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扑哧一声笑,道:“瞧姐姐这为难样,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妹妹在这洗耳恭听呢!” 姚娡见她还有心情朝自己打趣,心里一急,拿手在妹妹头上指了指,详状怒道:“你还知道笑。”接着话风一转,“你老实同我说,你和那赵公子是怎么回事?如今这样,你姑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我姐妹虽然才相处这些日子,我却是知道你一向是个妥当人,为人处事就连我也比不上,是以我也就睁着眼闭着眼由得你闹。只如今我越瞧着越不大对劲儿,姒姐儿,你若是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就把话仔仔细细的同我说个明白,要不然,我这就去娘坟上哭你不孝去。” 听见姐姐这话说得重了,又见她眼眶红红的,姚姒忙上前掏了帕子替她拭目,口中一迭的向她告罪,道:“怪妹妹的不是,是我没把这里头的事向姐姐交待清楚。” 姚娡一听,忙拿水汪汪的大眼瞪她,姚姒见她不哭了,这才正色道:“姐姐既然知道我是个妥当人,就该相信妹妹,绝不会做那等糊涂事出来。说来,还是姐姐不大信妹妹罢。” 姚娡听到她这样说,一时放下心中悬着的担扰,可一时也被这话气倒了,脸上就有些下不来。长姐如母,姜氏这一去,就剩她姐妹俩相依为命,其实她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糊涂人,说来说去,妹妹都是为了她们的以后,这她如何不明白。但是,她不希望妹妹这一番苦心,却被有心人利用而去坏她的名声。 姚姒见好就收,拉了姚娡的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才说这些话,我心里都知道。今儿我就把话同姐姐说清楚,往后少不得妹妹还得同赵公子打交道,还望姐姐不要跟我计较才好。”说完,看了眼姚娡的脸色,见她也不哭了,只拿眼瞅她,便正色道:“姐姐是知道的,赵公子前前后后,也不知帮了我们多少忙,在妹妹心里,我拿他是当恩人待的。再说妹妹年纪小,也没个兄弟,不怕姐姐笑话,我这是把赵公子直当亲哥来看的。前儿彰州遭海寇夜袭,若不是赵公子留了人在这附近守着,只怕这寺里也遭了秧。赵公子待我们好,见他在寺里养伤,姐姐年纪与他相仿,自是不大方便,妹妹年纪小他几岁,没那些个有的没的,我不去问候一声也不大妥当。再说了,他那边丫头小厮一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赵公子爱下棋,妹妹不过是略尽了些力陪赵公子下了几局。” 她这话说的都是实情,姚娡心里有数,却还是问道:“那今儿这出又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有点事。”姚姒见她穷追不舍,忙笑道:“娘还在生时,给了我和姐姐各五千两银,姐姐记得否?我还找姐姐借了两千两,加上我手头上还有些历年存下来的,总共凑了八千两银,让赵叔帮我在外面开了间专卖洋货的铺子,余下的钱妹妹便全部拿来屯积了一些舶来货。要说咱们彰州这边,也不乏做这些生意的人家,妹妹便向赵公子请教,觉得京城离咱们这几千里远,咱们不稀罕这舶来货,但京城就不一定了。天子脚下富有四海,这些洋东西说不得物以稀为贵,是以妹妹便拿这事去向赵公子请教。一来,赵公子来自京城,多少是知道些行情的;二来,我这些货可不是小数目,咱们也经不起赔本,我这也是涎了脸,希望赵公子看在我也曾帮过他的份上,让他帮忙介绍些个门路。” 妹妹在外面这些事她虽有耳闻,具体的她倒是不清楚,只是不曾想,她是在做这行当,姚娡不由的揪起心来。本是千金之身,却要放下身份来做这门生意,她一时竟觉得自己真真是无用。妹妹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姜氏的嫁妆虽说明面上是给了她们姐妹,可实际上却是姚蒋氏在背后握着的,她们看得着用不得,这便是最呕气的地方。 “姒姐儿,是姐姐不对,不该疑你那些有的没的。也怪姐姐没用,护不了娘留下来的嫁妆。”姚娡这回是真伤心的哭了,想想这些日子,姚府的绝情冷漠,她暗自咬牙,今后一定要自立起来,要护住妹妹。 “无妨,姐姐也不用担心,妹妹一向就喜欢做这些事,咱们避居寺里,倒真是如了妹妹的意,如今可不是海阔凭鱼游,天高任鸟飞嘛,妹妹做起事来,也就少了那些顾忌,做事也畅快。”说完,便把张顺如何降服住金生的事说给姚娡听,姚娡这回真真是目瞪口呆,没曾想,妹妹不声不响的,倒将了姚蒋氏一军,她心里非常的振撼,对着妹妹喃喃的:“姒姐儿,你这脑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姚姒没邀功,说这都是张顺的功劳,姚娡便直说要亲自对张顺道谢。姚娡没想到她来这一出,张顺如今人也不知到了京城没,又不敢把这里头的事说出来,自然扯了个借口,把这事给圆了过去。趁热打铁,她便将明儿要同赵斾出去几天的事儿告诉姚娡,“这也是不得已,先前那批货,好歹有赵公子的帮忙,赵公子手上便有做古玩生意的铺子,再各处分一分,也就把先前那批货给清了。妹妹是想着,做生不若做熟,这后头的货也得跟上,这不,赵公子刚好得空儿,他识得这里头的一个人,连赵公子也说这人可靠,这事我又不放心让别人去做,既然是这样,那就只好妹妹跟着赵公子跑一趟了。姐姐勿担心,赵公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说好便是有七八分把握的,若是这条线牵得上,往后这生意便顺了。” 姚姒说完这些话,心里知道这都是哄着姐姐,面上却不显,只是到底不敢看姐姐的眼晴。 这么多的信息,对姚娡来说,统统都是新奇的,一时心里乱乱的,哪曾想妹妹又说要跟着赵斾出去,这会子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一时是左右为难,哪里还顾得上姚姒这话有不妥的地方。 姚姒瞧她这样,稍一思量,为了永绝后患,便又添了把火,道:“姐姐恐怕还不知道吧,咱们芙蓉院已经被拆了,新院子才刚建好,那头焦氏便给这院取了名,叫“韶华居”。这样看来,姚焦两府作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焦八为人如何我且不知,若咱们再不自立起来,将来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姐姐,名声算什么,娘一辈子为了所谓的名声,白白忍着老太太的叼难,夫君的绝情,耗去了最好的年华,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是姚家无情的谋杀。” “姒姐儿,别说了!”姚娡哪还听得下去,心里最后一点对姚家的琦念顿时烟消云散。她一把搂住妹妹,好半响才哽咽道:“姒姐儿,姐姐再也不说你了。你心里的苦姐姐都明白,做你想去做的事情罢,姐姐在家里等着你,无论何时,都要保重。你若有个闪失,姐姐也不活了。你只需记得,大不了,咱们守着娘留下的嫁妆度日,日子还是过得的。” 姚姒心里无限愧疚,但转头一想,不让姐姐知道她现在做的事,才是对她好。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姐姐由她护着,她会给她攒一笔姚府姑娘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嫁妆,再替她寻一户厚道人家出嫁,姐姐这辈子,也就圆满了一半。等将来,她再替姜氏报了仇,替姜家申了冤,她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姐妹二人说了许多话,又是哭又是笑的,等回过头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甜的,两人都觉着较往日亲近了不少。过了一会,姚娡便唤兰嬷嬷叫人打水进来,姐妹二人洗过面,略一收拾,兰嬷嬷就上了茶,只是她的神情略有些悲戚,姚娡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兰嬷嬷这才沉声道:“七月里姑娘打发长生去琼州岛看望舅爷一大家子,刚才外头打发人来说,长生回来了,人这会子正在檐下候着。” 姚姒心下有些不好的猜想,瞧兰嬷嬷这样,大约是姜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妹俩望了彼些一眼,都心有郁郁。 长生的爹娘是姜氏的陪房,可是他爹娘去得早,因他长得机灵,姜氏还在时,都是替姜氏做些跑腿送礼的活计。后来姜氏去了,姚娡姐妹俩来了琉璃寺,姚娡便打发他带上些药品布匹等一应日常都用的东西,叫他跑了趟琼州岛去向姜家报丧。长生这一去,来回快五个月,想是这一路吃了许多苦的,姚娡打起精神,急道:“快让长生进来,再让厨房做些吃食送上来,要快!” 长生很快跟在采菱后头弯腰进来,头也不敢抬,进门便跪在地上,朝上首叩了三个头,这才道:“请两位姑娘安!” 姚娡忙柔声道:“快起来,你这一走几个月,可算是回来了。”又叫他坐,长生哪里敢坐,不过是刚挨了个椅子边,采芙便给他上了茶。 姚姒略一打量长生,就见他较去前黑瘦了许多,脸上也甚是憔悴,心里越发的有着不好的猜测。 姚娡见妹妹脸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把帕子紧捏着,她强撑着,问长生:“外祖母和两位舅爷及舅母几家子人可都还好?” 长生顿时下了椅子,悲戚道:“两位姑娘可别伤心,老太太年岁大了,加上水土不服,小的到琼州后,老太太听到太太的事儿,当时就瘚了过去,拖了半旬人就走了。两位舅老爷和舅太太算是尽心,送走了老太太,两位舅老爷和几位表少爷就去了军中报到,大舅太太带了两家的女眷就在家守着,做些针线活去卖,日子倒也过得平常。” 姚姒和姚娡一听到这消息,两人不约而同的就流起了泪,见姐妹俩个都极伤心,恰好采菱端了热汤面和吃食进来,兰嬷嬷便让长生去隔间用饭。姐妹俩哭了一会子,加上兰嬷嬷又劝了半晌,总算是收起了泪。 待长生用过饭,就又唤他进来,姚娡便细细的问了些姜家的事,得知老太太的后事还算体面,姜家两房人并没有因老太太去了就要分家而居,男儿们在军营报到后,长生又上下打点,好歹没有被分到到那危险的事情,只做些护山林的事儿。女眷们虽说日子清苦些,但也算安顿下来。长生又说,大舅太太曾氏凑了点钱,买了两亩地,就开了一块菜园子,又喂鸡养鸭的,如今倒是一家子自给自足。几位表小姐也算和睦,每天做做针线,都统一交由曾氏去卖了,再换些银钱做家用。 “那大舅母把钱收了吗?”姚娡又问道。长生这趟去,虽说是去报丧,但也主要是替姜家送些日常开支的,但听得舅母曾氏这样自立,又怕曾氏不肯收她的银子。 长生忙回道:“起先大舅太太不肯收,但后来要送老太太,只得收了,说是往后必定会还给姑娘的。又叫小的跟姑娘说,不必替他们担心,也不要再送些银钱药品过去,若是姜家连这点起落都熬不过去,也就不配为姜家人。只让姑娘往后与大舅太太时常通信互报平安,大舅太太说,姜家对不起太太,要两位姑娘节哀!若姜家有那起来的一天,必定要替姜氏向姚家讨回公道。” 这话又惹起了姚娡伤心起来,姚姒倒忍得住,打赏了长生十两银子,说他差事办得好,今儿天晚了,叫他且先歇去,待过几日再安排他的差事。 长生喜极,又给她姐妹俩磕了头,这才跟着兰嬷嬷下去。 姜老太太没了,做外孙女的只需守三个月的孝,但为了表心意,姚娡便让兰嬷嬷安排,去请寺里的法师给定个日子,给姜老太太做场法事。 因与赵斾约定好明日出发,姚姒倒不是没孝心,不想叫赵斾轻看了她去,是以也没同赵斾商量改期出行,她自己回了屋子,替姜老太太念了几遍经,又查看了打点出来的行置,这才长嘘了口气。 姜家,她一定会帮他们洗去冤情重回京城! ☆、第65章 出海 第二日天刚放亮,一轮红日将将抬头,姚姒便起了身。红樱和绿蕉忙进忙出,一个打洗脸水,一个铺床叠被。屋里一阵忙活。洗漱完,红樱侍候她穿衣,衣架子上是一套男式玉色绣暗纹的圆领长袍,待红樱替她系好腰带,再把头发拢在头顶梳成一个髻,髻上横插一只白玉簮,姚姒自己朝那架玻璃穿衣镜里瞧了瞧,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人儿,细看之下眉清目秀,让人真有些雌雄莫辨。 姚姒很是满意,自己围着镜子转了几圈,越发觉得这样穿着有意思。红樱和绿蕉瞧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心下叹息,虽说平素那样的老成,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屋里正在闹,姚娡带着采芙便进了屋,瞧妹妹这一身做男儿的打扮,姚娡心里难过面上却带着笑意,拉了妹妹近身细看了一会,也觉着妥当了。她忍着不舍,想着往后既然避免不了出门,那就做男儿打扮是最好的。 姐妹俩殷殷话别,姚娡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真见着妹妹就要出门,她忍不住哽咽起来,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路上千万要小心,说到底你终究只是个女儿家,与赵公子男女有别,可别混闹得太出格。姐姐等着你回来。” 姚姒却似混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悲伤,答得心不在焉,“知道了,知道了,姐姐你就甭操心啦,安心在家等着我回来。”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始终没抬脸去看姚娡,背着人长吸了一口气,转头就笑着吩咐红樱拿好包袱,她一马当先的出了房门。 姚娡见她这个样,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叹了声“这孩子”,也只得收起脸上浓浓的不舍,送她出门。 屋外,赵斾迎风而立,一身乌衣黑发,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有几分如松临渊之姿。 姚娡不期然他人就在屋外站着,极快的打量了面前这个高大的少年一眼,只见他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英挺斜飞,端的是个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的样。 姚娡心里有了数,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绝计不是普通人家,加上这赵斾听说来自京城,她不禁为妹妹担忧起来。只是如今这场合,她倒也忍得住,收回打量人的目光,随着妹妹一同对他欠身行礼。 姚娡身为长姐,自然是要有个长姐样,脸上端着笑意,只站得同赵斾远远的,却见妹妹扬起笑脸,同赵斾低声说着话,那熟稔劲浑不似作伪,而赵斾眉目一动,再不似刚才那浑身锐利的样子,竟然淡淡的对着妹妹笑起来,少年人的脸上含着宠溺之色,仿佛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姚姒心里嘎登一声,她再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瞧得出两人间的那种微妙情愫出来,她这心里越发的愁起来,或许妹妹是年少无知,但赵斾呢?就看他前后两样的神态,哪里是没那意思的样子? 姚娡再是愁,却也还是要放妹妹离开。赵斾带来了一辆马车,黑漆平头两马并行,马车看上去十分普通,但那赶车的马夫精神抖擞,再看那两匹拉车的马儿,较之她见过的马都要高大壮实,马车帘子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看上去就觉着厚实能挡风,她这才心下稍安。 人家对妹妹好,姚娡也不个铁石心肠的,远远的再次朝赵斾福身施礼,见妹妹上了马车,她这才对赵斾道:“舍妹年幼难免玩劣,还请赵公子多担待,小女这厢多谢公子了!” 赵斾向姚娡抱拳,这边,姚姒也跟姐姐挥了挥手,赵斾骑马,他身后那一行六人便等马车先驶,而后都默默的跟在马车后面,一行人绝尘而去。 姚姒没想到马车里竟然坐着青橙,只见车上铺着厚厚的褥子,青橙斜倚在一边,拿着本药草经似看非看的样子,姚姒一瞧她这样就乐了。 “姐姐这书瞧着好看,只是不晓得姐姐有这等本事,能倒着看书,不如教教妹妹如何?” 青橙本来就在做做样子,哪里想到自己竟然把书拿倒了,也扑哧一声笑起来。一路说说笑笑的,加上马车非常平稳,姚姒也就不去想竟然赵斾要带她去哪的问题,只一心和青橙笑闹说话。 青橙见她小小年纪,到十分沉得住气,卖得公子还特特地把自己放在马车上,说是怕姚姒一个人会闷,唉,铁汉竟也有柔情,若是这二人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桌上摆着四碟点心,一壶茶水,四只茶杯。只是,任马车如何颠簸,这桌上的杯碟茶壶却纹丝不动,红樱瞧着稀罕极了。姚姒却是知道的,富贵人家,出行的马车都是有讲究的,就拿这桌子来说,这桌上的杯杯碟茶壶与桌面都是用了磁石,是以两面吸得紧紧的,马车虽说颠簸,但桌面上的东西却是不会动的。 马车大约行了二三个时辰,外面马儿长嘶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青橙面上一喜,可算是到了,叫她窝在这马车里,真是混身不自在,哪里比得过打马扬鞭来得畅快,这回五爷可欠着她一回了。 姚姒瞧青橙这样儿,鼻间扑来一股咸湿的味儿,她心里想着约模是到地儿了,只怕还是在哪个靠海的地儿。 青橙跳下马车,姚姒要跟着跳下去,青橙哪里敢让她往下跳,二话没说,就把姚姒抱下了马车,红樱怕自己被青橙抱,羞得自己赶忙踩着小凳往下跳。 赵斾自己也下了马,走上前来,看见姚姒的小脸隐隐泛红,知道她这是高兴,他也跟着高兴,看来这样安排是对了。 待姚姒站稳,触目便是波光波光粼粼似万点金,不远处海浪拍着声响,一来一回的,还真是在海边。她笑盈盈的朝赵斾道:“五哥,这里是海耶!” 真是孩子气,看她兴奋成这样,赵斾的脸上也扬起了笑。 青橙长长的吸了口气,脸上是真的欢喜,对姚姒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是月儿港,五爷的军营便驻在这儿。”说完,拉着她便走,一边说道:“今儿便在这里安顿下来,晚上五爷带你坐船出海。” 姚姒一愣,要出海,瞬间她也兴奋起来,朝赵斾吃吃的笑。两世人了,还真没有坐过海船,更别提要在海上过夜,她兴奋的朝还傻站着的红樱娇笑道:“红樱,快跟上。” 月儿港是个天然的港口,海湾边停了二十多艘高大的船舰,时不时的有水军来回巡逻,见到赵斾,都停下来给他行礼,赵斾见到自己的兵,脸上神情严肃,略问了几句那兵头,便放了他们过去。 赵斾的主营建在靠山边,都是扎起来的营帐,在主营旁边,竟还扎了个小小的营帐,青橙拉着姚姒落后赵斾几步,对姚姒咬耳朵,“诺,你看,那是五爷专门为你建的营帐,还特地靠在他的主营边上,哼,五爷可够偏心的,亏得我劳心又劳力的,就把我给扔到山上住着。” 姚姒听得她这样打趣自己,是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恨青橙这口没遮拦的,只把脸转过去,恰好的,青衣急急的迎了上来,先给赵斾行礼,便朝青橙笑起来。 姚姒哪里肯放过,详装问道:“咦,青衣为什么对着姐姐笑,喔,我知道了......”她这知道了的后面把音拖得老长,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其意各人自知,青橙被个毛丫头笑,又见青衣涎着脸,这回她也有些下不来,朝着青衣啐了口,“没个正经样,主子在前面你也在这装神弄鬼的!” 到底一路车马劳顿,确实是饿了。青橙陪着姚姒一起用了饭。军营里的饭食姚姒自是没见过,却见桌上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有青蔬,鱼是海鱼,肉是野鸡肉,蛤蜊姜丝清汤,看着很是有味口。姚姒比往常多用了半碗,见青橙也吃得香,心里顿时明白,莫不是这是单独给自己开的小灶? 她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待青橙用完了饭,便问青橙:“五哥这会子也用了饭吧!” 青橙一笑,指了指她的头,道:“五爷那么大个人了,哪里会饿着肚子,你这心操得好没意思!” 姚姒这回没害羞,只笑着回她:“姐姐不必瞒我,必是五哥回来事儿多,这会子怕是还没空儿用饭,回头我也不便去五哥那边,姐姐一会子且帮我告诉五哥,不必特意的给我开小灶,这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给你们添了这许多麻烦去了。”见青橙要说话,她便抢了话又道:“姐姐若真拿我当妹妹,就帮我劝一劝五哥,若不然,下次哪里还好意思同五哥出来。” 青橙见她执意这样,心里到是对姚姒改观了不少,显少有大家小姐吃得下苦的,这孩子瞧着年纪小,倒也性子爽朗,能设身处地为人着想,也不是那等矫情之人的腥腥作态,怪不得五爷对她这般上心! 见天日辣起来,正到中午,青橙自己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便要告辞,又拉着红樱指给她瞧,半山上有坐小木屋,便是青橙住的地方,红樱一一记下来。 姚姒送青橙出门,她自己也累了,叫红樱去用饭,自己便进了里屋,只见一张小小的架子床,瞧着床上的被褥床罩都是新的,且用的也都是柔软的棉布,各色用具也一一放置在屋角,心里越发的念起赵斾的好,到底敌不过身子累得慌,把外衣脱了去,只穿着里衣倒头就睡下。 她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掌灯时分才醒,秀气的伸了个懒腰,红樱听到动静便进了屋子,要上前侍候她下床,姚姒朝她摆摆手,自己把外衣穿上,又腰弯穿了轻软的绣鞋便下了床。 红樱打了热水进来,她洗了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红樱道:“姑娘,赵公子在外面等着和姑娘一同用饭呢!” “啊?你怎地不早叫醒我!”没得让五哥等她的道理,急急的便出了屋子。 果然,赵斾坐在桌上,自己在打棋谱,见得她来忙停手,又见她睡得小脸通红,实在可爱得紧,便笑道:“你这一觉倒睡得香,险些要错过饭点了。” 姚姒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也上前来帮他把棋子一粒粒捡到棋盒里,一边说道:“要五哥久等了,咱们这便要上船出海了吗?五哥可用过饭,若是在等我,不碍事的,我带几块点心随便打发便成,可别耽误了上船。” “哪里急成这样,饭都没用呢?”赵斾再不逗她,叫红樱把饭菜摆上桌来。 姚姒也没闲着,给他面前摆碗布箸,桌上依旧是四菜一汤,两碗香米饭,她期期艾艾,到底也未曾把话说出口。 赵斾是何等人,只看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中午,青橙便把她的话带到了,没曾想这丫头倒懂得民间疾苦,倒是小瞧了她去。他详装没看见她的神色,动箸夹了两块清蒸鱼到她的碗里,“趁热吃,这海鱼冷了便一股子腥味。” 姚姒从善如流,也给他夹了块肉,他夹起来吃了,二人你来我往,一顿晚饭用得甚是香。 待二人用过饭,他便让红樱去拿一件她的披风过来。海上风浪大,如今这时节着实冷,红樱便知道这是要上船了,进了里屋,早就把准备好的一件素色缎面的夹绵披风给她系上。 海上风急浪大,姚姒心里隐约明白赵斾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叫红樱留下来看屋子,红樱柔顺的点了点头,送了他二人出门。 海风吹得前面提灯笼的小兵衣服猎猎,大红的灯笼也随风摇摆,赵斾走在前面,眼见得姚姒咋进冷风里抖擞了一下,便伸手拉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她顿时急了,想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死紧。 她面上一红,好在这会子天也黑了,人也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神,想着,他也太大胆了些,却见他立在前面替自己挡风,被他紧握的手微微有些潮意,便知他其实也是极紧张的,又看他的脸,夜色中,那双眸子如星般闪着莫名的光芒,他的身子高大,自己躲在他身后,只觉得温暖安心,心想,他大概也是第一次牵女孩儿的手吧,自己手里能感受到他越来越多的湿意。 他确实是紧张极了,鬼使神差的就拉了人家的小手,只觉着这手温凉无骨,握着了就不想放开,只是他自己却没想到,怎么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他对自己道,你小子有点出息才行,她叫得他一声五哥,当然这辈子都要护着她,这海风这样样的大,他自己受得住,可她这娇滴滴的小女儿,哪里受得住这冷,这样一想,他总算是替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手心也渐渐的不出汗了,就连步子也同她一致,他替她遮风,亲自扶了她上了舰船,这才十分不舍的放开她的手。 ☆、第66章 别样心思 赵斾带姚姒上了舰船,姚姒的眼晴便挪不开了。她只觉着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上,虽然夜色昏暗,但船上有光亮,小兵手上的灯笼恰好能让她瞧见这船通身漆黑,许是船只吃水浅,露出来的船身上四周开了弩窗矛穴,赵斾扶着她橙上船梯,到了楼船上便觉着如履平地。 单单只是这只舰船便给了她太多的振撼,更别说舰船上放置的炮车、檑石、还有些她也叫不上名字的笨家伙,此时她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赵斾也不取笑她,他指着船上的桅杆对她说道:“那是桅杆,桅杆上是用蒲草叶子编织的硬帆,海山风大,硬帆围绕桅杆旋转,若是顺风,咱们船便驶得非常快,恰恰好,今儿咱们的船便是顺风,倒省去不少力气。” 姚姒见他又指了指别处,一一将船上的物事指给她瞧,她倒也虚心受教一番,心里想道,往后自己少不得要同这些物事打交道,不懂这些东西只怕自己少不了纸上谈兵,她本就心智坚定,决定了的事若非实在无法,是不会轻易的放弃,现在赵斾亲自打点她,又何尝不是为着将来着想。 “五哥,多谢你!”她双目晶莹,此刻眸子里再不是一望望不到底的深沉,而是满满盛着感激。“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空在纸上谈兵,但五哥没在心里笑话我,反而亲自带着我走这一遭。”她抬起头,目光定定的望着他,很是郑重的道:“从今往后,我再不疑你的用心,必尽我终身之力助五哥!” 他没曾想,她郑重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是明白了他的用心的。他心里好一阵激昂,只觉着为她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他想到了她刚上船的那一刻,适才她脸上的郁色他不是没有看到,但她能这样快的明白她的不足,却未曾在无知的面前怯懦,其心智之坚着实难得。 他仿佛找到了知己,心潮一时起伏激动,最终却是化成了眸中一池春水,戏谑的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笑道:“难道以前,你心里一直在疑我不曾?说来听听,看你疑我哪里?” 看这话说的,她再是不懂风情,却也明白了几分他话中的别样意思,终归脸皮薄,又不肯顺着他的话,又不想做那等小女儿态,真真是为难煞了,便拿眼恨恨的盯了他几眼,装着很是正经的回他:“现在我就疑着呢?五哥还没说要带我去哪?或是接下来咱们要做些甚?或是......要与什么人见面?” 这心肝,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忒是玲珑。他有意引导她,便笑道:“你猜猜,咱们要见的人是谁?” 她心动眼动,瞧他这一幅考究的模样,倒是被他激起来几分好胜心,一时,还哪里记得适才二人间的小绮旎。 夜风越来越大,海风吹来一股股的寒意,她只顾着想问题出神,也就不觉着身子冷得厉害,可她两颊渐渐的由红变青,他解了身上的厚昵绒披风,转头就披到了她肩上,趁着她愣呆着没回神,一股脑的低下头又给她系上风帽的带子,这动作一气儿呵成,等到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触及这衣服上头的余温,她才惊觉他做了什么。 要解下来还给她吗?可是这样会不会让他觉着她矫情,可是不解下来,好像也不大对劲,解还是不解,她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心里怨怪他,才这么会子功夫,就作了几次怪。 天知道她是怎样令自己看上去是正常的模样的,她盈盈弯腰朝他福身,“谢五哥!”只是这句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他衣服上余留着他的温度,以及时不时钻到鼻间的属于他的味道,她的脸不由得红得要滴血似的,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这幅窘样,越发恨自己没出息。 他瞧着她这么个模样,晓得自己才一个晚上频频动作,是有些不厚道。只是她却是一味的详装镇定,百般掩饰,却从不肯正面的迎合,他对自己道,不急,他有的耐心,他会等她长大。这样的心思一起,他的话语便不自觉的带了几许温柔,笑道:“海上风大,你身子娇弱,可别着了凉。” 他起身,关了楼船上那扇风窗,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绮旎,他很是爱,直想多和她说会话,便道:“可能猜得出来,咱们要去见谁?”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墙上悬挂着的海防图,要指给她看。 她起身走近,顺着他的手指,朝那海防图上看去,这幅海防图花得十分的精细,整个东南沿海的海防都作了细细的标注,东南沿涨,受倭寇侵袭最是严重,因此,便设了卫所达六十几个,再是守御千户所约模上百个,再有巡检司,关口,城寨,营堡,墩,烽堠等等不计其数。随着他的手指,指在了福建这块图上,便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凑近了仔细看,宁德、罗源、连江、定海所、长乐、梅花所、福清、万安所、崇武所、泉州府、福全所、永宁卫、惠安、金门所、平海卫、田浦、陈坑、烈屿、塔题的巡检司、铜山所、诏安、漳浦等都描绘都清晰可见,只是却没见月儿港,这念头只一闪,她也没大注意,越瞧这海防图,她便也有几分激动起来。 “我实在是猜不出,五哥要去见什么人?好五哥,快告诉我呗!”他这关子卖得大,又是看海防图又是坐舰船,只怕对方来头不小。 这声“好五哥”实在是叫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不欲点破,自己是好一阵的偷着乐,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样,便道:“左右要到明日才能见面,也不急着这一会子,且先告诉你这里头的盘根节错的关系。”他话风一转,便又接着道:“你既知道福建官商有*成是秦王的人,整个福建说是他秦王的地儿也不为过。陆上官商勾结,海上他们自然与倭寇也扯不清,你也知晓,那洋人远渡重洋来咱们大周做生意,也是有些个势力的,说来海上的局势丝毫不比陆上复杂,牵边的也更多。” 知他在面授机宜,她听得十分认真,他顿了顿,又道:“东洋国小地窄,如今横行海上打劫杀人,这群髡头跣足、手舞长刀的倭狗,时不时偷袭我大周卫所烧杀抢掠的,这便是真倭寇。还有一部份,称之为假倭寇,是窜行海上的海贼,他们多半也是东南沿海的惯犯,里头势力复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他们统一由洪家姚家这样的家族所掌控;在海上他们对海商打劫,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朝庭每年花在抗倭这里头的军饷,几经辗转,最后都是落到了秦王及其爪牙们的口袋。” “听说也有那红毛鬼子作乱的,这股势力又是如何?”姚姒在此之前,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谭家以前便是海商,所以对海上的势力知之甚详,她便是向谭吉打听这些事的。如今听他这么说,便想起来这茬。 “你说得不错,红毛鬼子我们称之为荷兰人,荷兰人认真算起来,倒不算是倭寇,只能说他们居心叵测。” “这又如何说?”她问道。 “荷兰人虽说打着做生意的愰子,但其心可诛。你道他们做的什么正经生意?荷兰人私底下将火药大炮和火铳卖给倭寇,又同秦王私底下有往来,长远来看,大周和倭寇打起来,荷兰人只怕图的是以后,是以,这才叫人担心啊!” 她不期然他是这样说,大周如今主弱臣侫,加上秦王野心勃勃,众皇子夺位明争暗斗,大周堪忧矣!怪不得在不久的将来,大周史上出现了那么多的能臣武将,大周实在万幸。 “荷兰人的舰船较之我大周,是实实在在的领先,不然,焦家也不会花大价钱从荷兰人那里买回一些造舰船的技艺。只可惜,焦家也被荷兰人骗了,那东西是人家如今不要了的,才会卖给焦家,只焦家竟还当宝,真的造出了舰船,巴巴的送到秦王跟前去献媚。” “不过焦家船厂里有个师傅,竟是个厉害的能人,在造舰船上还算有点真材实料。只可惜,秦王同荷兰人一向有往来,荷兰的重炮和火铳,大周难望项背,是以,秦王的私兵,有一万人配备了这种荷兰火铳,他才那样的有底气,一朝阁老,说灭就灭。” 姚姒再想不到,这里头的事儿竟是这样的复杂,姜家确实是知道了秦王的一些底细,所以被秦王灭杀。如今,再想不到她竟然无意思中摸到了这门道里来,实在是叹世事无常。 他望着她微黯的面色,叹道:“可怜我大周,泱泱大国,四海来朝,如今内忧外患,什么时候才得明君治国,能臣分忧!” 她望着他那样年轻的面孔,却已染了不少的风霜,好男儿志在天下,他也是有一番大志向的。她知道接下来的历史,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后,情绪一时有些低沉。 她的心竟然有些难过,少年赤子之心,最是难能可贵,他心里存了这样大的志气,想是后面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拼搏,好在老天有眼,竟是成全了他,叫他在大周的历史上,也有了一抹重彩。 她笑着,头一次主动拉着他的手,很是郑重道:“五哥,咱不怕,事在人为!似五哥这样的好男儿,天下必定有许多。如今咱们能做的,便是尽自己的本心,将来势必有那么一天,把这些倭寇都赶出国门,扬我泱泱大国之威。” 这样的软语劝慰,确实贴心,他回握了她的手,脸上再不复沉郁。男儿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家虽死犹荣,他一时间感概万千,胸中一股豪情万千,双眸亮晶晶的,握着她的手只不放。 她瞧着他的模样,多少是猜得出他的心思的,不想他那么的不顾己身,索性把话点透,道:“自古战争几人回,可是,或许家中的老母妻儿在殷殷期盼他的归期,五哥,别的话我不多说,你且要活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重逾千金,定定的望着他的眼,只得他一个承诺。 他从不轻易许诺,他亦知她的心意,一时间,他想了很多,可最后,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他道:“姒姐儿,我一定会活着归来,你且等着我!” 他怕唐突她,怕吓着她,因此话就没说得那么露骨。他显少叫她的名字,何况又说得这样的郑重,一句话,着实含了那许多未尽之意。 她脑中轰的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时间思绪万千,到底选了装傻,嗔笑道:“五哥说得什么混话,这么大盘生意还没开始,我自是希望五哥平平安安的。” 她拿话遮了过去,他也不逼她,左右她懂这里头的意思,终究有那一天,他会亲口对她说,要她等他归来。 这句话,向来是丈夫对妻子说的,将来自有那么一天,他要对她说这句话。 ☆、第67章 养成 姚姒虽说不怎么晕船,但她十分认床,因此便起得晚了。待她梳洗后,触目所视一片海茫茫,海天相接,竟使人生出些宽阔无边之意,这种无边无际之感,仿佛使得那些心里的意难平,简直不算个什么。 船上的阿兵们到了这茫茫大海上,反而如渔得水,他们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半裸在外面,没一会,便听得一阵大笑声,原来是有些阿兵跳下海去,捉了不少的海渔上来,有那水性好的,索性到海底摸了些渔虾贝类。赵斾立在那群阿兵里头,也是半裸着身子,姚姒到底没敢再看下去,坐在床上,脸上烧红。 中午的饭食特别的丰盛,新鲜的海味十分鲜甜,姚姒特地多吃了半碗饭,赵斾见她吃得香,忙不迭的给他夹菜。许是经过几日的相处,又加上昨儿两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她对他的态度随意了几分,见他替自己夹菜,她倒没再不好意思,自己也给他添了几箸,二人之间多了些亲昵温馨。 到了半下午,姚姒正在屋里看书,忽地见侍候她的侍女小满领着七八个手上拿着衣裳什物的丫头鱼贯而入,小满进门便朝她恭敬地道:“五爷吩咐,客人就要到了,让小婢们替姑娘更衣。” 小满带着人忙活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给人装扮完。赵斾踩着点进得屋来,就见屋里的人儿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发间半掩着银镶珍珠的小花冠,别无花朵;耳垂白玉環,腰下系着秋香色银绣牡丹凤纹绵裙,因是坐着,锦裙下只堪堪露出一弯缀了明珠的玉色鞋尖,他一时有些怔住。 他也曾暗地里想过,她穿上他亲手为他挑选的衣裳鞋袜头面,会是个甚么样的人儿。 他这样的瞧她,到底叫她不自在起来,她起身轻声的唤了声“五哥”,他便觉着眼前的人儿妙姿软语,竟有了几分少女的婉丽。 好在他回神得快,也知道自己微微失态,也有几分不自在,一挥手丫头们都垂头退下,他故作轻松道:“这样一装扮,倒似大了两三岁的样子,倒也便宜。” 她知道他所指的“便宜”是什么,因着脚上穿了时下极流行的高低鞋,今日里又梳了髻,衣裳的料子虽华贵却因着她在孝期而选的都是清丽之色,瞧着再没有一团孩子气。 她道:“五哥,接下来咱们要见的是什么人?如何行事,五哥且给我提点几句。” 这正是他此刻前来的目的,他轻咳了声,脸色这才看起来与平日一致无恙,道:“此人来自极远的北大西洋,这个人取了个咱们汉人的名字,叫古奇,古奇的商队往返大周一趟至少要一年半,一年多前恰好我带队剿一伙海寇,便碰到古奇的商队被东洋倭寇抢了,几经周转,我救了他一命,并帮他夺回了商队。”他一叹,又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次是他第一次远渡重洋而来,因不熟悉那一带的水域从而叫东洋倭寇给拿下。后来我助他与咱们大周这边的商人做生意,他带着几十艘商船载着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香料和种子等等满载而归,并约定了下次再会面。这次便是要会他而来,一来,我出动舰船也算是替他振摄海上那些宵小,二来,也想先验验他带来的番货。” 姚姒心里虽猜测此人来头,却没想到是个洋人,她心里一暖,他算是色色儿都替她想到了,她盈盈望着他,却也道出了担心之处,“五哥,在商言商,且不说咱们银钱够不够吃得下他的货,光是他后面要带回的各色咱们大周的货物也不少,这一来一往的,所费时间只多不少,咱们可调度得过来?再有,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太打人眼了些?” 他晒笑,这丫头,说起这个到也不是全然无知,想来,很是下了几分功夫在里头的,他多少有些安慰,道:“咱们吃不下,多是人想分一杯羹去,你且不用担心,此次见面,不过是带你来见识一下,往后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先观察此人品性倒是真的。”想到她刚才言语未尽之意,便哼了一声,“京里太后娘娘病重,只怕时日无多了,裴贵妃虽居贵妃位,这几年来圣上却显少去她宫里,裴家眼看要失去太后这棵大树,只盼趁着太后这一查,一举让圣上封秦王为太子,因此很有些上窜下跳,秦王这阵子只怕忙得焦头烂额。”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下大安,笑呤呤道:“我都听五哥的。” 她这付全心依赖,着实叫他窝心不已,想抬手摸摸她的头,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了会,还好半途止住了,少不得又扯了些会面的事来说。 赵斾并无避讳的,就在船上布置的雅厅里接待了古奇。姚姒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了这个魁梧的金发碧眼的异邦男人,落落大方的跟在赵斾身后,与他见了礼。 姚姒这一身精致的贵族仕女装扮,少女研丽清芬的身姿,加上她姿态优雅大方,抬眸对他微微福身一笑,叫这个异邦的男性着实惊奇了一把,当时他嘴里似乎自言自语了几句番话,不过那时,赵斾已经拉着她一起坐在了主位的长榻上,而且还有意无意的拿袖子挡了人家古奇的目光。 屋里分宾主坐下后,就听那古奇开口了,他竟是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我亲爱的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赵斾微微点了点头,一拍手,只见屋里鱼贯而入十二位着各色衣裳仪态万芳的女子来,十二人分做三,各自往主人那边素手上茶。 姚姒这才注意到,这十二个女子单是身上的衣裳料子便不简单,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是南方有名的云锦、宋锦及四川的蜀锦,料子名贵不说,衣裳上的绣活更招人眼,不单有苏绣、湘绣,竟连粤绣和蜀绣也有,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赵斾这招分明是用人做活招牌。有了这个想法,她再瞧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屋内一色儿花梨木的傢俬,博古架上却不是金玉玩器,而是精美异常的从几大窑出来的瓷器,由大到小,釉色从青花、玲珑、粉彩、颜色釉等各不一,从薄胎瓷再到雕瓷,这些精致的瓷器端的是美不胜收。 古奇用了茶,不过与赵斾略作寒喧,眼晴就被屋里的各色东西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上前一一把玩细瞧,看到丫头们身上的衣裳布料和那精美的绣花,也顾不得失礼,眼晴似乎盯在上面一样,倒真显了几分商人本色。 觑了个空,她朝赵斾眨巴了下眼睛,意思是说,看这事办的,可真是用了心的。 这次赵斾带着她与洋人会面,让她内心振撼不已,直到她老时,对儿孙们说起这次的事情,亦是深深感叹。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偶然看到了大人们精彩世界的一角,其无穷尽的求知欲被激发出来,她想,她的人生,怎么难够虚耗在那方内宅与几个无知妇人穷斗,这个世界,值得她把有限的心力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去。 这次的会面,让她的内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到客人离去,舰船返航,赵斾又带着她见了几个卫所的指挥使,等到回航,她仍有些晕晕忽忽。 这丫头,还傻呢!赵斾瞧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他领着她做着寻常女子不能做的事,确实算是用心良苦。他不希望她一直过着被仇恨蒙蔽的日子,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有着男儿也无法比拟的坚强意志,机敏而又大胆,不应该被困闺阁中。他心爱的女子,必定是个能跟他志趣相投的知己,哪怕将来,他为了娶她,会遭受着世人以及家族怎样的阻力。他赵斾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介柔弱无知的妇人。 坐了五六日的船,到得地面上,才叫真真正正的脚踏实地,等人到了月儿港,两人都有些疲累,姚姒更是觉着骨头缝里都乏得慌,一到屋里略作梳洗,晚饭都没用,直接上床睡死。 赵斾就没这么好命了,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青衣把一堆堆书信和朝庭明发的邸报,以及府里暗自收集的消息,都分门别类的分别摆放在他面前,还没等他坐稳,便道:“主子,姚五姑娘叫人送来口信,问姒姑娘几时归?” 赵斾微一抬眼,青衣便再不摆弄了,涎笑道:“这不为了显得主子和十三姑娘亲近么,小的这才自作主张称姒姑娘。” 赵斾脸色微松,青衣知道这记马屁拍对了,又道:“姒姑娘的庶姐姚八姑娘送了信到琉璃寺,说是要上山看望姐妹,五姑娘如今急得不行,又怕姒姑娘赶不回来到时不好圆谎,因此便叫她身边的兰嬷嬷去铺子里递了口信。” “八姑娘几时到?”赵斾一语切中问得简洁,青衣看了看主子,道:“明天。” “你连夜叫人送信给五姑娘,就说明儿姒姐儿必到,且叫她安心。” “那姒姑娘那边要告诉一声么?”青衣又问。 “不必了,这几日着实累着她了,明儿我亲自送他回寺里,路上再同她说。”赵斾连声吩咐,未了似乎想起什么,竟然嘴角上翘,又吩咐道:“叫厨房不要熄火,姒姐儿什么时候醒了,就叫她们现做了送上。” 青衣很是狗腿的“诶”了声,声音轻快,赵斾抬眼瞅了他一下,青衣顿时笑道:“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儿的饿不着姒姑娘。” ☆、第68章 下马威 第二日,赵斾果真亲自送了姚姒回琉璃寺,又叮嘱她说过得几日再来看她,且让她不要伤神古奇那边的事。 姚姒心里一阵泛甜,这五哥当的,真不是一般的贴心。她送他出山门,提裙便往屋里跑。好几日与姐姐分开,除了想念,还有许多话想说。 姚娡把几个粗使婆子支使得团团转,自己只带了兰嬷嬷一个人在院门口等妹妹。才没一会子功夫,就见妹妹提裙跑来,小脸上并未见多少疲色,却是哂得黑了些,见她后头没赵斾的身影,想到昨儿半夜兰嬷嬷叫醒她回事,一时间感慨万千。 “姐姐,我回来啦!”姚姒心里雀跃,上前就抱住了姐姐。 姚娡摸了摸她的头,嗔怪道:“可算是着家了,瞧你这样儿,黑了,好在没瘦,不然姐姐可得找他理论去。”一边说话,一边却是拉着她往屋里走。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赵斾,姚姒听她以这样的口气提到他,想到这几日的相处,又怕姐姐看出些什么,忙扯了她的衣袖,撒娇道:“姐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可没敢缺胳膊少腿的。”她虽在说着话,却见着姚娡身边只得兰嬷嬷一个,院里里外都没人,便明白姐姐这是早为自己打好掩护,又想到自己出去几天,依着姐姐的性子,必定没少担心,她紧了紧姐姐拉着自己的手,一路无言快步回了屋里,便吩咐红樱把带回来的东西整出来。 等姚娡坐好,她端端正正的给姚娡行了个福礼,很些歉意道:“姐姐必定为我担心坏了。” 姚娡十分欣慰的笑了,又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心里直感叹,妹妹这一回出门,没成想这才出去几天,性子到是放开了不少,从前一幅少年老成样,着实不像她那个年纪的女儿家,这回虽说自己是有些怨怪赵斾这样不忌讳些妹妹女儿家的声誉,但他能使得妹妹有了好的改变,到是对他改观不少。 姐妹俩挨着说话,兰嬷嬷早就和红樱出去整理东西,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姚姒对姐姐一味的撒娇卖痴,又把这几日赵斾带她出海,又看见人下海捉渔,海山的风光又是如何,只把这些拿出来说。 姚娡含着笑,知道妹妹的话里有些保留,却也不恼,渐渐的听得十分入迷,心里也是向往不已,要是能坐着船出海,领略这海天相接的别样风景,那该多好。 姚姒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姐姐的脸色,见她脸上多有向往之色,心里打定主意,必要叫她也坐船去看一回海景。 闲话说完,姚姒便扯上了正题,问道:“八姐这回怎么想着要来琉璃寺看望咱们?她什么时候到?” 姚娡便回道:“你才出门那日,娴姐儿便打发了一个婆子来回话,倒也没说旁的什么,只说想来看望咱们,叙叙话。” “来的婆子可认识?”姚姒心一沉,只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姚娡皱起了眉头,淡声道:“那刘婆子我认识,是从前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婆子,进不得屋里侍候。刘婆子的嘴巴甚是紧,倒是贼眉鼠眼的直往咱们屋里瞧,这样的不规距,我也懒得同她说甚,打发了几个钱便让她回去了。” 姐妹俩一时对视了眼,彼此都看出了些门道,姚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咱们如今都避居到这里来了,那边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是金生的事露了出去不成?” “不会的,金生那边张叔有留下人看着,若是有事他们必定会来回我的,我看不是别的事,只怕是八姐受了人挑唆,来生事的。”姚姒略一想,便大概猜出姚娴的来意,眉间就有了几分冷厉,“只怕焦氏要进门,又是修院子又是忙东忙西的,就那边几房太太们的心思,倒也不难猜,只是不知是谁在后面挑唆她,与她又有些个什么好处?” 姚娡心里也是有些猜测的,倒是没她想得这样深,听她这样一说,脸上便有几分恼恨,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论如何,总归都是三房的女儿,难道咱们脸上无光,她就能在人前有脸面不成?” “姐姐何至于动怒,就八姐这性子,不是我说,想她背后之人也不是个高明的。咱们也别费这个神,一会人来了,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姚姒忙安慰她,又道:“一会人来,我自有安排,姐姐只管硬着些,拿出长姐的气势来,这回必定叫她吃次闷亏,看她还敢不敢没事总来招惹咱们,难道真当我们是块软豆腐不成。”这话说完,又低声细细的把自己的主意同姚娡一一分说。 姚娡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也有几分促狭之意。 将将午时三刻,采芙便进来道:“八姑娘刚进山门,正往咱们院子走来。” “知道了,带个婆子去迎迎。”姚娡吩咐了声,便和姚姒手挽手出了门。 姚姒和姚娡都换了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裳,坐在会客的厅堂上,等着姚娴进来。 几个月不见,姚娴身量拨高了不少,一身黛色八成新的绣绿萼梅小袄,披着白狐毛的坎肩,头绾垂挂髻,耳挂一双绿油油的水滴状坠子,下面配着艾绿色的绣缠枝花百折裙,一只白玉佛手压裙,端的是身姿婷婷袅袅,脸儿娇艳丰润,瞧着竟较之前大变了样,而她身后,跟着四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四个婆子,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屋子。 姚姒姐妹俩都起了身,略迎了迎姚娴,各自见了礼,便分宾主坐下。屋里,采菱上了茶,姚娡便向姚娴问了一圈儿府里的长辈安,又问几个姐妹们可都好,姚娴眼睛咕噜朝屋里溜了圈,脸上淡淡笑意,却掩不住一些傲色。她漫不经心的回了姚娡的话,说府里的长辈及姐妹们都安好。 姚娡便又道:“八妹是稀客,难得来一回的。只不过如今母亲的牌位立在屋里,妹妹少不得要随姐姐去,给母亲行个礼。”说完,竟就起身,亲亲热热的要拉姚娴一起去,只是才刚拉上姚娴的手,她便惊讶道:“八妹今儿怎的穿成这样,叫人瞧了去可不说是咱们姚府书香世家,竟连这点儿礼数都不懂?” 姚娡突然对她发难,且说的又是实情,姚娴的脸上刚才还是得意之色,这会子又青又红,不知拿什么话来反驳。 姚娴是三房的庶女,庶女自然也是要为嫡母守孝的,且不说她愿不愿意,礼法上就是这样,再说钱姨娘也才去逝没多久,便是心里稍微有点谱的人,也不会真个儿在嫡母和生母的孝期里穿得花枝招展的。姚娡身为三房长姐,这话当然说得,而且才说完这话,转头便去训跟来的丫头婆子们,她重重的哼了声,“明知姐儿有错,你们做贴身丫头的就这么放任姐儿出丑么?丫头们不懂,难道你们这些老货也不懂?越发的没了规距,这话就是拿到府里老太太身边去说,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姚娡占着大义道理,自然怎么说都是对的,这几个丫头婆子本就看不上姚娴,这会子又挨了一顿训,心里只把姚娴这主子恨上了十分。 姚姒这才出声劝道:“八姐还小呢,想必是不懂这些道理的,这些丫头婆子们也难免有个疏失,这大冷的天,姐姐暂且饶了她们去。”说完,朝绿蕉睃了眼,绿蕉会意,她笑嘻嘻的上前口中朝那四个脸带傲气的丫头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今儿倒是冷得出奇,难为姐姐们陪八姑娘到寺里来看望我们姑娘,光是这份心意便是难得的,这不,旁边屋里早就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想必姐姐们也都乏了,不若去隔间歇歇脚。” 这还差不多,此刻这些丫头婆子算是看出来了,五姑娘想必是要给八姑娘来一个下马威,这会子大概只拿她们作伐子呢,只是到底又不敢狠得罪了,这才叫个丫头出来做好人,其中两个脸上依然带着傲气的彼此望了一眼,心道,挨了一顿骂,等回去了好不得要在当家人耳边拿这姐妹的错好好说道去,眼前这个亏且就忍下来。绿蕉见人不动,便和采芙两个来拉,一会子功夫,八个丫头婆子走得干干净净。 姚姒冷眼瞧着这四个丫头倒真个儿随绿蕉去了,竟是没一个留下来服侍姚娴,心里晓得这些丫头婆子怕也只是面上对她恭顺,暗里也是瞧不起的,她心里便有了些底。 姚娡这时候却又软和下来,温声对姚娴道:“不怪姐姐刚才这样说你,着实是你错了,姐姐怎么着也要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一说你,不然,岂不是叫人看了咱们的笑话去,八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姚娴脸色憋的通红,刚才这一出在丫头婆子面前出了回丑,回头传到府里去,这还怎么了得,少不得又得拿出些银钱来打点这些祖宗,心里直把姚娡恨得不行,可到底又怕姚娡再闹出些什么来,心里想着丫头婆子走了也好,也就方便她行事了,只是她心中有气,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负气随着姚娡往供奉姜氏牌位的屋子走去。 姚姒走在后头,拿手帕掩了下脸,实在是为姚娡这一出喝彩,姚娡这个下马威给姚娴,看她接下来还怎么张狂去。 姚娴冷着脸,不过是在姜氏牌位前做做样子,态度十分敷衍的上香跪拜,姚娡再没说她,接着她和姚姒也给姜氏上了柱香,三人又回了厅里。 这回屋里的氛围就有些不一样,姚娴吃了亏,到底忍的艰难,但一想到今儿来的目的,就把刚才那阵难堪揭去,抹下脸,就当刚才那事没发生,对姚娡扯了丝淡笑,道:“妹妹不知几羡慕五姐和十三妹,你们倒是好,在这寺里躲清净,可难为我,这阵子是烦透了。”意有所指的开了场,见姚娡和姚姒彼此对望了眼,她就接着道:“你们不知道吧,之前咱们三房的院子,如今可再找不着影儿了,那焦氏进在即,加上老太太把那焦氏看得重,焦家越发的得瑟了去,现如今不光把芙蓉院给拆了重建,便是连院子名都给改了,叫什么韶华居,你们给评评理,这继室进门,动静闹得这样大,可不是在打我们三房女儿的脸么?” 姚娴很是满意姚娡越来越黑的脸色,便添油加醋,道:“不是妹妹诉苦,若不是老太太收留我,叫我如今住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这姚府这么大,只怕是没了我的容身之处的。那焦氏,面上装着贤良,在老太太面前卖乖讨巧,把老太太哄得什么似的高兴着呢,如今焦氏还未进门,便叫我没了活路,五姐,你们可是太太亲生的,依着焦氏那样的性子,妹妹实在替你们担心,这不,妹妹好不易求得二太太,叫我出了这趟门,还不敢叫老太太知道这事。”说完,倒拿起了帕子,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 她这唱念俱做,姚姒心里实在腻味得慌,真是个蠢的,这样直白的挑拨离间,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这么一年来,越发没长进些。 姚娡半真半假的劝道:“八妹是个玲珑人,你必是知道我和姒姐儿如今这景况,哪里还能往府里说上什么话,如今你住在老太太那边,倒是因祸得福了去。”她一味的劝姚娴要忍耐,只不肯说那焦氏半句不好的话。 姚娴心里恨,好个滑不溜手的,连一句坏话都不肯说,看来还要下些狠功夫才行,她略一思量,脸上做着同仇敌忾的样子,忿忿道:“不是我说,只怕这里头你们还未看清楚,那焦氏,年轻貌美不说,还那般的有手段,若是将来她过了门,当真生下咱们三房的嫡子,这三房可就全部是她焦氏母子的了,我可是在这里好心提醒你们,三房的家业你们是知道的,这往后,三房可还哪里有咱们三姐妹的立身之地啊。再者,五姐年纪大了,等出了孝,就那焦氏一句话的事,就打发五姐出门子,好坏不知,依着焦氏那狡诈样,给五姐选一门外面看着光里头实则乱七八糟的人家,到时且有五姐好哭的。” 这话确实说到姚娡心上去了,因此她脸上就有些动情,只扭着手上的帕子,一脸乌云,却又不说话。 姚娴心里很是得意,这下把狠话撂出来,你就上了心去,刚才还装样一幅毫不在乎的,哼。她装着同情的样子,又出声了,这次却是对姚姒道:“还有十三妹,整天似个闷葫芦样子,这样小家子气,将来指不定随那焦氏怎么揉圆搓扁去。” 这话一出,姚姒和姚娡都吸了口气,姚娴越发得意起来,却也晓得见好就收,只拿起茶碗低头品茶,时不时的瞄两下对面两人的神色。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好半天,姚娡才一脸悲色的对姚娴道:“好八妹,难得你这样有心,还特地来寺里提点咱们,那依八妹所说,焦氏进了门,咱们都没好日子过,可你是知道的,我和姒姐儿还要在寺里守完三年孝,这许多事情也没八妹人在府里知道得多,左右咱们姐妹一损俱损的,八妹若有什么好点子,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些法子去对付那焦氏。” 姚娴这回就有些飘飘然,心里更加看不上姚娡,嫡女又怎样,还不是被老太太一句话就扫地出门,连嫁妆都被老太太拿捏着,哪里像自己这样的聪明,略施一些小恩,二太太便帮忙向老太太求情,把那三千两银子给拿回来捏到自己手上来了,如今看到姜氏的两个嫡女,在寺里过着这样清苦的日子,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呐。 ☆、第69章 桂姨娘 依着那人对姚娴的指示,是希望她能挑拨得姚娡姐妹俩与焦氏闹起来,因着她们是三房嫡女的身份,拿着姜氏一年的丧期都没过为由,如果闹得焦氏先没脸,在这种姚焦两府已经板上钉钉要做亲的情况下,唯一的可能便是焦家要拿乔,至少不让世人指摘女儿有错,那么势必两家为了脸面而要把婚期延一延,这样便能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只是姚娴却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姚娡和姚姒回府大闹一场,这必定会触了老太太的逆鳞,如若能借着此事从此叫她们进不得姚府的门,等于是变相的被赶出姚府,那么,三房便只剩得她一个女儿。焦氏进门,听说父亲不会亲自迎娶,她打听到的是到时府里会送焦氏去广州府与父亲圆房,到底这些年,父亲那边一直是她在打理,说话权肯定是有的,只要自己这边能成事,那人答应她,到时自己随焦氏一起去广州府,她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三房唯一女儿,到时别说是一门好亲事,只怕青年才俊只有自己挑的份。 她这边想得十分美好,手捧茶盅只不说话,故作沉思的样子,等到拿乔够了,这才对姚娡道:“妹妹刚才是仔细的想了会子,这不还真有个主意,只不知合不合五姐的意。” 姚娡瞧她那轻狂的样,忍了嘲讽,面上装得着急上火样,道:“都这会子了,我听你这么一说,早就慌了神,八妹既然想到了好主意,那就快说吧,五姐且在这里多谢你了。”她口中虽说多谢,但人却没起身,仍端着身份。 姚娡这样子,越发的叫姚娴证实了姚娡是真急了,只是拉不下脸面,心里想着她是个好糊弄的,于是献计,“过几天三姐就要出门子了,五姐何不以给三姐添妆为由,那日回府里趁着满府宾客在,哭一哭太太一年的丧期可都还没过,那焦氏便要急着进门,到时五姐对着人洒把眼泪,再让五姐你的丫头去说道,把焦氏人还没进姚家的门,便是如何欺负三房的嫡女,又是如何对先头太太不敬的话透出去几分,这种半遮半掩的话,才是叫人无穷想像;再说了,这些都是事实,即便你们不去说,又有哪个瞧不明白,只不过嘛,你们这一闹,才是名正言顺,铁定把焦氏的不贤不慈给坐实了,想必焦氏进门对着咱们便矮一截,这种动动嘴皮子的事又能落得这样大的好处,傻子才不干呢。” 信了你的话才是傻子呢!姚姒看了一场戏,都到这会子了,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见姚娴一幅自得的样子,有心套出她背后之人,装着十分戒备她,冷不丁插话道:“八姐,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大对劲,若我和姐姐真的依你所言回府去闹一场,焦氏固然没脸,我们可是把老太太和焦氏得罪狠了,后面只怕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八姐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相反的,我们不吭不闹事,府里做事理亏在先,待焦氏进门,我们也不惹事生非,安安份份的守完这三年母孝,焦氏总不会亏了我和姐姐去。若焦氏真的给三房生下嫡子,三房的家业给她们又有什么不对,说不得将来三房的女儿出门子,还得要靠她的儿子给撑腰不是?” 姚姒说完这些话,倒惹得自己一身恶寒,但她猜着,以姚娴的脑子,这么浮于表面的话她才能听得进去。 姚娡也装着才愰神过来,脸上恼色很是明显,恨声道:“可不是么?亏的我把八妹当好人,叫你帮着出主意,原来是叫我们姐妹去当恶人,我们把人得罪光了,左右没你什么事?哼,你的话,我是再不信的。”她越说越恼,端起了茶,叫了采菱,道:“人都上门来欺负了,给我送客。” 姚娴哪里想到姚姒这个看似木讷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好在她脑子转得快,笑道:“唉哟,算我没把话给说明白,当然了,你们去闹一闹,这里头自是有莫大好处的,难道你们不想去父亲的任上么?” “这事和去父亲的任上有甚关系?”姚姒依然是一脸戒备,明摆着是不相信她的话,姚娡也点头,不过却是再没说送客的话。 姚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看姚姒,只把眼晴盯着姚娡看,装着一付神秘样,道:“这事我说出来,你们可别外传。”她满意的看见姚娡脸上神情有些松动,诱惑道:“这不,你们怎么把父亲身边的桂姨娘给忘了,若是咱们给焦氏下脸子,桂姨娘可是说好了的,到时替咱们在父亲面前说几句好话,咱们帮着桂姨娘,桂姨娘自然是要给我们些好处是不。” 姚娡与姚姒两个这才互望了眼,都了然于心,然后姚娡的脸上神情几转,便沉默不语。 姚娴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她脸上随即就变了颜色,一幅随你信不信的样子,淡声道:“原本我也可以不告诉你们的,只是我瞧着你们这日子过得哪里还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样,我这可是一番好意,若是你们实在不肯去做,说实话,于我是半点干系也无,我呀,如今住在老太太身边,得老太太怜惜,日子竟过得比太太在生的时候还要强些,什么去广州府父亲的任上,我是半点不稀罕的。” 果然是桂姨娘,就是不知道桂姨娘是怎么和姚娴搭上的,姚姒弄清楚了姚娴背后之人,便再不耐看她腥腥作态,对姚娡使了个眼色,姚娡会意,转头就对姚娴道:“八妹的话,我和姒姐儿得好好想想,若真能去广州府与父亲团聚,也是个好的。” 姚娴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费了这么多口舌,心里那是想当然,以姚娡姐妹如今的落魄样,是一定会按自己的话去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在她看来,铁铁的能成。因此做了一场戏,就有些嫌弃这屋子寒碜,想打道回府,可屋子里没半个丫头在,她毫不客气的支使姚姒,道:“天儿也不早了,说了这半天话,怪累人的,十三妹且去叫叫我的丫头们来。” 她这像支使丫头一样使唤姚姒,姚娡实在忍得辛苦,姚姒倒混不在意,竟真个儿起身去帮她叫丫头,姚娴的嘴角立时翘得老高,心里那阵舒爽,直如三伏天喝了盏冰。嫡女又如何,人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今儿才算瞧见了,心里更坐实了这事儿能成,待丫头来了,她扶着丫头的手趾高气扬,一脸的得意尽显无疑。 “呸,张狂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去。”姚娡实在忍不住,对着姚娴远去身影,狠狠的吐了口胸中的恶气。 “姐姐,你理得她去,跟她计较没得跌份儿。”天欲使其亡,必先使人狂,姚娴这幅要作死的样子,自有人会收拾她。 姚娡嫌屋里姚娴坐过,一迭声的吩咐叫人打水擦洗她坐过的椅子,那样子分明是被气得狠了,她也不在厅上呆着,转头拉着姚姒往她屋里去。 兰嬷嬷亲自给两人上了茶水点心,绿蕉和采芙两人便躬身进了屋子。 先前姚姒便是同姚娡这样说的,兰嬷嬷去套那四个婆子的口风,采芙与绿蕉两个性子跳脱的人则是与姚娴身边的丫头套近乎,此刻姚姒见这两个丫头嘴角隐隐带着笑意,便知她俩人收获不小。 “说说,可从她的丫头们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了?”姚娡急性道,显然是还生着闷气。 采芙与绿蕉彼此望了一眼,绿蕉上前一步,倒筒子似的道:“回五姑娘,奴婢和采芙姐姐两个把人往屋子里一带,茶水点心的好声好气的招待,那几个丫头显见对八姑娘也没多少真心,刚才挨了五姑娘一顿训,八姑娘却没替她们说句话,因此这几个心里便存下了气。采芙姐姐便与奴婢拿话套,还真问出不少东西来。”她顿了下,才接着说道:“自两位姑娘来琉璃寺,老太太便封了芙蓉院,也不知三姑娘同老太太是怎么说的,八姑娘就挪到老太太那边住着,却也不是在正院,只在西角门边选了个小院子与她住。一来二去的,八姑娘便与二太太勾搭上了,如今二太太待她,倒像是亲女儿般,竟然还说动了老太太,把三千两银子交给八姑娘自己拿着。今儿八姑娘能来,还是二太太答应的,八姑娘是说来寺里看望姑娘,实则在二太太那边的说法是,要替三姑娘要添妆来了,二太太这才乐呵呵的放她出门。” 姚姒听得她这么说,心里就明白了,只怕二太太这雁过拨毛的性子,是想哄了姚娴手上那三千两银子去,姚娴又一向把银钱看得紧,倒是拿这银子吊着二太太帮她在府里谋划,这两人,未必心里不明白对方打的算盘,可真是狗咬狗。 姚娡拿眼瞟了下采芙,采芙便笑道:“前些日子,广州府那边打发人往府里给老太太送寿礼,顺道也给三姑娘添妆,这四个丫头里,有个叫红杏的是贴身服侍八姑娘的,她亲眼看见八姑娘私底下打赏了那送礼的花妈妈,两人避着屋里的丫头婆子说了一二个时辰的话,待花妈妈离开时,八姑娘又偷偷的交给花妈妈一大包东西,红杏可是瞧见,那都是八姑娘挑灯给三老爷和桂姨娘做的衣裳鞋袜。” “这两个,竟然就这样给搭上话了。”姚娡朝妹妹看过去,却见姚姒嘴角含笑。 “姐姐,这有甚,两人皆有所求,自然就勾搭上了。”她朝姚娡叹道:“桂姨娘这人有点意思,她是娘以前的贴身丫头,十多年前,老太太使了计把娘接回老宅,娘不放心别人,就抬了她做姨娘,跟在父亲身边。这些都是后宅惯常用的手段,只是娘未曾料到,桂姨娘到底变了节,有了自己的想头,在广州府站住了脚。” “依着你这么一说,那桂姨娘竟是拿咱们当枪使?当我们是傻子不曾?我呸,一个两个的下作东西。”想到被个姨娘这样的算计,姚娡的好性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惹毛了。 “姐姐别着急上火,这事我自有打算。明儿姐姐拣两幅上等的头面,且让兰嬷嬷回府一趟,给三姐添妆。”说完朝兰嬷嬷吩咐道:“甭管谁来问话,你一推三不知,八姐若是单独招了你去问话,你就对她说,在三姐的好日子闹这样的事不大好,二太太必定不会高兴的,等到老太太生辰那日,到时府里必定会打发人来接,那时再行事。” 姚姒这算是把姚娴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打发兰嬷嬷回去添妆,这样也是为着姚娴在二太太面前好交差,而选择在老太太寿辰那日闹开去,必定叫老太太更加的厌恶她们,却不知姚姒这回用了个拖字决,桂姨娘是怎样的人,还得找人好好去查查,说不得拿这桂姨娘做个好棋子,好好做番安排。 姜氏这边尸骨未寒,那头只忙着再作新郎,个个又都算计到她们姐妹头上来,天下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70章 知人事 兰嬷嬷回了姚府一趟,二太太见姚娡姐妹给女儿的添妆是两幅金头面,当着人没说什么,背后却放话出去,说姚娡姐妹小家子气,姜氏留下来的嫁妆那么丰厚,竟然才拿出两幅赤金头面出来。可二太太也不想想,府里其它几房的姐妹,哪个有这般大的手笔,不过都是些自己做的手帕子扇套之类的小玩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姚姒冷笑了声,又问兰嬷嬷姚娴是何反应。 兰嬷嬷想到姚娴当时那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朝自己摔了盅茶碗,好在她避得快,不然那滚烫的茶水只怕堪堪往自己身上招呼,虽说现在是冬天,可姚娴屋里烧得炭盘,自己当时只着了件夹袄,若真的给淋上身,只怕皮都要烫掉一层。只是身上虽然躲过去,腿脚上却挨到了,这会子虽换了衣裙和鞋袜,可还是一阵阵的疼。 真是小妇养的,小小年纪恁毒辣了些。可这些话哪里能在十三姑娘跟前说,就是五姑娘那边也不能透出些什么,这姐儿俩如今这般处境已经够闹心的,没的再添些风波出来。 困此兰嬷嬷只低头回姚姒:“八姑娘见只有老奴一个人回府,避着人对老奴说两位姑娘不识好人心,这么个大好机会给放了过去,再要她出主意只怕不可能的了,想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拉下脸来要她帮忙的。” 反正她上下嘴皮子碰一碰,怎么解气怎么说,这样的冷嘲热讽,到也合姚娴的尖酸性子,只是姚姒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眼尖,早就瞧见兰嬷嬷出门前穿的可不是这身衣裳。 既然兰嬷嬷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姚姒也没点破她,便笑着起身拉着她的手道:“为着我和姐姐,让嬷嬷辛苦了!我送嬷嬷出去。” 兰嬷嬷孤身一个人,当年姜氏也就是看她无依无傍的,才费心让她跟在姚娡身边做管事嬷嬷,赏她金银显得生份,对这样心中清明的下人,姚姒思付着,只怕自己待她尊重些,才是兰嬷嬷想得的体面。 果然兰嬷嬷面上不显什么,但语气却是掩不住的高兴,忙道:“哪里就要十三姑娘送,老奴做这些是应该的。”她虽阻止姚姒,但姚姒拉着她的手,就由着姚姒把她送出了门。 回了屋,姚姒便吩咐红樱去查查今儿跟兰嬷嬷一起回府的是哪个随车婆子,红樱知情,也没惊动兰嬷嬷,到姚姚姒晚饭前,便打听到了,回道:“是八姑娘朝兰嬷嬷摔了茶碗,那么烫的茶水,虽然隔着衣服,但随车的婆子是亲眼瞧见的,兰嬷嬷上车前嘶了好几声气儿。” 红樱也在心里叹气,八姑娘这哪里是伤个下人,分明就是以此来下两位姑娘的脸,稍一不顺着她便摔打下人来出气,这性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宽和贞静。 姚姒听了没吭声,叫红樱找出烫伤药来,且让她悄悄儿的给兰嬷嬷送去,这事儿谁也没惊动姚娡。过了两天,红樱回了趟城里替姚姒送了几封信出去。 寺里日子宁静,姚娡管家看账,再有几处庄子上送来年货,她已是十分忙碌,又要亲手给姚蒋氏做衣裳当寿礼,见姚姒不情愿动手,她只得替妹妹揽下来,又多做了双鞋,这样,两姐妹给姚蒋氏的寿礼便齐全了。她这样一忙起来,哪里还顾得旁的什么,加上姚姒早就同她说过,桂姨娘和姚娴的事,她且不要去管,姚娡到真个儿不去管。 姚姒自然也没闲着,趁着赵斾还没来,她自己就先细细的作了分析,古奇的货船有几十艘,虽然赵斾找了几个卫所的指挥使在这里头掺了一脚,但货物种类繁多,如何分配是大问题,她这里得做到心中有数;再有,古奇停留岸上的时间只有半年,半年要筹齐古齐所需的货物,里头其它东西还好说,只一样,绣品是要时间的,她仔细的回想着,上一世哪家绣庄绣品齐全,哪家是专门绣蜀绣和粤绣,这一样样的思量起来,日子过得便快。 赵斾很是准时,姚姒回来不过才五六日,他便后脚赶来了。这回不只他一个人,除了青橙随身侍候,他还带来了八个实在堪用的老掌柜,里头竟然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赵斾依然住在从前的屋子,看他就这么随意的进出琉璃寺如入自家门似的,加上寺里的主持慧能对他态度不一般,这让姚姒心里有点猜测,但她深知,不该知道的东西便不要深想。 赵斾让青橙请了姚姒过来,便把那妇人叫进来让认人。那妇人梳着圆髻,一身半新不旧的姜黄色袄子,脸上微微笑着,既不近也不远,倒是让人颇有好感。 那妇人上前给她行礼,对着她很是恭敬,自称程娘子,苏州人。姚姒早前就听赵斾把她的来历说明了,程娘子夫丧无子,她从前替夫家管着生意,但后来夫家的小叔子长成便容不得她,就污她贪了铺子里的银钱,借此把她赶了出来,却因缘际会被赵斾所救。赵斾手头上也是有些产业的,程娘子这些年都在替赵斾做事,为着方便她往后行事,她的身边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人。 姚姒侧身只受了程娘子半个礼,又让她坐,程娘子却没敢坐,只抬眼看了眼赵斾,赵斾微微皱眉,冷声道:“往后你是姑娘的人,姑娘叫你坐,是看重你。” 这不轻不重的敲打,姚姒也没出声,只微微笑着。程娘子这一稍作试探,心下哪还有不明白的,她敛了神色,恭恭敬敬的给姚姒弯腰行了一礼,这才往下道的椅子上坐下,却也只刚刚挨了个椅边。 两人初初见面,姚姒略作询问,便交待跟来的红樱带程娘子去安顿住处。 屋里服侍的人极有眼色的都随青橙一起退下,姚姒敛了神色,却是对着赵斾郑重其事的行了个大礼。 赵斾的意思是,往后生意上的事情,除了海上的事,所有陆地上的生意往来,一律交由姚姒来打理。这个消息无疑是他对她全盘的肯定,她心情很是复杂,先前,她仅靠一股意志,便与他说要做这海上的生意,但其中的事情有多艰难,又有多少关系要打点,海上的那摊子事他要费多少心力去谋划,还有她不曾想到的一切的一切,他都替她打点好了,说白了,她什么力都没出,就凭白得了这些人力,他的这份人情有多重,她估算不出。 赵斾甚至与古奇谈妥,古奇的货物可以先交由她这方去处置,双方只需签订一个条约,那就是在古奇规定的时间里要凑出他所需要的货物,若有延期,其罚金是出奇的高。姚姒再笨,却也明白,古奇只怕还对赵斾提出了别的什么,想想也知道,朝庭如今下了禁海令,古奇如何通关,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他的人身和船只安全,这些只怕赵斾都没对她说。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若她运作得当,货物一进一出,她这边毫无资金压力。 这样的人情,已不是几句空洞的话语能表达,她什么都没说,这个大礼他是一定要受的。 赵斾哪里会不明白,若受她一礼,她的心里会好过些,都随她去。他起身双手扶起了她,却见她泪盈于睫,又怕他看见,因此便把头扭过去。 “真是个傻姑娘!”这话满满是宠溺,他第一次对她用了些力道,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他自己,从她手里抽出手娟子,轻轻的替她拭去将落未落的眼泪。 姜氏去逝,他都未曾见她落泪,到后来就更不曾瞧见她为谁哭过。他的心有些疼,外人只看到她的冷漠自持,可他却瞧见,她有一颗最是难得的赤子之心,她其实是个最实心眼的小东西,你只要稍稍对她好些,她会回你十倍的好。此刻,他多么希望她能快快长大。 他柔声道:“你值得这些!”他的手还未放开,搭在她的手腕上,他的温柔惊了她,她心下百种滋味,胀得心里鼓囊囊的,仿佛再无力承受,她轻轻的从他手上挣脱开,别过脸,好像一瞬间,她所有的从容淡定都消失不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这样的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含着半开蔷薇的娇羞,激得他心里一阵热涌,他克制又克制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对自己一遍一遍道,还不是时候,不要吓着了她。 屋里静谧美好,这个时候谁都不肯出声打破,好半晌,她到底是找回了些理智,忍了又忍,至少面上看起来已无刚才的失态,她轻轻咳了声,丢下一句话,“红樱这丫头我不大放心,我先去瞧瞧程娘子安顿得如何。”人就跑出了屋子。 他脸上羡着笑,差点晃花了青橙的眼,难道......谁说这小子不知人事,看看,先前就拉上了人家小手,这会子,肯定是干了什么非礼勿视的事,好吧,五爷终于成人了。 姚姒跑回了屋里,拿被子把自己头脸给蒙了,想想却又觉得不对劲,自己跑什么跑呀,人家赵斾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他不过是说了句“她值得这些”,她当然值得,她可是把那封秦王的罪证亲手奉上,又把姚家的走私的帐本无私的敬上,她当然值,她这样安慰自己,越想越觉着就是这样,便吃吃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却觉着脸上湿濡一片,她到底是狠了狠心,把心里那些还未冒头的见不得光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很是利索的掐断。 她倒是真个儿去瞧了瞧红樱给程娘子安排的住处,才不过一会子,程娘子的屋子就布置得有模有样了,她进了屋,程娘子就对她道谢。 她对程娘子笑道:“程姐姐不必客气,往后处得久了,便知我的为人。” 她这声姐姐,叫得程娘子一惊,但脸上的神色便不似先前那般冷硬透着客气,忙推辞道:“奴婢哪里当得起姑娘一声姐姐,姑娘快别这样叫了。” 姚姒坚持叫她程姐姐,程娘子推不过,心里感叹她看着年纪小小,为人处世却灵活变通,她本闺名一个贞字,便道:“若姑娘不介意,往后便叫奴婢贞娘吧。” 姚姒见她这样坚持,便笑着唤了声贞娘。 ☆、第71章 下药 赵斾把贞娘的来历对姚姒说得很是清楚,又让贞娘认了她为主,姚姒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意思是贞娘可以放心的用。 如今的世道,女子抛头露面在外行商的也不是没有,但从未有未出阁的女子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做,姚姒虽不介意自己的声誉,但她深知,想要在这个世道生存并且以女子之身做一番作为,是多么的困难。世道对于女子的教条严苛,想她上一世挣扎于世几经磨难,又如何不知。 礼仪规距虽然束缚人身,但如若反之而行,正因熟知其中的厉害,拿来为自己所用,这才是她将来的出路。 这席话,她没对赵斾说,也没对姚娡说,但独独对贞娘道明。是夜,当姚姒把贞娘叫来屋里,二人好是一番长谈,贞娘把赵斾带来的其余七人的身份来历过往一一道明后,姚姒幽幽的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贞娘从前替夫家打理生意,后来却被夫家无情设计陷害,身败名裂更是险些丧命,世人对于女人的严苛她最能体会。 屋里烛火融融,而面前瞧着还有些稚气的姑娘,却说出了这番的惊人之语,贞娘终于明白,这样慧敏出奇的女子,是值得以赵斾那样的人中龙凤,这样的费心费力的亲自替她谋划的。 贞娘自此再不敢小瞧了姚姒去,真真心心的开始替姚姒做事。 姚姒以一句话收服了贞娘,第二日,贞娘待她的态度较之于昨日,脸上除了恭敬,还多了几份谨慎小心,以及眉眼间掩藏的一份佩服。 赵斾早就吩咐人空出他的东厢房来,并布置成一个议事厅的样子。当那七名掌柜进得屋来,就瞧见他的身旁同榻坐着个身量看上去仿佛幼学之龄的姑娘,可瞧着年纪虽小,她脸上也微微带着笑,但她人却自成威仪,犹其是那双眼晴,老辣幽深,人在她的注视下仿佛有种无处遁行之感。 能跟着赵斾做事,哪个不是有些眼力劲的,见赵斾待她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两人同榻而坐,另一个意思,便是等同待之,这样明显的呵护,七人进屋便恭恭敬敬齐齐向俩人行礼。 赵斾心里满意这七人的眼力劲,朝姚姒微微笑道:“这七人往后便是你的人了,若他们办事不力,未能替你分忧解难,你只管自己做主随意发卖便是。” 他这既是给姚姒撑场面,也是对底下七人的一番警告,众人心里哪里会不明白,以赵斾的冷傲脾性,加上那样的手段心机,又是这样的维护着姑娘,七人到底面上是服服贴贴的,口中都道,往后必定尽心尽力的替主子分忧。 姚姒自是明白赵斾这样待她的良苦用心,因此甚是配合,朗声对这七人道:“往后有劳诸位了,你们既是五哥身边出来的人,我自是不疑你们的忠心,但我做事一向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诸位今后上下团结一心,用心做好事,我必不亏待你们去!” 这七人都是行商的老手,见过的世面多,人情手腕也是有一些的,却不曾想,她是这样简洁明白的一番话,看样子倒是个爽快性子,七人你望我我望你,又对她行了主仆礼,口中都称她为主子,又表了一回忠心。 赵斾在边上瞧着,脸上的笑容也明朗起来,他扫了眼贞娘,就见她明显是被姚姒给收服了的样子,再见下面这七人,面上倒也一派服贴;再看姚姒,身姿端正的坐着,却又散着几分随意,她嘴角虽有笑意,但脸上不怒自威,确也有了几分当家理事人的态度,他心里欢喜,但也知道该放手时要放手,他态度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又厉目将七人一一看去,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姚姒知道,他能帮她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但这些很够了,往后,她势必要拿出些真本事来,真正的降伏住这些人。 姚姒让这七人坐下,却叫贞娘坐在了她下首的右边第一把椅子上,红樱进屋里来,一一给八人上了茶,姚姒也端起了茶盏,不动声色将这些人各自的神态尽收眼底。她拿贞娘这一试,倒叫她瞧出些意思来,她轻轻的啜了口茶,却将手上的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过了几息功夫,她开门见山道:“我也不来那套虚的,诸位的来历过往,五哥皆交待人与我细说过,从今儿起,诸位好,我自好,诸位安,我自是安。” 那七人听她这样说,就都要站起来,她抬手轻摇,便叫人又都坐下,看这七人也都敛眉聚神,她便接着道:“往后你们称我十三姑娘便成,”又指了指贞娘,对这七人道:“贞娘往后负责来回在你们与我身边走动,除了这个,她负责商行的总账缉查,商行所有事务她皆有权过问。” 贞娘脸上一派平静,这七人心里起了小小的讶异,听她这样沉声吩咐,都敛神聚听。只见她抬手指着坐在贞娘下边的三人,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张子鸣,刘大成,陈守业,你们三人今后负责商行举凡开铺营运之事务,”这样随口便叫出他们的名字,坐在右边的三人心里皆惊,往日里,他们确实负责的是铺子里的营运事项,这是他们十分熟悉的职司,如今依然是这样的职司,显然是真的把他们的过往摸得是一清二楚的,心里再不敢轻视姚姒。 姚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奇不意,确实是让这七人再不敢小瞧了她去,张刘成三人听得吩咐,起身便恭敬的道是,姚姒又指了指左手边的四人,依然用着刚才的语气,简单明快的吩咐道:“进货方面,便由周留与杨大盛两人全权职司,刘络总缆所有进出的银钱调度,王铭职司所有人事及外务。” 姚姒一通吩咐,可以说把各色事务都做了安排,此刻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人便能各司其职的着手办起事来,但这些人的具体能力如何,她当然要试试。她把各人的神色都瞧了一遍,到没看不愿之色,当然,这些人若连这点眼色都无,也就不值当赵斾特意的挑出来给她用了。 她又抬手指着贞娘桌子上面堆着厚厚的账册,扬声吩咐道:“这里是即将要进来的货物明细,里面另有需要采买的各色清单,这一进一出都有了,就看你们的动作了,咱们的时间只得半年功夫,里头的内情你们皆知,今儿你们且开始动作罢,初步拟几个方案出来给我瞧瞧,余下还有一些事务,贞娘会一一告诉你们,明儿这个时间点,我再来。” 他们这八人本来就是要替主分忧,姚姒开头便把话说得明白透彻,她不安好,这些人也没个好下场,自然拿出十二分的劲儿,认认真真的开始做事。 姚姒把红樱留下,她自己出了屋子,迎面就瞧见赵斾立在太阳底下眉舒目展,也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她脚下略踌躇,到底是轻轻的走到他身边,唤了声“五哥”。 这声五哥恁地好听,他眉眼俱欢,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朝她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极温柔的抚了抚她微皱的眉头。 她到底不是个真正的稚龄女子,任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忍着捂着狠心着,把自己的心缩起来,却也快被他磨得要端不住,她脑子一糊,心里面那点小心思便再端不住,她狡黠的冲他瞅了眼,道:“五哥,若是我把事情办砸了,或是远不如你的期望,五哥待如何看我?”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确实是取悦了他,他抬眼竟发现她眉眼间含了一股浑然的娇羞春意,竟险些使得他把持不住,他没回她的话,一把拉住她的手,他就那么紧紧的牵着她,在她恍惚间,已经被他带到了一排长年青绿的足有人高的花木林里,她抽了几下那人却不放。 她脸上难得的脸红了,她低着头,各种难为情,不敢抬头看他。心里着实后悔说刚才那番话,她这是在做什么呀? 一路行来他心里已经翻涌了无数个要不得的念头,他暗骂自己无耻,心里却又沾沾自喜,他紧了紧她的手,怪声怪气的道:“如果你把事情办砸了,那就以身抵债。” “啊?”她立时抬起头,错愕的瞧着他很严肃的脸,这么严重?她有些明悟了,怪道要拉她带这里,竟是在全她的颜面,并非自己想的那乱七八糟什么的,她像是若有所失,却又像是松了口气,语气轻快竟是笑道:“五哥你就放心,为了我这自由身,怎么着也要拼了小命把事儿做漂亮了不是!” 这下轮到他目瞪口呆。 冲着这句以身抵债的话,姚姒干劲十足。商号正式取名为“宝昌号”,琉璃寺里有一条暗道从山下直通赵斾这个院子,因此他的东厢房就让出来做了她的书房兼议事厅,八个人议出几个方案来,古奇的那三十六艘船洋货,最终她拍板,按照东西的价值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类别,又议出让出三分之一的货物给那几个参矛进来的卫所,但也不是由得他们挑,而是按甲壹乙贰丙五丁七这样的分配货物,其中零零总总的姚姒又拍板定下许多事项,又亲自向赵斾汇报如今的状况,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她亲自写了几封信,又叫人快马送往那几处卫所去。 她这样一通忙活起来,日子便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六姚蒋氏的五十一岁寿辰那日,姚府里早先便打发人来让姚姒姐妹俩不必回去给姚蒋氏拜访,姚姒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因此,在姚娴打发婆子来传她口信,让她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借着给姚蒋氏送寿礼的借口回府去,不然就别怪她不顾姐妹情份了。 姚娡被姚娴这几句话气倒,姚姒忙安慰她让她安心,道:“姐姐只管安排人将寿礼送回府去,若八姐再使人来催,你且不见。若婆子再这样无礼,姐姐只管叫上人捆了她打一顿再送下山去。” 姚娡心里始终存着担心,道:“八妹性子阴毒,又被钱姨娘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咱们这样明晃晃的打她脸,指不定她会闹出什么事来推到你我头上去。” 姚姒却不欲多说,只安慰她不要多想,转头就让管着姜氏铺子里的掌柜们上山来核账,姚娡也就没那功夫去担心姚娴使坏了。 等到腊月中旬,姚姒终于等来了一个人,此人是张顺走前留给她使用的,长得极是普通的脸,丢在人堆里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打探消息却是一把好手。 姚姒在后山的四角亭里与他见面,当然,亭子三面都挂上了防风的厚实帘子,红樱立在那面未垂帘子的廊柱下守着。 姚姒坐着,那人站在她面前回话,低低的声音,“桂姨娘无根无傍的,当年是太太的贴身丫头,读书看账样样都是太太教会她的,太太回老宅来之前,就把她提着姨娘,刚开始两三年,桂姨娘极是听话,对太太倒也忠心,三老爷身边有个风吹草动的,桂姨娘都会给太太通报。三老爷喜她性格讨喜,桂姨娘自己也惯会小意温存,是以广州府里,后宅倒是她一人独大。” 姚姒听着时不时的点头,这与先前她所知道的桂姨娘的事差不多,见他打住,她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太太待她宽容,放权予她在后宅有所作为,是故,这些年广州府没一个侍候三老爷的丫头有孕,三老爷日渐宠她,桂姨娘的心思慢慢的倒养大了,到后来时不时的在太太与三老爷之间有意的挑拨,太太与三老爷之间本就存了些气,加上钱姨娘暗中与桂姨娘往来,后院无一人有孕本就不寻常,桂姨娘便意有所指是太太所为。” “只是桂姨娘这些年也不知怎的,三老爷最宠的便是她,可她却也一直没身孕,这些年求神拜佛,寻了多少方子,肚子还是没起色,眼见得新的三太太就要进门,于是就趁着给府里送年礼的机会,使了她的心腹婆子花妈妈来,花妈妈按桂姨娘的指示,搭上了八小姐,说是若然她有法子叫焦氏晚些日子进门,最好是闹得焦氏没脸能坏了这门亲去,桂姨娘许她,事儿办成,便把八姑娘接到广州府去,又说出了孝到时给她寻一门好亲。” 姚姒多少猜到些,桂姨娘与姚娴两人,必是有些利益纠缠的。只是,为何桂姨娘这些年一直肚子没动静呢? “桂姨娘为何不孕?可有查出来?” “小的费了些周折,找着多年前有个在广州坐堂的大夫,如今已经回老家惠州荣养了,据那大夫说,桂姨娘的身子瞧着像是曾经受过寒伤了身子,实则应该是吃了一味药,这药一般的大夫配不出来,倒是多年前有在京里的高门大户出现过。” 这样说来,对桂姨娘下手的十之有九是钱姨娘,只是不知是姜氏的纵容还是钱桂二人暗中给彼此使的绊子。 “说起来,桂姨娘像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这些年倒心心念念的给三房生个儿子。”姚姒止不住的嘲讽,出来得久了,怕人起终,忙对那人道:“你且多留几日,过后我会让人给传信,事儿既然你已铺排下去,只等那药我叫人配好了再送给你,无论如何,要快,绝不能让广州府的人起疑心来。” “小的明白。”那人低声道。 屋外红樱远远的守着,而屋里,姚姒开门见山的对青橙问道:“青橙姐姐,你医术这般了得,可会配制一味令男子绝育的药来?” 她这没头没恼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唬得青橙瞪圆了眼,回道:“小小女儿家,要这药来做甚?虽说这药不好配,但也为难不了我,只你老实告诉我,这药要给谁用?” 姚姒定定的看着她,声音无一丝暖意,良久恨声道:“他们毒死了我娘,你是知道的,如今我不过是给他下一味绝子药,叫他从今往后,没自己的亲生儿子罢了!” 青橙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屋子。 过了三四天,红樱拿了个小匣子进来,道:“姑娘,这是青橙姑娘交给奴婢的,并吩咐奴婢同姑娘说,这东西药效霸道,一但给人用上便再无转寰,还请姑娘三思。” 姚姒想也没想,第二日叫红樱下山,把药送给了那人。 ☆、第72章 试探 眼看就要过小年,按说姚家应该要接姚娡姐妹回姚府过年,但姚府那边不曾使人送来半个口信,竟然连交给寺里的米粮银子也没让人送来。姚府对她姐妹二人的绝情狠心,放任她们在寺里自生自灭的态度,跟来服侍的几个粗使婆子也急煞了眼,人往高处走,眼见跟着的主子没前途,她们做奴婢的自然心里有想法,因此做上来的饭菜能凑合就凑合,院子里落叶满地也没个人去认真扫洒。 姚娡冷眼瞧了几日,心里便有了主意。这日她让采芙把四个婆子都叫来候在外屋,又让采菱称了银子,她把银子交给兰嬷嬷去添香油钱,又大手笔的布施了每个僧人两套新衣。 四个婆子以许婆子带头,她们人虽在屋外,却是听得见屋里的说话声气的,又见兰嬷嬷揣了那么大包银子送到寺里添香油钱,却不想着打赏她几个干活的,心里便存了那许多怨气。许婆子也有想头,两个绵软的姑娘竟然还要自己掏银子付寺里的伙食费,看如今府里待这二人的态度,这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好前程,不若趁此机会回府,虽则也对那下山采买的油水很是不舍,但一想到回了府,在姚蒋氏身边偶尔露个脸什么的,得的赏赐却要比这多多了去。 姚娡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把这四人叫进来,又责骂了一通。这四个婆子本来心里就存了气,又挨了通骂,心底更是生了离意。姚娡越发的不耐,却独独把许婆子留下,直向许婆子诉苦,说她姐妹二人如今算是无萍的根,也不知道今后要飘到哪里去。 许婆子只是听着,心里却认真的计较起来,照这样看来,真个儿再留下来便遭了。第二日,以许婆子为首,四个婆子跪在姚娡面前求去,理由自是舍不得府里的一家子老小等,姚娡等的就是这个,她半真半假的挽留了一番,这四人毫不动容,便一人赏了半钱银子,又让兰嬷嬷送她四个回府。 姚娡这一手顺势去了四个婆子,做得毫不打眼,叫人实在没得挑处,姚姒很是欣慰。 要说姚娡这大半年来,确实成长了不少,她的变化都是朝着姚姒对她的期望在走的,若是再练个三两年的,到那时,即便往后她遭遇了什么不堪,姚娡没自己护着,她也能在内宅活得下来。 无怪乎姚姒会这样想,她如今走的这条路,将来如何却不好说,但要掀翻整个姚家去,她自己注定是不会善了的。而姚娡,等出了姜氏的孝,有她看着,寻个家风清正的小户人家过日子倒是不难。 兰嬷嬷回府与管事的把人交割后,亲自去找了大太太的陪房刘嬷嬷唠嗑,又送了些好处给刘嬷嬷,刘嬷嬷收钱办事,又在大太太面前说道了几句,这才打发走兰嬷嬷。 兰嬷嬷被个小丫头子送出大房的院子,小丫头贪玩,哪里认真送人,把兰嬷嬷丢在半道上自己跑开了去,兰嬷嬷想着,左右出来一趟,也好打探打探府里现在的情形,便去找了与她相好的一个婆子,哪知,竟真的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兰嬷嬷回来衣裳都没换,往姚娡身边推心置腹的说道:“按说周太太与咱们太太是手帕交,虽然太太不在了,但周太太使人上门送年礼,府里再怎么怠慢两位姑娘,却也该使人来告知一声,如今这样,倒显得是咱们不知礼数,若是特地打发人回去问候,倒闹得一府人没脸。”兰嬷嬷歇了一气,见姚娡只是扭着手上的帕子,她心里明白,娡姐儿这是害羞了,只是如今没个长辈替她张罗,难道真眼睁睁的看着这门亲事被人坏事了不成?于是兰嬷嬷又劝道:“说句私心话,太太先前与周太太两人口头的约定,姑娘是知情的,想必老太太也明白,但如今以一句“两位姑娘要守母孝不便见客”为由,就拦了人家。想那周家是什么人家,哪里会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自己人窝里斗,生生叫人看了笑话,老奴是替姑娘担心,想那周家最是重规距,若是对姑娘起了二心,那该如何是好啊!” 姚娡面皮薄,初初听兰嬷嬷说周家打发人来送年礼,心里多少是欢喜的,这说明周家并未因姜氏的故去而冷落她们,相反,周家礼数尽到,这分明是有意交好姚家,只是又听兰嬷嬷说,老太太拦着人家周太太跟前的李嬷嬷不让见她姐妹二人,这心思便险恶了。 姚娡心里存了事,神情多少有些郁闷,没多久,姚姒便从兰嬷嬷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她却不像姚娡那样,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周家真的看重姐姐,人家就算拦着,恐怕也会想了法子来见姐姐一面;若就这样顺水推舟的装作不闻不问的,那这周家也不过如此,说不得还是姐姐的大幸。” 先前她是关心则乱,如今听姚姒这样一说,兰嬷嬷哪还不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是把姚府给恨上了,姚娡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情份比不得旁人,姚家这是往死里在作践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其恼恨可想而知。果然老话说得好,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那她少不得要替娡姐儿好好打算。于是兰嬷嬷是左思右想,觉着人家周家李嬷嬷来不来是她的事,但至少得让人知道娡姐儿如今在哪里才行啊,于是她扯了个谎子回了城里,扯上几个尺头,装了几盒糕饼点心的,便找上了那在姚府厨上当差的好姐妹。 兰嬷嬷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姚姒的,只是她却睁只眼闭只眼的,任兰嬷嬷私下去动作,其实她也想看看,若周家知道了她们姐妹是被姚家所弃而不得不在琉璃寺住着,会不会拿出些手段来寺里见她姐妹二人,有心无意的,这一试也便知了。另一重意思,姚姒想着,姐姐的婚事也该着手考虑了,这周家,若真是个好的,不是看上姚家的门楣而是更爱重姐姐的人品,那这门亲事倒也可考虑一二。 就在兰嬷嬷的担忧与期盼下,倒真的盼来了周家太太跟前的李嬷嬷。 李嬷嬷本是为送年礼而来,没曾想才刚出山东的界便遇到一场大暴雪,这样路上一耽搁,到姚府就晚了个把月,好不容易到了姚府,姚老太太倒也热情,给她的打赏十分丰厚,又拉着她的手细细问周家众人可安好等,李嬷嬷开头倒没觉着什么,只是在说要见三房的两位姑娘时,姚老太太脸上明显的不喜瞒不了人,又说两位姑娘为母在寺里守孝不大方便见人,李嬷嬷是周太太身边第一心腹,这回来哪里是为着送年礼,分明是来瞧一瞧未来少奶奶的人品的,可这人见不着,这里头便有些意思了。 客随主便,李嬷嬷在姚老太太的挽留下,装着不在意的住下来,只是暗中却打听起三房的事情来,直到有一天,有个送餐的婆子说露了嘴,李嬷嬷这才知道三房的两个姑娘自姜氏去后,就去了城外的琉璃寺里,只是她心下却也纳罕,这眼见得就要过年,难道姚府都不接她们回来团圆吗?这念头一起,李嬷嬷才知这姚府也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只怕水深着呢。 李嬷嬷略出了些小钱,便把该打听到的都打听清楚了,心里思量了一回周太太的吩咐,这才打定主意,她向姚府辞了行,待马车驶出彰州,便要赶车的车夫转了道向琉璃寺来。 姚娡和姚姒在堂屋里接见了李嬷嬷,屋里烧足了炭火,茶水点心的倒也精致,李嬷嬷拿起来尝了一口,茶是陈茶,点心一看就是外头买的;她再一瞧两人身上的衣裳,因着在孝期里不着艳色,可再怎么样都是姑娘家的,这头上却通无一物,衣裳还是去年时兴的样式,李嬷嬷心里便有了底,只怕这姐儿俩真如她打听的那样不甚得宠于老太太。 姚娡待李嬷嬷很是客气,接过周太太给的一匣子宫花,直对李嬷嬷道谢,又轻言细语的同李嬷嬷说话,又问周家太太和周家姑娘的近况,却一句不提周家公子之事。 李嬷嬷回道:“太太还是老样子,每日里掌家理事,只是有一样,一到冬日便犯咳疾,只是今年瞧着倒是少犯。” 姚娡听李嬷嬷这样说,心里自然是担心的,便问是否有请杏林高手瞧过,这么个咳却也不是办法,又问周太太吃的是何方子等。 李嬷嬷听她这样说,且她神色间的担忧不似作假,便叹道:“劳姑娘关心,太太这是老毛病,过了冬日便不碍事的,说来,这还是生了少爷后落下的毛病。”李嬷嬷自话自说,“太太只得少爷一个嫡子,虽则后院也还有两位庶出的少爷,可待少爷却是十分严苛,不过少爷却是个懂事的,读书十分刻苦用功,今年可不就中了秀才,太太这阵子可高兴了,这才连老毛病都犯得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太这是高兴少爷有出息。” 姚娡一听她这话里提起了周少爷,忙把头侧过去,脸颊染红,却又不好不答话,只低声赞道:“周太太好福气!” 李嬷嬷本来提周少爷的事,便是存了心在试探,见她如此避开谈论周少爷,又见她仪态端芳,瞧着温柔和气,又是个知晓闺阁礼仪的,心里便满意了几分。 姚姒在一旁瞧着煞有意思,李嬷嬷问什么就答什么,李嬷嬷看着这姐儿俩,一个温柔持礼,一个娇憨可爱,并未因姚府这样待她们而心生不忿,到是高看了姚娡几分。 姚娡留李嬷嬷用饭,又打赏她一些物什,再把给周太太和周家姑娘做的几块手帕和抹额拿出来作回礼。李嬷嬷接了,亲自收好了便离去。 兰嬷嬷待人走后,便去姚姒屋里,道:“姑娘,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弄巧成拙?” 其实,今儿她和姚娡的穿着打扮与寻常倒也无甚区别,只是摘了头上那些玉饰,再有便是那茶水点心,还有屋里姜氏留下来的一些摆设等等都叫她收了起来,这本就是姚姒刻意的,如今她见兰嬷嬷还不明白,索性把话给挑明了,道:“你怕甚,嬷嬷只看到了周家的门楣和家声可相配姐姐,可姚家不也是诗礼传家的人家,内里还不是照样龌龊不堪,我娘这一辈子已叫他们坑害了,难道姐姐还要走娘的老路不成?”她这话掷地有声,兰嬷嬷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 姚姒便再道:“如今咱们且不清楚周家的意图,她们看上的到底是姐姐的人品还是姚家手中的权势,如今咱们确实是十分不得老太太喜爱,有爹等于没爹,这也是实情,用不着咱弄虚作假。这李嬷嬷回去,自然是要向周太太说明的,若周家看重的不是姐姐的人品而是旁的什么,这一试便知道,你且瞧着,若周太太有意护姐姐和我,是一定会替姐姐做些什么的,反之,姚家姑娘那么多,舍了姐姐再选一个也就是的,何必为着我和姐姐和罪姚府呢?” 兰嬷嬷见她分析得这般透彻,心底已经是凉了一半,少不得打起精神来看好了姚娡。 ☆、第73章 得逞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张顺从京城赶了回来,略在山下梳洗后便上来琉璃寺。姚姒见到他很是高兴,顾不得先问他事情,晓得他还没用饭,便叫红樱亲自去下厨。红樱得令,脸上含着笑脚步轻快的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很快便亲自提了个食盒往偏厅里摆上,热腾腾的一大碗素面,配着笋丁豆干香菇丁,端的是香气四溢;她又从下一层食盒里拿出两碟绿油油的素菜,两碟刚出笼的点心,虽说都是素食,但看着就可口。 张顺也没同红樱客气,亲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箸筷,大口的吃起来。 红樱安静的立在一旁,看着张顺用饭的侧脸,她面上微微泛着羞意,一幅想瞧又难为情的样子,绿蕉掀了布帘子瞧得屋里一眼,捂了嘴直偷笑,悄没声息的走开了去。 张顺用过饭,姚姒便和他在偏厅说话,红樱上了茶,又往屋里添多了两个火盆,这才和绿蕉一起退出屋子。 张顺先交待了一番从彰州出发何时到的京城,到京城后又和谭吉找了一段时间的铺面,张顺又与京里一些友人会面等,姚姒几乎没开口问,他便把事情从头细细交待清楚。 得知铺面已选定,现在正在装修,谭吉陈大等人商议了一番,定在年初八那日开业;谭娘子在幕后作账房,焦嫂子及秋菊打杂,各人员的安排便初步是这样。姚姒非常欣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合适的铺面,还把铺头开起来,说明谭吉还是有些手段的。 其实姚姒倒不担心铺子的事情,既然把事情都交给谭吉全权处理,她倒真个儿撂开手去由得谭吉打理,现在她最关心的反而是此次张顺京城之行的其它收获。 张顺朝帘子外看了一眼,才用极轻的声音对姚姒道:“此次小的带回来三个人,都是道上有名的练家子,三人年纪都不大,也没个家室拖累,这些年小的也没与他们断了联系,当年姜家事发,此三人还着实帮了些忙。”他细细的把这三人的身家来历一一说明,听得姚姒频频点头。 “如此说来,这三位好汉倒也有情有义,再说我信得过张叔的人品,往后他们三人便跟在张叔身边做事,待年后我这边再做具体的安排。” 张顺便没在这方面多言,直接入了正题,道:“京里最近也不大太平,太后娘娘病了有小半年,今上为着太后的病情,特地遣秦王大殿下在皇觉寺做了七天的祈福法事,不过小的出京时,听说太后的病情愈渐严重,依小的估计,太后娘娘恐怕时日不多了。” 他见姚姒听得极认真,似乎陷在他刚才的话头里,便接着道:“今上一日不立太子,皇子们为争这个无上之位,便一日势成水火。太后是裴贵妃的亲姑母,听说便是皇后见了裴贵妃都要礼让三分,未必不是太后在上面施压,此番太后若有个万一,秦王在宫里的势力自然是比不过皇后的,再加上今上的身体时好时坏,福建这边离京城遥远得很,只怕我们的时机要到了。” 姚姒脑子转得极快,自然听得明白张顺话中的未尽之意,秦王在宫里失了太后的势力,裴贵妃手段有限,那么秦王的心力只怕多半要放在宫里,而福建,有赵斾明里暗中的几番谋划,这盘海上的生意,确实是到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你说的很是,虽说五哥那边得到的消息只会比我们多,我想他那边必定做了相应的对策,但我们往后总不能事事依赖别人,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京里的线势必要尽快铺起来,哪怕我们只能得些朝庭上零星的消息,于我们来说都有莫大的用处。” 张顺忙点头道是,又把京里打听到的僻如王首辅及其它朝庭后宫皆有牵连的人家一一道来,两人在屋里说了约模两个时辰,张顺才离去。 第二日便是除夕,姚娡放了厨娘回家去过节,因此晚上这一顿团圆饭便是由兰嬷嬷带着红樱和采菱几个一起整治的,统共就只剩几个人,便也不分主子丫头什么的,团团围了一桌子吃了顿团圆饭。饭毕,姚娡又给四个丫头每人五两银子的打赏,兰嬷嬷则是十两银,这般的丰厚打赏,喜得几个丫头合不拢嘴。 开平二十年的大年初一,如同往常一样,在阵阵爆竹声中迎来,只是这一年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太后于大年初一薨,消息传到福建时已到正月初八,而初十正是姚家迎娶焦家妇的日子。太后这一薨,姚焦两府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只得把红绸换白幡,为太后守孝三个月,而两家的亲事自然得挪后。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在广州府的桂姨娘,她使了多少手段想将姚焦两府议下的婚期延后,只是都无疾而终,太后老人家这一去,倒是便宜了她去。当时喜得她直念了声佛,又叫起一府的丫头婆子开始动起来,首先便要把府里那高挂的大红灯笼和喜布拆下来换成白色,又叫人把姚三老爷的新房锁起来,各色事务安排妥当了,这才招来心腹花妈妈说事。 桂姨娘才换了身秋香色暗菊花纹的刻丝禙子,斜倚在花梨嵌玉石的罗汉榻上,许是喜过了头,这会子却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到底眉眼间还残留了几分喜气,她人身得娇小玲珑,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看上去仿佛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花妈妈才掀起帘子,她便朝花妈妈招手,示意她上前来说话。 花妈妈见她这样的神色,心里自是晓得她为哪般,又有心奉承,忙喜孜孜的上前小意道:“真是天公作美,给姨娘硬是挣来这好几个月的时间,姨娘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抓紧了这几个月怀上身子,给老爷添个哥儿,那才是姨娘的后福呀!” 桂姨娘伸出细白的手指朝花妈妈指了下,花妈妈这才在她脚边跪坐下来,双手轻轻的替她揉捏着,她这才答花妈妈的话,“话也不是这样说,若真是天公作美,直接叫我怀上个哥儿才叫好,只是这么些年来却是没半点动静,眼看焦氏进门在即,我这心里是一日凉过一日,今日叫你来,也是问你,上次叫你找那游方郎中的事,现在如何了?” 花妈妈事儿当然有办成,这会有心在她面前显摆,忙道:“可叫奴婢费了好些力气,又叫奴婢家的带人跑了好些路,才追上那郎中,因着过年姨娘事儿忙,老奴便把那郎中好吃好喝的给哄了下来,只道出了正月十五,才叫他进府来给姨娘看脉。” 她觑了眼桂姨娘,见她脸上并未见多急切,花妈妈心里便急了,心想,这个游方郎中费了她不少的力气,她可是打听到这郎中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后街上有个五六年不曾开怀的娘子,因着吃了那郎中开的药方,这不她亲自去瞧过了,果真是怀上了,那家人喜得什么似的,那娘子之前的情形便同桂姨娘十分相似,花妈妈心道,为了自己一家子将来的前程,无论如何也要劝桂姨娘动心,因此便把这游方郎中原本五分的本事便夸成了八分,又拿后街上这名娘子开怀的事说给桂姨娘听,慢慢的,桂姨娘便有些动心了。 桂姨娘却也没说死,只对花妈妈说,过两日叫她带这个游方郎中来给她把把脉。 花妈妈服侍她多年,自然把她的脾性摸得准准的,回家与她那口子一番相商,又亲自拿话语敲打了那游方郎中。只是那郎中却是个有脾气的,见花妈妈似是不信他,便起身背了药箱硬是要走,说就算出价千金他也不给人看脉,花妈妈自认为阅人无数,又见他这样一番作派,心里是真的信了个十成十。 过了两日,花妈妈果真带了这游方郎中进府,那郎中四十多岁的年纪,青布道袍,长须白面的,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势头,桂姨娘却当时没见人面,直把人郎中凉在屋里喝了快四五盏茶,又叫丫头时不时的给她说这郎中在屋里的情况,见这郎中也不左顾右盼,也不逗丫头说话问事,只管低头坐在那喝茶,桂姨娘心里便有了些底,没过多久便叫花妈妈把人往里屋带。 桂姨娘也没兴那些个规距,她坐在榻上,伸出玉样的手腕,那郎中却低着头也不瞧她,只从那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拿出条丝帕盖在她手腕上,左手摸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再换右手,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郎中却连连摇头叹气。 桂姨娘见这郎中的样子,一颗心快要跌到谷里,到底使了个眼色给花妈妈,花妈妈也在急,见他收了摸脉的手,便急道:“你这郎中好没道理,一边摸脉一边摇头叹气的,我家太太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你倒是给说说呀。” 花妈妈打肿脸充胖子,把桂姨娘在外人面前喊太太,桂姨娘心里很是欢喜,便对那郎中更是端起身架来,也不主动问她的脉相。 那郎中这次很直接,道:“照太太的脉相看,怕是十多年未开胎吧,太太的身子瞧着倒问题不大,只是想要怀得子嗣,除了太太要按我的方子吃,男子那头也需得吃我一剂方子才行。” 桂姨娘一听得这话,倒与之前给她看脉的郎中说法不一,之前那些都说她身子偏寒才久无孕,而今这个郎中的说法倒是新奇。她朝花妈妈看了一眼,花妈妈听得他说能让桂姨娘得子,早就喜出望外了,又收到桂姨娘的眼风,忙问起了究竟,“你这郎中,怎地说法倒与先前给太太瞧病那些郎中的说法不大一样呢?莫不是你也没得法子保我家太太能怀上,才随意扯个谎子不成?”花妈妈的话带了几分威胁,不错眼的盯着郎中看。 郎中却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只管提笔写了两张方子,末了才道:“既是不信老夫,何苦又留下老夫来给瞧病,老夫行医半世,只求问心无愧,这方子我留下,吃不吃由你。”说完,把药箱一背,头也不回的便走出了内室,留下桂姨娘与花妈妈面面相觑。 那郎中出了府便不见人影,花妈妈事后又叫人去寻,有人说看见这郎中往码头去了,待人再去码头边找,却哪里有半个影子,花妈妈回到桂姨娘身边,便给她出主意,道:“奴婢瞧着这郎中是个有本事的,要不然也不是这么个性子,既然他留下方子,姨娘何不把方子给先前那几个大夫瞧瞧看?” 桂姨娘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便叫花妈妈拿了方子去找大夫验证,花妈妈出去两三天,再回来时脸上便止都止不住笑意,她对桂姨娘道:“奴婢先找的是城东的仁和堂的郑大夫,后来又找了李大夫和陈大夫,三个都说给姨娘吃的方子确实是有助女子行经养宫,奴婢家的伯娘便是接生婆子,打小儿伯娘便与奴婢说道,这女人啊,想要孕得子嗣,最重要还是在于腹宫,先前的大夫所开的方子无不外乎说姨娘体寒,吃了这么些年的药,姨娘也没个动静,说不得还真是没吃在点子上啊。” 桂姨娘眼晴一亮,指着那张男子的方子便问道:“这张呢?又是如何说的?这是给老爷吃的,若真有个万一,老爷头一个不饶的便是我。” 花妈妈却笑嘻嘻的把嘴凑到桂姨娘耳边细声道:“这个方子再是无碍的,女子需得男精而成孕,这个方子嘛姨娘你听我说...... 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桂姨娘听着听着,脸上却红了一片,末了,朝花妈妈啐了口,“老不正经的!” 花妈妈赔了笑,又凑到桂姨娘耳边去嘀咕了几句,这次,桂姨娘没再作羞样,直接吩咐她按单子煎药来。 晚上,桂姨娘描眉点唇的,极是温柔小意的服侍姚三老爷,哄着姚三老爷喝了碗说是补身子的药,花妈妈进来服侍二人歇下,她在屋外守夜,只听得屋里两人闹了大半夜,她是过来人,屋里两人来来回回只怕总有个四五次,又闹得这样的猛,第二日桂姨娘都起不了床,花妈妈这回是打心里的欢喜,一心盼着桂姨娘一举得男。 ☆、第74章 恼羞 姚姒很快便得知广州府那边已经成事,只是不知为何,事情没做成之前她很是希望尽快能成事,真听说桂姨娘和姚三老爷用了药,预想的快感却并未如期而至,她似乎浑身不得劲儿,她再不在屋里呆着,她去了主屋那边,给姜氏的长生牌位上了柱香,又跪着念了几遍经,良久,她伸出自己依然细瘦的双手看了又看,一滴热泪突然落到她手心,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她同自己说,刚才那样的失态只是误入了魔障,而今她撑过来了。 等想起身的时候,哪里知道腿脚已经麻木无力,就见旁边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那只手只轻轻一拉,她就被带了起来,她“呲”了声才瞧见是他,一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也不知被这人看了多久,她莫名觉得难堪。 赵斾瞧她这么个样子,低声叹了口气,狠了狠心,把她一把拦腰抱起,转头便往她屋里去。 她呆了呆,等回神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人已经被他放到屋里靠窗的长榻上了。 实在是难堪得紧,她心里怪他唐突,怎的就把自己给抱了呢?只她一向爱在人前端着,就算心里再羞再恼,面儿上端的比谁都无事。 “谢五哥!”她咬紧了牙,为了掩饰似的,双手轻轻的在脚关节处狠狠儿的揉搓起来,只把头低低的,也不再搭理他。 他站在她榻前,有些居高临下,瞧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只轻声说了句:“真是个傻姑娘”。 傻姑娘正在难堪,心里正一半羞一半怒,理智早就飞得没影,她自嘲道:“是有够傻的,矫情个什么劲儿,不过就是一味绝子药,值当我做出这么个样子来恶心自己么?” 他见她越发的不像样子,他如何不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他正是爱煞了她这份难能可贵的善良,对姚三老爷出手,正正是因为她还念着一份父女情份在,若不然等着姚三老爷的便是一味毒药。 “姒姐儿”,他坐在她脚边,眼晴却定定的望着她,极尽温柔道:“若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就不要为难自己,往后随着己心而动,姚家这样的下作,你不动他们,他们也会把自己作死,在五哥心里视你如珍宝,如何舍得看你这样为难自己!” 她自动忽视他话里的那句视她如珍宝,再这样暧昧不清的她都快要疯了,她无比后悔刚才自己发什么疯,真的是脑子被浆糊了。 她打起精神来,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放空,这才对他说道:“就这么一次,叫我明白了对亲人下手是种什么感觉,五哥不必替我担心,他日我再不会入了迷障。既然五哥都觉得我这般好,我怎么能不善待自己呢?”说完,她便扬声朝外喊红樱,红樱缩在外头有些不敢进来,她又喊了句“人来了都不知道上茶,你们这丫头到会比主子躲懒。” 红樱再畏惧赵斾的眼神,却不敢不听姚姒的话,急忙回了声“这就来”,绿蕉急急的把茶盘递给她,她就端着托盘掀帘子进屋。 早在红樱进屋前,赵斾就讪讪的坐回了椅子上,他忍着恼意,恨恨的瞪了眼姚姒,心里却无不期盼她快点长大。 他俩个在屋里当着丫头的面,自然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赵斾不过说得几句话就离去,姚姒送他到门口,说晚点再去他那边说事,就转回了屋子。 红樱跟在她身后,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终于惹火了姚姒。 “五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对着红樱她再不端着,脸上真真切切的含了几分羞恼。 “姑娘才跪到太太牌位前,赵公子人就来了,只是赵公子不让奴婢通传,又让奴婢和绿蕉两个去外面守着,奴婢俩个没法子,便随赵公子去了。”红樱一气儿就把赵斾给供了出来。 姚姒瞪了眼红樱,道:“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咱们自己不立起来,难道还指望别人尊重些,打今儿起,谁来都一样,再有下次,扣一个月月例。”又指着绿蕉道:“你也是。” 两个丫头如何不晓得,姑娘这是恼羞成怒了,挨了一顿骂,两人出来你看我我看你,都掩了嘴笑。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总归是赵斾自己理亏,虽说他与姚姒两人之间他先对人家动心动情,但人家姚姒那头还端着不肯给句实在话,他怕把她吓着,也着实有些后悔自己孟浪了。但抱也抱了,小手也拉了,他心里其实很是得意,仿佛这样做是在她身上下了只属于他的印记,这媳妇便跑不了啦,他越想越觉着乐呵,像无数陷入初恋的男女那样,既期待又有些不确定,既甜蜜又想得到更多对方的回应。 他自己一个人傻乐,守在屋外的青橙和青衣看了一场稀奇,彼此挤眉弄眼的,青衣抖起了胆子,趁青橙一个不注意,就拉上了她的手,还在人家小手上摸了几把,青橙反射性的甩手就给了青衣一下,青衣机灵着呢,躲开却也没很躲,青橙那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脑脖子后,啪的一声,青衣假装很受伤,嚷嚷道:“唉哟喂,你这是谋杀亲夫呐。” 赵斾在屋里喊了声:“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进来,看爷的笑话还没看够!” 青衣和青橙都敛了神色,恭身走进屋来,赵斾指着青衣道:“瞧你这出息,老大不小了的人了,媳妇还没摆平。”青衣苦着张脸,偷偷朝青橙望了一眼,闭着嘴作委屈样。 赵斾便向青橙问道:“你的事你心里有数,你就给句实在话,你要是愿意,爷我今儿就替你们做主,把这亲事定下来,等出了太后这孝,就把婚事给办了,都老大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 青橙噘着嘴,没觉着半点不好意思,回他道:“爷你就偏着他吧,求亲就要有个求亲样嘛,爷你瞧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儿,这哪里是将我放在心上的样子。”她一向口无遮拦,想一出就说一出,没半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赵斾也头痛了,懒得看她们这对冤家再腻歪,丢下一句话:“等出了太后的孝,四月初二就替你们主婚,其它的你们看着办!” 赵斾的话一向没人敢违抗,青橙哪里想到她只不过是看了一场主子的笑话,她的终身就这样被定下来了,真是怎么想怎么都亏,她撸起袖子,对着青衣就是一顿好打,还边打边嚷嚷。 青衣由得她花拳绣腿的打,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主子爷,比他亲爹还亲啊,终于能叫他抱上媳妇了。 姚姒在屋里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到下午缓了一阵,便嫌自己矫情,赵斾来找她,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她再不耽搁,带着红樱出门,就往赵斾住的院子来。 赵斾正在屋里看文书,屋外青衣守着,姚姒每次来几乎都是青橙,这次看见是青衣,便同他打招呼,又问赵斾是否得空儿。 青衣哪敢耽搁,赵斾老早就交待,只要姚姒来,不用通传他,只管把人带进去,他便替姚姒打帘子,见红樱在外头守着,颇有些不解。 红樱用眼神朝里一睃,青衣便明白了,两人相视一笑,都守在了屋外。 “来了,有个紧要公文要看,你稍坐会。”赵斾朝她抬头微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姚姒点了下头,左右无聊,见桌上有壶茶,便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轻放在他手边。 赵斾确实是在看公文,不过却不甚紧要,只因他上午才做了那等孟浪之事,姚姒这会仿佛没事人般的来找他,倒叫他有些忐忑。不过她还晓得给他倒茶,是不是说心里消气了? 公文总有看完的时候,他过了会子,故意抬头伸手臂,一幅懒懒的样子,自顾自说,“总算是看完了,京里最近不太平,如今咱们的动作可得加快了。” 姚姒巴不得他说些正经话,顺着他的话回道:“可不是,今儿五哥来,只怕是有什么要吩咐吧。” 见她眨巴着眼,一幅你快说的样子,他心情大好起来,笑声就有些大。 他这一笑,似冰融雪消,她在心里呸了声,他怎地生得这般英气好看呐! 赵斾哪里知道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倒真个儿说起正事来,道:“古奇的事情,我瞧你安排得可圈可点,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份能耐。” 亏她把他当作知心人,他就是这样看她的?姚姒有点小小的受伤,不过嘛,左右她脸皮厚,做什么也不做那等妄自菲薄的事,她朝他无奈又可气的眨巴了一眼,意思十分明显,瞧他这话说的恁地不好听,什么叫她有这份能耐,她确实有这份能耐好不好。 他装着没看见,又道:“我今儿来是要同你商量,接下来我边那边会安排人针对姚家的船只来,不单抢他海上的货,还要顺着他那条线摸出背后走私火器的荷兰人来,还有,凡是与姚家这里头挨上边的,统统都趁机要么收为己用,要么一网打尽。” 他停了话,看她重重的点了下头,他才往下说,道:“姚家虽与洪家是亲家,又拉上与秦王有关的焦家,但到底如今他并未明正言顺的归顺在秦王门下,但姚家却是铁铁的投靠了王阁老,王阁老是谁,这只老狐狸,去年把姜家斗下,无非也是想要姜家手上的东西,他要秦王的罪证做甚,无非也是防着秦王的。事情到这里,倒叫我有些瞧不清楚了,现在趁势动姚家,一来是试探京里的反应,二来,擒贼先擒王,拿姚家来震摄那帮子依附在姚家门下的乡伸大户,得叫他们看看,福建的天要变了。” 还有第三,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世道人情,以定国公府如今的门楣,如何会同意他娶一个毁家灭族的女子进门,姚家外面光鲜内里实则由他掌控着,总好过将来满门灭族的好,他对她越陷越深,越是喜爱,他就要为她想得更多,更舍不得她将来被世人的口水所淹没,她在他心里,珍如瑰宝,她的名声他容不得外人有一丝质疑。 她几乎没一丝疑虑,很是郑重道:“五哥,我曾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疑你,你放手去做吧,这一生我最感谢老天爷的,是能够遇到五哥你,得你良多帮助,我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回报你一二。” 幸好你不是男儿身,他有些啼笑皆非,却又觉着她的话十分窝心,他为她做的这许多事终究是值得的。不过转头他就有些不喜,她动不动就这样郑重其事,弄得他心里很有些没底,难道她对着他,就不能有点儿小女儿情态什么的?他对她的期望可不是她的感激之心,他无奈叹息,她什么时候能开窍呢?什么时候能对他炙热的心有那么一丝丝的回应呢?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姚姒便把张顺带回来三个功夫很是了得的人说给他听,依着她的意思,是希望赵斾能帮他看看人,一来,她要用那三人,虽则她信张顺的人品,也对那三人有着最起码的信任,但知人善用,对于惯在道上混的人,她是有些摸不透的,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让赵斾替她瞧瞧,她是放心的。二来,多少有些想借赵斻的势。 赵斻是什么人,她的意思他还能听不出来,那三个人如何,他早就叫人打探清楚了底细,这会子见她说出来,明显是把他当自己人呐,他一喜,便替她拍板了,“张顺是个忠心的,我看你身边也缺这么个好用的人,往后张顺就留在你身边听你吩咐,至于那三个人,你在京里也得有人,其中一个叫威二爷的,倒是个细致人,有勇有谋,善打听消息,这不你上次说要往京里铺排一下人脉,我瞧着他就十分合适;至于另外两人,你把人交给我,回头我瞧瞧人,若是人愿意,我就把他们安排到船上去,海上这块,现在由得我替你揽着,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你来接手的。” 姚姒喜出望外,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他这是里里外外的都替她打点好了,她笑得很是欢实,亲手捧了杯茶递到他面前,一劲儿叫他喝茶。 瞧她这傻劲,他把茶接过,很舒心的用了几口,道:“好姑娘,加把劲啊,做好了五哥重重谢你。” 这到底是怎么个谢法,他没说,只在心里偷乐呵。 ☆、第75章 收服 整个春日因着太后的孝,各处都禁了喜乐,来琉璃寺的人却越来越多起来。 姚姒足不出户,一脑门子都在琢磨着生意上的事儿,因着青橙在四月初二成亲,她和姚娡都在孝期,若是做些针线活去添妆,却又忌讳着她还在母孝里,怕冲了喜,因此她特地叫银楼打了八套头面首饰给青橙添妆,叫贞娘送到月儿港去。 古奇的半年之约只剩不到三个月,许是他带来的番货新奇得紧,赵斾给他的那七个人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三十几艘船货除去分给那几个卫所的,加上再匀出一些到谭吉那边,其余的货竟然已卖得七七八八;而进货那边除了瓷器和绣品因着古奇要的数目非常大,这些东西要制成成品却非一朝一夕,便有些棘手。 负责采买的是周留与杨大盛,这两人倒也算能干,只姚姒在与这两人接触的过程中,觉得这两人对她有些轻慢,能干的人都有些瞧不起人,姚姒深知这个理儿,因此倒也没理会,却私底下让贞娘多注意进货的进度。 贞娘办起事儿来很是妥贴,没过多久,在没惊动周杨二人下,发现一件事,绣品那块出了些问题,只怕要凑不齐古奇要的数量。 贞娘对姚姒很有些推心置腹,细细的把事情始末便说给她听,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周杨二人负责采买,这又是他们做熟了的事儿,又见姚姒人小又是个姑娘家,虽说有赵斾在后面替她撑腰,但自以为有些小聪明的人就是这样,对着自认为是弱者的人都会有总轻视的心理,对姚姒自然也抱着这样的心态。瓷器这一块他们使了些手段,好歹勉强能凑足数量和交期;只这绣品一样,他们虽派人去了四川收购,但古奇的数目要的大,绣品在路上一来一回的也不止半年,到现在也才订不到一半的数量,余下的数量又赶不及出货期;而苏绣,原本他们是最没压力的,也已经同几个绣坊签好了文书,只今年不知是怎地,宫里负责采买的内监开春后去了江南,几大绣坊因着要接宫里的活计纷纷毁约。 绣坊毁约赔钱了事倒是小,只他们再到哪里去找人接他们的活计去?他俩人初次为姚姒做事,既存了轻视她的心里,自然也不能让姚姒看不起;再者,每月例会时虽说会过问一二他们各自办的事情,却从不见她轻易插手他们的事情,于是这两人满以为姚姒只是个易糊弄的主,便很有些不将她放在眼里,于是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并未上报,而是私底下去再寻绣坊接活,并出高价高购现在的绣样成品。 姚姒听完贞娘的说法,深深觉着老天真是帮她,她上一世在绣坊做了多年的活计,对各大绣坊自然是知之甚深。她仔细的思量了会子,心里便打定注意,要趁机借这事收服周杨二人。隔日,她便拟了份绣坊名单,叫贞娘送去给周留与杨大盛,她又好是一番交待贞娘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又叫贞娘按她说的行事,若他们不深问,不许贞娘多说。 古奇偏爱苏绣和蜀绣,原本周杨二人倒不觉着为难,只是经了上面的事情后,这二人才发现事情要坏事儿了,正在想法子补救的时候,贞娘送来了一份姚姒拟的名单,这二人才知道,原来姚姒看着好糊弄,实则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周杨二人收到名单后,加快了人手去调查,原本苏绣列为四大名绣之一,上至宫里的娘娘下至王公夫人们也都爱苏綉的精致,是以苏绣的产量一向供不应求,再找绣坊接活哪有那么容易,只一样人家的订货期都要至少一年以上才接,而蜀绣只在蜀地流行,绣坊里正经会蜀绣的绣娘不多,他们二人却不曾想,姚姒给的四家绣坊其名不盛,但其中有三家却是养了许多会蜀绣的绣娘,又积压了一些蜀绣的成品,三个月的时间却也够凑齐要交的数量来;而另一家“巧针坊”周留却是知道些底细的,巧针坊与目前大周最大的苏绣坊“锦绣坊”本是同出一源,都出自江南的郑家,两兄弟因家业起纷争,因此将原本的郑家绣坊一分为二,郑家老二开的锦绣坊这几年因走通了宫里的路子,生意是越做越大,而郑家老大的巧针坊,这些年不是绣坊失火便是惹官非,眼见得就快没了活路,但郑老大却是个有些成算的,不管如何没落,只把手上的绣娘紧紧的抓住不放,锦绣坊原本就是要巧针坊手上的绣娘,巧针坊偏不放,如今就这么僵着。锦绣坊打的主意不谓不好,巧针坊没生意,再如何贴钱养着绣娘也不是长久之计,托宫里那条关系,巧针坊的绣艺再精湛也接不到单子,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让出绣娘来。 周留与杨大盛两人一番琢磨,姚姒这个时候给他们这份名单,确实有些别个意思,他俩个老手,倒不知道这些绣坊的具体底细,而姚姒一个闺中还未及笄的女子,她是如何得知的;再说这名单不早不晚的,来得正是时候,这里头的示恩敲打之意不谓不明显。 两人好一番合计,到底心里没底,便双双上山来求见姚姒。 姚姒正在屋里练字,听得贞娘说周留与杨大盛来了,她不急不忙的停了笔,又整了整衣赏,这才叫贞娘把人领进来。 名单是贞娘送过去的,里头的内情贞娘自然是知道的,才这几天功夫,周留与杨大盛两人就上山来了,贞娘心道,看来最先被姑娘收服的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两人了。 周留与杨大盛恭恭敬敬的给姚姒行礼,她这回并未像上次那样侧身只受了半礼,今日她坐着倒是受了他俩个的全礼,这才叫他们坐,红樱上茶,贞娘立在她身侧,微微躬着身,周留与杨大盛心里俱是吃惊的。 想当年贞娘也算是个人物,即便后来与他们几个一起共事,那傲气也是不减的,没曾想才几个月,贞娘对姚姒的态度已然成这般,他俩人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不同寻常。 姚姒见他俩人这般神色,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也不想跟他们兜圈子,很是直接道:“瓷器和绣品两样东西,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们了,只你们有了困难为何不急时上报?”她这话带了很重的质问语气,周留与杨大盛哪里想到她这样的直接,一坐下来就发难。 周留抹了把汗,急急起身,杨大盛原本还坐着,见周留动了,他也跟着站起来,二人也都微微躬了身,周留便道:““实非小人存心隐瞒,实在是这件事小的两个人如今正在想法子,小的二人既被姑娘委身重任,自是要替姑娘分忧解难的,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哪里敢拿这事来烦姑娘。” 姚姒冷着眼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留,周留到底大着胆子也回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周留便觉着周身都在她的寒光下,他那些小心思竟无处遁行,一滴汗竟落下来,周留赵发的难挨起来。 一旁的杨大盛就识时务多了,他拉了周留一把,两人竟直直的就朝她跪下,他毕恭毕敬的朝她道:“小的两人不敬主子,更有失职瞒上不报之嫌,求姑娘责罚!”他略停了停,再次出声,竟是两个人同声道:“只望姑娘看在小的两个是初犯,还望姑娘且饶过一道!小的两个再不敢擅做主张瞒上不报,往后必定用心做事。” 姚姒凉了他们一会,也不出声,还是贞娘在一旁打圆场,出声相劝,道他俩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姚姒这才缓和了神色,又叫贞娘扶他二人起来。 这样一番下力敲打,周杨二人再不敢心生别意,也不敢小瞧了她去。二人便把打探来的消息说给姚姒听,请她拿主意。 姚姒当即便道:“巧针坊已是在强撑,若说我没那个想吞下它的意思也不尽然,只那郑老大这般硬气,倒也不能一味的对他用強;再者,咱们的生意也不单只做这一回,往后与洋人交易,少不了这些精致的绣品,你们两位都是行业里头的前辈,我一介刚踏足的小女子,经验上难免想得不够周到,不知你二人对这事可有什么好的见解?” 她这一打一拉的,又肯在言语上抬高他们,周杨二人的心气便顺了。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周留受了她一顿敲打,倒也得出些心得来,知道她不喜拐弯抹角的,直来直往倒是合她心意,便出声建议道:“不若让小的跑一趟苏州,亲自与那郑老大见上一面,若能说服得他把巧针坊卖给咱们当然是好,如若不行,那咱们就用手头上的单子为由,至少争取入一半股权,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姚姒上一世便是在巧针坊做绣娘,深知巧针坊的兴衰典故,如若不趁着巧针坊现在落魄出手,等到郑老大找上了京里的靠山,那时便迟了。听了周留的话,她并没点头也没说不行,而是又问杨大盛,杨大盛却考虑得更全面些,道:“巧针坊与锦绣坊虽说各地都开了分铺,但两者都把总店和绣庄设在苏州,如今他两家势成水火,巧针坊前年厂房又失了一场大火,把所有分铺都收了来支撑总店,如今不若咱们游说那巧针坊移出苏州再迁到南京,咱们出资给他们盖厂地屋子,这样一来,既避开锦绣坊的耳目,又在盛产丝绸之地落下,其成本倒比在苏州低了些许,又能蓄些力气东山再起,这样岂不更好!” 确实是个好主意,姚姒在心底也赞同杨大盛考虑得周到,便拍板同意他们的建议,让周杨二人回去再仔细商议拟出条款来给她瞧,周杨二人忙点头不迭,姚姒便端茶送客,贞娘送他二人出去,这二人自是朝贞娘旁敲侧击的问出了一些关于姚姒的点滴,这才下山去。 过得两日周杨二人再上山来讨了一回主意,姚姒便派周留往苏州走一趟,没多久周留传回来消息,巧针坊同意迁到南京,所有置产置地的费用皆由他们这边出,而且古奇这批苏绣单子的布料他们得先出,也一并把这些银钱当作入股的股金,而且只让他们这边占四成的股,并提出条件来,他们这边不得干涉巧针坊对于绣娘们的掌控,意思是说他们就算是入了股,也没办法插手绣娘那一块,姚姒提出的条件是银钱好说,但一定要占五成股,而且她也想试试巧针坊现在残留的能力究竟如何,便提出要他们在两个月内赶出绣品来。 两方来来回的拉据,周留再回来时便带回了与巧针坊的契约,他们最终入五成股巧针坊,这是宝昌号成功收拼的第一桩产业,姚姒当作其它几人的面,很是赞美了周杨二人一番,末了又给了赏,看得其它人都动了心思。 日子在忙碌中便不知不觉的到了五月,姜氏是五月初六去逝的,姚姒和姚娡添了许多香油钱给琉璃寺,请了僧人给姜氏做周年祭,而姚府那头,显然很是急切,把迎焦家妇进门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二。 ☆、第76章 焦氏 姚家把娶焦氏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二,大太太亲自打发人来琉璃寺,以姚姒她们还在为母守孝,就免得回去冲了喜气为由,不让她们回府观礼,这样的小事值当大太太身边的刘婆子亲自跑来一趟,就很有些意思了。 刘婆子话儿说得漂亮,“不让两位姑娘回去观礼,也是府里老太太体恤两位姑娘的意思,这新太太刚进门,万一给冲撞了什么的岂不是白白叫人说嘴,这老太太呀,是真的喜爱焦氏得紧,光是这次下聘礼就花了五万银子,现如今哪一房不是羡慕得很,都巴结着焦氏呢。” 姚娡脸上即时就黑了一层,既为着老太太的狠心无情,也为姜氏不明不白的死而抱屈,老太太现在这般的抬举焦氏,不惜这样的下她和姚姒的脸子,这让以后她们见着焦氏不就矮了半截吗?到底她还存了丝理智,心里也清楚这刘婆子说这些话来,定是没安好心。 姚娡忍着怒火朝刘婆子睃了一眼,刘婆子脸上讪讪的,一边想着大太太的交待。大太太的意思是,尽量挑拨得这两姐妹跟焦氏失和,最好闹得焦氏没脸,这样,焦氏即便受宠于老太太,可一进门就跟前面太太嫡出的两个姐儿闹上了,说出去名声上也不好听,那么,她做这大嫂的到时出面替焦氏在人前澄清一下,可真是既得了焦氏的好又卖了老太太的乖,反正这姐妹俩如今无依无傍的,不踩白不踩。 姚姒坐在姚娡身边,亲自端了茶递给她,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姚娡这才没对刘婆子发难。 “刘嬷嬷喝茶。”姚姒脸上带着笑,便问起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诚哥儿等人安。 刘婆子说得口干,喝了口茶水,有心想再挑拨一番,她心思一转,便道:“说到这个,府里最近倒也事多,老太太和老太爷倒好,几房太太还是老样子,只是府里考童生试的几个哥儿却不知怎的,到下场那日二房和四房的哥儿没事,偏五房的三位哥儿拉起了肚子,便误了进场,为此,五太太狠是发了通脾气,又求老太太要带几个哥儿回京城去。” “老太太可应了五婶娘的请求?”姚娡见刘婆子停下来,忙问她。 刘婆子见姚娡哪里还有刚才的黑口黑脸的,心里有些得意,这两个姐儿虽说是主子,到底也不敢真的给她脸子瞧的,她故意的又喝了几口茶,还叹了口气,这才拖着腔调回姚娡,道:“老太太倒好,只让五太太一个人回京去,三个哥儿就留在老宅读书,五太太如何肯,为此再不提回京的事儿。” 刘婆子顿了顿,一时说得兴起,便停不了嘴,又道:“两位姑娘只怕还不知道吧,二奶奶原本怀相就不大好,姐儿没足月就生下来,像只小猫一样大,奶都不大会吃;加上大奶奶前些日子竟然小产了,坐胎都好几个月了,没曾想倒发生这样的事儿,大奶奶要调养身体,这不,老太太便叫大太太管家,大太太好几年没碰过家事了,一接手才知道,唉呀,两位姑娘的月例银子和四时八节的衣裳头面,也不知叫府里哪个黑心鬼给吞了下去,这不,今儿大太太叫老奴来,也是给两位姑娘赔个礼,往后再不敢叫人短了两位姑娘的东西去。” 姚娡听到这话,自然是对刘婆子有了些好脸色,又道大太太的好,还记得她姐妹俩的事,并赏了个荷包给刘婆子。刘婆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心里很有些看不上,到底还是收在了怀里,又把娶焦氏进门还费了哪些花用,姚家又是如何给焦氏的各种抬举都叫刘婆子说了个遍,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刘婆子才离去。 姚娡与姚姒两人才重重吐出几口浊气。 “姒姐儿,你说大太太这安的是什么心,难道咱们看上去就是个好惹的不曾,叫谁都想要咱们回府去闹上一回,真是欺人太甚!”姚娡在刘婆子走后,一口浊气吐出,也不能吐尽她心中的憋闷。 “姐姐何需为着这些人动怒,就当是看猴儿耍了一场戏就成。”她拉了姚娡向里屋走,屋里早已换上了夏日轻薄的帐幔,凉风习习吹来,她和姚娡坐在了靠窗的榻上,很是正色的对姚娡道:“大太太在咱们面前挑泼,其目的不外乎要咱们出头去闹得焦氏没脸,她好捡漏在人前做好人,既讨好了老太太又让焦氏对她心存感激,这一惯是大太太的手法,才管家就知道有人扣了咱们的份例,这是想对咱们卖个好呢,好歹要出点利让咱们上钩不是,姐姐若连这点也看不透,往后只怕还有得气受。” 姚娡虽说成熟了不少,但这脾性却没见长,每每被姚府来人受一番气,姚姒今儿索性把这话挑明了,道:“姐姐,咱们志不在回姚家,今后你我自有去处,我安排姐姐学管账理家,无非是希望姐姐将来能在内宅独当一面,事事不依赖旁人。”她见姚娡有些动容,便叹了口气,“咱们的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的委曲和不甘,何不只把那对自己好的有用的装满了,自己有了本事,便能心安的活着,这才是往后姐姐该想该做的。” 姚娡听得很是动容,好半晌才哽咽道:“这些道理姐姐从前不明白,总觉得姚家欠娘的,也欠了咱们的,咱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凭什么苛待咱们,你我姐妹这些年有爹等于没爹,我是气,更是不甘。如今听了你这一番话,往后我再不会为着那边的任何人动气,姒姐儿,枉姐姐痴长你几岁,却没你看得透。” 俩姐妹平素各忙各的,虽说相依为命,但似这般的交心说话,已是许久不曾,姚姒有心不叫姚娡长歪了去,只把那些上进励志的话来磨她,又把上一世她听到的一些内宅事例说给她听。 有了这一遭,当姚府再使人来见她姐妹俩,说是焦氏要去广州府,临走之前要来见见她们,姚娡对着那自称是焦氏身边的柳妈妈很是客气,从容淡定的与柳妈妈周旋了一番,外人看来到很是得体。 焦氏十二进的姚家门,十五回门,十六便开始打点行装,待收拾了三四日,嫁妆都没拆开,便又打包全部运到广州府去。待到五月二十那日,焦氏一大早的就让人先行来琉璃寺打点,等到中午时分,连她带丫头婆子一行足有十几二十来人,先给寺里各处添了香油钱,又拜了菩萨,这才来到姚姒她们住的小院子。 姚姒打眼一瞧,焦氏倒是识趣,只带了柳妈妈和另外四个俏丽的丫鬟进屋来,其它人都候在屋外。 姚娡领着姚姒及一众丫鬟迎了焦氏进堂屋,焦氏脸上含着笑,带了几分羞怯,她的年纪只不过比姚娡大两三岁,名份上却是姚娡的继母,三人见面自然少不了尴尬。 焦氏被迎进屋,兰嬷嬷带了四个丫头忙着上茶,姚娡带着姚姒当作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的面,便给焦氏福身请安,嘴里喊了声:“给太太请安!” 焦氏忙虚扶了一把,口中忙道:“往后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礼,快快坐下,咱们说会子话。” 姚娡便拉着姚姒在焦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主位上却是空着。 姚姒得空打量了一眼焦氏,只见她今日里穿了件真红绣花缎面的长身禙子,挽着元宝髻,头上遍插珠钗,下面是黛色的马面裙,裙摆摇曳时却只看到那双高低鞋的鞋跟,光是身姿瞧着就曼妙动人,十七八岁正是琦年花貌的年纪,她本就生得不俗,一张芙蓉面特地描眉点唇,又恰到好处的含了几分新妇的娇羞,真真是明艳万芳,只是她那双眼似蒙着屋雾般叫人瞧不大真切。 许是见人打量她,焦氏朝姚姒笑了一下,便道:“你是姒姐儿吧,才一阵子不见,就长高了许多,瞧着倒不像之前一团孩子气”见姚姒只含了浅浅的笑,焦氏便朝姚娡道:“那会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就数娡姐儿最是安静,如今看来,娡姐儿却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太太夸赞了!”姚娡惜言如金,末了就叫焦氏用茶。 焦氏从善如流,果真端起茶盏挽了一口便放下,便又问她们在寺里可还习惯等,言语温柔含量着恰当的关切,姚娡只干巴巴的回了句“一切都好,多谢太太关心。” 姚娡这样的冷淡,听在焦氏耳中自有别意,她的眉微微皱了一下子,却很快就隐去,她却装作抚衣袖的时候,朝她身边的柳妈妈看了一眼。 焦氏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姚姒的眼晴,她本就对焦氏有防心,再加上焦氏今儿来寺里这么大的动静,她倒是有些猜测。看来,接下来柳妈妈要上场了。 屋里一时静下来,柳妈妈便站出来,朝门口一个手拿托盘的丫头招手,那丫头便走到焦氏跟前,柳妈妈便朝姚娡笑道:“来之前,老太太拉着太太交待了好些话,虽然太太大不了你们多少,但如今太太既已进门,母女名份已定,老太太的意思是,咱们姚家诗礼传家,自然礼不可废,两位姑娘这就来与太太见礼罢。” 柳妈妈说完话,便一迭声吩咐人把跪垫摆在焦氏脚边,又来扶姚娡. 柳妈妈说的这见礼,自然不是一般的福身行礼,而是行大礼,要跪下给焦氏叩头,而柳妈妈又来強行扶她,姚娡既不情愿又有些恼怒,正要甩开柳妈妈的手,却见姚姒站起身来,朝柳妈妈伸手,笑道:“老太太最是个知礼数的,平素就一向把规距看得比天大,今儿太太好心来寺里来望我和姐姐,我和姐姐自然是要向太太行礼的,不过嘛,太太来时,老太太必定还交待了旁的吧。” 她拉了柳妈妈朝焦氏走了两步,望着焦氏道:“太太必定知道,我母亲的长生牌位也供在寺里,正好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太太前几日打发人来时,我就同姐姐说了,太太是个知书识礼的,必定会来寺里在我母亲灵前行礼,果不然呢,今儿可就来了。” ☆、第77章 伏笔 焦氏今日来琉璃寺,其本意并非是为着受两个前太太所出嫡女的大礼,虽然姚娡姐妹不得姚老太太的欢心,甚至他们的父亲,即是自己还未谋面的丈夫,听说也甚是不关心这几个女儿,可无论如何,作为继室进门,这个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如若不然,去了广州府,若是丈夫无意问起留在老宅的三个女儿近况如何,那她到时该如何说,是以,她不顾柳妈妈的反对,甚至连老太太也不喜她来琉璃寺,只她却知道,一个女人在后宅过得如何,还得看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她就算再不愿来这一趟,却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柳妈妈曾是焦太太身边的得力人儿,这次她出嫁,便把柳妈妈一家子给了她做陪房,柳妈妈精于内宅之事,无疑对她是一大助力。先前柳妈妈便劝说她,她年轻面嫩许多事不好说不好做,不若一开始便拿出继室的气势来,给姚娡姐妹来个下马威,将来才好拿捏她们。柳妈妈的这个说法,也是内宅妇人常用的手段,是以她才同意柳妈妈去扮黑脸,这样一试便可知姚娡姐妹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了。只是没曾想,大的那个气性流于面相,这样心中没多大城俯的人倒是好拿捏,只是这个小的不声不响的,倒是有些道行。 焦氏心道,姒姐儿这话既是顺着柳妈妈拿姚家规距来说事,也是反将了她一军,如若自己强行要姒姐儿姐妹俩个对她行大礼,那她就得先向姜氏的牌位执妾礼,说来说去,闹得面上无光的是她焦氏,柳妈妈这一步可谓是失策了。不过,她焦氏若连这点都不曾想到,还如何有那等魄力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焦氏竖眼看了一眼柳妈妈,柳妈妈知其意,虽心有不甘却也懂得这个时候要听焦氏的,忙换了幅嘴脸,反而拉着姚姒的手赞道:“太太您瞧,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十三姑娘,怪不得来时,老太太就有交待老奴,说若是两位姑娘要按理法规距,叫太太去给先太太行礼,便要老奴务必要阻止呢,您瞧,还真叫老太太给猜着了。” 柳妈妈这不阴不阳的话,姚姒浑没听到耳朵里,有胆子敢给她和姚娡下马威,便要承受得起去姜氏牌位前行礼,若焦氏敢去,她也认了,只不过瞧柳妈妈自打嘴巴的话,她倒是想听听这柳妈妈拿什么话来开脱。 柳妈妈说没立时出声,焦氏却是一了口,她依然一幅笑盈盈的模样,端着温和的语气朝柳妈妈嗔道:“就你爱作鬼,好好儿说话,别弄得两位姐儿一愣一愣的。” 这是给柳妈妈端架子呢,姚姒瞧着她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便知焦氏未必没有准备对策,既如此,还得要防着些焦氏。她抿了嘴笑,走到姚娡身边倚喂着她,吃吃的笑道:“姐姐,原来是柳妈妈逗我们玩呢,三书六礼,虽说因老爷不能亲迎而叫人替代,事急从权,也非是不可,只不过太太这样进了门,到底也还没把拜天地进洞房两样给全了,哪里就恁急着要到母亲牌位前去尽礼数呢,柳妈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个聪明厉害的丫头,这倒把一耙的本事开口就来,听听她这话,好像是她焦氏急着要到姜氏灵前行礼,就恁急的要做这三太太的宝座一样,既然她焦氏没把礼数行齐,那自然就还不算姚家人,那也就不存在嫡女向继母行大礼了。 焦氏朝姚姒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就几不可见的朝柳妈妈点了下头。 柳妈妈吃了个暗亏,又见焦氏示意她行事,于是就放开了胆儿去闹,她嘴巴连着啧啧几声,对着满屋子的丫头们夸张的笑道:“这话儿幸亏是老奴几个听着了,不然若是叫外人听了去,指不定背地里要怎么埋汰姚家去。”她笑了一阵,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看着姚姒,话儿就故意的有那么几分语重心长,“到底是个没亲娘的孩子,天可怜见的,十三姑娘喂,需知女子讲究一个贞静讷言,哪里就像您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见天儿把拜天地进洞房这样的话成天挂在嘴边的,这些话哪里是个姑娘家该说的?” 屋子里就有几个丫头掩了嘴笑,柳妈妈的脸上便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柳妈妈这是打算豁出去胡搅蛮缠了,真是哪里痛就戳哪,话里话外可劲儿的讥讽嘲笑,姚娡火大得很,焦氏放任柳妈妈闹,她若是出声帮腔,未免有主子欺负下人的嫌疑,但若是由得姒姐儿再说下去,同样姒姐儿也落不着好,她心里一急,就站起身来打算开口。 姚姒岂不明白柳妈妈和焦氏的用心,懒得再同柳妈妈歪缠,对于焦氏,她自有一套做法,不能一味的人前示弱,人善被人欺,世人对继母总多了几分苛刻,观焦氏行事,便知她是个爱惜羽毛的,那么,给焦氏一种强势的感觉,反而会令到焦氏对她们心存忌惮之心。 她一改先前的娇憨之色,对焦氏说话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强势,“太太是新妇,面嫩,我人小也不知礼,不若太太使人回去问下老太太该如何,咱们自然是听老太太的话。” 不管如何,今儿这一局打成了平手,双方都心存了试探,大概也就知道往后如何行事了,焦氏也知道,继室难为,若叫那有心人往外面乱传一通,即便自己占了理也成了没理的,她抬眼细细的瞧了姚姒几下,心道这丫头倒不是个省油的灯,往后大把的日子,还怕收拾不了她,于是也就顺驴下坡,她掩了嘴笑,拿手指了指姚姒,嗔了声:“姒姐儿还同小时候一样,喜欢作怪,拿这样小的事情去烦老太太,仔细老太太捶你。” 焦氏一句话,便把刚才柳妈妈与姚姒的弩张剑拔定义成是她人小作怪,柳妈妈同屋里的四个焦氏身边的丫头就都捂了嘴笑,一场硝烟弥消于无,姚娡算是看明白了,她也笑,不过却是起身拉了姚姒在她身边,一边笑一边说道:“可不是爱作怪么!瞧着都像个大姑娘了,只这性子还是一点儿没变。”说完又对焦氏带了那么点歉意,道:“多谢太太走这一遭,我知道太太不日就要去广州府了,若是老爷问起我和姒姐儿,烦太太说一句,我和姒姐儿很好,这里清清净净的,我和姒姐儿喜静,且让父亲不必挂心。” 姚娡这么一说,便把话题扯远了,两方似乎都忘了才刚打过一场嘴仗,焦氏就回她:“你且放心,你们父亲虽挂心女儿,却也知道府里有老太太在,哪里就真能亏了孩子们去,我今儿来,也是替老爷来看看你们,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对老爷说。” 焦氏最后这句话,才是杀手锏,好话歹话,在三老爷跟前就看她怎么说了。都是聪明人,焦氏话里的弦外之音这般明显,姚娡哪里听不明白。 不过焦氏却是错算了,姚三老爷这爹当的有等于无,姚娡哪里还在乎她在姚三老爷面前怎么说,姚娡不过抿嘴一笑,淡声回道:“那就多谢太太了!也祝太太一路顺水顺风,早日给父亲生个嫡子,咱们这一房便后继有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焦氏自己存了小心思,便当这是姚娡在服软,但她毕竟是新妇,在两个名义上的女儿面前,谈到子嗣问题多少有些不自在,忙捧了茶盏掩饰。 姚姒真给姚娡叫绝,有心换无意,这句话算是点晴之语,她有心添把火,于是避了人轻轻的拉了姚娡几下,脸上恰到好处的就有了几分不岔。 姚姒这一番小动作,自然都看在了焦氏眼里,姚家三房无子,而其它几房多多少少都在打着过继的主意,她还没嫁进姚家便打探得清清楚楚。焦氏不笨,心里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不然姜氏的今天便是她的明天。 焦氏没有坐多久便离去,姚娡和姚姒送她出门,两人回了屋,姚娡便有些心事重重,姚姒知道她为着哪般,劝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屋里。 夜里,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想了许久,若焦氏是个心胸旷达的倒还罢了,大家互不为难日子也就这么过着了,但依焦氏今日来的阵仗,显然她不是这样想的,焦氏的性子里带了几分刻薄,还有几分不甘,她看出来,老夫少妻,如花般的年纪给个大了一轮的男人做继室,任何人都会心生不甘,正正是因为她的不甘,年深日久,焦氏的刻薄禀性只会随着岁月有添无减。 上一世,焦氏便把姚娡随意的打发了,嫁的还是那样不堪的人,便看得出她是个面甜心苦的,是以,对这样的人不能一味的示弱,才有今儿她对上柳妈妈这一出,焦氏来探望她们,无非是在搏名声,也打着收服她姐妹的心思,只不过事非所愿,今日过后这梁子算是结上了,但姚姒不后悔。 她在姜氏的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如今轮到姚娡,她如何还肯大意轻心,思来想去,想了一夜。 第二日,姚姒起床后,便交待红樱下山去,到下午张顺便来了。 姚姒在四角亭和张顺说话,他交待张顺,“你安排个妥当人进广州姚府去当差,等焦氏过去后,有意无意的把我娘当年是如何与三老爷分开的事儿,还有因没生儿子,老太太是如何磨搓我娘的话,都给透出去,叫焦氏好得知。” 张顺是知道她给姚三老爷下绝子药的,如今又这般行事,其用意不外乎要焦氏急着生儿子来稳固地位,可三老爷早已不能生,焦氏想得子,便不得不......” 张顺想了想姜氏的遭遇,什么话也没说,下了山就去按姚姒的话安排开去。 ☆、第78章 因由 焦氏回到姚府,先去蕴福堂给姚蒋氏请安,大太太正在姚蒋氏跟前说话,见焦氏进来,便热络的拉着焦氏的手,暗地里睃了一眼,见焦氏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一哼,知道焦氏会装样子,这后母见着前任留下来的嫡女,总是有一番热闹瞧的,她只作不知,笑呤呤的道:“可算是回来了,今儿走这一趟如何,娡姐儿姐妹俩待你可有失礼?老太太刚才还在问三弟妹回没来呢?” 焦氏便微微含了笑,不动声色的挣脱了大太太的手,便给姚蒋氏请安,口中道:“是媳妇的不是,叫老太太为着我担心,不过,媳妇就知道老太太是疼我的,这不,媳妇心里也惦记着老太太呢!”她起了身,走到姚蒋氏身边,便轻言细语的道:“老太太,早起请安时,闻到您屋子里有股子药味,天儿也渐热起来了,老太太您可是身子有不适?” 焦氏三言两语便把大太太很有用心的一番话给带过去,她对姚蒋氏一番嘘寒问暖,很是得姚蒋氏的心,一屋子的儿孙,只怕都有闻到她屋里的药味,只是都习以为常了,可却只有焦氏把这话问了出来,到底还是有些贴心的,姚蒋氏笑得很是温和,对焦氏柔声道:“看把你精的,连我屋子里这点子味道都闻得出来,唉,这人老了,不是这里便是那里不舒服,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姚蒋氏便是这样的性子,姜氏刚回老宅时也是对她这般嘘寒问暖,也曾小意贴心,只姚蒋氏概当看不见,认为高门里出来的媳妇,天生便有一股子看不起她的念头埋在心里,所以她百般对姜氏挑剔。如今姜氏去了,焦氏进门,焦氏的家门虽然在彰州算是大户人家,只不过在姚蒋氏看来,焦家门弟是比不过姚家的,是以对焦氏便有股子优越感,焦氏小意的奉承,她便认为这是焦氏的孝心,焦氏是把她这婆婆放在心上的。 焦氏有股子伶俐劲,最善察言观色,见姚蒋氏并未理睬太太的话,显然对她还是有些维护的,焦氏这样一想,便摇着姚蒋氏的手娇笑道:“老太太哪里就老了?媳妇怎么瞧不出来?再说了,人吃五谷杂粮,偶尔有些小病小痛的也有,老太太只管放心好生将养,媳妇那里陪嫁了一株百年的老参,回头媳妇便送来给老太太用。” 百年老参虽不常见,但姚蒋氏掌家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这类精贵的东西,但媳妇愿意把嫁妆拿出来给婆婆享用,那就又不一样了。姚蒋氏很是高兴,拉着焦氏的手,直赞她用孝心。 大太太瞧着她婆媳两个做戏,心里直泛腻歪,又有股酸劲一直哽在心里,晓得这时候给焦氏上眼药不是时候,便扯了个由头退出了屋子。 姚蒋氏眼见得屋里没人,便问焦氏:“你是新媳妇,原本就面嫩,原该是她们作小辈的来给你问安拜见的,只她姐妹两个身上有孝,我怕冲撞了你,这才没令她们回来,哪知你是个多礼的,一心倒替她们作想。”见焦氏听了她的话,脸上攸地染层羞意,姚蒋氏便越发温和道:“你同我说说,娡姐儿和姒姐儿今儿可有为难你?” 焦氏心里一时想了很多,是趁机给姚娡姐妹两上些眼药呢,还是说些粉饰太平的话?她忽地就想起出阁前,母亲对她说的话,都说继室难做,无论做好或是做坏,总会有人拿来说事儿,索性不若表现得不过份亲厚,也不过份疏远便是,左不过姚老太太对那姜氏母女三人也不大喜欢,你做做样子便过去了, 焦氏虽认同母亲的话,却更想在姚蒋氏跟前博一把同情,她故意在听到姚姚氏的这番话后把头低下去,等到再抬起头来便装作无事却又笑得有那么一些勉强,道:“回老太太的话,媳妇今儿不曾受到委屈,娡姐儿和姒姐儿还小呢,才新近丧母,总会有些脾性的不是,媳妇总归是继母,又与她们大不了几岁,是以也没同她姐妹二人多聊会,不过,媳妇既然有缘入得姚家的门,被人称一声三太太,人前人后便把姚家的脸面看成是天,媳妇走这一趟,却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能得娡姐儿和姒姐儿的谅解,便是夫君将来问起她二人来,媳妇也有话说不是。” 焦氏这半真半假的话,加上她那么个别扭样子,姚蒋氏已然偏移的心就更偏了,心里认定了,焦氏此番必定是受了姚娡姐妹二人的冷待,可难得的是,焦氏没说半个字她二人的不是,反而把话挑明了来说,她这个坦诚样子,姚蒋氏倒有几分意外,觉得焦氏虽聪慧却并无多少城俯。 只不过,姚蒋氏心里再是满意,面上却并未显几分。焦氏怕言多必失,反而是这样含含糊糊的,最是叫人猜测来得效果好,觑着姚蒋氏的面色,便又道:“媳妇年纪轻,原也没经过多少事,今儿索性趁着这机会,求老太太赏媳妇一个得用的妈妈吧,不然媳妇这一去,怕给夫君带来麻烦,老太太好歹再疼媳妇几分,有了您身边的妥当人,媳妇做起事来也觉着分外有底气!” 姚蒋氏进门时婆婆早就去了,后头她做了婆婆,五房媳妇哪一个不都防着她往屋里放人的,焦氏这么一说,姚蒋氏便朝她看去,焦氏面带真诚,并不似言不由衷的试探,姚蒋氏在心里对焦氏便又添了一层喜欢,真觉着这个媳妇是娶对了。 人都爱奉承,犹其是一个怎么看怎么满意的儿媳妇这样的小意奉承,姚蒋氏也有了几分喜色在脸上,她略推了推,见焦氏又往她身旁靠,又摇她的衣袖,咋看一幅娇气的小女儿样子,姚蒋氏这才随坡下来,便答应了焦氏的请求,笑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这里别的没有,得用的妈妈却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你既是看中了我身边的人,索性说说是哪一个,左右是将来在你身边服侍,怎么着也要合你心意不是。” 焦氏深觉自己这一手是神来之笔,竟是讨得姚蒋氏这样的欢心不说,广州府那边的桂姨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了姚蒋氏身边这么一尊大佛,还怕收拾不了桂姨娘么。 焦氏倒也知道分寸,把话说得十分真诚,说哪一个都好,只要是老太太给的她再放心不过的。 焦氏这样的体人意儿,同样的也讨好到了姚蒋氏,姚蒋氏便说她屋里得用的几个妈妈是哪几个,如今都有哪些职司,又把这几人的资历略对焦氏说了,便要焦氏自己挑,她婆媳二人礼尚往来了一番,焦氏便挑了姚蒋氏身边的燕妈妈。 燕妈妈原本是在姚蒋氏身边服侍,后来到了年纪便嫁了府里外院管门房的一位管事,燕妈妈嫁人后,连着生了两子,又加上她时常回来姚蒋氏身边请安,每回请安都给姚蒋氏带向样她亲手做的衣裳或是鞋袜,很是得姚蒋氏的心。燕妈妈的男人这几年又升上来做了总管门房的,这样的人,无疑是焦氏要笼络的。 燕妈妈被人唤进了蕴福堂,姚蒋氏当着焦氏的面,又打又拉的对燕妈妈说了一席话,“将你给老三媳妇,是看在你这几年倒也知进退,是个妥当人,往后跟在三太太身边,凡事要多替主子要忧,主子但凡有不想不到的,你们这些老人便要替主子们想得周到,再有一个,你虽是我身边的人,可别仗着这一层身份让三太太难做,若叫我知道了,你这差事保不保得住两说,只这些年的脸面便要没了。” 焦氏其实一早便是看中燕妈妈,见姚蒋氏这话不光是说给燕妈妈听,也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倒是没再说什么讨巧的话,主仆两个一番见礼,燕妈妈得了这样的好差事,自然也是欢喜的。 焦氏在蕴福堂侍候姚蒋氏用完饭,便叫姚蒋氏打发回来,说她这一日辛苦了,就不用再在那边立规距了。焦氏也算是瞧明白了,真心不要她立规距,便不会是在她事儿都做了才说这么一番客气话,这几日下来,她总算把这位声名在外的婆婆的性格给摸清了几分,姚蒋氏的性子便是要人捧着她,时时对她伏低做小,事事请她帮着拿主意,多小意奉承些,她焦氏的日子才安生好过。 焦氏回到韶华居,柳妈妈和她的贴身丫头含笑就被她叫进了屋里,又把燕妈妈与柳妈妈几个等认识,柳妈妈一见燕妈妈便知道事情的始末,这主意还是她帮焦氏拿的,因此待燕妈妈很是客气,燕妈妈却并不拿大,与柳妈妈说过几句话,又夸了几句丫头懂事漂亮,这都是焦氏会用人,总是很是对焦氏拍须溜马一番。 柳妈妈把燕妈妈送出屋,又拉着燕妈妈说了许多体己话,再折回来时,焦氏已经叫含笑服侍着换了衣裳,躺到了榻上去。 焦氏这一天劳心又劳力的,确实疲惫不堪,含笑正给她捶腿,她半眯着眼,朝柳妈妈指了指,柳妈妈便拿了个小杌子坐到焦氏脚边,轻声对焦氏道:“太太,老太太可有说甚么话?” 焦氏去蕴福堂,并没带柳妈妈过去,只有个小丫头跟着,柳妈妈这样问,焦氏知道她的意思,便道:“老太太倒是无碍,这几天总算是撒出去的银子有了回报,老太太的脾性咱们也摸出了几分,她既然中意儿媳妇把她供着哄着的奉承,这些倒也难不到我,如今倒也算误打误撞,得了先机,从老太太那里要了燕妈妈来,如若我不先开这个口,老太太指不定会想了旁的法子来塞人进来,到时咱们就被动了,今儿这样刚刚好。” “还是太太心思灵慧,早一步想到这个法子来讨好老太太,老奴瞧着这燕妈妈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好啊,知进退懂得主子的心意,太太再多以拉拢,谁能逃得过银子的诱惑,如今太太缺什么也不缺这些阿堵物啊,这样,咱们去了广州府,用起燕妈妈来便多几分成算,小小一个桂姨娘算什么,到时留她一条贱命都算她烧了高香了。” 焦氏却也没得意成这样,她为人一向谨慎小心,虽听柳妈妈这样说,心里却并不这样想,桂姨娘虽无子嗣,但能让姜氏失了姚三老爷的心,把姜氏冷落在老宅十几年,其手段不可小窥。 “妈妈只管将燕妈妈拢络好,届时自有咱们的好处,至于广州府那边,一切等咱们到了那边再看,妈妈千万别小瞧了桂姨娘去,想她在那边把持多年,后院并没有一子半女的生下来,足可见她的厉害了,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柳妈妈便点头,焦氏一向是有主意的人,而且手段了得,焦氏的话她再没有不听的,便不再在这上面打转,又说起今日见姚娡姐妹的事来,“那两个小蹄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哪一家的规距,不给新进门的继母行大礼的,还拿先头的死人来压太太,亏得是太太大度,没与这没教养的野丫头计较,不过,老奴不明白,为何太太不在老太太跟前给这两个丫头上些眼药,想来,到时就算老爷有舔犊之情,老太太这边却是过不去的,那两个丫头想翻天倒也难。” 焦氏摇头低声一笑,道:“若那两个是儿子,我多少便有些顾忌,两个没教养的丫头罢了,若我真的在老太太耳边上些眼药,老太太便会觉着我不容人,不若什么话也不说,却又作些委屈样,叫老太太自己猜去。我不惜冒着老太太的不喜,你道今儿我为何非要去琉璃寺,便是预料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来嘛,我博了个大度的名声,不跟小辈计较;二来,老爷虽说做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可我身上却没任何诰命,有了今儿这一出,老太太知道委屈了我,必定会同老爷说,这样的事咱们不好开口,老太太来说是最好的,为着这些,今儿这点子事算得什么。” 柳妈妈这才了然,为何焦氏非要自降身价的往琉璃寺走一趟,心里不禁越发的佩服她想得长远,拿两个无用的继女做跳板,这样好的事情不做白不做。 ☆、第79章 权欲熏心 掌灯时分,姚老太爷冷着脸进了蕴福堂,姚蒋氏正在同燕妈妈交待事情,见姚老太爷回屋来,忙把燕妈妈支了出去。 姚蒋氏偶听得最近姚家的生意似乎不大顺,但因着从前大老爷管着那头子见不得光的事情,姚蒋氏也不会操那份心,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外头的事情样样都是老四跟着姚老太爷身后,她虽是后宅的主母,奈何这外头的生意,她是插不得手的,想到这,姚蒋氏便怨怪起大老爷来。 大老爷自从伤了那处不能人道后,休养了两三个月,这消息不知怎地渐渐的也传到外间去,一个大男人出了这种事,只会叫人笑话,越发闹得大老爷没脸,从前大老爷最爱在外寻花惹草,如今倒好,他也不去外头,新近买了几个妖妖娇娇的丫头,成日里大房那边不是哭便是闹,大太太也不管,姚老太爷对长子十分的失望,很是骂了几顿,可大老爷照旧我行我素,姚蒋氏在中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如今也没得法子了,今儿难道又是大老爷惹了他不痛快了不成? 姚蒋氏心里虽存了事,手头却利索得紧,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全部退下,她亲自服侍姚老太爷宽衣,待姚老太爷坐定后,又捧了盏温热的茶递到他手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您都一把年纪了,大夫也交待不可妄自动气,今儿是怎地了?可是生意上不大顺利?” 姚老太爷与她几十年夫妻,一旦他不顺心如意,姚蒋氏从来都是软语安慰,虽说老大的不成器多少是她慈母多败儿,但看老妻这样小心翼翼,他深深叹了口气,回道:“老大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瞧着往后也是不中用了,你不必在我跟前替他打马虎眼,他这辈子,有姚家一日便有他一日富贵,旁的再无可能。”顿了顿,便又道:“今儿我不妨同你说,咱们海上那头生意很有些不太平,一伙也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海贼,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手头上的家私伙也厉害,船只多出我姚家二倍之多,近期那伙人在海上很是收拢了些势力,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姚家的生意便损了十之有七,从前依附的商家也去了一半,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专门冲着我姚家来。” 姚蒋氏心里一惊,先是听姚老太爷话中的意思,这头家业看来是不能由老大来承继了,再听他后面的话,越听越心惊,姚蒋氏可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她立即愕声问道:“这可了不得了,洪家那头,且不说如今成了亲家,就是先前,咱两家的关系那也非一般呐,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说一荣俱荣,但一损俱损可是实打实的,如今这算什么,竟不管咱们去?还有京里那头呢?往日里咱们撒大把的银子都喂了狗不成?” 姚蒋氏的气性上来了,嘴里便有些使泼撒气,在她心里,那些人以前都受着她姚家的供奉和好处,如今姚家有难,他们倒像是不管不顾的样子,她是好一番气急。 姚老太爷被老妻的话实在是说到心坎里去了,姜家未倒之前,他姚家仗着姜家的势,加上他也不吃独食,手头大方,又暗中奉承着洪家,是以这门生意倒也做得不错,后来老三暗中搭上了王阁老一系,在秦王扳倒姜阁老一系中暗中出了大力气,又许诺给王阁老的人一年供奉那恁多银子,是以姜家倒下后,姚家不但未受到牵连,反而是傍上了王阁老一系,又对秦王两头暖昧着,这才能保住现在这门家业,谁曾想,今年太后这一薨逝,京城不论朝上还是后宫,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来替他姚家解难儿。 姚老太爷很清楚,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能一下子使这么猛的力气来针对姚家,恐怕这里头的事悬着呢,他也不对姚蒋氏道明,只是沉声道:“你放心,连你一个内宅妇人都想得到的事情,洪家与京里那头也不是笨人,我姚家若有个损失,可不单单是失了那百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事,我还不信这个邪去,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姚定中可不是吃素的。” 姚蒋氏是知道姚老太爷养了一批私兵的,人不多,也就三五百人,可架不住这些人手上个个都配着荷兰人的火铳,那乌澄亮镗的东西,打到人身上就是个血窟窿,人的命立马便没了,姚蒋氏心道,就该拿出这一批人马出来,叫这伙胆大没边的贼子有去无回。 姚老太爷也是一时气闷,才对姚蒋氏说道几句,刚才那些话儿,只怕姚蒋氏会多想,便又宽慰她:“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都过来了,就这么点坎哪里会过不去,我是担心老三那边。”他有意转移话题,声气儿便不似刚才那般冷硬,“老三媳妇几时启程,各处可都打点好了,我同你说,焦家那个给秦王做妾侍的嫡女,听说已叫秦王升了侧妃,当初也只是看中了焦家的船厂,看来这条路子倒是赚到了。” 姚蒋氏听了这话果然脸上有了喜色,秦王是什么人物,那是多少人想巴结都想不来的事儿,但若是通过这条线能搭上秦王,再加上又有先前秦王板倒姜家时姚三老爷出的力,那么姚家多少在秦王那是挂上了名号的,今上尊敬太后这个嫡母,中宫无所出,虽说亲自抱养了恒王,但秦王到底是今上的长子,无嫡立长嘛,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说法,若是...... 姚蒋氏光是想到后头的好处,便觉着现在这些事都不算个事儿,姚家不缺银子,缺的是姚家子孙将来行走官场的扶持,她在心头过了一圈儿,便把如何安排焦氏的话一一同姚老太爷说,末了,又道:“燕妈妈是老人,叫她跟着去,主要是去看看老三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从前我是压着姜氏,但人也没少往老三身边送,这么些年了,怎地就一无所出呢,又不是不能生,若是焦氏进门就有喜,咱们和焦家便越来越紧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便是姚蒋氏在给姚老太爷打包票,不会用婆婆的身份压着焦氏,姚老太爷深知老妻一向强势,有意无意的就想压过媳妇,但这回他还是需要郑重提醒她,莫要坏了事儿,因此他的口气就重了几分,道:“这回不一样,你莫插手老三那边的事儿,人既是焦氏向你要的,给了就给了,至于那边,你由着焦氏去作伐,我也想瞧瞧焦氏的能力,再者,我同你一样,都希望老三能得一嫡子,若是要隔房的过继过去,始终是一大憾事,若再有人到你耳边嚼舌根,你只管拿话狠狠儿的敲打过去。” 姚蒋氏不曾想姚老太爷这般的护那焦氏,想来确实是现在姚家的事情棘手,焦氏那边还需好生哄着,姚蒋氏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为让老太爷放心,她脸上很是真诚,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误了您的大事的。” 姚老太爷这才面带满意之色,又问她:“婷姐儿嫁过去这些日子,你这做祖母的,是该好好关心一下,明儿你就打发人去洪家,多问问婷姐儿,不介意对婷姐儿说说最近咱家的难处,且看洪家是个什么反应。” 姚蒋氏点头道是,姚老太爷却又紧接着道:“家里的女孩儿们眼看都大了,不拘三房的两个适龄女孩儿,其它如妙姐儿几个女孩子,养她们这般大,如今家族有难,是该要她们为家族出些力气了,我最近看中了一些人家,明儿把名单给你,你好生瞧瞧,先打发妙姐儿出门,其它再慢慢挑着先。” 姚蒋氏对此并无疑虑,女孩儿养这么大,家族有难,就算把她们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妾也不为过,再说了不过一介庶女,有谁能说道去。 有了姚老太爷的交待,姚蒋氏花足了心思,按说新媳妇进门,娘家人是不能立即上门的,但姚蒋氏在人情世故里摸了多年,深知道那些规距是做给人看的,便亲自下了帖子请焦大太太上门听戏,真等焦大太太上门后,却是把焦大太太往焦氏屋里带。 焦大太太陪女儿说了一下午了话,姚蒋氏开了花厅办了大宴,很是款待了焦大太太一行人,也是为焦氏饯行,等到焦氏启程时,又送了许多精贵的东西,拉着焦氏殷殷细语,姚蒋氏对焦氏种种关爱,落到了其它四房媳妇眼里,各个怨气深重。 日子渐渐热起来,五月很快过去,转眼便到六月。 六月六,家家晒红绿,彰州的习俗是,这一日各家各户要把衣物棉被之物拿到太阳底下曝晒,被这一日的太阳晒过的东西不会生虫,而姚姒正是这一日生辰。 过了这一日,姚姒便是十一岁的姑娘了。姚娡作为姐姐,一大早的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用食盒装了提到姚姒的屋里。 屋里很是热闹着,红樱和绿蕉带头,年后才从庄子上提上来的几个小丫头子也在跟前凑热闹,小丫头们长在乡野,到了这里后她和姚姒又没很拘着,一个比一个淘气,这样有生气的丫头,便得原本寂静的小院多了几分烟火气。姚娡看着这热闹劲,便朝姚姒笑道:“小寿星要发赏钱啦!我瞧着这几个丫头平素服侍得倒也算尽心。”末了便冲一屋子的丫头大声道:“今儿是你们姑娘的好日子,除了你们主子赏的,我那再赏一份,人人都有。” 绿蕉最是个活泼的,听得姚娡这话,立马很狗腿的带着一屋子丫头,又拉上姚娡身边的采芙和采菱一块儿给她磕头,欢快道:“那奴婢们就多谢五姑娘了,赶明儿五姑娘生辰,奴婢们一准儿的给您多磕上几个头。” 有绿蕉这句话打头,其它的丫头好话儿便没停过,一个个欢快的似过新年。 姚姒吃过长寿面,又穿上了姚娡亲手做的衣裳,一件月白色的细纱禙子,杨柳色的百折裙儿,她这两年眉眼长开了些,又加上练了小半年的五禽戏,身条窜高了不少,和姚娡站在一处儿,两个齐齐高。 “姒姐儿真是长大了,倒跟姐姐一样高啦!”姚娡脸带欣慰,拉着姚姒左右看了看,衣裳倒是合身,只不过这素净的颜色越发显得她气韵冷清。 要说姚姒的长相其实不像姜氏,姚家的五位老爷都生得俊,其中以三老爷和五老爷俩兄弟为最,拿糙话来说,她这是随了姚家人的好皮相去。 姚姒见姚娡盯着她的脸瞧,心里大概也明白姐姐的心思,她这张皮囊似足了姚家人,加上焦氏月前来这么一出,姚娡多少是有些想头的。 “怎么了,莫非我脸上长了花儿不成?”她眼一睃,自己便吃吃的笑起来,“再怎么好看也没姐姐生得好呀,不过,今儿我是寿星,姐姐可得容我长一回脸。”她故作玩笑,在姚娡面前美美的转了几圈,纱裳料子轻薄无力,顿时随她化成了朵花儿。 “你呀,尽作怪。”姚娡掩了嘴笑,把姚姒拉到身边,无限感叹:“人生得俊,只这一身衣裳却不大衬你,这两年且将就着,等咱们出了孝,到时姐姐再给你做些有颜色的衣裳,小小人儿,穿得太素净了,显得单薄。” “我倒觉着这身儿正好,这大热的天儿,我又苦夏,这身衣裳可凉快了。”姚姒一向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就是不往姚娡的想头那去搭话,姚娡自己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提那等扫兴的事,便按捺住心绪,姐妹二人就衣裳再说到头面首饰,话题早已扯得没边际。 到下午青橙来了,姚姒欢喜得很,青橙自打成婚后,便再没来过寺里,今儿这还是头成妇人后头一次上门,知道她是为着送生辰礼上门来的,姚娡也很礼待她,亲自起身去交待厨下送些凉爽可口的吃食送上,便把屋子留给了她二人说话。 ☆、第80章 难为 青橙的气色看上去很好,这成了婚的妇人和做姑娘时却有不同,到底眉梢眼角多了份妩媚春情。 姚姒打趣了她两句,“青橙姐姐这是有了姐夫便忘了妹妹罢,好些天也不来瞧我,知道姐姐新婚必定忙,如今看到姐姐的样子,想必同姐夫倒似蜜里调油的和美,恭喜姐姐啦!” 青橙本就是个疏朗的个性,叫姚姒笑了几句也不羞,拿手刮了她的鼻子,嗔道:“你就可劲儿笑话吧,反正啊,这债也算是有主可找的,五爷那可叫我记上一笔了,改明儿你出阁时,看我怎么笑话你。” 青橙就是个嘴上不吃亏的性子,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姚姒自己反倒闹了个大红脸,她本想回青橙几句,却又莫名心虚,暗自后悔就不该拿青橙来打趣。 她同赵斾之间的那点子蒙胧的爱恋,青橙最是瞧得明白,女儿家面皮薄,怕她真个儿来气,青橙忙把放在桌上的红木匣子朝她推过去,笑道:“今儿你生辰,这是五爷让我送来的,五爷前些天出海了,这东西五爷老早的就开始准备了,说是这一日要送你贺你芳辰呢!” 姚姒定晴一看,这红木匣子只在上头涮了层清漆,闻着还有淡淡的桐香味,匣子的扣柄是对铜锁白玉扣,匣身雕了朵重瓣的秋菊,菊瓣似松似针重重叠叠,很是考究手工,单是这只小匣子,便透着雅致不凡,里头的东西只怕更是贵重,姚姒便有些不敢伸手,菊谓四君子之一,所谓人淡如菊,他送这东西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脑中频频猜测,心有些乱,她抬了头朝青橙睃目,意思很清楚,这贺礼怕是太过贵重,她哪敢收下。 青橙噗哧一笑,“你呀,平时瞧着挺大胆的一个姑娘,也没见你如何拘礼,今儿怎地倒有些小女儿的扭捏了?”见姚姒不出声,青橙自己把匣子转了身,又轻轻把铜玉扣一压,匣子被她打开再推到姚姒面前,青橙便道:“若论富贵,五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会拿那些金银堆起来的俗物来送你呢。”青橙的话说了一半,姚姒便看了过来,匣子里头放了两只拳头大小的胖海螺,细看下一只大点一只小些,大只的那个螺纹竟是红白相间的,小只的是粉白螺纹,两只小东西静静的依偎在红姑绒的里衬上,怎么瞧怎么的喜欢,姚姒一下便对这样的东西爱不释手。 青橙瞧她眉眼间都是喜色,心下感叹,这两个倒是心意相通的,怪不得五爷神神秘秘的一个人拿了刻刀做活,意是连装东西的匣子都要亲自动手,那两只海螺是前次出海时,他亲自跳到海里寻获的,为着一份生辰礼,五爷这样的用心,显见五爷这是一头栽进了情关哟。 “怎么样?喜欢吧!你拿起这海螺放到耳边听听。”青橙见她还在犹豫,就自己拿起那只红色的海螺放到她手上,示意她放到耳边听。 不可思议的,姚姒仿佛听到了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待把海螺拿开,那声音就没了,待再放到耳边,又听得见,她不由得睁大了眼。 真是个傻姑娘!这样的小东西在海边的人都不陌生,难为她了,竟稀罕得了不得似的。青橙有些想笑,心道,五爷这份生辰礼算是送对了,瞧这姑娘都乐傻了似的,便忍不住道:“这匣子可是五爷亲手做的,怕人看见,做活都是避了我们几个,也不知道费了多少蜡油去,唉哟,往前我可没瞧见他对人这么上心过。” 她这话一出,姚姒的脸便不由自主的红了,青橙的话太露骨,叫她怎么答话呢。 青橙看她羞的低头不语,又笑道:“自打那生意开始做了,五爷在海上的日子便多起来,这不,这两只海螺也是五爷下海摸来的,东西虽不值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羞也羞过了,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姚姒看见青橙促狭的笑,便故做镇定的同她道谢:“多谢五哥的礼物,我很是喜欢,这么热的天儿,烦姐姐还特地跑一趟,要不姐姐今儿就别回去了,红樱最近跟寺里掌勺的师傅学了几道爽口的素菜,井里也拜了瓜果,晚上咱们一块儿说说话可好?” 青橙本就是要来寺里陪她的,知道这山中清苦,无人解闷,她这是借着送礼的机会来这里好消暑呢,哪里会不答应。 “这还差不多,好吃好喝的招呼这才对得起我这大热的天,顶着大太阳给你送生辰礼来。”她笑呵呵的拉着姚姒,细声道:“怎么样,咱们五爷不错吧,出身虽然高,但最难得的是身上一丝纨绔之气也无,又是这样的体人意儿。”她成了婚后,更加的口无遮拦。姚姒急了,怕她再胡乱说些什么,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听了半天壁角的姚娡见屋里再说下去不像样,掀了帘子微笑着进了屋,便招呼青橙用点心果子,姚姒这才长嘘口气。 青橙陪了姚姒两天,就返回了月儿港,姚姒做了许多吃食和瓜果让她带回去,最后临出门时,交给青橙一封书信,她心里鼓跳如雷,却又觉着自己不过是给赵斾写了封寻常的问候信,怎地在青橙面前就那么不自在呢?到底故作镇定,又交待青橙一路小心。 青橙接了信妥善收好,这才笑嘻嘻的对她道:“你放心,待五爷见了你的信,指不定就会立马回信儿给你。你呀,可别偷懒,每日都要打一通五禽戏才算。” 姚姒见她难得没打趣自己,却是殷殷交待她要保养身子,这样的情谊很是感动,她眼眶微微有些红,看着青橙上了马车,目送许久才转回屋。 晚上姚姒就寑前,很是意外的,姚娡自己拿了铺盖到她屋里来,一进门便吩咐屋里值夜的绿蕉替她收拾,一边自己就跑到姚姒床上,一幅无赖的样子,道:“我那屋子的纱窗今儿叫虫子咬了个洞,反正你床大,今儿我就在你这将就挤挤了。” 这哪是将就啊,姚姒哭笑不得,心里笃定她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故意的拿了个借口,还学人家一幅无赖的样子,分明还有些拉不下脸来啊。 姚姒装作不知情,笑道:“屋子可叫采芙她们薰艾?这纱窗也得换下来,要是叫虫蚁爬进了屋子可就不好了。”又吩咐绿蕉,今儿不要她值夜,她把姚娡的被子抱上了床,又从格柜里拿出个枕头来,自己躺了下去,瞧着姚娡一幅难为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这么好笑么?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翻白眼这种不雅的动作姚娡是做不出来的,她朝姚姒睃了眼,恨声道:“今儿你就把话给我交待清楚了,你说,你和那赵公子两人是怎么回事?”说到激动处,她一个挺身就坐起来,定定的望着姚姒,面上颇有几分厉色。 还较真上了,姚姒心知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指不定就背上了个私相授受。她也坐起身,很是认真的对姚娡回道:“姐姐,即便你不问我,我也是要同你说的,在我心里只把赵公子当作恩人来待,他之前救过我们,后来,我们又有一些旁的交集,但请姐姐放心,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姜家和我们姐妹俩的将来作打算,赵公子为人仗义,也是将我当做妹妹在待的,先且不说别的,咱们如今是什么处境,爹不疼娘没了,家族只怕也容不下我们,赵公子出身权贵之家,他就像那天上的明月,明月皎皎,不是我这等污浊之人可以肖想的。” “你......?”这话她竟然听出了几分悲切,姚娡心里很是矛盾,一面希望妹妹不要对这样远在天边的男子动心,怕将来真用了情,若不能修成正果,落得个黯然神伤何其惨淡;一面却觉着妹妹敏慧强干,这样坚韧的好女子是值得像赵斾那样风神如玉的男子去守护的,她的姒姐儿配得起这天下间的好男儿,她左右为难,忽然也生了一些悲意,且不说妹妹的归宿,便是她自己,也还不知道将来要飘到哪里去。 姚娡深深叹了口气,拉起姚姒的手,轻轻的抚摸,温声道:“姒姐儿,你我都命苦,若是这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我一口吃的,也不会饿着你,若是上天眷顾,叫我们的姻缘落在小户人家也未曾不好,一辈子只作个寻常妇人,相夫教子,也就过了这一生,赵公子那样的人太耀眼,咱们不能惦记。”她狠了狠心,终于下了决定,姚家这样的新贵都是这般醉心权势,可见权势多么惑动人心,何况是处在权利顶端的堂堂定国公府呢,国公府嫡出的公子,他的婚姻岂能简单,时人讲究门当户对,这既是约定俗成,也是一道深深的门坎,她的姒姐儿,错在了出身不好,命也就不好。 姚姒如何不懂姚娡话中的意思,这是叫她放弃现在她所做的一切,不要再与赵斻牵扯下去,姐妹俩安安心心的什么也不想的过日子,她可以么? 除了要为姜家翻案,除了想要改变上一世她和姐姐的命运,她问自己,是否有一丝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丝在拨动她久旷干渴的心呢?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赵斾忽然就那么放在心上了?每次见他,她都莫名欢喜,却又紧紧压抑,他对她的几次孟浪,她除了羞恼,究竟有没有一丝甘之如饴? 是啊,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在云端之上,一个落在尘埃里,她的心里有多阴暗只有自己知道,明月皎皎啊,她怕污浊了他。 她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上一世,柳筍对她也算是明月寄相思吧,可柳筍在老家早已娶亲,她不晓得那样算不算是爱情,她只知道,她的心有些钝痛,想哭却无泪,拖着残缺的身子,也不好再误人,她做出了选择,她入了空门,从此心如死水。 这一世,但愿她再不要遇到柳筍,可情之一事由天不由人,叫她遇到了赵斾,那样风清朗月的人物,对她点点滴滴的用心,像滴水穿石,终究是让他入也她的心了,天幸她保留了一丝清明,从来对他不假言色,再上心她也装着懵懂无知,叫他不知如何出声,如何下手,她,终究是亏了他的。 罢了!她艰难的下了决心,定定的望着姚娡道:“姐姐放心,往后除了生意上的往来,我再不会同他有纠葛,若有违逝,就叫我.....” 她的话只说了半截,就叫姚娡狠狠的捂住了嘴,姚娡哭得很伤心,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不用发下重逝,都是姐姐不好,姐姐说的都是什么混话呀,姐姐不逼你了,都由得你去吧。” 姚娡心软了,姚姒的话这样的郑重,透着下定决心的狠绝,她莫名的害怕,“姒姐儿,我不该疑你的,你不要怪姐姐好不好,这个世道这样的艰难,人心难测,咱们都如浮萍一样的活着,若能随心的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姐姐别哭,再艰难咱们都不哭,我不怪姐姐,若是可以,姐姐一定要嫁个好姐夫,将来我若是没地儿去,就随姐姐过日子罢!”姚姒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做那悲色,再难,放在心里便罢,心里的苦别人看不到,她也能假装过得好,这样就够了。 ☆、第81章 多事之年 姚似的这番决心下得很足,第二日便把赵斾送的那两只海螺连同匣子都收了起来。认真说起来,这份礼物是赵斾第一次送她的东西,两人之间又有那么层意思,这便显得不同,她如今把东西压在了箱底下,只当这事就到此为止。 其实她心底未必不痛不怨,也想到今后的日子,依然少不了同赵斾打交道,但事已至此,她也想好了,若赵斾再拿话来撩拨她,到时就狠一狠心,存了心去伤一个人,是有千百种法子的。只她一面求着人帮忙,一面又伤人至厮,要想切割这里头的纷乱关系,实在很是艰难。 姚娡日日跟姚姒在一处儿,她也留了个心眼,知道她把赵斾送的东西收了起来,这几日也像无事人般,并无反常之处,这个妹妹的性子她如何不清楚,只怕是伤心难过到了心坎里去了,人前才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样子,这样的决绝态度,姚娡有心想说什么安慰一下,终究是难以张口,她这样的行径无异于棒打鸳鸯,事情走到现在这样,她只能往好处想,若能就此叫妹妹断了念想,未尝不好。 有些事多想无益,实在解不开便索性丢开去,便一心粘在了生意上,心里头想着,觉着那头亏欠了人家,便无论如何要把头生意弄好了,方觉着有些补尝。 古奇的货到五月底的时候便已全数交到了他的船上,这笔大生意,终于开了个满堂红,也叫姚姒明白了,为何那样多的人甘于冒犯朝庭律令的风显,也要想尽了法子往里头钻,实在是这里头的利润惊人。 手头有了这笔不大不小的银钱,她便琢磨着后面该如何铺排,这日,她便叫贞娘把七个常柜都叫上山来,五月底随古奇的货回来的还有先前外出的几员,这下七人凑齐了,刚好要一起商量着后头的事儿。 姚姒想过了,海上这头生意最多还有个三四年,待新帝上位,头一条的施政便是开海禁,到时朝庭会在几大沿海之地开埠,海上贸易成了朝庭一家的独门生意,那么,现如今最大的考量是,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更大的财富。打仗无非是耗银子,依现在赵斾处于挨打的局面,朝庭既是养兵却又时常难发下军饷,这样的情况下,银钱便成了赵斾最要紧的东西。 待七个常柜和贞娘都齐齐坐下后,姚姒该夸的没少夸,奖励之物也没少给,见各人都面泛红光,喜形于色,姚姒便开门见山的道:“这次的差使各位办得还算尽人意,后头海上源源不断的来货,你们也有条不絮的运作如,这点,我甚是多谢各位的齐心协力!” 底下八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不敢当,是东家安排得当。姚姒点了点头,便又道:“你们也知道,这回古奇的生意算是开了个满堂红,但你们也算是这个圈子里打滚过的人了,这里头的汹险是知道的,刀上舔血的日子只是无奈之举,最终咱们宝昌号还是得要有些正当的营生,所谓生意,你们恐怕比我要清楚,既要开源,也要节流,况且,依着现如今这么个势头,朝庭那边同倭寇正面打起来是迟早产的事儿,如何尽快的赚银子,便成了当务之急,当然了,海上这门生意是根本,除了这个,我今儿便要询问各位常柜的意思,要如何开源? 张子鸣,刘大成,陈守业,这三人本就是负责掌管铺子的营运,姚姒这样问,他三人便各自望一眼对方,再思量了会,张子鸣才试探道:“按说现在咱们除了没在京城设铺,另有偏远的之地也没,现如今咱们宝昌号所有的十家铺子和一家绣坊,再加上公子那边源源不断的货物涌进来,又接些洋人的小单,十家铺子确实不够看,只是不知,十三姑娘的意思是,要继续沿袭现在的铺子风格,还是别有打算?” 之前姚姒便让贞娘透了口风出去,三人怕是早有一套商量,如今张子鸣这样问,不过是在探她的口风,姚姒便微微笑着点头,道:“若要沿袭现在的铺子,又是怎么个法儿?若是开别的行当,你们三个既有好的想法,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今儿让你们上山来,本就是要议议这个。” 张子鸣听她这样说,便壮着胆子道:“我们三个也算是私底下商量了会子,我们的意思是,要继续开铺子卖洋货,这回却不在几个州城,而是往那中等的府县和边城之地去开,咱们的洋货也算打开了些局面,世人好跟风,这股风怕就要漫涎到那些地儿去,此时确是个扩铺的良机。” 姚姒心里自有打算,又问周留杨大盛以及刘络和王铭,这四人虽说负责的是进货和银钱方面调度,但扩铺是大事,少不得他们在后面各项的周转,姚姒便抬眼微微笑着,示意他们有话便说。 周留前次绣坊的事情也算将功补过,到底把事情是办圆了,因此同姚姒打交道得最多,很是清楚她的脾性,便直言不讳道:“张掌柜的主意虽说不错,但有一点,物以稀为贵,咱们如今的铺子已经够调度,何不从旁的方面开源呢?既然这门生意是剑走偏锋,咱们何不开设几家当铺和古玩铺子,这里头的好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可以从这里洗白了出去。 ” 姚姒并未说好也并未说不好,便示意贞娘说话,贞娘主张把银钱投到布市,并设工坊养蚕,一来多少有挟制巧针坊之意,二来,这门生意算是维稳开源,正正当当的把钱洗白,所谓开源,还是要走正道。 八个人三个主意,各自便都敞开了口,把这里头的利弊优劣都分析了遍,半天下来,姚姒心里多少有了主意,这是大事,她需得时间来仔细想想,便叫他们七个下了山,约定过十日再来做决定。 姚姒把贞娘留了下来,对着那七人她不便言明,却是对贞娘道:“咱们不能图眼前这一点子利益,这门生意虽说挂了我的名头,只怕赵公子是在那人处有报备过的。”她伸出了四要手指头,意思贞娘瞧得明白,所谓那人便知道是何人了,却又听她道:“如今是那上头忙着争那位置,便顾不得这头了,事急从权,各个斗得乌鸡眼似的,待真有那一天那人上位了,这么个把柄可是杀手锏,咱们不光为着现在,得为赵公子考虑,如何做些有利百姓民生之事,能做多少便是多少,但愿不要有那么一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唉,说到底,不过是我连累了他。” 贞娘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来赵斾对她的一番情意,她一连称赵斾为公子,刚才人多她自然是要这样称呼没错,可她一向在私底下都叫赵斾一声五哥,今儿倒是一口一个赵公子,便以为她刚才了生辰便觉着自己大了,到底是个姑娘家,开始知羞懂事,又见她言语间却又处处是为着赵斾在做打算,这份敏慧细致可算是用尽了心力,赵斾对贞娘有恩,贞娘跟了姚姒几个月了,多少看透了些事情,将来若是这个做了他的贤内助,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姚姒却不知贞娘是这样想的,这可真是误会百出,她这么对贞娘说,无非也是希望贞娘把这个意思透给那七人知道,有些事情做归做,却不能明面上拿来说。 贞娘便回她道:“姑娘不必担心,那七人都是公子使出来的,姑娘是这样的意思,那他们没有不从的,该怎样做,奴婢知道。” 隔天贞娘便下山去,可贞娘这一走,却足足过了三四天才回来,原因却是从贞娘走的那一天起,天气便变得阴沉沉的,到半下午就刮起了大风,夜里一场始无前例的大暴雨倾城而下,雨滴若有黄豆那么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下了足足两天。姚姒忽地纠了心,陆地上都这样大的风雨,那海上的赵斾岂不是更加危险,她很是焦急,但风大雨大,人又下不了山,好不易等到风停雨歇,张顺第一个上山来,她便肯求张顺跑一趟月儿港,去打听赵斾的消息。 可等张顺下山,她不禁很是后悔,说好了要放下的,如今这样又算哪般,到底纠结了一番,她对自己道,人命关天,就把他当作哥哥待,亲人不得音讯,做妹妹的怎么能不焦心。 等到贞娘回来,琉璃寺木制的山门都给吹倒了,还吹走了好些屋顶,寺里的僧人也无心念经,都被安排加了紧的修缮屋宇。 贞娘见姚姒住的这个小院倒是没事,想是建得坚固,便捂了胸到底是松了口气,便说张子鸣他七人都平安无事,因担心她在寺里的情况,风雨一停,她就赶紧了上山来。 姚姒便问她城里如今状况如何?之前张顺上山来,她倒只顾着担心赵斾了,不过想想也知道怕是一场浩劫,连寺里的房子都给吹倒了,城里只怕场面更加可怕。 贞娘便道:“城里城外听说倒了一半的屋子,这场大暴风雨百年难遇,其中倒的屋宇多是平头百姓的,压死了不少人,满城又很是积了些水,这还是近的,听说福州乃至于整个东南都叫这场灾祸给祸害了。” 姚姒也替那些无辜之人叹息,心里又为赵斾焦心,便吃睡都不好,日日到菩萨面前念经,又叫贞娘下山吩咐人,看朝庭对这场灾难是如何安置的,一边又怕自己走形了被姚娡看出门道来,便日日在屋里不出门。 贞娘隔天便回来,想起城里的惨况,便对姚姒很是叹息,道:“林县令想是调令在即,因着这次死了不少人,城里到处又都是积水,怕引起瘟疫,便叫那些苦主尽快把人埋了,旁的事是一概推溜不管,只是可怜那些塌屋失亲人的苦主,房屋是一辈儿积攒起来的家底,就这样毁了,叫人可怎么活啊!” 一说一个叹气,贞娘神神叨叨的,就朝姚姒小声道:“姑娘,我还听说了,先前北方来了一场地牛翻身,后头湖广江西一带春汛泛灾,再有咱们这地儿又经了一次大暴风雨,会不会都同太后娘娘薨在大年初一有关联呢,不然,今年这事儿怎地这么多,朝庭即便是要管,也没那么多银子管呀,苦的啊还是那些平头老百姓。” 姚姒也不忍,道:“年景不好,再遇上个不管事儿的贪官,这日子只怕还有得苦。” 女人心肠软,见不得这些悲苦的事儿,贞娘就问她:“姑娘,咱们可有法子帮一帮这些人?”大街上衣裳衣裳褴褛的一堆人,不是拖儿带女失了青壮丈夫的,便是家里只剩孤儿寡母的,何其可怜,那惨况,贞娘很是难忘。 姚姒苦笑,朝庭都不管,她哪里有这份能力去管,不过,到底是恻隐之心,便道:“大的忙帮不上,待我想想,看有没得好的法子帮帮这些人。” 贞娘难得的号了声佛,脸上头一次带了几分欣赏几分感激,姚姒只淡淡一笑。 ☆、第82章 二计 姚姒既然答应了贞娘要想法子帮人,便认认真真的开始想法子,她想到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还被姚蒋氏给关在屋里不见天日,直到开平二十一年才逃出去,她逃出姚家后便一路向京城走,孤身一人上路,一路担惊受怕不说,手头的银钱也不多,便一路想法子做些活计,只可惜因为开平二十年的时候,大周各处都有灾情发生,一路上随处可见逃荒的百姓,那些人大多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不得已离乡背井的四处讨生活,她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女子,哪里抢得过那些饥饿的妇人,那时为了生计,不得已把姜氏唯一留下来的一双碧玉手镯给当了,才不致于饿死在路上。 如今想来,到下半年,湖广和东三省几个地方又闹干旱,粮食的收成一下子锐减,朝庭这些年国库日益耗在了替今上修陵寝上头,哪里有余钱落在这救灾上头,不过,后来听说是恒王当殿请旨下江南筹粮,后来在江南很是杀了一批贪官,又开了几处粮仓,这才不致于闹得民众起暴乱。 这些往事她慢慢的在脑海中忆起,可是,能想什么法子帮助彰州城里受灾的百姓呢?不单这桩事令到她头痛不已,宝昌号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也一愁莫展。 这日,她刚午睡起来,便听到堂屋里有说话声传来,仔细听,隐约是个男子的声音,她有些好奇,便问红樱,屋外是哪个在同姚娡说话? 红樱便道:“是青山大哥来了,这场大暴风雨,着实是吓人,青山大哥估模着是来瞧瞧两位姑娘的。” 是了,林青山是孙嬷嬷的第三子,自打孙嬷嬷去了后,他在慈山书院的费用都是姚娡叫人打点的,还有一年的四季衣裳和书墨纸笔的,也是姚娡一手包办了,林青山很是刻苦有功,只可惜因着他身上有孝,便错过了今年的童生试,姚娡还替他婉惜了几回。如今看来,林青山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至少没有因为孙嬷嬷的暴毙而迁罪于她们姐妹。这样的人有志气,知进退,说他功名心重也算是,姚姒忽地转头一想,林青山如今在慈山书院读书,那林县令的公子听说也在慈上书院,书院的学子,不泛热血之辈,若是能够利用他们...... 姚姒顿时就想了一条好计,她朝红樱吩咐道:“你去跟姐姐说,就说我有话要与林三哥说,且让他先别走。” 红樱也不问她是什么事,听得她吩咐就往外头去。 过了盏茶功夫,红樱便进来道:“五姑娘回屋去了,姑娘这会子出去正好。” 姚姒便起身去了屋外,林青山原本是坐着的,看见她出来便站起身,朝她问好,姚姒点头笑了笑,示意他坐,又让红樱给他上茶。 林青山相貌生得一般,却有股子书生的儒雅之气,较之先前孙嬷嬷还在时,人越发的沉稳起来。姚姒便打发了红樱下去,林青山一见这个势头,便知她要说的话约模着紧要,便笑朝姚姒抱拳,轻声道:“看见两位姑娘无恙,小的这才心安。” 他自称小的,眉眼间并无半分不自在,这样的意思便是仍尊她姐妹二人为主,这样的人看着就是精于为人处世,又能这样的隐忍,将来其成就必是不可小觑,那么,这次的事,就拿来考较他一番,若是能做得成,往后也不妨多相助他一二,也算是与人结个善缘罢。 “实不相瞒,留下林三哥,确实有事要请林三哥帮忙。”人敬她,她便回敬一声林三哥。 这里头的意思林青山明白,寻常只听说十三姑娘不大管事儿,今儿既然求到他头上去,只握是他能做到的,因此他毫不含糊道:“不知是何事,并不敢当十三姑娘这样说,只要是小的力所能及的事,绝不推辞。” 见他这样的直白,姚姒也就说到正题上,道:“这场暴风雨百年难遇,我听身边的人说,城里的房屋倒了一半,也死了不少人,留下活着的人不是孤儿寡母便是老弱妇孺,林县林听说不久就要调离他处,如何振灾这些事情只怕是能推就推,这样可不是苦了那些灾民去。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彰州的富户只多不少,若是他们拿一些钱出来施舍,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听说林公子是林三哥的同窗,我今儿是想同林三哥说,若是能得林三哥在林公子耳边鼓动一番,并说动学院的一帮热血才俊向林县令发动请愿书,依我想,林县令是聪明人,事情闹大了,又有这样不出钱也能赚名声的好事,哪里不肯去做,若能做成,好歹也算功德一件。”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林青山不禁讶异的抬起头,好半晌才激动得站起身,拍手称赞道:“十三姑娘可真算是菩萨心肠,这样的点子是如何想出来的,小的实在是佩服!”他脸上带着浓浓的欣赏,笑道:“这事不难,我同林公子也同窗,也有几分相惜之意,原本林公子对林县令这样处置灾民也有几分抱怨,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姚姒便站起身,认认真真的朝他福身施了一礼,这才道:“那我就替那些灾民谢过林三哥了,对了,等你们上请愿书那日,我会让人当场便向你们布施灾银,最好是,你们书院有出身富人之家的,也都请他们慷慨解囊,银子不在多,难得是有那份心意,我相信也能慰藉这些灾民的心。再有,往后请林三哥别再自称小的了,若林三哥愿意,你们之间又有孙嬷嬷这份情意在,你当我们姐妹是亲人便成。” 林青山再也坐不住,他很是激动,善于为自己创造机会的人,总能在各种事端里寻找机会,原本错过了这次的会考,他确实有几分不得志,原本身为奴仆之子,虽然被主家放了籍,但书院多少人看不起他,他是知道的,这次他觉着他久等的机会来了,若能办妥了这件事,其中的好处只多不少。可他也有几分自制之力,强制压下心中的喜悦,朝姚姒也抱拳回了一礼,道:“得十三姑娘这样的相待,那我只好从善如流了,往后两位姑娘若有事情需要我相助,就叫人去慈山书院寻我,我还是那句话,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绝不推脱。” 姚姒见林青山这幅热切的样子,便知道这件事成功的机率又增加了一半,看着他稍露功名的笑脸,她一叹,这样的人看来往后不能得罪了,只不近不远的处着便成,冤有头债有主,他的丧母之恨,就叫他去找姚家人报去吧,她把刚才那番试探之意就此放下,再不提什么助他之意。 有了这番安排,姚姒便交待贞娘日日下山去打听城里的状况,事情确实如她所料的在走,林青山和林公子带头,向林县令递了万民请愿书,林县令作为政坛上的老手,这样划算的买卖自然是同意的,当时林青山和林县令及书院的一干学子跪于县衙前,口口声声的说为灾民请愿,又请当时围观的百姓舍银,人心都是肉做的,这样的善举到底是感动了围观的许多人,当时有个富商就捐了两千两银子,银子是富商叫人抬到了县衙门口,这样的大手笔,叫人热血得很,林县令便出头对那富商很是感激一番,这情形一时在彰州城传唱开来,没过几天,林县令便一家一家的登门造访,最后终于说动了一票富户出银出力做善事,据说最后总计捐出来的银钱足足有五万两,可灾民众多,若分摊到那些灾民手上却不知最后能分到多少。 这样结果也算是好的了,姚姒并没有奢求更多。许是好人有好报,姚姒灵机一动,倒是想到了宝昌号接下来的动向了。 十日之期已到,姚姒便同张子鸣等八人道:“你们的三组意见,我都仔细的想过了,有几条,我今儿便同各位商议好,就拍板下来。” 八个人个个都瞧向了她,很是好奇她做的是什么决定,不过,不论她做什么决定,他们都只能尽心尽力的去完成。 姚姒满意的看到了他们各人脸上的神色,便道:“首先,我同意开设当铺和古玩铺子,不过这两样的铺头需要新开几个,铺头设在何处,需动用的银钱是多少,人员如何调度,还请你们下去后拟个方案出来;第二,开设养蚕织布的工坊也要开,不过却不是现在,我要等,等巧针坊在这个行业里头看能走多远,工坊迟早是要开设的,这个提案待留往后;第三,我否决掉新增洋货铺子,诚如你们所说,物在精不在多,这十个铺子已经足够了,不过,如今京城没有设分铺,从前我是有顾虑,如今倒不是不忌讳着,但既然京城水混,咱们不去插一脚实在浪费,这么着,京城那边尽快将分铺开起来,各色物件样样选些精巧贵重的东西摆上;至于第四嘛,我要你们从今天开始调拨人手暗中往各州省去买粮食和糖,不管是新粮还是陈年旧米,除开上面几项所需用到的银钱,余下的全部买粮,能买多少是多少,悄悄儿的把粮食积中到江南和福建囤起来,我不发话不许停。” 众人听到前三条时,多少都有些预料到了,但至于这第四条,就有些摸不清头脑了,按说今年大周几处地儿确实是闹旱灾,只因着去年是个丰收年景,囤新粮还好说,但陈年旧粮为什么还要下大本钱去囤,这个就有些冒险了,一个不小心,若粮价下跌,或是粮食保存不当,新粮也变成了陈年旧粮就要掉价儿了,那损失可就亏大发去了。 张子鸣很是不赞同,劝道:“姑娘为何为囤粮,不但囤粮便是那旧年的粮食也囤起来,是为着什么?虽说咱们大伙都听姑娘示下,但事关宝昌号,姑娘不得不谨慎些啊!” 刘络和王铭很少讲话,这回也存不住气了,他俩个年纪都上了四十岁,人很是沉稳,也劝道:“朝庭自有粮仓,规定了每年这些粮仓得存多少粮,朝庭户部里头年年派人去查验,这里头即便有作假,真到了天灾*的时候,料想也不是能动摇国本的,十三姑娘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 姚姒若然没有上一世的经历,估计现在也如他们这般想,但恒王下江南时,从京城出发一路到苏州再到泉州,沿路经过了上百个粮仓,但十有九空,大周的底都快要被蛀虫败光了,真相竟是这样的让人不可想像,这些都还是柳筍后来偶然同她说起来的,柳筍后来很得帝心,有一回出京办差,查的便是这样的事情,一个堂堂正二品的当红京官去办这样查粮的差事,足可见新帝这是防患于未然啊。 姚姒知道现在她没有说服人的理由,既然没有理由,她也不需客气的同他们说任何理由,上位者对下属说明原委是给一分薄面,直接吩咐叫人办事是威严,她也打算不同他们多说,只简明的说了句:“各位不需要理由,我这么做自有道理,所谓上令下行,五爷那儿我自有交待,你们若不服,便只管去找他。” 她这是拿势来压人了,八人就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有这样的想头,赵斾当时叫他们八人来姚姒身边时,可是把狠话撂下过,往后他们只需听姚姒的安排便可,若有任何不服,他赵斾有千百种手段叫人服。他们跟着赵斾多年,哪里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主子爷看重人家十三姑娘,十三姑娘人虽小却不可欺,这样的道理他们都明白,是以,现在姚姒拿势来压,他们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却只能听吩咐行事。 姚姒心里叹道,欠赵斾的人情,她便一分一分的还,哪怕她殫精竭力,也在所不惜。 ☆、第83章 突变 姚姒的囤粮之计才刚议定,张顺便从月儿港回来,他带回了赵斾的一封亲笔信,姚姒当即拆开来看,料想是赵斾匆忙间仓促写下的,信里只得寥寥数语,看得姚姒顿时胆颤心惊。 赵斾的信里说,东洋倭寇就在月前已经占了琉球,荷兰人也开始不安份起来,频频率舰船在东南海域示威,只怕接下来大周与倭寇间的海战一触即发,海上就要乱起来了,要姚姒有个准备,至于海上那门子生意,就得看接下来的状况如何,往后青衣会负责往她这边传递消息。 姚姒过了最初的惊慌,她又把信仔细的看了几遍,心里一边分析,琉球是大周的属国,看来此次东洋倭寇来势汹汹,大周被个番邦小国欺辱至此,威严何存?就如赵斾所说,战事一触即发,那么,海上这盘生意里头,不管是和洋人做交易还是打劫走私贩,货物的量都会锐减,这与她才刚定下宝昌号的走向并无多大的背离。只是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并不清楚朝庭是否有开海战,但如今只要战争一打响,米粮和军需物资只怕都会在价格上有拨动,那么,她的囤粮之计是做还是不做呢? 张顺站在一旁也有几分焦急,姚姒的脸上刚才可是真真切切的露出了几分惊惶,只他还沉得住气,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姚姒是不会瞒着他的。 果然,姚姒只失神了一小会,便把手上的信直接拿给张顺看,张顺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怔忡住了。 良久,姚姒才沉声道:“张叔,还得劳烦你尽快下山去,今儿天晚了,明儿叫宝昌号的八大常柜一早来见我,就说我有事情要与他们相商。” 张顺忙点头,姚姒便又道:“若他们向你打听事情,你且先不要说出去,另外,一会我修书一封给谭吉,请张叔尽快使人往京城送去,务必要快。” 她交待完这几句话,果真就往隔间的大书桌上挥手写了一封信,又用密蜡封好,这才交给张顺,道:“若然真如五哥在信中说的那样,彰州城只怕不久后就会大乱,战事一起,何处不惊慌,张叔且多叫些人手在身边,不论如何,你的安全比什么都要重要。” 张顺沉默了一会,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道:“若真的乱起来,琉璃寺只怕会不安全,两位姑娘身边,我看还是由我带些人就在寺里住下来,山下那边我叫人留守便成,姑娘看可成?” 姚姒知道,仓促间去哪里找些身手了得的护院来,再说她和姚娡以及丫头婆子们,个个都是女眷,若由外男住进来,始终是不大方便,再说,赵斾一定在寺里留了人下来,她们姚娡的安全现在暂时无碍,若万不得以,到时再让张顺带人住上山来也成。她把想法对张顺说了,张顺没得办法,只得同意。 第二日,贞娘和张子鸣等人来得及早,姚姒开门见山的把赵斾信中的情况一一说出来,末了才道:“今儿要各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宝昌号才订下来的走向,只怕还得顺应时势稍做更改了!” 各人都跟着赵斾见过些世面,虽说消息来得突然,但还不至于引起众人的惊慌,各人在姚姒面前倒也放得开,都小声的议论起来。末了,张子鸣看了几眼其它几人,才站起身来朝姚姒道:“朝庭里每年都要议上几回海战之事,若真如五爷所料,海战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会打起来,这样看来,宝昌号的货源势必受阻,咱们的铺子才刚有赚头,若是收起来一半,想必宝昌号定会受重创,这接下来可不好说了。” 姚姒也知道难,宝昌号靠的是洋货起家,如今再转它行,各个方面势必会阻力不小。而张子鸣的话只对现在的状况作了预见的分析,却并未提什么实质有用的意见,姚姒在猜,此人不是有顾虑,便是有其它打算,她朝张子鸣笑道:“张掌柜说得不错,这是现实问题,咱们半路出家才撞上这门生意,想那横行在海上多年的几家,必是也会面临到和咱们一样的状况,您是经历过事儿的,若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言,说出来大家伙也一起听听,事关宝昌号的生死,你们可不许藏私啊!” 她这半是抬举半是敲打的话,张子鸣哪里会听不出来,他朝姚姒直看了眼,抬头对着其它七人道:“既然十三姑娘把话说到这份上来了,老奴也不藏着掖着了。”他便把目光朝向姚姒,道:“战事一起,粮食等军需物资势必会起价,大肆囤粮只怕会引起朝庭的忌惮,老奴斗胆劝一句话,若要宝昌号平安的经营下去,囤粮一举还请姑娘停下来。” 张子鸣开了头,杨大盛也出声附和道:“我本就不赞成十三姑娘这样做,现在看来,就算我等八人同意,只怕也不能再做此事,后面即便要咱们把铺子收一半起来,再把手头上银钱投到旁的生意上,也未不可。” 姚姒宝宝的朝刘络和王铭看去,刘络抚了把半长的胡须,这才站起身来,“子鸣和大盛的话虽有道理,但却过于保守,我却是不赞同。”他这话一出,姚姒便笑了起来,张子鸣想不到刘络竟然还同意在这个时候囤粮,他想反驳,但刘络接下来很快又道:“各位且听我把话说完。”他转身朝屋里其它人看了眼,才沉声道:“各位可别忘了,咱们五爷如今可正在海上,若海战真打起来,朝庭便是硬挤些银钱出来,但一来咱们不知道这场战事要持续多久,五爷的后援你们可曾考虑过,十三姑娘打理宝昌号,哪样事情不是以五爷为先,如今你们怎可一味的钻进铜臭味里计较些许小小得失呢?” 他这话一出,顿时叫其它人如醍湖灌顶,可不是么,他们这还真是忘了宝昌号的初衷了。 姚姒这才起身,她朝刘络微微福身,清声道:“咱拉不光是要囤粮,还得加紧了去办,五爷虽说如今领着参将的衔,但东南三省至少一大半是秦王的人,若这战事打起来,五爷十之有九是要上前线的,上次秦王伙同倭寇夜袭彰州,各位难道还不明白,那是他秦王要五哥的命啊,秦王只需在军饷上弄弄手脚,五爷带的兵可就吃苦了,粮食是必须品,咱们既要给五哥准备着,也还要趁着这次多囤些粮,若是下半年秋粮短收,又加上有战事,粮食和糖的价格价势必会大涨,咱们多少要为五哥筹措些银子出来,各位可都明白?” 男儿沙场拼命,为的无非是军功,他们也希望赵斾少年得志,既为大周扬威,又以军功博得前程,主子荣,他们跟着的这些人自然也好,是以,姚姒这番话一出,没有人不明白的。 既然朝着这方面开了个头,接下来张子鸣一改先前反对之色,众人七嘴八舌的便开始议起来,最后姚姒拍板,先前的十家铺子不减,留下半数的铺面先开着,京城开铺的计划也搁下,余下五间铺都在产粮之地,便由那五家铺出面购粮,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则是由刘络主理囤粮的事,众人都知道这事慢不得,还得做得十分隐蔽,便又细细一条一条商议,当然了,先前要开设的当铺和古玩铺子也暂停,现在的宝昌号唯一目前标便是粮食。 姚姒把这次宝昌号的决定写了封信,并交给张顺亲自送到月儿港去,又问青衣赵斾的归期,青衣也不知道,只交给了一封信给张顺带回来,信里一一列明了打海战的军需物资明细,看笔迹是赵斾的字样,姚姒一看就明白了,他把贞娘和张顺叫来,由着贞娘在幕后主导,张顺在前头出面,加紧了在黑市淘买些军需用品。 九月末,当天气转凉的时候,朝庭的水军同东洋倭寇在琉球岛屿终于打了起来,战事一开,就打得很是激烈,朝上有人主张议和,有人义愤着要打,主和还是主打,两派人马争议不休,可正在朝庭左右不决时,荷兰人朝大周开了第一炮,福建炸了窩,这下主和的人不出声了,红毛鬼子都欺到了国门口来了,焉有不打之理。 秋粮果然欠收,姚姒的担心又深了一重,好在去年是个丰收年,姚姒便交待刘络,不要购新粮,那陈了两三年的粮只管先买下来,就这样,等到开平二十一年的正月时,姚姒已经把手上所有的银子花光,而这个时候,谭吉和陈大回到了彰州。 先前姚姒给谭吉的信里,先把赵斾信里说的事告知了他,然后就叫他慢慢的开始清空洋货,要做得不打眼,再一方面,她叫谭吉把手头上所有的银钱全数拿去买药材和硫磺石,谭吉是何等精明之人,这两样东西在战后势必会需求量大增,特别是硫磺石,如今大周的火药器材里,都少不了硫磺,硫磺用量大,官府虽也禁止大量囤积,但一般不起眼的量却是睁着眼闭只眼的,打点好里头的人便成。虽说这样的行径等于是在发国难财,但以她们的银钱实力,只能说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石子投到了大海里,丝毫不打人眼。谭吉收到信后,便把京里的铺子叫谭娘子打理,他带着陈大出了京,就往那产硫磺矿的四川、甘肃去採买。 姚姒的想法便是要多挣银子,宝昌号已经在粮食上做起了文章,谭吉那边,姚姒变买了一些姜氏手头上不大值钱的产业,凑了些银钱出来,这次谭吉和陈大回来,姚姒先前已经收到他的回信,这回谭吉是回来拿银子去买货,并把京城那间叫“茂德行”的铺子的账本给姚姒查看。 这时节虽是正月,天气却十分阴冷,谭吉和陈大一路风尘,姚姒想得到,他们这回为着铺里的事情都没赶得及回京去过年,两人虽说收拾好了才来见姚姒,但两人的憔悴却被他们面上的喜悦所遮掩了。 ☆、第84章 重逢 姚姒和谭吉陈大快两年没见,期间也只是书信往来,自然是先问了谭娘子和焦嫂子以及秋菊等人是否都安了,得知她们一切都好,她便翻开茂德行的细账来看,只是看了几处便合上账薄,她心里有底,就笑着对谭吉和陈大道:“辛苦你们了!人说京城居大不易,京里的生意难做我是知道的,如今茂德行在短短不到两年就能在京里立稳了脚跟,实在是不容易。” 陈大耿直,脸上笑意就没停过,只对姚姒说这是应该的,谭吉却犹自向姚姒叹气道:“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强差人意,姑娘心善,我却颇有些无颜见姑娘。” 这却是谭吉过谦了,姚姒依旧温声笑道:“先生把京里的铺排做得很是不错,若非你安排得当,我也不能知道京里的动向,光是这一处我便要多谢先生了,这生意上头我也知道,一两年间实难以看出个什么来,再说我既信得过先生,自是有信服的理由,先生之才不用我多说,实在是辛苦先生了!” 谭吉不光打理茂德行,还把先前张顺带回来的名叫李季生安排在铺子里作掩护,李季生心思细微,不光身上功夫了得,也极善收集消息,是以姚姒先前便安排李季生去京城,后头的一切都是谭吉和李季生打理。茂德行虽然才开铺一年有余,不仅没亏,反而颇有些赢利,谭吉在他家族鼎盛时,手头上打理的银钱数以万计,姚姒知道他这是自谦,因此她在言语便多有恭维他。她知道,以谭吉能力,此事既然有了个极好的开头,便不怕往后的生意做不大。 场面话说完,接下来便言归正题,谭吉和陈大半年内跑了川肃两省的硫磺矿区,又一路收购药材,此次回彰州一来是要在此将手头上购置的一大批药材托镖行运送回京;再有谭吉同硫磺矿那边的卖家约定在彰州交货,先前他只付了定金,谈好的交易条件便是货到再付尾款,硫磺这样的东西,若是数量多起来,自然只能是黑市交易,道上的规距是见到货才付银钱,这也是谭吉要尽快赶回彰州的原因。 姚姒是知道内情的,她便问谭吉:“对方可说好什么时间点与咱们接头?虽说他们做这行的自有他们的渠道,但咱们可万万要小心谨慎些。” 谭吉知她的意思,他向帘子外扫了眼,这才低声回她道:“姑娘放心,这人在道上很有些名号,彰州如今乱像渐生,上头当官的对于这种黑市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的,只不要闹得大动静又有银子可挣,也就放了过去,再说,咱们此批的数量也不大,只要这人在路上不出差子,到了彰州也就算是安全无虞了。原本我与他们约定是在正月十五那日接头,待我验完货,便得在姑娘这里取银子交割去,一面点银一面给货,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咱们这头再把货放到姑娘先前租赁好的货仓便成。” 姚姒知道谭吉是个稳重人,他说不会出大差错便有七八分了,她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起了身,打开桌上一早就准备好的锦盒,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叠厚厚的银票,谭吉扫眼过去,便知她这是筹到了买硫磺的尾款。 姚姒把锦盒递到谭吉手上,便道:“银子一早就给你们准备妥当了,拿去吧!” 谭吉心有疑问,姚姒手头有多少银钱,他多少是知道些的,如今这笔银子数目较大,他也大概猜出来些来内情,便郑重的朝姚姒抱拳,道:“不出半年,我一定会给姑娘赚回来翻倍的银两,到时只请姑娘把太太的嫁妆赎回来,不然,我谭吉如何对得起太太?” 她就知道这事绝对瞒不过谭吉去,她也不否认,只是带了几分期盼之色朝谭吉道:“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先生,如今宝昌号也要用银子,茂德行也需现银周转,凡事需要变通,我相信我娘九泉之下一定会体谅我的这番不得已。” 姜氏对谭吉有大恩,如今听到姚姒为了筹措银子而变卖了姜氏的产业,谭吉心里如何好受,不过他也知道,姚姒这么做没错,他不禁在心底重重一叹,姜氏的产业绝对不能败在他手上,只要有他在一天,姜氏的东西他都要好生护着。 谭吉是个极妥当的人,自从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与硫磺矿的人接上了头后,接下来的一应事情处理得十分谨慎小心,到底是有惊无险的把这事给办妥了,陈大就随镖行的人先行回京去,姚姒知道谭吉这一回离家许久,必定也想念家人,因此便交待他,待他把硫磺石之事安排妥当后就回家一趟,谭吉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几个弟妹需照拂,往日里姚姒怕引起人的注意,并不曾叫人送东西上门,索性此次谭吉回来,她就叫他在家中住些时日再回京去。 宝昌号和茂德行这两边的生意都在有条不絮的运转着,姚姒不再似先前那般忙碌,许是人一闲下来,先前那些强行压抑的东西便如藤蔓一样在她心里恣意疯长,夜深人静时,赵斾的身影总会在她脑子里飘浮,她终于知道,她的心有一半不受她的控制了,先前所发的誓言言犹在耳,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青衣那边的信件越来越少,赵斾消失了一年多,她不知道他人如今在哪里,有时她忍不住想,她与他所有的交集,会不会是梦幻一场?有时她也会胡思乱想一通,如果赵斾在海上受了伤怎么办?又遇到暴风雨了他能否躲得过?荷兰人有洋枪火炮,东洋人凶狠残忍,所有的好的坏的,统统都往她脑海里钻。 阴雨缠绵的时节,昨儿满树的桃花还蘼蘼盛开,一场风雨过后,落花铺得满地成愁,姚姒自己满腹心事,坐在八角亭中看着这场花雨,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双臂,红樱瞧着这天气,她一叹息,悄悄地转身就回去取披风。 姚姒自己恍恍惚惚的,忽地,有片落红飘到了她的手上,她抬头往眼前那颗桃树瞧去,不期然,模模糊糊的,仿佛有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她一惊,不可置信的起了身,就朝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跑了几步,待真真切切的见到了他人,她忽地如梦中醒来,胸腔里酸胀得厉害,脑子也嗡嗡作响。 眼前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他的身量拨高了不少,先前如玉的一张脸再也不复见,面前的人眉毛英挺,一笑,黑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这淡淡的笑容陌生却又熟悉,这个还穿着甲胄的年青人,一个身铁血之气,真的是他吗? 可就在她愣神的这会子,她整个就被他拥入了怀,她的脸贴在冰凉的甲胄上面,鼻息间满满是男子的气息,她不争气的落下了泪,长久的担忧一旦松懈下来,她就软得发虚,也抖得厉害。她用了些力来挣脱,又不要叫他瞧见她的泪,只把头低低的往一旁转。 他狠狠地用了些力气,紧紧的把她箍入怀中,也不言声,他微微扎人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前,肌肤相亲,她抖得更厉害,这会子却是真真切切的不知所措。 他知道,他定是吓着她了,他出了声,“姒姐儿,傻姒姐儿!”他喃喃自语,半是满足半是期盼的,含了无限情思。他知道她落了泪,这泪是为他流的,他的心也鼓胀起来,他微微用了些力,扳起她的脸,轻轻的就拿他的指腹替她拭,他的指腹生了茧,哪怕只是轻轻的几下,也在她花般娇妍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微红的印迹。 只有她的这一双点漆妙目里,才能窥探得一丝她对他的情意,他忍得很是艰难,真想低下头亲一亲她的眼睛。 她很是难为情,这样的情不自禁她很是后怕,狠了狠心,用力就把他推开,低低的喊了声“五哥”。 这一声五哥,到底叫他回了些神,久别重逢,是何等的叫人欢喜,他轻轻的“欸”了声,她的不自在都瞧在了他的眼里,他就看着她道:“长高了不少,快十三岁啦,到底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 两人间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也就拣了这不痛不痒的话来说,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在他热切的目光里嗡声道:“五哥不也长高了?险些叫人没认出来。”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这爽朗的笑声,多少有些以往的影子,姚姒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也抿了嘴笑,笑一下瞪他一眼。 去取披风的红樱急急的跑了回来,打眼一瞧,可不了得,怎地有个外男在姑娘跟前,她心一急起来就没多想,快步跑上来就想替她家姑娘解围,哪知一上来就把两个在傻笑的人给扰了。 她急急的蹲身给赵斾行礼,心里晓得她这是坏了人的事情,她家姑娘嘛,这些天来心神恍惚为着哪般,她这贴身的丫头自然能猜到几分的,她很快就在心里思量了把,终于下定了决心,也不待赵斾发话,她草草的给他行了礼就退到几丈开外去,却也不退下。 有了丫头在旁看着,虽然丫头人站得远远的,两人到底有了些顾忌,姚姒忍住重逢的喜悦,就问他今儿怎地会来寺里? 赵斾自己知道自家事,抵不过相思成灾,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就是为着来见她一面,因此而多绕了多少海湾他也值得。他牵她的手,慢慢走到一颗桃花树下,轻风徐徐吹来,两人身上顿时落花成雨,他温柔的望着她,低声呢喃道:“想回来看看你长得有多高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高还是矮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等待你长大的时光,姒姐儿,你可挂念五哥?” ☆、第85章 情定 他温柔的望着她,低声呢喃道:“想回来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高还是矮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等待你长大的时光,姒姐儿,你可挂念五哥?” 如何能不挂念他?若这世上有一种药,能抵得过这种入骨缠绵的悸动,她愿意花千金去换,原来话本里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竟叫她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她只觉着心悸的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气来。 他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柔情似水,心中希望她即时就能点点头,再好不过的是能对他说几句体意人的话出来。 她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忽然不敢再抬头望他的眼晴,她咬紧了牙槽,缓了好几息,避重就轻的含糊道:“一年年的长大,当然会不一样,难道会长成个妖怪不成。”一边说一边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这人,怎地越来越耍无赖起来。 他见她也不说想他,也不说不想,女孩儿家面皮薄又矜持,只拣了这么句话来应服,他的心雀跃起来,低声调侃了句:“许是想的,不然也不会打发张顺一遍遍的去月儿港问人。” “谁想了?”不知怎地就蹦出来了这么句,那娇嗔负气的样子,立时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恁地不厚道,非得把人惹得恼羞了,见他越笑越大声,她是图了一时嘴快才嘀咕了这么句,她那个后悔啊,她面上下不来,甩袖就要走。 他哪里肯就这么放她去,心里惆怅了一回,他再不敢造次了,拉了她的一片衣袖轻叹起来:“好姑娘,我可就这么会子功夫,一会儿还得回船上去,咱们好好说会子话可好?” 瞧他说的这般可怜,她顿时就心软了,心里挣扎了几回,到底抵不过想亲近他,她转身,红着脸把那片衣角从他手中抽回来,也不言声,只轻轻朝他颌首。 他心里满满是甜,从袖中掏出一支小巧玲珑的簮来斜斜的插在她头上,这支簮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一见光便五光十色光华耀目,少女双眸盈盈含光,似惊似呆,他犹自不满意,又拿手比了比,把簮再往髻上正了几分。 他的身子不轻意的越靠越近,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噗通噗通直跳,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她知道,若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不管不顾的放纵下去,她往下一蹲身,他的手落了空,半空中还抓着那只玲珑簮。 她顾不得羞怯,狠下心想要把一肚子的话说出来,他却朝她宠溺的笑了笑,双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他道:“别闹,都是大姑娘了,虽是守着母孝,可头上不能没点子东西。”他轻轻的再次往她头上插了那支簮,光华流转,她的脸有了人间的生气,再不似蒙蒙胧胧的悬在半空中让他挠心抓肺,他眯起眼怔怔的看了半晌,哑着声看着她的眼晴,动情的呢喃道:“姒姐儿,本来这些话不该现在说的,但我等不及了,不知道今天这一别,明儿再见面又是几时,再过两年你就要及笄,这支玲珑簮我提早插到你头上,你......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战场上刀剑无眼,炮火无情,听他这话,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姚姒直想哭出来,老天爷,她究竟要如何是好?她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似欢喜却又难过得甚,心像泡在沸水里滚得生生的疼,也许这一别离再见无期。 这回,他把她逼到了死角,再不容许她装聋作哑,她万千后悔对姚娡还未说出口的誓言,她深深的责怪自己,怎么能不战而屈,她和他的未来即便是没有未来,她也想要拥有片刻的美好,这么久以来的压抑片片在她心里碎裂开来,她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背,她望着他的眼晴,他的眼晴里倒映着她的脸,她重重的含了无限深意的一声叹息,“何苦来招惹我呢?咱们这样糊涂着何尝不好?” 世间男女,两情相悦是何等的美好,她的怨怪泻了她的底,原来他对她的情思,她心里都明白着,这一刻的惊喜太过大,充散在他的五脏六腑,他像是喝了酒似的有些飘飘欲仙,索性趁了这势头,他的脸就慢慢的低了下来,两人越挨越近,近到都听到彼此微微的喘息声。 她就算再没有经过情事,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的手刚要抵上他的胸,只是还来不及她做什么,他的唇就湿湿的印在了她的眼晴上,她的头脑顿时浑沌一片,微微的晕泫袭来。 她的眼睫毛轻轻一颤,痒痒的扇在他的脸上,他竟然有些颤抖,血潮一股恼的翻涌开来,他险些把持不住。他万分不舍,天人交战了许久,才松开放在她肩上手,他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遂出声说道:“宝昌号你打理得很是用心,我很是放心,自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好生等我回来,等我......” 等他什么?这未完的话彼此都明白,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殷殷细语,怎地不叫人情动,她的一肚子话都化成轻轻的颌首,终于说了句体人意的话,“我等着五哥凯旋而归。”她抬起双眸,许是为了安他的心,她说得很是郑重:“若五哥敢舍了这一身去,我必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死后也不与你魂魄相见。” 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情人间的相和更叫人欢喜,只是欢喜过后,满心都是沉淀淀的涩痛,他的姒姐儿,他该拿她怎么办?若他真有个不测,她这一生该怎么着去? 他也后悔起来,怪自己对他敝开心扉把话说得太早,所谓患得患失,赵斾原是不相信男子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如今,他自己经历了一朝,再看她一幅说到做到的模样,心里越发的后悔。 这可真是要人命了,红樱站在不远处吓得出一身的冷汗,赵公子往常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怎地今儿这样的孟浪?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她家姑娘要吃亏?她在原地转来转去,心急如麻,见他俩人还傻傻的你望我我望你,她一跺脚就跑开了去。 姚娡来得很快,可也是半盏茶的功夫了,赵斾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姚姒呆呆的立在树下,神色似喜似悲,她一眼就瞧见妹妹的头上多了支簮子,她的脸上也残留了几分红晕,姚娡忍不住一声叹息,挥手让红樱退下。 “姒姐儿,他可是同你说了什么?”姚姒不是个心志不坚的女子,先前她分明在她的劝说下,息了那暗自滋生的情愫,甚至险些发下誓言,可瞧她现在分明是情愿陷进去,不管不顾的了。姚娡显少对妹妹急言厉色,这会子说出来的话就有几分重,“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我也相信你先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姒姐儿,是你说的,他那样的家世人品,咱们这样自身尚且不知囫囵的人,你与他将来又能有个甚么好结局?私相授受,这是一辈子的把柄,你怎可糊涂呀!” “姐姐,我没得法子了,”姚姒转过身,朝姚娡道:“我知他的性子,他这一走势必是会拼尽全力的,沙场征战历来几人回,此后生死不知,相见也不知是否有期,姐姐,人生难得一回痴,且容我随性儿一回罢!” 姚娡喃喃几声,想出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一跺脚,恨声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了,你想怎样且随意去,姐姐没的在旁做个嫌弃人。” 搁在平时,姚姒早就粘上来扭着姚娡一番撒娇了,这回她却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神跑得远,朝着大海的方向定定的望去,也不知在看些个什么,姚娡瞧她那不争气的样子,无奈连声叹息,桃花依然舍了枝头要随风起舞,就连姒姐儿都铁了心,那她呢?她的归宿又在何处?是周家吗?她想到周家太太这两年来的关照,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她们,但究竟是否有那层意思,她如今也未知,今年八月就要出孝,日后,她们姐妹又该何去何从? 两姐妹心里都存了事,晚饭草草的用过就各自散了。姚姒回了屋,屋里点着两盏桐油灯,山上的风入夜就大起来,吹得两只灯火要灭不灭的挣扎,她有些触景生情,仿佛一支灯是她,一只是上战场的赵斾,屋外是呼哮的风声,她焦急的跑到窗边,红樱忙唤了声“姑娘”,却见她自己又快又急的把支窗楼的横木给放下,又拿起桌上的黄铜剪子把灯芯剪了一截,两盏灯火顿时亮起来,她这才眉头微松。 屋里只有红樱一个,今晚并不是她值夜,绿焦去打水至少要一刻钟才回,她知道这会子不说,等明儿更不好开口,等姚姒坐定,她便朝着姚姒跪下来,道:“请姑娘责罚,今儿是奴婢自做主张了。” 姚姒没想到她这样的实心眼儿,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拉了她起来,红樱平素看着沉稳,实则也是有股子倔劲,今日大概是怕她吃亏吧。她笑着拉了红樱的手,索性趁着这回把话说开了,她望着红樱,很是正色道:“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需记住,我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我只知道这辈子我注定要与别人活得不一样,你是我身边最近的人,只能思我所思,想我所想,明白吗?” 红樱立时就垂了头,她似有所悟,这才重重道:“姑娘,是奴婢想歪了,奴婢记住了,这一生奴婢只会思姑娘所思,想姑娘所想。” 姚姒知道,红樱大概是怕她走歪路,怕她今后回不了头吧。她这几年的所做所为几乎都没瞒着红樱,红樱是在姜氏身边长大的,对于这个世道的礼教与道义,一切源于姜氏所灌输,只是,这个世道的礼教与道义,姜氏遵从了一辈子却还死于非命。 ☆、第86章 指点 因着昨日之事,姚娡心里存了些闷气,觉得赵斾行事太过孟浪,在她心里,妹妹虽说年纪小可主事算是精明利落,但情之一事尚未开窍,依赵斾的身份,这样的天之骄子,如何会对妹妹付以真情呢?再者,两人之间这样往来不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若将来他二人真的能成其好事,只怕也少不了落人话诟。 姚娡想到这些,再看看自己手上给周太太绣的鞋面,不禁一阵唏嘘。 姚姒进了屋,见到的便是姚娡这样的神情,见姐姐一会叹息一会又对着手上的针线发呆,她多少能猜到些姐姐的心事。 周太太心善,见到她们姐妹这样的处境,每年都会派了身边的妈妈来送节礼,不说虚寒问暖,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周太太和姜氏当初的打算,到如今周太太还是算数的。姜氏是开平十九年殁的,她姐妹二人丧母得服斩衰,二十七个月的孝眼看着今年八月就要出孝,姐姐这是有心事了。 “姐姐”,姚姒柔声唤了声,走进了屋里。 姚娡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姚姒,她胡乱把手中的鞋面往针线篓里塞,这才迎了妹妹进屋。 “怎么这会子得空,平常不是都得歇会午觉么?”姚娡拉她坐到身边,看妹妹眉目生得越发玲珑,这才惊觉妹妹已经慢慢长大。 “左右无事,来瞧瞧姐姐在做甚。”说完,看了眼那针线,挑了眉对着姚娡笑,“周太太待姐姐好,年年都亲自打发人来给咱们送东西,姐姐温柔知礼,这几年也不知做了多少针线送给周太太,看来周太太是真喜欢姐姐的。” 姚娡的脸顿时红成一片,她朝妹妹啐了口:“口无遮拦的,也没个羞。” 姚姒掩嘴直笑,姚娡又羞又恼,她朝妹妹恨恨的瞪了几眼。 姚姒起身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好姐姐,快别生气了,都是我的不是,妹妹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她撒娇扮痴,哪里像是给人赔不是应该有的样子,看妹妹这样,她心里再有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拿手指点了点妹妹的头,道:“罢了,姐姐总是盼着你好的,若你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只一条,你年纪小不懂事,他赵斾是男儿,不会知道女儿家这一辈子都受名声所累,往后啊,且让他顾着你些。” 姐姐到底是为着她好,她点了点头,两姐妹算是把昨日的事给揭过去。 “对了,昨儿林大哥往我这跑了一趟,送了些时令鲜蔬和草菇,我瞧着他特地问到了你,也不知他找你是为何事?”她略停了停,叹了口气,道:“虽我按你说的,母亲去的那年我就赠予了两间铺子给他自去经营,可人都有傲骨,我瞧得出来林大哥是有大志气的,两间铺子按说一年也有五六百两的出息,林大哥的束脩和纸笔费应该是够的,周嬷嬷和锦香锦蓉的家人,咱们欠她们的,往后必要厚待。若林大哥真的求了你什么,看在周嬷嬷的份上,你且尽力帮帮他吧!” 姚姒倒不知道有这事,她心中有数,林青山上山来,只怕是今年秋闱的事,她想到,似他那样有野心有抱负的人,眼看着就要出母孝,定是把重心都压在了举业上,就怕他所求不小。 姚姒暗自在心里分析,面上却并未有异色,这两年林青山时常上山来,有时是同寺里的和尚论经,但许多次他都借故在姚娡面前出现,这样的不寻常,不得不让人多想。她不欲姚娡在林青山的问题上多做关注,就道:“这是一定的,回头我去安排,且瞧他遇到了什么困难。”几句话就把这事给敷衍了过去,又怕姚娡起疑心,就拉着她往内室里去,待两人肩挨肩的坐在榻上,她这才轻声道:“姐姐,今儿我来是想问姐姐一句实在话,姐姐觉得周家如何?” 姚娡诧异的望着妹妹,觉得妹妹这话问得没头没恼的,哪知姚姒很是正色道:“姐姐过完今年的生辰就十八岁了,等八月除了服,老宅那边定是会有动作的,广州府那边是个什么打算咱们也未得知,姐姐对自己的亲事,心里可有成算?” 姚娡听完她的话,脸上却并无多少讶异,显然这个问题她早就思虑过无数次了,都到了这会子,她也顾不得羞怯,思量了一会她这才回妹妹:“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在世时就与周太太有口头约定,我及笄那年,周太太送了一支玉簮来,这些年你也看得出来周太太的用心,我,我自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姚姒再没打趣她,而是道:“我希望姐姐这一世能嫁得一户好人家,公婆体恤,相公疼爱,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只要你看中周家,我这里必会想法子全了姐姐的心愿。但若姐姐无意于周家,只是碍于周太太的人情,自可对我言明,待出了孝,我想了法子让广州府那边来接咱们,到时咱们再慢慢替姐姐挑人家,至于老宅那边,咱们是不能再回去的了,姐姐的意思如何?” 姚娡眼晴慢慢的红了,她揽过妹妹细瘦的双肩,心里除了恨自己没用外,既是觉得亏欠又是感动,“姒姐儿,姐姐没用,原本该我承担的事情都叫你揽了过去......”说着说着,她哽咽得出不了声,拿了手帕子遮了半张脸,双肩耸着无声哭泣。 姚娡这两年渐渐的变得懂事持重起来,从前那偏执的性子改了许多,人也越发的能干,只是这动不动就爱哭的性子没变,姚姒也很是无奈,看来,周家那边得叫人去查查了,也要看周家这次在姜氏孝满的时候,是不是会有所动作,这些,都得张罗起来。 第二天,姚姒提笔给周太太亲自写了封信,她用词很是斟酌,除了对周太太这几年的照顾很是感激外,她很是委婉的在信中提及她和姐姐现在的处境,今年她们姐妹就要除服,琉璃寺毕竟只是暂居之地,老宅归不得,广州府那边还不知道会否来接她们,这样的境况下,姚娡的亲事可以说没人做主,但同时也暗藏了她们姐妹实在是已被家族所弃,两人身份飘摇之境地,旁的未再多言,她之所以这样写,一是这些事情即便她不说周太太肯定是知道一二的,另一方面,她想看看周太太想要姐姐做媳妇的真正用意,如果媳妇娘家不得倚仗,那么周太太还愿意结这门亲事的话,而周家又没别的反常,则这门亲真的可结,反之则然。 她在信末印了自己的私章,把信封用烛油封好,红樱下了趟山,把信亲自交给张顺,张顺便安排了人去送信的同时再收集一些周家的事情。这件事了了,过了两天,林青山再次上山来,这次他并未再去见姚娡,而是直接找了姚姒。 姚姒并未在屋里接待他,而是去了琉璃寺西面朝海的那处高地,红樱远远的跟在后面,姚姒很是开门见山,朝林青山淡淡的笑道:“林大哥今日来找我,只怕是秋闱之事吧!” 他狭长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跳了下,双肩耸了几下,这才含了几丝苦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十三姑娘,有时我很是怀疑,您明明是尚在稚龄,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慧沉静,想必以后,必定际遇非凡。” 海风劲大,吹得人衣袖猎猎,姚姒借着抚头的动作掩饰住了她的吃惊,她朝林青山笑了笑,并未就他这个问题回答,而是道:“林大哥的学识,就连书院里的院长都出口夸赞,想必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恕我愚钝,实在是猜不透林大哥所求为何?” 两人都用了些心机,林青山想着,姚姒必是猜得出他的来意,却故意不点破,而今看来,是真的不会帮他这个忙,林青山心里很是失望,福建之地,早被秦王把持,士子录取得看上头的意思,原本是看她与定国公的赵公子有所交集而来求一份人情,看来这步棋终是行不通,他喃喃道:“十三姑娘也没得法子么?” 他的脸上终究是有了几分失落,姚姒看得心里一叹,还好,他没有把他所求之事说出来,不然,两家的情份就真该要磨灭了,她有些不忍,想起周嬷嬷待姜氏和自己的忠心,她在心里衡量了一遍,这才道:“不是我不帮忙,这份人情即便用在你那也不合时宜,定国公在朝中一向是终于天家的,秦王的人未必会买他的面子,不过,我却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就看林大哥的用心了。” 林青山被她说中了心事,既叹她的聪敏也有一丝不堪,但听她后来说有更好的办法时,他眼中渐渐的清明起来。 姚姒看他这样的沉得住气,心里既欣赏又加重了防心,她道:“如今战事吃紧,去年粮食又欠收,京里的那几位闹得很是难看,我得到消息,恒王会在早粮产收之时奉命下江南来筹粮,林大哥抓不抓得住这个机遇,就得看林大哥的手段了。” 林青山初闻很是惊疑,待后细想,这必定是定国公府传来的消息,这再没有错的,一时间,他想了很多,脸上渐渐兴奋起来,还好他还没失态,他重重的朝姚姒揖手作谢,姚姒却侧了半个身,福身对他道:“我不过是将所知之事说予你听,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听说恒王最是喜实干之才,林大哥要费心了。” 依着林青山的野心,想要在彰州做一番事情出来不难,唉,她心里一叹,就当是还周嬷嬷舍身的情份了。 林青山再次对他揖手道:“十三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您的大恩,我用我娘的性命作还,十三姑娘和五姑娘待我的这片恩情,是我林青山所欠的,我在此承诺您,日后您二位若是有用得着我林青山的,我必会尽我之全力替您效力。” 倒也是个拎得清的汉子,姚姒有些动情,含了微微的笑,亲自给他福身施了一礼,道:“我和姐姐往后就仰仗林大哥了。” 林青山面上难掩笑意,海风扑来一阵腥湿的味道,他的身姿立在高崖上,仿佛慢慢的伸直了驱干。 ☆、第87章 卖女 姚姒回屋,心里很是感慨,若林青山真的能有一番际遇,今日她也算是与他结了个善缘,但姚娡那边,如果林青山真得了势,到时他若要在姐姐的婚事上做些什么手脚可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尽快把姐姐的婚事定下来才不会夜长梦多,转头又想,恒王下江南筹粮,很可能林青山会在彰州闹出一番大动静,那么,宝昌号那边就不能再暗中收粮了。 她把贞娘叫了进来,吩咐她即刻下山去,通知宝昌号停止收粮的动作,只叫人把粮仓守好了,若是有民众拿着豆子地瓜什么的来粮铺里换米面,她交待贞娘,得叫铺头的伙计不许为难人,务必要给人淘换。 贞娘心里诧异,但看姚姒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她利落的点头,回头就下山去。 去年因着是水患粮食欠收,今年却是干旱,禾苗娇贵,但类似豆子地瓜类的茎类作物至少还能收作,与民夺利,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也只能做这些来补偿一二了。 她囤粮的目的,本来大半的原因却是为赵斾作准备,但现在看来,她的目光还是太短浅了些。恒王这趟下江南必定不简单,至少几处属于恒王的势力,如镇守西北的定国公以及赵斾这两处,战事处于胶着状态,必定是军粮堪忧,是以恒王才在夺嫡的紧要关头下江南来筹粮,反之,只要定国公和赵斾能稳住,怛王则安。 她想通了这点,后面的思路便越发的清晰起来,顺着这条线,他甚至想到,赵斾在彰州不声不响的经营了几年,绝不会一点成果都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在为恒王打前哨呢而恒王则以奉旨筹粮的目的,顺势把原本属于秦王在江南和福建的势力给连根拨了?这个猜测令到她兴奋不已,她的面颊渐渐晕红起来,那么这顺手的刀不用白不用。 想到能替母亲报仇,这份快感在她心内激荡不已,她的手隐隐发抖,前世今生,姚家所有负她们母女三人的,一个都跑不了。 报仇这件事成了姚姒心头的魔,借刀杀人的念头在她的脑海盘桓许久,却也没个头绪。 姚家与福建的乡绅大户盘根错节,私底下盘霸海上的走私生意多年,也许,她能做的仅仅是让恒王有个向姚家动刀的理由,拨出萝卜带出泥,后面恒王要剪除秦王的羽翼,就非她能参予的了。这样想来,她却深感遗憾,可惜不能借此为姜家做任何对翻案有益的事,但她却并未恢心,一步步来,现在首要做的事,却是要想办法把姚家往恒王手中的刀上送。 姚姒这边正在苦苦思虑的时候,姚家也有人惦记着她们姐妹二人。 阳春三月间,花红柳绿时,蕴福堂里依然是一派花团锦簇的富丽样子,只是正房的门口,却是五太太身边的心腹崔家的和姚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在守门。 屋里,姚蒋氏坐着,五太太立在她身边,两人却正在细声说话。 “按说,咱们和莆田的宋家也只是一般的交情,只是去年她们家送来的年礼却较往年多了三成,这个且不说,昨儿个李家办春宴,没曾想那宋家大太太竟然也在,老身瞧她言行间对我甚是热络,给媛姐儿姐妹几个的见面礼也很是拿得出手,又七弯八拐的问起了娡姐儿的年纪,若是老身没猜错,难道这宋家想和我姚家有结亲的意思不成?” 五太太崔氏笑晏晏的道:“老太太您猜的没错,这事儿确是李太太牵的线,这宋太太和李太太是同族的姐妹,昨儿个李太太便拉着媳妇透了几句,确是这么个意思,这宋太太想替她嫡出的幼子求娶咱们家姑娘。”五太太说到这里就觑了眼姚蒋氏,见姚蒋氏果真皱起了眉,五太太心里便有了计较,道:“这宋家是莆口的首富,宋大太太生了三个嫡子,听说他们家的大爷十八岁就成了举人老爷,今年秋闱倒也志在必得。” “噢?”五太太的话叫姚蒋氏挑了挑眉,五太太就接着道:“宋二爷这些年子承父业,接了家里头的生意,倒也是个稳妥持重之人;这宋三爷,今年年方十八,虽说没两个哥哥这样耀目,如今却也在读书,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看宋太太这样的行事,若娶了咱们姚家的姑娘,又是三伯家的娡姐儿,看来宋太太疼爱幺子果真不假。” “怎地偏是娡姐儿,我姚家还由得她宋家挑么?”姚蒋氏又皱起了眉,五太太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讥诮,心里怒骂,老婆子这些年是越发的端架子了,这几年任她如何想法子,老婆子就是不放她回京去,若不是她急欲离开老宅而转头有求于焦氏,也不会答应替焦氏揽下这么个活计了。 五太太忍了心中的情绪,捂了帕子轻声笑着劝道:“老太太,媳妇倒是觉得,这门亲事倒也是可为。”她话头一转,道:“周家虽说几年前与前头的三嫂子有过口头约定,但这几年下来,一来周家待咱们家并不热络,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周家这样轻慢咱们,这亲不结也罢;二来,周家太太与先头的三嫂关系亲厚,端看娡姐儿姐妹俩这几年来待您的态度,就可得知她们心里必定存了些怨气,若说借到周家的势,媳妇看来这势还指不定是谁借走了。” 姚蒋氏这回深深的看了一眼五太太,心里头却也有些疑惑,宋家的事情,崔氏倒是极为上心,只是她却深知这老五媳妇的心性,并非如大儿媳和二儿媳那般的贪财,一时间姚蒋氏也想不透,不过崔氏有句话说对了,若与宋家结亲,便是姚家与宋家结了两姓之好,相较于把娡姐儿嫁去周家,有着这与那等等忧患,还不若把娡姐儿嫁到宋家去,她想到这两年来姚家在海上的生意一落千丈,虽说姚家有这个底气坐吃老本,但为着子孙后代计,这暗门生意迟迟早早是要丢手的,到那时,姚家正当的生意,还需得和宋家结盟才是。 姚蒋氏越思量越觉着把娡姐儿嫁到宋家去是个好主意,她的脸上慢慢的却浮上了些笑容,颇为慈和的道:“还是你思虑周详,为了咱们姚家,这两年来辛苦你里外操持!你说得很有些道理,这宋家倒也值得咱们再瞧瞧。”姚蒋氏说完这话,便又轻声吁气,“娡姐儿她姐妹俩虽然对我心存怨忿,但她老子却有一颗慈父之心,前些日子来信,眼瞧着娡姐儿要除服了,让我给娡姐儿寻一门好亲事,既然宋家有意,不妨咱们也设个花宴,请了宋家和几家通家之好来赏园子。” 五太太心里琢磨着姚蒋氏这话的意思,心里顿时明白,看来是拉不下脸叫娡姐儿姐妹回来,少不得要她做这个面子了,五太太便道:“既然请了宋太太,不若媳妇向老太太讨个恩典,花宴那日,且叫娡姐儿她们姐妹也回府来,也好叫宋太太瞧瞧。” 姚蒋氏半晌才点头,却道:“也不知老身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虽说她姐妹二人没良心,但我这个做祖母的难道会害了孙女不成,也罢,到那日你且叫人接她们回府,旁的你且先不说,毕竟娡姐儿还在孝中。” 五太太忙点头应是。 晚间,姚老太爷进了屋,姚蒋氏便把宋家欲娶姚娡的事情向他细说,“宋家想为宋大郎铺路,意在娡姐儿做幼子媳妇,您瞧着这门亲事如何?” 姚老太爷一听是娡姐儿,便知道宋家所谋何意,有个二品大员做岳丈,宋家这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姚老太爷琢磨着,宋家在这个时候提出结亲,必是是看准了他姚家的现状,自从海战开打以来,姚家在海上的勾当便被迫停手,原本还有荷兰人的洋铳可以同秦王做交易,但现在荷兰人也在战事上掺和进来,姚家失了这头的爆利,势必要早做打算的,姚老太爷抚须一笑,宋家不愧是莆口的首富,生意人无利不起早,选在这个当口和姚家结亲,既是示好也是结盟,倒也相宜。 姚蒋氏望着姚老太爷一闪而过的笑意,便知这事有戏,便道:“您难道另有打算?妾身可曾坏了老太爷的大事?” 姚老太爷就笑道:“你只管开你的花宴,这门亲事倒也做得,只不过,他宋家选择在这个时候结亲,自以为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我姚家趁机拿他宋家一倾的盐田,也不为过。” 宋家起家缘于盐业,姚蒋氏未加多思便已想通,她不由得露出了些许讨好的笑意,对姚老太爷道:“看来后天设花宴,来客不止是宋太太了,男客那边的宴请,就设在轻水阁,您瞧着可行?” 这都是些小事,姚老太爷没太在意,他对老妻点头道:“你看着安排就成,让老四待客,由我出面还太抬举了他宋家。”姚老太爷眼里不置可否的含了几许狂傲,姚蒋氏忙笑着附和道:“倒是,哪里需要您老出面,我瞧着再让瑞哥儿陪着一道,这孩子倒是比他老子有出息,借着这机会,让瑞哥儿好生跟他四叔学学。” 瑞哥儿是大老爷的幼子,自打大老爷颓废后,姚蒋氏见瑞哥儿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只得施展百般手段把自己的亲孙子给抬起来撑大户的门面,这么好的机会,姚蒋氏岂会放过。 姚老太爷如何不明白老妻的心意,倒也没反对,不反对就是点头,姚蒋氏忙道:“那妾身就等着老太爷的好消息了,左右娡姐儿要八月才出孝,前头的换庚帖等等俗礼倒是可以先走,只待娡姐儿除了服,婚期就安排在年底,这样倒也好让其它房里的姑娘安排婚期。” 姚娡今年十八岁了,底下姚姮姚媛等姐妹早就议好了亲事,只因姚娡挡在前头没出嫁,后头说好亲事的姑娘也不能嫁,是以姚蒋氏才会这般说。 ☆、第88章 警告 来琉璃寺送信的人是姚蒋氏身边现如今得用的李婆子,听说姚府里打发人过来,姚娡一边让采芙把人引到中堂去,一边让人叫了姚姒过来。 这么个时候不年不节的,来的人又是姚蒋氏身边的李婆子,姚娡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先找了妹妹过来,想问问一向多智的妹妹一会该如何应服。 姚姒把姚蒋氏向来视为第一大仇人,姚蒋氏的一举一动都含着深意,她略一思量,便猜到了李婆子此行,必定是为着姐姐的婚事而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姚姒拉起姐姐的手,声音颇为坚定:“姐姐,不管老宅那边是何意,先出去探探这李婆子的口风,总归姐姐需记得,万事有我,姐姐不必害怕。” “嗯!”姚娡打起了精神,这才携了妹妹的手去堂屋。 见得她二人出来,李婆子忙起身行礼,作为祖母身边的老人,李婆子的礼她们姐妹都不能生受,二人受了半礼,姚娡就笑着让她坐,叫人上茶来。 “老太爷和老太太身子可健朗?”姚娡朗声问起。 李婆子是知情人,口中忙道:“两位老主子身子都十分健朗,五姑娘有孝心了!”李婆子边说着客气话,那眼神却是溜溜的望了几眼姚娡,心中感慨,娡姐儿生得就像戏文里说的那“琼姿花貌”般,这样的好颜色,怪不得那宋家指名要娶她。 姚姒也在暗中打量这李婆子,见李婆子毫不掩饰的神色,心中越发肯定她的来意。 姚娡对李婆子这样的眼神有些厌恶,略起了些不快,懒得再拐弯抹角,便问道:“不知今日嬷嬷来此是为何事?” 李婆子嘴边的笑就没停过,忙道:“两位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府里过几日要办花宴,老太太甚是想念两位姑娘,先前念着两位姑娘为母在寺里守孝,是以过年过节都没接两位姑娘回去团圆,此番老太太就说,眼瞧着两位姑娘今年就要除服了,不若趁着府里此次设花宴回府露露脸,也消弥先前一些人的胡乱猜疑。” 见过不要脸的,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么?姚娡心中大恼,这几年不闻不问的待她们,见她们快要除服了就来做做面子,不,也许不是面子功夫,说是花宴,把她姐妹二人卖了犹未可知。 姚娡一时间心恢意冷,亲人不像亲人,她懒得同李婆子啰嗦,直接道:“老太太的心意我知道,姚家书香名门,我姐妹出府为母守孝,外间只会赞姚家知礼守节的,若有那胡乱嚼舌头的,公道自在人心,老太太又何需理会。还请嬷嬷回府后同老太太说,我和姒姐儿就不去凑热闹了,待我姐妹二人除了服,自会回去给老太太磕头。” 好厉害的嘴皮子,翅膀这就长硬了不成?别以为离开姚家的大门就受不得老太太的撑控,李婆子心里满是不屑,口中直道:“来时老太太便有交待,务必要让老婆子我把话传到,花宴设在三月十二那日,到得那日自然府中会来人接,还请两位姑娘早做准备,免得老婆子我回去难以交差啊。” 这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话,李婆子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姚娡的脸气得微红,姚姒忙盈盈起身,双手挽在了姐姐的手臂上,对李婆子淡声道:“老太太的一番好意,我姐妹二人无有不从,烦请嬷嬷回去告诉老太太,到得那日自会妥当打点后回府。” 这还差不多,李婆子也不欲多留,姚姒朝兰嬷嬷睃目,兰嬷嬷笑着送李婆子出门,待到出了院子,兰嬷嬷便塞给她一个素色荷包,里头有二两银子,李婆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脸上这才有些笑意。 “李嬷嬷走这一趟辛苦了!瞧这天色还早,不若去我那里吃杯茶水再下山如何?”兰嬷嬷婉转相留,李婆子抬眼看了下天色,倨傲的点了点头。 两姐妹一时间相对无言,各有各的心思,姚娡后知后觉,大户人家所谓的花宴,实则是私底下相看姑娘,姚蒋氏这是眼见着她要除服了,打算把孙女卖个高价?一时间她心思起伏难安,苦于无对策。而姚姒相较于姐姐这般的束手无措,她却从中窥出一丝契机,想通了这个,她温声唤了声姐姐,“老太太既然派了身边的李嬷嬷来接,咱们不回府去,倒叫人觉得心胸狭隘,无端被人猜测几分,姐姐只管放心,咱们且去会会,看是哪一家人想把姐姐娶回家去?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再说,姐姐温柔知礼,这不,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姚姒的话果然安抚了姚娡无措的心,她深知妹妹在她的婚事上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各有各的心事,枯坐了半个时辰,兰嬷嬷才回到屋里来,进门便道:“这李婆子口风甚是紧,无论奴婢如何旁敲侧击,都被李婆子给糊弄过去,看来,此事必定是老太太有交待,二位姑娘,是奴婢没用。” 兰嬷嬷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姚娡也意识到了,只怕她的婚事必定不简单,姚姒又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回屋。 到了三月十二那日,刚到寅时,姚府便来了一群丫鬟婆子,其中赫然有五太太崔氏的贴身丫鬟田黄,姚姒是知道的,崔氏身边的翡翠自从三年前送到京城去了后,她身边得用的便是田黄,只是来接人却用到了田黄,听说田黄是专门打理崔氏的衣赏首饰之人,田黄的来到,令到姚姒觉察出,这事件背后只怕少不了崔氏的影子。 田黄带着一群仆妇先给她姐妹二人行过礼后,便自行挥手叫仆妇们先行下去,只留了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在。田黄见人都下去后,她笑盈盈的上前对姚娡欠身道:“恕奴婢傍越了,五姑娘这身打扮只怕不妥。”她复看一眼姚娡,今日姚娡只草草着了件月白色的禙子,下面是素青的百折裙,外罩了件雪青缎面银绣腊梅的披风,头上几朵素银簮环,“这样的穿扮确实符合孝期里穿,若是去赴宴却过于素寡了点,来时五太太便交待奴婢,务必让奴婢给两位姑娘掌掌眼。”言罢,不待她姐妹有什么反应,便叫那背包袱的丫鬟上前,径自解开那包袱皮,自顾自的指挥起采芙和绿蕉几个丫头,“这是五太太特地给两位姑娘准备的衣裳头面,快去重新给两位姑娘梳头整装。” 采芙和绿蕉几个顿时面面相觑,姚娡望了妹妹一眼,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没做多说,只得回了屋重新梳装。 过了盏茶功夫,她姐妹俩人掀了帘子再出来时,田黄难掩惊讶之色,她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她二人道:“五姑娘花容月貌之姿,配这身妃色衣裳柳色缎地绣花百蝶裙,头上明珠耀目,实在是将府里的姑娘们都比了下去。” 田黄的的溢美之词听到姚娡的耳里是那般的刺人,特地只对她加以评论,姚娡在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今日花宴有问题,那真是蠢蛋了,今日之辱,令姚娡清醒的意识到这两年的清闲日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妹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令到她有安生日子过,这样想来,先前的不甘与屈辱都深深的埋进了心里,脸上却再不似刚才的那般外露怒色,她露出了一丝淡笑,走到姚姒身边,替她把头上那支珍珠簮扶正,看着妹妹波澜不惊的神色,一袭柳芽绿的裙裳映得妹妹如娇花照水般的出尘,她的心仿佛得到了安定,她对田黄微笑道:“哪里,都是田黄姑娘的巧手,想来田黄姑娘在五婶娘身边定是深受倚重。 田黄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讽之色,意喻她仗势欺凌弱女,这样的话却也没令到田黄生气,她依然笑盈盈道:“五姑娘过奖了,不是奴婢手巧,是两位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看,稍一打扮就姿容出色。” 姚娡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这才知道这田黄确是个厉害角色。 姚姒从头到尾把田黄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做奴婢的底气是做主子的给的,田黄的态度便是五太太的态度,田黄强势的手段,只能说明五太太是一心要促成这门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婚事,只是,是什么令到五太太这样的主动,这就值得推敲了。 姚娡吃了亏,姚姒冷冷的朝田黄瞥了眼,眼里警告甚浓,田黄吃了一惊,这样挟风含霜的冰冷眼神,无端使她轻轻一颤,在田黄先前的认知里,只觉着这十三姑娘木讷并无存在感,如今看来,只怕这小的比大的不知要厉害多少去。 田黄深知不欲在这里逞口舌,正事要紧,她朝外打了个手势,候在外的婆子立即进了屋,田黄便吩咐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姑娘都已收拾妥当,这就扶姑娘们上马车。” 寅时三刻从琉璃寺出发,直到辰时三刻才到姚府,田黄领着姚姒姐妹进二门的时候,只见五太太恰好迎面而来,姚姒和姚娡忙给五太太福身行礼。 五太太来得很是巧,对于她姐妹的行礼问候点了点头,口中虽然说着“不必多礼”的客套话,但那双锐厉的眼晴却把姚娡从头看到脚,就像查验待价而估的货物般,姚娡的手恨得直发抖。 姚姒伸了手紧紧的握住姐姐颤抖的手,她温声对五太太笑道:“几年未见,五婶娘风华依旧,气蕴更胜往昔,听说如今是五婶娘掌家,适才进了门,见沿路仆从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五婶娘不愧出身京都名门,端的是好手段。” 她话里含诮带讥,不无影射五太太强硬的替她们姐妹换衣之举。 五太太微愣了一下,再看姚姒的目光就含了七分的严厉,“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知道你五婶娘治家严谨,那娡姐儿和姒姐儿今儿可得顾着些身份,莫要行事冲动,让人白白笑话。” 这实实在在的警告,让姚姒眉头轻皱,看来,五太太劳心又劳力的掺和在姐姐的婚事上,所图必不小。 ☆、第89章 相诱 对于姚家,前有杀母之仇,今有仆婢折辱之恨,是谓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姚姒看着这座华丽的屋舍,延绵屋脊,她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她略停了几步,抬头逼自己狠狠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翻腾。 姚娡走在前面,似有所察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妹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忙转身走到妹妹身旁,姚姒用眼神示意她无事,田黄扶着五太太走在前面,此时已经转过了长廊,这个时候无谓节外生枝,姚娡牵起妹妹的手,二人相对无言的跟了上去。 蕴福堂的花厅一向是用来待客的,今日既是赏花宴,自是少不了应景的奇花异草错落有致的摆放在院子各处,丫鬟打起了薄纱帘子,五太太带头进了屋。 “老太太,可把人给盼回来了。”五太太拨高了声音,走到姚蒋氏身边,又道:“还以为赶不及了,媳妇正愁着呢,这下好了,幸亏没耽误事儿。” 姚蒋氏笑睐睐的拍了拍五太太的手,“你做事,老身从来都是放心的。” “给老太太请安!”田黄觑了个空,恭恭敬敬的给姚蒋氏蹲身问安。 “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回去让你们太太好好赏你。”姚蒋氏言罢就朝姚姒姐妹招手。 姚姒进了屋后略略打量了几眼,屋里只有几个脸生的丫鬟婆子侍候着,除了五太太其它几房人一概未见,姚姒心知,姚蒋氏这是要亲自掌掌眼,想必,接下来定是敲打一番。 果不其然,便有个着青衣的圆脸丫鬟出了声:“两位姑娘给老太太见礼!”说完,旁边就有小丫头放了两个素色蒲团在她和姚娡的脚边。 若真当她们是亲孙女,刚才进屋时,何故把她们姐妹凉在一边,把个丫鬟抬起来下她们脸子。再者,祖孙之间何需行如此大礼,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姐妹俩个规规距距的给姚蒋氏行了大礼,小丫头扶了她们起来,便听到姚蒋氏笑着对五太太道:“娡姐儿和姒姐儿长高了,这猛地一见还真认不出来。” “怨不得老太太没认出来,就是媳妇刚才咋一见也没认出呢。到底是女大十八变。”说完又朝姚娡招手,道:“快来给老太太好生瞧瞧!”待到姚娡上前,她便拉着姚娡的手叹道:“说起来,子孙人伦,这几年也不回府给老太太请安,是你们两个不孝。” 五太太这半真半假的指责,时人重孝道,可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叩下来。 姚蒋氏便道:“她们心里没我老婆子,可我这个做祖母的,总不能跟这两个小的计较。”婆媳俩一唱一和的,一个打一个拉,何谓虚情假意,便是如此。 姚蒋氏望着面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姚娡,到有八成像姜氏,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姚蒋氏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旧事,姜氏如今坟头上的草只怕都快有人高了,如今她两个女儿任由她拿捏,能在宿敌面前以胜利之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份快感是何等的畅快。姚蒋氏笑得越发和谒了,絮絮叨叨的问了很多她姐妹在琉璃寺里的日常之事,末了便道:“今儿祖母有远客到,你们姐妹又是刚回府,一会且就呆在我身边帮着祖母待客。” 姚娡和姚姒都点了点头,见她们如此乖顺,姚蒋氏便吩咐她们:“祖母自小教导你们,女子需得贞静娴雅,不可出言无状行事乖张,今儿个你们万不可失礼于人前,丢了我老婆子的脸面是小,害得姚家被人说道便不好了,若出了什么差子,到时祖母只怕都护不了你们,琉璃寺日子清苦啊,祖母正想着,待你们出孝后,就把你姐妹二人接回府来。” 姚娡只觉得屈辱难堪,麻木的点了点头,姚蒋氏这才对五太太点头。 等小丫鬟带她们去偏厅整装时,姚蒋氏对五太太道:“一事不烦二主,田黄这丫头机灵沉得住气,我看一会你把田黄安排在娡姐儿身边服侍,省得出差子。” “老太太说得是,田黄这丫头倒也当得起您的夸。”五太太小意的奉承道。 陆陆续续的有客人上门,蒋家李家焦家等,不是亲家就是通家之好,姚蒋氏身边,大太太和二太太在屋里待客,这时,只见五太太迎了个穿着很是富贵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妇人进屋,她身后还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姚蒋氏作势就要起身迎上去,那年纪大的妇人几步上前连连道:“当不得老祖宗这样的大礼,妾身和李太太是族姐妹,亦听闻过贵府些事,今日一见,这才相信唯有老祖宗这样的品格,才能教养得出一门三进士来。妾身厚个脸皮,给老太太请安了!” 叫老祖宗是客气,称一声老太太,这才显得亲厚,宋太太这样的上道,姚蒋氏满是笑意,连声客气,便指了指姚娡,“娡姐儿,这是莆田宋家的大太太,快向你宋伯母问好。” 果真是宋家,姚姒心头的猜测落实,暗嘘了一口气,忙随着姚娡一起给宋太太福身施礼。 那宋太太身后的女子是宋家行四的姑娘,待两方客气的见礼问候,姚姒和姚娡各得了一套见面礼。 屋里极是热闹的一番契阔,宋太太的眼神时不时的就落到了姚娡身上,姚娡再迟钝,却也猜出来这宋家的意图,心里不禁又恼又恨,这宋太太哪里是在看她,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挑剔,叫她坐立难安,觑了个空,她便对姚蒋氏轻声道:“老太太,姐妹们都在西花厅那边,不若由孙女带着琴妹妹去那边,好让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说话。” 姚蒋氏很是慈爱的笑道:“今儿可是说好,你要帮祖母待客的,哪能这样撂挑子。”言罢还拿手点了点她的头,屋里的人就都笑起来。 “老太太,不若我带琴姐姐去找姐妹们去可好?”姚姒施然起身道。 姚蒋氏听姚姒这样说,便看向宋太太,宋太太会意,便笑道:“琴姐儿,你跟这位妹妹玩去,只一条,娘可交待你不许胡闹。” 宋琴韵朝宋太太撒娇的喊了一声“娘......”小女儿的娇嗔样子,看得众人又都笑起来。 宋琴韵出了屋子,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看着娇气,她挽着姚姒的手,一幅自来熟的亲热劲,小心的探询:“姒妹妹,有个姐姐真好,可惜我母亲只得我一个女儿,头上虽说有三个哥哥宠着,可到底男孩不若女儿家心细,我看娡姐姐温柔和气,想必你们相处得十分和气吧。” 姚姒顺着她的话回道:“可不是,咱们家里姐妹们多,我和姐姐年少失枯,亏得姐姐能立得起来。” 听在宋琴韵的耳里,这话就有好几层意思了,家里姐妹多争执必多,姚娡能立得起来,想来她的性子必定是带着几分强硬的,自家三哥那么个霸王性子,这要是娶了姚娡,夫妻二人个性都强硬,可不是个好事,她的眉头就微微皱了几下。 这么细微的表情,姚姒没有放过,宋琴韵连声打探,姚姒有意的引导,又不着痕迹的把姚三老爷并不大中意她们姐妹的事情喧之于口,她故作自怜自叹,短短几步路,宋琴韵便连连皱眉。 宋琴韵倒也聪明,并不一味的听信姚姒之言,到了西花厅,姚媛在待客,见她们进来,姚媛很是热情的把宋琴韵带到她的小圈子里去,也不知是否有意的,倒把姚姒落在了门口。 姚姒自嘲的笑了笑,打眼一瞧,厅里半数都是熟面孔,各有各的小圈子,就连姚娴,都故意似的装着没看见她,姚姒见她和二房的姚姄以及蒋家的几个姑娘亲亲热热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先前就听说姚娴跟二房走得近,没想到现在还掺和进来蒋家,二太太韦氏小气贪财,她的次女姚姄就生得跟她十足十的性子,而蒋家的人性阿谀又凉薄,姚娴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看来这两年也没个长进。 见她踌躇在门口,四房的姚姮便笑着上前来,极亲热的道:“十三妹妹倒是变了不少,怎地不进来。” 姚姒忙笑着喊了声:“六姐姐”。 姚姮若有所指的说道:“立在门边上可不好看,许久未见你了,走,咱们去那边廊下坐着说会儿话。” 姚姒笑着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姚姮便挽起了她的手,笑着问姚娡的近况,听说被老太太留在屋里待客,姚姮轻嗤了声。 待到两人坐定,姚姮的丫头远远的站开了去,姚姒故作疑惑的问道:“六姐刚才何故?”见姚姮不语,姚姒便轻叹道:“想我姐妹失怙在前,又离家去琉璃寺守孝,处境已然十分艰难,六姐只怕是在笑我姐妹没骨气吧。” 这话半真半假的,给姚姮稳稳的递了个梯子,她心道,姚姮故意把她引到这里,只怕是知道些内情的,姚家的状况她这两年来可没少打听过,自从廖嬷嬷病死后,随着大老爷的颓废,姚蒋氏失了左膀右臂,越发的看着姚四老爷坐大,姚蒋氏的不甘心与愤怒,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暗地里的打压。上一次乡试时,四房的厚哥儿很是不巧的上吐下泻,因而错过了那一次考试。四房的心情姚姒可以理解,只怕是生吃了姚蒋氏的心都有。而她姐妹出府为母守孝形同被家族遗弃,只怕对姚蒋氏也是一肚子的怨恨,是故姚姮这才在门口碰到了她。 姚姮一开口,果然话中有话,“十三妹妹有所不知吧,听说老太太宴客的名单里有从莆口来的宋家,这宋家是莆口的首富,也不知她们是如何结交上老太太的,今儿宋太太带着一双儿女来咱们府里做客,我父亲这会还在外院设了宴招待宋二爷,又叫瑞哥儿陪席。”说到这里,她有意的停了下来,直到姚姒神色起了变化,她才接着道:“宋大爷和宋二爷皆已成亲,听说宋太太还有一幺子,堪堪到了说亲的年纪。” 果真是宋三郎这个畜牲!姚姒脸上便隐隐显了几分恨意。 她的这么个失魂样子,就都落在了姚姮的眼里,她趁势道:“姒姐儿,今儿老太太把五姐姐留在屋里陪客,其它姐妹却都在西花厅,做得这样明显,怕是你们姐妹早有所察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姚姒心道,不能一味的装弱,既然四房抛出橄榄枝来,她就看看四房是何意?想通了这点,她看着姚姮,慢声道:“五婶娘明知我和姐姐身有重孝,田黄却仗势把我姐妹的素裳换华服,宋四姑娘明里暗里是向我打探我五姐姐的事情,若是到这会子我还不知道她们这是何意,那也就不值当六姐一片心意了。” 姚姮被她这样说倒也不恼,她朝四周看了看,就低声朝姚姒耳边道:“莆田的宋三郎行事乖戾喜好男风,人所周知。”言罢,便弄起了手上的帕子,笑道:“这样的人家,难道十三妹妹看着五姐跳火坑不成?” ☆、第90章 连环计 “这个家里,要说比尊贵,你和五姐堂堂二品大员的千金,她们却这样作践你们,若三太太还在生,她们安敢如此?”姚姮的话十足十的挑拨,姚姒不禁想着,四房用长女来她跟前上窜下跳的拨弄,是吃定了她们手足无措后再随他四房的人摆弄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六姐莫非有什么主意不成?我自是不能看着姐姐嫁给那样的人渣。”姚姒暗自想道,姚姮大费周张的告诉她宋家的事,其目的究竟是希望她去破坏姚宋两府之间的亲事?还是四房眼红这门亲,想替厚哥儿把宋琴韵给娶到手?但她转头又想到,姚姮的口中仿佛重点说的是宋三郎不可嫁,却并未说宋家有任何问题,这样看来,后者的分析比较占理。想通了这点,她就忽然意识到,姚宋两府作亲,姚蒋氏那方必定获得利益非常大,四房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摘现成的桃子啃。 姚姮听她这么说,似笑非笑的朝她望了几眼,道:“我一个尚在闺中的女儿家,哪里就有什么主意帮到你,不过是看在三婶娘从前同我娘交好的份上,把这事告诉你一声,省得到时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吊人胃口,姚姒却不上这个当。四房想借她们姐妹的手去闹事,好把这桩婚事给黄了,但她却隐隐觉着姚姮的态度很是值得人推敲,她一边极力的这般怂恿她去闹,一边又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这种不寻常,立刻让她想到,只怕姚宋两家做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三房若不嫁女,那四房就娶妇,原来如此! “看来,六姐也帮不到我们。”她喃喃的出声,这幅强作镇定的样子,在姚姮看来,快要上勾了。 哪知姚姒忽地急切道:“六姐显然是早就知道宋家之事的,妹妹却有些奇怪。按说五太太掌家,我姐姐的婚事却还轮不到她来做主,可这次五太太出人又出力的,未免过于殷情了些,若是让我知道这背后是何人在搞怪,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姚姮松了口气,她觉得姚姒此刻肯定是内心极其挣扎,迟迟早早她们姐妹必定是会来找四房求救的,不过嘛,照此看来,姚姒的这份莽撞到是值得利用一下,顺水上眼药的事情不做白不做,便道:“前些时候,三婶娘身边的花妈妈回了趟老宅,说是替三太太送家书和土仪回来孝敬老太太的,听下面的丫头闲嘴,说五婶娘事后把花妈妈叫去屋里说了好一阵的话,私底下又送给花妈妈一支金簮子。” 姚姒很清楚,只怕这事十有□□是可信的,四房在老宅经营许久,这点子秘密只要花些力气必是会打听到,不然,以五太太谨慎的性子,哪里会大张其鼓的笼络花妈妈。 前世,姚娡是在姚姒出逃以后,才胡乱被姚蒋氏嫁了,所嫁之人便是宋三郎这个畜牲,没一年姚娡就被折腾得没了。直到多年后,姚姒在京里安稳下来,才求了柳筍去打探姐姐的事情,当得知姐姐已埋骨多年,而当年的事情,只查得姐姐是被焦氏作主嫁的宋家,而今看来,竟然真的是焦氏在背后捣鬼。 姚姒得知这些事情后,再无心同姚姮互弄心机,她稳了心神,对姚姮道了谢,“多谢六姐相告,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心里,往后必定回报给六姐。” 姚姮见好就收,也不肯逼狠了她,便笑道:“咱们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往后若是有什么难事拿不定主意,不妨找人给我送信,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姚姒便说要去更衣,匆匆的就走开了去。姚姮望着姚姒远去的身影,脸上浮现一丝自得的笑意,如今这个家里谁能帮姚娡摆脱嫁给宋家,她一定会回来求她的,到那时,姚蒋氏就等着看好戏了。 且不说姚姮心里是如何盘算的,姚姒匆匆的离开长廊,正碰到绿蕉四处寻她。先前进了蕴福堂后,姚姒借口绿蕉要去看府里相熟的小姐妹,便放了她出去,实则是叫她打听事情,现在看到绿蕉这幅笑脸,想必是打听出了些事情来。 “姑娘,奴婢......”绿蕉才张口,就叫姚姒以眼神打断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不迟。”她一边吩咐绿蕉,一边朝着花厅去。 好在没过多久便开了席,姚娡也被姚蒋氏放了出来,她找到妹妹,眼见着没人,那眼泪就落了下来,小声泣道:“姒姐儿,我不要嫁到宋家去,那宋太太的看人的目光,就像我是她志在必得的猎物般,好妹妹,你要救救我。” 姚娡这是被逼急了,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就镇不住,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 “姐姐,你先不要自乱了阵脚,这里人多眼杂的,再哭下去,一会该怎么跟人解释。”姚姒的话一字一句说得很重,这样的镇定样子,确实安抚住了姚娡,在她心里,妹妹说到便会做到,她也知道,这会子不该失态而引起人的猜疑,她急急的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抹去,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往招待姑娘们的西花厅去坐席。 散了席后,五太太又安排了小戏,这回再没有把姚娡叫过去陪客,姚姒便叫了田黄来,问她:“你去问问五太太,看能不能让我和姐姐这就回琉璃寺去,再晚一些便要天黑了,左右一会客人离开时,也不需要我和姐姐送,若是能这个时候安排回寺里,那是再好不过的。” 田黄犹豫了一下,只一会她就点头道:“十三姑娘且稍候,待奴婢着人去请示五太太。”说完就冲不远处的小丫头招了招手,那小丫头听了她的吩咐就往正房跑去,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却是姚蒋氏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待她上前来,就对姚娡两人恭身道:“两位姑娘只怕是累了,老太太让老奴来带两位姑娘去歇息。”说完话,她却同田黄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田黄就摇了摇头,随后,李嬷嬷便带着她们往西角门走去,边走边低声跟她们解释道:“原本老太太想留了两位姑娘在府里住几日的,但后来又想到两位姑娘骤然回来,三房的院子也没收拾过便作罢,适才人多口杂,老奴胡乱扯了个慌子,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会就由老奴送两位姑娘回琉璃寺去。” 李嬷嬷的话很像是敷衍了事,这样不把她们姐妹当回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行事偷偷摸摸,姚娡浑身气得发抖,好在还有丝残存的理智在,上了马车,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姚姒拿起她的手来一看满是血痕。 回了琉璃寺后,红樱烧了热水,姚姒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素衣,这才觉得又活过来一回。原本是红樱守夜的,这会子她却叫红樱和绿蕉一道儿守夜,主仆三个说话直说到四更天。 第二天,红樱下了山,把张顺叫了上来,姚姒很直接的把自己对焦氏的猜测说给他听:“我和姐姐目前和焦氏也算是无冤无仇,焦氏却窜通了五太太,怂恿老太太把姐姐嫁到宋家去,回头你就安排人到广州府去给我查,从焦氏和五太太再到宋家,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利益纠缠。” 张顺也很是吃惊,这可真是你不去害人,人却要来害你。这几年他替姚姒办事,所见哪一次姚姒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而这次,姚姒则有些气急败坏。他静静的点头,却听姚姒低声道:“张叔,我得知恒王欲请旨下江南来筹粮,不能再看着姚家祸害人了,我欲借恒王殿下的刀,来一个借刀杀人。” 张顺的心漏了一跳,少言少语的他第一次冲动的劝道:“姑娘,恒王的消息来源可靠么?不到万不得已,姑娘不要兵行险招,反而把自身给陷了进去呀!” 姚姒不能告诉张顺她消息的来源,她蜇伏这些年,也实在是想不到好的法子整垮姚家,从她的脑中开始有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后,便开始日思夜思,该用什么法子,但经过昨日姚府一行,竟让她想到了个一个连环计。 “张叔应该信我,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不摆脱姚家,我这个样子何谈替外祖父一家翻案,如何借恒王的刀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张叔听完后再说是否可行?” 张顺紧皱着眉,只听得姚姒沉声道:“张叔可听过一句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缓了缓,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之计,欲利用金生引大房的姚博瑞入壳,在粮食上打主意,只待秦王下江南,到时咱们只管引了秦王来,即便秦王不来,也要引了他的手下人来彰州,界时咱们只管在姚博瑞的粮食里面放荷兰人的洋铳,让秦王的人来个人赃并获,姚家绝计跑不了一个勾结海寇哄抬物价的罪名,拨了姚家这颗萝卜扯出如洪家焦家李家这些泥,这现成的把柄,秦王如何不想要。” 张顺的脑子仿佛不够用,想了许久才想通这连环计的关健,方才明白她所说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句深意,好一招避人耳目插赃嫁祸的连环计!不过,他也没掉以轻心,忙道:“对姚家下这么大的手,难保不会让姚老太爷有所察觉。” “这个我自是有后招,姚四老爷与姚老太太及大房有着解不开的冤仇,一旦姚博瑞上勾,我自会想法子叫姚四老爷替姚博瑞遮掩,姚四老爷此人城腑及深,一直想独揽姚家的生意,其人极具野心,一定会借着这件事让大房就此翻不了身。咱们所需要的,只要他肯替姚博瑞遮掩,就能方便咱们行事,事后谁管他们狗咬狗去。” ☆、第91章 做局 自打廖嬷嬷过世后,廖家两房儿子的日子过得便不再那么如意,二房水生和媳妇倒还好,各自身上的职司虽说没变,但姚府里谁不是看菜下碟的人,又加上五太太治家甚严,银子是不能再明着捞了,这两年来,磨也磨得快没了锐气,两个倒是老实当差混着日子过。 只是金生却不如弟弟这样想。先前老太太叫她管着城西的米铺,后头又被姚蒋氏指派着让她管着前三太太姜氏的嫁妆,金生满以为这是个肥缺,高高兴兴的在姜氏那一干铺子里很是作威作福了一阵,却不曾想这银子还没捂热,却叫那天杀的煞星给治服了,自此以后,每月虽有二十两的进项,只是却要不时的在姚蒋氏跟前替那两位姑娘打马虎眼不说,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做得多了,他是极清楚姚蒋氏的性子的,如若哪天发现他金生这两年早就背主,那把他生生打死都有得份。他不是没想到再回头去求大老爷,但大老爷那么个颓废样,又如何能指望得上,大太太又视他如眼中钉,是以外头人看着他风光,实则人人都在背后笑话他金生没用。 这没用的金生渐渐的就爱上了赌,先是还能小赌几把,直到后来那赌瘾越来越大,家中除了正头娘子没被卖掉,其它通房姨娘什么的早就成了她赌桌上的银子,更别说廖嬷嬷留下来的私己了。 这几日,金生的手气恁地不好,今儿又是输得连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了,还舔着张脸赖在赌坊不走,那赌坊的管事看在姚家的面子上,称了二百两银子来,却叫金生按了手印做了一张借据,是只这二百两银子还未捂热乎,五个回合不到就眼睁睁的看着进了别人的口袋,金生对着赌桌狠狠呸了声,到最后又找那叫赖麻子的赌坊管事再借了三百两,只是他的手气实在够背的,这三百两也打了水漂,这回那赖麻子便不肯再借,金生被输得气性大了,脑子一糊就同人干起来,赌坊可是养着些打手的,金生叫那些个凶神恶煞们胖揍了一顿,就叫人给扔到了大街上。 此时日头偏西,金生只顾着赌,到这时才发现肚里饿得厉害,可这个样子家去,指不定又被弟弟水生说道,想要往那相好的暗娼梅娘那里去,可现在他浑身上下摸不出个铜子儿,去了只怕也得被梅娘的老妈子给轰出来。 正踌躇不前,冷不丁的就听到后头有人唤他,转身一看,原来正是他狐朋狗友里的一员,此人叫刘三福,是个地痞无赖,整日里偷鸡摸狗无所事事,从前金生还在大老爷身边得宠时,这刘三福可没少仗着他的势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刘三福看着昔日的好兄弟现在这样的狼狈,便拉着他道:“走,跟着哥哥我喝酒去,今儿是梅娘的妹妹荷娘出阁,一杯酒水总少不了兄弟的。” 原本刘三福见到他便哥哥长哥哥短的,现在倒反过来,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自称哥哥,这落差太大,金生正要发火,却又忍了下来,原因无它,刘三福一说起梅娘来,想到那婆娘一手侍候人的功夫,金生心里就痒痒起来,哪管此时口袋空空,倒拉下了脸来随了刘三福而去。 娼门里说是女儿出阁,实则是女子的处子破身之夜,价高者得。老妈子带人整治了二桌酒席,一席上七八人,倒是坐无虚席,刘三福带着金生就坐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席上去,一时间杯酒无停,倒也十分的快活惬意。那荷娘生得一幅好相貌,犹其是那双睛晴生得很是妩媚,朝人勾魂的望一眼,似金生这样轻骨头的人,早就酥了半边身子去了,无可奈何囊中羞涩,若标得荷娘出阁,那少不得要一二百两银子去,可恨呐,若是今儿借的五百两银能翻本回来,此刻这等小美人就是他的了。 金生越想就越气,狠命灌了几盅酒,尿急了,他起身就往官房去,这时月明星稀,梅娘的院子应景的种了几株老梅树,影影绰绰的从梅树那边就传来说话声,金生扶着门廊被夜风一吹,倒去了些酒意,顺风而来的,还有那两人说什么银子的话声,听到银子这两个字,金生不由得两眼冒光,他猫着身子悄悄的往那梅树靠拢,张耳就听到其中一个说道:“好哥哥,别说兄弟我闷声发财不告诉你,也是该我走运,前些日子去乡下帮东家走了一趟货,那收货的东家儿子不成器,把货银给输个精光,不得已只得拿了家里的米粮来充货银,我东家近日因事恰巧又不在城里,兄弟我一想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听说邻县有人出高价收粮,把心一横收了那十几车粮食,就往邻县跑了一趟,这一转手,除了给东家的货银,这不恰恰赚了个三百两。” 只听另一人急道:“此话当真,兄弟快快告诉我,邻县是哪一家米铺在收粮,去年北方水患,今年又大旱,这粮食的价格本就高,若这时候有人高价暗中收粮,岂不是说越往后粮价会越高。” 先头那人显然是故意卖关子,另一个软磨硬泡的才叫那人透了音,道:“我只告诉你一人,这事兄弟你定要保密,不然这路子若是叫旁人得知去,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到时可虽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那是那是,兄弟快说是哪一家?”那人声单很是焦急。 “且告诉你,邻县有家叫太昌米铺的,只在私底下收粮,兄弟我这次回来,便是打算再去乡下收些粮食,再多走几趟,等老子手上有钱,就把家里那只河东狮给休了。”那人道。 金生听得正起劲,却不曾想叫这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虽然他用手捂住了,但到底怕惊动到人,反正该听的都已听到,就急快的闪了人。 这下酒也不吃了,也没空再想梅娘了,只一门心思琢磨着再去哪里借些银子回来做本钱。他朝弟弟水生开了口借银子,水生媳妇那是个看银子比自己命都重要的,当场就和水生扭打起来,水生这头便没了指望,又去昔日相熟的几家人借钱,也遭到拒绝,地下钱庄看他一个奴仆,又哪里肯借给他,这几头都碰了壁,金生就把心一横,找上了张顺讹银子。 金生破灌子破摔,到张顺面前人五人六的扬声,要么给银子封嘴,要么他就要到姚蒋氏跟前自守去,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张顺二话没说,抡圆了胳膊就把金生胖揍了一顿,可是揍归揍,最后还是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老话说,要想驯服人,少不得大棒加个甜枣,又打又拉才能笼络人,这个道理金生也明白,但拿到了这三百两银子,哪里还去管身上的伤痛,他咧着嘴又跟张顺表了会子忠心,这才抱着银子怀着发财梦去张罗收粮食。 金生的事情,张顺当天就报给了姚姒,得知一路都有人跟踪着金生,姚姒就不再过问张顺事态的发展,这几年来,只要她交待给张顺的事情,他没有一件事不让人放心的。 做下这个大局,姚姒可算是算无遗策,既然这事都交给了张顺去安排,她就把心力都放在了如何解决宋家的事情上。宋家的事情说来倒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但姚姒却另有打算,姚娡的性格现在看来过于软弱无主见,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改掉,将来在夫家也是个受气包。姚姒也在反省,看来这几年,她是把姚娡保护得太好,惭惭的让她生出些依赖的心思,长此下来,姚娡见事事有人替她打理好,只安然在内宅理家便以为这是将来的人生了,但世事多变,她护不了姐姐一世,若她在这件事里真遭了什么不测,那将来谁来护着姚娡。 是以她暗自决定,至少在姚娡出阁前,把她的性子给磨一磨才好。既决定如此,姚姒便做出一种姿态来,让姚娡得知她自打回来后,却什么动作也没,整日里只在屋里做些针线写写字儿。 姚娡自那日从姚府回来后,从此就存了些心事,无论兰嬷嬷如何劝,总是闷闷不乐,眼见着一晃就进了四月,而姚姒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周家也未有任何信件回来,两件事一激,忍了半个月的姚娡再也沉不住气了。 一进了妹妹的屋子,她就把屋里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下去,见姚姒正坐在窗边做针线,她手上是一件雪白中衣,手上飞针走线正在缝边,妹妹气定神闲的仿佛没事人一般,俗话说得好,泥人都有三分火性,难道妹妹答应她的事只是随口说说的? 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与不甘都在她胸中翻滚,无处发泄,她心中怒极,一伸手就夺过了妹妹手上的活计,随后扔到了桌上,恨声道:“姒姐儿,姐姐只问你一句,宋家这个麻烦,你帮是不帮我解决?” 姚姒被她蛮横的夺去了手中的针线,到也没恼,只一笑,道:“姐姐为何这般说?” 她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徹底的激怒了姚娡,她百般情绪,想要指责妹妹几句,可狠心的话终是难以说出口,最终全部化成了眼泪。 姚姒也不去劝,她依然坐在窗前,待姚娡哭够了,这才淡声道:“姐姐哭过后,心情如何?那宋家的事情可被你哭着解决了?”这清凛的声音,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漫语气,姚娡有片刻愕然。 “那日姐姐从姚家回来后,即便是把手撑心抓得满是血痕,是否有半个人为你怜惜?”她的诘问排山倒海而来, 姚娡懵了! ☆、第92章 婚事背后 屋里的气氛很是低沉,姚姒看姐姐的脸上露出了惊骇与徬徨之色,心想,火候快到了,她一改方才说话咄咄逼人的态度,脸色变得很是柔和,起身拉起姚娡坐到自己身侧,重重叹息道:“古语有云,居安而思危,旁人的怜惜只在一时,姐姐的路还有一世那么长,缩在乌龟壳里固然觉得安全,若是有一天,我遭遇到任何不测,姐姐若还是这样一幅经不住事的样子,到时何人能帮你我?” 这样的语重心长,姚姒确实费了一翻苦心。她望着姐姐渐渐羞愧不已的低下头去,便道:“姐姐你抬起头,望着我。” 姚娡慢慢的把头抬起,睁着一双肿胀的双眸定定的就望向了妹妹,妹妹的眼晴黑而亮,双眉英气而又精神的挺起,秀气的脸上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生气和大无畏的果敢,一时间心中万千情绪翻滚而来。 她很想狠狠的哭一场,哭命运何其不公,叫她姐妹受这种飘零无依之苦,又深恨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只是刚才哭得狠了,这个时候眼晴酸涩,哪里还能流得出眼泪来。 姚姒的心也在疼,可是不痛不立,她望着姐姐那张带着怨忿羞愧的脸,一把将姐姐揽住,一字一句的道:“从今以后,都改了吧!” “姒姐儿,姒姐儿......”姚娡恨声喊着,难成一语。 姚姒明白,这种心头的大彻大悟,带着疼痛的成长,哪里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她如释重负般的叹息了声,只把姐姐搂得紧紧的,眼角无声的落下了一滴清泪。 这一夜,姐妹两个都没睡好,姚姒心里在琢磨着该想些什么法子让姐姐改变,而姚娡则是痛定思痛,今日妹妹这当头一棒确实让她醒悟过来,她身为长姐却没担起长姐之责,反而越来越依赖妹妹,遇事没主见,还一味的逃避,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第二天姚娡起得很早,天色还昏暗着,她梳洗一番后,并未让丫鬟替她梳妆,她自己动了手,拿了螺黛把原本略淡的双眉画深了许多,从不梳高髻的她让采芙替她挽了个百合髻,浓厚的流海抹了一层头油全部给梳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挑衣裳时,她选了身玄青色的暗纹杭绸禙子,牙色的长裙,这样一装扮下来,从前温婉无害的姑娘,就退去了几分稚嫩,看着颇有几分当家理事的气势了。 采芙和采菱相视一眼,却都不敢说什么,她们只知道昨儿姑娘在十三姑娘那边哭过后回屋,就把自己关了一下午,晚饭也用得不多,昨儿是采菱守夜,夜里姑娘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儿又是这样的反常,两个贴身丫鬟都很是揣测,眼巴巴的望自己的姑娘。 姚娡并未理会两个丫鬟对她的关心,留了两个丫头在门口,她径自去了供奉姜氏牌位的正堂,捻了香拜过姜氏后,就跪在了姜氏灵前,长跪不起了。 采芙机灵些,就低声问采菱讨主意,“姑娘这个样子有些吓人,要不要去告诉十三姑娘去?” 采菱就摇头,二人眼巴巴的干看着,也不知姑娘要跪到什么时候去。直到天色微亮,姚姒早起过来给姜氏上香,才发现姐姐身边的两个丫鬟苦着张脸,见她来像看见了救星似的。 “咱们姑娘在里头跪了快一个多时辰了,奴婢两个实在是担心,十三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采菱低声问道。 姚姒微微笑了,姚娡这样做,她哪会不明白,看来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安抚两个丫鬟,“姐姐没事,你们不必担心,回头去准备早饭,一会我和姐姐一块用。” 两个丫鬟闻声就松了口气,姚姒又指着叫绿蕉一道儿和她们去,三个丫头会意,看来这两姐妹是有话要说,忙福身退下去备早饭。 姚姒进了堂屋,朝姚娡唤了声“姐姐”,屋里点着白烛,她一眼就发现了姐姐今日似有些不同,会心一笑,捻了香也给姜氏上香,就跟着跪到姐姐身边。 “你来了。”姚娡柔声回了妹妹,却没睁眼,依然阖着双目跪得笔直,口中似是在念经。 看到姐姐梳了高髻,烛光下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神态虔诚而肃穆,整个人看来较之往日确实多了分从容大气。 看来,姐姐痛定思痛,也是愿意改变的,她心里很是欣慰,只要姐姐有这份心,她一定会尽全力帮她。 姚姒和姐姐用了早饭,姚娡就牵了她的手回屋说话,两人肩挨肩的坐在南窗边,四月的微风轻轻吹来,带着泥土草木的清香,时光静谧而美好,姚娡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握紧了妹妹的手,很是坚定的道:“姒姐儿,这几年辛苦你了!从今往后,就换姐姐做你的依靠。” 姚姒很大力的朝姐姐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很是感动,鼻息间涩涩的,她定了定稳住了心神,朝姐姐展了个极灿烂的笑容,“我相信姐姐说到做到。” 没想到事情风回路转,回了一趟姚家老宅,倒是让姚娡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样的收获却是姚姒未曾料到的,她不禁再次感觉叹,世间之事往往祸福相依,但人定胜天。 姚娡又道:“你和我说说,现在姚家和宋家都是个什么状况,里头又牵扯进去哪些人,知己知彼才好行事,姐姐总算是想通了,就拿这宋家作我的试金石,妹妹在一旁相看,若是姐姐哪里做得不好,你可要知言不讳啊。” 见姐姐说出这样一席话来,姚姒是真的高兴,她连连道:“好,好,姐姐有这个心,一定会成的。” 两姐妹就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鼓励之色,姚姒就把那天姚姮的话说给她听,又把姚家现在几房之间的矛盾一一说来,末了,见姚娡惹有所思,她就诱发性的问姐姐:“姐姐不妨从这个角度想一想,人做事之前必定会先恒量得失,做事必定都有动机。”稍停了一下,见姚娡似有不解,她就笑道:“姐姐想想,焦氏最想要什么,五太太又最想得到什么,四房和老太太呢?” 姚姒的话仿佛给她开了一个新天地,她顺着妹妹的思路,想了想,就道:“老太太素来就想打压四房,并希望大房能接得下家业,只是大爷一心走科举,是以老太太就扶了大房次子瑞哥儿上来,又把五太太留在老宅掌家,说来都是在合力打压四房。”她朝妹妹腼腆的笑了笑,望着妹妹,内心却不确定自己说得是不是正确的。 姚姒就赏了姐姐一个大大的笑脸,点点头,又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给了姚娡很大的鼓舞,她接着道:“记得两三年前在老宅,那次你让我去找五太太送簮,我多少看得出五太太和五叔父夫妻感情甚笃,如果五太太想要掌家权,早在大太太和二太太相争时,依五太太的手段,那时完全可以趁势一举夺下,但是五太太没有这么做,这就不难看出,五太太必定是想要回京城去,才不愿趟掌家这个混水。所以,五太太最急切的,是希望回到五叔父身边去。” 这次姚姒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她拍了拍手,称赞姐姐:“不错不错,原来姐姐竟是深藏不露啊!” 对于妹妹的调侃,面嫩的姚娡羞红了脸,她朝妹妹瞪了眼,就装着一本正经道:“只是焦氏远在广州,说来她与五太太好像也不会有所交集,若说五太太想回京去,只怕向焦氏求助也无益,而她却又这般殷情的配合,我就实在想不通了。” 姚姒收起了笑,就道:“那姐姐你再想想,焦氏想要什么?” 姚娡沉思了半会子,有些不确定的道:“焦氏嫁给父亲已经有两年了,却一直没传出什么好消息,我想子嗣是她目前最为焦急的,还有一个,母亲身上的二品诰命还在,可我却没听过父亲给焦氏去请封,这样看来,诰命也是焦氏所急。”她看向妹妹,“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姚姒心下感慨万千,这样看来,姐姐不是不聪明,只怕是自己误了她啊。她朝姐姐点头,道:“确实如此,想那焦氏两头都急,这两样东西都是她在姚家的立身之本,是以,当宋家向她透露出要求娶姐姐的意思时,焦氏便想到了五太太,这也不失为一个合纵连横之策。” 姚娡听她这么说,却越加糊涂了,便道:“这又怎么说?” 姚姒回她道:“姐姐莫不是忘了,五太太的大哥目前任职礼部,礼部掌各官眷的封诰之事,焦氏派花妈妈回来,其目的就是要和五太太交好,肯定是许诺会帮五太太使法子助她回京,但焦氏为人谨慎,出于各种顾虑,于是她就拿了姐姐的婚事做桥,一来可以试探一下五太太;二来,未必不是借着这件事不大不小的欠五太太一个人情,以后便有了和五太太叙人情的由头。而且,还有一点,我亦只是猜测。”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出声:“只怕焦氏想得更深,若三房真的没儿子,那五房有三个嫡子,任挑一个过继到三房,三房和五房从此同气连枝,互享其背后的人脉,这桩买卖互惠互利,各取所得,只怕五太太心里也是清楚的。” 姚娡低低的“啊”了声,仔细把妹妹的话想了一遍,深觉她的这个猜测,十有*是真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姚娡失声道。 ☆、第93章 周家回信 当姚娡失声问妹妹该怎么办的时候,姚姒却摇了摇头,道:“姐姐你再想想,宋家为何看中的是你而非其它房里的姐妹?宋家又是如何与焦氏搭上的?” 姚娡这回很认真的想了会,却并未答她的话,而是若有所察的问妹妹:“莫非你派人去广州府和莆田县分别查焦氏与宋家了?” 姚姒眉眼弯弯,冲姐姐轻轻颌首。 姚娡这回算是后知后觉了,难怪妹妹自姚家回来后毫无动静,只怕不是没动作,而是早就派人去广州府和莆田县打探,而这两处一来一回少不得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她这才恍然明白妹妹的一番苦心,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好妹妹,怪姐姐不该那样疑你。”姚娡脸上带着浓浓的歉疚,拉了妹妹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哭却又记得自己才在母亲灵前发誓不再哭泣的,她忍了忍,到底是把眼泪给逼回去了。 姚姒微微笑着,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欣慰,笑道:“昨儿张叔才上山来,这里头的缘由我慢慢说给姐姐听。”说完,她放开姐姐的手,亲自倒了杯茶水递到姐姐手上,便娓娓道來:“说来,这也是各家都有利益纠缠,焦氏与宋大奶奶陈氏有亲,那陈氏一向与宋二奶奶白氏不睦,也是那陈氏有些小心思,她自己的丈夫走科举,又怕家业落到二房手上,这才搭上了焦氏这条线。陈氏的心思很好猜,若宋三郎娶了姐姐,那样宋大爷背后便有了姚三老爷这门靠山,官场上关系复杂,若无人便是你再有才华,那也得人赏识你,这是一桩;再来,那宋三郎虽然行事荒唐却是最得宋太太的喜爱,若有了姐姐这层关系,大房和三房连成一片,二房又岂是她的对手,是以,陈氏不仅说服了宋大太太,而且还暗中送了一万两银子给焦氏,焦氏虽说陪嫁颇丰,但这一万两也很是诱人,是故,才有了后头焦氏与五太太之间的走动。”她望着姐姐渐渐冷峻的脸,口气不无嘲讽:“姐姐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莫名降横祸吧!” 姚娡一听她这样说,就恨声道:“区区一万两银子,焦氏便把我给卖了,怪不得老话说得好,最毒莫过蝎子针,最狠不过后娘心。”良久不知想起什么,她便问道:“父亲难道不知情吗?母亲去时他说公务繁忙不回来奔丧,但咱们姐妹可是他的亲骨肉啊,他就这么的狠心冷情不成?”说完这些,她才想起来,仿佛妹妹从未叫“父亲”这个称呼,不得已说到父亲时,也只用姚三老爷来称谓,只怕妹妹早把人心看得透亮,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把他当父亲看。想到这些,姚娡心里止不住深深的失望,到这会才真真正正的明白,她和妹妹从来都是孤立无援,而这几年,妹妹瘦弱的肩膀究竟都承受了哪些痛楚。 对于姐姐的愤怒,姚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轻声道:“他这么些年来,把娘和我们丢在老宅不闻不问,是谓无情;姜家出事后,娘曾写信求他帮忙为姜家疏通,他却回信义正言辞的训斥母亲,说母亲已是姚家人,管不得姜家事;不仅如此,他还投靠了外祖父的政敌王阁老,这样的无耻行径是为不义,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他也配让我叫他一声父亲。” 在“父亲”这样的话题上,两姐妹的情绪都有些低沉,自哀自怜却不是姚姒会做的事,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道:“姐姐听了这些,可是想出了什么法子来?反正这回呀,我就偷个懒,都看姐姐的了。” 姚娡忙回道:“你放心,这事情我得好好合计一下,不光要把宋家这门亲事搅黄了,就是焦氏,我也要让她没好日子过。” 看到姚娡这样斗志昂扬的样子,姚姒很是鼓励了姐姐一番,真个儿就做个甩手掌柜去。 只是待姚娡走后,她趁姐姐在忙事情时,就把兰嬷嬷找来,自然很是交待了一些话,兰嬷嬷是个明白人,觉得自己服侍的姑娘自己心里清楚,姚娡这算是头一遭做这么大件事,她心里也是不放心得很。是以,当姚娡做了哪些事情时,兰嬷嬷都会来讨姚姒的主意。 姚姒对兰嬷嬷这样的识相,赏了她十两银子。她知道,兰嬷嬷虽说无牵无挂的,但也希望将来老了有些银钱傍身,兰嬷嬷推脱了一番,最后便收下了。 几天下来,姚娡并未有什么激进的举动,她只是做了些糕点让采芙送回姚府去,姚姒心里倒是有些底,看来姐姐倒也是个稳妥人,知道要先去打探府里各人的反应。 既然说好了让姚娡去解决她的事情,她就真的只在暗中观察,又过了几日,没想到周家的回信到了。 姚姒打开来看,信是周太太亲笔所书,只一页纸,她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信看完了,周太太在信中先是问候了她们妹姐,又殷殷交待她二人一定要好生读书习字,接着便说等她们姐妹出孝时,她会亲自过来参加她们姐妹的除服仪式。周太太的信里,很适当的表达了一个长辈待晚辈的叮咛爱护之心,信末附上了礼单,说是得了些好料子,便叫去送信的随从给她们带回来了。 姚姒看完信沉思良久,许是关心则乱,周太太这样含糊的回信,到把她弄糊涂了,她弄不清周太太这样的用意,便叫人把东西拿进来,红樱和绿蕉一个个打开,除了些山东的土仪,如红枣阿胶之物,余下便是一匹匹包好的料子。 姚姒忙叫两个丫头把料子都拣出来,两匹四喜如意云纹锦锻,两匹缕金百蝶纹的杭绸,以及四匹素色的罗纱和几样颜色雅丽的焦布,姚姒伸手摸了摸,料子细软颜色正,都是好料子,她不禁感慨,周太太这几年,可以说待她们姐妹很是妥贴周到。 这时红樱却低呼:“姑娘,最里头竟然有两匹石榴红刻丝的料子。” 姚姒忙把那料子拿在手上看,这石榴红刻丝的料子,无一丝花色,这样的料子正正是用来做嫁衣的,她顿时茅塞顿开,难道说周太太是在暗示要来提亲? 是了,她不禁想道,她和姐姐都是姑娘家,周太太最是重礼仪了,哪里就能把姐姐的亲事跟她说呢,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周家不愧是诗礼传家的人家,一言既出,定当守约,她这回是真的松了口气。 “快去请姐姐来。”她迭声吩咐屋里的两个丫鬟,红樱和绿蕉瞧她先是皱眉不语,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又见她眉间都是喜色,两人对视一眼,绿蕉便机灵的跑出去请人去。红樱知道有客来,连忙去准备茶点。 姚娡来得很快,人还没进屋,声音就传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怎地这么着急上火的?” 姚姒脸上满是笑容,她把信递给姐姐看,等姐姐看完信,她就指着桌上一堆的料子,笑道:“周家伯母真是个好人,诺,这回又送了许多料子来。” 姚娡一眼就瞧见了那两匹石榴红刻丝的料子,她的眼晴亮晶晶的闪着光,口中喃喃道:“妹妹,这,这......”一幅就怕自己猜错的模样,她捂着胸口,就怕妹妹回答的不是她所期待的。 姚姒看着姐姐这样的失态,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回道:“姐姐,周家伯母不愧是母亲的手帕交,周家重情重义,不说这些年对我们姐妹的照顾,便是两家当年只是口头的婚约,而在得知我们形同被姚家所弃的时候,还会承认这门婚事,这周家就值得人敬重。” 姚娡连声“嗯嗯”,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两姐妹好半天才缓过来,姚娡就说要拿那两匹缕金百蝶纹的杭绸出来给姚姒裁新衣,等到除服后就可以穿了,又挑着那几匹素色的罗纱和焦布,指着说这可以做件比甲,那罗纱可以做几条挑线裙子,还不时的拿料子在妹妹身上比划。 这几年两人守着母孝,身上的衣裳不是月白就是青黑,正是穿红着绿的年纪,姚姒明白姐姐内心的雀跃,看着姐姐拿着衣料比来比去的样子,觉得这样的日子无比的安好。她对着姐姐就道:“就依姐姐说的,不过,那两匹四喜如意云纹锦锻就拿来给姐姐裁件禙子,我记得上个月谭娘子给我梢回来一些料子,里面有两匹桃红色的贡缎很不错,拿来给姐姐做两条马面裙是最好......” 姐妹两个说起衣裳料子,又说到如何给周太太回礼,直到丫头摆中午饭才罢。 用完饭毕,姚姒就让红樱把去周家送信的人叫进来,又示意她去守门,红樱知机,连忙退到门边去望风。 那去山东送信之人是张顺安排的,名叫柴安,姚姒就问柴安:“这一趟去查周家,可查到些什么?” 柴安忙恭身回道:“回姑娘,这周家乃是山东泰安县的大族,一县倒有半数人姓周,周太太的丈夫周安诚这一房是嫡出的老五房的后人,周家一门读书人,为官者虽多却都不显贵,周大人现任郑州府的同知,其人极是重信守诺,虽有政绩,许是因为过于耿直,得罪了一些人,便一直在同知这个位置任了多年。” 姚姒听他这般说,心中便有了数,又示意他接着说。 柴安便又道:“周大人娶已故吏部侍郎之女孙氏为妻,孙氏也就是周太太这些年只生得一儿一女,周大人还有两名小妾,也只生得两个庶女。这些年周大人在外为官,周太太守在家教养儿女,很是得人称赞。周公子在上一科时中了举,那时便有人上门想要与周家结亲,但听说都被周太太打发了,只以周公子年岁还小为由。小的特意打听了那周公子的品性,倒是个耿直上进之人,师长和周窗对他的评价也都好,后来小的特意接近周家底下的人,这周公子也洁身自好,并无通房丫鬟,听说周太太管家甚严,周家小姐知书识礼,就是两个庶女也都颇通文墨,依小的看来,这周家家风严正,确实是户好人家。” 姚姒的心里却还有更深的顾虑,若瑞哥儿的事发,恒王到时会如何处置姚家呢?到时周家的态度还是这样坚定不移吗? 但她相信母亲的眼光,周家确实适合姐姐,周太太为人处事老道至极,相信姐姐若是真嫁过去,有周太太在前面教导,姐姐的日子决计不会难过, 其它的事,就一步步见机行事吧!只要姐姐这一世能平平安安的,她耗尽心血的筹谋一切就值得。 她重重的赏了柴进,待红樱把人送出去,她略一沉思,就铺纸给周太太回信,信里,她很直接的把宋家通过继母焦氏而打算求娶姐姐的事情说明了,又把这里头所涉及到的姚家众人和焦氏及宋家的利益纠葛一一说明,至于她是怎么得知这些事情的缘由的,她一字未提。 把信封好后,她就去了姐姐屋里,两姐妹商量好了给周家的回礼后,她就叫姐姐把这些日子给周家太太做的鞋子衣裳以及给周小姐打的络子和绣的手帕等物也放到回礼里,又怂恿姐姐给周太太及周小姐写信,姚娡羞得不得了,但还是扭扭捏捏的提笔给周家母女写了信,第二天,姚姒把自己给周太太的信以及姐姐写的信合在一起,又叫柴安去山东送信。 ☆、第94章 大闹 周家的来信,让姚娡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但对焦氏的恨意却油然而生。在她心里,宋家固然可恨,但若不是焦氏贪心又起歹意,她何至于受那些屈辱。她思前想后,很是费了些神,提笔亲自给远在广州的父亲写了封信。 待信写好,她又花了三个日夜和两个丫头一起给父亲和焦氏各赶制了一套夏衣,对此两个贴身丫头很是不解,焦氏那样的人,也配她们姑娘给她做衣裳?对此姚娡却什么也没说,又叫兰嬷嬷去准备了些药材和彰州的小吃,等这些都准备好,这才让采菱把长生叫来。 姜氏还在生时,长生一直在姜氏跟前做些跑腿送礼的活计,姜氏去逝,长生并未像其它人那样求去,姚娡便把他的月钱提起来,留在她姐妹身边当差,活计也不多,长生一年往琼州岛给姜家送节礼和银子要跑个两三趟,这两年从来没出个差错,姚娡也正是看中他的机灵,有心把他当作陪房来培养,便对长生好一番交待。 长生是个机灵的,当时就懂了,这信看来是不能落到焦氏的手中,若姚三老爷问及两位姑娘的情况,他到时还得想好说词才行。 采菱送了长生出门,眼见无人,就羞红着脸对长生道:“姑娘昨儿说了,让我开始绣嫁衣,待你这趟差事回来,就择日让我们成亲。” 长生当时就喜得跳起脚来,趁着无人,偷偷的拉了采菱的小手。 姚娡做的这些事情,没多久姚姒就听说了,得知姐姐把采菱许给了长生,也在替采芙挑亲事,她心里便有种老怀宽慰之感。 姚娡给姚三老爷和焦氏做衣赏,又送了药材和吃食去,自然是交好之意,但姐姐的信里,只怕是不经意的告了姜氏的黑状,长生人又机灵,焦氏收了宋家一万两银子的事情,是瞒着姚三老爷的,若是这事给捅了出来,只怕焦氏的日子就没那么顺心了。 看来姐姐是真的长大了,知道如何笼络人,也懂得用些小手段了。 过了两天,姚姮身边的丫头突然来到寺里上香,又往姚娡身边请安,且说了一会子的话,姚姒对此并无疑问,没想到第二天,姚娡就对妹妹道:“姒姐儿,跟姐姐今日回姚府去,今儿个不闹她一场,总让她们觉着你我姐妹是好欺负的。” 姚姒见姐姐这样说,立时心中有数,定是与姚恒有些关素,她装着不解,姚娡便把嘴凑到妹妹耳边低声细语了好一阵,见妹妹听完后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冷道:“和这些虚情假意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她们要脸面,就得让她们没脸,反正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孑然一身舍出这没用的名声,怎么也要搅黄了她们的算计去。” 姚姒没想到姐姐竟然会想出这么个法子,实在是哭笑不得,本意想要阻止,但她前头才说过一切由姐姐自行做主的话,如今再反对姐姐这样做,那岂不是出尔反尔;只是由得姐姐这样回去闹一场,好像也落入了姚姮的圈套,她左思右想,忽地福至心灵,她才琢磨着要怎样和姚家划清界限,这会子可不就有现成的法子来打头阵了。 她稳住了心神,朝姐姐轻轻颌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着妹妹一幅全心的支持和信任的模样,姚娡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她摸了摸妹妹的头,神情很是决绝。 姚姒便说要回屋去换件衣裳再出门,她回到屋里,就交待红樱,如果今天她们没有回琉璃寺,那就是代表她们被困在姚府里,到时叫她下山去找张顺想法子。 红樱眼中含量着浓浓的担忧,无声的点了点头,帮着姚姒换了件素色旧衣,又把钱袋里头放了二十几两的碎银子,这才送她出门。 姚娡点了六个小丫头跟着,姚姒一看,这六个丫头都是姐姐去年从田庄提上来的丫头,虽然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可在庄子上长大的孩子,看着生得瘦弱,但一餐能吃掉两三碗米饭,这力气自然也是够的。除了这四个丫头,如采芙红樱这等大丫鬟一个也没带,兰嬷嬷好说歹说的劝,死活要跟着去,姚娡这回却不为所动,只和姚姒带了六个看着瘦弱的丫头上了马车,并交待兰嬷嬷要看好家。 趁着太阳才冒了个头,姚娡一声吩咐,姐妹俩及六个丫头分坐了两辆马车,静悄悄的下了山。 等到了姚府一行人下了马车,正是午饭的时候,姚娡把时间掐得准,她带着人急冲冲的就往蕴福堂去,一路上边走边用手揉擦眼晴,姚姒看着姐姐这么个样子,既心酸又觉得滑稽。 姚娡昨儿得了消息,今日李太太要上门来和老太太说话,李太太此番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宋府来讨个媒人做,姚娡心想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随手便招了个丫头,问老太太这会子在哪里摆饭,那丫头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便照实说了。 姐妹俩彼此望了一眼,都肃起面容,姚娡一马当先,三步并两步就往待客的花厅跑去,远远的就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待姐妹俩人走近打眼一瞧,屋里摆了两桌席面,姚蒋氏和李太太坐一席,姚府几个太太们作陪,另一席大概是李太太的媳妇,由大奶奶和二奶奶及三奶奶陪客, 姚娡冲进了屋,她左手抓起五太太的发髻,右手对着五太太的左脸就这么一抓,口中恨声喊道:“你这个烂心烂肝的毒妇,你说,你又收了宋家多少银子。”边说边往五太太身上拉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五太太一声尖叫,这才叫屋里的人回过神来,候在一边的丫头婆子急忙上前去拉人,只是一人多便挤在了一起,你推我拉的,有人急着往后退却踩了别人裙子的,此类种种慌乱,不过片刻,屋子里碗筷杯碟,汤汤水水的酒了一地儿。 姚蒋氏还没闹明白这进屋的是何人,早有丫鬟架着她就往门边上挪,这时却又有丫头婆子的冲进来一批,拉人的拉人,扶客的扶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李太太惊魂未定,她的儿媳妇扶着她退到了门边上,瞧着屋子里不过眨眼功夫就一地狼籍,她的眼晴瞪得老大。 姚蒋氏待丫头婆子把姚娡抓住,她这才看清楚闹事的人,她心头的怒火蹭地就往上冒,额头的青筋直现,朝姚娡怒喝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你,你反了天了!” 姚姒趁着屋里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跑进屋,对着姚蒋氏恨声道:“老太太,我五姐只是一下子气昏了头才冲撞了各位,想那焦氏收了宋家一万两银子,这才要把姐姐说给宋家,五太太这样的殷情,又收了宋家多少银子?屋里的各位太太奶奶都是有儿有女的,我和姐姐虽没了倚仗,但也容不得你们这般欺负,敢问一声,你们就是这样子卖自家女儿的?”她嘲着屋里的众人一一望去,眼里满是嘲讽。 姚姒的话不亚于在姚蒋氏脸上狠狠的刮了一巴掌,她气得浑身颤抖,看着李太太和儿媳妇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强忍着怒火,大声喝道:“胡言乱语的瞎说些什么,你给我住口。”又对屋里婆子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这两个孽障给我拖下去。” 姚姒本意也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至于这样做会直接对她姐妹有什么后果她也顾不得了,她心里只是想着,也许经过一事,她们姐妹的名声就彻底完蛋了,但这样也好,若能借此事就此脱离姚家,这个险怎么都值得冒。这些念头一时在她脑中极快的闪过,她就做了决定,见婆子来拉她,她忙给那六个丫头使眼色,意思是不要上前做出什么事情,然后就朝李太太喊道:“李太太,你也是有儿有女的,那宋家小儿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心里不清楚,你把我姐姐往火坑里推,你就不怕做了亏心事要遭报应么?”她才喊完这句话,就见几个粗壮婆子已经将她抓住,不知是谁往她口里强横的塞了一团帕子。 只听“啪”的一声,姚蒋氏气得朝姚姒脸上重重的刮下去,此刻她已经老羞成怒,生生被这两姐妹气得快吐血,今儿又在李太太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这心头的气血一上涌,整个人就直直歪在了丫鬟身上。 不知是谁喊了声:“不得了啦,老太太被五姑娘和十三姑娘气昏过去了。” 姚姒心里极有数,姚蒋氏身子好得不得了,这会子只怕是觉得颜面无存,不想直接面对李太太婆媳二人,这才借机装晕的。 李太太婆媳二人惊魂初定,又看了场极稀罕的大戏,到底还是顾着姚家几分面子,很快就告辞而去,至于这桩婚事,李太太决定回去后就给宋太太送信,劝自己的族妹,这样野蛮无礼又彪悍,且对长辈不敬的女子,哪里能娶回家去。 姚姒和姚娡两人被一群粗壮的仆妇带了下去,走时,五太太的眼晴里冷得能淬出毒汁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两条血痕很是显目,姚娡高昂了头,脸上没有一丝悔意。 一旁的四太太心里直是拍手称快,只恨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用帕子捂住了嘴,慢慢的退到了人后头。 ☆、第95章 心机深沉 姚蒋氏昏倒,五太太又伤了脸,四太太一幅不愿揽事在身的样子,大太太与二太太两人一个对眼,心里便计较起来。 这几年风头都被五太太抢了,老太太跟前最得意人儿便是这个五儿媳妇,五太太管家,把大房和二房安在各处的人拨了个干净,这油水是没得捞了,叫人如何不恨。再有,这姚家的几房媳妇论出身显赫,除了死去的姜氏外,就数这五太太崔氏,崔氏对上面的几个嫂子可不像姜氏那样忍耐,但凡其它几房闹出些什么动静来,到了五太太这里便无情面可说,按着家里的规距办事,大太太与二太太可是怀恨在心已久,如今亲眼看见了五太太出了这么大个丑,这心里可是大大的解气。 大太太挺身而出,拿出了长嫂的气势,这个时候知道要和二太太联手,便吩咐屋里交待二太□□排,她亲自送李家婆媳出门。 大太太心里一萝筐的坏心思,她挽了李太太的手臂,连连道歉,“让李太太看笑话了,三房的这两个姪女往日性情再是乖顺不过,这两年在琉璃寺替母守孝,整日伴着青灯古佛,亏得这两孩子能熬得住,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地?说到底这没娘的孩子也是可怜呀。” 大太太这话说得太露骨,叫李太太这等聪明人自然是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两个失怙少女,从乖顺的性子到今天这般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舍出了名声来闹事,而且一进门就挠花了五太太的脸,这仇恨得有多大?李太太想着那姐妹俩像要生吃了五太太的样子,想来就有些后怕,又想到族妹竟然私底下给了焦氏一万两银子,说不得五太太也得了不少,可轮到自己这,就得了几样头面首饰,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太太这心里就不平衡了。 李太太望着大太太落井下石的样子,到底存了几分理智,没往大太太的话头接,而是回道:“谁家没些糟心事儿呢?回去告诉你家老太太,过两天我再来看她老人家。”李太太心里很是看不上大太太这幅轻狂样,但人前却不肯轻易落人口舌,急急的带着儿媳妇就上了轿子。 只是姚家发生的事情,李家的丫头婆子们可都是看见的,主人家又没下禁口令,是以这事没过几天,就传遍了彰州大户人家,谁家都有儿有女,一边虽说看不惯姚家这样的欺凌弱女,一边何尝不是在看姚家的笑话。 大太太折身回屋,就见刚才待客的花厅已经收拾好,众人都在老太太的屋里,大太太进了屋,只见老太太在那哼哼,而请来的老大夫正在替五太太看脸上的伤口。 五太太此时已略作了收拾,只是那保养得宜的脸上两道红痕十分的醒目,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得意。大太太捂了帕子偷偷的笑了一阵,这才装模作样的往老太太床榻边瞧,又甚是关心的问丫头老太太现在如何了。 姚蒋氏装昏倒,只是不想面对李家婆媳,现在人送走了,只碍于大夫还在,只在那不停的哼哼。 大太太就起身走到五太太那边,见那大夫不停的摇头,大太太便问道:“这脸往后不会留伤疤吧,唉哟,五弟妹这脸要是毁了,五叔那不得生生心疼坏了,娡姐儿这丫头,可真下得了心,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呐。” 五太太气得心肝儿疼,顾不得脸上的伤,怒目朝大太太狠狠的剜了眼,大太太脸上讪讪的笑,到底是没敢再激怒她。 田黄也是一肚子的气,便对那老大夫道:“您老倒是说句话,咱们太太的脸要是留下了疤痕,到时可别怪我带人去砸了您老的招牌。” 一个丫头说话是这样的有底气,二太太酸溜溜的朝大太太递了个眼色,大太太在心里冷哼了声,却也没理会二太太的怂恿。 五太太见那老大夫苦着张脸,就训田黄:“你这丫头,无端端的吓唬老大夫,不得无礼!” 她主仆俩一个唱黑脸一个□□脸,那老大夫就苦了脸道:“太太这脸上的伤痕好在不深,老夫开一些药给太太早晚涂于伤口处,切记不可沾水,还要忌口,约模两三个月,这伤痕便会淡去,旁的老夫再不敢保证,便是这位姑娘砸了老夫的招牌也没用。” 五太太沉下了脸,朝田黄睃了一眼,田黄知机,待老大夫写下方子,又留下了药膏子,她亲自送出门,在路上趁着无人便给那老大夫塞了个荷包,里头约模有二十两银子,那老大夫倒也没推脱。田黄便道:“您老也是惯常行走在内宅的,出去后这话该怎么说,您老还得多花些心思,若是外边有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那就不是砸招牌能了事的了。” 老大夫忙点头不迭。 四太太没在人前凑热闹,等五太太回了自己的院子,老太太那边也嫌屋里人多,她就回了缀锦院,进了长女的屋里后,一挥手就叫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去。 姚姮扶着母亲坐到上首,见母亲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些笑脸,她便问道:“娘,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四太太拉了女儿的手,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笑道:“老太太还在那哼哼呢,装的倒也像样子,只你五婶娘这回,是谓面子里子都没了。” 姚姮早就得知在花厅的事了,见母亲的话隐隐透着些幸灾落祸,便猜五太太脸上的伤定是有些严重的,忙问道:“那大夫怎样说?五婶娘最是爱美了,想不到娡姐儿倒是狠得下心来,这娡姐儿倒是比姒姐儿好糊弄,稍稍点拨一下就上了勾,只是,女儿却有些担心,娡姐儿会不会把女儿给供出来?” 四太太抚着女儿的手,就安慰她:“我儿放心,有你爹在,谁能动你试试看,若娡姐儿蠢笨到把你说出来,到时你只管打死不承认,谁能把这盘脏水泼到你身上去;再有,焦氏自己贪心,收了宋家一万两银子的事情真真切切,你五婶娘心心念念要回京去,这才心急上了那焦氏的贼船,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这事情她倒是不敢太过为难娡姐儿姐妹俩,可却会把老太太和焦氏给恨上了,你娘我看着她们窝里斗,这心里才觉得为厚哥儿出了口气。” 姚姮想了想,确实如母亲所说,娡姐儿旁边还有姒姐儿呢,这时候把自己扯出来,于她姐妹没有任何好处,若是这时候她暗中想法子让老太太不敢太过处罚她们,这份人情也就相抵了。细想了想,她就劝母亲,道:“娘,看在从前三婶娘的份上,若这个时候我们替娡姐儿姐妹在老太太那里说些好话,在外面再弄些谣言,老太太顾着名声,肯定不会太过为难她们,这样一来,好叫娡姐儿她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利用人就把人给扔了,这样恩怨两相抵,我瞧着姒姐儿要比她姐姐聪明,人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将来日子还长着,咱们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四太太想了想,觉得女儿这话说得很是,不过她一向是以夫为天,便对女儿道:“你这想法也对,不过这事我还得跟你爹好好合计合计。” 姚姮便点了点头。 五太太回了屋,一院子的丫头婆子禁若寒蝉,田黄招来几个丫头替五太太换衣擦药,好一通忙乱,才刚收拾妥当,院子里便有丫头来通报,说是几位少爷和两位姑娘来探望太太。 五太太生了三个嫡子一个嫡女,五房还有一个庶女养在她身边,五太太教养儿女甚是严厉,几个孩子也对母亲是敬多于爱,五个儿女进了屋,看见母亲的脸不仅红肿起来,而且那两条丑陋的血痕卧在五太太脸上,使得五太太看上去越发的冷厉,各人脸上神情不一。 姚娥年纪小,又是崔氏的幼女,看见母亲这个样子吓得早就泪汪汪,一旁的庶女姚姝轻声的哄着妹妹,看上去很是乖巧,五房的长子鸿哥儿哽着头朝田黄问是谁伤的太太? 田黄朝五太太瞅了眼,五太太就出声让屋里服侍的都下去,又叫姚姝把姚娥抱下去,等屋里只剩下三个嫡子时,五太太就朝自己的三个儿子沉声道:“你们都要看清楚了,母亲脸上的伤就是你们几个的耻辱!” 三个半大的孩子眼里就蓄满了泪,犹其是两个小的,道:“母亲你告诉我们,是何人所伤,我也要把伤了母亲脸的贱人给挠花。” 五太太厉目扫向自己的两个幼子,又看了眼大儿子,这才道:“挠花别人的脸,只是逞匹夫之勇,母亲常教导你们,凡事要过脑子,多想多听多看。鸿哥儿,你是长子,母亲很欣慰你没像你的弟弟们这样冲动,你说说,母亲今日受此辱,究竟是谁造成的?” 姚博鸿低下了头,他已经十七岁了,又是长子,内宅那点子事情即便不懂,但少不了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半晌才嗡声道:“母亲,咱们回京城去吧!” 五太太的脸上顿时就落下了泪来,她盯着长子看了会,便对两个幼子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不许去找娡姐儿和姒姐儿的麻烦,母亲今日之所以被娡姐儿姐妹羞辱,其因却在你们祖母身上,是我太想回京城去和你们父亲团圆,这才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你们三兄弟这就去给你们父亲写信,就说你们母亲的脸怕是好不了了,你们三个一片孝心,希望父亲能派人回来接母亲去京里医治,你们几个也甚是想念父亲和外祖一家,旁的一概不可多说。” 三个孩子自然胸中含了一把火,点了头道是就退下,田黄替五太太掖了被子,低声道:“太太没怪我吧,当时奴婢离得最近却没上前替太太遮挡。” 五太太温声对自己的丫头道:“亏得你机灵想得远,正正是应了那福祸相依的道理,我不过是与焦氏虚以委蛇,四房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不知我故意折辱娡姐儿她姐妹二人,但凡有些气性的,都会做出些事儿来。这老宅鬼鬼魅魅的太多了,姜氏这样的下场,我就是做梦都会吓醒,只是可怜了我三个孩子,我这做母亲的要利用自己的儿子才能离了这吃人的地方。” 且不说姚府各人的心思,姚姒和姚娡被婆子们一路推搡着,就被关在了蕴福堂北边的一处屋子里,虽是四月的天儿,可房子久没住人,人一进去就透出股阴冷之气。 李婆子亲自过来点了两名粗使婆子守门,另外还给屋子上了一把铜锁,姐妹两人就给关在了屋子里。 这间屋子原来是放些杂物的,不知是什么原因空了出来也没它用,屋里一套旧桌椅,姚娡拿手抹了椅上的灰,这才扶着妹妹坐下,看到妹妹的左脸此刻肿得老高,五个手指印清晰的印在脸上,姚娡不禁万分后悔。 姚姒拉了姐姐坐下,想笑一下安慰姐姐,却不曾想扯动了面颊,她“咝”地一声,忍了忍痛,对姐姐道:“不碍事,事情既做下了,就没有后悔药吃。” 姚娡忍泪忍得辛苦,把头背过去好一阵才折回来,对妹妹既愧疚又心疼,轻轻的拿帕子拭了妹妹嘴边残留的一丝血迹,恨声道:“老太太这一巴掌怕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你现在可听得到姐姐说话?可有哪里不适?” 说实话,刚才她耳朵还嗡嗡作响,这会子倒是好些了,她朝姐姐点了点头,道:“就是脸上痛,其它的倒还好。”她拉着姐姐的手,想到自己的猜测,就问道:“姐姐,你不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些?按说那些丫头见我们来,依着礼肯定会进去通报一声,但我和姐姐一路走到花厅,没半个下人相拦,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姚娡想了会子,确实如妹妹所言,她一脸警觉的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这才低声道:“难道你发现什么不成?” 姚姒便问道:“姐姐,你把当时挠五太太时的各人方位说给我听,特别是田黄站在哪里?你冲进去扯五太太的头发时,我在外面看得极清楚,田黄当时并未有任何动作,直到你划上了五太太的脸,田黄这才像猫一样的扑上来抓住姐姐的手。以田黄的机灵,在姐姐扯上五太太的头发时,就会扑向姐姐,为何她会故意迟了那么会子?” 听到妹妹这样一说,姚娡后知后觉的,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仔细的回想了下,当时她看到五太太坐在大太太的左边,屋里确实站了几名丫鬟在布菜,而五太太的身后,她确定站着田黄,她们两人挨得这相近,没有理由田黄不舍身为主的?而要等到她五太太的脸划了下去,田黄才像只凶猛的野兽般抓向自己。 她不可置信的朝妹妹看过去,脸上满是愕然。 ☆、第96章 挨打 姚姒朝姐姐低声叹道:“这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为何五太太要那般对我们。” “你是说,五太太和田黄先前那样折辱我们是有意而为之?难道她们一早就算计好了,专等着咱们上门来闹事不成?”姚娡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但细细思来,确如妹妹所言,以五太太前几年的为人,从不会轻易的去得罪人,而且也不贪念权柄,可如今她算是把老宅的几房都得罪狠了,又无端在自己的婚事上横插一脚,这却不像五太太一惯的性子,事出反常即为妖啊。 姚姒朝姐姐点了点头,她不禁感叹,这五太太藏得可真够深的。 五太太的目的确实是想回京城去,这两年掌家,估计把姚家老宅这几房撩拨得差不多了,又把焦氏给算计进来,只怕她无时无刻不在伺机而行事。而今天她和姐姐上门来闹事,田黄作为五太太的贴身忠仆,自然明白机不可失,这才没有舍身护主,而却在姐姐得手后才扑过来阻止,看来,五太太是打算利用她脸上的伤来谋划回京去。 想明白了这点,她悬着的心就此放下一半,转头便对姐姐耳语:“一会若是老太太把我们叫过去问话,姐姐万不可说是我们自己派人去广州查焦氏,也不能把姚姮给供出来,到时只做一幅惊惶后怕的样子出来,依着老太太那疑神疑鬼的性子,必定以为我们是有所顾忌才不说的,她便会怀疑是老宅的人在弄鬼,到时老太太必定会去查,四房做的事是瞒不了人的,咱们的目的便是让老太太觉得我们是被人给利用算计了,且让她们私底下互相攀咬去。” 姚娡也觉得妹妹的话在理,能让老太太觉得她们蠢笨,总好过知道她们姐妹私底下弄鬼要强。 姐妹俩一大早的才用了早饭出来,赶到姚宅又闹了一场,已是饥肠辘辘,现在被关在这屋子里,连杯茶水都没,更别说有人给她们送午饭。 两姐妹忍饥挨饿的,足足被关了两个多时辰后,才被李婆子面无表情的带去蕴福堂。 姚蒋氏散了头发半躺在榻上,额头上包着块青金色的抹额,双眼下垂,脸上神情阴戾。看见她姐妹俩被李婆子带进来,姚蒋氏一个眼色,屋里除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外,其它丫鬟都悄身退了出去。 “跪下!”姚蒋氏到这时仍然余怒未消,斜眼见姚姒姐妹俩倒是听话的跪下了,她抬手抚了抚脑仁,缓了好一阵,才忍着怒气问道:“娡姐儿,说,是谁告诉你三太太收了宋家一万两银子,没凭没据的,听风就是雨,你今儿可是出息了,把老太太我这些年的脸面算是丢得一干二净!” 姚娡被姚蒋氏阴森的语气惊了一下,但想想事情已经这样了,害怕也没有用,于是抬起头对着姚蒋氏道:“老太太,我和姚姒姐儿只是没了母亲,她们这一个二个的便都欺到我们姐妹头上来,我是您的孙女啊,在您身边养了十四年,这么些年便是养只猫啊狗的,也都会有些感情,您的心是铁做的吗?” 姚蒋氏没想到姚娡对自己的问题不仅避而不答,反而牙尖嘴利的说了一些话,含沙射影的直指她枉顾子孙人伦的做出卖孙女的事情来。姚蒋氏活到如今这么个岁数,可算是在后宅呼风唤雨多年,她的话从无人敢违逆,如今频频遭到姚娡的言语攻击,一口老气差点没提上来,指着姚娡语气急促道:“你,你这个孽障,我,我要打死你。” 李婆子急忙忙的蹲下身子给她抚胸口,又吩咐人给老太太喂药丸,忙活了好一通,姚蒋氏一口气顺了,咬了牙就吩咐屋里的粗使婆子,“把人给我拉到院子里打手心,没我吩咐不准停,可真是反了天去,今儿个不好好教训这两个孽障,明儿岂不要闹翻了天去。” 屋里的婆子听了吩咐就上来拉人,姚姒的眼神都未动一下,姚娡却是愣了愣神,照这样打下来,只怕她和妹妹的手掌心都要被打烂去,想到这,她朝妹妹望了眼,顿时就决定要向姚蒋氏求情,过她一人背,妹妹的身子一向单弱,受这五十下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去。 只是她还未有动作时,姚姒就拉住了她的手。 姚娡见妹妹朝自己使眼色,又把她的手拉得死紧的,分明是一幅不赞成她去求情的样子,她的心里一阵钝痛。都怪自己行事冲动鲁莽,只想着如何推了这门婚事,后果她不是没想过,事是她一人做下的,到时过她一人受着,却哪里想到,老太太恼羞成怒的把两人都拉出去打。 院子里一溜的丫鬟婆子立在廊檐下,姚姒和姚娡两人就跪在中庭的地板上,两个婆子各拿了一把榆木的戒尺,这戒尺厚二寸,看着光溜滑亮,可想打在人的手掌心该是何等的痛。 婆子脸上隐隐含着讥笑,虚套道:“两位姑娘,老奴也是听吩咐行事,得罪了!” 婆子的话音刚落,板子就上手了,“啪”的两声,姚姒和姚娡两人纤白细嫩的手掌心就红了,姚娡望向妹妹,见她挺直着身子又咬紧了牙槽死死忍着疼痛,姚娡的眼泪就再难忍住,不停的往下落。 “不许你们打姒姐儿,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下的,要打就打我。”她把两只手伸到两边,婆子原本在打她的右手,这下左边也叫她挨了去,姚姒忙把姐姐的手推过去,却又叫姚娡推开了。 婆子们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早有丫头进屋去回话,转眼屋里就传来姚蒋氏的咆哮声:“越发的没规距了,叫你们打个人也不会,要你们何用?” 婆子们吃了挂落,心里不痛快了,也不管是谁的手,见了就打,力道也越见越大。 廊下的丫鬟婆子们像是看稀奇一样,对着挨打的两人指指点点的,愣是没听到这两姐妹哼过一声,有那胆小的,听到那种让人骨头缝里都会吃疼的声音就捂起了耳朵。 有那在别处当差的听说院里在打人,都倚在了门缝里偷偷的看,又有各房来蕴福堂打听消息的,没过一会子,各房各院就都知道三房的这两个姐妹正在挨打,两位姑娘的手掌心是红肿不堪,这手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就要废了。 消息传到五太太的梨香院时,五太太便叫田黄替她更衣,“这会子老太太就是打给我们几房看的,敲山振虎嘛,想必如今几个院子里都得了消息,看来,这台阶还得你太太我去搭,不然,这姐妹俩真要是把手给打废了,我也于心不忍。” 田黄噘着嘴,回道:“就太太您好心,虽说咱们是利用那两个,但娡姐儿伤了您是真,奴婢想想就觉着后怕,若是娡姐儿拿刀子上来,那时该怎么办?老太太要打就打呗,不打这口气郁在心里,指不定太太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傻丫头,即便我不去,你瞧,四房的人必定会去替她们求情,虽说我不稀罕那宽容大度的名声,但若这姐妹俩真有个好歹,于我又有难听的话出来了,别啰嗦了,扶我去吧!” 田黄再没吭声,给五太太披了件真紫色的披风,就扶着她去了蕴福堂。 五太太进了院子,见那姐妹俩手肿得老高,额头疼得全是汗,可姐妹两人身子依然跪得笔直,口中也不知塞了一团什么帕子,只怕防着她扔痛而咬到舌头。 五太太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她进了屋就朝姚蒋氏求情:“老太太,您也别动气了,这两个丫头挨了这么些打,也该长记性了,您老人家最是菩萨心肠了,就饶了她们去吧。” 姚蒋氏不为所动,只是指了指五太太,道:“你呀,就是太心软了些,看看你脸上的伤,这两个丫头胆大包天,今天这事估计明儿就会传出去,我就是把这两个孽障打残了也没人敢说我姚蒋氏不慈。” 五太太一听婆母这话,心里打了个冷颤,这得有多狠的心要把人打残,想到这她越发的谨慎小心了,就朝姚蒋氏跪下来,恳求道:“老太太,媳妇也不会说话,媳妇这厢给您跪下了,求您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三伯那里只怕不好交待呀。” 姚蒋氏听到儿媳妇说到远在广州府的三儿子,她立时就想明白了,儿子官居二品镇守一方,若是被御史抓住一句内宅不和而参一本,到时确实会有些麻烦。 这时李婆子进来回禀:“四太太和姮姐儿来了,想必也是为求情而来。” 姚蒋氏这敲山振虎的对像大半是为了警示四房的人,这会子见四房还有脸来替人求情,心里的火气又蹭上来,对李婆子道:“你去告诉她,不见,谁要再敢替这两个孽障求情,我连她一块儿打。” 五太太这时还跪在地上,见李婆子出去传话,思头便思量起来。 姚蒋氏见媳妇还跪在地上,对这个五儿媳也有一点怜惜,忙叫田黄扶了五太太起来,又问她这会子脸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五太太便笑着说不大疼,便趁机劝姚蒋氏,她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一会若是四嫂子进来求情,我看您就放了那两个丫头吧。容媳妇说句大不敬的话,宋家那儿眼见着娡姐儿是嫁不成了,我想三嫂那边必定是有收宋家的银子的,不然娡姐儿她们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四房在这里头一门心思搅黄了这门亲事,不就是为着厚哥儿娶宋家女儿么?我瞧着,这时候不是追究谁的问题,要紧了的是不能让四房得逞,就算要娶宋家女,也还轮不到厚哥儿去,大嫂那边,瑞哥儿眼见着也到了年纪。” 姚蒋氏听得怔住了一会,便笑着对五太太夸道:“亏得你心思清明,可不提醒了我,瑞哥儿若有这么个岳家帮衬,往后也能顶门立户了,唉呀,老婆子我这是被那两个小孽障气得都没了章法。” 五太太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冷哼,哪里是没有想到,而是要她去做了这个得罪四房的恶人。她看着姚蒋氏面上笑融融的样子,不禁一阵恶寒。 没过一会子,四太太母女就进了屋来,给姚蒋氏行了礼,四太太一向在姚蒋氏面前缩着,姚妲就上前对姚蒋氏笑盈盈道:“祖母慈悲,想必五姐和十三妹妹如今一定知错了,求祖母且饶了她们去吧,若是她们姐妹有个三长两短的,外头的人不会说她们姐妹对上不孝没规距,却会指责咱们姚府欺凌弱女。想我姚家在彰州从不霸凌乡亲,年年舍银施粥接济贫苦之人,这样的名声,哪里就容得人随意指点呢。” 姚蒋氏忙叫了姚姮上前,摸了摸她的手,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会,道:“姮姐儿长大了,也知道要维护咱们姚家的名声了,好吧,既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替她们求情,那老婆子我也懒得做坏人。” “谢祖母!”姚姮抽了手出来,欠身给姚蒋氏施了一礼,就站在了四太太身边。 姚蒋氏就吩咐李婆子,“你去传话,今儿就到此为止,你亲自送了那两个孽障回寺里去,再拿五百两银子捐给琉璃寺,你就说是我说的,我那两个不肖孙女做错了事,因此被我罚了,待手养好了,就罚她们抄百遍女戒,这段日子就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了她们。” 李婆子知其意,忙应诺。 姚姒和姚娡两个撑着口气上了马车就晕过去了,李婆子把人送到后,很是敲打了一番屋里的一干大小丫鬟,见人人垂头不语,李婆子很是满意,她给寺里的知客僧捐了银子,很是委婉的表达的姚蒋氏的意思,知客僧做着迎来送往的事情,最会做人了,自然应允不提。 待李婆子走后,知客僧忙把这事向上报,等慧能主持知道借居在寺里的姚家姐妹受伤晕过去后,她本身略通医术,连忙过去替她两人把脉,又看了看两人被打得皮肉都烂了的手,直摇头叹气。想到赵斾对这姐妹中小的这个那样的上心,不禁一阵苦笑,这要是知道这丫头遭了这样的罪,指不定怎么心疼去。 慧能叫徒弟拿了上好的金创药来,又开了方子,交待兰嬷嬷,若她姐妹二人发起了烧,就把药给喂下去,屋里要通风。 姚姒姐妹俩早上出门时,红樱就有不好的预感,兰嬷嬷和她两人从早上望到晚上,好不易把人给盼回来了,却没想是这么个样子,一屋子的丫头倒抽了几口冷气,到底也经过些事,在李婆子面前装了老实样,待李婆子一走,红樱就找了个丫头去给张顺报信。 这一夜确实难过,姚姒和姚娡都发起了烧,许是疼得很了,两个频频无意识的哼哼,才换过的干净衣裳,过不得一会就像水里捞出来的,看着两姐妹这么个样子,屋里的丫头心疼难过得无以复加,却束手无策。 天微亮的时候,张顺带着青橙终于来了。 青橙进了屋替两人看了手上的伤势,又摸了脉,两姐妹如今高烧不退,青橙恨不得这会就给姚蒋氏下一贴毒药毒死这老太婆,这都长了颗什么黑心烂肝呢?把人这是往死里在打啊。 青橙重新开了药方子,叫人立即煎药去,又把带来的药膏让红樱几个帮着涂到她两人的伤口上,这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她又叫人烧了两桶热水,里头放了些药材,待水一次温后就让丫头把两人泡到里头,这样一通忙活,到了晚上,两人的烧终于退了。 半夜里,姚姒醒了过来,她是被疼醒的,屋里点着盏油灯,就见红樱和绿蕉倚在她床边打盹,看两个丫头一脸的疲色,她也没闹醒人,实在口渴得很想喝水,她想起身,手一动,顿时痛得冷汗直冒。 红樱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见到姑娘醒了,一脸的惊喜,忙把绿蕉踢醒。 姚姒便说要喝茶,但一开口,声音嘶哑不说,嘴里一阵阵的泛着苦味。 红樱喂她喝了一盅茶水,绿蕉便去唤青橙。 姚姒有大半年快没有见到青橙,没想到两人再见却是这么个情形,她一眼便看出青橙的肚子微微隆起,显见是有了身孕。 再多感激的话都难以说出口,姚姒亲亲热热的叫了声“青橙姐姐”。 青橙却没好声气,没理会她舔着脸的叫人,只把手扶在姚姒的脉上,过了会子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她没好气的朝姚姒狠狠剜了眼,恶声恶气的道:“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不来救你,只把你往大海里一扔喂鱼算了,省得这头把我没吓出病来。” 姚姒的手不能动,便把头往青橙怀里靠。 青橙只是嘴上狠,心里这会子早就软了,对姚姒没由来的生出了浓浓的怜惜,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姚姒的头,道:“若不是我叫你每日里耍五禽戏,就你这小身子骨,这回怕是挨不过去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依你的聪明劲,怎地做这没头脑的事出来。” 姚姒却没答她的话,抬起头便问她姚娡现下如何,青橙便回道:“死不了,你姐姐身子骨壮实得很,下午就醒过来了。” 姚姒点了点头,就把耳朵贴在青橙隆起的肚子上,轻声道:“好宝贝,我是你姒姨,这回辛苦你娘了,等你出来,姒姨一定给你做好多好吃的,还给你做衣裳布偶玩,好不好?” 青橙嗔她道:“还真是个孩子,刚出娘胎的娃哪里能吃你做的东西。”说完心里又泛起怜惜,这真是没娘的孩子,这些事情若是有亲娘在,哪里能不知情。 姚姒脸上顿时两条黑线,脸上讪讪的,忙叫红樱扶青橙去休息。 ☆、第97章 矛盾 姚姒的手包着一层厚纱布,所幸才四月的天,一天又要换三四回的药,两只手感染的机会较少,饶是这样,青橙的心也提在半空中,就怕姚姒这边有个什么不好,赵斾那边若是得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青橙挺着肚子劳累,姚姒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是现在她这么个样子,只得吩咐红樱带着小丫头好生服侍青橙,她自己在床上躺了两天,实在是躺不住了,便说要在院子里走一走。 青橙是大夫,自然知道病人走动走动,对身体的复原是有好处的。她点了红樱扶着姚姒,也没叫让小丫头们跟着,三人就沿着小径往后山随意走动。 琉璃寺建在山上却又临海,种植的花木多数都是四季常青,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郁郁葱葱,路边不知名的野花恣意绽放,花红柳绿的春景,就连青橙都舒展了眉。 “青橙姐姐,我和姐姐这次多亏有你,不然后果难测。”姚姒笑盈盈的对青橙道谢。 青橙斜了她一眼,嗔道:“知道就行,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胡来。”这两天青橙总算是从兰嬷嬷口中把话套出来了,心里多少猜到姚姒会这样鲁莽行事,多半是为了姚娡,可这样的用心良苦,也不知道姚娡这回能不能受教。她光是想到张顺大半夜的把她从营地找过来,当时只知道两姐妹人都昏了过去,可没把青橙吓个半死。 “你呀,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青橙点了点姚姒的头,道:“但愿你姐姐这回是真学乖了,晓得你这片良苦用心。” 姚姒见青橙对自己做的事心中有数,脸上便微微的红了,叹息一声,道:“从前是我的错,一味的将她护着,到现在才知晓后悔,不过现在姐姐真的改变了许多,这样即便将来我若有个万一,姐姐她也会想办法坚强起来。” 青橙却从她的话里敏锐的听到了丝不寻常,她打眼瞧了四周,见不远处有个亭子,就朝红樱吩咐,“那边有个亭子,劳烦红樱姑娘回去替我拿个垫子来。”说完,有些不好意思道:“自从怀了这个小的,是什么都要注意了,这样的天万万坐不得冷石櫈。” 姚姒两世人了,这些事情还真没注意到,她忙吩咐红樱快去。 红樱知趣,知道青橙这是有话要跟姑娘说,就应诺,转身就折回去拿东西。 青橙见红樱走远了,这才一改先前的懒散,她把姚姒拉到身边,看着她很是正色的问道:“这些日子我虽没来你这里,但也知道你吩咐张顺去做了些事情,若是不介意,可否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姚姒本就想单独跟她说这个事情,见此情形,就把先前的谋划一一说给青橙听,“......这几年我也想清楚了,若是没有五哥在后面暗中帮忙,估计我和姐姐也难活到今天,我母亲在天有灵,必定也希望我能替她报仇。”提到姜氏,姚姒的声音有片刻的温暖,道:“你不知道,到现在我一想到姚蒋氏那个泯灭人性的毒妇,我心中就像火烧一样,恒王下江南,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我又怎能放过。”她看了看青橙,又道:“便是姐姐今日不提,我也是要跟姐姐说的,五哥那边烦请姐姐你知会一声,不论五哥是赞同还是反对,我绝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这句话,她说得很是斩钉绝铁,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再不会听任何人的劝说。 青橙好半晌无语,这样的人伦惨剧,她作为一个外人都异常愤怒,何况是当事者。只是看姚姒现在的情形,可真算是不择手段来报仇,看得出来,她的执念很深,而且这件事情又又把恒王这样的人物给牵扯进来,她就深觉得不安。 青橙在赵斾身边多年,恒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中多少是有数的,恒王此人深具谋略又很是能隐忍,光看他只是养在皇后身边,却能令到皇后视他如己出,说亲母子也不为过。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能由着人牵着鼻子走,就算这事对恒王有着莫大的帮助,但能算计到他头上去,姚姒将来能有什么下场还真难说,青橙的头就隐隐作痛。 无谓的劝戒是没用了,青橙是个简单的人,对于那些惯常耍阴谋阳谋的人的思维,她不愿费那个脑筋去猜,当时赵斾出航前就交待过她,若姚姒这边有个什么动静,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若是事关姚家一门的性命,就叫青橙务必要想法子阻拦。 当时她有问过赵斾却是为何?赵斾只是摇头叹息道:“姒姐儿心心念念的要替母报仇,算是入了魔障,若是一不小心做了错事,我怕她将来会后悔。她执念太深,还不明白,对于仇人,未必就要把对方弄得死无葬身之地,有时候,看着人活着受罪求死不成反而更能解恨。 这些话她很想拿来劝姚姒,心念一起,便委婉劝道:“这件事牵扯到五爷,我就算想隐瞒也不行了,只是五爷他人如今正在外海,这两年来海战打打停停的,我和青衣万分担心五爷的安全,若你这边又事发,我担心五爷两头挂心。”她看着姚姒的眼晴,幽幽叹道:“姒姐儿,姐姐痴长你几岁,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你的心入了魔障,又有几分心是放在五爷身上?你难道不知道,五爷待你是怎样的一片心意?对于仇人,未必就要把对方弄得死无葬身之地,有时候,看着人活着受罪求死不成岂不更能解恨,何必多造杀孽?” 青橙这是把赵斾拉出来,想用赵斾待她的的情意来感化姚姒,只是姚姒一头掉进了报仇的业障里,姜氏被毒死的那个晚上,这些年她每每梦到都惊出一身的冷汗,这种种痛苦和怨恨,每每吞噬着她的心,在她心里,能看着姚家一伙人上断头来才能解恨,又怎会听人劝。 “五哥待我的一片心,我这生万死难报。”想到赵斾,姚姒闭起眼,心中万分情绪纠缠,“可母仇不共戴天,五哥必会理解我这样做,等我母仇得报,我余生便听凭五哥差遣。” 青橙听到她这样说,直为赵斾摇头,她本是爽快人,心中也是赞同快意泯恩仇这种做法,但赵斾特地嘱咐过她,便是一定有其深意,见姚姒执着于此,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闹得不欢而散,便道:“唉,也不知道你们这两个冤家,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姚姒心中的纠结不比青橙少,说到赵斾,她的心中多少又添了些不明的愁绪,良久才问青橙:“五哥他......他可有受伤?” 青橙看她这个纠结样,便没好气回道:“总算是还有点良心,知道问一问五爷的状况,若你一直不问,我还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五爷这辈子都怕捂不热了!” 姚姒的脸倏地就染红了,青橙就趁机替赵斾造势,打趣道:“怎么,我这话可有说错,五爷回回都让补给的船稍来信问你,我这回信回的都手软了,还不能随意胡扯几句,可你呢?五爷出战在外,也没见你给五爷做件像样的衣裳鞋袜,再不济,也给做件能挡风遮雨的披风吧,这在海上日晒雨打的,五爷又一惯不用丫头服侍,原本还有我这么个不擅女红的人给打点,现在我却要撂挑子了,肚子里的这个还做不过来呢。” 姚姒心知赵斾也没到这样可怜的地步,但一想想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日日在海上飘,哪一场战不是用性命在拼,出征在外生死难料,一时间心头闷涩涩的,原本就对赵斾有丝若有似无的牵挂,这下是越发的牵肠挂肚了,只是到底脸皮薄,不肯做出那等小儿女情状来让人看笑话,心里又希望青橙能多说些赵斾的点点滴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就道:“等我的手好了,姐姐孩儿的衣裳鞋袜就交给我来做吧,只是五哥那边,要劳姐姐多费心了。” 青橙就笑了,她是过来人,知道她脸皮薄不肯叫人看出情状来,就道:“那敢情好,只是京城那边知道我有了身子,足足送了好些东西来,只怕我这孩儿长到一岁大都不愁没衣裳鞋子穿,我看呀,你还是给五爷做好了。这次也不知是怎地,夫人只顾着让人给我的孩子送东西,五爷那边却只送了些药材来,衣裳鞋袜的等等一件都无,我这又有了身子,正愁呢。” 姚姒明知青橙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却心肝情愿的往里跳,道:“那要不,我试着给五哥赶出些衣袜来,姐姐再留多几天,我这就回去要她们栽布。”想了想,又发现自己不知道赵斾的脚有多大,硬着头皮就问青橙,青橙这回肚皮都笑疼了。 ☆、第98章 指望 两人回了屋,青橙推说累要歇息会子,趁着屋里没人就给赵斾写了信,信中将姚姒近日打算借恒王的手暗算姚家而替母报仇之事一一写明了,总之事无巨细的,只要是涉及到姚姒的事情,都写得很是详细,信末又说姚姒的手再休养个一两月应当无大碍,又把周家对姚娡的意图也写进了信里,趁着姚姒在屋里指挥丫头们翻箱倒柜的找料子时,她把信封好后,就叫人赶紧的往青衣那边送去。 姚姒对此一无所知,适才青橙的话确实说动了她。这几年一直受着赵斾的庇护与关照,而她却从没有为赵斾做过些什么,这样一想来,就很是惭愧,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回报赵斾待自己的一片心。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心里有他,不过份沉溺,不患得患失,这样也许就很好。但青橙的话点醒了她,也许她待赵斾远远没有赵斾待她真诚可亲。 她想了想,海上缺少淡水,一天到晚的操练练兵,只怕贴身的衣裳不知一天要湿多少回,再一想赵斾那样一幅谪天仙人的模样,哪里能忍受得了一身的汗臭味,她决定给赵斾做几身中衣。 以姚姒前世的女红水平,给人做衣裳只需目测一下那人的身形便能知道做衣裳的尺寸,更何况是她心里挂念的赵斾呢,她让绿蕉带着小丫头们把装布料的樟木箱子打开,她记得先前有几匹细棉布的料子放着,细棉布吸水性好料子软和,不管是用来做小儿贴身的衣物还是给赵斾做中衣都最合适不过。 绿蕉管着她的衣裳首饰,自然很快就替她找到了那几匹白色的细棉布,却不知她要用来做什么,一边指挥小丫头们把料子拣出来,一边问姚姒,“姑娘,这料子倒是好,摸到手上软和得很,却不知道姑娘是拿来要做些什么?”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笑了笑,道:“瞧奴婢这个记性,姑娘这是打算给青橙姑娘的孩子做衣裳吧!青橙姑娘人这么好,又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正好,奴婢手头上没有什么活计要做,这回就让奴婢动手吧。” 姚姒就点头,道:“可不是么?青橙姐姐女红不好,往后咱们替她的宝宝多做些针线活计,有来有往,这才是相处之道。”她却没说自己打算给赵斾做中衣,这样难为情的事情,又怎么好跟绿蕉说,反正这伤再养一些时候,等手上长出了新肉,估计就能动针线了。 绿蕉这时就笑道:“姑娘说得很是,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小丫头已经把布料摊到了桌上,便收拾其它的箱子,姚姒想到姚娡那边的采菱定下了婚期,便吩咐小丫头把那匹大红色的杭绸捡出来,吩咐绿蕉:“听说姐姐把采菱的婚期定在九月,这匹料子你一会送去给采菱,就说是我给她的添妆。” 绿蕉跟采菱关系不错,听得这样,忙喜得一迭声的向姚姒道谢,道:“采菱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长生临走之时就留了些银钱给她,说是给她买些脂粉花用,哪晓得采菱一分未动,上次奴婢去她屋里就见她在裁衣,看样子是件男子的衣裳,奴婢就打趣她,这丫头脸皮倒厚,直说长生待她好,她哪里舍得花用这些钱,这几年都存了起来,不是给长生做夹衣棉袄的就是给他做鞋袜,奴婢瞧着,这两个倒是一对儿好的。” 姚姒听着若有所思,心念一动,就问绿蕉:“采菱除了给长生做些针线外,平时可还有别的往来?”她这话问得突兀,连忙笑着补了几句,“我这话没它意,只是想着她和长生两个都不容易,很是该相互关心。” 绿蕉一向是个心思直不会多想的,并没有觉察出姚姒这话里头的不妥,张口就道:“可多了,采菱见长生回来了,时不时的给长生开个小灶,长生屋里收拾的像个狗窝,采菱得了空儿就去山下给他打扫一番,屋里的东西洗晒归拢,长生的哪一样不是采菱在张罗着。这样看来,长生待采菱好倒也是应该的。” 姚姒心里直惭愧,回想一下她和赵斾之间的好像从未如此,她也从来没有亲手为赵斾做过些什么,怪不得青橙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又冷又硬,连一份赵斾待她的心都比不上。 绿蕉再说了些什么她就恍了神,心里打定了主意要亲手给赵斾做中衣。中衣最简单,做起来很快,穿在里面也不怕被人瞧见,不比别的容易打眼。 姚姒便让绿蕉拿几了四匹布去给青橙未出世的宝宝做东西,余下还有七八匹料子,她让小丫头们拿到隔壁的书房去,那边有个栽衣的案板,小丫头们听了吩咐,分了两头就开始搬料子。 晚间的时候,姚姒去看望姚娡,见姐姐那双原本细嫩如玉的双手此时都裂了开来,跟自己的手一样露出鲜红的皮肉,采芙替她上药,她愣是咬紧了牙没吭声儿,姐姐一向娇气,便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会哼哼,这会子却能忍下痛来,想来姐姐经此一事后,是真的变得坚强了许多,姚姒直觉得这一顿挨打也值得。 姚姒自己的伤也同姚娡一模一样,她才上过药,想来看看姐姐的伤恢复得如何,姚娡便问妹妹这几天可还好,两姐妹都一个心思,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一笑,姚姒便觉得同姐姐的心近了许多,她等姐姐上完药,就挤到姐姐身边,把头挨在她肩上,细声细气的道:“那天戒尺大部份都打到了姐姐手上,很疼吧!” 姚娡就笑,手上不方便动,便轻轻的碰了妹妹的头,道:“不疼不疼,你看,咱们又一次平安的活了下来。”隔了半晌,她才道:“我终于明白了,比起我回姚府去闹事,我知道你一定有更好的主意,可你还是由着我去闹事,姒姐儿,你的这片心意没白费,姐姐领你这份人情,吃了这次的教训了,往后,做事情定会三思而后行,再不鲁莽行事。” 姚姒没想到姐姐说出这么一席话出来,她能想通了这些,而且痛定思痛,姚姒相信她一定能成熟起来,她朝姐姐重重的点了点头,赞道:“嗯,咱们往后就要这样,凡事有商有量的,便是有再大的难关都不要紧,相信我们一定会踏过去的。” 在门口正要进来的青橙听到她们姐妹的话,也不禁很是感动。这两个丫头虽说父母缘分浅,但姐妹齐心,友爱谦让,并未丧失心底最纯真的良善和亲情,而姚姒对姚娡更是一番良苦用心,心里感叹,赵斾没喜欢错人。 过了几天,姚姒和姐姐的伤口开始发痒,青橙很是高兴,道:“伤处发痒这是好事,这就说明伤口在长新肉了,可得忍着点不能挠。”又替她们把了脉,见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出来也这些日子了,也不知道青衣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既然你们姐妹俩无大碍,我这就得回营地去。”青橙便向她姐妹辞行。 姚娡和青橙相处了这些天,也很是喜她爽朗直率,见她要走便相留,“姐姐挺着大肚子的为着我们姐妹劳累奔波,我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眼看我们手上的伤就快好了,姐姐且多留几天歇息一阵也好。” 姚姒却朝青橙望去,见她神情坚定,便知她这是一心要回去,也就没有强留,她望了望天色,若这个时候走,至少晚饭前能赶到营地,她便对姚娡道:“姐姐且由青橙姐姐回去吧,不若我们送些自己做的小点心,还有她们几个给青橙姐姐肚子里的孩儿做的针线,姐姐不妨去准备一二,我这就陪青橙姐姐去收拾。” 姚娡很是感激青橙,听到妹妹这样说,觉得多少是自己的心意,便叫一屋子的丫头们忙活起来,衣裳布匹,各种糕饼点心的吃食,滋补的药材,新鲜的青菜,等等这些日常吃的用的,准备了好些东西。 姚姒和青橙回了屋,就让红樱给青橙收拾东西,见屋里人都在忙活,就低声对青橙道:“姐姐回去后,且要好好顾着身子,下半年就要生了,且看看需要我做些什么,只管交待人去告诉张顺,我一定想尽法子也会给姐姐办好。”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才蚊声道:“至于五哥那里,我也不知道如今海上是个什么情形,除了替我娘报仇之事没得退让外,其它的一切我都听五哥的,我这里有封信,若姐姐再往五哥那里送信时就顺便,也不用安排特意的送一趟。” 姚姒便把袖口里的信拿出来递到青橙手上,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青橙接过信后放到自己的袖袋里,就见姚姒的脸色较平常有些不同,她也不点破,笑道:“有你这句话就成,反正我脸皮厚,要你帮忙的时候绝对不会客气的。”她略停了停,就朝姚姒挑眉道:“姒姐儿,你可是答应给五爷做衣裳鞋袜的,我可是把你作了指望,到时五爷没换洗的衣裳责怪下来我可不管。” 姚姒的脸上到底有了几分羞意,瞪了一眼青橙,无奈的点了点头。 ☆、第99章 责问 姚姒的手养了十几天,还没有好全时,就开始给赵斾做衣裳,她做了六套中衣,十双袜子,鞋子也没做那复杂的样式,简单的青布厚底鞋做了两双,除了鞋底是红樱和绿蕉帮忙纳的外,其它的姚姒都没假于人手,这些活计赶了几个日夜,在四月快要过完时,终于赶制了出来。 只是这几样东西做出来,她犹嫌不足,想着她最担心赵斾会受伤,思量了许久,看到琉璃寺的青竹长得老高,又找了些古书逸志和兵器谱,便叫红樱几个出了些银钱,让寺里的和尚帮忙砍了一些青竹,按着她给的尺图,再把青竹据成一片一片的,把竹片上打上些小孔,四边再磨得滑溜溜的,然后再拿倒太阳底下把这些竹片晒干,就吩咐红樱和绿蕉捻了粗粗的棉线,再按赵斾的身形,把晒干的竹片一片片缝成一件背心样式,最后把这竹衣缝进一件中衣里面,等做成拿到手上一看,若不是几人知道这件中衣里面另有东西,外人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的,而且这件衣裳的重量绝对要比一件甲胄轻上许多,姚姒自己穿在身上试了试,还是觉得重,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法子,只好先作罢。 她把东西都包好,才让张顺送到营地去交给青橙,青橙见姚姒真的给赵斾做了衣裳鞋袜,脸上的笑容就没止过,她把东西拿出来瞧,一看那针脚细密绵实,便知道是姚姒亲手所做,心里老大安慰,拿手一件件的仔细看了下,才发现其中一件衣裳有些怪异,想把衣裳拆开条缝来看,到底是怕破坏了姚姒的心意,便把青衣叫来,夫妻二人研究了半天,青衣这才笑呵呵的道:“这衣裳里面应该是竹子,没成想,十三姑娘是这样的有心。” 青橙一点就透,知道姚姒这是特意地为赵斾做的能挡刀箭的衣裳,就对青衣笑道:“原还当她是个冷心冷情之人,没曾想只是外冷内热,到底是没负五爷一片深情。” 夫妻两个连忙把东西包好,又把上次姚姒给赵斾的信也一块儿包好了,特地派了艘传讯用的小船送去给赵斾。 五月初六是姜氏的忌日,姚姒和姐姐手上的伤已无大碍,就施了些银钱给寺里替姜氏做了七天法事,姐妹俩七天没怎么合过眼,七天下来,人又瘦了一截。 而这时,姚宋两府作亲的消息就送到了姚姒这里来,最终和宋家结亲的却不是四房也不是姚娡,而是大房的次子姚博瑞定下了宋家的嫡女宋琴韵。 姚姒没加多想就想通了,为何是大房和宋家联姻,看来四房也没她想像的那样得姚老太爷所爱,而姚蒋氏想是花了不少的心力才为大房谋来了这门亲事,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大房这是拣了个天大的便宜了。 而另一个令姚姒毫不惊讶的事情,便是五太太过了五月初五端阳节后,就带了五房的几个儿女很是低调的回京城去了,姚家由大奶奶刘氏再度掌家。 姚姒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姚娡,姐妹俩唏嘘了一阵,姚娡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这个时候,远在广州府的焦氏,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姚三老爷这日从衙门回来,进门就怒气冲冲,焦氏像往常一样笑着迎上去,却没想到姚三老爷怒目瞪了眼焦氏,屋里的花妈妈见势不对,连忙把屋里一干大小丫鬟都带下去,又把正屋的门虚掩了,她自己就猫身贴在了门边上偷听,只听得里头传来姚三老爷的怒骂声:“你做的好事,那一万两银子你是何时收的?背着我一万两银子就把娡姐儿给卖了,你这后母当得好哇!” 屋里的焦氏就掩面哭泣起来,一面哭一面快速思量对策,她与姚三老爷好歹做了两年多的夫妻,最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刻薄寡恩的性子,别说对亡妻有情,便是三个亲生女儿那也不见得有半丝亲情在,如今劈头就骂开来,肯定不是真心为着大女儿着想,想着丈夫又是个把自己的脸面最为看重的人,他如今这样说,显见得是知道了她收了宋家一万两子的事情,看来必是有人在他面前嚼了舌根。 焦氏眸光几闪,便对着姚三老爷做了幅西子捧心的样子哭喊道:“老爷冤枉啊!且听妾身解释,老爷是知道妾身的为人的,从不贪那些个黄白之物的,我焦家自有陪嫁的嫁妆给我,何苦我要贪下他宋家的一万两银子呢?” 焦氏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姚三老爷的怒火就熄了一半,想着焦氏往日里并非这样的眼皮子浅的。这两年他对焦氏可算是宠爱有加,他又喜焦氏那娇嫩嫩的好颜色,加上焦氏行事不张扬,也素来温柔乖巧懂事,心里也是想着莫非冤枉了娇妻去? 可他心头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疑虑,老宅那边的来信和娡姐儿来信都提及了焦氏收了宋家的一万两银子,后宅的事他显少过问,焦氏也向来不让他操心,看来是得听听焦氏怎么说。 姚三老爷就拉起娇妻,脸上的神色也就没进门时那样的难看,只是等焦氏颤崴崴的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时,却不想她就歪在了姚三老爷身上,春裳料子薄,焦氏柔软香馥的身子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叫人心痒。 “唉哟,老爷,妾身起得急了,劳老爷扶一把。”焦氏软了声调,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样的美人恩很是有用,姚三老爷连忙关切道:“这是怎么了,不过是训了你一顿,怎地娇气成这样?成何提统?”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上却很是受用,贴着娇嫩嫩的身体,说出去的话就再度转了个弯子,“你快说说,到底有没有收宋家一万两子,若是有收,莫非是有什么苦衷不成?” 焦氏再度抹了把泪,哽咽道:“这银子妾身真个儿没收,不过却是收了宋家来的几抬礼盒,当时那宋家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只说是送给我的一些药材吃食,我也就收下了,不曾想前儿花妈妈整理库房时,发现那些盒子里竟然装的是银子,妾身这才知道这宋家做了这样的事情,妾身一时惊慌,又怕老爷误会,正想着怎么跟老爷开口说,却不曾想老爷却知道了,妾身这可真是有口难言啊。” 姚三老爷细想了会,确实宋家来人的那天,焦氏是跟自己说过,收下了宋家的礼物,又说那宋家的家势如何,宋家三郎是个什么模样等等,那日自己好像喝了点酒,两人躺在床上又被焦氏撩拨了一通,当时他记得自己交待过焦氏,说一切让她作主便成。 焦氏娇弱的抽泣着,她坐在姚三老爷的腿上,高耸的胸部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五月的天衣裳又轻薄,哪个男人经得住这样的磨蹭,姚三老爷的脸色就乌消云散,压低了声音故意训道:“你也是的,这个家由你当着,怎地这样不小心,叫人握住了把柄,这宋家想来也不是个心思正的,想来你也是叫他们哄骗了,往后可得精明些,万一给我的政敌抓住些什么把柄,老爷我那时可没情面可说。” 焦氏就抬起脸来朝姚三老爷点头,道:“老爷训得对,妾身就是太嫩了些,这些人情往来上必定会多加注意,唉,说来妾身也惭愧得很,进门两年来,怎地就没半个动静,也怪我着急上火,难免就怠慢了些家事人情。” 姚三老爷听了她的话后就笑了起来,“看来,为夫还得多加把劲儿才行!”说完就把焦氏一把抱起往内室走去。 在外的花妈妈边听边捂了嘴笑,看来男人都过不了美人关,老爷这样的二品大员,在外多威风凛凛,不说那心机手段多厉害,多少人都不敢正眼瞧上一眼,这样的人回到内宅还不是在太太手心上捏着,这女人啊,就得拉得下脸来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这不,这样的事情老爷就轻飘飘的给放过去了。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就往门缝里瞄去,刚好看见老爷抱着太太往内室去,没过多久,里头传来羞煞人的淫蘼之声,她脸上的笑就再也止不住,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太太的肚子这回就中。 等屋里云消雨歇,花妈妈叫人打了水来送到内室去,没多久姚三老爷端起脸走了出来,花妈妈很恭敬的送他到门口,看见人走到夹道上去了这才折身回来,她进了内室就看到焦氏散了头发只着了小衣躺在床上,神情妩媚慵懒,她的腰下边垫了个软枕,身上只姜了薄薄的一屋纱被。 花妈妈心中有数,这是个民间的方子,说是行房后就把腰垫高,那东西在里头长时候不流出来,这样容易怀孕,花妈妈神情就很是期待。 焦氏就挥手让丫鬟下去,只把花妈妈留下来,就低声与花妈妈说了刚才屋里的动静,吩咐她:“你去查查,老爷是如何得知的?再把老爷跟前的来福叫来好生问问,老爷最近都见了何人,又去了哪几处?”说完就停了停,带着些不确定道:“我估摸着老宅有安插人在咱们这里,可这里原先当差的丫鬟婆子不是被我发卖就是放到了庄子里,这现下当差的可都是我带来的人,若说这些人有什么问题,我却也不敢肯定。” 花妈妈很是惊讶,她管着府里的人事,这岂不是说她没尽心尽力当差,忙替自己申辨:“太太,这些人都是太太娘家带来的,绝不会存了二心,再说太太对他们可不薄啊,背主的事儿量她们也没这个胆子。” 焦氏点了点头,却也没在这个话头上再纠缠,她略作思量,就吩咐花妈妈:“晚些时候我再给老宅写封家书,你叫了妥当的人回去送信,再拿我那妆盒里的那套镶宝石头面出来,拿匣子装好了,叫回去的人偷偷的送给娴姐儿,务必要把最近老宅的动静给我打听清楚了。” 花妈妈便应诺,道:“这件事就交给奴婢,奴婢一定不会让太太失望。” ☆、第100章 准备 花妈妈办事老到,没几下子就从来福嘴里套出了话来,得知是三房的长女和老宅那边都写了信告了她的黑状,焦氏吃了这么个教训,又得知姚娡给自己和丈夫都做了衣裳,还有些吃食药材送来,心里倒知道再不敢小瞧了那两边的人。 花妈妈便劝她:“这五姑娘也忒会做人了,明着是孝顺老爷和太太,却不声不响的阴了太太一把,再有老宅那边的水实在是深得很,老宅的人只能示好而不能得罪,三房前头的姜氏便是前车之鉴,这两处太太可万万要当心。” 花妈妈的意思是,若老太太一个气不顺,叫了焦氏回老宅尽孝去,再背上一个苛待嫡女的名声,那日子得有多糟心。 焦氏哪里不明白花妈妈的意思,只是她却笑道:“老爷今儿把这事轻轻放下,就必定会为我解释一二,不管老宅中的人信是不信,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肯维护我的这一番心意,她们自然会在心里掂量掂量,与其得罪我或是与我交好,熟轻熟重哪样重样?妈妈难道还不明白么,我最大的靠山便是老爷。” 花妈妈经焦氏这样点拨,豁然开朗,就奉承焦氏道:“还是太太站得高望得远,是奴婢想差了。” 焦氏的脸上就有了那么一点得意,笑道:“我也想过,咱们身边的人必是没这个胆子背主的,这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必定是西院那个透露出去的,我想宋家还没蠢到把自己做的事喧闹得人尽皆知。” 花妈妈见焦氏把她身上的嫌疑洗清了,再一想想,若说府里头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真的只有西院的桂姨娘了,花妈妈就试探道:“留着那个也是个祸害,不如......” 焦氏知道花妈妈的意思,她皱了下眉,回道:“不可,十几年了也生不出个蛋来,留着她在那里出丑,也显得我对前头那位的尊敬,就是老爷也看得到我的贤惠,养着她跟养只猫啊狗的有甚区别?” 花妈妈心里却不赞同,心道,太太这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自信能拢络住老爷的心,可女人总有老去的一天,那桂姨娘能在老爷身边十几年,她也在府里与桂姨娘奉承了十来年,桂姨娘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简单。只是这些话她咽回了肚子里,心里叹气,看来焦氏还是不大信任自己,她脸上就笑了笑,再不出声。 花妈妈做为后宅的管事娘子,自然是挑了妥当人去老宅送信,又按焦氏的吩咐,挑了些人参燕窝的养身药材,又给姚家各人都送了些布料等礼物,又叫人私底下送了姚娴一套头面首鉓,往后老宅发生的一切事情,姚娴就一封封信写给焦氏。 眼见着快到六月,果然早粮欠收,姚姒收到京城那边李季生的密信,信上说皇帝已有多日没上朝,朝事多由王阁老把持,秦王大出风头,恒王也不得不避其风芒,据一些小官们私底下在议论,秦王有可能把恒王给弄出京城。 姚姒仔细的把这封信读了两遍,又回想了一下前世知道的事情,心中猜测着,恒王必是先秦王一步动作,避出京城,而请旨下江南来筹粮,江南一带是秦王和王阁老的地盘,恒王此行无异于入了虎狼窝,是以秦王必以为恒王捞不着好处,才放心让恒王出京。但前世,恒王在江南杀了不少的官商,一举把江南和福建之地的刺头拨了个干净,恒王会这样大刀阔斧的行事,不可能没有倚仗和后手,那恒王的倚仗又是什么呢? 姚姒又不能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别人听,实在想不通也就不去费那个精神,她只知道一点,恒王必定会如同上一世那样下江南来筹粮,那么,宝昌号手头的粮食就要心快且要不动声色的抛出去了。 姚姒把贞娘和宝昌号的几大掌柜又叫上山来,就向几大掌柜说,她接到京城来的消息,对于恒王下江南筹粮这个消息她没点明,只是说有可能朝庭会派人下江南来筹粮,几个掌柜都是经过些事情的,结果商议下来的决定,便如姚姒心中所料,宝昌号手上的粮食留不得了,需得不动声色的开始抛出去。 姚姒便欣然赞同几个掌柜的话。 几个掌柜的下了山,姚姒却把贞娘留了下来,又叫了张顺进来,三人团团坐在屋里,姚姒便道:“时间不多了,两位的事情都办得如何了?” 张顺和贞娘看了眼,张顺就道:“鱼儿上勾了,金生前前后后倒卖了几次粮食,赚了七八百两银子,就去怂恿姚博瑞。这回因姚博瑞得了宋家这么个岳家,姚四老爷是明里暗里把他给闲置起来,不叫他沾一分的手在铺子里,姚博瑞气急却又奈何不了,有心想做番事情令姚老太爷和四老爷刮目相看,便在金生的怂恿下开始倒卖起粮食来。” 贞娘便拨着算盘,道:“邻县的太昌粮铺从顶下铺子到收金生几次粮食,以及接收姚博瑞第一次大批的粮,总共亏了二千两银子,我听姑娘的,几天前就把太昌粮铺关闭了,且一应相关的人都抹去了痕迹,料想就算是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姚姒就点头笑道:“你们两个配合得很好,姚博瑞赚了第一批银子,肯定尝到了甜头,势必会想尽了法子去筹银子来屯粮,加上早粮又欠收,粮价日益上涨,他手头的粮食就不会多到引人注意,这样一来,精明的姚老太爷就不会起疑心,姚四老爷久在彰州行事,姚博瑞的事情想瞒住他却是不容易,但我估计经了宋家一事,姚四老爷是巴不得看姚博瑞出丑的。”她略停了停,就起身朝张顺福身道:“接下来请张叔万万要小心行事,成败在此一举,我姚姒在此多谢张叔了!” 张顺哪里想到姚姒会这么郑重的给他福身行礼,忙忙避了过去,接着他就朝姚姒抱拳道:“姑娘放心,小的虽然不会说话,但事情一定会给姑娘办妥了。” 姚姒的脸上就显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张顺见从前她从未这般喜怒于色过,心知这件事对姚姒无比的重要,越发打起精神来。 一切事情都在朝着姚姒预定的局面在走,可是姚姒却不得不考量几个很重要的问题,首先是宝昌号。宝昌号先前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屯粮,现在银子是在成倍的回笼中,宝昌号手头上有了这么大笔的银子,接下来该把银子投到哪些赚钱的产业中,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二是,恒王如果收拾姚家,那作为现在还是姚家一份子的她和姐姐又该怎样不受到牵连?如果她们不想受到姚家的波及,那就只有被姚家除族一条路可走,可无缘无故的,姚家利用她们姐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轻易逐她们出家门? 姚姒苦思瞑想,觉得想出来的法子各有利弊,一时间也难以决择,又想到毕竟被除族是大事,还是要先探探姐姐的口风。 她去了姚娡的屋里,见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采芙一个在当值,采芙迎了她进屋,边走边小声向她说道:“长生回来了,姑娘才打发他下去歇息。” 姚姒想着长生回来必定是带来不太好的消息,她朝采芙笑着点了点头,就看到姚娡坐在窗户底下,脸上一片沮丧。 “姐姐,怎么了?”姚姒走上前唤了一声,姚娡就拉她坐在身旁,苦笑道:“我原来心底还存了一思侥幸,他就算是无情无义的人,也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丝情义,却是我大错特错,不该心存幻想的。” 姚姒就拍了拍她的手,冷笑道:“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伤心,他既无情我便休,想那样多做甚!” 姚娡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缓了好大会子才道:“焦氏收了宋家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千真万确,他却是个糊涂的,焦氏说甚他就信,半分没有为我出头的意思,还叫长生带了信回来,说什么不要让我们听风就是雨,而诋毁继母,还说什么叫我们安心在寺里呆着,等出了母孝再让老太太把我们接回家去,信上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算作作样子,也该对我们虚寒问暖一番,他这样做,却叫人真真是寒了心,我们怎么会有这样子的父亲?” 姚姒抱住的姐姐,试探着道:“不如,我们想法子离了姚家,从此和她们一刀两断好不好?那样,我们就再不是姚家人,姚家人也管不了你我,再也算计不到我们头上去了。” 姚姒没想到自己正想着怎么试探姐姐的意思,这机会顿时就来了,她的话充满了诱惑,从此摆脱受人算计摆弄,那是何等的自由。 姚娡听在了心里,一时间只觉得妹妹的话说得很对,姚家不异于虎狼窝,她宁愿这辈子无依无靠也不要再担惊受怕,她看了看妹妹,就道:“你可有法子?” 姚姒听姐姐这样问,便知道她也不反对和姚家一刀两断的,就道:“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姐姐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去想法子,只是有一点,我们若被姚家除族,往后,若是周家因此而有什么变故,姐姐心里可要有准备。” 姚娡明白她的意思,道:“若周家不是看中我的人而是姚家的家势,这门亲不结也罢,这辈子姐姐就守着你过日子,咱们到时搬到别的地方去,从此隐性埋名不理世事。” 姚姒眼眶微湿,没想到姐姐经了这些事情后,能看得这样开,她满心里的高兴!道:“好,好,我这就想法子,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都好。” ☆、第101章 状告 才刚进六月,天儿就使劲的热起来,这样的酷暑天儿,又是大中午的,就连那树上的鸟儿也受不了,往那树阴里躲了就不出来,按说飞禽走兽都如此,何况是人。只是在彰州通往福州的官道上,随处可见一群群衣裳褴褛的百姓睁着饥渴的眼,哪里顾得了大热的天,只要看到但凡是能裹腹的东西就团团上去抢,这样的情形已然屢見不鮮。官道上茶寮的老板叹息着摇了摇头,指着他收养的孤儿道:”看好喽小子,若不是老头子我收养了你,这世道哪有你小子的活路。” 小男孩虽然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但比起路边那看着就饿得面黄饥瘦的孩童来却要好得多,至少每日里还能吃到一顿饱饭,闻言只是傻笑。 茶寮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那双浑浊的眼晴里含着悲悯,只是那情绪却只一闪而过。 这条官道是彰州往返福州的官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寮恰好能让人喝口茶水解解泛,是以老头才能勉强能渡日。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小男孩的耳朵灵,惊喜的朝老人喊道:“爷爷,你听,有马蹄声传来,又有生意上门了。” 老人耳朵背,听了孙子的话却是一喜,看见孙子只顾着伸头往外瞧,老人把肩上搭的汗巾往小孙子身上抽,喝道:“还不快些把烧好的凉茶拿出来,再懒就不给你小子饭吃。” 小男孩这才一溜烟的跑进去准备茶水。 这时候漫天的尘土飞起,十几匹轻骑“得得”的由远逼近,老人的半辈子都湮没在这条官道的灰尘里,听这马蹄声规整有力,便知并不是普通人的马匹,连忙打起精神来。 果然,这十几匹人马停在了这间低矮的茶寮前,老人带着孙子躬着身子迎了上去,“几位客官里头请,喝些茶水解解泛,小老儿的店里还有些马料。” 为首的黑衣男子就朝四周望了一眼,眼看那名看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模样的青年下得马来,黑衣男子就上前低语了几声,那公子哥儿就点了头,后头就有人把马拴在了马糟里。 老头极会看眼色,忙后搭巾拿在手上朝那上首的桌子擦了擦,又叫孙子提了茶壶出来。 等那贵公子坐下,老头提着的壶水就被刚才那名黑衣男子接了过去,叫老头把摆在桌上的粗瓷茶杯拿开,后头就有人摆上了一只素青花瓷杯上来,那人往杯里倒了水,又拿出了根银针往里试,待确定银针无变色,这才把茶杯往那贵公子人面前递。 老头看着这一群人实在是讲究,他看惯了那些大家公子外出的讲究样儿,也不恼,待那贵公子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老头的脸上就笑开了花儿。 这时,小男孩已经独自把一捆捆的马料不知从哪抬了出来,便有黑衣人上前去查看,小男孩眨着双不甚灵气的眼道:“这马料我爷爷把它藏在地窖里,客官放心,绝对没问题。” 黑衣人不紧不慢的查看了一会,也不用小男孩搬,他自己一气儿提起几捆马料就去喂马。 贵公子喝了茶,便叫那些黑衣人也自去用茶,他朝官道外打量了几眼,就朝那老头招手,道:“这样的情形都有多久了?这是从彰州逃难的人吧!”贵公子一口的官话,他虽刻意的温和,却还是露出几许威严出来。 老头便颤颤惊惊的回道:“回公子爷,这两年天公不赏人饭吃,这样的情形从今年就有了,最近衙门又开始征税粮,许多人家地里没收成便逃难出来,真是作孽啊!” 贵公子再没出声,老头便不敢再作答,一行人无声的歇了会子,就又打马远去,老人捏了捏手上的一绽银子,足足有五两,且是上等的雪花银,急急忙忙往兜里塞,生怕被人瞧了去。 琉璃寺里,张顺却正在和姚姒说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据我们的人回报,恒王殿下一众人马是六月初一从京城出发,从京城走陆路到天津,听说是要在天津港坐了海船一路往江南去。” 姚姒拨指一算,今儿已经六月中旬了,恒王的官船若是走海上,只怕就快要到江南的地界了。 张顺这时又道:“林青山那边最近有些动作,先是鼓动了慈山书院的一伙学子们,他带了个头写了万民陈情书,又把林县令家的公子给拖下了水,请求县衙开仓振粮,林县令现在把儿子拘在了家里,可林青山见县衙不接这个万民书,就干脆在县衙对面带着人长跪不起,这些天晌应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林县令叫了所有的衙役紧紧守在衙门前,就怕来个暴动。” 姚姒听闻后若有所思,心里想着林青山终于动了,而且是鼓动学子闹事,倒是有些胆量,却也越发觉得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 她想了想,就对张顺道:“叫人暗中盯紧了姚博瑞的粮仓,现在我们得做两手打算了,一是若城里真有□□,而还未等到恒王的人来,那就把人引向姚博瑞的粮仓去抢粮,叫那些学子和世人都亲眼目睹姚家私藏军械,姚家就算想把此事盖起来也不容易;另外一条便是如咱们期待的那样,恒王的人来到福建,到时咱们只要有了恒王的行踪,就把告发姚家的书信想尽办法递到恒王面前,引恒王的人马来彰州。” 张顺心里明白,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没有任何退路,只是到时姚家若是判个满门抄斩,她们姐妹又要怎么逃脱?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问出了口:“姑娘的退路可想好?” 姚姒微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往里屋走去,待走出来时,她手上却拿了样东西,她递给了张顺,朝他瞅了眼,示意他打开来瞧,张顺双手把这份纸卷打开细看,竟是份状词。 他惊愕万分,不可置信的望向了姚姒,姚姒却轻轻的颌首。 张顺怀着复杂的心情把状词看完,又把它卷了起来,低声问道:“姑娘准备几时动手?到时我随姑娘一起去,两位姑娘身娇体弱,哪里受得了那些板子上身!” 大周律,子告父母是要挨板子的,姑娘这样一来,等于是自伤八百损敌一千啊,张顺很想阻止,但也知道阻止不成。 姚姒盈盈笑道:“这板子既然要挨,也要看挨得值不值,我和姐姐已经打定主意,要脱离姚家免得受牵连,唯有走此一途。”她接过张顺递回的状词,道:“明儿且离不得你去,你一会下山去后,就把人安排起来,把人分成二组,一组人专门散到人群里去鼓动一二,务必要叫彰州人人皆知我姚姒状告亲祖父母杀害我亲母之事;第二组人就混到在衙门看热闹的人里头,老太爷这个人我很是看不透,以防他到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我和姐姐带回姚府去,你的人到时要注意了,看到姚府来的人若真要对我和姐姐不利,便装成是同情我和姐姐来打抱不平的,切不可叫人看出些什么来。” “小的知道,姑娘不必担心,就算姚家有天大的胆子敢在衙门里抢人,也要看打不打得过我张顺。明儿一早我上山来接两位姑娘。”张顺就道。 姚姒点头同意,又交待了一些晚儿要注意的事儿,就让张顺下了山。 姚姒转头就去姚娡屋里,她把安排都说给了姐姐听,“我和姐姐且受明儿那处灾难,但母亲的冤案总算是能叫世人得知,不管林知县私底下是和姚家怎样的交情,这案子也由不得他不受理。” 姚娡双眼红通通,闻言只是轻轻颌首,就把明儿要穿的孝服和帷幕都摊开来给妹妹看,又和妹妹商量着明儿要带哪几个丫头跟着,两姐妹在屋里为着明儿的一战都在尽力的准备着,兰嬷嬷却在门外直叹气。 而此时,官道上的那十几骑人马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装扮,极是低调的住进了彰州城东离县衙不远处的一幢宅子里。 只见那贵公子换了身素纱衣,头上却簮了支蟠龙簮,正在坐书案前看着手上的信件。 “回稟主子,那聚在衙门对面闹事的人是慈上书院的学子,那带头之人叫林青山,是个秀才,守母孝而担搁了举业,今次之所以聚在衙门前,是因他写了份万民请愿书,希望林知县能开仓济民。” 贵公子头也没抬,只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淡声吩咐道:“去查查此人的来历。” 底下头回事的人急忙应诺,却听得那贵公子缓和语调,又吩咐道:“给琉璃寺的慧能送信,问问赵斾那小子还有几天能回,特特地拜托我往彰州来,他就是正火急火燎的打红毛鬼子,也得给我赶回来。” “是,主子。”回事之人没耽搁片刻,就躬身退了出去。 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天还没擦亮,姚姒就起了身,梳洗后就换上了那身孝服,除了支固定头发的银簮,通身无一丝金玉之物。她和姚娡用了早饭,点齐了跟下山的人,张顺就到了。 张顺亲自驾着马车,车里坐了姚姒和姚娡以及跟来的采芙和绿焦及别外两名小丫头,直朝县衙驶去。 等到日头升到了头顶,姚姒扶了姐姐下马车,两姐妹相视看了一眼,手挽了手就往衙门口的大鼓走去,姚姒拿起了鼓捶,“咚咚咚”的几声,震得连那一旁威武的石狮都似要清醒过来。 “何人闹事?”衙役赶了过来,看到是两个身着孝服戴着帷幕的娇滴滴的小姐,那衙役就喝斥道:“看你们的样子也像是闺中的小姐样,这里可是衙门头,这鼓岂是胡乱敲着好玩的,去去去。”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赶人。 姚姒上前一步,把手上的状纸这才递了上去,声音清冷冷却又不容忽视的高声道:“我有冤情,我要告姚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谋害其嫡媳姜氏,望县太爷受理。” 衙役当差有了年头,往衙门里递状纸告人的不是没有,这会听着却新鲜了,姚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若说是彰州的第一人家也不为过,忙喝斥道:“你们乃是何人?” 姚娡走上前大声道:“我们姐妹是姚家三房的嫡女,姚家上下害死我亲母,这位差大哥,烦请您进去通报。” 衙役皱了眉头闪过几丝念头,可众目睽睽下,只得按捺下思量,转头就往后衙去。 ☆、第102章 堂上 衙役手上拿着状纸,小跑着进了后衙,看到了付师爷,忙巴上去把付师爷拉到廊下低声道:“付师爷,可算找着您了,这不,小的遇到个棘手的事情了,还请您老帮忙拿个主意,这东西要怎么处置?”衙役看了看后衙正堂的门,挤眉弄眼道:“县令大人最近为着公子的事烦恼,小的可不敢进去触一顿排头,” 付师爷撇了两把八字须,就看衙役把他手上的状纸递过来,他接到手上却没立时打开看,问衙役,“又弄些什么鬼,有事快说,老夫可没那闲功夫。” 衙役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嘴里连声“啧啧”,又把头凑到师爷那边神神秘秘道:“可是了不得了,这姚家也算是本地的第一家,一向是以大善人自居的,可谁能想到,今儿姚家的姑娘把姚家给告了,说是姚府老太爷及老太太谋害其亲母姜氏及其丫环锦蓉锦香和陪房林孙氏。” “什么?”付师爷听傻了眼,这才急急的打开手上的状词一目十行的看,果不其然,付师爷略一沉思,就打发衙役快去看看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再来回,他则急急的拿了状纸就往后衙去。 等到林县令也看了状词,衙役进来报道:“才这么会子功夫,咱们衙门外就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外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这,这......” 林县令与付师爷相互看了几眼,都陷入了沉默。 付师爷脑中急转,便进言道:“大人,这姚家咱们可得罪不起啊!大人此刻应尽快着人知会姚家,至于这状纸嘛,咱们也得接下,外面围了这么多的百姓,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的,只怕彰州城里马上就会人尽皆知,接下来嘛......” 林知县立刻就知道了师爷的意思,他会意的点了点头,打发了衙役,就朝付师爷道:“本县何尝不知道这姚家得罪不起,可本县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自当要为苦主主持公道。” 付师爷就抚了他那八字须道:“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且听我说......” 屋里二人压低了嗓子说话,付师爷说得口沫横飞,林县令听得眼晴却越来越亮。 而离县衙不远处的小宅子里头,又有人往那贵气公子跟前回话:“主子,现在衙门口围了不少的人,倒是发生了个稀罕事,本地的姚家被自家亲孙女给告了,这事倒也凑巧的很,您道那苦主是谁?就是前两年坏了事的姜阁老之女姚姜氏。” “喔?”贵公子伸出白净的手揉了揉头,从案牍中抬头,道:“我记得姜阁老有一嫡女,确是许配给了福建一户人家,其婿姚东筳便是现任的广州府布政使司,这个姚东筳是开平五年那一科的探花郎,出身福建彰州,难道便是这个姚家?” 不必主人下令,早有人出去查探,很快就有人回来禀报:“主子您说得不错,确实是这个姚家,福州的洪家小儿娶的便是姚家女儿,远在京城的崔家,以及本地豪门旺族李家焦氏以及莆田的宋家都是其姻亲。” 贵公子听到下人说到福州的洪家和京城的崔家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他低声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好个赵斾。” “走,本王也去瞧瞧热闹。”那贵公子仿佛心情很好,走下桌案就叫人更衣。 一旁的护卫这时候便劝道:“主子,外头围了那样多的人,衙门对面又有学子闹事,万一有人趁着人多行刺,万万请主子三思。” 贵公子这时冷哼了声:“本王主意已定,他们若是能跟踪到彰州来,也算是他们的本事,你们可就要想想,是哪里出了漏洞。” 那回事的人顿时冷汗涟涟。 姚姒和姚娡在衙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二人虽说戴着帷幕身着孝服,但薄薄的一层帷幕如何能抵挡得住好奇之人的眼晴,老话说想要俏一身孝,姚娡已近十八岁,娇弱的身姿亭亭玉立,姚姒虽说年纪还小,但一身气度叫人侧目,两人虽然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仍被人一圈圈的指指点点。 姚姒见此就把姐姐往自己身后拉,用自己的身形遮住了姐姐,又有两个大丫鬟在挡着,多少挡住了些猥琐的目光。 姚娡毕竟从未这样在人前抛头露面,原本就心里紧张不安,看到妹妹始终如一的维护自己,她紧握的拳头就悄悄放开,拉了妹妹的手,也跟妹妹一样一脸漠然。 等到衙门外聚满了围观的百姓,林县令这才扶了头上的乌纱帽坐到了堂前,衙役们列班上堂。 姚姒和姐姐被衙役请到了堂上,摘了帷幕,这时外面围观的百姓便挤到了堂前,人群里不断发出声声议论,一声盖过一声。 林知县朝付师爷看了眼,拿起惊木板重重一拍,立时里外鸦雀无声。 “堂上是何人击鼓鸣冤?还不报来?”林县令面无表情,对着立在堂下的姚姒姐妹只扫了一眼,就朝一旁的布帘子望去,这时立在帘子处的丫鬟就轻轻的点了点头,林县令心里有数,这是刚才说好的暗号,里头的县令夫人是见过这姐妹两人的,只怕是错不了。 姚姒和姚娡被那面前的衙役一声低喊,“还不跪下回话?” 以她和姐姐今时今日的处境,林县令不讲情面,确实是民见官要下跪,姚姒就拉了姐姐跪在了堂前,却抬了头朝上回道:“回大人,小女闺名姚姒,和姐姐姚娡今日是为亡母姜氏击鼓鸣冤,适才小女已然将状纸呈上,小女虽在闺阁,但素来听闻林大人是位秉公办理的好官,望大人收了我姐妹二人的状纸,替我亡母姜氏伸冤。” 林县令实在是难掩惊讶,这番话说得振振有声,说他是好官,若不受了这状纸,外面又有这样多的百姓在看着,这还真是将了他一军。这么的伶牙俐齿,看着年纪却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林县令顿时皱了眉头。 “既然你们姐妹是要告其亲祖父母,按大周律,子告父母或子告祖父母,实乃不孝,告之前便要受二十军棍,本官看你姐妹二人乃一介弱质女流,受不受得住且另说,且当堂打这二十板子也有损你们闺誉,本官念在你们是世姪女,听本官一劝,撤了状纸立刻家去,不可因些许挑拨就对亲人生了怨忿不孝之心。” 林县令的话一出,顿时叫挤在衙门前看热闹之人发出一阵哗然之声,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大人......”姚姒忙道。却不曾想,这时有个衙差来报,打断了了她的话。 “大人,姚府四老爷在外求见。” 林县令忙道,“让他进来。” 外边就有人让出一条道来,姚四老爷跑得脸上一层汗,见了林县令就作揖,连连抱拳解释,“叫大人看笑话了,都是两个姪女气性大,最近为了其婚事受了些委屈,何曾想她们竟然这样不孝,我家老太爷适才听说了,让我给大人带个话,这两个不孝女就由我带回家去,至于惊扰了大人,稍后我家老太爷一定置酒给大人赔罪。” 外面的百姓又是一阵哗然,姚娡一听这话就沉不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几番想说话却又不知怎么说,显见是气得狠了,姚姒就冷着声道:“大人,我和姐姐愿受那二十军棍,也要为亡母伸冤,若是大人任他将我姐妹带回去,明儿我和姐姐活不活得成还两说,想我姐妹二人自从母亲亡故后,就避居在琉璃寺,终日担惊受怕,眼看就要出母孝,这才求人写了状纸递给衙门,谁曾想,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又是这般的推诿了事,难道是惧于姚家权势而想循私不成?” 林县令苦了一张脸,朝姚四老爷无声的望了眼,意思再明白不过。 姚四老爷心里直对这老奸巨滑的林知县骂娘,心里快速思量着对策,嘴上却是对姚姒喝道:“给我住嘴,你们这两个孽障,休得胡言乱语。”姚四老爷虽有私心,可姚家若是蒙羞,他也落不着好,虽然内里一窝鸡眼似的斗着,但关起门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他就接着道:“不瞒大人,我家老太太一听这个事儿就晕了过去,这会子还没醒来,我姚家在彰州一向不欺凌霸道,天冷施粥,天灾施银,大人可是亲眼所见的,也曾赞过我姚家仁义良善;再说我姚家书香名门,一门出了三进士,老太爷治家严正,决计不会做出那等谋害媳妇性命之事,还望大人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不要听信了小儿负气胡言。” 林县令就显出很是为难的样子,姚姒就故意冷笑道:“林大人,莫非你怕了姚家去?我且告诉你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她自顾自起了身,就朝外面的人群大声道:“我母亲姜氏,姚家三房的媳妇,是被姚老太太半夜里亲自带人给我母亲强灌了□□毒死的,那天是开平十九年五月初六,刚进寅时,我母亲身边服侍之人也一并遭害,这便是自诩为书香名门做出的勾当,我母亲......” 姚姒的嘴就被姚四老爷一把捂住,姚姒使劲的掰,脸上涨得通红,姚娡一看也立时起了身来扯姚四老爷的手,这时,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就叫喊起来,姚四老爷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急急的就松开了手。 林县令见水到渠成,又有民众的呼喊请愿,便不再理会姚四老爷,他把惊木板再一拍,下了命令:“给我将堂下的这对姐妹各打二十大板,这状词本官接下了。” 姚四老爷才刚失了态,又见林县令这样子做态,心里也明白了,只怕这林县令一改往日的巴结奉承之态,就知他是决计不会这么轻易的给姚家这份人情了,一时间,他急急的朝外面的小厮便了个眼色,就不再发一言。 这时就有四个穿着衙差衣裳的婆子上堂来,两两把姚姒姐妹二人就按在了堂上的地板上,衙差准备好板子就要上前施刑。 这时,却突然有个声音传来,“且慢!” ☆、第103章 侮辱 姚姒被差婆强按在地上,以为板子就要上身,但预期的疼痛并未至,却听到这声“且慢”,这些年的自持再难把住,百般情绪涌向心头,也顾不得思量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来,急急的把头往后转,就寻到了他的身影。 逆着光,只觉着那团光晕里的人是他却又仿佛不是他,晒得黝黑的一张脸,双目寒星熠熠,英气的脸上蕴藏着一股子冷傲孑然,她睁着双水润的眼朦朦看他,脑子竟一阵阵的晕眩起来。 他朝她轻轻一瞥就停在了她身边,再不看她,而是朝着林县令不怀好意的讥讽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好官,这二十板子下去,焉还有这两位姑娘的性命在?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岂不知理法不外乎人情?难道就没起半点怜悯之心?” 看热闹的人群再次哗然,低头交耳的就纷纷议论起来,想想也是,这么娇嫡嫡的两个小姐,明知要挨二十板子却还依然要抛头露面来衙门提告,若不是有天大的冤情这就说不过去了。 林县令听得这话,顿时怒不可遏。 这是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空口无凭的就胡言乱语一通,竟然这样不怀好意思的揣测他,林县令倏地就起了身,就要发作时,却望到衙门口有百姓一个个的伸了手指,仿佛在朝他指指点点的,林县令尚存了一丝理智,又收到付师爷频频使来的眼色,到底是忍下了胸中的那口恶气,冷声喝道:“堂下是何人在喧闹,本官自然是按朝庭的法度行事,无知小儿,你信口雌黃污蔑本官,你究竟是何意?” 一旁的姚四老爷睁大了眼仔细的端详了突然闯进来的赵斾,搜肠刮肚的,也没想起来眼前这个一身气度不凡的少年人是谁,看场中的情形,这人只怕是要护着三房的姐妹两个了,一时间,心里闪过无数猜测,他暗里朝姚娡打量,心中猜测着难道是姚娡在外惹了什么浪荡子不成? 林县令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他把赵斾从头打量到脚,又观他长身玉立仪表堂堂的隐隐含了几分贵气,适才进得堂上时闲庭信步般如入自家园子似的,林县令心里警醒起来,觉得姚家的姑娘告发姚家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透着几分蹊跷,莫非是受人指使不成?不然姜氏就算是冤死也快三年了,这三年来姜氏这两个嫡女为何不告发...... 赵斾这时嗤笑了声,显然是没把林县令的话放在眼里,他朝周围的人扫了眼,道:“听说姚家在彰州乃是首善之家,而今看来其内里竟然是这样的藏污纳垢,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在我看来,你这县令莫非是收了姚家的好处,或是怕惹了姚家这麻烦,这才一不过堂二不查实就要板子上身谋人性命不成?” 林县令犹如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咙里,越发的肯定堂上这少年来历不凡,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情激昂起来,有人喊着不能打人板子,有人指着姚家说缺德,还有人拿怀疑的眼神望着他,林县令的头脑就慢慢的清醒了,他把得失重新衡量了一下,心思几转,就打定了主意。他朝姚四老爷轻轻的摇了摇头,其意思很明显,他就算有心想护,只怕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这当口,他怎么肯落人口舌。 姚四老爷在心里直骂娘,这林县令可真是滑不溜手,逮着空子就拿来示恩,当谁不知道他这是装着幅爱莫能助的样子,私心里只怕是顺理成章的审了这个案子,姚家到那时可就要花大价钱来摆平他了。 姚四老爷急了,他忙朝林县令抱拳,冷笑道:“大人,公堂之上岂容得这小子空口白牙的胡诌一通,且我姚家一向积德行善,行得正坐得直,岂能容他污蔑,这小子来历可疑,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打住了话头,却朝姚娡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冷哼道:“说不得我姚家这回要让大人看笑话了,我这两个姪女被家中老太太打发到琉璃寺去替母守孝,身边没半个长辈在,这女孩儿家大了,心思也大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姐妹有什么行为不检点的地方,勾搭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就往姚家泼些脏水......” 姚娡恨恨的盯着姚四老爷,眼晴里蕴着一团火,女儿家的名声岂能这样被他给污蔑,她气得浑身发抖,挣开那两个差婆就指着姚四老爷反唇相讥道:“四老爷口中可要积些阴德,你无故毁我姐妹名声,不过是想引人故意遐想那些不存在的不堪,你们姚家把我姐妹二人弃在琉璃寺不闻不问的,如今倒拿这来说事,你又安的是什么心呐?” 姚姒看了眼姐姐,又望向场中的一干人等,等她看到了赵斾唇边的一丝讥诮,心里豁然明朗,这才明白赵斾的用意。 她想起了兵法上写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怕赵斾是看破了她告状的用意,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话激林县令,他这样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底气的样子,反而令到多疑的林县令忌惮起来,林县令有了顾忌就不会明目张胆的偏帮姚家,姚四老爷来此地之前,姚老太爷肯定会有交待,说不得令他必要时行必要手段,丢车保帅,再往她姐妹头上泼脏水这些手段,只会层出不穷。她想到了很多......而就在今日,只怕她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她心思百转,朝赵斾望去,眸中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含了一丝柔情。 只是,姚四老爷的话更难听起来,他没等林县令出声,就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指责姚娡道:“娡姐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不守闺阁之礼而和这小子相好了,也不知哪里来的人模狗样的东西,骗了你的身子后就引你做些不孝不忠的事出来,姚家养大你们姐妹,你二人就是这样回报祖宗的恩德的?我姚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伤风败德的女孩儿?你们又何曾对得起你父兄姐妹和家族亲人长辈?”姚四老爷听着耳边传来的倒喝声,自觉扳回了一局,望着姚娡姐妹像看着什么下贱的东西似的,这是彻底的撕破了脸面在羞辱人。 事情到这里,公堂成了摆设,林县令和付师爷二人眉眼不停的飞来又飞去的,一干衙役也直愣着看着面前这场好戏,更不要说外面围观的人群了。 姚姒怒不可遏的指着姚四老爷,恨声道:“你这是含血喷人!我们可是姚家的女儿,你为了转移人的视线,就往自家的姑娘身上泼这样的脏水,亏你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下作事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姚娡的耳膜里一鼓一鼓的尽是人群里的声声猜疑,眼晴里看到的是人们毫不遮掩的嘲笑,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姚四老爷深知这个时候正是时机,就对看戏的林县令作揖,道:“回大人,人说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却也顾不得了,我这两个姪女两年前因痛失其母而对我姚家心怀怨忿之心,家中老太太才叫她二人去琉璃寺守孝,其目的不外乎要她们净心反省,谁知这两个不孝女屡教不改,在外时常散播谣言不打紧,前些日子她二人还对家中长辈大打出手,不仅气昏了家中的老太太,还把五太太的脸给毁容了,这些事再做不得假的,想我姚家实在是有苦难言。而如今这两个孽子反而受人唆使来衙门告其亲族,这样罪大恶极的行径,我姚家再也不敢包庇了,来时家中老太爷有吩咐,从今日起,这两个不孝女再也不是我姚家人,我家老太爷亲自把这两个孽子的名字从族谱上给划去了,往后这两个孽子再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皆与我姚家无关,还望大人知情,还我姚家一个公道.......” 姚四老爷的话还没说完,他只觉自己的衣袖一动,就听得砰的一声响,他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就见姚娡撞了柱子倒地不起,而柱子上是一片触目的血迹,而原本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少年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到了柱子那边,急急的往姚娡嘴里正塞着药丸。 而这时,外头人群里不知是谁带头喊起来。 “姚家逼死人啦!” “真是作孽哟!这存心就不让人活了啊!” 姚四老爷傻了眼,愣了半晌才回神,他抹了脑门上的汗,对坐在上首的林县令叹道:“这丫头好狠的心啊,这是存了心的陷我姚家于不义啊,莫非是她自己做的丑事被人发觉而羞愧自杀?” 这个时候了姚四老爷还不望狠狠的踩一脚,林县令瞧着姚家人的这股子狠劲儿,心底一再的思量,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以这案子的当事人生死不知为由头,这案子自然是逾期再审。 这一天怕是彰州城最为热闹的一天,白天在县衙公堂上发生的一幕叫人实在是匪夷所思,彰州的大街小巷都在纷纷议论。姚家爆出了这样的丑事来,姚蒋氏再度气昏了,就连姚家的下人出街都会叫人指指点点,姚家不得不闭门谢客。 姚老太爷的秋鸿馆里灯火通明,这都过去两三个时辰了,姚四老爷依然跪在秋鸿馆的廊檐下,守门的童儿一脸惊惊颤颤的,各自低了头也不敢朝姚四老爷那里望。 过了许久,屋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衣的高大人影,那人从姚四老爷身边极快闪过,几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而老管家没过一会也从书房走出来,他走到四老爷身边躬身道:“老太爷说,没出息的东西,你那根花花肠子老子我还不清楚,这一辈子你就是个庶子,嫡庶有别,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起来。” 姚四老爷听完老管家的话后,没有任何的变色。 夜深沉,灯火灭,人已静,他仰了头去看悬在头顶的明月,却只见乌黑的一团云遮住了明亮的月色,他的脸色止不住的一片灰败。 ☆、第104章 后续 姚姒在姚娡的床边守了一夜又一个白天,而姚娡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虽然青橙一再的保证姚娡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因失血过多暂时昏迷着,但醒来后脑子是否受了撞击的影响而有什么后遗症,这点青橙也不敢说。她望着姐姐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不由得心痛如刀绞。 她没有想到姐姐是那样的刚烈,姚四老爷的一翻颠倒黑白的话竟然令到姐姐撞柱以死明志,她不停的责怪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当时,她任由姚四老爷把脏水向姐姐身上泼,而她却只想着如何激姚四老爷说出除族的话来。如果当时能注意到姐姐的异常,或者能提醒一下姐姐,事情也许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青橙说要人多和姚娡说话,多唤一唤她,或许她会有些清醒的意识出来,姚姒隔得一会子就在她的耳边叫唤,“姐姐,你要快些醒过来,等你好些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去......” 如此反覆说话,姚娡却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天色又暗了下来,兰嬷嬷带着几个丫头一拨拨的劝她去吃些东西,她却不肯吃也不肯离开床边。 红樱看着她的脸都落了形,朝兰嬷嬷使了个眼色,就带着人出去。 二人行到屋檐下,兰嬷嬷就叹气,“红樱姑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得大姑娘还没醒来,二姑娘却倒了下去。” 自打昨天一行人从衙门回来后,姚姒就吩咐下去,从今以后这间小院里只有大姑娘和二姑娘,而且把从前姚府里打发过来侍候的几个婆子全部遣退回去,可以说现在在这小院里服侍的人,都算得上是她姐妹俩的忠仆。是以兰嬷嬷的话没避着人,“我是怕老宅那边若是对两位姑娘再下什么黑手,如今也就咱们这几个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可该怎么着啊?” “嬷嬷您别担心!”红樱朝里看了眼,拉了兰嬷嬷低声道:“张顺大哥如今就在寺里带人守着,您老可别慌了神,如今两位姑娘这么个样子,嬷嬷您这个时候可要立得起来,若是能熬过去这个坎儿去,往后跟着两位姑娘离了这地儿,不怕日子过不下去,嬷嬷您撑着点儿。” 兰嬷嬷这话原本不过是想探探红樱的口风,见她这般的镇定,心下一松,拉了红樱道:“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红樱姑娘定得住,怪不得二姑娘这样看重你。” “哪里当得嬷嬷您的夸!”红樱心里雪亮着,兰嬷嬷在老宅一直是大姑娘的管事嬷嬷,这么些年下来,多少是清楚姚府的一些阴私事情的,她这样说不过是在提醒自己,要防着老宅使坏。红樱对兰嬷嬷就欠了下身,很是诚心实意的道:“这几天且要劳烦您多辛苦些,我们这几个丫头年轻面嫩了些,两位姑娘被除了族,身上又有了这单官司,底下头的人难免有些人心浮动的,您老是见过些事儿的,这些天院子里的一切您就多费心了,待二姑娘抽出身来,一定会谢过嬷嬷此番的辛苦。” 兰嬷嬷见她丝毫不揽权,说儿又说得这样诚恳,不由得在心里又高看了她二分,心里感叹二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会□□人,兰嬷嬷便没有推脱,拍了红樱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红樱和兰嬷嬷分了手,就找到了正在巡逻的张顺,这回她却不似在兰嬷嬷面前的从容镇定样,她焦急的问起来,“可曾有赵公子的消息,我们姑娘很是自责,一直守在大姑娘的床边不吃也不喝,这可怎么是好?”她望向张顺,紧捂了胸口低声问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回的事儿怎么看却有些蹊跷,赵公子待姑娘的心我是看得明白的,他若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不可能这会子都还不现身,张大哥,莫不是......”她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极是紧张的问道:“莫不是他来了?” 张顺朝她点了点头,望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分明装满了疑问和担忧,却晓得分寸没有细问,这么个懂事的模样,他纷乱的心忽地静了下来,他不停对自己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得住,赵斾人去哪里了他能猜得出来,必是恒王的人来了彰州,想必接下来彰州必有一番大动荡,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不善言辞的他干巴巴的道:“二姑娘素来坚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红樱又添了一重心事,一时间心口扑扑的直跳,愣在那里也不知要该怎么办的样子,张顺心里无端起了些怜惜,他几番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笨拙的安慰,叫红樱顿时回过神来,想到他对自己做了些什么,面色红得就要出血。 而此时,彰州县衙对面的小宅子里,看似一切与普通百姓人家无异,可院子里头一拨拨的暗卫正睁大了眼睛藏在屋檐和树梢里,正屋东间的书房门前,远远的立着几名黑衣人一动也不动。屋里,赵斾举着灯,墙上挂着一幅舆图,他伸了手指指着舆图一边看一边说话,而他身旁,正伫立着一名背着双手的年轻男子。 屋里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除了中途送吃食进来,任何人都没敢打扰到屋里的人。屋里只开着一扇窗棂,四周虽说摆着冰,可天儿这样的热,两人也不知说到什么一时兴起,哪里还顾得汗湿了衣襟。 堪堪到了亥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只听得带头走出来的年轻男子哈哈笑了几声,待下了门前的台阶,快要到二门口,他转身拍了拍赵斾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去吧,再不放你走,只怕你心里要怨恨本王不体恤你了。” 赵斾连忙拱了手向他告罪,言语很是恭谨利索,道:“多谢殿下!此一别还请殿下万万保重!” 看到他这样的急切,恒王不禁又笑了起来,他再没多言,只是在赵斾上马前,他亲手把马鞭替给了赵斾,沉声道:“这大周的江山,竟然已经危重至如此,五郎,攘外必先安内,本王坚信,不破不立,成败就在江南这一役,去吧,替本王把大周的海防守紧了,它日建功封赏自有时。” 赵斾听到恒王这样的话,脸上隐隐现了几分凛冽的杀气,他抱拳冲恒王沉声道:“臣必定不负殿下所托,夜已深,殿下且回屋去。”说完,他双腿夹了马腹,一以当先的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恒王望着远去的身影,站了良久方才回屋,待他进屋坐定,就有人进屋回话,“主子,彰州城中几家大户皆有屯粮,再加上几家不良的商家,咱们的人悄悄的去查过了,光是这些屯粮就够彰州的灾民吃三个月了。只不过,咱们的人发现了一件极是怪异的事情。” “噢,发现了什么事?”恒王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的啜饮了一口。 “回主子,这姚家前儿才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咱们的人专往那姚家小儿屯粮的库房去查看,竟然发现了里头有荷兰人的洋铳,主子,这件事有蹊跷。” 恒王听下头人这样说,脸上却没半点惊讶,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蹊跷?莫非你们叫人发现了行踪?” 回话的人顿时低下了头,“主子,属下该死,想那姚家的老头是个人物,这么些年横行海上勾结倭寇,京里那位的银子泰半从这里得到,如今咱们才刚到彰州,先是叫咱们看了一场衙门里的好戏,又叫咱们发现姚家的横行海上的罪证,这事就显得很不寻常。要说咱们的行踪被人发现倒也不至于,但如果有人早就算计好了,专门等着殿下来彰州,这样才可怕。” 恒王听完却是哈哈笑了几声,他想起赵斾先前同他交的底,脑海中就想到那日在堂上的两姐妹,大的性情刚烈不惧死,小的那个年纪这样小,却能有那样的胆量与心思,也怪不得赵斾会钟情于她。 “不怪你们,有人存了心把罪证往咱们手上递,你们且顺着这条线去查,查到什么即刻来报。” 回话的人忙领命而去。 赵斾骑着马,跑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赶到琉璃寺,他下了马就直奔姚姒的小院。 张顺闪身上前,把这两天的情形一一说给他听,待到他叩了门,里边即时就有人把院门打开,红樱撑着灯笼迎了他进门,赵斾放轻了脚步就朝姚娡的屋里走去。 屋里亮着盏小油灯,姚姒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子也熬不住了,撑了手抵住头就歪在了床边,赵斾走上前蹲下身,这才瞧见她不过两日就脱了形,他的心就纠起来。 那天姚娡撞了柱子,还好他出手快拉住了姚娡一片衣角,纵然是这样还是叫姚娡给撞破了头,后来他派了人去把青橙接来,又快马加鞭的把她两姐妹送回到琉璃寺,忙忙乱乱的,也没顾上和姚姒说什么话,这会子猛地一瞧见,满是心疼怜惜。 听张顺说她不吃也不喝,两天下来,正常人都会挨不住又何况是她,赵斾又一阵的恼恨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红樱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回话,“姑娘不肯听劝,奴婢几个也是没了法子了,姑娘身子本来就弱,这不吃不喝怎生是好?” 赵斾朝她望了一眼,低声吩咐道:“去做些清淡的粥水端上来,我这就把她送回屋去,再不能由她这样糟蹋自己了。”说完,他轻轻碰了下姚姒,见她没有醒,就双臂一张,轻轻的就抱起了她,红樱紧紧捂住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赵斾已经抱着人出了房门。 ☆、第105章 情意 短短的一段路,却叫赵斾走得很是艰难,望着歪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再不似往日里的一幅自持清冷的模样,变得无比乖顺,他的心一会儿喜一会儿又怒,可就是这样的她却叫他不肯轻易的挪开眼去。 她的眉还轻蹙着,就着明亮的月色,他的手就轻轻的抚了上去,描绘她的眉锋,细腻的脸颊,他的手停在了她樱粉色却干枯的唇上,他不知道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这朦胧的月夜里,他的脑子慢慢晕眩起来,心腔里面像是燃着一团火,他的手竟然轻颤着。 他确实没有想到她竟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宁愿毁了她自己的名声,宁愿把他们的未来全部赔光,这样的绝决,就是为了能替母报仇,毁了姚家去,他实在是不愿意承认,也许他在她的心目中,是排在了仇恨的后面的。只是,她为什么又给他做衣裳和鞋袜,还做了那样一件古怪的竹衣,难道她不知道送男子中衣,只有像妻子这样亲密的人才能相送? 她是那样的聪明,心有七窍,岂会分不清楚他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她又为何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难道她对他根本无心?还是在她心里她根本就没想过会和他修成正果?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将她摔下,慌忙之中他紧紧的收拢了自己的手臂把她越发的揽紧了,好像这样就能填补他心里的那点子虚空。 他的心里渐渐的就起了些怨恨,骄傲如他怎么能承认不叫自己钟情的女子放在心尖上,望着这样大的动静都未醒来的她,心下千般思量万般无奈,到底又替自己找了许多的借口,她如今才这么个年纪,也许于男女之情上也只知道个囫囵,他对自己说,他不急,这辈子他就认定了她,不管往后的路多么的辛苦,他也要紧紧的抓住她不放。 赵斾是个心智坚定的人,短短几步路叫他心思千回百转了一番,等到他把她放在床上,他就稳住了心神。 灶上一直没敢熄火,红樱很快就提了个食盒进了屋,又把几碟子小菜和清粥摆在桌上,就上前来打算唤醒姚姒。 赵斾拦住了她,吩咐道:“夜已深了,你且去歇着,这里我来就好。”他话音沉沉,却叫红樱听出一丝异常,又看他刚才的脸色不对,哪里敢说出什么男女之防的话,到底是不敢逆他的意,悄身退出去时,又顺带把房门给关起,她却不敢走远,就在外间找了把椅子坐下替屋里这对儿守门。 赵斾看着她睡得沉,本想叫醒她起来用些吃的,可转头一想,叫醒她只怕她也不会歇着,他叹息了声,弯身把她床上的薄丝被铺开,轻轻的替她盖在身上,又去抽她头上的发簮。 屋里昏灯照影,他的手却僵住在她的头上,她头上的这支簮子半隐在发间,他竟然到这时候才发现,这支簮子就是他送她的那支,他心里讯速的被一阵阵甜蜜灌满,就着半明半灭的油灯,他瞧着她不安的睡颜,只觉得这夜心情激荡起伏,犹不能自持。 鬼使神差的,他就脱了脚上的鞋,合着衣就挨着她躺了下去,脸挨着脸,两个枕着一个枕头,一条儿薄丝被盖在了两人身上,被子下面,他寻到她的手,把她的包在自己手掌中,拿了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那犹有伤痕的手掌心,心忽地就安定下来。 若她心里没装着他,那他就逼着她把他装在心里,若她不爱她,他会使尽了各种手段令她爱上他,他对自己说,这一辈子还长着,他一定会捂热她的心。 半夜里姚姒半梦半醒间,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一下子想到姐姐,顿时清醒过来,她眼儿一睁开,屋里半昏半暗的,身子一动,这才发觉手一紧,赵斾竟然和她头抵着头睡在她身边。 她心如擂鼓的跳跃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出声叫红樱,可到底是没敢发声,不知要该怎么办时,赵斾醒了过来,两个悠悠的对上了眼。 这夜深人静时,两人目光交缠,到底她很快回了神,纵然此时有千言万语要问,也难抵她脸上的尴尬,她声似蚊蝇,“你......你怎地睡在我床上?”饶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没和任何一个男子同床共枕过,这,这......她一着急就要起身,顾不得手还被他暖和的大掌紧紧包覆在他心口。 他哪里能让她躲开,“别闹,听话,好好的睡一会儿。”他不依她,单臂一揽就把她按下往自己怀中攥,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搁在她背上,不容她做任何反抗。 她几经挣扎扭动,又低声哀求他,可他似乎不为所动,霸道的越揽越紧,手也紧箍在她腰上,两个胸贴着胸,严丝合缝。 这样的强盗行径,终于令到她不安起来,他这是何意,这样的欺负她,一天一夜未睡,才打了个盹儿就遇到了这种事,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只觉得不够用,怎么想也想不透。 这样的难堪终于令到她崩溃了,眼泪似泻而出,她闷在他胸口无声的哭泣起来。 他能感受到她的徬徨和羞愤,他却没有做任何的安抚,只是紧紧的搂着她,半晌才哑着声咬牙含恨道:“从前是我太过放纵你了,让你把这自己逼得没一丝退路,你背着这样的名声过一辈子,我和你的事将来有多难你会不清楚吗?你是被仇恨蒙住了心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将来?” 听到这样的话,她只觉得悽惶。她承认,若是拿赵斾和报仇比,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报仇为第一,原来是她玷污了他的一番情意,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那样高傲出尘的一个人,却在她手里得不到一种纯粹的感情,想来是他没办法承受的。 她很是艰难的把眼泪逼了回去,事已至此,她也为自己感到羞愧,既然如此,她就起了断腕的心思,这样纠扯不清下去,于自己于他都是一种折磨,如今她的名声已坏,他那样的显赫家世,她们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若是勉强在一起,只怕情爱会被世俗的压力去了七分,他是这样的人中龙凤,他是这样的好,她怎么能拖累他?罢了,长痛不如短痛。 她把头从他胸口抬起,狠起了心,冷声道:“所以你要这样欺负我?赵斾,原是我错看了你。” 赵斾伸出手遮住了她的眼晴,这双眼晴里面泛着冷幽幽的光,他受不得这个,心中一凉。刚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弄到了这般地步,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行径有多无耻,说到底,他还是在怨恨她,他这是不甘,想扳回些许自尊,他恨声道:“你这样的不乖,我怕一放手你就不见了。” 她的心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辈子只怕心里再不会容任何人进来,打从她对姚家设下了计谋,她就预料到了她不会全身而退,而她和赵斾再不会有将来,那时的她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一心想着报仇,可是现在眼看姚家倾覆在即,却赔上了姐姐的性命,又辜负了赵斾的一翻表意,天知道她有多后悔和自责。 身子轻轻的抖了起来,她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赵斾,你该知道我从来就没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从前那般待你,不过是我下作,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绝计没办法替母报仇,也无法保全我和姐姐,我,我只有接近你,才能达成我的心愿,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伤人的话就这样卒不及防的说了出来,赵斾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心底的怒火这次彻底的被她撩拨起来,觉得自尊像是被她用脚狠狠的踩在脚底下,理智通通丧失。 他望着那张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的小嘴,他狠狠的把她压在了身下,她的眼晴还叫他用手遮着,她像是没反应过来,惊得微张了嘴,而他趁势覆上了她的唇,在她不断呜咽声中辗转肆虐。 她想逃却逃不开去,想躲无法躲,像个不得其法的孩子,他在她唇上蛮横的嘶咬,像是要倾尽他心中所有的怒火。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掌心,他微微的回了神,松开了遮住他双眸的手,放开她的唇,却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又低头吻了下来,这回却不似刚才那样的蛮横,他渐渐地吻出了些心得,吻得她泪眼凄迷,心神散乱不堪,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 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忘情的在她的唇舌之间游走,情窦初开的少年,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了第一次身体上的接触,就有些不管不顾起来,等到他发现身下的人在颤抖时,他的意识这才归位,这才发现她领子上的盘扣已经叫他扯开,露出了里头粉色的肚兜,而她泪眼滂沱,双唇已经红肿不堪,她的双手死紧的抓着床单,脸带惊惶。 他忙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安慰赔罪。 琉璃寺的打鸣的雄鸡发出了第一声的鸣叫,红樱立时就立起身来,她摇了摇酸痛的脖颈,静悄悄的起身在房门外敲了几下,没过一会子,赵斾就从里头开门出来,外屋黑漆漆的也没点灯火,红樱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得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好生照顾你家姑娘。”他人就出了屋子。 红樱送他出门,瞧着他消失在晨雾中,转身折回来就往里屋走,屋里还亮着那盏油灯,看见姚姒背着人躺在床上,她听了一夜的壁角,知道屋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点破,只是把薄被轻轻的替她盖好,再把油灯吹熄了,又静悄悄的出了屋子。 ☆、第106章 送人 天亮时分,绿蕉进屋来,见了红樱就喜笑眉开的道:“刚才我去了趟大姑娘那里,听采芙说,大姑娘昨儿下半夜里醒来了一次,只不过意识还不大清醒,不过却是认得兰嬷嬷的,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大姑娘总算是醒过来了。” 红樱听她这样一说,双手合十说了句“菩萨保佑”,见绿蕉要去推房门,她心里不安,忙一把拉住她,低声阻止,“姑娘昨儿半夜里才回的屋,这会子且让姑娘好好睡一觉。” 绿蕉不疑有它,连忙放轻脚步就和红樱出了屋子,又打发端了洗脸水的小丫头下去。 红樱瞅了几眼屋子,心里直是七上八下的,这可怎么办才好?她哪里料到昨儿夜里屋里的那两个竟会吵架,后面还闹了那样的事情,她很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屋里点了安神香,姚姒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这一夜流了那样多的眼泪,一双眼晴就算是闭着也涩痛得慌,睡不着也醒不来,直到隐隐约约的传来绿蕉的说话声儿,她悬了几日的心终是落了下来,就想起身来梳洗去看看姐姐,却猛地想起了昨儿夜里赵斾对她做的事儿,她伸手摸了摸肿胀的唇,这么个样子哪里能见人,想想只得作罢。 许是人一放松,先前的疲乏便都跑了出来,姚姒这一觉睡到辰时末才醒。屋里没人,她撩了帐子唤人进来,看到进屋来的是绿蕉,她竟然松了一口气,绿蕉大大咧咧的性子,想必瞧到她这么个样子也不会去胡乱猜想。 她让绿蕉准备热水沐浴,掩了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起身就往布帘子后面的浴间走,到也没叫绿蕉看出什么。等到热水都备下了,她没叫丫头服侍着,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解了衣裳坐到浴桶里,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锁骨上有几处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迹,想到昨夜的荒唐,她的心止不住一阵痉挛,满口都是苦涩。 待到梳洗好,她自己又往脸上敷了些粉,穿了件珍珠盘扣领子的比甲,虽然双眼还是有些红肿,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去到姚娡的屋里,没曾想采菱正在给她喂饭,姚姒快步走上前,惊喜的唤了声“姐姐”,瞧着姐姐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白布,很是担心她的脑子是否有影响,她朝姐姐一迭声的问起来,“姐姐,你瞧瞧,可认得我是哪一个?你又是我的谁?她们呢?”她指了指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你可认得出来她们都是谁?”又怕姐姐认不出人来,一颗心咔到了嗓子眼里。 姚娡虚弱的朝妹妹笑了一下,慢慢的抬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叫你担心坏了吧,你是姒姐儿,我哪里会认不出来。” 姚姒喜得直在心里谢天谢地,拉着姐姐的手哽咽不成声。 一旁的兰嬷嬷就笑着劝她,“大姑娘醒过来,这是高兴的事儿,二姑娘快别伤心了。刚才青橙姑娘来给大姑娘瞧了脉,又给开了些补血的膳食方子,说是身子再养些日子就会大好。” 姚娡看妹妹这般的难受,她也慢声劝,“这回我能逢凶化吉,肯定是娘在天上保佑我呢,一会儿你帮我给娘上三柱香,等我能下床了,再到娘灵前去道谢。” 姚姒抬头望着姐姐笑,顺着她的话道:“是的,一定是娘在保佑我们,姐姐你要快些好起来。”说完,就把采菱手中的碗接过来,自己拿起了勺子给姐姐喂饭,两姐妹一个喂一个吃,很是温馨。 姚娡用完了饭,便问起了那天的后续,姚姒据实回了她,说衙门因她撞了柱子,这个案子便暂时押后,至于到什么时候再过堂,便是她也不知道。 姚娡脸上便有了几分失望,姚姒见姐姐才刚醒来便要费神,怕她头疼,便不许她多想,“姐姐现在需要静养,反正咱们的目的达到了,世人皆知姚家害了母亲的性命这事儿,官字两张口,衙门里的事儿非是那么的简单,左右有我在呢,你若再胡思乱想,我是不依的。” 她把头轻轻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满腹的心酸。 为了报仇,她昧着良心残害无辜,姚家虽然有该死的人,但也有那么多不该死的人,从前只恨着叫姚府满门倾覆才解恨,只是事到如今,她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大报就要得报的快感,只有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一时间,心中竟是万念俱灰。 姚娡哪里发现妹妹的心思,她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再一回头看看从前的心性,竟是许多事都看开了去,也悟出了些人生的道理,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再没问什么。 姚姒看着姐姐睡着了,才起身离去,也没回屋,去了青橙的房里。 青橙的肚子已经显怀出来,姚姒进了屋,就朝青橙行了个大礼,算上这次两回了,若非青橙挺着肚子来回奔波的给她们瞧病,只怕她和姐姐也没这么快好起来。 青橙没想到姚姒一进门就给她跪下了行这样大的礼,急急的拉了她起来,挽了她的手就一块儿坐到了榻上。 挨着坐在一起,青橙眼尖,这一瞧就看出了些究竟,姚姒的眼晴红肿,可脸色却很是娇妍,双唇虽然点了口脂但难掩咬痕,她是过来人,心下顿时明白发生了何事,何况她一早叫身边的丫鬟告知了赵斾昨儿夜里来了琉璃寺的事情,她是真没想到啊,五爷那么个人,竟然也有耐不住的时候,想想都叫人好笑,却又不敢真笑出来,就憋在了心里闷笑,一双亮晶晶的眼晴就若有所思的朝姚姒望过去。 姚姒瞧她那么个样子,哪里还猜不到她这是贼精的猜到了些什么,脸攸地就像上了胭脂似的红透了,很是难为情的低了头,只盼着青橙不要再笑话了,又怕绿蕉看出些究竟,就转头吩咐她去把午饭摆到这里来,她要和青橙一起用午饭。 等绿蕉出了房门,青橙见屋里只有她二人,拿手指了指姚姒,就再也止不住的呵呵直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子,见姚姒不理她,也就歇了声气,一把拉起姚姒的手,两根扶脉的手就往她手上摸去。 姚姒任由她给自己把脉,调匀了呼吸,静静地也不出声,等她把完了脉,才问她:“青橙姐姐,我的身子可还好?” 青橙笑着回她,“我可跟你千万交待,你这小子骨一向就要好生将养才行,上次手受伤还没复回元气,你又耗这么多心神忧思多虑做什么?回头吃上两个月的药补补。”见她不以为然,她拿手指狠狠地点了点她的头,好笑道:“你若有个闪失,光是五爷那我就难交等,怎么着,是不想我过些安生日子了么?” 姚姒能感受到青橙是真的关心她,只她满腹心事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和赵斾也许这就完了,昨儿她做成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恨他不尊重她的模样,想必是真的伤了他的心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的自尊和高傲踩在脚底,想想她做的可真是过份,可是能怎么办呢?她已经要不起他了。 想到这些,她咽下苦涩淡淡笑着回青橙:“你的医术是我不疑的,你说要吃药就吃吧,若是吃药能治好一切,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一语双关,青橙却是没听出什么来,只当她也着紧自己的身子,就真起身开药方去。 等开好方子,青橙吹干了纸上的黑迹,就拿给她,到底是想知道她昨儿个和赵斾是怎么一回事,一幅很是好奇的问道:“唉呀,知道我藏不住事儿,快点儿老实交待,昨儿个你和五爷是怎么一回事呀?”问完,很是耍赖的去挠她的痒痒,一幅不说就要继续挠下去的样子。 姚姒最怕人挠她痒痒,青橙所碰之处犹其奇痒难耐,心知青橙这是摸到了她的经脉来下手,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笑,一边又左支右躲的告饶,又怕伤着青橙的肚子,真真是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姚姒在榻上扭动逃躲一番,领子上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松开了,青橙是个贼精的,自然是把她脖颈上的红印子看了个一清二楚,见她笑成这样仍是招来,自己也觉着好笑,两个就滚成了一团。 过了两天,青橙又看了看姚娡头上的伤口,见她破口的地方慢慢开始结痂,又见她这两天并未有头晕恶心的情况,又问了她一些从前的旧事,见她五六年前的事儿还记得清楚,她就宣布了好消息,说姚娡再安养个三五天就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不过一定要人扶着,且刚开始也不能太过劳累。 姚姒和姐姐互相看了一眼,都很是欢喜,这样就表示姚娡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来,姚姒的心可算是落到了地上,几个丫头也都高兴起来,纷纷给青橙道谢。 屋里很是欢快,却没想到,这时候有个小丫头进屋来朝姚姒欠了欠身,说是有客人来访。姚姒忙问是何人,那小丫头就道:“那人说是青橙姑娘的相公,来接他娘子下山的。” 姚姒忙起身,吩咐那小丫头给客人奉茶,就笑盈盈地扶了青橙往待客的地方去,一路打趣她,“到底是青衣大哥心疼娘子,这回指不定要怎么埋怨我了,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总是一出事儿就麻烦姐姐挺着大肚子奔波劳累。” 这回换成青橙脸红了,她啐了一口姚姒,“混说什么,他也懂得心疼人,那到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瞧着这回必定是五爷打发他来的。” 没成想这回给青橙猜着了,青衣见她二人,又瞄了几眼他娘子,就把立在堂上的女子指给姚姒瞧,“这回是奉五爷之命,给姒姑娘送个使唤的人来,她叫海棠,五爷说,姑娘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不会拳脚功夫,海棠习武多年,留在姑娘身边使唤是最好了,若是遇到什么事,至少不叫人欺负姑娘去。”说完,就叫海棠认主。 姚姒呆怔了一会子,却不明白赵斾给自己送个会功夫的丫鬟来是做什么,但见海棠高高瘦瘦的,相貌普通的很,但行礼的时候身姿轻盈,面相温和,让人一见就生了好感。 姚姒不敢要,自然不会受她的礼,她避了身过去,便对青衣道:“好端端的,五爷又破费了,只是这人我却不能收,况且我这里也不缺使唤的人用,劳烦青衣大哥还是把人带回去吧。” 她竟是一幅很干脆的拒绝样子,青衣和青橙两两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些门道来,一个无端端的送个会功夫的丫鬟给人使,且海棠原本是赵斻身边暗卫出身的,论身手可算是十分了得,这无疑是将来主母的待遇了,她这回是真真的吃了一惊。 只是姚姒却不收,而且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得出来很是想撇清与赵斾之间的关系,难道这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昨儿赵斾真做了欺负人的事出来?青橙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心就偏向了赵斾,觉得姚姒身边确实需要个会功夫的丫鬟来保护她,就劝她:“五爷一片心意,再说现在世道不好,姒姐儿,你可别说我偏着五爷了,这人既是送来了,又是五爷发了话的,你不收就是为难青衣了不是?”说完,就把海棠叫到身边来,指了指姚姒对她道:“好生保护你主子,姒姐儿人很好,你可要听她的话,服侍得姑娘好了,就是给咱们五爷长脸了,还不叫一声姑娘?” 海棠没二话,又蹲身给她行礼,姚姒看屋里的情形,这人估计是不收也得收了,她只好叹息一声,心里千回百转的,到底是把人给收下了。 青橙就顺道告辞,姚姒给她们准备了一车的礼物,送她们夫妻到门口,这才折身回来,见海棠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她抚了额就叫红樱领了海棠下去收拾一间屋子住下。 ☆、第107章 打听 姚娡头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她在床上躺了三日就能下床了,姚姒扶了她可以早晚在院子里走上一会子。 瞧见妹妹身边多了个脸生的丫鬟,听人唤她海棠,又见她言行对妹妹很是恭敬,只是妹妹对她却是个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深知妹妹的为人,不是那等会给丫头婆子脸子瞧的,私底下问了红樱才知道这丫头是赵斾送妹妹使唤的,不禁感叹赵斾贴心周到,她暗忖,妹妹是个极要强的人,难道想歪了去? 她寻了个空就劝妹妹:“我瞧赵公子行事处处透着体贴,想来是真心待你的,可我瞧着你却有些不对劲儿,人家好心送个会功夫的丫头来侍候你,怎地你反而给人脸子瞧呢?” 姚姒满口无言,却又怕她看出些什么来,忙低了头拿了竹签子叉了块蜜瓜递给姐姐,心想,她和赵斾的事情还是瞒着姐姐好,这一思量,很快想好了说辞,“姐姐,若凡事都太过依赖他,我们满身的人情债只怕怎么还都还不完,他是一番好意,只我却也有自尊心,总是这样难免不叫人看低了去,若是将来......” 她很是清楚姐姐的性子,这话就这么说一半留一半的,半真半假,很容易就让人顺着她的话头去想。 这个他自然是指赵斾,姚娡一深思,就自动的脑补了她未说完的话,可不是么,看赵斾待她那样的上心,事事周到,若是将来姒姐儿真嫁了他去,可不就会觉着欠着人情而自觉矮了三分去,如今她冷着海棠,只怕也是端着一种姿态,不想让海棠轻看她去。 姚姒瞧着姐姐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她必定是叫自己成功误导了。 若以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只要和赵斾再无私底下的来往才好,从一开始她怕赵斾起疑心,而故意要了三个承诺就轻易的把外祖父的密信给了他,如今想来她一开始就暗藏心机,立心不纯,赵斾越是待她好,越是叫她看出自己的卑鄙无耻,她如今冷着海棠,聪明如赵斾,一定是能看得出她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意图。 姚娡自然是不知道妹妹对她用了心机的,一想到妹妹为她受了这些本该是她作为长姐要担起的责任,也是唏嘘不已,哪里还忍心说教妹妹,于是就放过不提。 姚姒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很是愧疚的望了几眼姐姐,心下止不住阵阵惘然。 眼见姐姐的伤势渐渐在恢复中,姚姒就把重心收回到姚家身上来,她叫了张顺来,头一句便是问起姚博瑞那个粮仓现在的状况,张顺急得嘴上起泡,说起这个,他也一脑子的想不明白,“姑娘,我可以肯定恒王的人一定到了彰州。”他用了很是肯定的语气,“这些天我是日夜都隐身在那附近看着,就在姑娘您从衙门回来的第二天,我亲眼见着几个黑衣人进了他的粮仓,看他们动作迅速齐整,一瞧就不是普通的高手,我当时偷偷地跟了一段路,却还是跟丢了,是以,我才想不明白,既然恒王的人有了这个把柄,怎地还不动姚家?” 姚姒听完他的话,良久没出声,若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这件事,恒王既然手上有了证据,那么姚家铁上钉钉的是跑不了的了,可她碰到的是将来的帝王,帝心难测,她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透到底她是哪里出了批漏。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仍是没半点头绪,姚姒索性不去想,又问他:“那林青山那边呢?可有什么大动静?” 张顺回她:“聚在衙门附近的学子越来越多,而且还涌出了许多的难民来,林青山就叫人放出风声来,说彰州要开粮仓振灾,是以先前那些往城外走的逃难百姓都涌回了彰州城里来,县衙门附近全围满了灾民,这人一多就容易闹事,最近彰州城很是不平静,林知县是天天的往城中的大户家里游说他们舍米施粮,眼见城里就要有动乱,那些大户人家人人自危,不得不忍痛舍出些陈年旧米出来。”他看了姚姒一眼,道:“这样看来,林青山肯舍了一身,这样为灾民筹谋,虽说有其私心,但到底也救了些人的性命。” 姚姒打心底里看不上林青山这样的投机,但回头一想自己的行径又与他有何异,便有些意兴阑珊,加上又担心借恒王的手报复姚家的事情有变,略问了几句姚家的动静,得知姚家并无异常之处,就结束了这场谈话。 等张顺离去后,她抽了书案上的大画纸,就从姚家开始,把凡是与姚家亲厚的人家,有姻亲关系的亲戚,又有生意上往来的人,她把这些名单写在了纸上就一一琢磨,她的心思全用在了这上头,难免有些事情就疏忽了。 海棠来了几天,红樱瞧着她虽然话不多,但对姚姒却很是恭敬,见她手上没分到什么事情做,却也不会偷懒不合群,夜里主动请樱带着两个胆大的小丫头在院子里巡夜。 红樱对她不惊不燥的识时务很是满意,见她针线功夫委实不行,常常自己指点她一二,一来二去的,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今日张顺上山来的事情,姚姒早就交待了红樱,叫她支开海棠,红樱虽不解,但也确实想了个法子,她叫海棠拿了个花棚子去找采菱,因着采菱要綉嫁妆,姚娡并未再叫她在屋里侍候,采菱性子好爱帮人,这样一留就把海棠留了半下午。 许是采菱教人仔细,海棠一得空儿就往她那跑,这事儿叫姚娡得知了,有心想替妹妹做个人情,就把海棠叫到自己屋里说话,问了她多大年纪了,会些什么等锁事,末了赏了她几匹尺头和一些吃食。 海棠一一收下,朝姚娡道了谢,第二天再来采菱的屋里请教针线时,就给姚娡身边服侍的都带了些小礼物,不外乎是些外形巧制的女儿家的小东西,像银质雕花的戒指,描花的梳篦等物,东西不贵重,也适合她们这些年轻的姑娘家用,姚娡见她于交际上应酬往来很是上道,又透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并未仗着是国公府出身就瞧不起这些丫头,倒有几分欣赏。 姚娡见屋里的丫头们像过年一样的透着欢喜劲儿,索性叫丫头开了几个箱子,拿出些从前她攒下的一些不贵重的饰物,叫这些丫头们一人挑一件,就当是赏她们这些日子的辛劳了,不单她屋里人人有份,就是妹妹屋里的那些服侍的也一人留了一件。 姚娡挑了个一点油的银簮给了海棠,又替她插到了发间,直说好看。海棠给她谢了赏,姚娡也没拦着,她看了几眼屋里的热闹,虽然也笑,却轻轻抚了抚头。那模样,就有了几分嫌屋里闹。 海棠心下一动,瞧了几眼屋外的天色,眼眸几经变幻,于是对姚娡欠身笑道:“姐姐们都忙着,姑娘大病经不得吵,不若奴婢陪了大姑娘就在树阴下走走?从前习武的师傅告诉过奴婢,多活动活动有利于身子复原。” 姚娡本就是在试探她,她有心想从海棠那里打听一些京城定国公府里的人情家事,见她这样识趣,心里待她又喜欢上了几分。 海棠扶了她出了院门,就朝她向西指,笑着道:“那儿有个凉亭,通往凉亭的路上树木都生得高大,这会子走过去正正好晒不到太阳。” 姚娡自是知道她指的是哪里,西山的凉亭临海,那儿不对外头的香客开放,小径上绿阴森森最是凉快,姚娡是知晓她晚晚都带人在小院子周边巡夜的,心里并未对她这样熟悉寺里的地形而感到什么异常。 二人一边慢行一边说话,姚娡观她言行倒也极有分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得当,很快话题就从京里的物事而说到了定国公府,海棠倒筒子似的说道:“虽说京里权贵如云,可咱们定国公府又与旁的勋爵人家不一样,自太祖定国后,就论功行赏大封了当时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将士,想当初封了那样多的国侯伯的爵位,到现今爵位还在又深得帝心的只怕一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咱们定国公府世代戍守西北,家里的尊贵体面都是男儿们真刀真枪的挣出来的,家里的爷们长到一定的岁数,都要送到西北去历练,大姑娘只怕还不知道,咱们五爷当年不过才三岁,就叫国公爷带到了西北,当时,夫人那样不同意却也没办法。” 海棠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对定国公府的祟敬与身为定国公府的奴婢而自豪,姚娡能想像出来,定国公府那样的累世大族,一代一代的荣华富贵,外人只看得到他们表面的荣光,内里谁又看得见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身为子孙的他们付出了什么,姚娡叹了几息气,就拉了海棠的手微微动容,“不瞒姑娘,今儿单独叫了你出来陪我走走,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意图,如今我是两眼一抹黑,姒姐儿更不必说,非是我有意向姑娘打听定国公的事情,我瞧着你们五爷是真心实意的在待姒姐儿,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能舔了脸来向你问这些话了。” 海棠笑得很实诚,回她道:“大姑娘不必介怀,有话只管问我,若我能告诉大姑娘的,绝不会藏着掖着不说。” 瞧她说得不像是在敷衍自己,姚娡也就没再扭捏,她试探着问道:“我仿佛听说定国公夫人宗室出身?” ☆、第108章 操纵 海棠笑着点了点头,眼见凉亭就在前方,她扶了姚娡走过去,待坐下来,就着刚才的话题续道:“夫人确是出身宗室,乃是常山王的独女,因着常山王妃早逝封地苦寒,夫人也没个兄弟姐妹,就被太后养在了身边,封了端仪郡主的封号,及笄后就被先皇指给了咱们定国公。” 姚娡听到海棠的话后,面上虽然没显露什么,内心里却是越听越是惶惶。 海棠瞧了她一眼,多少猜到几分,她有意的把定国公府如今的情形透露出来,就敝开了话头,“咱们定国公府跟旁的勋贵还有一样不同,那就是人口简单,不像别的世家大族繁衍生息都是一个大院里挤着好几辈儿人,可咱们定国公府历来只住着袭爵的那一房人,是以大姑娘不必紧张,现如今府里上有老夫人慈爱,虽说夫人出身高贵,可为人最是公正平和不过了。夫人生了世子爷和二爷四爷及五爷,庶出的三爷六爷七爷也都是养在夫人身边,偏偏这一辈儿却没得个姑娘,夫人可不像别家的婆婆那样严厉,直是把媳妇当作女儿在疼。”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妹妹和赵斾的姻缘,似定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人家,分明是规距森严又极有底蕴的,这下是越发的替妹妹发愁起来。 姚娡也不是那般的不识好歹的,见海棠的话没再接下去,便心有意会,她轻轻拍了拍海棠的手,很实诚的对她道谢:“今儿可是多谢你了,看得出来你是个爽快人,若是姒姐儿她有什么怠慢你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姚娡如此在一个丫头面前摆出这样的低姿态,确有她的用心,以她和姒姐儿如今的身份和名声,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温和谦逊一道,姒姐儿虽说聪明,可在她眼里,于人情来往却是还欠了几分不足,想想海棠能让赵斾挑来侍候她,必定也是存了几分要她提点姒姐儿的意思的,可惜了,姒姐儿钻了牛角尖去。 海棠听得她这样说,急的连忙起身,诚惶诚恐的道:“大姑娘折煞奴婢了,五爷来让奴婢侍候二姑娘,往后奴婢就是二姑娘的人,大姑娘可别再说甚指点的话了。” 姚娡暗自在心里点头,刚才她这番话未必就没有试探之心,她看海棠一脸正色的样子,瞧着也不似作伪,心里有了些底,她扶了海棠起身,笑道:“不管如何,我心里是感谢你的,往后,若是有甚为难的事不好同姒姐儿说的,你可以来找我。” 海棠只得点了点头。 海棠和姚娡有了这番交情,再往采菱那里请教针线的时候,姚娡多半会找了她过去说话,有时见她针法不对,也会指点一二,如此过了五六天,海棠成了姚娡那里的常客,对此,红樱和绿蕉并未起什么疑心,自然姚姒也就不知情。 这日夜里,海棠巡完夜,打发完两个跟随的小丫头回了屋,见小院里各处人都已安睡,她换了身轻便的夜行衣就悄悄的掩门而出,几个纵身人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慧能的禅房这时却还亮着灯,海棠一溜烟的就进了屋,她给慧能行了礼后,就垂着头立在了门边。 慧能并未看她,他手中正拿着棋子一人分两角下棋,等到黑子吃了一子白子,他才出声,平和的声音里有些不耐,“老和尚我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还要替他干这拉皮条的事儿,他自己想娶媳妇想疯了,可怜老和尚我这回算是没脸了,不过是叫他替和尚我办一件事,就这样支使老和尚我。” 海棠对他非常恭敬,虽然慧能怨声载道,但她一听这话就笑了,道:“替人成全一桩好姻缘,可不是天大的功德!这几天我瞧着大姑娘为人谦和有礼,大方又不失温柔,这样的好姑娘奈何在婚事上却一波三折。原本周家是个不错的人家,可惜了,周大人一听说了彰州发生的事情,就歇了这结亲的心思,前天五爷身边的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周太太已经在替周公子挑人家了,就是奴婢看着这姐妹两个也是佩服的,这世道名声重于性命,能豁出这两样的人,活在世上的路有多难走,这是可想而知的,五爷正正是为了将来能和二姑娘成就好姻缘,这才想替大姑娘和恒王牵线的;再说了,这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叫他们有没有这缘分,您老呀,这是在做好事儿,功德无量呢!” 慧能听她叽叽喳喳的,一气儿没停就把话儿都说齐了,指了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果然跟什么样的人就学得什么样儿,你爷爷可没你那么多话,我看五郎这回是气急眼了,追个姑娘倒要先解决大姨姐的婚事,没出息的东西。” 海棠哪里敢当面笑出来,硬是把脸憋得老红。 慧能在心底直叹气,恒王心存大志,单看他在彰州布上的棋局,便知他手段非常,若有幸那个位置叫他坐上了,定国公府只怕少不了会落下个操纵裙带的名声,只是时也势也,皇室日益忌惮定国公手中的兵权,姚氏姐妹无依无傍的,若是姚大姐儿叫恒王看上了而纳入后宫,这也未尝不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明日恒王会来寺中进香,先前就递了话来叫不必关闭山门,寺里日日都有香客进香,人多口杂的倒也好行事,也省得被人瞧出刻意,西山那边是姚氏姐妹常去之地,老和尚到时会引了他去那儿,其它的就看你们的了。” 海棠听了一喜,忙跪下给慧能磕头,口中道:“多谢老祖宗了,奴婢替五爷先向老祖宗拜谢。” 慧能朝她摇了摇头,“老和尚早已是方外之人,俗世身份你莫要再提,回去罢!” 第二日天气晴好,海棠起了个大早就往姚姒身边凑,红樱带着她侍候完姚姒用完早饭,姚姒就把人都赶出了屋子,一个人关在屋里,也不要人侍候。 红樱见怪不怪,见海棠面上疑惑,她就笑道:“咱们姑娘若是琢磨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是这样,也不理人,也不叫人侍候,自己一个人有时能关在屋子里一日不出房门,咱们呀,且自行忙活去。” 见海棠微微惊讶的模样,就拉了她往自己屋里走,道:“我看这些天你跟采菱学针线,倒进益许多,反正屋里的活儿不多,或是接着做针线,或是练拳脚功夫,你也别拘着,看着安排就行。” 海棠笑着道是,就向她备案,“那行,昨儿采菱教了我几个针法,瞧我这笨头笨脑的样子,学功夫在行,可拿针却是不行,今儿还得再去那屋里请教几下才行。” 红樱听她这样说,直掩了嘴笑。“去吧,若是有事我会叫小丫头去找你的。” 海棠也没和她客气,望了望屋里的沙漏,算好了时间,就拿了针线篓子,又带了一块大红色刻丝的,就往采菱那边去。 等到了采菱的屋里,两人客套几句,她故意的就拿出了那块凤穿牡丹的绣品出来,采菱一见就连连称奇,这样漂亮的好绣样她何尝见过,一时觉得极是稀罕,就带着她一块儿去了姚娡屋里。 姚娡把那绣样拿在手上也是看了又看,直赞这上面的花色艳丽看着几近像真的,犹其是那只凤凰活灵活现的,针法很是奇特,众人围着这块绣样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姚娡哪里经得住吵,海棠趁机道:“瞧大姑娘这几日往院子里活动得勤,脸色看上去倒有了几分红润,要不,奴婢再陪着您去走走,不然一会太阳该大起来了。” 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人,看着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儿,姚娡哪里会不同意,就道好。 海棠瞧着她身上一件家常的素色绣绿色折枝梅花对襟禙子,头上只得几支素银簮子,头上还缠了纱布,行动间如弱柳扶风,看着就让人起了无限怜惜之意,直在心底道好。 半道上,她又给姚娡出主意,说她的伤口这些天应该正在长新肉,若是这个时候试试用一用脑子,也好知道这伤恢复得如何,不如回去拿了琴出来,到凉亭上摆上弹一弹,再好不过。 姚娡知她心思活泛,想必是听人说起她善弹琴,她也一时有些手痒。 海棠的缠人功夫可非一般,软磨硬泡的就让姚娡答应下来,她把姚娡送到凉亭,就说自己回去拿琴。 ☆、第109章 缘分 虽然正是六月的天,但琉璃寺地势特别,山中清凉不说,阵阵海风吹来,最是怡人不过。 海棠离开有会子了,姚娡枯坐在亭中很是无聊,放目四望,一片花木葱笼,玉簪素净,芍药娇妍,红红白白的半掩映在绿荫里,煞是好看。 许是这一路走过来经多了磨砺,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便有些大彻大悟,心性也再不像从前那样抑郁,看人看物就发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体会。从前看花开花落听廊前落雨声,多半是伤感的,只觉得落红无情,雨丝飘零一如她这苦命人,但如今再看眼前这片姹紫嫣红竟相绽放,蜂随蝶舞,她满心满眼都是浓浓的生机,都说草木比人有灵性,从不辜负大好春光,她这才觉得,从前的日子真真是白活了一场。 心境一开,不知不觉,竟把那从前的自怜自艾都抛开了去,她提了裙子出凉亭,慢慢的沿着眼前这条花木扶疏的小径赏玩起来。 她生得像姜氏,长得长眉入鬓,容貌娟丽,犹其身段儿生得好,如今又消瘦得有点弱不胜衣之态,再往那一立便自成一股子风流写意,微风轻轻一送,衣袂飘飘,直宛如画中人。 恒王立在不远处,一个错眼,那画中人捏了绣花帕子掂起脚尖来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儿,羞却着一张素净的脸儿把周遭一瞄,眼见无人的她,把那朵柔丽的小花儿轻轻往她乌黑的鬓边一插,拿手摸了摸,许是又觉着难为情,却又舍不得把花儿拿下,好不为难人。 恒王静静的望着那边的人儿兀自出神,一旁的慧能掩了脸上的笑意,意有所指的出了声:“这姚家大姐儿历经了一番生死,倒比从前开朗了不少,倒也算是一番造化。” 恒王似笑非笑的看了慧能一眼,他“噢”了声,又看向了那画中人,“这就是那日在衙门里状告姚家后又撞柱明志的姑娘?” 慧能点了点头,想着刚才恒王看过来的眼光了然,他却不动如山,笑了笑就道:“这姚家姐妹也算是命途多舛,从前她母亲姜夫人还在生时,对寺里多有布施,老和尚怜她姐妹二人孤苦无依,这才舍出一片清净地给她二人为亡母守孝。” “如此吗?”恒王状似自言自语的发话,这样的情境,如何叫人猜不出来,这老和尚,竟也干起了这等营生,虽有几分不悦,却也没失态,他面上的笑意并未淡下去,就真个儿的观赏起面前这幅少女赏春的画面来,神态很是怡人。 慧能也笑,都是聪明人,他号了声佛,道:“我佛慈悲,今日也算是老和尚的一点私心,世人皆信缘法,这姚家大姐儿至纯至孝,孝心可嘉,菩萨才会令她与殿下有这场缘分,殿下仁爱宽厚,还望殿下还她姐妹一个公道。” 慧能这话说得很是巧妙,适才与恒王讲佛谒,我心中有佛,是以看万物都是佛,至于恒王看面前的这个少女是何,那就不与他老和尚相干了。 恒王面上满是闲舒,也不答慧能的话,真如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对于这红尘美色很是陶醉,那画中人到底是簮了那朵花儿,却叫手上的绣帕被风吹远了,一路追,绣帕飞到了人高的木槿树梢上,她回头左张右望了半晌,终是惦起脚伸出纤手往树梢上够,却怎么也够不着,烈日炎炎,她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细纱衣袖被她一抖一抖的就滑了下去,粉白的半截手臂露了出来,她惊慌下急忙的收回手掩好衣袖,脸上满是懊恼。 隔得不远,佳人宜恼宜嗔的天真模样,就像她素衣上绣的绿梅般清新脱俗。恒王纵身几个跨步,风平浪静的就立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摘了那绣帕子,往她面前一递:“拿好了,小心风再吹走。” 姚娡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立在身后,他手上是那条被风吹走的恼人绣帕。一想到这么丢人的事情被个陌生的男子瞧了去,她羞得不行,接是不接,要不干脆不承认这条绣帕不是她的。 但这主意一起立马就被她否决了,那帕子是她自己绣的,上面绣了她的名字,这东西怎么能落到外男的手上。 他见她眼神几经变幻又羞又怯的模样,便隐约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朗声笑道:“莫非是我弄错了,这不是你的东西。”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就要把绣帕往回收。 她唬得不行,连声摇头:“不不不。”拿手扯住了帕子,又难为情,迭声辨解:“这,这是我的东西,多谢公子了!”帕子到手她才觉安心,欠身朝他一福,没曾想一阵晕眩袭来,她捏了帕子又惊又窘,眼看就要歪下去。 刚才出了大力气去扯绣帕,又在骄阳下晒了这会子,头上的伤口先前流了那样多的血,身子还是虚的,这样一弯身,自然就一阵阵的发晕。 恒王嘴角含了丝玩味的笑,伸手就扶上了她的手臂,这么一托,她这才没倒下去。 待她睁开眼瞧清楚了,原来是他扶了她,不得了啦,她轻轻一挣脱,手臂就从他手里溜出来,她急急地往一旁的木槿树靠上去,这才稍稳住身形,可还是晕得很,她只好又闭起眼熬着,心里不禁埋怨起了海棠,这丫头去了那么久也不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见她不领情,手上骤然失去了那若有似无的温度,他心生起了不悦,见她半眯着眼柔弱的倚在这半人高的木槿树下,如此孱弱的模样,十分惹人堪怜。 他仔细的把她看了个遍,松松挽就的头发半垂在肩上,头上缠着一圈儿白纱布,隐隐能闻到清苦的草药味道,她的双颊隐隐带着红霞,映着惨白的脸色,竟诡异的十分撩人。 他的面上就有了几分释怀,京城里少不了攀龙附凤的女人,不乏手段百出者,可面前的这个女子,天真自然不作态,她前些日子才在衙门里撞柱,那日他在外头瞧着,出了那样多的血,虽然能走动了,到底气血虚得厉害,刚才那么一福身,自然气血不归位就晕眩起来。 他朝慧能的方向覤了眼,却哪里还有慧能的身影,他心下一叹,慧能眼里看见的是佛,那他的眼中所见的是什么? “那边有处凉亭,不若我扶着姑娘你去那边歇息一会子可好?”是画皮还是佛,又有什么打紧,他掩下心思,到底还是开了口询问起来。 姚娡倚了这半刻时候,觉着微微好了些,她心里盼着海棠快些来,但睁了眼瞧迟迟不见她的人影,她身子软弱无力,这会子再没力气,想想这四周一个人影也无,心里很是后怕,想着去到凉亭那里,好歹那儿的地势高些,若是她这里有什么异样,她也好叫喊。 她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量欣长身姿端正,即使是一身素色的道袍却也难掩其清华气质,又见他面相生得好看,微微的含笑看着自己,他脸上并无一丝猥琐的神色,她隐隐觉得面前的男子应该不是个坏人,但又觉得不对劲,此处因着靠近后山,琉璃寺里并未对外头的人开放,他这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就起了警惕,脸上也起了戒备之色,强撑着扶了树,让她看上去也不至于那样柔弱,她便问道:“敢问公子,此处你是怎么进得来的?” 他见她强撑,有些好笑,便朝慧能的禅房指了指,道:“这寺里的主持慧能是我故人,适才从他那边过来,见着此处景色怡人,不曾想遇到了姑娘你。” 姚娡顿时松了口气,适才他说话时眼神并无闪烁,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这样的人,怕是不会说谎吧,再想到慧能这几年对她们姐妹的关照,脸上不由得就温和了几分,也罢,就由他扶她去凉亭吧,不管如何,总好过现如今她这样的夫礼于人前强些。 她虚弱的朝他点了点头,“劳烦你了,我的丫鬟回去取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到。” 都这样说了,这姑娘却也还知道这样的提防人,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扶上她的手臂,慢慢的就往凉亭挪步。 一段不长的路,姚娡走得很是辛苦,这十八年来,莫说是见外男,就算是偷偷的望一眼都觉得不应该,可如今这个陌生的男人扶着她,他手掌心的温度传到她的肌肤上,莫名其妙的让她脸红心跳,她深深觉得羞耻不安,把头偏向了一边,脊背僵硬的挺着,抓着帕子的手捏得死紧。 惹说恒王这时能对姚娡起什么情思,那倒也不至于,京城中好看的美人多了去,姚娡的容貌倒也只能算个中上,再说他也不是那等耽于美色之人,之所以觉着有趣,不过是起了些别的心思。 那日在衙门外他瞧得清楚,赵斾这小子急冲冲的赶了来,就是为了这女子的妹妹,慧能引了他来这里的心思他并非猜不透,慧能一介方外人,若说他有这操弄裙带的心那到也不至于,那就只能是赵斾。 恒王稳稳的扶着她,他能感受得到她的紧张与不安,对着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但实则刚烈的女子,他在心里叹了声可惜了,想到姚家暗地里的所做所为,他忽地就同情起赵斾来,怪不得他要把这个女子往他面前送。 他送她坐在了亭子的石櫈上,就避出了凉亭,立在亭外,他问她是否好些了? 她瞧他这样的知礼,想到刚才她还把他想着是坏人,心下很有些愧疚,回他的话就说得很是温和,“这会子好多了,多谢你了!” 寥寥几句话说出口,接下来再要说些什么,她委实很头痛,又不能把人干量在外头,她抬头望了望升起的骄阳,心里就打鼓,这会子叫人在外头晒着太阳,会不会不太好?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把她的窘态都瞧在了眼里,他忽生的探究之心,“其实我见过姑娘,那日你姐妹二人在县衙里状告姚家,当时姑娘撞了柱子生死不知,后来又被除了族,姑娘如今想来可会后悔?” ☆、第110章 游说 他问她后不后悔? 这种事姚娡宁愿没有机会来后不后悔。 她朝他琥珀色的眼瞳直直的望去,里头深不见底,这样的人,终究是可惜了,也生了一颗世俗的心,想必他心里也是觉着她们姐妹是忘恩负义之辈,凭什么姚家造了这等孽,却叫她们姐妹两人遭受这等指谪。 她收回眼不再看他,到底念着他扶她过来的几分恩情,忍住了口出恶言的冲动,她重重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冷声回他:“我看你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想必是父母手里捧着长大的娇儿,你可曾想过没有亲娘的孩子是怎样的痛,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一介女子做出这等惊天骇闻之事,觉得即便是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冤屈,也不能这般对待生养了自己的家族,是不是?” 亭外长身而立的男子有片刻愣神,她看在了眼里,就变成了他是赞同这话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辨解下去徒惹人笑话,她冷笑道:“若是舍了我这一命,能让亡母冤情得诉,那又何妨!我,不悔!” “好一个不悔!”他忽地朗声大笑起来,她却觉着他有些莫名其妙,黑白分明的眼仁儿睁得大大的望向他,就好像在问他为何而笑。 他瞅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晴,径自走到亭中,在她对面的石櫈上坐下,道:“我并未指谪你,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并不为权利和*所羁,姑娘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有着一颗干净而善良的心。” 原来她又误会了他,还对人这般指责,她羞愧得更加无地自容,她真有他说得这般好吗?他这话是在赞美她吗?好多念头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她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喃喃了几声“我,我......” 其实她很想说,她真的有他说得那样好吗? 他把她的种种情态都看在了眼里,真是个实在的姑娘,这样的单纯可爱,看她的样子,就不难猜出她一定很少被人夸赞。 他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眼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曾发现的温柔。 她自然明白他点头的意思,心里止不住的雀跃和羞涩,她把头一偏,拿了绣帕遮了半张脸,终是有些难为情的。 他瞧着她这样一幅羞涩的样子,脸上就慢慢的浮起了笑容。 海棠回了屋,就吩咐小丫头们准备茶水点心等什物,听说采菱那屋里还在讨论那块绣样,她拍了拍胸口,又故意的拖上了些时候,磨磨蹭蹭的又拖上了些时候,等找到琴抱着出了门,又在路上慢慢的捱着,眼见得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心知她若是再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 她抱了琴又提了个食盒,就往凉亭走,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她又捱了些时候,这才装作急冲冲的模样小跑起来。 恒王不动声色的朝远处睃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丫鬟找来了,有心替她解围,便笑着道:“你瞧,那边来了个抱琴的丫鬟,莫非是你的丫鬟找来了?” 姚娡一听如蒙大赦,眼巴巴的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海棠,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回他话,“可不是么,总算是来了。” 海棠进了亭子,眉眼敛了低垂着头向姚娡解释,“姑娘恕罪,实在是奴婢......” 姚娡哪里会当着外人的面责难她,她笑着以眼神止住了她的话,只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今儿多亏了这位公子的帮忙。”见她手里提了食盒又拿着琴,就起身帮她提了食盒,等她把琴放在了石櫈上,海棠很是乖巧的屈膝向他道谢。 恒王忙道不敢当,望向海棠轻盈的身姿时,他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异色。 海棠大气都不敢出,极谨慎小心的从食盒里取出茶水点心摆到石桌上,又从食盒底屋取出了两个素青花的白瓷杯子,利落的倒了两杯茶就分到两人的面前,她提了食盒就垂头立到了姚娡身后。 姚娡请他用茶,恒王端了茶放到鼻间轻嗅了一下,茶是福建出产的铁观音,却是陈了一年的旧茶,他心中了然,明白她姐妹二人的处境,想必不会太好。他喝了一口,没露出丝毫不喜的样子,又再喝了一口,就起身要告辞。 姚娡略有几分失望,她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可又一想,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交集,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就又释然了。 她目送他身姿萧洒的离去,几个错眼已不见了人影,她呆呆的出了会神,望着这满眼的姹紫嫣红,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的阵阵钟声,她捂起了脸,怀疑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春梦。 姚姒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一会儿想赵斾的事情,一会又思量恒王和姚家的事情,有太多的牵绊占了她的心思,几天下来脑中一片乱。 若不是贞娘大着胆子拿了宝昌号的账本来求见,她还不知道要在屋里闷多久。 这两年来,贞娘实际上跟在姚姒身边的日子并不多,姚姒聪慧好学,往往贞娘稍一提点她就想透,是以这两年下来,生意上的决窍她该教的都教完了,而姚姒显然是不负她的期望,宝昌号又有其它几个生意上的老手,自然是越做越大。这趟粮食生意,使得宝昌号的资产翻了将近两倍,如今谁能相信,二三十万两银子挣回来,不过是短短两三年的事儿。 贞娘坐在厅里,想到赵斾前些天与她说的一番话,她不禁很是好笑。自古情之一事最是磨人,似五爷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样为情苦恼的时候。这两个冤家,偏生都是聪明人,怎地这感情的事儿上,就这样的钻了牛角尖去。 姚姒略做收拾,换了身天青色的焦布比甲,素着一张脸,眼窝有些陷进去,一看便知是思虑过甚。 红樱打起帘子,贞娘一眼就瞧见了她这样憔悴的样子,迎了上来,屈膝朝她见礼,虚扶了她一把就惊道:“姑娘这几日可是睡不大好,怎地把这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贞娘虽是卖了身与赵斾,但与姚姒之间亦师亦友,有些话她并不拐弯抹角。 红樱上了茶水,朝贞娘若有所指的皱眉,就退了下去。 姚姒就朝贞娘颌首,微微笑道:“这些日子睡得不大好,叫你担心了,今儿上来,可是账目都核算出来了?” 见她不想提,贞娘自然不好再纠缠这个话题。她打开包袱,把面前的茶水拿开,就把里头几本厚厚的账册都摊在了桌子上,“姑娘猜得不错,宝昌号手头上该收起来的铺子也都收了,粮食的账也已经做了出来。”她指了指面前的几本账册道:“今儿上山来,一来是让姑娘看看账,二来,也是杨大盛他们几个来托我问一声,今后宝昌后该怎么如何走,姑娘可是有了打算?” “喔,”姚姒拿起桌上那堆账册里的写着总账的账本翻开来看,若有所指的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好的主意?” 贞娘不过是个传话人,闻言就回道:“姑娘莫要恼,这些日子左右他们也没事做,大家伙就商议了一下,如今咱们手头上只有京城还有两家铺子,其余的全部收了起来,再就是南京的巧针坊那几成股,加上手头上的这些银子,姑娘,现在宝昌号的出路迫在眉睫,也不怪他们如此着急。” 姚姒听贞娘的意思,心里想着他们只怕是已经有了主意,也是,做为宝昌号的老人,急主人之急,他们能有这个主动,她怎么会怪责他们,其实她心里有数,看着账面上那二三十万两银子白白放着,确实叫人难安心。 “说说,他们都是个什么主意?”她笑了笑,把账本覆起,拿了茶轻轻的啜了口,就示意贞娘放开来说,那神情,分明没一丝不悦。 贞娘放了心,笑着回道:“他们几个的意思是,一是巧针坊这两年来接了不少的大单,资金上周转还是有些困难,不若趁着这一次咱们手头有些银子,再议增资;再有就是,姑娘既然要打算离了彰州,去哪不是去,咱们不如把宝昌号的重心挪向京城去。” 贞娘小心翼翼的道:“这几年各处都有灾情,外头乱糟糟的,生意人最怕乱相,再没有哪处能稳过京城,杨大盛走南闯北的,到了京城择几门营生不是难事儿,既然五爷这边不需要咱们暗中帮扶着,那咱们选择京城去,至少五爷能把心放下来不是,免得他记挂着两头。” 姚姒算是听出来了,什么他心挂着两头,分明是他还在计较这次的事儿,她半晌没有说话,看来,贞娘和杨大盛他们几个,必定是受了赵斾的指使,来游说她往京城而去。一时间,她心头大震,一时间苦涩难当。 那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狠了心说了那样的狠话,说这一辈子再不想见他,他离去时她一幅不原谅他的样子,现在想来她心头都一阵阵的痉挛,他为何不放手,还要把她安排到京城去? “你同我说实话,这是不是五爷的意思?”她幽幽一声叹息,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就知道瞒不过姑娘去,五爷确实是这个意思。”她起了身,走到姚姒面前蹲下身来,握了姚姒的一双冰凉的细手叹道:“姑娘难道真的对五爷没一点儿男女之情吗?” 见她别过了头去,贞娘语重心长的道:“我多少能猜到姑娘这几日为何事而烦恼,在我看来,姑娘这般聪慧,如今却是一叶障目啊!” “宝昌号有了这么多的银子,姑娘合该要把这些银子好生利用起来,姑娘想一想,您的外祖父姜家众人可还等着姑娘替她们洗去冤情,等着姑娘替她们翻案呢,若恒王真的拿住了姚家的把柄,那姚家就绝对的跑不了,要下狱要抄家灭族不过是迟早的事儿,恒王眼下肯定在彰州有了一翻布局,姑娘若再呆下去,就怕姚家逼急了会对两位姑娘不利,五爷的用心,姑娘可知?” ☆、第111章 悔婚 这几日她神思恍惚,烦躁难安,好像一切都是从赵斾离开后开始的,从前那种安然若泰的心态再不复存,她摸着胸口跳得急快的心不停的自问,究竟是为姚家还是为着与赵斾牵扯不清的事情而烦恼。 姚姒被贞娘的话问得哑口无言。 贞娘挽了嘴微微笑了笑,再不多言,有些话稍微提点一两句,余下的就要当事人去想开了。 “五爷他除了是这么个意思,还有别的吗?”姚姒恍惚了一阵,好在很快回过神来,见贞娘摇了摇头,她把贞娘扶起来,送她坐下,就道:“若是去京城,也未尝不可,叫他们写个章程出来,要预备多少银子多少人手,这些都要他们仔仔细细的商量。” 贞娘见她话里的意思多半是赞成的,就知她这是听了自己的劝告,心里不禁对赵斾更加的赞叹,只要拿姜家的事情这么一说,赵斾当时就料定了她绝不会拒绝的。 贞娘便回道:“这是一定的,只要姑娘吩咐下去,具体去京城的一应事宜,他们就可以着手开始计划起来。” 姚姒微微颌首,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就对贞娘道:“至于巧针坊增资的事情,就由周留去跑一趟南京,再让他把咱们宝昌号要去京城落脚的事儿透一些出去,这两年巧针坊虽接了些单子,只都是在回本,若真要做大,自然是要增资的,想那锦绣坊这几年做了内库的生意,把巧针坊甩了几里地远,郑老大是个有气性的,未必就没有想要大干一场的心思,这样一来,咱们提增资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贞娘满是欣慰的不住点头,这件事姑娘的想法跟杨大盛他们几个是差不离的,再没有什么能比上下一心抱成团要来得好,她来之前还满是担心,她们算是赵斾的人,还怕她心里存了些想法,如今看来,姑娘分明不是那样的人,宝昌号能做大,她们几个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那敢情好,这两件事还得奴婢亲自去跟他们说,姑娘有这份雄心,咱们跟着姑娘的人也浑身充满了干劲,奴婢这就下山去。”贞娘满面笑意,她心里想着,只要姑娘一日还做宝昌号的主,就一日不可能真的同赵斾一刀两断,如今看来,姑娘也不像那等左性之人,赵斾交待下来的事情,她总算是没有办砸。 姚姒送了贞娘下山后,刚刚回屋,红樱就急冲冲的上前来道:“姑娘,出事了,你快去大姑娘那瞧瞧。” 听见说姚娡出了事,她第一时间想到可能姐姐头上的伤势有什么问题,急忙问红樱:“就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叫人去请大夫了没?” 红樱扶着她一边小跑一边回道:“不是大姑娘的伤情反覆,是周家来了人,姑娘陪着说了会子话后,那婆子就急急的下了山,之后姑娘就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任谁敲门都不应。 姚姒听完她的话,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到那日她拉着姐姐的手说什么后果难料的话,难道真的是一语成谶?周家反悔了不成? 她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了姚娡屋里,内室的门果然紧闭着,兰嬷嬷带着采芙和采菱三个人守在门前,三个人都急得一脸的汗。 她朝兰嬷嬷睃了一眼,兰嬷嬷会意,随她避到屋外,就恨声道:“姑娘,这事儿可真是他周家不厚道,派了婆子来说了几句话,送了些礼来,就能把先前的两家的婚约当作从没发生过,这样的出尔反尔,亏他周家还自诩什么书香世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嬷嬷先别恼,慢慢的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姚姒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叹息。 兰嬷嬷说得急,但好歹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原来周家派了个婆子来,那婆子却不是周太太身边服侍的,是周大人的奶娘,直接从任上过来的,带了一车的赔礼,话儿却说得很明确,当初周太太与姜氏两人只是口头有约定儿女做亲之事,周家是信诺守义之人,周大人便派人前去广州府提亲,哪知姚三老爷气恨两个女儿在彰州的所做所为,根本没让周家的人进门,还放话出来,说她姚家已经将那两个孽障除了族,姚家不承认这门亲事也不认这两个女儿,周家受了气,大惊之下就派人打探了彰州发生的事情,于是周家这才知道她们姐妹状告姚家的事情,周大人性子本就古板,当即就说这门亲事作罢,就派了婆子来结了这件事情。 姚姒听了半晌无语,竟然是姚三老爷在坏事儿,想那周大人本就为人甚是古板,就算周太太有心做亲,却也不能违逆丈夫的意思,这样看来,却也怪不得周家,姐姐算是和周家无缘了。 她吩咐兰嬷嬷:“姐姐如今指不定怎么伤心,嬷嬷你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在姐姐面前再提起周家,既是要撇清关系,那嬷嬷赶紧去库房将周家前前后后送来给姐姐的所有东西都整出来,并派人追上那周家来的婆子把东西全数还给她们吧。” “这......”兰嬷嬷还在犹豫,这件事就没半分转圜的余地吗? 姚姒疲惫的捏了捏额角,对兰嬷嬷摇了摇头,“即便能挽回什么,就能保证姐姐嫁过去不受委屈吗?便是有半分的疑虑,我也不能冒这个险。” 姚姒立在姚娡的屋门前,把所有丫鬟都支了下去,她轻轻的叩了叩门,对着里头道:“姐姐你开开门,有什么你跟我说,姐姐你人这样好,善良又乖顺,是她们周家没福气。”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姐姐的抽泣声,她又叩了叩门,一幅她不开门她就不走的样子。 没过一会,门吱吖一声打开来,姚娡肿胀着一双眼,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姚姒心里隐隐作痛。 她唤了身姐姐,进了屋扶她到窗边坐下,又把屋门打开,窗棂支起来,风一阵阵的吹进来,好歹吹散了些郁气,见洗脸架上有水,就绞了帕子亲自给姐姐擦脸。 姚娡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这回是真的伤了心,她没想到姚三老爷真是能这般狠心,亲手毁了亲生女儿的亲事,二来也是为周家悔约而痛苦难过。 “哭吧,好好的放声哭一场,别都憋在了心里。”姚姒揽了姐姐在怀,用手轻轻的拍着姐姐的肩背,并不狠劝她。 姚娡伏在妹妹的怀里狠狠的哭起来,她想到这些年来的遭遇,直叹上天不公,为何要叫她遭受这些磨难。 等姚娡哭得累了,她对姐姐道:“咱们去京城,再也不回这伤心地了,从此天高海阔,还怕没有姐姐和我的一条活路么?咱们一切从头开始,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你说好不好?” 姚娡哭得睁不开眼,她拉了妹妹的手哽咽道:“去京城好吗?真的能从头来过吗?”想到她们身上还有官司,就问道:“那咱们不告姚家了吗?就这么放过他们,我,我怎甘心?” 她拍了拍姐姐的手,像是保证似的,道:“咱们把状纸撤了,姚家往后如何,你且瞧着,人做孽天在看,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她们的。” 这个风口浪尖的撤销状词,外头的人一定会认为她们姐妹是为姚家所迫不得已而为,先前是她想差了,就如贞娘所说,姚家的把柄握在恒王的手上,恒王必定是会找一个最佳的发作时间,恒王有什么布局,那不是她能猜得到的,但姚家一定跑不了,这个她可以肯定。 她没有同姐姐细说里头的原由,晓得姐姐伤了心,她就和她描绘到京城里生活的样子,“咱们买个二进的小院子,要在院里栽几株果树,再搭一架葡萄架,春天花儿开了,满院都是香味儿,夏天我和姐姐可以在院里的葡萄架下面乘凉,秋天果子熟了,就可以酿果子酒,做果脯,听说京城的冬天特别的冷,会下大雪,她们的屋里都要砌炕,不似咱们南方人生个火盆就行。唉呀,那咱们得准备一些皮子和冬衣的料子出来,这样就算是下个月动身,到了京城刚好天冷,那只能在路上加紧做冬衣了......” 她啰啰嗦嗦的,把未来的日子该要如何,说得事无巨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曾经在京城生活过。 姚娡起先只是麻木的听着,看着妹妹脸上对新生活无限寄予的模样,也渐渐的听得入了神,若是真能那样过日子,该有多好啊!不,是一定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就她和妹妹守着彼此,即便是她一辈子不嫁人,也会活得很好。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那咱们就去京城,到时姐姐给你布置闺房,冬天要用绒布做帘子,夏天换上银红的细纱,窗玻璃上要贴上高丽纸,你屋里要摆一张大书桌,博古架上不摆那些个金玉器,咱们放些洋人的稀罕东西......” 许是未来的日子描绘得太好,两姐妹在屋里说了一个下午,直到撑灯时分,兰嬷嬷亲自进来问饭摆在哪里,她们两人这才打住。 见姚娡再不似先前那样伤心,屋里一干服侍的都松了口气。 第二日,姚姒便吩咐张顺去衙门撤消状纸,林知县自然是同意的,这件事于他也很是苦恼,手一抬也就准了。 ☆、第112章 害怕(略修) 既然决定要搬去京城,姚姒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张顺把状词拿回来后,姚姒就吩咐他把留意恒王和姚家的人手都撤了。 对此张顺很是不理解,姚姒就道:“姚家跑不了去,如何替姜家翻案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此番去京城徐徐图之,总好过在这里空等着强。” 她望着张顺激动不已的神情,心里一阵感慨,“我和姐姐打算这个月底就起程,越快越好,日子有些赶,张叔你这里的一应事情就都要加紧收手了,等人都回来齐全了,你和手底下的伙计一起随我和姐姐进京。” 张顺重重的点了点头。 姚姒便给谭娘子夫妻写信,在信中她告知他们,她和姐姐七月底就要起程进京,请他们帮忙尽快在京城找一处合适的房子,具体原因并未在信中详说;接着她又提笔给青橙也写了封信作告别,想着青橙的产期就在冬月,便吩咐兰嬷嬷挑了些皮子和细软的布料出来,叫张顺亲自去送。 眼看着姚娡开始打点行装,遣散一些不愿离开故土的仆役,姚姒也开始着手处理姜氏在彰州的一些产业。姜氏从前在彰州置下了四个铺面和一个田庄,她就和姐姐商量,希望能把铺子卖掉,至于田庄就先留着,她心里清楚,那田庄是个几百亩的上等良田的庄子,原本是姜氏留给姐姐作陪嫁用的。 姚娡想着这辈子也许再不会回来彰州,对于妹妹的意见,她没有多说什么,田庄留不留下都不打紧,左右是下人在打点,于她来说,彰州是个伤心地,她再不想同这里有什么瓜葛,若是能尽快离开这里,最好不过。 过了两天,张顺从月儿港回来,一见到姚姒,他满是欢喜,“姑娘,五爷那边一早的就安排好了海船,就等着姑娘具体几时起程。” 姚姒眼神一闪,赵斾这是料定了她会去京城吗? 张顺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想着赵斾这样安排,却是再好不过了,“五爷交待了青衣,到时就让两位姑娘从月儿港上船,旁的一概不用姑娘操心,小的也觉着这样妥当,这两年来陆路上确实不大太平,两位姑娘坐了船一路航行到天津港下船,再从天津走陆路去京城,这样也不至于让两位姑娘一路上太过疲乏。” 确实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姚姒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若是要对一个人好,是容不得别人有拒绝的机会的。 “这样会不会太过麻烦五爷了?”她不死心,想要让张顺察觉出她并不太想领赵斾这份人情,脸上就有几分踌躇。 谁知张顺却会错了意,以为姚姒这是女儿家面子薄,在不好意思,故而在他面前有此一问,他就笑道:“不会不会,五爷留下话来,说这也不是为着姑娘一人。姑娘想想,两位姑娘身边服侍的就有十几口人,再有宝昌号那边杨掌柜他们几个,还有小的身边几号人,这样一算二三十几号人,还有各人的行李等杂物,五爷还拨了几名护卫一路跟随,五爷说不过一条船,比起大家伙这一路的安全,算不得什么。” 姚姒便知道这件事只能依着赵斾了。 晚饭时候,姚姒把这个事情跟姚娡这么一说,几个大丫鬟顿时满脸的期待,她们长这么大又何曾坐过海船。 姚娡看着屋里热闹的样子,心情好了不少,连忙问妹妹:“这是真的吗?赵公子他人真好,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到,只是咱们承了人家这份人情,该怎么是好?”她望着妹妹笑得若有所指,顿时叫姚姒一个头两个大。 她垂了脸避开姐姐含笑的目光,嗔了句:“反正债多不愁,欠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一处了。” 姚娡抿了嘴直笑,“你这丫头,都叫他把你惯坏了,哪有这样说话的。”她摸了摸妹妹柔软的秀发,眼神亮晶晶的。 立在一旁的人都瞧得出来,这姐妹两是在耍花枪。 姚姒却一幅怔愣的样子,姚娡以为她面皮薄,忙又把话补回来:“罢了,他既是有这片心意,你受着也无妨,姐姐这回呀,算是沾了你的光,也叫我坐一回海船,看看是个什么滋味!”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就开始讨论着,在船上要带些什么吃的用的,衣裳要准备哪些...... 姚姒一个激灵,难道真像姐姐说的那样,仗着他对自己的情意,从前她真的是任性妄为? 她猛地记起来,那天夜里他生气时紧紧禁锢着她,说从前是他太过放纵她了,才叫她做了那样不顾后果的事......怪不得就连姐姐也觉得是他宠着她。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一边在享受着赵斾给她的一切,一边又矫情的说要与他划清界限,就在这一刻,她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她这是在害怕,她在自卑,赵斾是那样的好,他像天上的太阳,有着一切令她仰望的美好,而她却是那样的阴暗,还有那不值钱的可怜的自尊在做祟,说到底,不过是她怕自己配不上他,其它的什么说辞通通都是借口。 她悄悄的出了屋子,倚在檐下的廊柱上浑身虚脱无力。 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这些时日会莫名的烦燥,为何眼见姚家倾覆在即却没有一丝的快意,因为她把心丢了,在她以为她不过是利用他时,那颗卑微的心早已为他沉沦。 晚上是红樱值夜,半夜里起夜时,就见着月光下有个人影儿坐在屋檐下,她揉了揉眼晴,仔细的看了下背影,这才发现是她家姑娘。 虽然是夏夜,但山上的风大,姚姒一向的身子弱,红樱摸黑拿了件外袍,轻手轻脚的上前给她披上,“姑娘什么时候起来的,更深露重的,也不披件外衣,夏日里要是得了风寒可是要遭罪的。” “睡不着,就想起来看看月色。”姚姒转过头来,拉了红樱坐在身边,“来,陪我坐坐。” 红樱抬了头,就见天边挂着老大一轮明月,不知名的虫儿在周遭鸣叫,月色四胧,隐约可听见远处阵阵的海浪声,层层树影摇摆,像个巨大的怪物在起舞,她心里有些害怕,朝姚姒身边紧紧挨过去,离得近了,这才发现她两颊好似染了胭脂一样的红。 红樱很是吃惊,赶紧用手遮了口鼻故意打了声哈欠来作掩饰,心里止不住阵阵猜想。 姚姒哪里知道自己的情状被红樱发现了,她望着天边的月亮,很小心的问道:“你可有喜欢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红樱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她张了张嘴喃喃几声,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姚姒看了眼红樱,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人,这几年来张叔脚上的鞋身上的衣裳,一大半是出自你的手。”不待红樱解释什么,她又出了声,“等这回去了京城,我就示意张叔来提亲,女儿家青春年华有限,张叔也老大不小了,你们两个既是彼此都看对了眼,那就赶紧的把婚事办了,我知道,你们有心替我娘守孝,眼看你都快二十了,原是我耽误了你们。” “姑娘......”被姚姒一把道破了心事,红樱又羞又喜,“奴婢,奴婢哪有?”到底是面皮薄,不肯轻易承认这等羞人的事情,她把头偏了过去,脸上燥得慌。 姚姒善意的笑出了声,红樱这才敢朝她望过来,心底不是不纳罕的,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看来,还是心里存了那事儿。 姚姒起身走到廊下那桅子花树下,轻轻的叹息,“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识好歹,又矫情,又自私?他那样待我好,我却拿冷脸子甩他?” “不不,姑娘,这......”红樱急着否认,旁人只看到她冷淡的外表,那却是她的伪装,她的姑娘,是那样的善良美好,她一再的拒绝赵公子,不过是心里存了障碍,姜氏的悲惨遭遇,到底是给她家姑娘的心底留下了阴影。 姚姒却自言自语的道:“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也是个懦夫,面上再假装得无坚不催,心底其实却是在害怕。” “姑娘你在害怕什么?赵公子他待姑娘这样的好,样样体贴周到,什么事情都替姑娘想到做到在前,奴婢瞧着,这世上再找不出一个这样待姑娘的人,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对自己那样狠心?明明心里有着赵公子,却还要那样伤他?”红樱鼓起勇气,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都迷,这话红樱一早就想拿出来劝,只是一直没有个好时机说出来。 红樱的话问得很犀利,姚姒并没有作答,隔了好大会子,她才缓缓道:“那年随我娘去见外祖母,回来的路上的遇到了贼人,他那么个时机出现,巧得很,我心里便对他起了疑心,后来几经试探,为了祸水东引,便把外祖父的东西交给了他,我心里其实明白,他那样的自负骄傲,岂会是空欠别人人情的样子,我当时就用了心机,装作一幅大方的样子把东西交给他而不索求任何回报,而他却同我说,他许我三个愿望,只要不违背道义人伦,只要我要求,他都会为我做到。” 她揪了一片桅子花树的叶子,在手中转了转,陷在了回忆里。 “自那以后,我和他虽不时常见面,却总能互相通信,那时我总跟自己说,我娘再不会出事的,哪知......却事与愿为,我娘还是那样走了。琉璃寺肯接纳我和姐姐长住,又免了闲杂人等的打扰,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他出面才有了这份人情,从前听人说,看一个男子待人好不好,不是看她锦上添花,而是落难时的不离不弃,我心里是感激他的。” 她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夜色里,是红樱从没有听到过的温柔。 “后来,我跟他说,我想做这海上的生意,他二话不说,这才有了宝昌号的成立,他一样样的把京中的情形说予我听,又带着我出海,几次三番的救我和姐姐出危难,这世为人,能碰到这样一个待我真心的人,是我幸,我的心被他撑得无限大,偶尔从他赞赏和期待的目光中,我开始渐渐明白了些东西,他那样的男子,所欣赏的女子必定不是在深闺呤风弄月的小姐,他想要的大概是个能和他两心相同而志同道合之人,我慢慢的发现,我开始渴望成为他所欣赏的人,对他偶尔的孟浪我会心跳加速,在他出海的日子,我会为他担惊受怕。他给我的越多,而我却是越来越自卑,姐姐劝我,说我和他是没有未来的,我何尝不明白我和他将来会有多难,我处处摆弄心机,毁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就是要绝了那条后路,我自私,我怕,我怕我和他有缘无分,到头来不得不屈服在强权下,情爱成了井中月水中花,我更怕走了我娘的老路。” ☆、第113章 失踪 眼见过了中元节,彰州城里开始有流民带了头开始四处抢粮,连带的隔邻几个县也都开始不太平,海上频频传来炮响,沿海一带渔民再也不敢出海,而彰州这个曾经是海上走私的猖獗的地方,乱了起来。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恒王到了福建,很快就会发粮食振灾。 等到消息传到姚姒这里时,恒王的第一批振灾的粮食已经到了彰州,那日,整个彰州城空前热闹。 张顺急冲冲的上山来,等见到姚姒,他激动的道:“姑娘,恒王动手了,这回振灾的粮食您道是从何而来?” 屋外树上的知鸟叫个不停,屋里亮堂堂的,正是中午的时候,热气仿佛从地上冒出来,见张顺一头一脸的汗,姚姒往他杯里续了凉茶,“莫非......”她这尾音拖得长,朝张顺看了眼,眼神亮晶晶的。 张顺朝她点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道:“这粮食却非从别处运来的,城里的几家大户屯粮最多,暗地里都开了粮仓向恒王殿下献粮。” “恒王算无遗策,先前毫无动静,偏偏等到起了爆乱后便筹来了粮食灾振,光是这仁爱的名声就能传千里远。”她摇了摇手上的素面娟扇,问道:“那姚家呢?姚博瑞的粮库还是没动静吗?老宅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彰州这些大户,哪个敢说自己是清白人家,海上走私,勾结倭寇烧杀抢掠,样样都是杀头的大罪,他们能轻易向恒王殿下献粮,这就很不寻常,莫非是叫人拿住了把柄?若是这样,那姚家这会子就不可能毫无动静。 张顺却皱起了眉头,疑惑不已,“先前姑娘叫小的把人都撤了,这不小的还是不大放心,就叫人乔装去那粮库前转悠了几下,这才发现不大对劲,那粮库四周都无人看守,咱们的人装着无意露过,那时正是黄昏时分,里头却不小心闪过一丝奇怪的光,那分明是刀锋被阳光折射所映的寒光,如若不是恒王的人还能是谁?可怪就怪在姚家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样才叫人十分费解。” 姚姒也想不明白,隐隐觉着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关健,却又模糊得没有方向。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恒王到底还有什么后招?姚家呢?姚老太爷天性中就有着趋利避害的本性,怎么可能是现在这样的平静无波? “罢了,既然想不通,咱们也别去费那个劲,眼瞧着这海上的炮一天比一天响,小的却是担心咱们月底能不能动身,虽然五爷都打通了关节,可炮火无眼的,姑娘,要不再晚些动身可好?”张顺今天来,却是主要为了这件事,哪里料到这些天海上的战状这样激烈,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姚姒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既然赵斾都安排好了,这个时候再生变故,却还是要烦他去作安排,这样一想却是无论如何不想延期上京的,“不打紧,张叔是怕我和姐姐这些女眷会害怕吧。”她笑了笑,道:“世道不太平,走到哪都一样,既然都定下了行程,就不要无谓变动了,姐姐那边,我会去说的。” 听姚姒的意思,是要坚持按着原定在七月底起程了,张顺没能劝动她,只得做罢,心里却不无担忧,他起身就向她告辞。 姚姒便起身送他,无意间就看见张顺的目光往帘外睃了一眼,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红樱远远的坐在门槛上拿了针线活在做,她微躬着身,露出了晰长的脖颈,侧脸上带着柔顺的笑意。 姚姒就顿住了脚步,“张叔请留步!”她出声留了张顺,见他不无疑惑,她脸上满是笑意,朝屋外睃了眼,又给他倒了杯茶。 张顺看她这意思,是还有话要说,却又见她笑得意有所指,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张叔,我一直当张叔你是家人,今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替红樱问问,眼瞅着她都二十了,张叔什么时候才打算向她提亲呐?”姚姒开门见山,问得非常直接。 张顺蹭的就站起来,这么高大的个儿,说起自己的亲事时,脸红得像关公,他喃喃道:“姑娘,小的不是有意的,红樱姑娘她......” 姚姒拿了娟扇掩了嘴直笑,“红樱这几年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的,张叔若真的对她有那意思,等上了京城就快准备好彩礼向他哥哥陈大提亲去,她的身契我到时自会给她。张叔这些年孤身一人的,风里来雨里去没个人照应,红樱跟在我身边,我最是清楚她的性子,温和柔顺,持家是一把能手,我心里是真心希望你能成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作伴。” 张顺在心里苦笑,红樱待他好他知道,只是他......他抬眼朝帘子外看去,她正在纳鞋底,一看那鞋的大小,便知又是给他做的。 “红樱姑娘很好,谁娶到她都是福气,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是江湖出身,就怕委屈了她。”如果这是姑娘所希望的,他不会拒绝,他掩下心底无由缘的失落感,微敛了眼,待再抬眸,眼中再无任何波澜。 “若是,若是红樱姑娘不嫌弃我无根无底的,待去到京城,我就向陈大哥提亲。” “这可真是太好了!”姚姒直笑得眉眼弯弯,原本她心里还存了几分犹疑,怕红樱是剃头胆子一头热的,她这才出言这么一试探,没想到他这就把话说定了。 张顺虽是姜家的护院,但这些年来她真是把他当作成自己的亲人在看,没什么能比亲眼目睹她看重的人过得好的了,张顺重情重义一条好汉,红樱柔顺持重,若她们两个结成了夫妻,日子必定过得很是美好。 他望着她欢喜的一张脸,心里很是满足,他的脸上就慢慢的扬起了笑。 待张顺再告辞,姚姒就打发红樱送他,等到红樱回了屋,姚姒就见她脸上像搽了胭脂一样晕红一片,便知道必定是张顺跟她说了。 “奴婢多谢姑娘!给姑娘磕头了!”红樱很实在的就往姚姒面前跪下来,却叫姚姒一把拦住拉了她起来。 “傻丫头,你们过得好,我看着就高兴。”她是真高兴,拉了红樱的手拍了拍,“看来我得给你准备嫁妆了,还好我这里还有些好东西,到时呀,一定体体面面的把你嫁出去......”屋里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欢笑声。 绿蕉提了个食盒,将将走到门口,就见张顺急奔上前,见了她就急道:“快去向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见姑娘。” 绿蕉心里纳闷,红樱才送他下山,怎地又返回来了,却瞧见张顺一脸煞白的样子,她再不敢耽搁,掀了帘子就进去通报。 很快姚姒便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张顺她吃了一大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姑娘,五爷的舰船叫荷兰人的洋炮击沉了,现在生死不明,青橙姑娘派了人来传信。”张顺抹了把汗,声音颤抖的把话一气儿说完。 “怎么会这样?”姚姒脚下一个踉跄,幸好红樱和绿蕉两个伸手扶了一把,她这才站稳。 “你仔细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爷的舰船是在什么地方被击沉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青衣现在在哪?不行,我得去月儿港。”姚姒迭声的发问,手中的娟扇叫她一抖就滚落到了地上,她犹自不知,只觉得心都纠在了一起,闷闷的疼。 张顺脸上满是沉痛,到底是男人,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道:“姑娘问的小的一概不清楚,我在下山的时候碰到来人,是青橙姑娘打发来的,说了这些便急冲冲的赶回月儿港去了,青衣带着人出海去寻五爷去了,月儿港那边现在是青橙姑娘一个人在撑着,姑娘若是要去那边,小的这就下山安排。” 姚姒猛地吸了几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她的手狠狠的撑在了一旁的圈椅上,骨节泛白。 “绿蕉你去请姐姐过来,红樱你去叫海棠来,记住,不许乱说话。”她疾声吩咐,待见到两个丫头脚下生风的跑出去安排,她这才对张顺道:“你这就下山去,叫上咱们所有的人,随我去月儿港,五哥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张顺点头,转身就出了屋子。 姚娡来得很快,见到妹妹,她忙问出了什么事? 姚姒把姐姐迎进里屋,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刚才青橙姐姐叫人送口信来,说是动了胎气不舒服,月儿港那边她也没个知心人,青衣又不在,许是心里害怕,叫我去她那边小住几日,我一听怕是她出了什么事,这才急着叫姐姐来,我着实担心青橙姐姐的状况,是以特地跟姐姐说一声,一会我就去月儿港,看这时辰,刚才天黑就到。” 听说是青橙出事了,姚娡也提起心来,她安慰妹妹:“青橙姐姐照顾我们良多,她这个时候动了胎气,指不定怎样惊慌,平时你们就要好,这会子你很是该去陪陪她。”说完,似又想起什么来,忙道:“我屋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这就叫人包起来,一会你把它带去,多住些日子也无妨,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姚姒忍着心中的煎熬不住点头,她怕再说下去就要露陷,忙道:“那我就不跟姐姐多说了,药材什么的她那边尽有,姐姐自己留着,那边毕竟是军营重地,我把红樱和绿蕉两个留下,只带海棠一个去,天色不早了,我这一去,姐姐一定要注意了,莫要独自出这小院。” 姚娡便再没多说,见海棠手上提了个杭绸包袱,又殷殷叮嘱她要顾好妹妹。 没过多久,张顺上山来,他赶了辆马车,姚姒和姐姐挥了挥手,甩下车帘后,吩咐道:“尽快赶,天黑时分一定要到。” 车夫甩起了鞭子狠狠朝那两匹马儿一抽,马车飞一般的动了起来。 ☆、第114章 照顾 天儿才擦黑,海风迎面一阵阵扑来,带着咸苦的味道,海棠扶了姚姒下马车,青橙得了信迎了上来。 几日不见,青橙的肚子仿佛又大了一些,她急急忙上前扶了她,唤了声青橙姐姐。 青橙朝她微微颌首,见海棠跟在后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中了然。 三人进了屋里,姚姒心里油煎似的,扶了青橙坐下,就焦声问道:“如今可有找到五哥他人?” 青橙扶了肚子摇头,“事情是大前天发生的,青衣如今也没递个音讯回来,五爷如今在哪,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我这里急得不行,只好叫人给你送信。” 姚姒身子一软,脸儿煞白,海棠眼急手快的托了一把,急忙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姒姐儿......”青橙慌忙给她扶脉。 “我没事,不用担心,姐姐若是方便,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是怎么一回事?”姚姒抽回了手不欲青橙多耗心神,又示意海棠扶她坐回去。 青橙晓得她心里急,她自己何尝不是心急如焚,这两天肚子坠坠的往下沉,十分的不舒服,撑了三天,早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具体形情我这里也不大清楚,听知道五爷的舰船是在东海海域被击沉的,韩将军率舰船赶过去的时候,海上已是一片火海。” 姚姒意识到赵斾这次是凶多吉少了,捧着茶杯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心头一阵阵的发凉。前世赵斾并未这样早逝,可这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她现在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有事。 可不管如何,她不能慌急,“不会的,五哥他一定会逢凶化吉,我们不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话既是劝别人,却也是在劝自己,她闭起眼狠狠朝嘴里灌了一口茶水,再睁开眼时,脸上多了些镇定。 “青橙姐姐,你前后派了几次人马前去打探?”她望着青橙疲惫而又满含担忧的脸,见她双手捧着肚子眉头一阵阵的皱起,她顿时感觉不好,青橙该不是会是真的动了胎气? “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连忙唤海棠,“快,和我扶了姐姐去里间躺着。” 青橙确实是在强撑,煎熬了三日,已是疲惫不堪,如今打眼瞧着姚姒还算是镇定,她便有些撑不住了,肚子一阵阵的发紧,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清楚现在她的状况。 她没推辞,等到躺在了床上,就叫海棠去吩咐丫头,按她先前开的药方再熬一碗来。 姚姒替她盖了张薄被,灯光下青橙的脸色有些不好。 姚姒拉着青橙的手,镇静的道:“这儿是五哥的营地,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马,想必这些人都和咱们一样都替五哥担心,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静心等待,我相信五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姐姐如今不宜再操心,有什么事情便吩咐我去做,可好?” 她从容坚定的语气安抚了青橙紧磞的心,待喂完她喝完药,海棠提了食盒来,两人虽说都没味口,但还是胡乱塞了些东西入口。 青橙很快就昏昏睡去,她亲自守在了床边。 海棠出去了一会子,再进屋里来时,就拉了姚姒往一旁说话。“我瞧着营地里依然整肃,并未有任何异常,不若奴婢晚上在这里守夜,姑娘歇息去。” 姚姒摇了摇头,青橙的样子不大好,她身边只得两个做杂务的小丫头,她又怎么放心得了,赵斾如今生死不明,她也睡不着。“你去给我抬张榻来,今晚我来守着姐姐。” 海棠哪里敢让她来守夜,忙劝道:“姑娘身子也不好,又赶了一下午的路,这里还是奴婢来吧。” 姚姒很坚持,“现在哪里还有这些讲究,你也去歇息,再说你对这里熟悉,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时刻注意外头的情形,我看青橙姐姐许是动了胎气,这几天你和我都看着点,再不行,明儿再轮到你来守夜,一定要让她卧床静养着才好。” 海棠想想,确实是这样,遂不再劝,找人抬了张榻来摆到屋里,铺上软和的褥子,又打了水来亲自服侍姚姒洗漱,这才退下去。 第二天,依然没有任何音讯传来,姚姒忍住心头的焦急安慰青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找到人了,只是咱们还不知道。” 第三天,青橙没忍住,又打发了一批人出去打探消息,姚姒却不许她下床,和海棠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守在她的屋里。 如此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姚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人眼看着都脱了形,几人相对无言。 直到第八天的黄昏时分,先前跟着青衣出去的第一拨人里头回来了一个,终于带来了赵斾的消息。 姚姒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来是怎么过来的,听得那人说在一个小岛上找到了受伤的赵斾,因为他所受的伤势较重,岛上缺水断粮的,他们找到赵斾时,他周身都是伤口,而且已经化脓,倒在半湿的沙滩上淹淹一息。 听到是这样的消息,姚姒和青橙顿时脸色都黯了下来,如今人是找着了,却又更添了层担忧。该问的都问了,那人却只知道这些情况,青橙心里明白,必定是丈夫怕她着急,故而在找到人后第一时间便打发人回来报信。 她挣扎着要起身,赵斾如今在三沙湾的港口营地养伤,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说是要准备药材就要赶到三沙湾去。 海棠从前跟在赵斾身边时出过几次海,自然知道三沙湾在什么地方,她附耳对姚姒道:“姑娘,三沙湾在福州的上头,从这里过去少说也要两日车程。” 姚姒听海棠这一指点,就对青橙摇了摇头,“姐姐不可以,明知道动了胎气还要抢着去,便是五哥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她在屋里走了两圈,仔细思量了下,就道:“我替姐姐走一趟,我想着青衣大哥是个稳妥的人,既然只让来人回来报平安,便是不同意姐姐冒险而走这一趟,而且那边必定少不了好大夫,姐姐这里的治外伤的成药若有药效好的,或是有那等珍稀药材,就让我带过去。五哥伤势如何,不亲眼目睹,难叫我安心。” 青橙想了想,只得无奈的接受这个提议。 等青橙吩咐人准备好了一些成药和成包的药材,还有能行的令牌,姚姒早已经叫海棠和张顺准备好了马车,趁着夜色,她们三人连夜向三沙湾赶去。 日夜兼程的赶路,到第三天的上午终于赶到了三沙湾。 青衣得到信,赶忙出门来亲自带姚姒进了屋里。这是个三间的土屋,里外围了几层的士兵,青衣指给她看,赵斾如今在东边屋里养伤。 姚姒的一颗心悬得老高,突然间不敢进屋,也不敢出声问赵斾的情况。刚才进门时,青衣分明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她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青衣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似的,低声道:“一身都是伤口,犹其是后背上的口子有二寸长,大夫把五爷身上的伤口里的腐肉都挖了出来,就开始发烧,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却是昏迷的时候多,如今大夫还不敢说脱了险境。”他看了看她,语气里有着恳求,“营地里都是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姑娘您既然来了,小的就把五爷交给您照料了。” 姚姒重重颌首,她捂住了胸口突然袭来的悸痛,颤抖着手一把掀起了帘子,就进了屋。 青衣没有跟进去,转身去寻张顺和海棠。 赵斾半趴着沉睡在床上,上身*着,便是下面也只穿了条宽腿的纱裤,这时候她顾不得羞,眼晴顺着头看到脚,他的头上手臂上以及后背和腿上都缠着雪白的纱布,纱布上隐隐有着暗红色的血迹,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眉头紧紧的皱着,唇上也结了层血痂,再没有往日那等飞扬的倜傥。 姚姒的眼泪蓦地落下,就半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显然这是还在发烧。 她的手指冰凉,手掌心抵在他的脸颊上,不肯挪开,只有真实的触到了他的脸,她才觉得这不是个梦。 昏睡着的他许是感觉到了脸上有个冰凉的东西贴着自己而感觉一阵沁凉,他无意识的就想得到更多,微微动了动,直往她的手心蹭过去。 “睡着了还不老实!”她一边掉眼泪,一边低语,眼中的温柔仿佛能融化千年的冰雪。 见一旁的洗脸架上盛着一盆清水,旁边还有几块白色的巾子,她起身拧了块湿巾子,轻手轻脚的替他擦脸,如此换了几回水,算是把他全身都擦洗了一遍,末了,就拿了杯子倒了杯清水,又用纱布沾湿,就替他润湿那加痂的双唇。 等到把这些事情做完,她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就拿了把扇子轻摇着替他扇风。 “五哥,是姒姐儿来看你了,你要快点醒过来。”她扇几下,就柔声低语几句。 “从前是我不好,你看,我都知道错了,只要你醒过来,姒姐儿都随你,再不惹你生气。”说着说着,刚停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都落在了他的胸口。 海棠守在门外,听得心里酸酸的,可转头她又安慰自己,五爷若是醒过来,她一定要把这些话都说给五爷听,看看,姑娘她从前是想不通,实际上姑娘的心里是有五爷的。 ☆、第115章 表白 “姑娘,该给五爷喂药了。”海棠立在门外,虽然不忍心打断里头的温馨,但药要趁热喝才会有好的药效。 就在她说话的当下,青衣已经提着食盒进了堂屋。 听得屋里头轻轻应了声,海棠便给青衣打起帘子,跟着他进了屋。 “你们来了。”姚姒起身,脸上犹带泪痕,一看是青衣提了个食盒,海棠帮着打开,里头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青衣端了药上前,对姚姒道:“姑娘,要给五爷喂药了。”他看了姚姒一眼,表情非常沉重,“这几日要给五爷喂药是难事儿,一碗药能喝进去一小半都不容易,有时喝进去了还会吐出来,大夫配了几味药丸,都是吊着五爷的命,不然这不吃不喝的又受了这样重的伤,正常人都难以撑下去,要是再喂不进去药和汤水,小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姚姒听他这么一说,心沉到了谷底,望着他消瘦而又苍白得没一丝生气的脸,只恨不得自己能代他受这份苦痛。 她心里明白,一个昏睡没有知觉的人,要喂苦药和汤水进去,有多么的不容易。“那你们是怎么给五爷喂药的,要不要让我来试试?” 青衣就点了点头,他把药碗递给姚姒,自己坐在床头轻轻的扶起赵斾,又让海棠在赵斾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儿纱布巾子。 姚姒把药碗挨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药温刚刚好,青衣看到她这样娴熟的样子,心里那一点疑虑顿时消去,看来姑娘很会照顾人。 姚姒拿起汤匙试着送了一口药喂进赵斾嘴里,可惜不成功,送进他嘴里的药马上就顺着嘴流到了纱布巾上。 她不死心,又喂了一汤匙,他还是没有吞咽下去,依然流了出来。 姚姒想了想,就吩咐海棠上前端起药碗,她把赵斾嘴巴一捏,再送了一口药汤进去,却还是不行,最大的原因是赵斾跟本就不吞下去。 姚姒又送了第二口,并让青衣把他的头稍稍向后仰,这回一汤匙的药汤喝进去一半却也洒了一半。 如此下来,一碗药汤多半洒进了纱布巾上,真正能进赵斾的肚子里没多少。 青衣就摇头苦笑,这样的情形这几日都在上演,他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今日比昨儿个要好些,好歹是喂进去了一些。” 姚姒却忧心不已,赵斾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十多天来都还未有意识的真正清醒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看了看青衣,沉声道:“劳烦你再去端一碗药过来,我想我有法子喂五哥喝药,不管如何,我要试看看。” 青衣听见她说有办法,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就道:“这几天来每次都会多煮两碗以备用,姑娘且等着,我这就去把药端来。” 他出去了一会,果然又端了碗温热的药汤来。 姚姒把药放在桌上,转身对青衣和海棠道:“你们且在外面等候,一会我再叫了你们进来。”说完,许是想到接下来要用那种方式喂药,她的脸色就极不自然起来。 “姑娘不用我们帮忙吗?”海棠忙道。 站在一旁的青衣却是看出了些门道,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连忙朝海棠使了个眼色,“我们听姑娘的,就在门外候着,若是姑娘需要,就唤小的一声。” 青衣出了屋子,却落后一步,转身把房门轻轻的掩上,又放下了帘子。 海棠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姚姒要用什么法子喂药,她瞪大了眼晴,不敢置信的望了望青衣。 青衣回了她一记眼色,再不理会她。 姚姒眼瞅着青衣和海棠出了屋子,然后青衣又折回来替她把房门给掩上,她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她挨到他的床边,深深呼了几口气,到底没敢再耽搁,她端起药碗含了一口药汤,尽管舌头传来阵阵苦味,她却不觉得为难,闭起眼她就覆在了赵斾的嘴上。 药汤缓缓的进了他的嘴巴里,严丝合缝的,她的双唇紧紧贴着他的,见他无意识的微微挣扎,她狠下心来,伸出双手就禁锢了他的头,唇舌再稍稍一用力,他的喉咙就轻轻的动了下,这口药汤全数进了他的肚里。 人从生下来就学会了呼吸,从此鼻子和嘴巴一吸一呼的配合,并与生俱来的会吞咽,稍稍一使外力,即便昏睡去了却还有吞咽的本能在,因此,第一口喂成功了,接下来便越发娴熟起来。 不知不觉的,她含一口逼他吞咽一口,这碗药一滴不剩的被她给喂得精光,搁了碗,又细心的帮他擦拭头上的汗。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姚姒见他没有把药吐出来,她顿时心头大定。 她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脸上满是欣慰,她略把自己收拾一番,就起身把门打开,唤了青衣和海棠进来。 青衣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空空如也的药碗,又见屋里并没有赵斾吐过的痕迹,到底放下心来。 海棠脸上的笑意就没止住过,她认认真真的给姚姒屈膝蹲了一礼,就拿着空药碗出了屋子。 青衣也对姚姒道谢,“姑娘这一路都没歇过,小的给姑娘准备了些吃食,五爷这边由小的亲自看着,姑娘用些饭食也去去乏。” 姚姒深深知道她不能倒下去,人要吃了饭才有力气,因此她没跟青衣客气。 两天一夜都没阖过眼了,她用过饭后,海棠又准备好了热水服侍她梳洗,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只觉得眼皮直打架,但到底撑着去赵斾屋里瞧了一眼,见他睡着沉,她实在熬不住,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太阳正要落山,她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多久,海棠也没在屋,她急忙忙的把自己收拾好后,就往赵斾屋里去。 得知她不过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拍了拍胸口,就怕自己这一觉睡过去而耽误了给赵斾喂药。 赵斾依然没有清醒,许是中午那碗药起了效果,他身上的温度虽然较常人还是高些,但至少已经不那么烫人。 大夫给他扶了脉,说这是个好现象,趁着大夫给赵斾换药时,她赶紧的用了晚饭,再回到赵斾屋里时,就按着先前的法子,又给他喂了一碗药。 营地里没有女人,只有姚姒和海棠两个,姚姒看着青衣满是胡渣且眼窝深陷的脸,心知他这些时日一定是熬坏了,就和青衣商量,晚上由她和海棠轮着来给赵斾守夜,白天刚是她和海棠一起看顾赵斾。 对此青衣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他把姚姒的屋子安排在了西边,和赵斾养伤的东边也只隔了一个堂屋,屋里非经允许并不许人随意进入,这样屋里发生的一切,外人就很难窥视得见。 姚姒心里明白,青衣这是在替她着想,到底她和赵斾男女有别,心里很是感激他的这番安排。 晚上姚姒留在赵斾屋里照顾他,上半夜的时候,赵斾终于退了烧,呼吸也相较先前平稳了不少。 大夫是随传随到的,青衣就守在外屋,听姚姒说赵斾退了烧,急忙把大夫叫起来。那大夫摸了赵斾两只手的脉,脸上也有些激动,道:“脉相较之前要平和些,况且又退了烧,显见是药效起了作用,也是参将大人求生意志强,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不过,还是要坚持把药给大人按时喂下去,照这样看来,只要大人能醒过来,大人身上的伤口就不会再恶化下去。” 大夫的话令到屋子里的几人心头大定,个个脸上都藏不住脸上的喜色,见夜已深,青衣就把大夫客客气气的送回了屋。 姚姒见人都退了出去,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她跪坐在他的床边,握起他的手,把他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五哥,你听到大夫说的话了吗?咱们再加把劲儿,你要快一些醒过来,好不好?”她眼眶湿润,她的脸贴着他温热的手心,心里觉得这样才踏实。 “傻,丫头。”寂静的夜里,就见床上原本沉睡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产生了幻听,一时间脑子有些懵。 他的手却抚上了她的脸,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摩挲。 她一个激灵,胡乱的抹了把眼泪,就着朦胧的灯光,就见他是真的醒了过来,那刚才就不是她的幻觉。 “五哥,五哥,你真的醒了吗?”她还不死心,又揉了把眼晴,再瞧一遍。 她就是他的良药,他看到她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面前,天知道他多么感谢上天叫他遭这一回的难,“担心坏了吧!”他望着她,嘶哑着声音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到底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该是怎样的心心念念,才让他醒来先不问自己的身子如何,而是与她这样的纠缠。 她满心的激荡,不知如何开口,想到先前自己的所做所为,只觉得无颜面对他,背过身,“我去叫大夫来。” 他哪里容她走脱,拉住了她的手不放,“大夫能治身却医不好心,姒姐儿,你就是我的良药。” 有种她两辈子也不曾有过的感觉如雷击着她,她的眼泪瞬间汹涌而至,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全身如被人施了法定住了似的,心跳得那样的快。 她隐忍的低泣都叫他听在了心上,他脸上的希寄就变成了一种令他目眩的喜悦,他的手紧紧的扣住了她纤细的手,“姒姐儿,你转过身来。” 只听得一声轻叹,她慢慢的转过了身。 他的手攀上的她满是泪痕的脸,包着纱布的手指那样温柔的划过她肿胀的眼晴,消痕的脸颊,再到她的双唇,他呢喃了声,“姒姐儿,乖,别再和五哥闹了好吗?”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抬手也抚上了他凹下去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唇,“五哥也是我的良方。”她往他额头上亲了亲,朝自己的心口指了指,“没了五哥,这里空落落的!” ☆、第116章 掳人 他眉梢眼底的喜悦似水波一样漾在脸上,她对他的心迹附和得这样的叫人猝不及防,心底被莫名的东西填得满满的,以致他怀疑这简直是个美到不真实的梦。 他把她揽到怀中,叫她听他的心跳声,“你听听,这里跳得那样的快,这该不是在做梦吧。” 赵斾从来都在迁就她宠着她,她都知道。她亲他的额头,亲的时候是怀着一股子的激动莽撞,情不自禁的就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才知道羞得厉害,顺着他揽她的力道,脸颊挨着了那层薄薄的衣料,才听得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五哥不是在做梦。”她的眼泪慢慢的就氤湿了他胸口那一层薄薄的衣料,她第一次知道,喜悦比悲伤更能叫人无法自控的流眼泪。“我这一生何其有幸,于芸芸众生中遇到了你。”她喃喃低语:“五哥待我的好我都放在了心上,以后再不跟你闹小性儿,再不叫你替我担心,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随你。” “姒姐儿,姒姐儿......”他激动得无以复加,再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此刻内心那像海水一样无穷的欢喜,“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叫她再是不忍心。萤萤灯光下她抬起了头,看到他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眸子,里头燃着灼灼的光,能叫人融化在那里头,她抬手覆上她的眼晴,不叫他看到她的羞怯。 她又轻又快的如蜻蜓点水一般亲过他的额角,双颊如飞霞映在了脸上。 他哪里能这样的放过她,趁她将将要抬头时,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按上了她的头,她的嘴就对上了他的唇。 她惊得眼晴瞪得老大,他却开始对她攻城掠地起来,探了舌头在她的小嘴里勾缠,她羞得无地自容,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来,整个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身子软软的再无力支撑,双手紧紧的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揽了她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却统统丢在了恼后,她的两片儿小嘴又香又软,他再不似第一次亲她时的那种生涩不得其法,什么叫做唇齿相依,这种令人头晕目眩而又急切的想要得到更多的异样感观刺激着他,他尽情的攫取着属于她的一切,用力的探索她所有的美好。 她再是想不到他会这样弄她,一口气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身子软得像一摊春水,异样的晕眩阵阵袭来,她想,她是喜欢他这样待她的,只要他欢喜,她甘之如饴。 他怕惊吓到她,到底是万分不舍的结束了这场狂野,他和她贴着,彼此都能听到那跳得如擂鼓的心跳,却又都有些难为情。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海浪阵阵,远处不知何时传来了雄鸡打鸣的声音,她又羞又难为情还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拿袖子遮了脸,撑着软软的身子从他怀里起了身。 他一时大急,以为她恼了他要走,沙哑着声音大喊了声:“姒姐儿,不要走,我,都是我孟浪了,我,我给你赔不是。” 她嘤了声,斜倚了半身对他微微一笑,“我不走,我只是,只是......”只是太难为情了,她一时间羞红着脸,到底道了声:“我去喊青衣唤大夫来,五哥的身子要紧。”说着,逃也似的掀了帘子出门。 赵斾在昏睡了十几天后终于清醒过来,青衣和海棠以及张顺这几个都是重重的松了口气,大夫给他把了脉,说只要外伤恢复得快,很快就可以下床活动。 青衣把大夫客气的送出门,转头便吩咐人给月儿港去送信报平安。 姚姒这边和赵斾甜甜蜜蜜的,可在琉璃寺的姚娡却出了大事。 那日自姚姒走后,姚娡便闭了院门,也吩咐丫头婆子们无事不要下山去。如此过了两日倒一切都安好,只不过到了半夜里的时候,几个蒙面人不知怎么躲过了寺里巡查之人,其中一个拿出了个烟筒似的东西朝各个屋里吹了吹,没过一会子,小院子里的人全被这伙黑衣人给迷昏了过去。 其中有个带头的就朝身后七八个蒙面人打了个手势,这些人分作两堆就分别进入了姚娡和姚姒的屋子里,等到再出来会合时,两人身上各用麻袋套了两人个扛在肩上,其中那个从姚姒屋里出来的黑衣人眼神有些闪烁,他就朝那头领走过去,是好一阵交头接耳。 “上头交待咱们要带走那两个小娘子,可那个小的竟不在屋里,你说他妈的怪不怪,先前明明打听到这两个小娘子都在山上好生呆着的,这不,没有正主儿,就把屋里看门的一个丫头扛了出来。若上头的主子追究下来,叫人得知咱们连两个丫头也看不好而弄丢了一个,上头的脾性他们是极有数的,这么些年来海上一霸可不是那等看上去面善之人。小的这一着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好歹到时追究起来,就说咱们慌急火燎的掳错了人。” 那领头的听手下人这样说,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到底没得法子,朝这些个人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就如来时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被掳走的人正是姚娡和在姚姒屋里守屋子的绿蕉,两人睡得正香时,又被人下了*药,哪里知道是叫人给掳走了。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而在县衙对面宅子里的恒王却还没歇下,书房的灯点得亮堂堂的,恒王以手扶额,正在看桌上厚厚一叠的文书,这时,守在门外的护卫轻轻的叩了叩门,恒王轻声应了声。 就进来人恭敬的伏在地上回禀道:“殿下,姚府有动静了,咱们的人看到从姚府出来八个人趁着夜色直往琉璃寺去,到了琉璃寺后,他们就蒙了脸又极小心的避过了巡查之人,就直奔两位姚家姑娘住的小院子里,又使了迷药把一院子的人给迷晕了,把姚大姑娘和另一个在姚二姑娘屋里当差的丫鬟一起掳走了。” 恒王并未抬眼,依然在看着手上的文书,缓了一阵才道:“可有看清,他们把人给带到了哪里?这伙人的身份查清了没?” 那人就回道:“回殿下,看那些人的身形,一看便知是在江湖上混的,而且这种宵小的手法看着也像是亡命的江湖人,那姚定中手底下有个人,这些年黑道上的事儿都是那人在带头,这一伙人没少在海上杀过无辜的人,他们把人带到了城里的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那院里也就四五个人守着,属下实在猜不透他们为何要掳走姚家姐妹,这才来回殿下。” 恒王丢了手上的文书,朝一边正在抚须沉思的谋士许晋良看了眼。 “殿下,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许晋良笑了笑便道:“殿下,这回荷兰人的炮击沉了赵参将的主船,但赵参将却将荷兰人的二十几条船给击沉了,这份军功怎么着都跑不了。”他朝着京城的方向指了指,又道:“若这个时候赵参将的军功报了上去,朝庭必会对赵参将封赏,韩将军是圣上的人,又历懂得明哲保身,到时咱们的人再使些力气,福建海防的将领必定是赵参将无疑。” 恒王把许晋良的话仔细的推敲了几遍,就轻声笑了起来。 许晋良便又道:“若是这时候赵参将的名声受损,而且是引诱姚家的姑娘,若再往坏里头想,赵参将把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闹大了肚子,又有先前姚四老爷在县衙堂上那番指谪,这岂不是坐实了赵参将引诱以及背后怂恿人家姑娘状告亲族家人,试想想,皇上最恨这种无法无纪之人,这军功若是凭白这样没了,殿下无疑是损失最大的,这真真是一条好计啊。” 恒王哼了声,许晋良却正色道:“那姚定中简直就是个老狐狸,一面对殿下信誓旦旦的投城,一面又暗中与那位暗通曲款,想要两头都靠着,这世上就没这便宜的事情,殿下,姚家姑娘要救,而且要快,不然一旦出了什么难以想像的事,后果极是严重。” 恒王只沉思了那么一会子,就对那跪在地上的护卫吩咐道:“你带了人速速去把姚家姑娘和那婢女给救出来,再把那些人给绑了,记住,动静不要闹得太大,人救出来了,就把人带到我这里来。” 许晋良却劝道:“殿下明日就要起程去江南,这,这......”他是想说,殿下身边带着个姑娘,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又是一番动荡,实为不智,况且,他们这趟行程极是危险,又要隐蔽行程,带个姑娘确实不大方便。 恒王却对他摇了摇头,“赵斾生死未明,不能叫他后院失火,这样的良将,是本王之福。” 许晋良这才恍然了悟,略一思量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姚娡醒过来时,头来晕着,昏沉沉的随着马车摇摇恍恍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等到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撑了自己的身子慢慢的坐起来,透过帘子照进来的光亮,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是躺在马车上的,而她身旁,有个端坐着的年轻男子,正拿着本书在看,许是听见她的动静,他一抬眼,便和她双目对上了。 “你醒了,可有觉得不适?”他醇厚的嗓音透着淡淡的关切,她这才瞧清楚,原来是那日在琉璃寺里碰到了男子。 她大惊,花容顿时失色,说出来的话都在发抖,“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不,不不,这是哪里?我的丫头和兰嬷嬷呢?” 她快要急得哭出来,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难道他是个坏人,把她掳了出来?那她身边的丫鬟和兰嬷嬷呢?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想,再也抵不住心中无限放大的恐惧,她紧紧的抓住马车的车壁,要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他见她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睁着双黑白清澈的眼晴,泫然欲泣,脸色苍白,一脸的戒备瞧着他,他放下书,马车里有个四四方方的小茶几,茶几上是一套白色的茶具,他亲手倒了杯茶,朝她递过去,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姑娘难道认为我是坏人不成?” 她见他笑得光明磊落的样了,一幅谦谦君子的模样,她的心底也起了疑惑,她确实口渴得厉害,到底抵不过对于茶水的渴望,捏起杯子,到底不习惯当着一个外男的面喝茶,就用袖子遮了脸,却又喝得急,待杯子见了底,她发出了呛声。 她把袖子放下,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再不敢看人。 他见她把头垂得不敢看人,却伸了舌头无意识的舔了舔唇,像个讨吃的孩子,好像吃不够还想要,他的心微微的软了下来,怜悯地给她又倒了杯茶。 她这回没有置疑,端起杯子漫条斯理的喝完了茶,到底是对他轻声道了遍谢。 “你放心,你身边的人都还在琉璃寺,我留了人在那边看着,想来不会出事的,你安心便是。”他见她嘴边残留了一丝水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明黄的素雅帕子朝她递过去,她别了脸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边,脸上烧得厉害。 只是她却是忽略了这帕子的颜色,是什么人才能用明黄色,她一时之间哪里还记得这个,一迭声的就问起他来,“敢问公子,我是怎么会在公子的马车上?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了那日在琉璃寺,他替她拣帕子,那时便想,这人不是个坏人,如今仔细的瞧他,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犹其是那双凤目深遂不见底,他的五官生得很美却不显阴柔,看着一幅谦谦君子的样子,见他他头上簪着一支盘龙簪,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朝自己手上那明黄色的帕子看了看。 他把她的情态一一瞧在了眼里,轻声笑着道:“昨儿夜里有人用迷药把你迷晕了,而我救了你,被贼人带走的还有一个叫绿蕉的丫头,她就在后面的马车里。” 她再不知世事,却也知道什么人配用明黄色,彰州城里传言说恒王在彰州振灾,莫非他就是恒王? 这个认知叫她自己吓了一跳,急忙就敛神跪在了他面前,“贵人请恕小女的无知,实在是不知道贵人的身份。”说完,她把那烫手的明黄帕子急急的放在了茶几上,再不多言。 恒王伸出手把她扶起来,笑道:“不知者无罪,你这丫头运气好,恰好叫本王的人瞧见了,掳走你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你的亲祖父......” 徐徐清风从马车的帘子缝里钻进来,听着恒王不三言两语的就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了,姚娡满脸的泪,她朝恒王深深的拜了下去,起来时额头都磕得红了。 ☆、第117章 上京 姚娡被恒王所救一事,慧能打发了人给赵斾送来了急信,与此同时,恒王的密信也到了他手中,他看了信后沉思了好一阵子,看着姚姒在他身边忙进忙出的,他心里既是怜惜她又是替她心疼。 谁人都有父母生养,而她的姒姐儿,似乎这辈子父母缘分浅,姚家那帮子畜牲不如的东西,怎么会想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毁了她们姐妹去,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她,他在心里对自己道,没亲人缘分就没吧,他的姒姐儿这辈子有他一个人疼爱着怜惜着就好。 他这样一想,便决定把这件事先瞒下来。自从他失踪时开始,姚姒便忧心忡忡,这些日子瘦得都脱了形,前儿还听她咳了几声,若再把姚娡的事情说与她听,无异于又让她担心。 赵斾吩咐了青衣,不准任何人在姚姒跟前说出一星半点的关于姚娡的事情,青衣自然知道轻重,这些日子以来,赵斾身边一应照护的事情都是姚姒在打理,他入口的药汤,吃进去的饭食,都是她亲自做的,一切为的无非是怕那些粗手粗脚的兵士做得不合他的胃口,需知病人最是要在饮食在精心,若非她心里不是把赵斾放在心尖上,又怎会这样为他劳累操持。 是以,青衣虽然知情,到底也把这消息瞒了下来。 赵斾在床上养了几日,由于姚姒照顾他很是妥贴周到,很快他便可以下床由人搀扶着走动几步。 这日,韩将军亲自前来探病,赵斾与他单独说了会子话,等韩将军一走,赵斾便对姚姒说,韩将军希望他能回月儿港去养伤。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有几十处,只怕没两个月这伤是养不好的,姚姒很是高兴,“五哥能回月儿港去养伤,那就太好了,在那边有青橙姐姐在,五哥的伤也会好得快些。” 没想到赵斾却立即唤了青衣和海棠进来,并命她们现在就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动身。 姚姒听了却皱起了眉头,赵斾这是给他挖了个坑让她跳,这人,怎地就那么多的心眼儿。 他的伤口都还没愈合好,即便马车上铺再多的软和之物,还是会颠簸人,也怕到时他的伤口崩裂。等青衣和海棠一出去,她便劝他,“五哥不可,再怎样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等五哥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回月港也不迟啊,五哥这性子可真急。” 赵斾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拿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意有所指的笑道:“我还有很多是你不知道的,将来你就知道了。” “又胡说,我不理你了。”她见他这样打趣她,就又脸红了,作势就要出屋子。 他拦住她,知道自己刚才又冒失了,他也有些讪讪的,便扯了个理由,道:“咱们离开月儿港太久了,再说青橙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在那边,还不知道怎样的担心。你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两天的行程咱们慢慢走就行,只要你在我身边,这点子伤口算不得什么。” 她的心里慢慢的就滋生出了些甜蜜来,却别了头继续不理他。 他伸臂轻轻揽了她,亲了亲她的秀发。 她的头发生得极好,青丝缕缕很有光泽,他嗅着她发上清香的味道,喃喃低语,“姒姐儿,我在京里叫人给你置了个三进的屋子,那里地段僻静,你安心去京城住下,待我伤好了,年前势必会回京一趟,到时我亲会和母亲说我们的事儿,你这般的善解人意又是这样的好,想必母亲绝不会多加为难我们的。”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起她们将来的事情,而且还提到了定国公夫人,想到他这样的体贴,事事都想在了她的前头,她感动不已。 她刻意的忽略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心里清楚,她和他的事情,必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顺利,不然他先前也不会那样的生气,这样美好的时光,她却不忍心破坏,到底是转过了身,娇羞的朝他嗔了句:“谁要住你买的屋子,那成什么去了?我要和姐姐还有谭娘子和贞娘她们一起住。” 她虽然在笑,然而那笑容里却含了股绝决,她说不要他的房子,是真的在拒绝。她一个丧母的次女,又是被家族除了族了女子,名声还那样不好听,又与赵斾有着私通的嫌疑,这世俗对于女子的教条她占了大半数,这样的她,又怎么会入得了定国公的眼,再住到赵斾给她置的屋子里头,那成什么了? 赵斾眼见她拒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情,“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补救,却又觉得越描越黑,见她掩了嘴笑得眉眼弯弯,这才知道叫她给糊弄了一把。 “你个坏丫头,越发的没规距了,连五哥也敢打趣,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也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他作势要去挠她胳肢窝,她最经不得人挠痒痒,哪里容他下手,两人这样一通闹,刚才那一点点的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 他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坐着,摸了摸她的额边,缓缓道:“姒姐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他想来想去,姚娡的事情再不能瞒她下去,便把恒王的信从一旁的小矮柜里取出了递到她手上。 等她拆开信来,顿时一脸的惊愕,姐姐被姚老太爷派人掳去,她一目十行,信本来就很短只得寥寥数语,她霍地就站起来,许是起来得猛了,不禁一阵阵的眼冒金星。 他急忙的搂了她在怀中,安慰道:“你姐姐这会子是同恒王在一起,大概这个时候应该到了杭州了,你别着急,恒王既然救下了你姐姐,自会护她周全的,好在那会子有恒王在,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来。” 会出什么事情来?她知道他是留了口德的了,这件事只要往深里想,便知道这是姚老太爷使的一招毒计,既能毁了她们姐妹的人生,也能拉赵斾下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人呐,人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知道她心里难过,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慢慢的扶了她坐在榻上,道:“我只想让你知道,纠结于过去,只会令你白白的痛苦,姒姐儿,把从前的一切不好的记忆都忘了,从今往后你有我,有我一个人疼你爱你视你如珍宝,这辈子五哥还没有对谁食言,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等你及笄了,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半晌她才轻轻颌首,不知是感动他所说的话,还是终于想通了,她哽咽道:“我听五哥的,再也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从今往后和姐姐好好的过日子,只要五哥这一辈子别再像今次这样叫人担心,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姒姐儿再无所求。” 她乖得令他心疼,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明早咱们就动身,除了绿蕉跟在你姐姐身边外,你们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没事,彰州再是不能呆下去了,等回到了月儿港,你让张顺去通知贞娘他们立即护送你上京去。” 她这才明白先前他那样急切的要回月儿港去,原来是这件事等在这头,她圈臂围住了他的腰,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眼眶微湿。 她想,赵斾做任何事情,都以她为先,这一辈子她一定要对他好,如果,她和他实在不能结成夫妻,那她就在他身边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也行。 马车跑了三天,才从三沙湾跑到了月儿港,姚姒一掀车帘子,就瞧见红樱和兰嬷嬷以及采芙采菱这些人候在马车前,青橙扶着肚子,红樱跑上前来扶她下了马车,就一眼的泪花儿。 “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喊了这一声儿,又瞧见赵斾从里头出来,青衣和张顺一边一个搀了他缓缓下了马车。 姚姒在边上扶着他,一行人都进了屋子。 青橙瞧着赵斾煞白的脸色,便知道他这是疼的,必定是他身上的伤口崩开了。待赵斾躺到了床上,她就叫青衣除了他的衣裳,果然,他身上有一半的纱布上都氤了血色,青橙急急的写了个方子就叫人去煎药,又从屋里摸出几瓶伤药,叫青衣拆开他的纱布,清洗他的伤口后再涂上药。 姚姒在外屋里走来走去,红樱几个丫头个个都眼巴巴的朝里屋望,过得好一会子,青橙满是疲惫的出来,姚姒急急的迎上去便问:“姐姐,五哥他还好吗?都是我,五哥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这样急冲冲的赶回来。”她急得一脸的汗,眼角还隐有泪痕。 “哪里是为着你,我知道必定是五爷不听劝,这才着急赶回来的,知道你急,这会子里头都收拾好了,你且进屋去瞧瞧他。”青橙替她掖了掖眼角,便把她往屋里送。 红樱和几个丫头很眼色的没有跟进去,各个都立在屋里,彼此对视一眼,就抿了嘴直笑。 赵斾这伤养了一个多月后,姚姒行了除服礼,又给姜氏做了一场法事,这才带着宝昌号和张顺几个坐上赵斾安排的海船启程上京去。 船在海上行了约摸二十来日就到了天津港,许是担心姚娡,姚姒一路都是忧心忡忡的,加上贞娘和红樱几个丫头都晕船,这一趟行程,可以说很是磨人。 等到了天津港,下了船后,姚姒便吩咐在天津住上几天,又命张顺使了人先行赶去京城知会谭娘子他们。 这一路各个都累得紧,姚姒觉得身上的骨头都络人,这一路又见几个丫头也都因为晕船而脱了形,等住到客栈里后,又叫人请了大夫来,这样一耽搁下来,就到了九月。 从天津到京城约摸七八日的路程,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日,姚姒一行人进了城门,谭娘子夫妇和和陈大焦嫂子几人等在了城门口,等到见到姚姒的马车,个个都眼眶湿润。 姚姒到底没住进赵斾给她置的屋子去,谭娘子夫妻早前就在四喜胡同给她买了个三进的房子,第一进就住了宝昌号的杨大盛他们,第二进便是陈大夫妻及一干仆役,最后一进便是姚姒和姚娡的屋子。 姚姒和谭娘子夫妻她们久别重逢,晚上就开了几桌席面,席面是谭娘子从定胜楼里叫来的,姚姒上一世也吃过定胜楼里的席面,其中有味香丝春卷做得很是好味道,如今再尝了这道点心,想着上一世在京城的点点滴滴,真是恍如隔世。 用过了饭,各人都歇息去了,独独姚姒却把谭娘子夫妻和陈大夫妻叫进了堂屋说话。 “不怪我心急,实在是担心姐姐,不知道恒王如今回京城没?”姚姒问得很是直接,左右这些都是她信得过的人,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谭娘子便上前道:“自从收到了你的信,我见天儿便让人打听消息,有人说恒王在江南遇刺,也不知情况究竟是怎样?还有人说恒王在江南造了许多杀孽,老天看不惯眼,这才叫他病了一遭,这,说什么的都有,咱们的人也不敢狠打听,怕叫人看出些苗头来。” 谭吉也上前劝她:“姑娘常说的一句话,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这几年京里的局势很是诡异,恒王毕竟是皇子,就算他真遭遇了什么不测,朝庭和宫里必定会有番大动作,姑娘才到京城,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是先歇息一阵缓过些劲儿来,咱们这边的人手一直在探听消息,若一有大姑娘的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来回禀姑娘的。” 姚姒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儿,遂不再问她们,她实在是累,也没甚精力再说些什么,便叫人都散了。 ☆、第118章 琐事(捉虫) 姚姒歇了好几日才缓过劲儿来,等丫头们把行李收拾归整好,焦嫂子便带了人伢子来,姚姒看那伢婆穿着齐整,并不胡乱吹虚,带来的人也干净整齐,她心知焦嫂子是个稳妥人,又看地下立着一溜儿婆子媳妇子,便挑了四个粗使婆子,两个灶上的年轻媳妇子。 既然打算在京城长住,她这里一屋子的女眷,总归不大方便,焦嫂子便求到她跟前来,说要回她身边服侍。 姚姒自然是愿意的,看焦嫂子一幅干练的样子,想是这两年历练出来了,索性点了她做内宅的管事媳妇,又提了长安做外院的管事,兰嬷嬷管着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这样安排下来,看着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她给赵斾写了信报平安,又把在路上替他做的几件秋衣两双鞋一并包好,叫了先前护她上京来的那几个护卫送回彰州去。 谭娘子眼瞅着姚姒得闲下来,便带了茂德行的账册来,等两个并肩在屋里坐下后,谭娘子就把手上的蓝色包袱皮打开,恭恭敬敬的把里头的账册往姚姒跟前递,“本来姑娘一落脚就该把这些东西给姑娘的,是相公说姑娘初来京城来,必定要忙活好一阵,是以才拖到这时候来。” 姚姒接了账册,却搁在了桌上并不打开来看,谭吉夫妻她是不疑心的,便笑道:“你们夫妻我是信得过的,不年不节的,这账我也不看,你一会还是拿回去。”她笑着拍了拍谭娘子的手,脸上很是诚挚,“这几年辛苦你们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天子脚下,我也知道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心里都明白师傅这是在避嫌,但我这儿确实是没这个必要,师傅回去且跟谭先生说一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人虽然上京城了,却不瞒着师傅,姜家的事情是头等的大事,往后茂德行还是麻烦你们夫妻打理。” 谭娘子见她说出这样一番诚意十足的话来,很是感动,拉了姚姒的手,目眶微湿,“我们夫妻也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福份,先前得着了太太的大恩,又得遇姑娘这样的看待。” 听谭娘子提到姜氏,姚姒脸上一黯,满是晦涩。“我娘若是还活着,也必定拿你们夫妻当自己人待,若是能为姜家翻案而洗去污名,只怕这才是我娘的心愿,往后我还少不得要你们夫妻的帮忙,索性我把话说开了,你们不必这样试探,我还是那句话,有钱大家一起赚才好。” 谭娘子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她就怕姑娘一年年的长大,自古人心会变,这些日子她着实是担着心的,如今看来,姑娘初心不改,依然是这样的磊落光明。 谭娘子先前便知晓她们夫妻上京城来,并非仅仅是为着生意,这几年下来,她们手头上也经营了一些人脉出来,此刻有心提点她,便把这里头的事情一一详说给她听,“……茂德行开业至今,便是洋货铺子赚了些银钱,再是姑娘提点相公做的药材和硫磺的生意,又积累了些银钱。姑娘也知道,朝庭明令不许官员与民挣利行商贾之事,但京都居大不易,这几年下来,相公有意的结交了些在京城旅居的低阶官员,那些人因是外乡人,官阶虽不高但手头却又有那么点子实权,相公便用了我的名义,由着我出面与这些官太太们周旋,如今我与她们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姑娘放心,不是那等见不得光的放印子钱之类的,如今茂德行一年倒也有个两三万两银子的进账,其实银钱倒是次要的,相公知道姑娘的心愿,待姑娘休歇一阵,便由我带了姑娘去结识这些个官太太,不管如何,但凡与姑娘要做的事情有关的,我们夫妻一定尽力而为。” 谭娘子的话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去了,她不禁深深感叹,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时候一个善念种下的因,就能得善果,“叫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们的好我都记在了心里。”她朝她深深一福,“劳烦你们夫妻了!” 谭娘子避过了身去,并未受她的谢礼,她扶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盈盈的道:“这本就是我们夫妻该替姑娘做的,便是不为姑娘,也为着太太的大恩。” 姚姒便给她续了杯茶,谭娘子见自己提到姜氏时,她眼眶红红的,晓得自己无意间又勾起了她的心事,有心不让她往那头想,便拿了那些官员家里的八卦来说给她听,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姚姒承她的情,知道这是谭娘子借着八卦各家的事,有心让她先做到心中有数,等到结交这些人时,也好拿捏分寸。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谭娘子便要离去,她送了她出门,“我初来京城,要忙的琐碎之事还多着,结交这些官太太一事,师傅便缓些个来罢。” 谭娘子心里明白她这是忧心着姚娡一事,估计这些时候也没那个心去结交应酬那些个官太太们,她脚下微停,朝她点了点头,便辞了她出去。 茂德行的事情没让她操心,宝昌号这边她却不能丢手不管,待各人都安定下来,她叫上了所有人聚到了专门设立的议事厅议事。 各人心里都有谱,宝昌号手上现在除了巧针坊一半的股外,手上都是现银,也就等于是一切要从头来过,众人何尝不知道在京城立脚并不容易,因此各个都非常谨慎。 周留率先出言,他朝姚姒拱手一揖,道:“姑娘,我就先说了,巧针坊的郑老大同意增资,可是却提出来让咱们再添二十万两银子进去,而他那边则是以织机和绣娘折成同等的银子,郑老大把话说得很是明白,这二十万两银子他确实拿不出来,但他手上有能工巧将,花了几年的时间研制出了一批新型的织机,小的亲眼去看过,那新式织机较于现在的织机确实改良了不少,单是一天织出来的绸缎就比旧式织机多了三成。” 他的话一出,顿时叫屋里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既是为着郑老大开口就要二十万两银子,也是为着那新式织机,若是周留的话属实,这巧针坊倒也有这个底气放出话说不出银子只以实物折成,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陷入了沉思。 姚姒却只是笑了笑,对于周留他们的表现也很是理解,若非是这个原因,前世郑老大凭什么稳坐南北直隶最大的布庄和绣坊,生生把锦绣坊挤掉而抢了内库的生意。 “你们几个的意思呢?”她朝杨大盛张子鸣等人看去,毕竟二十万两算是将宝昌号七成的现银都投了进去,她还是想听听他们的意思。 杨大盛便抚了胡须拱手回她:“小的几年前和周留与那郑老大打过交道,此人能屈能伸,落难时不显颓丧,倒是个人物,小的觉得这银子得增,但怎么个添法,小的几个还要仔细商议看看。” 杨大盛的话很是客观,姚姒望了一眼余下的几人,眼中也多是赞同之色,便看向贞娘。 贞娘笑了笑,福身道:“奴婢也赞同增资,二十万两银子虽然于咱们算多,但这京城里贵人多如牛,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能拿得出手的大有人在,那郑老大肯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也是看在从前咱们宝昌号拉了他一把的情份,是以,这二十万两银子投进去,奴婢认为不亏。” 余下几人都出言赞同,姚姒便拍了板,同意了增资,笑道:“这件事情就由周留与杨大盛去主持,我唯一的要求便是,郑老大若要再找人入股巧针坊,我不拦着,但人选一定得要我同意才行,只有这点我要坚持,你们下去后议个章程出来,旁的还有什么你们就看着添减。” 她这样一说,贞娘就明白了,郑老大一心想挤掉锦绣坊,若巧针坊扯进了不该扯进来的人,为着五爷着想,她们也该谨慎些。 见周留他们一径的点头,姚姒便知他们是听明白了,便笑道:“余下银子不多了,咱们既然在京城落脚,自然该有一些营生,我不拘什么,只要不是做那等有违人道的勾当,我都随你们去操弄,只一条需记着,不能打着五哥的旗号去做事,若叫我知道了,也不留你们,你们哪儿来便往哪儿去,我这里再不留你们。” 这算是在重重的敲打了,坐在底下的八人顿时都立起身,个个都口中道“不敢”。 姚姒语气一松,笑了笑,“正事是说完了,不过却还有一桩私事,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既然有敲打,自然是少不了施恩,“你们几个也算是五哥得用的,在我这里做事也勤勉,既然咱们如今在京里打算长住,总叫你们抛家别舍的也不是办法,左右咱们这宅子够宽敝,再者只有我和姐姐两个,总觉得这宅子里人气少,你们如若想把家眷接过来的,我是十分欢喜的,不拘着男孩女孩,到时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娘子们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儿,你们在外做事也安心。” 众人再不想她能替他们想到这上头来,八人中除了贞娘是独身一人,其它七人哪一个不是一大家子散在各地,如若能接到京城来一家子团聚,又能让孩子们读书习字,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屋里先前的冷凝气氛一消,大家瞧着姚姒这话不似在说笑,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商议起来。 她朝屋里的几人睃了眼,众人脸上大多含着激动之色,端了茶润了一口,就笑道:“这事情若你们没意见,便定下来,有那想把家眷接过来的,便同贞娘说,我到时再行安排。” 等过了两日,贞娘就笑呤呤的报到她这里来,“都说要接了家眷来团聚,就使了奴婢来给他们说情。” 姚姒笑着让红樱给贞娘上茶,“这下可好了,人多热闹。”按着她的意思,最好是能在过年前把这些人的家眷接到京来,一家子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最好。 贞娘也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来讨姑娘的话,他们商量了个办法出来,让刘大成一个人带着人去把各人的家眷接到京里来,如若现在出发,倒也来得及在过年前赶回来。” 姚姒便笑着应允,“这样我就安心了,一会你且去告诉他们,所有银子由我来出,务必要把他们的家眷齐齐整整的带回来。”说,便叫红樱去开她的放银票的匣子,从里头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出来交到贞娘手上,她又拣了一千两俱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用一个小小红漆匣子亲手交给贞娘,“这是我私下里给你的,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银子不嫌多,拿着用吧。” 贞娘虽叫夫家休弃出来,但娘家还有老娘兄弟,她是个孝顺的,手头上的银子一大半的倒是拿去接济了兄弟。 贞娘顿时推脱不肯接,“这怎么能行,这银子奴婢不能要,姑娘平常就有月例银子,又有宝昌号的分红,奴婢哪里还能再要姑娘的私己。” 姚姒抿唇一笑,把匣子又塞到她的手上,“再不接我可要生气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他们几个我都有补贴别的,现在轮到你这,就只好拿这俗物给你了。” 贞娘这才接下来,却结结实实的给她磕了个头。 姚姒送她出门,回了屋子,红樱便叹气,“姑娘,咱们要养这么多人,还要请夫子,那一个月得花多少家用?咱们这样值当吗?” 她知道红樱的意思,无非是怕她花了银子尽养闲人,她叹了口气,对红樱失笑道:“傻丫头,他们几个为我劳心扑命的,我自然也要替他们着想。人心都是肉长的,所谓种善因结善缘,咱们能立足于此,不正是靠着谭娘子还有你哥嫂以及贞娘他们的努力。如今我和姐姐也算是开门立户了,所谓真心,便是你来我往上一点一点的积累的,有舍才会有得,他们好了,自然我才能好。” 见红樱被她说得一脸讪讪的,又怕这丫头多心,她笑了笑,“你放心,替你置办嫁妆的银子还是有的,昨儿听焦嫂子说,张叔去向你哥提亲去了。我瞧着,最好在年前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姐姐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儿,到时希望姐姐能在你们婚礼前到京,这样顺道儿把采菱和长生的婚事也给一并的办了,也给这宅子添些喜气。” ☆、第119章 背后 将将进了十月,京城便下了一场初雪,姚姒一日日的派人出去打听消息,恒王几时回京城,也没能听个准数。眼瞅着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便自己安慰自己,再怎么着恒王是一定要回京过年的,到那时,便能和姐姐团聚。 才进京一个月不到,赵斾的信先后便来了三封,回回都安慰她,说是姚娡已经得知她们到了京城,只要恒王回京,她是一定能找得到她的。 为着这个,她夜里点了灯,熬了几宿,每回都赶在送信人要回彰州时,包上几个大包袱叫人稍回去,里头无非是些做得厚实的冬衣和厚底鞋,怕他担着心,信回得长长的,事无巨细的把上京后的一些琐事也都向他说了个遍,目的无非是要安他的心。 他们两个这厢遥寄相思,定国公府中世子夫人曾氏却是满面惊诧的指着手中的信望着世子赵旌,“世子爷,五弟在信中说的可都是真的?” 世子赵旌笑着朝妻子颌首,觉得妻子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中,便笑道:“咱们兄弟七个,就属老五最是桀骜不驯,性子也多乖张,他自小就被父亲接到边关长大,行事作风倒学了那边的开放民风,他如今既然有了中意的姑娘,咱们作为哥哥嫂子的,自然要替他高兴。” 世子夫人曾氏听丈夫这么一说,便猜到了他的意图,这是要说服自己接受五弟看中了个丧母又被家族除了族姑娘家,光是这样的出身,她想了一想,便觉着头痛。 世子赵旌上前按了妻子坐在榻上,把她手中的信收起来,柔声道:“五弟眼看着都快二十的人了,这些年又随父亲征战在外,他还那么小的时候便送到了边关去。母亲的心思我明白,我们兄弟七个,母亲最觉得亏欠了他,是以在五弟的婚事上,就格外的挑剔,总想找个家势出众人品相貌都好的姑娘家配与他才好,在我看来,只要是五弟喜难就成,那姑娘出身上是低了些,还不,五弟头一回求到咱们头上来,这回还得劳烦夫人在母亲面前多周旋了。” 曾氏知道丈夫一向对底下头几个弟弟很是爱护,这些年夫妻做下来,两个人也算是恩爱有加,见丈夫这样小意的求她,曾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朝丈夫嗔了句:“好好好,就你是个老好人,瞧你这大老远的拐了个弯,不就是让我在母亲面前先替他瞒一阵子么,这事儿妾身会看着办的。” 世子赵旌笑着肩并肩的坐在妻子身边,温声道:“也不会要你帮着五弟瞒多久,五弟这回是半条性命都快没了,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立了这份军功,朝庭上现在还在撕扯不清,我猜着朝庭不拘着赏赐什么,五弟年前是必定会回京一趟的,到那时,他自会与母亲明说,到时我们再替五弟在母亲面前说说情,他也大了,这亲事是该定下来了。” 曾氏附和点了点头,起身给丈夫倒了杯茶,亲手递到丈夫手上,笑道:“我瞧着五弟这事,咱们做哥嫂的还得用些心,那姑娘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不若由着妾身寻个机会相看一二,若果真人品模样儿样样都好,这事我在母亲面前也有个底儿在,若那姑娘并非五弟说得那样的好,而是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妾相的意思,这事儿还真不能由得五弟去胡闹。” 妻子能这样主动的去相相那姑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很是这个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就叫为夫瞧瞧夫人的火眼金睛!” 曾氏娇笑着甩了丈夫一记眼色,“不用对妾身用激将法,左右啊,这事成与不成,妾身算是两头都讨不着好,瞧瞧世子爷给妾身找了个好差事!” 世子赵旌哈哈笑了起来,揽了妻子的肩膀就道:“不怕不怕,一切有为夫给你撑腰!” 合京城都知道,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夫妇感情十几年如一日的好,世子爷身边别说姨娘就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私底下时更是恩爱异常,这厢私底下打情骂俏都见怪不怪,屋里服侍的丫鬟悄悄的就退了下去。 十月初六的半夜时分,恒王府的大门敝了开来,恒王妃刘氏领了府中几名得脸的管事立在风雪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恒王的车驾。 恒王从马上下来,朝恒王妃点了点头,恒王妃激动的迎了上去,喊了声“殿下……” 恒王立定,打眼一瞧,见立在门口迎接的只有几个得用的管事,其余人等一概不在,心中很是满意,“辛苦你了!” 恒王妃目眶微湿,正要出声谦逊,却见后头马车里被人扶出个女子来,那女子披了身锦缎的素色披风,待走近了,就着灯火一打眼,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儿生得俏生生的,见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王妃。”恒王朝那女子温言出声,那女子便朝她福身行礼。 恒王妃面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要稳住,她忍下了心中万般的猜测,脸上起了些得体的笑容朝她微微颌首,既然殿下含糊着那姑娘的身份,她立刻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殿下进屋吧!” 恒王朝姚娡望了一眼,那眼神不乏安慰,见姚娡抿了唇一笑,他就提步进了门,恒王妃刘氏紧跟其后,侍女碧玉上前扶了她的手,只觉着她的手冰冷冷的一片,碧玉侧头朝着后头的姚娡睃了一眼,就见她不卑不亢的被丫头扶着远远的跟在了后头,红色的灯笼把她的脸儿渡了层红晕,寒夜中,俏生生的像极了院子里才刚开的那朵红梅。 诩坤宫的偏殿里,刘皇后把宫女都遣出了殿,看着恒王妃面沉如水,“裴贵妃一早到我宫里来,含讥带讽的说了半截子话,消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老四带回来一个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恒王妃刘氏是皇后嫡亲的姪女,两姑姪一向亲厚,因此皇后的问话就没再拐弯抹角,“老四是本宫一手养大的,他好不好女色本宫还不清楚,你也不必瞒着我,听说老四在江南大病了一场?如今可都好齐全了不曾?” 恒王妃对着嫡亲的姑母抹了把眼泪,昨儿灯下细瞧丈夫,那脸上身上还有些印子没有消去,她光是想到若是有个万一,这心里就燃着一把恨,“姑母”叫得一声又抹了一帕子泪,“您是没瞧见,老四的脸上倒是印子浅不就近了瞧还瞧不出,可他身上都是出豆的印子,那些挨千刀的,把染了豆疫的脏东西使了法子放到了殿下的屋子里,殿下才会在江南出豆娘,一屋子服侍的人死了十几个,若非那姑娘说她小时候出过了豆娘,舍身亲自服侍殿下,一应的汤药和照护不假她人的手,不然殿下他……” 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双手阖起号了声“菩萨保佑”,“老四一早就进了宫,这会子他父皇还没放人出来,我听了裴贵妃的话,担心得不行,才这么急招你来宫里,听你这样一说,老四这回是吃了大亏了,幸好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恒王妃点头,“殿下知道娘娘担心着,便是娘娘不招我进宫,我也是要来娘娘这里走一趟的。”她看了眼殿外远远立着的宫人,低声向皇后道:“虽说里头有这等隐情在,到底也于殿下的名声有碍,我瞧着那姑娘是个好姑娘,这事儿还得姑母给姪女拿主意。” 皇后当然听得明白姪女话里的意思,这怎么安排那姑娘,以姪女的行事作风,怕是心中早有主意,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 皇后便笑着叹道:“这男人啊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儿,咱们想要的他们未必不知道,只不过端看他们给不给,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只有后院安宁,男人才能在前面安心。老四若对那姑娘没一丝那意思,以他的为人打发些金银替那姑娘找个好人家也就是了,可他却不顾这些个名声把人带回了京城,就说明那姑娘在她心里是有些不一样的,你不妨大度些,让咱们刘家把那姑娘认做义女,给她一个侧妃的名份,这样既是给老四一个顺水人情,又何尝不是成全了咱们刘家。” 皇后有心教导恒王妃:“你姑姑我一辈子在这宫里,看似什么都用了,我却是知道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当年那样争那样斗,如今膝下连个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有,皇上的心里有没有我,我是清楚的,老四是养在我膝下,倒也孝顺,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我已经老了,护不了你们几年,刘家将来靠的还是你。” “姑姑,您春秋正盛,如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恒王妃想到娘家承恩公府如今在皇上心中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皇后的话,确实是对娘家有利的,只是,想到恒王看向那姑娘的眼神,就有那么几分无意露出来的宠溺,他那样一个内敛的人,他何尝那样望过她一眼。 恒王妃心中酸涩不已,“殿下虽未明说,但我瞧得出来,那姑娘很得殿下的喜欢,他看她的眼神便不同,府上郭侧妃,李姨娘,便是我,何尝得到殿下这样的眼神,娘娘说的话我都明白,就是有些不甘……” 皇后暗中摇了摇头,拉了恒王妃的手,叹息了声:“娴儿,你是正妃,又生了嫡长子,这一辈子不论是哪个姑娘进门,都不能越过你去。”皇后望着姪女,很是正色道:“皇上心中未必没有数,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罚哪一个都心疼。老四险些死在了江南,这回回来又把差事办得不差离,这个时候你做主替她纳侧妃,把姑娘纳进门算是把老四在江南的这桩事情遮掩了下来,在皇上来看是识大体。” ☆、第120章 相看 恒王回京,姚娡也跟着一同到了京城,姚姒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两天后,恒王府派了个嬷嬷上门来,姚姒客客气气的招待了那老嬷嬷,忍不住问了姐姐一些近况,那老嬷嬷只说姚娡一切都安好,旁的一概不答。 姚姒只得忍住激动,得知姐姐过两日便会回来,等把那老嬷嬷送出门,她激动的吩咐兰嬷嬷把姐姐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等丫头来报说收拾好了,便亲自去瞧。 姚娡屋里熏着百合香,多宝阁上的摆着些西洋精巧的玩意儿,落地罩挂着鹅黄色的纱幔,抬脚进了里间,伸手往填漆床上一压,床上铺得厚厚一层褥子,她打眼一瞧,里里外外的收拾得一尘不染,很是满意。 “我记得从彰州还带了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鸟屏风上京。”她对兰嬷嬷道:“不若叫人抬出来放在屋里,姐姐这间屋子大,虽然收拾得干净整齐,到底显得空荡了些。” “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兰嬷嬷脸上透着欢喜,自小带大的姑娘,如今乍然一分开,满心都是牵挂,听说人要回来了,如何不欢喜,转头便和采芙交待,“快去跟焦嫂子说一声,就说二姑娘吩咐要开库房抬那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鸟屏风到大姑娘屋里。” 采芙应声就要出去,却叫姚姒喊住了,“你还得跟焦嫂子说一声,叫厨房把那些海货都发泡起来,姐姐最爱吃那道佛跳墙,还有鱿鱼羹。” 采芙忙应是。 “这两道菜怕是厨房还不大会做。”才买来的灶上的两个媳妇子只会做北方菜,因此兰嬷嬷便笑道,“不若由奴婢去厨房吩咐那两个媳妇子,再教她们做些咱们彰州的地道小吃,大姑娘在外面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瘦了没?” 姚姒跟兰嬷嬷一样的想法,绿蕉机灵的凑趣,“要不奴婢也跟着兰嬷嬷一道去厨房,奴婢手上会做几道点心小吃。” 绿蕉的话一落,采菱也不甘示弱,“大姑娘爱用油炸小黄鱼配了粥水,奴婢也去……”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再不似先前那样人人都悬着心,屋子寂静得叫人脚步都不敢踏大声些。 初十那日一大早的,厨房那头飘来各种熟悉的香味,馋得立在廊下的小丫头狠狠的吞了几口酸水,见着外院那边有个小厮小跑上来,说是大姑娘已经进了大门,小丫头扭头就往屋里跑。 姚姒一听得说姐姐进了大门了,脸上笑意止也止不住,几个急行就出了屋子,地上结着一层薄冰,人走在上头一不小心就要打滑,海棠心细,几个跨步上前就挨到了她身边,以防万一。 姚姒才到二门口,便看到姐姐披着一身大红锦缎的观音兜朝她走来,只露出半张脸,那下巴却是尖尖的,不似先前的圆润,她快步迎上去,叫了声姐姐,眼眶湿润不已。 姚娡双手拉住了妹妹的手,哽咽的唤了声妹妹的名字。 “姐姐快随我进屋去。”说完,掏了帕子替姚娡拭泪,笑着挽了姐姐的手往上房去。 兰嬷嬷带着采芙采菱并几个小丫头立在屋门前,见着她们姐妹的身影,欢喜的蹲了个安,兰嬷嬷笑着含泪喊了声:“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姚娡朝兰嬷嬷颌首,和妹妹一起进了屋,就瞧见一架山水屏风立在屋里,转过屏风一眼就瞧见靠窗下摆了一张榻,屋里帐幔桌椅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等和妹妹靠着南窗坐在了榻上,拉了妹妹手不肯放,“难为你了,这几个月怕是担心坏了吧!” 姚姒扑到姐姐怀里,只觉得安心,半晌才笑着道:“好在那些不好的都过去了,如今咱们也算是应验了从前说的话,一切都重头来过,咱们总算是团聚在京城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姚姒心里感慨万千,妹妹是个心智坚强的人,该是怎样的强大和自信,才能在从前苦日子里不丧失对美好的向往,如今她们也算是达成了从前的愿望。现在她和妹妹两个人立了女户,往后她和妹妹关起门来过日子,何等的惬意。 她摸了摸妹妹软软的额发,“这都是姒姐儿的功劳,从前姐姐想都不敢想还有这一天,就咱们姐妹两个,也不用看谁的眼色,也不用时刻担心着哪一天遭了谁的算计。” 两人分开得这几个月,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问,兰嬷嬷极有眼色的把屋里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见屋里没人在了,姚姒便问她那日被贼人掳走后的情形,又是如何被恒王所救。 见妹妹提到恒王,姚娡脸上闪过一丝极复杂的神情,怕被妹妹瞧出些什么来,连忙出声把自己被贼人掳走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跟妹妹细说,待说到被恒王所救,而后又跟随他下江南,她却说得极快,“……殿下在杭州的时候出了天花,当时殿下身边服侍的也都跟着染上了天花,我记得从前听兰嬷嬷说过我小时候出过豆,那时一心想着殿下若有个万一,只怕我也活不成了,便硬着头皮照顾了殿下十几日,直到殿下大安,又跟着他走遍了整个江南,殿下便告诉我,说你已经到了京城,我这才随他上京,后来又进了恒王府中,直到恒王面圣后回府,才吩咐王妃娘娘遣人来给你送信。” 她并未告诉妹妹,恒王好好的是如何得的天花,而她进了恒王府中,王妃私下里和她又说了哪些话,恒王待她又是如何的不同。 姚姒见姐姐说得粗略,又瞧她刚才似有顾虑,一时才想到,事涉恒王与官场的那些事儿,姐姐必定是被人交待了不能透露出去,她体贴的朝姐姐笑道:“还好姐姐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以前的那些事儿不提也罢。”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拉了姐姐的手就起身,“姐姐瞧瞧去,看我给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 姚娡不禁微吁了一口气,好在妹妹是个懂事的,若她再问下去,她就怕她瞧出些什么来,如今她心里如乱麻是一团的乱。 外屋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杯碟,瞧得她们姐妹出来,采芙笑吟吟的对外喊了声上菜,不过一会子,满桌子上都是地地道道的彰州菜,姚娡打眼一瞧,都是她爱吃的几道菜和小点心,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拉着妹妹上了桌,便对兰嬷嬷和几个大丫头道:“今儿不分主仆,你们都上桌来一起用饭,人多才热闹。” 兰嬷嬷和几个大丫头又惊又喜,却到底从前的规距在,哪里敢上桌和主子一起用饭。 姚姒便出声道:“偶尔一回罢了,今儿是姐姐回家的好日子,你们也别推来推去,红樱海棠绿蕉你们坐在我这边,采芙采菱兰嬷嬷坐到姐姐那边。”又转头吩咐小丫头去拿桂花酿,“今儿高兴,桂花酿不上头,就算我替姐姐接风洗尘了。” 见她说得豪迈,兰嬷嬷几个你望我我望你,到底是坐到了桌上。 姚姒却是酒量极浅,才用了三杯便上了脸,饭后姚娡和海棠扶了她就歇在了自己的屋里,望着妹妹醉得红扑扑的脸,睡在被子里还不忘伸手踢脚的不老实,她替妹妹掖的掖被子,索性自己也躺了下来。 脸上微微的发烫,她的酒劲这才上头,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闭眼便想起了那么个人,却又想着恒王妃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又存了股子气,热烫的眼泪滚落进鬓边,一时间心思飘得老远。 姚娡回来了,姚姒便和姐姐商量起红樱和张顺的婚事,她先前的意思便是希望两桩喜事一起办,这样也热闹。 姚娡自然是同意的,两人商量好了,又找了当事人过来商量,红樱和张顺以及长生和采菱这两对也同意把婚期安在同一个日子,婚房了设在府里,两个新娘子则是提前两天住到茂德行那边的店里头去。 这些细节商议好,接下来便是给红樱和采菱置办嫁妆了,采菱的嫁妆先前姚娡早就替她置办得七七八八了,只红樱这边婚期订得急,姚姒只让她赶制自己的嫁衣,其它的一概不用她动手,京城风物繁华,什么好东西买不到。 姚姒有心还张顺一些人情,自然是打算帮红樱置办一些体面嫁妆,论谁对京城的商铺熟悉,自然是数谭娘子了,姚姒便请了谭娘子做向导。 等天气一放晴,谭娘子便带着姚姒和姚娡以及三个丫头出门,马车一路赶到东门大街,几个丫头的眼晴便不够看了,整条街全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临立,气派的银楼,装饰得典雅的酒楼,各种好看的堆花铺子,香气袭人的胭脂坊…… 姚姒看着兴奋的绿蕉和采芙海棠三个,脸上只是笑,待马车停下,姚姒和姐姐戴上帏帽,她便指着眼前的那间银楼说要去看看,谭娘子就笑道:“姑娘眼光真好,这家珠宝记的名声一向很好,可以说是童叟无欺。”说着又低声指点姚姒,“他们家的金饰和银器做得好,珠宝和玉器的品相却要次些,我相公和他们东家有些往来,说不得一会子还可以论些交情。” 姚姒和姚娡听得俱是点头不已,谭娘子真真是个妙人,进了店里就朝那接待的女伙计笑了笑,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姚姒和姚娡进了店里,便被人带到了雅间,等上了茶水,还有几碟子点心奉上来,再过得一会子,便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真是稀客,难得谭娘子带了客人来小店,招呼不周了……” 随后一个穿着鹦鹉绿褙子的中年妇人便进了雅间,谭娘子笑着起身迎上去,口中谦虚道:“姐姐客气了,是我家东家要替人办嫁妆,因此我便想到了你这里。”说完便替那妇人引见姚姒和姚娡,“这是我东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又对姚姒引见那妇人,“小姐,这便是珠宝记的管事许娘子。” 那许娘子何等的精明,一听谭娘子介绍便心里有了底,眼神就朝姚姒打量了几眼,心中却又有些吃惊,想那谭吉何等的有本事,却能叫眼前这还未及笄的一个小姑娘管住,但她本就是生意人,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快就招呼起来,又叫伙计捧了些样式大方的金银手饰上来给她们挑选。 谭娘子说得不错,这家银楼的金银手饰做得样式大方不说,服务却是出奇的好,姚姒和姚娡各自挑了些头面,等结算了银子,那许娘子又给抹去了尾数,姚姒知道,这却是看在谭娘子的份上,一时间只觉得这许娘子可真是会做生意,若她下次再想买些金银器物,自然是首选这家。 许娘子送了她们下楼,伙计便把挑好的东西装了盒子打好包,姚姒使眼色给绿蕉,绿蕉出手便是一个荷包,里头是个二两的银裸子,那伙计接在手里一掂就掂出来,点头弓腰的当即就给姚姒行礼道谢。 姚姒扶了姐姐的手,将将要出店门时,不意竟然和个中年的婆子撞上了,一个是出去,一个是进来,两人这一撞,姚姒常年练那五禽戏,是以身手很是敏捷,她顿时拉了姐姐往旁边一躲,跟在后头捧着盒子的海棠却是惊讶的暗呼了声,瞧着那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姚姒确认姐姐没事,又见那婆子摔坐在了地上,她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忙上前询问那婆子,“你可还好?有没有撞伤你哪里?”见那婆子只盯着自己瞧,她一时间也没多想,以为那婆子被自己撞懞了,忙又道:“要不,我扶你起来吧,看看伤着哪里了?” 绿蕉和采芙这会子才醒过神来,闻言就一边一个要扶那婆子起身。 被撞人婆子被人扶起来,又安坐在了椅子上,这才对姚姒开口,“唉呀,我这里痛。”婆子指了指自己的腿脚,又是一声声的唉哟。 谭娘子和许娘子两个一对眼,都心里没底,那婆子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禙子,头上却插了两支金簪子,一身的利落劲儿,一瞧便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太太奶奶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这样的人,还真不好处置。 谭娘子便上前拉了拉姚姒,对着那婆子笑道:“你老人家还有哪里疼,这是我东家小姐,适才我瞧着,也是你老人家进来得急,我东家小姐也叫你老给撞了,若非闪得快,这会子只怕也跟你老一样。” 这话叫人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要说错处绝对不是姚姒,这婆子急赶急的,这才撞上了人。 那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嚷嚷道:“你东家小姐都没出声,你又是什么人,你走开,我要和你东家小姐说话。”竟是毫不客气的反讥了谭娘了一顿。 姚姒便对谭娘子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轻言细语的同婆子道:“要不这样吧,我这就叫这店里的许娘子请大夫来替你瞧瞧,这件事不拘着谁对谁错,只要人没事,请了大夫来,该花用的银子就由我出,你瞧着这样可好?” 婆子笑嘻嘻的道:“还是姑娘心善,不知姑娘是哪家的东家小姐?” 一旁的许娘子却笑着上前对婆子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既是在本店出了事儿,这请大夫自然是由我去请。”说完当机立断的一声吩咐,旁边的伙计飞快的便跑出去请大夫去。 婆子却站了起来,朝姚姒又打量了几眼,便道:“算了,我歇了这会子,也缓过了劲儿来,便不麻烦你们请大夫了。” 海棠在一旁睁大的眼晴,世子夫人身边的喜嬷嬷,竟然舍出了脸来相人,看来姑娘和五爷的事情,夫人还不知情,她朝喜嬷嬷的背影望过去,满心的希望世子夫人曾氏能对姚姒有个好印象。 ☆、第121章 势利 到了二十二那日,谭娘子早早的就过府来,瞧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姐妹俩,谭娘子脸上不禁露出了极满意的神色。这也算是姚姒和姚娡第一次在京城的交际圈子里头露面,姐妹两个今日的打扮既庄重却又不失柔丽,商贾人家的身份在那摆着,若是越往那等华丽上妆扮起来,才是叫不分轻重。 姚姒和姚娡及谭娘子三人到黄府时,不早也不晚,三人带着几个丫头一下马车,谭娘子便立在姚姒身边,有意无意的就落后个半步。 主为尊,自然是走在前面,如今她是以茂德行的东家身份在交际,谭娘子算是个管事娘子,自然是要以姚姒为尊。 姚姒伸手拍了拍谭娘子的手,示意领她这份情。 谭娘子却似混不在意的笑了笑,“平素混闹,今儿却不大一样,两位姑娘只管往前。” 姚姒知她说的是事实,便不好勉强。她一边走一边打量黄府的格局,却是个二进的宅子,看上去半新不旧的。曾听谭娘子说过,黄夫人生了三子一女,三个儿子已经成亲,如今是最小的女儿出阁,看这庭院不甚宽敝的样子,倒也理解了黄太太私下里搭着茂德行做生意的举动了。 迎客的是黄太太的大儿媳妇黄大奶奶,谭娘子经常出入黄府,自是和黄大奶奶熟络。 “好标志的两个姐儿,却不知原来谭娘子还藏着掖着两个小美人儿。”黄大奶奶笑得极得体,眼神却朝姚姒和姚娡身上瞟了几眼,有意无意的便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打量。 谭娘子忙笑着介绍:“这是我家两位东家小姐,才上京来的,只怕大奶奶还未识得。”说着便替姚姒和姚娡介绍。 姚姒和姚娡这才朝黄大奶奶见礼,二人不若而同的道了声“见过大奶奶。” 黄大奶奶便掩了嘴笑,“快快随我来,今儿客人多,太太忙得只恨不得多长出几双脚来,只怕今儿是不得闲替两位小姐引见太太了。” 这话就有几分敷衍的味道,几人随黄大奶奶踏入花厅,姚姒和姚娡交换了个眼神,姚姒见姐姐脸上就有了几分愠色,她忙笑着回道:“黄太太贵人事忙,我们做小辈的万不敢打搅,等以后黄太太得了闲,我和姐姐再行拜帖来给黄太太问安。” 黄大奶奶睃目过来,眼神就在姚姒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敢情好,往后得了闲儿可一定要来,咱们太太最是喜欢花儿一样的小姑娘了。” 谭娘子便上前挽了黄大奶奶的手,“不和你客气,往后少不得还要来府上叨扰的,知道你今日里忙,就不占着你这大忙人了,我和两位小姐且先去给黄小姐添妆,也叫我们瞧瞧新娘子去。” 许是谭娘子和姚姒的知情识趣,黄大奶奶端够了架子,使唤了个小丫头来吩咐带她们去黄小姐屋里。 姚姒和姚娡两个给黄小姐各添了一支珍珠镶宝的头花作添妆,黄小姐屋里闹哄哄的,十几个姑娘挤在屋里笑闹,姚姒不过略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便和谭娘子及姚娡出来了。小丫头就领着她们又回到了待客的花厅。 才不过一会子,花厅里又坐了些人,小丫头却引着她们往靠门口的地方安了坐。看着黄大奶奶像穿花蝴蝶似的周旋在各个太太奶奶们之间,姚姒和谭娘子笑着对望了一眼,谭娘子唇边若有似无的苦笑了一下。 商人地位低下,犹其在这贵人云集的京城之地,黄大奶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之后便没再过来叙话。姚姒的眉角都没曾动过一下,这还只是刚开了个头,往后只怕还有想不到的冷眼,她抿了口杯中的茶,不动声色的开始打量起花厅里的太太奶奶们,望一处便问一句谭娘子,有那不知道的,便把人记在了心里,不过一会子,便把花厅里的人脸记了个七七八八。 花厅里人多,各人身上的胭脂花粉味儿混在了一起,姚娡掩了帕子就有些不喜,她瞧了瞧外头的几树老梅花,脸上就有几分意动。适才黄大奶奶那样的轻慢行径,姚娡到这会子还有些郁气,便是恒王,也再没有这样瞧不起人过,这黄大奶奶,实在是个看菜下碟的主。 姚姒一心二用,瞧着姐姐半掩帕子微蹙了眉头,晓得她心里头只怕是不高兴,她往姐姐身边挨过去,“屋里有些闷,要不姐姐陪我出去在廊下站站醒醒神?” 谭娘子很是识趣,指了指外头的老梅树便笑着道:“左右离开席还早,两位姑娘且在廊下看会子梅花也好,适才我瞧着有相熟的人,也好上前去打个招呼。” 姚姒便起身,海棠和采芙给她们披上披风,两姐妹手挽手就步出了门槛。 天儿冷,屋里暖哄哄的,一出到外头,冷风迎面刮过来,顿时叫人一阵醒神。 姚姒扶了姚娡,两个沿着回廓略走得几步,见左近无人,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替姐姐拢了拢披风,“若姐姐实在不喜欢,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家,再不叫姐姐来了。” 姚娡怜爱的看了看妹妹,把她的手捂在了自己袖子里,笑了笑,“倒也不是喜不喜欢,这世上就有那样的人,长着一双势利眼,我,我只是一时转不过来。” 姚姒心中一酸,说要重来,谈何容易?她自己矮下身来逢迎,可私心里却并不希望姚娡也成为她这样的人,她朝姐姐柔柔的笑了笑,“姐姐这样就很好,永远保持着一颗本心,其它的就由我去做。” “难为你了,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有见到姜家平反的那一天,即使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却也不能成了你的拖累,姒姐儿,给姐姐一些时间。” 姐妹两个有了这么一番交谈,就都有了些不一样,俩人回了花厅才要坐下,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打头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走在前头,只见一年穿着喜庆的中年妇人神色很是恭敬地拥了个年轻妇人进屋,那妇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通身的气度却压过了屋内所有的太太奶奶们。 姚姒正不知道这是何人,却听人惊忽,“什么风把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给吹来了。” 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怪不得黄夫人今儿高兴得什么似的,竟亲自在二门外安了人候着,我说是谁有这等面子,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姚姒难掩面上的惊异,朝海棠瞥了眼,海棠却是点了点头。她下意识的就微垂了头,把身子半隐在了人群里头。 姚姒再不会想到,定国公世子夫人曾氏,确实是为了瞧她一瞧,才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夫人曾氏进了屋,却并未在花厅里多做停留,她的眼神朝着屋里那个穿了一身杏子色绣兰草禙子的细瘦姑娘瞥了眼,就被黄太太引进了上房。 姚姒的心跳得如同鼓雷,自己拿手压都压不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惊惶,嘈杂的花厅里,仿佛一下子失了魂儿般,好半天才微微回些神,随即一哂,暗道自己就这点子能耐?世子夫人曾氏未必就是来堵她的,这会子还不知道她的意图,她怎么能慌神起来。 ☆、第122章 坚定 世子夫人曾氏的到来,使得原本就热闹的花厅更加嘈杂了。要知道定国公府的女眷向来低调,一向只在京城顶尖的名门圈子里走动一二,加上定国公府一个小姐也无,就算要与定国公府攀交情,也是十分不容易。如今黄太太独得了这份殊荣,在坐的这些太太奶奶们又怎么不眼热黄太太。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听说定国公府还有好几个公子不曾定亲,嫡出的且别说,几位庶出的公子听说都到了年纪……” 姚姒坐得刚好离着这说话的妇人不远,听了个开头,睃目往别处一瞧,旁的也是三三两两作堆,或笑或私语。 “……那样的人家,依着咱们这些家势,配个庶出的正正是合适,定国公府几十年来圣宠不衰,儿郎又都有出息,将来又能分家出来单过……” “说是单过,那样一个大家族,真有些个什么事,还不是本家出面担着。再说,单过也有单过的好,姑娘嫁了人,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距,不过几年便能自己当家作主,就算是个庶子,我也是愿意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姚姒不尴不尬的听着,她没想到定国公世子夫人这一来,倒叫这些个太太奶奶们起了这些心思,原本燥乱的心竟慢慢的平息下来。 姚娡自然也把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她笑着朝妹妹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几分促狭,把脸凑到妹妹耳边一阵咬耳朵,“没想到定国公府的公子们这样吃香,太太奶奶们都想要那样的好女婿,这还只是庶出的几个,真要是那位出现在这里,我们姒姐儿可该怎么办?” 如今可好了,连姐姐都来打趣她,这些个长舌的太太奶奶们,就不能小声些么!姚姒哪里还能再听得下去,唤了海棠,便起身说要去更衣。 出了花厅,姚姒扶着海棠的手深深吐了口气,沿着甬道闲闲的走,覤着左近无人,立在花墙投下的阴影里,到底还是叫那些个长舌妇人给撩拨起来了,“底下头的几个弟弟都开始议亲了,他为何这些年都没个动静?”这话一出口顿时又后悔起来。 那样精明的人儿,偏偏一遇到五爷的事儿就慌了神,海棠掩嘴一笑,“姑娘又想些有的没的了,明明知道五爷的心在哪儿,何苦这样患得患失。” 姚姒叫人说破了心事,脸上就有了几分不自在,瞅了海棠一眼,自己也觉着轻浮了,扯了片光秃秃的树枝,脸上就笼了些轻愁,“世子夫人今儿来,确实叫我乱了心,越是在乎就越是患得患失。”那枯枝叫她一折,“哔”一声就断成两半,“自古门弟是道鸿沟,叫那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五哥有多难,又替我和他兜了多少烦心事,从前不知,今儿却是真切感受到了。若我和五哥有一日就像这树枝一样,因为种种原人而叫人折成两半,我必不会怨恨他。” 海棠大惊,急忙把她手上的枯枝扔得远远的,‘呸’了声,“还不到那个时候,姑娘怎地就对五爷没一丝的信心,五爷年前就会回京,到时必定会跟国公夫人把亲事说明,就算夫人不同意,上头却还有定国公爷,还有老夫人呢。”说完,便拉着她出了墙边。 海棠的话无意中露出来的一两句,叫姚姒坐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世子夫人这样隐秘的私下相看,她早就觉得不大正常,原来一切只因定国公夫人心中有更好的儿媳妇人选,她姚姒,在这泱泱权贵云集的京城,什么也不是。 赵斾他,该有多难,从前她还那样伤他的心,着实不该。心中升起的卑微与徬徨就渐渐熄了下去,不管有多难,她一定不能有任何的动摇。 想到赵斾,哪里知道思念就像海草一样疯缠起来,她喃喃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换药,还是不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按点儿吃饭,他又是个不听下头人劝的,也不知道这会子人是还在月儿港还是又上了船……” 可真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亏得平日里那样能镇得住人,这姑娘家一沾上了情爱,到底就跟个孩子一样。 海棠这回笑得欢实了,回了声:“就该这样才好,那诗里头不是还写着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说不得五爷这会子指不定怎么念着姑娘呢。这天大的事儿还有高个子的五爷顶着,塌不下来。”海棠服侍得她久了,嘴上就越是随性,打趣起来简直是口无遮拦。 姚姒简直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这丫头,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脑子里一想到这话里头的绮思,羞意就悠地上了脸,到底还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扭了头详装没事人般,“走吧,也该回去了,不然姐姐见不到该着急了。” 海棠叫她这欲遮还掩的一番情态弄得很想笑,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只那双眼睛里的欢快止都止不住。 姚姒这一回到花厅,却瞧出了些不一样,原来都在黄小姐的屋子里说话的小姐们却都移到了花厅里,有些跟在自己母亲身边端庄的坐着,脸上含了几分殷殷期盼,有些索性三两个的结伴坐在一处儿扮着矜持的模样儿。 姚姒这桌上便有位太太带着女儿端着身子坐着,姚娡朝姚姒睃了一眼,等妹妹一坐下来,她凑过脸详装替妹妹抚衣裳上并不存在的摺皱,用了两个人能听到的话声告诉妹妹:“适才你不在,黄大奶奶把娘家的妹妹引见给世子夫人,听说世子夫人给了一只玉牌做见面礼,这不,在坐的太太奶奶们可都急上了。” 姚姒眼不斜的端坐着,不过对姐姐一笑,所幸她想开了,这会子也不觉着对着世子夫人有多慌乱,丑媳妇终归是要见公婆的,要瞧就给人瞧吧,大大方方的,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两情相悦。她喜欢赵斾,赵斾这样的努力,她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再怎么着,她一没偷二没抢三不失礼人,自己不能先慌乱起来。 果然她才没坐下多久,世子夫人曾氏就被黄太太和儿媳拥了出来,花厅里最头等的席位早已经收拾出来,曾氏面上一如刚才进来的那样端方中带着些矜持,微微的笑着和黄太太一起坐了下来。 姚姒远远的坐在门口,那边在说什么也难听得清楚,不过却是看到陆续有太太奶奶们上前去和世子夫人说话,小辈儿的姑娘们给世子夫人问安。 曾氏并未有半分不耐,和各家的太太奶奶们多有交谈,她言语客气随和,身上的矜贵之气并不叫人觉得张扬,反而有种让人心悦的臣服,对上前给她见礼的小姐都有见面礼,再问得一两句话,那家的太太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在坐的太太奶奶们见机不可失,索性几个眼色一打,世子夫人的意图这样的明显,再不动起来便是傻子。因此各家带了自家姑娘来的太太奶奶们就像约好了似的,世子夫人才一夸哪家的姑娘水灵,下一家的太太便使出混身解数上前奉迎起来。 不过两刻钟的时候,花厅里的姑娘们都得了世子夫人的夸奖和见面礼,那边一派热热闹闹的,唯她这桌冷冷清清,异样的突兀。 姚姒这会子还看不出来世子夫人的用意,那就白活了一世了。这样大的阵仗,无非就是在做给自己瞧,身份地位摆在那,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仅从这里就可窥豹一斑,她仅仅是往那一坐,多的是家世清白人品不俗的人家上赶着往上扑。 姚姒心里并非不心酸的,可也并不觉得世子夫的举动令人着恼,换作是谁,也会做出一些动作来,也会百般试探猜忌,毕竟这世上攀龙附凤的人太多了,她姚姒凭什么能获了赵斾的青眼。 可明白归明白,这会子却也是尴尬。这花厅里的小姐们都去给世子夫人见了礼,若自己不去,倒显得自己与从不同,有故作姿态之嫌,可若是往那边凑过去,却又不免让人觉得心有攀附之意。 怎样都是难,姚姒自嘲的笑了笑,看来世子夫人并非像海棠说的那样是帮着赵斾的,这明晃晃的示威,再明确不过的告诉她,若是识相,就自然该知道该怎么做。 在坐的都是聪明人,谭娘子多少能猜到些,这个时候若是她姐妹二人有个长辈在,自然由着长辈带着给世子夫人见礼再是正常不过了,只如今她们姐妹带着个自己这个管事媳妇,身边没半个长辈人在,上不上前去给世子夫人请安,怎么瞧着都是两难。 姚娡刚才还抱着看戏的心态,哪里想到事情一下子演变成现在这样,她再愚钝,却也察觉出了些不一样。她往世子夫人那边瞅了眼,只见世子夫人跟前围着一群人,各个有说有笑的,世子夫人被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中间,越发的衬出她和妹妹这桌的孤零。 她和谭娘子对了一眼,就向姚姒讨主意,“姒姐儿,要不咱们还是去世子夫人跟前露个脸儿,姐姐带头,你跟在我后头。” 姚姒这会子了却反而越加意志坚定,心中也静下来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越是在困难里头,反而越能生出些莫名的勇气和智慧来,她朝姐姐笑了笑,“咱们就不去凑那热闹了,黄太太是主人家,主人家没发话,咱们不去给人见礼也不算是失礼。” 姚娡听她这样说,只得作罢,又往世子夫人那边覤了几眼,心里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如今她们身无长物,算是一无所有,可唯有一身的骨气不能丢。 世子夫人曾氏虽然在和人说话,可眼神却有些飘向门口,她等了又等,却仍是不见那两个姑娘上前来,心里倒有些高看,可这还不够,还得再试探试探才行。 ☆、第123章 疼痛 世子夫人曾氏念头一起,就状似无意的和黄太太指了指姚姒这边,“那两个姑娘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倒是有些眼生。”她话儿这样一说,眉头却微微的皱了一下。 黄太太顺着曾氏的眼色望过去,连忙笑着解释,“不怪世子夫人觉着眼生,今儿人来得太多,便是我也不大认得齐全。”说完,忙向儿媳妇甩了个眼色。 黄大奶奶覤了眼世子夫人脸上的神情,心里很有些怨气,世子夫人身份尊贵,谁见到不是上赶着巴结,那两个倒好,如今世子夫人这样问起来,倒像是她们主家失了礼数似的,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笑晏晏的替自己解围,“都是我的不是,劳世子夫人这样询问,倒是她们失礼了,小地方来的,没多少见识。夫人若想见一见,我这就带她们过来给夫人问安。” 黄大奶奶这话也就是客套一下,顺便给人上点眼药,却哪里知道曾氏闻言却点了点头,“适才进来时,我就觉着那两个姑娘有些不大一样,大的那个瞧着便是个温柔知礼的,小的那个虽说年纪不大,可却是看着很是沉稳内敛,两个姑娘都极合眼缘。” 黄太太便出来打圆场,“唉呀,这却是这两个丫头的造化了,哪里曾想她们入了您的青眼。”说完便吩咐媳妇亲自去请人。 黄大奶奶听到婆婆这样吩咐,哪里敢耽搁片刻,应了声儿,折身就去请人。 “也是你们有造化,没曾想竟然入了世子夫人的眼,快快随我去和世子夫人见礼。”黄大奶奶急行几步就到了姚姒的桌前,见她姐妹两个神情俱是一愣,黄大奶奶脸上便很有些不屑,瞧着小家子气的,商贾人家就是上不得台面。她眉头一皱就很有些不耐,“快快快,可别傻坐着了,怎么这么点见识也没,岂能由着世子夫人等你们。” 姚姒和姚娡两人苦笑了一下,只得起身跟在了黄大奶奶身后。曾氏的意图这样的明显,姚姒反而沉静下心来。 等到了曾氏的坐前,姚姒和姚娡两个给曾氏和黄太太行过礼,黄太太便给了两个荷包当作见面礼,嘴上赞道:“怪不得世子夫人头一眼便注意到了,瞧这水灵灵的鲜嫩模样,竟是丝毫不比这屋子里的姑娘差了去。” 黄太太出此言本是揣度着曾氏的心思而去的,却哪里知道她这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来,当即便有人把不忿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再怎么说,在坐的这些姑娘哪个不是官家出身,黄太太竟然拿一介商贾人家的姑娘和她们比,这怎么能叫人不忿。 黄太太也机灵,顿时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儿已经说出了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她急中生智,忙补救道:“我瞧着这姐妹俩,姐姐温柔贞静,妹妹沉稳知礼,还是世子夫人目光如炬。” 曾氏早在她姐妹俩跟着黄大奶奶上前行礼时,便不动声色的把人打量了一遍。 姐妹两个却生得不大像,大的那个生得一张鹅蛋脸,眉如墨画,唇若点樱,一身宝蓝色绣折枝红梅的禙子,系着条姜黄色十八幅的金线阑边裙,既没有小地方来的小家子气,也没京城闺秀身上的张扬,曾氏先在心里赞了声,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姐姐生得这样出众,曾氏的目光却只停留一瞬,便转向了妹妹。然而越看却是越觉得惊讶,这姑娘身上有着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反而容易叫人忽略了她的长相。她心里就带了几分挑剔,再一细瞧,便发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晴,可那眼神却如古井沉波,深遂得叫人一眼难以望穿。 曾氏挪过眼,看着面前素净的一张脸,心中一叹,不可否认,若是再大些,只怕容色更在她姐姐之上。这样年纪的姑娘,按说不该有着那样的眼神,曾氏便有片刻的失神,赵斾看上的姑娘,果然很是特别。 “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两位小姐确实生得好看。”她笑盈盈的就把自己手上戴着的两支碧绿手镯退下来,往姚姒和姚娡手上套,“也算我和你们有缘,这个且拿着戴着玩。” 屋里顿时一阵抽气声,在坐的这些姑娘们,曾氏给的见面礼都是她身后的丫鬟给的,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出门应筹时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可这姐妹俩却是曾氏亲自退下自己戴的东西又替人戴上,如何叫人不吃惊。 众人便都朝她们暗中打量起来,不过是寻常的装扮,首饰衣裳一样不出巧,不过生得好看些,难道这就讨得了世子夫人的另眼相待? 姚姒连忙和姚娡把手上的玉镯退下来,这样贵重的东西,哪里敢要。 姚娡瞧得一眼妹妹,看到她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便把玉镯捧到了手上,对曾氏婉拒,“实在不敢要世子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和妹妹不过才上京,适才有失礼处,还望世子夫人莫要见怪。 姚姒晓得这个时候,确实自己不宜出头,便跟着姐姐一道儿,也把东西捧在手上,一幅受之有愧的样子。 曾氏便朝黄太太嗔笑,“莫非我的东西上头有刺,瞧瞧看把这姐儿俩个闹的。” 黄太太知情识趣,转头就朝她们笑了笑,“这是夫人看得起你们,可莫要再推了。”心里却诧异万分,她睃了一眼花厅,众人脸上各自精彩的表情就都落在了眼里,世子夫人曾氏这到底是在抬举这两个姑娘,还是有别的什么想头。 都这样说了,再推辞便是不识大体,姚姒只得和姚娡两个把这厚礼给收下来。 曾氏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问她们习不习惯京城的天气,是什么时候上得京城来…… 黄太太瞧着这样不成,今儿是自己姑娘出阁的好日子,让这姐妹俩见了贵人一面,已是一份难得的体面,若再这么下去,这屋里的太太奶奶们过后还不得把她怨怪死。黄太太这心思一起,便暗地里朝儿媳妇打了个眼色。 黄大奶奶心里也不忿,凭什么叫个外人得着这天大的好处去,觑了个空就扭身上前,拉了娘家妹妹便往曾氏跟前送,那姑娘也是个机灵的,听到姚娡说到才上京不久,京城太冷还是不大习惯时,便装着一幅天真的出声道:“呀,姐姐不是京城人氏?那姐姐的家乡是何处?……这才下了第一场雪,咱们久居京城倒不觉得冷……” 絮絮叨叨的一席话说出来,一旁便有人接声,“……外来的,怪不得不习惯……再冷些,梅花才会开……” 姚姒见势便和姚娡立在一旁,很识趣的再不出声,黄大奶奶便适时的上前对黄太太和曾氏笑着道:“小姑娘们碰到了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在一会子姑娘们是在一起坐席,且由得她们一起玩闹去,咱们呀,还是不碍她们的眼了。” 曾氏不动声色的把各人的神情都瞧在了眼里,见目的已经过到了,自然就顺着黄大奶奶的话笑道:“说了这会子话,是该去瞧瞧新娘子了,瞧这时辰,只怕坐完席新郎官便要来迎新娘子了吧。” 黄太太听了心中一喜,自然是高高兴兴的把曾氏请去了女儿的屋里。 接下来坐席,姚姒和姚娡自然是被安排和年纪相仿的姑娘们一起坐席,一桌子上八个姑娘,姚姒和姚娡便被这些姑娘有意无意的排挤在外。丫鬟站在后边布菜,也不知是不用心还是有心让她们姐妹面上难堪,席才坐了一半,两人的衣裳上头便叫这些丫鬟弄上了菜渍。 姑娘们言语上的挤兑,丫鬟们的轻漫,太太们的势利,这就是姚娡今儿一天的感受,回程时,她坐在马车上,望着妹妹无动于衷的表情,她摸了摸手上曾氏给的玉镯,心里止不住一阵阵的疼。 ☆、第124章 夜话 世子夫人曾氏回到定国公府,先回屋里换了身衣裳,歇得一会子后,就叫乳娘把才二岁大的幼子抱过来,逗弄了一回孩子,便抱着幼子往定国公夫人的上房来。 定国公夫人五十开外的年纪,可瞧着才四十如许,看到大儿媳妇抱着小孙子来,便从儿媳妇手上把孙子接过来,放在了自己膝上逗弄。 “这小子越来越沉手,便是媳妇抱着他都觉着吃力,母亲您还是把他放在炕上自己玩。”曾氏笑呤呤的劝,看到幼子在婆婆膝上十分的不老实,短胖的小手不住的够着炕桌上的茶果点心,心里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个孩子跟他前头的两个哥哥姐姐相差了十来岁,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一点都没说错。 定国公夫人不以为然,“小孩子家长得快,去年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大,连我都跟着愁。”拣了颗松子糖给小孙子,便道:“老五生下来也是这么丁点儿大,才三岁就被老爷带到边关去,如今看着信哥儿,才知道一晃都快过去二十年了。” 曾氏不知婆婆这个时候是有意提起赵斾还是有感而发,便顺着婆婆的话笑道:“可不是么?仁哥儿一眨眼都十二岁了,孩子小的进候盼着他们快快长大,真个儿孩子大了,又替他们有操不完的心。” 定国公夫便笑着颌首,指了指下首的一张围椅叫曾氏坐,“做娘的都这样。”便问媳妇今日吃酒的事情,末了一句话却说到了重点,“可有合眼缘的姑娘家,旁的我不愁,只老五这个坏小子,一年拖一年的,死活不同意成亲,眼看着都快二十了,他不成亲,底下头的弟弟却都到了年纪,拖不起了。” 曾氏心中早有成算,知道婆婆这话是要借自己的口传达给丈夫听,便笑着回道:“世子爷回回写了信给五弟,也说的是这件事,自古成家立业,成家在先立业在后,只五弟却是倒了过来,这回又立了这样大的军功,这男儿有出息了,不怕找不到一门好亲。母亲您也别发愁,说不得五弟自有主意。他也大了,这回过年能回来一趟,到时让世子爷私底下去问问五弟,究竟中意甚个样的姑娘。” 定国公夫人连连点头,“他们兄弟一向说得来,这回老五回来,很是该让老大去问问他。”许是想到这小儿子自小没在身边长大,便是连他喜欢吃用些什么,也都是问了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便又觉得心酸,“他们兄弟几个,我疼他们的心是一样的,只老五自小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心里只想着能替他挑一房出身样貌都上佳的姑娘给他,将来他就算分出去单过,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代替我这做娘的疼他,我也就安心了。” 曾氏一听婆婆这话,接下来想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然是富贵至极,累几世积攒出来的名门底蕴在,挑媳妇时,只要姑娘家人品好,姑娘家的身份反而是其次。只是这人都有些执念,婆婆觉得亏欠了幺儿,出于一片补偿心理,便心心念念的要替幺儿挑一门好亲事,可现在的问题是,赵斾看中的姑娘却是个好的,只可惜出身不好。曾氏嫁过来十几年,多少是清楚婆婆的心思的,婆婆若是知道赵斾喜欢上了这样的姑娘,抬进来做妾尚可,这做正妻却是多半不会赞同的。 曾氏在婆婆这里讨了口风,晚上歇下时,就和丈夫叹气,“我今儿试了试母亲的口风,一个劲的想替五弟讨个出身好模样佳的姑娘为妻,有些话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我瞧着五弟这事儿挺玄的,两边儿都有立场,母亲也没错,五弟这回呀也是主意太大了些,自古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五弟和个姑娘家私订终身,怎么着都是五弟的不是。” 世子赵旌揽了妻子的腰却是笑了笑,“在为夫面前还打马虎眼儿。”夫妻两人感情极好,赵旌极是了解妻子心里的那点子弯弯绕绕,妻子从来在不自己跟前说婆婆的不是,“说说,今儿亲眼瞧了那姑娘,人怎么样?” 曾氏朝丈夫嗔了一眼,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才道:“那姐儿两个都生得一幅好容色,姐姐温顺和气,妹妹持重端方,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只那姑娘确实年纪不大,倒是挺沉得住气的,只不过当时人多,同这姑娘接触得有限,若说才看一眼便能看出些什么不妥来,却也不容易,看来还得找个机会和那姑娘说上几句话才行。” 妻子从来都是个稳重的人,不是那么肯定话儿不会说出来,赵旌却在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姑娘人品好,那就成了。待五弟回来了,咱们再从旁说些好话,只盼着母亲能改变心意接纳那姑娘。” 曾氏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婆婆一向固执己见,对于认定的事显少去妥协,不然公公也不会左一房又一房的妾抬进门,可这些话,她哪里能当着丈夫的面说出来。 黄府一行,姚姒和姚娡很有默契的再没有提起过什么。于姚娡来说,心里又添了一重心事,旁人待她们姐妹的排挤和冷遇都不算什么,可定国公世子夫人曾氏的态度却很是令她忧心。 可瞧着妹妹一幅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她几番想出口问她和赵斾是怎么一个打算,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她若真个儿问出了口,岂不是令妹妹难堪。 姚姒很是感激姐姐的体贴,她和赵斾的事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可说得清的,索性闭口不提。其实除开这件事,真正令她忧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从黄府回来,她的心情就很沉重,从前她的想法是,只要慢慢的接近那些个曾经与姜家案子有牵连的人家,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她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交际应酬时,即便受再大的委屈她也能忍得住。可当真正踏入那个圈子,才发现一切和她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 因为门弟观念,她的身份摆在那,那些个官家太太奶奶们面上说得再是漂亮,可也难同她交心,她光是一想到得花上无数的心力和时间周旋在这些妇人之间,最后可能得到的很是有限,内心就涌上一阵阵的无力感。 可是若不这么做,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若她现在否认自己,那她从前将谭吉夫妇弄到京城来经营了这些年,岂不是都白费了心力? 可她转头又安慰自己,姜家的案子当年牵连得那样广,里头涉及到的人事只多不少,只要她有心,不拘从这里头的哪一家打开一个缺口,后面的事情她才能有方向使力。 谭娘子隔了两三天后,陆续又接到了几张帖子,那日姚姒姐妹在黄太太家里受到的一应冷遇和排挤还历历在目,因此这几张帖子就有些烫手。 她到底没敢耽搁,心里却不无忐忑,拿了帖子就往姚姒这里来。 天儿越来越冷,才下过一场雪,连着又阴了几日,太阳却迟迟不肯露出脸来。谭娘子搓着手进了屋,姚姒便笑着迎了上来。 “这样的天气,怎地这会子过来了?”姚姒抬眼往外头一瞧,就见呼啸的北风把院子里几株光秃秃的树木吹得吱吱作响,见谭娘子脸上冻得通红,忙吩咐绿蕉去厨房做些热热的点心汤水上来。 两人边说边进屋,屋里烧着炕,又摆了炭盆,谭娘子进来便把披风给脱了,姚姒便递给她一个小手炉,谭娘子身上暖和过来了,便从袖袋里拿出几张颜色不一的帖子朝她递过去,“这两日陆陆续续的又收到了些帖子,就赶紧的给姑娘送来了。” 见屋里没人在,谭娘子边说边覤了眼她的脸色,便斟酌着道:“若是姑娘不愿意,也不要一味的勉强,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只管交待了我去办,若再来一回前儿的事,只怕我再无颜见姑娘了。” “说这些做甚,哪里就那样经不起了。”姚姒翻开帖子看了看,都是些和谭吉有着那样关系的人家。 她合上了帖子,很是正色的朝谭娘子道:“你不必介怀那天的事情,从我安排你们到京城来,便是在为着今天铺路。”她叹了口气,提壶给谭娘子倒了杯茶,很有些推心置腹,“那天回来后,其实我也曾动摇过,倒不是为着受这些委屈而觉得难过,我就是觉着害怕,外祖父的案子当年闹得那样的大,早已物事人非,怕做这些功夫都是些无用功,也累得你们跟着我受苦;可我更害怕什么也不做,只是一想想远在琼州岛的姜家那些人,可能正在受着难以承受的苦难,我就不允许自己害怕。” 谭娘子叫她这番话勾惹了出无限惆怅,当年的谭家在福建不说呼风唤雨,可也是富甲四方一个大族,后来斗然间叫朝庭抄了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好好的一个家叫弄得家不成家,可丈夫和自己还是在这条振兴家业的路上孜孜不倦的努力着,在很多方面,她们何其的相像,越是苦日子的熬着,反而叫人越能生出些孤勇。 “姑娘,这里头有多苦多难,你说的我都明白。当年谭家瞬间没落下去,若非太太拉了一把,我和相公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可这么些年来,我和相公也从未放弃过振兴家业的这个理想,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我也希望姑娘也不要有所动摇。”谭娘子便劝她,“若实在不行,便去请赵公子帮忙,姑娘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咱们慢慢的来。” 姚姒便摇头,“五哥有五哥的难处,若能帮得上忙,他是一定不会推脱的,只是这件事里头涉及的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同你说,姜家的事情,只能由我们这样在私底下暗着来。”她到底没把话说得明白,这件事不过是帝王的一点子私心,为了保全一个儿子而冤枉了一个耿直的臣子,若是赵斾有什么动作,首先头一个不饶的便是皇帝。 屋外,姚娡定定的立在厚布帘子下,脸上一片怔怔的神情。她从来不知道,妹妹心里竟然藏了这样多的事情,而她这个做姐姐的,何曾为妹妹分担过半分? ☆、第125章 侧妃 进了冬月后,姚姒也越发的忙碌起来,她再没有让姚娡跟着她一起出去应酬。姚娡也明白,若是自己跟着妹妹一起,只怕妹妹她必定会放不开手脚,与其这样,她索性把家事都接手过来,又主动将采菱和红樱的婚事也一并揽了过来。 红樱的嫁妆先前陆陆续续的置办了一些头面首饰和布料,姚娡接手过来后,便和焦嫂子及兰嬷嬷三个出了几趟门,直到走了大半个京城,才把东西置得七七八八。 姚娡出门要么是兰嬷嬷要么是焦嫂子作陪,可是她再是想不到,不过是出去了几趟,便叫有心人给惦记上了。 那日姚娡从喜饼铺里出来时,才申初过一刻钟,可天儿却早早的就阴沉下来,姚娡和兰嬷嬷上了马车打算回府时,不想马车行经一条小胡同时,却叫一群不明来路的人给拦了路。 马车无端停了下来,兰嬷嬷正要出声询问车夫出了甚事,才掀了车帘子,便瞧得七八个青衣小厮拦在巷子中间,正正的挡住马车的去路,靠墙根下,却立着个极年轻的绯衣公子,手里拿着把折扇,脸上却涎着不怀好意的笑。 兰嬷嬷顿时被这样的情形唬了一大跳,堂堂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不可一世的拦路虎?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姚娡并不知外头的情形,听不见兰嬷嬷的声音,她这才觉着有异,顺着打起的帘子往开一看,顿时惊呆了。“这是……? 兰嬷嬷毕竟是经过些事的,看那绯衣公子一脸的邪气,惊骇之下急忙把手一甩,帘子便遮住了姚娡的脸。 “姑娘,只怕是要坏事了。”兰嬷嬷吓得一脸的汗,才说得这么一句,外边便传来那车夫的惨叫声。 姚娡气急,顾不得兰嬷嬷下死力的拦着,一把掀了帘子,帏帽都忘了戴上便跳下车,朝那绯衣公子呼咤,“你们是什么人?半道上不分青红皂白便抓了我的车夫一顿打,还有王法么?你们还不住手!” “小美人,还道你要一直躲在车里头,得要爷请你出来才行,没成想是个性辣的,我喜欢。”绯衣公子话儿一出,便是这幅痞相,姚娡顿时叫气得浑身发抖。 看美人一幅柳眉倒竖怒不可遏的涨红着一张脸,也是难得的一道好风景,绯衣公子几个跨步便行到了马车前,隔得近了看美人,果真是这几日让自己想得挠心挠肺的美人,“爷惦记你好些日子了,今儿总算是有缘与小姐一见。”说音才落,他的扇子便抵住了姚娡的脸,要多轻挑便有多轻挑。 兰嬷嬷舍了老命一把打掉那扇子,把姚娡护在了自己身后,便大声喊道:“你这贼子,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调戏良家女子,还有没有王法?若你们再不住手,我便要喊人了。” 绯衣公子这才声都没出,便有两个小厮上前不管不顾的就把兰嬷嬷制住了,“你个老婆子,恁地聒噪卦。” 旁边的小厮听得他这一声,不知从哪掏出一团乌七八黑的布团就把兰嬷嬷的嘴给堵上了。那绯衣公子又上前了几步,将将抵到姚娡跟前,眼中的淫光渐盛,拿手极轻挑的就往姚娡脸上摸来。姚娡哪里能叫这登徒子得逞,急退到马车边,背脊抵住了车壁,冷汗直流,心里吓得魂儿都没了一半,“你是何人?我们从未见过面,你……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错不了,那日在黄府,小爷一眼便瞧上了你,这几日小爷早早的就把你的底给摸透了。小美人,你就乖乖的从了小爷吧。” 姚娡眼看他就要朝自己扑上来,吓得面无血色,一阵尖叫,闭了眼拨了头上的金簪就不管不顾的朝这贼人刺去…… 只是并没有预想中的皮肉被金簪穿透的闷声,她就像是对着穿气胡乱的挥舞了一阵,渐渐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不敢置信,急急的睁开了双眼,便见着适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厮们一个个的不知道为什么都躺在了地下,而那个登徒子,嘴里被人拿了塞兰嬷嬷的那团布料死死的塞着,双手双脚却逞着诡异的外八形倚在墙角根上。 “姑娘受惊了!”打头的一个高壮男子朝她走来,便对停在几步开外的马车指了指了,“姑娘且上那辆马车去,主子在里边等着姑娘。” 姚娡狠狠的抹了把眼泪,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男子竟然是恒王护卫,她缓了半晌,才颤抖着身子走向那两毫不起眼的马车去。 姚娡上了马车,看到恒王冷峻着一张脸,那眼神既深遂又冰冷。她不禁缩了缩肩膀,抱着双肩背抵着了马车壁,呆呆愣愣的样子,咬着唇一声儿也不吭,可身体却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恒王心里闷着一团火,想到她一直未曾给刘氏答复,这些天来就莫名的觉得气恼烦燥,刚才下头人报上来,说她叫人堵在了这儿,他立时就丢下了一干幕僚,心急火燎的就赶到了这里,所幸,没来晚了,当他看到她手里持着金簪状似疯魔的样子,那团火忽地就熄得无影无踪。 他不过是在端着样子,叫她知道这世道险恶,叫她明白这世上唯有他能保护好她,可瞧瞧她现在这么幅可怜的模样,他再也端不下去,一把将她捉在了怀中,“若是我赶不来,你会怎样?怎地那样叫人不省心……”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紧紧的把她箍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她的惊吓。 姚娡的眼泪顿时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止也止不住,无边的委屈漫延开来,她死紧的揽住了他的腰,就像攀上了唯一的浮木,哭得撕心裂肺…… 姚姒黄昏时一脸疲惫的回了屋子,就见到焦嫂子很是焦急的样子,“二姑娘,大姑娘今儿出去一整天了,这个点了还没有归家,奴婢实在是担心。” 姚姒今儿被人劝着喝了点果子酒,脑子还在晕着,听到焦嫂子这样一说,顿时脑子一阵阵抽痛,“姐姐今儿几时出门的,是去了哪里,身边何人陪着。” 焦嫂子连忙回道:“只有兰嬷嬷一个陪着,好似听大姑娘说要去喜铺店喜饼,车夫是张四,奴婢适才已经打发人去喜铺着人问了信,那边回说大姑娘是申初的点儿出的铺头,后来奴婢沿着那条路叫长生着人去找,长生刚才回来了一趟,也是没找着人,姑娘,大姑娘不见了。” 姚姒听焦嫂子这样一说,她眼前一阵阵的冒金星。姚娡才上的京城,一个人都不认识,就算是出门去,也一定会在黄昏前归家,她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姐姐一定是出事了。 “快去叫人把张叔和贞娘找来,再给谭娘子那处送信,把能叫上的人都叫上,全部出去找人。”她疾声就吩咐起来,也不要丫头服侍,她一把拿起才刚挂在衣架子上的斗蓬,就往正堂去。 姚娡这晚并没有归家,姚姒带着人冒着寒风找了大半夜,因为京城宵禁,半夜里人都回来了,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姚姒无奈,只得叫所有人都回屋去歇着。她不敢去想,一个妙年女子就这么凭空失了踪,等人一离开,她就再也撑不住而低泣起来。若是姐姐有个万一,她怎么能活得下去? 红樱和绿蕉立在床边却不知如何去劝,大姑娘不见了,姑娘的天也塌下来了一半,京城这样大,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万一……万一,两个丫鬟也不敢想下去。 这一晚姚姒眼睁睁的坐着等到了天亮,一大早的张顺便敲了屋门,红樱去开了门,张顺便垂着头对姚姒道:“若今儿再没有大姑娘的消息,小的便去发悬赏银子给道上的人,不管怎么样,小的都要找到大姑娘的人。” 姚姒自然听得明白张顺话里的意思,姚娡这样一来,便再无名声可言。可她如今也管不得了。 张顺略一抬眸,便瞧见她一双红肿的眼晴衬着青白的面色,才一夜间,她便似一朵凋谢的花儿,再也没有了往日鲜活。 张顺并未再多说什么,转头便出了屋子,行至院中时,他狠狠地朝着院子里那株树杆捶了下去。 天儿一亮,谭娘子夫妇和贞娘几个就聚在了一起,昨儿大家伙找了半夜,连一丝线索也无。个个眉头紧皱,束手无策。 ☆、第126章 心迹 恒王要纳侧妃的消息才送到姚姒这里,恒王府便打发了人进府。 来的婆子却是恒王妃身边得用的向嬷嬷,向嬷嬷穿着很是体面,一张圆团团的脸笑得和气。 姚姒迎了她在屋里坐下,海棠上了茶,向嬷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屋里的摆设,叫姚姒猜不出她的来意。 向嬷嬷端了茶盏抿了一小口,再放在小几上时,就朝屋里的几个丫鬟睃了几眼。姚姒会意,挥手把屋里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向嬷嬷便满意的笑了。“不是信不过姑娘身边的人,今儿奴婢过来,是奉的王妃娘娘的令,因着此事关系重大,是以老奴不得不谨慎些。” 送个帖子需要恒王妃身边得力的婆子亲自来,姚姒的心慢慢的就沉了下去,愤怒,绝望,怨叹还是自责,这些词都不足以表达此时她内心的真实感觉。 她的手在袖子里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面上却是无风无波,“民女初到京城,实在是想不出王妃娘娘找民女所为何事,我瞧嬷嬷是个爽快人,这里也没旁人,还请直说。” 向嬷嬷在心里赞了声,好个沉得住气的丫头!便笑道:“老奴也就不在姑娘跟前绕弯子了,娡姑娘如今确实是在王府的别院里。”说着,便把三天前姚娡半路被人拦路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娡姑娘受了一翻惊吓,殿下动了大怒,那襄阳候家的庶孙叫殿下的人折断了手脚。这件事情是殿下吩咐下来,意思自然是不欲让姑娘牵扯进来。是以直到今日,宫里发了明旨,将娡姑娘指给了咱们殿下为侧妃,王妃娘娘这才命奴婢来给姑娘说一声。”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姚姒心里不禁悔恨万分,怪不得姐姐自回来后,总有几分不对劲,她早应该想到,恒王也是个男人,姚娡那样的纯真善良又涉世未深,江南的几个月,她二人朝夕相对,恒王全须全尾的把人给带回来了,却是个有心人,原来都应在了这里。 姚姒一幅呆若木鸡的表情,向嬷嬷并不以为意,“娡姑娘在江南救了殿下,这也算是缘分,王妃娘娘宽厚贤惠,怜悯娡姑娘这样的出身,特地让承恩公府的大老爷认了娡姑娘做义女,皇后娘娘的懿旨是直接发到了承恩公那边去。” 向嬷嬷的话无疑又是一重打击,姚姒再无心和向嬷嬷周旋下去,立起来就朝向嬷嬷福身,“怒民女失礼了,还请嬷嬷一会回去帮民女向殿下和王妃娘娘讨个恩典,无论如何让我和姐姐见一次面。” 她言辞哀恳,向嬷嬷却没有一口就应承下来,“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替姑娘把话儿带到,只是王妃娘娘要张罗纳侧妃的一应事体,这些日子是否得空儿,便是我也不知。” 姚姒心里明白,大抵贵人们都喜欢玩这种感恩戴德的一套,她对向嬷嬷便深深道了个万福,“那就一切都拜托嬷嬷了。” 向嬷嬷脸上的表情就更和气了,再坐得一会,便辞了出去,姚姒一路送她到二门口,直到看到向嬷嬷上了马车驶出院子,她顿时肩头一垮,双手死紧的抠住了格棂门上的格眼,手上的青筋一络络的,任谁劝都不松手。 两天后,一顶小轿把姚姒抬进了承恩公府,姚姒下了轿,扶着海棠的手跟着个引路的嬷嬷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坐精巧的院子,进了月洞门,姚姒便看见姚娡立在屋门前,正朝她笑着招手。 姚姒忽地不敢上前,近乡反而情怯,才几日不见,姚姒便觉得姐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立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梳了个堕髻,身上的衣裳秾丽,美丽得叫人耀眼。 姚姒心中满满的酸涩,她多么希望这时候与姐姐的相见是坐在她们家中,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话,隔得老远就能闻到厨房里头炖的佛跳墙的味道…… 姚娡看到妹妹来了,上前几步便拉了她的手,眼泪明明在眼眶里打转,却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姚姒轻声的唤了声“姐姐”,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要说哪一句。 姚娡身后却走出个中年嬷嬷,笑呤呤的上前对姚娡欠身,“天儿冷,侧妃娘娘且和姑娘进屋说话去。” 姚姒这才注意到这嬷嬷是个脸生的,可瞧她对姚娡一幅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却诧异。 姚娡便朝那嬷嬷颌首点头,便挽着妹妹进屋,一边走一边对妹妹道:“这是殿下给我的管事嬷嬷——春嬷嬷,兰嬷嬷那日受了伤扭着了腰,殿下便让她暂时在别院里养伤。” 姐妹两个在屋里并肩坐在炕上,春嬷嬷带了几个丫鬟手脚极快的上了茶水点心便退出一仗开外,姚姒晓得这是规距,又见姚娡一个劲儿的劝她用些点心,又问她这些日子好不好,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姚姒的眼泪这回没忍住,她揽住了姐姐的肩膀,伏在她肩头无声的流泪,“姐姐,一切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都怨我,是我太粗心大意,是我害得姐姐变成这样的……” 姚娡见她这样的自责,掩下满腹心酸,“傻妹妹,殿下他待我极好。我这样的出身,能得殿下的厚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份了,你该替姐姐高兴!”她摸了摸妹妹柔软的青丝,“这样也好,我知道你自小便不要我操心,只是往后不能再和你住在一起了,想来能够见面的日子也不会很多,你往后就一个人住在外头了,样样都要小心谨慎,若实在是想姐姐了,便给姐姐送信。殿下说,若是实在想你得紧了,便让我每隔一些时日,把你接到王府里小住些日子……” “不要再说了!”姚姒哽咽着打断了姚娡絮叨的话,抬起眼一脸的泪痕,她定定的望着她,那眼神仿佛要望到人心里去,“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恒王他勉强你的,只要你说是,我总会想到法子出来,咱们就算将来亡命天涯,也不要你活成这样。” “胡说些什么!”姚娡急快的伸手掩住了妹妹的嘴巴,又怕妹妹再说胡话,她别过了脸去,脸上就有了几分娇羞,“殿下他……他对我真的很好,殿下是个君子,那日是我心甘情愿的。”她仿佛怕妹妹不相信自己的话,垂下了脸,期期艾艾的,终是附嘴在妹妹耳边蚊声道:“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不是殿下对我用强的,我,我心里是喜欢殿下的……” 姚姒如遭雷击,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瞧了半晌,姚娡的脸上像搽了胭脂一样直红到耳根,晓得妹妹在打量她,十分的不好意思,别过了脸,不知该怎么办好。 姚姒瞧着她柔顺的侧脸,欣长的脖颈,玲珑有致的身段儿,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才好。 两个这样干坐着,彼此都有些难为情,还是姚姒先释然,她轻轻的拍了拍姚娡的手,“姐姐是以侧妃的身份入王府,那我回去后就给姐姐置些嫁妆吧。妹妹旁的不多,这银子却托了五哥的福,手头上这些东西再是不缺的。”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冠了刘氏这个姓也好,往后姚家就算有些个什么事情,也连累不到姐姐的头上来,姐姐往后可一定要幸福,更要爱惜自己。也不要替我担心,姐姐是知道我的本事的,再说我还有五哥,旁的人再难欺负到我头上来。” 姚娡握紧了妹妹的手,重重的一点头。 那些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里,那样多的纠结,其实都只因她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并不属于她。许是老天见怜,替她做了选择。 爱一个人总爱有些牺牲,不管是为着自己内心里的那点子绮念,还是真的顺水推舟,亦或是为了妹妹将来能有个高些的出身,如今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她这辈子从此就依附在那个男人身上,是她的男人,却也是别的女人的男人。殿下说,他喜欢她的纯真和良善,喜欢她没有经过世俗红尘的侵染,那她就做他一辈子的莲花,守着本分的心,安安静静的爱他。 姐妹两个在屋里说了不过半个时辰的话,春嬷嬷便来提醒,“姑娘,时候到了,宫里的教导嬷嬷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姚姒万般不舍,却也不得不和姐姐离别。和来时一样,坐上了小轿悄悄的离去。 姚姒心里苦闷难当,夜里就给赵斾写信,可是提笔起来,却又有千重的怨怼,不知该从何说起,墨汁一滴滴匀在了铺就的花箋上,最终她只写了两个字“想你”。 姚姒不知道的是,当赵斾接到这封很是特别的信时,内心是怎样的激荡。在赵斾的心中,他和她的感情,更像是一场他对她的追逐,而今,“想你”两个字,是对他这些年来最好的奖赏。他把这两个字用她做给他的荷包放在了心口上,日夜不离。而原本还有几日才能启程归京的他,却不管不顾的,向韩将军告了假便飞快的往京城赶。 ☆、第127章 醉酒 等到把书信发出去了,姚姒却又真真切切后悔起来,那样的两个字,不就是眼巴巴的盼着人回来么?这也太直白了些,想想就叫人羞得慌。 可是姚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身边没一个人可以商量,头一个便是想到赵斾。但转头却又思量,不能总是给赵斾制造烦心事,好在只写了那样两个字出去。 恒王纳侧妃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六,眼看着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姚姒只得打起精神来,她拿出了一万两银子,一应采买的事项就都交给了贞娘和谭娘子去办。而姜氏留下来的东西,姚姒除了把头面首饰留下来以外,姜氏所有的田庄和铺子以及古董书画,她全部列在了给姚娡的嫁妆单子上,还准备了二万两银票压箱底。 姚娡的身份是侧妃,王府里上头有王妃掌家,她只怕姚娡将来受委屈,因此给姚娡置办嫁妆就很要花些心思,既不能太耀眼,又不能寒酸了去,姚姒便要求贞娘尽量往实惠上头考量。 手头上既是有银子,也不怕买不到好东西,可陪嫁的人选却是个问题。 姚娡身边除了长生和采菱能担些事外,余下的采芙和兰嬷嬷以及两个小丫头,竟是老的老小的小。姚姒看这样也不是办法,便又叫了伢婆来,挑了几回,才挑了五个十三四岁样貌普通的丫鬟,一个会些药理懂调养妇人身子的婆子,这样算下来,陪嫁过去的人选也尽够了。 冬月底,姚姒把采菱和红樱两对新人的婚事热热闹闹的给办了,只是再怎么热闹,姚娡不在这个家里,姚姒心里便空落落的。 贞娘和谭娘子办事很是妥当,晓得姚娡这样的身份不宜招摇,因此一万两银子置办出来的嫁妆虽然看着只有六十六抬,可每抬箱子都是压得满满的,手都插不进去。 姚姒又往承恩公府走了一趟,姐妹两个不过是匆匆会面,就算有千言万语,当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把嫁妆单子交给了姚娡,那二万两银票她用了个妆匣装了亲手递给了姐姐。 姚娡接过去时,她捏了捏姚娡的手,眼晴往妆匣上停留了几瞬,姚娡便晓得这妆匣里头另有乾坤。看着手上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姚娡哽咽不成声,心里暗暗发誓,现在妹妹为了她付出这样多,将来就换她来为妹妹撑起一切。 姚姒从承恩公府回去后没几天,那边便打发人过来抬姚娡的嫁妆,前来的管事婆子倒是十分的客气,姚姒便把长生夫妻及采菱这几个陪嫁的丫鬟和婆子都交付给她。看着原本还塞得满当当的院落一下子就空荡荡的,人也去了一半,她这才真切的意识到,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数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到了初六那日一大早的,姚姒便开始梳妆打扮起来。许是承恩公府见她这样知情识趣,特地下了帖子接她那日去观礼。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怨天尤人都不合时宜,唯有看着贵人的眼色行事,把一切的受都当成是一种恩赐,或许那样才能保得姚娡暂时的安稳。 承恩公府虽是皇后的娘家,可在皇帝心中并非特别的看重,而今不过是发落一个义女给恒王做侧妃,虽然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的玉牒,可身份上还是做小,这样的身份,还当不得那些贵人的看重。是以姚姒到承恩公府时,便只见到寥寥宾客,丫鬟引了她去姚娡的屋里,她睃了一眼,姚娡的屋里却也还热闹,承恩公在面子上一向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姒姐儿来了。”姚娡坐在喜床上,身上是一身蔷薇色盘金绣的嫁衣,头上珠翠围绕,面上艳若芙蓉。看到她来,就打算起身来迎,却叫一旁的春嬷嬷给按住了。 “姐姐坐着就好。”姚姒快步上前,笑着给姐姐道了喜。丫鬟端了个小锦墩来,姚姒坐在她身边,抬眼仔仔细细地把她瞧了一遍,心中万分的不舍。 屋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姚姒才刚坐下来,便有婆子上前道,“姑娘,该去辞别爹娘了,再过不得一会子,王府那边便来迎亲。” 姚姒站起身来,到了这个时候,鼻子一酸,眼泪就倾泄而出。她急忙别过脸去,抬了宽大的衣袖拭了泪。再看过去,春嬷嬷已经替她盖起了粉色的盖头。 姚姒想上前去搀她,脚还没迈出,斜刺里便有两个本家姑娘已经笑盈盈的扶起了姚娡,她脚步一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女眷拥着姚娡离去。 这辈子唯一的姐姐出嫁,她却不能送她一程,看着别人背她上花轿,仿佛她和她一点干系也没有,这样的情形,简直要剐了她的心。 回去就有些恹恹的,晚饭也不曾动过几筷子,也懒得洗漱,和衣歪在了炕上,听外头风声大作,更加衬得一室的寂清。她忽然很想喝酒,人说一醉解千愁,她到要尝尝这个愁是个怎么样的解法。念头一起,嘴上便已唤人进来,看到来人是海棠,便指使她,“去给我拿一坛子梨花白来,你姑娘我今儿冷得很,这冷清的夜这样长,姐姐不在,我倒是有这宗好处,没人管,不用顾忌。” 海棠看她自暴自弃的样子,眼神闪烁了几眼,摇了摇头却还是应了声,转头竟真个儿给她拿了一坛子梨花白来,食盒里还有几样佐酒的小菜。海棠一样样的把吃食和酒盅摆到炕几上,也不出声劝,退下去时把门轻轻的掩上。 姚姒自饮自酌,喝得三杯下肚,便已经有了醉意。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糊了一脸,她也不拿帕子拭,和着酒一口的吞下,越喝越急,脑子便越发的迷糊起来。屋里烧着炕,加上酒的催发,越发的的热起来,她索性解了外衣往地上一扔,就只着了件中衣,又往嘴里倒了一盅酒。 赵斾携了一身的冷清进屋,打眼一瞧便看到心心念念的娇人正歪在炕上,屋里迎面扑来一阵暖香的酒气,她人脸儿醉得酡红,叫烛火一映,娇妍得像朵刚开的海棠。 他大步流星的行到炕前,伸手就把她手上的酒坛夺下来,脸上一幅既心疼又恼恨的神情。果真是胆子大得没边了,一个姑娘家竟然喝光了一坛酒。 姚姒虽然醉得迷迷糊糊的了,可自认为脑子清醒得很,看到有人从自己手上把酒坛子抢了去,哪里舍得放。这酒啊,可真是个好东西,喝着喝着,就叫人脑中只忆着那些美好的记忆,确实能解千愁。她不松手,极宝贝似的要把酒坛往怀里抱,抬了眼覤着夺她东西的人,这一瞧却是大吃一惊。 酒坛子已经不重要了,这可真是醉得无边了,竟然会看到赵斾。她不敢置信,伸手就朝他脸上摸去。他的脸还带着些外头的冷清,她的手却是热热的,贪他那冰涼的温度,她的手流连在他脸上抚摸。 这个梦真真是好,她想他的时候,他就在她的梦里出现。 他一把捉住她不安份的手,叫她这样一撩拨,哪里还能生得起气来。胸腔里像是着了一团火,往她五根青葱似的手指上亲了亲,烛火下,她却怔愣住了。 是了,五哥一向爱勾着她,就算是在梦里,也还是这样的大胆。她吃吃的笑出声来,含着无限的情思,呢喃了声“五哥”。 这可真是要人命了!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张臂就把她禁锢在怀里,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在,低了头就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嘴软绵绵的,带着梨花白的绵醇,叫他深深的沉醉。他勾缠着她的丁香小舌,忍不住含在嘴里一通的咂弄,双手无意识的游过她的后颈,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抚上她的后背。 这真是个美得妖艳治情的梦,叫他那样用力的含弄,她也动了情。第一次不甘于受他摆弄,她迎了上去,也学着他的样子和他唇舌相缠。 这可真是老房子着了火,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被她这样一通乱缠,所剩不多的理智叫他扔到了爪哇国去,翻身就把她压在了火热的炕上,一路从唇亲向她的额,滑过红艳的脸颊,碰了碰唇,便吻上了她精巧细致的锁骨。 初尝这种被爱抚的滋味,就算是醉着,身体也会有自己的反映。她微微的颤抖着,被他覆在身下,双手就很自然的搂上了他的脖子,娇娇的往他的怀里拱。 青涩的身子却也有了微微的山峦,她在他怀里轻轻的蹭着,她的领子早就蹭开了一道口来,细白的一层肌肤裸露在他身下,这样的情状,冲得他一头一脑的汗。 天爷,这可真是磨死人了,赵斾用了百倍的定力,喘着粗气把自己撑起来,转头就下了炕,拿起桌上已冷掉的残茶,猛地灌了几大口,这才稍稍平息他身体的燥动。 这样下去不行,她还那样小,这样已然是过了界了。他慢慢的平复了几分燥热,再到炕前,就轻轻的唤她,“姒姐儿,醒醒。” 她见他跟她说话,叫她的名字,便嘟囔了声,“五哥啊,我很是想你……” 他心头又一热,一股陌生的情绪梗在了心上,他摸了摸她的头,呢喃着回道:“傻姑娘,五哥也想你。” ☆、第128章 情深 床前一盏烛火明明灭灭的,许是刚才动过情,一双眼眸氤着朦胧的雾气,赵斾的手就抚上了她的眉眼,指腹触过之处,细腻柔嫩。 姚姒把他的手握住,往自己心口放,“五哥,这里疼。”才说完,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就往鬓边滚落。“姐姐她会幸福吗?”她问,心里期望他能应一声是。 赵斾的心都疼到纠在了一起,他把她搂在了怀里安慰,“你姐姐她有她的人生,只要她觉得甘之如饴,那便是幸福的。” 许是人一旦有了依靠,就变得娇气起来。她伏在他怀里闷声地哭,像个受到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得不管不顾。 胸膛慢慢地被她的泪水打湿,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拿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小心而又温柔。看到她这样的难过,他只恨不能替她难过,可是他不后悔。恒王和姚娡的缘分确实因他而起,可是事情的后来,却是由不得他。那是恒王与姚娡这辈子命定的姻缘。 谁人在爱情里头不自私,他承认他赵斾确实存着私心,如果恒王有幸得到那个至尊的位置,他和她的姻缘也就走得顺畅一些。 渐渐地她哭得累了,赵斾的怀抱让她觉得温暖又窝心,就眯瞪了过去,接下来她的记忆就完全迷糊了。 姚姒被渴醒了,睁开了眼就觉着头痛欲裂,青色的帐子里迸进来一线微弱的烛光,她动了动,顿时一个激灵吓得魂儿都没了去。 她的手被一双厚实的大掌覆住,那人与她十指相扣,手臂搁在她的腰际,她的背抵在他温热的胸膛,头顶传来一阵浅匀的呼吸声,两个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抱揽而卧,这个意识让她傻了眼,他是谁? 她急急的把头转过去,对上他半含慵懒的眼,这个冤家,不是赵斾又是哪个?许是太过惊讶,她不敢置信的喃喃一声,“五哥?”看到是他,脑中慢慢的就浮现那个绮丽的梦,难道竟不是梦?她大惊失色,脸上蹭地就晕开了两朵红云,闭了眼不敢再看他。 “胆儿不小,一个人竟然喝光了一坛梨花白。”他见她闭起眼晴躲羞,就知道这会子她必定是极难为情了。他起了戏弄之心,伸臂把她抱满怀,凑在她耳边咕哝,“怎地,把人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暗哑的声线里,真真切切的就含了几分委屈。 她吓得把眼晴一睁,圆瞪着双目,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不可能啊?”明明她只是亲了他,好像还躲到他怀里哭过,之后呢?好像记不清了。老天爷,叫人要羞死了! “我真的……真的,强了你?”她扭动了一下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摸了摸自己身上完好的中衣,又覤了眼他露在被褥下的衣领,自己也不敢确定了。 看她这么个可爱模样,他闷着声线一抽一抽的在她头上笑,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 哪有人拿这种事来玩笑的,一时间她又恼又羞,拿了手捂住脸,恨不得这会子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 他笑够了,在她捂面的素手上亲了亲,“傻姑娘,我的衣裳都叫你吐脏了,这件中衣还是你给我新做的,海棠在你衣柜里翻出来让我凑和着穿,你夜里又哭又吐,我哪里放心丢下你不管。”他把她的手拉起来握在自己手心里,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晴,因为宿醉而有几分憔悴的脸,柔柔地道:“再不许一个人醉成这样,也不许再饮酒,更不许把事儿都闷在心里头。从今天起,我便是你唯一的依靠。”他把她的手带到自己的心口,“这里面住了一个傻姑娘,我这辈子只想对她一个人好,她难过我也会难过,她高兴我比她更高兴,她疼了我比她更疼,我瞧它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你要好好待他。” 她重重的一颌首,往他心口的位置亲了亲,“傻姑娘说她知错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再难成声,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里头蓬勃而有力的跳动,心里鼓胀胀的,像是被蜜给填得满满的。 赵斾叫她的这番回应激的一阵心旌摇荡,他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却不似昨夜那样的急切。每一下都像是在品尝什么至极的美味,他轻咬慢尝,那样的温柔而深情。她闭着眼,心里眼里身上全是他的味道,在一阵阵的颤栗中,情难自禁地抱住了他的头,身子软得像一滩春水,他就是她的浮木。 帐子里慢慢地映了些雪光进来,两个专注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个,他缠勾着她,她被吻得一阵阵的发晕。衣裳被扯开了,露出里面粉色绣梅枝的亵衣,她的山峦紧紧地贴在他刚劲有力的身体上,那一处越发显得突兀而恐怖。他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就吻上了她微小的山峦,那一点尖而细巧,叫他好一阵的悸动。 “姒姐儿,你相信五哥吗?”他把她嵌在怀里,染了*的眼眸深沉沉的,定定的望着她。 “嗯,我相信五哥。”她媚眼如丝,脸上半是羞半是怯。见他不回应,怕他不相信似的,她勾起他的脖子亲他,在他身下细细的颤栗。 这无疑是对他最好的回应,他哑了声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自然知道他所谓的看是指什么,她蚊声“嗯”了下,悄悄别过脸去,乖顺得叫人心颤。他又吻她,手上却越发忙碌起来,中衣的腰带挑开来,亵衣的带子一根根的解,可就是那么几根不起眼的带子,却那么不听话,叫他急出了一头的汗。 好不易把她的衣裳都褪了,却又怔怔,成了个呆子。原来女人的身体是这个样子! 她的肌肤晶莹胜雪,刚才自己含咬的那一颗是红粉色的尖尖,边上匀开一层淡粉色的光晕,再往下,再往下他自是知道那里是什么,自己也羞红了脸,再一看她,紧紧的闭着眼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轻颤,她也是极紧张的吧。 才说要做她的依靠,可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失望。他急急的把自己的衣裳脱掉,大被一铺,便兜头兜脑地把两个人都蒙在了黑暗中。 “姒姐儿,别害怕。”他脱得光溜溜的,一挨着她的肌肤,她就抖。他把她抱在怀里,去吻她小巧的耳朵,一只手握着她的,慢慢的挪到那处血脉偾张处,见她缩着手不敢抚,他怕她害怕,一迭声的安慰,又去吻她的唇。 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她确实有些害怕,可她相信赵斾,那也是他的一部份,她就拿手缓缓的挨过去。它却有自己的主意,在她手心轻轻一跳,她便觉着不怎么怕了。 他极是敏感,适才她还紧紧的崩着,这会子却又变得柔软了些,便晓得她过了那一阵难捱。她闭着眼就摸了上去,却叫他闷声一吭。她打开眼一瞧,他似痛苦又似极乐的矛盾表情,叫她打心底里起了怜爱。 这种事不需要师傅,她摸索了几下便找着了窍门,手指忽轻忽重的抚弄,激得他再难把持,顺着那玲珑的身线,从锁骨一路吻过山丘,圆润的肚脐再到那极乐处。 她哪里经得他这样的拨弄,他吻到那处,用唇舌轻咂慢咬,她的心肝儿都要颤出来了,无意间就重重的一捏,他一声低抽,把她抱得死紧,身子抖了几下,她的手上便多了些东西,黏滑滑的…… 天已大亮,海棠守在门口,小丫头都端了两趟的洗脸水来,却都叫她都给拦了。小丫头是知道昨儿夜里姚姒要了酒,满心以为她这是醉着还没醒,海棠朝着紧闭的房门望了望,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屋里传来动静,她挑了帘子进屋,就见床帐密密垂着,里头坐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瞧上去像是赵斾。海棠垂了头并不敢随意张望,上前就听赵斾沉声吩咐:“你去提些热水进来。” 海棠听得他这样吩咐,心里便有数,应了声‘是’,转身把丫头们都打发得远远的,她自己一手提一个热水桶放进了洗漱间,就垂头出了屋子。 等到赵斾和姚姒两个洗漱好再出来,各自都有些尴尬。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有了这层关系,往后就再不一样了。 赵斾回京要忙的事情确实太多。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不敢耽搁下去。姚姒也知道他忙,到底忍着羞涩把他打理得清爽了,衣裳是她给他新做的,一件竹叶纹的直裰,外面是他昨儿穿来的一件墨色披风,她替他系好了腰带,又掂起脚帮他正了正冠,红着脸就把他送出了门。 趁着这当口,海棠便一个人进了内室,亲自把姚姒的床铺和褥子都替换下来,姚姒返回来,床铺上早就换了套新的褥子和床单,再看海棠时,她脸上就十分的不自然。 想一想今儿早晨那一场放纵,自己都觉得面皮燥得慌,再在屋里呆不住,转头便吩咐丫头把早饭摆到外间去。 ☆、第129章 温馨 天色渐暗下来,雪片儿却越下越大,连绵的宫殿覆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仿佛所有的尔虞我诈和飘浮在这片巍峨宫墙上经久的波云诡谲都无处遁形。 赵斾冷峻的脸上带了几分疲惫,撑了油绸伞踏出宫门,小厮青墨迎上来替他撑了伞,暗地覤了眼他冷肃的神情,“五爷,是直接回府吗?” “不,先去四喜胡同。”他沉了声吩咐,弯腰坐上马车,帘子一甩下,狭小的车厢便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他揉了揉眉心,黑暗中脸上慢慢地就漾了一丝笑意。明明早上才见过面,这会子却又挠心挠肺的思念。 姚娡这一嫁出去,原本就不堪热闹的小院越加冷清了。正院黑漆漆的,只有东厢房这边荧荧几盏秋灯。 姚姒倚在炕上,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上的一本坊间的话本,很有些心不在焉。从前再是烦心事多,也不曾这样的乱过心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都不敢去想,实在是叫人羞。眼神儿时不时的就往门边的帘子瞅,殷切的希望下一眼就能瞧见令自己魂不守舍的那个冤家。 绿蕉在床边铺床叠被,转过身来便看到她这么个失魂的样子,心里很有些想笑。姑娘这样一个端得住的人,却不曾想还会有这么一天。“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几时?”她没话找话,转身来提了温着的茶壶倒了盏茶放在炕几上。自从红樱嫁出去,屋里便只有她和海棠两个大丫头了,昨儿夜里虽然是海棠在值夜,可姑娘屋里就没熄过灯,昨夜里赵斾便来了,只是姑娘那会子醉得厉害,莫不是叫人看见醉态而还在难为情? 姚姒丢开手上的书,捧了茶盏,拿手指轻轻的描摹茶杯上微凸的花纹,有些漫不经心的回她,“这雪且还有得下呢。”她记得前世也是这一年到的京城,纷纷扬扬的雪下下停停的,最终酿成了灾祸。她忽地灵光一闪,如果是这样,京城大雪成灾,那赵斾是不是就能晚一些离京。怪只怪昨儿夜里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今儿早上又是那么幅光景,偏偏忘了问他是什么时候归京的,能在京里呆多长的时候。 绿蕉没曾想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又叫她晃了神儿,正要搭话时,门上帘子被人一挑,一阵冷风灌入,赵斾便走了进来。 姚姒打了个冷颤,抬眸便往门边儿一瞧,灯火杳杳下,不是赵斾是哪个? 她还在炕上歪着,看到他来便一个急起下炕去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急切,赤着脚连鞋都忘了穿。 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赵斾的心雀跃起来,见她亦着脚就跑到了自己面前,毫不避忌的伸臂把她一把打横抱起,嘴上连声的怨怪,“怎地还像个孩子似的,鞋也不穿就下地儿跑。”话一出口,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像样,这境况怎么像个爱抱怨妻子不听话而丈夫倍感无奈的怨叹。 姚姒搂住了他的脖子,羞得顿时往她怀里缩。屋里还有丫鬟在呢,他就不能避着些。 绿蕉朝赵斾慌忙一福,红着脸就退出了屋子。 赵斾把她放到炕上,瞧着她羞羞怯怯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身子不好,再一受凉可不又是一番折腾。” 姚姒心里就像裹了蜜一样的甜,心里晓得他这个点还来必是放不下她,心里的欢喜就漾到了脸上,“五哥怎么这时候来了?”打眼一瞧,他身上还是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衣裳,心里猜着只怕是才从宫里出来就上她这里来了,到底没扭捏,自己穿了鞋,旋身出去一通吩咐,上前来便给他倒了盏热热的茶水,“五哥想必还没用饭吧,想吃什么?” 赵斾叫她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饿了。宫里头的饭食端上来时已经是冷掉了,中午只好凑和着用了些,见她像个妻子一样,进屋便问对他嘘寒问暖,心里十分的受用,“不拘什么,做些热食端上来便成。” 哪里能这么凑和,她很是心疼,转身拧了个热帕子来递到他手上,“今儿厨下熬了鸡汤,要不我去给五哥下碗杂锦面来吧。”大冷的天儿,得吃用些热汤热水才暖和。 热帕子十分的管用,他就着手往脸上擦了一把,扬起眉脸上的疲乏似乎一扫而光。 “五哥且在屋里稍坐,我去去就回。”她把他用过的帕子放置好,旋身便跑出去。 赵斾一来,屋里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便再不似先前那样萧斋瑟瑟,案冷疑冰。姚姒在厨房里不过是忙了盏茶功夫,便和绿蕉一人提着个食盒进了屋。 赵斾学着她先前的样子歪在炕上,手上正正是拿着先前的那本话本在瞧,想到那画本里头缠绵的爱情,姚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和绿蕉两个抬了炕桌放在他跟前,不过一眨眼,她就像变戏法似的满满的放了一桌子吃食。 说是给赵斾下一碗面,可哪有那样简单,早先她便叫厨房里准备好了东西,只盼着能和赵斾一起用一餐晚饭,如今再不麻烦,东西都是现成的。 一碗热气腾腾的泛着黄油的鸡汤杂锦面,一碟子小笼汤包,一碟子酱牛肉,四碟子的爽口小菜,看得赵斾食欲大开。 这些都是他爱的菜式,竟然这样快就做出来,那只能是早先就预备上了的。这样的意识叫他心口一烫,她必定是等着他的。 屋里烧得热炕还摆了个炭盘,吃上这些热汤热水的,赵斾脸上便氤出了一层薄汗。姚姒坐在炕桌的对面,心思七弯八转,到底是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拭,“急赶急的只能做得这些出来,凑合着用些。” 女儿家面皮薄,他也不揭穿她,把一桌子的饭菜扫光,胃里才有了些暖气,很是心满意足。 绿蕉进来把炕桌撤下,姚姒又给他递了个热帕子,他往脸上擦了把,就拉着她的手不放。 “今儿都做了些什么?”他把她圈在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很自然的就想到今天早上的那场荒唐,他在她耳边咕哝,“有没有想我?” 尽管两个人已经那样亲密过,听到他这样问,还是羞红了脸。她把头往一边斜,张口就否认,“谁想你了!” 赵斾望着她这幅口不对心的娇模样,打心底发出了几声呵笑,脸上满是愉悦。他自小在兵营里长大,什么荤话没听过,那些成过亲的老兵常说,女人家就爱正话反说,刚才他进来时,分明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 “这些日子我会非常的忙,可能没多少时间过来看你,你要好好在家,天气那样冷,也不要总是给我做针线,那样伤眼晴。”他变得唠叨起来,却又霸道的不许她做这做那,晓得她心里放不下姚娡,便又安慰她,“今天在宫中遇到了恒王,你放心,恒王待你姐姐很好,等再过些日子,说不定你姐姐会差人来接你去见她。到那时,我陪着你去,总之不许再为着她伤心了。”见她乖顺的点头,他往她腰间一摸,又变了幅语气,痞痞的笑道,“你要是变瘦了,我会嫌弃的,所以要把自己好好的养胖。” 听他这么一幅嫌弃她瘦弱的样子,知道他这是又把今儿早上的事情拿上来说,这人,怎地就没个正经的样子,倒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她轻轻的从他怀中挣出来,替他抚了抚衣裳上的褶子,“天儿不好,五哥也早些家去,既是忙就不要总来看我。再过得几天,刘大成他们几个的家眷就要到了,虽说人多热闹,可也打眼,五哥还是少些来,自己也要保重。” 两个依依不舍了半晌,姚姒送他出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身回屋。 赵斾回到定国公府时,已交快交亥时了,青墨上前替他换了身衣裳便道:“五爷,夫人那边有交待,让五爷一回来便去上房。” “可知道夫人是为何事?”赵斾才回京两天,昨儿夜里并未歇在家中,他心中有底,母亲只怕多半是为着这事。 青墨便回他:“小的只打听到夫人身边的秋嬷嬷今儿招了门房那边的管事问话,具体说了哪些,小的还未查到。” 赵斾朝他挥了挥手,神色渐渐归于冷峻。 定国公夫人的上房灯火通明,赵斾才行到廊下,秋嬷嬷便带了丫鬟出来迎,见到他笑得一脸的慈爱,“五爷来了,夫人正在里面等着呢。” 赵斾唤了声秋嬷嬷,丫鬟躬身掀了帘子,他进得屋里,看到母亲端坐在围榻上,手中正飞针走线的缝着一件男子样式的衣衫。 “回来了?”定国公夫人并未抬头,问了声儿子,依然不停歇手上的活计。 丫鬟端上来茶水,秋嬷嬷带着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就都退出屋里,赵斾瞧着这架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娘这是替谁做的衣衫?”赵斾想着自己一会要说的事情,决定把自己的态度放软和。“多少年没见娘拿针线了,您屋子里又不缺人动针线,何苦还熬夜做这费眼晴的活计。”说完这话,便上前把衣衫从母亲手上拿下。 哪里知道定国公夫人却坚持,“就差几针了,收收线也就能穿了。也没费多少劲,到是年纪大了,眼晴确实是不好使了。”她望了儿子一眼,便拿手上的衣衫往儿子身上比了比,“你自小没在我身边长大,不比你几个哥哥,从前为娘想着亲手替你做几件衣裳,你爹都要说我这是慈母多败儿。如今你好不易回来一趟,娘就是再为难,也要亲手为你做件衣裳。” 看来是要晓之以情了。赵斾也没再拦着,折身往一旁的围椅上坐了,手上捧了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说话。 ☆、第130章 将就 定国公夫人没有用多长的时候,就把手上这件月白色的夹衣做成了,她用嘴咬断了线头,扯了扯衣裳便朝儿子示意过来试穿。 赵斾接到手上瞅了眼,针脚虽然不太细密,可这却是母亲一针一线给他做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心里微微的感动。把衣裳披在身上试了试,倒也合身。 “辛苦娘了!往后让针线房做便是。”他把衣裳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脸上的神色微霁。 “往后我也不替你操心了,该是叫你媳妇替你打理这些琐碎。”定国公夫人往肩上捶了捶,叹了口气道:“你也这样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趁着这回你在京城还有些日子,老夫人和我的意思是,叫你把婚事先定下来。”她便朝儿子覤了眼,“前些年你说还小,不愿成亲,我也不逼你。眼瞅着你底下头的几个弟弟都成年了,他们毕竟不是我生的,你这里再不定下来,难道还让我担这些恶名么?” “就听母亲的,儿子的婚事确实该定下来了。”怪不得这么晚了还在替他做衣裳,原来是为了引出这个由头来。亲生的儿子,有什么不能直说,若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换成了他几个哥哥,只怕母亲不会这样,他心里顿时有了思量。 定国公夫人脸上一喜,连声道了几个‘好’,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姑娘的人选我一早就替你瞧好了,武义候家的嫡幼女华姐儿是个温婉大方的,他们家与你爹是铁交情,这些年来咱们两家也走得近;再就是中山王次女昭明郡主,你小时候娘带你去中山王家中吃酒,你还抱过她呢;再来便是兵部左待郎家的嫡长女芳姐儿,芳姐儿不论是相貌还是才情,都是上上等的,这三个姑娘各有千秋……” 定国公夫人边说边瞧着儿子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未有意动,心里拿不准儿子的想法,便试探道:“依我的想法,还是华姐儿好,咱们两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武义候夫人算是我同宗的妹妹,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母亲一向固执已见,对于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他心中极是清楚,若再说下去,很是于他不利。他想了想,撩袍就跪在了定国公夫人的榻前,“要母亲替儿子费心了,这些姑娘家都很好,只是儿子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求母亲成全。” “什么?”定国公夫人怔愣住,看着儿子跪在自己跟前,心里屯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冷不丁的就说有了意中人,他这几年都未归京,难道是在外头看中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姑娘? 定国公夫人掩下心中的那层担忧,面上却也没了刚才的笑容,她把儿子拉起来,“和娘说说,你瞧中了哪家的姑娘?”也不说同意的话,姑娘家养在深闺,哪里能轻易见到外男,她的眼神停在了儿子身上一瞬,他脸上的坚定她瞧着分明,心里越发的有了不好的猜测。 赵斾浅浅的笑了笑,“她叫姒姐儿,是已故文渊阁大学士姜大人的外孙女。”他避重就轻,并不言明姚姒的父族,“姒姐儿年纪虽不大,但知书识礼,聪慧端庄,才刚守完她母亲的孝,前些日子和她姐姐才迁到京城居住。” 定国公夫人听到儿子的话后,心情直跌到谷底。几年前姜家的案子牵连了那样多的人家,儿子为何偏偏看中的是这家的外孙女,她顿时搜肠刮肚的想,姜怀的女儿又是哪一个,嫁到了何处,却偏偏没丝毫的印象。儿子只说了那姑娘的母族却不提父族,要么是父族不显,要么就是身份上有些不好听,况且又是个丧母的次女,这样的破落出身,她如何能答应。 定国公夫人心头冒过千万总想法,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口子不能轻易开,一开始就应该堵起来。她看了看儿子,脸上再不复刚才的和气,“那姑娘多大的年纪?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你们在外头有了什么首尾?” 赵斾没想到母亲心里是这样的想法,急忙辩解,“母亲,姒姐儿才十三岁,她也是幼承庭训长大的姑娘,您应该相信儿子的眼光。” 才十三岁,就勾得儿子嚷嚷着要娶回来,要是大些那还得了!定国公夫人皱起了眉,语气就有些严厉,“京城里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你不选,偏和个外头那不知根底的姑娘私相授受,你长这么大,我可曾教你这样行事?斾儿,你明知不可为而为知,就凭这一点,那姑娘便让我十分的忌惮,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仍不死心,“姒姐儿她很好,儿子看着她长大,慢慢的就对她上了心,母亲现在对她存了偏见,都是儿子的错,若是您见一见她,必定会对她改观。” “什么叫做存了偏见,你还有理了不成?她是什么身份,还得你娘我屈尊去见她,你想都不要想。”儿子何曾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的讨好过自己,这都是为他那个不三不四的女子,定国公夫人心中的火气蹭的就往上冒。“你爹就是教你这样行事的?你学什么不好,偏在这上头学了个十成十?” 好好的说着话,她总能把事情往定国公的风流成性上头扯,一出声便是怨气连天,赵斾不免有些埋怨,“娘,这事又和爹有什么相干?说来说去,您就是嫌弃姒姐儿的出身……” 看到儿子这样维护他爹,丝毫不怜惜她这个做母亲的苦处,定国公夫人气极,冷笑了着打断了儿子的话,“是,我就是瞧不上她这样的出身,更是瞧不起她这样的下作行径,若真是个正经清白人家的姑娘家,又怎么会和男子私订终身……” 母子两个都动了心火,屋外的秋嬷嬷暗叫不好,自己服侍的主子自己清楚脾气,只要扯上了定国公,夫人就像入了魔障。这事说来说去,还是赵斾的不对,夫人给他说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不体量夫人的一番苦心呢。 秋嬷嬷心里着急,想着要不要让丫鬟去世子夫人屋里走一趟,转头却看到赵斾冷着脸从里面出来。秋嬷嬷心里一阵犹豫,不知该不该劝说几句,却见赵斾从身边经过却又折身回来,“母亲心情不好,嬷嬷一会进去多安慰母亲,我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 秋嬷嬷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转头便往屋里去。 定国公夫人望着诺大的屋室,可却是冷冷清清的,身边唯有一个积年老仆秋嬷嬷相陪。她疲惫地抚了抚额,“我这都是为了谁?难道是为着我自己?他怎地就不体量我这一番为母的心情,难道替他挑个出身高的媳妇还有错了不成?外头那些是个什么不三不四的,若真要娶进门,还不得让人把咱们国公府笑掉大牙去。” 秋嬷嬷哪里敢接声,只一味的劝,“大医都说您心火旺,这样一番动气可不宜身子的保养。” 定国公夫人摇了摇头,“我说的难道有错?他老子就是个风流成性的,见一个爱一个,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抬,难道还不准我说了吗?”她指了指屋里,“你瞧瞧,自从他把斾儿带走,便再没有踏足过这屋里,便是有天大的怨气,这么些年看在我辛苦持家的份上也该消了,他到好,缩在西北不归家,又把儿子教成了这么个样子。” 这话秋嬷嬷就更不敢接了,夫人一提起定国公,便是一肚子的怨气,如今年岁也大了,反而越发的看不开。 赵斾冷着脸回了屋,青墨瞧他脸色不对,却也不敢问,垂了脸服侍他洗漱。 虽然一早就预料到母亲会反对,可瞧着母亲那样恶意的揣测姒姐儿,他只觉得十分的刺耳,心里有些不好受,若说有错,也都是他的错,姒姐儿何尝不是被他一步步所逼。 他又不禁后悔自己轻率了,如今和母亲闹得不欢而散,依着母亲顽固的性子,只怕是要反对到底了。 上房发生的事情,没过一会世子夫人曾氏便知道了,她披了衣裳要起身,世子赵旌连忙叫她躺下,“这事你就当作不知情,还是我去劝劝母亲。” 曾氏对丈夫的体贴很是窝心,对丈夫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一去,就摆明了这事我是知情的,倒不如咱们俩一起去,到时也有个商量。” 世子赵旌见妻子坚持,也没再反对,两夫妻本来已经歇下了,如今只得又点灯一通忙活,曾氏先替丈夫穿好了衣裳,却听丈夫叹了口气,“母亲这些年对父亲的怨气是越来越大,偏又固执,一心认定了要给五弟找个出身高门的媳妇,将来便是分家出去,到少会有得益的娘家可靠,这原本也没错,可错就错在母亲不懂得五弟的心,咱们男儿家,功名靠着自己去挣便是,若都靠了妻族,那便不是五弟了。再者,哪个男人心里没个想头,这一生就这样短短几十年,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愿意将近,找个知心知意情投意合的妻子,这是多少男人的梦。” 曾氏横了眼丈夫,嗔了声:“怪不得,原来你是在将就为妻啊。” 夫妻两个嘴上耍着花枪,手头上也没耽搁,不一会就各自穿戴妥贴,两人肩并肩地去了上房。 ☆、第131章 撞到人 第二日是腊八节,姚姒按着京城的习俗,吩咐厨房熬好了腊八粥,分别往谭娘子和最近走动的几户人家分送。贞娘和海棠几个见她再不似前几日那样郁郁,心里都松了口气。 姚姒自己很有些愧疚,这些日子姚娡的事情让她很是萎靡不振,必是让身边的这些人愁坏了。她自己也想明白过来,事情已然如此,再一味的纠结烦恼却也不像她的性子,至少姐姐现在还好好活着,再往后无论怎样艰难,她也一定要护着她平平安安。 谭娘子亲自回送了腊八粥过来,眼见姚姒振作起来,心里也是欢喜。见她长日无聊,索性便邀她一起去弘法寺拜佛。 相传这一日是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日,是为“法宝节”,弘法寺这一日何等的热闹,姚姒是知道的。谭娘子的一番用心她也明白,眼瞅着几个丫头都面露期盼之色,姚姒便欣然同意。 弘法寺建在城西,因着多日积雪,通往弘法寺的路上湿滑难行,姚姒和谭娘子的马车足足行了快两个时辰才到。 弘法寺是除了大相国寺外香火最是鼎盛的寺庙,马车远远的停在了山门口的路边,打眼一瞧,山前门叫人挤得水泄不通,人来人往的是十分的热闹。 谭娘子挽了姚姒的手朝她一指,“这弘法寺的香火听说十分的灵验,今儿咱们恰好赶上了大日子,人来人往,姑娘一会子千万要小心。” 姚姒朝谭娘子颌首,眼晴一抬,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等依然威严矗立,便是那层层斗拱和宝顶上覆盖着的琉璃瓦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心里也有不小的激动。上一世活得那样的艰辛,只得把一腔心愿付予菩萨,那些个青灯伴古佛的寂寥日子,竟是心如死水。后来那样的寂灭,心里究竟还是含了一丝不甘的。可是菩萨垂怜,叫她又重来一世。虽然母亲的性命她无法挽回,可是她也带着姐姐安生的活了下来,而今她和姐姐各自都有了自己要走的路,她并不是失去了姐姐。 前尘往事交替她在脑海里,这些日子的烦忧与郁塞,在见着了这宝相庄严,只觉得心头霍然开朗。 谭娘子见她似有怔怔,以为她是被眼前这一片威严的殿阁所震惊,笑了笑道:“不怕姑娘笑话,便是我头一次来参拜,也被这里的恢宏气势给震到了,这弘法寺不单香火灵验,最最出名的是殿内有一尊木雕的四面千手千眼观世音像,高有三丈,镀以金身,端的是宝相庄严,相传为一整株银杏树雕成,一会我带姑娘去参拜。” 姚姒已敛了心神,随着谭娘子便拥入了人群里头。进了寺中,先行参拜了各处主殿,姚姒便拿出五百两银子给寺里添香油钱,替姚娡和赵斾各求了一个平安符,再去参拜了那尊四面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历来便有观音送子一说,姚姒很是虔诚的替姚娡求了菩萨,希望姐姐能早日梦熊有兆。 弘法寺占地广,这样一圈儿参拜下来,贞娘和几个丫头倒是不显疲色,姚姒却是累了。谭娘子经常在寺里走动,和那知客僧也熟,略周旋了一回,便叫寺中空了一间厢房出来。谭娘子带着姚姒进了厢房,一路上倒认出了好几个相熟的人家。 既是有熟人在,不去打声招呼似呼不大妥当,谭娘子把姚姒一行人安顿好,便自行出去应酬。姚姒眼见着几个丫头兴致不减,贞娘脸上还有兴致,索性只留了海棠在身边,让绿蕉带着其它几个小丫头自行去玩耍。 海棠替她除了披风,又把手炉子里的炭灰倒尽,再添了块新炭进去,姚姒喝了口寺里的热茶水,身子这才觉得暖和过来。 海棠递了手炉子给她,见她面色犹青,嘴上便咕哝,“这样冷的天气,姑娘实在是不该出门的。若是冻着了,五爷指不定怎么心疼。” 她脸皮薄,这两日见着海棠还有些不大自在,闻言脸上便泛起了红晕,娇嗔了句:“你姑娘又不是瓷做的,哪里就弱成这样了。” 海棠扑哧一笑,见她坐在一张硬木椅上,椅背处也没个靠垫,忙往她腰间塞了个软枕,“奴婢倒不是抱怨,昨儿五爷走时便交待奴婢,必定要把姑娘照顾好了。奴婢跟在五爷身边的时候也不短了,何曾见过五爷这样体意人过。” 姚姒心里微微泛起了甜,覤了眼海棠,期期艾艾的道:“真的么?五哥他,他从前真的没有待别的女子这样好过?”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别说大户人家的公子,便是姚家,都有习惯在成年的哥儿身边放上两人个略懂人事的丫头,何况是赵斾。 海棠很是难得的才憋住笑意,极力的替她前主人抱屈,“咱们五爷岂是那等人,像奴婢这样的被选出来跟着五爷的人,是和青衣他们一样打小就跟在五爷的身边,五爷长这样大,何曾正眼瞄过其它姑娘。”边说边瞅了眼面红耳赤的姚姒,心里明白为何她会这样患得患失。顿了顿,凑到姚姒的耳畔轻声道:“昨儿可是五爷的头回子。” 姚姒哪里知道海棠直白白的就把这话说出口来,直羞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可羞归羞,知道那是他的头一次,她心底涌起了难以言明的悸动。 主仆俩一时无话,歇了一会子,姚姒身上暖和起来。这时,只听得外间一阵急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却见绿蕉一脸惊色,见到姚姒便颤声道:“姑娘,奴婢,奴婢见到了五太太和三太太。” 姚姒一惊,这三太太自然指的是焦氏,五太太在京城不奇怪,怎地焦氏也上京城来了?难道是姚三老爷这任到期,带了家眷来京候旨的?她掐指一数,姚三老爷的任期并未到,眼瞅着就快过年,这个点儿焦氏上京来,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可还见到其它人?五太太她们可有看到你们几个?”倒是不怕了她们去,而是好不容易能清静会子,若是被姚家的人知道她和姚娡上了京,就怕姚娡那边再难有安生日子。 绿蕉刚才很是惊慌,这会子见到姚姒十分的镇定,倒是慢慢的平静下来,听到她问话,忙摇头回道:“没有,没有,奴婢几个正要往大雄宝殿去,还没走到殿门口,却叫奴婢眼尖,正好瞧见里头两个贵妇人手挽手的从殿里出来,奴婢当时唬了一跳,急忙闪进了一旁的庑廊里,眼见得人走远了,贞娘便让奴婢先行回来禀报姑娘。” 姚姒点了点头,贞娘相对五太太和焦氏来说,是个脸生的,如今她留在那边还未回来,肯定是要打听一些五太太她们的行踪。既然五太太和焦氏也来了弘法寺,那自然是要避开了去。姚姒略一沉思,便吩咐海棠去找谭娘子回来。 海棠和谭娘子回来得很快,路上谭娘子已经得知事情的经过,见到姚姒脸上并未有异色,谭娘子还是安慰了几句,“姑娘莫急,姑娘如今再不是姚家人,就算是两方撞在了也没甚好说的,她走她们的桥,咱们走咱们的路。” 姚姒便回她,“我是不怕什么的,就怕她们知道姐姐进了恒王府而去骚扰,如今能避着她们就避开些。” 谭娘子心下明白,忙吩咐丫头们整装,贞娘也很快就回来了,姚姒并未问她些什么,得知五太太和焦氏还在观音阁参拜,她当即立断带着人便出了弘法寺。 姚姒看了看天色,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下时辰,想着回去只怕也少不了要上两个时辰。来时,她和谭娘子原是坐一辆马车来的,而今返回去,便和谭娘子分开坐,毕竟四喜胡同离着谭娘子的家还有些距离。 谭娘子也没坚持,只交待车夫一切要小心,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姚姒和贞娘及海棠坐了一辆车,另一辆车由绿蕉带着几个小丫头坐。 才上车坐定,贞娘便沉声道:“姑娘,姚三老爷被朝庭下旨召回京城,焦氏这是随夫上京。”她说得这几句话,便把自己打听到的过程一一说来,“今儿来弘法寺里只有五太太和焦氏,京城人都知道,弘法寺里的千手观音于求子最是灵验,奴婢不远不近的跟在那堆仆役后面,便望到五太太不知和焦氏说了什么,焦氏很是虔诚的拜了千手观音,还很大方的捐给了弘法寺一千两银子。奴婢找了个由头和后面的小丫头子搭讪,这才套出话来,姚三老爷进京才没几天,旁的那小丫头也不知情,奴婢又怕露出破绽,怕姑娘着急,便没有深问下去。” 焦氏求子心切,这点她是知道的,可姚三老爷那样的封疆大吏,究竟是为什么会被朝庭特召上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面本就结了冰又湿滑,马车也不敢快驶,摇了许久,姚姒掀了帘子往外一瞧,见外边又飘起了雪片儿,她才把帘子一放,就听到外面一声闷响,马儿长嘶一声,马车随即便急停下来,海棠伸臂一拉,姚姒和贞娘才没被甩出去。 “出了什么事?”海棠一声急喝,自打出了姚娡被人调戏的事情,张顺便找了会些功夫的人负责赶马车。 只听得外头的车夫镇静的回道:“回姑娘的话,只怕咱们的马车撞到人了。” 海棠一把掀起车帘朝外头望了几眼,看到车夫走上前去在那倒地的人脸上和胸口捣鼓了一阵,返回来便道:“还有气儿,只是那书生像是发着高烧,可能迷糊间没看清路就撞上了咱们的马车。” 姚姒疾声便吩咐,“快把人救起来,说到底是咱们的马车撞了人,不管如何一定要救活他。” ☆、第132章 瞒着 绿蕉的马车先行回府,那被撞的书生很快就被抬进了厢房,有人去请大夫,一应事情有条不絮的进行着,姚姒就被海棠扶着下了马车。 看到她周身无恙,张顺紧崩的肩膀才稍稍放松,红樱却吓得面色青白,两夫妻疾行几步迎上来,张口就问她是否有不适。 姚姒摇了摇头,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我无事,大夫什么时候到?”马车撞到了人,虽说车夫先行查看了一遍,说那书生并无性命之忧,可多耽搁一分,那人就多一分的危险。 张顺只来得及看到她微蹙的眉尖,紧声回道:“已着人去回春堂请大夫,最多一刻钟便有消息。”见她“唔”了声,便又道:“姑娘毋须担心,刚才我粗粗查看了那书生身上的伤势,只有几处擦伤,倒是他面色通红显见得是在发烧,看样子像是风寒之症。” “不管如何,咱们撞到人是事实,还请张叔费心,务必要把人给安置妥当。”她边走边说,脚步却稍顿下来,转过头看了张顺一眼,“焦氏和姚三老爷上京了。” 张顺抬起头,脸上神情一滞,眼神几经变幻,可姚姒早就把头扭回去因此并未发现他的异色。她沉了声显得迷惘而伤感,“他来了,原以为我会无动于衷,可不知为何,我的心绪很乱。” 张顺的心猛地一滞,垂了头把脸上的神情掩在了阴影里,双手紧紧的握了拳头却又瞬间松开,“姑娘若是想见他,我便去安排。” 只听得风中轻轻一声叹息,“罢了……”隔了几息,才复听到她的声音,再不复刚才那样,“还是叫人暗中去查查,莫要叫那边的人发现了,我总是觉得有些蹊跷。” 张顺目送着消失在夜色中的纤细身影,脸上只犹豫了一会,便转身出了大门。半个多时辰后,他出现在赵斾的书房中。 这间书房是赵斾的小书房,里头布置得很是简洁,一张大桌案上堆着厚厚的兵书和阵法图解,桌案的旁边便是人高的书柜,墙上悬挂着一幅舆图。 张顺立在书房等了两刻钟,才见赵斾进屋来。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细布夹袍,微急的步伐撩得脚前的袍脚飞扬起来。张顺迎上去,不待他问,便将下午姚姒去弘法寺上香险些碰见了姚家五太太和焦氏之事简洁道出。 昏黄的灯光下,赵斾的眉头松了松,张顺却有些踌躇,“五爷,咱们瞒着姑娘做这些事情会不会不大好?” 赵斾的脸上便多了丝冷峻和锐利,一双深遂的眼眸看得张顺微微垂了头,“姒姐儿看似无情实则心软,姚家欠她的债,我这回一定帮她讨回来。” 张顺微张了口,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赵斾睃了他一眼,语气却不似刚才那般强硬,“这些事情不需要姒姐儿知道,没的让她烦心,你再延捱个几天便成。”这话一出,张顺抬眼看去,他目光清亮,并不因为瞒着人做了些安排而觉得理亏,反而有种磊落的坦然。 赵斾的这种情绪影响了张顺,如果这一次能将姚家一举拿下,便再没有人能祸害得了姚姒姐妹,这样的念头一起,心里因着对姚姒有所隐瞒而产生的欠疚都变成了激动。 眼瞅着年关将近,姚姒要忙的事情也多了起来。除了要打点各处的年礼外,还有茂德行和宝昌号的账要盘,恰好刘大成带着几位宝昌号成员的家眷抵京,宅子里一下子多出来十几号人要安置,姚姒身边纵然有贞娘和焦嫂子这两个能干人,却也忙得脚不惦地,焦氏和姚三老爷上京的事情,也就渐渐地甩在了恼后。这让张顺着实松了一口气。 姚娡嫁入恒王府的第八日,姚姒终于盼来了一丝音讯。看着梳着妇人头的采菱躬身给她请安,脸上带着微微的激动之色,可她的一举一动明显较之前大有不同,一眼瞧去已初具王府奴仆该有的章法。姚姒只觉着心酸,覤了眼立在采菱身后的面生小丫头,满肚子的话想要问却无从问起。 她敛下必绪,问了句“姐姐一切安好?” “侧妃娘娘一切都好,姑娘不必担心。”采菱赶紧笑着回了话,“王府里王妃娘娘贤慧明理,待侧妃娘娘直如亲妹一样亲厚,便是郭侧妃和李姨娘,也都相处融恰,只是侧妃娘娘思妹心切,王妃娘娘便开了恩,今日特地令奴婢前来给姑娘下帖子,明儿接姑娘到王府一聚。” 姚姒听到采菱的话后,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瞧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的,可姚姒本就心思细腻,仔细一想,她的话里只提到了恒王妃和后院其它的女人,却半句恒王的话也没提,光是这份谨慎劲儿,姚姒便对她另眼相看了几分。 从前瞧着采菱稳重老实,现在看来却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她心中稍稍放心。“这些日子思念姐姐得紧,却又不好贸然上门,如此倒是多谢王妃娘娘的一番体恤!” 采菱笑盈盈地道了声是,便拣了些姚娡日常的琐碎之事说给姚姒听,两人心里都明白,当着这个小丫头的面只怕什么都不能详说,也就匆匆结束了谈话,采菱便辞了出去。 候门一入深似海,自从姚娡嫁入王府,姚姒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寻常的大户人家,况且有正室姨娘的明争暗斗,何况是恒王府那样的皇室贵胄?姚娡又是个温和敏感的性子,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究竟过得如何。 不过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姐姐一面,姚姒心里也有几分兴奋。既然是恒王妃发下的话,那么明日只怕少不了要去拜谢恒王妃一番,只怕明天的穿戴便不能马虎。初次见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倒不需要正式的拜礼,可一应打赏下人的荷包以及金银裸子是不能少了去,再就是还得准备些姐姐爱吃用的物事。 姚姒思量了一遍,便把焦嫂子唤进屋,好一通吩咐。屋里正说着话,哪晓得帘子一闪,海棠闪身进来笑着往姚姒耳边低声道:“姑娘,五爷来了,刚进大门。” 姚姒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焦嫂子几个见了都掩了嘴笑,忙找了个由头辞出屋去。姚姒含着几分激动,出了屋子也顾不得披上披风,立在庑廊下眼晴直往二门处眺望。天儿虽说放了晴,可化雪的天儿,那风犹其刺骨的寒。 远远地只见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披了身宝蓝色镶白狐的大氅,那人身姿如松,脚下信步闲庭,不过几息功夫便近在眼前。两人又有六七日未见面,正是情浓时,见着他来,她笑着迎上前两步。他长身玉立,她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了,却仍只到他的肩头,她微微仰了头看他,娇娇柔柔的唤了声“五哥”。 他唤她“姒姐儿”,眉眼具是暖暖的笑意,却在见着她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尖时蹙起了眉,解下身上的大氅就往她身上披,“快进屋去,下回不许跑到廊庑下吹冷风。” 他唬起脸来却吓不到她,这件大氅暖烘烘的,上面是他的味道,她心里甜滋滋的,不把他的愠怒放在心上,胡乱地“嗯”了声,就被他牵着进了屋。 ☆、第133章 梅园 姚姒的手被赵斾牵着,她的手还带着些冰凉,可手心软乎乎的。他使了些坏,往她掌心里轻轻摩挲,两人一前一后,他的手掩没在她身上的大氅里,脸上的神情却是再正经不过。 他这样的一番小动作含了种别样的温情,忍不住叫她微微红了脸。抬了眼睃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如悬胆,眼尾处稍稍上翘,这样的角度瞧过去,鬓若刀裁,他原来生得这样的好看。可是他的耳根为何红了?想到他还在她手心里作怪,面上微烫起来。 不过几步路的事儿,却叫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将将进了屋,海棠手上的帘子才撩下,屋里光线一暗,自成了个独立的空间。他稍稍一用力,她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屋里暖烘烘的,她暗呼一声,他的话就落在了她的耳畔。“姒姐儿,可想我?” 绮旎的声线温沉沉的落下,令她脸上烧得慌,闷在他胸口蚊声嗳了声,想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会不想念?她知道他忙,虽然不得见,想他的时候,光是在心里想想她和他就在一座城的两个地方,空落落的心就像有了着落的地方。 她的这番含羞带怯令他很是心满意足,“傻姑娘,五哥很是想你。”他的双手揽在她的腰际,彼此这样贴着,就着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味。他的心安定下来,“这些日子有些忙,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样的韵味,他用了“家里”这两个字眼,她回味过来,心中一阵阵的暖流回荡。第一次她主动伸出手圈住他的腰,小脑袋往她怀中微蹭,“都是些琐碎事,不过是打发些时间。”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丝寂寥的味道,心中微酸,“怕是闷坏了吧,一会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走走。”他的手往她头上摸,在她光滑如缎的发丝上来回的抚了抚,“咱们去梅园,那儿的梅花是京城有名的。” 前世她在京城住了多年,对于梅园并不陌生,梅园在京郊,里头因种了十几个品种的梅树而闻名,每到隆冬春初,千株梅花竟放,香气满园关都关不住。这样的美景自是令她神往,“真的吗?”她抬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白的大眼晴显得不大置信,可脸上还是露了几分向往。“五哥不用当差吗?” 从前她在他面前总是端着几分冷色,可慢慢地,这张冷颜被他渐渐融化,属于她的美好无形中就露出了些形迹。赵斾瞧着她如明珠朝露的一张俏脸,心里软得能出水来。柔了声道:“不当差,今儿就陪着姒姐儿。” 能和他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哪怕是什么也不做也会让人欢喜无限,他一定是忙中抽空,怕她一个人寂寞特地来陪她,这样一想,心里像揣了蜜一样的甜。她掂起脚,忍着羞意,极快的往他面上一亲,“谢谢五哥。”做了这番却再也不敢望他,垂下来的脸上满是羞臊。 他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这轻轻的一吻,顿时叫他难以把持,他有些心旌动摇,在她发上轻轻一吻,“姒姐儿”,他唤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魅惑,“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她扭捏了几下,终于沉溺在他的温情里缓缓抬了头,下一瞬,他的吻重重的欺上来。 他捧起她的脸,这回不同于前几次的轻怜蜜爱,他如狼似虎的在她口中横行,重重的舔咬让她有丝疼痛,异样的刺激让她一颤,这样陌生的悸动让她心口都仿佛热了起来。 “我们成亲吧!姒姐儿!”他微喘了几息,搂着软软贴在自己身上的身子,极尽诱惑。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脑中还微微晕眩着,他的话却叫她一激,水光莹润的眸子悄然睁开,“五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的情话里,最最动听的一句。 “你愿意吗?”他含着无限期寄,低就着头亲上她的脸,把那一颗颗晶莹的泪都亲到了嘴里,泪是甜的。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在她微肿的唇上掠过,“姒姐儿,说你愿意好不好?” 她的胸口慢慢地升腾起一阵阵的悸动,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他的眉眼,“姒姐儿说她愿意!” 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一样迅速地充斥在他身体里,下一瞬她就被他打横地抱起,她叫他这样突兀的动作吓得一惊,惊呼声就被他哈哈的大笑声给掩埋。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在房间打了几个圈,一边喃喃自语,“姒姐儿,我很是欢喜,很是高兴。”说完又低下头去吻她。 两个人在屋里闹了一阵,在外守着的海棠和绿蕉两个却是频频互使眼色,赵斾的笑声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喜,莫非有什么喜事快来了?到底赵斾积威甚重,两个丫头也不好乱猜。过了一刻钟,就见赵斾牵了姚姒的手出来,前面的人欢喜满面,后头的人娇羞无限,两个丫头壮着胆子互相递了个暧昧的眼色,这才迎上去。 赵斾既然是要带姚姒去梅园赏玩,自然把一切物事都安排好了,也不需要姚姒这边来准备些什么。姚姒便点了绿蕉和海棠跟车,赵斾扶她上了马车,旋身便骑上马,一马当先的冲出府去。 梅园的景致确实是美,千株梅树半数都开了花,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幽幽的香气。 赵斾先行下马,姚姒被海棠扶下马车,触目便见到一个开阔的院子,粉墙绿柱,庭院幽深,乌木做的门匾上书两个劲瘦的字-梅园,姚姒仔细一端详,梅园两个字端的是风骨嶙峋。 这时便有两个中午仆妇上前来,施然朝赵斾福身,“五爷来了!”对着姚姒时刚道了声“姑娘”。 姚姒见这两个嬷嬷身上衣着整洁干净,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心里正疑惑,赵斾便笑着朝她一指,“梅园是宜敏长公主的别院。” 姚姒吃惊,前世虽然听过梅园的名气,可她却不知道这赫赫有名的梅园是宜敏长公主的产业,她心思几转,再一看刚才那两个嬷嬷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敢情不是来看梅花,而是别有用心呐。 赵斾把她的神情都瞧在了眼里,安抚似的对她一笑,转头便向那两个嬷嬷温声道:“辛苦两位嬷嬷带路了!” 她俩个忙道了声不敢。 见两个嬷嬷在前边带路,他挨上前去把她的手握住,沉了声音和她道:“我母亲是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的,宜敏长公主和我母亲情如姐妹,小时候她很疼我,你是我看重的人,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姚姒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他带她来的用意,就真是白活了一场。自从世子夫人曾氏两次相看,再到赵斾后来回京便再无消息,他却连个解释都无,这种种迹象都说明,定国公府是不赞同他和她的事情的。赵斾今日和她耳鬓厮磨的时候向她告白,如今想来就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鼻间含酸,他什么也不说,却先要安她的心,就是不想在她得知一些不好的消息时,不让她打退堂鼓。 她敛下心中番腾的情绪,柔顺地朝他颌首,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手心里抚了无,“我都晓得,我们的事怕是让五哥为难了吧!” 他对她的冰雪聪明毫不怀疑,脚下一滞,醇厚的声音响在她的耳际,莫名地让人安心。“你莫担心,一切有我呢!” 她小声嗯了声,小手紧紧的扣住他宽厚的大掌,“五哥,我不担心,一切有五哥呢。” 她和他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她话里所含的全然信任和情意,他不再说些什么,反手和她十指相扣,两人的情状都掩在了厚重的大氅下。 宜敏长公主有着清瘦的身姿,瞧着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凤目不怒自威,打量姚姒的眼神慢慢地由犀利转为温和。面前的女子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端庄持重,一张还未长开的脸却已然可窥将来的倾城之色,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来有着良好的教养。 宜敏长公主先在心底赞了下,这样的女子眼中一片清明,脸上并无一丝媚色,显见得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往赵斾一瞧,这个孩子的脸上毫不掩饰出对她的维护和情义,她心中一叹。 “都起来吧!给姒姐儿看坐!” 她的话音一落,赵斾脸上带了笑率先起身,眼见得海棠扶起姚姒,便向她投了个安慰的眼神。她微微红了脸却避开他的眼神,向宜敏长公主微一福身。 宜敏长公主眼瞅着这对小情人在她面前的小动作,却也不恼。从手上撸下个金镶宝石的手环,让姚姒走近些就往她手放,“好孩子,你的事我都听斾儿说了,你也很是不容易。” 姚姒没想到宜敏长公主先是对她一番威压的扫视,到末了却能这样和风细雨的跟她说话,又得了这样的见面礼,心里想着这必是托了赵斾的福,但心中依然有些感动。“民女多谢公主抬爱!” “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你姐姐既然入了恒王府,也就不是外人。”宜敏长公主说完,转头便向赵斾,“听说你母亲病了,这些日子可有好些?” 赵斾苦笑的神情一闪而过,“母亲的身子并无大碍,正用着太医正的药,几位嫂子日夜在跟前侍疾,想来不日就会好起来。” 这孩子,分明就是他把端仪给气的。“待天儿暖和些,我会给你母亲下帖子,这些年来把你们兄弟拉拨大却有着操不完的心,回去后跟你母亲好好说话,天下无不是父母,端和性子强我知道,你这做儿子的便是软和些也是应该的。” “斾儿遵姨母之命!”赵斾脸上一喜,有了宜敏长公主的劝和,母亲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口咬定不赞同,他睃了眼姚姒,恰好和她四目相接,两个的眼中都多丝热切。 “去吧,我的梅园里恰好开了几株绿萼梅,我也困了,你们自去梅园中赏玩一番,走时也不必来回我了。” ☆、第134章 不安 得了宜敏长公主的吩咐,赵斾和姚姒便退了出来。依然还是那两个嬷嬷在前方引路,转过庑廊出得月洞门,姚姒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的梅树高低错落地长在半山坡上,横横直直迷人路。打眼瞧去,小绿萼、骨里红,紫蒂白、复黄香这几个品种随处可见,红梅像霞;白梅如雪;绿萼梅白中隐青、晶莹淡雅……纵然她满腹的心事,也被眼前这片美景给吸引住了。 两个嬷嬷悄然退下,赵斾顿时像没了顾忌,他拉了她的手往山上走,“半山上有处琉璃亭,从那里往下望,好景美不胜收。” 姚姒想抽回手,他却不放,她四下一顾,这才发现只得海棠和绿蕉两个跟在后头。她欲言又止,行到一株绿萼梅树下时,他放开了她的手,从树梢上摘了朵重瓣的绿萼梅花往她鬓边一戴。 小小的花瓣带着淡淡的白青色,使得她看上去添了重柔丽,见她的眼晴像会说话似的朝他一瞥,他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温言安抚,“乖,听话,什么也不要去烦恼,这本该是男人要担心的事。你只要好好等着我把你娶回家就好。” 以他的骄傲,能和她这样说出来,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大的极限了。一个男人背后为你承担了那样多的烦心事,人前却从不肯显露半分为难,大概是真的在心里爱极了那个女人的。姚姒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也觉得满足了。 “五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好得让我心疼,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回报你。”她嗡着声,眼眶湿润,“如果有一天,你实在是为难,我一定不会怪你。” “真是个傻姑娘。”赵斾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半晌没出声。风斜着吹过来,他替她遮在了风口,握了她的和放在心口,低就着头朝她耳畔轻声呢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信五哥,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想她一定是水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而滚滚落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执了他的手抵住自己的脸颊,脸上再不复傍徨黯然,“五哥,有你这句话,姒姐儿这辈子没有白活。” 这一天两个人都沉醉在彼此掏出心迹的喜悦中,姚姒坐在马车里听着外边马儿奔跑的“得得”声,神思有些神思恍惚。若是马车里再亮些,便能看得见她脸上氤氲着一股春情。 赵斾骑在马上,风神俊朗的脸上难得的含了几许柔情蜜意。见得马车的速度放缓下来,挨着车壁他朝里头敲了敲,里头也回他几声细小的敲声,他便觉得满足了。 已经交了酉时,赵斾在门口下了马,跟着马车进了里门,姚姒便从车里钻出来。海棠搀了她一把,待下得马车,两个人的目光又缠在了一起。 他替她把风帽往头上裹了裹,见她睁着双水润的眼晴很是不舍,他花了些定力才能打住留下来的冲动,“我就不进去了,回去不许胡思乱想,好生歇着,明儿我再来陪你去恒王府看你姐姐。” 适才回来的路上,姚姒有告诉他今日恒王府来人给她下帖子,她打心底是希望赵斾能陪她一起去的,如今听他这样说,雀跃的表情一闪而过。“五哥快回去吧!若是忙,明儿我一个人去便得,不能耽搁了五哥的正事。” 他对她的小小矫情了然于心,却也不点破,“哪里就能忙成那样,这点时间还是有的。”转头便海棠和绿蕉,“今儿吹了些冷风,一会给你们姑娘熬一碗姜汤,要好生侍候。”话音才落便折身要走。 姚姒上前两步,心里有些不舍,“我送五哥几步。”待近到他身畔,挽了他的手不肖分说的送他到大门口,看着他打马离去。 海棠上前看着她望着远去的身影似有怅惘,忙劝了声:“姑娘,咱们且回吧,夜里风冷。” 姚姒这才收回目光,海棠扶了她,绿蕉在前面和一个小丫头挑了灯笼在前引路。穿过回廊将将要进二门时,回廊的尽头却立了个修长的身影,提灯笼的小丫头吃一惊,唤了声柳公子。绿蕉打眼一瞧,原来是那天被撞的书生,想到姚姒在后头,她往前一遮,姚姒似有所感,往那长身玉立的身影一瞧,大红的灯笼映衬下,那人温润如玉,惊得她一声低呼。 那人朝她微微一笑,便是隔了一世,这样的笑容她也不陌生。她脚步微乱,从他身前垂目走过,跨进了二门,可那道饱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神却如影随行。姚姒再回头一望,那人仍然立在回廊下,脸上的笑容越加深。 怎么会是柳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姚姒忍着心头的疑问收回了眼神,神情却有些恍惚。 进了屋,姚姒自己解下身上的大氅,绿蕉接过去往衣架子上挂,就听得她问起来,“刚才回廊上那个是谁?最近外院的人多,好些都瞧着脸生。” 刘大成带回来一干家眷都住在外院,绿蕉并未做多想,回她道:“姑娘,刚才那人便是上回被咱们马车撞上的那个书生,这人姓柳,姑娘昨儿个还曾问起过这人的伤势呢。” 姚姒正坐在梳妆台前,把手上的金镶宝手环退下,闻言一下子失手,宜敏长公主赏赐的手环就重重的磕在了妆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姑娘”,绿蕉见她神情有异,以为她是恼了刚才那姓柳的书生轻浮之举。也是,哪有个外男瞧见主人家姑娘而不回避开去,竟还一幅大大方方的样子,看来此人应该尽早打发了去。“姑娘莫恼,明儿我便去问下外院那边,瞧这柳书生应该是大好了,眼瞅着就要过年,咱们府上确实不大方便留他。” 姚姒垂了眸嗯了声,内心却涌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上一世柳筍明明是在开平二十三年才出现在京城的,而今要过了年才是开平二十二年的年号,为何他提早了一年多出现在京城,而今又这般巧合下被她的马车所撞?姚姒的眸子几经明灭,上一世的记忆纷纷袭来。 开平二十三年秋,那时的柳筍也是生了场风寒,寒门子弟病倒在路边无人问津,却因缘巧合被她所救。当时她已是巧针坊的绣娘,为了救他,她花光了手头上所有的积蓄替他请大夫瞧病。那时皇帝病重,不知为何朝庭加开了恩科,后来柳筍高中状元,接着皇帝便驾崩,从而恒王即位改元庆德。庆德皇帝甫一登基,柳筍便以一篇开海禁的通略从而得到了庆德皇帝的重用。再到后来,柳筍在京城有了府邸,而那时她的眼晴已经熬坏,再也做不得绣活,柳筍以报恩的名义接她入府,其后柳筍的妻室从老家上京,她心恢意冷下才遁入了空门。 如果说柳筍提前出现在京城的原因,姚姒也只能有一种猜测,他必定是冲着明年的春闱而来的。可上一世,她并未曾听过柳筍在开平二十二年有参加过春闱。 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不管是早是晚,这一世她还是和柳筍遇上了。姚姒心里升腾起莫大的不安。她想到了姜氏,她曾那样努力地想挽救姜氏的性命,可终究还是失败了,世事仍然按着既定的轨迹而走。她不禁心惊肉跳,难道姐姐也会遭遇到不测,而她再怎样力挽狂澜,却仍然逃不开青灯伴古佛的命运吗?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早上起来时眼底下一大片的青色。想到今日还要去恒王府,一会赵斾会来接她,她头一回子往脸上敷了些粉,她的眉生得英气,又往两颊上了些胭脂。到底是年轻,肌肤底子好,这样一妆扮,倒显出与平日里不同的潋滟之色。 赵斾恨不得把她藏起来,她所有的美好他都不希望被他人所看去。只是他不能,这样的念头无声熄灭在心底,他亲自扶她上马车,今儿他却不骑马了,和她挤了一车而行。 毕竟是去恒王府,他一路上和她细说了恒王府的现状,包括恒王妃刘氏和郭侧妃李姨娘等人的性情以及这些人身后的家族都一一说给她听。“恒王妃不是个刁钻的,你莫怕,一会子我怕是不能进后院去,你一切都要小心,不能让海棠离了你身边,有什么事回头你再说给我听,万万要保重。” 她从他殷殷交待中听出了些他的担忧,马车里自成一个世界,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挽着他的手臂一迭声的应是。 马车从王府的角门而入,赵斾先前便已下马车去,海棠待马车一停下,便亲自扶了姚姒下马车,她才刚立定,迎面便来了两个衣饰一样的嬷嬷。 姚姒并不敢随意去打量,敛了神她跟着这两个引路嬷嬷向里走,也不知穿过了几重庭院和庑廊,就见采芙笑吟吟的立在一座院门前等待。 姚姒用眼角的余光一打量,这个小院位置清幽,比之一路见过的院落都要新,她便知这是姐姐住的院子到了。 采芙含笑迎上来,给她蹲身行了一礼,“姑娘可是来了!侧妃娘娘正在里头等着姑娘。”说完话,便见她往那两个引路嬷嬷手里各塞了个荷包,两个嬷嬷也没推拒,极快的就把荷包滑入了袖袋中。 想不到这才几日不见,便连采芙也都变得玲珑了些,姚姒心里隐隐有些激动,却又带着些不安,人只有在适应环境的时候才会需要改变,姐姐难道在王府里过得不好? ☆、第135章 忧虑 姚娡住的院落名宜爽斋,是个二进的小院,粉墙灰瓦绿漆廊柱,四四方方的院子看上去很是精致。姚姒进得门来,便看到姚娡立在廊下,身后立着一干丫头婆子,她穿了身黛紫色交领绣芙蓉花的褙子,披着桃红色的出毛披风,无论是气度还是容色,都较往日更加出色几分。 姚姒脸上忍不住露了几分激动,几个快步便朝姚娡走去。 姚娡含着笑,迎了两步便把姚姒的手一把拉住,姐妹两个此番见面,你望我我瞧你,眼眶都微微湿润。 “走,进屋里去。”姚娡牵了妹妹的手朝屋里走,甫一进屋,便有一股暖香之气扑面而来。 姚姒微一打量,屋里一色的花梨木傢俬,多宝阁上摆着些精巧的金玉之器,进得内室,便看到一架十二扇的美人雕花屏风,靠窗下是一架美人榻,落地罩上垂着杏粉色的纱幔,里头是一架千工架子床,这样布置的屋子,既温馨又显出几分富贵人家的厚重。这样看来,恒王府至少没在明面上有亏待姐姐。 姐妹两个进了里屋,便肩挨肩的坐在榻上叙话,小丫头上来茶水点心后,姚姒睃了一眼屋里服侍的,除了几个嬷嬷没有进屋来,里头竟然有两三个很是面生。 姚娡自然留意到了妹妹的神情,她把姚姒爱吃用的点心往妹妹跟前摆,便朝采芙吩咐:“找人去王妃处瞧瞧,看看这会子王妃是否从明晖堂出来了?若是王妃得闲,就和向嬷嬷说一声,一会我带了妹妹去给王妃请个安。”她顿了顿,又出声吩咐,“姒姐儿爱吃枣云糕和马蹄爽,着人去厨下瞧瞧,这两道点心却是热乎的用着才好。” 采芙笑呤呤的应了声是,立即把屋里的丫头都分派了出去,随后便笑嘻嘻的拉着海棠避到了外间。 热闹的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姚姒轻轻的唤了声“姐姐”,鼻尖一酸,“他对你好吗?” 姚娡抚了抚妹妹的手,心里大概猜出她的顾虑,“不要替姐姐担心,王爷他待我很好。”这话一说出来,想到和恒王闺房中的相处,她的脸上便带了几分羞臊。 看姚娡这幅样子,姚姒便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可真是关心则乱。 姚娡一向知道妹妹像个小大人一样,若自己不说些什么,确实难安她的心,因此有些话便不瞒她,“我嫁进王府也有*日了,当初我既是顶着刘家姑娘的身份封的侧妃,王妃于情于理自然不会挑剔我。府中一应用度都有定例,王妃怕我初进王府还不习惯,因此便赏了几个丫头下来。这些日子我瞧着王妃的行事,倒当得起贤惠二字。”见妹妹并未有疑问,便又出声,“郭侧妃是当初王爷开府时进门的,算是老人,这些年又生养了两位小郡主,体面也是有的。除开这两位,后院里不过是两三位姨娘和通房,再说我的份位在这里,除了早晚的请安外,余下日子却不难过。” 姚姒听她这样说,再瞧她面色红润,脸上有着少妇的婉媚娇羞,便知她的话是真的。“姐姐过得好,我便安心了。”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却是要提点一下姐姐。“虽说这样,不过妹妹还是有几句话要说,姐姐入府时间短,这些人能进得王府来,自然都不是简单的,姐姐从前的性子温和,对人又不设防,今后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从前姚家只有那么几房人口,大太太却还是对府中的几房妯娌使尽了绊子,更何况是一位得权的王爷后院。这个道理姚娡哪里会不明白。她笑了笑,脸上就露了几分羞赧,“王爷拨了个积年老嬷嬷给我当管房嬷嬷,从前采芙她们几个都有些拿不出手,如今被王嬷嬷调教一番,倒是有些进益。” 姚姒心中微微惊讶,想不到恒王这般的细心,不管如何,现如今至少恒王待姐姐还是有几分情义的,她心里这才真正的松了几分。“姐姐的院子里有这位王嬷嬷镇着,这样最好不过了。”不过,凡事还是需要她自己小心些。她瞅了眼外头,把声音压得很低,“上次给姐姐陪嫁的人里头,便有个会些调理妇人身子的嬷嬷,看姐姐和王爷这般恩爱,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到时一应入口的东西都要注意。需知人心隔肚皮,还是那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只得姐姐一个,你若有个什么,我在外头便会牵肠挂肚。” 这便是没娘的痛,这些话若是姜氏还在,自是轮不到妹妹来说的,姚娡心里一时感慨万千。“好妹妹,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重自己。”她朝妹妹笑了笑,明亮的眼晴里有着一抹坚持,“后院里的女人,挣的无非是男人宠爱,可我不会去挣也不抢,安安份份的就好,人最难得是保持一颗本心。我知道我笨,活在这些人精里头,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去,可笨人也有笨人的好处,王爷常说我傻人有傻福。” 姚姒不曾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头,便知先前的殷殷提醒她并不很放在心上,她心里很是清楚,姐姐只怕是爱上了恒王,一个女人只有爱上了一个男人,才会对他的话百般重视。想到这她不禁一声暗叹,才刚放下的心便添了重重的思虑,心里也有小小的失望。 姚姒想了想,到底没把姚三老爷和焦氏上京的事情告诉姚娡,她往泥金小碟子里放了块桂花糕,便往姐姐面前递,“姐姐既然这样想,那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这一次见了面,下次也不知道要到几时才能再得见,万万姐姐保重。” 姚娡是个敏感的,多少能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可姐妹两个见一面不容易,心里清楚妹妹是为着她好才这样推心置腹地说出一番话来,当即便把这小小的不快抛开了去,提壶给妹妹续了盏茶,“你在外头一个人,也要多多保重,往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若实在想得紧了,我便去求王爷和王妃应允,接你来王府小住些日子。” 姐妹两个在屋里说得一会子话,采芙便笑着掀了帘子进屋,“主子,采茵从上房回来了,王妃娘娘已经从明晖堂出来了,适才讨了向嬷嬷的主意,主子这会子便可以带着二姑娘去给王妃请安。” 姚娡便立起身来对姚姒笑道:“既是如此,那咱们现在就去上房给王妃问安吧。”见姚姒立起身来,她便提点妹妹,“王妃最是宽厚大度不过,一会了见了你便知道,你莫怕,一切有姐姐呢。” 姚姒知道姚娡这是在安她的心,可这话却也不难看出,她对恒王妃的态度很是亲昵,甚至可以说并没有什么防心。怪不得赵斾先前在马车里跟她说过,恒王妃刘氏心机深重,拢络人的手段了得,在外头一直有着宽厚贤惠的好名声,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这番心思几转,姚娡却叫了丫鬟们进屋,姐妹两个稍作整理,便往手挽手地去了上房。 恒王妃在宴息室接见了姚姒,屋里不光她一个人,郭侧妃竟然也在。姚姒依足了礼数,给恒王妃行了大礼,又向郭侧妃福了福身,便有小丫头端了锦墩来给她坐。 姚姒哪里当真敢坐,她向姚娡望了眼,便微笑着摆手拒绝,“王妃宽厚,民女却不能失礼,王妃座前岂敢放肆。” 姚娡便替她解围,“娘娘,妾身这妹妹年纪虽小却甚是古怪,您且随她去吧,她小人家家的,就站在妾身身边吧。” 恒王妃笑了笑便没再坚持,却是叫丫鬟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赏给了她,海棠上前从丫鬟手上接过来,姚姒少不得又对她施了一礼。 一旁的郭侧妃就掩了嘴对恒王妃笑,“王妃瞧瞧,这孩子年纪不大,礼数却是不缺的,只是看上去不大爱说话,倒是同刘妹妹不大一样。” 郭侧妃的话,听到人耳朵里却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这话不无影射姚娡缺了礼数,嫌姚姒木讷。姚姒便往郭侧妃看去,二十七八的年纪,姿色并不出众,可一管嗓子却清脆好听,尽管她说出来的话并不讨人喜,可这声音却是悦耳的。 姚娡像是听不懂郭侧妃话里的意思,一味的笑,“可不是么,我娘从前没少夸过姒姐儿,也有不少人赞她少年稳重,便是连我也多有不及她。” 郭侧妃这一试便碰了个软钉子,她却也不恼,拨了支头上的金簪子笑眯眯地吩咐丫鬟交到海棠手上,“适才并不知道王妃这里有客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去戴着玩罢。” 姚姒少不得给她施了一礼,便听到恒王妃温和的笑声,“瞧着她比温和温宜倒是大不了几岁,一会子你们就都在我这里留饭,也把温和温宜两个接来。” 姚姒知道郭侧妃所生的两个女儿便叫温和温宜,大的九岁,小的七岁。可恒王妃的话不禁叫她深思起来。这话听起来,确实是在抬举自己,可往深里想,温和温宜虽是庶出却是堂堂王爷的亲女,皇帝的庶孙女,虽然恒王妃未明说是陪客,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这样,刚才郭侧妃的面色可是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虞。恒王妃这轻轻的一句话,便在背后挑起了两个侧妃之间的矛盾,端的是好手段。 ☆、第136章 谨慎 恒王妃既然留饭,且把两位小郡主都叫来,无论是郭侧妃还是姚娡都不好推辞,作为客人的姚姒,自然只能客随主便。郭侧妃便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让她去接两位小郡主。 姚姒看了屋里这情形,不由得向姚娡望了眼,姚娡却对她安抚似的笑了笑。 只听得恒王妃温声吩咐她身边的向嬷嬷,“去前边跟王长史说一声,就说我留姚家姑娘用饭,请王长史务必要替王爷好生招待赵五爷。” 向嬷嬷得令便出了屋子,她暗中覤了眼郭侧妃,就见她柔顺的眉头几可不见的皱了一下,再望向自己的眼神便含了一丝探究。 姚姒心中顿时透亮,原来竟是因为赵斾,恒王妃才这般抬举她。怪不得赵斾坚持要陪她来恒王府,想到他对自己的一腔爱护,心中一股暖意流过。可恒王妃为何要当着郭侧妃的面把她和赵斾之间的关系点破? 姚姒不禁想到赵斾对郭侧妃的评价,赵斾能说郭侧妃一惯的小心谨慎,那便是*不离十了。郭侧妃是当年恒王建府时皇帝赏赐下来的人,这些年郭侧妃虽不是很得恒王宠爱,但毕竟是两位小郡主的生母,体面还是有些的。可郭侧妃的娘家并不突显,郭父不过是个五品的大理寺寺丞,这样的郭侧妃,难道也令到恒王妃有所忌惮吗? 姚姒轻吁了口气,再看向郭侧妃时,便多了几分打量。绛红色锦缎的圆领禙子,系了条葱青色绣梅枝的马面裙,打扮得中规中距,虽是坐在圈椅上,却只坐了小半个椅面,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膝上,礼仪规距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这样的人,确实当得起谨慎二字。 可刚才她明明还出言试探过姚娡,这却是与她谨慎的性子有些不符,姚姒更加疑惑了。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郭侧妃掩了嘴朝姚姒一笑,话儿却是对恒王妃说道:“王妃您瞧,这孩子虽不大爱说话,可这双眼晴却生得又大又圆,瞧着仿佛会说话似的。这要是再长大一些,倒是和刘妹妹一样,又是个水灵标致的美人儿。” 郭侧妃一口一个刘妹妹,叫得那样的情真意切,夸妹妹却把姐姐也一起夸赞了,这样的恭维听到姚姒的耳中却含了些别的意味,历来以美色侍人者有几个是得了善终的?她这样明里是夸赞,却不无讥讽姚娡以美色勾恒王的意味。 姚姒和姚娡一个对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恼意,姚娡硬是挤了出两句话来,“多谢郭姐姐的谬赞,姒姐儿还小呢,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倒是希望姒姐儿将来容色上平凡些才好。” 这样的话,到底是带了几分情绪,就听到恒王妃笑着斥了声,“再叫你夸下去,这孩子的脸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依我说你这就是醋意,谁让你郭家就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的?”说完也不待郭侧妃有何反应,她便朝姚姒招了招手,“好孩子,我是听你姐姐常说起你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能干。虽说女子以贞静贤淑为主,可也有例外,你们姐儿俩个生母去得那样的早,若自己不自强,旁人是必定会欺负上头的,你这样的却是很好。” 无论是谁,被人兜头兜脑的几重夸赞,大概都会忍不住几分得意的,若是一得意只怕会忘形,这是正常小女孩的反应,若说刚开始她还瞧不明白屋里的情形,如今倒是看出了几分,不由得越发谨慎起来。她走到恒王妃身前一丈的距离,便不肯再往前,只亭亭立着,脸上恰到好处的带了丝羞意。 姚娡哪里知道妹妹起了这样的心思,看到王妃刘氏不轻不重的说了一顿郭侧妃,心里倒是觉得她是个公正怜弱的贤惠人,便朝姚姒笑着提点,“姒姐儿,还不快给王妃道谢?” 姚姒心里重重一叹,朝恒王妃一个福身。屋里这两个,一个恒王妃是手段了得心机深沉,一个郭侧妃机敏谨慎,这两人哪一个都比姚娡要厉害得多,往后姚娡的日子可该怎么过才好! 恒王妃笑了笑,很是温和地问道:“在京里可还住得习惯?往后若是想你姐姐了,便来王府看她,在我这里,也别拘束了。一会子温和温宜来了,你们且认识一下,往后来往便有了伴。”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恒王妃的客套话,不无试探之意,姚姒还是很应景的表现了几分感激之情在脸上,“回王妃娘娘的话,在京里住着,一切都还习惯,多谢王妃娘娘您的恩典,此番与姐姐相见,知道姐姐过得好,民女便安了心。两位小郡主身份贵重,民女虽说痴长了两位小郡主几岁,可民女自小长于乡野,只怕会唐突了两位小郡主。” 这回恒王妃的脸上便带了几分满意,看向姚娡的目光更和煦。 没过多久,便有丫鬟进来回禀,紧接着两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姑娘被众星捧月的拥进了屋,两姐妹先是给恒王妃请安,再便是给自己生母郭侧妃问安,再是姚娡。姚姒略一打量,两个姑娘生得七八分相似,可长得倒是和郭侧妃不大像,姚姒并未见过恒王,心里默默猜测,这两姐妹大概是肖父,都得得一双单凤眼,宽额高鼻,听说皇家的人都有一幅好容色,这大概是真的。 恒王妃亲切的把两姐妹留在跟前,便对姚姒指了指,“这是你们刘庶母的嫡亲妹妹,叫姒姐儿,今儿你们是主人,一会儿可得替母妃好生招待姒姐儿。” 两个孩子眨着大眼晴看了姚姒一眼,不过一瞬便笑嘻嘻地应承下来,温和到底大些,“咱们是主人家,来者是客,母妃放心,今儿一定替母妃好好待客。” 姚姒听到她像小大人一样的说话行事,心里倒是对郭侧妃很是配服,都是环境造就人,这两个孩子能讨得嫡母的喜爱,且恒王对这两个女儿也很是上心,这却是郭侧妃的手段了。 ☆、第137章 东西 温和温宜两个确实尽了地主之宜,两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尊贵的身份却是她们自一出生便被赋予的,举手投足间,行事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姚姒倒是有些欣赏这种不骄不矜却自成一格的贵气。听说这两个孩子并不是由恒王妃和郭侧妃带大的,而是由恒王指定的女官教养着。 一顿饭吃下来,便费了大半个时辰,众人都很是识趣,饭后便从恒王妃跟前告辞出来。姚姒跟着姚娡又回到了宜爽斋,姚姒心里沉甸甸的。若说恒王妃和郭侧妃如今不过才做些言语上的试探,便能令到姚姒疲于应服,若是她们二人真起了些歹意要害姚娡,她可以想像得到,她二人的手段必定隐秘而又和风细雨。可她该怎样提醒姐姐呢? 姚娡虽然看出姚姒有些心事,却以为是两姐妹离别在即而伤感,她拉了妹妹的手进了屋,把人都打发出去,便沉声道:“你一个人住在外头,若是有人欺负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告诉姐姐。如今再不同从前,有我这重身份在,旁人便是想要对付你,也得想想恒王府,王爷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从前姚家对我们所做的事情,王爷他都知道了,你放心,将来自有一天,王爷必定会替你我讨个公道的。” 她没想到姚娡私底下会是同她说这个,瞧她说得信誓旦旦的,到是令到姚姒起了些疑心,她不由得愕然,“姐姐,难道你去求王爷替我们做主了?”那姚三老爷和焦氏上京到底是不是与恒王有关呢? “这到是没有,从前我与王爷一同在江南,王爷得空时便会问我许多事情,是以姚家是怎样待你我的,娘又是怎么冤死的,这些事情王爷他都清楚。”她顿了顿,脸上便含了几分娇羞甜蜜,“是前儿个王爷对我说,往后想你了只管跟王妃说一声,再叫人去接你来王府,若是外头有人欺负了你,叫我只管去告诉他,必定不能让你受委屈。” 姚姒心中猜测着,这必定是恒王看在姚娡的面子上才给的承诺,这样看来,恒王确实对姚娡有几分上心的,想到这里,郁塞的心情倒有几分松散开来。“姐姐你放心,我在外头很好,我一个姑娘家,离了姚家那些人,在京城又不惹事生非,王爷待你好那是姐姐的福气,这份福气姐姐要把握好了。”她看了看屋外,细声叮嘱道:“姐姐如今根基浅,宜两边都不得罪为好,今儿我瞧着郭侧妃有些意思,姐姐如今虽说很得王妃的喜爱,可也不能因此和郭侧妃生了嫌隙。” “我都听你的。”离别在即,两个都有些伤感,此刻无论姚姒说什么,姚娡也都会应承下来。可姚姒心里也清楚,姚娡心性偏软,过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可该交待的她还是要叮嘱,“对承恩公刘府那边,姐姐既然是刘家的义女,便不可太过冷淡,也不能过份热切,人家对咱们有恩,她们给了姐姐这个身份,姐姐便回馈他们孝心,些许小物并不值当些什么,几句问候也是殷殷关切之情,咱们能还一些便是一些。” 说实话,姚姒是打心底里对恒王妃有些忌惮的,这样的人往往令她看不透,她对姚娡的好并没透着刻意,该维护的时候也毫不含糊的维护,可该舍弃的时候,姚姒相信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说穿着了,姚娡如今便像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到底要如何用她,姚姒还看不出来。 姐妹两个依依话别,姚姒便辞了姚娡,同来时一样,赵斾依然和她坐了一辆马车。 看她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赵斾把她揽在了怀里,“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还是在为你姐姐担心?”他摸到了摸她的头,不轻不重的力道,含着十二分的宠溺。 姚姒自己还一头的雾水,哪里能跟赵斾说个所以然来,她敛了敛郁色,往他怀中靠过去,“没有,只是想到才见面就又要分开,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他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也不穷追猛问,“你还有我,你姐姐她不会有事的,我瞧着恒王待你姐姐倒是有些不一样,可自己的女人还是知道护着的。” 姚姒叫他说得心中暖暖的,她抬起眸朝他看去,他深遂的眼中全是自己的倒影,想到他为着她也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正事,就很有些愧疚,她眯着眼往她脸上亲去,这个吻很轻很柔。“五哥,多谢你!” 赵斾叫她这一吻勾出了些情动,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两个人贴得很近,额头抵着额头,“这样的多谢不嫌太单薄了么?”有时候,男人耍起无赖来,简直令人难以招架。他欺上她的唇,勾着她的丁香小舌嬉戏。两个人很快就微微喘息起来,她的唇嫣红嫣红的,那是被他疼爱过的痕迹。 他用了万分的毅力才忍住再次吻她的冲动,把娇软无力的她贴在了自己胸口,一声轻轻的叹息,“姒姐儿,快快长大,五哥现在等得你好是辛苦!” 她往他怀里拱,这次好像又是她的主动,想到这里,十分的不好意思。好在他并没有再继续,只是一赶抱搂着她。直到回到四喜胡同,他送他回屋,再没耽搁时候,很快便离去。 姚姒回屋后,便小睡了一阵,等起来时,绿蕉便来回话,“姑娘,前院的那位柳书生说要见姑娘,我先前劝了他,没想到这人不死心,又找了奴婢,说是让奴婢把这个东西交给姑娘,姑娘便会见他一面。”说完,她把手上捧着的一个小荷包往姚姒面前递,脸上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姚姒看那荷包很寻常,接到手上后打开一瞧,顿时脸色发白,口中一阵喃喃,“这……这……” 绿蕉见此大吃一惊,“姑娘,怎么了?”这东西是她递上来的,看到姚姒这幅神情,下意识地就要去看荷包里的东西,可姚姒当时只看了一眼便把荷包掩住,她看不到里头是什么东西。 ☆、第138章 下狱 姚姒手中紧攥着荷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掩饰似的对绿蕉笑了笑,“无事,你下去忙吧,我一个人坐坐。” 绿蕉瞧她这样的神情,分明就是有事,想到这荷包是她递进来的,心里便有些揣揣不安。只是姑娘既然这样吩咐下来,她只得屈膝一福便退出了屋子。 窗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尖利的风声拉回了姚姒的思绪,她冰冷的手颤抖着再次把那荷包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两枚小巧殷红的玉石骰子。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件东西,哪怕隔着一世,她也不会认错。两只骰子上头分别刻上了她和柳筍的名,前世是柳筍送给她的生辰之礼。正是因为此物,打破了他和她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可是使君有妇,而她再也不能装糊涂,她不得已而遁入了空门。 如今这样东西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是柳筍所送,这是何等的诡异? 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在屋里不停的来回走动起来。她想到了发生在她自己身上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世上,难道还有别人也有跟她同样的经历?那日昏灯下,柳筍立在长廊尽头对自己一笑,那笑容如今想起来,分明像是他和她认识了多年似的那般熟稔,她顿时失声一咤。 重生之事,这是深埋在她心底的秘密,便是连赵斾她都不能相告,而如今,却有可能另一个人也有可能和她有着同样的经历,饶是她再镇定沉着,仍是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的冷汗来。柳筍这是要做什么?他难道发现了她的秘密……一时间,各种猜测纷至。 过了好半天,姚姒才唤了绿蕉进屋,她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看到绿蕉,她把荷包往她手上放,话儿就说得有些郑重,“将这东西还给那书生,虽说是我的马车撞了人,可到底他已无大碍,需知男女大防,我一个女子,怕是不大好见他的。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必回我,该一律替我挡下才是。” “姑娘,奴婢知错了!”绿蕉心里责悔不已,确实是她失了分寸,不明不白的东西,哪里能拿到姑娘面前来。 姚姒朝她摆了摆手,神情有一丝的疲惫,沉沉的眼眸几经变幻,便出声吩咐,“去吧,你且叫人摆晚饭罢!这东西,随便找个小丫头送到外院便是。” 正是她这份随意的语气,叫绿蕉的心安了下来,她本就心思单纯,闻言倒把先前的一番好奇与猜测散去,她喛了声,便退出了屋子。 姚姒抚了抚手中已然凉下来的茶盏,紧崩的身子微微放松下来。万事都有一个理儿,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柳筍如今是什么意思,她越是平常的态度,应该越不是会令人起疑心。 姚姒苦思了一夜,可对于柳筍,她的心情万分的复杂。柳筍,将来是皇帝跟前的重臣,不管他是不是重生,此人却又不能得罪了,可若是太过关注,只怕以他的城府,必会察觉出一丝不寻常来。 第二日她便找了张顺来,如今外院的事情,全部是张顺在打理,她简单地把昨日柳筍让绿蕉递东西到她面前的事情说了一遍,“……于理,我是该当面对柳书生道歉的,只是到底是不大方便,劳烦张叔替我去瞧瞧,若此人心怀不轨,那就打发些银两让他就此离去;若是此人是个端方之人,只怕这般求见我,许是有甚为难之事相求。俗话说,结一份善缘留一份福,只要不过份,张叔都可自行做主帮一帮他。” 姚姒这话多少有些在诱导张顺,翻过年来便是春闱,学得文武艺,便卖与帝王家,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便是一朝鲤鱼跃龙门,她相信自己的这席话,一定会让张顺生出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既然不能得罪柳筍,却也不能就此放过结交柳筍的机会,不如让张顺去试探一二。 沉默寡言的张顺像从前许多回一样,朝姚姒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不去追问这样做的因由。他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姚姒的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暖意,从前多少回难关都挺过来了,这回也不会例外的。 可几天过去,姚姒没等来张顺试探柳筍的消息,谭吉夫妇却上门了。谭娘子经常在姚姒跟前走动,可谭吉却显少登门拜访,姚姒请了她夫妻二人在厅里坐,眼见得她夫妻二人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姚姒有些讶异,谭吉的性子最是沉得住气,可如今这样,分明是有事的样子。待小丫头一上茶,姚姒便把屋里服侍的都挥退,这才问道:“你夫妻二人这是怎地?可是出了什么事?” 谭娘子与谭吉对视了一眼,谭吉便起身抱拳对姚姒道:“姑娘这几日可有听到些朝庭的风声?” 这话却是问得稀奇,姚姒似有不解,“什么风声?”这几日因着柳筍之事,她连屋子都显少出,难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还不知道的?” 谭吉神情一滞,他脸上便有几分踌躇,但很快他便掩了去,“姑娘,请恕我直言了,姚家这回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姚姒吃一惊,“你说什么?”她把谭吉的话重复了一遍,“姚家要大难临头?这是怎么回事?”这消息太过突然,姚姒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她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您仔细与我分说。” 谭娘子朝丈夫瞅了眼,这才叹了口气,替丈夫回道:“姑娘,具体事情我们也知道的不是很齐全,只听说是因着五爷受封一事引发起来的,五爷上次受重伤非是偶然,而是有人私底下勾结荷兰人,将五爷在海上的布防告知了荷兰人,如今有官员上了奏折,一举揭开了福建沿海官官相护并勾结倭寇在海上大行走私,且还是走私军械,如今这桩大案子正由大理寺和刑部以及皇上指定的彭阁老一起会审,听说证据直指福州的洪家,彰州姚家与焦家李家赫然在案。” 姚姒初闻得这样的事情,惊讶得迭声直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件事若说没有赵斾的影子,她都不会相信。想到赵斾不声不响的竟然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或许从他那次险些失了性命的受伤开始,便已经在布局了。 “三日前。”谭吉沉了声回道:“朝庭的旨意是三日前才下发的,如今在京城的姚五老爷及才上京的姚三老爷及其所有仆役已经全数下了刑部大牢。” “五哥呢?他有没有事?”他说过,会为她向姚家讨一个公道的。怪不得他那样忙,还陪着她去梅园赏梅,甚至还陪她去恒王府看望姐姐,宜敏长公主那样尊贵的身份,却只在见过她一面便应诺在定国公夫人面前说情,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细细想来,竟都是有因由的。 谭吉苦笑了一阵,对姚姒摇了摇头,“看来姑娘竟不知道五爷也下了刑部大牢之事。” 姚姒惊得手一抖,不意竟碰翻了挨在她手边的茶盏,茶水滚烫,可这疼痛却抵不过她对他的担忧,“五哥怎么会被下狱?张顺呢?这些消息他不会不知道的。” 谭娘子急忙上前用手帕子包了她的手,再是扬声唤人进来,看着姚姒红通通的手掌,她睃了眼谭吉,两人心里都明白,只怕这趟不该来的,似乎她们好心却坏了五爷的事。 ☆、第139章 赴约 谭吉夫妇再说了什么,姚姒根本就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赵斾下了大狱这件事情,一颗心又喜又悲,他一定是瞒了她许多的事情,他为了替她讨个公道,竟然把自己陷进了危机四伏的泥塘里,他若有个三长两短…… 她越想越是害怕,到了这会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听到姚家下狱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得报的快感,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宁愿把仇恨放下,只为换赵斾一辈子的平安喜乐。 姚姒浑浑噩噩的送走谭吉夫妇,海棠扶着她返回屋里时,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是这样,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挣脱了海棠的手,很快便吩咐她,“去外院把张叔请来,要快!”她静了静心神,强忍着不去胡思乱想。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首先就得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海棠忍着担忧,听得她的话后没有任何的迟疑,转身就步屐如飞的出了屋子。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张顺便来了,姚姒看到他急匆匆进屋,她一个冷脸便朝他望去。 张顺抿了唇苦笑,不待姚姒问话,便朝她抱拳道:“姑娘,不是我不说,而是五爷有交待,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瞒着姑娘。” 姚姒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她踱步到张顺面前,清瘦的脸上渐渐地就染上了几许失望之色,“五哥如今下了狱,你若不把你所知道的实情与我说,你以为我安安心心的坐在家里等着?你们都说是为着我好,但你们可知道,正是你们瞒着我,才叫我心里头没底。我害怕,我如今最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从前太过于执着为母亲复仇,才会害得五哥现在身陷囹圄。” “姑娘……”张顺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瞧着姚姒急疯了的样子,叹了口气,他苦笑道:“五爷只交待我,若是姑娘一旦得知姚家和他出事的时候,让我务必要劝住姑娘,五爷他说,他晓得分寸,姑娘若是懂他,就在家里乖乖的等着他回家。” 姚姒蓦然间很想哭,心里被各种情绪塞满,赵斾他这是在安她的心,一句若她懂他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世上有这么个男人一心一意待她,她忽然觉得这辈子很值了。 张顺重情重义,是个性情中人,赵斾要他瞒着她,只怕他已经很是觉得愧疚,姚姒哪里好再出声责备他。晓得从他嘴里再套不到一句半句的实情,只得摇头。“罢了,你既是有你的难处,我知你是个一言九鼎之人,你应承五哥的事情,必定会替他做到,我也不强迫你了。只是,你要我就这样束手无策,什么也不知道的等待,我也做不到。”她轻轻一声叹,再出声言词就带了些恳求,“五哥他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必定有留下话给你,我想见五哥一面,还请张叔你帮帮我!” 张顺想到赵斾先前对自己的一番交待,便很有些无奈,可到底是不忍心看姚姒这样徬徨担忧,只得答应下来,“姑娘,我尽力去疏通一下,让姑娘能见上五爷一面。” “那就拜托张叔了!”姚姒朝张顺微一欠身,脸上浮现了一丝期待。 张顺退下去后,姚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又想,便叫了焦嫂子来一通吩咐,“让厨房做上姐姐爱吃的几样点心,你亲自送到恒王府去,替我看望一下姐姐。”焦嫂子面上露出一丝不解,姑娘前些儿才去恒王府探望过姚娡,现如今又去,会不会走得太勤了?毕竟那边是堂堂王府,而非一般的人家。 姚姒却把头凑到她面前细声的好一番交待,焦嫂子听完后满是不可置信,可到底也是经过些风浪的,随后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焦嫂子提着点心带着个小丫头走了一趟恒王府,赶到黄昏时分才赶回来,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到姚姒跟前回话。“姑娘,奴婢提了点心过去,大姑娘很是高兴,赏了奴婢一个二两银子的荷包,还问起奴婢姑娘这几日的近况如何,奴婢都一一答好。大姑娘便拉着奴婢说了会子话,奴婢便打听清楚了,因为通州到京城的这几个地方,听说大雪酿成了重灾,又有不少人趁机闹事,恒王这几日奉了旨意已经出了京城,到通州那一带去查探灾情去了。”焦嫂子一气儿又接着说道:“没过一会子,恒王妃那边便遣了丫头来把大姑娘请走,奴婢便趁机会试探了采芙几个,大姑娘屋里的用度一切都正常,并没有人轻易敢到大姑娘面前说三道四的,便是姚家牵连到了这桩大案子里头的事情,采芙几个都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奴婢辞出来时,特意的留意了恒王府中的细微处,王府中一切井然有度,只是奴婢进去时,在门房处多耽搁了些时候,出来时又多了些盘查,旁的倒是没见什么异常。” 姚姒心中一沉,她隐隐料到,这件事情只怕跑不了也有恒王的影子在,却是叫赵斾出了这个头,而恒王则避出了京城。赵斾他,到底现在如何了?现如今再如何逼问张顺,也都无济无事,最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尽快见到赵斾。 可眼瞅着几天又过去了,姚姒得到的消息都是零星半点的,只是得知刑部早前便已发出拘令,将一干涉案的家眷全部揖拿并押解上京。因着是大案,所牵连的又大都是福建和江南几地的大家族,朝庭出动了快船。姚姒想了想,照这样看来,只怕年前这些涉案的家眷都会抵京,那这案子是不是说有望在年前宣判? 只是想归想,可事情到底是否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又过了三天,张顺那边回了消息,因赵斾事涉大案,刑部看得很严,并不准许人探监,姚姒望着张顺神情带了几许的疲惫,晓得他这是尽力了,想到不能与赵斾见面,她心中越发的焦急忧心起来。 海棠瞧着姚姒日渐消瘦的样子,便建言由她回定国公府一趟,却被姚姒阻止。赵斾如今出事,她相信定国公府的人一定如她一般忧心,可定国公府的人也定会想法子救出赵斾,若是海棠这个时候上门,如她从前猜测的,定国公府的人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海棠此番回去,只会平添事非,多生事端而已。 姚姒不得已,只得隔三差五的让焦嫂子以送吃食衣料首饰的各种借口去恒王府看望姚娡,恒王府中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只除了盘查得越来越严的门禁除外。这种异常落在姚姒的耳中,便让她忍不住猜想,只怕秦王和恒王之间斗得越发厉害了。这种意识也令到姚姒做了个决定,她让张顺停止了一切的打深,把散在外头的人都叫了回来,并紧闭门户。 若是无法帮到赵斾什么,那就不要再无谓给他添事非,至少不能给他扯后腿,她如今只能选择相信他,他说没事,那他就一定会平安的归家。 就在这个时候,柳筍再次求见姚姒,这一回递到姚姒面前的是一封极短的书信,信封上并未落款,姚姒打开里头的书信,素白的纸上寥寥几行字,正正是柳筍独书一格的柳体,“欲见赵斾,筍有一法子,盼明日午时,静云庵观音殿静候,柳筍。” 姚姒的心顿时缩了一下,随即便是重重的喘息。静云庵,正正是前世她出家的地方,柳筍,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又是从何得知她想见赵斾的?这个诡异的事情,令到姚姒心头升起了莫大的不安,还有深深的恐惧。 姚姒紧紧的握了拳,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多生出些勇气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赴柳筍的约,为了能见赵斾一面,她再不能逃避柳筍。 第二天她留了绿蕉守屋,点了海棠陪着她一同前去静云庵,从四喜胡同到静云庵,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姚姒坐在马车上,心却飘到了老远。 前世,她就算出家避到了静云庵,柳筍却依然每个月都会去看她,柳筍为了她每年都捐给静云庵一笔颇丰的银钱,再者以柳筍皇帝跟前宠臣的名声,流云庵并无人敢欺负她。青灯伴古佛的日子如水一般流逝,她和柳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或许还有些别的。可是,在她生命的最后尽头,她才从另一个女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柳筍为了她,冷落了他的发妻大好的青春年华,在她最后一程的生命里,这个女人露出了毕生对她的怨恨。 这个可怜的女人!若是有得选择,这一世,姚姒不希望和柳筍再有任何的牵扯,重来一世,她万万不愿再去伤害这个可怜的女人。 海棠坐在她身边,望着姚姒从上马车就开始恍惚的神情,心里不知道如何劝。这些日子,事情竟是一桩桩的接着来,姚姒就没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她总有种直觉,这个叫柳筍的,有些不大对劲。 ☆、第140章 五太太 静云庵是姚姒前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再次进到这座香烟缭绕的佛门静地,姚姒心下感概万千。前世的一幕幕重现,只觉得这庵里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的熟悉。 海棠却是暗地里鼓起了劲儿,一双清目精光外露,小心而又谨慎地扶着姚姒一路进了观音殿。一抬眼,观音殿的佛像前,岳峙渊渟的立着个眉目清俊的男子,海棠明显就感觉到姚姒的身子一紧,这让海棠瞬间就对柳筍充满了敌意。 姚姒脚步一缓,那日昏灯下的柳筍,却又与现在的他似乎不同。观音殿前,这个柳筍气势外露,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的世故之人带着锐利的审视,有种叫人无处遁形的感觉。偏他的嘴角上扬,那抹含在嘴边的笑容饱含了太多的情绪,令到姚姒心头发凉,她再不敢与他对视,装出了一丝羞意,微微垂了头。 他先抱了拳朝她一揖,“你终于来了!” 姚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微微朝他一福,“劳柳公子久候了!小女的马车前次撞了柳公子,这却是我的不是,今次给柳公子赔个不是了!” 他一笑,却朝海棠望了眼,“姑娘既然来了,便知我要与姑娘所说的话不容第三个人听,这观音殿接下来一个时辰,再不会有人闯进来。”他见她并不动作,一哂,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温和了,“姑娘可是想清楚雄了?” 姚姒不曾想他竟是这般的直接,不再犹豫地把海棠遣出了观音殿。诺大的殿中,只得她和他,殿中香烟缭绕,一时静得可怕,姚姒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的握了拳,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她很想放松身子,奈何就是有种恐惧,却又怕自己露出破绽,心一横,便问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我瞧你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想必不是个坏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样才能帮我见到赵斾?” 他朝她走近,近到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块蒲团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姒儿,我知道是你。”他幽幽一声叹息,却叫她惊出涛天的骇然。他,他是柳筍,是和她一样重生的柳筍,他的语气,他唤她姒儿,他话语里的亲昵和失而复得的惊喜,叫她的背脊僵直得不成样,她再不会搞错。 天啊!尽管她有过猜测,可当真如她想的那样,她一时间怔忡住,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 他的眼中闪过几许释然,“姒儿,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隔着蒲团,他伸出手来想碰她乌黑的青丝,天知道,他有多么的激动与惊喜,他就想抚一抚她,以此证明他现在不是在做梦。这一世重来,他再不会娶妻,他和她,一定会续了前世的缘。可是,前世的她和今世的她,已然再不一样,她的心里,却有了别的男人。而他,不能容许。 她的头一偏,却叫他的手落了空,他却并不恼,脸上的笑容倒越发的深了,“你不承愿也罢,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就行,你说,这是不是老天见怜,前世的遗憾,便落到了这一世。姒儿,这一世我再不是使君有妇,凭我柳筍,绝对不会输给赵斾,你是我的。” 她被他的疯狂偏执吓到了,终于忍无可忍出了声,“你疯了不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是任何人的。”可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呢,柳筍,最善于攻心,她稍一不慎,便能着了他的道。 他一脚踢开了那碍事的蒲团,重重的把她搂在了怀中,她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叫海棠却又不知道让海棠瞧见了该怎么解释,他便是吃定了她这一点顾虑,把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按了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口,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姒儿,姒儿,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知不知道,你就那样的离我而去,把我的心也带走了,我把你葬在了我为自己选的墓室,生不能同衾我要死后和你同穴,从今以后,去他的君子之礼,我再不会放开你了。” 姚姒费尽了力气想挣开她的怀抱,可惜男子的力气终究不是女子可比拟的,她闷在她怀里,心和身都慌乱无措了,此时的柳筍,带了些疯魔之意。她恨声道:“我的侍女就在外面,你若再不放开我,我便要叫人了,难道大名鼎鼎的柳重卿便是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的吗?” 柳重卿是柳筍的字,柳重卿这三个字,放眼京都,当年谁人不识君。若是自持君子,便再不会这样冒犯她。 可是她却想错了,他在她耳边低呤,“乖,不闹,我好像等了千年,直到现在,我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姒儿,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轻轻一声叹息,停止了挣扎,“柳筍,这一世我的相思给了他,我的心里再不会有别人,你还记得你的发妻吗?前世你亏欠了她良多,这一世你要怜惜她。” “不,你才是我想要的女人,姒儿,你不是想要见他吗?我会带你去见他,甚至你想要救他也行,我可以救他出来,可是你要答应我,与他一刀两断,再不相往来。”他恨声道,提到赵斾,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的神情。“若是你不愿,还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那就怪不得我了,就看他有没有这条命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姚姒心头一颤,难道一开始她的马车撞上他就是他设计的?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又是怎样一番无声细雨的谋划,才会这样清楚她和赵斾之间的事情,他所持的底气是从哪里来?不,她不能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动摇,她相信赵斾。 “我相信五哥,他说过会平平安安地没事,就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没事。”她放缓了语气,抬了头对上他的幽深的双眸,“柳大哥,你是我最敬重的人,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不值得柳大哥这般相待。你是个好官,前世成就了千古名垂的功名,即便重来一世,我也不应该成为柳大哥建功立业的绊脚石。”她又大又黑的眸子望向殿外的深处,“我和五哥这一世早已牵绊很深,若没了他,这一世我还是会选择青灯古佛来过余生,若有他在,哪怕只是卑微的站在她的身畔,我也觉得幸福。” 他没有想到,她陷进爱情里这样深,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去,可是对他却是无情,他失了神。 她趁机挣脱出他的怀里,捂着胸口微微的喘气,一边喘气一边往殿门口退。“柳大哥,保重!”她怕再横生枝节,旋了身便往殿外跑。 姚姒一跑出殿外,海棠便飞快地迎上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眼神朝殿内汹狠地望了一眼,却不动声色的扶了姚姒往庑廊走。“姑娘,咱们回吧!” 姚姒半个身子都倚在海棠的身上,捂着胸口还有心余悸,想到柳筍把她骗出来,却把她隐藏的最大秘密给揭破,她的身子就抖得厉害。柳筍这样的态度,若她想通过他见赵斾一面,这个可能性变得非常的缈茫,她止不住的一阵沮丧和失望。 海棠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搀扶着她上了马车,让车夫尽快赶回四喜胡同,而柳筍,海棠暗暗发誓,谁敢得罪五爷的人,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姚姒回来后就恹恹的,越发的思念赵斾。柳筍的能耐她是知道的,虽然如今他还没有那个势力,可柳筍有的是心计和能力,赵斾他身陷牢狱,若柳筍有心使坏,赵斾一定会吃些苦头的。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见到赵斾。 隔天,她又打发了焦嫂子去恒王府,就快过小年,听说恒王已经回京城,姚姒生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实在不行,那她就想尽一切的办法去求恒王。 只是还没等焦嫂子从恒王府回来,四喜胡同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五太太崔氏神情憔悴,穿了件姜黄色袄子,披了件半新不旧的狐狸披风,看到姚姒进来厅里,她立即从圈椅上立了起来,嘴上抿着笑,可笑容却很是勉强,“姒姐儿,果真是你,你和娡姐儿,不,应该是侧妃娘娘,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地不去找五婶呢?” 姚姒没曾想过,五太太崔氏竟然是第一个她所见的姚家人,对于五太太的殷情,她却是不动容,按着小辈执了一礼,却径自走到上首坐到主人的位置上,极客套的和五太太寒喧,“姚五太太请坐,我和姐姐早已被除族,如今再和姚五太太攀亲戚情份,似乎有些不大恰当。” 姚姒这话着实的讽刺五太太崔氏,当日,五太太为了要摆脱姚家,而暗中挑拨姚娡撑刮她,以致姚娡和她被姚蒋氏一顿好打,而五太太崔氏却是借机一举离开姚家而回到了京城,五太太崔氏此人,可算得上能屈能伸,如今既然找上门来,她大概也猜到了所求何事。 五太太崔氏面上一红,不过很快就回复几分镇定,她望向姚姒的眼神有些怪异,“姒姐儿,姚家那样待你们姐妹,你们心生怨忿也属正常,我今儿来,想必你大概是猜到了。姒姐儿,我求求你出面帮我引见侧妃娘娘,鸿哥儿智哥儿还有容哥儿和娥姐儿,他们何其无辜,若你肯帮我,我,我会给你们证据,证明你们母亲是被老太太毒死的。” 姚姒的手撑心贴着热热的茶盏,烫得深痛却像没了感觉,五太太崔氏,她手上竟然会有姚蒋氏毒杀母亲的证据?她的血像是一下子沸腾起来,过了许久她才沉了声道:“姚五太太,口说无凭啊,我又怎知你不过哄骗我,想要我替你引见姐姐,可不是只有这么几句空口白话的。” 五太太崔氏仿佛预料到她会这般相问,“怪不得你姐妹二人能全身退出,不受姚家半分的影响,我看都是姒姐儿的功劳,不声不响的,到是把姚家所有人都瞒过去了。”她从袖袋里随即取出一个小黑瓷瓶,指着这小黑瓷瓶对姚姒笑了笑,“这是老太太给你娘下的毒药,叫一柱香,你娘便是死在这种毒药之下,这是老太太身边的李婆子偷来的,我花了五百两银子,好不易得了一瓶。”她顿了顿,再下了一济猛药,“我手头上有当夜去芙蓉院行凶的婆子,若是你们姐妹能帮我保下我的四个孩子,这婆子我便送给你们处置,当然了,你们要去报官给你娘申冤,有了这个婆子的作证,自然老太太是跑不了去。” 姚姒在心中暗暗琢磨五太太崔氏话里的真伪,她覤了几眼五太太崔氏,心里多半的信了。“我怎么信你,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我带你去见姐姐,姐姐也未必能帮得到你,需知姚家牵连到这种倾国的大案子里去,便是连恒王,也不敢说能救得下你的几个孩子。” 五太太崔氏却一笑,“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能见到你姐姐,她必定会带我去见恒王。” 姚姒倒有些惊讶,五太太崔氏,似乎很多信心恒王不会拒绝帮她,难道她的手里有恒王想要的东西不成?她旋即相屋,五太太的父兄,分别在吏部和礼部任职,恒王想要挣得大义,除了打击对手外,还有种手段要拉笼,而崔氏父子,不是跟王阁老一系关系蜚浅么,只怕手头上便少不了王阁老一系的把柄,这个五太太崔氏,从前确实是小瞧了她去。 再者,姚姒突然想到,若是把五太太崔氏带着去见姐姐,以姚娡的性子,必定会去求恒王的,说不定那个时候,她再求一求恒王帮忙想办法,她只要能见到赵斾一面,这比什么都要令人期待和高兴。 “好,我答应你,带你去见姐姐,不过,这瓶毒药你得先留下,我还得派人去问问姐姐那边的状况,我再行通知你。”姚姒慢幽幽地道。 “不行,我等不了,今天我就得要见到恒王。不怕跟你说,我早已经被五老爷给休了,若非为了四个儿女,我岂会到这里来求你。”五太太崔氏很是斩钉截铁,“这桩案子姚家一定是逃不了的,只可怜我的四个孩儿,姒姐儿,我从前不是不帮你们姐妹,而是我也怕,老太太的手段这样狠毒,叫人不寒而栗,从前我若有得罪你们之处,还望你莫计较。” 一向高傲的五太太,竟然也会有低声下气的一天,见到这样的五太太崔氏,姒的心中并没有一丝的快慰,有的,仅仅是深深的悲哀。 “好吧,我尽量试试,带你今天去见姐姐,至于你所谋之事,咱们可有言在先,见到我姐姐前,你就得把那婆子先给我。” 五太太点了点头,“我把那婆子关在一个地方,只要我见到你姐姐,便会把那婆子的藏身之处告诉你。” 姚姒便起身出去,让绿蕉去前院问焦嫂子是否有回来,绿蕉跑出去一阵,很快便带了焦嫂子一同来回话,姚姒心中有数,便叫人安排马车先送人去恒王府给姚娡通报,而稍后,她则是和五太太崔氏同坐了一辆马车,去了恒王府。 ☆、第141章 死讯 恒王府的门房盘查得很是仔细,可一听说是侧妃娘娘的亲妹妹,便没有过多刁难。五太太崔氏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内心却渐渐激动起来,如此看来,姚娡很得恒王的宠爱,自己找上她们姐妹,希望是找对了。 姚娡听丫头来报说姚姒来看她,很是欢喜,若不是丫头拦着,她就要站在庑廊下迎妹妹了。只是等姚姒带着五太太进了屋,她这才看到多了个不速之客,对于五太太崔氏,姚娡谈不上喜欢,在她印象中,这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不过能在京城见到五太太崔氏,还是令她有些讶异。 五太太却笑着给姚娡福身行礼,“妾身崔氏给侧妃娘娘问安!” 姚姒对姐姐一福身,便上前细声道:“姐姐,崔太太如今已不是姚家妇,今儿来,便是她央了我带她来见姐姐,事关母亲之事,还请姐姐摒退左右。 姚娡听得妹妹这样说,不过一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便鱼惯地退了出去,这情形瞧在五太太的眼里,简直是不敢想像,从前那样怯懦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种造化,姜氏的两个女儿,果真都是出色的。她的心里泛着酸意,姜氏,这个女人便是死了,她也还是这样叫人羡慕忌妒。 姚姒挨着姚娡,细声地把五太太崔氏的来意说了一下,姚娡的拳头握往死紧,脸上因为生气而泛红,好半晌才出声,“来人啊,去瞧瞧王爷这会子可在府中,若是在,即刻来回。” 屋外便有侍婢应声,想必是领差去办了,姚姒便对五太太崔氏道:“崔太太,你也瞧见了,是不是该把那婆子的藏身地点告诉我了?” 崔氏倒也是个信守承诺的,当即对姚姒说了个地方,姚姒和姚娡相互看了眼,姚姒便出屋对跟过来的海棠吩咐了几句,海棠几个转身,便已不见人影。 过了小半个时辰,姚娡便带着姚姒和崔氏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坐宽大的明间,三人一进屋,便看到恒王坐在上首正拿了本书在读,看到姚娡欠身对他行礼,他笑了笑虚扶了一把。 恒王的目光停在了姚姒的身上几瞬,却多看了几眼崔氏。待二人给他行了礼,姚娡便凑了头过去对恒王一阵细声言语。 姚姒立在堂下,看到姐姐与恒王相处时,恒王的表情不似作伪,她也不敢再乱瞧。崔氏只觉得屋里有道利刃似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叫她有些颤抖。想到自己手上的筹码,她忽地就跪在了他的脚下,带着哭腔,很是哀恳地求道:“求王爷帮帮小妇人,只要能救得我的四个孩儿出来,小妇人一定会报答王爷。” “是吗?”恒王拉长了声调噢了声,“本王若说看不上你的报答呢?你虽然被休离算不得姚家人,可你的四个孩儿都是姚家人,这桩案子牵连甚广,更是父皇交待下来要严查的案子,只怕本王也无能为力。” “不不不。”崔氏连说了几个不字,头摇得像泼烂鼓般,“小妇人绝对不会让王爷吃亏的。”说完这句话,她亲自解开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锦缎里布,不意她竟然三两个把这里布一撕开,便露出了几本大小不一的蓝皮封面的东西,姚姒大吃一惊,恒王却是一幅不动声色的样子。 竟然是账本,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账册,姚姒看着五太太把账册往恒王面前递,“王爷,这份东西您细细看,可当值得您出手帮忙救出我的四个孩儿。” 恒王的目光落在那账册上几瞬,脸上却微微变色,他端了茶盏轻抿一口,却并不出声。姚娡见这情形,很是识趣的娇嗔道:“王爷,听说花房里有几株稀品兰花开了,妾身的妹妹好不易来一趟……” 姚姒有些可惜,本想借此求求恒王,让她能见上赵斾一面的,如今瞧来,只怕是姚娡起了避嫌的心思。 恒王笑了笑,柔声回她:“你们姐妹见一面不容易,就快过年,不若就留你妹妹在王府小住些时候吧!” 姚娡不意他这样说,能把妹妹留在身边小住些日子,她欢喜无限,“谢王爷!”她拉了姚姒,姐妹两个都给恒王道谢。 姚姒哪里想到来这一趟,竟然被恒王留了下来小住,她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放在恒王面前的几本账册,随后便扶了姚娡退出屋子。 姚娡和姚姒手挽着手一路兴高采烈的回到宜爽斋后,便唤了春嬷嬷和采芙来,又是开箱笼又是从库房里拿出各色的摆件出来,要给姚姒布置屋子。 看着姚娡正指挥着丫鬟从樟木箱子里取出一幅绞绡帐子,又和丫鬟们讨主意说是这样的颜色得衬哪些样式的玉帐勾,姚姒心头升起一阵暖意,却也觉得愧疚。姐姐还是没变,还是最疼爱她的姐姐。这样一想,倒是把从前生出的一些怨忿通通散去。 姚姒在恒王府住了下来,只留了海棠在身边服侍。至于五太太崔氏,姚姒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也不敢打听崔氏去了哪儿。她如今住在宜爽斋的小抱厦里,恒王留宿在宜爽斋的时候,姚姒并不出房门,她日日随姚娡一起给恒王妃请安,竟是再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求恒王。 姚姒越来越心焦,却又不能在姚娡面前露了形迹,只在屋里做做针线打发日子,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儿去。 这个新年因着这桩大案子的悬而未决,新年的气氛便有些萧瑟,一时京中不说人人自危,可也是生怕和谁有了牵扯。 姚姒在大年初二辞了姚娡,回到了四喜胡同。因着新年是在恒王府中过的,四喜胡同这边不免就有些冷清。姚姒一回来,便给府中所有人发了双倍的月钱,又拿钱出来让厨下整治了好几抬桌面一一分送到宝昌号的各个家眷处。 回到自己家里,再不似在恒王府上那般拘谨,姚姒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迫不及待的请了张顺来说话。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案子有些什么进展?”姚姒虽然这样问,可她心里也清楚,过年朝庭会封印,这单案子必定是因着某些原因,而延捱到了年后开印再行审理。 张顺沉了声回道:“姑娘,你要有心里准备,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于姑娘而言是好还是坏。” 姚姒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预感,她按了按眉心,疲惫地朝他摇手,“说吧。” “腊月二十三那日,一干涉案人员及其家眷已全数到京,可腊月二十八那日夜里,姚老太爷便在牢里自尽了,这件事情是五爷留下来的人马昨日才送来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姚姒万分惊讶,一下子失了神,姚老太爷才进刑部大牢,便自尽了?那样一个老谋深算的海上一霸,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到他要自尽? “确定是自尽吗?还是有它杀的可能?姚家其它人呢?”姚姒闭起了眼,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在彰州老宅的记忆,那个残忍毒杀了母亲的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了吗?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半丝快意?有的,仅仅是无限的唏嘘……姚家的大梁终于倒塌了! 张顺上前两步,放缓了声气慢慢地回道:“其它人分了男女依然关在刑部大牢里,如今那里守卫森严,只怕姑娘想见五爷的愿望是要落空了,不过,照这样看来,一旦朝庭开印,京城中必定会有一番腥风雪雨。姑娘,这个时候,咱们一定要沉得住气,相信五爷一定会没的事。” 姚姒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后就去了供奉姜氏的正堂。姜氏的牌位孤伶伶地在供在神桌上,姚姒点了三柱香,跪在母亲的灵前,她的眼泪无可抑制地流了满面。 “母亲,你在天有灵,听到女儿的话了吗?害了您的人已经得了报应。”她抬起眼朝姜氏的牌位望去,像个无助的孤儿,“可是我并不开心,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老太爷的死讯时,我心底竟然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悲伤,母亲,我做错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袅袅上升的飞烟。 “母亲,您从前教导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女儿做不到,我知道将来必定会后悔。可是那么些年的仇恨,早已在女儿心里生了根,我自从醒来,便再没有见过他一面,这样绝情无义的东西,我一定要替娘问一问他,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第142章 相聚 大年初五一开印,姚姒分外的紧张起来。可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为了少些胡思乱想,姚姒便开了库房取出些春衫的料子出来,挑了几匹松江布,开始为赵斾裁春衫。 可这一等下去,便等到了正月十五,还是没有消息。将将子夜时分,却忽地从皇城那头冒出了冲天的火光,姚姒半夜被海棠摇醒,披了衣裳起来朝外一看,漆黑的夜里,那片火光分外可怖。海棠扶了她喃喃自语,“看这方向应该是东极殿的方向,怎地会半夜走水呢?” 东极殿住着的是谁,天下人皆知。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上半夜是皇城走水,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满城皆能听到一阵阵士兵的脚步声,还有杂乱无措的马蹄声,这在大周几十年来不曾发生过的动乱,以捅破了天的方式彻底搅乱了京城。张顺带着所有护卫轮翻的开始在四喜胡同的宅子里巡夜,天色慢慢的变白,再又变黑,整整一天一夜,姚姒几乎没有合眼。 张顺眉目闪过一失的疲惫,踏着夜色到姚姒跟前回话,“姑娘,秦王昨夜逼宫,火烧东极殿,如今已然被擒。” “怎么会这样?那五哥呢?如今怎样?”姚姒大惊,这一波接一波的,直要把人都要熬得滨临崩溃。 张顺脸上这回真真切切的笑了,他的黑脸在夜色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姑娘,秦王被擒,姜家的案子有望被重审了!” 这回,姚姒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这是真的吗?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是不是五哥一早就知道?”她迭声的发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五哥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事?” “没有,五爷虽说还在刑部大牢里,可人是好好的,姑娘不用担心,说不得再过些日子,五爷便会平安归来。” 姚姒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些着落,这算不算是苦尽甘来呢?姚姒无比的期待日子快些过。 秦王逼宫,贵妃被废,恒王被立为太子,皆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发生,姚姒这回总算是看清楚了,赵斾为何让她好好的在家里等着,等他平安归来。 开平二十三年春,姚姒足足盼了两个多月,终于把赵斾给盼回来了。 四喜胡同的宅子里,高高的挂上了大红灯笼,姚姒立在二门口,伸长了脖子不时的往庑廊的方向瞧。夜色下,她双目闪着晶莹的流光,一身蔷薇色的杭绸褙子,把她娇妍的身姿衬得越发玲珑。 隔得老远,姚姒一眼便看到了那日夜思念的冤家,她再难忍住激动,小跑着奔向他。天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的欢喜,有多么的感谢上苍。 他脸上扬起了笑,看到她飞奔向自己,他的心忽然雀跃起来,也不管得有多少人在看着,他把她用力地搂在了怀中,闻着她久违的馨香,恍如隔世。 ☆、第143章 求情 两个人肩挨着肩,被子底下是紧紧交缠的手,只是这样却还不够,她往他怀中挨过去,十分贪恋他怀里的温度。 她是真的怕了,唯有和他这样身心都贴在一起,才能压下从前心里头的那些徬徨与孤独。 “从前,我一门心思想着要为我娘讨个公道,是五哥让我懂得放下心中的执念,只是这份醒悟来得太迟了,姒姐儿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能报五哥的恩情。”她睁着大眼晴,很是认真的望着他,像一只无依的可怜小兽,眸中的哀求之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姒姐儿如今不求别的,唯求五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若非情深,似她这样坚强的女子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赵斾往她额上亲了亲,柔声一笑,“我还没娶你过门呢,怎么会不顾自己的小命呢,你放心,再不会让你担心了。” 他不会告诉她,他在刑部的牢中都吃了哪些苦,身上受过刑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令她放下心中的仇恨,替她完成她的心愿,这些苦都值得。 他这样一幅戏谑的语气,分明是在安她的心,她只觉得鼻尖一酸,被中和他紧紧扣在一起的手往自己心口放,“嗯,我还等着做五哥的新娘子。”她悄然放下去追问他这几个月事情始末的念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这里头,必定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凶险,她欠他的,她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他,偿还他。 夜已深,离别总是来得太快,纵然有说不完的话,却不得不打住。初春的夜犹带着一股子料峭,他替她掖好被角,带着万分的不舍,在她唇上亲了亲。“等我,好好照顾自己。” 姚姒的眼泪滔滔落下,滴在他抚她脸的手上,万般不舍又能怎样,他终是要离去,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日。她不能问他归期,男人除了儿女情长,还有家国责任,她心中明白,为了她们的将来,他此去一定是要建一番功勋才会归来的。她语不成声,“这辈子姒姐儿都是你的人,有五哥一日,我在一日。” 莫怪人说儿女情长会消磨男人的斗志,赵斾花了满身的定力,才站起身来,他不忍再望多她一眼,含了无限惆怅和不舍,旋即转身离去。帐幔被他临行的风掀起一阵微浪,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难过得心像碎成无数片。明天一早他就要离京回福建去,他这一走,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把自己塞到被中,闷头痛哭。 赵斾回到定国公府时夜已深,大半个府邸的灯火已熄灭,却唯有正院的灯火通明一片。赵斾叹了一息气,抬脚便往正院去。为了自己的女人了却心愿,却将自己的家族差点陷入万劫之境,虽然他同时也为这个家族挣到了一份从龙之功,只怕也同时深深伤了母亲的心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他来,忙躬身请他进去,行至正房时,秋嬷嬷迎出来,见到他很是激动,“五爷可算是回来了,夫人等了五爷一天了,快快进去,母子间哪有隔夜仇的,五爷您多顺着夫人一些,这些年夫人也确实不容易,说到底,夫人还不都是为了五爷好。” “劳嬷嬷担心的!”他上了正房的台阶,秋嬷嬷替他掀了帘子,就见定国公夫人歪在罗汉榻上单支着手肘,神情哀伤而落寞。 “娘”,他唤了一声,紧步上前便跪在了定国公夫人面前,“儿子让母亲担心,是儿子不孝。” 定国公夫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儿子,半晌才发出疲惫的声音,“你不孝,你是怎么个不孝了?参将少年得志,可谓运筹帷幄,如今何必在为娘面前做这等姿态?我实在消受不起。” 赵斾跪得笔直,并未因母亲的冷嘲热讽而动气,他放软了声音,说道:“娘,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和姒姐儿经历了许多,我爱她,这一生我非她不娶,是儿子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他膝行了几步,在定国公夫人的腿边磕了三个头,复道:“儿子并不悔,于家族,我受了定国公府这些年的庇佑,以我身陷牢狱两月余,却解了定国公府受今上猜疑之心,我不悔。为了替姒姐儿了却心愿,我选择了跟随太子殿下,甘愿身为马从卒,我也不悔。儿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家,娘,您就成全儿子的一翻私心,成全儿子和姒姐儿吧!” 定国公夫人气得额角哔哔跳,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是她养的,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为着个女人,她的儿子九死一生,险些把整个定国公府搭上了,还说什么不悔。定国公夫人怒极却笑了,“斾儿,为娘若同你说不准呢?” 赵斾抬起双眼静静地看了看母亲,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娘若不同意,此去儿子便是拼尽一身,也要用这功名求得太子殿下的一道合婚的旨意。” 定国公夫人望着儿子坚定的一张脸,忽然觉得心力交瘁。儿大不由娘,真要和儿子闹得似仇人一样,却也不智,原本怒极的心反倒是沉静下来。想到儿子明天一早就得起程回福建,刀剑无眼,儿子这一去生死难料,她相信,儿子为了那个女子,必定会拼尽全力去拼杀战场,没有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儿子的,定国公夫人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忽地就下了决断。 她重重地一声叹息,先前母子间的剑拨弩张一息间歇烟消于无。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儿子必定吃尽了苦头。定国公夫人死死地把对那个迷惑儿子心智的无耻女子的恨意吞下去,她弯身把儿子扶起来,“斾儿,你起来。” 赵斾望着软和下来的母亲,只觉得深深的不孝,可是没有办法,临走前若不能得到母亲的谅解,就算他到时能求得来一道他和姒姐儿合婚的旨意,可依着他对母亲的了解,必定不会善待姒姐儿,如今唯有动之以情,求得母样的同意才能走得安心。 他起身后,便给母亲奉了盏茶,眼中不无感激与愧疚,“娘,请恕儿子不孝,儿子这一辈子就求母亲这一次,娘你成全我和姒姐儿吧。” 定国公夫人彻底冷静过来,儿子是他的心头肉,她一万个不忍心看儿子为那个女子受苦,唯今之计,只得先答应下来,反正时日还长,到时儿子离京,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她看了看儿子,苦笑了一声,“你这是在逼你娘,罢了,娘也不知是欠了你们什么,我这一番苦心,你不领便罢了。” 赵斾见母亲软和下来,心中一阵欢喜,听母亲这话的意思,忙赶紧顺着话头往上爬,“您这是答应我和姒姐儿的婚事了吗?儿子给娘磕头了,多谢母亲!”说着,竟又磕了三个响亮的头,诚意十足。 定国公夫人忙扶起儿子,取了帕子拭了拭儿子的额头,无奈道:“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做娘的会害自己的儿子,你为了她竟然请出了宜敏长公主,又私底下做了那样多的事情,我若是再阻拦你们,只怕你心里会生怨恨,罢了,我同意。” 赵斾的心悬在嗓子眼里,这下却是踏实了,“谢谢母亲!” “只是有一条,你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你要答应为娘,万万不可贪功而冒险,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为娘这一辈子为了你爹担足了心,如今又要为你们几个悬心,我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要你们平安,为娘别无所求。”定国公夫人拉了儿子的手,满意是不舍,“再有一条,如今这案子虽然已落尾声,姜家的案子只怕不日就要有结果,这个时候,咱们家若是和那姚家姑娘有牵扯,终归不大好;再说人家姑娘还未及笄,这桩亲事我既允了你,便不会三心二意,你只管放心,待姚家姑娘的外祖家冤案得伸,姜家人势必会回京的,到时姚家姑娘及了笄,这桩亲事再来议,你看可好?” 赵斾的意思是,今儿怎么都要求得母亲的同意,再把他和姒姐儿的亲事定下来,只是听母亲如今的口气,只得作罢,母亲能答应这桩亲事,已是不容易,他想了想,觉得不宜再多生事端,反正他这一去,少则一一年半载,长则三二年也会有,倭寇一日不清,海防一日不稳,他也无颜见太子殿下。 这样想来,便朝母亲点了点头,“儿子都听娘的,只是姒姐儿她一个人在京城,还请娘多多看顾一二,儿子感激不尽。” 定国公夫人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想到武义候家的嫡幼女华姐儿,是自己从小就内定的儿媳人选,如今出了这事,少不得要探探华姐儿的心思了。 第二天,姚姒打起精神来,唤了张顺来,细声交待了一番,并给了他一袋银子让他去刑部大牢一趟。 昨日赵斾已告诉她,姚家一干人等已判了罪,所有涉案的重犯一律判斩首,如洪家和焦家及依附于秦王一系的官吏,唯有姚家,因姚老太爷临死前供出了一些重要罪证,可死刑虽免,活罪却难逃。姚家从今日起五代以内皆不能再参加科举,男丁一律流放西北的苦寒之地,遇赦不赦,妇儒皆充为官奴。 姚姒心里明白,姚家落得这样的下场,已然算轻了,这里头必定是有赵斾在其中周旋。越斾做这一切,无非是希望她不要因为仇恨而背负那样多的人命债,他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她想了一夜,并非是她大度,前尘往事,都随着姚老太爷的死一一湮灭,她如今已然放下心中的仇恨。她让张顺做的,便是拿着银子去刑部将姚家一门妇儒都赎出来。 她这样做,并非是动了恻隐之心,就当是还了姚家生养她最后的恩情罢。从此两不相欠。 张顺直到傍晚才回来。进了屋便同姚姒回报,“姑娘,事情都办妥当了,人都给安排在了同福客栈。” 姚姒眸光沉了沉,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她们如今可都还好?若是有人病了,就替她们请个大夫瞧瞧。” “姑娘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好的,只是……”张顺有些为难,他朝姚姒看了看,不知怎样说出口。 “说吧,她们所求什么?”姚姒一语道破,嘴角隐含了个讥讽的笑。 张顺叹了口气,“姚老太太想要见一见姑娘,其它人等都有所求。”他没有告诉她,姚老太太几呼是破口大骂,状若癲狂。 “我会见她们的,只是不是现在。”她朝张顺望着了一眼,又问道:“牢中可都打点好了,什么时候方便去探监?他如今怎样?”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姚三老爷。她终究是有一丝不甘。 “都打点好了,明日巳时,我带姑娘去刑部大牢。”张顺想到自己在牢中所见到那人颓废的模样,只余一声叹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姚家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了。 ☆、第144章 了结 姚姒面上覆了层素纱,特地挑了身青色的茧绸禙子,行事派头尽量做到了毫不起眼,这才跟着张顺下了马车。望着面前说不出阴森的刑部大牢,想到赵斾在里头受了两个月的苦,心里就抽痛。她好不易敛了心绪,却又生了一股说不出的惆然。骨肉血亲,就算她再不承认对他有种恻隐之心,当看到那个人一身囚衣双眼无神,仿佛被抽去了魂儿一样的落魄。 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昧着良心做了不该做的事,落到如今这样可怜的下场,姚姒同自己宽慰,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可是心底还是忍不住的一阵难受。 带路的役使早就打好了招呼,把她二人引到牢前便悄身避了下去,张顺朝牢里打量了一圈,这是间单独的囚牢,倒也方便说话,他朝姚姒望了一眼,便朝一旁的阴影里退去,仿佛当自己是个透明人般。 姚姒感激的朝他颌首,幽幽朝牢里的人一瞥,他还是那付失魂落魄的样子,胡渣长了满脸,原本白色的囚衣早已污了颜色,蓬头垢面的样子,姚姒心里残存的怨忿再不复存。 “父亲!”这个词在她脑中过了千遍,终于喊出了口,她又轻声唤了声父亲,牢中的姚三老爷这才回神,牢中昏暗无光,他朝姚姒打量了几眼,女子面覆轻纱,看不清相貌,他仲怔了向息,问道:“你是何人?”话才说出口,就见女子摘了面纱,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脸,那张脸赫然同自己有几分相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喃喃道:“你是……姒姐儿?” 相较于姚三老爷的激动,姚姒的脸上却波澜不惊,望着头上已生华发的这个人,看着他眼中斗然燃起来的光亮,她沉声回他,“是我。” 牢中的姚三老爷这时已起身站到牢柱旁,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他朝姚姒伸出了颤抖的手,哀哀恳求道:“女儿,女儿呀,救救为父吧!你姐姐是恒王的侧妃,一定有能力救为父的,为父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们,是为父的不是……” 姚姒似怜悯的望了姚三老爷一眼,沉着声气打断了姚三老爷的话,“我救不了你,父亲,都到这个时候了,父亲难道还虚伪下去,我只想听父亲一句真话,为何对母亲那样残忍?你冷落她十几年不打紧,为什么要拿了她的性命?” 姚三老爷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乱转,“没有,我没有害你娘,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做的主毒害了她,我,我确实不知情。”他复望向姚姒,眼中盛满了祈求,“你娘这样离世,我也伤心,在姚家,是老太爷做主,他说不能留,便是我也没得法子,你要相信我。” 事到如今,姚姒心里再不复任何的愧疚,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多年的怨忿让她情绪失控,浓浓的失落直斥心底,她忍不住尖声道:“你不配让我叫你一声父亲,你告诉我,为何要出卖外祖父,难道荣华富贵对你来说,比甚骨肉亲情夫妻情份重要得多吗?我和姐姐姐自打懂事起,便再没见你一面,你便是这样为人夫为人父的吗?到现在你还在狡辩,我娘她死得有多惨你知道吗?你怎么就能那样的心安理得做你的二品大员呐?” 姚三老爷颓然的朝后倒退了几步,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是你娘性子太过孤高而害了她自己。” 姚姒无尽的后悔来见这样的人一面,多说无益,她收起眼中的愤然,好半晌才平复自己的情绪,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求你看在愧对我娘的份上,写一份放妻书,便是做鬼,我想我娘也不愿再冠你姚家的姓氏,更不想埋骨在你姚家的祖坟里,我要把我娘迁葬它地。”顿了顿,复道:“若你愿意写,我就出手把姚家一门妇孺赎出来,再打点人送她们回乡安顿,至于你,恕我无能为力。” 姚三老爷眼中有着愤恨之色,“你这是不孝,是忤逆,你娘她生是姚家的人,死也是姚家的鬼。” 姚姒冷冷的看着姚三老爷,怒极反笑,道:“我原想着你总该还残存了一些良知,看来你是良心都喂了狗去,写不写随便你,不过是要多费我一些心思罢了。你也说姐姐是恒王的侧妃,如今不该叫恒王了,该称太子殿下了,即便你不同意写放妻书,依着太子殿下对姐姐的宠爱,些等小事,想必会替姐姐完成心愿的,至于姚氏一门的妇孺,没入官奴,可真是报应不爽。”言罢,再不看牢中的人一眼,覆上面纱,旋身就要离去。 “慢着……我写。”姚三老你了颓然倒地,“我写放妻书,你……你莫为难老太太。” 姚姒并未转身,她朝张顺打了个手势,张顺从阴影里走出来,不知从哪里弄出了笔黑纸张,递给了姚三老爷,看着姚三老爷一气呵成写完了放妻书,张书忙递上去印台,姚三老爷却是看也不看,他咬破了手指,和着鲜血重重地往放妻书上盖了手指印,闭上眼,流出了两行浊泪。 张顺收起了那张放妻书,姚姒至始都未回头,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随着那役使出了刑部大牢。张顺和那役使寒喧,姚姒自行走向马车,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冰冷的身体才有了一丝温度,她恍惚自己刚才的所做所为是做了一场梦,而今才醒来。 张顺上了车辕亲自驾起了马车,姚姒的落寞他看在了眼里,也替她愤然,姑娘恁地可怜,不过这样也好,从今往后,姑娘的心结已了,再不会为着这些人伤心难过了。 姚姒花了好几日才平复心情,恰好收到了来自青橙的报喜信,冬月底青橙生了个胖小子,许是因为京城这边的动荡,并未敢写信来报平安。姚姒算了算,孩子如今都满了百日了,忙吩咐人去给青橙孩子备礼,又亲手赶制了几件孩子的小衣赏,让张顺派人送到福建去。 姚三老爷的事情,姚姒觉得还是要和姐姐说一声,便派人送了帖子去太子府,没过多久,采菱便上门了,一进门便笑盈盈地给姚姒道喜,“恭喜姑娘要做姨姨了!” “姐姐有喜了?”姚姒听了一喜,姚娡嫁入王府时日还短,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可不是喜上添喜么?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姐姐现在身子可还好?” 采芙欠身笑着回话,“娘娘一切安好,前儿才诊出来的,也是殿下不让喧扬出去,说孩子还小。” 姐姐这个时候怀了身子,本该是喜事一桩,只可惜才发生了秦王逼宫谋逆一案,恒王一向谨慎,便是做到了储君的位置,只怕会越加小心。不喧扬也是在保护姐姐。看来太子确实待姐姐上心。 只是她旋即想到一件事,挥退了屋里服侍的,把采菱拉到身边担忧道:“姚家的案子,姐姐可知道?如今姐姐有了身子,再是受不得刺激的。” 采菱敛了眉回道:“案子闹得这样大,便是殿下有心隐瞒着,也还是叫娘娘知晓了,王爷都和娘娘说了,姚家只没了老太爷,其它人还活着,这已经算得上是开恩了,娘娘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到底郁郁了些日子。如今得知有了身子,殿下爱护娘娘,只不叫娘娘胡思乱想,奴婢几个也在边上劝着。”她顿了顿,神情很是忧虑,“二姑娘,如今殿下的身份不同了,请恕奴婢多嘴,娘娘这胎,还请二姑娘多替娘娘费些心思了。” 采菱的话,让姚姒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她眼晴一跳,大户人家妻妾相争自古有之,何况是太子府中,“你是发现了什么吗?”问完才觉得心纠起来,心下不无感慨,姐姐这是选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啊。 是太子妃还是郭侧妃起了歹心思?姐姐万万不能有事,心里这样想,脸色到底沉下来。 采菱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娘娘倒是没曾发觉什么不妥,照旧亲近太子妃,便是与郭侧妃也有说有笑,只是奴婢多留了个心眼,殿下原本是叫瞒着娘娘的,为何娘娘一发现有孕,姚家的案子便传到了娘娘的耳边,说起来,也是奴婢几个失职,没有保护好娘娘。” 这样说来,已经可以很肯定,太子府中的后院,已然有人暗中动了手。姚姒沉默半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便对采菱吩咐道:“你回去后便跟姐姐说,说我甚是想念姐姐,如今她有了身子,殿下从前说过,若是姐姐想我了,便可接我入府去小住一些时日,不说旁的,咱们一起齐心照护着姐姐,务必不能让姐姐出事。” 采菱此番来正是这个意识,闻言便喜上眉梢,“有二姑娘在娘娘身旁看着点,奴婢总算是放心了。” ☆、第145章 放下 姚姒对采菱殷殷交待了一些事情,才送采菱出门。 想到姚娡有孕,从此她和姐姐再不是两个人相依为命,将来会有个小人儿让她放在心里疼爱,这种喜悦和期待,冲散了赵斾离京而生出的郁郁寡欢。姚姒打起精神来,觉得要尽快和姚家的人做个了结。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姚姒心中再无一丝的怨恨,唯剩一些感慨,一切的恩怨情仇,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最后能为姚家做的,也只能出些银钱,着人好好护送着她们回乡去,旁的她既无心也无力替她们去做。 张顺亲自驾了马车,姚姒身边只带了海棠一个人,很快便到了京郊的同福客栈。姚姒下了马车,张顺和店小二在前面引路,一路转过几道回廊,便到了客栈最大的院落前,姚姒神色有些恍惚,张顺随手打发了店小二一个银裸子,上前低声劝说她:“姑娘,到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心软,姑娘如今能帮她们有一个栖身之所,还打算送她们回乡,已经做得够多了……” 姚姒神情一禀,“我知道,不过是不知道再见面,能和她们说些什么,她们能有今天,终归和我是脱不了干系的。”她低声一叹,“冤冤相报何时了,放过她们,就是放过我自己,我不能辜负了五哥待我的一片心意,和她们今天也算是做个了结吧。” 海棠便上前推开了院门,姚姒敛了神色,闪身进了里面,张顺跟在她的身后,转身把院门关上,他像她的一道影子一样,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这个小院里面住的都是狼,尽管被拨了尖利的牙齿,可是狼的禀性是不会变的,他得寸步不离的护着才能安心。 尽管姚姒心里有了准备,但在看到众人的那一刻,不由得心生不忍。 这间小院有十多间屋子,中间是一座小小的厅室,约模是用来待客的,姚姒进得屋里,一抬头便见到姚蒋氏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从前的满头青丝如今都变成了苍苍白发,一身白色的孝衣更显得她面容阴鹫,从前总是珠翠围绕,如今头上只得一支木钗固定头发,哪里还有从前的一分雍容华贵在。姚姒和她四目短暂相接,心中的起伏便平静下来,姚蒋氏依然还是她,经得此大变,各种愤恨和不甘都从她浑浊的双眼里显现。 “你来了?”姚蒋氏没有起身,姚姒朝她一福身,上前几步喊了声“老太太”,再对屋里的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及四太太等人略一福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略一打量,五太太竟然也在这里,再看看众人,姚家经此大难,个个都是容色憔悴不堪,看到她来,众人面如死灰的脸上才浮现些许生气。 许是她来得突然,众人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大太太和二太太殷情的请她坐,又让二奶奶快去沏茶。四太太和五太太也上前来和她寒喧,唯有焦氏,立在姚蒋氏身后,眼中的怨毒毫不掩饰。 姚姒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姚蒋氏的下首,看着众人,她微微一笑。 抱着孩子的二奶奶把怀中的小女孩交到二太太的手上,这才转身去沏茶,而四太太和五太太身后各立了个面生的媳妇,看两人肚子微凸的模样,姚姒心中明了,这约模是四房和五房才娶进门的新媳妇,只有大奶奶,似疯似癲的模样,看到姚姒便笑。几个未出阁还是作姑娘家打扮的人,从姚娴开始算,还有大房庶出的姚妁,四房姚娇姚嬉,,五房的姚姝姚娥,这六个姑娘家脸上都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屋子里没有丫鬟婆子,一个男丁也不曾见,姚姒心中五味杂陈。 她未曾想到大奶奶竟然成了这么个模样。也是,诚哥儿还那样小,也要和他父亲一起发配,大奶奶一向视儿子为命根子,哪里能承受得了这种打击。 姚姒心头泛起了阵阵悔意,仿佛这都是她的罪孽,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妻离子散,也许相见再无期。 是什么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呢? 五太太叹了口气,她知道姚姒今日来,必定是要与姚家这些人做个了结的,这个孩子看似坚强,实则心地软,想到自己心中所求,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走到姚姒面前,带着悔意向她祈求道:“姒姐儿,不管从前如何,我给你道歉了!你五叔父就要流放了,我舍不得他和你两个堂兄,我如今只求帮我这一回,让我和你五叔父一起去流放之地,我知道你能做到的,这一辈子是生是死,我都要和我的丈夫和儿子在一起,我求求你,姒姐儿,你帮我就当是为自己积福行善,好不好?” 没想到五太太和姚五老爷这样情深,患难见真情,五太太为人如何且不说,单就这份不离不弃的真情,姚姒很是感动。她拉起五太太叹道:“我今日来,便是想问问你们有何心愿,若是我能帮忙的,就尽量帮,五婶和五叔情比金坚,我没有不帮的,回头我让张叔替你去刑部大牢走一趟,等弄清楚五叔他们离京的日子,再和上头打点一二,想必是不难的。” 五太太脸上真真切切的含了几分感激,“姒姐儿,大恩不言谢,我心中记得你的好,这辈子也不敢忘。” 许是有了五太太第一个拉下脸来相求,姚姒又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众人心中都有了打算。 “姒姐儿,好妹妹,我们怎么说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我给你做丫头,只要不让我跟她们在一起,我不想回乡。”姚娴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把就拉住姚姒的衣角,又怕她不答应,便急忙的跪在了姚姒面前哭着哀哀求道:“你不知道,她们,她们不把我当人看,你看看我的手。”她伸了双手出来,那双原本十指纤纤的素手,现在又红又肿,姚姒一看便知是因为做粗重活而导致的。看来屋里没丫鬟,姚蒋氏及几位太太各自伤悲,屋里的粗重活只能是这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做了。 姚娴看姚姒一幅怜悯的模样,越加的哀恳起来,“十三妹妹,从前我娘那样是该死,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娘也死了,你看在从前母亲待我如亲生的一样,你救救我吧,只要让我往后跟着你,我绝对会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惹你们生气……” 姚姒拉了她起来,“八姐姐,我帮不了你,我如今算不得姚家的人,你跟着老太太回乡去,姚家虽然落魄了,但总有你一口吃的,再说你还有钱家,钱家人不会看着你受苦的。” 姚娴不曾想,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却又哪里会死心,越发拉着她的裙角不放,哭得声泪惧下,“看着亲姐姐受苦,你不帮我,你怎么这样狠心呐!你不帮我没关系,还有五姐,五姐如今是太子侧妃,她身份尊贵,我,我只要做她身边的二等丫鬟就好,我,我死也不要回乡去,你帮帮我啊……” 众人神色哀戚,眼巴巴的都望着她,好似只要她答应了姚娴的请求,留她在京城,那她们也会被怜悯着留下来,回乡里去能做什么,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烈火烹油的好日子,此番回乡不单受人指指点点,可想而知的贫苦会如影随形,这比死了还不如啊。 姚娴还在哭泣,姚姒望了望众人,眼中一片清明。 忽地姚蒋氏狠狠地一巴掌拍向一旁的桌子,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厉声喊道:“你给我闭嘴!”罢言颤颤巍巍地立起身,一旁的焦氏忙搀住她,姚姒朝姚蒋氏看去,就见她拄了根木拐杖,在焦氏的搀扶下,几步就到了她跟前。 姚蒋氏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朝姚娴打去,“我还没死呢?丢人现眼的东西,你还不给我起来,”说着她拿手颤抖的指向姚姒和五太太,“她们是谁?她们是我姚家的罪人,如此不忠不孝丧心病狂的东西,死后必受我姚家列祖列宗的唾弃。” 姚娴被姚蒋氏的拐杖敲在身上,只觉得钻心似的痛,只是她不敢闪躲,若多闪一下,那拐杖便多几下落在身上,这样的日子,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就日日上演,这老婆子是疯了。 海棠不着痕迹的把姚姒护在身后,就怕姚蒋氏手中的拐杖下一息就会打在姚姒的身上,身后的张顺也暗中鼓起了劲,就像一只猛虎,只要稍一不对劲,他就会冲向那个胆敢伤害姚姒的人。 姚姒丝毫不为姚蒋氏话里的挤兑和讥讽而动容,她扶起姚娴,替她拭脸上的泪痕,“八姐你起来,若老太太再无故打你,你就躲得远远的。老太太突然遭此变故,她年纪大了,难免昏馈,你身为小辈,不能让老太太背负不慈的名声。” “你,你……你……”姚蒋氏一连三个“你”字出口,脸上青筋都暴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几下,竟真的要拿手边的拐杖来打姚姒,“我打死你个搅家精,我,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只是她的拐杖才轮起来,却叫海棠给拿住了。她稍一运力就放下拐杖,姚蒋氏的虎口一痛,那拐杖就像是她手抖了一下而拿不稳,一声闷响就掉在了地上。 姚蒋氏不可置信,她身边的焦氏却涨红了脸,一双怨毒的眼晴像刀子似的剐在姚姒的身上。 姚姒眼风朝大太太一扫,大太太和二太太便知其意,立即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把暴怒的姚蒋氏扶到椅上去,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形势比人强,屋里的人哪一个没受姚蒋氏的气,如今看姚蒋氏这么一幅怨恨发狂的样子,心中竟觉得十分出气。 姚姒眼见得姚蒋氏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喘气,她眼神淡漠的望向姚蒋氏,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答案的事情,“老太太,我如今就想听一句实话,你们为什么要毒死我娘?为什么?” 大太太和二太太及四太太几人你看我我望你,就惊得嘴巴都捂起来,姜氏,竟然不是被钱姨娘毒死的,而是被老太太毒死的? 姚蒋氏听到姚姒的话,隔了半晌才有动静,她浑浊的双眼像利刃一样扫过来,竟哈哈大笑了几声,“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嫉妒,我不甘,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再也不听我的话了?这世上有哪个做媳妇的,用那样轻蔑地眼神望着婆婆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她,都是她,差点让我们母子做了仇人,只不过可惜呀,最终还是我赢了,我的儿子还是我的,还是只会听她这个做娘的话。” 屋子里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姚姒脚下一个踉跄,“姑娘!”海棠一声低呼。 姚姒向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她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你,你竟是为了这些个不足于齿的理由,你就把我娘毒死了,你……你还是人吗?” 答案其实她早就能猜到,可是如今听姚蒋氏亲口说出来,她竟是无比的愤恨,看着姚蒋氏状若癲狂的笑容,她挣脱了海棠的手,像失去理智般地冲到姚蒋氏面前,双手猛地就掐住了姚蒋氏的脖子,她的眼睛一片通红,脸上燃着深深的恨意。“你这个老怪物,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 屋子顿时闹翻了天,众人何曾想到姚姒会这样,呆怔了一阵才慌手慌脚的上前来拉人。焦氏是离她最近的人,竟也傻了似的,呆呆的不动。海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姑娘,快快放手,她不值当污了姑娘的手,姑娘……” 海棠习过武,自然轻而易举的就制止了姚姒的行为,她把姚姒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急急的掐了一把她的人中,姚姒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屋里的众人听了这一个惊天的秘密,再看姚蒋氏的目光就复杂得多,那里头有恐惧也有不可置信,还有越来越多的鄙夷。 “唉呀,我就说三弟妹多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老太太总是看她不顺眼,没想到最后是老太太下的毒手,可怜的娡姐儿和姒姐儿,难怪要避到琉璃寺去。”大太太幸灾乐祸地拍手道:“我和三弟妹十几年的妯娌,怪不得总是被老太太几句话就挑拨上了,如今看来,老太太是要借我的手,给三弟妹苦头吃呢。”说完,就朝二太太看了一眼,又走到姚姒面前很是愧疚的样子说道:“姒姐儿,大伯母给你赔不是了,这么些年我才知道我做错了,可这都是老太太在背后挑拨离间和怂恿的,你要怪,就怪老太太啊,大伯母这回真的知错了。” 二太太抱着孙女,也走到姚姒面前来忏悔,“姒姐儿,从前若有对不住你和你娘几个的地方,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这一屋子老老小小的,往后还得指望着你呢!你看,这是你姪女,才刚二岁多,这姚家的富贵还没享受几天,往后只怕得吃尽苦头。姒姐儿,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回乡,能不能就在京城,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们就是给人做奴婢也行。” 姚姒慢慢地平复下来,再看姚蒋氏,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和死寂,姚蒋氏这是存了死意,想用一死来逼她护得这些人的平安。姚姒的心眼这才归于清明,可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原当自己已经能放下仇恨,可真正仇人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愤怒和痛苦,能把自己的理智彻底焚烧。 “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今往后,我也不恨你们了,可我也不会帮你们留在京城,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彰州去,彰州的老宅子是不能住了,我让人给你们买了十几亩地,又起了几间屋子,虽然不能再过回从前的锦衣玉食,但只要你们肯吃苦,至少衣食会无忧,这也是我最后为你们做的了,从今往后,我和姚家两不相欠!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也不看屋里众人一眼,扶着海的手一步一步的出了屋子,再也没曾回过头来。 身后,是姚娴痛哭的声音,还有大太太几人的哭喊声,姚姒抬头望了望头顶的苍天,心中再无挂碍。 ☆、第146章 离合 夜色降临,天儿忽地下起了小雨。春雨连绵无边,丝丝寒气随风扑在马车帘子上簌簌作响,叫姚姒片刻回神。 她紧了紧掖下的披风,帘子外面是一片迷蒙的街景,她突然觉得惶惶,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海棠的身上。 “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不待海棠答话,又自言自语道:“尽管我再不承认,可我身上流着的和她们是相同的血,我的骨子里有着和她们一样的凉薄无情,这场伴随我大半生的复仇,到此刻没有任何赢家。”从前世到今生,这场叫人摧心蚀骨的复仇,终于以这样的结局委地,然而,这些何尝又是自己想要的。 她声音里的沧桑和无奈,叫海棠怜惜不已。或许人的一生总要经历某些难过的坎,海棠无法明白,却不妨碍她安慰她,“梅花香自苦寒来,姑娘像那树枝上的寒梅,不经历一些风霜雪雨,又哪能得如今的大彻大悟呢!”她只往那好的方向引,“若是五爷知道姑娘把仇恨真正的放下了,不知该有多欣慰,您就算为了五爷,也不该这样难过,从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姑娘一向睿智,今日起,何尝不是姑娘的新生呢?” 姚姒双目阖上,直到冰涼的水渍滑过脸颊,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心为何也跟着疼痛起来? 海棠再不敢多言,道理说一千道一万谁都知道,可真正想通却得耗尽多少的折磨,所幸姑娘都走过来了。 自此,护送姚蒋氏一干人等回彰州,以及安排五太太与姚家男丁会合一同流放西北的事情,姚姒一律交由张顺去安排,她再没有过问。 姚娡那边很快就让婆子送了信来,五月初一来接她过府小住一些时日,想着还有十来日,姚姒一面吩咐焦嫂子将一些日常用的什物整理出来,到时她好带入太子府中,一面却是叫了贞娘和宝昌号其它成员商议事务。 宝昌号如今除了在巧针坊的入股外,其它不过是做些南货北贩的生意,认真说起来,还真没有什么立足的本业。再者如今宝昌号几大成员的家眷都在京城,扰外先安内,这内是安了,接下来确实是到了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贞娘和周留与杨大盛七人何尝不着急,但先前出了赵斾下大狱之事,京城人心惶惶,确实不宜大动,可眼下太子地位初显,时政复稳,宝昌号由黑洗白,也渐成火候,确实到了要好生经营的时候了。 姚姒眼瞧着屋内坐着的七人双目灼灼的望着自己,心里不无愧疚,这些人为她出生入死,可以说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到后来的不离不弃,她肩上的担子其实不轻。对于这些人的目光,她没有回避。放下茶盏,她很是正色道:“这些日子确实难为了大家跟我一起担惊受怕,我因着自身的一些私怨也没好好打理宝昌号,今日叫大家来,也是想和大伙商议,宝昌号接下来的打算。” 众人听到她这话,无人脸上不透着几分欣慰。贞娘带头含笑答道:“奴婢几个一切听姑娘的,无有不从。”杨大盛及周留几个更是神色恭敬地向姚姒抱拳答话,“姑娘的话,属下几人无敢不从。” 姚姒抬了抬手,“大家的心思我都明了,宝昌号是大家的心血,虽然我舔为主事,但若是没了你们和大家伙的努力,咱们也挣不下这份家业。我还是那句话,五爷把宝昌号交到咱们手上,万不能就此没落下去。你们久经商场,到京城这些时日,想必你们心中也各自有些主意,不妨出来说大家伙商讨看看。” 姚姒话中的诚意很盛,大家也十分清楚她的为人,再说这些人能被赵斾看中,却实都是有些实材的。刘络身为总缆所有银钱的调度,自然第一个说话,“姑娘,想必账册您有过目,咱们如今账上的银钱不到十万银子,巧针坊那边才打通内务府,京城的铺面也才开张,没个一年半载是无法分到红利的,也就是说,十万银子就是咱们的本钱,诸位心中要有个打算。” 姚姒听得明白,十万银子搁在寻常人家算是几辈子也吃不完,可生意场上,若想做大,这点银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王铭是职司人事总调度的,紧接着道:“咱们由黑洗白,先前在海上的那些人都是五爷身边抽出的可信兵丁,这些人自然后来又归回到五爷那边去,这几年间,咱们宝昌号也渐渐培养了些得力的掌柜和伙计,人力方面,小的保估计,十间铺面的人手是不会缺的。” 既然有刘络和王铭这两大后方事务的人报出了家底,周留及杨大盛和张子鸣等人便一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咱们在京城已有的两间铺面做的都是南货北贩的生意,先前很是花了些力气打点曹运和陆上通关,铺头现在经营稳定,宜继续经营为妥;至于余下银钱,小的认为趁着福建这么一动,焦家的船厂咱们倒是可买下接手经营。”周留一手抚须,一面续道:“姑娘想想,海上贸易已成气候,朝庭已在议设船舶司,可那是官家,若将来四海晏清,海上生意由朝庭调度接管,势必会衍生出民间的商队,朝庭一家难独大,此次民间船厂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十万银子足以买下焦家的船厂了。” 姚姒脸上微微一笑,看来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方向,姚姒也不是没考虑过,焦家的船厂只是个小型的船厂,既不打眼又构不成对朝庭的威势,最重要的,若是能一力在小型战船上钻研,哪怕是能帮助赵斾一点点的忙,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杨大盛也拍手附和,“姑娘,不怪咱们几个私底下商讨过,五爷临走时便有交待过,让咱们几个一定要替姑娘分忧,五爷知道姑娘非那等寻常闺阁中人,宝昌号的生意,也必会在您手上做大,买下焦家的船厂,五爷也是赞同的。” 陈守业与刘大成也点头,姚姒便望向贞娘,贞娘笑着回道:“回姑娘,奴婢也觉得可行,京城水浑,各家势力纠缠复杂,姑娘的身份又与从前不同,最重要的是,买下船厂没有个三五年难成气候,这三五年间,咱们稳所稳打,既不在京城打眼,又能有一份立足的本业,是以奴婢赞成买下焦家的船厂。” 方方面面,贞娘几人都已考虑到,姚姒心里很是欣慰。宝昌号的人心是齐的,上下一心,才能做成事,她不由得击撑而笑,脸上的神色既有几分激动又老大怀慰。 众人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此刻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并没有因他们几个私底下有所动作而心生芥蒂。上下同心,做主子的心中有容乃大,再没也有比这更能鼓舞人心了。 事情便也这样定下来,姚姒便听了听他们接下来的一些事务上的安排,看着他们一条条都仔细的商讨,群情很是激昂,她悄声吩咐海棠,让她去给焦嫂子传话,晚上整治一桌席面出来招待他们。 晚上闹得有些晚,姚姒在席间也用了些酒,回屋后到是没有多大醉意。宝昌号的事务既然安排好了,茂德行那边的谭娘子夫妇与张顺还有陈大焦嫂子这些人,也不能白跟了她一场,这些人一心为了她,而今姚家事了,姜家也要沉冤得雪,她该是放这些人自由了。 过得几日,姚姒便把谭娘子夫妇,张顺夫妇以及陈大夫妻这几人聚集到一起来,稍作寒喧后,很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的决定。 “茂德行都是谭大哥夫妇和陈大以及张叔你们在打理,如今姚家事了,姜家的冤案也很快便得昭雪,这几年来,姒姐儿很是感激你们的不离不弃和帮助。” 谭吉夫妻和张顺红樱及陈大几人顿时心生了不好的感觉来,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重,谭娘子和姚姒之间既有着师徒的情意,私底下也甚交好,闻言脸上担忧之色渐浓,她不解的道:“姒姐儿,你突然把大家都叫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言罢,却睃了眼坐在她身边的丈夫一眼,可谭吉却像是入定了般,脸上也显得很是沉重。 张顺和陈大两人也彼此望了眼,红樱脸色雪白,望着姚姒很是不舍。张顺望向妻子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很是茫然。 姚姒自己何尝舍得,只是这些人为她付出良多,他们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于是故作平静地道:“今日把大家叫来,姒姐儿是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要和你们说。姒姐儿亲人不多,在心里早就把你们当作是亲人在待了。”她望了眼陈大和焦嫂子一眼,随后笑道:“我已经叫人去衙门把你和焦嫂子的奴籍消了,从今天起,你们便是良民,再不是贱籍。” 陈大和焦嫂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双双还在愣神,姚姒却又看向谭吉夫妻,“谭先生有大材,当初是我的私心,用我娘和先生的情义强留了你帮我,我知道,谭家当年在福建是何等的威望,先生身上背负着振兴家业的大任,姒姐儿不能再自私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姚姒又望向张顺夫妻,笑道:“生平我没敬佩过任何人,可张叔至情至性,为人侠义直率,只为当初外祖父的搭救之恩,这些年不论姜家如何势微,也从来都没动摇过为姜家洗刷冤情的念头,对姒姐儿也是全力相助和信任,张叔,姒姐儿多谢你了!”说完,竟起身朝张顺弯腰一福,很是真诚的道谢。 都摆出这样的阵仗来了,几人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张顺哪里敢受她的谢礼,急忙起身要扶她,可男女有别,只得别过身去不肯受她的礼。 谭吉却忽地起身,向姚姒抱拳道:“姑娘,难道是想关了茂德行么?” 姚姒向谭吉稍一福身,笑着看了众一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茂德行虽说我以我之名开立的,但真正打理的人却是你们,当初姒姐儿各送你们一成半的股,确也有自己的私心。如今我决定了,茂德行的股本我作了些调整,谭先生夫妻出力最多,往后便是茂德行最大的股额,占五成;至于张叔夫妇,占三成半,陈大你们夫妻占一成半。” 姚姒的话音未落,三对夫妻都赫然起立,都道不可,婉拒之意很是坚决。犹其是谭吉和张顺,若他们接受姚姒的馈赠,还算是个人么? “姑娘万万不可,若是这样,倒是在逼我等离开茂德行了。”谭吉眼中有着决然,断然不肯接受姚姒的这番安排。 姚姒心中十分的感慨,正色道:“你们帮我的,何止是区区银钱能比拟的,如今我这样做,其实也有我的私心在,你们也知道我还有宝昌号要打理,还有姐姐那边要照顾,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了。茂德行在京中几年,已然有了一定的人脉,谭先生有经商之大材,又身负振兴家业的重担,劳先生不弃,我就把张叔夫妻和陈大他们几个托付给先生了。” 姚姒这样的决定,屋子里的人都呆怔住了,看得出来,她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谭吉痛苦的阖上双眼,良久不出声,张顺更是默然,眼中有伤痛和不舍,陈大和焦嫂子一时喜一时又忧,众人的心绪都乱了。 没想到姚姒却拿出字据契约来,自己亲手印了自己的小印和手掌印,示意海棠把三份契约都拿到各人的面前,她笑了笑,对众人一环顾,“我主意已定,你们若是不要,便是在伤我的心。从今往后,我和你们便当作亲人走动,若我和姐姐有难,你们可不能推脱……”说着说着,自己却哽咽不成声。 屋里充满了伤感而沉重的气息,谭吉等人心里都清楚,姚姒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的深思熟虑过,有句老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第147章 谨言 事后,姚姒唤了红樱来,私底下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又给了一张位于城西一座两进宅院的房契。姚姒的打算是让张顺夫妻就在京城自立门户,张顺江湖出身,红樱跟了自己这么些年,他们的将来,她一定要替她们铺好路。 红樱双眼哭得通红,哪里肯舍得离开她,也不肯接受姚姒的银子和房契。姚姒又何尝心里好受。她拍了拍红樱的手,叹了几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说咱们都在京城,往后彼此走动也容易,你们夫妻跟着我这些年,也担惊受怕很是吃了些苦,这些东西于我来说不值当些什么,我只盼着你和张叔在京里落地生根,夫妻和顺。” 好不易劝了红樱收下东西,等把人送走后,姚姒又把焦嫂子唤来。只是还未等姚姒出声,焦嫂子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姚姒的脚边,“姑娘莫赶奴婢走,奴婢这一辈子到死都是姑娘的人。”她的话很有些决绝的意思,姚姒一下子两难了。虽然她消了她们夫妻的奴籍,又给了她们立身的根本,也希望她们开始新的生活,可回头想一想,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一厢情愿了。 她扶起焦嫂子,焦嫂子却不肯起身,颇为坚定的道:“奴婢多谢姑娘消了我和陈大的奴籍,可在我们夫妻心中,姑娘一辈子都是我们的主子,奴婢知道姑娘是为着我们好,将来几个孩子也有了良民的身份可以读书,可奴婢不想离开姑娘身边,您就让我替您守宅子也行,当不当什么管事妈妈奴婢不在乎的。” 姚姒柔声道:“你快起来。”又伸手扶她,焦嫂子这才起身,姚姒看着她只得笑道:“我哪里是要你走,既然你还愿意在我身边,那就继续替我做管事妈妈,再说,这屋里现在离了你还真不行,你还得替我张罗绿蕉的婆家,还得替我调教新买的丫头。” 焦嫂子这才安心下来,姚姒便又笑道:“过些日子会有个夫子来府里教孩子们读书,你回去后与陈大商量看看,若是愿意,到时就把孩子们送到府里来,同杨大盛他们的孩子一起读书。”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焦嫂子当下就点头答应,“这样好的事情,我家那口子一定欢喜的,奴婢先替几个孩子多谢姑娘了!”想到还远在彰州的几个孩子,焦嫂子心都要化了,心里想着,这次就把公爹和小叔子一家以及几个孩子一起接来京城,若是小叔子一家不同意来京城,那继续替两位姑娘看着庄子也成。到时,那可就真是一家团圆再也不分开了。这个好消息,还得尽快告诉小姑子红樱才是。 天儿渐热起来,到得五月初一那日,姚娡果然遣了采菱来接人。 姚姒留了焦嫂子和绿蕉守宅子,只带了海棠和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妙香跟在身边。采菱笑呤呤的扶她上了马车,姚姒便问起姚娡近日的饮食起居来。采菱细声细气地把近日的状况一一说给她听,“如今才两个多月的胎,娘娘就开始有害喜的症状了,晨起和睡前都要吐几回,不过胃口到还好,也没甚特别喜爱的吃食,只闻不得怪味儿,春嬷嬷便叫屋里熄了熏香,娘娘的一应吃食用品皆是特别的小心。便是太子爷,每日里也要来宜爽斋看看娘娘,有时候是陪着用顿晚饭,有时是陪着说会子话,这些日子已经赏了好几回东西了。” 姚姒笑了笑,得知姐姐身子尚好,心里松了口气,至于太子对姚娡的态度,她还真不好就此作任何评判,只问采菱:“太子妃和郭侧妃等内院的主眷又是什么反应?” 采菱思索了一会便回她:“听说太子妃入宫跟皇后娘娘特意禀了此事,皇后娘娘便下旨给太医院,叫好生看着娘娘的胎,其后,太子妃也赏了几回东西,都是些衣裳料子和金银玉器,吃食倒不曾有。奴婢看到眼里的,倒是没发现太子妃待娘娘有何不同,反而较之往常更亲昵;到于郭侧妃,仍是不远不近的和娘娘处着,在娘娘坐了胎之后还看过娘娘几回,又拿了些温和温宜两位郡主从前的小衣裳送给娘娘,至于旁的,倒也没甚异常。” 姚姒听采菱的只字片言,一时间也难以分辨出什么善恶,她笑着拉起采菱的手,很是真挚道:“辛苦你们了!姐姐这是头一抬,可万万不能有事,等到孩子平安落地,我这里是一定会有重赏。” 采菱忙道不敢,脸上的神情很是郑重,“奴婢一定打起精神来照顾好娘娘!” 马车从太子府的角门进入,在里门换了小轿,采菱轻车熟路的带着路,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姚姒便到了宜爽斋。姚娡立在廊下迎上来,姚姒上前几步拉了她的手,姐妹俩相视一笑。姚娡眼角微有水光闪过,看着妹妹仿佛又长高了些,不知不觉的竟已有了几分娇花照水的风姿,她拭了拭眼角,“可是把你盼来了。” 她唤了声“姐姐”,脸上也有几分激动,扶着姚娡慢慢过了台阶进了屋,姐妹两个这才坐在一处说话。 春嬷嬷带了丫头点了茶水点心,欠着身给姚姒见礼,姚姒对她笑了笑,春嬷嬷便带了人下去,屋里只留了采菱和采芙在外屋服侍。 “姐姐”,她挨到姚娡身边,仔仔细细地把姚娡打量了一遍,见她气色尚好,只是到底是跟从前有些不一样,脸上的神色很是柔和,桃红色的妆花禙子下,倒看不出像是有了身孕。她轻柔地朝姚娡的肚子摸去,“姐姐,我要做小姨了!” 姚娡轻轻颌首,伸手抚了抚妹妹的头,眼晴又有泪光闪过,“是的,姒姐儿就要做小姨了。”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若是娘还在该多好。” 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这里头的欢喜与期待,仿佛整个生命因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而完整了,姚娡想到当年对姜氏的种种,心里不无后悔。 姚姒听她提到姜氏,知道她这是有感而发,掏出帕子替她拭了眼角泪,“若是娘知道自己做了外祖母,一定会很高兴的。”又劝解她,“姐姐如今可不能哭,一定要高高兴兴的,肚子里的小宝贝才会高兴。我这回搬到姐姐这边来小住,定会陪着姐姐一直到生产。姐姐别怕,有我在,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麟儿。” 姐妹两说着话,姚姒一边打量屋中的摆设,倒是和上次来没甚变动,屋里窗户大开,落地罩下方的胆瓶里插着时令的花儿,桌上摆放了着红艳艳的樱桃和甜瓜等生果,风徐徐吹来,满室只有花木果香,很是清爽宜人。她在心里暗暗赞了声,不禁对春嬷嬷有了些好感。 “姐姐的产期在几月?府中可有做了什么安排?”她一边问,一边从拣了几颗樱桃到姚娡的果碟里,“左右我无事,这些日子便给姐姐的孩子做些小衣裳小鞋袜。” 姚娡接过妹妹递来的果碟却放在桌上,对着那樱桃很有些反胃,“按说这樱桃甜酸可口,可就是没甚味口吃,倒是奇怪,就想吃些从前不怎么爱吃的东西,油腥味重一点点都闻不得,看来,这孩子娇怪着呢。”姚姒说起腹中的孩子,脸上是一脸的幸福模样,“太子爷说,这孩子来得巧,是个有福的。” 姚姒听了心中一惊,脸上却不露半分,直问她:“太子爷必定很是高兴,开枝散叶是大事,当时太子爷说这话的时候,只有姐姐在场吗?” 姚娡不疑有它,憨直的笑道:“闺房中的私话,我哪里敢往外乱说。今儿你来,我是心里高兴,忍不住想告诉你。”她摸了摸肚子,看着妹妹道:“府中孩子不多,看太子爷的样子,分明是喜爱孩子的,只盼着这一胎平平安安的,不管是男是女,太子爷和我都喜爱。” 姚姒的心中却存起了事儿,不管太子的话是否含有深意,但这话能不传出去还是为好,她凑过头对姚娡提醒道:“姐姐这话,从今往后万万不能再说出口。”她看了看廊下,只有两个小丫头远远的立着,她低了声,“姐姐纯善,不愿把人心想得险恶,但如今随着太子爷的身份不同了,姐姐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才好,有时候,说出口的话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儿传出口却又是另一种绝然不同的意思,姐姐万万要记住我的话。” 姚娡也不傻,经妹妹这一点拨,才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好妹妹,幸亏你提醒了姐姐。”她很有些自惭。 姚姒忙安慰她,“但愿是我多心了,可凡事谨慎些不会有错。”她拉住姐姐的手,心生感慨,“妹妹但愿姐姐这胎能生个玉雪可爱的小郡主,将来,有姐姐护着弟弟,凑成个好字。” 姚娡倒也很快就释然了,姚姒怕她心里存事,忙用话题扯开了去,“不若姐姐带我去瞧瞧我的住所,还是住在姐姐的后罩房吗?” 姚姒这么一提,姚娡倒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不禁抚额,“走,我带你去瞧瞧,看合不合你的意。”说着拉起妹妹的手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天儿要热起来了,后罩房冬天住着暖和,夏天可不行,我院子里西边有间小抱厦,这特意把它收拾出来,你一会看看,可还缺了什么没?要什么只管和采菱说,到姐姐这里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第148章 慎行 姚姒的住所拾缀好,姚娡便带着她去太子妃刘氏的上房走了一趟。刘氏依旧言笑晏晏,待姚姒颇为亲切,直让她安心在府中住下来,“若缺什么的,只管跟你姐姐说,在这里就跟在家一样不必拘束了。” 姚姒适当的露出了些感激的笑容,“多谢太子妃娘娘的关怀,府上安排很是妥贴,小女心中十分感激!” 刘氏见她知进退应对从容,说话的声音恬淡柔和,倒是高看了一些,便让身边的侍女拿了几匹绡纱出来赏她。“这是江南新贡的料子,前儿内务府送了些过来,你们年轻女儿家,最是适合不过。” 姚姒望了望姚娡,见她朝自己点头,便给刘氏福身道谢,“多谢太子妃娘娘的赏。”海棠便上前把料子从侍女手上接过来。 姚娡也笑着对刘氏道谢,“这怎么好意思,又从姐姐这里得了好东西了。” 刘氏笑着直说姚娡客气了。 屋里几人说了会子话,直到刘氏端茶,姚娡才带着姚姒辞出来。 回到宜爽斋,姚姒便让海棠打开那几匹绡纱,确实都是轻红薄绿的颜色,料子极是上等,薄如蝉翼。只是她眉尖微蹙,这东西却有些贵重了。 姚娡仿佛看出妹妹的不安,却不以为意,妹妹生性谨慎小心惯了,许是还不知道王妃的大度。她笑着安慰妹妹:“不过是几匹料子,太子妃娘娘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赏了你这些东西,也是给我抬脸面,你也别心中不安。左右近日无事,我正好替太子妃娘娘做些袜子。” 姚姒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难过起来。正室的贴身物件,一般都由身边的丫鬟或是妾室动手做,姐姐自然也不能免俗。她敛下神色,温言问道:“姐姐平常都为太子妃娘娘做些甚物什?”她扶了姚娡坐在南窗下,“姐姐你有了身子,不宜再动针线,若不嫌妹妹的活计糙,不然就由妹妹来替姐姐做吧。” “那倒不必,不过是几双袜子的事儿。”她看了看妹妹,“倒是这个月十六是承恩公夫人的寿辰,到时我必定会随太子妃娘娘去贺寿,只现在还不知道送些什么做寿礼好,恰好你来了,也帮我想想。” 姚姒知她把话题扯开,便是不欲在做袜子的事情上纠缠,她思量了片刻,便建言:“要不我帮姐姐替承恩公夫人做一个抹额吧,反正时间还来得及,若嫌一个抹额轻了,再多加一套衣裳也来得及。” 姚娡也正为承恩公夫人的寿礼在烦恼,若是送一般的金玉器难显心意,若是太贵重的东西又难免叫人觉得自己一朝得势便显摆,毕竟自己的身份是承恩公的义女,到时肯定会随太子妃娘娘回府去贺寿的,怎样的礼物既显心意又不能压过王妃去,如今听妹妹这么一说,她仔细一思量,亲手做些绣活做寿礼,倒是可行。 她把自己的隐忧向妹妹吐露了几句,便做了决定,“若是做衣裳袜额的,也太过寻常了,要不这样吧,姐姐和你一起绣一幅炕屏,就选那寓意吉祥又喜庆的图案,你看怎么样?” 见姚娡同意她的建议,姚姒也松了口气,她同样也有姚娡的隐忧,如果这个敏感时刻,姚娡依然待承恩公府亲厚有加,不曾有任何待慢,自然是亲手做的东西最能表达心意的。同时也传递一种意思,姚娡不会忘本。她敛下心绪,略作思量,便点头叫好。“若是炕屏与衣裳比起来,自然是前者好,那不如就一幅仙鹤葫芦图吧,这个费时也不长,若是现在开始,倒也赶得及,只不过炕屏的木架子,可就要选上好的木料了。不然便是绣好了也不能拿出来当寿礼了。” 姚娡忽地一笑,“木料你不用担心,我记得你给我备的陪嫁里头便有一些上好的紫檀木,拿出去叫工匠现在开始,一定赶得及。就这样定了。只是要辛苦你了,来我这里还不得清闲。” 姚姒笑着往姐姐身边挨过去,“姐姐这是哪里话,这能费多少事儿,姐姐再客气便是和我生份了。” 既然姐妹两个做了决定,当即便吩咐兰嬷嬷和采菱将木料找出来,采菱又找了长生来,姚娡千万交待,务必要在月中赶出来。长生便领了木料退下去。 采菱一早就从库房里抬了些料子出来,姚姒和姚娡在屋里挑挑拣拣的,先是把做炕屏的料子挑出来,然后姚娡又挑了匹白绫打算给刘氏做袜子,配了金银色丝线。姚姒看到料子里有几匹细棉布,也挑了出来,这细布给婴孩做小衣裳最是好。 姚娡最后却也给姚姒挑了匹湖绿色的妆花料子,说是给她裁件禙子,到时去贺承恩公夫人寿宴上穿。姚姒推脱不得,便只得应下。这样一来,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这样打发了。 有人陪着,姚娡饭也吃得香了,晚饭竟然多用了小半碗,许是心情很好,这一日倒是很少吐。姐妹俩个用完饭便在院子里消食,姚姒扶着姐姐,两人有说有笑地,就像回到了姚娡未出嫁的时光。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竟也没人通传,等姚娡觉得有些累乏,一回头便看见太子立在廊下,只静静地看着她们,倒叫姚娡有些慌张。 “您什么时候到的,竟也没人通传一声。”姚娡快步迎上太子,却叫太子伸手一搀,这样贴心的举动,姚娡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姚姒忙上前给太子见礼,黄昏时分,太子的脸叫夕阳渡了层淡金色,让她看得不甚清楚,可太子的威仪却是天成的,叫人也不敢小覤。只一瞬,她便垂下头,神色恭敬的立在太子面前。 太子的声音无端有种不怒不自威,“不必多礼,既然来了这里,就不必拘束了,你姐姐身边有个伴,这样很是好。” 姚姒便恭谨的回道:“小女多谢太子爷!太子爷怜惜姐姐,这是姐姐的福气。”几句话回答得中规中距。 太子望了她一眼,艾绿色的禙子配了牙白的湘裙,亭亭如出水净芙,加上相貌较之前长开了许多,望之有些叫人挪不开眼,心里倒是有些了然,赵斾这小子倒有些眼光。 太子携了姚娡的手,两人一起慢慢向屋里踱,太子边走边温声问她今儿身子如何?又用了哪些吃食。姚娡软语相复,这样的场景温馨而美好。姚姒并未跟上去,看着两人的身影进屋,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带了些笑意。如今看来,太子倒像是对姚娡确实有些情意的,只愿岁月静好,姐姐要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姚姒在小抱厦住下来,每日都要随姚娡去给太子妃刘氏请安,有时刘氏会留她们说一会子话,但却再不像从前那样会留饭。姚姒暗中留意了许久,刘氏的态度很是让人揣摩不透,这样避嫌,倒有些小心过了头。期间,郭侧妃也来宜爽斋窜了回门子,不过是说些育儿经,授些养儿的小决窍给姚娡,话语间显得很是随意平和,再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来。 姚娡画工不俗,姚姒把丝线僻出来后,便开始动手绣炕屏,暗地里却让海棠小心的去查所有进宜爽斋的人和物,只要姚娡出宜爽斋,就让海棠跟随。至于她带来的妙香,因着才十来岁看着还一团孩子气,可姚姒却知道她十分的机灵,用来打听内院的一些消息是好不过了。因此也不吩咐她做什么活计,只让她在府中玩耍,每日里接触了什么人,又有什么事儿,各处当差的丫鬟婆子又有哪些派系等,不出几日,妙香便和后院的丫鬟打成了一片。 其实姚姒心里是悬着的,如若太子府中,真的是像她看到的这样平静,那也就罢了。如若有人不安好心,也只能兵来将挡了。 姚娡过得几日,果真给太子妃刘氏做了六双袜子,白绫布的袜子上面用金银线绣着云纹,姚娡在给刘氏请安的时候,她亲手奉给了向嬷嬷。 刘氏有些惊讶,可脸上的笑意很和善,“你才有身子,这些东西哪里就这样急了,这要真有个万一,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话,却让屋里的丫头快给姚娡搬椅子。一面从向嬷嬷手中拿了袜子瞧,六双袜子的针脚同以前做给自己的活计是一样细密匀称,确实是姚娡亲手所做,于是看姚姒的眼神就透了几分亲昵。 姚娡到底不敢托大,只坐了半边的身子,笑着回刘氏,“哪里就这样矜贵了,从前听我娘说过,说的是农家的妇人,即使有了身子,也还是照样下地做活计,生的时候无比顺溜。前儿太医也说要让多动一动,有利于生养。这才给姐姐做几双袜子,是真不碍事的。” 刘氏就拍了拍姚娡的手,笑道:“十六那日是我母亲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也请了几家相熟的人家热闹热闹,到那日你同我一起去。”说完看了看姚姒,“到那日姒姐儿也一起去,天天在家里也闷得慌,我知你才上京没多久,正正好可以结交一些手帕交。” 姚姒没曾想刘氏会说出这样的邀请,姚娡连忙起身向刘氏道谢,又拉妹妹上前来,“还不多谢太子妃娘娘,这可真是太好不过了。”见姚姒福身给刘氏行礼,便笑道:“姒姐儿性子一向沉静,又不爱出门,这不正愁呢,还是娘娘想得周到,看妹妹怎么还娘娘的恩情呢。” 刘氏朝她一点,“你呀,好好替咱们府里添多个小郡王或是小郡主,我就高兴了。” 屋里笑声不断,姚娡本就是个直性子,说话做事一向也不拐弯子,自然小意奉承刘氏起来,也叫人听得舒服。等到姚娡辞出来时,刘氏竟然赏了一套南海珍珠的头面给她。 姚姒却有些纳闷,也猜不透刘氏特地点名让自己也跟着姚娡一起去承恩公府贺寿的意图。但她心中十分清楚,即便是刘氏容不下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决不可能在承恩公府动手。但反过来想一想,或许刘氏这样做,只是一时起意,并非有什么意图也不一定呢? 日子过得很快,姚姒的炕屏已经绣好,长生也送来了炕架,姚娡吩咐采菱把贺礼包好,到了十六那日一大清早,她便带着姚姒随了太子妃刘氏一同去承恩公府。姚姒心里做好了打算,一会到了承恩公府,尽量不离开姚娡身边,若实在不行,便让海棠时刻守在姐姐左右,便是她自己,则谨言慎行。 ☆、第149章 不解 承恩公夫人虽然不是整寿,但一早就有皇后娘娘赏下的寿礼放在堂前,又有太子妃亲临贺寿,虽然承恩公府一向行事低调不张扬,可也满府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几人甫一出轿,姚姒随着姚娡跟在太子妃身后,太子妃牵着其嫡出的长子皇太孙的手,便被承恩公夫人及一干女眷迎了上来。太子妃看着自己的母亲承恩公夫人,眼眶微微湿润,眼风略微一扫,便喊了声母亲。 “臣妾恭迎太子妃娘娘!恭迎皇太孙殿下!”,承恩公夫人眼中闪动着激动的神色,却行礼如仪。 姚姒早在众人行礼之前便扶着姚娡侧身立在不远处,等太子妃和众女眷见完礼,姚娡才上前福身给承恩公夫人行礼,“娡儿给夫人请安!”这却是行的是家礼。才起身,她又向立着的几位一等命妇微微一福身。 太子妃脸上笑意很是和煦,见姚娡行事得体,似乎很是满意。她笑了笑,示意姚娡跟在她身边,便越过这一干命妇,亲自扶了自己的母亲往上房走。 姚姒一边扶着姚娡,一边却是手心都出了汗。就在刚才姚娡给人见礼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有一道眼光似乎在审视自己,她面上不显什么,却暗中留意着,不期然就看到定国公世子夫人曾氏立在一个看着仿佛四十开外的命妇身后,那妇人中等的个子,一身真紫色的大袖裳,头上珠翠围绕,通身的气度很是雍容华贵。姚姒心中一跳,却见曾氏善意的朝她笑了笑,就见她微微向她妇人伸手一搀,再不往这边看过来。 海棠立在她身后,极小声的向她提示,“姑娘,世子夫人边上那位便是定国公夫人,刚才定国公夫人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姚姒几不可见的一颌首,心中到底是有些紧张的。她扶着姚娡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妃身后,听太子妃和承恩公夫人亲昵的寒喧,她便有些走神。刚才那几道眼光明显有些不善,却晓得这个时候不该恍惚,心神一敛,忙扶着姚娡进了垂花门。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妃往上房去,屋里早就设好了位,太子妃携了皇太孙坐在上首,姚娡接过丫头手上的茶盏,亲自给太子妃奉了茶,太子妃这才笑道:“你有身子的人了,且不必在意这些虚礼,都有丫头们做。”说完话,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拿几个软枕给姚娡设座。 姚娡一径的推脱,用了娇憨的口气向太子妃讨饶,“娘娘万万使不得,娘娘若体恤妾,就赐妾一个锦櫈吧!” 姚姒便看到太子妃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见她亲昵地点了点姚娡,“偏是你多礼!”嘴上这样说,却也示意丫头们去搬锦櫈,一边却是对下面的女眷笑了笑,“今儿只叙家礼,各位夫人且别拘着。” 屋里自然有人从善如流地开始附和起来,丫头们放了锦櫈在太子妃脚边,姚姒扶了姚娡坐下,姚娡却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屋里都是些命妇夫人,一会你且跟着姑娘们一道玩耍去,你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姐妹两个心意相通,姚姒哪里不清楚姚娡的用意,只怕是以她侧室的身份,担心妹妹被人轻瞧了去。姚姒对姐姐摇了摇头,姚娡是知道妹妹一旦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被人劝服,心中一叹,也就再不做声。 姚姒就那样立在姚娡身边,也算是立在太子妃的脚边,屋里有心的女眷就有些好奇,趁着皇太孙给承恩公夫人拜寿之际,十分好奇的覤了几眼过来。 姚姒在这些目光的打量下,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她只是垂了头,背却挺得笔直的。她用眼角的余光朝这些望过来的眼神看过去,里头有定国公世子夫人曾氏善意的微笑,却也有几家夫人凌厉的探究之色,而挨着定国公夫人而坐的贵妇身旁,却立了个妙龄女子,穿了身石榴红的妆花禙子,长像很是明丽端芳,姚姒恰一抬眼,便与她四目相接,只是那女子的眼中却毫不掩饰的显示几分不屑与嘲讽。 姚姒有些莫名,微一愣神,再望过去,就见定国公夫人神态极亲昵地和这女子说话,她微垂了头便向立在她身后的海棠问,“坐在定国公夫人旁边的那位夫人是谁?” 那位小姐眼中的敌意与嘲讽自然都看在了海棠的眼中,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她:“那是武义候夫人,立在她身边的是其嫡幼女,闺名郑芳华,武义候夫人也是出身宗室,与定国公夫人算是堂姐妹,两府向来交好。” 姚姒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多看了郑芳华几眼,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且出身这样的显贵,但在此之前她们却素未谋面,而如今这郑芳华初一见到她,便露出这样的敌意,她却是有些猜不透。 屋里热闹却不喧哗,太子妃吩咐人跟着皇太孙去前院,承恩公夫人也是对跟着去的人千叮咛万嘱咐的,看得出来,承恩公夫人是把这个尊贵的外孙疼在心里了。 太子妃如今只得一个嫡子,另有一个通房生的次子小皇太孙三岁,只是生母早逝,那孩子便自小养在太子妃身边,太子府中便只有这两位皇孙以及温和温宜两位郡主,如今太子初立,太子府中在这个时候不管哪一个侧妃或是姨娘有孕,只怕都是要被人多加关注的。姚姒这样一想便释然了,心里还猜着这郑芳华莫非是冲着姚娡来的? 等皇太孙一走,太子妃便和下面的几位夫人叙话,“……好一向没见各位夫人,这才觉得日子过得快,这一向各位夫人可都安好?” 太子妃的声音温柔平和,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和煦。 “劳娘娘挂怀,也是托娘娘的福,妾身等人都安好。”坐在定国公夫人前头的一位老夫人笑着回了太子妃,对面又有一位夫人也笑着接了话,屋里一时是真正的热闹起来。 海棠便低声提醒她,“刚才说话的那位是安国公夫人,她对面坐的是崔阁老的夫人,海棠索性一一暗中指点她,“崔夫人后面依次是兵部左侍郎夏家的夫人,再是监察御史马家的夫人,孔翰林的夫人……” 海棠稍一指点,姚姒再看向屋里的众人,便觉出些异样来。这屋子里在座的妇人,哪一个身后不代表一种势力,她顿时明白了几分。 开平二十三年前后几个月时间,因着查海禁再到秦王谋反这些事情,京城人心惶惶,只怕到如今还心有余悸。人心绷得久了,就需要舒缓一下,而此时正正好承恩公夫人寿辰,太子妃今日这样的高调回门,又几番软语慰问,可着实烫贴了这些惊惶的人心。 怪不得太子妃刘氏素有贤名在外,今日这一出,可算是在为太子收扰人心,她这才明白当日赵斾和她说起刘氏时略带复杂的神情。 姚姒这一恍神,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子妃招了屋里几个女孩儿上前,海棠轻轻推了她一把,姚姒便听到太子妃在招手唤她,“姒姐来儿。” 姚姒不知太子妃此举是何意,姚娡却对她一笑,她赶忙敛神,便走向太子妃坐前。 太子妃极亲热的执了她的手,并向她指着左边的那个穿梅花纹禙子的姑娘,“这是安国公家的孙女,小名叫珊姐儿。”姚姒微微朝那叫珊姐儿的一笑,太子妃的手便指向珊姐儿旁边的姑娘道:“这是武义候府的小姐华姐儿。”并一一把另外两名姑娘向她介绍,“穿粉色的那位是兵部左待郎家的嫡长女芳姐儿,再是孔翰林的嫡女长慈姐儿。” 姚姒并未料到太子妃如此郑重其事的向她介绍这四位出身显贵的小姐,她满心以为当时不过是太子妃的客气话,这样一来,姚姒只得打起精神来,她微微向几位小姐一福身,看她们的年纪,只怕除了慈姐儿,另外三位都要比她大些,她便口中称她们姐姐,太子妃便笑道:“这是姒姐儿,她才上京没多久,今儿我便把她交给你们了。” 姚姒心下一惊,妇人有妇人的圈子,自然小姐们也有小姐们的玩乐处,太子妃这么明显的把她支开,却是何意?可这困惑才起她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太子妃若心存恶意,一来不会做得这样明显,二来在娘家行事,事后不管怎么样太子妃也跑不了要受太子的猜忌,这样多的不利因素,太子妃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华姐儿看着是这四位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她抿了嘴朝太子妃娇嗔,“娘娘您就放心吧,把人交到我们手上,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这样亲热的口气,显然她和太子妃的关系很是亲近。 坐在下首的武义候夫人却抚了下额朝太子妃歉意的笑道:“还请娘娘见谅!”她朝女儿使了个警告的眼色,复对太子妃道:“这丫头被妾身宠坏了,真是什么话也敢说,还请娘娘放心,有珊姐儿和芳姐儿及慈姐儿看着,料着这丫头也不会胡来的。” 看得出来,武义候夫人很是疼爱这个嫡幼女,太子妃朝武义候夫人笑了笑,“夫人不必如此,华姐儿直率大方又不失温婉和顺,她们小姐妹们在一起玩,那是再好不过了。” 武义候夫人便笑了笑,心里却是讶异太子妃对这个叫姒姐儿的姑娘太好了些,不过是太子侧妃的亲妹妹,传言这位侧妃性子温和很得太子妃的喜欢,以此便看得出来,只是武义候夫人自己出身宗室又嫁得是候府,心中自是明白,所谓的妻妾和睦那是给外人看的,后院之中所有的女人,是绝不可能做到亲如姐妹的。这样一想,就有些闹不明白太子妃为何要这样做。 只是武义候夫人头脑转得很快,她对姚姒招了招手,“你叫姒姐儿吧,今年多大了?”看到她走到自己跟前福身行礼口中唤自己夫人,武义候夫人连忙从手上撸了个金镶玉的手镯子给她做见面礼,见姚姒口齿清晰的回她的话,说今年十四了,又不卑不亢的收下她的见面礼,武义候夫人便对太子妃笑道:“这孩子是个知礼的,生得这样的可人,倒叫人一见心生喜欢。”又转头对姚姒温言道:“好孩子,得闲了就来我府中玩耍。” 姚姒知她不过是客气话,但得了她的东西,心中不免感激,“夫人抬爱,小女感激不尽!” ☆、第150章 作局 屋里都是人精,看到武义候夫人如此作态迎合太子妃,何况又是太子侧妃的亲妹妹,得太子妃如此的看重,不过是舍一份见面礼和几句好话的事儿,众位夫人心中便有了计较。 姚姒哪里料到屋里的情形会变成这样,她朝太子妃不解的望过去,却见太子妃对她笑了笑,并示意她安心的去给各夫人见礼。姚娡也朝她打眼色。 事情到这里,姚姒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安国公夫人有了些年纪,见到这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自然多了份怜爱,当下也给了个玉牌做见面礼。 定国公夫人座在她们中间,再要装作不闻不问却要失了礼数去。因此定国公夫人脸上扬起了一丝僵硬的笑容,看到姚姒给自己行礼,那身湖绿色的妆花禙子,简直衬得她削肩细腰,看她立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如一株清水芙蓉;犹其那双眼晴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见之让人忘俗。定国公夫人在心里冷哼,生得这样的好颜色,怪不得儿子口口声声地要娶她。 可再是不情愿,定国公夫人还是从头上拨了支白玉簪放到她手上,“今儿也没准备什么,这支羊脂玉簪且送给你戴着玩。” 姚姒也见过些好东西,那羊脂玉簪玉润出油,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玉,可定国公夫人脸上明显是敷衍的笑,她的眼神太过于凌利,带着些厌恶,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她和赵斾的事,定国公夫人必定是知晓的,而今摆出这等姿态,很明显的,定国公夫人不喜欢她。 这个念头就像生了根一样在脑中盘旋,姚姒的心情直落到谷底,她忍不住去猜想,赵斾离京的时候说要她等他,只怕此去为了能让他的家族接受她,他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立下大功,也许是为定国公府谋得更大的利益,可是刀里来火里去,军功又如何是好立的?他将要面临多少的危险,赵斾究竟一个人又是承受了多少的压力?他,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这一个又一个的不安,简直快要摧垮她的神经,下意识里她就拒绝定国公夫人这份贵重的见面礼。“给夫人请个安是应该的,哪里敢要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定国公夫人笑得发寒,扣起她的手一语双关的道:“比起其它,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贵重,需知长者赐不敢辞,看姑娘的样子必定是个聪慧的,我瞧着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生,有些道理自然应该是明白的。” 定国公夫人拿玉比人,意喻赵斾身世贵重,非她这等出身之人能肖想的,话里讥讽她枉自读书识礼,却不明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知于礼不合却与赵斾私相受授,定国公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简直就像当面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一样的难堪,纵然她一向镇定如厮,身子还是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脸色忽地煞白。 可这是赵斾的亲娘,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定国公夫人是有理由生气的,毕竟是她和赵斾有错在先。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儿子的,一想到赵斾此去或许万分凶险,她的心便纠起来,这样一想,她望着定国公夫人,脸上就显露了浓浓歉意,“多谢夫人的教诲,夫人的话小女记下来了。” 定国公夫人看着面前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晴,里头仿佛盛满了歉意,可却是没有自己所期待的难堪,她不禁微微讶异。 如今看来,这姑娘倒有些道行,倒是不可小瞧了去。 一旁的郑芳华离姚姒并不远,赵斾与姚姒之间的牵绊,定国公夫人不久前已经影影绰绰地暗示过,刚才定国公夫人的那席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她掩起手上的帕子详装拭额,却是一声冷哼,脸上极快的划过一道狰狞。 她郑芳华出身显贵,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就不信会在姻缘上裁个大跟头。自小她就知道定国公夫人喜欢她,虽然这些年赵斾很少在京城,可只要他回京,定国公夫人便会下帖子接她过府,这样明显的意图,她岂会不明白。母亲也暗地里点拨过几句,她便知道定国公府的五爷,那个少年英才,连父亲都赞赏有加的儿郎,将来会是自己的夫婿。 可是这样顺遂的人生却叫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给打乱了,说得好听一点是太子侧妃的亲妹,太子侧妃如今可是承恩公刘家的义女,便是连本家的姓都改成了刘姓,她姚姒的身份就更加低到尘埃里去了。这样的女人,不过是被家族辇出来的人,姜家便是能沉冤得雪得以回京城来,依然也无法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这样的女人连一自己的手指头都比不上,郑芳华想到这些,刚才被姚姒镇定从容的样子而给撩拨出来的火气便熄灭了几分。 郑芳华这一走神,姚姒却一气儿收下了一堆的好东西。珊姐儿是个好动的,早就不耐烦在长辈面前装样子,见姚姒这边该见礼的也都见完了,便给郑芳华使眼色。郑芳华的脸上很快就盈满了笑意,一转眼很是亲热的上前挽了姚姒的手,珊姐儿便打头,几个姑娘家给屋里的众人福了个礼,便跟着丫头退出了花厅。 姚姒虽然心里存了事儿,可还是给海棠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姚娡身边,她这里便只带了妙香一个,在郑芳华和珊姐儿的拉动下,无奈地进了待娇客的西花厅。 几人刚进门,便有个穿杏子红衣裙的女孩儿迎上来,眉眼笑得弯弯的,上前拉住珊姐儿和慈姐儿的手,用十分热络的口气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说着,姐姐妹妹的一通打招呼。 姚姒跟在她们身后,晓得这迎客的女孩儿是承恩公府的孙小姐,名叫刘宛惠,小名叫惠姐儿。上次姚娡出阁,姚姒远远地曾见过她一面。 刘宛惠亲热地和郑芳华等人寒喧几句,仿佛才看到姚姒,她微微一笑,眼中的不甘愿一闪而过,活泼爱笑的她转眼很是甜糯的叫了声“姒姑姑也来了。” 姚姒平白无故地长了一辈,心中很快便明白过来,必定是太子妃有交待什么话下来,可越是如此越是令姚姒疑惑不已,眼下承恩公府及太子妃对她和姐姐的态度,很有些费人疑猜。从前承恩公府待她可没眼下这般的客气,刘宛惠刚才眼中的不情不愿她并没错看。 姚姒只得忍下心中的窦疑,微微笑道:“你是惠姐儿吧,这声姑姑实在不敢当,咱们年岁相当,不若你叫我姒姐儿吧。” 刘宛惠刚才那声姑姑本就没多少诚意,如今看她这般拒绝,她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姑姑吩咐了,那惠姐儿便不推让了,我就叫你姒姐儿吧。” 能进得承恩公府的门来做客,可都算是京城中的名门贵胄,姚姒认得的人廖廖无几,刘宛惠拉着珊姐儿及郑芳华等人很快便与屋里的小姐妹们说成一片,姚姒并不往上凑,看到靠近落地罩那边零落地坐了两个女孩儿在说话,她笑着和人点了点头,便带了妙香坐过去。 丫鬟上了茶水点心,姚姒才疲乏的嘘了口气。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点心的样式很是别致,看上去像是十二套花模压出来的形状,再看屋里摆的十六扇云母屏,一色的花梨木桌椅,往来的丫鬟穿红着绿的,姚姒不免暗叹,承恩公府不愧是百年旺族,衣食住行无一不藏着深厚的名门底蕴。可这样有底蕴的家族,为何还需要这样示好她和姐姐呢? 姚姒越发的想念起赵斾来,如果有他在,必定万事都难不倒他。她这才明白,原来她竟依赖他至深,那种信任就像融入骨血里,他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份,心微微痉挛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爱他入骨。 闺阁中的女儿家,能玩乐的并不多,可到底没了长辈在身边拘束,不知是谁提议来玩击鼓传花,鼓声停,谁手上拿到花,便要作应景的诗一句,作不出来的便罚酒一杯。 刘宛惠既然身为主家,自然要殷勤周到,这样的闺阁嬉戏寻常她也爱玩,虽说免不了要饮酒,可承恩公府有专门为小姐们准备的果子酒,不多吃自然不会醉人,这样一想,刘宛惠便吩咐丫鬟婆子开始布置起来。 屋中的小姐约模十多个,丫鬟婆子搬了长案铺上桌布,在每个坐椅前准备了各色的小点及果子酒,又叫了个说书的女先生来击鼓,会笔墨的丫鬟准备文房四宝做记录,不一刻丫鬟从园中摘了朵刚开的牡丹花,万事便俱备了。 郑芳华亲自来挽姚姒的手邀她,“今儿难得人齐,不过是闺阁中的嬉戏,妹妹万万不能推脱了。” 姚姒被她挽住了手,只得随她起身,击鼓传花的游戏从前在姚家姐妹们无聊时也会玩耍,只是和这些名门闺秀们一起,到底有几分不自在,想要推却了,却叫郑芳华的话给堵了,“听说妹妹也是书香府弟出身,妹妹若是不肯赏脸,那便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了。” 姚姒哪里还能推脱开去,只得随她坐上了桌。 桌子两边坐满了十来个姑娘,看样子都是认识的,那女先生很是伶俐,刘宛惠一声吩咐,女先生便口惹悬河将游戏规则说了一遍,在座的小姐们俱是一脸紧张又兴奋的模样,姚姒不由得抚额。姚家的闺学她两世加起来也没上过几年,可姚家自诩为书香门弟,这些做诗填词的雅乐,自然对她们姐们很是下了些功夫的,这以牡丹为题倒也不算难。 女先生的鼓开始敲第一遍,牡丹花便恰好落在了珊姐儿的手上,珊姐儿朝刘宛惠嗔了句,“好哇,捉弄到姐姐头上来了。” 刘宛惠便吃吃的笑,“姐姐可冤枉人了。”说着朝那击鼓的女先生一嗔,“姐姐你瞧,妹妹这可作不了假。” 屋里几个相好的姐妹也笑作一团,郑芳华点了点珊姐儿的头,“偏生你要作怪,可要快点作出诗来,不然这杯酒可是要喝定啦,不如妹妹替你捧樽可好?” 郑芳华这一作弄,珊姐儿自己也笑了,微一沉思,便呤了一句“迟开都为让群芳”,这一句呤出来,侍笔的丫鬟连忙记上,郑芳华和慈姐儿几个都拍手叫好,珊姐儿却并无得色,笑着说道:“接下来就看各位姐妹们的佳句了,听说外院那边有士子们在斗诗,咱们可要为闺阁女子争光了。” 珊姐儿的话很有些鼓舞人心,男女蒙胧情思,哪个少女不慕春,击鼓的女先生适时又击起了鼓,这一回,却凑巧落在了姚姒的手上。郑芳华似笑非笑地道:“姒姐儿,这可真是巧了,想必这诗是难为不了你的,快快快,咱们可都等不及了。” 姚姒微一思量,便接了句“贵地栽成对玉堂”,这句当然没有珊姐儿的出彩,只不过平平一句毫无新意,郑芳华不由在心里暗自冷哼了声,看到姚姒那幅万事不惊的从容样子,趁人不注意,她转头对身边的贴身丫鬟吩咐了几句。 鼓声一停一落,又有几句诗出来,慈姐儿的“红艳袅烟疑欲语”,芳华姐呤一句“素华映月只闻香”,花儿传到郑芳华的手上时,只见她很快便呤道:“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 满堂叫了一声“好”,郑芳华连连自谦,姚姒这会子算是看出些眉目了,在座这些小姐们,隐隐以郑芳华和珊姐儿为首,刘宛惠其次,今儿看来这一出击鼓传花,只怕京中明日就会有佳话传出来。 刘宛惠说了句“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也得了满堂彩,几遍鼓下来,倒得了些佳句,姚姒干脆不去淌这个混水,很甘愿的喝了几杯果子酒。 郑芳华一直在暗中留意她,看她喝了几杯果酒便上了脸,绯红的脸颊越发衬得容颜似玉,郑芳华顿时心生一计,她又朝身边的丫鬟低语了几句,过不多久,这花便总能落在姚姒的手上,落了五回姚姒便只作得两句,其它均是一杯饮尽果子酒。 刘宛惠便朝郑芳华看去,郑芳华却对她笑了笑,刘宛惠只得叹息一声,这郑芳华看来对姚姒存了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敌意,这会子约模是想看姚姒出丑,刘宛惠一向懂得站干岸,再说太子妃确实待这姐妹太好了些,她的心里很有些不舒服,那声“姑姑”到底是太过折了自己的自尊了,罢了,只要郑芳华不要太过份,她且睁只眼闭只眼罢。 姚姒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妙香在她身后干着急,低声的劝她“姑娘,这会子要不要紧,要不我扶姑娘去那边歇会子醒醒酒可好?” 姚姒也察觉到了不妥,为何郑芳华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这击鼓女先生虽然做得不那么明显,可十回有五回花都落在自己手上,这样的捉弄,她在心底哂笑,看来今天是有人想要自己出些丑了。 又过了两轮,姚姒又喝了一杯,便真真切切的露了几分醉态,“不行了,这花儿仿佛和我作对似的,妹妹不胜酒力,这就不陪姐姐们耍了。”说完,便作势要下桌去。 郑芳华连忙上前拦住她,“这可不行,咱们这才刚来兴致,你可得陪我们再耍几轮,不然我可不放你下去。”一旁自然有人替她帮腔,“是呀,这才到哪,再说这里也没外人,你便是酒意上头,咱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并没有人替她说话,姚姒只得抚脸笑道:“那说好了,就再陪姐姐们耍几轮,不怕姐姐们笑话,若真是吃醉了,我姐姐必定会责罚,姐姐们可再不能让我出丑的。” 听话听音,都不是笨人,姚姒的话里多少存了些警示,郑芳华便掩嘴笑,“好好好,不过是图个好玩,再玩几轮,咱们也尽兴了。” 接下来,倒没有真个捉弄姚姒了,只不过最后一轮时,姚姒还是接到了花,此时她已有些醉意了,头有些醺然,想着这最后一轮了,再喝一杯也不打紧,哪里知道这杯中却不是果子酒而是真正的梨花白,姚姒看了看众人,只见郑芳华笑得森然,“妹妹快喝,这最后一轮了,咱们诗也作得尽兴了,妹妹这酒也喝得尽兴了罢。” 芳姐儿也在旁边开腔,“怎地,妹妹想赖了不喝?这可不成,看来妹妹果真是深藏不露的,诗文也作得,这酒也能喝,妹妹很是佩服。” 姚姒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如花似的笑脸,酒杯一倾,满满一杯梨花白便一滴不剩的入了喉咙,梨花白入口绵醇,可后劲却是很足,姚姒原本就不胜酒力,饮完酒便让妙香扶了她去外边醒醒酒。 妙香人小,又是头一次来承恩公府,才扶着姚姒到廊下吹了一阵风,便有个圆脸的丫鬟笑呤呤的上来说道:“看姑娘这样子,约摸是上了头,前头有处凉亭,那边有处更衣室,不若奴婢带姑娘去那边醒醒酒?” 姚姒半眯着眼,见面前的丫鬟打扮确实是承恩公府的装扮,便点了点头,那丫鬟便上来与妙香一人一边的扶了她出了西花厅的院子,又走了约一柱香的时候,假山亭台便多了起来。姚姒的头越加晕乎,简直半倚在了妙香的身上,那丫鬟便扶了姚姒往一旁的石櫈上坐下,便和妙香道:“这样可不行,这位姐姐,不如这样吧,姐姐且沿着这条道一直向前走便能到花厅里,姐姐还是拿件披风来给姑娘披上,省得姑娘着了凉。” 妙香经她一提点,才发觉这处风较大,姑娘醉着很容易邪风入体,这样一想便点头同意,“那就拜托姐姐先替我照顾一下我家姑娘,我去去就来。” 那丫鬟自然点头,见妙香拨了腿就跑得不见影子,她半抱半扶起姚姒,便往那假山里头去,姚姒虽然神志晕昏,心里却时为书香警醒着,这丫鬟的行迹倒有些可疑,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倚着那丫鬟走到一处假山处就扶着那山壁再不肯往里走了,“就到这里歇会子吧,我头晕得很,走得远了呆会我的丫头只怕找不到我了。” 那丫鬟回头四处望了望,这才对姚姒笑道:“奴婢就听姑娘的,不过这里风大,再往里走几步就正正好背风,我夫姑娘过去吧。”说着不管不顾,拉了姚姒就往假山里头走。 姚姒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厉声一喝,“你存心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是存了什么目的?你若不说,我这就大声叫喊,我姐姐虽然只是承恩公府的义女,可若我此刻出了丑,到底也是你承恩公府没脸,你可想清楚了。” 那丫鬟脸色一白,想也没想转身就逃也似的跑开了去,姚姒倚在假山壁上,强作镇定,奈何洒劲上来,看什么都开始模糊不清了。 ☆、第151章 事发 困意一阵阵的袭来,隐约能听到男子的说话声,姚姒这才后悔起来,一时大意竟然着了郑芳华等人的道。只怪自己把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姐想得太好,想着她与她们无冤无仇的,最多也只是捉弄一下自己而已,却哪里能料到,原来郑芳华把她灌醉,再让人把她引到这处来,是想毁了自己。 可无缘无故的,她和郑芳华也算是第一次见面,又哪来的敌意? 到底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头晕沉沉的,姚姒想要站起来,奈何身子乏力得很,更让她惊惶的是,好像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姚姒的冷汗浸湿了几重衣,到底残存了几分清醒,知道此刻不能再呆在原处,她强忍着不适一边扶着假山跌跌撞撞地就往亮堂的地方跑,一个趔翘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梨花白的酒劲越发上头了。 姚姒对着手臂狠狠地咬下去,春衣单薄,很快衣袖上便染了一丝血迹,人却疼得清醒了些。她抬眼四顾,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三三两两地立了几个男子,或写或呤,竟是在斗诗。姚姒想也未想,实在站不起来,索性便爬回那处假山里头去。 承恩公府的景致是仿江南园林而造,因此这假山并不高且底下有洞,姚姒手脚并用才爬进山洞里,耳边就听到了清晰的男子说话声音。 “重卿兄,虽然你我殿前比试,你被点了状元郎,可比起这受女人的亲眼,看来倒是我略胜一筹啊。”这人说完,似乎还得意的笑了声,“来来来,反正小弟这风流性子是改不了啦,看见你同那些呆子在一起闷得慌,这不,来看看美人岂不赏心悦目?” 姚姒的心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这名男子叫另一名男子“重卿”,这“重卿”分明是柳筍的表字,难道说另一个人是柳筍?山洞闷窄暗淡,姚姒小心地探出半颗头来,却不曾想,恰恰与那双深遂的眼眸对上,一时惊出一身冷汗来,立即把自己身体往山洞里面缩。 来人确实是柳筍与这一科中了进士的曹汝阳,两人因着同在翰林院任职,今日承恩公府士子相聚,做得那些酸诗叫柳筍好一阵的无聊,也不耐烦应酬那些个同僚,见曹汝阳神神秘秘地拿了张素笺跟自己显摆,那上面竟是女子写的邀约诗,柳筍便借故出来透透气,只不过他是万万也想不到,竟然在这假山洞里看到了姚姒。 柳筍看着得意的曹汝阳左右寻那素笺上大胆的女子,他微微皱起了眉,想起她的一片裙角似乎还露在山洞口,各种疑惑涌上心头,他想也未想随即就往山洞口一立,他身材高大英挺,严严实实地就把洞口遮掩了大半,承后他三两句就把曹汝阳给打发了。 能再和姚姒见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可在这样的境状下相见,柳筍的内心充满了一股无以言表的狂喜,眼见曹汝阳已走远,四处再无人,他弯着身子便进了山洞。 山洞里本就阴凉暗淡,姚姒倚在山壁上看不清来人的面相,可那人似惊似喜的一声“姒儿”唤她,她虽然头越来越沉,心里却是知道他是柳筍。 “你莫过来!”她下意识的就往里头缩了缩,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柳筍何等精明,隔得近了就闻到一股梨花白的酒香,听她说话的声音不对,倒是没再逼上前,重逢的喜悦慢慢地被他压在心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身边的丫鬟呢?” 姚姒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柳筍面前出这等丑,只是身子越来越困乏,头脑已经混沌起来,“我,我吃多了酒,到这里……吹吹风好醒酒。” 闺阁女子轻易不多饮酒,何况又是出门在别家做客,柳筍只要稍稍一想,便猜得*不离十,想她必定是被人做了局,一股怒意和怜爱流于脸上,他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一吹,这一看面前的人已经倚在山石上闭起了眼,似乎睡了过去,脸颊晶莹粉红,再不似前世那般历经沧桑后的凄苦。他再也忍不住,半跪在地上把她往自己怀中揽,那实实在在的温热触感,冷寂多年的心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圆满,“似儿,姒儿……”声音既悲且喜,这一刻他豁然顿悟,天可怜见,他重生的意义便只为她一人,这一世,他再不放手。 柳筍搂得她太紧,姚姒极不舒服,口中无意识的唤了声“五哥”,柳筍如被人闷头打了一棒子,好几息才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他转头朝外看了看,那些人给她设了局,绝对是以毁了她名声为要,他不能就这样任她醉在这里,得想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把她送回到她姐姐身边去。 姚娡跟着太子妃又见了些人,她毕竟怀了身子,精神有些不济,太子妃很是体恤她,承恩公夫人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间雅室让她体憩,她小睡了一会,才刚起身采芙和海棠就一齐儿进来,两人脸上都有些焦急,姚娡心头隐约不安,“出了什么事?” 采芙附嘴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姚娡听完后脸色大变。略一思量就朝海棠吩咐:“快去看看,务必要护姒姐儿周全。” 海棠的一颗心悬得老高,姚娡话音才落,她已出了屋子。 太子妃正和承恩公夫人母女两个在内室说话,向嬷嬷走过来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太子妃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母亲,惠姐儿也太胡闹了。” 承恩公夫人不解,向嬷嬷在太子妃的示意下又把话儿重说了一遍,承恩公夫人额上的青筋都起来了,缓了几息才看向嬷嬷,“这事情还有谁知道?”一边唤自己的丫鬟进屋,“去把惠姐儿找来,要悄悄地。” 向嬷嬷便道:“珊姐儿出的面,倒是没别人知道,姒姑娘身边那个叫海棠的丫鬟很是了得,倒像是个练家子,抱着姒姑娘几下子就不见人影,再后来姒姑娘便在刘侧妃的屋里安歇了。” 太子妃看母亲动了气,示意向嬷嬷下去,她朝母亲看了看便道:“这郑芳华自小被宠坏了,在外头却也还端淑温婉,却没想到在咱们府里做出了这样的事来,若是姒姐儿真出了什么事情,别说太子爷那边,光是赵五爷那处,就交待不过去。” “我的儿,我省得,你这样大力的拉拢她们,还不都是为了皇太孙,太子眼下是不得不用咱们……”承恩公夫人话说一半再没说下去,和太子妃两个相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心中的忧虑。太子非皇后亲生,这就是个致命伤,这也是承恩公府已然这样显贵却不得不低调的因由。 眼看着再有一会子就要坐席,刘宛惠应服屋里的小姐们也有些疲乏,听说祖母找她,丫鬟又说要悄悄地,刘宛惠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她不由得看了郑芳华几眼,就跟着丫鬟去了祖母的内室。 “胡闹”!太子妃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吓得刘宛惠一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委屈不已。 刘宛惠并不知道事情后来如何了,但老老实实把西花厅郑芳华等人捉弄姚姒的事情一一道来,承恩公夫人直叹气,自己这个孙女,看着一股子聪明劲怎地就在这事上犯蠢了。 屋里有个看着就精明强干的婆子在承恩公夫的示意下就道:“给姒姑娘最后喝的并非是果子酒而是梨花白,那个引路的丫头红儿也找出来了,是茶水房里当值的,这丫头也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庄子里头,有个姐姐却是在花姨娘身边当差。”婆子稍微停顿了下,就见刘宛惠脸儿憋得通红,两眼冒着火光。 承恩公夫人却示意她接着说。那婆子就连声道:“郑家姐儿先是叫丫鬟指使那女先生击鼓作弄,后来又让这丫鬟买通了红儿,让红儿把人向凉亭那处引,又趁机把姒姑娘身边的丫头给打发开去,好在姒姑娘警醒,看出了红儿的不对劲,红儿一通惊吓就赶紧溜了,把姒姑娘一个人扔在了假上那边。” 太子妃听了半晌不出声,承恩公夫人叫丫鬟扶了刘宛惠下去,太子妃才对母亲幽幽道:“姒姐儿明明醉在假上旁,又是怎么到花园子里的,母亲只怕还是要查查看,我事我瞧着有些蹊跷,只怕事出有因。依我看,咱们惠姐儿和这郑芳华都叫人当枪使了。” 承恩公夫人惊疑地望向女儿,良久惊道:“莫非是定国公夫人……” 下午唱堂会,眼尖的人便发现太子侧妃没有出席,太子妃倒显得很有兴致,亲自点了几出戏,府里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天,承恩公夫人亲自送完客,倒是把安国公夫人和珊姐儿多留了会子,才送客离府。 姚姒醉到半下午才醒,海棠守在床边一脸的懊悔,见她醒来忙喂了盅温水给她喝。姚姒只记得击鼓传花时她喝了很多果子酒,最后还喝了一杯梨花白,后面的事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海棠眼眶红通通的,在她身后放了几个软枕后就跪在了脚榻上,“姑娘,你责罚奴婢吧,奴婢没有守护好姑娘,有负五爷所托。” 姚姒忙弯腰拉她起来,她却坚持不肯起身,“奴婢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人给姑娘换了酒又往酒里下了迷药,奴婢该死!” 怪不得到后来她头脑会越来越沉,身子也乏远无力,一杯梨花白还不至人让她醉那样久,原来是在酒中下了迷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叫人以为她只是醉了酒而已。她看着海棠自责不已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这事不怪你,也怪我自己大意了,后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海棠就把后来珊姐儿无意中发现姚姒醉卧在石櫈上的事一一道来,“珊姐儿是从更衣室里出来,走过花径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上前才发现是姑娘醉躺在那石櫈上,好在珊姐儿机灵,她扶起姑娘挨在她肩膀上,若有人看到只会以为姑娘是在和珊姐儿在说话,她的丫鬟悄悄地找了采芙,后来奴婢便把姑娘抱回来了。” 不对,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忘记了的,她捶了捶自己的头,慢慢回忆自己醉后的一切,却很是混乱,她让海棠起身,“往后你我多警醒些便好,这件事不要告诉五哥。”想到赵斾去了快一个月却才送了一封信给自己,又想起先前自己的猜测,一时无比思念起他来,又万般的替他悬心。 海棠闷闷地起身,似乎想起什么,她从袖中拿出个荷包来双手奉在姚姒跟前,“这是我抱姑娘回来时,戴在姑娘身上的,奴婢打开瞧了瞧只是两颗殷红的玉石骰子,这到底不是姑娘身上的东西,奴婢就摘了下来。” 姚姒把那荷包打开一瞧,兜兜转转这东玲珑骰子竟又回到自己身边来了,她闭上眼,慢慢地假山洞里看到柳筍时的情境一一记起,她长长一声叹息。 ☆、第152章 惩罚 姚姒这一醒过来,就有人禀报了姚娡,她扶着腰疾步到妹妹的床前,惊惶未定的脸色总算缓了几分。“好些没,头痛不痛?”转身向采芙招手,示意她把醒酒汤端上来。 姚姒心头觉得愧疚,终归是自己大意犯了险,又累得身边的人都跟着担心,若非柳筍她此刻只怕已经出了丑。她把姚娡拉坐到床边,就连连摇头,“倒还好,只是还有些乏力。” 姚娡摸了摸她的额头,看着她垂了头一口一口的喝醒酒汤,并不敢看向自己,到底怪她过于莽撞,“事情的始末是怎样,你且和我说说,你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怎地这回上了这样的当了?” 姚姒不知该怎样和她说,这回确实是她大意了,“姐姐,对不起!”她把定国公夫人的那席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又把郑芳华等人如何在击鼓传花上灌酒,最后又把果子酒换在梨花白并在酒中下药的事儿一一说给她听,倒是把柳筍那段给隐去了,只说她醉得迷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醉卧在花园的石櫈上的。 姚娡越听越是皱眉,一股无名业火直往心里烧,这郑芳华真是欺人太甚,一出手便是要置人于死地,心思也太歹毒了些。可她为什么要针对妹妹呢?她是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转而便怨怪起赵斾来。当初她就劝过妹妹,赵斾实非良配,虽然她看得出来赵斾确实对妹妹好,可这婚姻大事并非是两个相悦男女的事,若是定国公夫人不喜妹妹,就算将来嫁过去,又会不会走了姜氏的老路?她越想越心惊,妹妹比她透通,定国公夫人说了那样的话,妹妹心中肯定是难过的,这个时候她又怎忍心火上添油说赵斾的不是? 姚娡望了望妹妹,良久才惆怅道:“也许定国公夫人并非是那个意思,你也别多想。”她转而说起了赵斾的好话,“既然赵五爷临走时跟你提过你们的亲事,想必他一定会有办法说服定国公夫人的;再者,我也曾经跟太子爷说起过你的事,太子爷已经答应了我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实在不济,等过几年……”她缓了缓,朝外一看,极小声的在妹妹耳边道:“我一定会求得太子爷给你们拟个合婚的旨意。” “姐姐”,姚姒惊呼一声,她没想到姚娡竟存了这样的意思,难道在姐姐心中,也不认为定国公夫人会接受自己?那赵斾呢?他该是有多难……?她拉起姐姐的手,平静地摇头,“不,姐姐,若定国公夫人不是真心的接受我,即便我嫁过去,也只会令五哥为难,既然定国公夫人不喜欢我,那我就做到让定国公夫人喜欢为止,心诚为上,滴水穿石,我不能让五哥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压力。” 话虽是这样说,可事情当真做起来又会有多难?若定国公夫人有心为难,只怕妹妹到时有得苦头吃,她不禁长叹,把妹妹拢在怀中,一下一下的摸她的头,“苦了你了!”她心中很是难过,心里越发打定主意,就算是在太子妃面前一辈子做低伏小,也要求得太子妃一分的援助,况且妹妹在承恩公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子妃是无论如何也会给自己一个交待的,且看看太子妃会怎么说。 姚姒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想了想还是和姚娡商量,“姐姐,你听我说,今儿在承恩公府发生的事情,姐姐且先不要与太子爷说,姐姐现在怀了身子,正是要小心谨慎的时候,若这个时候与承恩公府生了嫌隙,实在不智。今日太子妃这般示好,肯定也有其思量,一动不如一静,且先看看太子妃那边如何。” 姚娡的想法也跟她差不多,说来这件事也还真的怪不了承恩公府,她点头颌首,“我省得,都听你的,太子爷今儿要是问起为何这么早回来,我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先应服着。” 姐妹两个说得一会子话便散了,姚姒送走姚娡,便吩咐海棠,“一会你且回四喜胡同去,跟张叔留下来的人交待,去查查武义候府与安国公府及兵部侍郎的,特别是武义候府,要给我尽量详细些,把郑芳华都给我打听清楚了。” 海棠忙应声“是”,想了想不由得建言,“姑娘,世子夫人曾氏那边,姑娘何不私下递个帖子见见面,既然姑娘决定要讨得定国公夫的喜欢,世子夫人那边就不得不交好。” 姚姒笑了笑,“不着急,等咱们查清楚了一些事情再说,世子夫人那边既然对我释放了一些善意,有来有往,投其所好才是求人的姿态,你且去吧!” 海棠再不复言,转身就去和春嬷嬷报备出门的事儿。 姚姒心里却想得更多,柳筍那边一声不吭的就帮了她,这份人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还,想到那次在静云庵见面的事,柳筍当时的态度委实癲狂,他对她的执着令她害怕,便是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可想而知,这次柳筍帮她的事情,必定不会这么轻易地过去。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姚姒披衣起身,心中十分的不踏实,在屋里走了几圈,心烦气燥。索性磨了墨,铺上纸,拾笔给赵斾写信。一边写一边又想,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是在茫茫大海中练兵,还是正和倭寇厮杀,他是不是像自己思念他那样,想得心都泛疼,为他担忧悬心。 太子妃刘氏从承恩公府回来后,已近撑灯时分,向嬷嬷很快把宜爽斋姚姒姐妹的动静打听到了,太子妃边听边沉思,末了她就打发向嬷嬷亲自去宜爽斋替自己去瞧瞧姚姒。没过一会子向嬷嬷便回屋向她回禀,“姒姑娘并无大碍,还一个劲地向老奴赔罪,说是太过贪玩了,叫娘娘不必介怀,刘侧妃还把奴婢送出门,说是今儿天晚了,明儿再来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刘氏半倚在贵妃榻上,闻言以手支额,显得有些疲乏,问向嬷嬷:“事情你都清楚,你瞧着这事儿该如何向她们姐妹交待?” 向嬷嬷并不敢托大,回道:“娘娘心中想必已有明断,以奴婢的愚见,正好以此事试试侧妃对娘娘的忠心,若是侧妃将此事告知太子爷,娘娘该如何?若是她不将此事告知太子爷,娘娘又该如何?还有……”她跟在太子妃身边冷眼看着太子妃待她们姐妹是越加的看不透了,她朝屋里四周睃了眼,贴在太子妃耳边极细声道:“娘娘当前的忧患是,她腹中那块肉该当如何?” 太子妃揉了揉了鬓角,良久才吩咐向嬷嬷,“明儿向宫里递牌子,又有几天没去给母后请安了。” 向嬷嬷忙应是,“老奴明儿一早就办。” 第二日姚娡带着姚姒给太子妃请安后,太子妃把郭侧妃打发了,便请她们姐妹二人去宴息室里说话。 太子妃刘氏执了姚姒的手温和地笑道:“这件事委屈你了!好孩子,身子可有不适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 姚姒有些受宠若惊,忙婉拒道:“回娘娘,小女并无不适,劳娘娘关怀,这件事情说来还是小女自己贪玩惹祸,实在怪不得别人。”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手,“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姚姒瞧她的态度,并不指明道姓说出是谁立意害自己,心中顿时就明白了,只怕太子妃的意思多少有些息事宁人的味道,她和姚娡互望了一眼,姚娡就笑道:“看娘娘说的,并不是多大的事儿,左右姒姐儿并无损伤,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无谓节外生枝,我也交待姒姐儿了,往后再不许沾一滴酒。” 太子妃脸上就露出几分欣慰来,留她们说了会话,又赏了些衣料珠花首饰就散了。 姚姒扶着姐姐,眼见得远远地出了上房,左右又无人,丫鬟婆子也都跟在后面有段距离,她挨着姚娡道:“姐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姐姐要做到心中真正的放下,不要觉得委屈了我,你现在好好的安胎,比什么都重要。” 姚娡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望着远处连绵的楼台殿宇,突然说了句,“姒姐儿,以后姐姐会替你把所有的委屈都找补回来的,你相信姐姐。” 姚姒满心以为她只是安慰自己,并未过多在意,嗯了声。晨光中,一切都沐浴在金色的云霞里,她的眼神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处广袤的大地,似乎还看见了赵斾带她看的那片海,所有的委屈和隐忍,真的不算什么。 太子妃刘氏第二天进了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后没过几日,就听说皇后娘娘把武义候夫人叫进了宫,却叫武义候夫人在殿外整整晒了一个多时辰,武义候夫人回去后就告了病;便是刘宛惠,也叫承恩公夫人罚着抄一百遍的女诫,这些消息陆陆续续的传到了宜爽斋里,姚姒和姚娡不过相视一笑。 既然皇后娘娘亲自罚了人,这件事情就像个不起眼的水泡还没冒起来就灭了,自始至终姚娡都没有把这件事与太子爷提起过,太子妃待姚娡和姚姒越发的亲热,等姚娡的胎坐稳了,皇后娘娘竟然下旨召见了一次,出宫时姚娡得了许多皇后的赏,一时间,倒叫太子府其它侍妾看酸了眼。 ☆、第153章 生辰礼 六月初六是姚姒的生辰,从前因为守姜氏的孝,她生辰那日也就吃碗长寿面就算是过了生辰。可是今年却不同了,姚娡有心想替妹妹乐一乐,在她请示过太子妃并得到了太子妃的首肯后,决意在太子府里替妹妹庆贺生辰。 姚姒并不想姐姐如此高调破费,奈何姚娡铁了心,且太子爷也赞成,姚姒看这情形,心中略一思量,也就同意了。 太子妃随后便赏下了生辰礼物,姚姒从向嬷嬷手中打开螺钿匣子,里头是一串翡翠十八子手串,那手串由十八颗翠珠穿成,中有碧玺结珠两颗,下结珠与碧玺佛头相连,其下穿以珍珠、金铃杵、结牌等装饰物。结牌为金点翠地六瓣式,中心嵌东珠一颗,围以红宝石两颗和钻石四颗,结牌下连碧玺坠角两个。粉红色碧玺看着便娇艳耀目,而翡翠嫩绿无瑕,光润滋蕴,这样精致而贵重的手串,姚姒虽然一见便心生欢喜,到底收得有些惴惴不安。 “多谢太子妃娘娘的赏!”她连忙给向嬷嬷道谢,神情依然恭敬,可却比较之以往多了份小心翼翼。 姚娡也和向嬷嬷道谢,直夸这件礼物太过贵重了,并且亲自提壶给向嬷嬷续了杯茶。 向嬷嬷看着很是满意。 “劳娘娘破费了,总是得娘娘的好东西,叫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娘娘才好。”姚姒从姐姐手中接过茶壶,并扶了她坐下。 向嬷嬷笑了笑,“姒姑娘客气了,来时太子妃娘娘曾交待奴婢传话给姑娘,太子妃已经给承恩公府和安国公府及孔翰林家等几家的小姐们下了帖子,左右这些小姐们姒姑娘都是认识的,让姒姑娘明日只管高高兴兴的玩乐,其它一概都不用管。” 姚娡便和向嬷嬷说些多谢太子妃娘娘想得周到之类的话,向嬷嬷不过坐了片刻,随后笑容满面的离去。 姚姒扶了姐姐往内室去,看她倚在贵妃榻上了长舒了口气,想到刚才向嬷嬷说的,姚娡倒一点也不惊讶,这情形不禁让她有些猜测。 姚娡如何看不出妹妹眼中的疑惑,笑着把她拉到自己的榻上,随后道:“我不过是起了个头而已,太子妃便借了你的生辰邀各家的小姐们来为你庆生,你这样聪明,相信已经猜到是何原因了,你可怪我?” 姚姒看姐姐一幅洞明先机的样子,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变化。不过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姚娡从不谙世事到如今能小心翼翼的去揣度太子妃及太子府的局面,不得不深深感叹。 姚姒望着姚娡,心情莫名有些复杂,她漆黑明亮的双眸里倒映着姐姐依然明艳的脸庞,很快便摇了摇头,“不,我不怪姐姐,时也世也,人都会随着身份地位环境而改变,姐姐变了,变得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我虽然也为姐姐高兴,可心里却无缘由的有一分难过。” 姚娡摸了摸妹妹的头,“姒姐儿,是人都会变的,可我的本心不会变,我不会去为恶,我要好好守护你,好好守护太子爷待我的情份,守护我腹中的孩儿,再不能似从前那样懒怠不想事。” 姚姒一时间无话可说,她揽了揽姐姐的腰,看着她已然隆起的肚子,把头轻轻放在她的肚腹上呢喃,“小宝贝,我是你姨姨,你要在你娘的肚子里快快长喔!姨姨很期待见到你……”她絮絮叨叨,尽是些孩子话,听得姚娡不禁好笑,“他才三个多月大,也不知能不能听到你和他说话……” 这是姚姒十四岁的生辰,姚娡一早起来就亲自给她做了碗长寿面,令姚姒感动不已,她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的,又给宜爽斋服侍的都打了赏,整个宜爽斋热热闹闹地像过新年一样。 太子爷随后也差人送了生辰礼过来,是一架乌木做的古琴,郭侧妃也遣人送来礼物,一匣子新制的宫花,每朵小儿巴掌大小,看着却仿如真花般娇妍,这样的礼物很是别致,姚姒重重的赏了来送礼的丫鬟。 太子妃命人开了建在水上的临芳阁,夏日凉风习习,不大的湖面上一片碧绿,中间随风摇曳着或粉红或娇黄的花影,临芳阁纱幔飘飞,屋里飘着淡淡的花香,夏日的燥热在这里便去了七分。 陆陆续续的,太子妃所下帖子的人家便一一来齐,最后一个来的竟然是郑芳华,姚姒委实没想到太子妃竟然还给武义候府下了帖子,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后笑盈盈地迎了郑芳华进屋。 屋里设的席是仿宫里的制式,一人面前一个小几自成一席,温和与温宜两个坐在姚姒一左一右,姚姒放眼看去,来的这些娇客,几乎都有在承恩公府里曾见过一面。姚姒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模糊却又坚定的概念,这些人家无疑都是拥护太子的。 温和与温宜热络的和她们说着话,偶尔她们也问姚姒一两句,便是连郑芳华也笑盈盈地,竟似没发生那日的事情般,姚姒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她自己也就放开了几分,热络而周到的和这些人寒喧,倒也不至冷场。 姚姒一心几用,和人说着话,却很是留意起珊姐儿来。原本珊姐儿倒也没表现什么异常,只是姚姒时不时的总能感觉有人在审视自己,那种虽然没有带着恶意的注视,可仍叫姚姒觉得怪异。 姚姒想了想那日在承恩公府时,是珊姐儿发现自己睡倒在花园里的石橙上,心中一惊,顿时生起各种猜测。她虽然明白是柳筍把她悄没声息的从假山处弄到了花园里,可依承恩公府并非寻常人家,假山处已靠近外院,虽然有一条道可以直通花园,但难保当时没有人瞧见柳筍的举动,难道珊姐儿…… 姚姒按捺住心底的揣测,面上并未显出什么异色来,待到珊姐儿说要去更衣室,姚姒便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我也正想去,不若我和姐姐做个伴吧。” 珊姐儿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很快便从善如流,挽住了她的手臂,二人一时亲亲热热地出了临芳阁。 两人身后的丫鬟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二人穿过几道回廊,更衣室便近在眼前,珊姐儿和姚姒手挽着手进了更衣室,眼见着无人,姚姒便笑盈盈地对她道:“适才在屋里,我也不好跟姐姐说什么,那日多亏得姐姐,我才没闹出大笑话来,姒姐儿厢多谢姐姐了!”她很是真诚地给珊姐儿道谢,一福身下去却叫珊姐儿给拦了。 “和我这样客气做什么。”珊姐儿看了她几眼,似乎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处已凝眉的面容,她忽地左右看了看,极小声地说道:“我也不和你打马虎眼,其实那天非是我发现了你,而是我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求,帮你在人前遮掩了一二而已。” 姚姒心下大惊,面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惊骇,半晌才苦笑一声,“不知姐姐是否知道那日我醉酒的始末,姐姐刚才说了那些话,不知姐姐是何意?” 珊姐儿朝她望过去,忽地一笑,“你这丫头,着实有趣。”她这一笑,便缓和了二人之间的气氛。 姚姒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直觉告诉她,珊姐儿此举并没有恶意。她想了想,便对珊姐儿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姹紫嫣红开遍,不若让妹妹带着姐姐走走。” 珊姐儿笑容更深,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从更衣室出来,两个肩并肩地就寻那花影深处而去,行到一株桂花树下时,两人便停住了脚步。 姚姒见丫鬟们不远不近地立在上风处,不禁佩服安国公府的丫鬟训练有素,她笑了笑,很是开门见山的道:“我见姐姐言语温和又观之可亲,实在不愿恶意揣测姐姐,还望姐姐诚心相告,那日我为何明明醉在假山边,最后却是被姐姐发现在花园的石櫈上?” 珊姐儿收了几丝笑意,说道:“那日看妹妹作诗,便发现妹妹是个妙人,竟是深谙藏拙低调之道,我心里便高看了妹妹几分。”她略停了停,看到姚姒脸上的讶异,笑了笑,“那日我就发现妹妹许久未回来,那个引路的丫头也不见身影,大家大族的人口复杂,难免有些龌龊事,我见郑芳华一味地灌你酒,心头便觉得不好,随后我带着贴身丫头避开人去寻你,恰恰就见他抱着你在园子深处一闪而过,我便悄悄地跟着他,再然后就见他把你放在石櫈上。只是我当时太过吃惊,看到你人事不省以为他欲对你行不轨之事,便冲上前去。” 姚姒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只听珊姐儿接着道:“那人连忙说他不是坏人,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可能是他的气度高华,如此仪表堂堂之人,倒不像是个登徒子,我便信了他的话,并答应他替他遮掩。”珊姐儿笑了笑,“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只是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和那柳状元竟是识得的,看样子,他对你的爱护并非一般。” 姚姒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给珊姐儿福了一礼,“多亏得姐姐!” 珊姐儿却是吃吃的笑,显然是觉得姚姒和柳筍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姚姒看她这么个样子,不由得支额一叹,“我和柳公子并非姐姐想得那样,姐姐万万不要误会了。”说着,把郑芳华换酒又在酒中下药之事一一说给珊姐儿听,“不论郑芳华出于何因由,相信她都受了惩罚了,我信得过姐姐,这些事情还望姐姐替我保密。” 珊姐儿心中一思索,想着皇后娘娘给武义候夫人难堪的事情,便知她的话是真的。她忙道:“你放心,过我的耳绝不会出我的口,何况这事我也牵扯在里头,若真说出去,岂不是连我自己也被人说道么?”说完,又去缠姚姒,“快和我说说,那柳筍和你是什么关系。” 人和人之间很是奇妙,有郑芳华那样心肠狠毒的权贵嫡女,却也有像珊姐儿这样惠质兰心的名门闺秀,姚姒倒生出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晓得珊姐儿是个守信之人,也相信她纯粹只是好奇自己和柳筍之间的关系,想了想便道:“说起来话长,去岁冬天我的马车不小心撞到了柳公子,后来他在我府上养好了伤,随后他便离开我府中,对于他我也只知道是个上京赴考的学子,其它的也都是一无所知。” 珊姐儿一愣,竟然是这样的缘由,可她分明瞧出一些柳筍的不对劲,他的眼神虽然藏得很好,可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那是爱一个至深而不自主的流露出来的温情,哥哥和嫂嫂未成亲前,两家人也不避忌地让他们见面,哥哥的眼中时常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只是这样的话,她却不好再问姚姒,转头想到柳筍,那样一个气质高华的男子,为何自己当初初见他时会莫名的脸红。 眼瞧着两人出来有会子了,珊姐儿便提议说回屋去,姚姒自然乐意,等她二人再回到临芳阁,众人明显觉察到她二人仿佛亲近了许多。 郑芳华掩在桌下的手都快要把帕子扯烂了,犹其是看到珊姐儿和姚姒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从外面进屋来,她二人又去了这么长的时候,虽然她和珊姐儿不是最好的朋友,可自己的东西被自己所厌恶之人染指的那种愤恨竟然快要把自己的理智堙灭,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姚姒眼角的余光瞟了几眼郑芳华,不禁觉得好笑,看了几眼便不再理会她。 宴会很是完美的落幕,姚姒一一送走客人,又和海棠清点收到的礼物,绿蕉一一把这些东西登册,忙了一会子,姚姒实在累得慌便小睡了一会子。 不过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姚姒就被海棠轻声叫醒,“姑娘醒醒,焦嫂子过府来了,说是来替姑娘送生辰礼的。” 姚姒睡眼惺忪,却看到海棠笑得一朵花儿似的便觉有异,等梳洗完后,焦嫂子笑容满面地进了屋对姚姒磕了个头贺她生辰,姚姒见她行如此大礼,倒有些过意不去。焦嫂子分明还当她是自己的奴仆。 姚姒示意绿蕉把焦嫂子扶起来,焦嫂子起身后就笑着对姚姒禀道:“姑娘,五爷给姑娘送了生辰贺礼,谭娘子和张顺他们也顺带让奴婢稍了给姑娘的礼物,奴婢原本早该送过来的,奈何要安置一些事情,便耽搁了些时候。”说完便亲手其后的丫头手上接过一个颇大的首饰匣子奉给姚姒。 姚姒刚才听到焦嫂子说起赵斾,才明白自己心中隐隐有些期盼是为着哪般,此刻看到那个大匣子,心中的惊喜扩散到四肢百骸,竟是无不烫贴。 她急忙接过匣子打开铜扣,就见一阵宝光从眼前闪过,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十三件女子佩戴的首饰,从簪环到鬓花再到步摇分心,样样都是用了手指甲盖大小的金刚钻镶红绿宝石制成,这样华贵富丽的首饰,差点晃花了姚姒的眼,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而海棠等人则是差点笑得见牙不见眼。 焦嫂子等她回过神来,又忙从丫头手上接过第二件礼物,姚姒接到手上一看,倒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木匣子,她知道这是谭娘子和张顺等人凑份子给她送的礼物,她找开一瞧,里头却不是甚么珠宝首饰,而是一份折叠好的契书,她找开契书一瞧,这下却是惊得“啊”了声。 这张契书,竟然是一家叫东山票号立的股书,姚姒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写着东山票号一成的股额,持有人写着姚姒的名字,这真是太让她吃惊了一把。她连忙问焦嫂子,“谭娘子她们呢?怎地会送了这个东西过来?”因为太过吃惊,竟忘了焦嫂子只是来送贺礼的。等问完话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只是却也晓得这个时候不是追究根底的时候。 “辛苦你了!”说完,便赏了焦嫂子十两银子,焦嫂子又给她磕头道谢,等起身时,又笑呤呤地对姚姒道:“五爷还有一件礼物,却是要姑娘回四喜胡同才能见到,若是姑娘眼下得空儿,不若随奴婢回四喜胡同一瞧。” 姚姒竟摸不着头脑了,赵斾的礼物接二连三的,先是送这么名贵的珠宝首饰,再又是一件非得回四喜胡同才能看到的礼物,心上的欢喜简直快要溢出来。 “好好好,我这就跟姐姐说,今晚回四喜胡同去住一个晚上,明儿再回来。”说完便起身亲自去找姚娡。 ☆、第154章 赦免 令姚姒万万想不到的是,赵斾送她的第二件礼物,竟是满屋子妇人。 焦嫂子扶着她进了屋,屋里有个头发半白的干瘦妇人一看到她便站起来,神情激动不已,竟是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唤了声“姒姐儿”,这妇人一站起来,屋里其它人也都跟着立起身来。 姚姒怔愣了会,望着似曾相识的妇人,忽地脑中一炸,眼泪紧接着夺目而出,“您是……大舅母?” 对面的妇人朝她点头,上前几步就拉着她的手哭出了声,一边拭泪一边笑,“姒姐儿,你长大了许多,大舅母都已经认不出你来了。” 焦嫂子连忙上前来扶姜大太太,并一边对姚姒笑,“这是大舅太太,今儿晌午大舅爷及二舅爷两家人才到的,奴婢也是人到了才知道,是五爷着人护送舅爷两家人上的京。” 姚姒心中的欢喜从来没有这么强列过,她激动得险些语无伦次,连唤了几声“大舅母”,姜大太太就搂着她哭,一旁的几位年轻些的妇人也都默默拭泪。 重逢后的欢喜太过突然,屋里众人哭了好一会子,焦嫂子连忙叫小丫头打水来给众人擦脸,又软语劝慰了好些话,姜大太太和姜二太太及几位奶奶才止住哭声。 姚姒在姜大太太的指点下,一一和屋里其它人见礼。她的记忆还停在那次在金宁港口的驿站与姜家人见面的那次,而如今姜老夫人已逝,姜大太太较之以前更是老了许多,那时还是满头乌发而现今竟然已半白,至于姜二太太则是半痴半傻的样子,几位少奶奶俱是满面风霜的凄苦模样,姑娘里头,她还记得大舅母嫡出的姜梣,初见面时尽管那时面色憔悴可少女的明艳顾盼还在,可如今姜梣脸色腊黄身姿瘦弱,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的病弱样子,她可以想像得到,这些她仅剩的亲人在琼州岛到底经历了哪些的苦难。 她按捺下满心的酸苦与怜惜,知道两位舅舅及几位表兄们为避男女之防而未在此厮见,于是就吩咐焦嫂子去请人。 姜仪领着儿孙们甫一进屋,姚姒便上前敛祍行礼,姜仪虽一惯神色内敛,此时见到她也不禁潸然泪下,颤抖着手扶她起来,“好孩子,没曾想到还会有这见面的一天,可惜你二舅父和你娘福薄。” 姚姒这才注意到姜二太太这一房人俱是素衣素服,心中一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 姜大太太知道今日是姚姒的生辰,连忙忍住悲伤扶了丈夫坐在堂上,又把两房的男丁指给她认识。 焦嫂子见屋里悲悲泣泣地,她拭了几把眼泪,看情形屋里还得有会子叙旧,她悄声退到廊下唤了个小丫头来,低声吩咐她让厨下半个时辰后在正堂摆席。 饭后,姚姒见众人面色疲倦不已,虽有许多话要问,到底是忍住了,她亲自送姜大太太等人到厢房去歇息,众人中午才到,赶了快两个月的路,着实是疲惫不堪,也就没有再推辞。 姚姒回到自己屋里,心中不胜感叹,焦嫂子和海棠随侍在她身边,姚姒便叫她们都坐下。 “今儿辛苦你了!你安排得很是妥贴。”姚姒见焦嫂子不肯坐,就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拘着,“这几天怕是还要辛苦你一些,若是人手不够,我让绿蕉给你打打下手。”说完,她想了想,舅母这两房人身上的衣裳鞋子,这些穿戴住行,只怕都要加紧着赶一些出来,便吩咐焦嫂子道:“明儿得叫裁缝铺子送些衣裳料子来给舅母她们量体裁衣,我瞧着她们身子也不大好,想是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明儿且叫回春堂的大夫上门来给请请脉,该开的补药不要怕费银子,把身子养好了才行。至于姐姐那边,且先不要让她知道,明儿待我问过大舅母一些事情后,再带她去见姐姐也不迟。” 焦嫂子连忙应声是,姚姒就看向海棠,海棠忙回她:“姑娘放心,那几位都是五爷挑出来的人,一路上很是尽责,不过因为这趟出来已两月余,明儿他们歇一日,后日就得赶回五爷那边去。” 姚姒微微颌首,想到赵斾送了她这样大的生辰礼,真真是送到她心坎上去了,心中一时鼓胀胀的,赵斾待她的好,竟觉得无以为报,好半晌才对焦嫂子吩咐:“他们既是后日就启程,还要陈大殷勤些照料,以报我多谢他们这一路的辛劳护送,他们走时的仪程一定要厚。再有,我这里也有些东西要他们带给五哥去。” 姚姒又交待了一些细碎,眼见得夜已深,这才打住。 第二天一大早,姚姒便给姜大太太去请安,并陪着一起用了早饭。随后便聚到了一起说话。 姜大太太一气儿把这几年流放琼州岛的事,以及老太太身故,姜佼又是怎么去逝的,简明扼要地都和姚姒说了一遍,末了就问她姜氏是怎么没的,以及她们姐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言辞间颇为唏嘘感叹,说到姜氏时,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姚姒就把姚家是如何毒害姜氏而后她们姐妹避出姚家在琉璃寺为母守孝,后来姚娡又是怎样被纳入太子府为侧妃,而她又是怎么到的京城,以及后来京中发生秦王谋逆之事,姚家落得了怎样的下场,她挑了些重要的说给姜大太太听。 姜大太太直搂着她哽咽,“我的儿,可苦了你们!”一旁的几位表嫂也陪着拭泪,唯独立在姜大太太身后的姜梣眉目平和的劝姜大太太,“娘,再不能哭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咱们都撑过来了,将来也一定会把日子好好地过起来。”说完又望向姚姒,眉间带着些许歉意,“姒姐儿,都是我娘,叫你又伤心了,往后只怕少不得要妹妹你多帮着开解我娘。” 姚姒见她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可说话举止都透着股刚强和不屈,姚姒暗暗赞叹,也越发的怜惜她。她拉起姜梣的手很是点头,“梣姐姐,诚如你所说,以后咱们的日子必定会越过越好的。” 姚姒事后单独和舅舅说了会话,这才理清楚为何她明明人在京城,并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朝庭对于姜家冤案肃查的进度,可并没有听到有明旨下发,而今突然地,姜家被流放之人就受到朝庭赦免,并且冷不丁地就到了京城。经舅舅略一点拨,她就想通了。 正是因为姜家当年的冤案牵连太广,若要整个的肃查,只怕朝庭会有一大半的官员要牵连,朝庭已经处置了一个秦王和其余党,加上王阁老乞骸骨归田园,这对太子爷来说,其目的已经达到了。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当年皇帝未必就不清楚是冤了姜阁老,可秦王是他的儿子,朝庭也需要安稳,皇帝只能选择舍弃一个姜阁老以维护自己想要维护的人,如今太子才初立,打皇帝脸面的事是决计不会做的,是以,下到姜家手里的圣旨并未当庭明发,而是以秘旨的方式送到琼州岛。 想通了这些,姚姒并不感伤。姜家的名楣,只要姜家人还在,就有一天一定可以重建家声,而她当初的愿望都已经实现,对她来说,多年的心愿已了,只觉得身上空前的松快。 等裁缝送来料子并为各人量好了尺寸,回春堂的大夫便来了,那大夫是姚姒惯常请的,他先给姜大太太号了脉,又给姜二太太瞧了瞧,就直摇头,等到那大夫把所有人都扶了脉,开好了方子,姚姒又哭红了眼角。 姜二太太是受了刺激才痴痴傻傻的,这种病并不好治;而姜大太太的身子则是元气耗损严重,过于忧思,还得好好将养;至于姜梣,大夫只说是过于劳累所致,身子亏虚得厉害,其它人也多多少少有些病痛,姚姒让焦嫂子送那大夫出门,焦嫂子把人送到门口,亲自捧了个匣子送给那大夫,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百两银子,“这些银子您老先收着,只要是于调养身子有利的,您老只管开药,若是不够,只管让童儿送账单过来。” 那大夫倒是个实诚人,所谓补药,最是耗银钱去了,是以也没推辞,拎着药箱带着童儿就出了门。 姚姒下午便带着姜大太太和姜梣去了太子府见姚娡,乍然相见,自然几个人又抱着哭了一场,不过姚娡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姜大太太很快就收了眼泪。 几人一番叙话,姚娡留了她们晚饭,便交待妹妹这几日先暂时回四喜胡同照应着舅舅两家人,走时,姚娡送了好些簪环给姜梣,又让春嬷嬷从库房里称了一斤人参和一些滋补的药材给姜大太太,私底下则是递了两千两的银票给妹妹。姚姒也没推脱,收下来放好,便带着姜大太太离去。 姜家先头的宅子是姜家的祖宅,如今朝庭自然是将这宅子也一并归还给了姜家,只是当初抄家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了,至于田产铺子之类的,也一并有归还姜家,于是姜大太太在休憩了几天便说要搬回祖宅去。 姚姒哪里肯同意,她叫人先去那边的宅子里作清扫整理,又拿出银子来交给陈大和焦嫂子去添置屋内的傢俬器具,这样忙碌了十几日,总算是将姜家祖宅收拾妥当了,才送姜家一众人归祖宅。 姜家众人安顿好后,姜大太太便来和姚姒商量,要去庙里给姜老太太和姜佼及姜氏作法事,姚姒便趁机和姜大太太商量,因为姜氏已不算姚家妇,她希望把姜氏迁葬到姜家祖坟里。 姜大太太心里可怜小姑子的一番遭遇,和丈夫商量后自然是同意的,而且姜氏如今孤怜怜地,姜大太太便和丈夫建议,从姜家两房里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姜氏名下,这样姜氏也算是有人承继香火。 姚姒不曾想姜大太太这样的为姜氏考量,是以姜大太太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姚姒很是感激姜大太太,在征得姚娡的同意后,姚姒最终选了二房的庶子姜杓过继给姜氏,姜杓如今才十五岁,性子很是温和,对于过继给姑母做嗣子,他也是愿意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隔了几日,姚姒便随姜大太太等人去城西的弘法寺给已故的姜老夫人等三人做法事。 ☆、第155章 来意 弘法寺从前姚姒曾经和谭娘子来过一次,还记得那次焦氏和五太太两人也在寺里求签而被贞娘瞧见,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姚家已没落,而姜家却苦尽甘来。 姜大太太一早就派了人来弘法寺打点,法事要一连做七天,姜大太太只带了两房的女眷及未婚的男丁来,寺里的知客僧便安排了一间院子供她们歇息用。 六月的天儿,山中虽说也算清凉,但每日都要跪经几个时辰,时候长了众人都有些吃不消。姚姒便私底下掏了些银子出来,让焦嫂子去打点厨房,这样一来,日日虽是沾不得油荤,可点心瓜果绿豆甜汤之类的供应还算周到。 看她说话行事处处周到细致又体贴,姜大太太暗中直点头。姜家是由赵斾的人护送着回来的,光是赵斾待姚姒的这一片心,姜大太太就感慨不已,在得知定国公夫人不甚中意姚姒时,姜大太太也跟着愁,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在婚事上不顺呢。 法事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弘法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定国公世子夫人曾氏来寺中还愿,曾氏与姜大太太同姓,说起来两人虽不是同宗,但从前姜家还未获罪前,也曾是京中贵妇圈中的常客,曾氏她自然是识得的。 曾氏乍然见到姜大太太,却并不惊讶,她微微朝姚姒一笑,便上前和姜大太太见礼。“多年不见夫人了,不想竟然在此遇见,夫人可都安好?”又和姚姒打招呼,“方才仿佛看见海棠这丫头,料想着约模你也在,姜家回京,原本该是要上门拜访的。” 姚姒忙给曾氏福身行礼,但姜大太太这个长辈未说话,她也只得一笑并不出声。 曾氏笑盈盈地样子,姜大太太又见她言语亲切,对姚姒也多和善,心中立时明白,只怕曾氏此番并非和她们是巧遇。她笑着和曾氏寒喧,“世子夫人客气了,此番蒙圣恩得以回京,说起来,还得多谢定国公府的赵五爷帮忙,论理,该是我登门拜谢的,只是又怕唐突了贵府。” 曾氏依然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五弟行事一向随性,他们年轻人自有他们年轻人的想法,不过,我却是很喜欢姒姐儿。” 姜大太太听话听音,多少猜到了曾氏的意图,忙上前几步笑道:“天气实在热得很,世子夫人若是赏脸,不若去坐下歇歇脚,去去暑气也好。”说完连声吩咐我媳妇先行去准备,又看姚姒,“姒姐儿,你既和世子夫人相识,怎地没个主人家的样子,还不快请世子夫人去屋里坐坐。” 姚姒也不笨,忙上前作势要扶曾氏,却叫曾氏拉了她的手,一路笑语晏晏地问她在山上这些日子可还习惯等话,姜大太太见此情形,直叹人打嗑睡就来了枕头,看世子夫人待姚姒的亲热,不似作伪,看来这桩婚事,至少不像她想的那样悲观。 曾氏与姜大太太等人坐定,姚姒亲奉了茶给曾氏,叫曾氏把她按在她身边坐了,“不必这样拘礼,且坐下来和我说说话。” 姚姒只得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曾氏身旁,姜大太太心里十分的欢喜。曾氏便问姜大太太此番回京后的安置,听说姜府已休整好,而且朝庭也将从前姜家的田产铺面归还了,曾氏直说圣恩浩荡,看姜大太太颇为看透世情的豁达样子,对着姜大太太言语又亲切了几分,“夫人才回京,姒姐儿又是一个姑娘家,若夫人不嫌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往定国公府送个信。” 姜大太太看得出曾氏此话并非虚套,心中越发的对曾氏很有好感,心中也猜到曾氏必定接下来会有话说,就打发了屋里的闲杂人等,只留了姚姒和她自己陪曾氏。 “世子夫人这份心意,我十分的感激!好在姒姐儿是个能干的,样样都已经帮着打点好了,我们回京能这么快就安置好,倒多亏了她。我倒是感叹,我们姑奶奶教了个好女儿,便是我像姒姐儿这年纪的时候,再做不到像她这样的体贴周致的。” 曾氏便笑,“确实是个好孩子,被舅母夸也没甚不好意思的。”见她越发的羞红了脸显得几分不自在,她就拍了拍她的手,“说起来,你也当得一声夸,那日承恩公府的寿宴,太子妃娘娘私下里是直夸你针线功夫了得,这些日子我家的毓姐儿开始学针线了,嬷嬷们教她拿针,才一会子的功夫便把手指头给扎得不像样不说,线头更是弄得一团糟。”想起爱女撒娇说不做针线的样子,曾氏很是无奈,“若她能有你一半的娴贞灵慧便好了,这将来嫁了婆家,怎么着自己相公的贴身小有总得要会做才行啊。” 天底下做娘的只怕都是一个样,对孩子既盼着样样能拿出手,却又心疼孩子,姜大太太就笑着顺她的话说起了教养儿女的辛苦,越说倒是越投机。末了,曾氏似是想起了什么,就对姜大太太道:“姒姐儿这孩子心灵手巧,下个月是我家郡主寿辰,不若姒姐儿帮我做一套衣裳鞋子吧,五弟常年不在京,这替五弟尽孝的事呀,说不得还得落在姒姐儿身上了。”说完便望向姜大太太,“不知夫人能否答应?到得郡主寿辰那日,还请夫人赏个脸来,带着姒姐儿来府中喝杯水酒!” 曾氏这话说得很明显,隐隐有几分把姚姒当成是赵斾的人在看,这无异于是给了一个口头的承诺,姜大太太忙慈爱地姚姒笑道:“好孩子,还不快多谢世子夫人的好意。”说完又看向曾氏,“不瞒世子夫人,这孩子的事情叫我也悬着心,她这么个出身,我只当是无望了,可赵五爷的一片心意在那里,如今看来,一切还有赖世子夫人在中间周旋了!我这里且先多谢世子夫人!” 曾氏见姜大太太果真向自己施礼道谢,忙起身避了开去,口里直说使不得,“若往后两家做了亲家,夫人便是长辈了,真要说起来,也是五弟的不是,倒让姒姐儿受委屈了。”并对姜大太太很是郑重道:“夫人放心,既然说开了,我便和夫人把话说实了,这门婚事我们国公爷和老夫人都是同意的,只是郡主这边,也怪先前五弟和郡主闹了一阵,还没想透。依着我看,姒姐儿这般的人品模样,和五弟着实相配,我和世子爷的意思是,会尽快劝说母亲同意,到时请了官媒来,还要多麻烦夫人替我们姒姐儿操持了。” 姚姒看到曾氏和姜大太太都没避开她说起说她婚事,这回是真的羞红了脸,坐在那里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这模样叫姜氏和姜大太太会心一笑。 曾氏便温声指点她,“郡主喜欢喜庆些的颜色,最爱牡丹花样,衣裳和鞋子的大小尺寸我都带来了,不过你也不必太紧张,你的女红我是见过的,一切平常心就好。”言罢就示意丫鬟把鞋样子及尺寸都交给海棠。 送走曾氏,姜大太太搂着她直笑,“赵五爷这孩子是个好的,舅母回来后还没告诉过你,你几个表兄多亏了他暗中打点,才没在琼州受多大的难,这都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做的,这样的男子值得你托付终身。”顿了顿又道:“他们定国公府我多少是知道些的,定国公夫人因着出身宗室,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皇家的女儿,性子自然说不上多温婉柔顺,当年在京中算得上骄横霸道的,而定国公长年驻守西北,夫妻聚少离多,这自然夫妻的情份也就不多。只不过如今儿子们都大了,多少收敛了些,可以舅母的识人,觉得定国公夫人虽然脾性这样,但为人也不失正直爽快,且她待几个儿媳妇甚好,直当女儿在看,足可见定国公夫人并非是那等不为儿女着想的母亲,赵五爷为了你为了咱们姜家付出良多,我的儿,我知你是个内心骄傲刚强的女子,可为了将来的幸福,也为了报答赵五爷,这该低下头还得矮下身来行事,往后进了门,真心实意的侍奉婆母,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到的。” 姜大太太这席话无疑像一根当头棒打下来,姚姒两世为人,何尝有人这样谆谆教诲自己,想一想姜大太太确实说得没错,她和赵斾的这场爱情,现在看来赵斾付出的只会比自己多,而自己除了心安理得的得到他的所有庇护和爱以外,从没有想过会为了他和她去求过人,或是想过什么法子,是啊,再不能这样了,为了赵斾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么就让她为了他,努力地去讨得定国公夫人的喜欢。 姜大太太见她一幅若有所失的样子,轻抚了她的头,这个孩子,她一定替姑奶奶好好爱护。 从弘法寺回来后,姚姒就去了太子府陪姚娡,姚娡因为身孕而不能跟妹妹一起去做法事,很有些歉疚,索性抄写了几本经书,叫妹妹帮忙供在姜氏灵前,也算略尽了心意。 姚姒一边陪着姐姐,一面开始给定国公夫人裁制新衣和鞋子,定国公夫人既然喜欢喜庆的颜色,考虑到定国公夫人也上了年纪,自然不能挑着那艳丽的料子,于是反复比较,最终挑了匹松花绿织金妆花缠枝纹的锻料,再想到定国公夫人宗室女的身份,衣裳自然有一定的制式,便选了袄裙的样式,衣领做成竖领对襟式样,衣上的盘扣用牡丹花样,再以小指甲大小的红宝石做成扣子,衣上饰以云肩,胸前身后以各色丝线绣了四季的缠枝花,下身的襕裙更是精细,用了赭色的刻丝料子,上襕绣玉女献寿,又以梅鹿猴子花卉压山福海和云纹相间,而下襕则用五彩丝线绣着八宝纹及寿山福海压边。 这样精细的绣活,若一个人来做,只怕少不了要花上许多的功夫,姚娡瞧妹妹夜夜挑灯,白日里也不停歇,且也不让人插手帮忙,看着不禁深深叹气。 ☆、第156章 执着 过了几日,姜大太太果然接到了定国公府发来的帖子,姜家这些年没在京里走动,京中如今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姜大太太心里是半点底也没有。再者,姜家的男儿自小读书,两房老爷眼见起复无望,姜大太太却又不得不为了孩子们着想,姜家世代书香之名,不能没落在这一辈人的手上,她想来想去,于是带着帖子,恰好张顺前儿带他娘子来家里时送了几篓甜瓜来,这时节甜瓜才上市不久,她令人分了一半出来,带着这些就直奔太子府。 姚姒在屋里正埋头给定国公夫人做衣裳,听说姜大太太来了,略收拾了便往姚娡屋里来。 姜大太太生了两男三女,于养儿育女上很是有经验,又怜惜姚娡没个亲娘和她说这些女人家的私己话,每回来总要授些育儿经给姚娡。屋里笑语晏晏,看到姚娡进屋,两人很有默契地停了话头。 姚姒不禁哂笑,上前给姜大太太见礼,“好些日子没见舅母了,这一向家里可都好?” 姜大太太微笑着拉了她坐在身边说都好,“你舅父这些日子又重捡起了书本,整日里就教孩子们读书,你梣表姐身子有些起色了,还得多谢你们姐妹送过去的人参药材呢。” 听说姜梣身子养好了些,姚姒很是高兴,见丫鬟上了甜瓜来,屋里顿时飘散着一股香甜味,便拿小银叉拣了一碟往姚娡面前送,姚娡便嗔怪她:“你自己也吃,在屋里绣活计那样费神,也不知道歇会子。”又看向姜大太太,“若不是舅母送了甜瓜来,只怕她还闷在屋里不肯出来呢。” 姜大太太慈爱地笑着看她们姐妹,等吃过了甜瓜,她把定国公府的帖子从袖袋里掏出来,“这是今儿才收到的帖子,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送过来的,娡姐儿,姒姐儿,舅母今儿过来,也是想讨讨你们的主意。”她顿了顿,就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你们也知道,从前你们外祖父在时,姜家可说是门生故旧无数,在京城中也是人人高看几分的,而如今虽遭了难而又蒙圣恩得以回京,只是不免心中有些惴惴,就怕一时不慎而不小心得罪了人,舅母今儿只得拉下脸来请教你们了。” 姚姒不免惊讶姜大太太的谨慎,转头一想也就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姚娡虽说是刘家的义女,可却也是姜家的外孙女,一旦姜家重返京城交际应酬时,这里头如何拿捏,京城人事几番变化,这些确实可都得要先摸清楚。 姚娡一扬手,屋里服侍的就都静声退下去。 姜大太太眼角微湿,擦着眼角看了看姚娡,“不怕你们知道,你舅舅自从历经大难早已心灰意冷,并无意再起复,这些日子不过是在家中教孩子们读书,舅母看在眼中,也不知道这样好是不好?想我姜家世代书香,家中子弟自然都是走文道求举业的,舅母只是一介妇人,道理懂得不多,如今姜家该怎样立世,你们姐妹也都不是外人,舅母也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从前姚姒便听姜氏说起过姜大太太,言辞间都是赞叹居多,如今看来,姜大太太谨小惧微且颇有胸襟,怪不得母亲说是姜家的半个支柱。自然,姜大太太刚才的一席话,她听得出来,里头绝不是什么客套虚意,而是颇为推心置腹,真心诚意。 姚姒看了看姚娡,见她不知如何开口,便笑着道:“姐姐,舅母也不是外人,再说舅母的这些顾虑也很对,姐姐不若和舅母说说这京城里的人事,也好让舅母心中有个数。” 姚娡心中多少猜到些姜大太太的顾虑,有一刹那只觉得对不住母亲姜氏和姜家的人,当初若非为着能进恒王府,而做了承恩公府的义女,现在舅母也不至于这般的小心谨慎,因此很快就拿了主意,上前拉住姜大太太的手,半晌才道:“我知道舅母都是为我着想,若非当初……”她一时硬咽起来,“也罢,前事莫说,今儿即便舅母不说起这头,我却也早就想过了,舅母尽管放心,回去后且叫几位表兄安心读书,有太子爷在,将来姜家一定能重振昔日的门风。” 姜大太太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了,眸中尽是暖色,“你这孩子,要舅母说什么好,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舅母能回来,我知道都是你们姐妹出了大力气了,你莫怪舅母这样拿话探你,着实是舅母心中没底,离京几年,人事几经变幻,舅母如今很是后怕,这安稳日子实在是来得不易。” 姚姒眼角也有水光闪过,上前劝姜大太太,“舅母别这样说,姜家的难处我和姐姐都知道,舅母只管安心过日子,诚如姐姐所说,让家中子弟闭门读书,将来总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话儿这么一说开,后头的话便容易了,姚娡进太子府时日虽不久,但多少是清楚京中这些人家里头的弯弯绕绕的,一气儿便说给姜大太太听。 姜大太太大概心中有了数,便与姚姒约定好,到得定国公府宴客的那日和她一同前去,又殷殷叮嘱姚娡怀身子要注意的吃食等,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姚姒想到定国公府真的下了帖子给姜大太太,刚才在姜大太太跟前强撑的一股勇气便有些动摇,想到要去定国公府做客,到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前的忐忑。又想着,若是定国公夫人不喜欢自己做的衣裳和鞋子又该如何?一会又怕若是定国公夫人对着自己发难,只怕会让世子夫人曾氏为难了,更舍不得让赵斾远在千里还为着他们的事情而殚精竭虑地谋划,这样一想,刚才浮燥的心便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在讨得定国公夫人喜欢的这件事情上,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自己的决心。 姚姒把给定国公夫人的衣裳和鞋子做好后,便去了趟姜府,姜大太太打开包袱把衣裳拿出来细瞧,直啧啧声赞不绝口,“这样好的活计,这衣裳上面的绣活就像活了似的,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针线功夫却是这样的了得。”口中虽赞叹不已,心里却不免心酸怜惜,哪家的闺阁小姐有这样费心做绣活的,她只怕是打小就开始练手了,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去。 姚姒何等样的眼尖,看姜大太太眼中闪过一色怜惜,便装做没看见,因而笑道:“哪里就有舅母说得那样好了,为了这身衣裳,也不知费了多少的功夫,浪费了多少金丝银线,舅母瞧着哪里不妥,左右还有几日功夫,还来得及改。”一句话,便轻轻巧巧的略过辛酸不提。 姜大太太虽与她相处的日子不甚长,倒也摸得清她的几分脾性,分明是个外柔内刚的坚强女子,倒敛了神去细瞧衣裳的接缝处,末了又把鞋子拿在手上细看。 姚姒前世便做过绣娘,一手的针线活计那自然是拿得出手的,姜氏认真瞧了半会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见她眼神灼灼地望向自己,神色间带了许娇羞,大概也猜得出她的一些心思,便宽慰她,“不是我偏向自己的外甥女,哪家做婆婆的看到儿媳妇孝敬上来这么鲜亮的活计,不心生欢喜的。”她放下鞋子,执了姚姒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慈爱地说道:“你放心,滴水穿石,铁杵磨成针,咱们姒姐儿这样有孝心又善良,人品还这般出众,定国公夫人就算不能立时对你改观,但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看见你的好,会改变对你的成见的。” 姚姒到底有几分不自在, 可被舅母这样一说,倒也信心倍增。 姜大太太便问起姚娡近日可还好,看了看天色尚早,便欲留她下来吃晚饭。 姚姒想了想倒没推脱,想着索性趁得空儿,去陪正在养病的姜梣说会子话倒也好。姜大太太便让小丫头带她去姜梣屋里。 姜家的宅子并不大,如今住着两房人只能算是勉强,姜梣因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住在靠西边角上的一处院落,姚姒随那引路的小丫头穿过几道回廊,不想在转弯处迎面碰上了大房的姜枢和已经过继给姜氏的姜杓,而他们的身边,那个身长玉立穿了身月白色直裰的,竟然是柳筍。 姚姒这下吃惊不小,情急之下朝姜枢和姜杓福身行礼,将脸上的异色掩了去。 “姒表妹今儿来了?”姜枢也没想到会在回廊转角碰上她,因着有外人在,此时避开去已经不可能,于是便和她介绍,“这位是柳兄,也是我回京后新结交的知己,柳兄文采斐然,实在是令我景仰。”许是觉着姚姒并非一般的闺中女子,他一气儿连声称赞柳筍,俨然已视他为生平所敬仰之人。 姚姒微微朝姜枢一笑,便福身向柳筍道:“见过柳公子!” 她这样,分明是装着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柳筍温和一笑,“姑娘客气了!” 一旁的姜杓见姚姒似乎反应太过平淡了,他显得毫无城俯的用隐含了几分兴奋的声音对她道:“妹妹你不知道吧,这柳兄便是今岁的新科状元郎,因仰慕祖父之清名,对我和几位兄长颇为关照。” 姚姒极快的睃了眼柳筍,而他依然是那幅温和宽厚的微笑模样,不禁叫姚姒气结。 几位表兄初回京城,可想而知在他们心中重振家声便是压在肩上的重责,而以柳筍的手段想要结交他们并不是难事。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敛下心绪,对姜杓的话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双目略带了些警告之色望了柳筍一眼,便不欲和他们再多纠缠,作势就要避身过去。 柳筍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眼色似的,忽地出了声,“几月不见,姑娘却是认不出某来了?只是可惜,每至阴雨天气,当初被姑娘的马车所撞的伤处便有些隐隐作痛。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姜姜枢和姜杓是一脸的讶异,倒叫姚姒走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他这是何意?一意的要和她攀扯上关系作旧识才罢休?不不,没那样简单,她其实自从承恩公府回来后,便内里隐隐不安,柳筍无声无息的救了她,而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就好像头上悬着把刀可那刀子却迟迟不落下,让人坐立难安,而今这把刀终于落下来了,倒叫她无端的松快。 她转了身,装模作样的望了柳筍几眼,这才一拍额失笑,“原来竟是你,若非柳公子提醒,倒叫我想不起来了,这也难怪,只当日我的马车撞上柳公子时曾见过一面,当日天黑路滑的,我的车夫实在是不小心,后来柳公子在我府上养伤了好些时日,下头人只说柳公子伤势痊愈了,却没想到还遗了些后遗症,倒叫我着实难以安心。” 姜枢和姜杓两个你看我我望你,倒着实没想到表妹和柳筍之间还有这等渊缘,若照她的话来看,竟是她的不是居多,姜枢脸上顿时生了些许歉意,于是朝柳筍弯腰一揖,“实在是没想到表妹和柳兄之间有着这等渊缘,不管怎么说,表妹当时应是无心之失,我在这里给柳兄赔个不是了。” 柳筍也朝他一揖,“哪里哪里,这实在也难怪令表妹,当初我也是病得糊涂了,才不小心撞上了令表妹的马车,说来也都是误会一场,这雨后隐痛,只要多加调养着便能痊愈。” 听他这话中的意思,倒叫姜枢和姜杓更加心中难安。 姚姒看他这番作态,很是了然于心,想必往后柳筍再往来姜府,只怕姜枢几兄弟都会怀着一份歉意,再甚者,若他对她有什么逾距之处,就好比如若柳筍要求和自己单独相处说话,只怕姜家兄弟也不会有什么疑异。 姜杓这时适时的上前打圆场,“先前表妹和柳兄都是误会,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虽说这话勉强了些,但总归是缘分,今儿柳兄与妹妹正好碰上了,家下正好设席招待柳兄,杯酒释前嫌,也算是妹妹给柳兄赔不是了。” 看柳筍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姚姒有苦难言,只得对姜枢和姜杓欠身道:“那就有劳表兄和哥哥了!”说完,也不再看柳筍,带着小丫头便扬长而去。 柳筍痴痴地呆望那远去的身影几晌,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和姜枢及姜杓攀谈起先前未聊完的学述话题,以此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很快姜大太太便得知了姚姒和柳筍先前的渊缘,不过姜大太太也未多想,她吩咐厨房整好两桌席面,就摆在花厅里,一边是男丁们一桌,中间有屏风隔开来,另一边坐着女眷们,两边吃酒说话声都彼此能听得到,这样款待柳筍,姚姒看得出来,姜家是把柳筍当成了坐上宾在待了。 她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在脸上,也没有再和柳筍眼神有任何交集。 趁着天色尚早,姚姒告别的了姜大太太等人,回了姚娡的宜爽斋。 才进得院子,便发现跟随太子身边的侍从立在廊下,姚姒原本想去给姐姐问安的,这会子只得避开了去。 姚娡的屋里,太子确实在,天气热得很,太子却不准她用冰,姚娡在屋里便只穿了件素娟的薄衫,更显得身姿窈窕,唯有小腹微微凸出一些,她正给太子剥荔枝,玉葱似的手指不染任何纤毫,鲜艳的荔枝越发衬得那双手莹白似玉。 太子一手捉住了她的手,“这些活计自有丫头们做,你有了身子,不必这样劳累。”说完,便轻轻揽了她在怀里,两个人依偎着坐在榻上,太子用手轻抚她的肚腹,脸上的神色温柔又怜爱,“这小东西,也不知道像谁?”太子的手一碰上她的肚子,里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立即轻轻动了一下,太子很是稀奇,又碰了碰,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动了动。 “你瞧瞧,怎地这样调皮。”太子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轻怜地在姚娡额头上亲了亲,“辛苦你了!” 姚娡沉浸在他的温柔里不可自拨,轻轻环手揽住了太子的腰,“为您生儿育女是娡儿最幸福的事,一点也不辛苦!” 她的头抵在太子的额下,太子又亲了亲她的头顶,柔声道:“好好将养身子,不论是男是女,我都欢喜。” “骗人!”姚娡纠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嗔,“那您赏下来的东西为什么是男孩居多,可我就想要一个女儿,女儿多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太子的眼晴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异色,摸了摸她的头,道:“非是我偏心,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男儿好。” 姚娡听出了些他话里的异样,却很乖觉地没有答话,好半晌似是想起什么来,忙道:“过几天是定国公夫人的生辰,姒姐儿给定国公夫人亲手做了衣裳和鞋子,可我这心里没底,定国公夫人只怕是对妹妹不大喜欢,可瞧着姒姐儿那样子,我都替她心疼,这赵斾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事上,真是委屈了姒姐儿了。” 太子轻呵,“谁让他敢算计人的,现在也让他尝尝这里头的苦恼。” 姚娡轻推了太子一把,负气道:“妹妹的终身可由不得你们置气,我也就这一个妹妹,我不管,您怎么着也得帮衬一些。” 太子被她孩子似的模样逗笑了,“好好好,我帮。”他轻轻捏了下她微腴有脸颊,“就算我不帮,赵斾这小子也有法子,你且瞧着,到那日定国公夫人一定不会为难姒姐儿去的,你就安心养胎吧。” 姚娡欢喜的亲了亲太子的脸,却不想叫太子一把搂她进怀里,两人倒好一阵胡闹。 姚姒回了屋,海棠迎上来便笑,“姑娘,五爷来信了。” “快拿来我看。”原本因为柳筍而郁闷的心绪,随即就飘散得无踪迹,她的欢喜很快就感染了身边的人,绿蕉一边服侍她换衣裳,又示意小丫头端了温水来给她洗脸,“瞧这一身的灰尘,再急也要洗把脸才行。” “唠唠叨叨的,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她这一声儿,倒把屋子里的都逗笑了,绿蕉脸皮厚,恶狠狠地朝笑话她的海棠和几个小丫头盯了一眼,“再笑,把你们一个个地都教给春嬷嬷去,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春嬷嬷是姚娡身边最严厉的嬷嬷,因着是太子爷赏下来的,屋里的几个小丫头生怕她,一听这话,赶紧地再不敢笑了。 屋里一派欢快的气氛,姚姒急不可耐地打开了信,只瞧得几眼,笑意便不经意的染上眉头,太好了,赵斾要回京了,为着给定国公夫人贺寿,福建那边正好有批物资要运回京里,赵斾在得了韩将军的首肯后,便假公济私地领了这趟差事,信很短,略交待几句便没了下文,想是在匆忙间写下的。 海棠见屋里的小丫头都下去了,又看她一脸的欢喜模样,便猜出了几分,“怎样,五爷在信中说了什么,叫姑娘这样高兴。” 姚姒也不怕她笑话,直说赵斾要回来了,“五哥领了趟差事,正好回京给定国公夫人祝寿。”言罢又担心道,“这样的天气赶路,可不是要热坏人,也不知道青橙姐姐有没有开些防暑气的药汤,还有冰片粉这些小东西,只怕为着赶早回京,又是没日没夜地赶路……” “唉呀我的姑娘,这信咱们才收到,指不定五爷都已经到京城了呢!”说完一脸促狭地看她,“这回五爷回京,指不定会有什么喜事呢,说不得姑娘好事要近了!” 姚姒叫她这没遮没拦的笑话羞给了脸,啐了一声再不理会她,又把手中的信看了一遍,只觉得这日子怎地过得这般慢。 ☆、第157章 相见 到了七月初九那日,姚姒打扮妥当了,便带了海棠和绿蕉两个,坐车去了姜府。 姜大太太看到她打扮得庄重却不艳丽,脸上匀了脂粉,淡扫娥眉,双唇抹了点淡色胭脂,少女明媚青春的气息扑面而至,倒令姜大太太看得合不拢眼。 她满是赞赏,“女儿家就该这样打扮,从前你总打扮得素淡了些,今儿这样恰恰好。” 一旁的姜梣就挽起了她的手笑,“看看,母亲眼里就没我这个女儿,亏我还一大早的起来打扮。” 她这娇俏的样子,倒让姜大太太好笑,姚姒见她一身粉色轻罗纱衫禙子,里头衬了碧色的衣裙,倒是中规中距的装扮,姚姒看了姜大太太一眼,倒很是佩服姜大太太的心志。 姜大太太见她妹姐两个手挽手的相互打趣,直是好笑,忙催促她们,“时间不早了,咱们这就上车吧,去人家家里做客,没得去晚了就闹笑话了。” 马车停在二门口,姚姒和姜梣一边一个扶了她,上了前头的马车,后头一辆车里便是海棠几个贴身服侍的坐一车。 世子夫人曾氏在垂花门前迎客,看到姜大太太和姚姒几人来,忙将她们迎向花厅,一边笑着同姜大太太寒喧,一边拉起姚姒的手很有深意的笑了几眼。 姜大太太虽然多年未再踏入这样的热闹之中,但一身风骨犹在,如何应对自然是心中有数,她礼貌而温和地与曾氏说着客气话,心中却是感叹,曾氏待姚姒这份亲热并不像是故意作出来的,这样一来,她也替姚姒高兴。 姚姒哪里经得住曾氏这样的打趣,微微垂了脸,到底有几分不自在。曾氏把人领到屋里,便和姜大太太歉意的一笑,“适才宜敏长公主来了,婆母一向和长公主交情好,里头正在说话,这会子夫人且坐下歇歇。”又唤了丫头来,交待要好生招呼她们一行人。 姜大太太望了眼花厅的情形,看样子坐在这里的妇人大都是无品级的太太奶奶,曾氏这样安排倒很是适宜,若曾氏此刻贸然将她和那些高品阶的命妇凑作堆,这才是在为难她。因此,心中倒是真的感念曾氏的一翻好意。 “世子夫人的好意,我岂会不明白。”她的脸上就带了几分真挚的感激,“我瞧着今日宾客众多,世子夫人且放心吧,此处甚好,我带着姒姐儿和梣儿两个且坐这里歇歇。” 曾氏今日确实十分忙,眼见姜大太太光风霁月的姿态,倒是放了心下来,略和姜大太太客气了一番,便踅身迎客去了。 姚姒心里很有些忐忑,却又带着些殷殷期盼,倒不是为着定国公夫人喜不喜欢她的礼物,而是想到赵斾可能已经回京,这心就不自觉地跳快了几分,那种想和他见面的殷切盼望,竟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一旁的姜梣和她一样立在姜大太太身边,大约看出了几分她的异样,却满心以为她是为着定国公夫人而起的紧张不安,趁着姜大太太和人寒喧之际,小声的安慰她,“妹妹别怕,咱们今儿就是来做客的,不管有什么,今儿都有我娘在呢。” 姚姒轻吁了口气,晓得她只怕是误会了,但一想到自己无意间露出来的情绪,忙敛了敛神,向表姐偷偷眨了下眼晴,示意自己无事。 姜梣抿了抿嘴,这才觉得姚姒这会子才像个正常的姑娘家。 屋里的宾客越来越多,花团锦簇的十分热闹,只是屋里大多是妇人居多,即使有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多没在花厅里,而是随了丫鬟去了偏厅和姑娘们玩作堆去。 有贴心的丫鬟便上前来询问姜大太太,是否可以带姚姒和姜梣去待闺阁女儿家的偏厅,却叫姜大太太婉拒了。姜大太太虽然回京不久,但姚姒在承恩公府被武义候府的郑芳华捉弄之事还是略有耳闻的,以定国公府和武义候府的交情,今日是一定不会缺席的,若是一会子姚姒落了单,这郑芳华既然起过坏心思,那就不得不防。 姚姒见姜大太太这般维护她,心里闪过姜氏的身影,若是母亲还在,是否也如舅母一样护她安好,免她惊忧,这样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就甩开了去。刚才姜梣听到丫鬟的话时,分明是有些意动的,投桃报李,她怎么能为了自己避开郑芳华就让姜梣玩得不尽兴,于是她朝姜大太太柔声道:“不碍事的,我和梣姐姐在这里也有些不自在,出了这屋里,也就在外面的荫凉处玩耍子,想来也不要紧的。再说了,有了上回的事儿在,哪里就有人那样大胆再起什么心思呢。” 姜大太太岂会不知她是为着女儿眼中的意动而来劝自己,却又着实担心,姚姒见舅母有些松动,连忙笑道:“我答应您,一会和梣姐姐决不落单,您也好和从前交好的太太们说一会子话,等到开席了,我再和梣姐姐来找舅母可好?” 姜大太太自然是想和从前交好的几家太太们说会子体己话的,略一思量也就同意了,又交待她们要多加注意,这才放她们走。 姚姒挽着姜梣的手,辞过姜大太太,带着各自的丫头便跟着那引路的丫鬟出了屋子。 定国公府是上百年的世家,一草一木皆自成景色,那引路的丫鬟带着她们转过月洞门又过了几处回廊,姚姒却觉着离花厅越来越远了,她自打吃过上次的亏后,便心有余悸,海棠一直就在她边上跟着,看她踟蹰的样子,连忙在她耳边细声道:“姑娘莫怕,这是在定国公府,看样子是往晚露台而去的,那里凉快许多,倒是个好去处。” 姚姒见她这样说,也就安了心,和姜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半刻钟后便到了海棠所说的晚露台,便闻得一阵阵的香味。原来这晚露台植了些早桂在廊檐下,宽阔的凉亭里设了锦幔,里头早已摆好了瓜果点心和茶水,里头且设了琴案和画桌,这样热的天气,看到这晚露台,就叫人心头的燥热去了一大半了。 那丫鬟又屈膝请她们进亭里去,却又不再多一言,立在外间的两个小丫头立时打起了锦帘。 姜梣若有所思了一会子,便朝姚姒挤眉弄眼的笑,“看来,今儿是沾了你的光了,看这处处贴心周到的模样,倒叫人羡慕死了。”话音一落,人便进了里头。 姚姒眼瞧着她虽说着羡慕的话,可脸上却全是打趣她的促狭样子,心里头像吃了蜜般的甜,只是一时猜不到这到底是曾氏吩咐人备下的,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在背后做的。 姜家还未出事前,姜梣这个阁老的孙女,自然也是满负才情的,琴棋画书不说样样精通,但她独爱弹琴作画,乍一看来,这里的雅设倒像全是为她准备的一般,原本想再打趣几句表妹的话,就都化作了惊奇,那桌案上竟然铺着一幅前朝的画作《孤山烟雨图》,她啧啧几声,转头朝姚姒望去,“这手笔也太大了吧,姒姐儿,这,这定国公府都是这样待客的吗?” 姚姒叫她这样一说,才发觉了几分异样,画作她虽然不懂,但那琴她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那丫鬟似乎是看出她们的不安,连忙上前躬身道:“主子交待过了,两位姑娘不必客气,只管在此处弹琴赏画,这会子时辰还早,宾客也还未全齐至,府里给夫人祝寿的时辰是巳时,时辰快到时,界时自会有人来领两位姑娘过去正堂。” 姚姒见这丫鬟进退有度,待她二人也甚恭敬,便道:“今儿府中宾客众多,贵府这样客气周到,倒叫我们心生不安,不若请姐姐相告,是府中哪位夫人的安排,也好事后让我姐妹去答谢一番。” 那丫鬟仍是恭敬地回她:“还望姑娘见谅,奴婢也是听吩咐行事,两位姑娘且歇着,奴婢还得回屋去当差。” 姚姒晓得再问她,她也不会说,只得作罢。见那丫鬟果真屈膝告退,便对姜梣笑了笑,“主家人这样周到,若不领受到有些辜负好意了,梣姐姐,咱们且别管是谁了,反正一会看见世子夫人,咱们再道谢吧。”虽是这样宽慰姜梣,只是她心里倒底起了几分不安,又怕叫人瞧见这里而觉得自己轻狂,心里又愈加想念赵斾,一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姜梣倒是个实在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放开了疑虑,倒真个儿品起那画来,也不管姚姒那一番柔肠百结的女儿心思。 过了一会子,姚姒想去更衣室,那小丫头便引了她去,海棠自告奋勇地扶了她,姚姒便让绿蕉留下。 晚露台并不大,胜在开阔,转过一道回廊,便离了晚露台,从更衣室出来,那小丫头便又领着她往回走,只不过到了晚露台却不进去,而是要引着她向左边的廊子走去,姚姒略停了脚正疑心,海棠却笑嘻嘻地对姚姒小声道:“姑娘,五爷回来了,这会子就在前面的彩凤楼里等姑娘过去呢。” 姚姒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心里的欢喜一时兜头兜脑而来,也顾不得羞怯,连忙问她:“真的吗?五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想着这会子他不在外头待客,怎地又有空来见自己?只是她这样去见赵斾,却是把姜梣一个人丢在了晚露台,不由面露为难。 海棠朝她眨了下眼晴,“姑娘且放心,梣姑娘只怕早就瞧出来啦,那里的画和琴就是为着梣姑娘准备的,这会子只怕梣姑娘是一股脑地沉浸在画作里头出不来了,是没心思来想姑娘的了。” 敢情这都是赵斾早就准备好了的,怪不得海棠一路了如指掌,这坏心眼的丫头!姚姒嗔了她一眼,到底急着想见到赵斾,这种愿望赢过了所有的顾虑,脑海中再也想不得别的,就想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受伤,是否也如自己思念他那般的挂念自己…… 彩凤楼是座两层的小楼,此刻楼面窗户洞开,小丫头停了步,海棠守在楼下,示意她自己一人上去。姚姒再也顾不得个么,提了裙角一步一步上楼,脚才刚刚踏上二楼的楼面,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第158章 知足 姚姒轻呼一声,着实吓得不轻,可是满满都是赵斾特有的干净清爽的气息,她不禁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喃喃喊了声“五哥”。她的声音里有种缠绵缱绻的味道,很是愉悦了他。 “傻姑娘”,赵斾把她抱满怀,分别三月有余,这会子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却舍不得放开这软玉温香。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亲,呢喃道:“你想我没?我便是做梦都在想着你,明明才分开不过百日,却像分别了一世那么长。” 幸好此时看不到他的脸,她被他的情话激得一阵心悸,面红耳赤的,娇憨地往他怀中蹭,笨拙的回抱他,“我也想你,五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一辈子也不要分开。” 上次离别时,她的誓言犹言在耳,此时她的真情流露,叫他胸口好一阵发烫,他把她抵在门边,两手捧起她的脸,就吻上了她的唇。 她仿佛像在梦里,这样炙热浓烈的情感,叫她一阵阵的发晕,很自然地,她搂抱住了他的脖颈,青涩地回应他。 赵斾全身的热浪都涌上头,很是动情,纵然知道此处窗户都大开着,他还是不管不顾的,狠狠地吻她,在她唇上肆意妄为。 这个他从她还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守护的女孩,而今她的心已完完全全的属于他,这中间只有他知道自己经历了哪些,他不敢去想,若郑芳华再狠一些,若她真有个不测,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并非只是让他后怕,而是让人想都不敢去想。似乎是惩罚,他霸道地在她唇齿间游走,在吻她的间隙里责问,“为什么对人那样不防备,若那日你出了什么事,你我可还有活路?” 她唔了声,想要声辨,他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似乎要把她镶入骨子里去似的紧紧地搂住她,咬住她柔软的唇。 她吃痛,他却一笑,又咬上她的耳垂,“这是罚你不写信告诉我这件事,再有下次,不,不,一定不可以有下次。”他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项里,叫她悸粟粟地瑟缩了一下,软在了他的怀里。 许是这份爱太过浓郁,彼此都知道走到现在有多么的不容易,她再不吱声,一味的软绵绵窝在他怀里轻喘。 “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不过再也不会了,这次回来,咱们就订亲。”他把她轻轻打横一抱,就往楼厅中铺设的矮榻走去。 “什么?”她惊呼一声,他依然把她抱在怀中,只不过他坐在矮榻上,却把她的身子圈在他的臂弯中,这样暧昧的姿势,叫她彻底地红了脸,直往他怀中钻不去看他。 他好一阵笑,爱极了她羞羞怯怯的模样,他说:“姒姐儿,我等不及你及笄了,这回咱们先订亲,等年底便成亲,好不好?” 她的脑中还停留在定国公夫人不同意他和她的事情上,怎么就到了要成亲的地步了,这也跳跃得太快了些,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怎么这么快?我,我还没准备好呢。”她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如果是定国公夫人心甘情愿地接纳她,他和她能在一起该有多好,可如果定国公夫人只是迫于种种压力而不得不同意的话,那将来会不会让赵斾为难? 他抚了抚她的脸与她直视,她的疑犹他都看在了眼里,“我不想再把你一个人丢在京城,只要一想到你会遇到危险,我的心都要纠起来。你放心,我已经让父亲出面说和母亲,想来她不会再反对我们了,你这样好的姑娘,嫁进门后一定会讨得她的欢心的,我们年底就成亲好不好?”他脸上的执着而坚毅地神情仿佛不容她拒绝,只盼着她能说一声好,就能取悦他所有的快乐似的。 她何德何能,此生能遇着他,欢喜的情绪总能轻易地让她落泪,“好,我都听你的,我要嫁给五哥。”她倚在他的臂弯里,静静听他跳动得飞快的心跳声,“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我都要和五哥一起解决,我一定不会像我娘那样的。” 他何尝不知道她心底的隐忧,也清楚她非是一般的女子,说到做到,他的心这才落到实处,似乎是奖励她这样的乖顺听话,他往她额上亲了亲,“傻姑娘,不用怕,一切有我呢!” 他总是跟她说这句话,“一切有我呢”,她心中清楚这句话所含的份量,只觉得此生无以为报他,她主动地搂住他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唇,也学着他刚才那样吻他。 难得她主动,又软在他怀中一幅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他神魂都有些颠倒,紧紧把她揉在怀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不把她压在榻上。他重重的喘息了几下,轻轻地吻掉她的眼泪,“我们将来一定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 海棠守在楼下望风,远远地就见一个小丫鬟似乎是往这边而来,她几步踏上楼来,却不往里面传话,只把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几声,里头的赵斾便知她的意思了。他极不舍地把她放开,又替她整理衣衫和头发,末了轻声道:“今儿府里太忙乱,我昨儿下午才到京,只怕还有两日要和兵部做交割,过几日我再去瞧你,不许乱跑,要乖乖在家里等我。” 看这话说的,真把她当成孩子似的,只是为何心中那样甜蜜,她嗯了声,眼中有着不舍,也替他抚了抚衣角。 “一会你还去晚露台那边,等祝寿的时辰到了,你再和你表姐一同去,万万不可以落单。”他又絮絮交待,像吩咐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不准她做这做那的,一面和她道别,“我在这里看着你走。”又示意海棠上来扶她。 姚姒怕人瞧见,忍着不舍下了楼,扶了海棠的手没一会子便沿着刚才的路往晚露台走,等到了晚露台,便瞧见姜梣还在研究那幅画,似乎她才消失一会会,并不以为常。 绿蕉心中有数,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却是对她小声道:“奴婢瞧着这梣姑娘倒像是入了魔般,自从姑娘走后,便一直把这画拿在手上细看,还不停地喃喃自语。” 姚姒掩嘴一笑,想到赵斾为了和她见一面,这样煞费苦心的把姜梣的喜好摸得透透地,便对她生了些愧疚。她竟没想到姜梣爱画成痴,思忖着回去后,就从姜氏留下来的一部份书画里面挑两幅前朝的真迹送给她。 而此时,定国公夫人正和宜敏长公主说起姚姒来。屋里静悄悄地,只有宜敏长公主温和的声音在劝她:“这孩子我也见过,模样品性都不差,虽说出身是不够看的,只是我不免劝你几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已然是富贵至极,挑媳妇也不尽是看人家的门弟,还得看小五他中不中意。” 定国公夫人自小就把宜敏长公主当亲姐姐一样的尊敬着,两人又同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情份非是一般,这话谁来劝都不大好,还真的只有宜敏长公主的话,她才能听一些。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来了,定国公夫人便叹了口气,“我原是指望着芳姐儿能挣些气,她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可到底知人知面难知其性情,我不这略在她跟前透了些音儿,这丫头便一把将人置于死地,终归是我看走了眼。” 宜敏长公主笑了笑,“你自己说说,是儿子重要还是媳妇重要,这日子是小五他自己过的,你又何苦去当那个恶人呢?非是我要骂你几句,若你肯服个软,他赵公爷也不会一去西北多年不归,你心中有怨也是正当,只不过为了和他置气,有的没的都扯在到小五身上来,说个不好听的,若那姑娘真被芳姐儿给害了,依着小五的脾气,还不得把京城捅破了天去,到时你们母子二人可还有转嬛的地步?” 定国公夫人被宜敏长公主这毫不留情面的真话说得哑口无言,宜敏长公主也就见好就收,“今儿是你生辰,赵公爷远从西北给你千里迢迢地送了礼物回来,你这气也该消了,再说了,小五也特地从福建赶回来,孩子一年到头在前线奋勇拼杀保家卫国的,你不心疼孩子我还替你心疼呢,一会呀,就当给我个脸面,好歹私底下见见那孩子,两家人坐在一起好说话,这婚事只怕也就能成了。” 定国公夫人心头很是一阵挣扎,其实早在郑芳华坏事了的时候,她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么些年来,自己性子只有自己清楚,虽然是在有意为难儿子,可真要像自己先前那样,把郑芳华这样歹毒的姑娘给娶进门来,若她有个不如意的,生生害了儿子,到时岂不是自己的罪过,而如今听宜敏长公主苦劝了半天,心头确实是松动了,半晌才苦笑了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为他着想,儿子不领情,我如今也看开了,由得他去吧。” 宜敏长公主扑哧一声笑,“瞧瞧你这出息,得了,反正媳妇你是的,这媒人嘛,我瞧着就叫我府上的小儿媳妇来讨个喜气,你瞧成不成?” 姚姒和姜梣回到花厅时,姜大太太正在找她们,见到她二人平平安安地,忙一手拉一个的随了人群往定国公夫人的正堂走,“幸好你们回来得及时,祝寿的时辰到了,咱们也该尽尽礼数,去给定国公夫人见见礼。” 有了赵斾先前的话,姚姒到这会子了,反而镇定下来。等到了正堂,乌压压地站了满屋子的人,定国公世子赵旌领着几位弟弟,世子夫人领着几位弟媳正在给定国公夫人拜寿,满堂的热闹,姚姒眼中却听看得到赵斾。刚才只顾着和他闹,竟是没好好的看他几眼,此时看去,他一身暗红色的锦袍,实在是公子如玉,压得这满堂的人失色。 她痴痴地望他,不肯错开眼去,心里却万般的感概,这样风神俊朗的人,她的五哥,她今生的良人,无论到哪里都像星星一般的闪耀,这一世,她知足了。 ☆、第159章 改观 定国公夫人最终还是听了宜敏长公主的劝,决定先见见姜大太太的面。她想到了姚姒给自己做的衣裳和鞋子,那样精湛的手工,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有这功夫的,必定是惯常做。从前觉得她身世上不了台面,也曾叫人暗中打听姚家的状况,她这才发现,这姑娘能在那样的境况里活下来,想必心性必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她思忖着,儿子迟早有一日会分家出去单过,府中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必定要是个能主事撑得起的人,这样一想,心头就又软和了几分。 也许人就是这样,一旦想通了某些事情,或是作了某种退让,事情便会离当初的想法渐行渐远,定国公夫人拿定了主意,便吩咐人请了儿媳妇曾氏来。 自然,在儿媳妇面前,她也不会表现得那般的明显,“从前,我们家和姜家也没多少往来,只是姜家如今有些不同了,既有了太子侧妃那一层,我们也不好怠慢了姜家去,你寻个机会,将姜大太太请到我院子里来。” 曾氏最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听婆婆这样一通吩咐,哪里还不明白婆母的心思,心里着实欢喜,暗道,这事还真得公公出面哄一哄婆母,五弟和姚家姑娘的事情这才有了转寰的余地,于是不动声色的应了声是,她晓得这个时候不用多说什么,婆母的性子一向是要人顺着她的,便笑着道:“媳妇这就去安排。” 曾氏出了上房,便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快去告诉世子爷一声,就说母亲要见姜大太太,这会子五弟必然和世子爷在一起,也让五弟安心。” 那丫鬟旋即领命而去,曾氏脸上的笑意这才舒展开来,像了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她长吁了口气,便去了待客的花厅。 曾氏主持中馈已经十多年了,这样一件小事自然办得不动声色,姜大太太带着姚姒和姜梣被曾氏亲自领着来到上房,定国公夫人遣了身边得力的秋嬷嬷在门口相迎,姜大太太见到这样的阵仗,心中有了底,因此待秋嬷嬷很是客气。 定国公夫人首先入眼的便是姚姒,适才拜寿时她离得远远地,倒是没能看清楚,如今近在眼前了,定国公夫人倒是好一阵打量,眉不描而黛,一双漆黑闪亮的大眼晴显得很有神采,仿佛与上次相见时又有些不同,仿佛更加娇妍了几分,这样小的年纪,身上却又有股子镇静从容的闲逸,叫定国公夫人微讶,难道这心态不一样,竟连看人都变得不一样? 姜大太太并没错过定国公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但至少不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厌恶之色,姜大太太越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只做不知,和定国公夫人见礼,分了宾主坐下后,丫头上了茶,她便让姚姒和女儿给定国公夫人行礼。 定国公夫人这是第一次见到姜梣,便让丫鬟拿了份见面礼给她,这才和姜大太太寒喧起来,“姜太太回京,说起来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归京后一切可都安置妥当了,说起来,公爷和姜家几位爷从前也都曾同朝为官,只不过文武不同道,这才没有过多的往来。” 姜大太太客气地回道:“托夫人的福,回京有姒姐儿帮着打点,家下都安置得妥当,其实这回从琼州岛回来还都是贵府的五爷着人护送的,本该亲自登门来答谢的,却又怕唐突了贵府。” 定国公夫人早已得知了此事,因而对姜大太太道谢的话并不以为意,“孩子们在外头做些什么,我这做娘的也不好多问,左右一切都是为着朝庭效力,姜太太也不必太过客气。” 认真说来,这原本算是私下里的交情,姜大太太见定国公夫人几句话便把赵斾这一番护送的事归置成公事,姜大太太也就很上道的跟着话头说了几句场面话,一时间屋里倒也没冷场,只是气氛却也不热络。 曾氏看这情形,连忙觑了个说话的空隙,拿了姚姒做的衣裳做由头,对姜大太太道:“想不到府上的姒姐儿倒生了一双巧手,给母亲做的活计看着就养眼,现在的姑娘若说拿针我是信的,只是真的能静下心来好女红,这倒是少见。”曾氏的话倒也不是有的放矢,不过是想借着夸姚姒的由头,让婆母和姜大太太顺着这上头来说。 果然姜大太太便笑道:“倒也不是我夸自己的外甥女,便是我家的梣丫头自小被我拘着做女红,后来去琼州岛又做了这些年的绣活,都比不上姒姐儿。”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便黯淡了几分,“倒不怕夫人和世子夫人笑话,我家小姑子去得早,留下她们姐妹两个有家归不得,反而在寺庙里寄居了多年,想必那时候日子艰难,手上的活计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姜大太太说这番话的用意姚姒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也算是在定国公夫人面前揭了底,也算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也算是堵住了定国公夫人再拿她的出身说话的可能,姚姒没想到姜大太太为了自己,这般的费心费力,心下着实是感激不已。 曾氏这个时候并未接话,她看了看自己的婆婆,就见定国公夫人脸上露了几分怜惜之意,且又朝姚姒招了招手,“好孩子,来给我瞧瞧。” 姚姒看了看姜大太太,见姜大太太点头,她这才上前几步行至定国公夫人面前,说实话,这样子叫定国公夫人仔细的瞧,心里着实没底,又有些羞意,又有些紧张,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定国公夫人对自己改观,内心挣扎了几下,索性豁出去了,微微朝定国公夫人一福身,也就做出一幅磊落大方的样子来。 定国公夫人却嫌她离得太远,笑着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来我跟前让我瞧瞧。” 姚姒很是听话的行到她的身边,双手便叫定国公夫人拉住了。 定国公夫人握着那双细白纤长的手好一阵瞧,末了便说道:“平常除了在家做女红,可曾读书习字?” 姜大太太与曾氏互相瞧了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些喜意,只见姚姒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话,从前母亲还在时,便是母亲给我启的蒙,不敢瞒夫人,略识得几个字。” 定国公夫人却对她的话很是满意,并不为了讨自己的欢喜而一味的胡夸乱吹,这样看来,倒也是个实诚的孩子,心里却思忖着,姜阁老是一代文豪,家学渊源,其女自然学识是不会差的,而她刚是由姜氏亲自教养,也绝不会只是如她所说只识得几个字而已,而且那日在承恩公府她们几个孩子玩击鼓传花接诗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定国公夫人便决定试试她,“平常可看经书?不过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只怕是静不下心来读经的。” 姚姒却不好回她这话,想了想才道:“因为曾在寺庙里住过几年,大藏经,地藏经,金刚经,药师经都略读过,平常也为亡母抄经。” 曾氏一瞧这情形,心中便有了猜测,果然定国公夫人就拍了拍姚姒的手,笑着道:“好好好,难得你小小年纪能静得下心来,实在难得,唉,这人老了眼晴也不好使了,这月三十日是地藏王菩萨圣诞,不若你替我抄写两卷地藏经吧,到时好叫我供奉在菩萨坐前。” 这便是要试试姚姒的书墨了,姜大太太心中一阵的欢喜,见姚姒还愣愣地,便笑着提点她,“姒姐儿,还傻愣着干什么,能替夫人抄经书,这是多么的难得,还不快多谢夫人!” 相较于在承恩公府,定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可算是一个天一个地,她一时之间倒有些懵了,直看到舅母对自己使眼色,姚姒这才回神来,自然是脆声地答应下来,“多谢夫人抬爱,月底前抄两卷地藏经应该来得及,不知夫人还有何吩咐的?” 曾氏便接了话笑盈盈地道:“夫人喜欢簪花体,侍佛甚诚。” 姚姒感念曾氏的提点之情,微微朝她一福身,便道:“请夫人放心,小女回去后便焚香沐浴,日日茹素,直到把经书抄完。” 曾氏适时的打趣道:“唉,原本这差事是由我和几位弟妹来做的,如今倒是要麻烦你了。”言罢便朝定国公夫人讨话,“母亲,少不得媳妇要把人借一借,还有些事儿要与她说,不若母亲和姜太太屋里宽坐片刻,一会我再把人给送回来?” 曾氏这样的识趣,定国公夫人确实是想私底下和姜大太太说会子话,自然是同意的,曾氏便拉了姚姒和姜梣一起行礼退出了屋子,姜梣却趁曾氏不注意,偷偷地给姚姒眨眼晴,倒弄得姚姒耳根子都红了。 等从定国公府回来,姜大太太便把姚姒单独叫到了屋里和她说话,其实姜大太太也没曾想事情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定国公夫人虽没有明说,但我瞧着她是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原本我还直担心,今儿她会不会让你难堪,倒真是没有想到,事情也就这样顺利下来,依我看,你是个福气深厚的孩子,遇到像赵五爷这样有心的,舅母心里是真的放了心。往后过了门,可一定要孝顺长辈,尊重嫂嫂。” 姚姒也有些动容,想到定国公夫人并不是个能轻易地改变想法的,这中间也不知道赵斾到底花了多少的代价,才令得定国公夫人改观,她对姜大太太就郑重地道:“多谢舅母为着我费了这些心思,将来姒姐儿一定诚心侍奉长辈,便是对世子夫人几位嫂嫂,也一定当作是亲姐姐来待。” 姜大太太揽住她的肩直颌首,“好孩子,你能有个好归宿,你娘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她很是感概道:“天底下没有一个做娘的,不是为着儿女好的,你的性子我放心,舅母是过来人,这些做人的道理我慢慢和你说,正所谓求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人呐,只有诚心待人,先把自己的心付给对方,才能期望对方回报自己真心。” 姚姒心里明白姜大太太的意思,这番话既是在劝她心中不可以存了疙瘩,将来也一定要诚心真意地侍奉定国公夫人,这样的殷殷细语,大概只有做母亲的才会这样提点孩子,姜大太太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一样的来疼,她依偎在姜大太太的怀里,很是感动,“舅母,姒姐儿不会说话,但舅母待我的心意我都知道,若是母亲还在生,也必定会如此叮嘱,舅母放心,几位表兄和梣姐姐,我和姐姐一定会当她们是亲兄弟姐妹来待,姜家的门楣一定会重振起来的。” 姜大太太很是欣慰,又交待她,“给定国公夫人的经书要诚心抄写,若我是没猜错,你的经书抄完了,接下来定国公府必定会遣人上门来提亲,这几日你便在四喜胡同里住着,莫要再过太子府去,若你实在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地便去瞧瞧娡姐儿,我瞧着太子爷待她很是好,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的。” 姚姒自然是没意见的,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和姜大太太辞行,回了四喜胡同。 ☆、第160章 醋酸 要替定国公夫人抄经这件事,姚姒第二天便打发了海棠去太子府说与姚娡听,自然,也让海棠将定国公夫人与姜大太太见面的事情也都告知她,姚娡听了很是欢喜,赏了海棠十两银子,并且让海棠带了几碇松烟墨回去给姚姒抄经用。 为了以示诚心,姚姒开始茹素,抄经书前先沐浴焚香去除杂念,焦嫂子和海棠绿蕉几个近身服侍的都轻手轻脚地,以免打搅到她抄经。 四喜胡同一片静悄悄地模样,等赵斾与兵部做完交割,来到四喜胡同的时候,倒觉得有些稀奇。 海棠见到他来,连忙上前迎他,“五爷来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姑娘。” 赵斾就摇头,“不用,你们姑娘在哪?怎地屋里静悄悄地?” “姑娘在书房抄经呢!”海棠哂笑,天儿热,便是不动也一身的汗,何况赵斾在外头忙活了一天,这会子指不定怎样不舒服,就想引她去姚姒的屋里,叫丫头打水来给他净面。 赵斾却拦了她,“我先去看你家姑娘,你下去和厨下交待声,晚上我陪你家姑娘用饭。” 海棠自然是乐意他多陪着姚姒的,转头就去找焦嫂子安排,赵斾自顾自地进了姚姒的书房,他亲自挑了帘子,抬眼就望见南窗边,她正伏案悬手,屋里静得能听到笔墨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夕阳落了几点洒在她脸上,有种静水流深的美,他行到她身后,趁她搁笔揉腕时,从背后忽然抱了她。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能进到这屋里的,除了他不做别人想,她柔顺地靠在他怀里,他在她头顶上亲了亲,两人都没说话,这静好的时光,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心。 只是这静好时光很快就被打破,两人个抱在一起,很快就汗浸浸地,姚姒突然意识到,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她连忙从他怀中站起来,歉意地对他道:“五哥,这里太热了,去屋里坐,我叫丫头们打水来,一会换件衣裳才舒服。” 赵斾叫他这样一说,立时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眼中现在只有经书,没有五哥了。” 姚姒叫他打趣得脸红,拉了他便往自己屋里走,“好好好,都是我怠慢了五哥,一会让厨下做些清爽的吃食补偿五哥好不好。” 两个人说着话,却已经进了屋,赵斾旋即把她一抱,“不好,我现在就要补偿。”话音才落,就吻上了她的唇。 “唔……”她轻轻推他,被他亲得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回过神,嗔了句“臭死了”,却换得他哈哈几声大笑,在她耳边笑话,“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臭男人这一说呢!” 见他说着胡话,她羞得满面通红,便扬声唤海棠打水进来,又踅身去开箱子,从里头拿出给赵斾做的新衫出来。 她亲自拧了巾栉服侍他净面,到底是不敢替他脱外面的官服,红着脸就把他推到帘子后头让他自己去换上干净的衣服,趁着这当下,就交待海棠去和焦嫂子说,让厨下多做些赵斾喜爱的吃食,待转身回屋里,就见赵斾已换好衣裳,舒舒爽爽地一幅清爽样子,叫她不禁微微失神。 锋利的眉眼,越发俊朗的五官,头发微湿着,垂下的几缕显得很是不羁,虽是随意地往那立着,便让她有种目炫神晕的感觉。 赵斾欺身上前,温沉沉地嗓音落在她耳边,“怎么了?”他关切的问她,微微笑着的面容,更加的让人心跳加快,她似是掩饰般地喃喃说没,避开了他的目光,踅身把他换下来的官服架在衣架子上,心仍是扑通扑通地乱跳。 天攸地暗了下来,带走最后一丝余光,适才还亮敞地房间斗然陷入暗沉,他又从她后面抱住了她,灼热的气息吹在她颈边上,兀地就叫人一阵心悸。他说:“告诉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带了几许的魔力,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五哥有对别的女子笑过吗?” 这算不算是吃醋,赵斾一阵神摇魂动,他爱的女孩终于长大了,开始有了小心思,这比吃了蜜还要甜,他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在她耳垂上轻咬,“我又不是卖笑的,做甚要对人笑。” 他的话瞬间叫她呆怔住,他把她转过身,就见她一幅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傻愣表情,止不住一阵长笑,他的笑声振得她的心腔一阵麻痒,她这才发觉被他欺负了,一阵羞一阵恼,又十分的不好意思,为自己刚才怎么就问出那样的话而后悔,一股脑的就推开他。 他哪里容她把自己推开,紧紧地把她锁在胸前,“傻丫头,我很欢喜。”他凑在她耳边呢喃道:“这说明你在乎我,从前我总怨怪你不解风情,不知道我爱恋你的心,如今看来,这滋味真是好,我非常喜欢。” 黑暗的空间,总是会让人徒生些许勇敢大胆,她惦起脚跟就往他面上一亲,羞答答地说道:“我发现自己极善妒,看到女子围着你转会心里不舒服,不许你对人那样的笑,也不许你对别的姑娘好。” 黑夜里,她的眼晴像星辰一样闪亮,彼此近得呼吸可闻,她身上女子的香味一股脑的往他鼻息里冲,他心潮澎湃,狠狠地把她揉在怀里,狠狠地吻上她柔软的唇,手也不停着,延着宽大的袖口往她身子里探去,细滑的肌肤,她微颤的依着她,任他在自己的胸乳上肆无忌惮,自己也动了情,手往他的发间探去,两具火热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 好半晌两人才平息下来,这样一通混闹,姚姒的衣衫也弄乱了,发髻微散,双唇被他亲得嫣红,若是这样走出去,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在屋里做了什么。 赵斾一幅餍足的模样,替她整了衣裳,又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很是体贴的笑道:“不如叫人抬了冰放在屋角,晚饭也摆在屋里,好不好?” 她这模样是没法子见人了,自然是在屋里用饭好,她软绵绵地嗯了声,他把她扶坐在榻上,扬声唤海棠进来掌灯。 海棠垂着头进屋,把屋里的灯火都点亮,赵斾便让她叫人放些冰放在屋里。 海棠知道他这是要在屋里用饭了,轻声应了声是,不过一会子功夫,冰块和晚饭就都安置好了,姚姒就给他布菜。 满满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用的,心心念念爱的姑娘又在眼前,他心里越发的感叹要快些把她娶回家。也不要她布菜,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必这样麻烦,坐下来咱们好好吃餐饭。” 她说好,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就给他盛了碗用冬瓜和肉骨头煲的清汤,“天儿热,汗出得多,先用碗汤再用饭罢。” 两人间亲昵自然,你来我往的,她挑着素菜吃,一餐饭也吃得甜甜蜜蜜的。饭后,姚姒又吩咐焦嫂子在院子里摆上桌椅,取了在井里拜着的西瓜和葡萄出来,虽是到月末了,可月亮还半圆着,朦胧的月光映在一树棠棣下,花瓣儿随轻风一送,就飘了几朵在两人的身上,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只余他和她。 他说,“姒姐儿,母亲请了宜敏长公主家的四奶奶做媒人,等再过几天,七月过完了,就会来说亲。” 她嗯了声,看着他柔和俊美的面庞,就移不开眼晴,“五哥,辛苦你了!你为我做的一切,姒姐儿将来一定好好报答你。” 看她说得那么生份,他有丝不悦,“傻姑娘,五哥只想快点抱得美人归,将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还跟我这般客气做甚?” 她叫他的这句话说得心里甜滋滋地,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情话,月影西移,到底不早了,他却似是想起什么来,忙道:“焦家的船厂顺利买下来了,我来时杨大盛他们几个已经在衙门办文书,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信送来。” 这可真是惊喜连连,她晓得这里头只怕赵斾也出了不少的力气,心里打定主意要好生经营船厂,于是说道:“托五哥的福,咱们宝昌号总算是洗白了身家。”却又想到了张顺和谭吉,于是就把她生辰时收到的那份东山票号的一成股的事说给他听,“我心里是不愿收下的,要不五哥你替我出面和谭先生说,这一成的股还他们收回去,可好?” 他却哂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用,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知道,这东山票号里头倒也有我的一些份额,他们感念你的好,愿意给你一成的股额,这是他们待你的心意,你就收下来吧,若实在觉得不好,就当这是我私底下给你置办的嫁妆。” 原来,东山票号竟然还有他的份额在,怪不得这样短的时候,谭吉和张顺就把东山票号成立起来,只怕是赵斾的主意居多,她忍不住好奇,问他,“除了五哥,谭先生和张叔,可还有谁参有股在里头?” 赵斾望着她闪着狡黠的眸光,哈哈一笑,“真是鬼机灵,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道:“东山票号也不全是偶然开立的,王阁老一系把持朝政多年,票号的生意多数为他那系的人握在手中,谭吉有经商的天材,张顺也有道上的门路,何况这两人都是从前你身边的人,我便拉了人入伙,合着大家的力量开了东山票号,将来你我成了亲,总会有分家出去单过的时候,现在五哥总得要攒些银子来养老婆孩子吧。” 听他糊弄她,就知这里头绝计不会简单,但赵斾不愿说,她也就再不过问,她相信他的一切,也从不疑心他,这样就够了。 ☆、第161章 满意 定国公夫人望着面前的两卷散着墨香的经书有些恍神,但看里头的字迹清婉秀润,虽略显笔力不足,但娴雅平和,都说观字如观人,定国公夫人一辈子悦人无数,这一点上她是深有认同的。 这经书是曾氏送到婆婆面前来的,看见婆母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也不敢胡乱猜想,只在一旁静候着婆母出声。 果然,曾氏没有等太久,就听婆母对她道:“你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姑娘,替我瞧瞧这字如何?”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经书。 曾氏从善如流地拿起一本翻开,很是仔细地品评了一会,却对婆母扑哧一笑,“母亲何必为难儿媳妇,这样的字若还入不了您的眼,那媳妇岂不是再也不敢在母亲面前献丑了?” 曾氏的这一席话说得定国公夫人也笑了起来,直指着曾氏道:“看你这乖精的样子,还胡弄我!” 曾氏便挨到婆母身边,亲自奉了一盏茶给婆母,笑道:“五弟的性情您也是知道的,这满京城的姑娘,他有哪个看得上眼的?这说明五弟的眼光高,自然,他瞧中的姑娘,也绝计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再说不是还有婆婆您吗?咱们这样的人家,妻以夫为荣,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瞧不起咱们家,等姒姐儿将来进了门,您手把手地带着她教上几年,保准儿地不会比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差。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曾氏奉承婆婆的话,叫定国公夫人听着很是舒心,她想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姑娘家好不好,现在一时半会只能看个皮毛,真正的还要娶进门了来教,只要不是个榆木疙瘩,她就有信心会让媳妇变成一个合格的当家太太,无论是当家还是出门交际应酬做丈夫的贤内助,绝计叫旁人挑不出一丝儿理来,而且,以定国公府的门弟,又有哪个敢当着面儿去敢瞧不起自家儿媳妇去。 曾氏见婆婆这情形,心中哪还不明白,这头婚事该是十拿九稳的了,索性就再架一把柴添一把火,笑道:“母亲瞧着,要不要把过定的东西先准备出来?府里好些年没办过大事儿了,便是媳妇都有些生疏了,等单子拟定好还得请您先帮媳妇掌掌眼,就怕出了什么差子,叫长公主府的四奶奶瞧着闹笑话就不好了。” 定国公夫人自是明白儿媳妇的意思,打铁要趁热,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无谓再做恶人,就顺着儿媳妇的话说道:“你说得在理儿,除了东西要先准备出来,还得备一份大礼,一会去给长公主府里递帖子,既是要请人家做媒人,少不得我还得去长公府尽下礼数。” 曾氏脆声应了是,婆媳两个就下定的礼品再到请媒人的大礼开始细细商量起来。 姜大太太作为女方家的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曾氏的回音,曾氏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来传话,姜大太太便知这头婚事算是口头有了约定,她客客气气地送走那嬷嬷,一幅喜不自胜的样子,就连走路都带着风。 姜大太太这么个欢喜精神的样子,姜家几位爷自然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都不禁为姚姒高兴。 可事情就有这样凑巧,柳筍这阵子和姜家几位爷走得近,他是有心人,本来接近姜家的人就是为着好打探姚姒的消息,自然他很快便从姜家得知了这个令他一时心慌错乱的恶耗,在他心里,姚姒和他共有上一世的情份,这一世他相信只要他不再负她,她的心始终是会向着他的,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赵斾如此神速的把他和姚姒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如一记闷雷当头劈下来,他再也坐不住,她就是他重生的执念,前世那样的权倾一朝显赫富贵,最终到头来心中念念不舍的是那一份不得相守的遗憾,这一世如论如何也要得到,哪怕用尽手段。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纷乱的心便又平静下来。 姜大太太先去太子府告知了姚娡此事,虽说姜大太太身为长辈,可到底姚娡作为嫡亲的姐姐,这头婚事还得和姚娡商量着才好。 姚娡听说了姜大太太的来意,高兴得喜不自持,到这会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她也明白姜大太太的来意,为免姜大太太在姚姒的婚事上头束手束脚,只一味的对姜大太太恳求她多替妹妹费心婚事上的一应礼仪琐碎,“还劳舅母多费心了,姒姐儿的婚事就请舅母全权帮忙拿主意,我这里再是放心不过的。”说完,便叫采菱开了银票匣子,亲自拿了两万两的银票给姜大太太,这些银子原本是妹妹给她的压箱底的钱,但从她入太子府后,这些银子自然是再不缺的,何况唯一的妹妹出嫁,她也只能拿这些东西来尽尽心意。 “这些银子您先拿过去,舅母看着替姒姐儿置办些嫁妆,不论是田产还是铺子或是旁的什么,还请舅母帮着置办,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是要的,若是银钱不够,只管派人来跟我说,至于头面首饰的,我这里另有替她准备了一些,晚些日子我再叫人拿单子给舅母瞧。” 姜大太太心里晓得她这会子是不大放便出面替姚姒操持婚事的,也就不再推脱,接了银票后就贴身收手,知得她们姐妹情深,便宽慰她:“舅母省得,决对会让姒姐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你放心,一应事情都交给舅母来操办,若有拿不定主意的,舅母介时再来和你说,你且安心养胎。” 姚娡自是知道姜大太太的能耐的,就妹妹的婚事又和姜大太太说了半日的话,姜大太太辞出来时,便直接去了姚姒的四喜胡同。 “舅母来了!”姚姒亲自迎了姜大太太在屋里坐,见姜大太太顶着这样大的太阳出门,忙让小丫头多往屋里放冰块,又让人上冰镇过的绿豆甜汤和瓜果招待舅母。 姜大太太确实上了年纪,用过了绿豆汤,暑气去了大半,这才对她说明了来意,“适才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遣了嬷嬷上门,说是定国公夫人很是满意你的抄的经书。” 姚姒微微羞赧,见舅母一幅打趣的样子,便把瓜果朝舅母手边推了过去,姜大太太就慈爱地朝她笑,“好孩子,你也不用羞,如今你娘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儿家,这婚事上头定国公府自然也不好去找娡姐儿说,自然就找到了舅母那里,我听世子夫人话里的意思是,过不了几天,便会遣媒人上门来提亲,舅母便舔了脸把你的事接下来了,你瞧着可好?” 尽管早就从赵斾那里得知了不日定国公府便会请媒人上门来的事情,但从姜大太太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心念念的事情一旦成了真,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姜大太太就拉了她的手拍了拍,以为她这是害羞,不禁笑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了好归宿,舅母也为你高兴,你放心,舅母刚才从太子府走了一趟,你姐姐也知道了这事。”言罢,便将姚娡给自己的二万两银票的事说给她听,“你姐姐心疼妹妹,特地嘱托我要好生替你置办嫁妆。” 姚姒一听便知道这是姐姐把上回自己给她压箱底的银子一分不少的都拿了出来,却又哪里会要,连忙劝姜大太太,“舅母您听我说,这银子还请舅母帮着还给姐姐,我这里置办嫁妆的银子自是有的,不怕舅母知道,我娘留下来的东西,在姐姐出嫁前,我就和姐姐都分好了,这二两万是当初我给姐姐压箱底的钱,我是万万不能要的。”说完又怕姜大太太不信自己真的有银子,连忙叫海棠去开匣子,如今她手头上的现银虽不多,但万把两银子却是还有的,便拿了整一万两的银票交给姜大太太,“这些舅母先拿着,其实陪嫁的东西,我这里有母亲留下来的书画若干,头面首饰的这几年也攒了一些,只要拿去银楼再熔了打新式样便成,舅母若是有心,便替我置办些田产便是。” 姜大太太着实惊讶,没曾想她们姐妹竟能把小姑子的陪嫁护了下来,又见她姐妹二人友爱互让的,很是欣慰,略在心里衡量了一番,也深觉不能要姚娡压箱底的银子,自然就把姚姒的银票接了下来,感概道:“看见你们姐妹这样彼此为对方着想,舅母实在是欣慰,也罢,娡姐儿那边到底身份不同,这银子我且听你的,找机会去还给她。”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后再看看手头上有什么东西,好给她添妆。 因着定国公府只是口头上有这个说法,到底几时会遺媒人上门来,姜大太太也不知,但却相信以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处世周全妥贴的做法,必定会提前遣人来说的,便和姚姒商量,到了媒人上门的那天,姜大太太会提前来四喜胡同帮着招待,由于婚事的一应礼宜太过繁琐,便是姜大太太也不敢保证不会有遣漏疏忽之处,便和姚姒先把里头的一应要用的物事和要走的礼等等忌讳之处,该注意的地方,都拿出来和姚姒交待。 姚姒自然是明白姜大太太的用意,无外乎是借她的婚事让她多学些东西,又留姜大太太用晚饭,姜大太太临走前,姚姒便让姜大太太带了两样东西给姜梣,姜大太并不知情,以为不过是小女儿间的往来寻常之物,便让丫头接了东西,回了姜府。 等姜大太太一走,焦嫂子及海棠绿蕉几个齐齐向她道喜,姚姒怪难为情的,心里既甜蜜又羞涩,却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这媒人一天未上门,这头婚事便一天做不得算,便板了脸交待焦嫂子几个,“你们是我身边的人,这幅样子难免叫人觉得轻狂,这头婚事一天没正式过礼,你们便是替我欢喜,也要放在心底。” 焦嫂子等人知道她脸皮薄,只当她这是难为情,几个挤眉弄眼的,异口同声的都道是。 许是人的直觉冥冥中自有预感,就在姜大太太欢欢喜喜地告知姚姒,定国公府已和她知会,八月初六是个上上好的日子,那日定国公府请了宜敏长公主府的四夫人谭氏和兵部左侍郎的夫人夏太太上门来提亲时,姚姒接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信上说,八月初六,于静云庵不见不散,若不相见,后果自负。 姚姒只觉得心头一跳,柳筍终于出手了。 ☆、第162章 秘密 更鼓都敲了好几遍,姚姒依然没有睡意,直愣愣地望着帐子顶的缠枝花煎熬着,上一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花在脑海中闪过,不甘,难过,悲愤,失望等等情绪纷纷砸来,如散落一地的沙,叫人无能为力去拾捡。 事到如今,要么受柳筍的胁迫,要么就要对赵斾和盘托出这个令人惊悚的秘密,可怎么选,又都像入了死胡同一样,前者叫人不甘不愿,后者令人惊慌害怕,似乎就没有一个妥当的法子能解决。 窗外月影照朦胧,寂静的夜是如此的难过。 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姚姒怕承担不起失去赵斾的后果,人如果没动心动情前,似乎所有关乎情爱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可一旦爱了,人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会患得患失,她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把重生的事情告诉赵斾,可念头一起就被掐灭,世上有几个人能接受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 直到窗外渐渐染上晨光,一夜未眠的她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实在心烦意乱,再不肯在床上躺着,就着晨曦,悄悄地避过了在外间值夜的海棠,抱臂坐在了染着微露的台阶上。 远处的天边一片彤云流过,万物似乎都因熬过了漫长的黑夜而舒展开来,耳边是叽叽地不知名的鸟儿在练唱,晨风拂来微微的凉意和草木的芬芳,似乎还能听到街角攒动的人声,大地无处不生发起渤渤的生机。 在这微凉的晨光里,她闭起了起,心中忽然闪过几许的明悟,再没有人能比她懂得生命的可贵,生命的不可欺,命运的不可捉磨,以及任何境地里都不能失去的信念与勇气,如果凡事尽了力,至少不能让生命再留下遗憾。 她忽然拿定了主意。 纵是一夜未睡,可她精神头却尚好,除了眼底的浮着的青色外,竟是看不出一丝异样来。用过了早饭后,她先是给赵斾写了一封信,并交待海棠亲自去送,却等海棠出了门后,便唤了焦嫂子来,吩咐她亲自走一趟静云庵。 这两件事都安排下去了,午间就睡了个回笼觉,下午又去太子府里看望了一回姚娡,见她肚子仿佛又大了些,一切安好,身边服侍的春嬷嬷等人也都尽心尽力的,便觉得自己下的决心是对的,若是这件事后会有想像不到的后果,那么至少这一世的亲人都还好生生的活着。 赵斾接到海棠送来的信后当即拆开来看,信很短,不过寥寥数语,信上写着约他后日在静云庵见面,赵斾心里却并未多想,以为他两个又有几日没见面了,不过是她想念他,却又怕他堂而皇之的登门叫人说嘴,是故以烧香的名义让两人在静云庵见面,因此合起了信,只问了海棠几句姚姒的日常起居,便打发了海棠。 静云庵在京郊,便是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赵斾换了身玄色的竹叶青暗纹的袍子,身边只带了个小厮,打马便朝静云庵去,路上刚好经过玉芳斋的点心铺子,想着姚姒爱吃用这家的一味酥糖卷点心,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的面,便勒了马亲自往玉芳斋叫伙计包了两匣子素点心,一路打马往静云庵而去。 可是到了静云庵,却并未见姚姒迎出来的身影,倒是海棠在山门口静候着,他很有些急切,把两匣子点心交到海棠手上,便问她,“你们姑娘几时到的?这会子在哪里?” 海棠欠身给他引路,“姑娘倒是早就到了,先头在各处上了香,这会子正在后面厢房里,奴婢这就带五爷去。”只是这话说出来后,想到今儿姚姒的一些异样,便有些踟蹰,将将转过一道月亮门,还是照实把话和赵斾说了,“五爷。”她略停了脚步,朝着厢房的方向望了眼便道:“有些话,奴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和五爷说一声。” 赵斾这才察觉海棠有些异样,立即意识到可能是姚姒的事,忙收了步子问她,“你只管说,是不是你们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海棠叹了口气,低声回道:“奴婢发现姑娘这两日很有些反常,只是要说具体哪里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从姑娘遣奴婢给五爷送完信后,姑娘除了去太子府看望过娡姑娘,后来就再没出门过,不是歪在榻上出神,便是一个人坐在花树下发呆,昨儿个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赏了我和绿蕉许多东西,说是给我和绿蕉添妆。” 赵斾连忙问她,“那你们姑娘平日不出门的时候,一般在家都做些什么?”海棠是他调教出来的人,她的话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可心里却忍不住猜测,难道她是因为和他的婚事即将要作实时而在忐忑么?越想越觉得是,不然也不会就在媒人快要上门说亲的时候忽生反常来。 海棠自己还一头雾水,又怎么能想得通其中关窍,因此只是回他,“一般都是在房里看会子书,要不就是做针线,偶尔也会和那几位掌柜的娘子们说说话,像这两天懒散发呆的情形还真是少见。” 赵斾便一笑,却带头朝姚姒的厢房走去,“别胡思乱想了,你们姑娘这病啊,保准儿我一会就把她治好。”他揶揄的口气,倒着实安了海棠的心,她本就不是个多心的人,一径儿的就上前去替赵斾引路,到了屋里却见姚姒背对着屋门,并未迎上来,只听得她冷清的声音吩咐,“海棠你且退下,没我的命令不准人靠近这间厢房。” 海棠不疑有它,转身出了屋子并把门给掩上,赵斾却是好笑,唤了声姒姐儿,正要挨上前的时候,却叫姚姒出声拦住了,“五哥你别上前,我今日约五哥来,其实是有话要和五哥说。”她淡淡的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哀伤,赵斾急了,连忙出声问,“姒姐儿,你怎么了?怎地五哥来,你却背着身也不看一下五哥?” 姚姒敛了敛神,双手绞在了一起半晌才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反常,“五哥你别上前,这样就好。”说完径自往垂了白幔的里间走去,屋里供了菩萨像,赵斾见她踅身就跪在了菩萨像前,真的不回头看自己一眼,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姒姐儿,有什么话要和五哥说,却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地?”她这样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间,感觉就像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不似从前那样的亲昵无间,这种违和感,令到赵斾心都要提起来。 屋里因是闭着门,光线并不充足,阳光斑驳地从木门的格纹里洒进屋,堪堪只让赵斾能够看清她跪得笔直的身影,她穿了身素衣,便是连头上也只簪了根白玉簪,从背后看过去,她正双手合十跪在菩萨面前,就像一个游离于红尘俗世的方外人,他正准备抬脚上前,却叫她清泠泠的声音打住了。 “这静云庵,过去并不叫这名字,三十多年前,静云庵还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庵,当时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个女儿,那姑娘自打落地就身子骨不好,且家中连连出事,有个云游方外的和尚和那姑娘的双亲说,若是想姑娘平安顺遂地活下去,便要舍了姑娘出家,只有这样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姑娘的父母自然是不舍的,只是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情,最后这家的老太太便发了话,要把姑娘舍了作方外人,姑娘的母亲却不能忤逆婆母的话,虽是不舍却也无法,便把姑娘送到京郊的一座小庵堂来做了俗家弟子。” “姒姐儿……”听着这与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他心内的不安渐渐扩大。 她却并不停顿,只用平静无波的话声制止他,“姑娘做了俗家弟子,这家的家运果然好了些,而姑娘的身子竟然也慢慢开始好转,随着姑娘一日日地长大,知晓了当初父母的无奈之举后,便真的舍了这身红尘出了家,法号惠安。姑娘在家时闺名叫静云,姑娘的母亲得知女儿发下宏愿出家,也只得接受,于是出了一大笔的银钱将这座庵堂重建并改名叫静云庵,此后三十年里,静云庵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的女子,惠安师傅会给人看病,慢慢地静云庵善名远播,香火也开始旺盛起来。” “惠安师傅心有大爱,可人的寿数有限,于开平十八年坐化,这一年的冬天,远在福建彰州的姚府里,有个叫姚姒的姑娘在她祖母大寿的前三天得了重病,其母姜氏一向和婆母关系不睦,因为府中的大太太使了绊子,是以等到姜氏察觉女儿病重时,彰州城里的大夫都断言说没得治了。可姜氏不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于是在女儿的屋里供着的观音坐前磕了半夜的头,只愿女儿能醒过来,许是上天垂怜,她终于醒了过来,可醒过来的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赵斾再也站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听到她这席话后,能用什么来形容,他心头隐隐知道,她将会说出一个她曾揭力隐瞒的事情,这个秘密甚至连他也曾是隐瞒的对像,他静静地立在白色的幔帐前,想撩开这该死的幔帐,却又有些害怕后面未知的东西,仿佛这是一条楚河汉界,而她离他越来越远。 “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做了一场荒唐地梦,梦里,她也病得很严重,可姚府老太太的寿宴依然大宴四方,这一日很多与姚府交好的故旧都来府里贺老太太的寿,姜氏的外家这个时候却出了事,远在京城来了人,把这事情经由姜氏的丫鬟回禀了姜氏,姜氏听完后就恸哭起来,老太太恼姜氏不分场合失了身份,很快老太太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便借由这满堂宾客在场之际,禁了姜氏的足,可怜的姜氏就算是想为娘家做些什么,到了这时也无能为力。老太太叫人赶走了京城来送信的人,随后便对外做出一种欲与姜家划清界线的姿态出来,姜氏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而小女儿的身子因这次的病也落下了暗疾,后来姜家的案子判了下来,姜氏也知道了娘家的事情再没得救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可是到隔年的端午那一日,姜氏在家庙里忽然就上了吊,并在死前放了一把火,把家庙也给烧着了,因此姚家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姜氏因娘家之事怨恨姚家而放了一把火烧家庙来泄恨,却在事后轻生。” “她自是不信的,姜氏并非那等怯懦之辈,她还有两个女儿在,犹其是小女儿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她怎么舍得丢下女儿而轻生?她发现老太太身边的廖嬷嬷很有些可疑,终于叫她使诈套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她当场质问老太太,说姜氏死得不明不白,她 要把事情闹大,可老太太是何人,说她得了疯病,当即就把她关了起来,并交待人把屋里都封住,不留窗户,屋里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老太太交待人不能和她说话,就这样足足把她关了三年,这三年期间,她所谓的亲人甚至是亲生父亲,除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偶尔会买通婆子送些吃食给她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就在她和姐姐快守完姜氏的孝时,老太太很快就替姐姐说了一门外面看着光鲜实则不堪的亲事,男家亦是福建的大户,看着风光的一户人家,姐姐嫁的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那宋三郎风流成性包戏子养孪童,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务正业,姐姐嫁过去后没一年人便没了。她听到消息后,再一次的绝望了,趁着有一天看守她的婆子喝醉了酒,于是便逃出了姚府。” “不要再说了,姒姐儿,你转过身来看看我,那都是梦,你别怕,五哥在这里。”他伸手就掀起了那层碍事的白幔,蹲下身子挨在了她的身边,却不期然叫她避开了脸过去。 “五哥,你一定要听我讲完。”她始终避着他,不与她面对面,终是叫他焦心得恼火了,却还是叫他按捺住,哄她道:“乖,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听话!” ☆、第163章 提亲 “不,五哥,若是叫我面对你,只怕有些话这辈子也无法说出口了,就让我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告诉你,求五哥成全!”姚姒虽是极力隐忍,可话音哀婉绝决,赵斾与她相识多年,就算是她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曾流露过这种模样。 事到如今,赵斾反而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她还好好的,必定就是这几天的反常,看来海棠说得没错,到底是什么令到她如此的绝望? 他妥协下来,温声哄她,“好,我不逼你,我,我就站在那里听你说话。”言罢,便往帏幔那边走。 她虽然背对着他,却依然能感觉到背后一双眼晴火热焦急地探过来,她的心如刀绞,世事弄人,如果没有重生,就遇不到他,可是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想要这一世的际遇,与他相知相爱,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她望着屋里庄严宝相的菩萨,沉声道:“她逃出了姚家,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那年恰逢灾年,头一年旱灾,接着第二年便是黄河水灾,四处都是逃命的灾民,她又怕被姚家的人抓回去,于是只能混在这些难民里头,为了生存,偷摸拐抢,什么脏事,她都做过,只是为了活命。就这样她辗转到了京城,为了生计,她当掉了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撑了大半年,最后凭着一双巧手做了巧针坊的绣娘,总算是在京城活了下来。” “十五岁的时候,她救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那个书生名叫柳筍,因伤寒晕倒在路边,过往的人要么叹息两声要么装着没有看见,她却不忍心,给书生请了大夫,这样一来,本来就没存下多少银两便都填到了书生的药材上。柳筍病愈后,适逢当时朝庭加开恩科,不曾想他竟高中状元,接着皇帝驾崩,恒王即位改元庆德,庆德皇帝甫一登基,柳筍便以一篇开海禁的通略从而得到了庆德皇帝的重用。再到后来,柳筍在京城有了府邸,为了报当初她救他的恩情,他把她接到了府上悉心照顾。” “那个时候她因为日夜不停的做绣活,眼晴已经熬坏,再也拿不得针线,柳筍接她入府,她倒是没推却,只是孤男寡女的共处一个屋檐下,终归是不好,也许两人心中渐渐对彼此都生了些好感,只是随后柳筍的妻子从老家找来了京城,她这时才发现原来他已有妻室,而他却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一则失望,二则因为心性中的骄傲,心灰意冷下,于是在静云庵出了家,自此后再没回过彰州,几年后郁郁下离世。” 她忽地转过头,逆着格门透进来的光亮,就见他并没有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充满惊骇,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充满了怜惜与疼爱,她不知道为什以突然间心里酸涩难忍,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她痴痴地走向他,“五哥,这不是梦,她和旁人不一样,她确实是有着两世的经历,所以她重生后,想尽了法子想保住姜氏和姐姐,还有替姜家平反,可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没保住姜氏的命。” 她极力忍住硬咽再不看他,怕自己会淹没在他疼惜的眸光中,“五哥,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并非如你眼中看到的那样纯善,她为了替母亲报仇,不分善恶,亲手给自己的父亲下绝子药,姚家虽是罪有应得,可也算是她一手促成了姚家的覆灭,此生,她手段用尽,算尽人心,她最对不住的人唯有一个,那个爱她怜她知她护她的人……”终是再难继续这锥心的话语,纵是再咬牙强忍,耸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异常激动的情绪。 他重重一声叹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原来不曾想明白的地方,此刻心内再无疑惑,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她是重生过来的人,这就都说得通了。一时间屋里沉默得叫人可怕,他忽地上前抱了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搂着她,“这个秘密令到你如此的恐惧害怕,为什么不好好守在心中?” 她抖得如风中的落叶,他怀中是那样的温暖可依,若是能一辈子和他相爱相守,该有多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和他说的话却并非是他所问的,“我欺你,瞒你,利用你,事到如今,你不恨我吗?” “恨?”他低沉沉地一笑,却用极轻快的语调在她耳边喃喃,“有个傻瓜,她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眼,若是她想,她会有更好的复仇方式,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傻姑娘,她不贪财也不贪心,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总想把他推开。” 他把她转过身,直望着她的眼晴,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去,他说,“为什么不说你爱我?姒姐儿,我赵斾顶天立地,虽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个世上无奇不有的事情也许会有,但我很感谢上天,叫我这一世遇到了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用你的余生,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我,好不好?”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听最让人想哭的情话,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流一样涌出,她抚上他的脸,他的眉眼,伤心地说,“她不值得你这样爱她,你这样好,叫她心里更是愧疚难安,这一世能这样深深爱过,也够了……” 他忽然重重的吻下,她的余音全数落入他的口中,他噬咬着她的唇舌,不带任何的*,他的动作是从来没有过的粗鲁,显然他在生气,很生气,只能用舔咬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决绝,良久他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行到菩萨像前,郑重地道:“天地可见,菩萨为鉴,我赵斾今日在菩萨面前发誓,不管姒姐儿她有着何等匪夷所思的经历,但我赵斾此生绝不负她,定爱她护她怜她疼她!”他复望向她,“姒姐儿,你也在菩萨面前发誓,说你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不要再把我推开。” 情到此时方见浓,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就在心底。他举袖替她拭泪,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眼中的炽热和深情再不作任何的掩饰,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她所有的惶恐,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安,都叫他的磊落和深情去除,得此一心人,夫复何求,哪怕下一刻会死去,她也觉得人生没有任何的遗憾。 “菩萨在上,我姚姒今日在菩萨面前起誓,此生再也不欺瞒他,今日在菩萨面前祈愿,愿我姚姒和赵斾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白首相顾,永结鸳盟!”她执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上,对他说道:“这颗心是为着五哥而跳动,就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五哥。” 他笑着说不够,“这一世,下一世,还要生生世世,你都要对我不离不弃,要爱我信我,这是你不信任我的惩罚。” 她抱着他,在他怀里直点头答应,他抚着她的背,慢声哄她,“现在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见她身子一僵,他更加放柔了声音,“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只要你我同心,便是再难也会撑过去的。” “我都知道。”她深深在看他,眸中的情意像水又像火,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含蓄,她说,“五哥,柳筍他,也跟我一样,有着两世的经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她低喃的声音,候在外头的海棠依然像只警醒的鹰般用眼神守护着这间厢房。 转眼便是八月初六,姜大太太和姜大老爷一大早的就过来四喜胡同这边,昨儿个定国公府的曾氏已叫人送了口信过来,说好今日定国公府请的媒人便会上门来,这样的大好喜事,姜大太太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姚娡那边也派了兰嬷嬷过来。 姚姒倒没有扭捏,用什么样的茶水点心待客,午饭又准备了什么菜色,在何处招待客人等等事务,都样样说给姜大太太听,又把焦嫂子唤来,要她一切听姜大太太的差遣,这样的贴心,倒叫姜大太太心中不好受,这个孩子吃尽了没娘的苦,便是连自己的婚事,也得一样样自己来张罗。可今日是个喜日子,没道理还要当事人去操持的,便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今儿舅母既然过来了,你便只管放心,定国公府有心结这门亲事,咱们家也不那等喜欢刁难人的,一会子媒人上门来了,你且瞧舅母的,再不济,还有你舅舅在呢。” 姚姒自然是不担心的,好在姜梣今儿有来,姜大太太瞧她面上平静的模样,便觉得她只怕也还是羞的,只不好在人前露出来,便不再多说,留了女儿陪她,便和焦嫂子出了屋子。 果然没过多久,曾氏携了长公主的四奶奶谭氏和兵部左侍郎的夫人夏太太一起来了四喜胡同,姜大太太殷情地将人迎了进屋,众人早就心照不宣,略做寒喧后便直奔主题,这是提亲来了。 ☆、第164章 婚期 远在静云庵的柳筍,此刻正立在姚姒曾经住过的屋舍下,头顶是一棵老桂花树,还记得从前,他每次来看望她,都会喝到她亲手炮制的桂花茶。可是当时,他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所谓名声,权势,这些东西在那个时候都要比她重要,他想,那时的她对他一定是失望的吧。 可是权势和名声这些东西,当真只有失去她后,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可笑,真正应了一句古话,失去才觉重要。她哪里好,要他上一世牵念了一世,就连死后也要与她同葬。 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的时候,他费尽了苦心退了恩师说下的亲事,心心念念都只有她一个,他再不要把她弄丢了。此时才明白过来,不是她哪里好,而是自己的心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一刻便遗失,他却发现得太晚,晚到已然无法挽回。 也许命中注定失去了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柳筍苦苦地等待,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以为故地可以等到故人来,谁知却等来了一份绝望。 此生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赵斾。情敌相见,自是分外眼红,你知我的事,我也知你的过往,对于这样两个头一次碰面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彼此陌生。 柳筍在赵斾出现的那一刻,身子忽然一阵颤抖,力气仿佛突然被抽干,他借着树杆伸手去扶,强忍着内心的恐慌与失望,她为什么不来,而是他来了?这一刻他的心头悲凉得无法形容,何为痛失所爱,两生两世都刻骨铭心。 只是男人的骄傲不容许他在情敌面前有一丝的败容,他淡声道:“姒儿呢?为什么会是你来?”没有一丝的客套,彼此都知道这次的碰面,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较量,她就算不来赴约,却也不等于他就输了。 赵斾睨了他两眼,这就是将来权倾一世的权臣柳筍?他慢慢地收了几丝轻忽,却在听到他的话后,紧紧蹙了眉,冷着的声线里有着不容错识的怒色,“住口,我不许你这样叫她的名字。” “我问你她为什么不来?”柳筍忽地转过身,身上莫地有一种宦海沉浮历练出来的不动如山的气度,“你既然来了,想必是她告诉了你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我有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我想你心里必定是清楚的。”他复望他一眼,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即便是她今日不来,可是我也没一丝输你的地方,赵斾,你我各占一世。”他挑衅地道:“我对她又岂是你能懂的。” 赵斾却哈哈地大笑起来,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柳筍,是个男人就应该懂得放手,不是你的,始终都不是你的,你这样纠缠不放,我却是同情你居多。”他转头望向了远方的青黛,语气已然平和,“柳筍,你们前世经历的种种,已是过往,往事如烟消散,水又岂能倒流?我赵斾只明白一个道理,若是真正爱极了一个人,只会希望她得到幸福,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这番云淡风清的话语终于令到他恼怒变色,“成全?”他低声呵呵地笑了,惨淡的笑容里有着两世的执着,“你说成全?真是可笑,最没有资格说成全两个字的人是你。赵斾,是我先遇到她,是我和她两生两世牵绊,要说成全,是你该成全我和她!” 赵斾负着手,看他的样子就像看一个已然入了魔障的人走上不归路一样,他眼带怜悯,“你该知道,今日定国公府已然上门提亲,很快她便会嫁给我,你说我不懂你和他,其实该说你不懂我和她,在她最无助无望的时候,是我在她身边,我们相识相知,再相爱,注定要此生相守相亲。” 柳筍怒目视过来,看他的样子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赵斾却喟然长叹,“放手吧!你有你的辉煌人生,我和姒姐儿只想好好过这一生,若是柳兄能够成全我们,想必姒姐儿一定很欣慰的。” 柳筍的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哀痛,这一刻他再无法扮做平静,他愤然地走向赵斾,拳头伸出半截却又缩回,脸上的伤痛令他姣好的五官越发殊丽。 他怎么能成全他?他说不,几乎是吼出来的,“不,不,姒儿不会这么无情的,我知道上一世我伤了她的心,可我已悔过,这一世她就是我的掌中宝,什么权势名利,再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如今碍眼的是你,是你将她巧取豪夺的。” “柳筍,你怎么还不明白,姒姐儿她从来就不爱你,这便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对着一个快要疯魔的人,赵斾本无意伤人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柳筍猩红了一双眼,面上不甘,愕然,愤怒,悲伤,不舍种种情绪一一从他脸上闪过,颓败的身躯仿佛一下子站不稳,直接无力的倚到了桂花树杆上。 赵斾忽然觉得他可怜,可上天是公平的,付出多的人总要幸运些,他和她的幸福绝无意建立在他的痛苦上,可也不能让他就此破坏,他悠然一叹,“姒姐儿不是个无情之人,她总是希望你这一世幸福的。事已至此,我真心希望柳兄也能找到你的幸福,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柳筍目送他欣长挺拨的身影远去,他一口气梗在喉头,胸中忽地作呕,喉中一股腥甜漫出,人已无力倒下。 而四喜胡同这边,姜大太太和曾氏及作为媒人的谭氏和夏太太却相谈甚欢,四人不仅商量好了纳采的日子,并且曾氏话里话外都露出定国公夫人希望能在年底娶新妇进门的意思,姜大太太和两位媒人不若而同地相视一笑,意思大家都明了,这便是要尽快把前面五礼走完,好在年底举行大婚的意思。 姜大太太却有些顾虑,姚姒今年才十四岁,要到明年的六月才及笄,若是把婚期定在年底,怕她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好,因此不免目露踟蹰。 曾氏是个伶俐人,自然也就猜测出了姜大太太的顾虑,笑道:“亲家舅母放心,我家五叔年长姒姐儿几岁,必定晓得分寸的,您也知道,把婚期定在年底确实有些赶急,可五叔常年在外带兵,也只得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得几日的空儿,这还得看福建的局势,说实话,亲家舅母有这层顾虑原也是该的,既如此,我回去后再与婆婆商议,是否先迎新人过门,等姒姐儿及笄了再圆房可好。” 姜大太太听曾氏这么一说,当下就舒心了,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姚姒儿,如今曾氏愿意让步,就说明定国公府倒没欺姚姒儿是个无根之人而有所轻漫,忙对曾氏道谢,“亲家嫂子能这样替我们姒姐儿作想,我在这里就此谢过夫人了,回头我便去太子府和侧妃娘娘说说,既然亲家夫人想把婚期定在年底,想是可行的,不过一切还要问她们姐妹两个的意思。” 一旁的谭氏就笑道:“我这也不是头一回子给人做媒的,看你们两亲家你让我谦的,倒是少见,看来,这门亲事实在是结的好,这回呀,姨母那边的谢媒礼我可收得安心了。” 夏太太就指了谭氏笑话,四人实在相谈甚欢,直到焦嫂子来说酒席已安排好,姜大太太便邀了曾氏夏太太和谭氏往花厅移步,酒席上你来我往的,姜大太太又十分的殷勤待客,曾氏几人又对姜大太太生了些好感。 接下来的日子,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十分的顺利,就在赵斾离京前都走完了礼,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二,是个上上吉的好日子。 姚姒恍如做梦,不过几日功夫,她和赵斾就定下了婚期,姜大太太已然成了四喜胡同的常客,直到大红的喜服衣料送到姚姒面前,她才惊觉这是真的,她就要嫁给赵斾了。 自从那日赵斾从静云庵回来后,晚上悄悄地来过一趟她的屋子,两人既然把话都说开了,赵斾也就把见到柳筍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虽然不知道柳筍是否能放手,可她相信只要有赵斾在,所有的难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她又一次满含不舍地送走了赵斾,可她知道,再见他时,她们将是夫妻,彼此生死与共。 送走赵斾后,姚姒辗转从姜梣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柳筍的消息,不过是一些朝堂上的琐碎,却还有一件事,令她有些微微惊讶,姜梣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神神秘秘道:“别说你想不到,便是我哥哥也没有想到,安国公府竟然意欲柳大哥为婿,你是知道的,文武不同道,安国公府这回竟然拉下脸来为孙女说亲事,可想而知是很中意柳大哥的为人了,可这桩亲事,却叫柳大哥推了,我几位哥哥都说他有风骨,翰林清贵,并不为安国公的权势打动,试问世间能有几人做得到呢?” 姚姒看姜梣眉眼亮晶晶的模样,她寻常一笑,接口说道:“可不是呢,柳公子作为新科状元,想必定有一身风骨的,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若一头不愿,便是另一头再如何意动,也强求不得。只愿这柳公子将来能觅得佳偶,在仕宦一途对百姓有建树。” 姜梣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话她,“真不愧是要嫁人的人了,说出来的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按我说,这姻缘之事,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得的半点不由人,所以啊,我娘总为我的亲事烦心,我到是看得开,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碰见你一生的良人,对不对?”她半是羡慕半是打趣道:“就像你和赵公子一样,遇见了便是一生的缘分,我相信,好人好好福,我这一辈子都心存善念,相信上天不会亏待我的,我呀,一定会遇到我的良人的。” 姚姒没曾想姜梣是这样的看得开,可想一想她所经历的,也就释然了,她拉了她的手重生一点头,“嗯,一定会的,表姐你人这么好,姻缘上头也一定会美满的。” ☆、第165章 成全 过了八月中秋节,日子却一恍就到了腊月,姚姒要在四喜胡同出嫁,是以,一进腊月,焦嫂子便让人在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整个院子看着喜气洋洋的。 这些日子姜大太太许是操劳过甚,偶感了风寒,姚姒心中都明白,只怕舅母是为着忙自己的婚事而累病的,姚姒便让焦嫂子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补药并两枝百年的人参,去了姜家看望姜大太太。 出来迎她的是姜梣,姚姒看她穿得单薄,不由嗔怪她,“我知你肯定是在照顾舅母,咱们又不是外人,还这样多礼做甚,就算要出来,也不多穿些衣裳。”一边说话,一边却是快步拉着她往屋里走。 姜大太太躺在内室,屋里烧着地龙,倒是热腾腾的,姜梣进了屋便笑话她,“谁像你似的,风一吹就病倒的美人一个,我可不比你。” 姜大太太看见她们一见面就逗嘴,忙嗔了下女儿,示意姚姒坐,却看她要上前来探视自己而阻止她,“这么冷的天儿,你怎地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出阁的人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沾惹了病气。” 姚姒心里感念她,却执意上前挨到了姜大太太的床边,“您别听梣姐姐胡说,我哪里弱成那个样子,舅母的心意我都知道,您都病成这个模样,我若不来瞧一瞧,也枉费舅母待我的一片心意了。”言罢又问她可请过大夫,大夫是如何说的,把姜大太太的病因问得很是仔细,倒叫姜大太太好是欣慰。 听说姜大太太并无大碍,又见大夫开的方子多数以温补的药为主,便知这是姜大太太的老毛病了,都是在琼州岛积累出来的,因此便把两枝百年人参挑出来交给姜梣,叫给姜大太太补身子用。 姜大太太承她的情,叫女儿收下了人参,却不过一会就赶了她们出去,姜梣素来知道母亲的脾性,只好辞了出来,携了姚姒的手往自己屋里来。 丫头上了热茶水点心,屋里摆了盘水仙,冷幽幽的香味叫地龙一熏,直叫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你这屋子倒是收拾得好。”姚姒脱了大衣裳,往屋里一打量,虽然不富丽堂皇,却处处彰显书香世家的清贵,倒也十分符合姜梣的为人,清而淡雅,香味绵长,很是值人一品。 姜梣和她十分的投契,“哪里比得上你那屋子。”两人一边脱鞋上炕,一边说话,“我瞧着你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赵公子也会摘了来给你,只可惜呀,我的良人怎么还不出现呢?” 姚姒脸一红,刮了她的鼻子羞羞,啐她一口,“也不害燥!”说完自己也笑了。想着赵斾这几个月给她送回来的东西,有贵重的,也有寻常的物什,满满地摆了一屋子,每回姜梣都要取笑一会子。她索性不说话,歪在炕上一幅惬意的模样,叫姜梣直打趣,“瞧你这么个懒惫样,看等你做了人家的娘子,还有没有这等逍遥。” 姚姒直朝她扑过去挠她痒痒,两个人又闹又躲地,这样一通胡闹,原本压在枕头底下的一幅绣活就这么跑了出来,上面绣着竹叶和兰花,边上是连胜纹,看样子倒像是给男子用的荷包。她一把拿起正要细看,却叫姜梣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姚姒顿时察觉有异,看来这显然不是做给几位表哥的,不然她何至于这么大的反应,看着她把那绣活往背后藏,觉得十分好笑,“躲什么呀,快给我瞧瞧,不就是给表哥做个荷包么,还怕我笑话你不成?” 姜梣一愣,随即也笑了,“嗯嗯,你说得是,我,我这不是怕你笑话我的手笨么!是,是给哥哥做的荷包。”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叫姚姒忍住了笑,详装着没看出她的异样来,伸手就夺过她的绣活,边瞧边道:“嗯,不是我说,你的女红越发的好了,这是送给大表哥还是小表哥的?我想大表哥有大表嫂在,自然不用你动手的,那,那就是小表哥的了。”她自言自语,一边说还一边朝她笑,姜梣的脸却慢慢地染了一抹羞色。 “可是我听说小表哥不喜兰花却独爱青莲,身上用的东西非莲花莫属,好表姐,你就别瞒我啦,就跟我说实话吧,难道是给心上人做的不成?”难得见姜梣脸红,这回换姚姒打趣她了。 姜梣叹了一气,朝她嗔了句,“你这丫头,恁地是个玲珑心肝儿。” 姚姒便笑,姜梣正要说话,帘子被人打起来,她的贴身丫头却进来回话,“姑娘,听说太太病了,柳公子特地前来看望太太,恰好今儿老爷和几位爷应邀出去了,太太说让姑娘这会子赶紧去招呼客人。” 姚姒乍然听到丫头说柳公子三个字,就明白应该说的是柳筍,心里叹气怎地这般不巧,却见姜梣眉间一喜,隐隐有几分羞涩妩媚之态,不禁心中大惊,难道她中意柳筍? “哪有姑娘家独个儿见外男的,要不我陪表姐一道儿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姚姒想也未想,便径自穿了鞋,把大衣裳穿起来。 姜梣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儿,便点头同意,两人略作收拾后就去了花厅。 柳筍一身青衣,较之于那次在承恩公府见面时,很是不一样,姚姒和她一对视,他那双深遂得像古井一样的眸子,却荡漾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他这样一幅沉静的模样,倒叫姚姒有些不大习惯。 姜梣身为主人家,自然担起待客之道,很是周到的和柳筍客套,随后又领了他去看望姜大太太。说是看望,不过是隔着帘子远远地问候一声,便叫姜梣领到了待客的书房。 姚姒安安静静地,见姜梣为他忙前忙后的,生怕安排得不周到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但看柳筍一幅波澜不兴的平静模样,又不禁为姜梣担心。 柳筍时常来姜家窜门,其实认真说来,两家也算走得很勤,姜梣看了看天色,晓得父亲和几位哥哥就快回来了,因此很殷勤地留柳筍用晚饭。 柳筍看了看姚姒,在姜梣的期待中,很是意外地点了点头,姜梣却高兴得不得了,许是想到要留柳筍用饭,那菜色等等都要按着他的喜好去准备,只是要她把柳筍和姚姒丢在一边,却又不免踟蹰。 姚姒心里正打算要和柳筍私下里谈谈,正好现在就有个机会,连忙笑着和姜梣道:“若是表姐有事就先去忙,想来舅舅和几位表兄也快回来了,我正正好有个事想请教一下柳公子,就让我代表姐招待一回客人吧。” 姜梣正是为难,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是乐意的,“那好,就麻烦表妹帮忙招呼一回柳大哥了。”又朝柳筍腼腆一笑,“柳大哥别拘束,都不是外人,待我去厨房交待一声。” 柳筍温和地朝她颌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一时间屋里寂静得有些难过。两人也不知再见面该说些什么好。最终还是柳筍打破了沉默,“还没恭喜你一声,他对你很好吧!” 姚姒回他一笑,“多谢柳大哥成全!他待我很好。”这样干巴巴地几句,却又觉得有些过份,忙问他,“柳大哥近来可好?听我表姐说,你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天气寒冷,要保重身子。” 原本姚姒的话并没别的意思,可听在柳筍的耳中,却令他清寒的脸如冰雪消融般地化开来,他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柳大哥,我,我没……” 柳筍的脸色顿时黯下来,捧着茶杯的手紧紧收在一起,良久方才自嘲一笑,“不要紧,原是我太过执着了,他说得对,你从来就不曾爱过我,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她忽地有些不忍,喃喃道:“柳大哥,愿得一心人,白守不相离,我已找到我的一心人,相信柳大哥也会有自己的一番际遇。想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我们何其幸运,要比别人多活一世,这是天上的恩赐,柳大哥,我们要惜福。”想到姜梣的心思,她一叹,“人总是贪慕别处的风景,殊不知要怜取眼前人,我表姐她重情重义,心性洒脱而良善,若柳大哥于她无意,还请不要给她期望,若柳大哥觉得她好,不妨认真考虑一下,毕竟一个安国公好打发,若再来一个安国公,世人会说柳大哥过份孤高,我总是愿看着柳大哥幸福的,我也希望梣姐姐能幸福。” 他低声呵呵地笑,却不知为何心头悲凉得快要令他喘不过气来,世人都说放下好,可要放下是那么的难,他想了许久,也自认是一个智计无双的人,却还是想不明白,何为成全?成全的难道仅仅是别人,要不要也全成自己? 可是看着她充满幸福的一张脸,记忆中那张常年愁苦的面庞已经模糊,也许他从一开始变输了,不是输给赵斾,而是输给缘分。 “我会好好考虑的。”他平静地道。 她却有些难以置信,“柳大哥……你……” 他说,“姒儿,他说得不错,也许爱是成全,是放手,成全的究竟是你还是我自己,其实答案我早已经知道。梣姑娘是个好姑娘,也许这样心性坚强性子洒脱的姑娘,才是我所欣赏的。”就让她这样以为吧,她觉得姜梣好,那就是姜梣,如果这一生他想要走得更远,有更大的壮志雄心,他的后宅里,必定需要一个女人。 这样的答案,无疑是让姚姒欢喜的,她希望柳筍能得到幸福,而不是偏执,如今这样,真的很好。 从姜家回来后,姚姒便给赵斾写信,除了问他平安外,话里话外都是缠绵的软语温言,最后想了想,还是把柳筍和姜梣的事写了上去。她想像着若是赵斾看到自己的信,也一定不会再那样紧张她,把柳筍当作这一世最大的敌人来看了。 姚姒这边安安心心地待嫁,就在婚期的前一夜,姜大太太亲自来她屋里交待了许多新嫁娘要注意的事情,看着面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姜大太太忍不住一阵心酸,若是小姑子还在该多好啊,她毕竟不是她的亲娘,只是舅母,洞房花烛夜该做些什么,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得要交待。 “姒姐儿,头一夜难免会有些痛,虽然姑爷那边的意思是等你长大一些再同房,但新婚之夜要见喜,这才算走完了古礼。”姜大太太温声道,见她一幅羞怯的样子,便安抚她,“夫妻敦伦乃是人之长情,你只需记得万事顺着姑爷,闭一闭眼也就过了。好孩子,你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定要侍姑翁孝顺,和妯娌和睦,待长辈恭敬,你婆婆虽说原先对你存了些偏见,但老人家总是盼着孩子好的,你要待她如亲母一般用心,知道吗?” “我省得,多谢舅母一番教诲,姒姐儿都记在心里。” 姜大太太便笑了,这一夜姚姒睡得很好,完全没有新娘子的忐忑,可在太子府中,姚娡却有些不大好,先见红,随后又破了水,按说产期应该还往后几天才是,如今这样倒叫太子有些担心,太子府中的灯火亮了一宿,天刚放亮时,只听得屋里一阵撩亮的婴孩哭声,他心中一阵激动,没多久产婆便抱了个襁褓出来,“恭喜太子爷,是个小郡王。” “赏!”他大手一挥,径直就往产房里去,屋里的产婆医女哪里能想到太子不顾产房的血腥进来了,忙急匆匆一阵收拾,太子妃刘氏连连给他道喜。 太子微微一笑,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挨到了姚娡的身边,眼里的温情简直剌得刘氏心上生疼,她悄没声息地退出屋子,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行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身边的向嬷嬷冷了冷脸,沉声道:“那贱人该死,不若还是老样子,送一碗汤药过去,原本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这样,就算生下来是个男孩,没娘的孩子也起不了作用,如今她留不得了。” 刘氏拭去颊边冰冷的泪,脸一沉,随后点了点头,“万事小心,别叫太子爷发现了。” 向嬷嬷就道:“奴婢省得,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做了,奴婢自是知道要注意哪些,还请娘娘放心!” 可这碗药最终也没进到姚娡的嘴里,半道上却叫太子身边的侍卫给拦了,这碗药很快就送到了太子的书房里,当晚,向嬷嬷便悄没声息地死了,等到太子妃刘氏得知这个消息时,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第166章 大婚(结局) 姚娡生了的消息送到四喜胡同来的时候,正是姚姒大婚的当日,得知这个好消息,一屋子的人都替姚娡高兴,纷妢给姚姒道喜。 四喜胡同的宾客虽不多,但谭娘子,几位掌柜的娘子们,以及姜家几位奶奶凑在了一起,也不泛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恭贺,倒叫做为新娘子的姚姒少了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来报信的是采芙,姚姒是仔仔细细地问了昨夜姚娡生产的状况,采芙说太子爷整夜都守在产房外,孩子和大人一切安好时,她不禁连连号了几声“菩萨保佑!” 姜大太太也高兴得不得了,这可真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心里晓得只怕姚姒此刻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姚娡,就试探地问她,“要不要让你大表嫂现在去一趟太子府,我知你此刻必定是惦记着你姐姐的,不要人亲自去看一眼难以安心。” 姚姒连忙颌首,拉了姜大太太的手很是感激,“今儿不便给舅母行礼,如此便多谢大表嫂了!” 在出嫁的当日得知姚娡生子的好消息,这无疑是给姚姒最好的礼物,接下来全福人给她梳妆,穿嫁衣,外头热热闹闹地炮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花轿的。 眼前漫着一片大红色,他的手牵着她的,温温热热地感觉,让她安心又忐忑,他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是人声鼎沸的,也没听清楚,接着便是喜娘扶了她跨火盆,拜天地,再晕晕乎乎地被人送进了新房。 她被喜娘扶着坐了新床上,眼前漫天的红却一下子消散,他挑起了她的红盖头,他穿着一身的大红喜服,一张俊朗非凡的脸上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她就那么一下落入他的眼中。 屋里有人赞新娘子漂亮的,有人小声在品评的,却都听不到她的耳朵里,喜娘笑盈盈地把桌上放置的交杯酒递到他和她的手上,唱道:“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一口甜酒入了喉,这才真的觉得自己嫁给了他。 曾氏喜笑颜开地上前来请了屋里的女客们出去坐席,赵斾趁人不注意拍了拍她的手,她的脸一红,他却趁机小声和她说道:“屋里都是大嫂安排的人,你好好休息,今儿外面同袍来了许多,怕是没那么早回屋,困了就自己先睡。” 她温柔地点头,终是朝他叮嘱,“少喝些酒,当心身子。” 曾氏一回头,就见他两人依依不舍含情脉脉地,不禁觉得好笑,赵斾上前几步就和曾氏道谢:“一切有劳大嫂了!” “你就放心吧!”曾氏打趣他,“有我在呢,新娘子跑不了。”说得赵斾难得的脸红了,匆忙就出了喜房。 曾氏就对姚姒笑道:“五弟妹,累了吧,先歇会子,今儿宾客实在多,只怕五弟要在外头好一番应酬。”又指给她看屋里侍立的几个丫头,“这是我身边的尔夏和凝冬,另两个是原先在五弟屋里当差的秋葵和紫娟。若你有什么,就只管吩咐她们几个。” 姚姒含笑地点头,和曾氏道谢。四个丫头却立即上前屈膝给她行礼,只见曾氏又道:“原本这个时候该是要咱们府里的姑奶奶们来陪陪你的,只是咱们这一辈只有爷们儿,没一个姑奶奶,我外间的事也忙,你且先在屋里吃用点东西,再好好歇息。” 姚姒就要起身送她,却叫曾氏按住了,“你今儿最大,咱们来日方长,我就先走了。” 姚姒便让跟过来的海棠送她出去,诺大的新房就一下子归于寂静,叫尔夏的丫鬟便笑着问她,“要不奴婢帮五夫人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吧,耳房里备了热水,五夫人要是累了,奴婢这就扶您过去洗漱一番。” 尔夏是曾氏的丫头,既然安排在了新房里,可能是曾氏怕她会拘束,姚姒心里着实感激曾氏的体贴,听她称呼自己五夫人,倒叫她一时有些脸红。到了这会子才发觉头机的凤冠确实压得脖颈酸痛,屋里地龙又烧得旺,这身喜服也很是厚重,若能这会子洗漱一番是最好不过的了。 姚姒洗漱过后,换了身玫瑰红的袄子,果然一身舒泰,凝冬便呈上了一些吃食,看式样都是她惯常爱吃用的,她也就不再客气,略用了些,便坐在新房里等赵斾。 直到外头敲过了初更鼓,外头却还闹哄哄地,姚姒索性找了本书歪在床榻上,其实哪里看得进去什么书,夜越来越深,没一会子隐约敲了二更鼓,她不禁有些担心他喝太多酒,军营里的兄弟,个个都带着股豪爽劲,这样一想,便吩咐尔夏去备一碗醒酒汤来。 尔夏应诺才刚要出房门,赵斾却只身进了屋,姚姒连忙丢了书迎上去,“五哥。” 他牵起她的手歉意的地笑,“累了怎么不先歇着去?” 她闻着他一身的酒气,可双眸却亮晶晶地,却吃不准他是喝醉了还是人是清醒地,他却笑了笑,“天不早了,我这一身的酒气怕是熏着你了吧,我先去洗漱。” 她嗯一声,就见秋葵和紫娟已打起了通往耳房的帘子,她坐在喜床上,心越跳越快,不知道为何会忐忑,绞了手一幅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赵斾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出来时,便看见她这么一幅傻模样。 他大手一挥,屋里服侍的人全部退了出去,她盈盈望着他,他只觉得此生再没有比现在这样高兴的,他含笑走向她,低哑了嗓音道:“不早了,咱们歇了吧。” 他的话音才落,他却一把抱起了她,乐得直呵呵地傻笑,在床前就旋了几个圈,她大惊,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衫才要呼出口,却全数淹没在他缠绵的吻里。 两人很快就滚到了大红的床幔里,他还不忘伸了一只手把帘帐放下,厚重的棉帘子一落,便是满目喜庆的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他和她,而她如今是他的妻,明媒正娶的妻。 他吻她,带着微熏的酒气,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又去亲她的耳垂,咬着她的耳朵低语,“姒姐儿,娘子,咱们成亲了。” 他的一声娘子,叫她心里一阵激荡,情不自禁地就唤他“夫君”,听在他的耳中,娇娇的一声,带着几分缠绵几分爱恋还有几分羞怯,他全身的血液就直往一个地方涌去。 他的手很有主张地去挑她的衣带子,很快大红绣鸳鸯的小衣就露了出来,雪肤衬着满目的红,红色里面包裹着一团令人血脉偾张的柔软,他低就着头就亲了上去。 她闭起眼晴不敢看他,身子像是着了一团火,又颤又抖,他哑声唤她,“姒姐儿,别羞,你打开眼晴看看我。” 她果然很是听话,微张开眼,他俊郎的脸几乎就贴着她的,彼此近到气息可闻。他把她的手引到自己的衣衫上,这样无声的邀约,她懂了,红着一张脸,颤颤悠悠地去解他的衣带子,很快就露出他匀称而美好的身体,她再不敢看下去,直往被褥里躲。他哪里容她逃避,他低低地笑,趁势扯落她的小衣,揭过被子,抱着她一起滚到了床里边。 黑暗中,他吻上她小巧圆润的肩头,一路往下,几乎溺毙在那团柔软里。 她攀着他,视他为浮木,任他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晕晕荡荡地,像是浮在一阵水浪中,身下一阵刺痛传来,她忽地想落泪,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屋里,大红喜烛点燃着一室的春意,鸾凤和鸣,两个相约白守的人,终成眷属,这一生一世一双人,都会如此的幸福下去!此生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全书完》 本图书由(小太阳0710号)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