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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名《后宅极品见闻录》 内容标签: 女强 主角:霍定姚 ┃ 配角:霍府众人,天家众人,各路狗腿子 ┃ 其它:重生,宅斗,谋权,狗血,JP一家亲 ================== ☆、第01章 楔子 雪初上的时候,天竟是黑沉沉得透蓝。随着城门五更棒子声催响,那一沫一沫的雪花陡然掉落,簌簌染白了盛京。 侯府。 大杂院后厨房的油子门帘被人乍然撩起,一阵凛冽寒风卷着雪渣猛地灌入,最靠近门边儿的守炉丫头宝卉霎时一个哆嗦,针扎一般跳起来。这个时辰天黑得最深,精神不济之中人也是犯着困,再加上还不到各房主子的人前来提早食,她以为是守门的婆子作怪,朦胧间就要没什好气训上几句,却在看清了来人时瞪大了眼,赶紧拉扯周围的三五个小丫头。 众人都惊醒了,朝着门口处,慌慌张张行礼道:“给姐姐们问好。” 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先前这个裹着一身暗红色的绸面冬衣,手提着一盏灯笼,约摸十七八岁的光景,鹅蛋脸,杏仁眼,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静,行动间很是端庄得体。后头跟着的着浅绿色棉衣,年岁稍小一些,梳着双圆髻,脸圆眼儿也圆,尚有两分稚气,一边拍打着衣袖一边跺脚,嘴里嘟囔那天气委实冷。 这两人守炉丫头们都识得。一个叫红素,是十姑娘霍定姚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跟在后面的名唤青欢,是十姑娘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配在外院伺候,进不得跟前。她们出现得很自然,可厨房里的人却变了脸色,不住地偷瞄着来人。 宝卉心下也吃惊,一个劲拿眼角去瞅两人,心下却无不猜忌着:十姑娘的珏鸢阁,谁进得了屋谁进不了屋,再怎么争风吃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整个侯府上下都清楚,十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要么直接送了官府,要么被打发出府了。剩下来的,多半是府里的家生子和十姑娘的贴身侍婢,虽然一时还没发落,却已经是夹起尾巴做人。便是红素一直伺候着定姚小姐,又是邢氏亲自赏赐过去的,恐怕也难逃被转卖的命。 这里头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 好些天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子,十姑娘气呼呼地从影梅小筑跑了出来,将一干伺候的丫鬟婆子远远甩开,却不知怎么的没了踪影。顿时所有人都慌了,四处打灯寻找,一找之下不得了,竟然在通往西厢房的荷花池子里发现了十姑娘的滚云纹衣带。家丁们不顾湖面快冻起了薄冰,一个赛过一个噗通跳下去,不一会儿就从湖底捞出了脸色惨白的霍定姚。 众人一瞧之下十姑娘已是气息全无,这下子全然六神无主,乱作一团,都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有几个伶俐的丫头和家丁分头去通报了各房主子们,离得近的奶奶还有几个姨娘陆续到了,胆小的跟着发慌,胆大的还知道给人披一件衣服,掐一掐人中。好在随后赶来的霍四老爷乱中有定,一把抱起霍定姚就冲到了主屋。 后来听说十姑娘人是救了回来,只是吃水太多,伤及了内腑心脉,一直昏睡不醒。下人中有人偷偷传了御医私下里的话,虽是人参汤药吊着命而已,入的气缓,出的气少,极有可能三五天就会去了。老夫人勃然大怒,当场让大管事张栋仗打了守院的粗使婆子,更下令将十姑娘身边一干不中用的奴才卖的卖,赶的赶,还吩咐杖责后就送去官衙子,几个近身伺候的严加看管起来等着问话发落。 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红素。她身为十姑娘的大丫鬟,理应照顾得小姐的周全。老夫人第二天便提了人去,听说后来便是大奶奶也被惊动,匆匆赶去了主屋。 这红素气定神闲地站在自己跟前,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分明看不出来有受罚的痕迹,更没有想象中的落魄惊惶。难道说,大奶奶当真敢忤逆老夫人,硬是保下了她? 想当初,大家都是同一批进府的,论家底,她也是家生子中的大户家族出身;论相貌,自己也清清秀秀。凭什么偏偏大奶奶随手指的就不是自己?这中间天和地的差别,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这几年别人得了大奶奶的器重,荣升为一等大丫鬟,而自己却还是个厨房里的烧火丫头。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老天终于开眼,风水轮流转。大抵,也不过是再来威风一两天罢了。 宝卉这样想,面上的神情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二分怠慢:“如今姐姐院子里人手少,竟是要难为姐姐这么早赶过来,可这丫鬟们的早食尚未到火候,不如请姐姐在旁儿上等上一刻吧。”说完,也不多加理会二人,故意侧过了身子去瞧灶上的粥点。 旁边一个小丫头偷偷扯了她袖子,宝卉瞪那丫头了一眼。那小丫头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拿眼角飞快瞅了一眼红素,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这等小动作如何能躲得过红素的厉眼。她面上微微一沉,一旁的青欢便不乐意道:“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红素姐姐过来,自然是为我们姑娘的吃食。我方才都瞧清楚了,给奶奶和小主子们的粥点明明都下了灶。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她说着,干脆越过宝卉,对周围的小丫头们唬道,“若你们不喜欢这大厨房的差事,不如我回头告诉管事妈妈,替你们重新安排安排?” 丫头们均是一哆嗦。宝卉可以拿乔,她们人微言轻,左右都得罪不起。众人动作麻利地散了开去,该瞧炉子的瞧炉子,该均汤汁的均汤汁。毕竟是嫡小姐身边的人,私下议论是一回事,身份上的差距到底还是压她们一头。 宝卉又拉长了脸。 大厨房一片天,她资历深,在这里从来是说一不二。她恼怒地瞪了青欢一眼,不过就是一个院内伺候的,虽然等级是比自己高出一些,但是说白了都是进不得屋子的粗使丫头,呼三喝四的真以为自己多金贵? 她越想越不满,手下一使劲,将那骨碟砰一声放下,冷冷一笑道:“青欢妹妹好大的脾气,我大厨房的人虽然不在主子身边伺候,少了几分体面,可也不是能由得外人挥来喝去的。这些个份例,老祖宗的排在最前,老爷奶奶们的其次,再来是少爷小姐们,最末才是其他人等。妹妹这般蛮横,偏生要我们先伺候十姑娘的,将她排在前列,若老祖宗、老爷和奶奶们的出了问题,又是谁能担待得起?” 青欢一噎,明知道对方是编排自己,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红素却微微一笑道:“这话我们可不敢接了,我们姑娘最敬重的便是老祖宗,便是再受宠爱,也断然不可能越过长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既然你们也确实忙着,我们便自个儿动手罢了。” 因着十姑娘最爱金丝血燕,老祖宗特意吩咐每到秋末冬至,一定要给珏鸢阁配从苏皖产地送上来的。 两人揭了盖子,看里面的已经熬得粘稠,于是就又合起了盖头,提了一盅放进暖匣子里——这里面垫上了厚厚的布裹棉絮,下方还点一支短烛温着——然后仔细拧在了手上。青欢狠狠瞪了一眼宝卉,撅着嘴接过了灯笼,上前一步准备打起了门帘,两人转身便踏了出去。 宝卉咬牙,回头狠狠戳了一个最近的丫头:“你是木头脑袋呀?就那么看着人大摇大摆走了,当我是死人吗?” 那小丫头被骂得红了眼圈,也不敢回嘴,一脸委屈。 她刚说完,门口又有了响动。宝卉回头,见到来人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堆满了笑,亲自给人打起了帘子,嘴里奉承道:“嬷嬷今日来得真早,有奴婢盯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瞧瞧,这老祖宗还有各位主子的早食,奴婢已经着人准备妥帖了。” 这管家婆子冷冷盯了她一会儿。宝卉心底有些发毛,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忐忑开口:“嬷嬷为何这样瞧着奴婢……” 这张嬷嬷冷笑一声,道:“以往我倒是没瞧出来,你到是个心眼挺高的。十姑娘是什么人物,你竟然敢给她身边的人下脸子?还指挥了一等大丫鬟亲手给你当下手,可真是不得了的手段。我看这大厨房,也不是你该呆的地儿了。” 宝卉心头一惊,心知方才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她立刻噗通一声跪下,哭诉道:“奴婢冤枉啊。奴婢就是知道膳房里的都是给主子和小主子们用的,从不敢假手他人,把这个差事当成自个儿性命一样看重,更没有肖想其他不该有的念头,还望嬷嬷明鉴……” “行了行了,收起你这哭丧脸,大清早的瞧着晦气。”张嬷嬷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两人回头避开了人,前者才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族侄女儿的份上,哪里能容忍你到今天?现在更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倒是说说,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宝卉虽然害怕,却还是一脸不服气: “表姨妈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珏鸢阁是个什么光景?那红素惯是个拿乔的,三房那边的珠云不就骂她是‘假清高伪善脸,小姐心性丫鬟命’?方才那红素说到是给十姑娘领早食,可十姑娘现下尚未清醒,躺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自从十姑娘落水,血燕的份例就停了下来,今个儿突然又传话,说是要恢复添上。哼,血燕又不是汤药,不能硬着逼人灌下去。我就应该当着众人的面问问她,这血燕领回去,到底是给谁吃了?” “住口,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你还真有理不成了。这小主子房内的份例,你一个守厨子的什么时候有资格过问了?真当自己是掌事的不成?” 宝卉不甘心,“我有什么不对,明明就是那些人存了私心占便宜,还扯了虎皮做大帐。十姑娘日渐陈珂,只怕眼瞧着就不行了,还吃个什么捞子血燕?吃了也是白费!谁都知道,十姑娘是将死之人,棺材素衣都准备齐了……这事情就算是告到大奶奶那里,我也是占理儿的。” 张嬷嬷简直气得一个仰倒。她这个族侄女儿不仅自大,竟然还是个愚蠢的。 她也不想想,那红素再得脸,不过也是一个丫鬟罢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私?自己没眼力,还以为是老天爷没长眼睛,成天盯着别人的错,也不知道打听打听外头的消息。 “你真是个蠢货。十姑娘福泽深厚,得天庇护,岂是你诅咒得了的?老祖宗半夜里才重赏了珏鸢阁上下一干伺候得力的人,你好好掂量一下吧——那十姑娘,如今已经清醒了过来。” ☆、第02章 捅篓 天刚朦朦亮,霍定姚重新睁开眼。 这房间还是她熟悉的模样。顶上的凤穿牡丹水纹帐,轻纱薄幔自玉阑上垂下,帘子上挂满流光溢彩的串珠,轻轻摇晃,叮铃作响。近床前是一张贵妃长椅,中间一块方桌,上面添有汝窑出的青瓷茶具;一黄铜瑞兽匐于座前,张口吐纳,烟雾袅绕;往北的窗柩下置一方宽大的红木桌椅,上面有一细颈圆肚满月瓶,里头插着的是应景的鹅黄腊梅;瓶下有几册诗书,一本还摊开着,上面压着墨黑玉镇,旁边是一雕花笔筒,里面有狼毫三两只,另有数枚剪字沾花萜散落。往东背靠淑女屏风,摆放着一把江南焦尾古琴。 一草一木,一品一味,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大盛王朝永定侯家身份尊贵的小姐。她的家族还是大盛王朝四大世家。她还住在当开国皇帝次造的侯府里。她曾祖父与祖父之威名震慑着朝堂,她的父亲还是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她的祖母,兄弟,姐妹,叔舅,伯娘,甚至姨娘们闲暇之余,都还在这家宅之内明争暗斗。 只是她知道,这一切将消失得多快,灭顶之灾将来得有多凶猛。 短短几年,当今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庸碌无能,挑不起大梁,七王之间惨烈的夺嫡斗争转暗为明,那时间风声鹤唳,血流成河,各方势力奔走涌动。最后四皇子学历史上的棠太宗发动“玄务门之变”,一举斩杀了自己的兄弟问鼎天下。随即大肆肃清前朝后堂的反对势力,或诛灭九族,或挖目割舌,或流放西北苦寒。手段之残酷,范围之广泛,上至王公大臣,封疆大吏,羽林军队,下至民间舆论,文字篆书…… 她有点不敢去回想。那仿佛就像一场血淋淋的噩梦,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比,她亲身经历着,仿佛会再次重演。 上一世,霍家受太子牵连,遭受到了残酷的灭门之灾。承袭了一品永定侯的父亲霍修竹首当其冲,直接扣以谋逆罪五马分尸于菜市口,死后头颅悬挂城门。霍家成年男子或轻或重受以刖刑和黥刑,要么终身残废,要么被贬为奴隶在菜市口贩卖。女子和幼儿则罚以流放西北军队,一路上流离颠沛,吃尽苦头,祖母最先就死于路途中,逃跑的姨娘们被就地正法,而真到了边疆,等待她们的更是昏天暗地的侮辱和难堪,不堪受辱的夫人小姐咬舌自尽,而她则是喝下了母亲含泪递过来的一碗毒药。 那药真是苦啊,火烧火燎一般从喉咙灌下,她痛苦倒地……一群士兵冲进来,踢倒母亲,将母亲拉到了帐篷一角,随后淫笑声、哭泣声混合着衣服的撕裂声响起,然后朦胧中她母亲冲出来,一头撞向石柱……血漫天洒开,喷在她脸上,手上,身上……那一刻她肝胆俱裂,只想冲天哀嚎,所有的不甘,不公,泪水全部凝固在最后的表情里…… 再次醒来,时光倒流,竟然重新回到了九岁。这是上天听见了她上一辈子最后悲哭的呐喊,给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残忍地让她再尝一次痛苦? 她想得头痛欲裂,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侯在床头的红素赶紧撩起了香帐,探头道:“姑娘起身了。” 霍定姚点头。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捧着柳枝儿、铜盆、水盥等,悄无声息地在床头一字排开。红素取了丝巾润进温水里,轻柔地替霍定姚净面洗漱,待她用毕。又将早就在火盆子上暖热的中衣替她穿戴整齐。 另一个丫头藏碧则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玉碗上前,霍定姚照旧默不作声又喝下一大碗药。刚喝完,旁边就有人紧着把空碗挪开,换了一碗蜜糖水来。她却摇摇头,示意并不用清口。 红素见状,不由得轻轻拧眉,和藏碧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离自家姑娘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也不知道怎么的,醒来后,整个人有点发愣,经常不言不语,动不动就陷入了恍惚,往日的活泼样儿也没了。甚至眉宇间多了一点忧愁。 红素又暗自否定,定姚小姐才九岁的年纪,哪懂得忧愁二字。大概还是这次溺水把人给吓坏了。落水之前又发生了那种不愉快的事情,还受了训斥,面子上抹不开。依照姑娘的脾气,只怕是要闹起来,毕竟姑娘从小到大集了万千宠爱在身,还真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她心下一忧,将房间内其他小丫头赶紧挥退。又想了想,替霍定姚捏了捏被角,才轻声道:“自从姑娘醒了,大奶奶多次叨念着要过来瞧,还是邓御医禀明了姑娘需多静养压惊,这才劝阻了大奶奶。否则,这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各位小主子们得空就来,姑娘只怕会烦得起不了身呢。大奶奶心疼姑娘,言语间也不提那件事儿了,好药流水般地往咱们这里送,一天打发好几拨人来过问,可见还是最疼惜姑娘的,所以姑娘自当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子。” 她犹豫了一下,神情越发小心道,“至于……大姑娘那里,虽然姑娘一向不肯吃亏,可这次还是忍忍,跟她赔个不是,就此揭过了吧。” 霍定姚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红素吞吞吐吐的,也不将话说个明白。难道她落水前和自己姐姐有了嫌隙?她是记得自个儿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但是因为时间久远,又加上岁数过小,早就忘记了在落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不过也就是宅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罢了。 她才不会为这些发愁呢,跟这个比起来,她烦恼的可是要命得多啊。想着,便不甚在意道,“一点小事儿而已,姐姐气度大量,哪里需要我去认错赔罪?” 藏碧见自家小姐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又像要进入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得急了: “姑娘错了!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姑娘是听了哪家房里的妄言,竟然在众人面前道‘太子府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们霍家小姐也是不稀罕的’。哎哟,这话是能说的吗,还好当天除了府里的,只有英王府的当家主母——便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六姑奶奶了,这更是自家人——当时几位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还好咱们奶奶眼快,虽然亲自动手打了姑娘,让你回屋反省,但是也让旁人没法子再嚼舌根。就因着这样,几位奶奶才说了一句是你不懂事儿,这才揭了过去。可是姑娘你气呼呼跑了出去,却不慎掉进了池子里……” 霍定姚大吃一惊,连忙拉住藏碧的衣袖:“这才隆里二年,这么快太子府里就来人说亲了?!” 藏碧扑哧一笑,想了想又嘟囔道,“姑娘和大姑娘感情虽然是好,但亲事就是亲事,大小姐再有气度,也难保不在这事儿上留下疙瘩。再说了,难道姑娘当真就舍不得大姑娘?” 红素在边上冷冷瞥过来一眼,藏碧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霍定姚知道,打小身边这两个丫鬟,藏碧天生就怕红素一头,不仅因为藏碧是后来的,也因为藏碧是二等丫头的身份吧。 眼下她可顾不了那么多。她明明记得,太子是在几年后才娶了太子妃,而且根本就不是侯府的姑娘,也没有到永定侯府提亲这一说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年代久远,又加她上辈子这个时候年岁过小,真的就忘记有过这些事情了吗? 她心里发急,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便故意又缩回床上,拿被子盖了头,闷声道:“你们不说,下次我还去老祖宗面前说道。太子府有什么好的,规矩比咱们还多,听说太子也是个古板的人,满口之乎者也,定是不好玩。” 红素微微皱眉,心知自家姑娘是在赌气。不过姑娘也快十岁了,在盛京世家里,十岁就算是大姑娘,何况自家姑娘在这方面还没有章法。所以有些事情,该是让她知道一二的。她心下思忖一番,开口道: “太子府好不好,太子好不好都不是咱们该议论的。这君是君,臣是臣,做臣子的哪能议论主子呢。再说,太子也好,以后的各家公子也罢,都是男子,男女有别。姑娘大了,就不该主动讲这些事情挂在嘴边,传扬了出去,只怕说得多难听的都有。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姑娘可得谨记。” 红素一番长篇大论,没有一句是霍定姚需要的。她见霍定姚还是赖在被子里,心头暗叹了一口气,端起药碗走了出去。 藏碧却立刻蹿到了床前,一把拉下霍定姚脸上的被子。凑到跟前笑嘻嘻道:“红素姐姐就是爱说些书中的道理,等以后姑娘出嫁了,姐姐她人跟着过去,就可以当教养嬷嬷去了。” 藏碧话多,霍定姚一直是知道,上辈子不觉得她话多有多大的好处,眼下却是恨不得她把什么都抖出来。 霍定姚微微垂下眼,“姐姐以后有皇家庇佑,我却不知道会寻个什么样子的。万一得了个刁钻的人家,只怕以后要委屈你们了。” ☆、第03章 设套 果然,藏碧马上接口,继续先前的话头道:“姑娘全然是多心了。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太子府那边指不定连咱们霍府有几位小姐都不清楚呐!这事情完全就是三奶奶随口聊到娘家的趣事儿,姑奶奶没放在心上,大奶奶更是没上心呢。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咱们有心,人家太子爷多尊贵的人呀,哪里是说想就能想的呢?!” 也是,霍府虽然是几百年的望族世家,经历了几个朝代,祖老爷更是在大盛王朝开国之时创下了赫赫功绩。只是传承到了这一代,除了自己的父亲,其余房的都没得重用,远远还谈不上权势滔天。而且,盛京的世家又不指霍府一个。 不过霍定姚却深知,这只是明面上的而已,侯府为何炙手可热,不仅仅为清贵之首,更因为侯府的长房大奶奶邢氏,出自镇国大将军邢府,邢老爷子手握三十万精兵,谁不心动?偏偏邢府人丁稀薄,竟还没有一个孙女。 怕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不过,她全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毕竟她已经不是真正九岁的自己。 霍定姚装出头疼,拿手揉了揉额头,小心翼翼拿眼角瞅着藏碧:“当时除了母亲、三奶奶、六姑奶奶在场,还有哪些人?我当时吓懵了,一时半会儿记不清,似乎还有几位姨娘在吧?” 藏碧却没注意到她的怪异,只心疼道:“姑娘不记得了?也难为姑娘受了惊吓。当时那场景除了咱们奶奶,三奶奶,英王妃,还有赵姨娘,金姨娘,翁姨娘。此外就是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在呢。” 赵姨娘是自家爹爹的小妾,金姨娘和翁姨娘都是二房的,二姑娘是金姨娘所出,五姑娘是三房王氏嫡出小姐,三姑娘是四房妫氏嫡出。得,除了五房,一房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乎全到齐了,一个都不落下。英王妃更是侯府嫁出去的六姑奶奶,还着实让霍元姬丢大了人。 霍定姚恍然大悟,难怪红素要自己去跟姐姐赔罪呢。 “我说错了话,姐姐可会讨厌我了?” 藏碧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姑娘总提她做什么?红素姐姐劝着姑娘息事宁人,可奴婢却觉得这事情深究起来,也不能全是姑娘你的错呀!明明就是大姑娘先听了三奶奶的话——其实三奶奶就说了一句从小瞧着太子敦厚,如今也成人了,当姑妈的甚是欣慰云云,压根儿没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她突然就满脸红晕,低下头去。然后姑娘说了那句话之后,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虽然还是低着头,可奴婢瞧得仔细,她那眼神可冷了,还在姑娘身上转了好几转……” 藏碧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霍元姬也算是嫡出的小姐,但并非大奶奶邢氏所出,根本就不算是霍定姚正牌的亲姐姐。邢氏是霍修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从小亲梅竹马,感情深厚。而霍元姬的生母则是霍修竹一次外出时发生意外的救命之家,因着台面上的原因,不得不还恩,这才以平妻之礼抬进了门,生下了霍元姬,难产而死。 后来邢氏嫁入了霍家,这大姑娘便养在了跟前。 当时霍元姬已五,六岁,早能识得人事。再加上她的奶娘是其生母的丫头,时不时告诉她生母养母到底不同,这霍元姬便对邢氏有敬无亲。再后来邢氏有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便也淡了要和养女亲厚的念头。 正说着,红素捧着一身新衣进来,她听见藏碧后半句话,不由得伸出一只手,狠狠戳了藏碧一个脑门子:“你胆子越来越肥,嘴皮子越来越碎了。大姑娘和咱们姑娘的姐妹情分,是从小就在的。你这样说,好似大姑娘有多恨我们姑娘似的,回头让大奶奶知道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藏碧见红素真动了几分怒,赶紧捂住嘴,一溜烟跑出屋子,跑远了才叫:“红素姐姐别恼,今个儿是乞食节,大奶奶好生叮嘱过咱们姑娘可别迟了,我先去瞧瞧外头的动静。” 红素没训着人,摇摇头也只得随她去了。 霍定姚理清了前因后果,既然没有提亲一说,那就表示自家现在还没有和皇家有什么牵扯,心头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她瞧红素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扯住她的手,撒娇道: “好红素,你可不要生气,藏碧她也是关心我。再说,我知晓了道理,以后也不会再犯,这岂不是书上讲的‘吃一堑,长一智’?左右不会有什么皇家提亲这档子事,便是老祖宗那里知道了,恼的也就是我拿外男说。大不了,我将事情说清楚,再在老祖宗跟前儿跟姐姐赔个不是好了。” 红素闻言,慢了手里的动作,突然低声严肃道:“姑娘,你一点都不能提这个事儿了!难道姑娘是真忘记了,在头天晚上,你一时贪玩,拉着奴婢躲在了大老爷屋外。刚藏好,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同大老爷谈话,说的就是让霍家与太子府结亲的事情!这事情大老爷都没拿到台面上,你却是稀里糊涂地捅到了众人面前……” 什么?! 霍定姚刚刚定下的心,顿时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四分五裂。天啊!敢情是她自己抖了这事情出来? 红素见霍定姚一脸被雷劈的模样,不由得安慰道:“不过姑娘也不用烦心。大老爷和大奶奶下了严令,不许拿这个事情烦了老祖宗。且不说大姑娘自己不会提,便是其他各房的奶奶也不会上赶着讨骂找晦气。所以奴婢才劝姑娘,不要再与大姑娘置气,免得事情闹腾开来,被别房的人看笑话事儿小,若真闹到了老祖宗那里,不仅大老爷和大奶奶脸色也无光,只怕姑娘你也要受罚!咱们老祖宗,是最看重规矩的人。” 霍定姚摆摆手道:“你说的我都省得,你放心,我不会同姐姐过不去。”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急问道,“那后来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红素拧眉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奴婢也听不是很明白,大抵说了些太子身份尊贵,普通人家的姑娘高攀不起之类的。” 霍定姚自己也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小时候是曾经躲到了父亲房前,本来是想偷偷去看一眼龙戾帝御赐给父亲的玉如意。哪知道却听见了屋里有人说话。她万般不耐,心头抱怨这人真是啰嗦得不行,过了一炷香都不走。那人声音压得极低,听得她瞌睡都起了,那声音絮絮叨叨,不停劝着……那声音究竟说了些什么了,好像有什么“……朝堂……尊荣……太子……”,而父亲则回了一句“霍家乃清流之族,岂可做攀龙附凤之贪图,惹后人耻笑……” 她眼睛一亮,连红素和青欢给她胸前佩戴上了沉甸甸的项圈,金锁,长命符都没注意。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父亲当时就是断然否决的意思。难怪第二天她会一听见三夫人提到太子府反应就那么激烈,有学有样的说了那句“太子府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们霍家小姐也是不稀罕。” 若真是这样,只要父亲的意思不变,她再从旁相看紧盯牢,相信在结亲这件事情上,霍府不会被贴上太子一系的标签。 想着,霍定姚的心重新稳了几分。其实霍家乃百年世家,清贵之中流,几经乱世也不曾随王朝的更迭而动摇,最关键是一点便是在皇族的残酷斗争中不偏不倚。她长叹一声又暗生警惕,自己的父亲一向恪守祖训,上一辈子自个儿的家族也不曾违背了祖宗家法,为何会卷入太子夺位之中去,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难道这里面有蹊跷?! 再一回神,自个儿已经被红素和青欢穿戴整齐了。她低头一瞧,是大红色的上袄搭配着同色系的长裙,还好袄子的领子和袖口都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还有滚边儿用了蓝色,否则整个人全然是红彤彤的。 霍定姚对着铜镜又照了照,头上照例是向后理,在头顶两侧结扎,用两条红色的宽缎带从根到顶束缚着,再用珍珠和金箔圈绕了三圈。虽然节庆里适宜大红大绿,包包头也是眼下小孩子时兴的装扮。可是到是及笄后的里子了,瞅着眼前稚嫩可爱的小模样,还是说不出的不习惯。 她想了想,拉过红素:“今个儿其他房的姐妹们如何打扮?” 红素早恢复了以往的淡定,道:“早上派了外间的丫头去过问了一番,几房的小姐们都是红色上袄配马面裙。上袄的式样一个月前就定下的,按照抓阄分别取了‘福禄寿喜春华秋实’几个字儿,姑娘您正巧儿是个‘福’字儿做了滚边儿。式样虽然一样,但是衣服这红色稍有些不同,有的绯色,有的水色,除了元姬小姐同姑娘你穿戴的是正红,其他的都不敢用。下面的裙色就各不尽然了,有配了天色蓝的,还有孔雀绿的,也有鹅细黄,花纹也不一样,菱形的,水波的,芙蓉花的……但是就姑娘你上面绣的是金凤。” “首饰呢?” 红素又答:“自然都不差,金滚珠儿,金拈花儿,鎏金儿,金镶玉儿。在老夫人面前,自然是好的都要戴上,再说了各房奶奶也攀着喜庆富贵,姑娘这次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应付了过去。” 红素的意思霍定姚明白,往日里大家衣饰各不相同,暗地里都存了攀比之心,何况这次式样颜色又几乎一致?若想要在这里面出彩,其他的姐妹们定会在首饰上别出心裁。 ☆、第04章 怠慢 和她所想的一样,红素又从宝盒里拣出一对儿血玉镯子,照例是用金子镶嵌个环扣。霍定姚无奈,伸出了双手,那衣服的袖口便露出了一大截脱线破口,还能看见内里的粉红衬子。这原本被狐狸毛挡住了,她这一动作才露了出来。 红素和青欢大惊失色。这口子,明眼一看就知道是新添的,红素领了新衣回来,一路上就没离过手,断然不会是屋子里的丫头粗笨所弄破的。但是她们没留心,让姑娘瞧着,也是失责。更别提在以前,自家姑娘在霍府里最得宠,这样的事情,那是想都不敢想。 饶是红素再镇定,这一下也慌了神,想也没想就丢下一句:“我去请大奶奶过来。”就匆匆出了门。霍定姚来不及阻拦。她本不想把事闹大,但是也想不出个主意。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香气袅袅。 霍定姚面沉如水,看不出是个喜怒。青欢微微惊异,曾经十姑娘宠极一时,性子不说飞扬跋扈,但是却受不得半点怠慢。她和藏碧交好,也曾听得说,十姑娘自从醒来后,安静了许多。她原本还不信,现下瞧来,何止是安静…… 青欢偷偷拿眼角去瞧,心里却一凛,她不如红素和藏碧是打小就近身伺候的,有些摸不准定姚小姐的脾性。她下意识想闭口不言,但是又犹豫了一下。眼下她与姑娘难得只有两人共处一室,此时不表示一下忠心可要等到何时才能熬出头? 再想想起早上在厨房受的气,更是一咬牙,大不了被姑娘责罚而已,不试试等往后院子里人更多了,想争上个三等丫头,得跟更多的人抢破头。 “若奴婢多嘴,红素姐姐去请大奶奶,也是不得已。姑娘没瞧见外面那些人,三天两头到咱们珏鸢阁里打听,半夜还有人探头探脑,婢子在外间行走,那些嘴碎的婆子都没个好心肠,说的话句句不中听。平日里姑娘对她们有多好,却没个好报。尤其是前段时间,听闻姑娘病得起不了身,更是指着去寻个新处儿呢!就说今晨,我和红素姐姐去大厨房里给小姐领滋补,竟然还有丫头推三阻四,冷嘲热讽我们没事儿找事儿。” 青欢讲完,眼巴巴望着霍定姚。 霍定姚虽有点诧异,但醒来之后,她一定要明白此时内外的风气,又怎会辜负她的意思,继续摸这衣袖缺口:“外间还有什么传言?” “奴婢也不敢胡言,曾听见过二房金姨娘的丫头和咱们惠姨娘的丫头凑在一块儿,说姑娘院子里的人心都散了。又说,侯府最看重规矩,最看重家世教养,姑娘这场病,便是老天爷的惩罚,即便是好了,犯了如此不知检点的大错,只怕再也抬不起头,还不如……,免得坏了府里其他姑娘的名声。” 人心散了,抬不起头?还挺委婉的。明明整个侯府里,老祖宗最疼爱的就是自己,这分明是戳着脊梁骨说她霍定姚在整个霍府失宠了。看来这件事情,她还真得放在心上。否则,她还没挽救霍府,霍府里的明争暗斗就把她给斗倒了。 她想了想,又问,“母亲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青欢睁大了眼:“自然是心疼小姐的。让大奶奶知道了这茬儿,该会有多恼……” 邢氏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她一到就拉过霍定姚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邢氏今年刚三十有一,霍定姚一双顾盼生媚的凤眼便是肖其母。不过邢氏更多了几分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霍定姚微微抬眼,看来红素还是向着自己。她做丫鬟的不敢欺主,却把主动权留给了自己,想必她对母亲的请词是请来过一眼自己的打扮,不该说的却是一句都没说。霍定姚此刻也不想藏着掖着,也就任由她打量。毕竟,她人小势微,此时不说清楚,回头倒被人说成是她自个儿耍性子泄愤就彻底冤死了。 邢氏瞧霍定姚精神尚好,只是唇色还略略泛白,阻了自己女儿的问礼,便才是责备半是爱怜道:“红素自小替你掌管着衣服首饰,今天替你做的这身打扮也十分得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要请我过来掌眼——倒是学会讨好人了?你身子没好全便再躺几天也成,你祖母那儿,我已是说道过了。你祖母也是让你多休息。今天虽然也是个节儿,但既不是老祖宗的生辰,也不是全族祭祀——倒也不必你定要到场。” 话还没说完,邢氏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霍定姚的衣袖。她停了话,眼角只一扫,红素、青欢立刻惊惶地跪了下去。 霍定姚见状忙道:“母亲息怒,衣袖裂了一条缝儿是小事,您若气坏了身子,定姚就真该打了。女儿今日抖胆请母亲前来,不是为了责罚女儿屋子里的人。” 邢氏闻言,惊疑地看了霍定姚一眼,自己女儿的性子做母亲的最清楚,她又连连看了霍定姚好几下,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你醒来后,我怎么觉得和以往性子有点不一样了。” 霍定姚心头一跳,心知自个儿母亲可不是像丫鬟那样好糊弄的。未免过于出格,她做出一番幡然悔悟的模样,学着九岁孩子的口吻,亦真亦假编排一个谎言,反正这年头把一切推到做梦和神仙身上,总会没人怀疑: “不瞒母亲,女儿在病中,烧得稀里糊涂,口不能言,眼不能睁,手脚都如同上了枷锁一般不能动弹。后来女儿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好漂亮的姐姐飘在天上说,霍家十女顽劣,若再冥顽不灵,便要收我去做她座前的莲花童子。我吓得直哭,想起以往总是惹祖母,父亲,母亲生气,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就怕就此一去,再也见不得母亲,更没办法改过自新。我在心里拼命说,这次我是真知错了,不要带我走……后来一下就醒了过来。母亲,那个漂亮姐姐会不会再来带我走呀,我是真知道错了,从今以后我不想离开母亲。” 邢氏先是一听霍定姚自述病疴,心就软了,再听得后面的话,心知是女儿病糊涂了,连惊带吓也受了教训,更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刚才那一点疑虑马上被抛到九霄云外,连连哄道: “那是天上的菩萨来点化咱们姚儿,这是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分。咱们姚儿受了菩萨点化,真心知理了,菩萨又怎么会来要走姚儿呢。” 霍定姚泫然欲泣:“可是女儿听得外间说,给女儿准备上天的素衣都还备着呢。”她面对邢氏说这话的时候还苦着一张小脸,转脸却对青欢眨了眨眼。 邢氏这次是真的沉下脸来。严厉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素和青欢的身形俱是一抖。青欢磕头答道:“怪奴婢不小心,让姑娘听到些外边不能入耳的腌臜话。府里的白喜物件,早在几天前移出了珏鸢阁,放在了杂物间的西尽头。早就应该处理掉,只是奴婢偶然撞见还放着,偶然又听得人说‘虽是醒了,也不定就能好,兴许是回光……’,奴婢回头禀了红素姐姐,不想却被姑娘听见,这才惊着了姑娘。” 邢氏听了,再联想到霍定姚衣袖之事,立刻明白下面的人是跟红顶白,见风使舵。自己的女儿自打出生起,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霎时大怒:“倒真是让人长见识了。姚儿的爹位列人臣,外祖父也为封疆大吏。谁人跺跺脚,地会都抖三抖,人求见一见,贵手抬三分。这满府里的人,真该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规矩了!” 霍定姚一听,母亲这是要求到父亲和外祖父那里。她不太认同这种途径,自古以来孝为首,有祖母在,父亲当以祖母的意思为先;再说男子也不便插手内宅之事。而外祖父虽是亲家长辈,但到底更是“外人”了,哪里有外人管到别人屋子内的道理? 她连忙道:“母亲在说什么呢?姚儿最舍不得的,就是祖母。祖母那么疼爱姚儿了,想必姚儿一定不会飞走。” 霍定姚这样一点,邢氏顿时暗道自个儿居然一气之下犯了昏。她好好琢磨了一下,吩咐红素:“把去年姑娘生辰时得的那镯子请出来,这会子也来不及送针线房修补,就用镯子压住——要瞧,也是一下子瞧不出来的。” 红素应了一声,起身到了梳妆台取出了镯子,替霍定姚换上。镯子分量极沉,上面以金栏划分成九格,每格中各錾一团龙,龙口衔一颗硕大的珍珠。手镯边沿錾刻海水纹,内壁刻有“银辉足金”的戳记。这是去岁霍定姚九岁生辰大办时,霍老夫人特意命人打造,足足有二指宽,又亲自赏赐下来的,羡煞别屋的一干姐妹。 霍定姚却嫌它太重,样式也不如玉镯、花叶瞧着灵动,只在生辰当天戴过,从此就再也不肯拿出来,好好的一件金物,就这样束之高阁。 邢氏要用这镯子藏拙,只怕是反其道而行之,偏要不动声色让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上面。 ☆、第05章 地位 邢氏亲自替她戴上后,然后又满脸严肃地叮嘱了她,除非是老祖宗开口,无论如何不能将它取下来。 这一来二去,又折腾了一柱香时间。邢氏最后为霍定姚整理了衣领,道:“天色不早,再晚就该起香了,想必这会儿各房的人也到齐了。一会儿到了祖母屋子里头,记得让她老人家安心,态度要认真,切不可再胡闹。” 说罢,便牵住她的小手踏出了阁楼。红素跟在另一侧,留了青欢在院子里。 院子前停着一顶肩舆,旁边还站着一个婆子,见了邢氏,立马上前来行李,还赔笑道:“老祖宗惦记着十姑娘,还打发了轿子过来。”说着,拿眼角偷偷去瞧霍定姚,见十姑娘一双眼波澜不惊地扫过来,连忙老老实实垂下头听差。 邢氏瞧了它,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外头那些人再嚼舌根又如何,母亲喜欢便是最大的福气。便吩咐道:“你身子弱,不能见风,既然你祖母心疼你,可就别辜负了她老人家这番心意。” 她们一行人向东南方穿过了几座阁楼,两座浮桥,三扇偏门与间隔之中的亭台水,足足行了有一刻钟。一路上,遇见无数的仆人婢女向她们低头叫“大奶奶”地问好。待瞧见了邢氏身后的人,俱是一愣。那肩舆上面有遮阳顶,垂下来了薄纱轻曼,隐隐绰绰瞧不清楚里面的人儿。反应稍慢的,还在琢磨谁胆敢在大奶奶面前乘轿,恍然大悟间再想请安,早就被轿子甩在了身后,只得了红素几记冷眼。而机灵的却立马笑着添一句“十姑娘好”。 霍定姚并不全都回应,只捡自己母亲点头和朝自己问候的人回答“姐姐好”。这类人一般都生得秀美一些,穿戴也更精致一点,瞧着就知道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丫头。就算这里面有人在背后嘀咕议论,但在面上,谁也不会失了礼数。 又朝前经过钻过一个半月拱门,便听见前头的廊下传来嘻嘻哈哈的热闹声音。藏碧和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红衣丫鬟聊着天,看见自家大夫人和姑娘来了,老远就迎了过来,嘴里道:“奶奶和姑娘总算来了。” 红衣丫鬟没有过来,只转过了身,等她们走近才矜持行礼道:“给大奶奶和十姑娘问好。” 邢氏含笑,问道:“老祖宗可在正屋里头?”这丫鬟便答道:“早起了。正和二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说话,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少爷、八少爷和十一少爷也到了,还有几位姨娘们陪着。只有五奶奶还犯晕,老祖宗也就没叫人来了。” 霍定姚正好下了轿子。听了这话便抬起头,见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香凝,也跟着脆生生问好:“香凝姐姐好。”又瞧了瞧她的妆点,继续道,“姐姐的白玉仙人簪真是衬人,姚儿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花簪呢,香凝姐姐本就生得美,点上着簪子,人却比仙子更漂亮了。” 霍十姑娘什么没见过,香凝不敢托大,但也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宝物,藏不住得色道:“多些十姑娘谬赞。老祖宗月头赐的,平日里谨慎供着,也只敢在节儿里拿出来沾沾喜气。” 说罢,笑着伸手打起了门帘,“大奶奶和十姑娘快请,老祖宗就盼着大奶奶和十姑娘呢。特别是十姑娘,今晨老祖宗听着人要过来,可是差人去看了好几回。” 邢氏一笑,不再寒暄,领着霍定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这堂屋内明显是扫撒得焕然一新,不仅在门口铺上了新取的地毯子,那正面的山水屏风左面的多宝阁更添了好几件贵重的摆件。有几个小丫头悄悄立着,伺候端茶倒水,见着三人都低头行礼。 邢氏这次没有多作停留,绕过了一人高的月纱壁橱,进到了内屋间里。 内屋里已经有三四个人端坐着,三两个年轻媳妇子在后面站着,打扮得俱是一色儿的富贵喜气,众星拱月围着首座的霍老妇人。霍老夫人不过五十出头,慈目善目,着件棕红色的夹袄子裹了深灰的貂毛滚边儿,头上插了碧绿的金镶玉头梳,将发盘了个圆髻。她靠坐在红檀扇椅上,手里捧了一个镶黄色的手炉,正含笑听着左手边下一个女孩儿说话。 这女孩儿已及笄,约摸十五岁的模样,梳了个小惊鸿,斜挂了一支金步摇。眉黛如山,眼儿纯真含柔,内里泪光点点,身段楚楚,一看就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正是大姑娘霍元姬。 霍定姚一进来,众人就停了话,目光齐刷刷就落到她身上。 十一少爷霍明章欢喜道:“十姐姐来了。”他说了这话,二奶奶林氏却飞快将他拉到一旁。 霍元姬离霍老夫人距离最近,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祖母打从霍定姚一踏进门,眼里就流露出慈爱的眼神。就连自己一大早不畏天寒的第一个赶过来,也抵不上自己这个妹妹日上三竿才出现。如果不是自己亲娘去得早,家族又不显赫,堂堂的霍家嫡长女,活得反而像寄人篱下。 她心头一苦,面上的笑意却更柔和端庄:“妹妹终于来了。早听闻妹妹好了,只是总使性子不肯出珏鸢阁。只是到了今日,妹妹再不高兴,也得露个脸才是。省得劳祖母挂心,做姐姐的也是寝食难安。若不是因着我的缘故,妹妹也不会在大冬天的,掉进了池子里。只怕妹妹如今心里头,还是在怪着当姐姐的吧……” 她说道后半句,竟是举了绣花丝绢擦了擦眼角。 霍定姚心头咯噔一声。 她自问上辈子和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感情深厚,怎么现在这话听着那么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不是一房的。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若自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不就暴露了她拿太子殿下说嘴的事情? 莫非,她这个亲姐姐竟是在下套?! 不过她却想起来,上辈子自己这个大姐,因着同自己亲厚,就算不是逢年过节,也能跟着自己在祖母旁边说话伺候,没得少了讨了老人家欢心。最后祖母发话让娘亲寻了一个子爵的家门风风光光嫁了出去,而在听闻霍家即将落难之时,迅速和本家划清了界限,发配时更不见半分身影…… 霍老祖宗却听得有些疑惑,放下手头的汤婆子,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伺候姚丫头的丫鬟婆子不尽心,才让你妹妹掉进了水池子里,又是和你有什么干系?” “这……”霍元姬低垂着眼,勉强一笑,“不过是姐妹间拌了口角。那日六姑奶奶回府,奶奶们都十分欢喜,多说了几句外面的见闻。因着妹妹见解独到,母亲又训了两句,妹妹听不过,才一个人跑掉的。她脚程快,却也让下人们没得个提防。” 见什么解,独什么道——却是没有言明,又显得如此意味深长。 邢氏听完脸色就急了三分。她刚想站起来开口打圆场,旁边的三奶奶使了一个绊子,一把拦住她笑道:“瞧瞧大姑娘和十姑娘,真是姐妹情深。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来太拘束孩子们,让她们小辈儿自个儿亲热说叨去,免得以后留下心结。” 霍定姚一瞧这架势就明白了。原来那几房的人,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也是,反正是大房自己点的火,其他的人自然高高挂起。 她不禁暗恼,她这大姐也着实有点拧不清了,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事,她会好好赔罪,却哪有这样摊开给别人来嚼舌根的道理? 霍定姚又环顾了一圈,除了祖母尚不知道发生何事之外。母亲一脸担忧,其他人要么幸灾乐祸,要么作壁上观。嗯?还有一个人缩着身子,偷偷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给她,还轻轻摇了摇头。逆着光看不清,好像是五姑娘霍有纤,再看,却又见她深埋着头,似乎从未有过任何动作。 有点意思,她母亲拦着自己母亲,她自己却给自己打气。 霍定姚心头一转,既然霍元姬说得含含糊糊,她也就跟着“糊涂”好了。于是露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事情,妹妹怎么听不明白了?” 却不等霍元姬开口,又歪着头苦苦思索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奶奶们聊天时不小心说到了外姓之男?我当时记得祖母教的规矩,情急之下才插嘴打断,确实是对长辈大不敬。后来被母亲训斥,觉得委屈,这才跑掉的。” 她正巧一路过来吹了寒风,脸色嘴唇发了白,瞧着就病怏怏的。索性让自己显得气虚,跪下对着老祖宗连连磕了三个头,歪着身子咳嗽了几声,说话也不利索:“请祖母原谅孙女儿冲撞长辈的过错。还请姐姐原谅妹妹。姐姐方才说的气话,妹妹听了心中更加难受,妹妹真是知道错了,不敢再胡乱说话。下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再胡乱开口了。” 她说罢,又想朝霍元姬磕头,倒是吓了霍元姬一跳,连忙起身避让到一旁。 霍老祖宗瞧着就不大高兴了,看了霍元姬一眼,才对霍定姚道:“你有什么错。原本姑娘家听见这种事情,就应当回避。你虽然急躁了点,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做得极好。更难得的是识得大体,态度端正。瞧瞧你这可见怜的小模样儿,脸色没一点儿血色,是谁跟我说咱们姚丫头好全了?眼下竟然还要稀里糊涂要朝她姐姐磕头!虽然是姐姐,那也是她一辈人,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大礼?!来来,到祖母跟前来。” 她伸手让霍定姚上前,指了指方才霍元姬坐过的位置。霍定姚磨磨蹭蹭上前,偷偷瞅着旁边一脸惨白的霍元姬,担忧道:“我坐了,岂不让姐姐站着。做妹妹的如何能这样不知礼仪?” 霍老祖宗道:“你姐姐刚才在这里已经陪祖母说了好些会儿话,再说你身体病着,难道会舍不得把一个位子给自己的亲妹妹?” 说罢,抬了眼皮儿不轻不重看了霍元姬一眼。霍元姬连忙挤出一个僵笑:“妹妹大病初愈,自当小心身子,快快歇着,无需多虑。” 霍定姚道了谢,这次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还不忘把头放在祖母的膝盖上,撒娇之意甚足。 邢氏这次终于接上了话:“回禀母亲,其实姚儿的病已好得差不多。早上还让府里的大夫瞧了瞧,说初雪不比阳春,最好再在屋子里捂个三五日再出更为上佳。不过姚儿这丫头早就惦记今个儿是霍府的大日子,还嚷嚷祖母给小一辈做的全套添字衣装,怎么能少了她这个首字‘福’,所以怎么也吵闹着要过来。她原是一片孝心,母亲您就别再怪媳妇儿。“ “府里的大夫如何比得上御医?回头让大老爷再去请一请,可见了怜的,这小脸都瘦了一圈。”霍老夫人听了,嘴上这样说,脸上笑得却十分舒心。她回头摸了摸霍定姚的包包头:“小姚儿真是懂事儿了。告诉祖母,在屋子里有没有闷着?” “孙女儿才不会无聊呢。”霍定姚摇头,眨眨眼示意红素。红素从后头捧着一个七分卷轴上前,霍老夫人身后另一个大丫鬟鸳鸯见了,赶紧帮衬着。两人一左一右,把纸轴打开。只见上面稚嫩的笔迹抄写了一首《诗经天保》: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 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穀。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霍定姚指着上面,一字一句念完,道:“那几日,孙女儿替祖母祈福,空闲之余又听阐师讲经,觉得精神稍好了就温习功课。说来也奇了,温书之后,不像以往一般觉得厌烦,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心境似乎朦朦胧胧明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明白。只好借大圣之人之吉言,誊写一遍以示孙女儿的心意,再借这祈福的头节,一愿祖母福泽绵绵,二愿霍府皇恩庇佑,三愿亲人平平安安!” 霍定姚这话是十分真心,霍老夫人自然也听得真切,本就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儿,眼下更流露出十二分的宠爱。众人也在一旁跟着称赞,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霍定姚念诗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霍老祖宗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她手腕处那个金镯子上。 ☆、第06章 生变 霍老祖宗还没说什么。王氏正暗自撇嘴,自然抓了机会,开始唧唧歪歪了:“哟,这不是去岁老祖宗赏赐给姚丫头的吗,平日里不见拿出来,我们眼皮子浅,想见识一番都不成,原来这是要讲究个缘由的,眼下才正当其时。” 三房的王氏刻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自称眼皮子浅,实则大家都知晓她那点显摆的心思。王乃大盛王朝的大姓,这王氏的家族还真算得皇族旁支。她的母亲乃先帝庶妹,虽然其母身份低微,但正是如此,皇帝反而让这旁支兄弟留在了京城。因此,这王氏打小便常在宫里走动,算是看着太子出生长大,得了太子的亲厚。否则,以她的出生,见了皇子还要下跪行礼,哪里来的以长辈自居。 霍定姚在心里腹诽,先帝把自家兄弟斩杀得几乎干干净净,最后拿一个庶出的表兄弟来标榜自己“兄友弟恭”,实则这王氏娘家过得紧巴巴的,生怕引了正支的猜忌,守着一栋宅子和几千亩瘦田,每年靠朝廷发俸例养着,门楣装点还不如如日中天的霍家。不过,王氏还真敢在脸上贴金,扯了虎皮做大旗,在霍府里横着走惯了,别房的都有些怕着让着她。 果然,霍母只是微微不悦,到底还是没对这半个皇家儿媳妇训斥什么。只道:“姚丫头心里有我这个祖母,她戴或不戴,我都明白。” 王氏双眼紧盯着金镯子,再看旁边自己的女儿低垂着头,像个木讷的锯嘴葫芦,呆呆坐着,也不懂上前讨老人家欢心,这内心之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镯子得多金贵啊,若逢三差五得一个,戴出去也是为自个儿的争脸面的。 想着,更不依不饶道:“老祖宗也别笑话媳妇儿。只是咱们纤丫头心里也敬着老祖宗,一直想借姚丫头的镯子来看看,回头让匠人把她那副花叶莲雕的给融了,比照着姚丫头这幅来打。” 霍有纤抬头,咬唇小声道:“母亲,我没有这样想……” 王氏狠狠瞪了她一眼,拔高了嗓门,道:“怎么没有?!借来瞧瞧而已,又没有说不还了?!” 六少爷霍有昊不明就里,也跟着接嘴:“母亲说得极是,这镯子比姐姐往常带的漂亮多了,借十妹妹的来打一副有什么问题吗?” 霍有纤委屈地低下头,红了眼眶。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埋头闷笑。四房的妫氏最年轻,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霍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暗自摇头,回头对霍定姚慈爱道:“体谅这老三媳妇儿的心意,就借你五姐姐一瞧罢了。” 霍定姚闻言,低垂了头,手指在金镯子上面抚弄了记下,似乎是要把它取下来。正当大家都以为霍定姚会满口答应。谁知霍定姚却突然紧张地捂住了金镯子,甚至把手藏到了背后。 王氏一愣,脸色一下就垮了。霍老夫人也微露不快,虽然三房的不得理,哪有当长辈的伸手要小辈子的东西,但是她们也寻了个敬着自己的理由,还有自己也发话了,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呢。 妫氏使了一个眼神给自己的女儿,霍荣菡排行老三,肤若凝脂,眸含春水,小小年纪便有一股风韵,就是眉梢间像极了妫氏,隐含了几分犀利,生生破坏了她的秀美。不过因着说话讨巧,倒是除了霍定姚之外府里颇受宠的嫡女。 眼下,她正对着霍定姚巧笑盈兮,道:“十妹妹做什么这样小气?不过是你五姐姐拿去把玩一番,既然祖母都开口了,你又何必这样不痛快?” 却见自个儿的弟弟霍荣轩微微皱眉,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霍荣菡心下不快,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霍老夫人本不耐烦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听了这样的话,难免要敲打几句。她虎着脸,道:“刚才夸过你,眼下却又不乖了,看来得送你回珏鸢阁反省几天放出来。” 霍定姚迟疑地伸出手,望了望邢氏,又看了看王氏。才斩钉截铁道:“祖母莫生气。孙女儿自然懂得长幼有序之理。要是往日,孙女儿早就双手把镯子送予五姐姐了。只是今日,却断然不可。否则,便是折煞了祖母的福气!” 众人大惊失色,王氏更是气得胸口急剧起伏,腾一下站起来,指着霍定姚怒道: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不过就是借个东西瞧上一瞧,说得像我们三房的要克死老祖宗了一般。我们有纤可真是冤啊,千百份的孝心便被抹黑成了歹意!姚丫头再不懂事,这般天生的心肠,也能让自家姐姐没活路了呀。”她伸手指着霍定姚,眼神却直冲这那镯子去了,“你说你存的究竟是个什么心?你倒是说个明白!” 邢氏慌忙上前,作势要教训霍定姚,暗中却别开王氏。霍老夫人却听出些端倪,威严呵斥道:“瞧瞧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世家妇的德行。乱哄哄闹做一团,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祖宗?!” 邢氏赶紧低头:“媳妇儿不敢。今日定姚冲撞了母亲,媳妇儿恳请母亲,让媳妇儿把定姚带回去严格教习。” “说什么呢?”霍老夫人双目一瞪,“孩子话还没说清楚,你们做伯娘的、做母亲的倒是急吼吼地给人头上扣帽子。姚丫头真有错,那也得让她先说完了话再行定夺。你们再闹,就给我回去,今个儿的祈福不用去了!” 一屋子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霍定姚起身,凑到霍老夫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霍老夫人顿时脸色大变,龙头拐杖“咚”一声触地,怒极反笑道:“好!很好!我还没死,就敢拿我的嫡亲孙女儿给我上眼药!” 她目光凌厉环视一圈,见下面一干人神露惊疑,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好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霍母却心知恶奴欺主,到底是有人在背后教唆。十丫头最得自己宠爱,不过是落了一次水,竟然叫下面的人生了异心。堂堂侯府的小姐,哪里轮到贱婢来糟蹋,只怕是有人嫌她这个老婆子命太长,管太久。如此,是时候让有的人清醒清醒。 霍老夫人这样想着,倒是平了怒气。对着霍定姚吩咐道:“既然满屋子的人都喜爱你这个镯子,你便取下来,让她们都开开眼罢。”霍定姚这次乖巧地应了一声,顺势取了下来。 她这一动作,衣袖上那道破缝儿便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二奶奶林氏离得最近,掩口不住惊呼出声。 霍老夫人一道警告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她心下一凉,赶紧装作视而不见。霍老夫人又道:“你自个儿的东西,你自个儿辛苦一下,捧了与诸位伯娘们看仔细。” 霍定姚起身,双手捧了金镯子在屋子内走了一圈。众人都只好假装没看见,硬生生挤出笑来,回头都把王氏恨上一笔,若不是她,大伙儿哪能跟着受这份尴尬。王氏如今笑得最难看,她哪能知道这霍定姚用金镯子压住了见不得光的不体面,自己却偏偏撞在刀口上。 霍老夫人还嫌不够,又发话道:“姚丫头,你三伯娘最喜欢这式样。你便多捧与她瞧瞧,回头把纹路记仔细了,若铸错了,我还要拿她是问呢!” 霍定姚于是便住了脚步,把衣袖朝王氏眼前递得更近。末了还问道:“三伯娘可瞧得仔细了?” 王氏见霍定姚的衣袖缝上的裂口开得整整齐齐,正好一剪子将一串儿“福”字上下劈成了两半,分明是人为!顿时胸口凉了半截。这不知道是哪房的栽赃陷害,刚才她叫得最响,硬是要霍定姚取下金镯,这老祖宗可别以为是她的主意啊! 她连忙干笑一声,撇清道:“回老祖宗,媳妇儿可瞧仔细了!这九龙活灵活现,气势磅礴,正合姚丫头的通身的气派。咱们有纤文弱了些,还是莲华水叶配着合适。” 霍老夫人满意点头:“你倒是知情达理。不枉费姚丫头先前挡着拦着,就忧着你犯糊涂。你如今可是明白了?” 王氏只得低头认错,“是媳妇儿糊涂了,媳妇儿多谢老祖宗训诫。”说罢,便萎到一边儿坐着,再不吭声。 妫氏眼珠子一转,却站起来,道:“老祖宗,我看姚丫头这镯子许是搁置久了,白璧蒙尘,定是看管的婢子们偷懒,媳妇儿斗胆,请老祖宗定要责罚,不让姚丫头受了委屈才是。” 王氏听了仿佛大梦初醒,再想开口为时也晚。只得心头暗自咬牙,刚才只顾撇开自己,倒是忘记卖一个好出去。自己当了恶人不说,这下全被四房的捡了便宜! 霍老夫人夸赞道:“老四媳妇果然识大体。” 回头使唤了人请了张大管家来,好一番命令下去,“给我上上下下查清楚,有什么腌臜的事情全给我清理掉!主事的,一律杖责三十,遣送回官衙子,是死是活,霍府不再过问。从旁经手的,一律杖责十,贱卖到娼妓馆子,在将名录递与有头有脸的世家警示。十姑娘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凡是不上心的,叫人牙子远远带走。另外选些好的进来。霍府姓霍,我倒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敢胡乱来!” 霍老祖宗这一番话出去。外面顿时哭喊连天,拖走了,挨打的,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要请十姑娘做主,这些主屋里出去掌事哪里还听下面的痴心妄想,直接拖走了事。一时间,整个霍府的奴仆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这些霍定姚自然不过问。她转了一圈,重新坐回祖母跟前,把镯子又压了回去,笑嘻嘻道:“金生水,水旺福。来年必当万物丰泽。” 屋子里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张大管事从外间回来,低头请示时辰已到。霍老夫人见立威也立了,效果也收到了,便领着一干人朝山后的祖宗祠堂前进。 祈食节是大盛王朝特有的节庆,意在祈求上天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祭告祖宗保佑家世兴旺。整个盛京的有钱人家都会大开方便之门,在府邸前的街道摆上流水宴,施舍肉粥给予穷人。 霍定姚有了特许,扶着霍老夫人穿过整个霍府园子,一路上专门捡些祖母爱听的趣事儿说与其听,逗得霍老夫人开怀大笑。邢氏紧着本分,没有过分张扬,妫氏紧跟其后嘴角含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林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时不时拿眼眼睛瞻前顾后,只有王氏落在最后面,垂头丧气。 这一幕便落在了霍府有心人的眼里,不久便在霍府下人里偷偷传开。 ☆、第07章 节外 爬山,登顶,点香,磕头,祷告,拜祭。足足折腾了一上午,大家都累得惨兮兮的,连霍定姚也觉得脚底发疼,苦不堪言,祭告才算完成。众人才依次从后山下来,这次所有人都齐聚到了东斋阁。 东斋阁里早就有了男男女女好些个人,正是下朝归来的霍大爷霍修竹,另外还有霍二爷霍修继,霍三爷霍修山,霍四爷霍修水,连同几位位份极低的姨娘在伺候着。霍五爷在外巡差,并不在府内。 霍大爷一见霍定姚扶了霍老夫人进来,立马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深揖:“儿子给母亲见安。”然后接了手,亲自扶了老夫人上首座。霍定姚避到一旁,东斋阁设的是正八仙位,首座两人,下面左右分列两排。这次她可不敢与祖母再同席。再说,父亲见了自己,少不得还要训话。她乖乖跟着邢氏落座,眼观鼻,鼻观心,扮起了淑女。 霍母落了座,后面站着的一干人才依次落座。因是喜庆的家宴,也没太讲究规矩。第一排左右依次落了各房的老爷、奶奶和嫡出少爷小姐们。后一排则是各房的姨娘、庶子庶女们。除了五房告假未至,别房的至少也有了两三位姨娘,总的算来,霍府已有了三位嫡出的少爷、五位嫡出的小姐、五位庶出的少爷和两位庶出的小姐。 霍定姚瞧得仔细,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母亲邢氏的脸色一明一暗。赵姨娘抱着自己的十五庶弟霍安言立在父亲后面,离得不远不近,安安分分。另一位惠姨娘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差巴巴儿贴在父亲身上。霍定姚也比较喜爱赵姨娘,虽然惠姨娘更加年轻漂亮,但是举止难免轻浮了些。 惠姨娘又想挤开赵姨娘跟上来,霍定姚略显不耐,冲着霍大爷撒娇:“父亲大人,姚儿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弟弟了。姚儿想跟弟弟说说话。” 霍大爷闻言刚想唬下脸,转念一想,却是点头冲赵姨娘道:“你家夫人要为老夫人布菜,你便暂坐过来吧。” 赵姨娘感激地看了霍定姚一眼。轻轻落座,又把怀里言哥儿的襁褓掀开。霍修竹探了一眼,只觉得孩子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咕噜直转,甚是机灵,那小嘴还咯咯笑,神情倒也真柔和了几分,接过来抱了几下。孩子脑袋一转,也不知道被八仙桌上的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吸引力,朝着上方笑得更欢。 香凝喜道,伸手一指:“老祖宗快瞧,言哥儿冲您笑呢。” 霍母瞧那孩子裹在大红锦缎团里显得更加白嫩,瞧着就讨喜,也点头赞道:“难为老大下了朝堂还爱护孩子,虽是庶出,但也不可忽视了教导。往后你们大房有了嫡子,自然也可培养出来打个下手也是好的。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 霍大爷赶紧让身边的丫头把孩子抱上前,霍母也就逗弄了几下,赏下了一个脚镯子。 这让赵姨娘大为感怀,要知道庶出本就不得脸,就算是男孩,也得入了嫡出的眼以后才有着落。瞧今天不也是因着有了十姑娘一番话,才能出个风采?她小心翼翼接过言哥儿,心道,自己的安言又是大房的庶长子,若往后得了邢氏和十姑娘庇护,往后怎么也会有个好前程。 惠姨娘满脸不高兴,恨恨瞪了赵姨娘一眼。一扭身坐到后面去。 二房的金姨娘故意在一旁道:“哎哟,看咱们惠大姨奶奶脸沉得像要滴出墨汁水儿了。小心让老祖宗瞧见,还以为你对她的宴会不满呢?” 惠姨娘白了她一眼,又盯着赵姨娘手里的孩子猛瞧。金姨娘便笑了,挨近了她耳边低声道,“大老爷天天上你哪儿去,早晚的事儿。你同那个木头人置气做什么?” “你儿女双全,说起话来当然腰不酸背不痛的。”惠姨娘撇嘴,不甘心地收回了眼神。 金姨娘假意推了她一把,“这哪里跟哪里呀?你还吃起我的醋来了。大老爷最宠的便是你,便是大奶奶也只得忍气吞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惠姨娘这才舒缓了过来,媚眼横了金姨娘一眼:“好你个金姨娘,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妹妹我便是没办法做人了。”话虽如此,眉宇间却满是得意倨傲。 霍大爷又逗弄了几下孩子,才一脸严肃对霍定姚道:“老祖宗虽夸了你,道你今日是真心悔过。虽然生了病,但也不能没了规矩。回头罚你抄十遍《女戒》,三日后交到我的书房来。”霍定姚不敢放肆,起身称是,心下却有几分不以为然,想着自己的小身板。 霍大爷见她是真心听了进去,便把方才霍定姚顶撞自己的不快暂时放到一旁。他吃了几口菜,点了一杯酒。霍定姚乖巧地为他斟酒,又将早上给祖母认错的事儿说了一遍。她偷偷瞧了自己父亲一眼,自己的父亲平日里端得是十分威严,喜形不露于色。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踌躇满志的意味。 霍大爷听了十分满意,还不忘重振父纲:“霍府是一家人,小打小闹都是家事,断然没有隔夜仇。可别忘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以后得了皇恩浩荡,太子垂青相中了咱们府里的人。你们也不能数典忘祖,忘记自己背负这家族的荣誉和兴盛延绵。” 霍定姚筷子一下没拿稳。 她爹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垂青侯府?这怎么听着句句像在暗示,他们霍家就要出一位太子妃了?霍大爷不是先前还反对这联姻之事吗?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变天了? 霍大爷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霍定姚也没仔细听。想她两世为人,经历过种种磨难,饶是如此,她依旧不能忽视掉内心的恐慌。那一幕幕血腥的场景似乎又在眼前晃动,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急促,不过一会儿,已是满头大汗。 霍四爷在她的右席,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连忙俯身,掐了她的人中,道:“姚丫头怎么瞧着脸色不好了?” 霍定姚想说话,一阵眩晕感而至,身子就朝一旁栽了下去。 霍老夫人大惊,看着霍定姚白着一张小脸,气得直训斥霍修竹:“你这当爹的,只顾着责罚孩子,看把孩子吓得。姚丫头本就没好全,早上硬撑着陪我这老婆子,这会子才刚刚坐下歇一口气,你又穷追猛打的,这是你的嫡女,我的嫡亲孙女儿,真当是对付政敌那一套?你当爹的不心疼,自有当祖母的心疼,祖母做主,那《女戒》不用罚了!” 霍大爷的脸一下就黑了。 霍母见他愣住,不由得跺跺脚,急怒道:“老四快把姚丫头抱去后面的暖阁!快去!” 下面的人顿时慌作一团。霍二爷见林氏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恨其不争,直直骂道:“你嫂子在前面忙,你就不会给母亲分担点忧心?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跟过去瞧瞧!” 林氏挨了骂,才回过神来,委委屈屈冲老夫人道:“母亲别慌,大嫂走不开,弟媳妇儿跟去瞧瞧。”这才回头吩咐了几个丫头跑在前面去暖阁清理,又安排一个丫头去请了大夫过来。 暖阁里只有一张架子床,上面挂了浅红色的纱帐,床上叠了几床厚厚的被褥,一个紫色缎面的方枕。床下烧了银霜炭,暖洋洋的。床头摆放了一对大师椅,中间掐上一张方几,几上一个长颈子白瓷瓶里斜插了一束鹅黄腊梅。 霍定姚躺了一会儿,便觉得缓了过来。不一会儿林氏同府里的大夫也过来了,大夫掀了掀她的眼皮儿,问脉观色,给她鼻子下嗅了嗅一个小瓶,又服了药,才谨慎着说道:“十姑娘体寒致虚,劳累过度,不受惊吓,才会一时心悸气短产生眩晕。十姑娘到底年幼,此刻难免心生脆弱,需有亲厚长者陪一陪,以免留下阴霾。” 霍大爷同霍二老爷霍四老爷自然不便。邢氏不在,霍二爷便使了个眼色,林氏上前挤出一个笑:“前头夫人还在等着回话,老爷们也请放心,这儿有我陪着。姚丫头断然不会再生意外。” 霍大爷感激道:“有劳弟媳。”说罢,同二老爷四老爷一同离开。林氏想了想,害怕几个大老爷们不会将自己在此守着的功劳告诉老夫人,也打发了贴身丫鬟到前头去回报老夫人。 霍定姚睁开眼,看着林氏恹恹道:“二伯娘也请回吧,姚儿就在此歇息一会儿便好了。不敢劳烦二伯娘操心。”她现在脑中一片空白,也没心情同林氏说话。 林氏笑了笑,“说什么呢。同二伯娘生分了是不,小时候你最爱向二伯娘讨糖吃了,还经常同你七姐姐一起放纸鸢,可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七姑娘霍明仪人如其名,生得肤光濯明,是个会莹莹发光的圆玉人儿。不似大姑娘顾影自怜,也不似五姑娘安安静静。她们虽不同岁,却是一同长大,性子也相投,整个霍府没少了她们干出的猴皮子事儿。 霍定姚闷闷答道:“怎么不记得,想念得紧。定姚病了几天,明仪姐姐也不回来看人家。姚儿还等着和姐姐去喂马呢。” “你们两个皮猴儿,还敢让你们凑在一块,不把霍府掀翻了天。你七姐姐外祖母许久没见她了,接了她过去玩,想必月底就会回。唉,眼瞅着啊你们一天一天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了,可不许瞎来。瞧瞧大姑娘,端庄贤惠,女红一流,你们都得学着。”林氏说着,原本满腹心事的心情更加沉重,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们要是能像大姑娘一样,再长几岁就好了,便宜了那姓金的……” 霍定姚耳朵尖,撑起身追问道:“二伯娘,您方才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像大姐一样的年纪?金姨娘惹您不高兴了吗?”她隐隐约约觉得,林氏话中有话。 林氏却闭口不言,打岔了过去:“小孩子问那么多做甚?好好躺着,当心头又再晕。” 霍定姚耍赖:“二伯娘不说,我便问母亲去!” 林氏吓了一跳,她这话怎么能传到邢氏耳朵里。连忙哄道:“好好好,就数你最好奇,人小鬼大,说了可不许同你母亲说。”她顿了一下,神神秘秘小声道,“方才你父亲不是说了,咱们霍家有希望同太子府结亲。太子今年二十有一,只有你大姐的岁数勉强能及得上,再小的话便是不成了。所以说啊,还是大姑娘有福气,你七姐姐和你就没指望了。” 说罢,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原来这已经都是公开的秘密了?霍定姚顿时泄了气,大概大人们都知道,只有她这样的小孩子才不清楚吧,说来也是,谁会拿这些事情说给未及笄的姑娘听呢。可话说回来,这福气只怕是大祸临头呢!真嫁给了太子,没几年就得当寡妇,还连累全家。 这样的福气她可不想要。 她想着,故意拿怀疑地眼神瞅林氏:“父亲方才没有这样说呀?而且怎么姚儿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二伯娘,该不会是您会意错了吧?!” “绝对不会。”林氏斩钉截铁道,又露出先前那副恨恨的模样,“说来还不是你那个狐媚子金姨娘,你二姐姐如今十四,只比大姑娘小一岁。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指望让你二姐姐也跟着大姑娘去侍奉太子,便往你二伯父吹枕头风。这事儿如何使得?只是你二伯父竟然也不听我的劝,就去找了你爹。不知怎的,就把大哥说动了。回头还说我是妇人之见,不懂审时度势。也不想想,她一个姨娘,女儿又是庶出,妄图攀高枝儿,明明给太子提鞋都不配。” 竟然是这样? ☆、第08章 生枝 难怪自家爹会点头同意。二伯父在吏部任职,有资格掌管一干年轻官员的升迁,也算有实权。霍定姚不知道朝堂之事,但也深知,二伯父也定是对父亲分析了利弊和各方派系斗争,这才打动了父亲。可是,有的时候,表面上看着好的,不一定就真的好了呀?! 她着急之下,禁不住又问:“金姨娘成天里足不出户,怎么就会知道太子府的事儿呢?” 林氏终于产生了警觉:“十丫头你怎么总问这些?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几天前你就因为这个才惹了大奶奶不高兴,怎么转眼就忘了。怪二伯娘今天也多嘴了几句,姚丫头乖乖睡下,睡过就忘了。我出去看看,你母亲也该过来了。” 霍定姚哦了一声,满脸失望。林氏出去前,又多说了一句:“你同大姑娘感情深,难免舍不得。还好,有你七姐姐作伴,也不会没人说话。” 林氏也打起帘子离开。 霍定姚等她走远了,好半晌才轻叹一声,道:“舍得舍不得,我都不希望大姐二姐嫁给什么太子。”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暖阁外间小厅的窗户下,一个人收回了原本想踏进暖阁的脚步,转而狠狠盯着林氏的背影,又满脸阴沉地看了看屋内的霍定姚躺着的方向,才放轻了脚步跟着离开。 这人走得飞快,雪沫儿溅湿了她的软底鞋。她从暖阁一路过来,专门捡人少的地方,迂回半天才回到了东斋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和更衣归来的霍二爷正巧撞了个满怀。 霍二爷被撞得衣帽都歪了,刚想大发雷霆。抬眼一瞧,是自己最宠爱的姨娘,这气才勉强压了下去,不过难免还是数落了几句。免得叫她仗着往日里颇受自己宠爱,居然如此失了规矩,还好撞上的是自己,若是其他男人,叫他的脸往哪里搁?! 想着,他怒斥道:“你跑哪里去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倒好,丢下自己的女儿不照顾,毫无妇德不说,大庭广众之下更是举止失当,成何体统!我霍修继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这小脚女子便是刚才霍定姚和林氏提到的金姨娘了。她虽然发髻散了几缕,气喘吁吁,依旧一双魅惑的眼睛十分勾人。她眼睛左右一扫,见没有旁人,便将身子紧紧黏了上去:“老爷,妾身也是担心前头的人手不足,才去看了看。哪知道一时没留心,冲撞了老爷。妾身的孝心,可比青天白日啊老爷。” 霍二爷咳了一声,那点本就不真的怒气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你会去厨房?你该不会又去做些挑拨教唆的事了罢?!我警告你,现在大房那边都没成事,若你再到外头去瞎嚷嚷二丫头的事情,到时候被别房的惦记上了,小心你悔得恨!” 他这个小妾,美艳倒是美艳,但是平日里一肚子算计,小肚鸡肠,别人得一分她要得三分,又爱吹嘘,空有美貌毫无见识。不过这次在与太子府结亲的事情上,她出的主意倒是自己原先没有想到的。 自己虽然也是嫡子,能力不差,但是上面有一个大哥压着,承袭爵位永远也轮不上自己这个二房。再不想想法子,如何出头。若是与皇家攀上亲,入了太子眼,女儿受宠指不定未来还能为妃,自己在朝中也能步步高升!只不过,金姨娘只是个姨娘,连带女儿也是庶出,到时候只怕得过继给自己的妻子才行。这事儿现在定不能让金姨娘知道,否则以她那样浅薄的见识非得闹得天翻地覆! 霍二爷想到这里,干脆义正言辞地又给金姨娘寻了个错处,也好为以后过继寻好理由,谁叫这个金姨娘确实对女儿疏于教导: “刚刚老祖宗才训了庄莲,坐没坐样,吃没吃相。如果庄莲不得老祖宗喜欢,就算我这个父亲使了力,也只怕老祖宗和大哥为了顾全大局,选了桐丫头,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无计可施。你可别忘记了,她只比你的女儿小半岁,绣得一手巧工,在母亲那里也算是有几分印象的。与其我们二房的到那个时候丢脸,不如现在就打消这念头,把机会让与四弟算了,我还能博得个好名声。你自己好好掂量清楚!” 金姨娘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老爷是在吓唬自个儿。也不想想,太子年轻气盛,只要年轻貌美,姐妹双姝共同侍奉太子,岂不是大盛的一段佳话。那四房的丫头生得相貌平平,顶多清秀而已,哪及得上自己女儿容貌一分半分。 霍二爷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收起你那见识短浅的念头。你瞧不起桐丫头,难道忘记了还有菡丫头吗?” 金姨娘大惊失色:“可是霍荣菡不是嫡出吗?难道四房的竟然舍得?” “你以为呢?我那个四弟的心思根本不在科举上,往后不过是个没出息的。”霍二爷恨铁不成钢,恼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四房的可是会拿出最大的筹码!三丫头不仅身份高贵许多,论气度也不是个差的。你自个儿好好掂量吧!” 说完,竟然一甩袖子就要走。 金姨娘面上一僵,生怕霍修继当真甩手不管,连忙娇笑上前,道:“妾身驽钝,既然老爷给妾身再三提醒,妾身自然不会做这给老爷脸上抹黑的蠢事。” 她虽这样说,心头却恨恨想,霍庄莲到底是不是你霍修继的亲身女儿?你只顾着你大哥屋子里的孩子,现在又口口声声要抬举四房,就能不能多想想自己的女儿?不就是觉得她这个当娘的上不得台面,庶女拿不出手吗? 她不服气的想着,打帘进了屋。瞧见霍庄莲只顾着埋头啃鸡腿,吃得满嘴油腻,不由得把刚才霍二爷对她撒的气发在女儿身上,压低声音一把拧了霍庄莲的大腿吼:“吃吃吃,没给过你好吃的,一副馋相。再吃下去,看哪个男人还要你!” 说罢,又瞧了瞧霍庄莲的胸口,暗自得意,吃也有吃的好处,想那个竹竿似的霍元姬,空有一张柔柔弱弱的容貌,哪有自己女儿傲人饱满的花房,静时如慵慵白鸽,动时如兢兢玉兔,还有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丰满易生养的臀部。 男人嘛,喜欢的不外乎的就是那几样。 还有那个霍荣菡和霍语桐。不行,怎么样也得想想法子。 自家老爷同不同意是一条路。她试探几次之下,总觉得自家老爷偶尔言辞闪烁,若是全靠他,未必不是个稳妥的。她们母女的出路,还是要靠她们自己争取。 金姨娘自以为是的想,刚才她可是无意间撞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正好卖出去,大姑娘得了她的好,怎么都会给她回报!有双重保障,就不怕事儿不成了!于是她气定神闲地整了仪容,从容的回了霍老夫人的问话,又依照霍老夫人的意思教了霍庄莲,这才慢慢落座。 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端庄楚楚的霍元姬,又恨恨瞪了一眼四房的方向。 祈食节一直到申时过才算完。霍老夫人早在用过午膳后就回了主屋歇着。余下的全由邢氏和林氏打理,又是开门迎红神,又是大摆流水宴打发了好几拨流民,还迎来送往了十来户诰命夫人或是世家妇打发人互派的“喜食”,一下午忙得团团转。 少爷姑娘们也各自由丫鬟婆子带回了屋,免得前头人乱,万一磕着碰着,是要吃罚落了。霍元姬也慢慢回了自己的碎月阁。贴身大丫鬟照喜在门廊下已经候了许久,见自家姑娘来了,连忙上前替她打了风雪,方才打起帘子。 霍元姬止了她,停在廊前的月台上。 碎月阁最漂亮的地方便是这一方水榭华庭。四四方方一个精巧的凉亭,夜里挂满了灯笼,映得满目都是流光溢彩。只是时入仲冬,天气愈寒,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花儿,湖中的夏荷早就枯死,杂草漂浮没有了景致。一阵猎风铮铮而过,毛发肌肤都僵硬掉了。 照喜咽了咽唾沫,又上前小心讨好道:“外面天寒,姑娘身子金贵,不如进屋去吧?奴婢午间生了暖炉子,一直照看这没熄呢,就等着小姐回来。再说湖边潮重,若是不小心滑下去,只怕会不好。就拿十姑娘来说,也是烧得差点去了的。” 霍元姬瞬间沉下脸,转过头紧紧盯着照喜,冷笑道:“你倒是挺关心珏鸢阁的那位。现下那边又得了脸,你也心野了,眼界高了,不如明个儿就去那边伺候罢。” 是啊,湖水那么冷,烧得那么重,怎么就没见把个人淹死病死,再不济也变成个痴呆也行?!她摔门而入,照喜立刻在外面跪下,开始用力掌嘴:“奴婢错了,奴婢妄言。”打到最后,变作了低低的缀泣。照喜不明白,原本大小姐和十姑娘最亲厚,以往自个儿也往这上面说,从来不会出错。怎么今天就惹了大姑娘发怒? 后面的李奶娘跟了过来,劝了几句。让照喜先下去做事,又打发了一干子小丫头到外院守着,这才左右瞧瞧关严实了房门。回头就拉住了霍元姬的手,道:“小姐拿丫鬟生什么气,贱婢都爱嚼舌头。即使小姐是在教育她们,也难保在外面诋毁小姐的清誉。小姐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 霍元姬抿嘴不说话。 李奶娘叹一口气,哀道:“难为我苦命的小姐。身边的人不省心,天可见怜,怎么还有了个心肠如此更歹毒的妹妹?” 霍元姬一时也心酸。 还是那句话,她的母亲只是个老秀才的女儿,虽然祖上也曾封爵赐侯光耀过,如那早就是前朝的老黄历了。若非因缘际会救了霍修竹,哪里会有她? 自己的母亲既非高门大户,又不是父亲的青梅竹马,拿什么跟人家比?父亲对她不冷不热,大家族出身的邢氏才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受老祖宗宠爱的女儿才是他的掌上明珠。打小便就明白这一点,不停的学习女红,不停的背书习字,不停的练琴练舞……只为她也是霍府堂堂的嫡小姐。 只可惜,所有人看见的只是霍定姚。 她真不明白,霍定姚为人骄纵高傲,一向目中无人,惯会使用手段让祖母冷眼敲打别人,旁的姐妹面上都怕她,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实际心底都不待见她。她自己也是放低了身段,才哄得对方能与自己亲近几分。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体贴大度的姐姐。 可为什么,霍定姚她还是不满足?还是要夺走她的一切? ☆、第09章 误解 霍元姬紧紧捏住了手绢。 她的前程刚有了眉目,宴间二房的金姨娘就趁人不注意,拉了自己到无人的角落。她只听了前面几句就怒火中烧,待听完之后,简直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冰水似的。 虽然此前这事情确实没有被摆在明面上,可她也不是没听见那些风声。说不心泛涟漪那也不是真的。 可金姨娘牙尖嘴利,也不是个善茬,到时候可别自己惹了一身腥,又便宜了二房的才是啊。 想着,霍元姬存了几分犹疑,不确定道: “我们到底跟二房的没有交情,这金姨娘眼巴巴告诉咱们这些,难免存了什么不轨之心?奶娘,咱们可别上当了才是。私下与二房的来往,被祖母、父亲知道了,可是要惹出大祸的。回头惹了不快,得不偿失。依我看,还是不要理会金姨娘,安安心心照父亲的安排行事最妥当。” 奶娘睁大眼:“哎哟我的好小姐,您此刻怎么就心软了呢?这金姨娘求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等您成了太子妃,让霍家一个姑娘陪嫁,还不是轻轻松松一句话儿的事情。奶娘已经打听清楚了,太子年介二十,合着咱们府里,年岁合适的又是嫡出的,就只有您一位呀!她不求您,还能求谁?!” 奶娘顿了一下,又轻蔑道,“二姑娘虽然是美艳了些,但是胸大无脑,比起外面来的女人,更利于您控制,到时候,整个太子府,还不是您说了算。” 奶娘见霍元姬有了几分动摇,继续添火道:“定姚小姐小时候瞧着是天真,也信任您。可依老奴看,她这次醒来,整个人古古怪怪的,瞧着长了许多心眼,小姐不可不提防着。” “我与姚儿到底是亲姐妹,她不会想些有的没的对我这个姐姐。再说,太子妃也没她什么事儿,若真有她的事儿,只怕也轮不到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奶娘冷笑,“小姐您可真是糊涂了,我们暂且不提金姨娘无意撞见递的话。您可是忘了,那定姚小姐落水前,不就巴巴儿嚷着什么‘太子府就算有金山银山,霍家小姐也是不稀罕的’,大奶奶倒是一句‘舍不得亲姐’糊弄了过去,可大家肚子里都知道,这霍定姚小姐高人一等惯了,突然瞧您要变了太子妃,岂不是尊卑有别——您尊她卑——她口中称您为‘亲姐’,实则打心眼里觉得您就配不上嫡出之名,她烂肠子里嫉妒,就是见不得您好!” 霍元姬变了神情,早上的一幕浮现眼前,怨忿之意渐起。 谁说不是,霍定姚独占了祖母的疼爱,独霸了霍修竹的严格教导,而她苟延残喘,从小小心谨慎地讨好老夫人,奉承霍父邢氏,甚至还有赔笑给这个妹妹,眼下不过是有了一点希望可以光耀门楣,她霍定姚为何还不肯放过自己?就拿先前这个事儿来说,她竟然红口白牙,硬生生地将不知羞耻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 “所以说,金姨娘告诉咱们的,十有*是真的!”奶娘继续道,“您想啊,现在您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她做甚要去无中生有,编排这定姚小姐?还不是怕定姚小姐从中使坏,让她跟着您一起鸡飞蛋打?金姨娘说她在窗柩下面听得清清楚楚,定姚小姐冲林氏说的就是‘我可不希望大姐二姐嫁给什么太子’,您听听,除了您,二小姐也被她记恨上了,金姨娘能不急吗?!” “可定姚不过才九岁,还能使得什么坏?”霍元姬犹豫道。 “坏心眼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小姐莫要小瞧了旁人,就拿霍老夫人那里来说。五姑娘霍有纤,七姑娘霍明仪都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有纤小姐知书达理,明仪小姐聪颖可人——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定姚小姐就得了老夫人独宠,还不是在背后说尽了坏水。大前都装可爱扮无辜,人后指不定怎么使绊子。” 奶娘停了一下,又语重心长道:“小姐您也大了,有件事情老奴苦于没有证据,但是也不得不说。奶娘和您的娘亲从小一块儿长大,夫人身子骨极好,怀您的时候大夫瞧了也说胎位极正,怎么偏偏就难产……还血崩而亡!老奴一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只是在这霍家,上有护短的老夫人,下有不分青红皂白的霍大爷。夫人去得冤啊……” 霍元姬霍地一下站起来,紧紧抓了奶娘的手臂,失声道:“奶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我的母亲,竟然是被害死的?” “嘘,小姐您轻声儿。若被人听见,咱们还有活路吗?这大房的人也会活活逼死您啊!夫人泉下有知,也只盼着小姐终有一天成为尊贵之人,好为她报仇!” 李氏死于难产,当夜几位御医全力挽救,也没能救得回。正巧那天府里有女眷办寿宴,邢氏也在应邀之列,不知道怎么的,就发生了这等意外。这李奶娘太多悲恸之余,总瞅着邢氏古古怪怪,后来邢氏进了门,李奶娘再一琢磨,就认定了当年的邢氏便是后来夺了自己小姐夫婿之人,所有的怀疑和猜忌一股脑算在了邢氏身上,霍定姚出生后,又连带加到了这定姚小姐身上。其实她也不曾想想,李家夫人没了后,邢氏到底有没有苛待过她这个奶娘和霍元姬。 霍元姬这次是真冷了心,她一直以为自己孤苦无依是天意,却不曾想到竟是人为。 她咬牙恨道:“杀母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让这她们付出代价!奶娘,金姨娘还说了什么?” 奶娘喜道:“小姐终于想明白了。金姨娘说了,这二奶奶林氏一定会和定姚小姐合谋,她们恐怕会分两头。二奶奶只怕会去动摇霍二老爷,定姚小姐则会想方设法打消大老爷的念头。所以,这二房那边就由金姨娘去盯着,而大房这边的动静,则由咱们看着,若有了乱子,回头一起商量对策,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再说霍定姚在暖阁躺了一下午。林氏离开后,她也想合上眼,好好休息一番,毕竟她确实是大病初愈,又受了劳累。但是心里老是悬空,这里的床大概只是给丫头上夜用的,硬邦邦也不如自己的罗汉床厚实舒服,她躺在上面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不能安稳入睡。最后煎熬了几个时辰,只得暗叹一口气,干脆翻身坐了起来。 暖阁里此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这里的小丫头毛手毛脚,都被林氏在时打发了出去。还好对面的茶几上留下了香片,她干脆下床动手给自己沏了一壶玉兰花茶。茶香提神,几口下去,精神倒是愈发好起来。 她闻着茶香,思绪却不受控制。林氏说了,父亲变了原先的主意同意与太子结亲,是因为二伯父的力劝。而二伯父原本不插手此事的,突然关注起来,则是因为抵挡不了金姨娘的床上功夫。但是蹊跷就蹊跷在,金姨娘怎么突然就热衷上了此事?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莫非,是她自己落水前捅的那个篓子?!这样一瞎嚷嚷,还真让有心人听了去呢。 霍定姚苦笑,人算还真不如天算。如果在她落水前自己就重生了,一定不会出这等事儿;可是若是自己不是因为受罚失足落水,她也许就不能再世为人。 想着,未免有点泄气。 正暗自后悔间,红素端了些粥点进来,见暖阁里空无一人,不由得大为皱眉。又见霍定姚无精打采地散在太师椅上,以为霍定姚又在闹脾气,连忙上前安抚道:“午后张大管家才发落了一干不尽心的婆子丫头,如今府里人手是短缺了些。只不过虽然如此,姑娘下地也不能没人照应,回头我便唤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进来伺候着。大奶奶现下儿在前头脱不开身,也因着二奶奶回了她姑娘没有大碍,这才没有赶过来。” 霍定姚摇摇头:“我让她们出去的。人多反而吵得头疼。前头的宴席怎样了?” 红素喂了她一块栗子糕,又捧起糙米百合排骨粥吹了吹,喂了霍定姚吃下一口方才道:“老夫人吃了两杯酒,高兴上了头,早早就回主屋睡下了。各房的也就散了。大老爷去了书房,大奶奶听闻姑娘在席上也没来得及吃两口饭食,只留下藏碧搭手,让小厨房熬了稀粥命奴婢提过来。”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刚才三奶奶的娘家来人,送了‘喜食’,正叫各屋的去瑞玉轩分呢。” 霍定姚点点头,也没有特别在意。上午王氏才因着自己落了脸面,她现在才不想凑上去自讨没趣。正低头喝着粥,门帘一打,又进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个襁褓,手里拧着一个包裹,不正是赵姨娘是谁。 霍定姚连忙让红素引了人坐下。赵姨娘瞧了瞧见了底的粥碗,抿唇一笑: “能吃是福,瞧姑娘胃口好了,想必大奶奶也安心了。说来也巧,方才我经过霍府后门,瞧着街头一阵喧哗,过来好大一阵队伍,前面四人两个打锣开道,两个吹喇引喜,中间跟着三五个丫头婆子,一边走一边抓了铜板布施,后面还有小厮脚夫抬着三五个木箱,走在最前面的婆子老远就嚷‘桂康王府喜食到’,门房开了二门,我瞧着他们进去后,脚步也未停,直往瑞玉轩去了。不一会就听到三奶奶打发了人来。我想着过来瞧瞧姑娘,若是好的,便一同前去,也好让言哥儿沾沾喜气。” 红素喜道:“姨娘的主意甚好,奴婢正和姑娘说起此事。原本大奶奶不在,奴婢还担心姑娘不肯去,现下有姨娘照拂,走一趟也可做个伴儿。” 赵姨娘也听说了早上主屋发生的事儿,心里清楚红素是担心王氏会给霍定姚寻不快。她笑道:“你放心罢。三奶奶也是一个大度之人,否则何苦年年吹吹打打一路把‘喜食’送到霍府来呢。” 这话说得,若真不在乎,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霍定姚不禁乐得一笑。 她原本不愿意去,想想就知道王氏那睚眦必报的个性,浑身就不舒坦。但是她一个小辈不去会显得不敬,也会落人口实。如今同赵姨娘一起,想必有着旁人,王氏也不会太给自己难堪。 赵姨娘又将方才拧在胳膊肘的包裹递给红素:“老祖宗也打发人到珏鸢阁取了斗篷,丫鬟们本想亲自送过来,半道遇上了,我就一并捎了过来。鸳鸯姑娘转了老祖宗的话‘就怕姚丫头回去的路上叫冷’。” 红素把斗篷展开,替霍定姚系上。霍定姚果然觉得身子更加暖和,笑道:“姨娘有心了。多谢祖母。明个儿我定要早早前去问安。” 再出了屋子,也不觉得寒风往骨子里钻。 一行人不再多话,出了东斋阁,霍定姚想了想,去了瑞玉轩后再回珏鸢阁也是和赵姨娘顺道,自己母亲那里更打紧一些,便对红素道:“我同姨娘去便可,去了就回屋。母亲身边只有藏碧,定是忙不过来的。有你帮衬着,想必母亲晚间能更早过来看我。” 红素本也有这个想法,便叮嘱了一番,见赵姨娘稳妥,也放下心离去。 赵姨娘又道:“十姑娘这么小就懂得心疼大奶奶。只盼我们言哥儿长大了,能学着他七姐姐几分。” 霍定姚一笑,没有接话。赵姨娘的心思她明白,再加上她确实也喜欢这个温温柔柔不惹是非的女人,虽然没有接话,倒是另外说了一句:“小时候姚儿佩过一枚银月碧珠长命锁,府里请法师开光过,便给弟弟戴着了。” 赵姨娘便笑着收了起来。 ☆、第10章 偷听 冬日里昼短夜长,她们走得又不快,到了瑞玉轩的时候已是余晖半罩,各房各屋早早就把灯点上,染出一片片晕黄之色。 瑞玉轩门口,有一个小丫头守着。见到了霍定姚和赵姨娘,忙不及迭地把人请到右侧厅堂内。赵姨娘进去环顾了一圈,没瞧着人,倒是见着了八仙桌上散放着的几个镶花珐琅盒子,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都有,瞧着倒是华丽。就是盖子已经打开,里面也是空的,旁边桌子上撒了一些糕点碎屑,还有半盏喝剩的茶杯;桌子下面有吃剩的瓜果壳类,椅子也看得出来有人坐过,还没来得及收拾,便问道:“你们夫人呢?屋子里人都上哪儿去了?” 小丫头摇头,迟疑道:“奴婢不知道,许是在寝室里歇着。三奶奶只吩咐了要我在这里守着,剩下了几个去厨房了。” 赵姨娘又问:“先前都有谁来过?” 这次小丫头飞快答了:“约摸一个时辰前,二姑娘最先到,一进门就选了最大份的,欢欢喜喜的抱走了。然后五姑娘、大姑娘也过来,倒是坐了有一盏茶功夫,三奶奶也让她们各自拿了两盒子走。郑姨娘和周姨娘随后带了四姑娘和十三少爷来,和五姑娘撞在一块,各自也得了一盒。这东西分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沉了,三奶奶以为十姑娘身体不便,赵姨娘也在门口忙,今个儿是不过来了,便将东西收了起来,另外捡了些不入眼的赏了奴婢。” 说完,偷偷拿眼角瞅霍定姚。 霍定姚见她一脸不安的模样,也不会与她为难。本来就是她们来得晚了,加上这正是做晚膳的点,丫鬟婆子都忙着呢,稍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赵姨娘也想到这一茬,便笑道:“既然来了,还得劳你去通传一声。以免显得我们失礼。” 那小丫头“哎”地应了,便蹭蹭跑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朝霍定姚福了福身。 两人捡了东隅的美人榻坐下。等了一炷香时间,赵姨娘开始不停朝门口张望,道:“这丫头去得也太久了。” 霍定姚还算坐得住,道:“许是这丫头不是贴身使唤的,一时也不知道三伯娘在何处,恐怕得一间一间找。姨娘别急,我们再等等,指不定就来了。” 两人又等了好些时候,这次赵姨娘终于坐不住了,连连去门口看了几次,她摇了摇熟睡的言哥儿,“再过会儿乳娘就得给言哥儿喂奶了,孩子可经不得饿。” 霍定姚也不想呆在这里,她下午也没躺舒服,这会子全身酸痛得紧。不由得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走吧?想必这小丫头也会告知三伯娘我们来过了。再不济,明个儿再来一次,也算得了三伯娘的好。” “那怎么行?”赵姨娘连连摇头,“过门不入是为失礼,过期问礼更不讨喜。”她想了想,又道,“我出去瞧瞧,实在寻不着,也是无法的事儿。” 霍定姚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这黑灯瞎火的,赵姨娘抱着个孩子,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在前面打灯引着,加上地上还有积雪化水,万一磕着摔着,岂不是闹大了。 她赶紧跳下美人榻,拉了赵姨娘回来,又一脚跨出门:“姨娘带着言弟,还是在屋子里坐着。我跑得快,一会儿就能寻着三伯娘。” 瑞玉轩此前霍定姚也来过,不过只出入过正厅和西楼五小姐的闺房。其他的地方是一概儿没去过。她不走不知道,这瑞玉轩足足比珏鸢阁大了三倍有余。 其实原本霍府就是前朝亲王的府邸,后来又再扩建又扩建。再到王氏下嫁之时,当朝皇帝也表示了一番,又将三房的瑞玉轩重新翻新了一遍,这里面的抄手游廊,怡情小景,阁楼水榭,壁照小院造得美轮美奂,厢房更是一间挨着一间,也因此五姑娘成年后并未迁出来,只另劈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也让霍定姚差点转晕了头。 她又朝前快步走了一段路,直到了这一排厢房的西尽头。走得是口干舌燥,微微喘气,额冒热汗,实在是走不动了,心里已经放弃,立马就想折回去。又见这西尽头外间放着一长条石凳,想着先歇脚罢了,便坐了上去,撩起斗篷一角,为自己扇了扇。再看自己内里出了一身汗,也是回去便要换下的,否则吹风盗汗,只怕才好转的身子又要开始躺着喝浓苦之药。这身子自从落水后,病根一直未除,也稍显虚弱了一点,为了长远着想,等来年开春,她还得多晒晒太阳才是。 霍定姚胡乱想着,等气息平复了下来,刚打算离开。突然,背后的屋子门吱呀一声开,随后屋内亮起了烛光,紧闭的窗纸上慢慢透出了一高一矮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儿。 霍定姚这次是真被惊了一跳,一般各屋厢房尽头都是搁置杂物的地方,甚少有人前来。这突然蹿出来两个影子,莫不是丫头们要取什么陈年之物?现下夜色更重,周围安静无人,其余厢房都黑乎乎的,里面的人又不说话,鬼鬼祟祟,瞧着确实有点怕人! 她打了个寒颤,却听得屋里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急急问:“现在朝堂的形式如何了?太子究竟能不能成事?王爷他可捎带了什么嘱咐过来?” 霍定姚睁大了眼,这女声压得再低,也透露出一丝吊嗓子般的尖细,她顿时就听了出来,这分明就是苦寻不遍的王氏。 霍定姚本要出声,咋一听见王氏提到“朝堂”“太子”,立刻警惕万分,连忙把声音吞了回去,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蹲到了墙根儿下,紧贴了窗柩侧耳细听。这王氏一向自诩为太子的姑妈,该不会也想在结亲的事儿上插上一脚吧?! 屋子里传来一个像是婆子的声音,压低声道:“事关重大,三奶奶可把人都打发开了?” 王氏哎哟一声,骂道:“我好不容易捎信让家里人安排,你这个老贼混才能混在送东西的人中进来。前头忙得脚不沾地,姨娘们都在帮手,我若不是说着要回来安排这些礼,别房的还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我。再说晚膳过后就要让你们离开,你就不要在这里扯东拉西的!” 那婆子赔笑,道:“夫人别恼,我也知道霍府规矩多,进来一趟不容易,私下来往密切了还给夫人惹闲。只是我走之前老爷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瞧仔细了才说。若是走漏了半天风声,只怕要不好!” 王氏就是不耐烦,这个婆子是王府的家生子,非常忠心,但是在她看来,未免有些托大。于是不高兴道:“整个霍府的人都在前厅,哪里有人会来瑞玉轩?就是这瑞玉轩的下人,也被调走了大半,剩下的两三个看门的,我早打发着去厨房,又吩咐了人全留在东厅。这里又是最尽头,我们一路过来,你倒是看见了有谁在?” 话虽这样说,那婆子还是不放心,似乎想走到门边查看。 霍定姚却是吓得心口直跳,她左右瞧了瞧,这里是西尽头,目光所及之处,还真没地方藏人。 王氏却不悦道:“我都说没人了,偏就你多心。都再三跟你说了,你还要疑神疑鬼。万一过会儿真有人来了,倒真是如了你的愿?!若不是看在你是王府的老人,而这里是霍府,早就罚你出去自个儿养老了!” 这婆子再担心,也不敢再拿大,何况这一路过来,莫说人影,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她不再拿乔,连忙开口道:“老爷让我传话给夫人,现在朝堂上风声很紧。皇帝不知道为何大发雷霆,竟然责罚了太子。还好是在内堂,原因并未传到前朝上。只是听说支持太子的太宰大人被气得拂袖而去,回到府邸后突发恶疾昏厥,宫里连夜急派了数名御医过去,太宰大人是七十的高龄,怕是会不好……” 婆子说着,顿了一下,哽咽道,“若就这样去了,右仆射、少傅少保也会转求它路,太子他,只怕难以独撑下去啊。” 王氏一下就呆住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上个月还好好的,皇太后病中醒来,皇帝龙颜大悦,夸赞太子温良恭孝。怎么形势突然间就急转直下?” 那婆子气愤道:“就是这‘温良恭孝’害苦了太子!原本太子常年在皇太后跟前侍疾,虽然敦厚,但是皇帝也着实看重他宅心仁厚这一点,也常道‘国之昌盛,在于民之优渥,不在于酷刑厉法’。太子尊师重道,爱护手足在宫中也是得了朝堂之上一干老臣的拥护。这一点,其他皇子是万万不及的。” 霍定姚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为什么太子如此懦弱还有势力支持。狡兔死,走狗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在位的封疆大臣,自然不愿新君忘恩负义,登基之后拿他们开刀。 婆子继续道:“老爷去太宰府上探了。御医施了针药,太宰大人有过短暂的清醒,便将事儿告知了老爷。原来太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年轻气盛,被皇帝一夸便晕了头——许是想趁胜追击,太子他,他,他竟然上上书房向皇帝为他的亲叔叔们求情,请求皇上念在事情已过多年,叔叔们在禁闭中也得了反省,望皇上同样念在手足情分上,将六亲王、八亲王、九亲王放出来与家人团聚,安享晚年!” 王氏彻底惊住了。在外偷听的霍定姚也一同晕了。她早知道太子性子软懦无能,却不知道这太子竟然愚蠢至此。 ☆、第11章 秘密 果然,王氏痛心疾首,连连捶胸道:“太子怎么会这样犯浑呐!难道他不知道当年的六亲王、八亲王、九亲王是他父皇的死对头?如果不是他父皇骁勇,又得了殿前督检点拼死护驾,现在的皇帝早就换了旁人!他还敢为这些乱臣贼子求情?若当年真被他们得手,他这个太子早就被斩杀在太和广场了!” 王氏一口气没顺过来,声音高了几分。那婆子连忙劝住,替她顺了气才道:“老爷说了,太子耳根子软,这事儿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定是那边使坏,教唆了太子。老爷回来又说,除了太宰,这事情只有沈皇后知悉。” 听到这里,王氏似乎略松了一口气,道:“沈皇后是死去的德昭皇后亲妹妹,膝下又无子,自小便将太子养在膝下视如己出,自然会帮衬着。” 婆子点头,“还好有沈皇后在,劝了皇帝,又拿死去的亲姐姐惹了皇帝心软,才压下不发。否则,只怕会火上浇油。”又道,“沈皇后还打发了宫人告诉老爷,内廷一切有她在,叫老爷自然不必担心。说来沈皇后的家族与夫人家还有姻亲关系,算来夫人也是沈皇后的远房堂亲。” 王氏这次真正放下心来,“那是自然,因着这层缘由,王家必会助太子一臂之力。再说了,太子是德照皇后的嫡出正统,皇帝怎么也不会选其他皇子继承大统!” 确实不会,若是皇帝一直在,太子也许会顺利继位。只可惜皇帝短命,两腿一蹬后太子直接被咔嚓掉了。霍定姚翻了一个白眼,在强大武力的面前,再正统的血脉也没有用,管你是不是太子呢,又不能拿这头衔当金刚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氏叹道:“话虽如此,但是还是得让哥哥有机会提醒一下太子,这宫里面的太子的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远的不说,便是二皇子,我瞧着都是不安分的主。” 那婆子似乎笑了一下,有点不以为意。王氏却恼了,声音又尖了上来:“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们就只盯着宫外的那位,我多次提醒了沈皇后,她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说不定真会吃大亏!你倒是说说,外面那位情况如何了?” 婆子噎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形势确实不大好。太子虽然是监国,在朝堂上颇有建树,逐渐取得了大臣们的口碑。但是那位在军中多年,平定了南疆、西北的混乱,在军中威望极高。虽然生性残忍,坑杀降将士兵,又血腥屠城,老人妇孺全不放过,但是大司徒连同天策将军、大理寺太常卿听说是支持着的。” “如此心狠手辣,当口诛笔伐,这帮人真是瞎了眼吗?按理说,那人存了叛逆之心,皇帝应该早就将他贬为庶人才是。” 霍定姚本来还没弄清那位是指哪位,这样一听再加上上辈子经历的,顿时明白她们是在说四皇子。虽然她也不待见上辈子抄了她家的这个四皇子,但是对王氏的言辞更加不屑。王氏想法未免太过简单,手掌兵权,连皇帝也是会忌惮三分的,何况是下面有眼色的大臣。再说了,四皇子的野心从来没放在明面上,倒是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的模样,太子一系的人也没办法让别人阴沟里翻船,真是痴人说梦。 婆子劝道:“夫人息怒。那人的行为自然会有报应。咱们别再提他,还是想办法帮太子要紧。老爷这次让我过来,也是有更重要的话要问,夫人让霍府与太子府联姻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什么?霍定姚差点惊叫出声,敢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三房这个王氏?她稳了稳心神,不顾一直蹲着腿开始发麻,又将耳朵往墙上凑了凑。 屋内王氏道:“这个让哥哥放心,原本大房不同意,老祖宗又更听信大房的话。我无计可施,却瞧见二房的那个金姨娘贪图富贵,虽然只是个酒娘出身,却深得二房老爷喜爱,我便有意给她支了个招。没想到她还挺能来事儿,还真成了。”她冷笑一声,“帝王家的就算是个妾,也是大大抬举了她了。” 婆子紧接道:“可不是吗?只是一个当姨娘的,又没有什么家世,女儿又是庶出,原本是万万配不上太子。”婆子顿了顿,担忧道,“夫人这样做,万一被侯府上下知道了……” “不会。金姨娘是个没头脑的,我随口说的话,无凭无据,没有特指。她是自以为是她自己聪明想到,不会怀疑上我这里。”王氏打断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太子一系势微,我这个做姑妈的怎么也得想想法子,也指望能为王家分担些。只要霍府支持太子,朝中,再说以后事成,侯府便是因着太子鸡犬升天,自然也会感激我。” 原来是这样! 霍定姚原先还以为金姨娘是听了自己的话起了心思,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她心头起了滔天怒火,忍不住万般诅咒,你也知道太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你也知道太子势微对手有铁蹄在手?你也知道支持太子的都是些拿不出手的言官之流?你王家要支持太子,霍家没有立场反对,但是你为了娘家拉夫家下水,是不是就太阴毒了一点?更别提,还是在明知道败的可能更甚的情况下,这个王氏到底有没有身为霍家媳妇的自觉。 那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这样,到时候夫人在侯府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了,说不定这霍老太太,还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王氏道:“这些都在其次,我也不看重在侯府的什么地位。王府那边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霍定姚还想再听一听,小院门口却传来了动静。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刚才那个小丫头的呼唤:“十姑娘,您在不在里面?” 她这一喊,屋子里的人顿时变了脸色。屋子外的霍定姚更是叫苦不迭。 王氏砰一声推门而出。那小丫头正好踏过半月拱门,瞧见了赶紧福身行礼。王氏一把推开她,目光在院子里紧紧扫视了一圈,厉声问:“姚丫头过来了?” 小丫头原本找到了王氏还满心欢喜。却见王氏满脸不快,心头一跳,不知道哪里惹了三奶奶不快,于是便低头惴惴道:“回三奶奶的话,方才十姑娘和赵姨娘并言哥儿一同过道了瑞玉轩。‘喜食’的分派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十姑娘和赵姨娘打发奴婢出来寻三奶奶。奴婢之前没有寻找到,便折回了东厅想请十姑娘和赵姨娘明日再来。谁知十姑娘久等奴婢不耐之下,也出来寻了。奴婢怕出岔子,出来又好找了一番,刚刚经过外边,瞧着里面隐隐有灯火,便一路寻到这儿。” 王氏听了顿时大怒,甩了她一记耳光,道:“你个贱婢,怎么行事儿的?来了贵客,也不好生伺候着!还把人丢在一旁自己跑出来!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回头自己去领罚!” 这个蠢奴才,不帮她盯梢,还傻乎乎的听旁人的话出来,现在定姚那个丫头片子不见了,谁知道会不会跑到这里来。 小丫头顿时红了眼眶,倍感委屈。东厅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出来通传,谁来通传?但是瞧着盛怒的王氏,只敢捂住脸,到底不敢多分辨什么。 王氏还生着气,又道:“你把这院子里里外外好生瞧一瞧,万一姚丫头走累了,指不定在哪个角落就睡着了。还有这里的其他几间屋子瞧一瞧。今天不找到人,你就给我在院子里跪到天亮!”不查个仔细,她决计不会安心。 正在此时,院子门口又传来一个欢喜的声音:“三伯娘,原来您在这儿呐!” 两人抬头一看,那个梳着包包头,戴着明晃晃的金手镯,一双大眼狡黠转着的,不正是霍定姚? 霍定姚一路小跑进来,还微微喘出几口白气,见那小丫头也在,更是连连抱怨,道:“原来你早就找到三伯娘了,却只顾着在这儿聊天,害得我和赵姨娘好等!”她仰起头,“三伯娘,您可得罚她,我走了一大圈,不说‘喜食’没讨上,茶水更没有一口呢。” 王氏见她满头是汗,确实不像在哪里久停了的模样。而且她确实仔细查看过,又和婆子在屋里说了半柱香不到的工夫,听见丫头叫喊立马出来,这院子只有一个入口,如果真有人偷听,这眨眼的功夫哪里跑得出去?再说了,霍定姚从外头进来,更不可能是刚才就呆在院中。 想着,王氏不由得怪她自己吓自己,也慢慢打消了疑虑。勉强挤了一个笑:“你先跟着这死丫头回去,三伯娘还有些东西没找到,收拾好了,马上就过来。” 回到东厅,赵姨娘正站在门口,满脸焦急。看见霍定姚同小丫头一路回来,才放下了心。 她瞧了瞧霍定姚,自责道:“姑娘可让姨娘担心坏了,也怪我急昏了头,就让你单独跑了出去,若再掉到了水里,不等老祖宗和大奶奶把我剥了皮,我自个儿也在南墙一头撞死算了。若是没寻着三奶奶,咱们心意到了,相信三奶奶也不会再怪罪。” 霍定姚摇摇头,她胸口剧烈起伏,自顾自找了一个茶杯,猛灌了几口茶水,这咚咚咚跳的心儿似乎才平缓了下来。 “姨娘不必自责,也是姚儿自己要出去寻找的。再说了,这里又没有湖水,我怎么会不小心掉进去呢?” 话没说完,王氏便打帘进来,倒是客客气气招呼了两人。 霍定姚一颗心又悬了,三伯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可清楚得很。若是往常,只怕会不咸不淡聊两句,便将她们打发走了。如今这番做派,指不定还在怀疑自己! 果不其然,王氏不着痕迹问了赵姨娘几句话,比如她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路上都遇见了谁,为什么姚丫头会单独出去转悠。 赵姨娘不明就理,中规中矩道:“戌时三刻过来的,一路人也就姑娘和我。说起姑娘一个人跑去找三奶奶,本是心疼她弟弟,我虽来不及拦阻,却是我的过失,还请三奶奶责罚。” 王氏才懒得听她说这些,她们大房的人不懂规矩,管她什么事。 她紧紧盯住了赵姨娘,“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姚丫头一向是个活波的。虽说如此,也不该放任她跑出去那么久,若生了什么意外,我这个做伯娘的,可怎么向大奶奶交代?” 赵姨娘刚要回答,却忽见霍定姚冲自己微微摇头。到了嘴边的话立马掉了一个头:“三奶奶说笑了。十姑娘不过去了一盏茶功夫,况且又是在瑞玉轩,最是稳妥不过的。方才不就有小丫头跟着她回了吗?” 王氏心头一松,从这里到后屋确实得花上那么多时辰,若脚程慢的,半炷香的时间也是有的。 那小丫头却愣了一下,插嘴道:“不对呀。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十姑娘就不在这里了呢。我从这里去后屋,可花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呢。” 王氏的目光顿时厉了起来。 赵姨娘一笑,神情却淡了几分,“还不是得怨这院子太大。你第二次刚走,姑娘就回了东厅。我们又等了好半晌,实在是天色太晚了,姑娘才又着急了起来跑出去。” 那小丫头顿时白了脸。自己寻不到人,累得小主子自个儿去,还是去了两次。不说被大奶奶知道的后果,便是三奶奶也定会责罚自己的。 王氏本就气不顺,道:“你自己不中用,还敢在这里胡乱开口,还不退下去自己领罚。” 回头却是再也寻不出来霍定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虽然仍有疑虑,但是也暗想还是自己多心,便吩咐了另一个小丫头捡了盒子,分别给了霍定姚和言哥儿:“今天里里外外事情多,难为姚丫头和赵姨娘还得空前来。天色也晚了,就不久留你们。” 霍定姚巴不得早点离开,赵姨娘也识趣,两人便起身告辞。 ☆、第12章 离间 她们回去的时候,天上的雪陡然下得更紧。霍定姚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珏鸢阁。一到了屋子便打了个喷嚏,红素一摸,自家姑娘的后背全是冷汗。 她和藏碧赶紧帮霍定姚取下斗篷,又找了一套内室穿的寝衣出来暂时换上。红素一边换一边数落霍定姚:“姑娘怎的出了好大一身汗?这天本就冷,湿冷的内衣贴在背上,会让姑娘风寒加重。好在大奶奶刚才想得周全,吩咐了奴婢先就把水烧着。眼下刚热上,姑娘先净身,回头再喝一碗姜汤防着。” 外间青欢和丫头抬了香汤木桶进来,放下后青欢又朝水面撒了一些玉兰花瓣。霍定姚泡了下去,热腾腾,暖洋洋,似乎全身的筋骨都得了舒展,就像戏里说的那样,仿佛如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的毛发都展开了。她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自己的地方最舒服。 藏碧把霍定姚换下的外袄展开,预备收拾起来送出去,一瞧之下那上衣的手臂侧身全是黑乎乎的泥土,又把裙子摊开,也是一团一团的污渍。因刚才霍定姚罩了斗篷,才没瞧出来。 她没有多想,只笑嘻嘻道:“姑娘的衣裳怎么脏成这样,是不是趁着赵姨娘没注意,又跑出去玩了雪?” 霍定姚含糊了几句,还没想好说辞。 红素闻言,倒是说了一句:“去岁姑娘就不知道打哪儿听了些章法,一个人偷偷跑到松园里收什么松针初雪,埋了好泡雀舌茶吃。结果也是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回来,罐子摔破了不说,还被大奶奶罚了。今年奴婢可有话再先,若姑娘又想收雪水,一定要叫上奴婢。” 红素真是个贴心的丫鬟,虽然偶尔唠叨了些,但是不乏给她解围。霍定姚就干脆顺了这话,接口道:“本想捧些初雪回来,哪知半道就融化了,许是那时蹭上的。今年的初雪是不想了,赶也赶不上,等到春雪的时候再来做这事儿吧。” 她又眨巴眨巴眼,哀求道,“好红素,别告诉母亲成不?” 红素道:“行是行。不过姑娘得答应奴婢,等身子好了,再出去玩。这几日风雪初降,天冷得很,姑娘若无要紧的事儿,不许再偷偷溜出门了。” 霍定姚无奈称是。她才吩咐藏碧,“姑娘的衣服就不要送到浣衣院了,拿给自家院子的婆子洗了便是。再寻个得力的嬷嬷,把刺眼儿的那处补好。”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红素知道自家姑娘累了,拿了水勺给她清洗头发,也不再多言。其实霍定姚也没真昏睡,刚才在瑞玉轩的一幕还让她惊魂未定。 当时她确实不知道往哪里躲,一时间脑海中也闪过无数个念头。大不了说自己也是刚刚才寻到这个院子里,就算会引来怀疑,反正她打死不承认罢了,最不济,就撕破脸皮挣个鱼死网破。 她往走廊侧面躲了躲,到底藏不住人。她都做好被逮个现形的打算了,突然发现这西尽头厢房后面的围墙是一个孤零零的石壁,其实这地方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那处石壁上的暗纹却十分眼熟,那是一个类似阴阳八卦的太极石刻。 这花纹在霍定姚内心深处炸开了一道记忆。上辈子被抄家时,邢氏便是让她和几位姐妹钻过这条墙后的暗道,妄图先逃到后面的竹子林,再越墙出府。 没想到,上辈子的经历,还助了她这次一个脱险。 水渐渐变温,红素将霍定姚扶了起来。藏碧也把熬好的姜汤端给了她。红素又将她头发仔仔细细擦干。 不一会儿,邢氏便过来了。邢氏见自己女儿泡了香汤后,面色红润,倒也终于放心了下来,坐了片刻,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要好生休息,祖母处也暂时不用早起问安云云,便想起身离开。 霍定姚自从见到邢氏就满腹心事,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将今晚所闻全数告知。邢氏虽然疼爱自己,但是到底不知政权变更的腥风血雨,只怕还会以父亲的意思为先。 霍定姚思量再三,决定先探探邢氏的口风,她留了邢氏,乖乖伏在其腿上,问道:“母亲,姚儿今日在宴席上听父亲说,咱们确实要和太子府结亲。以后姚儿见着姐姐,是不是要下跪行礼?” 邢氏摸了摸她腰间的头发:“姑娘家不要老拿成亲不成亲的说嘴。先前的教训要不够?你父亲也是在席间吃了酒高兴了,才妄言了几句。他回头就告诫了你伯父伯娘,不得胡乱说道,这本就是个自家人的心思,要是传扬了出去,你姐姐的清誉就毁了,霍府的小姐们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她见自己女儿撅着个嘴,又安抚道:“一般人,任谁见了太子妃都得下跪行礼。就是你祖母,在庄严的场合,也是得行大礼的。至于是不是你姐姐,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霍定姚又假装好奇问道:“为什么自家人的心思传扬了出去,姐姐的清誉就毁了?是不是没了清誉就不是好孩子,祖母,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喜欢姚儿了,那姚儿可不要没有了清誉。” 邢氏见霍定姚一脸认真学习的模样,心道平日教习嬷嬷古板,这方面的礼义廉耻还是得由她这个做母亲的加强教导才行,便温柔地笑道:“自古婚嫁之事自然是由男方提亲,哪有女方家主动上门说亲的?” “那就奇怪了,先前说咱们霍府不会与太子府结亲,现在又要与太子府结亲。这要和不要,都是咱们霍府在说,似乎做主的是咱们?”霍定姚偏着头,皱着小脸冥思苦想,“这好像与母亲方才说的不大一致呀。” 邢氏一窒,一时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即便她出身官宦之家,但到底是内屋妇人,就算是霍家的嫡长媳,丈夫又是当一品官员,个中缘由却如何能知晓。虽然偶尔也听霍大爷提过几句如今形势紧张,但是万万不会做它想。 想了半天,勉强说了一句:“虽是男子提亲,但是霍家的姑娘都是老祖宗和你父亲、伯父伯娘们的掌上明珠,也是要看看对方合适不合适,以免将来受委屈。” 霍定姚听了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太子虽然尊贵,也不全然就是好的?” 邢氏这下更没办法回答了。霍定姚却不用等她回答,又继续道:“可是三伯娘却说太子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敦厚恭亲,秉性纯良,是个一等一的好男子,天底下的姑娘都梦想着嫁给他。” 邢氏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有点怕女儿会继续问下去。 可听霍定姚提到那王氏,却又沉下了脸:“你三伯娘说风就是雨,白能说成黑,那张利嘴说什么都是颠三倒四,有的没的。”霍定姚心头一喜,难道自己母亲实则是不太赞同的?哪知道邢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失所望。“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说得倒还中肯。不提太子尊贵的身份,就拿太子一表人才,温和儒雅来说,也是难得的良配。你姐姐嫁进了皇家,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霍定姚有意往她想要的那上面引:“万一是三伯娘夸大其词,让大家失了判断,岂不是害苦了我姐姐?” 邢氏却想岔了,只当今天王氏刁难了她,现在这孩子不舒心,赶着趟来找刺儿了。 于是邢氏反过来训了霍定姚:“瞧着你之前像是懂事了,哪知道竟是本性难移!这事儿是你父亲和二伯父商量着定下的,与你三伯娘有什么关系。三伯娘今天难为了你,你也不该在背后编排你三伯娘。女孩子要知晓本分,尊重长辈,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霍定姚有点着急,如果连最亲近的邢氏都不相信自己,她还能找谁?她不敢尝试再冒风险暗示自己母亲将此事和三伯娘联系起来,只好改变策略,既然王氏是通过金姨娘打动了二伯父,若金姨娘没有了念想,说不定不但不会帮王氏,反而会倒打一耙。 她想着,连忙道:“女儿也是担心姐姐,这才着急多说了几句,女儿知道错了。” 邢氏口气缓了下来:“我也知道你自小就和元姬亲厚,会多想也是正常的。但是大人们自有主张,元姬的生母虽然去得早,但是她是霍家长房的女儿,你父亲和我心里有数。即便不是太子,也会在世家子里面选个好的。” 霍定姚点头:“女儿明白了,做母亲的都操心自己的孩子。难怪金姨娘也在为二姐姐打算,若与姐姐一同嫁与了太子,也能光宗耀祖呢。” 邢氏这次终于皱起了眉:“你打哪儿听来的混话?嫡庶有别,你大姐姐和二姐姐怎么能相提并论。若真是要陪嫁,过去连个侧妃都算不上,做个屋里人,也只比通房丫头的身份高上些许。” 霍定姚吐了吐舌头,想起林氏的叮嘱,只捡了关键的话说:“下午在暖阁二伯娘无意间说的。当时二伯娘还挺奇怪,为什么二伯父突然劝上我父亲了,原来是金姨娘的主意。” 邢氏脸色这下变了,沉默了一阵子,才喃喃自语:“如此大事,二叔怎可能只听信了一个姨娘的话就做决定。” 她站起身来,捏了捏霍定姚的被子,又唤了红素过来守夜,“刚才那些事儿你告诉母亲是对的,但是外头人多口杂,切莫再提起,就是你父亲那里,也不要多言。” 又唤了红素过来,叮嘱好生照顾霍定姚,便急匆匆的离去。 ☆、第13章 信件 邢氏越想越不安,回到锦华轩时,看院子的丫头正偷偷打瞌睡,见到邢氏面色不好,直直吓了一跳,以为被夫人抓住就要被罚。 邢氏却根本不在意,只急急问道:“老爷今晚去了何处?” 这丫头赶紧福身回道:“来了锦华轩。就比奶奶早一炷香工夫,兴许现在才吃了晚茶。我瞧见璎珞姐姐从小厨房提走了夜点。” 说完暗自松口气,还好今晚节庆,老爷还不曾落大奶奶的脸面。 霍修竹刚用完黑茶,用温水净了手。看见邢氏进门,随口问道:“前头都忙完了?今年帐算清楚了,有没有超支?” 邢氏稳了稳心神,把刚才的心思暂且放了放。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答道:“月初就开始让账房着手清帐。今年朝堂发放的例俸、禄米、食料、布匹和新划拨的良田折算成白银比往年多出一半,庄子上佃户交的租子、粮食、织布也比往年高一成。总的来说,划了六成的比例放在公中,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说是儿孙辈都大了,往后的聘礼嫁妆也是一大笔开支。为这次祈食节新作的衣裳、祭品、法师、流水宴总共花了不到八百银子,比往年少了一百余两。” 霍修竹听了,难得点点头: “难为你了。霍家自得了皇家庇佑,封了永定侯府,这家里的产业年比一年多,若是账房人手不够,可再从庄子上或是家生子中挑些老实可靠的协助你。切莫累坏了你的身体。” 邢氏立刻笑道:“老爷莫说辛苦不辛苦,妾身身为霍家的嫡长媳,本就因给母亲分忧解难。只怕做得不好,反而让母亲忧心。” “哪儿能如此妄自菲薄。放眼整个盛京,也没有几个世家妇有你能干,让母亲也放心。”霍修竹面上浮现了几丝笑意,又问,“方才去珏鸢阁瞧过姚儿了?” “去过了。下午在暖阁躺了,酉间去了她三伯娘屋子里得了喜食,还叫我吃了一些。瞧着精神大好,相信再修养几天,便会痊愈。”她又想起刚才自己女儿说的话,虽知自己不应置喙,但终究还是不能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妾身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只是妇人家听得了,分辨不出个轻重缓急,又不敢瞒着老爷。” 霍修竹闻言,瞧了一眼邢氏,淡淡道:“人说夫妻一心,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难道我霍修竹的是那专断独行之人?” 邢氏忙道不敢,又丢了一个眼神给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璎珞。璎珞极有眼色,立即挥退了屋子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出去时又带上了房门。 邢氏便说道:“前些时候二叔至书房,和老爷提起商议与太子府结亲的事儿。妾身今日听闻,二叔是在听了金姨娘的话,意在元姬嫁入太子府之时,让莲丫头陪嫁过去。妾身不知二叔是否有将此事也一并告知老爷?莲丫头毕竟是庶出,若要陪嫁,只怕过去的时候,得不了好的位份,若因此与二房生了误会,倒是我们没想得周全了。” “当真?!”霍修竹脸色一下凝重起来,起身慢慢踱了几步。 邢氏点头,“弟媳之言,断然不会是旁人嚼舌根出来的。老爷,莫非此事确是干系重大?若真如此,不如早些与二房说清楚。再说,此事尚未禀明母亲,妾身始终觉得不妥。” 霍修竹面上虽是镇定,实则早就头大如斗,心头直把自己的二弟霍修继骂得狗血淋头。 二房庶女陪嫁并不是他关心的,就算此前自己这个二弟存了私心没提,临到头一定要让二丫头过到太子府虽然没有先例,但是通融通融,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只是,若自己这个二弟只单单为了私心铤而走险,置全族于风口浪尖之中,那他这个大哥却是万万不可认同,几乎就想断然否了此事。 话虽如此,可他又犹豫了起来。那夜霍修继来找自己,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苦苦相劝,如今后起之秀越来越多,依附于皇族的家族羽翼日益丰满,蠢蠢欲动!霍家现在虽然还是清贵之首,但是渐渐呈现没落之势,若还端着假清高,早晚会被其余大家取而代之?!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太子天命已定,乃国之大统,难得太子妃位空悬,若与之联姻,皇家博得清贵之派的好感,霍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何愁不可大展宏图?若是这个机会白白错过了,家族的地位荣誉毁在他这一代族长手中,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不得不说,霍修继最后这一句话,直击霍大爷的心口。 他自己深知,当年老侯爷在世之时,就并不认可自己,若不是他身为老大,长幼有序,恐怕这侯爷的位置,还轮不到他来继承。霍修继又坦言,他私下已经和几个清贵世家通了气,非常时期非常道,若霍家与皇族结亲,他们更会以霍家马首是瞻!这让他在暗恼之余,又莫名暗喜。 霍修竹想着,眉头深锁,左右犹疑到半夜也拿不定主意。总之不管怎样,此事有必要再慎重思量一番,即便最后只能守成,也好过没了清誉。便交代道: “二弟要莲丫头嫁入皇室,也是为霍府添尊荣,想必位分之事他自有计较,我们虽是兄嫂,却也不能过多去说三道四,回头我与他提醒一下便是。与太子府结亲事关重大,我自会再三斟酌。母亲那儿,暂时别惊动她老人家。” 邢氏闻言,原本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等大事,如何能瞒下霍老祖宗。莫非,这里面真的有不妥? 此后夫妻又说了体己话,便双双歇下。至后半夜,邢氏辗转反侧,见自家老爷已熟睡,便悄悄翻身起来,就着微弱的烛火,分别写了两封信,第二天清晨回头让璎珞火速派家丁连夜送往镇江邢家,再三交代后一封定要交到邢老祖爷手上,并且快去快回。 邢氏想得很简单,既然这事情不能告诉霍老祖宗,那她便偷偷送个口信给自己的父亲,到时候便真是二房的女儿要陪嫁,有了邢家人递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盼自个儿老爷能理解她这份苦心了。 家丁叫蒋魁,父母是邢府的家生子。得信连夜赶往镇江,一路上走的官道,每个驿站换马稍事休息便又催马加急,虽花掉了许多的银子,但是日程上快上了许多,不出十日便赶到了镇江。 镇江是邢家祖宅所在之地,邢老祖爷更是镇江知州,掌管一州全部内政事务。邢家的宅子便在城东地段最好的长寿大道上。蒋魁一路风尘仆仆,餐风露宿,没得几日好休,早已满身尘土,形容憔悴。 守门的门房在听闻是盛京侯府来人,连忙将人让进小休间坐下,又亲自倒了大碗茶。另一个门房进屋通报。不一会儿,邢府的的李管事便笑着出来,拱手道:“老弟一路辛苦!老夫人听得永定侯府来人,立马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过来交代,须得好生招待。待老弟吃饱喝足,老夫人还有话要亲自相问。” “李管事抬举。”蒋魁起身拱手还礼,惶恐道,“老夫人召见,小的一个跑腿下人,哪有让老夫人等着的道理?晓得只觉得受宠若惊,还得李管事指引,小心不要在老人家面前失了章法。” 李管事点头笑称是,邢氏是邢老夫人独女,永定侯府又是高门大户,来人难免得多了几分礼遇,不过这夫人身边的人,到底是紧着本分,态度恭谦,并不拿大,连带的有了几分善意。瞧他靴子沾泥,衣里带土,头带歪斜,终究不成一个体面样子,于是唤了婆子来,带入下人房简单换洗一番,又拿了一套管事制式的衣服鞋袜交予替换。婆子看得出来人虽然是个跑腿的,但模样精干,头脑清晰,和一般办事的下人全然不同,就自个儿做主端了早上厨房做的面食。 蒋魁也不推辞,也知道老夫人既然是等着,但自己的体面就代表霍府的体面,几下动作间就换好了行装。 皮管事一瞧,这蒋魁三十上下,样貌普通,身材结实,许是常年在外肤色黝黑,一双眼神倒透露出几分利落。他见已收拾妥当,便着人领路在前。不几个回转,便到了前面议事厅。 早有另外的丫头在门口候着,见一行人来了,便伸手打了帘。李管事先进了去,禀报道:“給老夫人问好,给夫人们问好。老夫人,永定侯长媳夫人派的信使已在外恭候多时,请老夫人发话?” 蒋魁在门口只听见一个年迈的女声道:“快请进来。”皮管事出来了,说了一个请,又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前些时候受了凉,又思念一年难得见上一面的小姐,忧思过虑。你可多说些宽心之言。”蒋魁心中明白,抱拳一笑,便踏了进去。 屋内坐了好些人。正面的紫檀官帽宽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太太,着深赭石段子夹袄,头发照例盘了个圆髻在脑后,斜斜插着一支碧玉毡子。瞧着精神有点不济,一双眼中倒是流露出几分喜悦。 围着她身边的是几位媳妇子。都穿金戴银,其中一位着了件朱红色镶金边暗花锦袄,外面罩着件同色的缠枝纹坎肩,绣了繁密的团纹,配上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更显富贵,瞧着约摸年近三十五,就应该是邢氏的亲大哥,邢府的嫡长媳,邢大老爷的夫人了。 果然,这位媳妇子上下打量一番蒋魁,便笑道:“媳妇儿就说昨个儿老太太养的喜鹊叫得欢,原来今天就有好事近。想必远在盛京享福的妹妹也知道老祖宗想念,紧赶慢赶派了人来?” 老太太心情大好,笑骂道:“就你一张嘴把好事儿说尽了。回头叫婉儿知道你这个长嫂如此嘴利,偏生叫人晚到两天。到时候我屋里的鸟儿不叫,看你还拿什么说道?” 她又转头对蒋魁关切问道,“一路过来也辛苦着了,来,坐下说话,你家夫人可好?” ☆、第14章 五叔 蒋魁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敢随意,照行了礼,才捡了门凳半坐下,道: “老太太放心。临走前夫人让我转告娘家的亲人,她一切安好,无需太过挂念。如今夫人在霍府管账行事,霍家的老祖宗多次笑夸夫人是盛京难出其右的世家妇,说亲家老母教养极好。夫人平日里除了帮霍大爷把家里打理清楚,与京城其他世家的夫人关系也是维护得极好。除此之外,夫人身体无恙,也时常记挂这娘家的父亲母亲和哥嫂,就指望年后能亲自回娘家一趟。” 老太太听了,欣慰道:“嫁出去了,自然当以夫家第一,亲戚女眷来回一趟得一两月,这没人搭理府内之事如何使得?莫要总提什么回娘家之事。” 蒋魁连忙道:“霍大爷也是赞同的。老爷与夫人感情深厚,自从夫人嫁入霍府,邢家迁回镇江之后,大老爷也是明白夫人心中的惦念。至于其他俗事,往后放一放也是行的,再说捡一个农闲之日,夫人即便不在,想来也不会生事端。” 大媳妇笑着插嘴了一句:“就怕边儿上有不识大体的人。” 蒋魁顿了一下,瞅老太太的脸色,想了想道:“赵姨娘年初生下一个男孩儿,霍大爷瞧了也没多宠爱,惠姨娘刚进门,霍大爷也不曾多偏袒。” 老太太脸色好转,不过还是哀叹了一声:“我这女儿福薄,生姚丫头的时候伤着身子。不然也不至于让姨娘接连进门。无论夫家再宠爱,还是得有个儿子才好。还好上次捎了口信,说是宫中的御医调养了几年,是有起色了。”她想了想,又道,“要说我这嫡亲的外孙女儿,那是咱们邢府里一个都比不上的,全然是个鬼机灵丫头,上次我瞧见她,就会爬在我身上追问她娘亲小时候的调皮事儿,还冲我告她娘亲打她屁股臀儿的状,也不嫌我这个老太婆啰嗦,瞧着着实可喜。” 老太太说着,笑得欢,下面的媳妇子、丫鬟婆子都跟着笑。老太太又回忆了一番霍定姚的糗事,才问:“如今我这外孙女儿愈发大了,可是有安静了几分?” 蒋魁黑脸一僵,霍十姑娘几乎去阎王殿转了一圈,这事儿还是别让老太太知道了,只好草草应对了几句,不外乎就是小姐还有几分跳脱的性子,不过在祈食节上自己拿主意,誊了一副祝福诗,惹了霍老夫人连番夸赞,又如何在霍府受宠云云。 说了好半晌,茶水换过了几轮。老太太兴致也到了,说也说得放心了。蒋魁看了看天色逼近晌午,便慎重道:“小人此次打马前来,夫人还有一事交代,要小的把一封信函亲手交予邢老爷子,不知老太爷何时回府?”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家书,双手递送上去。 有丫头过来取了,捧与了老太太。 老太太举信仔仔细细读了,慢慢收了笑意。一屋子人见老太太神情凝重,也不敢再肆意交谈,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邢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老太太相信这信不只是报平安,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自己的女儿才会直接修书给她的父亲。略显得担忧地问:“可知最近侯府有何大事发生?老太爷日前刚去了军中巡检,要回来只怕得等上一个月。” 蒋魁“啊”一声,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老爷子竟然去了军中,还一去没有回来的准信。镇江的军队驻扎在与罗桑州交界的西南部,离这里有一天的路程。这些不提,军营重地,岂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蒋魁急得立了起来:“夫人再三嘱咐,让小的快去快回!一个月时间万万耽搁不起,还望老太太给小的出个主意!” 擅闯军营是死罪,屋子里一干人一时也拿不出个办法。还是大媳妇想了想,出了个主意: “公公这次过去带了我家老爷和王家女婿,母亲只要再写一封手信,再有了父亲的信物,想必下面的兵蛋子也不敢阻拦,至少会代为通传,若是能见到老爷或者王家女婿,他们知道个轻重缓急,事从权宜,也许就能把信顺利送进去。” 老太太点头,也只得如此。丫鬟们赶紧伺候笔墨,又寻了老太爷私印戳上,留蒋魁明日再出发,蒋魁却在中午简单用过饭后告辞,直奔青石镇。 蒋魁一路南下,官道上却有另一辆马车向盛京方向急驰。这车外表简陋,上下毫无一点装饰,但那前端的马毛色炳耀,在阳光下似黑油油得发亮,四肢纤长遒劲,却是一匹难得的江南河曲马。这车马一路飞奔入盛京东城门,直到了兵部后门才停了下来,兵部侍郎慕朗连忙跪接,车窗里飞出一本木册子,慕朗恭敬地等车马离开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信册。 霍定姚一连在珏鸢阁躺了大半个月。红素和藏碧这次是得了霍老夫人之命,任霍定姚软磨硬泡,都严格看管自家姑娘不许四处乱蹿。虽然霍定姚自认为她早就好全,但是祈食节那天的突然昏厥,还是把老太太吓得不行,这才传了死命令。 霍定姚无奈,着急也没用,只好乖乖呆在小院子里。邢氏每日都要来瞧自己,她便想方设法从自己娘亲嘴里探听点消息出来。邢氏却只道眼下将近年关,此事得缓一缓。其他的就不再纠缠此话题。霍定姚虽对此不甚满意,倒也知道她的话传到父亲那里,多少还是起了作用,能拖就拖,也总比斩立决好。 期间赵姨娘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带了好吃的小点过来,东拉西扯府内各处的见闻,霍定姚听多了,也知道各房现在少了各种动静。自从上次她回头让红素把长命锁送去后,赵姨娘便时不时的会来她屋子透露点风声。 霍元姬也来坐了两次,每次略坐一盏茶功夫,她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想必也为自己的事情没了下文着急,其实上辈子霍元姬就并非嫁与了太子,反而躲过了被发配边疆的凄苦,和其他姐妹比起来,应该算是唯一一个落了好的。 这次她宁愿往火坑里面跳,霍定姚有意暗示了她几句,但是霍元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霍定姚跟她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霍有纤也来了一次,这让霍定姚大感出奇,她现在和王氏关系紧张,想必霍有纤是避着她娘出来的,坐了没一刻工夫,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其余时辰实在闲得发慌,霍定姚就拿了狼毫练字。藏碧只觉得不可思议,红素倒是高兴得紧,赶紧取了最好的徽墨研磨。自家姑娘打小就静不下来,写的字只算勉强能看,她瞧着霍定姚身子端正垂直,手指执狼毫顶端,手腕微弯,而后轻轻发力,不急不躁,静心如静思,那温婉小楷之中多了几分利落,拿一本女儿书一抄就是一上午,也是觉得心中高兴。 其实红素不知道,霍定姚时不时借故要寻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让青欢将不打眼的首饰拿到外面去换了银票,积多了,便存在了宝号银庄上。她拿着笔算的,便是自己这本小小的私账。 这天中午,霍定姚小憩后,不想再练字,便让藏碧和青欢去藏书楼选了几本她想看的书,一本《大隋风云传奇》,一本《算术十经》,这事得瞒了红素,免得又被数落,万一被邢氏知道了,还得受训。 她刚翻了几页,藏碧便一脸喜色进来报讯:“老祖宗打发丫头过来报喜,霍五老爷抵了盛京,已经去过司局落印章。五老爷派回来的小厮来说,五老爷晚些时候就会回府呢!老祖宗发话,待会儿下鼓时分让各房的小姐少爷都去主屋吃茶,为五爷接风洗尘。” “当真?”霍定姚大喜,跳下椅子。书也不再瞧了,塞到一堆书卷字画最下层。 藏碧取笑道:“自然是真的,奴婢可不敢拿五老爷开玩笑。姑娘别急,这天色尚早,报信的小厮跑得快,五老爷他人估摸还在司局呢!老夫人打发了几拨人去街上瞧着,说了等五老爷入了大街,再派丫头来通报过去不迟。” 霍定姚才不管这些,她得了信儿,巴不得早一刻到前头去。红素进来了也不拦她,利落的替霍定姚换了一身衣裳,难得道,“姑娘和五老爷感情真好,若换了旁人,才不会如此性急。不过五老爷久了不见姑娘,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该梳妆打扮的,一样也不能落下。姑娘还是得乖乖坐着,奴婢新学了一个发饰,保管让人眼前一亮。” 霍家老五霍修开是个不受约束之人,从他年近三十却还未成亲便能窥见一斑半点,直到去岁才相中了佟家的小女儿,硬是娶进了门。这不受约束还是委婉的说法,外面更有放荡不羁,胆大包天之传言。这大概也是霍修开身为最小一个儿子所有的特权,毕竟世人都溺爱小儿子,霍老祖母也不例外,凡是霍修开不愿意做的,一点半点都强迫不得,对于娶亲成家一事早年还数落,后来干脆放任自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霍府,大概除了霍大爷对其略为宽纵,其他几房却是不太待见这个兄弟——在图制局当个小官,有什么出息?果不其然,最后相中了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上不得台面。 霍定姚却十分喜爱这个叔叔。除了与屋子里的小孩儿最没架子,常常带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让人食髓知味,大开眼界,恨不得没日没夜听着;若说霍定姚曾经性子顽劣,也与霍修开的潜移默化分不开。 知道自家姑娘心急,红素几下就挽好了发髻,给她换上了珍珠环纹蓝宝鞋。她在给霍定姚选耳环时,难免又叮嘱了几句。 ☆、第15章 迎接 霍定姚撇撇嘴,也不知是不是上次母女之间说了那些“闺房”贴心话,大奶奶突然就对自己的礼仪举止上了心,回头还便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过去,应该是好好地耳提面命了一番。 她猜都猜得到,那些话不外乎就是姑娘大了,应该坐不露鞋、笑不露出,行动间一步三摇,缓缓生莲。 邢氏一直希望将霍定姚教养成一位淑女,最近还琢磨着要禀了老祖宗,给府里请一位女夫子。 当家奶奶如此慎重,搞得霍定姚身边的人都开始愈发小心言语起来,就怕不小心把姑娘给带歪了。其中又以红素将大奶奶的命令执行得最为严格,几乎对姑娘头发梳得有一根不整齐的,都能将小丫头数落一顿,恨不得从头到尾全部由她自个儿亲自上阵。 红素左右比划了一番,才从最里层的匣子里面选定了一对墨绿色的耳珠子。她让小丫头举了铜镜,道:“这是年中五老爷从南海带回来的,若今日瞧见姑娘戴上,想必心里定会高兴。” 霍定姚也很满意,五伯父眼光一向独到。这盛京里的珍珠多为鱼肚白和浅粉色,这种黑中带绿的实属少见,加之天生就圆润剔透,简直璀璨夺目。 藏碧也笑道:“可不是这样,我记得那还是七月末的事情,五老爷说了,只有在夏潮中从海里捞上来的珠子,才能见着这样稀奇的,即便是这样,也不是想有就能遇见的!” 霍定姚一愣,露出疑惑的神情:“我记得五伯父每半年才有得有一次机会回京,若前次回来是七月,下次理当在明年两月——为何却提前了?” 这事情藏碧哪里知道,想了想猜测道:“许是局里的规矩变了,或是五老爷有什么要紧事傍身也说不定?” 府内所有人都聚在前厅。邢氏不在,去了世家诰命夫人相邀吃茶。大老爷还留在部中未返,三老爷和四老爷早上出去会友。即便如此,剩下的奶奶少爷和小姐们也挤满了一屋子。五老爷向来得宠,其余房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个时候都得带着十二万分的期盼陪着。 五奶奶佟氏也由丫鬟扶了出来,柔柔弱弱地站在最末,好几个以姨娘、婆子都站得比她靠前。 霍老祖宗等得心焦,接连打发了几拨人到城门去看,每次都回答快了。 当家之母心慌,做媳妇的自然也不能表现出没有一点着急。妫氏最近比较得脸,第一个开口道:“叔叔这次一去就十八个月,难免母亲想念。只是多少日子也等过去了,不差这一时半刻,若催得急了,下面的奴仆办事毛躁,惹小叔发脾气就不好了。” “说得也是,”霍老夫人连连点头,“就让他们慢慢走,开儿一路赶回来,到家还因我这个老婆子受累,也就太可怜了。” 王氏偷偷蔑了妫氏一眼,也跟着谄笑道:“四弟妹这话差了。小叔自然懂得母亲的心意,只怕叫他慢着走,他也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母亲身边。” 自从上次吃亏后,她就对妫氏也阴阳怪气的,想必也是记恨上了。 妫氏一滞,看老祖宗也微微同意王氏的说法,心头不由得暗恼。不过她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与她这个三嫂置气,定会坏了老祖宗的心情,便背过身去让下人准备好热茶,像没听见王氏的话一般。 王氏没点燃四房的炮仗,回头瞧见佟氏悄悄立在后面,小脸尖尖,一股小家子气。心知老祖宗本就不喜欢这位五奶奶,不由得将枪头对准了五房:“瞧我们五弟妹也来了,这平日里金贵得紧,好不容易也出了一回屋子,否则我还真忘了咱们霍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若说咱们这里面最有资格心慌的,那还是得算咱们尊贵的五奶奶。” 霍定姚微微一皱眉。 佟氏不仅出身商贾,原先更是庶出,身子三天两头的病着,上次乞食节没到的就是她。大抵她自己也知道身份,平日里按照规矩晨昏定省做全了,就安安静静呆在屋子里,生怕惹了眼。 只是王氏这一开口,众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到让她显得有了一刹那的慌乱,只不过又飞快镇定了下来。 霍老祖宗脸色一下就落了下来,瞥了佟氏一眼,不高兴道: “平头百姓家里的妇道人家,尚且知晓恪守本分,为自家丈夫张罗打理。你既然嫁入了侯府,就当一切为自己的丈夫考量。你身子也不好,难免照顾不了自家老爷。这样罢,回头我做主,选几个伶俐的丫头和你一同伺候五老爷,也是我这个做娘的心意。” 若不是修开硬是看上了这佟氏,否则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点头同意这样一个病歪歪的女子进门?更别提那些门当户对了……不行,怎么样儿子身边也得有三两个可靠的。 佟氏顿时白了一张脸,张口想说什么。 她家陪嫁的婆子偷偷一拦,到底住了口,没有当场顶撞霍老祖宗。只不过那婆子却在瞧见王氏之时,怨愤之色一闪而过。 王氏没瞧见,只顾着心头暗自得意。 霍定姚瞧在眼里,五奶奶佟氏不比上辈子的自己大几岁,难得的是居然沉还得住气,也真是难为她了。虽然说长者赐不可辞,不过五伯父是个什么样的人,随便使点本事便能把祖母哄得高高兴兴,这样的话从五奶奶进门就没消停过,也没见潇然轩真进了什么人。 她多看了佟氏几眼。后者见着霍定姚递过来的安慰眼神,倒也点点头,温柔一笑。 又等了一刻,好不容易见着张大总管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气喘吁吁报喜道:“给老祖宗报喜,五老爷回府了!” 说着,就听见外门一阵喧哗。但见一个高挑男子转过大门前的刻福照壁,着一身紫色官袍,风尘仆仆,不正是霍家五爷霍修开是谁? 霍老祖宗一下子就了站起来,颤颤巍巍没往前走两步——霍五爷已经大步踏入屋内,跪倒在霍母面前:“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霍老祖宗顿时大哭:“我的儿啊……” 却是哽咽在喉。 众人忙慌不跌地安抚了起来。王氏忙着递水,妫氏忙着抚背,众人嘴里又劝着开心的话。好不容易才让霍母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只是一见到儿子,还是禁不住搂着说了好一番话,不外乎就是埋怨霍修开这个狠心的儿子一去就渺无音讯,出门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人也瘦了,那衣服也磨边了。 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旁边的人都赶紧劝住。 王氏这次挤到最前面,摆出一副垂泪的样子道:“叔叔可是不知道!咱们母亲是日里哭,夜里哭,瞧见你留下的信字也哭。夜里哭得急了,还咳嗽。心里念念的都是叔叔,叫我们做媳妇儿的看了好不跟着伤心。常言道,母子连心,这好不容易盼着叔叔回来了,老祖宗的心呀,才从天上回到了胸口。” 霍老祖宗好不容易止了眼泪,横了一眼王氏,道:“瞎说些什么,叫我的开儿听着难过。” 口气倒是没有真在责怪。 王氏得了话,乐得跟个什么似的,接嘴道,“媳妇儿说的都是真的。叔叔一回来,老祖宗的精神喜气就是跟昨个儿不一样,我特意吩咐让厨房的婆子用了王府送来的南国香米,又添了长白山的参片儿泡茶。听屋子里的丫头说,老祖宗最近午食都多用了小半碗饭,夜里也睡得更踏实了。” 霍五爷拱手:“难为三奶奶上心,我瞧着母亲的身子骨却是比去年康健了许多。” 王氏喜滋滋的:“这哪里是我的功劳,还不是小叔回来得恰逢其时。不说母亲整日里挂心,便是你的三哥,那也是常常叨念着你。这不,我还特意准备了小叔爱吃的青山眉峰,一会儿便送过去。” 这话说得,好像别房的都不惦记一般。 霍五爷原本还挺有几分耐心,慢慢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偏生王氏还不自知,竟然又开始说起了潇然轩内的后宅事,说那里的婆子不尽心,得请霍老祖宗掌眼,重新挑选几个合适的。 霍五爷已十分不耐。再一看妻子佟氏孤零零撇在最后面,只能眼眶微红委屈地看着自己,脸色更不好了。 外面还有一些婆子、丫鬟和小厮一瞧这情景,都忍住不掩嘴偷笑。王氏只顾着想夺回在霍老夫人心中的地位,不停表现,可是她也太不会挑选时候了。霍府今日第一是母子团聚,第二是夫妻团聚,第三才是手足之情,兄嫂弟媳的也可表示一番,但是也要注意身份不是。 王氏这般显眼,搞得她好像才是五奶奶一样。 霍定姚忍不住想扶额,说王氏没心机,偏偏使劲了手段要掺和夺嫡之争,说她有心机,有时候做出的事情又让人十分无语。这个时候可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故意拉着佟氏的手,走到了霍修开跟前,扬起小脸笑道:“五伯父,姚儿也很想您呢。还有五伯娘,您瞧瞧,都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霍五爷这次没在佟氏身上过多停留,却摸了摸霍定姚的包包头。 ☆、第16章 筏子 下午吃了茶,霍老祖宗也让霍五爷回院规整休息一番,毕竟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又说等到晚间几位老爷回了府,再正式摆接风宴。霍五爷也没推辞,送了老夫人回屋,又和兄嫂尽了礼,便与佟氏一并离开。 霍定姚也回了珏鸢阁。藏碧跟在她身后,掰着手指,撅着嘴道:“五爷回来也没特意多带一份手信,难为姑娘先前那么高兴,真是不值。” 霍定姚失笑,“五伯父局中事务繁多,也许这次不得空闲。” 藏碧惊异地瞅了瞅自家姑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往年五爷总会为姑娘多捎一件京城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从不落下。姑娘居然不生气,还替五爷辩白。照奴婢看,五爷这次比往日威严多了,奴婢看了都有点怕怕。” 没错,她也感觉到了,而且她心里还一直挂这那个疑问呢。 与霍定姚的欢喜中带着惴惴不同,王氏则是在自己的瑞玉堂内焦躁不安:“王爷真说五房的是特意求了恩典回来的?本就没什么出息,也不怕惹了上头人的不快。” 她的贴身大丫鬟珠云肯定道:“来传话的婆子确实是这样说的,还嘱咐我一定要将信交给奶奶。” 王氏揉紧了手里的信,她真没想到,与太子结亲的事情竟然会这样不顺。 先是大房的找了个借口,说什么年关将近,部里官司多,一时还顾不上后宅儿女之事。然后二房的去找大房打探口风,也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如今这消息竟然不知怎么的,还让远在外省的霍五爷知道,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五房尚且无子,这事情便是想要参和,也是无米下锅,更不会去挑个姓佟的女儿巴着侯府塞给太子吧。 既然是没影儿的事情,又如此着急赶回来,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来下绊子的了。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办的如何,还打听到了些什么?” 珠云左右瞧了瞧,“奴婢去了一趟潇然轩,那里的婆子嘴不严。倒真让奴婢打听到了好几件事。这五老爷将最近府里的事向五奶奶问得仔仔细细,比如大老爷是什么态度,大奶奶又做过些什么,二老爷又为什么想让二姑娘跟着陪嫁……最后还仔细问了老祖宗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氏心里一沉。这事情没成之前,大房和二房难得达成了默契,没敢让老祖宗知道,就怕老祖宗不肯点头。她原本想的是,先说服了大房的人,到时候太子府求了恩典,亲自派人说项,到时候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还轮到老太太不点头? 可五房的就没这顾忌了,说不定会找些大言不惭的说辞打动了母亲。 她到底能想个什么法子?霍大爷是个迂的,顶不上事儿,说不定还会倒戈相向。还是霍二爷是个聪明的…… 王氏心头一转,霍二爷才让十一少爷霍明章进了天仁书院,这书院背后的支持者,可不就是太子本人?反正这件事情老祖宗也还不知情,不如拿这个作筏子好了。 “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往常晡时便会到府,今个儿倒是比往常晚了些,不过看天色,也快回府了。”珠云见王氏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奶奶,您这是要奴婢直接交给二爷吗?这,这可不好办呀。” 王氏十分不悦,赏过去一记冷眼。蠢才,不好办也得办,难道要让她亲自递过去? 珠云吓了一跳,连忙道:“奴婢有一个法子,大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是奴婢的亲妹妹。那丫头说,二房的金姨娘最近常常去碎月阁,两人亲热得不得了。听说是金姨娘上赶着巴结,大姑娘也没表示出不满。” 这消息来得真及时,王氏舒心的笑了:“既然如此,你就交给你妹妹,让大姑娘交给二房那个酒家女,你只需得说是偷听了五房那边的话,因念着大姑娘对你妹妹的照拂,你便告诉了你妹妹,你妹妹因对大姑娘一番忠心,就把这信递给了她。” 珠云垂首退下,出门而去。王氏的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那霍五爷远在省外,又是怎么得了信?得了谁的信? 到了下鼓时分,红素瞅了瞅天色昏暗,替霍定姚添了一件夹袄,又准备了手炉。还没来得及出门,赵姨娘踩着小脚急匆匆疾走来,神色惊惶,进门就拉住了霍定姚气喘吁吁道: “姑娘不好了,老祖宗刚才晕过去了!” 霍定姚顿时大惊,祖母身体一向康健,再说今天五伯父返京,正在欢喜的头上,怎会突生了意外? 她连忙抓了赵姨娘的手急问道:“祖母怎么会突然昏厥?可请了大夫过去瞧了么?!瞧出是什么原因了吗?!” 红素和藏碧在一旁也露出一脸忧心。 赵姨娘胸口剧烈起伏,连连摆手。红素连忙将她让进屋,又打发了藏碧倒茶。赵姨娘坐下抓了茶杯急急吃了一记,才顺了口气摆摆手道: “老祖宗身子极好,才不是病的,而是被气晕过去的!姑娘没来得及去,您没瞧见,二老爷刚到了主屋,五老爷不知道怎么得了信,便寻了过去。听院子里的下人们说,两位老爷在老祖宗跟前,挥退了旁人,一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屋子里便传出了激烈的争吵,言辞激烈,冲顶忌讳!二奶奶在外间受了惊吓,只会在一旁哭。下人们偏又伸长脖子围了一圈,场面一度极为混乱。偏偏两位老爷就是不收口,才生生把老祖宗给气过去的!” 说到这里,赵姨娘不由得犹豫了一下,才道,“下面奴仆都在传,五老爷实在的大逆不道。” 霍定姚心头一跳。 “五伯父才不会平白无故找二伯父的麻烦,姨娘可有听见是为何事?” 赵姨娘道,“其实这事儿早在下午就有端倪。下午我们都聚在前厅,老祖宗等得心焦,不就接连打发了几拨人到前面大街去看。这去的奴仆后来偷偷说,当时他们在大街口迎到五老爷的时候,五老爷脸色就很难看,他们也不敢问,就随在后面进了府门。老祖宗一瞧见五老爷就哭,搂着说了好一番话,我瞧着五老爷神色倒也带了几分笑意,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落了座吃了茶,姑娘这你也是在场的。后来五老爷回了屋子,一路上脸色都不好……” 霍定姚忍不住打断,“到底五伯父同二伯父在争执何事?” 赵姨娘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没听得仔细,老祖宗把我们都赶出了荣景堂。我出来前,只听得了五老爷大骂二老爷鬼迷心窍,贪慕权势,会害了霍府……总之听着像是与朝堂有关。其余的就没能再听见。” 霍定姚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难道,五伯父果真是特意返回盛京的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都要去打探一下。 她刚想起身,赵姨娘一把拉住她:“姑娘别去,老祖宗大发雷霆,罚了二位老爷去祠堂跪了。这等落脸面的时候,姑娘若去了,万一不讨好,只怕要跟着受牵连。” 那怎么成,这等关键时候,她怎么都要去走上一圈。 霍定姚忧道:“姨娘放心,我只去瞧瞧祖母。父亲与娘亲都不在,我自然得前去尽孝道。” 她让藏碧送了赵姨娘,也没带红素,一个人径自跑去了主屋。 荣景堂的院子里聚了一大堆婆子丫鬟,今天邢氏不在府内,霍老夫人发病又快,下面的人难免有点六神无主,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霍定姚刚踏入院子,守门的婆子便拦了她道: “哎呀,十姑娘怎么来了?方才老祖宗才发了火,传信让各院的小姐少爷们不必前来。” 霍定姚冷眼瞧了她一眼。 这婆子心中一凛,想起十姑娘受宠的程度怎可与别房同比,不由话头一转,赔笑道:“即便如此,老祖宗若知道姑娘来了,兴许这病也去得快。” 说罢也不敢再伸手,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瞧清楚。 主屋门口也只有几个小丫头守着,往来都是神色惊惶的仆人,端着汤药进出。鸳鸯和香凝都在屋内,更没一个敢拦住她。 她踏进屋子,放轻了脚步。屋子里窗户紧闭,充满了刺鼻的药味。霍老祖宗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褥子,双目深陷,脸色蜡黄,旁边一个大夫正在问脉,霍定姚认得他就是前几次给自己瞧病的邓大夫,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心头一突。 她也没想到祖母气色竟然如此之差。 再看林氏呆坐在一旁,表情木木的,王氏坐在另一边,脸色晦暗莫测,说不出是暗含了幸灾乐祸还是惶惶之色,让她的神情显得有点古怪。两人见到霍定姚溜进来,也没吭声,想必一个是自顾不暇,另一个则是懒得搭理。 佟氏缩在一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间也有点茫然。 只有妫氏热热闹闹地招呼了一声:“十姑娘过来了”。 好像她是来看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第17章 病来 邓大夫仔细看了半晌起身,林氏才惊醒了一般,也跟着站起来:“邓大夫,母亲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何时才能醒过来?” 邓大夫摇摇头,又摸了心脉,神色凝重道:“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这次怒极攻心气血逆流,才导致昏厥。眼下只怕得强行施针。时辰晚了恐会延误病情,这后果小人万万承担不起;只不过若是施针,以老夫人的状况,也会经受一番痛苦,是否能无恙啊,也不能担保。还请夫人们马上定夺。” 林氏霎时就白了脸,抖着唇道:“要到……要到如此地步吗?” 二老爷和五老爷都被罚去了祠堂,大老爷又没回来,三老爷和四老爷也不在,都打发了婆子去寻,这个时候她根本拿不定个主意,便把求救的目光放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也开始犹豫,施针不是闹着玩的,这姓邓的大夫也说了,不施针恐怕就不行了,施针也可能会白白受一番折磨。万一最后不好,这满屋子人都说是她的主意,她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这个二奶奶可真会丢难题给自己,往日长房的不在,她不是总拿她自己当主事的吗?眼下真有大难,就会往后面缩。要她背这个黑锅,她可没那么傻,再加上下午刚受了气,心头更是不高兴,便故意为难地丢了一句: “我看还是等大哥回来再定夺,我们一介女流,哪里能做得了主?就是不等大哥回来,打发婆子丫鬟去祠堂找二哥和五哥拿个主意也是成的。” 霍定姚急得跳脚,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做这些无用功。都是她们的亲婆婆,居然如此没有担当! 妫氏倒是问了一句:“这施针过程有多少风险?” 邓大夫道:“施针本身并无多少风险,现在老夫人乃是脉络不通,这用针插入头部和周身几处大穴,目的是用外力刺通经脉,使得血流无阻;再加上穴位刺痛,虽让老夫人不适,但也加深这推力,反而是好事。” 妫氏不吱声了,叫她做个应声的可以,但是做那个出头鸟她可没那么傻,她眼珠子一转,便故意问佟氏:“五奶奶见多识广,常年在外行走,见识不比得我们这些深闺女子。你来说说,这到底是用针还是不用呢?” 佟氏终于抬起头,轻轻道:“照邓大夫的说法,施针却是可行。”她见几位嫂嫂都向自己看来,也不显得慌乱,道,“祠堂在后山,快来快去至少要半个时辰,等到那个时候,母亲若万一真有个了闪失,我们做媳妇儿的都要受苛责。轻的无颜面对列祖列宗,重的背一个七出之不孝,一纸休书也是逃不过去。” 没想到关键时候,最有担当的是最年轻的佟氏。 霍定姚也在旁边煽风点火:“五伯母说得极是,我父亲平日里也得日入时分才回府,虽然伯娘们也打发了人去请母亲,不过这路上也得有大半时辰。我们等得,祖母可等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父亲和伯父们问起,我定会据实以告!” 王氏不悦地瞪了霍定姚一眼,怎么一有事总会有这丫头的身影。她又不好赶人走,就算此刻请瘟神一般请走了这位十姑娘,回头也遮不住她乱嚼舌根。这样一想,倒不如下了决断,反正刚才四房的也说了,是她们一同商量后的主意,出了事一起担当,这霍府总不能一口气把四个媳妇儿全休了吧?! 邓大夫示意,让童子取了药箱过来,打开取了一排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金针。屋子里一干女人都不敢去瞧,只有霍定姚紧紧盯住祖母的神情。只见那些针火烤之后,便深深浅浅先没入手脚,老夫人喉咙间似乎咕噜了一声,再看又一排针扎入了额头前后左右的百会,太阳,风池几个主位,最后邓大夫将一个最长的针缓缓刺入头顶。 这病榻上的老夫人突然全身抽搐,邓大夫大叫了一声快按住,几个媳妇子慌忙过去,有丫头赶紧置了盆盂在床头,就听得老夫人偏头哇一下,吐出一滩黑血,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冲到床前。 她见祖母脸色恢复,明显转危为安,不由得高兴道:“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五伯娘快瞧,祖母醒了!” 林氏也喜极而泣,连连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邓大夫医术高明,霍府上下铭感于心,定当重金酬谢!” 王氏也算落了一口气,妫氏似乎心有不甘又不好说什么,只有佟氏神色平静。 林氏放了心,恢复了精神又重新挑起重担,派香凝跟着邓大夫去开了方子,然后吩咐小厨房煎药,又让小丫头处理掉污秽,总之忙得团团转。 老祖宗喝了药,又闭了会儿眼,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了一眼围在床前的儿媳妇们,有气无力道:“你们都在这儿了?当儿子的,还不如……儿媳妇儿贴心,兄不友,弟不恭……都是一群逆子,逆子……我还没死,就如此作践祖宗传下的荣誉,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论。等我闭了眼,这个侯府是不是要散了去?!” 林氏难堪地低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老祖宗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替自家老爷辩白。她内心万般委屈,这五老爷刚从外面回来,平白无故的就寻自家老爷的晦气,其实她们二房也觉得很冤的!她搅着衣袖,忿忿不平道:“二爷和媳妇儿一心为霍家,今日偏生有了这无妄之灾。五爷不仅责骂我们二房,竟然还说太子殿下无能,以后还不定是谁能继承大宝……” “你给我闭嘴!你还嫌这些诛心之言说得不够?!非要一个个都掉了脑袋才满意!” 林氏吓了一跳,抽抽噎噎不敢再言。霍定姚听着也是眼皮儿一跳,没想到五伯父竟然连这种话也敢直言不讳。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霍家就麻烦了…… 王氏对林氏投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又看霍老祖母捶着胸口。这次她可得抓准了机会替自己争争脸,于是赶紧上前安抚道: “母亲息怒,我瞧五爷只是一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才会误会了二爷。虽然媳妇儿不懂上面那些事情,但是也知道二爷也是为了咱们侯府,才送了章哥儿去那学府。虽说那学府确实是太子殿下出资扩建,但它早就存在了三百年,朝中大臣的子弟莫不以能进入其中读书为荣。章哥儿凭自己的本事考了进去,能结交几位朋友,又能一同出师,何尝不是有出息的?” 林氏连忙道,“母亲也知道,五爷却远离朝中,更是不肯与朝中大臣来往,他喜好在外头奔波,研究些山山水水,这打交道的都是些下面的官役和粗野山民,不明白我们老爷的想法,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王氏瞥了林氏一眼,见后者一脸感激,不由得暗起嘲弄。 这个林氏以为自己是在帮她说话?也罢,一举两得岂不更好。反正母亲心头正恼,这边先定个调子,让老夫人更加恼怒,想着,她更加卖力煽风。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二奶奶说得对。咱们整个霍府的人都知道,五爷是任性散漫惯了,一向也不太看重那些称谓,否则早以‘状元之才,探花之姿’名扬天下,担任个重臣也是有的——这不但让皇上更加器重咱们,也更让霍风添光得荣——可五爷宁死就不肯,说那些都是虚妄之物,想必因此才会言辞冲撞,等他明白了二爷的苦心,兄弟嫌隙自然也就除了……至于那些偏激之思,依媳妇儿之见,定是五爷在外被人误诱,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落魄书生,闲磕牙的时候发几句对朝堂不满的牢骚,被五爷信以为真了。” 霍定姚没想到这王氏见到自己祖母醒来,就开始给她吹耳边风,真是为了拉霍府下水无孔不入!她也忍不住动了怒意,你还自谦不懂朝堂之事?若真是不明白,就别乱说话呀! 她瞧自家祖母似有赞同之意,不由得大急,故意往前撺掇,大声撒娇道: “祖母,孙女儿听祖母不好了,心里急得难过。祖母可是好了,孙女儿还等着给祖母看我习的画呢。” 她人小,被几位伯娘一挡,霍老祖宗也没瞧见她。一听见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声音,马上转头探看,见霍定姚扁着个小嘴,一脸担忧的小模样,倒把王氏凉在一边儿,和霍定姚说了几句宽心的话。 王氏犹自不甘,硬拉了林氏凑到前,“姚丫头别闹着你祖母,你祖母方才才醒,受不得吵闹。” 她话头一转,又对着霍老祖宗继续道,“媳妇儿和嫂嫂担心母亲身子,今天五爷才回来就与二爷吵翻了天,若晚点大老爷回了,只怕还会生乱,若是几位老爷再起争执,气着母亲更是难过!媳妇儿有个想法,不如暂时让五爷去别院小住个二三月,一来避免了再起事端,二来五爷慢慢听了劝,也好冷静想想?!” 霍老祖宗闻言,止了同自家孙女儿的话,示意鸳鸯在边上照顾好霍定姚。这才抬起头,目光在她们两个脸上转了一圈,哑声道:“你们这样迫不及待让老五离开,倒真不像先前说的那般没个私心?” 王氏一惊,心头却是有了几分心虚。 林氏慌了。她本没那么想,被王氏一拉,倒显得好像是她们两人的主意是了。她连忙道:“母亲误会了,媳妇儿并无此意……” 王氏咬牙,一口打断她:“其实媳妇儿们只是想家宅安宁,当然原本应当让二爷避开,只是这样嫂嫂也得跟着过去,过于劳师动众。再说这制图局也在南边儿,五爷过去了,反倒是更方便。” 林氏一听就没在吭声,虽然这明明是三房的主意,却偏要拉上自己,她心头也是有点不太舒心的。不过转念一想,平日自己就同王氏交好,刚才王氏又在帮衬着自家老爷,把错都放在了五爷身上,于是倒也觉得这主意甚好。不管怎样,她还是维护着自家二房的利益,这五爷没个天纲常理,万一回头又寻自家老爷的晦气,岂不是更让他们二房的难做?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如送走了事,只盼图个清静。 霍定姚在旁边听得气愤不已,这个王氏太歹毒了。她不仅要让霍修开见不到霍老祖宗,还要连整个侯府的人也见不到? 五伯父不就反对二房将霍明章送去与太子有说不清干系的书院吗。 可王氏为什么却显得如此着急?! ☆、第18章 偷见 霍府的别院在城南三十里处的庄子上,吃穿用度倒是一应俱全,又有丫鬟婆子伺候,出门的香车宝马也是配备得有的,倒也不会委屈到了霍五爷。 但是霍老祖宗毕竟心疼自己的小儿子,虽然被气得卧病在床,想到要这样责罚小儿,一时间也犹豫了起来。 霍定姚才不会让王氏的算计得逞。她心知肚明,王氏面上装得大义凌然,其实才不会为了家宅安宁,若真有这心,她就不会再背后做那些事情了! 也不知道王氏到底在惧怕什么,一定要把五伯父弄走。 她想着,小嘴一撅,又大声嚷道:“三伯娘的提议不好。姚儿等了大半年,就是等这五伯父回来给姚儿讲故事,如果听不到故事,姚儿夜里就睡不好安稳呢。” 一听霍定姚这话,王氏立马拉下脸。这次王氏是真觉得霍定姚处处与自己作对了,凡是她说的,这十丫头便反着说;凡是她要做的,十丫头便对着干。 她眯着眼睛盯了霍定姚一眼,转头对霍老祖宗笑道:“哟,姚丫头不说话,我这个伯娘倒还忘了她在一旁儿。这姚丫头就是最孝敬您,天寒地冻的过来,万一身体又不好了,回头大嫂还要责怪弟媳妇儿呢。这姚丫头也探过您了,敬过一片孝心,不如让丫鬟婆子领回去休息?再说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也不宜在旁边听。” 王氏连她都要想要打发走?别说,她还真有点害怕。虽然自己得宠,但是祖母确实不会让一个小孩子老在旁边呆着听些有的没的。 但是若她不为五伯父求情,只怕他真会被受罚。 佟氏咬紧了嘴唇,此时她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没想到妫氏却在一旁帮腔道:“十姑娘也是担心她祖母。方才施针的时候三奶奶不叫人将十姑娘送走,眼下母亲醒了才想起这一茬,何必多此一举?” 二房和五房互咬,却也不能让所有好处都被三房的占了上风。 听了这话,老祖宗又犹豫了。 霍定姚一看祖母神情,就暗道不妙。现在祖母在气头上,伤心之余难免会做出一些不明智的决定。 她咬咬牙跳下交椅,蹿到祖母床头道:“孙女儿不想走,孙女儿担心祖母。祖母也别让五伯父走,就拿孙女儿来说,一日见不到祖母,便觉得伤心难过。五伯父一去了好几个月,有好几百多天没见到祖母,早就是思念甚重。若再让五伯父有独自住别院,这和让五伯父坐牢有什么分别?!” “什么坐牢不坐牢的,你打哪儿学来的胡话。”霍老祖宗还阴着脸,霍定姚却看得出来她神情已经软化下来。便卖力撒娇道,“如何不是这样?之前孙女儿被勒令呆在珏鸢阁养病,可是想念祖母得紧,眼巴巴地盼着可以出来的一天呢!” 王氏急了,还想说什么。 霍老祖宗终于却摆摆手。 “谁都别再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几个向着自己的男人们,我这个老婆子也明白;姚丫头心疼她五伯父,我也看在眼里。你们不是担心兄弟吵架生了嫌隙?那就这样好了,别院也不用去,就在侯府里罚你们五爷闭门思过,正好局里给了他一个月的休,你们谁也不准去探看,包括姚儿他父亲。等这个逆子自己想清楚了,再给我放出来!” 老祖宗说完,只觉得精疲力竭,脸色灰败。众位媳妇子不敢有异议,纷纷告退。只留了林氏侍疾。 鸳鸯和香凝送众人出去,又吩咐派丫头婆子把霍定姚一路送回珏鸢阁。 这次霍定姚也闭了嘴,乖乖跟着丫头出了门。在府里闭门思过总比去别院好,反正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什么话都好说,大不了她再想想办法,让五伯父早日放出来。 再说,她还可以偷偷去溜去祠堂。她有种感觉,五伯父说的话一定是戳到了王氏的痛脚,王氏才如此急躁的要将他弄走。 这是不是表示,五伯父其实一点也不好看太子? 下午晡时,几个在外的老爷都听闻府里出了大事,都急匆匆赶了回来。 霍大爷还请旨带了院判,仔仔细细给老祖宗重新把脉问药。邢氏也慌慌张张从齐临国公府赶回来,然后主屋又是一片忙乱。 院判瞧过之后,倒是称赞了王氏几人果敢,施针及时救了老夫人一命。 霍大爷派人送走院判后,立刻沉着脸行使侯爷兼族长权利,将几房兄弟和兄弟媳妇召集在一起,严厉训斥了二房霍修继和五房霍修开不护手足,离经叛道的言行,并尊重老夫人的意思,勒令霍修开在祠堂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允许任何人探望,违者重罚;霍修继扣除年终的族中份例银子以示惩戒,又将通告告知霍府上下。 霍定姚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单独行动,从祖母屋子出来就一直有婆子跟着,估计是知道十姑娘金贵,怎么甩都甩不掉,非得一路送拢,交给了红素等人才放心离开。 而后邢氏匆匆过来一趟,叮嘱女儿不能乱跑,红素和藏碧心知前头大老爷大发雷霆,也担心自家姑娘再添乱,更是亦步亦趋陪着。 等到晚间日落,霍修竹的命令传开,霍定姚心头一沉,往后几日,只怕府里上下的风声会越来越紧,她要顶风作案,悄无声息地溜进祠堂更难了。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放弃?她可做不到,如今父亲的态度模棱两可,二伯父霍修继不说了,早被金姨娘和王氏彻底下套钻了进去,三伯父四伯父霍修山和霍修水都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身,平时和一群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对朝堂之事更是一无所知。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原先还指望能霍府能支持四皇子飞黄腾达,现在只求能不再掺和进去就好,哪怕最终不受新帝待见,也比诛灭九族的好呀?! 只剩下五伯父是她最大的指望…… 红素点了灯,瞧见自家姑娘坐立难安,立刻丢了一个眼神给藏碧。 藏碧吩咐外院的婆子紧闭了院门。 红素回身将床铺开,劝道:“奴婢知道姑娘忧心五爷,但是今天这事情五爷不占理,咱们大老爷也发了话,任谁也不能去探。姑娘就好好歇息,等这风波过去了,再听五爷说外面的趣事儿也不迟。姑娘若是心急,奴婢也只好请大奶奶来陪姑娘安睡了。” 红素是娘亲给自己选的丫头,老持稳重,识得大体。但正因如此,她总是以侯府的规矩和邢氏的意志为先,轻易不逾雷池半步。让她说教头头是道,可让她透露一点外面的风声,她便是闭紧了嘴巴,问急了还要数落自己。藏碧虽然藏不住话,但是被红素一瞪,也只会老老实实守着自己。 霍定姚无可奈何。外面天已黑透,隐约有梆子声。她心知要说服她们让自己出去比登天还难,只得一脸不乐意地坐到床边,藏碧帮她脱了绣鞋,偷偷瞧瞧她脸色,又看了看红素板着脸,也埋头不敢吭声。然后放了纱幔和红素退到了出去。 今夜青欢守夜。霍定姚假装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偷偷爬了起来。青欢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只要她悄无声息的出了门,再轻手轻脚回来,虽然风险大了一点,但也是属于无计可施了。 哪知道她脚才一沾地,青欢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道:“姑娘可是要更衣。” 霍定姚吓了一跳,以为她醒了,赶紧缩回床上。谁知青欢并没有再出声,又微微起了轻鼾。 这次霍定姚尽量放轻了手脚,着好衣服,再拨了门栓,将门轻轻拉开一道缝儿。她出门前像内一望,青欢依旧背对着自己,没有一点转动的迹象。 她便掩了门,取了廊前一盏灯笼,趁着夜黑,偷偷从后院小门溜了出去。 祠堂在后山脚下。除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巡夜家丁的脚步声,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他人。霍老祖宗和霍大爷都发了话,除了送饭菜的婆子,别的人都不许靠近祠堂。霍定姚刚到山脚,就被守门的灯火晃花了眼。 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动了真格。这两排明晃晃的火把,瞧着至少有十来个人把守着。看来她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 正苦恼着,远远过来一顶灯笼,瞧不见是谁,等待近了,赫然是五奶奶佟氏。 霍定姚远远瞧见,佟氏给带头的塞了东西,家丁却不断摇头,佟氏大抵也苦苦哀求,家丁只收了佟氏带来的篮子,人却一会儿也不肯放进去。 佟氏无奈,只好离开。霍定姚想了想,离了山脚,偷偷跟了过去,远远走出去一段,估摸家丁听不见响动,才轻轻唤了一声:“五伯娘。” 佟氏听见响动,不由得回头一望,顿时张大了眼:“十姑娘,你怎么跑来了?!” 她见霍定姚独身一人,身上也穿得单薄,前面又是祠堂,心知她必定也是偷偷跑出来想看五伯父,不由擦了擦红肿的眼角,万分喟叹:“想不到偌大一个霍府,也只有十姑娘敢来惦记着我们家老爷。就不知道老爷在里面,会不会受苦。” 霍定姚宽慰她道:“夜深露重,五伯父就算是受罚,也不会不仔细自个儿的身体。再说祖母一心盼着五伯父回来,虽然一时气急,但是断然是不会允许下人苛待了五伯父。五伯娘放心,姚儿也一直惦记着伯父回来呢,明个儿我会再过来瞧瞧。” 佟氏不由得感激一笑。只不过很快,愁云又上了眉头。下午大老爷的正式责罚一出,就算是十姑娘,只怕也不能做些什么。 她想着,心头苦涩,难免有点不能自已:“我本想能进去一探,好好劝说一下老爷。我家老爷只是一时糊涂,只盼大老爷能看在我家老爷悔改的份上,早日放出来。手足连心,动则伤筋——这次大老爷罚得重,老爷面子薄,往日又极为敬重他这个大哥——千万不要生出嫌隙才好。” 佟氏的话,霍定姚听得明白,她摇摇头:“五伯父是什么性子,姚儿不清楚,难道五伯娘还不知道?照祖母说的,五伯父认定了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要五伯父认错,只怕是难的。再说了,三伯娘一向与宫中之人亲近。五伯父却说太子殿下是个不中用的,难怪三伯娘会恼了!” 又无意间露出害怕的神情,“后来我偷偷听见三伯娘还说,以后太子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到那个时候知道咱们侯府在背后如此非议,一定不会给咱们好看的——真有那个时候,这都是五伯父的错!” 佟氏涵养再好,顿时也怒了。自家老爷确实是口不择言,可那也是为了侯府上下,怎么能被旁人这般黑白颠倒地看待? “三奶奶怎么能这样污蔑我们老爷?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老爷会急着赶回来,不过他在匆忙间,却也提过这事关侯府前程安危,什么‘不提雁门,便是西南、陕中和江南一带的将领全换了新人,只怕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总之三奶奶这话,岂不是在戳我们老爷的心窝子!” 霍定姚心里一沉。上辈子她们流放的就是雁门,一路西去,全是四皇子的势力。如今听五伯父的话,竟然连南方也是对方的囊中物。 这一次,四皇子的脚步,比她想象的远远要来得快得多。 ☆、第19章 书信 原来如此!难怪王氏想方设法要将五伯父赶得远远的,若这番话被自己父亲听了去,她相信父亲的态度一定再次转变的。 偏偏霍五爷性子急,一回来就和霍二爷吵开,气急败坏出言不逊还落了下乘。现在祖母在气头上,定是要扼杀掉府里的流言飞语,少不得会将五爷关上个十天半月的。 其实霍定姚深深怀疑,二伯父怎么就能那么巧地先将十一弟的事情摆在了牌面上,既然他之前就藏着掖着,也道理五伯父一回来,反而自曝其短呀? 这就好像故意拿了一块遮羞布,转移了众人的视线一般。 可恶,如果她能提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就好了,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如何给五伯父解围,一时间霍定姚也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想来想去还是得他先服软。毕竟五伯父一天不低头认错,一天就不得放出去。 “五伯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我相信父亲是没有和五伯父长谈,若是听了五伯父在外的见闻,定会明白是非曲直。只是眼下不宜再纠缠,反而若五伯父能誊写一些在外的所见趣事儿逗祖母开心,改天再寻个机会能当面忏悔,保管一举逗得祖母开心!” 她这话说得隐晦。佟氏倒是眼神一亮,深深看了霍定姚一眼,告辞离去。 霍定姚望着佟氏的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又回头看看了远处祠堂的悠悠晃晃的长明灯,握了握拳头,也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暗中。 没隔几天,霍老祖宗那边就传出了风声,说是这五爷把这一年半载在外面的见闻编成了书册,每至一处都写了思家之言,让人瞧了又笑又泪。老夫人虽然没放人出来,到底还是松口骂了几句。 几房的都啧啧称奇,霍五爷的硬脾气,哪一次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一次还真转性了。 霍定姚听了,只呼出一口气。霍五爷确实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换了其他几位伯父,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她暗暗给自己鼓气,三伯娘的算计一定不会得逞的。 只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机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彼时她正靠在美人靠上,手里的书有一页没一页翻着。红素和藏碧见自家姑娘用功,也静静守在外间打络子。 霍定姚的目光透过雕花博古罩,落在窗外,外面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忙碌开,撒盐除雪的,拾捡枯枝的,擦拭走廊靠座的,只为了十姑娘出门时眼里干净,脚下轻便。 这雪是越发厚了起来。霍定姚暗莫名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手里把书翻过一页,看了几行甚觉屋内炭火燥闷,干脆把窗户掀开一道缝儿,把目光又转向了窗外。昨夜雪大,珏鸢阁的婆子丫头扫了一大早,才将道路勉强扫出了三尺多宽的行道。正百无聊赖地瞧着,院门吱呀一声,青欢急忙跑了进来。 屋子里几人都抬头去看她,红素半拧着眉,轻呵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仔细惊着姑娘。”霍定姚出声止了红素:“无妨,且过来说吧。”青欢年岁虽小了些,不过根据这几天她有心观察,却是个机灵的丫头,或者值得栽培。 青欢气喘吁吁的,略福了福身,眉开眼笑道:“方才我在外院听到一个好消息,镇江外祖老爷捎带了一箱信礼,咱们奶奶高兴得紧,说不定是有什么喜事呢?!” “信礼?”霍定姚有点惊讶,自己外祖父是个严肃之人,往年也是外祖母才会捎带打点,外祖父才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些后宅事情上面。 青欢使劲点头,“姑娘别不信,是蒋魁大哥亲自带回来的,满满一大箱,一路上可没被折腾得够呛,说来还是外祖老爷心疼奶奶,咱们府里什么没有?可就是放心不下,尽是捡了珍惜的好东西往这边送,除了这江南的浣天沙,听说还有南海硕大的珍珠。对了,石大哥还捎带了祖老爷一封亲笔家书呢!” 蒋魁?那个黑黑壮壮的家丁,老实本分不起眼,是邢府的家生子,十分忠心可靠。 红素闻言顿时皱眉,瞅了霍定姚一眼。 霍定姚假装没有瞧见,心头也是暗自一跳。 青欢自个儿没注意,她们却听明白了:这蒋魁一直在盛京霍府,如何能从镇安带回来手信?!分明是他此前就从盛京前往了镇江,而这霍府里能吩咐蒋魁办事的,除了自己的母亲邢氏,不做他人想。 霍定姚假装好奇道,“外祖父可有提到我?姚儿可想念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当然,外祖父可别惦记着打姚儿的屁股。” 青欢扑哧一笑,“姑娘可说笑了,外祖老爷心疼姑娘都还来不及,哪能老惦记着这些。” 她偷偷盯了红素一眼,见后者虽然神情不豫,但是也没有开口赶自己出去,于是犹疑着道,“只是这私信奴婢却是瞧不见的,到底有没有提姑娘奴婢也不敢妄言——我只瞧见大奶奶原本确实很激动,接了信件匆匆瞧了,却是脸色大变……” 红素打断道:“什么叫脸色大变?话都不会说了,咱们奶奶想必是高兴坏了,反而不知道如何表露才好……” 青欢本就期期艾艾的说不下去,被红素这一训斥,立刻就低下了头。 霍定姚心知最近自个儿对青欢略是放纵了一二,这红素嘴上不说,想必心里毕竟还是有了点疙瘩,言辞间自然得拿捏下面的人一翻。 她此刻不会再拂了红素的面子。于是神色平静,只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书本。 红素见自家姑娘没有再发话,心底松了一口气,又缓了口气捡了其他活计打发了藏碧和青欢出去,才转头盯着霍定姚规劝道:“这院子里里外外总有些事儿丫头们好打听,可是姑娘切莫失了准头,若是……引了猜忌,确实得不偿失。” 霍定姚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不满意红素口风严实,人家却是一直都心知肚明? 红素仍低着头,想了想又道,“只不过如今宅子内是非本就多,姑娘多知道些消息,也是可行的。奴婢刚才也严苛了一些,倒也别让青欢那丫头从此禁了口才是。” 霍定姚偷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了,不过心底却是有点惊异的,想不到最严厉的红素都松了口,莫非连身边这个老成持重的大丫鬟,也感觉到了外面的波澜诡谲?! 想着,更读不进去书,让红素给自己添了件外衣,起身朝邢氏那边走去。 邢氏正坐在花厅,又将信件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从刚开始读信时的震惊,到如今只觉得浑身发冷,一颗心就如同坠入了冰窖。 大丫鬟璎珞伺候在一边,瞧着自家主母苍白的脸色,又瞧了瞧垂手恭恭敬敬立在外院的蒋魁,也不敢多问,偷偷在心里着急,也只敢轻手轻脚递上一杯热茶。 邢氏吃了一口,才觉得手脚暖过劲来。看了看天色,又急问道:“老爷今个儿怎么还不回府,你可有派个人到门口瞧着?” 璎珞小心翼翼答了:“方才派了柱子去候着了,一见这老爷就朝您这里通报。奶奶您忘记了,现下不过日昳时分,今个儿又是大朝,老爷怎么都得再一二个时辰才能回。要不奴婢亲自去瞧瞧,免了老爷下来直奔老夫人处去了?” 瞧这样子,自家大奶奶怕是还有话要问那姓蒋的,自己倒是显得有点碍手碍脚的了。 邢氏点头,脸色稍缓了几分,自己这个大丫鬟心思极巧,她自个儿虽说坐立难安,还是将璎珞打发了去,毕竟有的事情关系重大,能有更少的人知道更好,免得节外生枝。 她见厅外的丫头婆子都离得远远的,这才回头严厉盯紧了蒋魁。蒋魁不敢藏着掖着,将那日如何一路赶到镇江,得知邢祖老爷已然在军中,又连日赶往青石镇的种种见闻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却说蒋魁当日一定要辞了邢府的挽留,一路疾奔打马南下,来日日落时分才赶到青石镇。想问一问路,却只见镇上家家户户紧闭,黑灯瞎火,状似一座鬼城,远处可闻两三声渗人的犬吠,莫名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偶尔遇见一两个路人,神情惶惶,还没得打听得了一两句问话,均是摆手摇头断然不肯多说。 蒋魁无奈,又再向西行了四五十里路出了城门,却是大吃一惊! 眼前哪里还是一片安平世事的样子,只见高高的军旗之上,一颗颗人头赫然在目,双目血瞪,分明新死不久!蒋魁大还没回过神,就被一队士兵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如狼似虎,哪有半分情分可讲?他一时吓得抖如筛糠,面上毫无血色。还好尚有一口力气掏出了印物,又举了老太太的手信给人瞧,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蒋魁心有余悸,“那城门外的兵勇个个凶神恶煞,身上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就像才下了战场一般。只听说,那原来的将军犯了事儿,才被砍头问罪……咱们祖老爷,就是监斩官呢。” 邢氏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更关心的是,这信上写的东西。 她本是想请父亲开口向太子府求个恩典,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不仅一口回绝,更让永定侯府打消这个念头,赶紧将适龄的姑娘出嫁。 她本是想请父亲开口向太子府求个恩典,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不仅一口回绝,更让永定侯府打消这个念头,赶紧将适龄的姑娘出嫁。 竟然和五老爷的说辞一模一样。不,甚至更加直接。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不安。 “你再仔细说说,我父亲当时究竟是怎么交代的?” 蒋魁连忙答了,“老爷子身体安康,见小的一番惊吓,马上让亲兵拿了烈酒。而后老爷子他摈退了左右,小的便将夫人的话一字一句全说了清楚,又呈上了夫人的信函。老爷子仔细瞧了,神情一下就凝重了下来,最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差点没将小人也杖责一通,然后就疾笔书信一封,吩咐小的必须亲自送与夫人,断然不可假他人之手!” 邢氏白了脸。 那信上说出的言词更加触目惊心——切莫图一时南柯,魂断身后悔恨。 这分明就是在警告霍府,千万不要妄图依附于皇族。 ☆、第20章 不甘 蒋魁也慌了,当家主母脸色不好,神情也拘泥起来。他还捎带了老爷子的交代的话呢,这话他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大老爷知道。 老爷子说,如果侯府一定要走这条道,不如考虑一下西边。 邢氏听了一头雾水,蒋魁更是不明白。主仆两不由得对望一眼,邢氏还在忧心如何跟自家老爷交代呢,便敷衍道:“我且记下了,到时候会说与老爷的。” 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霍定姚正奇怪母亲的院子内没有旁人伺候,却在掀起门帘前听见最后一句话。顿时心口突地一跳,他们听不懂,她一下子可就明白了过来。 四皇子那个煞神,不就在西陲凉川吗? 她估摸着,自个儿母亲就是因着霍府与太子府联姻之事,举信去告知了外祖父。看她的神情,外祖父那边应该是不同意的……如果她能偷偷看一眼信就好了! 霍定姚打帘进屋,故意不解道:“怎么外院的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是不是再偷懒呢?若是怠慢了母亲,姚儿可是要告诉父亲的!” 邢氏吓了一跳,赶紧止了同蒋魁的说话,用眼神示意他退到一边。而后才稳了稳心神,爱怜地拉了霍定姚坐下,道:“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让丫鬟陪着?当心磕碰着了,又得关在屋子里。” “姚儿是来给母亲问安,没让其他人跟着。”霍定姚抬眼,一手指了蒋魁,故意惊讶道,“咦,你是不是刚才外面回来,外边可有有趣儿的见闻,姚儿要听听?” 蒋魁吃了一惊,笑了笑,“小姐说笑了,小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离开府邸。” “不对呀,门房的下人和婆子可不是这样说的。”霍定姚歪头,眨眨眼,“他们说你从我外祖父家过来,还捎带了好大一份冬礼。现在几房都议论纷纷,说这镇江邢府也是一等一的尊贵,不知道可有些什么好宝贝送来呢。外祖父和外祖母可疼母亲和姚儿了,一定有我喜欢的。” 蒋魁一窒,他刚回来,消息竟然传得那么快? 邢氏脸色同样也不好看了,这霍府里果然眼线众多。即便蒋魁是她派出去的,可那些人竟然连他去了镇江的事情都能知道。 还好她当初也用了思亲心切的理由,若是真有有心人查问,也不是没有个说法的。 霍定姚眼睛咕噜一转,瞧见桌上的信还摊开着,心头大喜。不由得心思活络起来,跳下湘妃椅,跑了过去,“璎珞姐姐不在,母亲身边都没个使唤之人,就让姚儿为母亲斟一口热茶。一会儿母亲也不许心疼手信,一定要让姚儿挑选几样欢欢喜喜过大春,母亲您说好不好?” 邢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时也没注意霍定姚的举动。 倒是蒋魁离桦木雕花桌近,顿时大惊,忍不住用身形一挡,出口提醒道,“茶水烫人,此等粗活还是让小的来。请夫人和小姐不必亲自动手。” 霍定姚大急,眼看就能瞧见信纸了,这个蒋魁却非要挡住她。她干脆往下一低头,刺溜一声从蒋魁的手臂下闪过去,扑到桌缘边,努力伸长了脖子。 正要瞧了清楚,邢氏却回过神来,一把从收了信纸。霍定姚大急,无奈那信就从她眼前轻飘飘地被拿开,她只来得及瞧见了“……南柯,……悔恨”几个字。 虽然零散,但是从这只字片言琢磨起来,自己外祖父定然是断然警告。她这样想着,心头稍稍松懈了几分。 谁知,蒋魁接下来却道,“此次夫人派小的前往祖老爷处请安,小的出门匆忙,未曾与老爷通报。不过小的以为,老爷自然会体恤夫人思乡之情。” 他说着,瞧了霍定姚一眼,大概是觉得自家小姐年岁小,也不明白其中的话语。 邢氏一愣,微微一想脸色全然大变。哪里是蒋魁出门匆忙没有通报?而是当初她想得简单,根本没有提前与霍大爷禀明。是啊,她原本只是想请老父替侯府美言几句,事成之后,自家老爷对自己也会另眼相看。 谁曾料想,结果却是这样……只怕霍修竹会怒责自己自作聪明。一个不好,或许让霍府和邢府从此生了嫌隙。可若不说,自家老父可是再三交代,万一耽误了大事可怎么办…… 如此思虑再三,却是下不了决断。 霍定姚暗叫一声糟。一看邢氏的神情已经开始动摇。 蒋魁想了想:“夫人,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一个不慎,恐怕会让老爷对夫人……小的有个法子……”他轻声低语了几句。 邢氏犹豫:“这怎么行?”这样她可能只会受斥责,但是蒋魁必定会重罚。 霍定姚竖直了耳朵,也没听清楚。撒娇问邢氏,邢氏也没吐露出一字半句,闹得久了反而让婆子将她送了回去。 傍晚霍修竹回府,尚未向霍老祖宗请晚安,就被邢氏派人请去。他看了手信,又听闻了邢氏所言,当真大吃一惊,一时间怒火中烧。 一则暗恼自个儿听信了二房的话,差点铸成大错,祸累全族。却又恼怒邢氏擅自做主派人回娘家,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派了一个多嘴的,那便是邢氏识人不清了! 那奴才说什么不好,竟然蠢得将这样的大事随随便便泄露了出去。还好邢老叶子是自己老丈人,若下次派他去别的地方办事,岂不是捅了蜂窝?——不由分说,打了蒋魁三十个板子,罚了一年的工钱。 邢氏也自知犯了忌讳,小心翼翼赔着好。霍大爷却黑着脸摔门而出,一连几天都歇在惠姨娘处。下人风言风语顿起,后来连霍老祖宗也听了几分流言,将霍修竹训斥了一番,告诫其不可宠妾灭妻。霍大爷虽然应了,却仍未回屋。反观邢氏,神情憔悴,眼中含泪,霍定姚只能花更多时间前往逗乐安慰,不觉得心里也冷了几分。 她叹了一口气,自己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好大喜功,太看重门面,耳根子又软。他面上这般端着,实则不知道该有多庆幸呢。 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不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霍大爷的气恼自然就是装装样子了。 他接下来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打消了与太子结亲的念头。此事全然作罢,就当没提过, 其次再给大姑娘霍元姬另寻一门亲事,以免夜长梦多。 想了想,心有不快。回头便命人将霍二爷叫到锦华轩,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自家二弟训斥一顿,就将人赶出了锦华轩。 霍二爷悻悻离开,回了屋子。平白无故挨了训,竟然觉得周遭的下人看自己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鄙薄,心中恼意愈发难消,呸了一句骂道:“他霍修竹以为他是谁?懦弱无能,不堪大任。若不是比我早出生,这个永定侯的位置还不定谁来坐呢!” 他越想越气,霍修竹骂自己心比天高,巧言如簧,颜之厚矣,背弃祖宗之贼人。听听,都是些何种言辞,陋儒之见,迂腐又愚蠢! 他重重把茶一磕,让伺候一旁的金姨娘吃了一吓。金姨娘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娇声替霍二爷揉了胸口:“大爷向来守陈,咱们又不是不知。这城里谁家的公子题诗作画,都能被大老爷说成脂粉堆里打滚。二爷何必与他一个老顽固计较?” “你懂什么!”霍二爷冷哼一声,盯着金姨娘,也没了往日的温存,“我们这个大哥,又端起了高风亮节的做派!说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我呸!关键时候,抬出这些来标榜个什么劲儿?” 他看金姨娘在一旁听得一脸茫然,心头更是一阵火大,“去去去,茶水都喝干了,也不知道添。既然听不明白我说的,手脚就勤快几分!没见识的女人!” 金姨娘尴尬一笑,心头不快。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倒是嫌弃她大字不识一个了。虽是听不懂,不过这鼠虫之字比喻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憋回一口气,继续娇道:“妾身虽然见识少,不过却也知道一点,自家人何苦作践自家人?这霍大爷自从继了侯爷之位后,愈发拿捏你们兄弟了,瞧瞧三弟和四弟,志不在官场,却还是被苦逼去考取功名。却对老爷您没有丁点儿提携!我们也不是没了别的法子,才盼着庄莲能入了太子的眼,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 霍修继长叹一口气,摆摆手,“你还做这样的美梦?以后都不用再提了。” “为何?”金姨娘瞪大了眼,立马紧张了起来,“难道,老爷您的忘了我的功劳,不让庄莲跟着入府了?您可不能如此呀,庄莲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千万不能便宜了别房的丫头片子!老爷,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啊!” 霍二爷顿时暴怒,一脚踹过去,“还功劳呢,大房就是嫌我们出了一个寡廉鲜耻的‘好’主意!”他回想起自己被骂得灰头土脸,气更不打一处来,现在居然连自己这个妾氏也敢对着自己大呼小叫。 他越看金姨娘越觉得碍眼了。想当初,可不就是这娘们出的这个馊主意么?不过话说回来,最可恨的还是那鼠目寸光的大哥。口角争辩之下,竟然还说要请霍老祖宗出来主持家法,多大的人了,嘴上说不过人,还如同垂髫稚儿回家找爹娘哭诉。 他越想心头越怒,又威慑于老夫人之威严,心头憋了一股邪火急需发泄,现又一看金姨娘披头散发,形同夜叉,更没了兴致。 “总之,这事儿就作罢了,往后也别再提了,免得惹一身晦气!”说罢,也不想再逗留,一甩袖子出门找人喝酒去了。 金姨娘得了一记毒掌,尚且没回过神来,这消息来得突然,仿佛一道惊雷,炸得她晕头转向。几天前,她还做着母凭女贵,自个儿封个贵妾的美梦,女儿穿金戴银的又回来给自己长脸。谁知道一转眼,全是竹篮一场空。她一个人坐着,内心说不出的骚动,凭什么她一辈子就是低人一等?有了机会又生生被人打落?为什么她的出路要拿捏在别房人的手里? 她摸着自己的半边脸,眼神闪过一抹不甘。比起自己,不是更有人听见这个消息会更加意味难平么?既然如此,她何不把消息快快传出去! ☆、第21章 挑拨 霍元姬倚窗而坐,正有一搭没一搭绣着龙凤套,她嘴角偶尔噙笑,忽而似又蛾眉深颦,却是一副娇花临水的娴美之姿。 金姨娘走近瞧了,不由得心头也起了一番鄙夷。这霍大姑娘一副怀春的模样,一会儿只怕比自己还不堪,这样一想,顿时舒坦了几分。她心头一声冷笑,捂了捂脸,故意轻咳了一声,再抬眼便换成了忧心忡忡。 霍元姬见到金姨娘的模样微微一愣。 金姨娘样子确实有些狼狈,虽然装饰规整,但是一边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肿。她和奶娘对视一下,彼此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李奶娘连忙挥退了屋内外伺候的丫鬟,闭紧了门窗。 照喜朝着屋内唾了一口,瞧这金姨娘狐媚的样子,一准没好事,指不定还能把姑娘教坏了。怎么姑娘就看不明白,这个金姨娘满肚子坏水?!若是姑娘尚且不明白世间人心险恶,李奶娘可是一把年纪,吃过的盐比她们走过的路还多,还能拧不清?定也是老糊涂了,干脆赶明儿,她定是要寻个机会好好给姑娘提醒提醒,千万不要中了小人的诡计! 金姨娘进到了屋子里,还没有稳稳当当坐下来,便开始连连抹泪。末了,捧起霍元姬的细嫩的双手,言语间尽是心疼,道:“姑娘往后怕是得受委屈了,姨娘虽说是个上不得台面之人,也断然不敢以长者自居,但是想着姑娘,也是心口也是一阵绞痛过一阵。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世间的人们常常说,后娘生养的怎会有亲娘亲。如今我瞧着大姑娘您,却真是……” 霍元姬听出了些端倪,一下慌了神,难道自个儿的心思被人看了去,连忙拿求救的眼神向李奶娘望去。 还是奶娘年长镇定,冷笑一声道:“金姨娘这话,老身可听不明白了。若是要挑拨邢大奶奶和我们姑娘的关系,这门朝东开,我们也不敢留你这位贵人了。金姨娘也别嫌我这个老婆子蹬鼻子上眼,说出来的话粗不客气。只是这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姑娘是有多嫉恨邢大奶奶,这样天大的罪名,我们怎能担待得起的?” 金姨娘看得分明,这霍大小姐和那大奶奶分明就是不亲。想想也是,毕竟不是亲生女儿,霍十姑娘又如此得宠,怎么能亲厚得起来?那可真是笑话。 她暗自得意一笑,面上却呈现出一片失言的悔色。还哎哟一声,故意轻轻打了自个儿几个嘴巴子。 “瞧我这张破嘴。大姑娘也别嫌我胡乱开口,只是妾身今个儿本想来向姑娘贺喜,却被自家老爷狠狠训斥了一番,说什么大老爷已经下了命令,咱们霍府自立族之时起,便不是那趋炎附势的狗辈,让咱们二老爷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的事儿,白白坏了姑娘们的闺誉。” “怎么会这样?”李奶娘失声道,一脸震惊。 金姨娘妄图自己的女儿也跟着沾光,自然不会编排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吓唬她们,难道这是真的吗? 李奶娘故做镇定,勉强笑道:“你个金姨娘就是嘴碎,是不是你自己听岔了,又跑到我们这里来吓唬我们。咱们姑娘脸皮薄,金姨娘还是别同她开玩笑了。” 金姨娘急了,生怕她们不信,“切,这样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无端端跑到碎月阁来乱嚼舌根?若是假的,我金姨娘一出这道门便叫老天爷给下雷劈死。我好心好意来给你们透露一点风声,你们倒是怀疑起好人来了!既然这样,我自个儿回去便是,何苦巴巴跑到这里来惹人讨嫌?” 说着,作势起身要走。 李奶娘慌了,赶紧拉下脸给金姨娘赔了个不是。难道这消息确实是板上钉钉了吗? 她顿时一阵心酸,她苦命的小姐,何时才能从这牢笼中飞出去? 金姨娘不理她,只拿眼角去看霍元姬,后者果然惨白了一张脸,摇摇欲坠。 虽然她心头自己也不舒服,但是看见旁人比自己更惨淡,也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舒爽。想想也是,她女儿没份,这大姑娘也别指望能讨得好,要拉倒大家一起拉倒罢!大不了大姑娘嫁个普通世家,她女儿寻找一个稍微再低点家世的。若是有了好机会,寻个续弦正室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的。 届时,也别瞧得上谁瞧不上谁。她还是有机会挣一个良妾。 霍元姬勉强笑道:“元姬虽驽钝,却也听闻五伯父回府之后,与二伯父起了争执。是不是我父亲因着这里面的缘故,才一气之下说了些旁的言辞?” 金姨娘摆摆手,打断她最后一丝妄想:“大老爷已经让大奶奶在世家里寻一们亲事,恐怕这十天半月便会给你定下来。大奶奶娘家在镇江,说来还请我们二奶奶在盛京贵族子弟中打听帮衬呢,这事儿绝对错不了。” 即便放下皇家那边不提,这十天半月——哪里能寻得出什么好的亲事?盛京的贵女,谁不是有当家奶奶仔细娇养着,花二三年才订下亲的也是有的。 她这是要被作践了…… 霍元姬只觉得肝胆俱裂,动动嘴唇,半晌没发出一个声响。她眼前发黑,勉强倚靠了李奶娘,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亲的决定,元姬……元姬自当听从。” 金姨娘嘲讽道:“话虽是正理。不过这要将大姑娘你赶紧嫁出去,却是大奶奶主动提的。看来这皇族,即便我们能高攀得上,大奶奶也是不让的了!“ 霍元姬睁大了眼:“姨娘的意思,这与母亲有关系?……父亲英明神武,如此大事,母亲断然是会依照父亲的意思行事,姨娘切莫错怪了旁人。” “姑娘就是心善!”金姨娘差点就要跺脚了,“原本我也是不信——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却是你们惠姨娘与我闲磕牙之时谈及的。呵,这几天大老爷不都在她那里歇着么,也是大老爷吃了酒在床上抱怨,说大奶奶硬是逼着大老爷要遵守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姑娘您听听,大老爷审时度势,却被大奶奶搬出了家法套上了一个紧箍咒……” 金姨娘越说越觉得可恨,又添盐加醋道,“大奶奶倒是世家妇的好楷模,只不过若今天是换了十姑娘,她还会不会如此行事?若真是隔着肚皮的也能一般对待,我倒真是佩服了!” 送走了金姨娘,霍元姬满脸泪痕,一头扑哭在了李奶娘怀里。这李奶娘狠狠咒道:“金姨娘说得没错,若换了定姚小姐,大夫人只怕巴不得太子府赶紧将人抬过门呢!现在装模作样假清高,这手段太过阴毒,她若不是害怕小姐您一朝登顶,又何必苦苦从中作梗?!当年毒害了夫人,如今又陷害小姐,苍天有眼,终有一天会得了报应!” 霍元姬抹了眼泪,六神无主道,“这笔账姑且先记下,日后定当数倍奉还。只是奶娘,如今我们该如何打算?” 李奶娘犹豫了一下,低声在霍元姬耳畔说了些言语。霍元姬猛一抬头,咬牙切齿恨声道:“你要我把那位置让给我妹妹?!我做不到!” “哎哟小姐您想岔了,这如何叫做‘让位’呢?小姐您仔细听老身一言,如果咱们周边虎狼成群。这二房的是指望不上了,剩下的就只有大老爷和大奶奶。既然大奶奶让大老爷下不了台面,只要大奶奶松了口,万事都好抹平了过去。” 李奶娘踹了一口气,见霍元姬开始犹豫,又卖力道,“谁都知道,这大奶奶的软肋就只有十姑娘一人,她疼这十姑娘如掌上明珠,自然也会为十姑娘好生打算。普天之下,除了皇族,哪里还有更尊贵的男人?她邢氏嘴上不说,实则也是贪图这皇家荣华的。只是因着您并非她亲生,不肯任由她拿捏,才断然不肯让你脱离了她的摆布——试问,您若成了太子妃,可是会向太子呈请封那邢氏做这诰命夫人?” 霍元姬冷笑一声:“她也配?!我自然会请太子将诰命赐给我的母亲,再说这也是大盛王朝的规矩。就凭她邢氏再在这侯府得宠,也绕不过去!” 李奶娘一副这就对了的表情,“所以啊,我们能想到的事情,这大奶奶会想不到?若您去向大奶奶许诺,带十姑娘一同入了太子府,届时这大奶奶再得一个诰命加身,何愁不能风风光光?您同定姚小姐感情深厚,她一向只听您这个姐姐的话,何愁不能成事?” “可是,霍定姚毕竟年岁太小,就算家里面同意,怕是天家那边也难过得去。而且我这个妹妹到底是长房嫡出,怎么可能像霍庄莲那般,没个正经名分就过去了?” 李奶娘嘲笑道,“正经名分?定姚小姐自然和二姑娘是云泥之别。二姑娘过去就是陪睡,一个侍妾身份便是大大的福气了。这定姚小姐可是您的亲妹妹,您带着她,当然是为慰藉姐妹之情,要什么名分。” “奶娘的意思是……”霍元姬眼神一亮,望向李奶娘。是啊,霍定姚不是自持金贵吗,自然不能与其他陪嫁的姑娘同日而语。这年岁又不足,留在太子府当然是因为亲眷之名。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儿谁又能判定。 “姑娘可是想明白了。只要我们将意思透露给大奶奶,许诺将来带十姑娘一同入太子府,回头大奶奶朝大老爷吹吹枕头风,还怕事儿不成?即便往后到了老祖宗面前,大奶奶也会因着十姑娘的前程,不会做这种拦路虎了!”李奶娘冷笑一声,“至于再往后,您成了太子妃,这十姑娘再尊贵,还不得求您。若您高抬贵手,给她一个嫔妾过过滋味,还不是任您搓圆捏扁……” 霍元姬垂下眼,打断了李奶娘的话,“妹妹于我这儿流留忘返,对太子爷又一片仰慕。她长久留住太子府,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不忍心看着妹妹名声闺誉受损,当全力撮合。” ☆、第22章 拙计 计谋是个妥当的,可让谁去透露这层意思却让两人犯了难。霍元姬当然不可能亲自说项,她还想着要把自己摘干净呢,李奶娘也不合适,她一个下人,难道还能做主子的主? 两人合计来合计去,竟拿不出一个法子。还是李氏主意多:“老奴瞧这事儿还是得由定姚小姐自己去跟大奶奶提最好。一则大奶奶疼她,二则若出了事儿,也牵扯不到旁人身上。” 霍元姬皱眉:“可又让谁去把我们的意思告诉我那妹妹?” “这点小姐就不用忧心了。”李奶娘言之凿凿,犹豫了一下,又瞧了自家姑娘一眼。 霍元姬诧异,“奶奶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李氏便附耳低语了几句。 霍元姬抿嘴。李奶娘知道她这是肉疼了,不由得劝道:“舍得肉才能引得狼。若姑娘不肯,那些人又怎么肯冒风险替我们行事?” 锦华轩内。霍定姚揉揉了太阳穴位,歪在美人榻上。 红素在一旁直打眼色,奈何十姑娘还是我行我素,懒洋洋躺着。刚要觉得不好,就见自家姑娘手臂一松,那茶水便泼到了自个儿的马面裙上。 红素叹口气,好在大奶奶的屋内也备着有姑娘的衣服,唤了藏碧从红檀木衣柜里拿出一套深蓝色绣千瓣莲的夹袄替霍定姚换上,一边安抚道:“大奶奶比往常晚了三刻,许是老祖宗今个儿多留了大奶奶说话罢。不如让奴婢前去瞧瞧,若是大奶奶吩咐姑娘不必等了,奴婢也好伺候姑娘回屋。” 霍定姚摆摆手,她这些天颇感到头疼。 这大半个月过去,母亲憔悴了不少,可对父亲的作为竟然没有半分怨言。 霍定姚十分无语,在她看来,父亲虽说有被母亲娘家打脸的嫌疑,不过母亲姿态放得低,他又得了好。要重振一家之主的风范,端着几天就可见好就收了呀。 ——偏偏这般得理不饶人。 ——五伯父那儿也不想着从中调和,反而责骂了二伯父。 她在邢氏跟前侍奉着,心里对自己父亲的做派越发看不上,有心宽慰几句,却被邢氏训斥。在邢氏眼里,做儿女的如何能数落长辈半分的不是,这是天大的没规矩。 霍定姚也只好把满肚子话憋了回去,心里却暗暗想,往后自个儿定要央求母亲为她寻一个开明豁达之家,富贵如浮云倒是其次了。 就因为最近家宅不宁,祖母训斥霍大爷的同时,也难免迁怒在邢氏身上。 儿子总是亲生的,儿媳妇总是外来的。 虽然红素可靠,可母亲也定是不愿意让人瞧见她在婆婆处备受责问。 霍定姚叹了一口气,恹恹道,“还是在等会儿吧,看见我,母亲想必会宽心些许。”她暗想着,好在此前过来时,特意绕去了潇然轩一趟,虽然五伯父还没有得到特赦,不过佟氏笑意连连,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想来祖母那里已经是消了气。 红素见状,露出一个忧心的神情,却也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外院一阵嘈杂,听着似有人来。红素和藏碧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个时候,还会有谁上大奶奶的屋子里来?藏碧连忙打帘而出。 霍定姚也颇有些惊讶,坐直了身子朝外看去。 却听得藏碧略带不快的声音,“原来是惠姨娘过来请安了,大奶奶现下不在。我家姑娘倒是刚巧在屋。若姨娘无甚要事,不如先行回去了罢。” “是十姑娘身边的藏碧啊,我说怎么着瞧着眼熟。既然十姑娘也在,婢妾怎能说走就走?” 说着就硬是往里面闯。 惠姨娘自持年轻貌美,偶尔也会来锦华轩露个脸。若是从前倒也作罢,如今霍大爷日日宿在她处,她一会儿差人来报头疼,一会儿又说腰酸,已经好长时间不来问安了。 霍定姚打起十二分精神,敌意是谈不上,警惕却多了好几分。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个儿同惠姨娘彼此可没有多少往来,一来这惠姨娘颇有些市井之气,二来她同赵姨娘低调善于做人不同,嘴皮子碎又会来事儿,霍定姚以往是自持身份瞧不上她,如今则是不愿生是非。眼下惠姨娘硬是要进来,莫不是此次上门,倒是按捺不住来显摆威风了? 不管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想着,就瞧着惠姨娘踏进了门厅,她整个人裹在一袭火红大氅里,衬托得身段袅娜。一见到霍定姚,就媚笑道:“哟,姑娘最近气色颇好,可见身子骨大好了。前些天老祖宗问起,我一时未回答上,倒显得做姨娘的不甚关心,谁可料想夜半总是记挂难安。” 霍定姚面上淡淡的。说来惠姨娘同祖母也是沾亲带故,难免会骄傲几分。 惠姨娘这样说完,却见霍定姚不搭腔,心头不免有了几分不满。以前这个十姑娘见到自己,总是鼻孔朝天。不过就是自以为是名门世家出身,瞧不上她们这些做人妾的。实则想想她自己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只不过家道中落。若非如此,早就风风光光八抬大轿,何苦甘心作践? 惠姨娘这样想着,脸上倒是愈发笑得轻浮。这十姑娘也不是个善茬,较之从前这举手投足之间,也沉稳了许多。难怪有人提醒道,说这霍定姚整个人工于心计,原本她还不放在心上,如今瞧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心眼越来越多。 霍定姚任由惠姨娘打量,母亲不在,她就是主人。倒是吩咐了藏碧和青欢上了时令的干果热茶退下,只留了红素伺候着,才淡淡开口答道:“劳姨娘惦记,我身子已然无恙。说来却是我的不是,应当去祖母处问安,若惹了祖母惦记,母亲定是又要问责姚儿。说来姨娘,也应该多去定姚处坐坐,免得又担了罪名。” “姑娘如此说,倒是我惶恐了,”惠姨娘面上一滞,又假笑道,“大奶奶近日沉疴再犯,姑娘在奶奶跟前侍疾,这府里上下都赞一片孝心,此乃头等大事,老祖宗自然也是明白的。至于我这个当姨娘的,若来得勤了,怕是会扰了大奶奶的清静,白白增了姑娘烦心。再说我们本就一心,与那别房的亲厚自然不同,不是说着少了几日走动,就能寡淡了情分的。” 霍定姚心里撇了撇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现在谈情分,言辞之中下绊子的时候可不见想起这些。她本就不豫,故意留了红素在一旁,借以打发来人。 哪知道茶都喝了三盏,这惠姨娘既不像是来耀武扬威找茬的,却又硬是赖着不走。 霍定姚本就懒得同惠姨娘这样说一分要去猜三分的人兜圈子,干脆直言问道:“姨娘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他事情?” 她才不相信,这惠姨娘是专程来瞧自个儿母亲的。 惠姨娘一窒,没想十姑娘问得这么直接。她眼神一转,瞅着霍定姚主仆两人老神自在的模样,今日前往本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就是瞅准了邢氏不在,才巴巴跑到这里来给这十姑娘洗脑的。 想着,摆出一副抹泪的样子:“姑娘不要笑话,这原本也不该我一个姨娘多嘴。可想必姑娘也知道,大老爷和大奶奶怄气拌了嘴,多日来连着宿在我屋子里,搞得我没脸没皮的,好些天差点没能去向大奶奶请安。回头更是这上至老祖宗,四至周围别房的奶奶们,都拿眼针儿戳我一般,我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呀!” 霍定姚暗自皱眉,这惠姨娘以往没少给母亲添堵,讨了父亲欢心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老远就能听见她耀威扬威,生怕被人瞧轻了去,今天居然转了风向,懂得以退为进先把自个儿摆在低处了……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惠姨娘假意拿绣帕擦了擦眼角,又道,“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原本以为,大老爷生气个几日,也就散了心算了罢——谁能料得,老爷硬是不肯回锦华局来。我虽然忧心,但总不能给老爷下脸子,把我那小院子紧紧锁起来吧?” 她见霍定姚听得仔细,继续道,“我为着大奶奶忧心,后来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偶然间听了几句老爷的不满,原来这根源啊竟是出在大姑娘说亲的事儿上。大老爷不知怎的就和大奶奶生了分歧。若真是如此,一天这大姑娘的亲事不定,这大老爷岂不是一日就歇在了婢妾处儿了?” “姨娘多虑了,”霍定姚眨眨眼道,心头突然有了一丝了然。这惠姨娘顾左右而言它,绕了半天才点了正题。 她心头怀疑,莫非这次又是王氏在暗中唆使?王氏贼心不死,未免手伸得太长了。 霍定姚想着,故意不甚在意道,“凡事父亲母亲自有定夺,我们又何须多嘴。若姨娘就是为此事,大可不必忧心。旁人的闲言碎语,姨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惠姨娘暗恼,她最恨的便是自己这个十姑娘一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模样,十足的看别人笑话。 若不是她得了好处,又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彻底惹恼了霍老祖宗和大奶奶不快,她往后的日子指不定会难过,这才应承了这事儿来走一趟的。 内心里,她才巴不得霍修竹不回锦华轩呢,最好是自此冷落邢氏。 谁知这十姑娘居然完全不为所动,还真是够冷心肠的。 “话虽如此,可大姑娘却也寝室难安,对我这姨娘颇为不满,直言道‘我们做女儿的,不能为父解忧,何以为孝道,自当尽绵薄之力?’就这一句话,却也是让姨娘我羞愧难当啊。” 霍定姚暗生警觉,原来惠姨娘竟然和霍元姬同一个鼻孔出气。瞧这话锋,难道惠姨娘不是来下绊子的,竟是来横插一脚的? ☆、第23章 嚼舌 果不其然,惠姨娘继续道:“大姑娘同十姑娘姐妹一心,她说了,且不提这自幼亲厚的情义,小时候挨过多少板子,得过多少抄罚,教习嬷嬷的训斥也是有的——这些姑且不提。这往后,若其中一人有了天大的富贵在身,自然也应共同进退。为了家族兴旺,做女儿的受点委屈,也是义不容辞。” 霍定姚听得目瞪口呆! 她,她,她这是没听错吧?这惠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那个深明大义的姐姐,这是许诺要把太子分一半给她?于是这是来递话给她,让她去改变父亲和母亲的决定? 别说太子往后难登大宝,她可不想拖累全家人性命难保,就算是太子真能成一国之君,她自问也不愿去尝试深宫算计的滋味。 霍元姬还真敢往脸上贴金,把贪婪无餍说成了牺牲成全,倒显得她有多么凌然大义的。而且,她跳火坑不够,还要让自己一起跳,不跳还不行,这变成了霍家子女的与生俱来的责任了。 她这姐姐的脑回路究竟怎样生成了? “天家贵胄终归是真命天龙,太子爷更是一等一的尊贵男子,若是换了别的普通世家,指不定还不知遇见个什么糟心的?女儿家,不外乎就是以夫为贵,以夫为尊?姨娘虽然是个见识浅的,却也不得不提醒十姑娘早为亲事作打算,过了这个村儿可就便宜了旁人了。” 霍定姚又好气又好笑,她霍元姬不介意与人共事一夫,她霍定姚还无福消受呢! 敢情她姐姐是以为自个儿母亲藏了私心,才死死拿捏住她的婚事不放啊? 她明白了,大抵是霍元姬以为她不是邢氏亲生,见不得她这个隔了一层肚子的女儿好。这才派了说客来给自己透露风声——只等自己也表露出仰慕太子的意思,她那边也点头许诺,自己母亲也就算达到了将亲生女儿送入太子府的目的了。 霍定姚想了想,红素在一边早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自家姑娘应允了,这事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难道十姑娘是忘了吗,婚姻大事,哪里有自己给自己做主的!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侯府的姑娘都被人看轻了…… 心头不由得焦急起来,即便这事情不会传扬出去,若是别房的抓住了把柄,那也是大事不妙的。 再看自家姑娘,却突然对自己眨眨眼。红素一愣,立马闭紧了嘴,把想说了话按捺住了。 霍定姚沉吟一番,状似在思索,颇含深意对着惠姨娘道:“姐姐果然心疼姚儿。只是太子殿下年长我许多,这该如何是好?” 惠姨娘仿佛知道她有此一问,连忙答道:“十姑娘不必心忧。姑娘年岁小,前往太子府又不可轻慢,大姑娘已想好,届时以思亲之名过道府内小住。时机成熟后,便前往咱们府上提亲,交换信物,待到姑娘及笄,自然就是迎娶之时。” 霍定姚心头冷笑一声,故意低下头,把玩着手指,露出一副娇羞扭捏的模样。 “姐姐想法果然周全,姚儿也想马上同母亲说说这法子。” 惠姨娘大喜,悄悄闪过一个成了的眼神。 这十姑娘也不过如此嘛,一听有天大的好事儿,还不是急吼吼的往上赶?!当初那李奶娘来找自个儿之时,反复叮嘱,说一则大奶奶会装腔作势需要拿捏好言辞,二则这定姚小姐工于算计得寸进尺,恐怕不是个好欺哄的主。 现下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心性罢了。 哪知惠姨娘还没来得及多欣喜半刻,霍定姚却苦道,“可惜姐姐喜欢姚儿,却不是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姚儿,还是未知之数呢!若太子殿下不愿意前往霍府,难道姐姐还要逼迫堂堂未来的天子吗?想必借姐姐十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吧……若姐姐为了不背信于给姚儿的承诺,真是做出了失礼的事情,天子一怒,会不会把我们都砍头了呀……” “姨娘,你说到时候姚儿该如何自处呢?” 惠姨娘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霍定姚心里偷笑,歪歪头,面上又故意露出喜滋滋的神情,“不过姨娘也是为了我,才有心想出这法子。也许这太子殿下也会像姨娘一般喜欢姚儿。要不我回头便告知父亲母亲,请他们立即定夺!” 惠姨娘早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提这一茬,连忙摆手干笑道,“姑娘的婚事自当由老祖宗定夺,再不济也有大奶奶,哪里轮到我一个小小的妾身指手画脚,传出去了非得给外面的人笑掉大牙。今个儿就当姨娘我没来过,活该打嘴,该打嘴。姑娘也就不要再提。” 说完,只寻了个借口落荒而去。 红素冷着脸掩了门,低声道:“奴婢瞧惠姨娘的神情,恐怕也只是传个话。大姑娘行事一向沉稳,此次思量却是差了。若只是想法不周全倒也罢了,若是有意为之,奴婢且看得告知大奶奶知晓才是。” “母亲尚且为父亲之事心烦,”霍定姚摇头,红素一向觉得霍元姬同自己无嫌隙,这次只怕也认清了事实,“这些事情就暂且别去叨扰母亲了。一来我们并没有办法证明是我这个姐姐故意为之,说不定闹起来,她也有万般理由推脱;二则祖母和母亲管教慎言,必然不喜姑娘家私下拿这些事情说嘴。这一次父亲决定不与皇家联姻,我这个姐姐也是走投无路,才想了这个路子。至于惠姨娘究竟只是传话还是帮凶,都还在其次了。” 霍定姚当时根本不相信惠姨娘,更别提再得知与霍元姬有关之后,便处处留心,处处仔细。她原本以为霍元姬不过是欺自个儿懵懂无知,许以利诱,将她、自己和邢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借以说服霍大爷。 却在一试之下,竟然发现里面包藏祸心。 试想,如果她真的长住在外男府邸,名不正言不顺,而霍元姬完全可以说成是她霍定姚自个儿不知礼仪廉耻,妄图高攀太子,传了出去,岂不成了连自己亲姐姐的男人也不放过的人了? 到了那个时候,若霍府指责这霍元姬,她也可以撇得一干二净,说太子只拿自己当妹妹看待,别人瞧不上,难倒还真能硬塞不成! 霍定姚也沉了脸。 她没想到,她这个亲姐姐,用心竟然如此险恶。 红素认真道,“奴婢虽觉得大姑娘顾影自怜了一些,但也想着老爷和大奶奶未曾苛待于她,您与她更是情深意重。却是未曾料到,大姑娘竟然对姑娘你也能下得了狠手。姑娘往后须得离她远一些,不要中了算计才是。” 再说惠姨娘被霍定姚问得哑口无言,回想起十姑娘的话,简直恨得牙痒。 回头却把霍元姬记恨上了,没想到人说定姚小姐人小鬼大,这霍元姬才是面上瞧着柔柔弱弱,里子却是真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若这事十姑娘真说到了大奶奶处,岂不是她成了替死鬼。 这侯府不扒下她的一层皮?! 惠姨娘惊起一身冷汗,待听丫头说这李奶娘又来了,面上一沉,没好气冷笑道:“你们大姑娘心肠可真是狠,这事儿给我再多的好处,我也是断然做不了。这人在做,天在看,让我捎带个话,在中间和稀泥倒也无妨。没想到你们还设了个套子,把我当什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姨娘嫉恨当家奶奶和嫡出的小姐,乱棍打死出门都不为过!” 李奶娘心下一凉。惠氏这样说,那就是……被看穿了…… 心头一转,赶紧赔笑:“姨娘说笑了。您这般一说,确实是误会我家小姐。天地良心,大姑娘一心只为了光宗耀祖,又盼着这法子能解了老爷和奶奶的嫌隙。却没想到,定姚小姐会想得如此歪解了我们小姐的心意,可真是无处喊冤!可见怜的,小姐指不定该怎样的伤心了!” 说着,她递了一匣子东西过去。 惠姨娘摸了,面上也缓了下来,可是到底心中有疑虑,也没给好脸色。 李奶娘叹道:“我们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惠大姨奶奶还不清楚吗?往日里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着的,哪里会存那些弯弯绕绕的害人心思——说来,还是因着我们姑娘亲娘去得早,我一个下人,私心里也只盼着我家小姐往后能遇见良君。” 惠氏微微有几分动容。 “只是这事情终究得大奶奶点头,才想着能托您去表露这样一个意思。唉,可真是没想到,这天家也罢,太子也好,定姚小姐终究是瞧不上一个妾室。罢了,罢了,就当全然没这儿事好了。” 惠姨娘听了,脸一下又拉老长。 这次暗恨的对象却变了。 她自然听懂李奶娘话里的意思,她们这些大房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被拿捏在邢氏的手里?她刚进门时,不一样守了两个月的空房,得了一个下马威,以后更是没几日能见到大老爷的面。 这一听奶娘哭叹大姑娘,心头不免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滋味。若不是为了讨好嫡母,当姐姐的又何必委曲求全让妹妹一同入府,来巴结后母的嘴脸? 惠姨娘想着,不觉口风转变到,“一个女儿家,成天惦记着怕男人不来提亲。长幼有序,她根本就是不满意大姑娘坐了正位,才在鸡蛋里挑骨头!” 她打发了李奶娘离开,回头越想越不是滋味。 李奶娘说到她的痛处了,当初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官,上面无人提携,又没有大笔的银子可以打通关节,这才郁郁不得志,回头就拿母亲出气,最后硬是卖女求了荣华富贵。想她自己,也是嫡出的小姐,还不是给世家的老爷做了妾,硬是和青梅竹马的断了想念。这霍定姚有老爷和大奶奶宠着,到哪里都要最好的,哪里有这样要不完的? 惠姨娘又正记恨着上次霍定姚和赵姨娘挤兑她生不出孩子,新仇旧恨一添,再见到霍大爷,这嘴里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这大姑娘如何温顺可人,可惜却活着不像一个大家小姐,委委屈屈的,只怕以后出嫁,也没亲身母亲那样上心选个好人家。 她见霍大爷沉着脸,心头暗喜,谁叫邢氏和霍元姬不亲厚,顺带也往这大奶奶身上泼泼脏水。反正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就真被霍大爷听进了心。 ☆、第24章 天意 他本就是个举棋不定的性子,听了惠姨娘的话,不禁暗自生疑。 霍元姬不是那邢老爷的亲外孙女儿,老爷子该不会是怕亲生孙女儿吃亏,这才无中生有吧?! 这怀疑之念一起,愈发收不住。 霍大爷原本听了邢氏的话,自然是想着让邢氏赶紧张罗寻一门亲事。 邢氏倒也上心,几番挑选之下,说了那广平子爵府与侯府也算门当户对。而且那嫡长子又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得了皇帝青眼——又办了诗会请了人过来让霍大爷掌眼。 霍大爷其实也是满意的。子爵门第虽然是低了一点,但是时间紧,放眼京城里合适又出众的,这广平爵嫡子还真是出挑,而且元姬嫁过去,又是长房主母,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两家来往了几次,彼此都相看过了,双方都非常满意。 ——就等着互换庚帖,就算是正式定下了。 如今却听了惠姨娘这一吹风,这霍大爷便将事儿缓了缓。慌慌张张下了决断,往后若真是自己妻子夸大其词,他的威严不就荡然无存了?还会被人耻笑糊涂无能。 这样一想,霍大爷就愈发拿定了主意。现在形势也不明朗,太子府也还没任何动静,谁知道以后情况会怎样——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做决定岂不是两全其美? 即便永定侯府下定决心不参和谋权的事儿,也得徐徐抽身。太子府的人才给了暗示,他这边就飞快给女儿定了亲事,这不是生生打太子的脸吗? 他这一慢。邢氏就急了,催促了好几番。广平爵府的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倒是让邢氏和林氏都赔了不少好话。 就连霍母听了风声,也从旁多有关切。 霍大爷倒是满口答应,又装模作样回了锦华轩,口头上吩咐邢氏多为霍元姬准备嫁妆,上下打点,暗地里却是挑三拣四,按下了邢氏的多番提议。 霍大爷回头还吩咐了身边操办此事儿的孙妈妈,含含糊糊的也没说得太清,不过事情要慢着办,倒是表露得一清二楚。 这孙妈妈得了令,顿时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她琢磨着当家老爷的意思,还以为是不太满意广平子爵府呢! ——可是,她却是得了对方嬷嬷的好处,已经偷偷儿把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提前透露了出去! 要知道,虽说侯府比子爵府尊贵了不少,但是对方老太君也不是一般人家,自然也想为自家的嫡孙儿寻一个富贵旺夫的孙媳妇儿。这两厢来往熟稔之下,孙妈妈也就没能守得住手脚,反正两家的当家主母有了好些回走动,于是就抄了一张纸偷偷递送了过去。 哪曾想过这就差言明的事儿还能有变化?! 这一拖,转眼就逼近了年底。 这些霍定姚一概不知,等她后来得知的时候,也只有长叹一声,命数啊命数,这万事皆有天意! 彼时,她正陪着邢氏说话,邢氏在言辞之间也露出了已然为霍元姬选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对方也颇为满意,只待两方长辈再甄选一个良辰吉日互换庚帖,便可定下来。 霍定姚听了暗自高兴,又假装不经意地细问了对方的家世,竟然就是上辈子那家子爵人家。 她心中大定,只觉得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彻底落了下来。心中无事,便捡了女红功课细说,更惹了邢氏笑意。 屋子内其乐融融,正说着,大丫鬟璎珞慌慌张张冲进屋,和红素撞做一团。 霍定姚正不巧学着一幅冬梅图,这笔触一下就下歪了。邢氏便有了几分不满,斥道:“什么事儿,咋咋呼呼的,往日的稳重都去哪儿了?” 璎珞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跪下道了一声奴婢该死,才抬头惊惶道:“方才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宫里正式下旨,广选太子妃。现在整个盛京都议论开了。” 什么?! 霍定姚一下就白了脸,手里的狼毫吧嗒一下滑到了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广选太子妃竟然会在隆里二年就举行了——这怎么都对不上了! 明明,明明应该是隆里七年才对…… 上一辈子那个时候霍家的大小姐已经出嫁,并没有其他符合要求的适龄女子。 霍定姚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没想到这一遭,所有的事情都提前了,不仅是四皇子羽翼丰满得如此迅速,连这十拿九稳可以避开的祸根,也被他们赶上了! 大盛王朝隆里二年末,龙戾皇帝正式下诏,为太子遴选太子妃。凡五品官员以上,年满十四且尚未婚配的嫡出之女,一个月内报上名册,春庆之日正式选定。 这消息顿时来得乍喜,再冷的天也止不住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将要娶亲,国泰民安,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只是不知道哪家小姐会入了这天家的眼。 外面议论纷纷,盛京各大世家也不平静。这圣旨来得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敲定,事先竟然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这让一向耳目众多的大家族在莫名惊喜的同时,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时间,各家家仆带着自家主人的手信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传递信息。 翔王府内。 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匆匆从偏门踏入,绕过抄手游廊,进入东边的议事厅。厅内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见人进来,都禁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性急的还往前跨了几步,叫了一声:“祝大人……” 来人正是大理寺少卿祝坤宁,他摆摆手,一把撩了衣摆,坐下灌了一口茶才道:“我也用尽了办法,连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太监都不知情,大总管周及更是咬紧不吐露一个字儿。硬塞了好些银子,又给他寻了个对食的美婢,这老贼也只说了一句,皇太后身体愈发沉疴,太子为了尽孝道,盼望以大喜祈福太后身体康泰。” 皇太后抱孙心切,大家都理解,其中一个蓄了八字胡的人便满不在乎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一惊一乍吓唬自己了。四爷在外行事谨慎,最近没有大动作,宫中怎会起疑?!” 祝坤宁睥了说话的人一眼,“圣旨上还写明白了要召在外的几位皇子回京,一是皇家团年,二则正好参加太子新婚大典!”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得一凛。先前的八字胡更是抹了抹冷汗。 另一个脸上带疤的人直了身子,这人是羽林郎将陈罗,一向看不起言官出身的傅和,总觉得傅和投机倒把,又爱讲大话和稀泥。他逮住了机会,立刻耻笑道:“傅大人此话说太满收不回来了吧!四爷虽然布局多年,到底上头无风不起浪。再加上南边控制不如西北牢靠,走漏一些风言风语也是可能的!若人人都似大人一般高枕无忧,说不定我们自乱了阵脚,被人倒打一耙,到时候可只能朝阎王爷哭诉了!” 傅和被人一抢白,顿时觉得老脸无光,只气得翘了翘小胡儿。旁边同系的人帮衬着反击:“陈大人倒是谨慎!只怕半夜一声狗叫也会起来探身查看一番罢?!” 陈罗顿时反唇相讥,“李大人小时候被狗咬过,听说现在看见狗腿就发软。陈某不才,至少听见狗叫也不会吓得尿裤子!” 这帮文官,如何能知道战场上的风声鹤唳,若不是四皇子急于扩充在朝势力,他和祝大人也不必与这帮人浪费唇舌。 傅和恼怒道:“照陈大人的说法,这是宫里布下的*阵了?太子殿下是储君,用这样的法子逼兄弟回来,未免太不好看。将来史官记上一笔,千古英名毁于一旦。” 迂腐!陈罗心头一声冷笑,江山都没了,谁还管后人评价。 他拉长声调道:“傅大人果然熟读国家礼法,不过傅大人不也是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否则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即便尊贵如太子殿下,若被逼急了,卖身救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主意,算盘倒是打得震天响。傅大人都明白的事儿,整个盛京的世家岂会不睁大眼睛盯得清清楚楚?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犯浑,敢接太子的招?!” 傅和老脸一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心里安慰自己,跟一个武夫磨叽个什么劲。他气呼呼对祝坤宁道:“几位皇子都会回京,就四殿下不回来,难免惹人非议。别怪老臣没提醒,到时候就算是我们没有想法,宫里也会扣一顶抗旨不遵的帽子,如此四皇子就落了下风!” 祝坤宁皱眉,这两边人各有各理。干这事儿,成了就是开朝功臣,不成就会掉脑袋。四殿下镇守边关六、七年,如今正是紧要的当口,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当口被紧急召回,任谁也会心里打鼓。 陈罗睥了傅和一眼,也对着祝坤宁道:“回不回,什么时候回,带多少亲兵回——我们都得给四殿下拿个主意,这毕竟是皇帝下的圣旨。还有一点,当朝太子妃乃是未来一国之母,保不齐中间派的改变风向。我们在盛京势力本就根基浅,若盛京是世家全面支持太子,我们在这上面可是没有一点胜算!” 陈罗这话一出,众人顿时议论开来。 太子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妃,不说是为了壮大势力在座的谁也不信,他能求得皇帝正式宣告天下,也证明了龙戾帝还是看重着这个太子。众人更加争论得厉害,你来我往吵得面红耳赤。 有人要求静观其变,有人让四殿下带兵返回。 还有的人说干脆现在就起事,血洗京城。 祝坤宁听得头大,不禁捏了捏眉心,都是一干在朝为官几十年的人,居然如此沉不住气,他干脆拱手朝上座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第25章 推测 众人一下就止了声,齐齐看向上首之人。 轻纱薄幔适时被风卷起,那后面坐着一个身袭白衣的公子。 这人生得有点单薄。眼底下一抹青痕,面相似有不足之症,让他整个人肌肤十分苍白,比他身上罩着的上等玉狐裘还白,近乎在莹莹泛光中透出一点晦青。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美男子,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薄薄失色的嘴唇轻抿,眉毛修长至尾穴。因为脸色苍白,衬得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更漆黑如墨。 “圣旨下得急,宫内又没有风声,只说皇太后盼孙心切。可太子久在宫中侍疾,次次神情惶恐,若真是太后预薨,何必惊慌至此?就算皇太后也是沈家人,太子顾得了几分真情,也只得了几分哀切便是了——何苦如丧家之犬般。” “加上前次太医院异动,只怕真正不好的不是皇太后,而是龙戾帝那老头子。”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清泉汩汩抚过青石。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的响动 ——怕遗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在座之人俱是一愣,这个推测出乎所有人预料。 祝坤宁脸上闪过一抹狂喜之色。 难怪啊?!难怪!太子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只要皇帝一倒,何愁事不成。也难怪宫中会如此着急,幸好他们有公子坐阵,与四殿下里应外合。看来,太子早就在物色太子妃人选,只是几大世家贼老成精,迟迟不肯松口。 太子殿下也是兵行险招,无奈之举,没时间再和各大世家和权臣磨叽了。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议事声再度响闹不绝。 座上之人充耳不闻,摊开一枚减字青花贴,挽袖执笔。 祝坤宁起身,恭敬地接过折起写好的书信,立刻吩咐左右:“火速派人飞鸽传书给到四殿下,请殿下全力准备。陈大人盯紧盛京各大世家的一举一动,有异动的列一个名单。傅大人见机行事,必要时候配合放出消息。” 陈罗得意地瞅一眼傅和,“傅大人,您在宫中也是老人了,看来消息一向不够灵通呀?” 傅和本就不高兴,皇帝不好这样的机密大事,他一个外臣怎么会知道? 他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愿意失了颜面,硬是咬牙道:“宫中的事傅某自然没有公子神机妙算,不过盛京之事我倒是一清二楚。清贵中流派最敬重的乃是开国永定侯霍家,霍家一向中立,不过最近听说太子与霍府也有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来往频繁。若这霍家不识时务,届时杀一儆百,何愁不能威慑京城!” 金姨娘提了小点,喜滋滋的朝碎月阁去。虽然说霍府里管得严,但是做姨娘的和姑娘们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特别是眼下这个当口,去大姑娘房里的人难道还不够多?! 她不去才显得不正常。 何况,她与大姑娘之间的亲密关系,外人又怎么会懂得呢? 自从圣旨下来,整个霍府暗地里都在传,霍家大小姐就要一飞冲天了。谁说不是呢,放眼整个京城,个中翘楚的世家小姐就那么几位,论家世、德行、相貌,霍家大小姐也是排在前列,若入了天家的眼,说不定就是太子妃。 金姨娘加快了脚步。 若不是她说服了她的好姐妹惠氏——-虽然向十姑娘吹风的事儿没成——但是却让霍大爷没有点头大姑娘的亲事,这也是天大的一件功劳呀。 话虽如此,如今却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姑娘有了天家的圣旨,腰杆也挺直了,也不需要依仗旁人了。 若是翻脸不认人…… 不,不会的。大姑娘可是默许了要将自己的女儿一同带进太子府! 金姨娘一下没了刚才的欢喜,突然间又觉得这天家的旨意来得太不是时候。 她转过了池塘,心头愈发患得患失,远远瞧见照喜守在门口,忙不迭问:“大姑娘可在屋子里?” 照喜抬头一瞧,又是二房这个金姨娘。她瞧见过好几次,自家姑娘和这个二房的姨娘私下说过好几次话,都避开了旁人。她隐约觉得不喜,金姨娘生得狐媚,一股子风尘味,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就和她突然亲近了。但是霍元姬向来严厉,容不得旁人指责,她一个做丫头的不敢多嘴,更不敢告诉大夫人。加之如今姑娘得了势,前来的人谁见着照喜都脸上含笑,私下偷偷塞一点小玩意。这金姨娘还拿从前的眼光看自己,未免有点不识时务了。 不由得有几分敷衍道:“姑娘在屋内小憩,今天来碎月阁的人特别多,姑娘一一见了,身子早就乏了。”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不便,请人自个儿走好。 金姨娘心头一沉,难道其他房的人都开始打大姑娘的主意了?! 她顾不得碰了软钉子,面上笑得更甚,讨好道:“冬日寒冷,精神容易困倦,这我也是懂得的。不过我想着大姑娘爱吃甜罗糕,这不是赶早起亲手做了,趁着热乎送过来,尽一尽做姨娘的心意。也请照喜姑娘通融禀报,回头定不忘谢意!” 照喜听了她的话,更加显得不耐,扬高了嗓音,“金姨娘慎言,您是二房的人,要尽心意也应向着七姑娘和十一少爷,怎么能说向我们姑娘尽心意。要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姑娘同您有什么盘算,白白污了我家姑娘的清誉!至于奴婢一个下人,更担待不了谢意,姨娘还是请回吧!” 金姨娘脸色难看了起来。照喜是霍元姬的人,敢阻拦自己,莫非是大姑娘的授意?为的就是拦着自个儿上门? 照喜撇撇嘴,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姨娘若是不便,就请回吧!若下次咱们姑娘得了闲,不妨再请姨娘过来坐坐。” 她话还没说完,背后的帘子猛地掀开。金姨娘和照喜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霍元姬沉着脸,她身旁的李奶娘抢上前一步一个巴掌打在照喜脸上:“没脸没皮的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着大小姐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看我回头不撕烂你的嘴!金姨娘什么身份,你也敢自作主张撵人!你是不是也当自己是这个府里的半个主子了?” 霍元姬狠狠盯着照喜,见她被打得双眼噙泪,低着头瑟瑟发抖。她最恨有奴才欺上瞒下,一想到这丫头是邢氏派来的眼线,心中的恨就愈发深刻。竟让去了棉衣跪着狠狠赏赐了十个板子。 另一个丫鬟菊雁小心翼翼让进了金姨娘,见主子们都进了屋内,才放下帘子。 她不屑地丢了一个眼神到照喜身上。照喜是个实心眼的,说的话直白又不中听,她自个儿倒是一心为主子好,可惜上面的主子却不会那么想。她也不想想,她是大夫人送过来的,大姑娘和李奶娘自然会多方提防,生怕被下套拿捏,能忍着没将人赶出碎月阁就算好的,权利自然更不会放给她——照喜过得凄凄切切,说到底还是没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明明没有资格成为大姑娘的心腹,还处处想显示出自个儿的地位。 不过,她也同情不起来,碎月阁的头等大丫鬟只能有一个,往后能跟着去太子府的更是凤毛麟角。若不是大姑娘处处警惕,不肯惹了大奶奶怀疑,自己早就取而代之了。 屋子里果然堆满了来不及收拾的小礼,八宝盒子,丝绸锦缎,就是名贵的饰品也是有的……金姨娘暗暗惊心,刚想递送出去的食盒,又针扎一般缩回手。她虽得霍修继宠爱,但是到底只是个姨娘,出手难免小家子气了。 她偷偷拔下一个金镯子塞在盒子底部,心疼得无以复加。 霍元姬似是瞧出了金姨娘的短促,面上倒也一笑,竟主动伸手捏了一块糕点意思意思一下。奶娘陪立在一旁,瞧瞧霍元姬的神情,心下一番计较,场面上的样子得做,私下不好说的话,当然得由她来开口。今时不同往日,大姑娘身份水涨船高,若这府里的人还拿以往的眼光来瞧她们碎月阁,未免也太不知道个轻重。 奶娘笑了一声,开口道:“一直听闻金姨娘手巧,老身不曾有幸轻尝,今日赶巧得了口福,往后可是得惦记上了!难为姨娘大冷天的老远赶来,就为了一盒糕点,打开还冒着暖和的白气,可真是应了那句‘礼轻情意重’,姨娘可有心了。” 金姨娘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嘲讽,她也知道自个儿的东西拿不上台面,谁知道这些人捧高踩低的本事那么厉害,平白无故让她被奚落?!要知道当初事情没定下来的时候,这些人又在哪里?! 还不是她一个人跑前跑后,磨破了嘴皮子。 霍元姬打断了李奶娘,轻轻训道:“奶娘说的什么话,金姨娘和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言。想当初,若不是姨娘帮衬,我也没那么大的福分。” 金姨娘脸色才慢慢好转过来。她今天被一个丫鬟拦下,又被同样是下人身份的李氏挖苦,早就臊得没脸没皮。若不是要求到霍元姬头上,她才不会低三下四的给自己找难堪,这样一想,未免又埋怨起自己的老爷,如今圣旨都吓了,二丫头的事情让他这个当爹的去找大老爷说道,他却偏是不肯! “哎,瞧姑娘说得,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恰好可以用上一点力气。这话说得好,一家人不相互帮衬着,难道让那外人捡便宜不成?!霍府一向和睦,其他世家就不尽然了,下绊子的,使劲了腌臜手段的,可真见不得光。更别说这天家里头,这骇人听闻的事儿就更多了……” 金姨娘话里藏针,不外乎就那一个意思。 霍元姬轻轻吹了一口茶,“都说是一家人了,姨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元姬自然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第26章 夫妻 金姨娘一噎,连忙又堆满了笑,“瞧我这张嘴,尽说些浑话。这皇家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多少女儿都想能有光耀门楣的荣誉。姑娘去了只会享福,只不过外面的人到底没有自家人贴心,我家庄莲虽然朴实了一点,到底也与姑娘只差一岁,不比其他小的咋咋呼呼,又没有娇生惯养的脾性,若能服侍她姐姐,也算是相得益彰。” 霍元姬没吭声。 金姨娘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此去太子府,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年纪小的不醒事,只怕一进去就会生祸事,平白牵连自个儿。年纪稍微大一些中的,嫡出自然不考虑,一是身份摆在那里,二是就算老祖宗和老爷们同意,她也不想为自己添一个敌手。 得选一个老实听话,又眼色极佳之人。 其实霍庄莲不是她心目中首选,她这个二庶妹人呆呆的,不够机灵。好在人简单,肚子里没什么弯弯肠子,更没有想往上面爬的心思。就像自家奶娘说的那样,有胸无脑,最好控制,何乐而不为? 金姨娘见霍元姬神情松动,更加卖力道,“再说了,姑娘始终是霍府的嫡出大小姐,身系咱们一族的世代声望。不仅大老爷,咱们二老爷在朝堂之上自然也会鼎力相助。” 霍元姬终于一笑,伸手握住金姨娘双手,“姨娘言重了,庄莲妹妹聪慧可人,我若有幸为家族添福,最不舍的就是自己的亲人,还望姨娘到时候不要心疼妹妹远去,不肯让她陪在我身边才好。” 金姨娘离开后,霍元姬懒洋洋倚靠在西窗边,瞥了一眼桌上放着冷掉的糕点盒子。奶娘见了,唤道:“快来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菊雁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贵重的就收进柜子,易潮的就纳布匹包裹起来,待最后瞧见那盒糕点,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撤掉,拿眼角偷偷去瞅霍元姬的脸色。见她从头到尾根本没瞧上一眼,又去看旁边的李奶娘,见她明显一脸嫌弃的模样,便赶紧撤掉退出了房门。 她本想直接丢掉,见那糕点模样精美,平日里也吃不着如此好物,偷偷揭开了塞进嘴里。正巧碰到最下层的格子,那金饰便掉了出来。 菊雁大喜,贪婪地拾起来,犹豫了一下,再左右一瞧并无人,便偷偷塞入了自个儿袖里。 奶娘不满道:“那个金姨娘也不掂量自个儿的身份,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以为自个儿可以染金。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吓唬小姐。” “奶娘何必和这些当妾之人一般见识,再说此前你也不是让我带着霍庄莲?这个时候她母亲眼巴巴赶着上趟,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适当敲打敲打,便是了。” 奶娘连忙点头道,“小姐的心性越发有世女风范了。只是奶娘不明白,此前我们需要这个金姨娘给二老爷下*药,到了这个时候,倒也不是非她不可。” “自从知了奶娘说的那些事,我就像做了一场梦,”霍元姬顿了一下,神情十分冰冷,“三伯父和四伯父仅有一个功名在身,没什么用处。五伯父奶娘你也知道,一回来就闹得不可开交,虽然被赶去了后山,听说霍定姚没少给老祖宗求情。她为了将我斗倒,不惜将家族抛在一边,此前五伯父就疼爱她,往后一样不会站在我们这边。这次皇帝虽然是下了旨意,可这府里的人人心不古,为一己私利定是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邢氏和霍定姚本想掐死了我,没曾想苍天有眼,让她们落了空。换做了你,会甘心作罢?” 李奶娘心中一跳,收起了满脸得意。 霍元姬十分警觉,“有什么话可是瞒着我?” 李氏干笑一声,“哪里有?如今满府都喜气洋洋,就等着小姐您雀屏中选!” 霍元姬垂下眼,忽然发问,“祖母那边可有动静?有没有派人来碎月阁?” “这,”李奶娘噎了一下,小心措辞了一番,才继续道,“主屋那边召了各房的老爷和奶奶过去,还特意召了五爷。听主屋的婆子说,老夫人脸色平平——当然这是因着大病初愈——只言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天家如此,侯府也要重视,断不可草率行事。说罢,才让丫鬟们扶去了祠堂吃斋念佛。” “想不到奶娘你也唬弄我!”霍元姬神色莫测,转过眼去盯紧了李氏,“祖母只派了鸳鸯出来,根本没有亲自过问我的事情!让一个丫头传话,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这事儿府里下人都偷偷咬着舌根,你以为我当真就听不见?” 李奶娘一惊,张嘴想要辩解。霍元姬挥手打断她,恨声道:“圣旨下了好些天,父亲匆匆来唤过我前去一次,不过寥寥数语!祖母至始至终不曾见我,这哪里是疼我宠我的态度?!——我,我真没想到,他们个个都见不得我好,老的糊涂,小的奸恶!” “小姐!小姐!”李奶娘急了,“这话说不得,埋在心里便是了!” 霍元姬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捏紧了绣帕。神色间更加阴霾。 李奶娘见了,连忙心疼宽慰道, “老夫人虽没出面,但并不是不在意小姐,只是觉得违背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可到底没有反对。再说了,这天家的旨意,侯府哪里敢说个不字?就算有的人不高兴,我们何必与这些人一般计较?倒是她们自个儿失了算计,现在不知道多恼羞成怒着,我瞧了大奶奶满面怒容,狠狠剜了惠姨娘好几眼。二奶奶也不高兴,直拿眼神戳金姨娘,瞧那样子呀,是恨不得往其身上烧几个洞出来!只有三奶奶真心为小姐高兴,不住招呼下人们开始甄选最精美的衣服款式,说是要拿出以往在宫中瞧见的最华丽的式样出来,给霍府锦上添花,到底出身不一样,这心性气派就是比一些也是当家奶奶的人强!以往府里的人总有些瞧不上这王氏,说来,我们倒是应该和三伯娘多走动走动。” 霍元姬听了,冷笑一声,心底到底舒心了几分。 主仆俩一时静默,李奶娘小心翼翼给杯里添了三分热茶。 霍元姬瞧了,放柔了声音道:“以前总以为说话可亲的,内心也是好的。说话尖利的,心窝子也一刻薄。如今看来,真不是这个理儿。我先前错怪了奶娘,奶娘可别记在心上。” “这些事情小姐不必在意,只要知晓老奴一片真心便是死了也能瞑目!说来,还有那个五奶奶,不也瞧着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回头就撺掇了五爷去了大老爷那处!” 霍元姬又紧了神色,“可知道他同父亲说了些什么言语?” “还能是些什么?!总是那些不中听的话罢了!”李奶娘撇嘴,“这五老爷一出了祠堂,立马就去了锦华轩。同大老爷也不知道在厅里说了些什么,伺候的下人只知道,大老爷脸色甚是不好。只怕这五爷又是在吹那股子歪风邪调,可惜再怎么也翻不起浪来。跟我交好的那婆子说呀,这五爷离开锦华轩的时候,可是满脸失望,如丧考妣!” 奶娘放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有,听说有人偷偷告了秘,说五爷被关了起来全然是三奶奶朝老祖宗使了坏,所以这会子五爷特别记恨三奶奶多事……说来也奇怪,这五房的突然就对三房的上了心,好像派人在外查一些什么事儿呢。” 霍元姬摆摆手,对此并不太上心,不甚在意道:“也不奇怪,三伯父和四伯父一向都瞧不上五伯父,又怕往后分家产,五房的依仗了老祖宗和我父亲的偏爱得了更多产业,这一有机会就在霍老祖宗面前上眼药。这次五伯父折损面子,吃了大亏,如何不想着掰回来一层?只是这些与我们并无太大干系,不过是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李奶娘心里却不这样认为,本想再多提醒一番,见霍元姬隐隐含了不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霍修开出来后,确实立马去了锦华轩找自个儿大哥。两人也不知在厅内说了些什么,伺候的下人只知道大老爷脸色青白交加,五老爷更是满脸失望。 霍五爷一路叹气地踏进屋子,佟氏在一旁安静陪坐着,本有的几分欣喜也在瞧了自家老爷脸色后淡了下去。她心知,五爷本就不愿意霍府同皇家结亲,定是想出了祠堂后尽快与大老爷告之透彻。 然而现在一道圣旨下来,却不是这霍府想或是不想的了。 佟氏便劝道:“老爷心中不豫,妾身也明白。说来也是时机不巧,大房的已经在为大姑娘择亲,选了几个世家,就差最后关节。可这圣旨偏偏下得急,大老爷总不敢明目张胆的再为大姑娘定下亲事,这可就是抗旨不遵了。” 霍五爷脸上闪过一道讶色,“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大哥原本就改了心意,不听那霍修继的胡言乱语?” 又冷道,“若不是他下令将我关了大半个月,哪会儿如此烦恼。” 佟氏想起了十姑娘那晚的话,赶紧澄清道:“老爷您对大房的也别存了偏见。那天下午,这三房嫂嫂硬是想将您送到别院庄子上,是十姑娘劝了老祖宗,这才请老爷去了祠堂。” “是她?”霍五爷神色一下就变得十分莫测。 佟氏点头,“三嫂一向同皇家亲近,也许是老爷的言语惹恼了她,这才出了这馊主意,目的自然是为了让老爷难堪。” 三房和四房一向都瞧不上他们五房,又怕往后分家产,五房的依仗了老祖宗和霍大爷的偏爱,得了更多产业,一有机会就在霍老祖宗面前说些不中听的。 “若真是如此便罢了。”霍五爷并不糊涂,起身负手而立,“我刚回府那日,你这个嫂子言行浮夸。虽然她一向行事张扬,没有个稳妥的。但是那天旁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王氏在前厅的之时,就多次阻拦我与母亲私下言谈,后来我与二哥相谈,也是她在一旁出言相讥,挑拨是非。” 三房的行径,如今想来,都是有心针对。 ☆、第27章 告密 佟氏却想偏了,有点难堪地低下了头,好半天才羞愧道: “都怪妾身行事不够稳妥,这才给老爷带来了无妄之灾。妾身本就是福薄之人,哪配得了老爷垂青,八抬大轿进了这侯门大户。士农工商,以商为最低下,虽然我父亲乃一方富甲,但仍改变不了妾身本就出身微贱的事实。再加上自幼年起,我父亲见我懂算术商赋,得了老师悉心栽培,走南闯北,抛头露面,惹了多少闲言碎语。如今却得了明媒正娶,又不曾多为老爷思量打点,以至于子嗣单薄,惹了母亲和嫂子们的不快。” 霍修见佟氏一脸郁蹙,自然也知她在府里日子并不顺心,爱怜之心顿起,连忙哄了爱妻宽心之言,好半天才止住了佟氏伤心。 末了,霍五爷才一脸严肃抚了佟氏双手,又瞧了心爱之人娇美的容颜,咬牙道:“这段时间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心惊胆寒。你眼界与一般女子不同,更是明白权利更迭之中,有多少血腥和代价。今早我去找了大哥,他告诉我,邢家老爷此前得知,也是连番警告!可以想象这太子又多么势微,一个不慎,我们全家就是灭族之祸……若真的到了躲不过的时候,你便赶紧离京,往后有人寻来,便举了证明,自然性命无忧。” 佟氏闻言大惊,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有如炸雷在耳旁响起,头嗡嗡直响。 好半天,才勉强抬头。瞧霍修开正襟危坐,心知自家老爷并非玩笑之言,胸口顿时炸开,怒道:“老爷你这是要挖掉妾身的心窝子!人说夫妻一心,患难与共,我怎么能抛下了你,作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再说,如今一切还未有定论,也许咱们霍府可以不去选秀?又或者大姑娘落了选……” 霍五爷一番长叹,两人对望无言。 第二日,佟氏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双眼无神。贴身丫鬟翠株端了参汤进来,佟氏却是如何也吃不下。这翠株自小在佟家,与佟氏亲如姐妹,见自家奶奶一片恍惚,也知道先前因果,不由得忿忿道:“小姐自小身子不好,切莫因外人说三道四而不思修养,败了气血,恐成大患。咱们夫人在小姐出嫁前就叮嘱了奴婢,小姐需得固本养元,产下麟儿,方能地位稳固。否则,外头的闲言碎语,怕是污了小姐清净。” 佟氏恹恹一叹,自己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她如何不能记在心上?她本就是庶出,如果再不尽快给五爷产下后代,即便霍修开是真心疼爱自个儿,却无法违背世俗偏见,她只怕也难逃被休弃的命运。只是现在,她哪里还有这些心思。昨晚自家老爷说的话,让她简直辗转难眠,心如刀割。 翠株见佟氏一味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以为她还在为王氏的话耿耿于怀,不由得更急道,“小姐,您何必如此在意外面的眼光,只要姑爷疼爱您,自然不必介怀。就算老夫人要赐了婢子,只要姑爷不收房,您还是这里唯一受宠的。再说了,若不是咱们夫人心善,您可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有何配不上五老爷的?只可恨那些刨根问底之人!” 佟氏却突然神色一紧,抓了翠株的双手:“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翠株吓了一大跳,以为佟氏恼了自个儿提那些往事,慌乱跪下,“奴婢该死,奴婢妄言!” 佟氏却不再追问,愣自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却是突然神色一厉,霍然起身,未留下只字片言就疾走而去。 隔了三五日,侯府里看似风平浪静的,却不时有三五个丫头聚在一处喁喁细语。看见了大房的人,却又作鸟兽散。 霍定姚心下疑惑。让青欢去打听,也没得知个所以然出来。 这天晚间,她还未来得及去锦华轩向邢氏请安,便听得主屋来人传消息,言霍老祖宗告罪礼佛已安,这次是真请各房的人戌时到大厅候着,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来传话的婆子嘴严实得紧,不过还算看了十姑娘几分薄面,又得了藏碧偷偷塞过来的好处,便小心左右看了看,才低声相告说是与皇家结亲的事儿有莫大的干系。不过霍老祖宗严厉发话,只请各方的老爷和正房奶奶们前去,姑娘家就不必前往,就算是嫡出的也不行,更别提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们和庶子庶女了。 霍定姚心头略觉不安,唤住了婆子问道:“祖母若是宣告皇榜之事,何故让我们不能在旁?这等喜事,我们也不是不知。然而只唤了父亲和叔伯娘前去,这不像是道喜,瞧着反而像是要商议什么大事儿?” 红素闻言,又从袖子里摸了一个金丝秀囊出来。那婆子连忙摇头推迟,嘴里直囔道:“姑娘就不要再让老奴难做了,这老祖宗吩咐的,我们下人只有照办的份儿,哪有去追问的胆子?!再说咱们当下人的,天性驽钝,主子们商议的事儿,偶然有幸聆听得一两句点拨,也是听了前言就忘了后语,明白的是老奴的造化,不明白的也只好烂在肚子里。” 她虽是这样说着,眼神却飘来飘去,围着那个囊袋打转。 红素瞧了,心中有了分寸,轻咳了一声。见霍定姚没发话,又丢了一个眼神给藏碧。这贼婆子磨蹭得不肯离去,言辞之中更是闪烁暗示,自然还没把底交代干净,捏着藏着就指望卖一个好打赏。藏碧会意,轻轻退回到内屋,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个精致的宝匣出来交与了前者。这匣子约摸三寸长方,表面用鎏金雕刻了方格菱纹,再缀上了黑红玛瑙,华丽夺目。 这婆子的眼睛一下就钉在了红素手中。 霍定姚也没催促,气定神闲地抚弄了一下暖烘烘的手炉。约摸是掂量清楚了分量,婆子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讨好似的躬身上前,啰啰嗦嗦又道:“不怕十姑娘见笑,老奴年岁大了,又无亲无故,只想讨一份老本日后也好替自个儿落个善后。唉,可见怜的,想我陈老婆子男人死得早,早年也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惜几年前为路人抱不平强出头,枉进了班房断送了前程,让我这老婆子孤苦无依呐!” 红素闻言大感皱眉。藏碧作势把匣子一收,转而瞪了陈婆子一眼嚷道:“说这些有的没的与姑娘听做甚?!你个婆子满嘴胡话,欺我们姑娘鲜少外出便以为我们不知,你那个儿子明明是在花街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人,这才蹲的大狱。你还好意思将他吹嘘成个青年才俊?!再不赶紧说正事儿,我让看院儿的将你撵了出去,不但让你一粒碎银子都拿不回去,还要将你说的这些话告诉大夫人,仔细剥了你的皮!” 陈婆子吓了一跳,立马收起一副哭丧脸,舔着脸赔笑道:“是是是,这个就不提了,我是老糊涂了,想必姑娘们也不爱听。”说罢,上前两步俯身凑到了霍定姚耳根儿边,这次将声音压得极低,霍定姚也不计较她没个礼数,侧耳仔细听了去。 “老夫人自打那一场大病,身子骨虽是弱着,可这精神气却是日渐复苏。这次叫老爷们过去,听说是在大姑娘的亲事上恼了大老爷,要请这祖宗家法!老祖宗不意与皇家扯上干系——说到这个我就不懂了,旁人是恨不得挣破头,咱们侯府却是避之不及——总之,老奴我出来前,瞧这老祖宗可是阴沉着脸,十分不豫,指不定会怎样责罚大老爷。” 祖宗家法?霍定姚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这府里的人还只顾着搞内乱。 “父亲依了祖母的意思,尽心为我姐姐择亲挑选,最后定下了人家,也报了祖母点头。若不是天意难为圣旨下得突然,我姐姐也是定亲之人,这也不能全算在我父亲头上违背了祖宗的规矩,何故祖母要责罚父亲?” 陈婆子撇嘴,面露几分得意,口气又上来了三分,“我们也以为是天意,谁晓得竟然不是?!这也怪大老爷糊涂,其实那子爵家的老爷早就与大老爷递送过来了庚帖,大老爷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偷偷按下不说,咱们全府上下都不知晓!否则大夫人派人回了大姑娘的庚帖过去,这两家也就正式结亲,天家再大,也不会拆有婚约在身的人。事儿突然败露了,大老爷难以推脱干系,老祖宗怎不会勃然大怒?!” 霍定姚心里一沉,顿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半晌才沉声问道,“既然你说是事情败露,那言下之意就是有人向祖母告状揭发?” “哎哟,若说这告密的人,你们猜猜是谁?那可真是想都想不到!”陈婆子瞪大了眼,故作神秘吊人胃口,见十姑娘和身边的丫头俱是波澜不惊,不由得又有些讪讪,继续道,“老祖宗没想到,主屋里伺候的人也没想到,我看整个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想不到——这人呐,就是那个不常出门又爱躲在人后,出现了也不爱出声娇娇滴滴的五奶奶……” “当真?!”霍定姚猛一下站起来。 陈婆子见霍定姚终于露出震惊的神情,不由得暗自得意。她老脸一唬,装腔拿调,摆摆手慢悠悠道:“哟,十姑娘这话问得,老奴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捏造生事!再说当时儿香凝和鸳鸯也在,十姑娘若是不信,自个儿一打听便知。就是不知那两尊神仙姐姐是不是像老婆子我这般通融就是了!” 霍定姚也没心思听她再说。红素让藏碧把匣子丢了过去,那婆子也不客气,塞到袖子里径自离开。 红素与藏碧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难道佟氏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一个人?姑娘心善,最喜欢五老爷,爱屋及乌之下难免也对五夫人有亲近之意。前几次三房的刁难她,自家姑娘还出言相助,却不想回头便受人背后一刀!这会儿该指不定怎样伤心呢。 饶是红素沉稳聪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安慰之词。倒是藏碧眼尖,见霍定姚的手炉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里面的灰白的炭灰洒了一地,瞧着已是不成了,赶紧收拾干净,亲自吩咐外间的小丫头再去领一个新的回来。 霍定姚回头瞧了,叹口气道:“左右也是父亲想岔了落了口实,祖母因着公正决断,也会小惩大诫一番,你们倒也不用忧心。”她是真不太担心霍大爷,顶多被训斥落了脸面,再不然就是背上一个趋炎附势的名头。不过话说回来,她觉得这些无关紧要,依自个儿父亲那么古板的性子,却是是要命的了。 红素引着霍定姚进了屋,到东隅的美人榻斜躺下,又给她添了一道薄荷软枕。轻声道:“往日里五奶奶过来,姑娘也只与其话了家常。若是多说了旁的,奴婢却是未曾听见。” 霍定姚明白她的意思。平日里佟氏过来坐坐闲聊,她是从来没有咋咋呼呼与佟氏透露这锦华轩半点不该提的事情,更没有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父亲和母亲平日里的闲言碎语抖露出去。 红素这么说,为着也是消除自己的内疚之情。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温温柔柔、知书达理的佟氏,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这样做了,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啊…… ☆、第28章 愚昧 荣景堂内悄无声息。 霍老祖宗面沉如水,端坐于正中的八仙红木椅上。她双目微阖,手上着一串深紫色的檀木佛珠,随着一旁的仙鹤铜炉吐出的袅袅青烟而微微响动。 霍府的几位老爷面面相觑,似乎是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谁也不敢吱声,生怕这老夫人的晦气就寻到了自个儿头上。 不过他们也听得一点风声,说这次是要拿他们这位大哥开刀。 几个不成器的兄弟顿时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霍大爷环视了一圈,霍修继坐在对面,面上瞧着一本正经,眼神中却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光亮,见自己拿眼神去瞧,竟直接盯着房梁,摆出一副置之度外的态度。霍修竹心头一阵失望又一阵恼怒。若不是听信了这个二弟的话,如今何苦要吃罚落?!再看三老爷霍修山和四老爷霍修水,歪歪斜斜勉强靠着,打着呵欠萎靡不振,这些天也不知道又去上哪儿鬼混,一副抱着手臂看好戏的模样。只有自己的五弟霍修开,坐得端端正正,目光直视前方,瞧着倒是一派周正,没跟着落井下石,霍大爷的这口气也平了些许。 各房的夫人,则规规矩矩立在后排,包括五夫人佟氏,此刻站在角落阴影里,埋着头也瞧不见脸上的神情。 霍大爷收回目光,朝首座上看去,心头却猛是一沉。早在进来之时,他就看见了黄巾绸缎覆盖着的桌面上,赫然放着的一座用红布覆盖一方大印。 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老侯爷生前使用的私印。 他心里自觉不妙。 正惊疑间,上头的霍母终于睁开眼,冷淡道:“都来齐了?” 霍修竹不敢拿大,起身来低头恭立,口中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来了有半炷香时辰了。瞧母亲您一本法华经尚未念完,也不敢让旁人打扰。就让弟弟、弟媳们先候着了。” “你言下之意,莫非是我这老婆子让你等太久?说得也是,如今你是永定侯爷,朝堂之上呼风唤雨,被你斥责得狗血淋头的人不甚枚举,吹捧你之辈如过江鲫鱼。却偏偏回到这侯府,还要前来听我这个老婆子的训话。想必你也早就心中不耐了?” “儿子不敢。”霍大爷额头上的汗一下就冒了出来,“母亲这话折煞儿子了。在儿子心中,母亲始终是第一位,不敢不敬不孝。” 霍老祖宗冷笑一声,抬头唤了佟氏上前,“你来说说,这广平府内的人如今是如何说咱们永定侯府的?” 佟氏低着头,缓缓走了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霍大爷,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霍五爷,咬咬唇仿佛才下定了决心。 “广平子爵府在月初便送来了庚帖,侯府也应了三天后交换。等到了第三天,咱们侯府却也曾派了一位老妈妈前去交换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只是后来没过几天,这位妈妈却又再次前往叩门,索回了帖子。广平府老太君十分不悦,问其缘由,答了曰是这上面书写的生辰八字漏了小字,老太君唤人举了灯烛一瞧,也却是如此,虽然不高兴,倒也允了侯府的人取回去。” 佟氏顿了一下,见大家都愣愣看着自己,垂下眼继续说道: “岂料这一等再等,等来的却是天家圣旨,这半定下的孙媳妇转眼就攀了高枝儿,老太君怒火中烧,连骂三声‘永定侯府欺人太甚’,她年事已高,哪里经得住如此羞辱,骂完后当即口中吐血,昏迷了几天几夜,听说现下还卧病在床。广平爵爷是个孝子,见老太君一条命去了大半,嫡长子出门更是抬不起头,一怒之下便写了状纸,看样子便是梗着脖子,也要告御状也要讨个说法。” 众人大惊失色。 真被告了御状,即便是侯府也难抵挡天子雷霆震怒! 尤其是三老爷和四老爷,他们整天稀里糊涂的,根本不过问府里的事儿,只是背靠祖宗基业好乘凉。哪知道大哥突然来这么一出,怎么听着就好似就要倒大霉了? 霍四老爷第一个跳出来,脸色涨得通红:“大哥出尔反尔,亵渎了圣贤之名,枉为清贵之首,真是丢尽了咱们永定侯府的脸。若是真告到了皇上那里,只怕圣上一怒之下降罪,你一个世袭的永定侯爷不怕,只可怜了我和三哥会受了你牵连,这身上的功名难保!” 霍三老爷刚要跟着落井下石,王氏在暗中赶紧踢了他一脚。霍三爷吃痛之余,想要表示不满又惧怕王氏回房后罚自己跪搓衣板,只得畏畏缩缩嘟囔了几句: “大哥整日教导别人,哪晓得自己也是个好算计的。该不会是咱们侯府交换了生辰八字,却又听得了天家的风声,硬是不要脸地找别人广平府把东西要回来的吧?!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听说过覆水难收的,还没听说过一女二嫁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霍大爷差点气得两眼发黑,“元姬也是你们的侄女儿,你如此作践她的清誉,是不是要逼死她?!” 霍四爷反唇相讥:“莫非霍大爷还觉得咱们兄弟说岔了?先贤有言,膏不厌鲜,女不厌清,玉不厌洁,兰不厌香。大姑娘知书达理,只苦了她生养在了不明事理的人手里,这大半辈子都毁喽!” 霍修竹手指一连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这个四弟,诗书策论没读多少,科举一而再再而三地落第,此刻倒是学会了引经据典。 邢氏赶紧上前替自家老爷拍打背部。 霍大爷大力一挥,打开了邢氏的手,怒吼道,“你今天给我说清楚,那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如此大事,我怎会不知道?难道就因为元姬非你亲生,便敷衍草草行事,让我霍府受世人耻笑?!” 林氏傻傻地插嘴:“说不定是那广平爵府弄错了,与大嫂无关……”她还没说完,霍二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头脑的,明明现在老祖宗拿大房开刀,连老侯爷的私印都取出来威慑了,只怕大房一个不慎,他们二房就能分一点管家的权利。她倒好,摸不清楚形势,还为大奶奶开脱,也不想想平时里她如何在这个大嫂手中委曲求全,有功能也被占尽了去。 霍二爷拉下脸,打断道:“妇人无知就慎言,你这话若传了出去,岂不是在说这子爵府诬陷我侯府了?” 林氏被这样一吓,顿时闭嘴不再多言。 邢氏十分冤枉,差一点就红了眼圈。 明明是霍元姬从小就与她不亲,她虽自问不可能拉下脸面去讨好一个小辈,但是自问该有的照料份例却从不会无端克扣。 更别提会做出这等贻笑大方的事情来。 明明这庚帖之事她朝自家老爷提了多次,老爷均是淡淡略了过去。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擅自做主呢? 眼下却曝出这岔子,只有弄清楚了缘由,想必定会还自己清白…… 想着,便稳了心神,朝霍老祖宗禀道: “媳妇儿自幼学习四戒,断然不敢妄自做主徒惹是非。因着事关重大,当初收了子爵府嫡公子的庚帖后,媳妇儿立刻就着人去祖庙请了我们姑娘的生辰八字回来。按照祖宗规矩,这定是要再请观相大师和神婆子一并瞧过是否姻缘祥和,才能将姑娘的庚帖回送过去。神婆子在侯府的祖庙里供奉着,瞧了已是批注‘柳明花暗,天作之合’,回来呈给了各房的族人相看。只有这法华寺的大师,说是得了心法修炼,得过几日才开关,这才耽搁了相看——若说侯府这样就将姑娘的庚帖送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没提道霍大爷几次阻而不放。 后者听在耳里,心头也有了一丝愧疚。 霍老祖宗在上面嗯了一声,面色略微缓和。 久在一旁不出声的王氏,此刻也劝说道: “广平府早年跟着太祖皇帝立了些治水的功劳,现在四下太平,他们那一套也没了用武之地,根本就不得脸,更莫说告御状,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这广平府的人大概是觉得咱侯府落了他们子爵府脸面,在外面说了一些抱怨之言,不能当真。说来子爵家是儿子,咱们家是闺女,名誉上还是我们吃亏了些。咱们堂堂的侯府都没找他们讨个说法,他们倒是较真上了!” 邢氏一阵诧异,这三房的一向和自己不对盘,今个儿居然会替自己说话? 霍五爷淡淡道:“状纸已经呈到了大理寺。这大理寺正卿倒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竟然不肯给我们通融通融。” 霍大爷一下红了脸,那大理寺正卿与他政见不合,此时揪住了侯府的小辫子肯通融才怪了! 霍五爷大抵也知道自家大哥的窘迫,“为今之计,侯府只能先给广平府一个满意的交代。若是他们不再追究,两家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对方硬要纠缠,即便皇上问责下来,只求着我们也能拿出一个说法。” 妫氏也跟着道:“大嫂处事一向有分寸。如今看来,咱们侯府应该彻查清楚,免得不清不楚的就落了个难听的名声。” 这大房的一天到晚没个消停,出了事情当然得由他们大房的人去摆平了。。 霍大爷总算从失魂落魄中回过魂来。这庚帖的事儿一直由孙婆子在处理,当下便遣人唤了人前来。 这孙妈妈自从上次偷偷泄露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就一直惴惴不安,此时刚踏进屋子,一瞧这阵势,哪还敢唬弄当家主子,当下就一五一十招供了出来。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直嚷着是为了大姑娘着想。 这合八字是要两家人分头各自相看,万一子爵府的当家奶奶去合的时候得了不好的批注怎么办?不如先让子爵府的下人提前拿了大姑娘的八字去打点。 那子爵府的人也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这不算正式交换,最后却不知怎么到了老太君手里。 孙妈妈哭诉道:“老婆子也是好心办了糟心事儿,这必然是那子爵府的人设下的圈套,老身一个不防就中了招儿!” 霍大爷那听得她的狡辩,一脚踢翻这贼婆子:“还敢妄言!我看是你收了别人好处,转眼就卖了主子!如此恶奴,拉下去打死也不为过!” 孙妈妈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周遭的爷都冷眼瞧自己,她心里一抖,跪着上前到了霍老祖宗处干嚎,“老祖宗天地可鉴,老奴三代在着侯府为奴为婢,先前夫家伺候老太爷,跟着久了受了书香气,也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若不是如此,老奴也不会想方设法又将那写了生辰八字的贴儿拿回来!” 霍二爷咬牙切齿,“既然糊涂不中用,为何当时不回来禀明缘由?!” “这……这……”孙妈妈吱唔着,她哪里知道这后果会如此严重,当然是能掩就掩,难道还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吗? 还想狡辩,几房老爷也不耐听她再哀嚎,让家丁将人拖了下去打了五十大板关进柴房。 “罢了。”霍老祖宗终于睁开了眼,各房的人均是一凛,垂手不敢再多言。 “此事无论如何,永定侯府也百口莫辩。先与广平府表露说亲的是咱们侯府,送出了庚帖又反悔拿回来的也是咱们侯府。偏偏又在天家圣旨下来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说说,往后京城的人提起咱们永定侯府,是耻笑我们让天家娶了那臣子家不要的媳妇儿好呢,还是让当臣子的抢了皇帝的儿媳妇好呢?” 霍大爷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连一旁一直在看好戏的二爷、三爷和四爷都不禁心下一禀。这名声若是坐实了,他们就麻烦了……试问谁还敢上门来求娶? 最难受的还是霍大爷。他微微抬头,霍老祖宗端坐着,严厉地看着自己,身后佛堂壁上是霍老太爷的画像,而檀木桌上则是那镇方印。 他突然明白,这个交代若交代不了,老祖宗定会换个人来好好给个交代出来。 只是他也不知应该如何找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才能抹平了方方面面啊…… ☆、第29章 身份 霍大爷不由得把哀求的目光递到了霍老祖宗身上…… 霍老祖宗瞧着大儿子晦涩的神情。 不由得心中一叹。 长子一板一眼,二子过于钻营,三子四子不学无术,小儿子瞧着好可惜无意权术。老侯爷去得又早,这家里她哪里能放下心闭眼而去? “想来我这大孙女儿也是命苦,当年她亲娘去得早,察觉她娘有喜也不是在这侯府里,还是在那乡下滑了一跤出了血才发现的。打从那个时候起,她娘的身子骨就不好了——若是因凤娘还在,倒也是不会让我这大孙女儿的亲事定得这样不清不楚的。” 说着拿手绢拭了拭了眼角。 霍大老爷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提这茬做甚?老夫人这段时间对大姑娘冷淡了许多,现在又说什么不能委屈了大姑娘,一时间愈发糊涂了起来。 邢氏闻言却一动。 抬头去看老祖宗。老太太眼角眉梢断是冷冽,哪儿有泪?分明一双精明厉目。 邢氏一下就明白了。 若李氏还在,大姑娘的亲事自然有李氏惦记着,当然不会含糊。可若李氏真的还在,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自己做主,还是李氏做主? ——难不成这侯府还有两位当家奶奶? 眼瞅着大老爷又要急出了一头热汗,邢氏一下子抢上前跪到了正中,猛磕上三个响头: “母亲在上,请恕媳妇儿不孝。实则孙妈妈犯错之时,媳妇儿就知道了,是儿媳让她寻了个由头去讨回了祸根。甚至这次宫里入选太子妃,大姑娘也是没有资格的,因为……因为大姑娘她……根本就不是嫡出。” 邢氏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的,这大奶奶要在这个时候翻出当初的老黄历来咬? 虽然她们也知道,当初李氏进门,确实颇有争议。 “你胡说!”王氏激动得站了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若是这霍元姬真变成了庶出,根本不能参选入宫呀! “方才老祖宗还在疼惜大姑娘,大嫂你倒是好深的心思!这凤娘早就去了,根本动摇不到你的位置,何况她死前还留了一份嫁妆给大姑娘——种种都是你大奶奶占尽了便宜,却为什么硬是要将她从嫡长女变成庶长女?大奶奶的可真是会以退为进!” 霍二爷也慌了。没想到,他这个大哥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不惜拿女儿当弃子! 邢氏一脸决然: “请母亲听儿媳妇说完。当初李夫人虽以平妻之礼入门,但祖宗有云,‘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说的就是即使是天子和朝中大臣也不能同时娶两个妻。媳妇儿与夫君乃指腹为婚,堂堂的正房奶奶,怎可能有他人可以先成了正妻?” 王氏慌了:“但是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并嫡’……” 邢氏冷冷打断:“李氏并未向我行过二房之礼,何来这样一说?既然礼数未全,当然做不得数。” 王氏气结。 邢氏进门的时候,李氏都死了,上哪里去给大房行端茶礼? 邢氏不理王氏,继续道,“只是这李夫人于老爷有救命之恩,她留下的女儿媳妇儿自然爱重,唯有以嫡出的规矩仔细教养着了,以盼望日后寻个好人家,莫教人瞧轻了去。于是这么多年来,大家以讹传讹,实则乃媳妇儿的过失……” 霍大爷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元姬,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啊。 佟氏道:“大奶奶心善。原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寻个日子,让大姑娘代了李氏全了礼数,并昭告族人,自然是堂堂正正的身份。” 王氏迫不及待道:“那不如立刻就把这事儿办了。” 佟氏皱眉,“可偏偏这孙妈妈愚昧无知,闹了这么一出,我们若现在赶着趟办这个事儿,怕是落了……以庶冲嫡的污名。” 说完,露出一脸遗憾。 霍老祖宗狠狠瞪了王氏一眼。 霍三爷瞧见了,赶紧附和:“以庶冲嫡可是宠妾灭妻,当今圣上以孝治国,中宫皇后以德服人。我们天子门生,怎可以背道而驰?” 霍母点点头,端起了茶杯,“难得修山说了一句清醒话。如今就看你们的大哥如何行事了?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霍大爷再驽钝,此刻也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天婉爱女心切,行差踏错了一步。可母亲发话,断然不能因着子爵府的嫡长子品貌出众,便仗势欺人。我立刻修书一封,亲自带上去广平府赔罪。” 霍老祖宗十分满意。 “即便如此,今个儿你们就散了罢。大姑娘那里,做爹的要多加提点,让她明白不可失了身份。姑娘家面皮子薄,听了消息难免心怀芥蒂,你这段时间也就将说亲的事情缓一缓,多多陪在人身边。这广平子爵府也就不再提了,太子妃的事儿也都一并作罢了。等这段混乱的光景过去了,再让族中老人出面开了大祠堂正式记入族谱,也好为她早去的亲娘安心。” 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还慈眉善目,下一刻话锋一转,“今日之事乃我侯府思虑不周。若有其他妄言传出,直接打死,以儆效尤!” 霍大爷隔日便洋洋洒洒写好了一篇解状,说得那是感天动地、无比诚恳,自觉十分满意。报与老夫人瞧过之后,又分别用上好的宣纸誊写了两份,一份自然是递往大理寺去了,另一份则随身带着,准备亲自前往广平府登门告罪。 邢氏权衡再三,上下打点了几样贵重之物,交给了大老爷身边的最亲信的小厮带着,又如是叮嘱了再三,去了广平府,万万不可如以往一般拿大,便是人家给了侯爷脸色看,也得笑脸送上。小厮虽是摸不着头脑,但是当家主母的话,自然十二万分上心。 邢氏生怕再出乱子,想了想还是唤了蒋魁随同前往。 广平府爵爷听说侯府的老爷的车马来了,一口气难以下咽,硬是要给来者一个闭门羹。旁边的子爵夫人曹氏赶紧劝道: “既然这侯府敢来,说明他们自知理亏。大理寺虽说是收了老爷递的苦状,但是咱们心头都清楚,那永定侯府一直是保皇派,若真闹到皇上那儿,咱们是讨不了好的。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这永定侯要送人去太子那边,皇上素来疼爱太子,谁知道这背后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老爷您想想,这周大人不也私下劝咱们算了?这里面水深着,咱们且瞧瞧这永定侯什么意思,大事化小便作罢了。” 广平爵爷脸色一变。太子与几位皇子之争已是暗潮汹涌,他广平府人微言轻,躲避还来不及,浑浑噩噩若真是卷入其中,指不定还惹了太子猜忌。 想罢,虽然面上还自觉挂不住,却也不得不亲自到正门以礼相迎。 霍大爷下了轿,便瞧见广平爵爷候在正大门,心头难免自矜一番,虽说这次是霍府不在理,可让他给一个三品的下等官员赔礼道歉,这面子里子还是稍微显得有点难堪。如今看这广平爵爷也不拿大,脸上不自觉便多了几份傲气。 广平爵爷看在眼里,嘴里不说,内里的气又上了几分,却还将人请进了大厅。 坐定后,两人倒是客气了一番。霍大爷呷了一口清茶,自认为选了一个稳妥的切入点:“听闻老太君近来身体欠安,我侯府恰好得了一株千年雪灵芝,有补气提神之功效。霍老祖宗特意吩咐,让我亲自带来。”想了想,又觉得降低了身份,添了一句,“这可是皇上年头赏赐下来,平日里也不敢用,如今正好给老太君补身子。” 蒋魁闻言暗暗叫糟,送就送吧还扣顶大帽子,这大老爷是叫别人收了也得供着吗,岂不是成了侯府给的下马威了? 广平爵爷闻言气结。敢情这是拿皇上来压自己呢! 蒋魁一瞧广平爵爷脸色都快撑不住了,立刻躬身上前,将盒子打开,低头双手捧上道:“当时天家赐下两支。老夫人年中大病一场,用了一只确实十分灵验。另一只便舍不得胡乱糟蹋了,一直妥善保管着。临来前老夫人一只叨念着老太君,恨不得将此前的那只能一并送过来成个双儿。派人在外间寻了又寻,只是毕竟这灵芝是皇上所赐,民间的哪里能比得上,只得作罢。还请老爷见谅,收下我们老夫人一片心意。” 广平爵爷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想着曹氏的话,也不好发作。 便推辞道:“侯爷客气。老太君与霍老祖宗本就相熟。想当年在南安,两家比肩为邻,实乃手帕之交。早年老太君还在南安族家,常常提起当年的姐妹情谊,情恸处难免落泪。去岁终于来了京城,还是霍老祖宗给办了一场甚是体面的接风宴。老太君常道,虽然侯府门第森严,可还是记着当年的情分,否则也不会想着让两家亲上加亲,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却是不敢对侯府有一分埋怨。” 广平爵府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实在来之前,霍大爷还担心对方摆脸色儿给自己瞧,眼下看来双方居然越来越有达成和平谅解的趋势了。虽然不知其中缘由,霍大爷也是乐见其成的。 “爵爷千万不要客气,莫说我侯府的老夫人心中挂念着老太君。便是我们的同朝之谊,也是值得侯府的一番心意。日后若府上还有其他难处,念着彼此的交情,爵爷尽管开口。” 广平爵爷顿时面上受宠若惊,他祖上虽出了一点功绩,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却一无实权,二无能人,连上朝时也只能站在殿外不见天颜。还好自己的嫡子入了太学府,前程倒也是一路春光,否则这侯府也不会选了区区三品的子爵来联姻。 眼下结亲是不行了,却还能得到永定侯府这番承诺,广平爵爷的内心自然一番计较。 收下了好礼。双方亲热了许多,霍大爷趁热打铁,故意哀叹一声,将在霍母面前那套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说大奶奶是个糊涂的,他已染训斥。又说着来之前已经将惹事的孙妈妈打死,以平老祖宗和老太君的雷霆怒气。 广平爵爷听罢,当然不能对这永定侯夫人说三道四。只作勃然大怒状:“如此说来,却是下人被猪油蒙了心,偏偏让霍老祖宗和侯爷您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见侯府有了这一番做派,自然也唤了人来,将当初处事儿的嬷嬷立刻打得半死逐出子爵府。 又唤了府里管事的人来,去大理寺将状纸撤回了。 ☆、第30章 埋雷 送走了霍大爷。曹氏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目光闪烁道:“没想到,这霍府为了堵世人之口,不惜自废一个女儿,倒是博得了好名声。我瞧这位霍大爷刚愎自用,今天这主意儿定是侯府那位老夫人的意思。侯府要是没了那位老祖宗,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广平爵爷哪里还有刚才的笑脸,冷笑一声道:“今日羞辱之仇,来日定当相还。霍二爷霍修继此前来拉拢咱们,可比他这个糊涂大哥醒事多了。” 曹氏却想得更多,“老爷,瞧侯府这做派,分明也是想让将自个儿从皇子们的斗争中摘出来。侯府他们这次借了咱们的事儿,退得干净利索。可我们却成了不清不楚,浑身就是长嘴儿也说不清了!” “何以见得?!”广平爵爷大吃一惊。 “老爷您想啊,这侯府先是将大姑娘差点许给咱们广平爵府,随后又言而无信惹得老爷您大怒要去递送御状,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皇上要为太子广选太子妃,这前后一两天的差别,倒像是我们硬咬住这侯府不放,逼得侯府不得不出此下策,若太子是真有心拉拢侯府,我们这可是真真扯了太子后腿啊!” 广平爵爷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咬牙骂道:“是我糊涂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这侯府打的真是好算计,却休想把我们当这个垫脚石!不过,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曹氏横了他一眼,“妾身的族侄女儿是六皇子的良娣,六皇子生母身份低微,又去得早。便被养在了皇后跟前,与太子一向交好。老爷您忘了,六皇子可没少向太子那里递我们的好话。” “如此,你赶紧修书一封,明个儿就亲自送给曹良娣。就说我们本就高攀不上侯府,这亲事儿本就没成!只是这侯府老爷不识抬举,硬是宁愿让亲生女儿生不如死,也不愿意给太子出一份力。回头再请周大人打点一下,咬定我们递出状纸早于天家的旨意,只是恼怒那侯府将结亲之事当做儿戏!” 霍大爷不放心,隔日下朝后去了一趟大理寺,果然得到了广平子爵府已经无撤销的消息,心头一块大石头顺利落了地。 却不知这子爵夫人早就一笔修书,将这件事儿歪曲了一大堆捅到了六皇子府。 这曹良娣收了曹氏的信,听闻事关重大,又多多少少牵连上了曹府,自然向六皇子吹足了耳边风,生怕自个儿的娘家莫名其妙糟了难,让她自己少了依仗。 再说王氏因着维护霍元姬,回头就被霍母狠狠责骂了一番,晚饭也没给上桌便被赶回房闭门思过。 王氏落了脸面,憋着一肚子怨气回到了瑞玉轩。又想着三老爷居然敢违背自个儿的意思去讨好那老东西,这胸口简直是怒不可遏。正好瞧见韦姨娘端了洗脚水进来,当即就踢翻了水盆子,揪住她的头发狠狠给了一个耳光。 韦姨娘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王氏身边的老嬷嬷担忧道:“这韦姨娘不仅是个小骚狐狸精,便是我们紧紧盯着她也能生下个男孩儿,您不知道,她只要得了空儿,就往咱们老爷屋子里钻。也不顾忌青天白日的,这下人们都瞧在眼里,外面的风流话多了去。这小蹄子根本就不能入老祖宗的眼,不过是夫人您总是违了老祖宗的意思,上头拿她给您气受罢。夫人,您可真得忍一忍啊。” 王氏冷笑一声,逞强道,“我不赏她一巴掌,怎么好找理由回王家?!不过是罚几个月钱罢了。” 她说得虽然轻松,眼神却十分飘忽。 过几天主屋便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三老爷的侍妾韦姨娘生养八少爷有功,抬了做良妾。这下却是让各房的姨娘们眼热了,上赶着去太好老祖宗。 王氏气得一个倒仰。她以为顶多会损失点钱财,没想到大意失荆州,居然让那个贱人蹬鼻子上脸,倒是真的被气回了娘家。 霍老祖宗听人来报,十分不快:“三房那脾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便由着她闹腾去吧。” ——也不让霍三爷上赶着把人劝回来。 桂康王府大宅建在了临安街转南角上。临安街乃是盛京最富贵的一条大道,在其东便是王公贵族的居所,其西是富贵人家,南面则是平民百姓聚集地了。 王氏乘着软轿从北侧门进了去,走了几射之地便匆匆打了帘子,旁边早有丫头赶紧过来扶人。 王氏四下一望没瞧着人,顿时不高兴了:“顾婆子人呢?不是早传了口信,今个儿我要回娘家,让她在西屋等着吗?!” 小丫头低着头,“顾嬷嬷方才交代了,说大老爷让她去河间府办点事儿。原本晌午时分便回的,谁知……奴婢想,许是嬷嬷被事儿缠住了。” 王氏不好发作。这小丫头见她面色阴沉,唯恐这位外嫁的姑奶奶将气撒在自个儿头上,赶紧领着她进了西屋,殷勤地伺候王氏解了大氅,小心翼翼扶着坐到了贵妃椅上,又一溜烟跑去端了热茶,添了银霜炭。 屋子里暖和,王氏舒舒服服坐下了,倒也没在刁难人,只是越等脸色越难看,没做几刻就把屋子里伺候的两个小丫头罚到外面去跪着。管事的妈妈无奈,也只好赔着笑脸,心里却嘀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儿有像王氏这样上赶着回娘家的,也不怕外人耻笑。 好不容易到了日跌时候,桂康王爷从外间回了。 王氏得了信儿,立马赶去了偏厅。 刚进门,就瞧见顾婆子附在桂康王爷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见到王氏进来,倒是有点尴尬一笑:“老奴替王爷出门办事儿,刚回来王爷便急召了老奴前来问话。原本是想先去到夫人那边儿的,就怕耽误了王爷这头的大事儿……” 王氏抢白道:“你以为就你的事情是大事?!难道我巴巴儿赶回来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大哥,你得好生管教一番,可千万别有了恶奴欺主的苗头!” 桂康王爷皱了眉头。他岂能不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一张嘴就把人得罪完了。 他打断了王氏,对婆子道:“你今天办的事情很好,先下去。侯府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传话了。” 顾婆子明显一滞,自从上次替王爷和王氏递了话,这顾婆子就自认为也是桂康王爷的左膀右臂,她却是还想着听听这侯府里头的七倒八拐,再出个主意增加自个儿的分量呢!这下王爷发了话,她也只能磨磨蹭蹭往门边儿去,趁着掩门的功夫听得了几句只字片言。 屋里王氏将霍府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又添盐加醋地将大房的人如何对太子不忠不敬好生形容了一番。 “如今大姑娘失了嫡出的身份,这与太子府的联姻便是没了指望。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桂康王爷冷笑道:“太子要的就是永定侯府背后的势力。这永定侯爷不识抬举,等到太子登上大宝,自然也该让清醒之人来继承。至于眼下,太子要的这个女人只要出自永定侯府便成,至于是不是嫡出,根本没有关系!” “可即便是采花使来人,大姑娘的名字按照规矩也是报不上去的。”王氏一时间不太明白,“若是强行打点,怕是惹了皇上的猜忌。要不,咱们将侯府的秘议提前告知太子殿下,也好与殿下商议个章法出来?” 桂康王爷一口气不顺。王氏在侯府不仅没能顺利成事儿,还有脸皮叫太子自个儿想办法? 这岂不是成了奴才不中用就将难题推给主子做?即便日后太子成了皇帝,也不会记得他这个皇叔的好了。王氏眼光窄,只盯着正妃之位,也不想想明显是死胡同的路子,何必还一走到底?侧妃之位不也一并能拉着永定侯府坐上一条船吗。 他这个妹妹如此不中用,难怪又被六皇子府的立了功,连带太子爷也对六皇子亲厚了几分。 “还商议个什么?!这六皇子早就得了侯府这里面的消息,回头就禀报了殿下,还给殿下出了个主意。那阴诈的小子,做什么都比我们快一步——太子竟是越来越倚重他了!” 桂康王爷越想越气。 王氏也很委屈呐。她怎么知道六皇子如何能够知晓侯府里的事情。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将消息背弃了出去!她小心翼翼瞧了自家大哥的脸色,犹犹豫豫道:“既然殿下已有了章法,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桂康王爷不耐烦道:“太子自然是有咱们沈皇后撑腰。娘娘的意思是办一场冬日宴,让各家命妇带了家眷前往。明面上说是赏雪吃酒,暗自里自有安排。你只需要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办!” 桂康王爷生怕王氏再出纰漏,又耳提面命仔细交代了一番、 “顾老嬷嬷是我的奶娘,虽然说人老心气就变得高了些,但这心却是一心向着这王府的,说句不中听的,我们母亲在世时也是与她姐妹相称,算得上我们兄妹半个长辈了,你也不要总同她置气。你在侯府势单力薄,我们筹谋的事情,只有顾奶娘知道,万万要以大局为重!” 王氏讪讪一笑。 她在王府里歇了一夜,第二日便急匆匆赶回了永定侯府,走之前还不忘捎带些体己的用度。 桂康王妃拉长了脸,不情不愿让人拿出好些东西。王妃不高兴,身边自然也有有心之人,顿时就将顾婆子与王氏的嫌隙偷偷告知了桂康王妃,于是王妃干脆派顾婆子押着东西随着王氏回府,也好给这个她小姑子添添堵。 ☆、第31章 上吊 这回程的路上顾婆子自然不忘倚老卖老,一会儿说这桂康王妃就是大方,生怕嫁出去的小姑子在婆家受冷待,竟是挑了好些什物让王氏带着,件件价值连城。一会儿又说王氏若是受了气,桂康王府的大门随时开着。句句话里弯酸带刺儿,着实让下人们又在背后看了好一场笑话。 王氏想着自家大哥的话,忍了没有发作。到了永定侯府,就想赶紧让这顾婆子打发走了完事,谁知这顾婆子脸皮也着实厚,两眼一翻道:“我这身老骨头走了大半晌,口也干了,腿也酸了。三夫人就体恤怜悯一下我们下人,赏口茶吃了再走。再说了往后这侯府里的事情还少不了我老婆子跑腿,眼下难得来认认路。” 王氏黑着脸。 她心知,定是昨个儿桂康王爷回头安抚了顾婆子,才让这老贼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便不耐烦地拔下一个银手镯,挥手就连番赶人走。 ——她自个儿还着急要去瞧瞧大姑娘。这几天忙着张罗通风报信的事儿了,还没有去碎月阁那边呢。 偏偏着顾婆子就是跟着,王氏也气着了,故意挑了人少湿滑长满青苔的生僻道。心里巴不得让这老贼摔个四脚朝天。 正想着,也没有提防前头突然蹿出一个人,顿时就两厢撞个了个满怀! 这来人冲劲也大,把王氏撞得个七晕八素的,直接往后摔倒在地。她身边的顾老婆子也遭了殃,老骨头被王氏一压,差点一口气没继得上来,倒是王氏离得稍远的大丫鬟珠云没有受牵连,赶紧去扶了王氏起来。 王氏摸着额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见是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丫头片子居然敢冲撞自个儿,正想使唤珠云动手教训人。谁知道这丫头见了王氏,就像瞧见救命大神仙,一把扑过来抱住王氏的大腿,抖抖索索道: “三奶奶……三奶奶不好了,大姑娘她,她,她……” 王氏吓了一跳,见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大怒,一脚踢开她拽住自己的裙角,骂道:“哪里来的死丫头,说话没个规矩!大姑娘怎么了你倒是说个清楚啊?” 这丫头白着一张脸,抖抖索索好半天,才恐惧道, “大姑娘,她……她……她方才投缳自尽了!” 话没说话,却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几个人立马变了脸色! 珠云定睛一瞧,这丫头分明就是大姑娘身边的照喜。珠云自是知道自家夫人同那霍元姬关系亲近得紧,眼见王氏脸色都黑了,顿时上前一手捂了照喜的嘴,厉声道: “青天白日胆敢满嘴胡话,照喜你是不是在院子里自个儿冻傻了两眼发花,大姑娘好端端的被你咒,看我不撕烂了你的狗嘴!” 照喜还浑然不觉,拼命拉下珠云的手大声哭喊: “奴婢说的是真的,大姑娘她……她想不开,趁着我和菊雁出门拿东西,又支开了李嬷嬷……奴婢取了东西先一步回来,本来在屋前晒海参丸子的,听见里面咯噔一声响动,觉得不对劲!喊了姑娘几声,见没人应……就进门去了!” “哪知道,哪知道,一抬头,就看见大姑娘悬在梁上,直直瞪着奴婢……” 珠云急了,就算是真的,她们做下人的怎么可以四处宣扬?!有些事情有些话,只能烂在肚里里!今天她们也着实运气不好,弄不好都会被连带惹上事端。 照喜以为她们不信,急忙摇晃着王氏,“奴婢说的都是真的!三奶奶你快去瞧瞧吧……奴婢,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大奶奶” 她说罢,调转了方向,就要跌跌撞撞朝前跑…… 一旁没出声的顾老婆子却是突然发难,居然抄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劈晕了来人! 这变故让王氏和珠云惊得目瞪口呆,傻了一般瞪着顾婆子。 王氏愣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顾婆子横了她一眼,用脚踢了踢地上晕过去的人。 照喜早软软地倒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血水从脑袋后慢慢流出,渐渐染红了青石板路。 这次换了珠云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道: “三,三……三奶奶,我们要不要赶紧喊家丁过来抬了这死妮子去药堂?否则,只怕她会……她会……”后面半句确实怎么也不敢说,她跟王氏一样,平日里只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况要打死人的还是自家夫人从娘家跟来的嬷嬷。 顾婆子果然拦了下来,骂道,“你家夫人没醒事儿,难道你也跟着犯糊涂!无论眼下大姑娘是生是死,都不能没了名声。堂堂霍家大小姐,岂能让一个下人乱嚼舌根?外面的人若是知道了,还以为她是想男人想疯了不成!三夫人,依老奴看,眼下咱们先赶去救下大姑娘要紧,这事儿抹平了最好,抹不平咱们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又盯了珠云一眼,后者心里一颤,顿时闭紧了嘴。 王氏仿佛大梦初醒,举步朝前之时,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顾婆子却是拉了她进了碎月阁,刚到了帘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惊恐地叫声。两人赶紧踏进了屋里,屋子里一片狼藉,有倒掉的椅子侧翻在地。地上断了一截白绸布,旁边是一把锋利的剪子。 而李奶娘正搂着昏迷的霍元姬哀嚎。 顾婆子赶紧上前一探,喜道:“还有气息。” 又指挥了珠云和李奶娘,合力将霍元姬抬上了软榻,几个人慌手慌脚地解开了她裹得紧紧的腰带,松散了发髻头饰,揉捻了一番胸口。 忙活了好一阵,这霍元姬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许是李奶娘发现得早,当机立断剪断了白绫,这才让霍元姬只憋闷了几口气,最终死里逃生。 霍元姬勉强睁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瞧着围在床前的几个人,不禁就红了眼圈,有气无力缀泣道:“你们何苦救我这个没用的人,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好歹,还能留下几分颜面,免得活得生不如死……” 顾婆子一听她这话,就冷下了脸。 她自然是没有见过这位霍家嫡长女,如今瞧了,面相倒是个娇美细柔天生会勾得男人喜欢的模样,王氏之前又提过这位大姑娘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有皮囊又有野心,这样的人才能成事。 哪知道一进来就听得这番丧气的话,心里便多了一分轻视。 那李奶娘倒是心疼得直捶自己的胸口,“小姐说的什么话!这明摆着就是大奶奶她们施下的毒计!眼瞅着您就可以甄选了,寻不到其他的法子,就拿捏着当初夫人进门的规矩说嘴……夫人当初可是八抬大轿进的侯府正门,妥妥当当的平妻之礼,小姐您如何不是正室嫡出?老奴……老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小姐讨回一个说法!” 顾婆子嗤笑一声,本来屋里里就没几个人,她这个做派动静太大。一时间众人都去瞅她。 李奶娘岂能叫旁人看轻了去,擦了擦眼泪,见是一个生面孔,唬下脸喝斥道:“哪里来的刁奴如此不懂规矩?!侯府的小主子说话,哪里有下人插嘴的份儿?” 顾婆子道,“老身乃是桂康王府的嬷嬷,自小随了老王妃伺候桂康王爷和三奶奶。元姬小姐的事情,老身方才也瞧明白了,若你们还能听得几句,我也不嫌啰嗦一二。且不提当初你们夫人是不是礼仪周全,这没有开祠堂祭告祖宗,没有黑字白纸清清楚楚地将‘并嫡’记入那霍氏族谱,任由你们浑身张嘴去哭天抢地喊冤,这是嫡还是庶的定论都拿捏在霍家人的手里!如今他们说大姑娘是嫡出,那便是嫡出!说是庶出,那便是庶出!” 她轻蔑一笑,“侯府也只有几位老爷和夫人知晓此事儿,你们倒好,眼巴巴的生怕动静闹不大!她年岁轻不醒事儿,你这个当奶娘的,居然也跟着犯浑?莫非你就是想着让盛京的世家都看了笑话,真正要逼死了这位霍元姬小姐!” 李奶娘立马慌慌张张拿眼去瞧霍元姬。没想到这个婆子好一张利嘴,她不过是借势数落了几句,这婆子倒好,直接扣一顶歹毒至底的罪名在自己头上! 霍元姬一直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 听了顾婆子的话,居然强撑着坐了起来,道:“奶娘也是心疼元姬,一时间才口出妄言冲撞了妈妈。元姬如今遭此大难,还望三伯娘和这位妈妈看在我们孤女寡老的份儿上,给元姬指一条生路。” 王氏也瞧不得她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再说原本她就得了自家大哥的准信,眼下自然要给霍元姬增添信心,否则这位大小姐要真的再想不开,那可真是坏事了!她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见珠云还傻愣愣地杵着一旁,立刻让顾婆子将人打发了去屋子外盯着。 回头王氏便数落道:“你这次确实想岔了。那邢大奶奶不为你好,你这边不是还有三伯娘帮衬着吗?你这要真这么一去,除了便宜了那邢氏,拔除了你这个眼中钉,还能落得个什么好的?” ”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不争不取,祖母只心疼霍定姚,父亲也熟视无睹,邢氏她在这侯府里一手遮天,是不是我霍元姬天生下贱,任由他们如此糟蹋我,还得舔着脸笑着相迎?我就是死也做不到!” 霍元姬呼吸急促了起来,眼里射出道道寒光。 太子妃该是多么泼天的富贵,眼瞅着她就要翻身了,这铁板钉钉的事儿哪知道还能被人打下地来。不仅没了奢望,还让她一贱到底。这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悲愤?!从霍老祖宗,霍大爷到邢氏和霍定姚,她没有哪一个不是连在梦中……都恨得辗转反侧…… ☆、第32章 作孽 李奶娘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连忙打圆场赔笑道:“小姐休得再提那些有的没的。我们便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也得忍。难道小姐忘记了,这侯府里只有三奶奶最心疼小姐您了,自然会为小姐想法子!再说了,三奶奶是王府里出来的尊贵人,又是太子爷的姑妈,这位妈妈也是王爷器重的贵人,有她们在万万是不会让小姐再受委屈了!” 李奶娘的话让王氏和顾婆子脸色都好看了起来。 顾婆子道:“奶娘还真说对了。元姬小姐你就是得忍!忍得住委屈,忍得住不甘,忍得住怨恨。不仅不能甩脸色,还得要装作没事一般的笑。这越是王公大臣富贵世家出来的尊贵小姐,越是得沉得住气。你不仅不能像泼妇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得打起精神,去这老夫人的主屋里面磕头谢恩,让这侯府里的人都瞧瞧,你该有的气度……然后……” 她把话故意了只说了一半。 然后拿眼角去瞅霍大姑娘主仆,见两人都眼巴巴看这自个儿,顿时满脸得意。 “不妨告诉你们,桂康王府早就打点通透上下,沈皇后私底下点名要让元姬小姐你进宫,参加这冬日宴。” 霍元姬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相信。 李奶娘颤抖着睁大了眼:“您说的可是真的?!” “那当然。如果姑娘你被沈太子看中,回头皇后发了话,要为太子殿下遴选个侧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顾婆子鼻孔朝天。说到天家富贵,这些人就露出一脸猴急。 霍元姬红了脸:“这……这会不会不妥。” 她这是能……能见到太子殿下了吗,那个传说中敦厚儒雅的男子……他长什么模样,说话会不会温柔体贴,会不会看……看中自己…… 想着,不由得抚平了一下微乱的发丝。 顾婆子笑了。当然不会不妥的,这霍大姑娘不过是害怕自己入不了太子的眼罢了,难道还会真的拒绝这唯一的机会? 王氏不乐意了。 这种话原本应该由她来说,也好日后大姑娘记着自个儿的好。没想到这顾婆子果然不怀好意,这一番天大的恩德都变成了桂康王府赐予得来的了。那她在这里面的辛苦算什么了? 她正暗恼着。李奶娘倒是觉察到了这一茬,连忙丢眼色给了自个儿的小姐。 霍元姬这次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智,挣扎着由李奶娘搀扶着下了地,吃力地朝王氏跪拜下去磕头道:“三伯娘和桂康王府的恩典,元姬铭记在心,若他日得了恩宠,定当不忘!” 王氏也算是满意地受了。 她笑着瞥了顾婆子一眼,等大姑娘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头,才伸手去虚扶,嘴上心疼道:“哎呀,对着三伯娘怎么能行如此大礼,可别磕破了头不好看了。你只要明白到底谁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便成了!快起来回去乖乖躺着,再让你身边的丫鬟好生伺候了。晚些时候我让珠云提些人参和滋补过来,仔细将补一下。” 正说着,外间的珠云急促地掀了帘子跑进来:“夫人,奴婢瞧着院门口有响动,想是碎月阁的其他人回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多嘴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路过刚才那条道儿,那条道儿偏僻,平日里也没人去,照喜她……” 话没说完,却见顾婆子用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盯这自己。 珠云吓得额头冒汗,一溜烟躲王氏身后去了。 霍元姬见状,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今个儿确实是照喜在伺候自己,只不过她早就打发她出去了啊…… 难道……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她瞧王氏脸色非常难看,硬着头皮问:“三伯娘这是怎么了?” 王氏沉着脸,也不回答。倒是顾婆子故作才记起事情,大呼小叫道:“唉哟喂,你这丫头怎么才提这事儿呢?!瞧我们在这边慌了一团,都把之前的事情给忘了!” 她转头对了霍元姬道,“我们方才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元姬小姐的院子里一个丫头跑了出来。应该是瞧见小姐今天做的事儿吓傻了,一头撞到了三夫人身上,又拉扯着我们朝我们哭诉了半晌,幸好当时没旁人经过,否则元姬小姐的事可真是纸包不住火!那丫头说完了还想朝老爷夫人们在的地方跑,谁知道老天都看不过眼,居然从旁边的假山上砸下来一块偌大的石头,当场就把这丫头给砸晕了!按理说吧,我们应该唤人来抬了这丫头,可是当时忙着到姑娘这里来,后来又忙着宽慰姑娘。眼下想起来吧,那丫头说不定还晕在假山底下呢!” 珠云瞪大了眼。 ——这,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而霍元姬闻言脚步一软,就瘫了下去。 她醒来时就瞧见了李奶娘和三伯娘,自然以为是她们救了自个儿。李氏是自己的人,当然不会乱说。三伯娘和这顾妈妈也是要帮衬着自己的,也不会乱嚼舌根。她今天听了三房的话,心头又有了希望,怎么能再容得了下人乱说话?! 何况,那照喜是邢氏送过来的人。 她哪里有法子能封得住口?!! 顾婆子似笑非笑,又拿眼睛瞅了一眼,故意哀叹一口气,“其实老奴觉得,那丫头虽然磕破了头出了些血,一时半会儿的虽然还醒不过来,不过想必在那里躺着也不会碍什么事。等姑娘想起了,回头将人寻了回来,再找个错将她打发出府便是了。” 霍元姬心头一片冰冷。 顾婆子说的她都听得明明白白。若是真将照喜救了回来,人醒了就会告诉了邢氏,自然她今天失当的行为便会传到霍老祖宗耳朵里,莫说是偷着去沈皇后的宴席,只怕立刻就会被禁足在祠堂,便是往后安抚她许诺的再为嫡女的事情也会作罢。 这心一狠,说出来的话就不一样了。 “嬷嬷说的什么话。明明是照喜自个儿贪玩跑了出去,照喜是大奶奶的人,平日里我这个做小姐的也难以使唤得动,向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我更是不清楚她跑到哪里去了。如今我受了风吹,李奶娘走不开,等晚些时候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院子里。” 顿了一下,又轻飘飘道, “若是回不来,那也便是命了。” 珠云原本听了顾婆子的话,心头就一阵发寒。照喜明明是她砸死的,倒下去的时候眼瞅着出的气少,入的气更少。若是派人现在去,也许人还能救回来。 如今再听了大姑娘的话,顿时像全身沉到了冰水之中。大姑娘她分明就是要…… 她瞧见那李奶娘拿了一块可以堵住口鼻的布条走出了门,不由得将头埋得深深的,只恨不得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照喜的尸身是第三日晌午才被打扫林径的婆子发现的。 据说发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僵了。 她的脸是朝下趴着。 婆子翻过来的时候,瞧见她瞪裂了眼,嘴大大张着,青黑着一张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吓得这婆子直呼这丫头要化作猛鬼。 侯府叫了仵作过来,查验一番说是被石头砸破了后脑勺,估摸着人昏了过去最后又清醒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喊了救命,但是没人听见,自己又跑不动,所以才使劲蹬了腿脚,连指甲都深深抠断在了雪地里,最终就这样流着血的给没了。 仵作又添了一句,那天雪大,说不定活活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霍府出了意外,老祖宗觉得不吉利,又是一番吃斋念佛。霍大爷为了讨老夫人开心,还特意请了法师做了一场法事。邢氏也觉得可惜,倒是让照喜的家人前来领了她的尸身回去好生安葬,又打发了好些银子给来人。 青欢正好在侯府后门瞧见了照喜的老父和老母。回来说与了霍定姚听,一屋子人不觉都有几分黯然。 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佃农,一脸辛酸的风霜模样。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原本指望过两年主母能配了庄子上的小厮,一家人也算得了团聚。 哪知道再见竟然是阴阳两隔! 已经五十出头的老两口顿时扶着那口薄棺便失声痛哭……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这老天爷降下的罪过,偏偏就掉到了自家闺女头上。侯府的奶奶还算仁厚的,换了其他主子,只怕连最后一点抚恤都没有。 霍定姚觉得这事透露着古怪,照喜为人本分谨慎,那条道路平日里都没有人去。若没有特别的缘由,谁会无端端跑到那么生僻的地方呢? 还有那块石头,她后来听人说了不过是以一人之力便可怀抱起来的大小,假山又不高,真能将人砸没吗? 可惜府里的老爷和奶奶们并不在意,加上又有仵作和医官的说辞,这件事情最终也盖棺定论了。 霍定姚私下派人去留意了周围那些下人的口风,却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便只好暂且作罢。 ——只是到底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疑惑。 ☆、第33章 进宫 红素知道自家姑娘心里难受,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好多捡了些她平日里爱吃的零嘴哄着。 藏碧一时嘴快道: “听香凝姐姐说,今天一大早大姑娘就穿戴了整齐去了老祖宗屋里,不吵不闹的反而磕头谢恩,又说自个儿没有管教约束得力,自请罚抄了三百遍女则呢。老祖宗听了倒是高兴,也没拿她怎样,还赏赐了一对玉镯子,夸她识得大体!奴婢却觉得这大姑娘的心思越来越深沉了,她屋子里的人去了,也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这人安安静静的只觉得慎得慌!” 红素淡淡瞥了藏碧一眼。 霍定姚道,“这个冬天的雪比往年的都来得急。往后你们若是要在屋子外面行走,或是出府办事儿,便两个人一起。” 知道青欢一向和照喜交好,又吩咐道,“明个儿再去给照喜家送些银子罢。” 青欢哎了一声,讨好道:“姑娘这是心疼咱们,奴婢可是想着一辈子伺候姑娘。” 红素也劝道:“近日里侯府里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姑娘也不要思虑过甚,为其他人的事情伤神。这外面的事情与咱们侯府没了干系,其他房的人也不会再来叨扰了。等明年开了春儿,姑娘虚岁得了十三,大奶奶也得为姑娘想看门当户对的亲事。正好宫里的娘娘下了旨意,让盛京的亲王和世家夫人带了小姐们进宫,一同打春热闹,小姐同夫人前去也可散散心,若是结交了大家的小姐,往后更可以相互走动。” 自从上次惠姨娘替霍元姬来锦华轩传话失败后,红素便像转了性子一般,往日规矩里不该提的,如今也开始或多或少的也说与同霍定姚听。她能说的,自然也是从邢氏那里听得的消息。 霍定姚露出一脸头疼的样子。 一来因着上次五房的佟氏告密,大房和五房的关系还是生分了起来。其实霍大爷根本就不明白,五奶奶佟氏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大房添堵,而是让侯府找到了借口拔出泥潭。 二来便是这宫中的帖子,沈皇后有了凤旨,永定侯府自然也在其中。现在霍元姬成了庶出,邢氏自然就得带上霍定姚。 她自个儿是不愿意去的,总觉得离皇宫的一切人事越远越好。 更何况,红素说得含蓄,什么结交了世家的小姐多走动走动,分明是自个儿母亲想着要把自己带出去,旁敲侧击地让那些奶奶们相看才是真的吧。 ——真是心力交瘁。 冬日宴定在了十日后。 下午便有人进了珏鸢阁为十姑娘量身定做全套的饰品和衣物。进宫不比得平日,穿戴一定要隆重并且符合规制。比如她的宫装便一定是要鲜艳讨喜。 霍定姚偏不爱那深红色,对着邢氏撒娇定了一套芙蓉色的宽身上衣,罩了水红色菱缎背心裹白狐狸毛,下面配了双蝶云形千水裙。又打了一套侧尾青鸾簪钗,和一套侧翼的玲珑流苏簪。 进宫的头一天夜里又起了大雪。第二日的天变得更加冷冽,便是呼出一口白气似乎也能成了冰雾。不过好歹是放晴了,天色露出几分湛蓝。 沈皇后的冬日宴放在了酉时。 霍定姚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嘴腹诽,想着许是日落后宫里的夜色更加漂亮罢了。她这几日被教养嬷嬷上赶着练习规矩,起座言谈都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错了便要重新来,多错几次还要罚抄写女戒,简直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红素见自家姑娘苦哈哈的,除了偷偷拿护膝和宵夜给她,旁的俱是一点半点也使不上劲。再说她自己也要陪着霍定姚进宫,白天也是要跟着受训,只是没有这般严厉罢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十天,霍定姚难得早早睡了一个安稳觉。这天一大早又被人唤了起来,焚香沐浴,整个人都被弄得香喷喷的。侯府的下人早早送来了衣裳,果真是一套华丽旖旎的宫装,比她当初商定地还要精致几分。穿戴整齐后,藏碧和青欢围着霍定姚止不住地眼睛发亮,红素也赞了几句。 霍定姚也忍不住朝铜镜里张望了一下。 只见镜子中的自个儿身量又长开了一些。浅翠色马面裙,丝绸织绣纹样,同色丝线在其间织了原色鹤、蝠鼠、果桃与葫芦纹。外套芙蓉色的交领锦缎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狐狸绒毛,领口衣襟边缘均用了蓝绸,绣了花卉蝴蝶团饰,比邻的红绸窄边与绿地花卉边饰两条。袖口明黄绸地,又绣了梅枝紫藤与仙鹤望兰。配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玉带,乍然又添了一两分婀娜姿态。 藏碧左右比划着,又给她戴上了和田玉花丝鎏金嵌宝双凤烧蓝璎珞。还是苦着脸道:“若是再挽一个双髻,未免寡淡了些。红素姐姐,你看要不咱们给姑娘梳一个惊云髻?” 红素却摇摇头,惊云髻是宫里贵人们惯常喜爱的。用在定姚小姐身上,却又过了。 她替了藏碧的位置,握了玉梳,轻轻旋拧着,不一会儿便挽出了一个蘸花元宝髻。再顺着发纹绑上了镶了玉珠子的发圈,又在两边套上了明晃晃的翡翠金鱼水晶流苏簪。最后拿起了那支侧尾青鸾多宝玉钗步摇,斜斜地插入了左下侧,便宣告大功告成。 中午的用膳是在老夫人屋子里。霍老祖宗瞧见了自家乖孙女儿的小模样愈发出落得标准,自然也是心底欢喜。又想着毕竟是到皇宫里面,少不了又检查了一番规矩,末了才满意点头放了邢氏和她离去。 侯府外的车马早就备好。宫中规矩森严,邢氏这次也只带了霍定姚,连同璎珞和红素两个一等大丫鬟,蒋魁和另一个小厮负责在前面打马,另外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随在车厢外。 王氏也是要进宫的,她却是自言约了其他王公贵女,说是不方便与邢大奶奶一同出发,早早带了霍有纤离了侯府。 金姨娘眼热得紧。掂量着她与三奶奶似乎也有了那么几分交情,便厚着脸去求了王氏,盼着能让霍庄莲能跟着,进宫当然是不敢想了——可就是在宫内二门瞧上一眼,那也是十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王氏哪里还记得当初金姨娘跑前跑后的,眼下也没了用处,自然没了好脸色。再说想起二姑娘的蠢样,更是没好气道:“你也不自个儿掂量掂量,就二姑娘那吃相,只怕会让宫里的人以为咱们侯府里虐待庶子庶女呢——我可是丢不起这个人的。要不,你去求了老祖宗恩典,她若是肯点头,再让二姑娘饿上几顿忌忌嘴,我这个做三伯娘的,便也可以带着她去宫里长长见识。” 金姨娘被臊得涨红了脸。 她心知肚明,老祖宗怎么可能看得上霍庄莲?!回头在偏门瞧见王氏的车马走了,硬是咬碎了一口牙。她心头不痛快,便朝碎月阁去了。 金姨娘是个小心眼的,上一次幸灾乐祸地看了霍元姬失魂落魄,这次又打了相同的主意。 只是到了碎月阁,便被菊雁硬邦邦拦了下来,说大姑娘这些天诚心祈福,闭门谢客。 金姨娘肚子里犯了狐疑,“大姑娘都到了现今这个份儿上,还装什么样子?便是再祷告,老祖宗发了话,也不会可怜她的。” 菊雁却不理睬她,还是那句生硬地话:“姨娘请回。” 金姨娘没了地方发泄,这气更不顺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大姑娘定是躲在屋子里摆出一副犹见我怜的模样,心头倒也觉得舒爽了。想走又不甘心,便假装离去,却绕道了耳房后面,踮着脚使劲往窗口里瞧,见里面紧闭了帘子,隐隐绰绰的瞧不清楚。 再说霍定姚两辈子都没有进过皇宫,就是这一世的这段日子,她也呆在侯府未曾踏出来一步。这下一踏出霍府,立刻偷偷掀了帘子一角,一双眼瞅着轿外的景致不放。 红素知道她最近憋坏了,也没有阻了她不合时宜的行为。 临安大道两侧,各式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其中有一座十分气派,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奉仙楼’,金光闪烁。层层楼宇层层高,直耸入天际。再瞧车水马龙的,各色各样的小贩子们在沿街叫卖,有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饰字画的,风筝香囊的,瞧着确实热闹。 红素见霍定姚瞧得仔细,以为自家姑娘被新奇的玩意迷了眼。却不知霍定姚心里琢磨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盛王朝其实是一个尚武的王朝,这也和它才传承了三代有关系。第一代是龙图帝,前朝异姓王,功高震主之后便被打发到了南部,偏偏当时的皇帝还是睡不安稳,想来个斩草除根。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于是龙图帝在暴动之下干脆来了个揭竿起义。霍定姚的曾祖父便是跟着龙图帝,一分一毫打下的这个天下。 霍定姚上辈子在流放途中,也听了一些关于宫中的传言。说龙图帝的时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龙图帝信奉马背上打天下,也确实得了天下,驾崩前把事业传承给了儿子,便是如今在位的龙戾帝的爹龙武帝。而龙武帝比他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极度嗜好战争。大盛王朝在他手里翻了三倍的疆域,一直把东南西北的十来个小国全吞并入囊中。而他儿子龙戾帝也不遑多让,一辈子南征北战,战无可战,于是终于罢了手。 ——却也导致了大盛王朝在饱受战火蹂躏之后,经济萧条,百废待兴。 也许龙戾帝还看重太子,不仅是看重长幼有序,也认为王朝不需要再来一个如四皇子一般的残暴君王? 抵达春明门的时候,陆续已有好些车马堵在了门口。宫门处的管事太监自然知道车上的都是贵族女眷,也不敢惊扰。接过了牌子,因不会在宫中过夜,各家夫人小姐也没有带多余的随身物品,因此稍做一番查验便抬手放行了过去。到了二重门,这些女眷们都一一下了自家马车,换上了宫中的软轿。 来接永定侯府的宫人早就侯在了二重门显眼的位置。待邢氏和霍定姚下了马车,一个宫装打扮的老妈妈便上前伺候着她们换了一粉一蓝两顶软轿。蒋魁和其他家丁婆子自然是进不去,这老宫女便使唤了旁人带了他们退出春明门等候。 璎珞偷偷塞了一个香囊过去,这老宫女便更加殷勤了。她自称姓崔,唤崔姑姑便可。这崔姑姑还没见过事儿没办便打赏的规矩,心道遇见个大方的主了。既然得了便宜,又听闻这侯府的嫡小姐是第一回进宫,便趁着领路的档口捡了自个儿认为紧要的说与邢氏听,霍定姚也尖了耳朵。 这些世家命妇莫不是变着花样打听宫中贵人的喜欢,尤其是沈皇后偏爱什么,不喜欢什么,一来是唯恐犯了忌讳给自家夫婿扯了后腿,二来便是投其所好,让自家的姑娘们能在贵人面前挣得几分表现。 崔姑姑便道:“沈皇后虽然是个喜静的主子,不过也爱同诰命奶奶和小姐们热闹,说是后宫之中莫学前朝那些皇家的威严。宫里大节小节的,娘娘便会下了帖子邀了人前来。沈皇后出自阖中沈家,书香世家,又是文豪墨客风流才俊辈出之地。奴婢瞧姑娘生得福气,若再能作得一二诗句,定能给侯府长脸。” 霍定姚撇撇嘴,这世道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侯府里也便只教她们习了女则女戒,旁的是一概不允许再碰。虽然上辈子耳濡目染习了诗书,作出的诗句也被三伯父和四伯父称赞不俗,可这辈子莫说她没兴致对月吟诗,有时间倒不如看那些风云传奇。 她一开始还指望从这崔姑姑嘴里听得几句实在的,到后面只觉得越来越无趣,索性干脆扮起了小天真,低头摆弄起手指头来。 其实霍定姚最想知道的是皇太后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垮了下去?她听说这太子因为皇太后抱孙心切,才求了圣旨。 可若是皇太后真不好了,当皇后的还有什么心思办什么宴会,岂不是存心给皇太后添不快? 便是皇帝也会对她有意见吧? ☆、第34章 宫中 崔姑姑也瞧出了这位霍家姑娘脸上的不耐,心头转了转。这姑娘家大了自然也都有了那思怀之情,于是掩嘴轻笑凑得更近: “若说娘娘还有什么福泽,那便是几位皇子殿下皆是人中龙凤了。太子殿下不必说,太皇太后言其恭孝谦和,深得皇帝和娘娘疼爱,乃是国民的福气;二皇子仪然翩翩,文武双全;六皇子高大威猛,武艺出众,一手箭弩百步穿杨;七皇子博古通今;八皇子足智多谋;十一皇子也是萧疏轩举,画艺卓然,多少王公大臣家的姑娘那是倾慕不已。” 她将宫中的皇子说了个通透。霍定姚听得仔细,唯独没听见翔王,便奇怪问道:“怎么姑姑您不提四皇子?难道他生得不好看,所以姑姑就略了过去,免得落得个不快?” 崔姑姑笑脸一僵。不提那翔王殿下丰姿隽爽,湛然若神,便是他真的生得奇丑无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不敢胡言一二的。 她不提,自然也是因为沈皇后甚少提到…… 主子没兴趣听的,她们自然而然便轻慢了几分。 霍定姚见这老宫女一脸为难,眨眨眼道:“或者是不得皇上和娘娘的喜爱? 崔姑姑心头一跳!这话严重了,要是被谁不小心传了出去,永定侯府的贵女可说是年纪小不醒事儿,可她却定是要受罚,便是打死也是有的了。 崔姑姑连忙赔笑道:“姑娘您这话就是与奴婢说笑了。莫说翔王殿下霞姿月韵,在几位皇子中最是挣脸,早早便得了皇帝的器重,赐下了封号和封邑。便是在边疆,那也是骁勇善战、威慑四方,铮铮血性一骑当千。翔王虽久不在宫中,皇帝和娘娘也是十分记挂的。” 说罢,还叹息了一声,以显示为主子的忧愁而忧愁。 “姑姑说得也是,翔王殿下远在边陲,又身负重任。皇上和娘娘想见上一面也难了。” 明明就是功高震主,皇帝干脆就将人打发得远远的。再加上龙戾帝疑心又重,其实她是深深怀疑,上一世这个四皇子谋反,会不会其实就是被皇帝和太子给逼的。 崔姑姑也没多想,一时嘴快道,“以前是这样,可眼下不同了。再过一个月太子殿下大婚,翔王便会回京,一则自然是恭喜太子殿下大喜,二则也是回京述职。那圣旨已经发了出去,想必现在已经到了翔王殿下的手里。到时候京城的姑娘,又会簇拥在城门口,去瞧翔王殿下的风姿。” 霍定姚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念一想倒也勉强释然了几分。 太子大婚,莫说是手足兄弟,便是亲王贝子也得进京朝贺,眼下四周并无战乱或天灾,拧巴着不肯回来,那皇帝不多疑才怪了。谨慎的藩王更是趁此机会来表达对皇室的忠心。 ——想来她是多心了罢。 皇后的冬日宴定御花园的扶摇水榭。 霍定姚到时,偌大的水上宫殿里面早就有了好些世族贵女,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姑娘,一眼望去个个端庄得体,即便是有相识的,也大多轻言细语,唯恐失了礼数叫旁人轻看了去。见霍定姚年纪小,多数人也只是打量了一番,便不再瞧她。 崔姑姑将邢氏和她引到了内里靠前的位置,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霍定姚左右张望,她的上首是一个长相颇为精致的女孩,估摸着与自个儿差不多年纪,穿了一袭宝蓝色的对襟缠丝襦裙,腰背挺直。旁人虽然守礼,但因着宫中主子尚未到场,形容坐姿多了几分松懈,哪有这位坐得如此辛苦的。 霍定姚想着这宴会吹拉弹唱,必定得二三个时辰,想想都替她辛苦。 崔姑姑见她目不转睛,便附耳低声道:“那姑娘这是太宰家的嫡孙女儿,名唤魏晚辛,上头有一个年长好些岁的族姐,便是宫中的端妃娘娘。” 霍定姚想起王氏曾经提过,这太宰家是太子最大的扶持,若不是这姑娘年岁小,只怕也会是太子妃强有力的竞争者,一时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那宝蓝宫装的姑娘大抵是察觉到了,偏头瞧了霍定姚一眼,再瞧瞧她的衣装,立马露出一个高傲的表情又撇回了头。 对席一个穿了牡丹刺绣比甲的姑娘却是一声讥笑,对霍定姚挤挤眼。那宝蓝宫装的姑娘听见了,恶狠狠地盯了那少女一眼,又瞪了霍定姚一眼。 霍定姚莫名其妙。 倒是坐在下首的一个着绯色梅花缠枝纹襦裙的圆脸姑娘冷哼一声,对霍定姚道:“不就是她姐姐在宫中得宠,孔雀一般的显摆好像就比旁人高一等,想想我们哪一个不是名门望族,就她家一个武夫起家的,也不显臊得慌?自以为生得了一二分颜色,向来鼻孔朝天的瞧不起人,你别与她一般计较,免得心眼也变成了针尖一般扎人!” 霍定姚也没接话。她还摸清楚这些人都是谁跟谁呢,万一说了什么不和适宜的话,指不定就别当枪使了。 再说,她对这些小女孩之间的争宠斗艳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合到其中。 那圆脸姑娘见她没反应,嘟哝了一句无趣。倒是先前的牡丹姑娘多看了霍定姚几眼,又找了好些由头跟她递话。 ——倒是一副不想善罢甘休,想把她拉入她们这边的势头。 霍定姚干脆扭头,假装认真地打量起这殿内外的景致。 这两个姑娘一瞧她这副不解风情的呆愣模样,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相互撇撇嘴,面露一个不屑也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又去找其他人下绊子去了。 扶摇水榭确实奢华非比寻常,殿内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上面还悬着鲛绡宝罗的垂帘,又绣了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殿外的四角上均挂上了一长串的红色宝莲灯,一直落到了水面上。再瞧那片澄清的水面,上面居然漂浮着奇异的莲花,每朵莲花上点上了宫灯,想必等到夜色沉了,远远看去,便会如同夜光珠一般熠熠生辉。 她看得正欢喜,忽然见远处一水榭里探出一个石榴色装的人影,身段楚楚,似乎是关注着这边水榭里,脸却始终没有给一个正面。 霍定姚瞧着有几分眼熟,紧紧盯着那人,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人似乎也确认了水榭的位置,正慢慢转过头来…… 却听得外间有了唱喏,这便是沈皇后凤驾到了。席间众人便一一起身跪迎。 霍定姚被邢氏一拉,不得不跟着朝前走去。 她犹自不放心,想挣开邢氏的手,邢氏却当霍定姚初次进宫,未免有几分胆怯,她怕自个儿女儿殿前失仪,更是牢牢抓住霍定姚的小手,根本不让她乱动。 霍定姚挣脱不开,只得匆忙间挣扎着缓了一步,硬是回头去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已经完全探出身子,一张略显得苍白慌张的脸也露出了树枝。 霍定姚瞪大了眼,差点惊讶出声! 这人不是旁人,竟然是永定侯的大姑娘,她同父异母的庶姐霍元姬?! 而那边,皇后也在众人的跪拜中下了凤辇。霍定姚慢了一步跪下,还好她人小,看起来倒像是因为被皇后凤威震慑,显得人有点迟钝而已。 沈皇后今日瞧着气色不错。一袭金黄滚黑貂绒边的锦缎宫装,衣上金银双线精细绣了展翅欲上的青鸾,脚踏盛开的珍珠莲花,繁复层叠,隐隐透露出飞天霸气。外罩了五彩刻丝石青的狐狸毛坎肩。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胸前挂了御制的福气朝珠。 王氏随在皇后身侧,得意地笑纳下四周的命妇投来的或者羡慕或者嫉妒滴目光。再着见了邢氏也跟着大部分人一起朝自个儿下跪,那神色别提多么的趾高气扬。皇后瞧见了这一幕,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屑,面上却并不做声,反而微笑着让王氏坐到了上首。 几个超一品夫人都面露不满,桂康王府是什么光景,在盛京中又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知道这个王氏就凭什么入了沈皇后的眼,她们再有不满,也不好吱声。 霍定姚心惊肉跳,看见王氏的模样,再一瞧这队伍中根本没有五姑娘霍有纤,心下隐隐约约便明白了。敢情这王氏根本就没有死心,来了一手偷龙转凤,只怕她带进宫的,根本就是霍元姬。 席间坐的都是个府的嫡贵女,王氏没让她这个大姐入席,藏着掖着的,这王氏和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行礼问安后,皇后便赏了座。 众人一一谢恩,太宰府少夫人便开始恭维沈皇后风姿绰约,有了人起头,其他人便一一不落地挑些场面话,又让各家的姑娘上前问好,皇后都一直点头,不时赞上几句,一时间其乐融融。 邢氏也跟着中规中矩地说了些得体话,因着王氏的关系,霍定姚也上前谨慎上前见了礼,沈皇后到是不轻不重地点评了一句进度有度,就此揭过。 旁边有人偷笑了。进退有度是个中听的说话,说白了便是资质平庸。太宰家的魏晚辛听了,头昂得更高。 她便是得了一个尽态极妍的夸赞,几乎无人能超越。 邢氏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是霍定姚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沈皇后明显和王氏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王氏能有机会奚落大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还在为方才的事儿忧心呢,可惜再举目望去,那树枝后面却没有任何人影。 ——放佛是她眼花了。 ☆、第35章 太子 这冬日宴还是老三篇,不一会儿便有宫人鱼贯而入,上了南疆进贡的茶点香果。大殿上也开始有了歌舞助兴,诸女长袖漫舞,身姿妙曼,倒映在莹莹发光的莲花水面上,和着月色倒是别有一番艳色。这只是个开场白,接下来自然是轮到各家的小姐展示才艺。吟诗的,作画的,便是身无长物,勉强唱了一个曲儿的,也得了打赏。 霍定姚心神不宁。一脸提防着上面的人会出什么幺蛾子。 还好她年岁小,倒是免了一番表现。 邢氏也不在身边,和一群命妇坐到了另外一边,一时半会也不能告诉她。 宫人上了小点,她瞧着那梅花酥饼十分精致,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块,顿时口齿生香,连精神都振作了一二,不禁暗想先不管如何,先填饱肚子打起精力。于是拿手捻起了第二块。刚想放进嘴里,就听见旁边有人嗤笑: “听说永定侯教养甚严,可瞧她这那收不住嘴的模样,未免言过其实了。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抬头一看,是一个生面孔,不过看起来似乎和的牡丹姑娘和圆脸姑娘是一道的,因为三个人正掩嘴嘀嘀咕咕地轻笑。 看来是此前自己不愿和她们一起对付太宰家的小姐,被她们划出了小圈子。 她垂下头,只当没听见。那些人却接二连三的没完没了。 “锦芝妹妹说得对,瞧她那衣服,不过就是蜀锦,哪里比得上妹妹身上的云湘双面金丝白云锦。” “还有那副镯子,二指宽的上面竟然一颗珍珠都没有镶。” “我看她这样子,估计也不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哪里有惠眉姐姐一副彩绣名动京城?” 一句赛过一句,吵得人头昏脑涨。 霍定姚恼了。搁下手中吃了一半的东西,擦擦嘴,对着牡丹比甲眉眼一挑: “姚儿自然是才疏学浅,不敢当众献拙。却十分敬仰方才姐姐的惊艳才绝,虽然姐姐不会作诗,不过吟的那首《望月啼春》却是十分应景,难为姐姐坐在歌舞升平的宫中,还能想起乱世中因昏君无道而被贬官客死他乡的忠良。” ——那牡丹比甲望文生意,一定以为那诗句提的是花前月下,春意融融。 又朝圆脸的眨眨眼道,“这位姐姐也不遑多让,知道宫中禁止养猫以避免宫中贵人惊吓,便画了一副野猫戏蝶图让沈皇后聊以慰藉。” ——后宫曾经因野猫害妃嫔滑胎,皇帝大为震怒,训斥了皇后。 她最后朝方才奚落的生面孔偏头一笑,“不知道这位姐姐一会儿会表演什么,定姚真是好生期待。” 几个人都变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们哪里想了那么多,难怪方才,皇后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顿时矮了气焰。 她们这边的小斗嘴引不起上面人的关注。倒是接下来一道唱诺才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原来是皇贵妃朱氏到了。 霍定姚发现,沈皇后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起来,在座的诰命夫人们也一下噤了笑。 侧边有姑娘低声道:“听说当年沈皇后只是四大妃之一,身份却还没有朱皇贵妃尊贵,若不是因为前皇后也出自沈家,现在的凤位还不一定是谁坐上去呢。” 另一个稍大些的姑娘一下沉了声:“噤声,这些话可是你我能说与的?!” 霍定姚一下子就明白了,朱氏是内阁首辅大臣朱远的嫡女,一向与沈家不对盘,原来这后宫中,也有不少人给皇后添堵。 皇后毕竟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在这种场合下倒是表现得相得益彰。她曾向皇帝报这冬日宴,皇帝虽是同意,却也让这朱皇贵妃协理。朱氏仗着皇帝的宠爱,一向对她这个年轻的皇后阳奉阴违。 她原本以为,朱氏定是不会前来…… 朱皇贵妃刚坐下,却又听得外间一声唱喏,却是太子殿得了一匹上等的貂裘,亲自为给沈皇后送过来了。 在座诸人面露惊喜。霍定姚却心下狐疑,眼神在王氏和沈皇后之间来回打转。皇贵妃先是不请自来,后又有这太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正想着,便见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跨步而入,头戴通天冠,阔额方脸,透露出一股敦厚,相貌瞧着却是不怎么出色。只不过裹在黑金色的青狐大氅里,自有一股天家贵气。霍定姚心中腹诽,难怪门口的姑姑也只捡恭孝敏怀来说叨。 太子殿下见到朱皇贵妃也是微微一愣。沈皇后暗中使了个眼神,太子回过神来,拱手亮声道:“儿子给母后请安。儿子亲手猎得了一只千年紫貂,让尚衣局赶了一件披肩,希望母后喜欢。”又向朱氏见了礼。旁边捧着盒子的小太监甚是机灵,忙双手举过头顶奉上。 旁边有女官接了过来,呈给沈皇后过目。这紫貂自然是上好之物,皮毛油光水亮。尚衣局知道是给皇后的,也选了最得力的女工缝制。沈皇后见了自然爱不释手,再瞧太子殿下老老实实立在一旁,满脸恭敬的模样。他虽是自个儿嫡亲姐姐的儿子,可自小便养在自己膝下,几乎等同为亲生,于是这疼爱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太子只想着我这个做母妃,这东宫里却是没人能为我们殿下打理,这大冷天形单影只,瞧着也怪可怜的。” 安国公夫人不知其意,拍马屁插嘴道:“开春有了太子妃,这府里便是有了女主人,嘘寒问暖,皇后自然也放心了。” 沈皇后顿了一下,微微有点恼地看了她一眼,她话还没说完,这国公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广选太子妃是昭告了天下的,她这个皇后还需要操什么心? 于是没好气道:“安国公夫人言重了!太子身为储君,国之根本,自然不能像安国公府少爷那般随意了!” 安国公夫人笑脸一收,茫茫然不知这马屁拍错了地方。 常春侯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道:“太子妃需得万里挑一,但太子殿下却不能没有个伶俐之人照拂,眼下离太子大婚还有一段时日,东宫也没有得力的后室,虽说有一两个宫女伺候着,到底不成体统,若是太子妃入了府,只怕也会心疼殿下。太子殿下孝顺,从不爱惜自个儿,沈皇后可是得替殿下操心了。” 她暗中瞥了一眼安国公夫人,瞌睡遇见枕头,她们这些人家世并不显赫,皇后都抛出了橄榄枝,自个儿还接不住,那可真不能怨天尤人了。 沈皇后满意的笑了:“常春侯夫人就是善解人意。我这当母后的,三天两头担心着,就怕太子腼腆。” 她转头笑着对太子道,“你也别不好意思开口,若有识大体的,便说与本宫知晓,本宫也就做主允了,如此也算得一段佳话。” 众人心中莫不一禀,沈皇后言下之意,岂不是只要入了太子本人的眼,即便不能肖想太子妃,也能争得个侧妃当当? 一时间,看向太子的眼神便热切了起来。 朱皇贵妃却突然开口了:“姐姐一片好心,臣妾以为不妥。想那太子妃必定出自世家宗亲。若此刻在广选之际,姐姐却为太子张罗其他女子入住东宫。岂不是打太子妃的脸,日后若是定下了哪家的贵女,不清楚缘由的还以为姐姐对他家不满。便是皇上,也以为姐姐对他的旨意不满,说不定还会对太子殿下心生嫌隙。” 太子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皇帝最近一直对自己不满。若这个名头坐实了,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无措之余,只得慌慌张张偷偷看向皇后。 皇后冷下脸道:“妹妹此话严重了,本宫不过是可怜太子无人嘘寒问暖。若是这样也犯了口舌之争,本宫倒是要仔细讨个说法。不过话说回来,妹妹尚无子息,自然是体会不到身为母亲的心思,本宫也不好为难与你去体会这其中的忧心。” 朱皇贵妃也变了脸色,吃了一个哑巴亏。她冷哼一声,却将一双眼冷冷扫过在座的各位命妇。 霍定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要替太子提前拉拢势力啊?!再联想到王氏带霍元姬进宫,只怕她们就是要制造这样一个机会。 莫看眼前一片母慈子孝的模样,霍定姚上辈子却是知道,这前皇后虽然是沈氏的姐姐,不过她却是听说皇帝为了保这太子的地位,硬是没让小沈氏有身孕,这是前朝后宫都掩藏不主动的秘密。若这小沈氏真对太子心无芥蒂,旁人才真是五体投地了。瞧着太子端着谨慎的态度,只怕往日里也少被皇后敲打,时刻提醒着他要记住这份恩情。斗米恩,担米仇,太子一味伏低做小,羽翼丰满后也心怀不满。不得不说,后来太子过早的和沈家摊牌,妄图削其势力,又惹恼了太宰,才在被逼宫之时显得那么不堪一击,也是咎由自取。 不过现在的太子,确实和沈皇后荣辱与共,太子母家乃沈家,沈家也只会支持太子,不管这沈皇后心里做何它想,也会帮衬着太子。 沈皇后发了话,席间又热络起来,各家姑娘也不敢拂逆了皇后的意思,一时间歌琴不绝,袖飞飘香,好不生艳。只不过因着朱皇贵妃,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出挑,十分的技艺便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勉强呈现出来了四五分,于是这席间的气氛便开始时冷时热,愈发古怪。 没想到,这朱氏一组的震慑力如此大。 霍定姚抬眼去瞧这太子,他脸色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并不好看,同样的,沈皇后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不过即便如此,席间还是有些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请安,定睛一瞧,居然又是那位穿了牡丹刺绣比甲的姑娘,原来是尚书左仆射杜国儒之女杜先娴。而后那圆脸姑娘也上前,听得她是通政使司马炜之女司马蓉。 皇后脸色好看了一些。太子也点头,道:“杜尚书与司马通政乃国之栋梁,功不可没。没想到两家小姐也是端庄秀雅,宜室宜家。” 而后又有女子上前,太子均是不偏不倚夸赞两句,倒是惹得每个人都觉得自个儿得了太子青睐。 索然无味看完了表演,冬日宴才进入了主题。先赏冬梅,再起孔明灯,放烟火,为着问吉除秽。只见那池中莲花灯光点点,随风飘散,早有宫人举了等在门口候着。 皇后便道:“起吧。” 一行人也不畏酷寒,举步蜿蜒前行。 ☆、第36章 黑手 太子起身后紧紧跟着陪着沈氏,一副寸步不离的模样,也不敢随意同众女随意说话,以免惹了前朝非议。周围有心思的,都眼巴巴瞅着也不得近前。众人赏完了梅,又先先后后点起了灯笼放飞,明明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装作天真娇美的模样。 朱皇贵妃在一旁虎视眈眈,有心思的人也放不开手脚。不一会儿,太子便躬身告辞。各位命妇和各家小姐难掩失望之意,又不可能拦住人不放,只得恭送太子离开。 霍定姚却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举目四望,根本没瞧见霍元姬的影子,暗暗放心之余又觉得惴惴不安。太子一走,众人便散开了来,霍定姚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将邢氏拉到一旁,将自己方才看见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邢氏神情一下子就慌了,吃惊之余难免多了三分不信,“莫不是你这孩子瞧错了吧?你三伯娘再不识大体,断然也不会做这等糊涂之事。” 霍定姚却十分肯定:“母亲您忘了,此次进宫,侯府里专门到外间云绣坊定制了宫装。我记得很清楚,五姐姐那一套便是石榴色的狐狸毛缎面比甲,上面还绣了绣云霞练鹊纹。今个儿进宫的贵女没有穿石榴色的,女儿一定不会看错。” 邢氏惶恐了起来:“今个儿理当由你五姐姐入宫,方才在席上确实没有瞧见她。王氏一直跟在皇后身边,我也不方便去询问,许是有她难隐之言吧。” 霍定姚道:“今天出发前在祖母处瞧见了五姐姐没有大碍,便是五姐姐得了急病下不了地,三伯娘唤了大姐入宫也颇为奇怪。一则她是咱们大房的人,不跟着我们,却跟着三房的长辈,不清楚的还以为父亲母亲您苛待她。再来五姐姐真不方便,三伯娘也可以不带家中的女儿进宫啊?为何非得带上一人呢?” 邢氏一下没了言语,她找的理由也说服不了她自己,好半晌才勉强道:“就算是临时起意,直到现在她不也没有出现,想必便是安分守己在耳房等候着,我想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霍定姚急了,“三伯娘一向偏心与太子,又与皇后母家有着不清不楚的姻亲关系。连五伯父都瞧得出来她多次偏向于侯府与太子府之事,父亲和您却还蒙在鼓里!我这大姐一心想嫁入皇家,此次她们在一起一定也是在打这太子的主意。不如干脆与那朱皇贵妃禀明,她与皇后不是一路人,若三伯娘真有那心思,定会当众让太子不敢承认看上了一个庶女。” 她一急,声量便大了几分,倒是惹得离得近的几个贵女往这边望了过来。 邢氏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 “这些话也能在宫里胡乱说?!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朱皇贵妃什么身份,我们贸贸然上前,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反倒说我们侯府心思不纯。若被皇后知道了,你父亲指不定要会在朝堂上吃挂落!如今这宴席也快散了,太子早就走了,你就别再多想。等回了府里若真查实了,我自会请你祖母讨个说法出来。这些事情你就莫再理会,左右也不会再出乱子。” 霍定姚急得跺脚,等到那个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她可是十分清楚,这宫里的女子个个都有些小心思,说着此时还放着宫灯赏着雪,指不定一会儿就上哪儿去瞎转悠了。沈皇后与王氏目如此明显,只怕太子殿下本人也十分清楚全力配合,否则今晚他为何如此巧妙的出现,又挑明了要纳侧妃? 霍定姚毫不怀疑,不一会儿诸女便会借口散开,可能与太子殿下无意间“巧遇”的,只怕只有永定侯府的大姑娘霍元姬,甚至到了明个儿,这事儿便会成了一段佳话闹得沸沸扬扬。 眼瞅着太子的衣角渐渐没入夜色中,依稀看不见。霍定姚干脆趁邢氏不注意,偷偷溜走跟了上去。 梅花林中枝条疏密,错落有致。一条林荫小道复化出多条曲曲折折的小道,更有折墙假山穿插其间。再加上天色昏暗,霍定姚跟得有点辛苦,这太子随身只带了两个随伺和两个宫女,尽往那偏僻的地方走,若说没有古怪定没人信。 果不其然,前头不一会儿却听得有了隐隐的琴声,似乎又有一女子惊呼,再后来便听见太子发出的询问声。霍定姚心中一沉,透过树枝往那假山后的暖阁中看去,果然见到了一袭石榴色宫装的霍元姬,正含羞带怯地凝视着太子。 太子殿下倒真有几分惊艳,这侯府的霍家女没想到相貌是个出挑的,他一向偏爱娇柔小巧的女子,虽说沈皇后一心为自己打算,不过指明要纳一个庶女为侧妃,又要搞得如此见不得光,便有几分不满,刚才又受了气,心头更加不豫。如今见了人,心头的不悦倒是去了大半,又没有了那惹人厌烦的朱氏在一旁寻自己的错,便径自撩了衣袍坐下,装模作样地对话几句,言辞间流露出十二分的满意。 周围人都是人精,见此暧昧之景,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霍定姚突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明明就是一出戏,这两人居然还唱作俱佳,瞧那石桌上,竟然还摆了酒菜,沈皇后还给霍元姬备下了古琴,仿佛生怕不清楚太子一定会路过此处一般。 她往那边的太液池看了看,依稀还能瞧见升起的孔明灯,犹自记得方才离去之时,朱皇贵妃并未离开。 正盘算间,再回头朝暖阁看去时,她突然瞪大了眼。 只见太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霍元姬细猫儿一般尖叫一声,却是跟着摇摇晃晃,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霍定姚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暖阁之中,却骤然出现了几个太监服饰的人,神情十分凶恶。 这些太监不仅身手矫健,其中一个竟然亮出了明晃晃的尖刀。 霍定姚整个人都蒙了!瞬间后背就起了一层冷汗。 这几个太监竟然藏着刀!她心中恐惧,心中不停胡思乱想,这些人是谁?!一个个的满身肌肉,孔武有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杀意,看着太子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对皇族的敬畏。他们根本就不是内侍,皇宫戒备如此森严,要经过层层盘问和检查,这些人又是从哪里进入的?! 还有,暖阁中出了如此大的动静,那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难道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她咽了下唾沫,腿肚子打颤,不由自主地就动了一下身子…… 谁知道,她这一动,竟不小心引得旁边的梅花枝晃动了几下。 暖阁里的人十分警惕,一下就朝她这边盯了过来。其中一个神色凶狠看似领头的角色打了一下眼色,另一个便朝起了身跨过廊下,朝她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霍定姚浑身都僵硬了,几乎将小小的身子全埋进了假山的窟漏里。那人近了四下张望了一下,又拿手中的刀乱刺一通,没有发现人。便放下心来倒回去帮同伴将太子提起来,往他嘴里塞了点东西,又几下扒光了,放到了暖阁中的软榻上。又有一个抱起了霍元姬,扯开了腰带,也放到了那榻上。另外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笑了几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胸口。 那些太监摆弄好了人,又打扫了一翻,将暖阁里弄得十分自然,乍一看竟然像是太子不思检点,与女子在这里燕好。暖阁只有纱窗,只差天为席地为被,两个被剥得七零八落的男女交叠在一处,形容十分不堪入目。 霍定姚偷偷探出半个头,估摸着这帮贼子定是得了授意,想必用此法子让太子毁了名誉罢了,应该是不会取了太子的性命。她松口气之余有点发愁,太子是着了这后宫中谁的道了,就算她不想掺合,此刻也必须去找沈皇后和王氏,或者还有自个儿的母亲。即使她不愿意自家与皇宫又牵扯,但是霍元姬也同太子倒在了一块儿,事后被发现,定然脱不了干系! 做好这一切,方才那个瞧着像领头的便打了个响指,要带人离开。 霍定姚大喜,只要确定这伙人走得远远的,她趁着没人来的这段间隙,想办法弄醒太子和霍元姬,又或者只将大姑娘摇醒带走,这样一来,根本不用惊动皇后和那群夫人贵女,岂不就远离了这场是非了?!想着,便紧紧盯着那领头的凶恶之人,只盼这人行行好,能立刻从眼前消失。 只是不知道其中一个人起了什么不甘之意,居然狠狠往太子身上踹了几脚。领头的拉住了他好,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你不知道上头吩咐,不许在这人身上留下伤痕?!” 那干瘦之人流露出一抹怨毒的神色:“这狗太子当年斩我全家上下十三口,个个没得全尸,便是连一岁稚儿也不放过,挂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手里还拿着他娘给她新做的布偶……” “上面有令,我等不过依计行事。你切莫因小失大,坏了主子的布局。” 那人冷笑一声,神情越发阴狠:“说得轻松,你们自然是不懂这血海深仇!可是我却恨不得亲手砍下此狗贼的人头……”说罢,竟然真举刀朝太子身上砍去。旁人一时错愕,竟来不及阻挡。 领头的大惊,抽出大刀一边抵挡,一边暴呵:“姓胡的,你忘了是谁救下你性命?!当初你可以立下了血誓,誓为翔王殿下尽忠效力,眼下却是眨眼便抛在了脑后了吗?!你再不收手,回头见到了主子,定当将今晚之事一点不漏的禀告!” 两人缠斗了起来,几乎不分上下。 霍定姚瞪大了眼。 等等!她刚才没有听错吧,这些人竟然是翔王的人?可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血腥殿下不是远在天边吗,没想到这人虽然不在宫中,可还能在千里之外指挥人将太子坑得次次翻船。 关键是,这翔王的人居然在这时候搞内讧! ——能不能这样倒霉催…… 更加恶劣的是,梅花道上竟然传来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贵女们的笑声。 霍定姚又急又慌,简直想仰天长啸。 值得庆幸的是,暖阁中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倒是齐齐住了手,转瞬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心中大喜,钻出了梅花林,冲到了暖阁台阶下。还有时间,摇醒了她这个不省心的大姐,一起逃走或者暂时藏起来,便万事大吉了…… 却冷不丁地,斜刺里竟伸出来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这下她是再也忍不住,一惊一乍,就想使出吃奶的力气尖叫! 那假太监飞快捂住了她的嘴。 霍定姚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什么冷静全没了,开始拼命挣扎。哪里还想着保持安静,只想着完了,这些贼人竟然还没走远,她这条小命才不要搭进去! 她一口狠狠咬在那人手上。 ☆、第37章 混乱 那人吃痛,一个大意没有提防就松了几分。 霍定姚只觉得脖子一疼,下一刻便狠狠摔在了地上!另外一个毫不留情地抽出大刀劈了过来,她就地一滚,堪堪躲了过去……那刀锋几乎就贴着她耳朵边上擦了过去。 她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却顾不得去摸。仗着自个儿身形小,刺溜一下钻过去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假山洞窟,迅速朝林子深处逃了进去。 后面的杀手还想再追,那个领头的却低喝住了同伴:“来不及了!我们赶紧出宫!不过是一个小孩儿罢了……” 林道那边,沈皇后也带着命妇贵女们走了过来。 皇后原本含笑的样子在瞧见暖阁中的境况时,脸色一下变得又红又白,气得浑身发抖。命妇们则掩口低呼,脸皮薄的贵女更是纷纷转身掩面。只不过这瞬间的光景,几乎每个人都瞧清楚了,那几近赤身人的脸,便是太子殿下。 被他按压在身下的女子,倒是披散着头发,没让人瞧得仔细,只发出细碎的声响。 皇后一手操过桌上的酒壶,猛朝太子头上砸去,勃然大怒道:“你……你……混账!竟然幕天席地干此等下作的勾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太子被酒一泼,似乎清醒了几分。 只不过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看见怀里抱了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下也愣住了。旁边有随伺赶紧替他披上了衣物,太子似乎才回神过来,再一看外圈一堆的世家夫人,连忙慌不迭地推开那女子。抖声道:“母后,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与本太子没有任何关系,却摆了酒琴硬是拦下了本太子……” 这女子也一下露出了半张脸,挨了一摔便叮嘤着悠悠转醒。 王氏一看,顿时瞪大了眼。这地上半躺着的,分明是自己带进宫的大姑娘。只不过原本说好的是太子与她吟诗作对,待众人前来便水到渠成,成就一段月下偶遇的佳话。为何竟然会变得如此下作?!该……该不会……是大姑娘急于求成,小意温存间露了风骚勾引了太子,而太子又太过年轻,把持不住吧?! ——好歹也得看看场合呀!两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简直醉得都不像样子了。 霍元姬一醒,低头见自个儿衣衫不整,一瞧旁边的太子更是衣不蔽体,还有如此多的人围观着,顿时脸色血色尽失。 再一听太子的话,更是羞愤难耐,起身便向一旁的红木柱撞去! 众人大惊失色,有眼明手快的嬷嬷和太监拉下了人。 霍元姬犹自哭着挣扎,又是拔了金叉要抹脖子! 引得另一片下人手忙脚乱去拦…… 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一拨儿人像没头的苍蝇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一拨儿人惊慌失措在劝主子息怒,一拨儿人上蹿下跳在拦人寻短见,还有一拨儿人呼三喝四要请太医…… 沈皇后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太子神智尚不清醒,说话颠三倒四,霍元姬问什么都摇头,一味地只知道哭泣,嘴里嚷着请皇后做主。周围又是一群看笑话的朝廷命妇,还有一个不知道事后会怎么编排自己的朱氏。 ——她只觉得那口气堵在了半道,上不来,下不去! 没曾想到,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这一片混乱间,宫中警戒的长哨突然响起。东边传来了嘈杂的敲锣声,隐约还能听见宫人尖细的哭叫!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朝着东边那股黑烟望去,都从彼此脸上看见了惊惶。 哭泣的霍元姬见没人再搭理她,也收了眼泪,茫茫然瞪大了眼。 却有一个管事太监跌跌撞撞跑来,嘴里大喊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漪澜殿……漪澜殿走水了!皇上,皇上他还在里面!” 沈皇后与朱皇贵妃齐齐惊道:“你说什么!” 沈皇后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几乎就昏厥了过去。守在霍姑娘旁边的嬷嬷宫女们又忙不迭地跑过来扶住了皇后,一时间尖叫声,哭声,责骂声四起,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惊惶间,漪澜殿方面的火势似乎变得更大,从太液池这儿都能瞧见隐隐烧红的半边天。 皇后缓了过来,拉上太子,就要朝漪澜殿方向而去。 谁知,那来报信的公公噗通一声跪下,死命阻拦:“娘娘使不得啊。这火势凶猛,此去凶险异常,还望娘娘保重凤体。若是……若是皇上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宫中,还得靠您主持大局啊,娘娘。” 皇后脸色铁青:“岂有此理!皇帝乃天子,自会有神龙保护。区区走水,岂能让我这个做皇后的只顾自己安危,不敢前往?你这个刁奴如此阻拦,将本宫置于何处。即便是皇帝真有一二,本宫也随了他去。” 那太监却抱住皇后的腿脚不放:“即便娘娘不为自个儿考虑,也要想想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从小就仰仗您和沈大人,若是您也有了个三长两短,这后宫妃嫔中各有各的心思,岂不是要将太子殿下生吞活剥。皇上和您都没了,这往后,太子殿下可就真没了依靠了。” 说完,竟然还朝朱氏看了两眼。 朱皇贵妃冷冷一笑。 皇后气得几乎要晕倒:“住口!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惹得后宫人心惶惶,你究竟抱的是何种心思?来人呀,把这个奴才给我拖下去!” 在场的人听了,神色均有些怪异。这话说得好似沈皇后和太子有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安国公夫人、常春侯夫人还有众位命妇此前再不合,现下也各自心里发凉,难道保持一致的装聋作哑。 拉扯间一队御林军到了。领头之人穿着紫金盔甲,神色肃穆,也不细看在场均是女眷,竟下令将所有人围困起来。 霎时便有命妇贵女惊叫,周围都是拿着枪剑的男人,个个神情冰冷朝她们身上打量,更有人就要近身抓人,她们堂堂世家夫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更别替那些小姐,更是惊羞得眼泪打转。 沈皇后愣了愣,不再与那个陌生太监纠缠。再一看来人的做派,根本没将自个儿放在眼里,本就不耐的心情就更加恶劣,立马发怒道:“小李将军好大的威风,便是将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 小李将军见是皇后一行,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抱拳道:“望娘娘赎罪。今晚漪澜殿走水,尚未查明原因情况。皇上有口谕,彻查宫中任何可疑人物,绝不错放过一人!故而这才惊扰了娘娘和众位贵人。” 皇后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皇上无恙?” 太子也在一旁出声询问:“我父皇究竟如何?!” 小李将军面上虽仍旧保持着恭敬,却是不疼不痒地回复了几句。 太子顿时就恼了,这李图辉与自己并不是一路的,多次想收买纳为己用,这姓李的却推三阻四,不识好歹,当即就想发作,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皇后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太子的不悦,只听得小李将军回答道:“皇上厚德齐天,并无大恙。虽手臂处有些许灼伤,却无性命之忧。” 朱皇贵妃惊呼:“皇上受伤了。可有请太医?!” “回禀娘娘,太医院冯太医、章太医还有刘太医三首均在东宫打理诊治,请娘娘放心。这次漪澜殿起火,幸好二皇子和朱国凛大人英勇,当机立断冲进了宫中,否则还不定会怎样?!说来圣人也觉得奇怪,漪澜殿连着东宫,走水之时并未瞧见殿下襄助,如今才知道殿下跟了皇后娘娘的宴席。” 朱国凛是朱皇贵妃的兄长,新任殿前督检点。朱氏听了自家大哥立此大功,一时也放下心来,又觉得脸上无限风光,再听得小李将军提到了二皇子,更是得意地瞥了沈皇后一眼。先不说漪澜殿如何走水的,这等表现的机会,太子竟然白白丧失了,让自家捡了一个便宜不说,日后追查起来,皇上遇险之时太子竟然在寻欢作乐,御史们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皇后搅紧了绢帕,面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太子仁孝,故而陪着本宫。若是知道他父皇遭了难,定会奋不顾身。如今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圣人身边不能没人照拂,本宫与太子等即刻前往东宫。” 小李将军对着皇后却收了笑,面无表情道:“今晚事发突然,宫门全部落锁,任何一个人不得随意出入,违令者杀无赦。圣人交代一概不见任何人,请皇贵妃暂回咸福宫避乱,众家夫人暂回扶摇水榭,太皇后与太子殿下即刻前往凤藻宫,不得有误!” 皇后脸色发白,张了张嘴:“连本宫也要一并回宫?” 御林军作风彪悍,不一会儿便将众人围了起来。说是为了大家的安危护送,言辞间却没多少客气,瞧着倒像是押送,甚至对皇后也不假言辞。 众人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隐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可皇后和太子已经被御林军请走,朱皇贵妃也没闹着要去探视,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们进宫的时候,可没有得知要在宫中过夜,现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一时间抱怨之声四起。 邢氏这才慌慌张张发现,霍定姚不见了踪影。方才混乱的时候,她也没留意,眼下情况愈发不好,她更不敢声张。加上御林军呼三喝四地赶着她们就要往回走,心里就愈发惊惶了起来。 却不想,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了她。邢氏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家姑娘,惊慌失措,又灰扑扑着一张脸,周身更是脏得不成样子。邢氏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责备了两三句不轻不重的话,免得自己女儿不懂规矩,在宫中惹出大乱子。 霍定姚勉强对着邢氏一笑,面色显得十分苍白,犹自惊惶。她惊魂未定地跟着火把凛凛的队伍移动,忍不住朝树林间望了望,看见有一队人马朝那边深处走去,胸口的心脏急促跳个不停。 那个时候,她趁那些人不备松手之余,刺溜一下钻进了树林。紧接着皇后她们来了,御林军也到了,她听见那为首的贼人低声下了退走的命令,还道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然后转瞬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许是霍定姚的魂不守舍引起了邢氏的注意,邢氏以为她人小,被眼前凶神恶煞的军队吓呆了,倒是连忙又安慰了她几句,继而紧紧拉出了她的小手。 霍定姚深吸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连……就连她自己,也不小心卷入了这宫中惊天的秘密中……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天色那么暗,那些人应该没有看清楚看她的模样的! 但是,他们却抢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第38章 密谋 皇后说是第二天将贵妇们送走,实则第二天她们仍被强行留在了宫中,下午宫门外面还加派了一群禁军侍卫巡视。命妇们惶惶不安,商量之下选派出了常春侯夫人要求面见皇后,这合理的要求也被驳了回去。 其余不懂事的贵女却在一旁叫嚷,虽然上面分拨了几个宫女来伺候,但是贵人多下人少,以往她们在府里是十几个下人围着一个主子打转,眼下却成了一个下人围着十几个主子打转,如何忙乎得过来。原本她们就没有了贴身婢女伺候,本就十分糟心,如今连个换洗的衣物都没有,成何体统,勉强一夜已是极限。若再多一天出来,岂不成了与街上的叫花子一般了。 霍定姚心中愈发笃定,漪澜殿走水与太子被陷害一样,都是*,皇帝这是在追查要弑君的真凶,所以御林军才会这样不客气,不仅不会怜香惜玉,更拿出刀明晃晃地一吓,那些贵女便个个禁了声。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翔王和他的幕僚在幕后黑手。 但是她不明白的是,若真烧死了皇帝,太子便是顺利继位,岂不是帮了太子的大忙了?!就算是嫁祸给了太子,还有一个二皇子在旁边虎视眈眈,也是肉包子打狗便宜了别人。不仅如此,其他皇子身份也贵重,谁知道会不会也想分一杯羹。 那四皇子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宫中走水的主谋还另有他人…… 皇后没见着,这宫里的姑姑倒是来露了一面,安抚了一下众人,分派了一些寝衣和用作梳洗打扮的锦盒,又匆匆离开。 她走得急,命妇们也没有从她口中掏出些什么话来,只说皇帝下旨在彻查宫中的闲杂人等,又下令封了宫门搜罗嫌犯,未免惊扰了众家夫人,故而再将大家在宫中多留一天。 众人无奈,只得散了去。贵女依旧抱怨,这宫中匆匆忙忙置下的胭脂水粉虽然不差,但是怎么能和自个儿精挑细选的比呢。好些人干脆弃之不用,也怕伤了自个儿光嫩的肌肤。好在服侍的人手虽然不够,扶摇水榭的宫房却是充足的,一番抱怨之后也累了,勉强梳洗后多半熄灯躺下。 那姑姑瞧着是踏出了宫殿大门,她本该向南行走回尚衣局,却快步左拐进了一条密林小道,竟是十分熟悉这扶摇水榭里的构局,居然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又晃身回到了宫殿内的西苑。 西苑靠近最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半月小门掩藏在藤萝后面,这姑姑悄无声息来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左右瞧瞧之后,举手轻轻敲了一长两短三下门。 未等上多久,这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儿缝,这姑姑便像泥鳅一般钻了进去。 这姑姑刚进屋,便一把握住了屋内人的双手,噗通一声就跪下,含泪低叫了一声:“郡主……皇后和太子,这次是遭大难了呀!娘娘无奈,只得出此下策,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和您见上一面。” 这个姑姑是个老宫人,她口中的郡主,赫然就是出嫁到了永定侯府的三奶奶王氏。 王氏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惊疑:“方才我收到你传过来的暗示,心中便觉得不安,特意将门留到现在。你快仔细说说,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皇帝不是只受了点惊吓,并没有伤着,难不成因为走水的事情又责罚了皇后和太子?” “若只是这样便好了。”这姑姑恨恨道,“郡主您不知道,当时火势十分凶猛,便是好些个将军、忠勇的大臣也没办法,最后却是二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硬闯了进去,将皇帝拉了出来。皇帝只是被火燎了须发,二皇子却昏了过去,被抬回了延熙宫,荣嫔可是哭得晕过去好几次。旁边就有人嘴碎了,这二皇子救驾有功,太子却没了踪影……后来,更有人向皇帝告状,说太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和进宫的贵女在御花园调笑!皇帝大发雷霆,便责罚了太子,太子便一直跪在皇极殿外呢!” 王氏也跟着恼了,“太子也真是太大意了!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皇后定会堵了那些长舌妇的嘴,便是有闲言碎语也不会流传得那么难听!皇后难道就没找个说辞说与皇帝吗?!” “皇帝现在都不想见到皇后,求了几次都被赶了回来……”姑姑抹泪,“还是六皇子给娘娘想了个法子,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郭康海,又好生孝敬了一番,这郭康海才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向皇帝提了一两句。说太子一向酒量颇深,却醉得不省人事,后脑又生得了一个红肿的大包,这事情定有蹊跷。” 王氏急急问道,“结果如何?皇帝可说了什么?” 姑姑摇头,哭诉道:“不大好。也不知道是哪个作孽的造谣生事,早早的就与皇帝耳边进了谗言。我们这样去疏通,反而着了其道!郭公公提完后,圣人冷笑了一声,说原本以为太子只是不中用,没想到如今更是满口谎言,那脑后的大包说不定是人家女子反抗所得,实则是‘德行有亏,不堪大任’,然后拂袖而去。郭公公也跟着吃了挂落,被赏了十个廷杖……皇后娘娘听闻后气急攻心,口中吐血,差点就……就……缓不过来了!” 王氏惊诧地瞪大了眼,即便是太子没来得及去救驾,也不会得了如此严重的定论啊! 那姑姑自知失言,生怕连桂康王府也撒手不管,连忙道:“皇帝也只是盛怒之下才出此重言,傍晚时分,皇帝已经松口召见了太子,可见还是器重太子殿下的。” 王氏气道:“你这个老奴怎么不将话说清楚!害得我担惊受怕!” 姑姑赶紧赔笑:“奴婢嘴笨,让郡主受惊了,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担心皇极殿中有变,方才过来前,跟皇极宫中一个交好的姐妹打听了消息,她告诉奴婢,太子进去后,重重的磕了九个响头……皇帝到底于心不忍,便让他起身回话……” 她瞧王氏还是紧张着皇后和太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没说明白的是,那姐妹同时也告诉她,皇帝虽然是见了人,可也当着七皇子和八皇子的面又训斥了太子。 “那可不是,太子毕竟是正统。虽然屡次遭人陷害,但仍旧爱护手足。这一点皇帝不可能不看在眼里。”王氏自以为是道,想了想又追问,“有查出来是什么人生事造谣?!” 那姑姑摇摇头,又恨恨地瞪了一眼延熙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虽然没证据,不过也同奴婢说过,应该是延熙宫的那位……” “她?荣嫔不过是个没家世的,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王氏轻蔑一哼,想了想也皱起了眉头,“她虽然见着本郡主也客客气气,不过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肚子里弯弯绕绕也最多,可是让人生厌。” “可不是那样!荣嫔是不敢,可是她为着二皇子也就能心狠手辣得起来。更何况,她攀上了朱皇贵妃,还将自己的亲侄女儿嫁给了朱皇贵妃的叔叔当小妾,这脸子可真是够厚的,也不怕乱了辈分。朱氏的祖父可是内阁首辅大臣,这腰杆如何不能挺直了?!所以这荣嫔傍上了大腿,一计不成只怕会再生一次歹毒之计。若是圣人真被蒙骗,太子在这宫中,可就难有立锥之地了!” 王氏也慌了,“这怎么成?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不就趁了他人心意!娘娘可有交代给你什么法子?” 那姑姑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雍州大名府的定国将军是沈皇后的亲祖叔伯,也只得将太子危困于宫中的消息传出去,让老太爷想想法子。” 她顿了一下,含泪用极低的声音道,“皇帝已有口谕,明个儿巳时便会封了城门,请郡主想办法在此前将东西送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氏也犯了难。皇宫走了水,桂康王爷人定是在宫中,自己却没办法同他见上面。王府内虽有忠心的人,但是都是些不能挑大梁的婆子和妇仆。而永定侯府就别提了,老夫人是个精明的老顽固,侯爷又是个软弱无能的,其他的更别提,指不定转眼就把这事情抖露了出去。 这可怎么是好啊…… 正一筹莫展间,内屋却突然走出来一个袅娜的身影,跪倒在地:“三伯娘,元姬愿意为皇后和太子分忧。” 王氏和这姑姑齐齐大惊失色,她们根本没堤防,这内室之中竟然还有人。 那姑姑霍然起身,盯着地上的霍元姬,眼里几乎射出毒刺来: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惊疑不定地问王氏,“这姑娘唤郡主伯娘,莫非是永定侯府的小姐?” 霍元姬又冲这姑姑磕了一个头,抬头苦笑:“元姬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哪里担得起侯府小姐的名号。若不是三伯娘怜惜,元姬自从被大房和五房联手毒害时,早已吊死在碎月阁了!三伯娘的救命之恩,元姬怎敢忘记?” 王氏闻言,心一下就软了。 ☆、第39章 天坑 霍元姬垂眼自责:“元姬实乃无心之失。今夜宫中走水,元姬担心三伯娘寝室难安,便想前来陪伴三伯娘,谁知道屋内无人……元姬本想在内榻上等等……谁知,谁知……不小心昏睡了过去。” 这姑姑仍有疑虑:“你方才听得了些什么?” 霍元姬咬唇,偏头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只听见了要将东西送出宫,其他的却是未曾听得。” “那你也知道了,这雍州远离京城,你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如何受得住风餐露宿,车马劳顿之苦。再者这等机密之事,若稍微走漏了风声,甚至会性命不保!你虽然再是侯府一个庶女不得宠爱,但也不必冒如此大险!”这姑姑故意说得如此严重,拿眼角去瞅霍元姬,企图从她脸上瞧出一点退缩的痕迹。如果此女靠不住,可别怪皇后狠心。 霍元姬一脸坚毅:“与皇后和太子如今的困局想必,小女子这点苦算得什么?若是如三伯娘所说,让奸人得逞,以后受苦的是天下的百姓,动摇的是整个大盛王朝的根基。我人微言轻,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姑姑倒是点头道:“你倒是个识大体的,实则方才姑姑也是吓你,只是一封信函,皇后和太子自有分寸,便是真被人查了,也不是什么大罪,太子有监国之名,联系外臣,也是符合规矩的。我们如此行事,只是怕节外生枝罢了。” 霍元姬含泪道:“姑姑谬赞,元姬既然已是太子殿下的人,如何不能为太子殿下打算?”说完,又深深拜谢了下去。 这姑姑一愣,心中恍然大悟,什么为国为民,原来都爬上了太子爷的龙床了?!她也听闻昨晚在御花园太子的风流韵事,这样一联系,那在暖阁中干此下作勾当的,可不就是这个侯府的庶女。她在气恼这霍大姑娘给太子抹黑之余,心中倒是真放心了下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往后这霍家女还不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难怪如此卖力! 这姑姑内心虽鄙夷,面上却缓和了下来,甚至也含了眼泪道:“元姬姑娘如此大义,奴婢定禀明了皇后和太子。太子殿下,定会记得姑娘的功劳。” 三人又说了些话,霍元姬对于如何出府胸有成竹,王氏与那姑姑都心中大定。这姑姑见事成,叮嘱了几句将锦盒如何能藏在衣服中带出宫,便起身告辞离开。 她细瘦的身影在夜色消失得飞快,却没有按照规矩回到尚衣局,而是疾走去了凤藻宫。 沈皇后一直没有入睡。她派去找王氏的冯姑姑是她的心腹。待人回了,连忙摈退左右宫女急问道:“事情办得如何?!”冯姑姑照规矩行礼后,将今晚之事细细说与了沈皇后听。沈皇后脸色难得露出一丝喜悦,却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神情怔怔地看向茫茫黑夜。 冯姑姑有点不忍:“娘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再也经不起折腾,若是被圣人发现,太子殿下可就真坐实了罪名!” 沈皇后闻言眼圈一红:“可是桂康王府一向对本宫和太子忠心耿耿,若就这样做了替死鬼,万一落得个满门操斩的下场……本宫……本宫于心何忍?!”说着,竟然哭扑在了凤塌之上。 “娘娘如何能这般自责!”冯姑姑顿时心疼,连忙上前安抚,“可恨的是那害太子的人,螳螂在前,黄雀在后。这阴毒的招数一出接着一出,先是让皇上怀疑是太子失德不孝,再来竟然在东宫之中放置了那样诛心之物!心肠何谓不是要将太子置于死地!若不是六殿下机警,早于二皇子他们发现了异常,只怕……只怕皇上在盛怒之下,立刻就会废掉太子之位!” 沈皇后眼中也射出了仇恨之光。 “朱氏和宁氏作恶多端,可恨我们空口无凭,在这宫中又势单力薄,若不是皇帝一直放不下姐姐,继而爱惜着太子,只怕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皇后说着,脸色又露出一丝惊惶,抓紧了冯姑姑的手,“即便如此,当夜六皇子却没来得及处理掉其他栽赃之物,那一套新制的龙袍,仍是落到了二皇子手中!” 冯姑姑安抚道:“二皇子他们没了那枚雕有太子印章的传国玉玺,定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龙袍虽然违背了祖制,但也不是最有力的证据!他们贸贸然拿出,我们也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他们趁着大乱诬陷的太子?” 沈皇后点点头,心头还是有点不确定:“姑姑一定要本宫隐瞒此事不告知郡主,是不是……有失了仁义道德……” 冯姑姑苦劝道:“娘娘!成大事者怎能拘此小节?郡主毕竟不是太子真正的亲姑妈,怎么会知道她全然没有其他的心思?若她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是要掉脑袋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肯定郡主还能帮我们?!昨夜那小李将军已经搜过一次上下六宫,早晚会查到凤藻宫来的。到时候不仅太子保不住,便是娘娘您也命悬一线啊!” 沈皇后沉默不语。 冯姑姑生怕皇后一时犹豫心软,更卯足了劲头苦劝:“娘娘即便是将自个儿的生死置之度外,也得想想老爷和沈家。如今前朝新贵崛起,虽然说对沈家还不足为惧,可同样也有朱家和冯家是咱们沈家的死对头。若娘娘在后宫稍有不慎,这沈家百年基业便真毁于一旦了。再说,皇帝还是最看重娘娘,太子殿下已成年,这以后娘娘再诞下嫡出的皇子也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皇帝必定会……应允的……” 沈皇后苦笑一声:“如今沈家、朱家还有魏家势大,前朝后宫纠缠不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早就忌惮万分了,哪里还许我生下孩子,便是公主也难了。从前皇帝来我寝宫之后,每次太医院送上来的药膳汤,真当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毒物么?!姑姑就别提这些来宽慰本宫了,这么多年过去,本宫也是死了这条心了……若不是为了沈家的光耀,还有姐姐的托付……本宫又是何苦要在这深宫里苦苦斗一辈子……” 冯姑姑闻言也落下了伤心泪,好半天才轻轻扶起了沈皇后,伺候着沐浴更衣。 沈皇后换了寝衣,终于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明白。太子越大,行止也更稳重,却还是太不谨慎了,明知道宫中步步有人盯着,偏偏还被人偷用了私印。如今只盼郡主和那个霍家姑娘能顺利将东西送到我祖叔伯处。若真事成,往后便赏这霍家姑娘一个侧贵妃,也算是苦了她这份心意。” 算是默认了冯姑姑的行径。 冯姑姑脸色终于露出了笑容:“娘娘思虑甚周,奴婢也向那霍家女透露了这层意思,她本就无路可走,这天赐的荣耀,定会巴巴儿抓紧!娘娘……就且安心罢。” 第三天天刚擦亮,各家命妇贵女才被打发送出了宫。邢氏和王氏一同出了宫门,彼此也没说话。霍元姬出来的时候戴了面纱,遮遮掩掩的,反而让旁人瞧得更清,指指点点的不在话下。王氏好歹也没将她撇下不管,吩咐婆子服侍人上了车,便赶紧唤了小厮去赶紧打马离开。 霍元姬以前作为霍家嫡长女,不时地也会与贵女有聚会,便是皇宫里一年也是去过三四次的。想不被人事后认出来,除非当时众人都瞎了眼。 这些世家人惯会踩低捧高,又有人看不惯霍元姬脸上过于平静高傲的神情,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未几,旁边就有一个故意在侧身时撞了一下。 霍元姬没有提防,身子摇晃了一下,还在身边的婆子眼明手快扶住了人,这才没有出丑。 她衣袖里却咕噜噜滚出一个东西,霍元姬大惊失色,连忙掩饰着捡拾起来。她动作虽然十分隐蔽,却还是被周围几个贵女见着,几乎便掩袖轻笑开了来。 其中一个还故意道:“咦,方才姐姐藏起来的,不是昨夜里宫中赏赐的梳妆匣?妹妹觉得那头油略浮重了一点,比不上南海珍珠磨成的浣纱膏,便弃之不用了。没想到姐姐竟然舍不得用,还带回了家。” 另一个人接嘴道:“这你便是有所不知了,听说这霍家姐姐原本说与了广平王府,后面却硬说是没这回事儿,派人一打听,原来是想趁着广选太子妃变凤凰。这触怒了永定侯府的老太君,便被贬斥禁足了起来,眼下日子只怕十分艰难。好歹曾经也是姐妹一场,你又何必自降身份,为难于她呢?” 她这话一说完,原本还不知道情况的,纷纷都朝霍元姬身上投去或是鄙夷或者惊诧的眼色。 邢氏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虽然霍元姬的事情确实让侯府成了笑柄,可她这个做大奶奶的,却没克扣她一分一毫的用度。这如果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她这个当家主母难堪么? 霍定姚也皱了眉头,她这个大姐惯常喜好精致,昨个儿宫中下发的东西连她都瞧不上,她这个大姐居然还舍得当宝贝似的偷偷捎带回家?! 虽然不待见霍元姬,不过也不是能让别人随随便便打永定侯府的脸的。 于是故作天真道:“原来两位姐姐用的东西竟是比皇后娘娘赏赐的还好,姚儿下次进宫,定要请皇后身边的姑姑到两位姐姐府上见识见识。” 那两个贵女一噎,瞪了霍定姚一眼,匆匆离去。 对于霍定姚的出言不逊,邢氏本就忧心忡忡,也没在意。 她担心的是,霍元姬再是被王氏带进宫的,到底也是大房的女儿,她定是逃不过一个管教不力的名头,此刻正烦恼如何向老夫人和自家老爷交代,若是宫中追究下来,更不是她一个侯府夫人能担待得起的。 不出所料,一行才下了车驾,便撞见守在大门的鸳鸯。 邢氏吃了一惊,鸳鸯是老夫人的心腹大丫头,比香凝金贵多了。连她都来了府门口等候,只怕老夫人已经知道宫中出了事情。邢氏与霍定姚相视一眼,彼此都多了几分担忧。 鸳鸯见到邢氏,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轻松。她睥了一眼后头的王氏和大姑娘,撇过头也没搭理。只急急上前扶了邢氏的手,压低了声音道: “大奶奶赶紧去荣景堂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大奶奶和三奶奶昨夜都被拘在了宫里,老祖宗昨天就将几位老爷都叫去数落了一番,老爷们吃了挂落,脸色都不大好看呢。” 她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道算是提醒邢氏不要触雷, “大老爷也没讨得了好,老夫人倒是说了一句,连自家的姑娘都看不住,尽往别房的院子里钻,可不跟个没娘教的野丫头一般吗。想必是事情是出在了大姑娘身上。” 鸳鸯还有半句话没说完,霍老祖宗大发雷霆,只怕大姑娘想入祠堂的事情就此搁下了。 霍定姚跟在后面听了个仔细,心头吁了一口气。她早先在马车上就在发愁,总觉得依照自家母亲顾全大局的性子,这黑锅又得她们大房来背了。如今瞧来,至少祖母是个明白人。 邢氏仍眉头紧锁,追问道:“大老爷今个儿没上朝?” 她这话问得太没水准,皇帝这两天受了惊吓,只怕被太医团团围住。再者前天那个小李将军明明说了宫中走水并非天灾意外,皇帝就算无恙,也会将重心放在揪出贼子,好铲除异己。 鸳鸯不知情,一五一十回道:“奴婢听闻大老爷身边的小厮回来报信,说因着宫中走水,今晨又与各位大臣一同进宫护驾,虽没见到皇帝,也在宫门口候着不敢离开。这次不等老夫人发难,昨天夜里大老爷是自个儿就到了主屋请罪。” 邢氏点点头放心道:“大姑娘做错了事儿,老爷理当向母亲告罪。不过事关重大,回头你发话下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不得私下议论。” 鸳鸯立刻应了下来。 霍定姚却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急忙问道:“为什么父亲没能得入宫门?” 鸳鸯却摇摇头,那小厮只一笔带过,大老爷昨天进宫还见了皇帝一面,今天却连宫门都不给入了。听说还有好些个大臣也没得入,更详细的情况她就不清楚了。她就算再得脸,也不敢去细问这种事情。 大老爷身边的小厮也同老夫人解释了一番,说宫中规矩森严,皇帝又受惊,人多更是添乱,因而今天才没让他们进宫去,只让身边的常伺出来请各位大臣散了。 霍定姚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如果她没记错,桂康王爷、明安侯府、尚书右仆射、光禄大夫这些人都是太子的势力范围! ——她们家什么时候被皇帝也划了进去?!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霍定姚十分无奈,怀着一肚子疑问,一路跟着邢氏去了荣景堂。 霍老祖宗瞧见她,倒是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叫嚷了一番,又仔细检查了,见霍定姚活蹦乱跳的,神情也不见得十分惊慌,这才放下心来。 再转头瞧了霍元姬,那脸一下便垮了下来。霍元姬也懂得她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一进来便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脸上的清泪便流了下来:“元姬给祖母脸上抹黑了,若祖母怜惜,便让元姬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伴,只当没有元姬这个人罢了。元姬即便有再多委屈,也只好三尺白绫保全侯府的名声了。” 霍元姬这态度一摆,倒把老夫人想说的话堵了回去。霍定姚心中冷笑,侯府再怎么不济,也不会逼死一个女儿来保全清誉,再说就算霍元姬真以死以明清白,侯府的名声也就毁了。退一步讲,就算是出家为尼,传出去侯府的名声也不好听。她心头本就烦恼,这会儿更懒得看戏,只不停想着等自家父亲回来后,该怎么打听点宫里的消息。 王氏一听,可跟着嚎了起来:“老祖宗可是个明白人,我们大姑娘原本好心,见我们五姑娘得了疾症,我却跟宫中报了两人入宫,若是人数儿不对肯定是要吃一个罚落的,结果碰巧想起了大姑娘,这才带着进了宫,心想着她不入殿,在外间耳房候着等宴席散了便成。哪知却遇见了太子殿下,又不小心失了身份,这才被人污蔑。宫中也不太平,又接连走水,倒是让大姑娘跟那些比我们门楣低的人好生挖苦。” 说到伤心处,简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氏不说话还好,偏偏自个儿上赶着找骂。老夫人本就被霍元姬不轻不重顶了一下,这下终于找到一个出气筒。老夫人冷笑一声,道: “老三媳妇当我是个乡下婆子,没有进过一遭皇宫?虽然近年来身子乏了,好些关系、也交给你们放手去打理,与宫中娘娘还有世家老夫人的走动也少了,只怕有些人也就以为我这老夫人糊涂昏聩了吧?!宫中的规矩,庶女非诏不得入内,便是纤丫头病了,告知管事的宫人,难不成皇后还硬要五丫头去?可见你王氏面子大,连皇后也敢欺瞒!若问罪下来,你一个王氏能一力承当了?!” 邢氏也忧道:“三奶奶这次却是想差了。如实禀报与恶意欺瞒本就是两码事儿,如何能混为一谈?” 王氏自知站不住脚,偏还是嘴硬,脖子一横:“这不也是媳妇儿没想得周全,大嫂你也太过谨慎细微了,沈皇后哪里有空管这些小事?我一路回来,也没听见外头有什么闲言碎语。这事儿,皇后也要为太子保全体面,时间久了便也就淡了。” 霍老祖宗简直要被气晕了过去,拿了龙头拐杖敲得咚咚咚直响: “合着你还有理了!若真照你所说,宴席散了安安分分回了便也作罢,就算府里发现,也会替你遮羞掩饰就此不提。如今发生了这般羞耻之事,你以为盛京的贵圈里还能掩瞒得住,不过是因着这两天宫里发生了大事,等宫中走水的事情平了下来,咱们侯府这一茬就该被人惦记上,拿出来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了!你倒是看看会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老夫人气得不轻,身边的佟氏连忙端茶倒水地顺气。四老爷在一旁幸灾乐祸,睥了三老爷一眼,道:“三嫂子一向在宫中体面,带了大姑娘进去,只怕是要成就好事,没想到却让人抓了个现行,连带的让大哥也在朝堂上难做人。三房的果然挺会把旁人当枪头使,啧啧。” 三老爷闻言急得跳脚:“你胡说个什么劲?大哥不好了,你我又能落得个什么好处?!” “那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才明白!”四老爷翻了个白眼,掏了掏耳朵,别过头去。 老夫人刚顺过气,瞧见三老爷和四老爷又开始拌嘴,想着平日里遛鸟斗鸡,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只觉得头昏脑涨,两眼发黑。 妫氏瞪了自家老爷一眼。她一向是个善于抓住机会表现的,想了想上前道:“如今这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我们也不知道。不如让大奶奶和三奶奶仔细挑重点说,也好在老祖宗您拿主意的时候给个判断。” 这话说得甚好,众人听了目光便齐齐落到了邢氏和王氏身上。 霍元姬只埋头不语,王氏又尽捡好听的来说,一个劲的开脱自个儿。老夫人听过就当听过,等她啰嗦完了,才对邢氏吩咐道:“大儿媳妇也说说是怎么回事?” 霍定姚捏紧了衣角,她还真怕邢氏将事情一股脑说得个干干净净。比如她之前就瞧见了霍元姬,而自己母亲又没有放在心上,若这样说,一不小心倒成了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好在邢氏只是道:“确实是太子出现,将亲手做好的衣裳献给皇后娘娘,而后也就径自离开了。只是太子回东宫的途中,经过了暖阁,恰好大姑娘在那里等候,就撞见了太子。许是太子殿下好奇,与大姑娘畅谈了几句,然后就晕倒在地,大姑娘也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昏了过去。” 王氏脸上恨恨的:“什么叫不知道怎么的晕了过去,大嫂倒是说说,咱们大姑娘是那种会主动勾引男人的吗?!” 这话叫人怎么回答。邢氏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姑娘与太子究竟是如何晕倒在一处,确实说不清。但是媳妇儿敢肯定的是,大姑娘决计不会作出令老夫人和侯府蒙羞的事情!” 王氏咬牙切齿道:“宫中走水本就疑点重重,瞧御林军那模样,克扣了我们三两天才放了回来,肯定不是天灾。我想大姑娘和太子被人瞧见在一起,恐怕也是事先被人计算好的!不说太子殿下想要什么女人不行,何必用这样方子?!”她无不懊恼的想,怎么这事情偏偏就落到了自家头上,要祸害就祸害旁人也成啊! 霍老祖宗拿眼询问邢氏。邢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却是如此。媳妇儿也觉得,这事情确实是咱们侯府受了牵连。当夜便不是我们,也会是旁人。” 霍定姚在心中大力点头,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瞧见了暖阁中出现的人。只不过这种事情只能烂在肚子里,便是祖母她也没打算告诉。皇家的事情,是千万不能掺合的。 霍老祖宗长叹一口气,明面上已经是信了几分。就算她心知肚明王氏偏袒太子,也不会认为会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万一那边占了便宜又不承认,岂不是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老夫人此刻的心情难得的同王氏一样,只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后悔也来不及。 这样说来,霍元姬实则也无多大过错,肯定罪不至死。妫氏一下也没了主意,左右看看也不强出头。林氏是一向跟风派,佟氏本就不愿意掺合,眼下更是避开不言。一屋子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倒是霍元姬突然出声:“元姬身为霍家女儿,虽如今只是一个庶出的身份,也断然不能辱没了永定侯的名声。如今不愿祖母和大奶奶为难,元姬愿意自请去到句余城。”她说完,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几房奶奶俱是大吃一惊,霍定姚更是大感意外。 句余城是霍府的别院所在地。这个别院可不是先头王氏要霍五爷去呆的那个,要荒凉偏远得多,几乎已经是出了盛京,往往是侯府里犯了事的下人被打发过去的。句余城说是城,其实是盛京与通州夹角地带的一片小镇,小镇的地界出有一个横断岭,这头是盛京地界,那头是通州地界。这横断岭上常有野兽出没,往往伤人性命,所以这镇子也不富庶。但凡是富贵人家南下,要不是走水路,要不就是绕行汴州,也不会从这里翻山越岭。 霍老祖宗问邢氏,“大儿媳妇怎么看?” 邢氏犹豫了一下:“天家的事,是侯府不能妄自下定论的。媳妇儿认为不可冒这风险,如今还能相安无事送走元姬,往后……再接回来也未尝不可。” 妫氏巴不得早点将这惹祸精送走,极力撺掇道:“大奶奶的这个法子极为妥当,不如就到别院上去躲一躲,等风声淡了再回来。” 佟氏也点头。三老爷和四老爷也觉得早早送走为妙,免得出门还被同窗们奚落。 王氏不住给霍元姬使眼色。这句余城在南,她明明应该朝北,怎么会分不清方位。该不会吓傻了吧? ☆、第40章 谋逆 王氏这次真急了,不由得上前一步道:“大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不如就送到鹤松别院,那里紧挨着高嵩寺,很是清净,再来也离盛京不远。至于往后,还是开了祖宗祠堂,给大姑娘一个好身份,也算是补偿了。” 霍元姬却朝王氏又磕了一个头,不咸不淡道:“元姬谢过三奶奶大义。只是如今元姬乃是非议之身,离侯府越远,世人淡忘得才越快。” 却是坚持要去句余城。 王氏气得一个仰倒,她以为她霍元姬是谁?值得她王氏上赶着张罗?!若不是把东西交给她,这人要去哪里,她才懒得理会呢。 霍定姚又好气又好笑,都到了这个份上,王氏居然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只不过府里人都见惯不怪了。 倒是霍元姬会自请离开,让霍定姚十分惊讶。 她印象中,自己这个大姐可是为了富贵荣华,卯足了劲要往太子府里钻。她会就这样甘愿不出声的离去?!难道是因为名誉扫地,便万念俱灰放弃了念想? 霍定姚其实原本以为,大姑娘一定是痛哭流涕,哀求着留下,便是在这侯府深入简出也是成的。再不济霍府在盛京京郊也有好几座庄子,随便一个条件也是不错的,她为何偏要舍近求远? 她瞧着自家这个大姐平静深幽的眼神,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安,却又理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霍老祖宗到底还是想起曾经霍元姬也算是承欢膝下,拨了不少用度,还允许她挑选了仆人和嬷嬷带着,以免在那边受委屈。许是老夫人发了话,碎月阁动作十分利落,下午便收拾好了车马。 霍元姬也没带谁,再说了这个时候,身边的丫头也不是傻的,府里明面上说是大姑娘染了急症,要送到南方去将养一段时日,实际上谁都知道定是这大姑娘失了宠,具体什么缘由虽然她们做下人的不清楚,但是里面的厉害关系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 是啊,谁知道这一去会怎样?也许哪天老夫人想起,随意给大姑娘指一个庄子上的管事,那可是一辈子就困在那里了。于是一个二个都哭着说自家上有老下有小,虽然想跟着去伺候,但是忠孝不能两全云云。 霍元姬也不在意,就带了自己的奶娘,也没等大老爷回府,便一路向南,出了武侯城门。 处理了这样糟心事,府里上下好歹是气氛好转了起来。到了掌灯时分,三老爷、四老爷和几房媳妇都留在了主屋,一起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霍定姚也一同上了桌。因大老爷尚未回府,众人也吃得比平日慢,但是一直到婢女收了桌面打理干净,也没听见门房通传。 霍老祖宗不由得疑惑起来,问邢氏道:“什么时辰了?你们大老爷怎地还没有回府?” 邢氏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已是戌时三刻了。” 她早就不停朝外张望了,这心头也一直就没安稳过。宫中不太平,难道自家老爷发现在勤王之时什么端倪,或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和二老爷上赶着去了?她宁愿霍大老爷别去争这些功劳,真刀实箭不长眼,万一人给伤到了,可得不偿失。 邢氏不由得忧心道:“这个点宫中早就落锁了。老爷也万万不会直接回了锦华轩,莫说媳妇儿吩咐了门房,便是以往老爷也会先来向母亲请安再回屋的。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林氏坐立不安,不由得埋怨起来道:“我早就叫二爷今个儿不要出门,若不是大老爷硬拉着,我们二爷也不会去趟这浑水。他们两个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二老爷是同大老爷早上一块出去的,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她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二老爷也没回府。 老夫人瞪了林氏一眼,这媳妇口舌蠢笨,尽捡些不中听的说。 佟氏抬起头道:“要不大嫂打发一个得力的人出去寻一下,便是留在宫中处理要务,也让母亲和嫂子们安心才是。”她也坐立难安,霍五爷虽然不是跟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起入宫,却也留在了制造局三四天没回,只让书童捎带了平安口信回来。 妫氏讥笑道:“弟妹若是担忧五老爷,直说便是了。何必要打着寻大老爷和二老爷的旗号,把场面话说得这样漂亮。万一大奶奶一时心急,没有交代好派出去的人,五奶奶的心思岂不是要落空了!” 佟氏微微一笑:“确实如此,我这心里忧得是寝食难安。哪里有四奶奶来得清闲呢?四奶奶自然是不必担忧自家老爷,毕竟这宫里宫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去的。” 霍母瞪了妫氏一眼,妫氏没讨得好,自顾自道一边去数落自家老爷去了不提。 邢氏连忙派了蒋魁出去打听消息,最好是瞧见了侯爷和霍二爷,一并伺候着跟随回来。哪知道直到夜深,邢氏伺候了老夫人歇息睡下,各房也散了各自回屋,蒋魁都没有见到踪影。 不仅如此,霍大老爷和霍二爷直到第二天天明也没回来。 两位老爷失踪得莫名其妙,邢氏还能说服自己可能是皇帝又允许永定侯的人入了宫。可是蒋魁也跟着不见了,这事情就有些不妙。邢氏没有敢再去惊扰老祖宗,城中禁卫森严,也不敢擅自胡乱往外头派人,自个儿坐立难安了一整宿。 霍定姚躺在碧纱橱也跟着辗转反侧。邢氏舍不得女儿跟着受累,回屋后便吩咐红素将人要带回珏鸢阁。霍定姚当即就不肯走,如今形势不明朗,若是回了屋子又变得盲哑一般。璎珞也在一旁帮腔,说深夜漆黑,十姑娘只有一个丫鬟陪着,怎么也不安全,不如就留在东次间。 邢氏本就有些心神恍惚,听了也就没有再坚持。又想起东次间没有地暖,碧纱橱虽然小了一些,到底跟正屋连在一起,便让红素伺候了姑娘洗漱躺下了。 霍定姚瞧着邢氏一脸疲惫却仍旧端坐着,眼下两抹重重的青痕。不由得出声安慰:“母亲也躺下吧,蒋叔十分机警,想必是要将消息打探仔细,断然不会有事的。”她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其实也没有个底,只能暗暗祈盼自家那个好大喜功的爹不要生出什么糊涂主意来,还有那个爱撺掇挑唆的二老爷也不要在一旁鼓吹生事。 邢氏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样干坐着于事无补。也就着璎珞伺候了梳洗睡下了。 隔天事情终于瞒不住了。霍老祖宗听闻两个儿子一宿未归,也没有派人送来音讯,恼怒邢氏办事不力,几乎就想亲自出门找人。 霍三爷和霍四爷慌了手脚,莫说老夫人一把年岁,便是外间风声鹤唳的模样,也不是妇孺能随意出门的时候。王氏没吱声,似乎这事情无关痛痒。二夫人林氏只顾着在一旁抹泪,嘴里不停念叨老天保佑她家老爷能平安归来。看向邢氏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是满满地怨懑了。妫氏和佟氏脸色都不太好看,若是侯爷出了意外,她们的丈夫也会受牵连。最后还是两位老爷哄住了老夫人,信誓旦旦把寻人的事情包在了身上。林氏听得三爷四爷肯想办法,又将一双希冀的目光投在他俩身上。 正在混乱间,张大管家却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老夫人,大奶奶不好了!蒋魁被人打得半死……裹了张席子给抬回来了!” 屋子里好半晌没人做声,似乎都被这消息惊呆了。蒋魁是出去寻找霍大爷和霍二爷,眼下却差点被打死,这不是意味着两位老爷的处境十分堪忧。 霍老祖宗颤颤巍巍道:“人……可是还活着?” “尚有半口气。”张管家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头冷汗,小心翼翼道,“那蒋小哥也是个忠心的,硬是咬牙不肯就医。说是有要事要禀告老夫人和大奶奶。只是……他一身血污,实在是脏得不成模样,又是一个粗使的外男,按照规矩,是不能进入内院的,这……奴才不敢擅自做主,便将人留在了外房,先行过来请示老夫人。” 霍老祖宗气得直跺脚,连忙让张全将人抬进来。霍定姚更是急得喉咙里冒火,都这个时候了,还理会这些虚礼做甚。 蒋魁果然伤得不轻,被人担着进了大屋,半躺着根本起不了身。邢氏勉强稳住心神屏退了闲杂人等,却没管得上缩在后头的霍定姚。 蒋魁一落地,立马挣扎着看向邢氏,声音嘶哑道:“大奶奶,快想想法子吧!侯爷和二爷……他们是被大理寺给扣住了!听说连夜受刑审问,只怕还不定在里面要吃什么苦!” 邢氏身子摇晃了一下,颤抖着问:“怎么会这样?有打听到是获什么罪?” 蒋魁红了眼角,“宫中走水,侯爷与内阁大臣进宫勤王,本来一切顺利。第二日却不知怎么地被挡在了宫外,大老爷和二老爷十分不豫,要硬闯进去。皇帝大怒,罚落了侯爷,说是,说是谋逆之罪……” ☆、第41章 围府 霍老祖宗一听就晕了过去,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林氏顿时哭了出来,也差点半昏了过去。邢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交椅上,王氏神情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妫氏瞪大了眼一脸茫然样,似乎摇摇欲坠。只有佟氏勉强还站立得住,指挥了丫鬟和婆子将老太太扶到了软榻上躺下,又唤了府里懂得药理的婆子来给人擦药拿捏,还顺带也给林氏用精油嗅了嗅鼻息,后者终于转缓了过来。 霍定姚心下发寒,此时也愣愣看着一屋子哭开了的妇孺下人。 心里犹自不肯相信,难道她所担忧的祸事,竟然是怎么样也避不过去的? 可是,为什么只是想要入宫便得了这样大的罪名? 她可是清楚得很,永定侯府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军力,说是犯上作乱,那根本就是笑话。再说不给入宫便不入宫罢了,自个儿父亲和二伯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偏偏就要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蒋魁也挨了一顿毒打,想必是进了大理寺,至少也是摸到了边缘,接触的人还有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消息呢? 霍定姚理清了思路,连忙追问:“我父亲与二伯父明明是进宫护驾,不说苦劳甚至理应还有功劳。怎么就给人扣了这样一顶大帽子?你还是再与我们仔细说说里头的情况,说得越细越好,我想伯父和母亲还有伯娘他们,一定不会让咱们侯府有事的。” 霍定姚的一席话仿佛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妫氏连忙道:“十姑娘说得对,我们侯府明明是有功之臣。先前大奶奶和三奶奶不也说了,宫中走水还有大姑娘的事情都是意外,把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足可证明我们侯府的清白!毕竟若是我们侯府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让侯府的子女被人抓了个现行不是?我想大老爷和二老爷定是糟人诬陷了!” 邢氏回过了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不是也去了大理寺?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那里面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 蒋魁嘴角还渗着血,他艰难地回答:“昨夜受老夫人和大奶奶所托,小人一路出了府邸。先是去了南太门,却根本没有瞧见侯爷半分,也没有瞧见其他勋贵世家的大人。不仅如此,这一路上府大门紧闭,街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宫门口更是围了三层兵勇,个个高举火把。小的不过探头看了一眼,便被那些兵勇发现,立马被捆了起来!即便拿出侯府的腰牌,他们都是毫不理会!直接将小的押送到了大理寺大牢!”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小的吓得不轻,连忙禀明是出来寻找我家老爷的。那班头怪笑一声,说什么‘你还真是找对了地方,永定侯犯上作乱,你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说完就让人毒打了小的一顿……还好另外一个姓付的班头以前受过外祖老爷的恩惠,识得小的,便将小的偷偷送了出来。” 邢氏追问道:“那这付班头可有说到侯爷和二老爷?” 林氏在一旁也红肿着眼,直直盯着蒋魁,一副似乎蒋魁说出什么不详的话就要昏过去的模样。 “寥寥几句而已。”蒋魁点头,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道,“不过确实……确实有一点,小的听了便硬是咬牙挨过了毒打,心中那口气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各位奶奶的心。那付班头说了,其实当时硬要闯宫的是桂康王爷和太宰府的人,咱们侯爷其实是受了池鱼之灾。皇上下旨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只说将宫门口闯宫的一干人等给抓起来,下面的人怕皇帝问责,便是任谁也都捉了。我还听说,就是御史大夫也被关了进去!” 刑不责御史,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大盛王朝更是有了更加具体的律例,规定了凡是言官谏史,上至二品大臣,下至九品言书,都不允许关押定罪。毕竟忠言逆耳,否则一旦有人提出了不符合皇帝心意的意见就丢官掉脑袋,谁还敢多嘴干这个差事? ——如此说来,肯定是大理寺的人在办事的时候误抓了。 ——这是不是也表示,他们侯府的人也是被误抓的对象之一。 不过,桂康王府和太宰府为何闯宫?皇帝又为何不让这些或多或少与太子有关的大臣入宫?为何又震怒异常? 霍定姚满腹疑问,便将问题提了出来。 提到这个,蒋魁脸色也不好看了。邢氏看出了,好生安抚道:“你且但说无妨,都这个时候了,多一些宫中的动向,于我们也好打算。” 蒋魁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小的也留了一个心眼,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毕竟抓的范围十分大,不仅有朝中宗臣,还有皇亲国戚。好一番磨蹭,那班头才肯吐露了一两句话,说是这闯宫只是表面的理由。其实,宫里面怀疑这次闯宫的大臣里面,有一股与宫内里应外合的势力,便是这股势力谋划了纵火,想要烧死皇帝。”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他们侯府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大理寺没查清呢?又或者受了冤枉呢?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霍定姚也大吃一惊,不过她吃惊的却是另外一点。皇帝将那些跟太子有关系的势力都抓了起来,这么说,难道皇帝怀疑纵火的是太子? 虽然侯府的人惊疑不定,不过蒋魁带回来的,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霍老祖宗正好转醒,听得这样的消息,好歹是打起了精神。 她体力不济,二夫人林氏只顾欢喜得又开始抹泪。这次邢氏便挑起了大梁,妫氏和佟氏在一旁相助。先着人好生安顿了蒋魁,将人带到了侧房去好生照料起来,又安排人手去请了大夫等等。 霍三爷和霍四爷也意识到家里是真出了大事。霍三爷自言与大理寺的人有几分交情,便打点了一些东西傍身出了门。霍四爷与几个同时被关押的世家子弟常常混在一块儿吃酒,也想出门去探听一些门路。 没人注意到王氏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追上霍三爷,朝他手里塞了一枚信物:“大理寺的小章詹事与我王家相熟,你去找他,定是能够打听到侯爷和二叔的消息。再塞一些银钱,想必他们在里面也不会受什么苦。另外你再给几张银票,让我大哥也好早些放出来。” 霍三爷难得清醒一次,训斥道:“你难道没听到,这桂康王爷可是罪魁祸首。你还叫我去帮他疏通关系,岂不是上赶着找死?” 他声音很大,老夫人闻声也转过了头来。 霍定姚简直想敲晕了这个三伯娘了事,她害侯府还不够吗,都到这个时候了,都还要让夫家的人去搅合娘家的那些破事情。 林氏立刻反对,没好气道:“三奶奶且就别在提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先保住了自家再说!那桂康王府好歹是皇帝的兄弟手足,如果真没有谋逆之心,皇帝自然在查清情况后下令放人!三奶奶平日里不是时常说,这桂康王府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宗室,难道大理寺还敢用私刑不成?我看你还是收起你那些偏心眼罢!” 林氏说着一顿,又红了眼圈,“倒是我们老爷,说不定要吃什么苦头了……” 妫氏也拧眉:“桂康王府没事还好,若他真有事我们又前去营救,不是一路的人都会被上面视为同伙。”她睨了王氏一眼,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三奶奶最清楚这其中的关键,难不成想让我们和这桂康王府捆在一起?” 霍定姚不住点头,四奶奶的话说到了中肯之处。她在心里偷偷腹诽,何止是这样,这王氏还想将霍家和太子捆在一处呢。太子现在自身难保,他们可真得和他划清界限了。 王氏脸涨得通红:“我不也是想着左右不过是顺道的事情罢!你们关心大老爷和二老爷,我也就提了一句,却被你们安了那么多罪名在头上!想当年侯府有次糟了难,我大哥不也是帮助上下打点,做人如何能如此忘恩负义!” 众人一时哑口。 霍定姚插嘴:“三伯娘,这种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前次是三伯父与内阁首辅大臣的儿子为争一个烟花女子大打出手,属于文人风流之事。这次弄不好,可是会牵连到身家性命。” 邢氏却大惊失色,捂了霍定姚的嘴:“胡说些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打哪里听回来的这些闲言碎语?!” 佟氏却道:“我瞧十姑娘说得在理。我们一屋子的女人,临到了头,还没有一个孩子来得镇定。这事情断然不可为!” 老夫人点头,严厉勒令霍修山不得去节外生枝。霍三爷本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功用,却无端端地又被王氏拉下了水,得了一顿敲打,心中好不生闷气,对着王氏一顿责骂。王氏却不管不顾,硬是拉着霍三爷反复提着从前桂康王府的恩典,简直让霍三爷颜面无存。 这边没得个消停,外间却突然嘈杂了起来,还有丫鬟婆子的尖叫声。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张全满面惊惶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来了好多官兵把我们府全围下了,那些兵蛋子见人就抓,我们的人根本拦不住,眼瞅着就要杀进内院来了! ☆、第42章 硬闯 邢氏与妫氏等俱是一惊。 王氏尖声道:“我们侯府又没有做错事情,皇帝更没有下旨定罪,这些人有什么理由要闯到侯府里撒野?到底是谁那么大的胆子,连太祖皇帝亲封的一品大臣也敢乱闯!” 有了兵勇围府,莫说是想法子营救侯爷和二爷,便是外间的消息也一并给隔绝了起来。她心中的恐惧比别人多出了几倍,自然声音尖细得吓人。 张全哭着道:“小的不清楚,来的兵勇全带着刀枪,见了人便全部往院子中间赶,另外几对人马立马抢进了各个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的搜查起来,还有的竟往年轻丫鬟身上摸……形容十分不堪。另外一个像是带头的官兵蛋子还领了人朝着内院里来了。还好小的跑得快,不然也得被人困在前院!各位夫人若不再回避,只怕……只怕……只怕就要被那些人作践了!” 众人闻言全白了脸。 她们如何能被其他男人近身,严重的自请下堂也不为过。霍定姚也抓紧了邢氏的手,她没想到,形势竟然逆转得这样快。 难道说皇帝已经下旨定罪,她们连个辩驳的机会也没有了? 正惊惶间,各房的姨娘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赵姨娘抱着言哥儿最先抢进了门,声音掩不住的惊惶:“大奶奶,我听得前面锦似乎来了好些兵勇!我怕惊着了孩子,便……便跑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三房的韦姨娘和翁姨娘,四房的郑姨娘和周姨娘,都带着各自的少爷和姑娘,又没有多余的丫鬟婆子跟着,正惊哭不止。姨娘又要安抚又要向老夫人和正房奶奶告罪,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这边乱哄哄的,门口又跌进来两个女人。却是惠姨娘和金姨娘,衣裳不整又发髻散乱。她们两个生得最美艳,想必是遭了一番轻薄,两人一前一后哭着扑了进来。惠姨娘尖着嗓子哭道:“老夫人可得为妾身做主啊,妾身拼死为老爷留下了体面……可外面那些人都欺负到咱们家头上拉屎撒尿了!”她这话十分粗鄙,简直不堪入耳。 金姨娘也跟着哀嚎:“可怜我的二姑娘,还被困在外面。虽然有忠心的嬷嬷护着藏了起来,只是若被那些粗糙的兵蛋子找到了,这……这名节可真是要受损了呀!二奶奶,看在我平时尽心服侍的份儿上,您大发慈悲让人去救救她吧!”她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逸哥儿哭得惊天动地。虽然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她只来得及抱走儿子,可她就这样一个女儿,还指望着以后配一个富贵人家呢。若是被粗糙的士兵作践了,往后可怎么活啊? 韦姨娘和周姨娘根本没见过大场面,听惠姨娘和金姨娘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只顾紧紧抱着磊哥儿和冲哥儿,听到金姨娘哭叫,韦姨娘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老祖宗,三奶奶,求求您们大发慈悲,三奶奶您是王族贵女,磊哥儿也是贱妾的命根子啊。那些……那些人凶神恶煞,如果不是贱妾躲得快,只怕……只怕……磊哥儿就……” 周姨娘也跟着跪了下来,冲王氏磕头:“还有我们冲哥儿,也一并送走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霍石磊比霍定姚还小,刚满七岁,早就吓得呆愣,似乎连哭都不会了。霍行冲倒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拽着周姨娘的衣角不放。 王氏噎了一下,脸色也不好看:“官兵来得突然,就算我想了法子送信出去,王府的人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再说如今能不能送信出去。孩子还在你们身边,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出事?!”周姨娘和韦姨娘根本听不进去,一直拼命朝王氏磕头,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金姨娘也扑了过来,扯了王氏的腿要她想办法救二姑娘。 霍四爷脸色顿时就十分好看了,周姨娘是他四房的人,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他这个姨娘不来找自己和妫氏做主,却跑去对着三房的低三下四,到底有没有将自己这个老爷放在眼里?!他羞恼之余,一脚踢翻了周姨娘:“瞧瞧你的模样,各房的姑娘和少爷都在这里,你怎么只想着冲哥儿?!” 周姨娘满脸泪痕,咬着牙眼里几乎要射出寒光:“老爷说的什么话!你瞧瞧二房嫡出的七姑娘,三房嫡出的五姑娘都不在府内。七姑娘是早被接到江南去游玩,倒是说得通。可五姑娘恰好也去了外族家,避过了这场祸事,可不就是三奶奶消息灵通提前打点的?!您一向疼爱冲哥儿,怎么都比三姑娘和四姑娘金贵!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这周姨娘简直太不会说话了,稀里糊涂就给王氏扣了一盆屎在头上。 不明就里的姨娘和婆子们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王氏。 王氏气得直翻白眼,差点没昏厥过去,怒道:“我要是早知道消息,不会把昊哥儿也一并提前送走?我的儿子眼下可也是在这里的呀!” 可那金姨娘和韦姨娘根本听不进去,硬是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几个女人差点扭打在了一块儿。 霍老祖宗勃然大怒,重重拄了一下拐杖。 这咚一声巨响,让一屋子女人哭声一顿,终于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小声的缀泣。 老祖宗这才发问:“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谁领头?可带了圣旨?” 张全镇定下来,努力回忆了一下才肯定道:“没有圣旨,也未自报来路,就直接闯了进来。小的听见有兵勇叫那个领头的‘曹大人’,想了一圈,大理寺却没有一个姓曹的。因着大门口没防备,小的过来的时候,便将人手都调到了二门上。如今,是死死守着二门,不敢再让那些贼人得寸进尺,否则,小的有何等颜面去见老侯爷。” 老祖宗脸色回转了一点,点头:“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 霍定姚却皱了眉头,兵勇现在只在外院。那惠姨娘和金姨娘怎么会跑到前院去?还有二姑娘又怎么有可能被兵勇捉了去? 该不是,这两个人见势不妙,想自己逃出府出,偏偏正好撞在刀口上了?尤其是金姨娘,没出事的时候,就想着拿女儿换荣华富贵,一旦有事,就只想着儿子……二姑娘此刻还不知道该怎样心寒…… 老祖宗问清楚了话,在鸳鸯和香凝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严厉道:“你们可知道,我侯府正大门上悬着的是何字?!” 靠得最近的翁姨娘和郑姨娘对视一眼,低下了头,她们不识字,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惠姨娘呆愣愣的,金姨娘、韦姨娘和周姨娘只顾着发抖,闻言也不知做何回答。 佟氏轻声道:“回老夫人,是‘敕造永定府’。” 她见几位姨娘一副不明白的模样,又解释道:“敕造便是皇帝下令修建的宅子,自大盛王朝开国以来,得此殊荣的也仅有宁国公王府、平南将军府和我们永定侯府。旁人再显赫,也断然是没有此等殊荣!” 霍老祖宗又举了手里的拐头,冷声道:“我与老侯爷大婚,便是太祖皇帝与孝慈皇后亲自下旨。成亲第二日进宫拜见,太祖皇帝亲赐龙头拐杖,上打昏君,下打馋臣。如今圣旨未下,侯府究竟有没有罪尚且没有定论,今日无论闯进来的是谁,老身我定当要仔细寻个究竟了!” 众人闻言,心头慢慢镇定了下来。鸳鸯和香凝小心翼翼扶着霍老祖宗的手,慢慢坐回了荣景堂的大厅。邢氏有了主心骨,便唤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将金姨娘和惠姨娘带到了后屋梳洗。其余几个姨娘和孩子也不适宜出面,纷纷在丫鬟的伺候下避让到了东西次间。剩下的几个正房奶奶,便左右排开,分别立在了霍严氏的身边。 金姨娘离开前,犹不甘心问了一句:“我家二姑娘……” 霍老祖宗瞪了她一眼,她瑟缩着跟着婆子下去了。 霍定姚原本也要被妇仆带下去的,老夫人倒是淡淡一句:“这孩子是大房的嫡长女,瞧着也是个有出息的丫头,便留下吧。”她便留在了邢氏身侧,自觉心里也觉得硬气了起来。 这根打龙仗霍定姚曾听父亲与母亲提过,乃是御赐之物。见它如见先帝,便是当今皇帝,也得礼遇三分。难道,自个儿祖母便是要用它…… 果然,霍老祖宗吩咐道:“内院的大门还不如正门结实,你们将这手杖拿去,横在门上。我倒是要瞧瞧,谁还敢再进一步。” 众人都目瞪口呆,这……这岂不是将皇家之物当门锁用? 王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母亲,这……这是对先帝不敬啊!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我们可是得吃挂落的。”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霍老祖宗瞪了她一眼,回头看老三老四,“你们赶紧去办。若是被人闯到了内院,往后还有什么颜面?” 霍三爷和霍四爷对视一眼。这兵勇如此凶悍,他们去了前院,会不会就被捉了去?一时间都踌躇了起来。万一那些贼子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闯了进来,第一个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呀! 霍定姚万万焦急,要是五伯父在就好了,哪里能露出这样贪生怕死的模样?她偏不信,那位“曹大人”敢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王氏在一旁碰了霍三爷一下。 霍三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哆嗦了半晌,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如今大哥和二哥均不在府里。四哥不通朝务,还得在母亲身边伺候。儿子好歹,好歹也结实过一些官人,还是儿子前去……前去喊话吧。” 说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霍母也忍不住动容,心酸地喊了一声:“我的儿……” ☆、第43章 周旋 霍三爷擦了眼泪,不仅带了张全,还将内院的家丁几乎都带出了门,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也颇有几分气势,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瞧着是朝这二门上奔去了。 众人心下一禀,立马凝神屏气,都竖着耳朵听前面的动静。只听见外间时不时传来高声的喧哗,似乎还有兵刃擦擦作响。 奶奶们都捏紧了绣帕。 王氏不禁也有点后悔,方才她也没多考虑,只想着要在老祖宗面前挣脸扳回一城。却不曾想过,万一自家老爷有个闪失……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不过半盏茶功夫,前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屋子里的人脸色便好了起来,王氏也恢复了一点血色。却不想,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几乎震得屋子都在嗡嗡颤动一般。 还没等她们弄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紧接着又传了一声,恍如炸雷。 妫氏脱口惊道:“莫非,他们这是在撞门?!” 霍老祖宗的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霍定姚咬牙,紧紧盯住了门口,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妄为,如果他们真冲了进来……要不然现在她们就应该往后门撤,万一后门也有兵勇守着呢?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着,而王氏在另一边已跌坐在了一旁。 而那撞门声却没有再响起了。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张全才激动地跑过来报信:“三老爷……三老爷将那些兵勇拦在外面了!” 王氏立刻活了过来,也跟着激动起来:“真的?” 她转向老祖宗,“母亲……我们三爷他,他可是受苦了啊……” 张全点头,附和道:“这次小的从门缝中仔细瞧了。那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后面跟着一队十数人的亲兵,个个都不好相与。不过三老爷硬是震慑住了对方,还亲自问了话,对方这才不敢造次,还报了他姓曹名贵全,乃亲军都督府指挥佥事。还说,要给老夫人问安呢。” 实际情况如何也没人追问。 这次轮到妫氏暗自咬牙,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坚持让自家老爷去才是啊。 王氏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就是更要显示出自己的有用之处,不由得添了一把火,道:“这人媳妇儿认识。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小官,虽然打着皇帝亲卫的旗号,到底没有正式的圣旨。我们永定侯什么身份,往日里都是要避着走的。” 霍老祖宗点头,看了她一眼,少了几分不满。 “你们大老爷和二老爷侯虽被拘在了大理寺,却没有定罪,皇帝的圣旨也没有公公来宣。你去问问,今个儿这一出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他们都督府统领的意思?若是都指挥使的意思,老身改日还要请他过府一叙了。想当年,都指挥使坐上这把椅子,还是老侯爷在先帝前一力举荐,没想到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 张全得了话,连忙一字不落传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又过来回话了。说那曹贵全面上开始恭敬起来,态度十分诚恳,立马吩咐左右不得惊扰侯府任何一个人。那校尉领了军令传达下去,果然前院的哭喊便弱了下去。还有婆子带回了霍庄莲,暂时先避让到了南院。 金姨娘在后面听了消息,不由得又开始哭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张全还道:“那曹贵全还说了,他们都指挥使不日前还念叨着老侯爷,侯爷和霍二爷也没什么罪过,实则皇上也查明了原委,那日带头闯宫的并非永定侯府,只不过恰好守在了宫门外。霍二爷又叫嚷着什么‘昨天辛苦之时你们不来,现在好了,火势也扑灭了,就把我们有功之人给关在宫外。我偏要进宫去讨个说法。’这不,才被大理寺的人打包给带走了。皇帝还说了,如今引起宫中走水的罪魁祸首尚未抓到,想必还在盛京中流窜,想着侯府没有男人主事,这不才着令了都督府派兵把守么。” 林氏惊呼:“怎么可能?我家老爷岂是贪功自揽之人!”她一脸惶恐,拿眼角偷偷瞧邢氏的脸色,她一直责怨是大房的拖累了他们二房。这姓罗的将军这样一说,不是变成了二房的牵连了大房? 霍老祖宗瞪了林氏一眼,转而对张全道:“就这样回他,说我们侯府也是忧心皇上,才一时想差了,这些暂且不提。小曹指挥倒是应该约束好手下,莫要在我府里横冲直撞,若出了什么岔子,他日老身进宫面圣,也不好跟小曹指挥客气了。” 张全连忙道:“这些三老爷却已跟那曹指挥说了。那些兵勇是规矩了许多,没有再对丫鬟胡乱动手动脚。只不过他们却是进了各间屋子,将箱子都翻查了一番。还有……还有便是……”他这个时候吞吞吐吐了起来,不住拿眼角去看三奶奶。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在霍老祖宗追问下,张全不得不继续回禀,“当初瑞玉轩因奉旨扩建,内院不够用,便朝着东边翻修了出去,还将轩门移出了内院。因此……因此夫人小姐们的裙罗首饰……扔得遍地都是,十分凌乱。” 霍老祖宗忍不住皱眉。几个奶奶听得这话,脸色神情又羞又恼,这等私密贴身之物被那些兵蛋子随意翻检,即使不是她们的,也简直臊得想一头撞死在大堂上。 王氏脸色大变。刚才才升了的几分自得,一下子烟消云散,只觉得胸口更加堵得难受。顿时拍案而起,大怒道:“那个小曹指挥到底要怎样?若是想要金银首饰,我们侯府直接给他们拿去,让他们赶紧离开!翻我们妇道人家的东西,也不怕出去被人笑话!” 张全哭丧着脸,“三老爷也大怒。那曹指挥却说他们前来,是为了搜查是否有贼人有藏到了侯府。不搜查仔细,万一入了夜贼子出来作乱,伤到了夫人和府上的少爷小姐们,却是不知道怎样向皇帝交代?!” 他顿了一下,哭诉道,“三老爷不过与他争执了几句,那曹贵全脸皮竟十分了得,笑嘻嘻说要请三老爷宽心,他会让人将三老爷和奶奶的屋子排查得最仔细,定保三老爷和三奶奶安全。还不忘记再行了一个军礼。” 王氏闻言,差点没气昏了过去。 霍老祖宗也不舒心,这贼人多半是外男,若真能藏到了侯府夫人小姐们的房间,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对着侯府指指点点。 霍定姚却觉得,皇帝肯定是没有下旨要将侯府如何,这个曹贵全分明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借口守护侯府之名,实则是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打算。 这双方就僵持了起来。霍老祖宗也没了法子,那院子被人翻了还能掩住。不过他们府要是一直被外面的兵勇这个不客气的围着,不到第二天,便会传遍了整个京城吧?那才真是颜面扫地了。 邢氏不由得急道:“你再去问问,那姓曹的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霍老祖宗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开这个口,又添了一句,“让老三回来,这个老四跟着去。” 霍四爷眼睛都亮了。他知道三哥急躁,眼下不再适合继续处理这个事情,便应承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以大局为重,将三哥劝回来。” 霍三爷回来的时候,明显气得七窍生烟,走到了门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霍老祖宗这个时候也不要去训斥他,毕竟最凶险的时候,是她这个老三挺身而出的。便安慰了几句,才细细问了对方的要求。 霍三爷没好气道:“他只问我们一句话。宫中走水那天,侯府都有哪些人进了宫?老夫人若如实告知,末将马上便走。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霍老祖宗一愣,抬眼看了一眼邢氏和王氏:“他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在怀疑我们侯府?那日皇后主宴,各家命妇均收到了帖子。我们侯府也就大房有诰命在身,便和三房领命去进了宫。不过是一干妇孺和孩子,能做什么事?” “可不是这样吗?那厮还有脸继续追问大奶奶和我媳妇儿是不是单独进宫的?可有随身带伺候的丫鬟婆子跟着?”霍三爷咬牙切齿。 邢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霍老祖宗。 王氏冷笑一声:“宫中有规矩,服侍的丫鬟婆子和随从均不得入内,能够去的也就是有诰命的奶奶和嫡出的小姐。当日进宫的便是大奶奶和十姑娘。我本要带自家姑娘,临时却病了,将养在了她外祖父家,自出宫后还没来得及接回来。怎么,他们难不成怀疑我们还能杀人放火?当晚我们可是寸步不离沈皇后,还有朱皇贵妃也在场,便是各家命妇也是作证的!” 霍三爷冷笑一声,接嘴道:“可不就是这样?这些我都与他说了,他还问三问四的。这点规矩都不懂,可见那姓曹的是个粗鄙的武夫而已!母亲还与他多说什么!” 正说着,张全回了来,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那曹指挥有话要请教三奶奶。” 霍三爷本就生气,这次更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成何体统,他多大的脸子,竟敢问内宅女眷?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 霍老祖宗安抚了几句,“好了。如今形势比人强,我知道你们是受委屈了。”继而问道,“那小曹指挥还要问什么话?不都已经告诉他了我们什么进宫了吗?” 张全抹了抹汗,“那曹贵全就是个不怀好意的,他竟然说了一句‘末将听闻,三奶奶并不是诰命夫人,当初如何能进宫?’,周围的兵勇都十分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王氏顿时气急败坏,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个调: “我乃先帝爷亲封的明惠长郡主,自小在宫中行走。沈皇后看重我们桂康王府发出了宴贴,难道我堂堂一个皇亲国戚,竟然连皇后的宴会都没资格去不成?他胆敢藐视桂康王府,我定要向皇帝禀明,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王氏这样说,心头却多了几分忐忑,她也有几分脑子,这姓曹的老逮住这细节问,只怕是那边的势力已经怀疑皇后让人带了口信从宫中出来。 她这样一想,脸色不禁开始发白。 ☆、第44章 盘问 其余人却没注意到这一点。 张全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除了这点,那曹指挥最后提了一个要求。只要我们办到了,他们立刻撤兵走人!” 众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连霍老祖宗都直起了腰杆。这次张全十分不忍地盯了一眼霍定姚,小心翼翼道:“他要十小姐到前院去,当面问几句话。只要问完了,就保证不再为难我们。” 邢氏变了脸色,一把护住了霍定姚。霍老祖宗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提了这要求出来,莫说霍定姚只是一个小孩子,能问出什么来?难道要用她来威胁整个侯府?那不如抓一个少爷去更来得有用。 难道只因为姚丫头是大房嫡女,他们才盯上了这点。 他们侯府一干人,竟要让一个孩子去冒险,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邢氏白着一张脸,抖着唇道:“母亲,姚儿还小,若有一个差池。媳妇儿怎么对得起老爷?”其它几房的奶奶不以为意,虽然是嫡出的,但是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只是这话,她们决计是不能说出口的。 霍老祖宗叹了一口气。霍定姚却挣脱了邢氏的手,小小的身子上前一步,坚定道:“祖母,姚儿愿意去!” 众人都见鬼似的看向她。几个有私心的,未免也有两分难看。邢氏更是红了眼圈,差点落下泪来。霍老祖宗犹豫了一下,才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不要害怕。就是拼着我们侯府的尊荣,祖母也要护了你。” 这次霍老祖宗亲自带着霍定姚,一同前去二门上。邢氏不用说,本就打定主意要去。而后老祖宗这一动,佟氏便埋头跟了出去。林氏、王氏和妫氏犹豫了半晌,几乎等人走干净了,才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林氏神色颇为复杂,轻声道:“母亲也太宠爱十丫头了。”妫氏脸色也不好看,听了不由得冷哼一声:“二奶奶这是嫉妒了?要说你们七丫头也该早日回府,否则老祖宗的宠爱,可就真得全给了十丫头了。” 一行人到了二门上。霍四爷正在与那曹贵全周旋,可惜对方一口咬定了此前的要求。他正急得耳红面赤。 霍定姚心中也有一两分害怕,不过她见自个儿母亲一副都要晕倒的模样,反而安慰了邢氏几句,才抬脚走向门边。邢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姚儿……”脚步一个踉跄,她身边的璎珞赶紧扶住了她。 霍定姚回头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对霍四爷道:“四伯父,我人小,你只要让人开小门上的一道门缝,我从侧面钻出去便成。千万不要将打龙仗从门栓上取下来。” 霍四爷无法,只得照做。霍定姚深吸一口气。从那门缝中钻了出去。刚一站定,便被外面黑鸦鸦的军队吓愣了。 没想到,这曹贵全带了那么多兵来。她撇了一眼,前面一个人确实穿着飞鱼服,蓄了两片八字胡,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瞧着就让人生厌。他面上似乎还笑着,眼神却十分冰冷。 霍定姚被那眼神惊了一下,不由得退了一步。一张小脸写满了懵懂和惊恐。 这曹贵全状似十分满意,知道霍家人都在后面瞧着,不由得给左右的小兵使了一个眼神。那兵勇硬是上前,从门口将霍定姚扯了过来。邢氏在里面瞧了,哭叫一声,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惹得丫鬟和婆子又一阵骚乱。 先前的兵勇仿佛听不见眼前的一切,甚为粗鲁地提着霍定姚的后领,将人绑到了曹贵全面前。 曹贵全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居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在霍定姚看得着实是十分可恶。对方装模作样放缓了口气,道:“小姑娘莫怕,你老老实实说,当夜进宫的有哪些伯娘和姐姐?见过什么人?宫中的贵人有没有给赏赐?” 霍定姚才不会被他骗倒。心头不屑之间,面上装作只顾着发抖,被问了好几遍,才抽抽噎噎答道: “我当然是与母亲一同进宫的,进宫的时候还瞧见了……瞧见了三伯娘,确实没有瞧见五姐姐。宫中有好多人,我几乎都不认识……那些人欺负我年纪小,也不跟我一块儿玩。还瞧见了皇后和皇贵妃,但是她们离得远,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皇后嫌我……愚笨,什么赏赐都没有给我,倒是隔壁桌的好几个漂亮姐姐得了封赏,有什么古董字画的。后来太子也来了,我更没有瞧得清楚,其实我礼数也很周全……不过就多吃了几口桂花酥……” 说到最后,脸色又白又红,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羞的,声音几乎细小如蚊。 曹贵全见状撇了撇嘴,霍定姚说辞与王氏一致,他心头就少了几分怀疑。又问道:“你母亲和你三伯娘有没有单独被皇后召见?” 霍定姚眨眨眼,露出一个十分难过的表情:“没有,那个时候宫里起了火。我们全部都被打发到了别处。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都回了宫,我们又被御林军保护着……虽然心里也害怕被火烧着了,但是住得一点也不舒服,也……也没人来伺候姚儿梳洗……也许,皇后娘娘是嫌我吃得太多,连带的也不再召见我们了。” 说罢,竟然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曹全贵忍不住不耐烦起来,这侯府的小姐老实提吃啊吃的!又只知道哭!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这样看来,当夜这永定侯府虽然有嫌疑,却没多少机会。想着,便不再将重心放在她身上,把人放了回去。 霍定姚傻了眼,就问这两句话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重新进了小门,邢氏就冲过来哭着搂住了她。霍定姚却偷偷捏了她手心一下,邢氏一愣,低头去瞧自己的女儿,见后者眼神镇定,哪里有什么泪痕。 邢氏放心了下来,霍定姚却精光一闪,重新提心吊胆了起来。王氏闭紧了嘴,其他人也许是在惊吓之中给忘了,当夜进宫的可不是还有一个霍元姬?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这个姓曹的反复询问宫中走水的当夜侯府都有谁进了宫,如果被他知道了侯府还有一位小姐在这节骨眼上被急急忙忙送出了城,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而且王氏和她那个大姐,除了想攀上太子,该不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那她们家可真死定了! 霍定姚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王氏。 曹贵全之后也没有盘问得出来什么,便装模作样的隔着门向霍老祖宗告辞。人虽然走了,却还是留下了十几个兵勇把守了前后门,严格限制了侯府人的自由,不许任何人出入。 侯府的人气得满脸通红,个个都大骂曹贵全不守信用。 而霍定姚愈发肯定心中所想,这都督府根本不是在捉拿什么贼人,而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这个姓曹的反复询问宫中走水的当夜侯府都有谁进了宫,只能肯定那东西一定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还有五伯父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不可能也被大理寺抓了,侯府被围的消息肯定会传开,他一定会知道,还不出现难道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给困住了? 霍五爷自然不能回府,却终于捎来了口信。说如今宫中消息全然封锁,他也不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他正在外面奔走想办法营救霍大爷和霍二爷。还有镇江邢府也安排了人即刻进京,同霍五爷一起上下打点。 这无疑是让整个侯府重新有了希望。整个府里因为兵勇把守带来的沉闷气息,终于有了一点松动,奶奶们的眼里都有了光亮,连下面的仆人们也跟着多了好些精神。 没过几日,霍大爷和霍二爷终于被押送了回来。两个人官帽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头发上还斜插得有稻草碎屑,身上衣服不仅皱巴巴的,味道还不太好,十分的狼狈不堪,还好行动自如,看得出来没怎么受刑,应该没吃多少苦头。 林氏瞧见霍二爷,一把扑上去,上上下下将霍二爷检查了一番,哭着说他这里也不好了那里也不好了,人也瘦了,脸也黑了,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几乎就要哭昏了过去。 金姨娘一如既往的展现她过人的手段,也跟着掉下了好几滴眼泪,还把霍庄莲带了出来跟着一起痛哭,痛诉那些兵勇残暴异常的行径,当然不忘暗示她们行为端正可没有丢二房的脸。 一旁的霍大爷似乎也有些触动,看着邢氏默默含泪的样子,也握住邢氏的手安抚良久,还把霍定姚搂在怀里拭了拭眼泪,嘴里直道一家人团聚便是万幸,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去牵住了赵姨娘和惠姨娘,场面颇为心酸。 霍五爷这次是跟着他们一路回来的,神情有些憔悴,佟氏和她身边的婆子十分贴心,直接提了茶水出来。霍五爷就着她的手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他低声同佟氏耳语了几句,佟氏手中的水碗啪一声砸碎在了地上。 ☆、第45章 露馅 霍老祖宗没到大门口来,她毕竟年岁已高,被这样一惊一乍后还是病倒了,病情来得十分凶险,这个节骨眼上请御医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邢氏出门去请大夫的时候,外面的守军还推三阻四,差点没让老夫人病入膏肓。 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大病,邢氏和佟氏这几天一直在床边断药倒水的侍疾。这几天将养过去,加上霍五爷前次回来,精神就好了一半,几乎能下地行走了。再听到大儿子和二儿子从狱中归来的喜讯,这心病便是去了大半。 两位老爷规整后,便先去荣景堂探望老夫人。霍老祖宗半卧在床上,一手抓住一个,双目含泪,好半天才搂紧了怀里,哭喊了一声:“你们受苦了……” 霍大爷此刻也泛起了泪水,道:“让母亲担惊受怕了,是儿子不孝。好在我跟修继虽然被大理寺的提审了许多次,那些人却没有胆敢动用私刑。” 霍二爷不停抱怨:“那些人还敢用刑?!大哥你就应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给吃的饭是馊的不说,晚上地牢里冰冷潮湿,可是把人给冻得不行!” 霍母对着霍二爷劈头一顿骂:“若不是你狂妄自大,硬要去跟着不相干的人瞎掺合闯宫,怎么会连累你大哥跟你一块儿遭受这牢狱之灾。还让府里遭受奇耻大辱,到现在也不得自由!” “还不是大哥糊涂,第一天多少大臣没有退出禁城,那平南将军府明明是火势都熄灭了才来,偏偏就赶巧在皇帝面前转了一圈便立了功,大哥偏要守着规矩硬是退出城门,结果第二天便被人守城的人拦在了门外。这不好了,功劳都被别人领了去,我们还莫名其妙下了大狱。” 林氏在一旁偷偷拉了拉他,霍修继还不耐烦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你看看如今在宫里的大臣,哪个不是春风得意?就只有我们灰头土脸!” 霍定姚在一旁听得着急,这一堆大老爷们怎么老抓不住重点! ——他们侯府如今还有没有罪?外面的兵勇什么时候能撤离?还有就是宫中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太子和自家应该不会再有牵连了吧?! 霍老祖宗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在府里遭了此难,两位老爷还是有点收敛。争吵了几句便住了嘴。两位大老爷不靠谱,还在其他人还是拎得清轻重,当下便询问起了宫里的情况,可惜两位老爷一概摇头不知。 又问及大理寺,大老爷也只是摇头,说是受了提审,缘由也就是闯宫的时候被误抓,其他的也不清楚,也没人告诉他们情况,然后就被放了出来。 邢氏将蒋魁的话又说了一遍。霍五爷也在一旁肯定,说皇帝恼的不是他们擅自闯宫惊了圣驾,而是怀疑永定侯府同那纵火行凶的是一路人马,这一下便惊得霍大爷和霍二爷面面相觑,一身冷汗就下了来。霍二爷也不敢再随意吱声,只是那脸上的神情却颇有不甘,瞪了自家五弟一眼。 霍五爷只当没瞧见,又道:“宫里现在风声鹤唳,到处在排查当日进宫有蹊跷的人。原本大哥和二哥闯宫的嫌疑已经澄清,我们侯府也没了事端,可我在临出大理寺时,却听得了另外一些说法。”他说着,目光紧紧看向了王氏,“宫中和大理寺都有人作证,咱们侯府的三奶奶和大姑娘进宫,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开始便谋划好的。” 王氏一愣,立刻拉下脸:“叔叔说的什么话!我却是听不懂了?!”她心头暗恨,这个老五总是把枪头对准她这个三奶奶,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和她们三房的不对盘。 霍五爷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也罢。若今日不说清楚,往后也会稀里糊涂糟了祸事。如今将人提来,也好与三奶奶当面对峙清楚!” 说着让佟氏去了外间,不一会儿门口便有人从屋子外头揪进来一个丫头,披头撒发,手臂上挽了一个包裹,被人一推,里面的珠宝首饰散了一地,有几样还特别贵重,一看就是主子的东西。 那丫头还拼命尖叫:“你要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竟敢如此对我?!快放开我!”待看见王氏,又扑过来哭道,“三奶奶……三奶奶……奴婢错了,奴婢是吓坏了,求求您饶奴婢吧!奴婢服侍您多年,这次只是一时糊涂……” 众人一瞧,这不是王氏身边的大丫鬟珠云吗?这丫头竟然是想趁乱搜刮主人家的财物,回头再推到那些兵勇身上。王氏气得发抖,上前就给了一个耳刮子,打得珠云只敢小声缀泣。 霍定姚心里咯噔一下。大姑娘的事情除了几房奶奶和老爷知道原委,下面的丫鬟婆子一概不知,连老夫人身边的鸳鸯和香凝也只知道霍元姬是去别院上调理身子。难道王氏还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了珠云?她连忙看向王氏。见王氏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惶,心中愈发不详。 霍五爷脸色已经十分冰冷,盯着王氏:“你的丫鬟说了,当夜三奶奶进宫,原本是要带五丫头一同的,不巧的是她却是得了急病,便留在了桂康王府。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如此凑巧,三奶奶竟像提前知道纤丫头去不成,出府的时候便又带上了大姑娘?” 王氏嘴硬,又将先前那套说辞搬了出来:“这话问得奇怪了?当日我家姑娘得了急症,恰巧走道了桂康王府附件,便想着瞧病要紧,便将孩子送了进去。然后再折返回了侯府,我想着不过是向宫里备了案册,不好与皇后交待,这才带了大姑娘进宫,这等细枝末节的事儿,就没有向母亲请示,从偏门悄悄走了。大姑娘去了宫中,按照规矩实则也没有入席,只在耳房等候。偏生后面就出了乱子,这也不是我想的呀!叔叔竟然把这一切都要怪罪到我头上?!” 霍五爷不理王氏,唤人将地上的珠云押了起来。珠云浑身颤抖,面目惊惶地看看王氏,又看了看老夫人,最后见霍五爷如瞧一个死人般看自己,想起方才在外面被人逮住时那心腹小厮的话,顿时再也紧崩不住,噗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奴婢全说……” 她将那日桂康王府的人如何到了侯府,如何劝说大姑娘在老夫人面前自白,如何着手安排进宫与太子成就好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王氏听了这话,差点气得没晕了过去。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珠云脸上刺去。众人都没有提防,这簪子一下将珠云的脸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珠云捂痛尖叫,飞快躲入了霍五爷和佟氏身后。 王氏气得哭了出来,对这老夫人就跪下磕头:“媳妇确实一时糊涂,大姑娘心气高,原本嫡出的身份入选太子府,不说是个太子妃,也便是一个侧妃的身份,往后指不定如何的尊贵。她被夺贬为庶女后,确实是一时想不开寻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亏得当日被媳妇儿和桂康王府的老嬷嬷撞见,才一力救了下来。我们都知道这大姑娘的心结,合计之下生怕她再度寻了短见,徒使得侯府招惹笑柄。便哄住了大姑娘,许诺带她进宫,也好了却她一桩心事。我生的是好心,偏偏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夫人原本黑着脸,听王氏这样一番话,倒也有了几分动容。霍定姚在一旁偷偷拉了拉邢氏,道:“母亲不会真信了三伯娘的话吧?三伯娘一心为太子打算,从一开始就撺掇着侯府与太子府结亲,想让太子的势力更加稳固。” 邢氏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多嘴做甚。早知道就应该送你回屋休息。”话虽这样说着,却根本没让人将霍定姚带下去的意思。邢氏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犹豫,霍定姚知道,那晚在宫中发生的一切,已经让邢氏不太相信王氏的说辞。不过眼下这些已经不重要,她更关心的是,五伯父盘问这些做什么? 霍五爷挥手,那心腹小厮将珠云带了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霍三爷有点不豫了,虽然王氏办事不靠谱,可这样让五房的弟弟打这个三房的脸,按照常理也说不过去。往后他们三房还怎么做人?想着霍三爷扯了扯霍二爷。 霍二爷先前被吓着了,如今回过神来,虽然自觉有点理亏,偏偏又放不下面子。见三弟朝自个儿求救,便故作大义凌然的模样道:“我看三弟妹也是一心为了咱们侯府,好在虽然在宫中受了不白之冤,可皇后和太子却是明理的。即便是那日我们再进宫,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想必皇上事后查清了,也能明白我们永定侯府是事出有因。这等小事,五弟紧咬着不放,也不瞧瞧如今咱们侯府是个什么形势,能在这里窝里反,不如想想法子面见太子,也好让外面的兵勇早早撤了去。” 霍五爷突然冷笑一声,一脸严肃道:“二哥休要再提什么太子。皇帝已下旨,将太子圈禁了起来。太子自身难保,朝中之人忙不迭的划清界限,咱们永定侯府可别再去趟这混水。便是三奶奶,也趁早断了与太子亲厚的念头。” ☆、第46章 失踪 屋内之人都大吃一惊,几位老爷都一脸不可相信,可如此大事霍五爷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说笑。连老夫人都强撑着坐了起来,屋子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许多。 霍定姚也忍不住惊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五爷让人佟氏掩好了门窗,看看屋子里一圈的人,才低沉着声音道:“这是今早才下的密旨。我们侯府被人拿捏着,母亲和兄长们自然不知道。大理寺和御林军联手查实,漪澜殿的火是太子一系的人马放的,皇上震怒,当即便将太子拿下,后来又从东宫中搜出了违禁之物,若不是因为大火起在了漪澜殿,皇帝匆忙之下避入了就近的东宫,还未必能发现——这次却是连沈皇后哭着求情也没有用。” 霍老祖宗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迟疑问道:“究竟搜出了何物?竟然严重道这般地步?” 霍五爷沉默了一下,“大理寺接连几天在宫内搜查审问,最终拿住凤藻宫里的一个管事姑姑。那姑姑严刑拷打之下,硬是不肯吐露一字半。她身边的小宫女受不住刑,却是供出了这个姑姑在走水当夜曾经形迹可疑地出现在了东宫,后又以皇后的名义安抚了滞留在宫中的大臣女眷。刑部查了又查,这姑姑除了与诰命夫人和贵女们接触,再也没办法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与宫外的人互通有无。” 他说着,严厉地巡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了王氏身上,“这个姑姑是沈皇后的心腹,听说与三奶奶从小也识得,交情不浅。若是私下拜托一二,也不是不可能的。” 霍修开意有所指,屋里的人顿时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王氏。 老夫人也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王氏早在听到太子被圈禁的时候就失了颜色,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听得霍五爷如此含沙射影的说法,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子,红了眼圈道: “小叔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即便我与太子亲厚,这等犯上谋逆的大事我却是分得清楚得很!从宫中出来我便一直在府里,后来又被兵勇围剿,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份力。再说桂康王府的人如今还在大理寺关押着,你们侯府也不曾想办法施以援手,还往我身上这般猜忌岂不是笑话!” 她这话说得硬气,她原本就没拿什么谋逆之物,便是沈皇后有所托付,也不过是一封书信而已。 霍五爷又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身边小人作祟,皇上已经派人拿下了。这人你也认识,便是皇后身边的冯姑姑。我去大理寺之时,她受不住刑罚,已经交代昨夜晚上曾私下找过好几位与皇后相交过硬的夫人,其中便有桂康王府的大奶奶以及三夫人你!” 王氏脸色惨白,身子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淡哑道:“叔叔说的什么,我全都听不明白。我已嫁入永定侯府,桂康王府如何行事,却是一概不知!昨个儿夜里沈皇后是有派来一个姑姑,不过与这大理寺的人说的可不一样。这冯姑姑送来了换洗的衣物,不止是我,在场所有的诰命夫人和贵女都有一份,便是我这大嫂和十姑娘,也是分得了干净的寝衣。若这样说上两三句话便要被叔叔怀疑,不如你让大理寺将全京城的王公大臣都抓起来好了!” 都到这个时候,王氏还如此冥顽不明,霍定姚简直想掰开她脑壳瞧瞧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一种长势了。 她看王氏的神情,几乎就可以肯定,这王氏肯定帮着皇后和太子捎带了什么东西出宫。 霍定姚欲哭无泪,她们这一家子可是逃不过去了! 霍五爷明显耐心用尽,冷冷瞥了王氏一眼:“明惠长郡主,不妨实话告诉你。太子被圈禁,不仅因为他有纵火的嫌疑,更是因着在东宫搜出了一套簇新的登基龙袍!” “朝冠、端罩、补服、腰封一应俱全,想必你作为皇亲国戚也心里明白,太子尚未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只因为这套东西中,少了一个传国玉玺!” 王氏听在耳里,只觉得五雷轰顶。 难道,沈皇后交给她的,根本不是书信,而是要人命的诛心之物?! 霍老祖宗勃然大怒,一拐杖重重打在了王氏身上:“我看重你是皇家儿媳妇,偏生没想到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永定侯府简直就要被你给害死了!这叫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尖刀活剐,也是没有脸面去见老侯爷!你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行那作孽之事?!” 王氏摇摇头,失魂落魄跌坐在地。 “沈皇后身边的人确实有来找过媳妇,只给了一个不起眼的梳妆盒。说是太子在宫中势单力薄,便给太子的外族叔写一封书信递出去。这等事情,虽说没违了宫里的规矩,但是在那个非常时候,媳妇本也想不掺合进去。却不想,与宫中姑姑说话的时候,大姑娘却藏在内屋,被她听了去。她口口声声称自个儿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便一力揽下了这个事情。回府之后,更是算计好了以保全侯府的名声为由,顺利出了城……” 妫氏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尖叫道:“你个王氏也是太糊涂了!宫中那吃人的地方,有几个不是阴险恶毒的心肠?!如今沈皇后拿了我们侯府作伐子,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她也不敢说下去。 周围的老爷和奶奶们再镇定,都忍不住身子一颤。 霍五爷皱眉:“为今之计,也只能将大姑娘追回来。我们再且想办法,直接面见圣上,将个中原委一一说清楚,只盼皇帝怜悯,从轻发落。” 王氏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霍修开哭嚷道:“五叔,你听我说,太子一定是被诬陷的!我从小看这他长大,他断然不会作出这等事情。我们找到了大姑娘,把那东西偷偷处理掉便是了,何苦还要害得太子身败名裂!便宜了那些为虎作伥之人,我们侯府可成了千古罪人了!” 王氏这话一说,在座的人齐齐变了脸色。霍老祖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你个毒舌娼妇!是不是我们侯府不帮你保住太子,便是奸邪之辈祸国殃民之首?这等‘荣耀’我永定侯府万万是担当不起。待寻回了大姑娘,立刻上报皇室,至于太子是不是受了诬陷,那自有皇帝判断,于我们永定侯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霍定姚闻言,心中大定。她相信只要找到了霍元姬,把东西交了出去,他们家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 霍五回头就吩咐候在外面的人手悄悄前去追赶。城门早已封,还是侯府的人拿了邢府的令牌,装成日常的传令兵,这才顺便出的城。 依照沈皇后的交代,霍元姬应一路朝北经过通州和大兴,最后才抵达雍州的大名府。 可当初她死活要去的霍家别院,却是处于盛京南面的句余镇。 侯府的人一下失了方向,追了整整两天两夜,竟然没瞧见霍元姬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得兵分两路,派一人折返,另外的两人继续朝北追赶,一人却是向南而去。 侯府接到消息已经是五天之后。 回来的人详细告知了霍元姬最后的踪迹。说是一开始大姑娘在出了侯府大门之后,也没有去哪儿停留,便是一路赶着出了城南门。第二天晚上到了盛京清河镇的一家客栈歇息,那客栈老板还记得大姑娘的形容,说是神情冰冷一声不吭,瞧着不好亲近,旁边的婆子也是嫌弃这里肮脏那样菜式不够精致,末了还要将谈好的费用克扣二三,差点让掌柜的将来人扫地出门。 可是怪就怪在这里,清河镇若要再往北,便只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是走水路北上到奉化城,二是翻越野熊山。掌柜的摇头说了,如今正是隆冬,山上积雪深厚,早在十一月末这道路都封了,莫说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便是猎人和商旅也无法上山。剩下的只有走水路一条,可这一路人却很奇怪,说是要北上,偏偏又问了西去的路。 那车驾转了头,瞧着真是往山西直奔而去了,但是不是只在这清河镇别处绕了一个圈子又北上了,这掌柜的也说不清。再问摆渡的船家,来来往往人太多,又有做长途生意未折返的船只,更是再也查不清楚。 这线索便生生断在了这里。 几房老爷和奶奶都惊疑不定,霍元姬在半路上失踪,是她自个儿有了主意,还是先一步被皇宫的人捉了去?若是被宫中的人抓了,只怕他们侯府早就被皇帝抄了个底朝天。 可如果是霍元姬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按照原先皇后的交代到雍州找到沈大将军,又会去找谁? 还是说她在半路上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为了混淆视听,便故意改变了方向,借以甩掉朝廷的爪牙? 还是说她自己忍耐不住,打开了那个有火漆的盒子,被里面的玉玺吓得失了主意,干脆把东西丢到荒山野岭之中去了? 霍定姚觉得脑壳子都想疼了,心中再怎么怨愤这个大姐,也只能默默盼望她此刻足够聪明,千万不要被禁军逮住交了老底。霍定姚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霍元姬因为外嫁,躲过了这些灾祸,这次又因着带盒落跑,若侯府真被抄家,她也能在外面逍遥自在。 霍定姚深深怀疑,其实她这个大姐才是真正被老天眷顾之人吧?! 不管怎样,霍元姬的失踪导致了局面逆转直下。 侯府五位老爷几次聚在一起商量,也没得出个有用的章法。 这个时候即不可能说主动去承认此事,又要想着如果事发,这后果侯府如何能承担得起?几位老爷一言不合,便摔门对骂,奶奶们也聚在屋子里忧心忡忡,胆子小的如林氏一天得哭上两三回,其余不知情的姨娘见主子们都人心惶惶,跟着又开始打听消息变着花样的闹腾,甚至有人开始偷偷越府又被捉了回来,老夫人听了这样那样的不省心的消息,怒极攻心,昏迷了好几次,醒来后又开始骂王氏。 整个侯府简直闹得个乌烟瘴气。 好在随着侯府的老爷归来,那些围府的兵勇似乎得了上面的命令,渐渐放松了探查。除了主子们不允许随意出入,下人们倒是可以开始外出办事,只不过都要严格搜身一番。里面有趁机浑水摸鱼的,不知道又克扣走了多少银两,下面管事的张全和嬷嬷哭诉了好几回,气得邢氏也横眉竖眼又无可奈何。 ☆、第47章 佟家 霍定姚也没有了任何办法,她再是重生的,也做不到力挽狂澜。只有想些退路式的主意,比如说以前她是偷偷将祖母和母亲赏赐的首饰宝贝拿出去换了银票,眼下却是干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挑了贵重又不打眼的东西让丫鬟和嬷嬷们拿出去兑换。 只要不被砍头,等以后有了生存的银子,怎么都能安顿下来。 霍定姚的这点小举动瞒不过邢氏,邢氏将她唤去好生训斥了一番。说来也是,哪有世家的贵女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换黄白之物的。 霍定姚翻了一个白眼,反而对邢氏道:“母亲有没有想过,若侯府真被抄家,我们是净身出户,莫说是银钱,便是绫罗绸缎也拿不走一丝一毫。除了五伯父在军中有点历练,几位伯父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抬,到时候咱们吃什么用什么?如今我们尚未定罪,几位伯娘的姻亲便离咱们远远的,真有那么一天,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能搭理我们?” 邢氏被噎了一下,道:“朝中大事,你二伯娘和四伯娘的娘家也是分身乏术。再说了,我们侯府都没有派人前去递信,林家和妫家又如何知道我们的难处呢?便是想帮忙也只是一筹莫展。” 她话虽然这样说,言语间却多了几分不确定。 霍定姚撇撇嘴。自个儿明明说的是就是实情,偏偏母亲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想想她们侯府自从出事以来,除了邢家的娘家派人在外奔走。桂康王府自身难保,林家和妫家什么时候出过头?说起来这两家家世都深厚着呢,一个是中书监大夫,一个是公主下嫁的卫国公府,哪一个不是朝中重臣,侯府两位老家被抓,林家和妫家好意思说不知道? 只能说世态炎凉! 霍定姚没料到,邢氏还真自以为想通了这一点,去向老夫人提了这茬。这明显是拉仇恨的做法顿时让林氏和妫氏不满了。虽然现在侯府是火烧眉毛,没办法再加派人手外出找人,否则动静过大定会惹眼,但是这并不代表其他几房的奶奶就乐意向自个儿的娘家求救。 妫氏率先就反对:“大姑娘是大房的女儿,惹出了这等乱子,大奶奶你不去找邢老爷子要人帮衬,偏偏找我们妫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万一被大理寺的人知道了,岂不是还要找我们妫家的麻烦?拖累了侯府还不算,难道还要拖累我娘家吗?” 霍四爷瞧霍老祖宗脸色难看,赶紧拉了她一把,妫氏回头瞪了自家老爷一眼,“你拉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原本就是他们大房的想去攀高枝儿,没料到枝头没站稳,摔下来变成了落地的拔毛野鸡。我们四房大度,也不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可是如今要牵扯上我们妫家,这不是想着要把妫家也拉下水来吗?!你倒是评评理,大房安的是个什么心思!再说,当初大房的有想着我们四房的吗?有没有给你寻个功名?有给你捐个闲散官职?哼哼,若有,我妫氏二话不说,立刻写信给妫家送回去!” 霍四爷立马不吱声了。 邢氏面露愧色:“四奶奶想多了。我已让邢府的家生子送了口信去镇江,只是这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还没得回音,这才想着我们自脱困以来,还未曾给亲家们送个平安信。” 妫氏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服气地嘀咕一句:“说是路远,谁知道你有没有真派人送口信?” 林氏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母亲,媳妇儿认为大奶奶说得对,报个平安信是必要的。只是大姑娘的事情事关重大,便是亲家关系,也不适合全然相告。我看不如这样,先派人上门,联络上了我们林家和妫家,再从长计议。”她这样一说,几位老爷和奶奶都觉得可行。妫氏拉长着脸,还想说什么,看了看周围到底把话又吞回了肚子。 霍老祖宗便同意了这个提议。反正都是要送信出府,好歹又要使银子打点一番门口当班的关系才能派人出门,于是也吩咐佟氏写一封送回了佟家。 林氏和妫氏便各自修书一封,霍大爷、霍二爷和霍四爷也在里面落了字,便是表明侯府的人已经相安无事了。老夫人便亲点了两个常在外联络走动的管事去了林家和妫家,吩咐先不提要寻霍元姬的事,只提一下大老爷霍修竹和二老爷霍修继已被释放出大理寺,若两家有意帮衬,再坐下来合计。哪知道,两家的守门看护一听来送信的小厮是永定侯府的人,二话不说咣当一声重响,闭门谢客。妫家更过分,还派人丢了一句,自己作死,就别拉旁人上赶着找死! 霍老祖宗听了气得不好,见到林氏和妫氏更没了好脸色,不停念叨着两家真是靠不住,老侯爷在世的时候,是得了多少多少侯府的好处,这林府的哪个儿子又是靠侯府去了吏部,那妫府的某个女儿又在侯府的牵线搭桥下嫁了高官云云。 霍二爷自觉没脸面,也训斥了林氏几句。林氏只得埋着头默默含泪,她母亲去得早,在家时本就不得宠,林家不理会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霍四爷没敢念叨,但是妫氏脸色也不好看,她是妫家的嫡长女,未出阁前在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事到临时,自个儿的父亲母亲居然对自己能不闻不问?!又想着这事儿是邢氏唆使的,心底便越发怨愤了起来。 王氏满脸失望,见佟家还没有消息,便抖着胆子说了几句:“人说越是官做得大的,心眼越黑。五奶奶人虽然年轻,却是难得的为人稳重,娘家想必也是个识得大局的。”她最近在府里并不好过,众人冷言冷语之余都避着她,只有邢氏还会跟她说几句话。 王氏说这话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霍母面上缓了下来,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做伯娘的倒是也真关心她的安危。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犯那些糊涂?罢了,找到了大姑娘,你也就别再管这些事。” 王氏面上一僵,勉强笑道:“媳妇自然时时刻刻忧心着侯府。若这次佟家帮咱们侯府解了困,母亲定当是要好生嘉奖一番五奶奶。”她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侯府提前找到霍元姬总比被二皇子或者皇帝的人知道风声的好。至于找到了人之后,侯府怎么处理,她再见机行事了! 霍老祖宗闻言也面露希冀。若佟家也像林家和妫家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侯府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她看了一眼在旁边静立的佟氏道,勉强道:“若你娘家真帮衬着找回了大姑娘,我便做主,往后你们院子里的事情我这个老婆子不再插手了!” 佟氏闻言,眼神中露出了希冀,随即又黯然伤神。 侯府的人没想到,这林家和妫家把侯府的下人赶了出来。隔天下午侯府门口居然上赶着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后面还跟着几个腰圆膀子粗的婆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吵吵嚷嚷地说要进府。守在门口的兵勇自然不放,双方僵持下,这兵勇报了管事的小队长。听明了来意,小队长嘿嘿一笑,竟是抬手放行了进去。 霍定姚正在花厅里陪着霍老祖宗用茶点,自从侯府不得随意进出后,这侯府里的吃穿便粗了起来。鸳鸯伺候着上了祁门红茶,霍三爷抿了一口,嘴快抱怨道:“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 霍母本就心烦,闻言不高兴道:“不爱吃就搁下,要不你找人给送进来?!” 妫氏在一旁翘了翘嘴角:“三爷这就不懂了。这红茶生津清热,便是养身养性也是极好的。三奶奶一向火气重,回头可得多吃上几次,便是让王府送来也是成的——唉哟瞧我这记性,听着这桂康王爷还没放出来呢!王妃连吃了几次闭门羹,晕倒至今还未醒,下人都乱成一团了!” 王氏脸色一僵,刚要反驳回去。门口却有管事一路飞奔过来,满脸激动,老远就叫道:“老夫人,五奶奶。是佟家……佟家来人了!” 屋里的人大喜过望,霍大爷、霍二爷闻言都站了起来,几房奶奶更是喜不自禁,林氏又开始抹泪,自言自语菩萨保佑,老天总算有眼,没有绝了侯府人的后路。邢氏见自家老爷都失了沉稳,也暗暗放下心,见林氏的模样,又忙不迭地安慰了几句。妫氏冷眼瞧着,撇撇嘴,不情不愿避到了下方去,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心中那个气,没想到关键时候,偏偏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之女来人长脸撑腰了。 王氏甚至激动地碰翻了茶盖,拉住张全追问:“佟家来的是哪个主事的?是不是来帮我们侯府的?可是还有带了人手过来?” ☆、第48章 要挟 张全道:“小的问清楚了,是佟府大管事佟有福,带了好多的婆子家丁。” 王氏一愣,面露几分不满:“只是一个管事?佟老爷,或者是佟夫人没有来?五奶奶还有几个兄长,也没有一个前来?” 妫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张全连忙小心翼翼道,“虽然亲家老爷没亲自来,佟管事却诚意十足。先前那门口的兵蛋子根本不打算放人进来了,那佟管事大手一挥,二话不说就给了一锭金子,瞧着可不心疼了。依老奴看,亲家老爷是真把咱们侯府的事儿放在心上,才再三叮嘱下面的人好生办事,想必佟府的人个个都紧张着五奶奶呢!” 这番话把霍老祖宗哄得眉开眼笑,多天来的愁云一扫而空。 张全又补了一句:“对了,这佟家的下人还抬了好几大箱子过来呢!瞧着就沉甸甸的!” 霍老祖宗疑惑道:“带箱子做什么?” 张全愣了一下,神色不由得拘谨起来,摇摇头小心翼翼道,“也许是知道我们侯府最近门风紧,从外面带了些见面礼来罢?说句僭越的话,那佟家不管带来的是什么,也是佟家一番心意。佟家对咱们老夫人可是真心实意的好呢。”他这样说,生怕老夫人责怪下来。 好在霍老祖宗眼下正舒心,也不计较这回事,回头还吩咐张全派人去将来人迎进来。张全心知眼下这佟府的下人可是成了贵客,万万不敢怠慢,亲自领了两三个体面的丫鬟过到了前门以显示慎重。 妫氏探头朝门外瞧了,不免冷言冷语道:“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家的管事,说白了就是一个跑腿的下人。便是往日里这佟老爷亲自上门,眼巴巴的求见咱们老祖宗,点头哈腰笑得不知道多亲热。如今鼻孔朝天看人低,瞧这做派,还以为是哪个尊贵的王爷驾临,难不成还要我们老夫人前去迎接?!” 她这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成功的让几房老爷和奶奶心生不满了,便是几个得脸的大丫鬟也觉得四奶奶说的是实话。邢氏也觉得佟家有些张扬了,往日里因着侯府和商贾贵贱有别,老太太又不喜欢五奶奶,这两家往日里并没有多少往来。便是逢年过节,侯府派礼也是十分冷落佟家,只恨不得不让旁人知道这霍五爷娶了一个商贾庶女。 霍老祖宗也不舒服,瞪了妫氏一眼:“就你话多!” 王氏也在一旁跟腔,“四奶奶这话说得就差了。眼下这光景,来只阿猫阿狗也比被人闭门吃了个挂落好,有本事,你也让你们妫家派人来,莫说是个管事,便是个小丫头,我王氏也亲自去大门迎接!” 妫氏气结,索性转头不去理会她。霍定姚只觉得头疼,都什么时候了,几位伯娘还有心思争吵。 不想门外一阵喧哗,却见张全又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这次面上却换上了惊惶失措的神色。不仅如此,五奶奶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也跟着跑了进来,一见到霍老祖宗就噗通跪倒在地,砰砰不住地磕头,哭诉道:“老夫人,不得了了!咱们奶奶院子里来了一帮凶神恶煞的贼婆子,二话不说便闯进了内屋。他们把五奶奶抢进轿子里带走了!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 张全也气愤道:“我奉老夫人之命前去正门迎接,没想打那个佟有福二话不说便往潇然轩去了,小的上前去拦,没想到这佟家的下人好生霸道,二话不说便动了手,把几个嬷嬷头都打破了!更可恨的是,这些狗奴才没有一点礼数,这内院如何是粗鄙的外男下人可以随随便便去的呀!”他一只手捂着脑袋,哎哟哎哟直叫唤,看样子着实伤得不轻。 霍老祖宗面露惊疑,佟家再不懂规矩,在侯府里行凶那也是自寻死路的作法,更何况两家还是姻亲,侯府好声好气的与佟家送了信,也没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佟家。这怎么就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老五呢,老五去哪儿了?” 张全焦急答道:“偏生不知道五爷去哪儿了,有下人找遍了府里,也没见着五爷。” 霍大爷一听就紧张起来,他担心老夫人受刺激又犯病,连忙唤了香凝来要扶老夫人回屋休息。霍老祖宗不由得一阵头晕,却一柱拐杖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起身,竟然亲自朝翛然轩去了。余下了老爷奶奶们一看,也赶紧跟了上去。 妫氏落在后面,拉住邢氏偷偷道:“大嫂,这个佟氏古里古怪的紧!你想啊,上次便是她告发了大老爷,你说这次会不会觉得这里呆不住了,便偷偷在平安信里写了些什么话,这佟家的才有恃无恐闯了进来!否则便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胡作非为!依我看,这佟家的也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是趁我们侯府落难,上门来耀武扬威了!” 邢氏本就心烦,见妫氏这样说,也没响应她。只流露出不大相信的神情,含含糊糊搪塞了一句便匆匆到前面去了。妫氏自觉没趣,冷哼一声,回头见霍定姚悄无声息盯着自己,倒是吓了一跳,也赶紧急急走掉。 众人赶到时,潇然轩已经乱成了一团。明显看得出来有两股势力在拉扯,一边是些蛮横的家丁和孔武有力的婆子,个个野蛮无礼。另一边是侯府的嬷嬷和丫鬟,死活拦住一顶软轿不让离开。 抢在最前头的是佟氏的大丫鬟翠株,她红肿了一双眼,正紧紧抱住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嘴里哭喊:“佟管事,五奶奶真的不能走!她要是就这样被抬走了,便是被佟家陷害了去!这世道上哪里有夫家落难,当奶奶的落跑的?!你这是要活活逼死五奶奶啊!奴婢求求您了,等五老爷来了,五老爷来了定不会让我们奶奶离开的!……” 佟管事身边一个婆子冲上前,一个耳光将她打翻在地:“嘴贱的丫头片子,出了门就不认得主人了?你仔细瞧瞧清楚,什么贼人婆子!什么活生生逼死?留在这里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咱们佟老爷和佟夫人将大姑娘接回佟家去小住,那是去享福!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到了侯府眼界高了,竟然敢违抗老爷夫人的命令!我打死你个贱人蹄子!打死你个贱人蹄子!” 翠株哭泣着摇头,还想说什么。这婆子气大如牛,竟然一把抓了翠株的头发,左右开弓连甩了她好几个耳光,顿时两颊便高高肿了起来。 邢氏大怒:“你是个什么老东西,竟敢在侯府里呼三喝四!不说五奶奶身为霍家妇,身边的人便是侯府的下人,侯府的主子是谁,翠株识得清楚得很!便是你们竟然敢在青天白天在侯府里抢人,也不怕日后脱不了罪责干系!侯府的老夫人在此,倒是要好生见识一番你们佟家的家规章法!” 那婆子似乎惊了一下,抬头见侯府的老爷和奶奶都满脸怒气盯着自己,中间更有一个老太太模样的人,十分严厉。她何曾见过朝廷命妇,顿时蝎扎一般缩回了手,畏畏缩缩拿眼角瞅了一眼中年男人。 翠株一见老夫人和邢氏,顿时哭着扑了过来。她脸肿着,说话也不太利索了,只说五奶奶今个儿突然风寒加重抱病在床,五老爷却一早便出了潇然轩,不知道现下在府中何处了。这院子主人都不在,佟管事来得突然,她还在欣喜定是佟老爷和夫人派了管事前来探病。偏偏这佟管事不知怎地就唤人闯了进来,趁着五奶奶昏睡无力抵抗,想将人给抢走! 她说完,一双眼含恨瞪着轿子前立着的那个管事。 这佟有福大方脸八字眉,一双绿豆小眼精明异常,穿了一袭绀青色的四合如意云暗紋緞大氅,头戴皮绒方帽。立在眼下这乱糟糟的情景中居然还笑得很亲热。他倒是冲着霍老祖宗一作揖,呵呵道:“给霍老祖宗请安。翠株这丫头年纪小不醒事儿,我们老爷夫人惦记着侯府的安危,派小的前来问好。这不来迟了,真是该打该打!” 霍大爷冷笑:“你们佟家财大气粗,常言道请佛容易送佛来。如此我们侯府也难以容得下你们这尊大佛。今日闯府之事不再追究,你们速速离开,请自便吧!” “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佟有福瞥了几位奶奶一眼,似乎有点吃惊,又再三追问了几次。 旁边的妫氏嗤笑一声,插嘴道:“你以为你一个管家便是什么天大的人物,竟然还妄想与我们侯府的老夫人说话。告诉你,以往便是你们佟老爷佟夫人来了,对着我们老夫人也是恭恭敬敬,让站着不敢坐着,让闭嘴不敢张口。你以为你是谁呀?!竟然还指望我们老夫人搭理你?!你也太看得起自个儿了!” “好!好!侯府的老爷奶奶果然都是爽快人!”佟有福也没了笑意,冷了脸子扬声唤人。便见原先那好些个佟府的家丁婆子便抬了十来个箱子进来,一一摆到了这院子中央。佟有福一拍手,这些婆子便将箱子全部打开。 众人一瞧,那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瞧着熠熠生辉,好不刺眼。佟家把这架势一摆,侯府的人顿时摸不着头脑了。 霍三爷眼尖,一瞧之下大惊失色,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双螭纹璧琉璃珠不是太祖皇帝赐给我们侯府的吗?这白玉双龙富贵锁,也是我们侯府的东西。还有那盏南海红珊,我记得是五弟早年在南方当差时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我记得当初是做了聘礼,送去了佟家。你把这些东西都抬了回来,莫不是要让五奶奶离开侯府再也不回来了?!” 佟有福嗤之以鼻,反问道:“不然霍三爷是如何以为呢?若不是你们侯府写了书信让我们来接人,眼下这个时候还有谁敢来?!我倒是要问问了,我们佟家依约来了,你们侯府挖苦栽赃,派人推三阻四又冷嘲热讽才算个什么情况?!” 霍老祖宗终于出声问道:“依约?依什么约?” 佟有福一使眼色,他身后的一个小厮赶紧摸出一封信。 香凝连忙接了过来。霍老祖宗举信一瞧,竟然是一封私信。她眼神不济,便让邢氏念给出来听,原来这私信上面写了一番侯府如今的境况,这不足以一一道来。重点是,如果佟家肯出人帮助侯府,侯府就答应让五奶奶佟氏与侯府和离,从此男女婚嫁各不相干云云。 众人听到最后都惊呆了。 ☆、第49章 买卖 林氏正巧站在老夫人左手下方,看了一眼那信上的字迹,不由得疑惑道:“听说五奶奶是个识字的,这信上的字中规中矩,难道是五奶奶自个儿偷偷写了信……”她话说到一半边咽了回去,呐呐地缩了身子。 霍老祖宗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邢氏面上也不好看,口气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二奶奶是不是亲眼瞧见,或是听见了什么说法?!这信虽不会自己长腿跑去了城南,但是如今还需要查个水落石出。是不是五奶奶私下所为,还是我们侯府之人擅自决定,二奶奶可不能信口开河!”这送出府的平安信都过了他们大房的手。现在却出了这等荒唐事,怎么也让侯府失了体面! 林氏慌忙摇头,躲得更开了。霍二爷瞪了她一眼,真是愚不可及,就算是事情真是五奶奶夹带私活,也不看看场合,这个时候是这样大张旗鼓四处嚷嚷的时候吗?!何况五弟还不在,回头若知道他们二房说的话,岂不是把人得罪干净了! 妫氏却一把揪起了翠株,恶狠狠盯着她:“你是五奶奶的贴身丫鬟,又是她从佟家带出来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五奶奶偷偷写了信瞒着侯府送出去的!你们佟家真是好生厉害啊,先前还以为你是个忠心可靠的,现在瞧着却是个搭台唱大戏的!你故意拦着轿子不让走,就是想和佟家的一唱一和吧?!闹了这一出,往后佟家的给佟氏再说亲,也好说是侯府主动将她送了回去!” 翠株连连摇头,哭得嗓子都哑了:“四奶奶说的什么话?我们奶奶与五老爷情深义厚,对老夫人也是恭敬有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们奶奶真的没有写什么私信!”她挣脱了妫氏的手,一把扑到了霍老祖宗的脚下,拼命磕头道,“老祖宗,您可要相信我们奶奶,她真的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 霍定姚十分反感这个四伯娘,她靠近了邢氏,偷偷道:“母亲,这信上可有侯府的标志?比如印戳啊,花纹啊,笔迹啊?他们信誓旦旦说是我们写的,总得有个确切的凭证吧!” 霍二爷心思重,听了她的话。仔细看了那信,一展信纸冷笑道:“这信上根本没有五弟的私印!该不会是你们佟家伪造的吧?!” 佟有福顿时不乐意了:“霍二爷这顶大帽扣下来,我们佟家还真不敢接!佟家再不济,也知道遵纪守规四个字!我们佟家坐得端、行得正,万万没有二爷这般欺君妄为的本事!怕是一个不好,永定侯府还在不在,便是谁也说不清的了!” 这话简直太刺耳。侯府的人面子都挂不住。霍二爷当场就要翻脸。 一旁的王氏却先他一步上前怒斥道:“说你们眼皮子浅便是真浅!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浑话!我们家什么光景,外面谁不清楚?!曾老侯爷是开国功臣,世代封爵。咱们曾老夫人是孝慈皇后的嫡亲妹妹,老夫人娘家是宁西郡王府。大奶奶出身镇国大将军府,邢老爷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名将,手握重兵三十万。二奶奶娘家是一品中书监大夫,皇帝跟前的红人。四奶奶娘家卫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是皇帝的姐姐宁英长公主!” 佟有福似乎被唬住了。眼神不停在侯府几个老爷奶奶之间乱转,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点惊惶。 王氏冷哼一声,昂着头继续道,“不过是宫中突然出了乱子,原本我们侯府为保全皇帝安危连番受累,没想到被大理寺误拿了去。还好终究是误会一场,大理寺怕贼子四处作乱,便加派了兵勇保护各个重臣,永定侯如今无事,却也免不得要承情。皇帝下旨,下面人办事未免慎重,这阵势唬人,外人又以讹传讹,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清楚,若真有事,咱们老爷还能被放了回来?!我们找佟家来,不过是因着侯府的大姑娘走失,看在你没佟家老爷商号遍满大盛,来来往往的商队更是走南闯北,能在帮着打探大姑娘下落时出上一二分力罢了!” 佟有福惊疑不定,万一侯府真没事,眼下得罪狠了,回头佟家指不定还将他发落一番。他这样一想,笑容又勉强回到了脸上。 说了几句缓和场面的话,不敢在提和离之事,却一口咬定要让五奶奶回佟家养病养上一段时日。 霍大爷和邢氏都不同意,两方僵持不下。 王氏见状,回身悄悄与霍老祖宗耳语:“不过是将五弟妹接回娘家去住,母亲仔细想想,若佟家帮衬着将大姑娘寻了回来,咱们自然没了祸事在身。到时候佟家还不上赶着来巴结,只怕连夜就会送了五奶奶回来!到时候可就是您还瞧不瞧得上佟家的事儿了……” 霍定姚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她也明白找人是头等大事,可是把五伯娘当货物般卖出去当交换条件,这也显得侯府太薄情寡义了吧? 她想说话,邢氏瞧见了,一把将她硬是拉出了花厅,训斥道:“你是不是又想不安生了,你祖母和几位老爷都在商量事,还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祖母再疼爱你,也断然不会允许姑娘们在一旁唧唧喳喳没有规矩!” 霍定姚急了,使劲想挣开邢氏的手:“五伯父还没回府,三伯娘就撺掇着要将五伯娘卖了数钱。回头五伯父还不指定怎么闹腾开呢!” 邢氏板着脸,手里丝毫不松动:“你五伯父自然有你祖母和你爹去开导。这个时候孰是孰非,大局为重,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儿呢!” “谁说年纪小就不懂事了?我看得可清楚了,明明就是这样,你们还要给自己围上一块遮羞布!日后外面的人知道了真相,不一样会嘲笑我们侯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找到了五伯父,我定要仔仔细细将发生的事情通通告知他!” 邢氏气结,难得动了真怒:“那你倒是说说,不将你五伯娘送走,那佟家肯答应帮我们寻人?你倒是去找人来帮衬!”她顿了一下,又喃喃抚额,“我也真是气糊涂了,竟然跟你讲道理。” 霍定姚语塞。她也知道形势比人强,气焰不由得弱了下来:“母亲不是给外祖父写了信么?外祖父那么疼我,一定也会帮衬我们的。” 邢氏摸摸她的头,缓了口气道:“远水救不了急火。你外祖父手里全是官兵,要调动人手反而惹人注意,想必也只能偷偷请外面的人寻找,还不敢说得十分清楚。这哪里比得上佟家的人手,别人家产下面便有镖局,寻人可是看家本事!听话,你三伯娘这次做得对,你也别老对她有偏见,白白让三房和五房的不合!” 霍定姚有点泄气。再三保证不会胡言乱语,邢氏才放她回了院子里。可惜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侯府和佟家似乎已经谈好了条件达成协议,她连五伯娘面都没见上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家丁婆子带着小轿,急急忙忙消失在了门口。 翠株还愣愣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似乎一脸不可置信。 先前那个踢打她的婆子冷笑一声,睥了她一眼,“佟夫人心善,惦记你自小服侍小姐,特意交代了要你跟着回去。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你想留在侯府,往后的死活我们佟家可不会再理会了!” 说罢,也不理她,匆匆跟了出去。 翠株抬头环视一圈,抹干了眼泪,目光中流露出凄凉和无奈,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得出来。最后她深深朝霍老祖宗磕了一个头,还是跟着离开了侯府。 霍老祖宗也目送这佟家的人离开。估计心头也不舒服,长叹一口气:“我从未想过,侯府还有这样一天。” 周围的媳妇子们都红了眼圈,王氏更是含泪劝着霍母:“母亲才从大病中好转,千万不能再动了心悸。母亲本该颐养天年,不再操心这府里大小事宜,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媳妇子行事不周,累得母亲心事未了,我们侯府这样做,也实属无奈之举,五老爷要听候局里差遣,分|身乏术;大老爷和二老爷又受了禁令,走不开身;三老爷四老爷又是个秀才老爷,哪里懂得寻人?您心疼大姑娘,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么生死未卜?!佟家老爷定能帮着我们打探到大姑娘的下落,将人好生护送回来,您就宽心吧!” 霍老祖宗终于正眼看了王氏一眼,拍拍她的手:“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先前虽然有错,不过这几天你也知道反省,往后别再犯便是了。” 王氏哽咽着,连忙道:“媳妇怎么敢?媳妇也是为了侯府,不曾想眼界却是差了,有母亲指点,往后定不会再糊涂了!” 霍老祖宗大感欣慰,又宽慰了她几句,还将她扶了起来。 霍定姚在一旁冷眼瞧着,这算是冰释前嫌了吗?祖母好被哄骗,她可不认为她这个三伯娘就是真心悔过了! ☆、第50章 作死 没过两天,镇江邢家终于有了回音。 外祖父邢老爷得了信,也派了人马去找大姑娘,可惜仍旧没有一点音讯。如今的侯府就像是网里的鲶鱼,简直就是坐以待毙,干等着铡刀掉到脖子上。 霍定姚实则心中也存有三分幻想。 也许皇帝根本就没有将视线放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也许皇帝就查清楚了走水是天灾,太子也是糟人陷害,与旁人都没有干系呢。既然侯府找不到人,皇帝也一样找不到,霍二爷、霍三爷和霍四爷慢慢都镇定了下来,时间久了,侯府里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便是她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不禁有了这等天真的念头。 就这样又过了四五天,佟家终于也有了消息。 佟家在北方分行的镖局查到了一些线索。霍元姬确实出现在了盛京的清河镇,不过她们既没有往野熊山走,也没有向东出海,确实是一路向西去了山西凉州。不仅如此,霍元姬一行到了凉州后没有停留两天又折返回了通奎,她们没有走官道,而是在这里翻越了鹿鸣山,到了最北面的铁平。佟家在山脚村落里查到了似乎有匆忙离去的痕迹,经村妇证实,没有其他人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山。 佟家在信里还说,铁平向南折便是雍州,大姑娘如此煞费周章,想必也是半道上谨慎,这才临时变换了路线。铁平虽然没有佟家的分行,又多了许多异族流窜,但是好歹地方并不大,佟家已从雍州调派了人手前去接应,想必不出三天便会有消息。 信读到这里,侯府的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找到了霍元姬的踪迹,又没有被皇族其他势力发现,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了!众人脸上都有了精神,只盼着最后的好消息。 霍五爷也在,听了这消息,一言不发回了潇然轩。妫氏嘀咕了一句,也不敢多说闲言闲语。毕竟佟氏被接回家,也没有经过霍修开的首肯,便是霍老祖宗也自觉理亏。 妫氏还撇嘴,同霍四爷咬了耳朵:“五弟摆出那副样子给谁瞧啊?后面找到他,竟然在酒窖里烂醉如泥,根本不能主事!再说了,这事情也是母亲点了头,但凡是个男人,也没见过这样窝囊的!就因着这样,那封私信究竟是什么人写的,我们侯府也不没去追究吗?听说佟家的还在外面嚼舌根,依旧一口咬定乃我们所为。 侯府和佟家的这些嘴皮子仗都不重要,还不如这一年的大雪来得凶猛。这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严严密密,笼罩了整个盛京。 在太子被圈禁的第十四天,也就是隆里三年一月十九日。龙戾帝终于脱离了病危状态,开始处理宫中事务。 上朝的第一天便下了旨,右仆射周怀魏乃是火烧漪澜殿的从犯,判下斩立决,又抄了尚书右仆射之府,成年男子一并斩首示众,其余男子流放三千里,妻女充入教坊。太子少保斩立决,家产充公,妻女幼子充入官奴所贱卖发落。其余主犯加派京兆尹与大都督一并捉拿审问。 四房的周姨娘闻言就昏死了过去。她虽然只是尚书府的旁支庶女,但是这一次皇帝下旨几乎株连九族,她的父兄也未能逃脱,一并斩杀在了菜市口。 周姨娘醒后到了老夫人房中磕头,便是磕得头破血流,侯府也没松口让她送去一席裹尸布。最后好求歹求,侯府派了一个下人,拐了几道弯在街上雇了一些办理黑白事的人,让这些人出面,偷偷塞了些银子让衙门的人草草买了口薄棺材下葬。 霍定姚在珏鸢阁内听到此事,心下惊恐。那圣旨上说了,这周怀魏还是个从犯,便落得个如此下场。如今永定侯府还未洗脱嫌疑,若最后真被判为了主犯,岂不是会更惨?! 不禁她这样想,皇帝开始动手,让整个侯府又陷入了一片愁云之中,大老爷二老爷已经被停休,五老爷虽然还能去图制局,但毕竟接触不大核心层面的东西,相当于他们侯府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霍定姚想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红素见状连忙掩实了门窗,又吩咐藏碧取了银霜炭,把地龙烧得旺热。她想了想还不放心,起身翻了一件绯红色的貂绒围领出来给霍定姚仔细戴上。 霍定姚摆摆手,又拿起了剪子,心不在焉剪断了一个窗花。 二月初四是大年夜,初五即为春元节。若是往年,侯府早就热闹开了,府里出去的六姑奶奶会提前回家省亲,还有邢府也会派大舅舅前来问吉,中书监府、卫国公府还有朝堂上三枢六部的大小官员,车水马龙如流水一般涌向她们永定侯府,奇珍异宝更是源源不断送了进来,多得没地儿摆放。整个侯府更是装扮一新,到处挂上红红的花灯,贴上红红的对子和年画,俱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老祖宗会发金锞子,奶奶们则会派下银锞子。若是得了空闲,她们还能溜上街去看烟火。 而眼下,大家都没有这份心思,皇城里听说也没有大肆铺张。霍老祖宗淡淡吩咐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各房的倒是勉强绣了些绢花。 霍定姚手一抖,又剪坏了一张红纸。干脆把剪子往竹篮子里一扔,索性不干了。红素见她急躁,柔声安抚:“奴婢已让青欢去守在了荣景堂,若佟家来了消息,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姑娘不必忧心,眼瞅着都消瘦了一大圈,若大奶奶瞧了,又会心疼了。” 正说着,青欢打帘而入,一脸喜气道:“姑娘,姑娘,有消息了。佟家派了人来送信,刚进门呢,正朝着老夫人那边去了……” 她话没说完,霍定姚一个飞身已经冲了出去。 闻讯而来的还有其他几房的人,便是有好些姨娘也抱着哥儿和姑娘在院子外探头探脑,下人婆子也没办法将人打发离开。 这次佟府派来的也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但是不是佟有福。他自称姓冯,亮出了佟家的腰牌,见了霍老祖宗后便拿出了一封厚厚的书信,便告辞离开。张全再三挽留,这冯管事也没有多做停留。 书信是从北方飞鸽传书回来的,上面还有佟家雍州分部的印章。王氏最近比较得脸,便自告奋勇担任起念信一职。信写得极长,先说明了佟家镖局如何从雍州秘密调派了人手前往铁平,进入铁平后又如何挨家挨户查遍了整个客栈。在铁平州没有寻到人后,又一路从铁平城分开追向了下面的六个小镇,最后终于在刘集镇找到了大姑娘一行。 那个时候,霍元姬一行十分狼狈,看上去像是盘缠用尽,全身上下衣物十分污秽。佟家的表明身份后,她们居然一开口便是要吃食,瞧着似乎饿了不止三两天。原来她们一行十分倒霉,出了清河镇后,也不知道霍元姬是怎么想的,不走水路,非要从凉州去雍州,谁知道刚出城没多久便遇见了劫匪,雇佣的看护根本就是酒囊饭袋,丢下大姑娘和李氏转身就跑,还好尚有三两个侯府里带走的看护拼死抵命,这才勉强逃出生天,结果却是财物悉数丢失。 这便不提,到了凉州她们又迷了路,兜兜转转了好几天,实在饿得没办法,只好找村民讨些流质口粮。这年头北方屯粮稀少,佃户大多日子紧巴巴的,谁有多的余粮?施舍一两次后,便是再不理会。还在李氏还有点见识,去典当行变卖了些值钱的首饰,才不至于真的饿死在街头。 佟家找到她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便帮衬着打点了吃住的地方,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便从大兴返回盛京。 王氏念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瞪大了眼,仿佛见鬼一般,连身子也开始发起抖来。 众人见状不由得奇怪。霍老祖宗正听得仔细,见王氏无端停下,当下便皱了眉头道:“怎么不往下念了?老三媳妇若是累着了,便换老大媳妇来继续。” 王氏连忙打起了精神,勉强笑着说不劳烦大奶奶费心,便举了信继续念了下去。 霍定姚却留了一个心眼,王氏的异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该不会有所保留吧?早知道当初就让自个儿母亲来看了。不过这信最后还是会过大房的手,相信信上所写,她这个三伯娘也不该有所保留! 信里之前说道,佟家安顿好了大姑娘,想着第二天还要赶路,带头的领事和几个镖师便都早早歇下了。谁知道到了半夜,其中一个镖师听见隔壁屋子有异响,联想着铁平与外邦接壤一向不太安稳,便叫醒了屋子里其他熟睡的人,赶忙前去救人。 哪知道踢开房门一看,屋里里各种细软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根本没有人。不仅如此,白天时候佟家寄放在李氏身上的银钱包袱也被席卷一空。正巧后院里有马匹嘶鸣,他们破窗而出,堪堪拦住了车马,再一瞧,这霍大姑娘好端端的坐在里面呢! 她们哪里是半夜遭劫了啊,而是如强盗一般将佟家人的财产打包带走了。佟家的人这下可不乐意了,好歹看在霍元姬是一个姑娘家,才没有动手打人。 王氏念到这里,脸色也十分难堪。妫氏嗤了一声,鄙夷地盯了一眼王氏。 霍大爷的神情更加精彩,简直是白一阵红一阵,想必万分庆幸此刻没有佟家的人在场。 霍定姚也感到十分丢脸,她这个大姐……真是胆子肥脑子瘦…… ☆、第51章 折子 如果只是为了点钱财这样,霍定姚勉强还能理解。谁知道后面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原来这霍元姬逃跑根本就不会是了贪图那点银子,而是不愿意回侯府!她喃喃自言什么身负皇后所托,身为太子殿下的人,生定是为了太子而活,便是死了,也要成为太子的鬼! 佟家的领事急了,问了一句难道她就不管侯府的死活?这大姑娘默默垂泪之余,居然说了一句,她是为了天下苍生,相信侯府老夫人,大奶奶还有三奶奶,都是能理解的! 佟家的领事简直惊得目瞪口呆,两方完全如同鸡同鸭讲一般,各说各的理。到后来佟家的终于厌烦了,打算直接强行将人逮走。谁知道这霍大姑娘突然大喊一声抓贼啊,便惊动了店家的掌柜。掌柜一看,一边是雨打梨花般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身边还跟着婆子伺候;一边全是凶狠蛮狠的武夫,也不听解释,就认定了佟家的人见色起意,将佟家的一干人扭送去了官府。 而霍大姑娘,则趁乱溜走,只带了李奶娘,便是侯府那几个家丁也丢下被送了官。这次是任凭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这件事的后果十分严重,侯府那几个被抓的家丁怕受刑罚,立马招供出了自家姑娘是永定侯府的大小姐。这一下便立刻捅了马蜂窝!当官的对政治时局如何敏感,这永定侯府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可不也是被朝廷严密监视的对象之一吗?怎么这个时候会有小姐跑了出来,当即上报了定北总督。总督府反应极快,生怕惹祸上身,连夜便往盛京递送了折子。 佟老爷接到消息后,十分震怒。直言道再也不会管此事,不仅如此,他们生怕惹上事端,已经连夜将大部分产业转移至江南。便是佟家人,昨个儿也举家迁移。往后侯府与佟家恩断义绝,两不相欠。至于五奶奶,佟家决定将她另行婚配,若她死活不愿,便一盏古佛青灯罢了。 王氏念到这里,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毕竟这里面透露出了几个意思:第一,霍元姬不顾侯府全族生死,已经不会主动回来。第二,佟家也不会在帮衬侯府。第三,侯府苦苦掩埋的消息已经全部暴露。接下来等待侯府的,不知道是何等狂风暴雨! 霍老祖宗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年,各房老爷奶奶脸色都十分难看。便是妫氏,更没了看笑话的心思。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惊骇。 王氏念完,气得直发抖,可更多的是恐惧:“佟家办事太不尽心了!若不是他们行事不周,大姑娘何苦暴露了身份。这佟家是不是还记恨我们不让五叔写合离书,便使出了这阴毒的招数?!我们真是要被他们害死了!” 妫氏难得附和:“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五奶奶不安分的狐狸精。想想当初,可不是她先去告密,害得大老爷受了责罚,又害得这大姑娘从嫡出变成了庶出。害了大房的还不够,还要拉我们整个侯府下水,她倒好,找了个缝脱了身,可是把我们侯府害苦了!” 林氏虽然害怕,但是却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可信上说的明明是大姑娘不肯回来。佟家的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妫氏瞪了她一眼:“信都是佟家的人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谁知道真相如何?万一是他们想逼迫大姑娘做什么,大姑娘无奈之下才逃跑的也说不定!大姑娘怎么也是侯府的女儿,侯府糟了难,难道她一人能逃脱去了不成?!她必定是有什么苦衷!” 妫氏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霍定姚却在心中冷笑不止,霍元姬能有什么苦衷?她做梦都想当上太子妃,整个侯府在她眼里算什么?若帮衬了太子,她立下如此大功,还真说不定会一朝登顶! 只是可怜了侯府成了她的垫脚石,全府的人都要为了她陪葬了! 妫氏神情变得有点狰狞,突然起身指着邢氏和王氏尖叫:“这不公平!明明是大房和三房闯下的祸事,二房和五房又在旁边作死添乱。可是我们四房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过错,为什么也要陪着一起倒霉!”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歇斯底里,几乎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旁的霍四爷急了,连忙上前去捂她的嘴。 妫氏反过来咬了他一口,霍四爷吃痛之余,也不敢松开,对着外面伫着的婆子骂道:“还不来将你们四奶奶带回去?!丢人现眼!”两个婆子连忙上前,硬是拉扯着将妫氏拖了回去。 林氏含泪道:“难道老爷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霍二爷骂道,“想什么法子?也学那个定北总督递折子?别笑死人了,现在我们连大门都出不去,哪里还有人肯为我们侯府说几句话!” 邢氏本低着头,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小心翼翼道,“二叔的意思,只要能有办法递个折子,我们就能平安无事了?若是这样,眼下却也不是不可能……” 霍老祖宗正好听见,忙不迭道:“老大媳妇说着话是什么意思?”她这样一问,在座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还有二奶奶、三奶奶都齐齐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便是霍定姚也按捺不住心头一跳,连带地起了几分希冀。 邢氏道:“之前邢府在信中,曾提及到媳妇的大哥过不日要回京述职。媳妇儿想,镇国将军的军情属于一等机密,往往是有皇帝亲自召见,也没得旁人干扰。这次我家老爷还有二叔被释放出大理寺,皇帝也没有多加问责,想必还是爱重我们侯府的。不如趁此机会,由您写一封谢恩折子,让我大哥找机会呈到御前,总有一二分机会被皇帝瞧见,指不定圣心大悦,既往不咎呢?!” 霍定姚觉得自个儿呼吸就紧了起来。先前自个儿父亲被抓,后来又被禁闭在侯府,二伯父、五伯父于此事上更没资格,各家亲戚根本避而不见。如今若有办法给皇帝递折子,他们侯府还怕蒙受什么不白之冤呢?她越想越激动,突然发现一旁的三奶奶也欣喜万分,立刻心生警惕!这大好的机会,可不能再葬送到了王氏手里了!若她再出什么幺蛾子,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定会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坦白出来! 邢氏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霍大爷连连说了好几个好,激动之余竟然失了言语。 霍五爷喜道:“那定北总督以往与我们意见不合,指不定会在折子里胡说些什么惹上猜忌。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事先提上一两句,倒是显得我们光明磊落。” 靠得最近的林氏忙不迭道:“就是,就是!就在折子里将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写清楚!说我们侯府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沈皇后的作为,也是平白无故蒙受了天大的冤枉!” 王氏在另一侧,原本也十分激动。她想的却是在折子里向皇帝表达一番侯府的忠心,还有将大姑娘的事情说成是小女儿情怀,由此将皇后的行为掩盖过去,再为太子求求情。听了林氏的话急了,立刻反对道: “那怎么成?!沈皇后便是连皇帝都没有问责,我们若是这样行事,那不是害苦了皇后?我们怎么能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 林氏这次硬气了起来,没好气道:“到这个时候,三奶奶竟然还能惦记着皇后,只怕也还惦记着太子罢?!大嫂你尽管写,写得越清楚越仔细越好,让皇帝瞧瞧他身边都是一些怎么心肠狠毒的人!若真有五雷轰顶,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我倒不信了,老天爷会看得过去!” 霍二爷也十分赞同:“三奶奶便不要管这折子的事情了。具体写什么,还是由老夫人和大哥来定夺。” 王氏脸色十分难看:“即便我不惦记皇后,我们侯府这样写了,难道就不是彻底得罪了沈家?要知道,沈家和宁国公府、平南将军府可也是姻亲!” 她虽说的是实话,但是早没有人肯理会她。 “够了!”霍老祖宗听得头疼,她起身,没有让香凝和鸳鸯扶着。点了霍大爷,霍五爷和邢氏进内屋。王氏也想跟进去,霍老祖宗神情十分冷淡,“方才你念信也累着了,修山,你带着你的媳妇儿回屋子好生休息吧,不要让下人前前后后惊扰了她!” 王氏一愣,不服气地反驳:“可是母亲您眼神不好,以往的书信都是儿媳妇来代写。字迹几乎也没人能看得出来,换了旁人来写,想必是不妥的吧?!” 霍母回头,眼神中透露出严厉:“那是以往老五常年在外!只怕你不晓得,整个侯府,修开的字是我一手一脚不假他人之手教出来的!若说这侯府上下谁的字迹最朝本老祖宗,可不是老三媳妇你!”说罢,便不再理会。 剩下的人都各自散了。王氏还不死心,也被霍三爷拉走。 霍定姚大大松了口气,看来王氏的作为早在府里失了人心。特别是自个儿祖母那里,估计很多事情即使不清楚,也不会轻易再相信王氏。她放下心来,左右瞧了瞧。反正也没人盯着自个儿,便偷偷摸摸溜进了东次间的耳房,这里没有丫鬟伺候,隔着一道珠帘,正好能听见主屋里的动静,侧过身子,还能瞧见里面的境况呢! 她也不担心被邢氏发现了受到责罚,毕竟和打手心板子比起来,她更着急想听一听,祖母和父亲母亲还有五伯父会如何商量行事呢。 ☆、第52章 奸细 屋里里传来了霍大爷的声音,他提议与林氏一样,主张将事情的原委写得清清楚楚,借此机会向皇帝认错,侯府也保证将人找到,东西交给皇帝处理。 邢氏有点犹豫,大约还顾忌这王氏那番话。 老夫人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几番商量下却没有结果。 其实霍定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种说法好。是一股脑如实禀告了皇帝,还是给自己留三分余地?若全然告知了,皇帝不信任侯府,那他们等于不打自招,到时候可真是没有一丁点的退路了!若掩去了传国玉玺这一茬,皇帝即便不待见侯府,只要一日没找到霍元姬便没有治罪侯府的证据,顶多承担教养失责的罪名。可若事后被人抓住揭发,他们侯府同样是欺君罔上,同流合污的大罪! 霍五爷终于开口说话了:“母亲,大哥,其实您们应该仔细想想,若您们是皇帝,现在最想看见的是什么?” 众人都拿古怪的眼神去瞅他。这话简直大逆不道骇人听闻了,也只有霍五爷霍修开敢这样口出妄言了。 霍元姬却眼神一亮,对呀,她只想着侯府会怎样,却从来没想过作为一个上位者,在自己儿子叛变的时候,最想看见什么,听得什么。 霍大爷脸上的神色十分迟疑,“你的意思是……皇帝想看见什么,我们侯府便呈什么样的折子,这,这不是有欺君谄媚的嫌弃吗?!”他还真没干过这样的事,老侯爷在世时,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霍五爷点头,继续道,“大哥你想想,即便皇帝还不知道玉玺之事。可圣上坐拥前朝后殿,这皇城里的一举一动,岂是能够隐瞒得住他眼皮儿的?!玉玺固然是铁证如山,可纵火意图烧死皇帝,还有已经搜罗出来的御制用品,已经是能够扳倒太子的有力罪名。”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若皇帝真想废了太子,随便一条便可以拿下了他!但是皇帝却隐而不发,只下令将太子圈禁,这说明,皇帝对太子还没有下最后的杀心,至少现在还没有。同样也说明,皇帝对二皇子也不是全然信任,心底定是存了疑虑!若我们贸贸然将玉玺的事情抖露出去,岂不是逼着皇帝杀了太子?即便我们侯府一时脱离了危难。可最后太子没了,皇帝记恨起来,还不是会拿我们侯府问罪?!我们要向皇帝表明的,是我们侯府绝无意参与皇储斗争。至于太子会怎样,与我们侯府没有一点关系!” 这话分析得十分有理。霍老祖宗也十分赞同,再问了霍大爷的意思,也认同这个理儿。于是便由霍老祖宗口述,霍五爷执笔,写了一封感念皇恩浩荡的折子。 折子内容经过简化提炼后十分精炼,大意就是先为心忧救驾却大意闯宫先忏悔自责一番,然后感恩皇帝不计前嫌释放其归家,随即回忆自从开国以来,先先皇帝和先皇帝对侯府的器重提携,侯府是一路感恩戴德。又点了一句老夫人与先皇后是表姑侄,甚为想念,最后才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侯府的姑娘后宫失仪,已被送到庄子上责罚思过到二十岁云云。 折子写好后,老夫人将它放进了匣子,本想让香凝拿下去收起来。霍定姚却留了个心眼,故意装作寻找邢氏的模样,一路小跑蹿进了内屋。 邢氏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跑过来了?人大们都在商议事情,你祖母不是说了,让你早早回屋里呆着吗?” 霍定姚故意不理会她,眼神一转,指着那漂亮的匣子道:“咦,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我曾经在三伯娘房间里见这好些个,是不是祖母赏给三伯娘的?姚儿也想要一个呢!” 霍大爷也沉下了脸,训斥道:“胡闹!给皇帝呈递的奏折岂是你的玩物!这等妄言,当真该好好罚你一番!” 霍五爷却紧皱了眉头,转向霍母道:“十丫头无心之言,大哥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倒是三奶奶那里的笔墨纸砚俱全,特别是这折子的纸样,三房里也是只多不少。如今咱们侯府也不太平,好些兵勇不懂规矩随意出入,丫鬟婆子也不上心。若这折子丢了或不小心被人瞧了去,怕又惹出更多是非。”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在暗示侯府里有人说不定会偷换了折子去。眼下侯府的光景不比从前,这事情会不会发生,倒真的没有人能敢担保万无一失。 霍老祖宗身子不好,来来往往伺候的人多又眼杂,方才在前厅,丫鬟婆子也都听得了这折子由老夫人把关,任凭是谁也能想到主屋是目标。霍五爷隔三差五要外出,白天大半时间不在院子内,佟氏离开后,潇然轩更没有了主子在内。大老爷和邢氏的锦华轩也是一个显眼的地方,邢氏还要主持年关的事物,精力不济,大老爷本就在俗事上不尽心。这样一看,竟都不是个好的选择。 霍老祖宗迟疑地看了霍定姚一眼,道:“你不会想让姚丫头照看这匣子吧?” 霍五爷微微一笑,蹲下|身来摸摸霍定姚的头:“十丫头。五伯父要你藏起来一件宝贝,不管是谁来找也找不到,问你你也不会回答。你会不会让五伯父失望?” 霍定姚鼓鼓腮帮子:“自然不会!不仅如此,我还会小心地藏在披风里,谁也看不见!”她得意地撩了撩自个儿的曲颈大氅。 “那姚丫头告诉五伯父,平日里会将宝贝都藏在什么地方?”霍五爷继续逗她。霍大爷和邢氏却一脸紧张,仔细盯住自家女儿。 霍定姚心底偷笑,是在考验她吗? 她冲霍五爷扮了一个鬼脸,眨眨眼一把搂住了匣子:“五伯父这是什么话?姚儿既然答应了替您好生看管,就不告诉侯府里任何一个人!便是五伯父您现在亲自询问,姚儿也是不会开口的。除非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五伯父再像今日一般聚在一起要求姚儿拿出来,姚儿才会偷偷告诉你们!其他人,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给瞧!” 邢舅爷来得极快,差不多第三天天未亮便到了侯府。这次便是门口把守的兵勇也不敢为难,将人放了进来。邢舅爷也没惊动任何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到了瑞玉轩。 霍老祖宗秘密打发了鸳鸯去请了霍大爷、邢氏、霍定姚还有霍五爷过来。邢舅爷代表邢老爷子正式拜见了霍老祖宗,仔细说了好一番话,对于代侯府递送折子一事没有半点为难之色,又好生宽慰了霍老祖宗一番,还说镇国将军府定会向皇帝求情,从轻发落。 老夫人大感欣慰,霍定姚将藏好的匣子取出来,众人瞧了无误,才交给邢舅爷妥帖收了起来。 时间紧迫,他又与霍大爷和邢氏说了一会儿体己话,便起身告辞,偷偷消失在了夜色中。 邢氏一路目送自家亲大哥出门,忍不住擦了擦泪花。霍定姚在一旁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侯府能不能转危为安,端是看这一次了! 她们没料到的是,邢舅爷离开不过半柱香功夫,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侧门口的走廊下又匆匆闪出一个小丫鬟,行迹十分古怪,一路回头不停东张西望,似乎很怕被人发现。 把门的兵勇呵斥着将人拦了下来,这丫鬟似乎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噻了一个沉甸甸的香篮过去,恳求道:“官老爷行行好,方才邢将军落下了披风,我们奶奶交代定要送过去,否则将军再回到侯府来寻,便定要揭了奴婢的皮!” 兵勇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拿刀挑开了丫鬟手里的篮子,见里面果然是一件深色的男士大氅。又琢磨着这邢小将军也不是个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耐烦的挥挥手放了行。 这丫头埋头出了侯府,却根本不是朝着皇宫的方向去,而是转向了西南方向。这西南边儿都是一片平民区与市集。她举着一把竹伞,尽量将脸藏了起来,不多时便溜进了一户略显得破败的香粉铺子。 她的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掌柜的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瞧她一眼,这丫头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话,只径自朝偏门的后院闪了出去。不多时,中院便出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儒生,这丫头便将一封信递了出去,压低了声音急促道:“镇江邢家的小将军已启程进宫,这信关系十分紧要,郡主吩咐立刻送给顾嬷嬷!” 如今的宫中没有了数日前的骚乱,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宁静。太子被囚禁,沈皇后多次求见皇帝无果,渐渐失了帝心,几乎等同于被打入冷宫。朱皇贵妃与二皇子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便是一向不惹人眼的荣嫔处,也多了好些人去走动。 这人来人往多了,闲言碎语也便多了起来。先是尚食局送给丽妃的花开富贵玫瑰酥只送了七只拼碟儿的,送给荣嫔的却是九只拼碟;再来便是尚衣局先浣洗了许美人的绣金蓝缎领褙子,却将明明是先送去的李婕妤的宝丝轻纱裳搁置在一旁不作理会。李婕妤的小宫女眼尖,竟然瞧见那群贼婆子偷懒,用冰冷的井水浸泡一番了事。不仅如此,还受了刁蛮的婆子好一顿嘲笑。 小宫女哪里受过这种气,回头便添盐加醋向李婕妤哭诉了一番,说什么尚食局尚衣局的人都在私下里讥笑,这丽妃和李婕妤以往背靠沈皇后,大树底下好乘凉,自然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却真是各种不长眼,沈皇后自顾不暇,这荣嫔和许美人是人家朱皇贵妃的人,她们自然得提前多多巴结云云。 李婕妤恼怒异常,立刻去了皇后处,却是吃了一个闭门羹,不得不讪讪而归。倒是狠狠惩罚了一番自己宫中服侍的下人。这更让其他妃嫔才人足足看了一番笑话,而沈皇后避而不见的消沉行径,更坐实了各种不利的说法。 再加上二皇子频繁进出皇极殿。流言蜚语越传越厉,传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太子皇帝因着太子失德之故,早生了废后之心。 ☆、第53章 对话 凤藻宫内寂静无声,几个得脸的大宫女也收起了轻狂的心意,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 明珠守在寝室外,神色间有些惊惶,方才秀珠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便吃了一顿板子,眼瞧着是被打坏了。她正大气不敢出之时,突然听见殿外似有来人。待瞧清楚了,立刻吓得警醒万分:“给六殿下请安。” 六皇子颇为不耐地挥退了周围一干宫人,才放轻了脚步。沈皇后听得响动,勉强睁开眼。她神色十分憔悴,眉宇哀愁,待瞧见了来人,还是对着六皇子勉强一笑:“都说了不必每日前来,你父皇知道了,必定不喜。” 说罢,却自己先叹了一口气。 六皇子扶着她坐靠了起来,又贴心地在腰间处放置了一个软枕,然后端起放在矮几上的汤碗,仔细吹了吹递送到沈皇后嘴边:“母后,您该吃点东西了。” 沈皇后转过头去,有气无力的道:“罢了吧,本宫没什么胃口,再说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又有什么分别?”她想了想,抓住了六皇子的手,略微多了几分急促道,“你父皇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六皇子垂下了双眼:“父皇尚未松口,太子殿下仍旧在宗人府内。不过听说衣食并不短缺,身边伺候的奴仆也十分得力。” 沈皇后十分失望,松开了手。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恨着我这个做母后的。从小到大,凡事首先考虑的,便是你的太子哥哥。”她重新睁开眼,看向了六皇子,“这次宫中走水,原本你第一个听闻消息,也是你第一个到了你父皇当夜歇息的宫殿。若那个时候你是第一个冲进漪澜殿的皇子,皇帝他……自然会十分爱重你……” 六皇子打断了沈皇后的话,恭敬道:“母后您多虑了。太子殿下是您的皇儿,也是我的皇兄。虽然我年幼无知,但是也知道,我的母妃遇害时,若没有您的庇护,只怕我也一并死无葬生之地。更别说皇兄对我爱护有加,小时候便保护我不受其他皇子的欺凌,如今皇兄有难,我如何不懂得知恩图报之理?”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你要清楚,你与太子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在这宫里面,也只有太子是真心实意对你好。母后自然会尽全力为你们兄弟俩打点好一切,便是折寿,也在所不惜。” 六皇子皱眉:“母亲不要再提这种话。您乃一国之母,父皇万岁,您享千岁。还有长长久久的福气!便是太子殿下,等过了眼下这个难关,早晚会登上大宝。到时候母后您便是以太后之尊颐养天年了。” 沈皇后略微安了心,六皇子五岁失恃,是她一手带在身边养大,性情如何她这个做母后的自然清楚,实则情分比太子更加深厚。 想到这里,她就着六皇子的手顺势将药汁喝了下去,又爱怜地拍拍六皇子的手。继而才叹道,“可是这次毕竟与以往不同。以往顶多不过是你们顽劣不好学,或与其他几个皇子争强好胜——这些都是无伤大雅之事。而这次,弄不好是欺君之罪,是会贬为庶人的!若是皇帝心再狠一点,只怕……” 沈皇后越想越害怕,她身边已经没了几个亲信,若没有了太子,六子又受了牵连,她真是孤掌难鸣了。 六皇子闻言,冷笑道:“这样的事情,在母后不知悉的时候,儿臣早就经历过好几次了。您还记不记得一年前工部侍郎的案子,我才上任没多久,便遇见了渭河大患,父皇拨下了八十万两白银赈灾,到了太原府却变成了三十万两,导致渭河下游决堤,淹死了十几万老百姓。父皇震怒,下旨大理寺彻查,最后工部侍郎竟然污蔑儿臣乃幕后黑手。若不是我府里的长随早就发现内奸,捉到了父皇面前还了儿子清白,只怕我早就于太子殿下一步不能侍奉在母后身边了!” 沈皇后大为震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你当时为何不与母后说明?” 六皇子不以为意:“那个时候父皇刚同意选秀,好几个大家族的嫡女方进宫便是妃位和嫔位,您忙着整顿后宫的规矩,儿子便想着不拿这件事情来惹您心烦了。” 沈皇后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确实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母后也是老了,只怕也不中用了。”语罢,竟然捶了捶胸口胸口,眼中也隐约泛起了泪花。 六皇子一顿,似乎像没听明白一般。他撇撇嘴,面上虽然抹不开,声音却还是柔弱了下去,只嘴硬道:“事权从急,当时我人在外地,若是八百里加急通知了母后和太子殿下详情,又等着你们回信,儿子只怕早就被贼子得了手!事后太子殿下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着实褒奖了我一番机智,太子与我又商议了一下,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再让母后忧心。若是有心隐瞒,如今又何必旧事重提。” 他不等沈皇后有所反应,神情更加倔强道:“如今太子殿下的情况也一样,不瞒母后,方才儿臣才得知,午后父皇会召见镇国中郎将邢威远。而他昨天晚上便到过了永定侯府,要替永定侯府递上一本请罪的折子。”他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神色,“母后您还记不记得,太子殿下那枚玉玺,便是由永定侯府的小姐带出了皇城?” 沈皇后愕然,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全身都因恐惧而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永定侯府在上的折子里面向皇帝告了密?!” 六皇子起身,将双手反剪在背后,慢慢来回踱了几步。他摇摇头到道:“这永定侯府的折子里并没有提这一件事情,只是向父皇提了提这次闯宫之罪,又委婉阐述了一番以往同高祖皇帝的开国之功,最后只点了一句自家姑娘在宫中失仪被送走。至于这玉玺,竟然是只字未提。”他记忆力极好,便一字不漏将折子上的字背诵了出来。 沈皇后听到这里,心脏几乎才重新归位:“想来霍家大姑娘带走了玉玺的事情,这永定侯府尚不知情罢。” 六皇子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简易的书信递给了沈皇后:“只怕事与愿违,郡主派人把信送到了沈家,沈家送到了我的府上。这里面说了,永定侯府已经全部知道,所以才让我们早作防范!”他又将手伸进了怀里,这次却拿出了一封精致的黄色封面的折叠小册,“母后,您瞧瞧这是何物?” 沈皇后狐疑地接了过来,打开才看了几行,脸一下子白了。她本就虚着身子,这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晌才回神。想起方才六皇子念出的折子内容,不由得大怒道: “你……你真是糊涂啊,糊涂!若是郡主通风报信,你偷偷确认了这封折子并无大碍,便让他呈递到你父皇面前又有何妨!!如今……你倒好,竟然把折子私藏了出来。难道邢威远会迷糊到折子丢了,是因为他没有呈上去吗?若是皇帝追查起来,你不仅自身难保,还会牵连到太子!” 沈皇后越说越激动,她心下一寒。深宫之中,哪里来什么母子和兄弟情分,难道说,这个儿子早就在她不知不觉间,早就练就了一副凶狠毒辣的手段,更在这危急关头,偷偷将这刀口对准了她和太子。 六皇子盯着皇后,突然笑了: “母后无需担忧,此事儿臣已处理妥当。御书房的一个小太监受过我很大的恩惠,我将这封折子替换出来之时,又重新换上了一份。而新的那封折子的内容,虽然对不住了永定侯府,但却能保太子殿下万无一失!” 新折子的内容很简单,还是感谢了皇恩浩荡,自责了侯府在大火当晚的失职。但是却详细阐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永定侯府的过错,才害得太子殿下不能及时前往营救皇帝,更玷污了太子的名誉。只恳请皇帝看在高祖的敕封和侯府曾老侯爷的赫赫功绩上,对太子从轻发落。 至于折子中是如何写的过错,六皇子轻描淡提说了一句,自然是霍府的女人妄图攀上高枝,害苦了太子。 沈皇后心中不满,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只是原本桂康王府因为玉玺的事情已经受了牵连,如今永定侯府再背了黑锅,若是下手狠了,日后若真想抖露出来……她挣扎着立起身来,双眼紧紧盯着六皇子: “莫说你太子哥哥素有温厚敦良的贤明名声,你自小也是饱读圣贤之书,当世鸿儒司马先贵为太子太傅,母后也让你一并师从学习。当年司徒大人曾禀告过本宫,说六皇子性子乖戾,脾气诡谲,应多习修身养性之道。为此你父皇还大发雷霆,斥责太傅徒生是非。这么多年来,母后也是一点一滴瞧着你长大的,你虽然不如你哥哥谦逊,却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第54章 震怒 她顿了一下,叹口气道,“只是这几年你长大了,在外面也有了自己的府邸,结交了朝中的大臣,身边还培养了一批得力的幕僚……这听的事情多,难免会有奸邪之辈为了一己私欲,借助你手达到自己的目的。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或是在旁人的鼓吹之心犯了不该起的糊涂心思,不但母后保不住你,你太子哥哥也会十分失望!” 六皇子不解地看了沈皇后一眼:“母后说的什么话?儿臣都听糊涂了。我结交的朝中大臣,均是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去办。不该说的,决不多言一句。便是我身边得力之人,比如徐霖、庞通和郭仁道,还是母后和太子殿下替我挑选的,他们几个见识高远,多次避我于水火之中,我感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怀疑他们,他们更不会像母后说的那样生出异端之心!” 他亲手扶了她半躺下,又从寝床上取过了一件纯白色的西戎薄毯,仔仔细细搭在了沈皇后的腿上。这才微微笑道:“至于折子的事情,儿臣保证绝无二次,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等到太子殿下出来,我们三人还像从前一样在凤藻宫替母后祈福,母后可会欢喜?” 沈皇后一滞,略不自在地看了六皇子一眼,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甚至一派天真的模样,就像从前他依偎在自己膝下撒娇时候一般,竟是找不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妥。母子两人又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身外话,皇后便觉得精神不济。六皇子极有孝心,立刻行礼告退,又吩咐了明珠等人好生伺候,一旦有任何不适必须前来皇子府禀告,否则严惩不贷。 他行礼告退,一路躬身退出了寝室。 沈皇后睁开眼,望着他越来越挺拔的身姿,和渐渐离开的背景,内心深处的不安怎么也挥散不开。 下午未时不到,御书房突然传出一声暴呵。皇帝不知为何龙颜大怒,连带发落了好几个大臣和身边的宫伺。首当其冲的便是折冲将军邢威远,听说皇帝下令,直接让殿前督检点押送到了大理寺大牢。反而对于太子这边,除了还是让宗人府严加看管太子,却开始允许人前往探监。 沈皇后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宗人府,与太子抱头痛哭一场,听说太子甚至跪下喊冤,频频请皇后向皇帝求情,要为自己做主。周围的奴仆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六皇子听了这消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目光却看了看皇极殿方向,又看了看凤藻宫方向,最后看向了宗人府,神情显得更加阴霾锐利,却又隐藏着自得和踌躇满志。 与其截然相反的是,永定侯府在接到邢威远触怒皇帝的消息全部傻了眼。霍大爷和霍二爷一脸不可置信,一把拉住了来报信的长随,惊问道: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邢舅爷会得惹了皇帝生气?!” 这长随不仅是邢威远的贴身亲兵,也是堂堂一个校尉,说的话十分可信。可惜他还是人微言轻了一些,不配随身进入御书房,哪里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能悲戚恨恨道:“小的也不清楚,只瞧见了我家小将军被皇帝的亲卫反绑着,押到了大理寺会审的大堂,连审都没审,便投入了大牢!” “难道连一星半点的原因也没有打听到吗?”邢氏一听就红了眼圈。霍定姚在一旁露出十分忧心的神色,连忙紧紧扶住了她的手。 这校尉缓缓摇摇头,看神情是真的不大好。 邢氏身子一软,跌坐在一旁。整个人显得有点失魂落魄,出了这种事,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去劝她。毕竟为了夫家的事情将娘家拉下了水,便是霍老祖宗也不好意思开口。 邢氏大抵也想到了这点,默默哭泣了好半晌,饶是她再识大体,还是忍不住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地说了一句:“早知道,我便不应该让他冒险递这个折子,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偏僻还害苦了自己的亲哥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父亲和母亲还怎么活。” 邢氏这话虽然是实情,但在这个情形下未免有点不中听。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有了希望再落空,这滋味简直比从来没有过还难受。 妫氏本来木木地坐在一旁,闻言突然尖声道:“大奶奶说的什么话?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我们折子的事情惹了皇帝不快。西藩王蠢蠢欲动,镇国将军带兵前往镇压连番失利。说不定皇帝是因为这个才恼了你们邢家的人!可怜我们却是生生受了拖累!” 林氏本就十分害怕,这样一听眼泪更是扑扑往下掉。不由得紧紧抓住了霍二爷的手,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皇帝本来就没再过问我们侯府,这下反而惹了上头的注意!我们会不会因为那个邢小将军一并受到责罚?!” 那校尉闻言却不乐意了,狠狠瞪了一眼妫氏,倒是把妫氏吓了好大一跳,缩到了一旁去。这校尉忍了忍怒气,语气不善道: “这位奶奶好生说话!镇国将军和我们小将军的威名岂能随意污蔑?!西藩王年初早就俯首称臣,年年来纳税进贡!我来贵府前好歹去了一趟刑部,时间紧迫,小将军只要我捎带一句话出来,说是‘你们侯府在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这如何不是说就是因为你们侯府的折子,才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这话问得众人一愣。霍定姚浑身一震,又惊又疑地扭头看向了王氏。 不可能!那封折子虽然舅舅没有亲自看,但是交给他之前,自己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五伯父都一并过了目,便是她自己,也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之下,折子竟然还出现了问题?! 不止是她这样想,霍母显然也有此怀疑。自从出了事,王氏便显得异常沉默,见众人都瞧她,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发火道: “你们瞧着我做什么?!想当初,母亲不让我碰折子,我不是照办了吗?你们是谁书写的,写的什么内容,什么时辰交给了邢舅爷带走,除了大房和五房的,我们其他还有谁知道?!现在出了问题,居然又想扣到我头上!” 王氏一说话,方才受了气的妫氏像找到了撕破口一般,立马跳出来:“三奶奶声音叫得那么响,是不是心虚了?我可瞧得清清楚楚,那天老祖宗让人封完了折子,你屋子里的湘秋可是鬼鬼祟祟在外面绕了好几圈!天知道是不是三奶奶找到了什么古古怪怪的好法子!”” 王氏冷笑一声,不甘示弱:“湘秋奉我的命送东西,这都被四奶奶瞧在眼里,莫非四奶奶是亲自守在了主屋?!” 妫氏一噎,心虚地瞄了一眼霍老祖宗,慌忙解释:“你胡说什么?!说得我好像在听墙根儿一般,那天,我……也只是恰好经过瞧见了!不信可以问问我身边的丫鬟。还有,三奶奶你最近还让丫头出府,指不定是去桂康王府通风报信了!” 霍老祖宗沉下脸,严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老四媳妇你仔细说说。” 妫氏神色有点惊惶,吱吱呜呜道:“就是今晨的事情,那个时候天还没有亮。因着最近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四老爷睡得不踏实,又惊风盗汗,我便想着老爷最爱喝早露泡;翠螺,便独自去了一趟竹子林。那晓得回来的路上,瞧见一个小丫头从三奶奶的院子里出来,急匆匆地朝北门的方向去了……” 妫氏这样一说,众人齐齐将怀疑的目光射向了王氏。王氏恨得浑身发抖,盯着妫氏的眼睛道:“四奶奶巧合的时候可真够多的!你倒是说说,你是不是亲眼瞧见了这丫头出了府?” “这……当时天色昏暗,我只是瞧见那丫头往那方向去了……”妫氏咬咬唇,又急急辩道,“竹子林的那条道儿生僻得很,也就通向一向没什么人出入的北门。府里一般人都不会走,,顶多就是扫洒的粪车出入,这个时候遮遮掩掩地往那边儿去,可见这里面就是有古怪!” 霍三爷闻言不高兴了:“四奶奶说话要仔细,你根本就没有亲眼看见,仅仅是凭猜测,也太大惊小怪!丫鬟轮夜,到了清晨时分便会换值,竹子林的后面便是下等丫头的杂院和小厨房,换下来的丫头往那个方向去又有什么可疑?!” “可是……”妫氏还想说什么,霍老祖宗怒喝一声够了,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霍定姚虽然也觉得王氏死性不改,但是也没有机会能下手。退一万步说,现在桂康王府乱成一团,她还能把消息透露到哪里去?如果折子没有被替换,那是不是说明,皇帝本来就对侯府十分不满了? 几位老爷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开始露出十二分的忧心。 那校尉把话带到后,径自离去。侯府的主人们现在忧心自家安危,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去留。只有邢氏吩咐了璎珞送了送人,又拿出了一点体己表示谢意。 ☆、第55章 王妃 现在的侯府就像没头的苍蝇,更多的开始担心皇帝到底怎么想的,会不会拿侯府开刀,几位老爷亲自出府去打探了消息,带回来的却不大有用,反而让侯府的人一惊一乍。随着形势越来越紧张,朝中更多的同僚全然避开了侯府。 于是整个侯府之内的声音又分成了两大派,一方说干脆再想办法抓回大姑娘抵罪,另一方的则开始责怪大房的人无事强出头…… 就在侯府处于一片惶惶不安和谩骂争吵中,一顶十分不起眼又精致非凡的小轿却悄悄回到了侯府。 这小轿确实有气势,前面的丫鬟只对看门的官兵说了几句话,那些嚣张跋扈惯了的兵勇便神色恭敬地放了行,连轿子里面坐的人都不敢探察。不仅引擎地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更不敢收他们的打点和赏赐,还对着丫鬟和抬轿子的家丁堆满了笑脸。 这轿子一路进了前廊、垂花门,又跨过了拱月形的二门和镜面湖,一直到了老太太的荣景堂才停下。 轿子上下来一个恍若神仙妃子般的人物。一袭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立了飞云髻,插有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额头以红玉宝石做了抹额,端的是珠光宝气。可惜眉宇紧锁,神色忧虑。这人见到了霍老祖宗,立马红了眼圈,呜咽着叫了一声: “母亲,原谅女儿来迟了。”赫然是早已出嫁的英王妃。 霍老祖宗派香凝去请了几房的老爷和奶奶过来,霍定姚本就在祖母身边侍奉,倒是有缘与这位姑母说了几句话。要知道,这位六姑奶奶霍修媛出嫁时,她还没出生呢。霍修媛嫁去了英王府,虽是续弦,但英王爷却是皇帝最小的亲兄弟,身份无比尊贵。 几位老爷赶了过来,见了妹妹都是唏嘘感叹,邢氏、林氏嫁进门得早,与英王妃更加亲厚,也聊了许多话。而话题,自然就转到了侯府目前的举步艰难的困境上了。 原来,早在大老爷和二老爷被抓,英王府便知道了消息,却因彼时她和王爷本人在外游历而不曾听闻。英王府赶紧派了人手前往南方给他们报信。等她和王爷知道消息时,大理寺已经将侯府的两位老爷放了回来,虽然侯府还被官兵围着,人却是并无大碍。在放了大半之心的同时,她和王爷匆忙赶回到了盛京,便开始四处打探朝堂上的风声。 不过,王爷却缓了几日,才松口让她回府一探。 英王妃这样一说,霍大爷就忍不住插嘴问了:“莫非妹妹这次回来,竟是瞒着王爷的?”他犹豫了一下,“我们侯府本就惹了皇帝不快,若再与英王爷生了嫌隙,只怕是会雪上加霜。” 英王妃轻轻摇头,忙安抚道:“母亲和哥哥们放心。这次回来,是王爷今早儿特意嘱咐的。”她环视了一圈,见屋子里都是亲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娘和孩子,下人们也被赶得远远的,甚至贴身的丫鬟也守在了门口听不见门内的动静。只是在见到霍定姚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见霍母没有特别的反应,其他的人又似乎习以为常。便略过不提,想了想,才神色凝重了起来,郑重道: “王爷知道我心念侯府,他虽是个闲散王爷,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却经不住我再三恳求,终于替我打探了昨天皇帝在御书房震怒的事情。” 众人不由得凝神屏吸,霍定姚忍不住跨前一步,皇帝究竟为什么大发雷霆,好歹让他们侯府死也死得瞑目啊!她也受够了这种每天都生活在胆战心惊中的日子了! 英王妃道:“王爷与一个当值的内侍交好,这内侍初进宫时因犯错被廷杖,还是王爷一句话把他救了下来,这内侍便一直记下了王爷这个恩典。这次也是这个内侍冒着极大的危险朝王爷透露了当时里面的情形。据说,邢小将军是在下午未时三刻经诏进入御书房的,皇帝先问了邢小将军关于蛮狄一带的状况,听了十分满意,甚至还笑着说了几句虎父无犬子的话,还给镇国将军府赐下了丰厚的赏赐。邢小将军谢恩后,才小心翼翼提了关于永定侯府的事情。皇帝虽然笑意淡了好几分,但是并无显得十分不悦,只不过还是先吃了一盏茶,晾了晾小将军,这才拿起了御案头上关于侯府的折子。” 霍定姚听得十分仔细,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不由得快嘴问了一句:“难道舅舅不是将折子带在身上,见到皇帝才呈递上去的吗?照这内侍的说法,似乎折子早就放在了皇帝的案头上了吗?” 大家都愣了一下,霍大爷立刻沉下脸来:“你一个小孩子胡乱开什么嘴?你祖母疼爱你,没有赶你离开,是因着此前你表现得还算机灵。如今眼下什么光景了,你还在一旁多嘴。你母亲教导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英王妃倒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无妨。大哥何必与小孩子计较呢。”她没在意霍定姚的问题,自顾自继续道: “皇帝拿起了折子,看了一半就变了脸色,抬头严厉地盯了邢小将军一眼,意味十分不明。然后突然问了一句‘我记得陕中、雁门的淮军也编入了镇国赤卫军旗下?’邢小将军虽然不解其意,扔恭敬束手点头称是。皇帝脸色便十分不好,然后几乎是十恼怒地扫完了剩下的内容,便勃然大怒,一把将折子砸了过去,大骂了一句‘很好!很好!想不到永定侯府还是个忠心的,不惜用这样的方式,竟然来承认谋害了太子!’。后来的事情,想必母亲和哥哥你们都知道了。” 霍大爷脸都吓白了,他惊疑不定地朝霍老祖宗看了过去:“我们不过提了一句大姑娘失仪,即便是在御花园内与太子偶遇,也该速速离去,而不应贪杯有失淑女风范。再则还表明了绝对不会送她去太子府。怎么到了御前,就变成了‘谋害’了?” 霍老祖宗脸色更加难看:“那内侍可还有再说些什么?” 英王妃也察觉到了古怪,措辞更加小心:“皇帝发落了人之后,脾气十分不好,连带着也将书房内伺候的人也赶了出去。这内侍当时替他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折子,折子虽然是摊开来的,他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细看,只慌慌张张撇了几眼,瞧见里面写的几乎全是关于侯府大小姐……” 她顿了一下,转头问霍母,“女儿也觉得奇怪,母亲递上去的折子,怎么会不为咱们侯府求情,反而去着重强调一个庶女呢?甚至……甚至还承认谋害太子殿下!便是王爷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说侯府……十分糊涂。母亲,这折子究竟是何人所写?” 霍母哀叹了一口气,盯了邢氏一眼。邢氏便将大姑娘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府的担忧,还有请邢舅爷代为递送折子的经过捡了重要的说与了英王妃,又将折子的内容还有怎么交给邢舅爷也交代得清清楚楚。当然,玉玺的时候却绝口未提。 英王妃也愣住了:“虽然侯府确实有过错,即便皇帝不原谅侯府,也不至于扣以如此重罪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氏神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坐在英王妃边上,下意识答道:“也许在皇帝眼里,大姑娘当夜与太子饮酒作乐,导致了太子未能前往漪澜殿,就是侯府天大的过错!当夜二皇子最为长脸,所谓此消彼长,对比之下太子便显得不堪大用。皇帝又一向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却因着这件事情,前朝全是弹劾太子的折子,怎么能叫皇帝不生气?” 她的说法似乎也是最能解释得通的了,霍老祖宗也不由得叹气:“这也是天意。” 霍五爷却微微皱眉,似乎并不赞同:“大姑娘在宫中失仪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即便当夜皇帝因为走水受惊病倒,病愈之后也会有身边的人向他禀告这件事情,若要问罪,皇帝早就下旨了。何苦等到我们递上折子后想着这件事才问罪?太子没有能及时前去救驾,这皇帝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要生气早就生气过了。而按照王妃的说法,皇帝是勃然大怒,气急败坏,不可能是三奶奶解释的那样!” 他这样一说,众人又觉得也很有理。 霍定姚自然是最不肯相信王氏的说辞,她拉住英王妃问:“姑母,难道皇帝就没有提一句我们侯府认了错,或是曾祖父与高祖皇帝当年的同袍情谊?这些难道都不能打动皇帝吗?” 英王妃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没有,皇帝把他们赶出去之前,又说了一句侯府也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有心思为太子求情;而且那内侍也是很肯定的说,他瞧见了折子上确实写了一句‘请皇帝宽恕太子殿下’之类的言语——皇帝大怒,应该是恼怒侯府自作主张,为太子求情!” 英王妃这样一说,除了二房、三房和四房的,剩下的几人满脸震惊地看向了她。 邢氏几乎要昏厥了过去,她见其余人都不甚明白地瞧着自己,不由得颤抖着恐惧道: “我们在折子上,根本没有提任何一句为太子求情的话……” ☆、第56章 过继 不止侯府的其余人脸色变,英王妃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几人再将折子的内容和英王妃的话前前后后对了一遍,应该可以肯定,这折子确实被人调换过了。林氏哀嚎一声,当即就昏昏沉沉瞧着不好了。妫氏性子急躁,当着霍母和王妃的面就指天跺地的毒骂开来,什么断子绝孙,什么舌长烂肠子,总之什么难听就骂什么,整个一个骂街泼妇状。侯府的几位老爷虽然也气愤难当,好歹没有这样失态。 霍定姚又重提了方才她关心的问题,果然,昨天皇帝身子不好,早朝的折子便由大太监郭康海汇总起来一并送到了御书房。以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一般这个时候,郭康海会格外留神,御书房不仅会落锁,并且还会派四个小太监把守,没有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然而不同的是,昨天午时,皇帝便去了御书房,中途去了锦绣宫与李贵人午食,还小憩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回到了御书房,并召见了邢小将军。 皇帝午食离开,御书房想必便不会再上锁,又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看守的小太监也需要轮换,守了一上午,更是又冷又饿,精力匮乏。可恶,必定就是这个时辰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可到底是谁,能如此胆大包天,又在宫中行动自如,几位老爷却是没有半分头绪,束手无策。莫说此时没有谁会为侯府强出头,便是侯府的人长了一百张嘴四处喊冤,只怕也没有一个人肯信。 众人一筹莫展,倒是英王妃安慰了众人几句,说回王府后定找王爷想想看能有什么法子。 她说完,欲言又止。霍母会意,让众人先散了。 妫氏离去前恨恨回瞪了一眼,对霍四爷道:“母亲越来越偏心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关起门来掩掩藏藏的,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要我说,这次折子的事情要不是大奶奶胡乱出主意,我们侯府说不定根本就没事!” 霍四爷本就不高兴,听了她的话只觉得更打脸,不由得呵斥道:“你在一旁只会添乱,搅得母亲心烦。你有本事,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说法,一甩袖子自顾自走了。 妫氏跺跺脚,对着一旁啐了一口。她没落得好,转头看到了魂不守舍的王氏。想着这个三奶奶以往在侯府多得脸,眼下不也被赶了出来,心头顿时又痛快了几分。 她又还在想昨天清晨看见的事情,不由得愈发猜忌了起来,嘀咕了一句:“怪了,那幕后的凶手怎么知道邢舅爷是替我们侯府递的折子?” 王氏一僵,冷冷瞅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妫氏被她眼神冰冷得直打了一个寒颤,居然倒退了三四步,等回过神来,见左右的人早散了,根本没人搭理她,也没有人理会她的自言自语,便自觉无趣,也离开了荣景堂。 屋内。英王妃对霍老祖宗郑重磕了一个头,正色道:“母亲,这次女儿前来,实则王爷还交代了一件事。侯府乃百年世家,便是一时受朝代更迭、战乱动荡也好,还是遭遇天灾*的苦乱也罢,也不断了根基,不可后继无人。”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不敢去霍母衰败的脸色,几乎是哽咽道: “不论真相如何,如今形势已危厄至此,女儿便是身份再尊贵,也已是外姓之人。王爷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毕竟也是为咱们霍家着想……便是……便是以后有皇帝为我们霍家平凡,也得有人,能领下这个恩典啊。我的小轿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大哥身为侯爷,选哪个侄子继成衣钵,便由母亲和大哥定夺……” 说完撇过脸,咬唇默默流泪。 霍定姚如坠冰窟。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认为老天爷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否则这冥冥之中,何必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安排?甚至隐隐有一种超脱之感。可她忘记了,皇权便是皇权,现实便是现实,姑母的话等于打了她一个耳光,告诉她站在外人的角度,侯府几乎就快全军覆灭。她想着上辈子父亲被斩首没,全家被流放,几乎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她看了看祖母衰老的脸,母亲已经摇摇欲坠的模样。便是霍大爷,眼下同样是大受打击,好半晌才勉强扶起了英王妃: “这本是我该想到的事情,难为王妃替我们侯府能如此着想。大房并无嫡子,儿子想章哥儿、昊哥儿和轩哥儿年岁也大了,若有搜查令下来只怕瞒不过上面,言哥儿尚且不足岁,又未开祠堂报官府,便将他过继到婉儿的名下。等他平安长大,如今的事也过了十余年,想来对他也是好事。” 后半句话,却是对霍老祖宗和邢氏说的。 对此,在场的人并无异议。事不宜迟,霍老祖宗派了心腹丫鬟香凝去请赵姨娘过来,还特意交代清楚将言哥儿一并偷偷抱来。因着此事不能张扬,过继的仪式也不能到后山的祠堂举办,便就在主屋内老太太平时诵经的地方简单布置了一番。 赵姨娘匆匆抱着言哥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被屋子里面的严肃气氛吓愣住了。几乎同前次审问霍大爷一眼,这次霍老祖宗也高坐在八仙主桌上,八仙贡桌上安放了象征侯府主人的印章,用着红布绸子盖住,在它前面还放了一个精巧的香炉,旁边摆放着三支未点燃的细香。细香旁边有一直瓷白色的青釉云彩玉碗。而在供桌前端,则放了一对锦织暗纹的蒲团。 她忐忑不安地拜过了众人,在最末端的交椅上半坐了下来。霍老祖宗道:“把孩子抱上来我瞧瞧。”赵姨娘又连忙起身,恭顺地将襁褓小心翼翼交给了老夫人。 霍母瞧了一眼,孩子在熟睡中,依稀记得比前一次瞧着长开了些。眼眉端的是俊俏秀美,应该是继承了赵姨娘的好样貌。她心头一软,想想好歹也是侯府的骨血,倒是露出一两分笑容叫了下乖孙儿,又郑重地摸出一个玉佩戴在了孩子身上,然后交给了邢氏。 然后才对赵姨娘淡淡道:“言哥儿自小聪明伶俐,又是你们大房的长子。往后便过继道大奶奶名下好生嫡养了。” 赵姨娘闻言便呆住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她回过神来,立刻跪倒在地,猛地咚咚咚对着霍老祖宗磕头道:“老祖宗,孩子太小,吃喝均不能自理……只怕,只怕会惹了大奶奶心烦。奴婢虽然蠢笨,针线小食却还是拿得出手,断然不敢委屈了言哥儿。不如……不如让奴婢自个儿再带养个三五年,这期间定会教育他大奶奶乃为嫡母,不敢妄做它想!求求您开恩,求求您开恩!” 说完,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霍老祖宗不为所动。赵姨娘又哭着求霍大爷,后者干脆背过了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邢氏狠了狠心,轻声道:“你且放心,我们定不会亏待言哥儿。他跟着……我们,只会得到更多的庇护。” 赵姨娘哪里听得进去,又对着邢氏猛磕起了头来。言辞间全是请大奶奶高抬贵手。 霍老祖宗终于勃然大怒:“好你个赵姨娘,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你倒好,居然还挑三拣四讲条件!你到底懂不懂,大房嫡长子是什么金贵的身份?你不要,其他房的可是排着队上赶着来。” 赵姨娘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霍定姚拉住了她,对她缓缓摇摇头,又偷偷指了指英王妃。赵姨娘似乎有点不明白,霍定姚急了,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赵姨娘本就聪慧,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邢氏手中的婴孩儿一眼,尽管泪流满面,再抬起头时,却一字一句如泣血道: “奴婢糊涂了,生为母亲,只想着借着言哥儿能多几次讨得老爷欢心,却不曾想过他跟着奴婢,以后只会是个下人,根本没有出息!奴婢……多谢老祖宗和大奶奶提携……” 其实无论赵姨娘同不同意,最终霍母和大老爷决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只不过堵了赵姨娘的嘴,往后也少了更多的乱子。 赵姨娘安静下来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霍老祖宗的主持下,霍大爷首先上了三炷香,祭告列祖列宗侯府嫡子之名,接下来邢氏也跟着添香祭拜,然后跪在供桌前,赵姨娘抱着孩子跪在另一边。因为行事私密,霍定姚则负责端来了两个玉碗,将其中一个摆放在两人的中间。 另一个则拿到了大老爷身边。 霍大爷先取了针,微微刺破了手指,朝碗中滴了两滴血,赵姨娘面上微微有些难堪。霍定姚偷偷给她使了一个眼神鼓气。这样做虽然是为了验证侯府传人血统纯正,但同样也让人十分羞耻,毕竟只有不贞洁的妇人才会被如此对待。 赵姨娘只顿了一下,一狠心也将孩子的手指刺破,滴入了两三滴血进去。没一会儿便和大老爷的融合在了一起。 然后邢氏取针刺破指尖,滴了几滴血进入另一只碗。赵姨娘同样也将孩子的血滴进去了些许。霍定姚对此十分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和赵姨娘又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也得非要赵姨娘的孩子能和自己母亲的血融合才能算正式过继?后来听说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和当家主人滴血是为验亲,和当家奶奶滴血是为了证明嫡母与庶子也是有缘。 霍定姚撇嘴,她十分怀疑,这规矩的后半条应该是某位当家奶奶立下的,真正的目的还是将庶子拿捏在自己手里。 不管怎么,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碗里。 再瞧双方那血,分别从碗的两侧花落了到了碗底,慢慢的,先是渐渐汇聚,最后彻底地交融在了一起。 孩子开始啼哭了起来,英王妃端来了牛初乳,安慰道:“这里面放了安睡之物,也免了孩子受苦。” 喂下之后孩子又熟睡了过去。 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特别是霍大爷,脸上神情放松了下来。霍老祖宗十分满意,道:“言哥儿能养在大奶奶膝下,是这孩子自身的造化了。这也是天注定的,若是祖宗显灵,想必也是老祖宗也是认同的。” 说罢,取出了族谱。霍大爷亲自提笔,将霍安言的名字在嫡长子的位置,端端正正写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赵姨娘浑身一震,仿佛迅速苍老了。她跪下叩拜了霍老祖宗和大奶奶,转身离开了主屋,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霍定姚心中不安,悄悄跟到了花厅,忍不住出言道:“祖母和父亲也是逼不得已。言弟能离开侯府,是最好的安排。” 赵姨娘停下了脚步,回头扯出了一个苦笑: “我也明白。从十小姐对我暗中比划出‘出府’那两个字的时候,我便明白了这一点。这段时间,咱们侯府是个什么样子,老爷们和奶奶们的争吵,外面官兵的围剿,还有下人们的惊惶,我如何没有看在眼里。我的孩子能够被英王妃带走,于他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可骨肉至此分离,于我却是生不如死……” 霍定姚望着她离开的背景,心头也茫茫然不知所措。再回到里面,英王妃已命身边的心腹丫鬟抱住了孩子,裹在了披风下面,还将族谱也一并藏了起来。桌上桌下的东西也收拾干净,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英王妃再一次拜别了霍老祖宗,几乎就要挥泪之时。前方却隐隐约约又传来了喧嚷之声,还夹杂着哭喊。不待几人脸色大变,便瞧见张全几乎是抖抖索索滚爬了进来: “老夫人,大老爷,宫中来人了!说是带着皇帝的诏书,要您和老爷前去接旨!” ☆、第57章 手谕 宫里是来人了,不仅带来了手谕,还浩浩荡荡带了一大队兵勇。领头的居然又是那个曹贵全。不过这次,他明显趾高气扬,指挥着自己手头的人将侯府的老爷奶奶们“请”了出来,又将侯府的管事们和守正院的媳妇子、丫鬟们赶到了正院大中央,推推搡搡,十分不客气。 那太监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等着侯府的人乌压压跪了一排后,才开始传达皇帝的意思。 全府的人大气不敢出,便是老祖宗,也规规矩矩行了三跪九叩的接旨大礼。所有人都惊魂不定,有几个胆子小的丫鬟几乎都晕了过去,惹来了一阵骚乱。 霍定姚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她捏紧了手心,拼命回忆前世的经历。是了是了,上一次她们侯府遭难是在好几年之后,那个时候皇帝已经驾崩,而且太子和四皇子已经开战,父亲他们也确实是投靠了太子,最后太子失利被杀之后,才被抄家的!而这一次,虽然“侯府折子”上的内容惹恼了皇帝,但肯定罪不至死吧?! 她人小,又跪在了邢氏的身后,按捺不住偷偷抬起头,紧紧盯住了来宣读的太监。 皇帝的诏书很明确,曰永定侯府懈怠失仪、制堪虚妄,以偏颇之行为,损朝政之事。不但犯下闯宫大罪毫无无悔改之意,竟又上表冲撞圣颜。拉拉杂杂了一大堆,重点终于便来了:皇帝将侯府削去了爵位,革除了所有功名,收押大理寺。 霍老祖宗颤抖着,在霍大爷和霍二爷的搀扶起,磕头后起身接过了手谕。霍大爷和霍二爷还取下了官帽花翎,几乎是饱含着热泪捧了出去。 几位奶奶当即就哭开了,更有的吓得花容失色,呆若木鸡,像是连哭都不会了一般。林氏拉着霍二爷的手,哭得十分凄惨,上气不接下气:“老爷……您受委屈了……” 邢氏也含着泪,默默站在大老爷身边。 主人们哭,下人们也陪着哭,只不过更多的是哭自己可怜的身世和命运。侯府倒了,指不定他们会被发配到哪里去贱卖贱卖,便是以往体面的大管家和管事媳妇子,也难逃一并跪在街上被人当牲口般挑选的命。背景更差的美貌丫鬟更吓得瑟瑟发抖,若遇到黑心的,被卖进勾栏院都是难说的,一想到这样她们更哭得不能自已。 妫氏瞪大了眼,傻傻立着,突然冲到了最前面,一把抓住了那个大太监:“公公!我们老爷从来不曾参与过这些事情!根本没有闯宫!也没有触怒圣上!为什么连我们老爷的功名也被革了去?求求您,帮我们向皇上求求情!” 众人未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都惊呆了。触犯了前来宣旨的天使,等于欺君犯上,霍老祖宗两眼一黑,失声道:“孽障!无知妇人!你们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拉回来……” 那太监倒是冷冷一笑:“求情?求什么情?你们还能说出请求这两个字,明安侯府、泰陵公府、忠勇铁将军府,因着太子的缘故同样惹恼了圣人,却是连字都不能说了!” 说罢,一甩袖子径自离去。 妫氏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侯府其余人却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侯府的爵位是没了,三爷四爷的举人身份也没了,但是比起没了性命,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几位老爷惊恐对望了一眼,居然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了庆幸。 霍定姚也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看了看犹自不甘地妫氏,不由得上前搀扶道:“四伯娘,您千万别伤心。四伯父的功名可以重新再考,至少我们一家还在一起,凡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妫氏惊醒了过来,狠狠瞪了霍定姚一眼,撇开她的手,“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犯下的糊涂事,我们老爷能落得个如今这样凄苦的下场吗?!你以为功名就那么好考取,无名无路,随便一个芝麻小官便可以像碾蝼蚁一般作践你!你们大房简直就是个不省心的祸根灾星!” 曹贵全冷笑:“没想到,都到了这份田地,你们竟然还做着春秋大梦?!真是可怜。”他见霍家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十分得意,“你们以为进大理寺是好玩的?实话告诉你们,皇帝这次没要了侯府的命,可也没有想就此放过你们。闯宫之罪,宫中纵火以及谋害太子,侯府还没有洗脱嫌疑呢!”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对着霍大爷道:“侯府想要置身事外,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既然不能为我主所用,不如除之而后快,免得养虎为患。侯爷你放心,会有人让皇帝下定决心的好好送你们一程的。”这番话,却没让旁的人听见。 霍大爷瞪大了眼:“你……难道你是太子的人?!” 曹贵全轻蔑一笑。 霍大爷以为自己猜对了,气得瑕疵欲裂:“结党营私,竟然还有脸说出口!你才是大逆不道,不怕被后人口诛笔伐!你以为你是谁?皇帝会不辩是非曲直,任由你们这*诈的小人作祟!” 太子如此小人,自身难保之余,竟然还有心思来陷害他们。他不过是想保住侯府,不过只是不参与派系划分而已,等日后太子登基,他们也不一样也效忠吗?难道在宫中被调换的折子,实则也是太子的人下的手?! 曹贵全根本不再理会霍大爷,吩咐身边的兵勇:“把所有人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管事、家丁、丫鬟和婆子都照着册子点名清数,有不清楚的让他们相互举报,醒事儿往后送去清白人家,那些认不清形势的,哼,有好果子等着他们尝。” 他笑得阴阳怪气,“还有便是这府里的少爷和小姐们,给我仔细搜清楚,可不能让他们骨肉分离了。” 几个小队长领命而去,后院马上传来的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其中一个小队长看起来是个领头的,拿了一份册子清点人数,最为主要的便是各房的奶奶,嫡出的少爷和姑娘,姨娘和庶子和庶女。 佟氏早就被接回了娘家,与霍五爷和离的事情人尽皆知。曹贵全嘿嘿一笑,居然夸赞佟府的人是个明白人,佟五奶奶更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中豪杰。 其他大部分女眷和孩子都在册,七姑娘霍明仪本要返回盛京,侯府出事后,霍二爷赶紧修书一封送到了江南林家,林家便把走在半道上的七姑娘又接了回去,送到了更远的亲族处。这个时候被查了出来,虽然是嫡女,曹贵全也知道上头也不会让他大费周章去缉拿一个女娃,便悻悻然作罢,说是看在中书监大夫的面子上,倒是让林氏很没骨头又掉了好些眼泪,惹来其他几房奶奶暗中嫉妒。 大姑娘霍元姬虽然也被查了出来,曹贵全却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以为也是早被侯府送走的,盘问了几句便放任了过去。不过不过五姑娘霍有纤便没那么好运了,在桂康王府出事后,便被官兵押送回了侯府,交给了王氏。 因着曹贵全之前的发话,管事们还分得清轻重,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们则害怕得不行,听见举报有减轻罪罚的赏赐,开始抖落出谁谁家的媳妇子偷跑回家,被揭发的不甘示弱,反咬一口说你们家的管事还不是躲到了庄子上,还私藏了多少银两云云。说到激动出,还杀红了眼一般往死处扭打在了一起,把侯府的人气得一个不好,却让曹贵全和兵勇们看得哈哈大笑。 看够了乐子,曹贵全让手下的人将侯府的人分开,侯府的主人们一拨,其余的管事和下人们一拨,让人先拉走了这些管事和下人去官衙等着发卖,临走时倒是有好几个忠心的哭着与老夫人和主人们磕头。 红素、藏碧还有青欢也在其中,她们跪了大老爷和邢氏,又朝霍定姚磕了头,才一步三回头含泪离去。霍定姚心下一片酸楚,这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 押这下人走掉的领头小队长又回来了一个,低声在曹贵全耳边嘀嘀咕咕了什么。曹贵全眼睛一眯,上上下下盯了霍大爷和邢氏一眼,用手里的长枪一指:“你是说,这侯府里还少了一个小少爷?” “虽然册子上确实只有六个男丁,与现下清点的人头符合。”这领头的队长道,“不过刚才有个婆子说漏了嘴,说侯府还有一个小少爷,不过也只是个庶出而已。” 曹贵全沉下脸:“嫡出也好,庶出也罢。只要是男的,就不能放过。你们给我到后面搜仔细了!” 这个时候,其余房的奶奶们和姨娘才想起,他们确实没有见到赵姨娘抱着孩子!有几个年轻的,包括金姨娘、韦姨娘等等,纷纷将犹疑的目光偷偷瞄向了赵姨娘——孩子在哪里?难道是被她藏了起来?还是已经送出了府?!凭什么她赵姨娘的孩子就可以安然无恙?若不是慑于老祖宗和几个老爷的威压,她们几乎就要扑过去逼赵姨娘吐露真相了。 与此同时,有兵勇发现了还没有来得及出府的英王妃和她带来的丫鬟和家丁。英王府的人正在跟门口把守的官兵理论,但是这个时候,原本十分好说话的兵勇却怎么也不放任他们离开,把英王府的人气得满脸通红,却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曹贵全的人一来,更是二话不说便将人请回了大院之中。 另外被揪出来的还有一个丫鬟,竟然是被关在柴房早已被众人遗忘的珠云,也被押送了出来。 ——却没找到传说中的那个小少爷。 曹贵全自然不敢怠慢英王妃,舔着脸道:“不知王妃在此,下官也只是公事公办,惊扰了王妃,罪该万死。”嘴巴这样说了,倒是真叫手下粗鲁的兵勇收敛了几分,没有再明目张胆的在女人们身上揩油,又道,“想必王妃也是思亲心切,我曹某倒不敢阻拦王妃与家人最后一聚。” 这话却把英王妃要离府的话给堵了回去。不管她脸色有多难看,曹贵全还是打了几句哈哈,将重心便放在了找孩子身上。 在没有问出孩子下落之下,他会蠢到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便是英王妃也不行! ☆、第58章 大牢 兵勇们开始逐个盘问,霍老祖宗和几个老爷奶奶自然是回答没有这回事,几个姨娘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难得的保持了三缄其口,再吓唬霍庄莲、霍荣菡等人,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不停哭着摇头。 曹贵全脸都扭曲了,突然一把拉起了珠云,把刀架到她眼前比划:“你来说!说不清楚,你也知道后果!” 珠云整个人都怔怔的,她一直被关着,都显得有点痴痴傻傻的。眼前侯府又是一幅砍头的模样,早就被吓昏了头,抖抖索索道:“是……是有七个小少爷,除了六少爷、八少爷、十少爷他们,还有,还有大房的言哥儿……” 她这样一说,霍老祖宗、霍大爷和英王妃等人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她。其余几房的虽也皱起了眉,但是这是三房的丫鬟抖露出来的,跟她们可没有什么关系。三房的韦姨娘见霍三爷脸色难看,她本就心有不甘,不由得嘟囔道: “瞪什么瞪?反正也瞒不住,不如就老实说了。这丫头虽然是个背主的,但是也说的实话不是!” 霍三爷简直被韦姨娘蠢得直发抖,反手就甩了一个耳光:“你给我住口!你是个什么身份,竟也敢胡乱掺言!”韦姨娘又气又急,咬着唇哭着将自己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用怨恨的目光瞪着霍大爷和邢氏。 曹贵全对眼前一幕十分得意,他对着珠云,继续恐吓又充满诱惑道:“你乖乖说出来,说出来,我保证你不会被卖去下三流的勾栏所,给你寻个体面的大户人家。” 珠云似乎回过了神,看了一眼侯府的人,目光似乎特在赵姨娘身上停顿了一瞬,又畏畏缩缩瞅了一眼王氏,最后微微低下了头。 赵姨娘正好就在霍定姚的身边,脸色已经白得比纸还透明了,她紧紧掐住了指甲,似乎下一刻就会昏倒过来。 所有人都紧紧盯住了珠云,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珠云犹豫了一下。 王氏突然出声:“侯府即便不再是侯府,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她话没说完,旁边的一个兵勇十分不客气地推搡了她一把,还提刀恐吓道:“死婆娘,给我我闭嘴!还想不想活命?!再多说一句,爷爷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王氏没提防,身子一歪,竟然朝着那刀尖撞了过去。三姑娘霍荣菡在她旁边,被她一扯,竟然也一同跌了出去。撞到一团的还有四姑娘霍语桐和五姑娘霍有纤。那兵勇也吓了一跳,连忙收手,险险错开,只削掉了王氏几缕头发,刺破了霍有纤的胳膊上的衣裳。可那刀最终却还是斜斜刺划过了霍荣菡的脸,顿时血流如柱。 霍荣菡两眼一翻就晕了,妫氏尖叫一声扑了过去,另两个兵勇齐齐架住了她,硬是不让她动弹。妫氏遥望着地上没了声响的女儿,顿时大哭起来。 霍三爷和霍四爷齐齐大怒,几位老爷就要上前动手,周围呼啦啦涌上了一堆兵勇,彼此推推拉拉,眼瞅着大乱。霍二爷急了,破口大骂:“姓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侯府只不过是被收回了爵位,皇帝的手谕可没有要将侯府抄家。若是闹出了人命,你怕也是不好交代的!” 曹贵全冷冷盯了一眼他,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兵勇又退了下去。妫氏平素那么强悍,如今坐在自己女儿身边,却只知道摇晃和哭泣。还是霍五爷连忙上前查看,告知众人这人虽然是昏了,但还好只是破了皮,没有性命危险,又撕了衣摆包住了三姑娘的额头。 等这一番意外消停,曹贵全还没发话。珠云却上前一步,咬咬牙道:“是……大老爷是有一个男孩儿,不过生下来就没了。好歹是大房的长子,便还是起了一个小名,也好保佑小少爷能有名有姓的去天上。” 曹贵全一愣,十分怀疑。奈何珠云就是不改口,终于他失了耐心,黑着脸冷冷道:“临死还不知悔改,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废物东西,这侯府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上赶着捧人臭脚,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废物!” 英王妃闻言拉下了脸。她显得十分不耐,不由得瞅了瞅轿子:“曹大人,你的威风本王妃也见识过了。本王妃也不在你的名册上,是不是要请了我家王爷拿了圣旨,你才肯‘高抬贵手’!”她倒是微微一笑,又不急了,“我明白了,你是想请皇帝亲自来瞧瞧你的功劳,如此正好,你不如在此歇息一晚,让侯府的人也在这里跪上一晚。我即刻请我家王爷立马上表一封。王爷虽久不在朝,不过这点小事,相信他皇兄还是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曹贵全一滞,面上涨得青黑,勉强俯身拱手:“王妃此话严重了,恭送王妃。” 他使了一个眼色,那小队长却忽然举了长枪,咚一声巨响刺进了英王妃的软轿中。 众人脸色都变了。霍老祖宗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就晕倒在地,还是霍五爷机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一把偷偷扶住了老夫人。否则这么一跌,更引得人怀疑。赵姨娘“啊”了半声,眼泪都在眼眶来打转,却咬紧了牙硬没发出一点声响,霍定姚一直注意着,见赵姨娘身子都开始软软摇晃了起来,赶紧用小身板支持住了她。 曹贵全见众人居然没有异样的神情,不由得透露出几分失望。 英王妃脸色大变,继而勃然大怒:“姓曹的!你胆敢藐视皇族!” 曹贵全脸色也不好看,那轿子被长枪一掀,帘子便顺着枪杆子被掀了起来,所有人都能瞧见,轿中分明空无一物。而且刚才那声响动如此惊人,若真有婴孩在里面,只怕早就开始啼哭不止了。 他转身反手一脚踢在那个小队长身上,那小队长顿时就跪下朝英王妃磕头,做足了礼数。 英王妃根本没办法与其计较,终究含泪再看了侯府的人一眼,转身离去。 曹贵全却面色阴沉地盯着英王妃一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回头看见被小队长抓在手里的珠云,突然露出一个阴测测的表情。 侯府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大理寺关了起来,男子关在一处,女人和孩子关在一处。由于后者人数众人,霍定姚和霍老祖宗、邢氏等和二房的林氏、翁姨娘等人关在了稍大一间牢房里;四房的妫氏、郑姨娘、周姨娘等人关在了一处;三房的人最少,被关在了最角落的一间小牢房里,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府里的姑娘们自然也跟在了各自的娘亲身边。不过少爷们年岁即使都不大,姨娘们又含泪苦苦哀求,最终还是被带去了男监。 即便是大理寺,大牢里面的环境也是十分糟心的,每间牢房小得可怜,除了微薄得几乎不见天光的天顶,阴暗潮湿的墙面,甚至连御寒的东西也散发出刺鼻的霉味。除了这些,吃的东西更不用提了,馊掉的馒头,搭配了几根黄叶青菜,还有些冷水,用的碗都是缺口的,分量还非常少,瞧着都不够人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一个个脸上神情都愣愣的,就像破庙里的佛像。便是霍定姚自己,也仿佛做梦一般,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侯府真的没了,他们全家人成为了阶下囚,还不知道今后的境况会怎么样。 不一会儿对面牢房里的妫氏便开始骂了起来,在送饭的时候她便与牢头吵过架,现在不仅骂牢头,还骂上了老天爷。霍定姚抬起头,看见一旁躺着的三姑娘似乎发起了烧,不断呓语。妫氏这才住了嘴,捡了一块破布,将她分到的那碗脏兮兮的冷水倒了一大半在上面,仔细搭在了霍荣菡额头上。 霍定姚忍不住出声提醒:“四伯娘,水那么脏,恐怕会让伤口发炎。这里又没有大夫和药,发炎的话只怕会让三姐姐更加不好。” 妫氏抬起头,咬牙切齿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三姐熬不过去吗?你究竟抱的什么心思,大奶奶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霍定姚气结,干脆不再理会她。邢氏也皱起眉道:“姚儿也是担忧她三姐姐,才出言相劝。她一个小孩子,又不懂得这些,说错了话四奶奶也不必过于苛责。” 霍定姚十分不服气,她曾经就见过流放途中因为受伤,最后染了脏东西最终送命的。她好心提醒,怎么就成了心思不纯的了? 她将这番话改了改说了出来,说是五伯父在路上的见闻。妫氏听了,手略微一顿,面上却根本不加理会。 霍定姚急了,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霍老祖宗却睁开眼,瞥了一眼妫氏道: “菡丫头是她们四房的女儿,你四奶奶如何看护,自然是你四奶奶她自个儿说了算。你这孩子心地好,该说的话都说了,要不要听那是你四奶奶她自己的事。往后,也不要再将永定侯府挂在嘴边了,我们既然已是普通人,自然和常人一般,收起你们那套嚣张跋扈的模样,还不嫌给这个家添乱?” ☆、第59章 分析 说罢,咳嗽了几声,瞧着脸色又不大好了。 邢氏低头称是,捡了一个稍微看起来干净点的馒头,撕碎了,就着水服侍了老祖宗吃下。又亲自挑拣了干燥一点的稻草铺在地上,让老祖宗重新躺了下来。 霍定姚也没心思再理会四房的人,帮忙在黑乎乎的棉絮中拉出来一条厚实一点的,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盖在了霍老祖宗身上。 对面的妫氏见没人搭理他,又被老太太损了一顿,面子上有点难堪。她憋着一肚子气,回头瞧见了郑姨娘偷偷拿着怀里的手巾想给自己用,便一把夺了过来。不仅如此,还将郑姨娘和四姑娘的水碗也一并抢走,倒在了那条干净的手巾上,重新覆在了霍荣菡的额头处。 也许是在牢房,郑姨娘胆子不知怎么也大了,居然敢跟妫氏叫板:“四奶奶,这手帕是我的。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郑姨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正好撞在妫氏的出气桶上。妫氏本就恼怒,闻言更加恼恨:“你个贱婢,不要以为我当时没瞧见。当时明明这丫头站得离三奶奶更近,为什么倒下去的时候却是我的女儿碰到了刀口!” 她越想越生气,瞧着四姑娘娇嫩的脸蛋,再想想自己女儿,不由得冷冷一笑,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我也不为难你们,免得你又使狐媚的手段告到老爷那里。要是你也在桐丫头脸上划一下,我便将这手巾和水全部给你们。” 郑姨娘吓坏了,连忙将霍语桐拉得远远的,哪里还敢提什么要吃要喝的。周姨娘更识时务,不仅把水贡献了出来,还说自己身子骨强,棉被和郑姨娘挤一挤便成,其余的都给三姑娘用。 见妫氏似乎消了一些气,周姨娘才小声告密道:“其实,三姑娘破相这事儿并不能怨咱们桐丫头,当时离三奶奶最近的是五姑娘。三奶奶的作风您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拿别房的当枪杆子使,五姑娘是她自己的女儿。我看得十分清楚,三奶奶倒下去的时候,分明是朝外推了一把五姑娘,虽然五姑娘跌在了地上,手肘受了伤,却避开了那官兵的尖刀。五姑娘没站稳却撞到了三姑娘,三姑娘又和三奶奶倒向一处,这才最终受了伤。” 这还了得?妫氏立刻掉转了枪头,冲着王氏骂道:“怎么又是你这个三奶奶,真是谁靠近你,谁就倒霉。我总算是瞧明白了,你就是胳膊肘朝外拐的人。自从大姑娘失了选妃的资格,你便开始撺掇着将人弄进宫,然后又将折子的事情告了密。哼,母亲不相信那天有你身边的丫鬟溜出府,我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她这样一说,邢氏和霍定姚都瞧了过去。王氏也在转过了身,不耐烦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又没有真凭实据,就因为你张嘴胡说,咱们霍府才无端多了是非。” 妫氏气得发抖,“我倒成了小人了?”她冷笑一声,想起了什么一样,“好呀,反正现在大家都困在这鬼地方了,不如三奶奶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那天从母亲屋子里出来之后,我问了三奶奶一句话,说这幕后的黑手怎么就会那么巧,知道这邢小将军递上去的折子,就是替咱们侯府递的?” 王氏浑身一震。 霍定姚一拍脑门儿,对啊,近来事情那么多,她为什么也偏偏把这点给遗忘了?! 妫氏见王氏不做声,十分得意,继续道:“邢小将军从镇江到了盛京,来霍家探望老祖宗、大老爷和大奶奶是人之常情。他递折子,也可能是关于边关的军情,还真不一定是替咱们霍府递折子。可偏偏却被宫中的歹人知晓了去,瞅准了机会下手调换。若说事先无人通风报信,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三奶奶不是自诩在宫中是红人吗,又一向与沈皇后交好,说不定就是你出卖了侯府,害得我们落到这个地步!” 王氏突然抬头,冷冷盯了她一眼。妫氏吓了一跳,继而叫道:“看什么看?你自己做了亏心事,难不成还能封住我们所有人的嘴?” 王氏终于开口,眼神意味不明:“我不过一介妇人,便是帮衬了皇后和太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倒是听说早年妫大人从直书一职连升至中书监大夫,缘于太子力荐。也不知道四奶奶的娘家人因着这点,与四奶奶里应外合,上演了一出好戏?” 她冷冷一笑,又盯了一眼邢氏,“便是邢小将军,也不能逃脱嫌疑。谁知道他手下的人,会不会有细作。便是当初围住我们侯府的兵勇,又有多少不是宫里各方人马的耳目?还有我们府里自己的下人,都有可能多嘴被有心人听了消息去。难道你们以为宫里的人都是蠢货,邢小将军趁夜来了侯府,接下来立刻面圣,谁会不知道他会为侯府求情?我劝你们不要再对这种无聊的事情多纠缠,而是应该想想,怎样才能从这牢里出去。” 王氏说完,自顾自坐下,不再理会任何人。妫氏被问得哑口无言,看了一眼邢氏,见她没发话,便恨恨跺跺脚,又去照顾霍荣菡去了。 霍定姚也疑惑了起来,不管怎样,她这个三伯娘说的话确实在理。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纰漏,只是祖母和她们的关注度太过于在府内保护好它,却忘记了一旦出了府,这便是她们不能掌控了事情。该死,她应该提醒一下,让舅舅直接将折子递送到皇帝面前的。 在牢里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便开始难熬了起来。吃了一天的冷饭冷菜,有几个身体娇弱一点的姨娘和姑娘开始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加上御寒的被子几乎形同无物,众人便三三两两依偎在了一起取暖。 霍定姚也十分难受,她还算幸运,外面虽然是绸缎罩衣,内里却是襦袄。那些兵勇和狱卒见不值钱,都没有拿走。反而是其他女子身上的貂绒狐裘,被拔下来了好几件走。还有一些玉饰手镯项链,但凡值钱的,都被扯断搜刮得一干二净。 她翻了一个身。邢氏一直没有入睡,替她拢了拢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道:“是不是觉得冷,还好没有发烧。我瞧着你二伯娘似乎有些不大好,金姨娘和翁姨娘又不是个能干的主,好在你二姐姐还能照顾她一两分。” 霍定姚问道:“难道就不能想想法子换点暖和的棉被和吃食进来?” 邢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早就试过了。我倒是藏了两三件值钱的首饰,傍晚的时候让惠姨娘偷偷暗示过那牢头,谁知那牢头却看都不看一眼。”她也十分疑惑,喃喃自语,“我听你外祖父提过,牢里也有牢里的规矩,这些看大牢的也没有多少月例银子,所以经常收贿里面……犯人的银钱,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日常的用品所需,也是会满足的。怎么和他说的却不一样?这样撑上三五天还罢了,若不知得多久,只怕……” 霍定姚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小声道:“母亲,您还记得那折子的事情吗?宫中既然有人能做手脚,只怕我们在这里过得难受,会不会……” 邢氏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是有人故意为难我们?可是到底是谁会这样做,你父亲虽然身在朝堂,却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更不与人交恶……会不会是你这个孩子自己胡乱猜测了。” 霍定姚见邢氏不信,不由得急了,凑近了她耳边:“那个曹贵全威胁父亲的时候,不是说了一些话吗?什么‘皇帝这次没要了侯府的命,可也没有想就此放过你们’,还有什么‘闯宫之罪,宫中纵火以及谋害太子,侯府还没有洗脱嫌弃’之类的……母亲您想想,若是皇帝震怒,恐怕直接就将咱们侯府问罪获斩。如今将我们先关了起来,这就是说明,皇帝认为我们罪不至死。可是这姓曹的却一副神气的模样,说些言之凿凿的恐吓的话。皇帝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兵长怎么能知道,定是他顶头上司或者是更高层级的人物透露出来的,这就说明了,朝堂之上肯定有人想为难我们霍家!” 邢氏忧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家的危机,怕是还没有过去。就不知你父亲能不能想到这一层,我们也没有办法通知到他和你其他伯父。这,这该怎么办?” 霍定姚却道:“父亲和伯父们身在大牢,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在想,姑母会不会想法子再来探望我们一次。母亲您想,她好歹身份尊贵,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会派出心腹丫鬟。这盯着我们侯府的人想必不会让人探看父亲他们,但又不会驳了英王府的面子,定会让人进来瞅瞅女眷。若是我们想法子将话带给姑母,让姑母借助英王府的势力,去查查这个曹贵全背后是哪方势力,指不定姑母心里有了数,能想办法保住咱们侯府。” 可惜她不知道,这躲在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第60章 朝堂 是沈皇后和太子吗?若为了之前玉玺的事情要将侯府灭口,这便说不过去了。在这件事情上,侯府明显是和他们捆绑在一起的。但是万一他们不这样想呢,所以就让人调换了折子,然后又知道其实侯府里想要置身事外的人占了更多数?比如祖母,父亲,还有五伯父。如果侯府的人真被消灭得七七八八,霍元姬又是个胳膊肘向外的,只要皇后和太子许之以利,没有了娘家又怎样?再说了,侯府还将她贬为了庶女,她想必对侯府也没多少情分。 再来就是二皇子和朱皇贵妃,在这一派势力看来,他们侯府先是掺合进广选太子妃的漩涡中,尔后又在宫中闹出抱太子大腿的笑话,最后上的折子还为太子脱罪。怎么看都是扣着太子一系的标志。 还有那位深藏不露的四皇子,虽然人不在宫中。但同二皇子那边想法一般,即便不踩他们侯府几脚,也只会袖手旁观吧。 霍定姚这样一想,几乎脑壳又开始痛了起来。竟是几方人马都有十足的理由,要置侯府于死地!他们究竟,还有没有活路? 英王妃果然派了人来,是一个不起眼的黄瘦脸婆子,长得甚是平常,丢在人堆里只怕过眼即忘。来人做事却十分老练,笑嘻嘻的给了牢头大大的好处,那牢头手下的几个女狱卒也得了好些银子和酒肉,又说上了好些不着痕迹的奉承话。 有了英王府在背后撑腰,霍府的待遇立马提升了好些个品级。换了干净厚实的被褥,还被允许洗漱了一次,连饭菜也变成了大白米饭和青菜萝卜,难得的还见着了一两颗肉丁。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大夫进来给几个生病的夫人和孩子瞧了瞧,只是匆匆抓了些药丸便离开,虽然聊胜于无,却也让人安心了几分。 待老夫人和几位奶奶打起了精神,这婆子便将这几日外面的新消息透露了出来。 首先是邢威远,弹劾他的奏折雪花儿一般,说他干预朝政,用心险恶。在小司徒、宁国公和长孙太尉的力保下,皇帝最终降了他的职,便一道圣旨派去了西陲,不过在圣旨中特别说明了,离开前不允许与任何人‘多有接触’。言下之意,便是勒令他不要再搅合到霍家的事情中。 邢氏听了,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得也怔怔抹了抹泪。霍定姚也觉得十分惋惜。若是舅舅还在京城,与英王府一同商议,相信行动上会得力许多吧。 再来便是明安侯府、泰陵公府和忠勇铁将军府被抄家一案,大理寺查出了纵火之人乃忠勇将军,牵扯到前朝遗孤之事,虽然铁将军本人已畏罪自裁,但是皇帝震怒,仍旧诛其九族。明安侯府和泰陵公府则是旁支的参与了谋逆,老侯爷在朝堂上当场撞柱谢罪,公爵大人和老夫人也在家自尽并留下血书,皇帝最终砍了旁支的几个同谋,在大臣的劝谏之下,嫡出的一脉还是留下了血脉。 剩下的便是桂康王府和永定侯府,朝堂之上争论不断,大理寺又迟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能拿了桂康王爷闯宫,以及侯府的折子说嘴,几乎争论得个面红耳赤。但是这些又不足以证明两家参与了谋逆。 皇帝十分不耐,责罚大理寺办事不力,下令刑部会同要案司会审。婆子说到这里,补充了一句:“要案司里有几个英王爷的旧部,相信关键时候,能为霍家的案子出力。” 最为关键的,还是英王妃离开了侯府之后,便将侯府的遭遇和折子被调换的事情告知了英王爷。英王爷并未即刻进宫,而是召集了好些幕僚分析形势。这次她前来,除了让霍家的人在大牢里好过一点,更重要的是希望她们再仔细回忆一番有关递送折子的全部过程。 “我家王爷再三叮嘱,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否则不但救不下霍家,更会被那幕后黑手利用,推波助澜。即便不清楚是谁,只要弄清楚了他的目的,王爷也有办法救侯府于危难。可惜,原本王爷派出了他的心腹要去见几位老爷,却硬是被大理寺的主薄阻拦下来;倒是对我进来见一见女眷,放松了许多。” 霍老祖宗和邢氏对视了一眼,显然受到了不小的震惊。她们对霍定姚之前的话还半信半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容不得她们不承认。 邢氏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将在宫中发生的种种情况说了一遍,又将递送折子的前后缘由原原本本叙述了出来,还有此间消息走漏的几个可疑点。最后便是落到了亲军都督府指挥佥事曹贵全身上,将他那日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个清楚。 霍定姚在一旁作证:“那姓曹的说完之后,我父亲大声骂了他几句,说他结党营私,才是真正的犯上作乱之类的。” 这婆子听了,心中有了数:“老奴曾听得王爷提过,曹家近几年来的声势不可小觑,王爷也曾经多有留意。既然这人可疑,老奴定会一五一十告知王爷和王妃,请老夫人和邢大奶奶放心。我们有了准备,事情必定会有转机。” 她说完,又安慰了众人几句,提及了英王妃的忧思和期盼,又道若有了更新的消息,便会想办法再进来,便离了去。 皇极殿外。 郭康海小心翼翼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声,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早就白了脸,吓得瑟瑟发抖,几乎就要跪爬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刚进宫的,终于忍不住,带上哭腔小声问道:“师傅,皇帝他……” 郭康海狠狠瞪了他一眼,低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这小太监便是再害怕,连忙闭紧了嘴,规规矩矩立着。 终于,里面安静了下来,似乎一切又归于了风平浪静。半晌,才听得一个疲惫的声音命令道:“退下吧。” 郭公公立刻躬着身子打开了上书房的门,仿佛没有看见散落了一地的书册和笔墨,在这些东西之上,尤其扎眼的便是两封摊开的奏折。 英王爷同几位大臣退了出来。他着了一身深紫色的貂绒深衣金丝滚边,胸前绣着五爪蛟龙的模样,广袖的袖边用了暗云缂丝花纹,月牙白的束腰上面却比先前进殿时候,多了一块龙衔东珠的玉佩。 郭公公的身子弯得更低。 自从前些日子皇帝单独密召了英王爷,两人不知密谈了何事之后,英王进宫的次数便明显多了起来。虽然依旧不位列在朝参与政事,显而易见的却参与了此次大理寺、刑部和要案司的会省。看起来,似乎有逐渐被重用的征兆。 若此次办案深得帝心,不知这位闲散王爷会不会乘机扶摇直上。 还有朝堂上的胶着抗争,会不会因着各方势力的被打压或提拔,产生剧烈的变化。 郭公公心下一凛,弹了一下拂尘,口中愈发恭敬道:“午后积雪化水,王爷当仔细脚下。奴才恭送王爷。” 英王爷在郭康海身上扫视了一圈,点头致意,表示领情。 第二日,朝堂之上突然出现了新的形势。原本弹劾太子的折子突然变成了弹劾殿前督检点朱国凛,这其中的原因十分可怕——原来刑部和要案司竟然查出来,这宫中走水竟然存在几个重要的疑点: 刑部尚书和要案司大司长联名上书披露,逆贼忠勇将军铁厚山乃前朝旧臣之后,隐姓埋名二十余载,取得太子信任后,擢升为上将军得以出入东宫。有证据显示其与心腹密谋在宫中制造混乱,妄图引起夺储大乱。当夜铁厚山潜入东宫后,在偏殿内泼满烈油,随即点燃明火。谁知火起后风向突转,却将火势引向了东北方的漪澜殿。 御林军赶到后,整个漪澜殿已经被大火吞没,而东宫仅被烧毁了东配殿。按照惯常人的想法,自然认为火势是从漪澜殿生起,而后蔓延至东宫。巧合的是,当夜皇帝本应在立政殿处理政务,因缘际会之下临时改了主意去了漪澜殿,而同时本应回到东宫的太子又因贪杯醉倒在了御花园,这才让皇帝最终伤及龙体。 而朱国凛的一个手下揭发,说当时有兵勇发现了此疑点,上报却被按压下来,并且受到了严厉警告。他本人十分不服,认为事关重大,硬闯司局报至给了朱国凛处,却被朱大人以“擅自越权、私心甚重”杖责了四十赶出了侍卫队,并罚以永不得进京录用。 这让朝野一片哗然,各种猜测纷繁而至。难道,那晚要烧死的对象或许不是皇帝,而是太子殿下本人?! 还有,朱国凛明明发现了这一个疑点,却仍隐瞒不报。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背后的原因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众所周知,朱检点是朱皇贵妃的亲兄长,皇贵妃与沈皇后一向不睦。何况朱皇贵妃后面还隐隐牵涉着二皇子。 原本被打压的太子一系的人马立刻举枪反击,纷纷上奏要求释放太子,并捉拿真凶,含沙射影间直指向后宫和皇子间的争斗。朱国凛庭外大呼冤枉,差点举刀自刎,好歹是被人拼命拦了下来。大理寺正卿也反唇相讥,虽然东宫偏殿确实有油泼痕迹,与东宫相邻的漪澜殿配殿却也有同样的迹象,不能证明东宫太子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 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寸土必争,几乎大打出手,闹得朝堂上乌烟瘴气。 皇帝勃然大怒,头疼欲裂之下又被生生气晕了,吓得几个近侍急宣太医。夏侯丞相不得不以圣人身体欠安,宣布罢朝三日。 朝堂之上起伏诡谲,后宫也不平静,沈皇后、朱皇贵妃还有荣嫔先后要求侍疾,却都被一一阻拦了回来。皇帝经过短暂的昏迷之后,到了傍晚终于清醒了过来。沈皇后听到消息后,率先到了皇极殿,求入而不得之后,便跪在了殿门外;朱皇贵妃和荣嫔也不甘示弱,连同二皇子,一并跪到了皇极殿另一侧,形成对峙之势。不仅如此,荣嫔还频频哭诉喊冤,传了出去又惹得大臣们纷纷摇头。 皇帝又恼怒了起来,不但谁也不见,又责罚了沈皇后与朱皇贵妃等人。不仅如此,还下旨撤掉朱国凛的职位,并且令二皇子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入宫。另外几个皇子,也被勒令不得入宫。 另一方面却又急召了英王爷、夏侯丞相、温太尉、明都大司空等人进宫彻夜商议。 ☆、第61章 引蛇 深夜,朱府。 朱国凛一听这消息就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我要知道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自己不会看哪些大臣蒙受了圣人的口谕进宫?我要知道那英王爷到底与圣人说了些什么内容?都给我滚下去继续探听!” 来报信的侍卫苦着脸,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朱国翰嗤笑一声:“大哥,你也太心急了,就凭你那些手下,能查到些什么东西?你真当皇帝的羽林卫是吃干饭的?随随便便就能刺探到皇帝的机密大事?再说了,现在你已经被停职,你那副手可是向来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他把持了御林军大权,以往的老部下还听不听你的,都不好说。也许别人不过是看在咱们朱家的面子上,敷衍两三句罢了,你还真敢往自个儿面上贴金不成?” 朱国凛闻言暴跳如雷,他被撤职,面子上如何能好看?!可恨这个二弟处处咬住自己的痛脚不放。 他不甘示弱,冷冷一笑:“说我心急,还知道这是个正道。二弟你倒好,派你白天进宫去探望妹妹,你倒说说父亲是怎么交代的?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要触怒圣人,以静制动。结果呢?学那个没见识的沈家皇后,跑去皇极殿一哭二闹,足足让朝中大臣看足了笑话!偏偏她一个人不闲阵仗大,还拉上荣嫔和二皇子,生生连累二皇子被禁足。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在告诉天下人,二皇子是做贼心虚,又和我们朱家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干洗?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怎么能怪在我的头上?我走之前,妹妹明明答应得清清楚楚,再说了,她一向也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我也不可能在后宫长留,能勉强见上一面也是极难的了。”朱国翰咬牙,“定是那个不省心的荣嫔,一听到二皇子要出事就慌了神,硬去求的咱们妹妹出面。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到底还是软了几分……” 朱国凛撇嘴:“你自个儿办事不利,就别把责任推到妹妹身上。”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国权连忙开口,小心翼翼赔笑道:“大哥二哥,此时也不是争吵的时候,不如听听父亲是个什么意思,接下来我们朱府还有朱皇贵妃才好便宜行事。便是我也能替两位哥哥跑腿,传递个什么消息的。” 朱国翰睥了他一眼:“你是个什么身份,我们说话,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这个小妾生的庶子,真不知道父亲看中他哪里,竟然交给他独自办理了好几件事情,甚至此刻,也让他参与了进来,这种气焰定得打压。 朱国权的脸立刻涨得通红,难堪地低下了头,手却悄悄握紧了起来。 太师椅上端坐的人却缓缓睁开眼,严厉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扫视了一圈。他身材干瘦,着了一件深绯色的仙鹤长袍,俨然一副朝服打扮,看起来更具有铁一般的气质。嘴边纹路深印,透出出一种专横的神色,方正的下巴更增添了严肃,一副忧国忧民之相。只不过那双眼睛露出的却有十二分的精光,正是内阁首辅大臣朱远, “翰儿,阿权也是你弟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白么?” 他一开口,朱国凛和朱国翰齐齐住了嘴。可惜没过一会儿,朱国凛还是按捺不住,急道:“可是父亲,圣人他今夜急召了四位大臣入宫,不说那位英王爷,就是夏侯老匹夫也被一并召了进去。可就是……”没召见太宰府的人。 他话没说完,朱国权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朱国凛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朱国翰却鄙夷地瞅了一眼,他这个大哥着实愚蠢,这种话也敢不动脑子说出口。 朱远倒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缀了一口手里的白瓷青花茶,轻轻放到了紫木檀桌上。这磕吧一声,倒是让三人更加屏住了气息。 “今时不同往日了。没想到,我们朱家也有这样一天,要与那魏、刘、司徒这三个老顽固一样在府里等消息了。” 朱国凛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下来。魏诤鹤是太宰,刘显耀是光禄大夫,司马先贵不仅是大司徒,更是太子太傅,这几个都是朝中一品大臣。 ——他这是说错话了。 朱国翰抓住机会,略带讽刺道: “大哥可真是糊涂!眼下这个时候,跟太子和二皇子走得近的大臣哪个不避嫌,就算圣人他不让父亲进宫,难道太子那边的人就能讨得了好?大哥的人难道就没注意到,魏家和刘家也在外面派人打听消息吗?!” 朱国凛眼中闪过了一丝嫉恨,心中再不满,面上认错道:“是儿子糊涂了。儿子忧心宫中形势和妹妹安危,说的话确实思虑不周,让二弟三弟见笑。” 朱国权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二哥说的固然很对,但是此次宫中大乱,倒是给了一向中立的派系展示的机会,渐渐以英王和丞相为首靠拢。目前看来英王爷不列朝堂,也没有担任一官半职,可是当年先帝爷健在之时,英王也曾经掌管刑部和吏部,很是培养了一批老部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这批人,几乎都成了朝中栋梁。再者,如今皇帝稳定了局势,对他自己的手足也不再忌惮,再次启用英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父亲,您说这对于储君之争,会不会引起变化?毕竟英王妃可是出身永定侯府,英王说不定也顺势支持太子。” 朱远做了一个手势,起身负手来回踱步。事关重大,其余人难得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都紧紧闭了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朱远才堪堪停了下来,沉声道:“英王爷到底会支持谁,现在言之过早。他在十几年前能在权力巅峰急流勇退,保全自身,自然不会轻易下注,如今插手太子一案,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圣人还没有下定决心废储。所以英王这里,我们暂且放一边。倒是圣人他既然还有心保全太子,我们便让圣人早点看清楚太子的真面目,早早断了他的念头。凛儿,你当初从东宫搜出来的东西,才是扳倒太子的有力罪证!” 朱国凛和朱国权对视了一眼,朱国翰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朱国凛忙道:“父亲的意思是,当初搜出来的那一套御制品?可是直到现在,太子那帮人都不承认是太子所为,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奇道,“这到底是不是二皇子派人干的?怎么我们事前都不知道此事?” “是谁做的并不重要,甚至是不是二皇子派人做的也不重要。”朱远恨铁不成钢滴瞪了大儿子一眼,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起火之夜,那枚玉玺失而不见,定是皇后唆使人带出了宫。当初最有嫌疑便是明安侯府、右仆射府、泰陵公府、忠勇将军府几个,另外桂康王府和永定侯府也脱不了干系。” 朱国翰插嘴道:“大哥打着皇帝的幌子不是已经将这些大臣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不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莫非有新的线索?” “二哥你还不明白吗?”朱国权看了一眼朱远,见后者没反对的意思,继续道:“明安侯爷、右仆射、忠勇将军这些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现在证明早就有反心,若当初真帮助皇后藏匿了玉玺,只怕早就拿出来献给了皇帝,借皇帝的手除掉太子继而引起朝堂大乱了。所以说,现在就剩下桂康王府和永定侯府嫌疑最大。” 朱国凛一拍大腿:“可不是,这桂康王府一听自家王爷出了事,他那两个小公子就被连夜送走,十分可恨。还有那个永定侯府也十分狡猾,偷偷摸摸送走了几个小姐,其中一个还和太子有扯不清的关系呢。父亲尽管安心,我早就派人去追查,那些地界上的官府里面都有父亲的门生,必定会尽心办理此事。” 朱远点头,转而对三子朱国权道:“你大哥那边继续去追,你这边却要另想办法。我们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一旦圣人相信了刑部和要案司的证据,太子从纵火的嫌疑中脱身出来,我们便前功尽弃。所以即便是一时找不到玉玺,也要想办法坐实了桂康王府和永定侯府帮衬太子的谋逆之罪!” 这些急剧变化着的情况,霍家的女眷自然都无从得知。她们的日子在好了多天之后,又开始难熬了起来。这段时间英王府一直没有再派人,牢狱里这样的地方本就很现实,见霍家的人没有后续之人来探望,也没了好处可以揩油,便又开始怠慢了起来。 霍定姚同邢氏侍奉了老祖宗吃过早食,才卖力的吞着碗里的窝窝头,回想着前几日的大白米饭的美味,再瞅瞅眼前的东西,简直是难以下咽。可是再难吃,也得伸直了脖子哽下去,否则只有饿肚子的份儿。邢氏见她吃得辛苦,连忙喂了些冷掉的水给她,还嘱咐她细嚼慢咽,要有大家贵女的模样。 霍定姚哭笑不得,这馊掉的窝头又黑又硬,她嚼两口能勉强着咽下去都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摆什么姿态。不过邢氏知道了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说不定又会念叨上一大堆,于是她干脆嘴上胡乱应了两声,背后却嚼了几下便吃进了肚子,顺便拿袖子抹了抹嘴。 牢房就那么大一点,她这样做,自然又被邢氏看见了,耳提面命了一番,回头瞧见林氏病歪歪的躺着,甚至连稀粥都喝不下去,好歹是将数落自家女儿的话少说了几句,只叹口气作罢。又唤了二姑娘霍庄莲伺候着给林氏服了些汤水。 她们这边还算有条不紊,对面四房的人却简直不得安宁。 ☆、第62章 出洞 英王府的婆子进来时,也带了些救急的药丸和干净的衣裳和白布,这些东西老祖宗吩咐给了体弱的林氏留下一些之外,几乎大半都留给了三姑娘。对方在高烧了两天两夜之后,退温了下来。又连续服用了几副好药,人也不再昏昏沉沉,似乎有了清醒的迹象,终于在两天前的半夜苏醒了过来。 这下牢房里可真是热闹开来了。三姑娘摸着额头上厚厚的绷带,那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妫氏安慰了半天,她也只是哭着道:“母亲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如今女儿已经破了相,稍微正经一点的人家哪里还有瞧得上女儿的。不如,就让女儿自生自灭罢了。” 她哭得凄厉,妫氏被她这样一闹,心地又是恨又是急:“往日里叫你提防着三房那个死丫头,偏偏你不听,还说你五妹妹文静又害羞。我却偏偏觉得这样的人最可恨,尽是个绵里藏针的黑心子。” 霍荣菡睁大了眼:“这关五妹妹什么事?明明就是……”她咬住了唇,颇为不甘地瞅了对面的王氏一眼。她是小辈,怎么能去说嘴长辈的过失呢! 周姨娘在一旁连忙道:“姑娘你可千万别被猪油蒙了心,明明是五姑娘故意绊倒了你,才让你顶了祸事。我和郑姨娘都亲眼瞧见了。” 霍荣菡闻言,眼里像要喷出了怒火,对着霍有纤那边骂道:“真的是你?!想不到五妹妹你还是记恨着那件事情,我知道你与宫中太子殿下亲近,可是长辈有意将我们府里的姑娘说与太子做妾,那也是长辈到意思,何况这事情最终也没定下来,到底是谁我也不清楚。你何苦总是为难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恶毒心肠,太子知道后,也不会看上你的!” 妫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朝大房这边看来。又连忙拉住她,训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浑话!” 霍荣菡回头,怒道:“我不小心听见的。事到如今,母亲你就别哄骗我了。太子身份再尊贵又怎样,我还不稀罕给人当妾呢!” 霍定姚心头一跳,忍不住望向里面。不是吧,原来四房的也打算将女儿送进东宫?是了,这也是大家族里常有的做法。也许除了二房的金姨娘为她二姐姐霍庄莲在积极奔走之外,莫非连三房和四房的也盯上了这条道? 可惜角落的牢房里没什么动静,仿佛没听见四房的话一样。 霍定姚甩甩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当初即便是霍元姬可以入宫,按照规矩,侯府也不可能再送一个嫡女陪嫁,最多添一个庶女。年岁上也不可能太小,说来最适合的确实只有二姑娘霍庄莲,四姑娘霍语桐也有可能。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太子被圈禁了起来,她们被关在大牢前途未卜,还不如祈祷一下皇帝手下留情呢。 她想着,忍不住看向大门监守处,那么多天过去了,英王府怎么还没派人来呢? 那边霍荣菡还在哭闹,她声量不大,但是细细尖尖的,如同半夜的鬼哭一般惹人心烦。妫氏自然不会骂她,几个姨娘又不敢吭声。 霍定姚闻言忍不住扶额。昨晚霍老祖宗又发了一次病,折腾了大半宿,直到清晨小天窗里透露出些微的光亮,她们这边的人才有空休息一下。这会儿刚填饱了几分肚子,又要忍受这些有的没的的吵闹,她脾气也不好,简直觉得忍无可忍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没好气道:“三姐姐就不要胡乱怨恨旁人了。你那点伤英王府来人的时候已经让大夫瞧过了,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按照大夫说的及时换药便可。我早就提醒过四伯娘,要用干净的水和布带给你绑上,每过几个时辰换洗一次。可惜四伯娘不听,若往后若留下了疤,那也怪不得旁人!” 妫氏和霍荣菡都愣住了。特别是霍荣菡,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母亲。妫氏老脸一红,不服气说了几句:“姚丫头你说得倒是轻巧,才进牢里的时候哪里来什么干净的东西?再说后来,我不也听了老祖宗的话,用了这些干干净净的白布?” 霍定姚撇撇嘴。那大夫来的时候明明说如果一开始就仔细点,霍荣菡的额头根本不会留疤。可惜,是中途才更换的,不过也总比没有换的好,否则说不定会溃烂成一大片。 霍荣菡听了妫氏的话,眼圈就红了。霍定姚瞧她可怜,忍不住安慰道:“大夫也说了,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瞧根本就瞧不见。而且这位置又是在右边不起眼的地方,用头发或者点翠挡一挡也是行的。再退一步,等好全了,擦点脂粉也几乎能掩盖了去。三姐姐还是放宽心好生将养。你瞧瞧五姐姐,不也是伤到了胳膊,一直躺着静养呢!” 霍荣菡抬头,咬牙切齿道:“伤不在你脸上,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了!那丫头受伤难道也要怪我吗?是怪我怎么没能够将她身上的伤一并受了?哈,老天爷真是有眼,什么人种的恶果,就应该什么人来尝苦果。” 她说后半句的时候,提高了声量,明显是朝角落那边去的。 霍定姚心下无奈,干脆也撒手不管。她也不是没事情做,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添堵?她还烦着上次琢磨背后黑手的事情呢,想来想去,还是没个头绪。偏偏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也打听不到只字片言。 正在这个时候,牢房监守的方向传来的沉重的开门声,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又听得那牢头的声音传来:“来瞧霍家的?进去吧,给你一刻钟时间,不得耽误。” 众人都一惊,继而大喜。霍荣菡总算停止了抽泣,也跟着妫氏看向了牢门来路的方向,连霍定姚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大家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英王府终于再派人来了! 来人也是一个穿红戴绿的婆子,头上插着银簪子,手上还戴了明晃晃玉镯子,配合她丰满的身材,竟然显得有几分富态。 可这并不是上次英王府派来的那个黄瘦脸。 霍定姚十分疑惑,难不成,是英王府换了一个人来传信?可是这种事情,不应该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吗,这是怎么回事? 这婆子一进来,却根本不瞧霍定姚她们,一路飞奔至最里面,双膝跪下,哭道:“三奶奶,老奴来迟了。您在里面,可是受苦了啊!这让王爷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邢氏和霍定姚面面相觑,彼此眼里都充满了疑惑。王爷?哪个王爷?霍定姚突然一惊,扑到栅栏上朝里面看了过去,这婆子说的王爷,该不会是…… 果然,一直不吭声的王氏此时也一脸激动,将手伸了出来,抓住那婆子急切道:“我兄长他可还好?桂康王府现在怎样了?你,你又是怎么能进得来的?” 那婆子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不大好。自从王爷被大理寺带走后,王府里面便乱了。您也知道,王妃本就不是世家出身,除了能理一下后宅,同那些姨娘们斗斗手腕,其余的事情她哪里知道得清楚?她本就是个不堪大用的,一听王爷被抓,顿时就昏了过去,一直卧病在床,反倒是让青姨娘趁机把持了大权。好在王妃倒下之前,听了老奴几句劝说,倒是把世子和二公子提前送走了。我也便是那个时候出的府,刚躲了三天,便听见街上的有消息说皇帝降了旨,将桂康王府和永定侯府的人都抓了起来下了大狱,旁的还有几家也遭了罪,具体是什么,我也没去仔细打听,急急忙忙将两位公子送出了城,吩咐孟朗将将人护送走。” 王氏听到这里,不由得大急,骂道:“你这个老奴怎么这么糊涂!孟朗将虽然是王妃的亲哥哥,可我那两个侄儿身边怎么能少了王府里的人呢?万一孟家生了什么糊涂心思,把这两个孩子捉起来,到时候邀功请赏怎么办?这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这婆子一滞,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快,又连忙堆满了笑容道:“虽然我没有跟在公子身边,却派了谷嬷嬷和邓嬷嬷跟着,她们俩您也是知道的,都是公子爷的奶娘,也是王府的家生子,对王府可是忠心得很的。” 她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了,若是连我也走了,王爷和三奶奶您又怎么办?咱们王府的事情又怎么办?” 王氏一愣,脸红了一下。她低头擦了眼泪,欣慰地点点头:“是我错怪了你,原先我总以为你只会是个惯常争表现的,没想到在关键时候,你竟然还能不顾自己的安危,硬是留在了盛京。还想方设法进到了这种地方来。王爷总说我心眼小,容不得旁人,如今看来,却是我眼皮子浅了。” “三奶奶何必这样自责?老奴以往也是得了王爷亲厚,才多嘴说了几句。若这样便惹了郡主和王爷产生了嫌隙,倒是我顾婆子的不是了。” 王氏摆摆手,没耐心听她这些话,“这些就不要再说了。那王府后来又怎么样了?可是被……被皇帝抄了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艰难。 顾婆子一愣,带了十二分的诧异:“三奶奶怎么会这样想?皇帝并没有下这样意思的旨意。” ☆、第63章 动摇 王氏勉强一笑:“是吗?我也是被侯府的事扰乱了心神,所以总朝着那些不好的方向去了。想来,却是我想多了罢了。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那婆子却道:“三奶奶所想的,却也不是杞人忧天。王爷被带走之后,王府里虽来了兵勇把守,但是该有的体面还是在。可就在前几天,有太监带了手谕,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捉了起来,也被关进了大理寺,甚至连王妃也不能幸免。皇帝虽然没有下令抄家,但是那些可恶的乱臣贼子却趾高气扬,在我们府邸里面横冲直撞,吓坏了好些个女眷和孩子,其实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搜刮府里的金银珠宝和财产罢了,这分明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可恨的是,那个姓曹的还让我们老老实实,别把自个儿当什么真正的皇亲国戚!这些,都是我那个逃出来的侄女婿说的,可怜我那侄女儿,却不知道被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着,脸色露出恨恨的神情。 王氏心头一沉,这境况,竟然和永定侯府一模一样。难道说,他们两家如今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了?皇帝是这样认为的吗?是不是还在收集他们两家的罪证,可是,他们明明都是清白的呀。 王氏也没心情安慰这婆子,随口道:“你说的是褚花吧,她自然是个机灵的,想必不会有事。” 那婆子对王氏的话轻蔑一哂,不过她原本也不是来提这个的。她左右瞧了瞧,将声音放得更低,继而神神秘秘道:“其实老奴来之前,还想办法见到了桂康王爷。”她将右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口,小心掏出来了一张裹紧了的小纸条,“三奶奶你看看,这是王爷千万叮嘱老奴,一定要交到您手上的,说是您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王氏借着微弱的亮光瞧了,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她们这些话,都是避讳了旁人的。三房处的牢房本来就离得远,那婆子刚来,王氏又把韦姨娘赶到了最边上,自然得了一番警告。对于珠云,王氏更没好气。倒是她自己十分乖巧,先前一直在照顾昏睡的霍有纤,还自发地担任起了看紧韦姨娘的任务。 除了开头几句话,后面的便是这边牢房的人伸长了耳朵,也只听得只字片语,可惜王氏和那婆子声音放得低,几乎都听不太清楚。霍定姚只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十分耳熟,可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而一旁的邢氏,虽然猜到了可能性,还是带着几分犹疑,忍不住出声问道:“三奶奶,这位嬷嬷究竟是哪个府上的贵人?若是能说得几句外面的情况,我们霍家往后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不仅是她,妫氏和各方的姨娘不禁也充满了希冀,紧紧盯着那婆子,就巴巴地指望从她嘴里能听得好话。 王氏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淡淡道:“是我娘家里一个不中用的奴才。因着还惦记着我们王府的好,离开前再来瞧瞧我这个旧主罢了。” 是这样吗?霍定姚表示十分怀疑。 妫氏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这位嬷嬷贵姓?你也瞧见了,三奶奶如今是我们霍家的人,大家打断皮肉连着筋骨,要甜一起甜,要痛一起痛。即便是遇见了个什么事儿,大家一起商量,也多个人出个主意是不?” 这婆子跟着站了起来:“老奴谈不上什么贵不贵的,这位奶奶可以唤一声顾婆子。我只是从小伺候三奶奶长大,情分深厚些罢了。如今这外头的光景想必各位奶奶也听见了一二,我们桂康王府和你们永定侯府都糟了难,但是圣人仁厚,还是保全了王府的封号和体面。可恨的是,朝堂上的那些个与太子不对付的势力,却偏偏要将王府和侯府一网打尽,最好能永不翻身。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圣人听信谗言,也要对我们两家严加惩处!” 霍家人一听,脸色都变得很差。桂康王府至少还保留了一个王府的称呼,她们可是连爵位都是削掉了的! 妫氏顿时慌了:“这,这可怎么办!要不请这位嬷嬷想想办法帮帮我们!”其他的姨娘不由得又开始掉眼泪,霍荣菡也不吵闹了,只怔怔望着众人出神,似乎不能接收这个事实。 霍定姚却道:“这位顾嬷嬷说的不对吧。我们什么时候和太子有干系了?为什么偏偏有人要将我们同太子牵扯在一块儿。” 那顾婆子听了霍定姚的话,却是嗤笑道:“这位小姐的话真是孩子话。你说你跟太子犯事没有关系,那侯府的人如今为什么会在大理寺?如果只是嘴皮子上喊个冤就真的是被冤枉的,那还要大理寺查什么查!我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真没有干系,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九个人都说有,你认为圣人会听哪一边的?” 霍定姚气闷地闭了嘴。她转身拉了邢氏,耳语道,“这姓顾的婆子古古怪怪的,母亲你想想,她是那桂康王府的下人,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却说些让主人家丧气糟心的话,还说皇帝到最后一定会拿王府和咱们侯府开刀。这话可是连英王妃派来的人也没那么说的,她又是从哪里能知道皇帝真正的想法?” 邢氏闻言,慌乱的神情算是勉强镇定了下来。不过还是皱紧了眉头:“会不会是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你想想,英王府迟迟不派人来,会不会已经抛弃了我们?” 霍定姚突然觉得信心也不是那么十足了,她打了个冷战。是啊,如果情势真的恶化,英王府为了自保,也撒手不管了呢。 她想着,觉得心头慢慢开始发寒。 牢房里蔓延开来一股窒息的气息。那顾婆子微微翘了翘嘴角,又转回身去,低声劝道:“三奶奶,事关重大,您可是要想清楚啊。” 王氏神情十分晦涩,好半晌才开口:“这真是王爷的意思?” 顾婆子哎哟一声,埋怨道:“黑字白纸,王爷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写了这张密信,让我带出来交给您。我是拼了这条老命,求爹爹告奶奶用尽了方法,才得以将字条送了进来。您居然还在怀疑这个?难道三奶奶您连王爷的手迹都不认识了?何况王爷他还用了藏在身上的私戳。” 她顿了一下,又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您也听老奴方才说了。这事情,可真不是您能犹豫的呀!” 王氏动摇了起来,双手紧紧攥住了衣服。不一会儿却含了泪,摇头道:“可是,王爷要我将沈皇后和太子的事情主动揭发出来,我从小看着太子长大,太子尊我敬我,我这个做姑妈的怎么忍心让他被废为庶人?!” 顾婆子急得差点跺脚,咬牙道:“哎哟,我的好奶奶,我的好郡主,你清醒一下吧!太子都已经被圈禁了,被废只是早晚的事情,你何必这样执迷不悟?还要白白赔上桂康王府全部人的性命?难道你忍心王府被诛灭九族?世子和小公子一生都要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撇了一眼昏睡着的霍有纤,又苦口婆心道:“便是五姑娘,也少了这番罪受。三奶奶你好好想想,这个风口浪尖上的时候,其他皇子的人马都卯足了尽要太子翻船。如果这个时候你写一份告密信,不仅能将桂康王府摘出来,而且皇帝念在你举报有功,也会对你四房的人青眼有加,下旨特赦呢!到时候,等皇帝新立了储君,我们再投靠过去,将来新君登上大宝,我们岂不是还有从龙之功?何愁王府不能翻身,不能得到新帝的重用。便是奶奶您,有了诰命风风光光,往后再有了儿子,请封一个护国公也不是不可以想的呀!” 王氏犹豫道:“可是这封信要怎么写?总不能说沈皇后私下里找上了我吧?” 她心里到现在还有几分愤懑,沈皇后可是害苦了她,这么紧要的东西,她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说明白?不然她又怎么会让霍元姬带走?这定是要让桂康王府的人带走才是啊!她如今这样担惊受怕,说来都是沈皇后自作自受。 顾婆子大喜:“三奶奶想通了就好了。”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回头斜着眼睛了瞧牢房里的人,轻声问,“那些事情,除了您,这霍家还有谁都知道?” 王氏明显一愣,脸色有点不好看:“那种事情,宫里走漏了风声,侯府的老爷奶奶又怎么会不知道?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顾婆子凑近了王氏耳根:“既然他们都知道,何不来一个永绝后患?老奴有一个提议,三奶奶不妨考虑考虑。反正那东西是侯府里的人带走的,那大姑娘进宫后又和太子纠缠不清,干脆就全部推到侯府身上。就说是这大姑娘受了太子迷惑,偷偷将东西藏起来带出了宫,侯府的主人又心包庇,指派人手将这大姑娘连日送出了盛京,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王氏大吃一惊,抖着声音道:“你……你是要我把霍家当替死鬼?” ☆、第64章 糊涂 牢门那边传来了响动,似乎有巡查的人在盘问牢头是什么人在探监,什么时辰来的,为什么超过了探视的时间还在牢里。牢头陪着笑解释,那巡查的突然变脸大怒,要求对方立刻将人赶出大理寺。 顾婆子神色一变,急急忙忙交代道:“我带来的篮子里面藏了纸和笔墨,三奶奶,你可真不能犹豫了。明天傍晚你将写好的东西夹在剩饭里,那个姓蒋的牢头以前受过王爷的恩惠,会将东西带出来给我。你放心,其余的事情,王爷和孟家已经联系打点好了,就等着三奶奶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又对着来撵人的牢头赔了好些好话,又塞了银子,回头看了一眼王氏,才离开了大牢。 打这个姓顾的婆子离开,牢房里面便安静了下来。霍荣菡似乎终于明白,她们霍家可能会面临掉脑袋的境况,毕竟与额头有个疤比起来,被砍了头会更加难看。妫氏看起来也像打了霜一般,也没心情再找其他人的茬。 期间霍老祖宗和林氏都清醒过来一段时间,邢氏为了不让她们忧心又加重病情,只提了一句有桂康王府的下人进来探望,既然还能进来,想必情势还是比较乐观的。 霍定姚一直紧紧盯着王氏,自从那个顾嬷嬷来了之后,她这个三伯娘的神情明显不对。一直处于一种茫然失措的状态,可惜,她没有办法听见她们到底交谈了什么,想必她这个刚愎自用的三奶奶也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能让王氏这样沮丧的,难道是跟太子有关?王氏一向是太子最坚实的拥护者,莫非太子彻底被皇帝厌弃了?不对啊,她们的罪都还没查实,太子自然还排在他们之后。难不成,太子又被人安上了其他新的罪名,所以即便是从他们侯府和桂康王府身上找不到罪证也没关系了?不会吧,太子不可能这样倒霉吧…… 霍定姚扶额长叹。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怪不到她们侯府头上了。她只盼望能早点从这个阴森的地方出去。 半夜,霍定姚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睡。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是今天那个王府的婆子说的话吗?虽然不中听,不过也算是表达外面的一种情况而已。还是她对霍家流露出来的态度吗?王氏本就是个横的,她娘家以前的旧人,耳濡目染之下对侯府不满,也是可以想道的。不过这顾婆子也算是个忠心的了,竟然还想着进来瞧一瞧王氏,王氏那么刻薄,难道还有人能惦记着她的好…… 霍定姚突然一个激灵,对了!她疑惑的就是这个,明明桂康王府和她们一样下了大狱,这婆子……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她心头一惊,莫名感到一股不安。顿时坐了起来。却瞥见角落的牢房那边,微微透着亮光。 她定睛一瞧,王氏那个角落居然亮着一支微弱的烛光,她那个三伯娘,似乎背对着她,俯着身子,好像在犹豫着要写什么东西。 霍定姚大惊,这纸和笔是从哪里来的?是那个顾婆子带进来的吗?难道,她们竟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可是有什么消息得用上写的方式?等等,这么说,难道那婆子实则还要再进来一次…… 霍定姚有种不妙的感觉,想起王氏从白天起就怪怪的神情,她该不会是想抖露什么秘密传递出去吧?比如英王府带进来的消息,或者是之前宫中的事情……这样一想,顿时忍不住出声道:“三伯娘,你究竟在写什么?你的纸和笔是从哪里来的?!” 王氏整个身体一顿,飞快回头,一脸惊骇:“你……你怎么还没睡?”她瞧清楚了是霍定姚,不由得勉强一笑,用衣袖遮了东西,“你这孩子是睡迷糊了吧,这里哪里会有什么纸和笔?不过是你三伯娘夜里失眠,想着如今的情况,心里着实难过,起来拆了以前的丝线打络子散心,倒是叫你这丫头看花了眼了。” 霍定姚愈发疑惑,她才没那么好糊弄呢:“三伯娘别说笑了。我瞧得十分清楚,能把纸笔和线头弄混吗?今天那个姓顾的婆子才来过,你就有了这些东西。是不是那婆子说了什么话,要三伯娘写出来?” 王氏不吱声,脸色十分阴沉。 “难道是要将咱们霍家求英王府帮我们的平反的事情写出来,告诉桂康王府那边?”霍定姚试探道,她见王氏没什么反应,也不理她,不由得沉下脸,“三伯娘,您该不会是想着要将我姐姐的事情抖露出来吧?” 王氏却想歪了,气恼道:“你这丫头说些什么话?那么重要的事情,我会随随便便叫人拿住了把柄?!” 虽然顾婆子叫她放弃太子,又陷害霍家,但是到底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她得想办法告诉桂康王爷,霍元姬虽然将东西带走了,但绝不会背叛太子。如今英王府想方设法替霍家翻案,谁说往后不能再借助英王府的势力替太子倒打一耙。她一定要让自家哥哥不能动摇…… 霍定姚心中冷笑,面上更加冷静:“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写什么,我也不关心这个。不过三伯娘一向精明,就没有想过,那个顾婆子竟然在到这大理寺来,不仅能来一次,还能来第二次?这样来去自如,莫非三伯娘藏了私,这大理寺其实是桂康王府开的吧?那我可不明白了,若真是如此,三伯娘还跟我们一起蹲大牢干嘛!” 王氏听了,脸上一下变得十分惨白:“姚丫头,你这话……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霍定姚不屑道:“三伯娘还不明白吗?那姓曹的指挥对待我们和桂康王府十分不客气,肯定与太子不是一路的。自从我们被关押进了大理寺,可有什么侯府的下人能进来看望的?便是英王府,也是在英王爷着手调查此事,控制了刑部和要案司,又通过要案司的关系打点,才能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派了一个婆子进来。这还不说,大理寺也只肯让英王府的人来见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家中的成年男人却是一概不许,可见我父亲那边,定是被看管得更加严厉!这些,那天三伯娘也都是听见了的。” 她顿了一下,厉眼盯向了王氏,“我倒是要问问了,你们王府这位婆子,竟是有多大的脸面,能进得来这里?我不知道你要写什么,可是三伯娘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些东西落到了那些人手里……” 王氏嘴唇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顾嬷嬷是……是二皇子那边派来的……奸细……不可能,顾嬷嬷是我们王府的家生子,从她爷爷那一代便效忠于王府!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几乎不能成句子,奸细两个字,似乎是被谁扼住了颈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三伯娘怎么就能那么肯定?现在我们自身难保,下面的人自寻活路,在利益面前,谁说不会变心?!就算不是奸细,如果有人存心误导了她,岂不是借她的手将我们往绝路上赶?!” 霍定姚咬唇,王氏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三伯娘你好好想想,不管是英王府还是我姐姐的事情,哪一个被人抓了把柄,我们可都脱不开身了!前者不仅会让人不再帮我们霍家,甚至可能让英王爷自身难保。至于后一个,三伯娘比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就真那么糊涂?!” 霍定姚气呼呼地说完,重新坐了下来,脸色十分冰冷,脑子却一片混乱。敌强我弱,连反间计也用上了,还好这次她留了一个心眼,万一下次寻到她父亲那边去,他们没留心中了招,岂不是就糟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角落的牢房传来了一个秀气的声音,霍定姚一看,原来是五姐姐霍有纤在劝说王氏用饭:“母亲,中午您就没吃下一丁点东西,这样下去,若是母亲也病倒了,可怎么办?” 王氏却没理会她。只一脸犹疑地瞪着送饭的两个狱卒。 霍定姚心头沉甸甸地,慢了扒饭的动作,也顺着她的目光打量。这两个狱卒长得五大三粗的,一个满脸横肉,肤色黝黑,若不她胸前也十分雄伟,只怕会叫人认作是一个男子。另一个身量更加高挑,却瘦如柴棒,瞧着就几分畏畏缩缩。 其中一个狱卒蹲下身,将饭盘子上的碗筷一样一样取下来放在地上,在从栏杆下面的开口一件一件地塞了进去。另一个不耐烦道:“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一股脑地丢进去就行了。动作快点,我们自己都还没吃饱饭,难道你还要伺候这些犯人不成?!” 先前这个嘿嘿一笑,搓着手:“我这新领的差事,万一弄砸了,非得叫我家里那口子打死我。以后怎么做,还请老姐姐多提点。”她人干瘪,身上也穿得少,裹了下衣服讨好道,“不如老姐姐先回去,这天寒地冻的,后头伙食冷得快,那些贼婆子嘴又叼,尽把好肉好酒先挑着吃了。不如我在这里守着,等收拾盘子再过去,也免得老姐姐再跑一趟受累。” 这个提议让资历老的十分心动,她瞥了一眼芦柴棒,道:“没想到你一幅木头样,还是个挺上道的。” “好说好说,老姐姐帮我抢一壶烧酒便能过活了。” 霍定姚微微皱眉,担忧地瞧了瞧自家人。这饭菜本就难以下咽,她们府里都老弱妇孺,都是要憋着忍着,好不容易才吞下一口。若这狱卒真留下来,只怕会催着她们赶紧吃完好拿掉饭碗走人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碗,焦黄的大米,配上黑乎乎的青菜,要一口气吃下去,真是比杀了她还难。 不想,这干瘦的妇卒竟也不催促,就拢着袖子在墙根儿转悠。转来转去,竟然一副十分悠哉的模样。她饿着肚子,牢房里又冷又臭,在这样的环境下,好像没有半分不满的脾气。 王氏动了动,那妇卒盯着她。王氏勉强笑道:“这位大人是不是姓冯?能不能替我传句口信给我家人?” 那妇卒眼睛都亮了:“我就是,你有什么话只管交代清楚。” 王氏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姓冯……根本不是姓蒋……是不是不管姓什么,只要从她这里拿到捏死她们的证据就行…… 她几乎没有动一口饭,在五姑娘不停的却说下,勉强喝了一口汤,就推了开去。任凭她怎么劝说,王氏也再没有动上一口,最后烦了,还训斥了她吵闹得让人脑门发疼,倒是将霍有纤骂得含了眼泪。 等到霍家的人都照平日的时候用完了餐,却换成这个妇卒脸色不好了起来。她收拾了碗筷,突然眯起眼睛盯着王氏,眼神十分不善,到最后几乎像淬了毒汁一般。 霍定姚看得十分清楚,这狱卒的手分明在那食盒底部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拿到。 再看王氏,脸上已是隐隐一片被算计后的恼怒。 ☆、第65章 转机 这件事情霍定姚跟谁也没提,王氏也不会犯傻,不过如今她整个人都异常沉默,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置信的气息,似乎在疑惑和暗恼着王府下人的不小心,甚至是背叛。 她如此纠结,霍定姚也不去理会,毕竟只要她这个三伯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的局面,就算她内心腹诽异常,但是明面上,她一个小辈也没办法去对一个长辈数落。 好在这事没过多久,英王府的人终于再一次来到了大理寺。还是上次那个婆子,她带来了几乎是天大的好消息。对于宫中走水一案,刑部和要案司提出新的观点:这乱臣贼子是潜入了东宫制造混乱,意图烧死太子,却因为风向偏移,最后却让身在漪澜殿的皇帝陷入了险境。 因此,桂康王府和原永定侯府自然也不存在跟着太子犯上作乱一说了。 虽然大理寺和二皇子的势力仍然坚称此说法存在疑点。同时又将违反祖制的龙袍一事拿出来要求三司给个说法,但是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英王爷透露的口风是,圣人认为王府和原侯府没有谋逆的嫌疑,但平日里因着跟太子殿下“关系密切”,对太子行为失当也“从旁纵容”,没有起到长辈和重臣应有的“正气风范”,对于太子失德理应受到责罚,加之还有闯宫的过失,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过圣人提到霍家的时候,神色倒是平平,也没见得有多恼怒,想必罪责也不会太轻,甚至有可能就是没了爵位,贬为了庶人就作罢。 霍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老祖宗一把年纪了,喜行不露于色,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不停念叨是祖宗保佑。大奶奶和二奶奶都含了眼泪,在一旁默默陪着祷告,王氏虽然不甚满意,但是好歹没有了性命之忧,也难得露出了一抹轻松。加上五姑娘霍有纤的伤口渐渐愈合,也算是让她放心了一件心事。 霍定姚哭笑不得,最后她们一家子,竟是靠着是“太子的人”才逃过一劫。 其实太子殿下和她那个姐姐一样,都是被老天爷深深眷顾这的人?而她们反而是沾了光吗…… 只有妫氏满脸不高兴,回头瞧见了郑姨娘和周姨娘放松的神情,不由得破口大骂: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侯府都没有了,难道你们就乐意看见自家老爷没了功名吗?哼,从此以后,你们还以为自己都是金贵的姨奶奶了?还想着有丫鬟婆子在身边伺候,还以为有吃香喝辣的等着?到时候,只怕都得想破脑袋补贴家用,若是没用的人,干脆打发卖出去罢了,还能省下几张吃饭的嘴!” 她这样一说,原本欢乐的气氛凝滞了下来。 是啊,侯府没了,她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早被搜刮了去,老爷们那边,相信情况也不容乐观。 以后这一大家子人住哪里?吃什么?该怎么生活…… 霍老祖宗早就对妫氏看不过眼了:“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以往瞧着你还是个识大体的,虽然嘴巴厉害了点,到底不会太过于出格。现在瞧瞧你,整个一个泼妇骂街,哪里还有什么礼仪?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乡下媳妇子了?” 妫氏眼圈一红:“媳妇儿不过也是实话实说了。这些,也不是媳妇不提,就不会摆到面前的事实了啊?再说……” 邢氏盯了妫氏一眼,正色道:“四奶奶所想,自然所言不虚。不过俗话说得好,世上不怕有心人,只要圣人判定了我们无罪,到时候我们邢家,英王府,还有林家定不会坐视不理。甚至四奶奶的娘家,相信也不会再将我们拒之门外。即便开始生活困难了一些,会让母亲受委屈,不过有些记在以前侯府几个管事名头上的产业,也不是没办法拿回来的。” 霍定姚暗暗叫好,她母亲虽然有时优柔寡断了点,但关键时候,总是能挑起大梁,稳定人心。 果然,邢氏这样一说,霍老祖宗脸色也好看了起来,几个姨娘也小声说着,翁姨娘的绣活儿不错,放在盛京也是首屈一指的水平,金姨娘甚至还会酿酒什么的。连霍定姚也加入了她们,帮忙出谋划策,五姑娘霍有纤也轻言细语的说可以帮着打络子,四姑娘霍语桐会做香味十分独特的胭脂,二姑娘霍庄莲苦苦思索了很久,勉强可以画画。三姑娘霍荣菡虽然一直高傲着一张脸,不过在看不下去之时,嘲笑了一番二姑娘,倒是自言可以帮着画出别开生面的绣品图样,她的水平可是在盛京的贵族小姐中都是一流的云云。 这样一合计,前景逐渐明朗,霍家几个姐妹甚至相互打趣了几句,又生出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不出几日,圣旨便正式下诏了下来:原永定侯府风范失仪,纵容子女在宫中行为不端,加之冲撞圣颜的大罪,对削去爵位维持原判。不过与此同时,还增添了一条,因为在朝中行为失当,影响甚微恶劣,竟然判了家族中成年男子流徙,女眷等人随行。 本来最近都挺高兴的霍家一下子都愣住了,一个个表情像得了晴天霹雳。 霍定姚也傻眼了,这怎么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妫氏愤怒地瞪着来宣旨的小太监,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皇帝不会严惩我们,让我们可以留在京中?为什么现在却要去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英王府的人,名唤引泉,是英王爷的贴身小厮。他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连忙打一个圆场,笑着打点送走那小太监。这小太监也没计较妫氏的无礼,只等霍老祖宗跪拜接了旨,便自行离开。 霍老祖宗在邢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妫氏骂道:“家里生了这样一场大变,都没让你骄纵的性子收一收。你还嫌上面罚得不够重?是不是要到圣人面前闹上一场,让我们都不得安生才舒心了?” 妫氏十分委屈:“媳妇儿不过是着急。这与英王府之前说的不一样。肯定是皇帝受了一些贼臣的蛊惑。母亲,不如您让六姑奶奶向英王爷求求情,让他再费费心思!” 其他人脸上也不好看,这样的结果,简直太让她们难以接受了。一时间,更是赞同妫氏的提议。英王爷如今深得皇帝器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是吗?! 霍定姚也十分郁闷,其实四伯娘虽然急躁了些,说话又十分不中听,但不可否则的是,她说的很有可能是实情,难道龙厉帝竟是个糊涂的? 她在心里十分埋怨,霍家就算有千错万错,难道皇帝就不能看在这个份儿上,高抬贵手一次吗?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倒是没有说出口来。 王氏突然出声,却是问向引泉:“我们霍家的判决下来,想必桂康王府的也一并有了吧?还请这位小哥能透露一点风声?不瞒小哥,我也是,放心不下娘家的亲人。” 妫氏没好气地在一旁挖苦:“三奶奶还真有闲心,我们自身难保了,还能惦记着外人。” 霍老祖宗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王氏,也对引泉道,“既然她始终记挂着娘家,若英王爷那边有消息,也请小哥一并告知一二。” 引泉为难道:“不是小的我故意为难这位奶奶,我家王爷打发我出来的时候,确实没提到桂康王府的情况。我一路跟着宣旨的小公公过来,就怕另外有人从中作梗为难霍家上下。因此也没得留言旁的消息。王爷交代了,让我赶紧接了众位亲家出去,王妃更是安排好了城东南边儿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可供各位主子歇脚安顿。” 霍定姚也跟着道:“祖母,母亲,不如我们先出了这里。反正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有父亲和伯父他们,想必英王府也有派人去接了。等我们和父亲他们会合到了庄子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啊。” 她这个提议提醒了众人,当前燃眉之急,还是先出了这大理寺才是。每个人都急忙起身,稍微规整了一番,但是因着牢房里条件实在太差,她们身上几乎都脏不可耐,头发也乱蓬蓬的,衣服上更是黑黢黢的,因着中途还更换了一次赶紧的衣物,到底还没有彻底发臭。 霍定姚以手作齿,刮顺了头发,自己动手绑了一个麻花辫,又从水壶里面倒了一点水到手巾上擦了一把脸,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英王府捎进来的夹袄棉衣,十分厚实暖和,却稍嫌大了一号,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她想了想,麻利地将一段之前坏掉的布衣衣袖撕成一条布条状,系在了腰间。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有人惊异地看着自己,回头一瞧,却是霍荣菡见鬼似的瞪着自己。 对方见她发现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却是让她庶妹霍语桐帮自己打理起衣服头发来。 霍定姚瞧了对方的做派,不免有几分好笑。再看见霍语桐似恨非怨的神情,又见霍荣菡身上的穿戴,几乎还有一件虽然已不光鲜但还算完整绸面罩衣,头上还有一根银簪,手腕上甚至还佩着一个绞丝的鎏金镯子,而另一个几乎就跟个粗使丫头的打扮一般,不由得暗自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66章 安顿 一行人出了大理寺,被关了大半个月,初见到明晃晃的天色,众人似乎都有点回不过神。 霍定姚狠狠吸了一口气。这冷冽的气息中,尽管让人手脚僵硬,可是瞧着眼前笔直的大道,远处粼粼的车马,还有喧嚣的酒肆阁楼,熙熙攘攘的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还有争吵不休的,就是这样的平常画面,竟是仿佛在做梦一般,恍如隔世。 可惜还没等她能好好感叹一番,身后便传来一声喜泣的惊呼,霍家几位老爷带着霍明章、霍有昊、霍荣轩和霍金逸、霍石磊、霍行冲和霍林天几位少爷也出了大理寺。 老爷少爷们个个蓬头垢面,章哥儿好歹九岁了,林氏虽然是个软弱的,但章哥儿是二房的嫡长子,霍二爷从来对他是严加管教,这次遭逢了大难,他倒是还懂得照顾自己,瞧着还有一二分体面,不仅如此,似乎还担负起照料自家庶弟的任务。逸哥儿和天哥儿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脸上都脏兮兮的,有哭过的痕迹,一直紧紧跟在哥哥身边,小手拽着对方衣角,似乎是死都不肯撒手。不过瞧着精神却还好。 剩下三房和四房的少爷便难看了许多。霍三爷和霍四爷许是也不懂得照顾孩子,三房的昊哥儿一直恨恨瞪着磊哥儿,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还不忘欺负他自己这个庶弟。磊哥儿原本也七岁过半了,只比章哥儿小了不到一岁,却吓得似乎瑟瑟发抖,瞪着一双圆咕咕的大眼睛,瞧着神情有点不大对经。可三老爷霍修山根本没发现这一茬,也不管他,倒是韦姨娘瞧见了,立刻冲了上去,搂着磊哥儿上下仔细打量,见孩子竟然不会说话了,便急得大哭起来。 四房的冲哥儿比磊哥儿年岁更小,却是被霍四爷一路抱了出来,周姨娘只听了前半句说在牢房里发了热,高烧昏迷不醒,身子便软软倒了下去。连后半句如今只是安睡也没听得清楚,只觉得眼前一黑,自个儿的天都塌了下来。好在轩哥儿口齿清晰,健健康康的,倒是让妫氏放下心来,又去训斥周姨娘不省心。 男人们比女子们这边显得如此落魄不堪,几位老爷都红了脸。不过邢氏她们自言因着英王府的关系换洗过衣服,对老爷们的境遇表示了偎贴,才让他们从尴尬中缓解了过来。想着这一二个月侯府的悲惨遭遇,再瞧着眼前无依无靠的处境,一时间悲从中来,搂着自家人抱头哭泣。 霍大爷双目含泪,上前一步到了霍老祖宗面前,就要跪下:“儿子不孝,连祖宗基业都保不住。不仅连累了母亲遭此大难,还让全族人受尽了耻笑。儿子心中惭愧,往后竟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母亲!” 他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站起来又拉过了邢氏。夫妻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难过,又抱头痛哭了一场。 霍定姚也心酸,不由得出声安慰道:“父亲就不要再自责了。事到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情,又不完全是我们霍家的错。”她指了指一旁久立着的引泉,“祖母年纪也大了,幸亏还有六姑父和六姑奶奶派了人来相助,否则我们此刻还没得去处呢。” 霍大爷慌忙擦了擦眼泪:“瞧我都被关糊涂了,还不如姚丫头醒事儿。”看见一旁的引泉,不由得疑惑道,“这位小哥是?” 霍定姚连忙悄声提了提,告知了引泉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介绍和拜见,何况旁边还有差役盯着呢,草草交谈后便算是过了门路。 引泉便打了一个手势,有车夫和婆子赶了两辆马车前来。接了霍家众人一路向西城门去了。走之前,还将霍府的落脚点打了官印上报给了大理寺,以备五天后来人押送。 因着霍家是被罚了流徙,不等于流放,且比流放的罪名轻多了,其实只要霍家乖乖出了盛京,到达了圣旨上圈定的地点,一路人大理寺也只会派两个官差盯着,并不等于犯人,既不用穿囚服坐囚车,也不用戴脚铐手铐,好歹还不至于十分丢人。 他们到了城南处下车。城南本就是贵族受封圈地下来的佃农区,城外更是大片的农田和野岭,常有些农田佃户和山上圈了庄子养了时令的蔬果,还有豢养一些珍奇的飞禽走兽,供主子们打猎赏玩,所以时不时有大户人家的车马出入。而这里原本是英王府的别庄,后来渐渐废弃不用,便当做了春夏季临用的储库。 看得出来,英王府也调派了人手抢修规整了一番,这四进的庄子至少干干净净,大部分地方还重新涂了彩漆,显得红墙绿瓦,主屋外的垂花走廊还挂上了厚厚的幕帘挡风。后花园中甚至有一个精致的鲤鱼池,尚还有几片绿叶漂浮,假山上留下清澈的池水,旁边一棵歪腰柳树,可惜枝条光秃秃的,池子里鲤鱼也没了一条。虽然比路边上瞧见的寻常人家的宅院强上许多,但是同以前的侯府比,哪怕是得脸的管家和管家媳妇住的房子,也比这里好。 霍老祖宗倒没什么意见,霍定姚瞧了那些软绵绵的被褥和干净的衣裳,还有屋子里燃烧起的银霜炭和热茶,早就满意得不得了。 几位老爷说来虽然出身富贵,就算心里落差极大,也懂得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何况现在帮衬的还是英王府,哪怕再有不满,也按捺了下去收了起来,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一分一毫。 几位奶奶的脸色却不好看。妫氏最近一直叫得响,但是也被骂得最惨,这次好歹是学聪明了一次,没再上赶着找晦气。王氏根本就没将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林氏自己都还犯晕,早早的洗了一个热水,又喝了一碗稀粥,吃了药,向霍老祖宗告了罪,便由着二姑娘服侍着睡下了。 邢氏忙前忙后打点着。各房的奶奶也忙着伺候自家老爷洗漱,换下的脏衣服不仅臭不可闻,而且很多磨破了边,干脆直接扔掉。大人们还好,尚且知道这幅模样不方便用膳,孩子们却早就饿得嗷嗷叫,可老爷奶奶没发话,也只好被各自的娘亲带回房里规整。 霍定姚自己也饿得难受,不过她在牢里没那么挑剔,与此相比,更不能忍受一身异闻。邢氏要服侍霍大爷,一时间顾不上她,英王府其他下人一时间也不见了踪影。 她等了一会儿,干脆自个儿去厨房提了热水,倒进了屋子里的木水桶里,又找院子里的婆子取了香胰子和皂角,三两下钻进了水里。 这水温正好,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狠狠将自己搓了三遍,将香胰子和皂角用得干干净净,才觉得全身舒爽了过来。然后取了粗布方巾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英王府新备下的衣裳。 看得出来,这衣裳也制作得十分仓促。白绸竹叶立领中衣腰身处稍微宽松了几寸,素绒绣花小袄袖口却有微微短了些许,外面罩的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与葱黄绫棉裙颜色也不搭。不过胜在衣物都十分厚实,她一穿上,浑身都热得发汗。 她刚收拾完,屋子外便有小丫头的扬声匆匆问道:“姑娘可是要奴婢伺候?”待听得回话后,推门而入,却见霍定姚自己已梳洗完毕,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霍定姚瞧得分明,今晚霍家的人少来也有二三十号人,对方却只有三五个婆子和一些外院的家丁,又要收拾屋子,又有要听人使唤,还得煮饭烧水,早就是累得不行。 霍家又不是这些人的正牌主子,恐怕私底下更是心生怨懑。便故意笑嘻嘻道:“我自己难受得紧,便没等得姐姐前来。只是这水桶太沉,还得麻烦姐姐唤几位婆子清扫出去。” 那丫头却不敢拿大,心下一惊,慌忙道:“如此小事,姑娘不必操心。前头霍老祖宗和老爷奶奶们俱是去了偏厅用膳,霍大奶奶正在寻找姑娘呢。”她帮忙替霍定姚烘干了头发,又挽了一个轻巧的双髻,甚至还替她簪了一对粉黄堆纱绢花。 她见霍定姚疑惑瞧来,便不好意思笑笑道:“这是王妃年尾赏下来的,因着实匆忙,奴婢身上只捎了这个,还请姑娘切勿见怪。” 霍定姚心知这小丫头是为先前怠慢在向自己赔罪,害怕传到了王妃耳里。如此看来,她的六姑奶奶在英王府地位非比寻常。她点点头,顺着夸了一句,揭过不提,在那丫头的带领下,起身径自去了偏厅。 霍定姚进去时,邢氏正伺候老祖宗用膳,大家也跟着一起吃,也没多讲究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的规矩,终于安安心心用了一顿饱饭。几个少爷瞧着桌子上的鸡鸭鱼肉,早就惨绿了眼,流下了口水。姑娘们矜持一点,也忍不住瞥了又瞥,就是霍定姚,也紧紧盯着热腾腾的红烧肉,小心的吞了吞唾沫。 霍老祖宗起了筷子,众人便吃了起来。瞧着孙子们都瘦了一圈的小脸,老人家又心酸了起来,胃口便淡了下来,唬得霍大爷和邢氏又劝了好久,才抹了泪,一起还算愉悦融洽地用了餐。 引泉见众已是安顿了下来,躬身到了霍老祖宗身边,声量不大不小告罪:“原本我们王爷得了消息,今个儿也是要亲自过来庄子上的。偏偏宫中来了急召,一时脱不开身,临走前却也吩咐了王妃,不可忘记了根本,定是要前来聆听老夫人的训诫。” 这等托词,霍老祖宗和几位老爷心中有数。 英王府虽然找到了切实的证据,让霍家从漩涡中脱身而出,但是恰恰又因着霍家是英王妃娘家,理应在事后避嫌。加上如今英王府风头正劲,不知道有无数的政敌紧紧盯着拿捏英王府的过错。引泉这样说,实则便是英王妃能不能来,都不是个定数。 霍老祖宗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责备:“英王爷说这话,可就是太客气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时不时就过娘家的道理。更甚者,英王妃身份贵重,训诫这样的话,以后便不要再提。” 话虽如此,所有人却都眼巴巴瞧着宅子大门处,连霍定姚也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发配去何处?这路上该如何打点?还有银子从哪里来?能不能借助英王府的势力寻个可靠的人手? 幸好傍晚时分,英王妃终于在夜色的遮掩下,乘着一顶小轿,匆匆到了这庄子上。 ☆、第67章 苛求 英王妃进门,又是和霍老祖宗抱头痛哭一番。几位老爷面上也难掩戚凄之色,奶奶们更是早就红了眼圈,开始抹泪。 英王妃哽咽道:“母亲……受苦了。做女儿了心中难安,眼瞧着哥哥嫂子们在牢狱中受累,偏生竟不能亲自去探视一番。可恨大理寺那些贼子,有二皇子在背后撑腰,硬是咬紧了不肯松口,为着这事儿,王爷上下打点了好一番,好不容易才派了一个婆子进去。得知母亲在里面还算安好,大理寺也不敢动用私刑,这才放心。” 她瞧了一眼霍定姚她们,刚止住的眼泪又没忍住,一手抱了一个:“可怜我的小侄儿和小侄女们,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这些人难道就连孩子也狠得下心来吗?!” 霍老祖宗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瞧着周遭人身上的憔悴和落魄,好歹还有一个女儿有出息,也不算辱没了祖宗,胸口又开始起伏不定,竟然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跟着英王妃来的婆子赶紧提醒道:“主子一家眼下得以团聚,当是高兴的事情,主子怎么就伤心了呢,倒是叫老夫人也跟着担忧了。再说您才染了风寒,又思绪过重,御医交代切忌大喜大悲。您若有一个好歹,王爷定是对太医院不依的。” 这婆子就是先前来过牢里两次的那个黄瘦脸,后来才知道,是英王爷的奶娘,十分可靠忠心。 英王妃一愣,瞧了霍老祖宗的神色,勉强一笑:“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倒是惹了母亲替我伤心落泪。” 她落了座,又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打发了出去,霍家又让姨娘带了孩子下去休息,英王妃才说起外面其他相关人的情况。 前面与先前霍家知道的消息差不多,如今也没有更新的进展,皇帝对太子既没有下令解除圈禁,也没有进一步的严厉惩罚。二皇子依旧不得入宫,同太子一样,各自呆在自己的府内。二皇子倒是个清醒的,不再跟着他那个荣嫔四处哭诉,皇帝没禁他的足,他自己却主动关门谢客,甚至拒绝了几波大臣的来访,俨然一副清贵和避嫌的做派。 皇帝这等暧昧的态度,加上两位争斗最厉害的皇子的做法,倒是让一干重臣瞧不清楚形势了,都不敢贸然出头。朝堂之上,反倒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桂康王府的人这次也一并被释放了出来,但是与永定侯府不同的是,桂康王府依旧保留了头衔,世袭却改为了传承三代降爵承袭。桂康王爷罚俸一年,革职在家闭门思过,一年之后视情况再论是否另当启用。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脸色神情各异。霍大爷明显十分失落,大抵是在为桂康王府的好运感到羡慕,同时心中又十分不能平静。霍二爷一脸忿忿,霍三爷和霍四爷攥紧了拳头,眼里简直就要喷出了怒火。 霍四爷平日里没少受妫氏撺掇,一向也看不惯三房的,几乎按捺不住地失声质问:“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跟桂康王府犯了同样的错,为何桂康王府不仅没事,还能留在京城?” 霍五爷皱了一下眉头:“四哥难道没有听见,他们也受了罚,那桂康王爷可是要禁足整整一年。一年之后圣人想不想得起他,都还是两说的事。” “你少唬我了,”霍四爷恼怒道,“他又没有被贬为庶人,还能入宫。或是寻个什么人,在圣人耳边稍微提醒一下,再表露一下忠心,重新启用有何难的?说什么没了世袭的爵位,他们不是一向抱紧了太子这边吗?以后太子没有事儿了,可是得记上桂康王府一功劳的!可是我们,不仅被削去了爵位,还被打发出了盛京,往后还有谁能想得到我们?!” 霍老祖宗也愣住了,似乎也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情况。好半晌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圣人下这样的决断,想必也是有他的理由吧。” 英王妃叹道:“就因为那假圣旨。这事情我们王爷查了又查,对方竟是掩藏得十分小心,手脚更做得非常干净。” 霍大爷明显吃了一惊:“妹妹你的意思是?” 英王妃点头,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上次我提过的当天那四个值班的小太监吗?其中一个后来发现暴毙在太监的宫所中,查出来却是手脚不干净,畏罪自尽的。这么巧合的事情,如何能让人相信?可惜,那太监却是一个关键人物,他背后到底是谁指使的,这线索便断在了此处。” “所以,圣人是在恼怒我们与太子纠缠不清。”霍大爷垂头丧气道。 霍定姚也心下恻然,想必在皇帝看来,即便现在太子似乎也洗脱了纵火的嫌疑,但是当初侯府急吼吼跳出来为太子证明清白,偏偏招数又太过于可笑,更惹了皇帝的怀疑。 所以说,其实皇帝才是天下疑心病最重的人。不过,比起诛灭九族,现在的局面,也许也算是不错了吧? 可惜,霍府的老爷奶奶们是拿眼前的桂康王府做对比。 妫氏怨恨地瞪了一眼王氏,瞧着对方脸色平静,似乎还有隐隐欢喜,那胸口又憋上来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即便桂康王府还能留在京城,可她这个三嫂子不也只能离乡背井跟着受苦,反正大家都落不到好。 这样一想,心里好歹是痛快了几分,嘴上不由得刺了一句:“三奶奶不一直担忧自个儿娘家?如今知道了这消息,看来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呢?可惜三奶奶是我们霍府的人,倒是也得跟着受苦了。” 王氏淡淡道:“这都是圣人的意思,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桂康王府是什么样,与我也没过少关系了。”然后转过脸去,根本不搭理她。 霍定姚又好气又好笑,盯了王氏一眼。王氏一愣,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霍定姚才不管她这个三伯娘又联想到什么上面去了,只是为她这般做派感觉可笑。她可是亲眼瞧见了在牢房里,王氏是如何做派的。当太子和桂康王府有事的时候,王氏就是太子的姑妈和王府的亲眷,当这些人没事的时候,她就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世上还有这等好人,真让她大开眼界。 不过,这些如今也确实与她们无关了。霍定姚心里其实巴不得离开盛京,最好离得远远的。眼下,她更关心的是她们到底会去到哪里?若是北方苦寒之地就糟了,西北有风沙,西南有毒瘴,但是也比北方好。若说她最中意的,最好是南方一带。 她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这些唧唧喳喳的女人才想起了这一茬。英王妃道:“母亲安心,这事情我们王爷提前打点过了,又提了圣祖皇帝和皇后,圣人略有松动之余,便允了我们王爷的提议,让霍家的人去了南方,最后选定了丰州。” 丰州在哪里?莫说霍定姚没想法,其他奶奶们更是不清楚。霍五爷倒是还知道一二,这丰州在东越,距离盛京可以说是一北一南,相距甚远。 英王妃身边那黄瘦脸婆子顿了一下,见场面冷清,便插请罪道,“老奴听得王爷提过,丰州虽然比不上苏州、扬州风光旖旎、物产丰盛,但是因着临近海边,又是通往琉球的一个出海口,确也不比得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城镇。加上一年四季,春夏绵长,便是我们王府,也在那边有一个据点,派了二三十人在庄子上打点,往年送到霍老祖宗处的芙蓉李和茉莉香片,还是这个庄子上的特产呢。” 霍老祖宗听了,倒是叹了一句,露出一个笑容:“如此,也算是活人可以勉强讨生活的地方了。”她又道,“我知道你们心思重,不过既然英王府也在那边有庄子,说明这地方的境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差。” 霍定姚也跟着点头:“祖母说得对,那边不是还有英王府的庄子吗?我们去了那边,自然还算有依靠,也有人手帮忙。还不会断了同盛京的联系呢!” 英王妃子便笑了,摸摸霍定姚的包包头,“我这大房的侄女儿是个机灵的。”她转脸正色道,“这也是王爷的意思,丰州虽然不在王爷的名下,实际却算是王爷的地界,那里的官员都要看英王府几分薄面。母亲和兄嫂们去了那边,定然不会吃亏,生活上我们也派人传信,提前打点仔细。更重要的,等这事情平息后,过个三五年,再想办法为侯府复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霍大爷顿时激动起来,其余几房的人听见这样的好消息,脸色都带了兴奋的神情。霍定姚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想着那都过了好几年了,也放下了这层担忧。毕竟侯府若真能正名,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英王妃顿了一下,语气更加轻快道,“至于这一路上,霍府的人又不是重犯,大理寺也只会派两个人跟着,确定你们是规矩去了丰州便完成了任务,只有打点得好,一路上甚至不会为难母亲和兄嫂们,还能用雇车辆和马匹……” 在一旁从头到尾始终都十分安静的王氏,却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她:“何必要等上三五年那么久?如果真是像英王爷查明的那样,我们霍家可以大大的功臣!” 她见众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道,“你们想,如果不是我们霍家的大姑娘在那晚缠住了太子,太子岂不是正好回了东宫,中了歹人的毒计?现下有没有性命,都是难说的了。这样来算,我们不是有功,难道还有过了?” ☆、第68章 口角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这样一说,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的确,如果不是王氏带了霍元姬进宫,霍元姬因缘际会之下遇见了太子,不管是她主动勾引的,还是太子只是以礼相待,总归太子与她就这样留在了暖阁,吟诗作对风雅异常,虽说最后喝醉了酒闹出那些笑话,可这跟太子被谋害丢了性命相比,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他们永定侯府确确实实是天大的功臣呀! 王氏见大家神情都开始动摇,不由得嘴角翘了翘:“方才英王妃也提了,太子虽然没有纵火的嫌疑,但是因着东宫有背主的奴才陷害了他,恐怕圣人一时对太子还在气头上,连带的也对我们为太子‘求情’看不过眼。所以根本没有想起当夜是我们侯府救下太子一命!若我们就这样离了盛京,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妫氏急忙附和:“母亲,三奶奶这话说得在理。虽然她一向胳膊肘朝外拐,不过这次倒是真心实意为了咱们着想。这样一来,我们侯府实则不仅没有过错,反而是有功劳的呀!” 霍老祖宗脸上出现了动摇的神情。几个媳妇的话虽然在理,可是要抗旨不尊,这不是自己又给自己添一笔罪责?但是话说回来,亲眼见到祖宗基业败坏,她也是无颜面对,更何况,这事情,也确实是他们侯府占理。 王氏添了一把火,起身跪了下去:“以往是媳妇儿过于冒失了,总想着让老爷们在前朝根基不稳,若是侯府要保得百年基业,甚至再像曾祖辈一般荣耀,总得另作打点,却不想是用错了法子,还连累了母亲和兄嫂们。可媳妇的心是一直放在侯府的,这点若是虚假的,自请天打雷劈!我们就这次,可真不能错失机会啊?!” 说罢,眼圈一红,伏地长跪不起。 霍老祖宗也动容了,擦了擦眼泪,“好,好,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过去的就不用再提了。”她看了邢氏一眼。邢氏急忙轻声劝了王氏好几次,王氏才颤颤抖抖地站起来,重新座到了一旁。 霍定姚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王氏罪行累累,这……这就算冰释前嫌了吗?她还在牢里差点泄露了霍府的机密呢,她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心为了霍家,这里面不知道要打多少折算吧! 她身子一动,刚想开口,王氏竟然一眼射过来:“姚丫头难道不想咱们留在京城吗?也对,小孩子心性,以为流徙就跟游山玩水一般,根本不能明白我们一去,可能一辈子就回不来了!”却是想把她的话给堵回去。 霍定姚却偏不吃她这一套。盛京有什么好,就是应该避开这些争端才对,不过她心里再这样想,可不认为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会被接受。 不过揭发王氏的私心,这点她还是可以做到的。她撇撇嘴道:“要怎么做,也是祖母和父亲伯父们商议。可是三伯娘的话总觉得像是让咱们能留在盛京,以后和桂康王府再一起帮衬太子呢!” 邢氏大惊失色,一把拉过了她:“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你听得了几句赞扬,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霍定姚争辩道,“你们忘记了,我们在牢房里的时候,桂康王府不是有个婆子进来探监吗?我可瞧见三伯娘半夜偷偷拿了纸笔,像是要写什么东西,再让那婆子捎带出去呢!” 霍大爷十分惊异,“真有这等事?莫不是你这孩子在胡说吧?”虽然是这样说着,却露出怀疑地目光盯着王氏。 王氏脸色一白,勉强笑了一声:“姚丫头一直都不喜欢我这个三伯娘。有桂康王府的下人能进来瞧我,可能也让这孩子心生嫉妒了。那婆子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大理寺当差,也是偷偷进来瞧上一次,最后拜别我这个旧主。至于说什么捎带了消息要向外传。这种事情却真是在说笑了!大理寺是何等森严的地方,哪里是人想进便能进来,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她渐渐镇定了下来,对着邢氏和妫氏道:“大奶奶和四奶奶也可以作证,之后这婆子可有再进来过?” 在场的人都朝她们看去,邢氏和妫氏对视一眼,均是摇摇头。妫氏倒是嘀咕了一句:“不过那婆子确实捎带了食盒进来,若要藏什么纸笔,也不是不可能的……” 霍定姚更气愤不已,捏紧了拳头。王氏竟然拿自个儿的话来堵她,真是可恶至极!不过,那婆子确实没再进来过,王氏又不可能提前通知她别再来,这样一比对,她自个儿的说辞确实也没了说服力。难怪大家都不相信她! “罢了,姚丫头毕竟年纪小,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霍老祖宗终于开口,看向了王氏淡淡道,“你这个做长辈的,就不要同一个孩子计较了。只要你没有私心,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你也不必感到委屈。” 王氏哽咽道:“只要母亲和几位老爷明白我这份心意就是了。其他的,媳妇儿并不觉得委屈。即便是受人质疑,也万万不敢耽误了我们侯府的正事,那媳妇儿才真的玩死难辞其咎了。” 说着,又含了泪开始默默低垂。 霍定姚差点没吐血,没想到,她这个三伯娘跟以往比起来,将黑说成白白说成黑的功力更加高深了。她见大人们不再理会她,又担心被赶出屋子,只好闭紧了嘴,静观其变。 几位老爷和奶奶开始商议,最后的结果非常明显,肯定是想夺回爵位,然后重建侯府。至于加官进爵,那是霍三爷和霍四爷十分期盼的,若是皇恩浩荡,直接封赏一个闲职当当,他们就不用再辛苦地去考什么科举了。霍大爷的态度更加保守,能恢复到之前,就万事大吉。 为此,几兄弟又争论了一番。霍三爷和霍四爷不禁又埋怨起大哥的不称职,竟然从来不肯为兄弟打点。至于谈论道如何向皇帝提出这个要求,几人倒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噤了声。 王氏想了想道:“媳妇有一个提议,就是不知道英王妃肯不肯帮这个忙了。毕竟这事情,还是有风险的。”她看了一眼英王妃,继续道,“英王爷本就在负责我们侯府的案子,不如便请王爷在圣人面前提一提,至于结果如何,我们也不苛求!” 英王妃脸色难看了起来。这种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回答?她身份再尊贵,那也是仰仗了丈夫的宠爱才得来的。可若是一口回绝,又叫她将娘家人置于何地?便一时间犯了难,没有贸贸然开口。 “我觉得王妃也不用为难,”妫氏看出来了英王妃的局促,眼珠子一转,插嘴道,“这件事情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我们侯府是为太子求情,这才被圣人迁怒不喜的。若英王爷直接查清楚了,太子根本就是忠孝纯良的,那我们的求情,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了。反而还是忠君爱国呢。” 她这话一出,霍定姚和英王妃齐齐变了脸色。英王妃想的是,为了将霍家摘出来,英王爷已经是在刀尖上行事了!若还要扭住太子的事情继续查,皇帝对英王爷会怎么想? 而霍定姚却到了另外一点,王氏果然是要借助英王府的手,将太子保全。 只不过,为什么提出来的是妫氏,难道她这个四伯娘,也同王氏结盟在一起?! 只有王氏,她瞥了妫氏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又十分迅速地隐藏了下去。继续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英王妃断然否决:“此事万万不可!圣人早已收回了英王府的行使权,根本没有下令要王爷继续彻查太子的事情。王府在朝堂上根基原本就浅,若要将太子的事情揽到自个儿身上,岂不是同圣人作对?” 她忍不住向霍老祖宗澄清,“母亲,您也知道,这事情并不是女儿想做就能做的。” 妫氏急了,她还在为自己抢在王氏前面,想了个万全的主意而洋洋得意呢:“王妃说的是什么话?哪里需要英王爷和圣人对着干,只要英王爷私下偷偷调查,待查明了真相,再启奏上报,圣人自然会记得王爷的好!六姑奶奶该不会怕惹祸上身,就想撇开自个儿娘家了吧?你也狠得下心来,母亲年事已高,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怎样受苦!” “四奶奶说得轻巧,太子私下制了龙袍礼帽,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查得清楚?更别提什么私下查探,你以为宫中的人都是瞎子,还是当朝堂上的大臣都是死人?”英王妃又气又急,“四奶奶说这话就太没意思了,如果不是为了霍府,我们王爷从一开始便撒手不管,哪里还有今日四奶奶坐在这里说话的份!” 妫氏脸色一红,继而暗恼。 难道这六姑奶奶是在暗地里嘲讽,她们妫家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吗? 虽说如果不是英王府,说不定她们现在真连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穿着绸缎,喝着热茶,对着英王府指三画四,讨价还价的。可是妫家如何能与英王府相比呢,前者不过是奴才,别人英王府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呢! ——难道不应该出手相救吗? ☆、第69章 私心 几位老爷也感到十分羞愧。 霍四爷生怕妫氏把英王府惹急了,连忙训斥道:“你一个女人哪里懂得朝堂之上的凶险!这事情大哥二哥都没开口,你还不赶紧给王妃赔罪,然后退下?!难道还要在这里闹笑话不成!” 妫氏一听就明白了,虽然心头万般不服气,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是争功劳的时候,连忙乖乖低头认错,坐在一旁不再吱声。虽然她面上装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心头却无不在想,瞧不起她们女人,就看你们这一帮大老爷们又能如何! 霍大爷和霍二爷相互对视了一下,都不愿开这个口。他们心里虽然也有点生气英王妃一口回绝,但是也深知这事情不是他们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如果真惹恼了六妹妹,回头她向英王爷一哭诉,不仅没人替他们霍府说话,甚至最后真得去到丰州,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么艰难! 霍二爷连忙讨好道:“这事情也是我们一时心急想差了。你也别怨恨那四奶奶,咱们如今落得这个光景,彼此间还有什么好争吵的?现在也只有妹妹肯帮衬我们一把,我们岂不能为妹妹的处境也考虑一下?!做人可不能这样不厚道。” 这话还算是深得人心,听着也顺耳了许多。英王妃渐渐止住了恼意,脸色恢复了过来。霍二爷见安抚住了她,趁机道,“其实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算上了妹妹的前程。” 众人都微微吃惊。霍定姚心下狐疑,二伯父本就比妫氏更圆滑,懂得拐弯抹角,不由得警惕起来她这个二伯父的言辞。 英王妃更是吃了一惊,疑惑道:“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妹妹你难道忘了,前王妃究竟是怎么故去的?前英王妃出自太陵桂家,难道不是因为家中犯事,而后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留下的两个儿子,至今也没得封世子。妹妹如今的境况,不是与当年的前王妃何等相似?” 英王妃淡了神色,沉默不语。霍二爷瞥了她一眼,犹带了三分试探,道:“恪儿如今也长大了,妹妹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想想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真要让前王妃的儿子袭爵,这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旦得势,难道会放过我那名正言顺嫡出的侄儿?” 英王妃的脸顿时又难看了起来,轻轻撇了身边一眼。她身后的婆子立刻站出来,不甚乐意道:“霍二老爷说话还请仔细些,我们王爷一向爱重王妃,早就打定主意要立恪少爷为世子,只等年后就上表请封。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传到王爷耳里,反而让王爷恼了王妃?!” 这话说得太好了!霍定姚呼出一口气,忍住不在心里鼓掌。她几个伯父也太口无遮拦了,竟然忘了别人英王府的人还守在一旁呢! 霍二爷一愣,顿时有些讪讪的。他瞧了瞧端坐不语的英王妃,难道从头到尾,自己这个妹妹就看透了他们打的主意?所以才让英王爷的人一直跟在她身边,表明了她的立场? 霍老祖宗终于沉了脸:“哪有你这样的哥哥来吓唬妹妹的?英王爷哪里会因为我们霍府一时遭了难,就对你妹妹变心?再说英王爷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又怎么会说日后为侯府正名,可见是打从心底爱重你们妹妹。你就不要在一旁危言耸听!” 她转过头,拍拍英王妃的手,“这件事情,你私下里与王爷提一提,英王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至于成与不成,端看的是老天爷的安排了。” 说完这句话,却是叫大家散了去,各自回屋休息。屋里的人再有不甘心,也与英王妃一一拜别,倒是添加了几分离愁的情绪,毕竟这一别,也许真得好几年才能再相见了。双方都红了眼圈,追忆起小时候在侯府的生活,倒是减淡了几分先前的争执。最后天色实在太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霍定姚也很伤感,同时还很忧心。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祖母,又瞧了瞧愁眉不展的英王妃,还有一旁矗立着的黄瘦脸婆子。想起先前的争吵,难道,自家人真要叫英王妃去做这样的事情吗?这分明是将她推进火坑啊…… 等这里面的人都散尽了。霍老祖宗却十分严肃地对她道:“方才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许向王爷提及。英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若这条路行得通,他早就让圣人赦免了霍家。你千万不要顾虑着我,听信了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的说法,生生害苦了自己。还让霍府真没了一点依仗!” 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事情,是成不了的。原本我也生了几分奢望,后来听了你们的话,越想越觉得心惊。他们年轻听不明白,难道我这个老婆子还不懂吗?” 英王妃哽咽道,“母亲……请原谅女儿不孝……”她语不成句,愧疚感充满了全身,几乎泣不成声。 霍老祖宗却是反过来安慰了她一番,才让其放平缓了心情。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霍母又与她耳语了一番,交代了许多事宜。后者脸上的神色才慢慢放松下来,频频点头之余,还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英王妃离去时,已经是子时三刻。整个皇城万籁俱静,石板路上的积雪反射出一片默淡的白光,一切都受冻成无声无息,笼罩在无垠的静寂中。偶尔有狗叫的声响,和着飘荡的店招旗幡。萧萧的夜风打在身上,只觉得刺骨的寒意。 黄瘦脸婆子跟在轿外,垂首道:“王妃恕老奴多嘴,实则方才那情形,若任由霍府的老爷奶奶们争吵下去,于您却是陷入两难的境地。” 英王妃沉默了一下,苦笑道:“嬷嬷的好意,我怎会不明白?只不过他们都是我的兄嫂,原本霍家落难,我也是心急如焚。如今母亲也要受苦,我做女儿的,怎么不感到难过?” “即便如此,霍大爷们也不该危言耸听,拿了您的前程当借口,还牵连上了恪少爷做筏子?!幸而老夫人是个清醒的,也不会叫王妃您左右为难了。”黄瘦婆子撇撇嘴,她虽然是英王爷的奶娘,但更是小少爷的教养嬷嬷,自然一心向着未来的小世子。霍家人连这点都凝不清,简直就是些糊涂的。 英王妃叹了一口气,她出嫁之前,几位兄长便是没个消停,最近瞧来,却愈发厉害了。再加上这些年陆续娶了嫂子,恐怕为着各自的利益,霍府也没得安宁。 黄瘦脸婆子劝道,“王爷行事谨慎,有些话王妃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说与了霍家老爷和奶奶。实则王爷早就试探过了圣人,可圣人却自有盘算,虽然没有与王爷说明,可让霍府出京,何尝不是一种保全的意思?!永定侯府一向都是中立的保皇派,即便这次犯了糊涂,瞧着还不至于罪大恶极,往后定能东山再起。偏偏他们就是瞧不明白,硬要留下来瞎参合。还以为桂康王府就是个好的,那桂康王爷若也跟着犯浑,最终还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这些我已经与母亲仔细说了,她原本也放不下这尊荣。倒是听了我的劝说之后,倒是坚定了出京的决心,还感谢圣人放过侯府一马。” “怕就怕,您那几位兄嫂想不开,还要使出什么幺蛾子。”这黄瘦脸婆子想着之前的情景,心里总是膈应,语气上微微有了几分不满,“王妃就应该多提醒一下老夫人。还有老奴瞧着那位霍五老爷也不错,一直在一旁冷眼瞧着。” 英王妃心下一紧,又随即笑了笑:“我大哥向来最敬重母亲,有她老人家亲自坐镇,下面几房人却是生不出什么乱子。五哥生性淡泊,本就不愿意掺合皇家的事情,在这点上,自然会帮衬着。” 她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看向皇城方向,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能将我那年纪尚小的侄儿侄女们赎出来。” 根据大盛王朝的律法,流徙这样的罪责,六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是可以用银子赎买的。虽然条规是这样,但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的关系打点到位,年纪上微微松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反之若是仇家,咬死不放你也无可奈何。 偏偏这事情就是由大理寺经手操办,英王府想要打点,还着实要费一番工夫,也不知道会不会遇见那幕后黑手,还要弄出些幺蛾子来。这事情来之前,英王爷也同英王妃提过几句,本应该是这次她来与娘家人商量的头等大事,没想到被霍府的人一打岔,竟然被略了去。还在最后与自个儿母亲将此事提了提,霍老祖宗却是叫她依律去办。 第二日,霍府的人才知道这个消息。当时几房的奶奶就呆住了,心中都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妫氏白着脸道:“难道,这事情就不能通融一下?英王府没办法保下我们霍府,可是孩子们还那么小,做母亲的怎么忍心让他们受苦?!” ☆、第70章 刁难 妫氏说这话,自然是非常不甘心的。她一双儿女,三姑娘霍荣菡已年满十四岁,肯定是没有指望被赎买出去了。但是儿子霍荣轩却是才满十岁没四个月,如果被钉死在这一条上,她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更何况,她算是才得罪了英王府,只怕对方才不肯为她使力呢!她不由得满是后悔,早知道,当时她去强出这个头做甚?!明明最先提议的是那个三房的王氏才是。 林氏躺了一晚,病似乎也好了许多。她不清楚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劝道:“这律法明文规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四奶奶话里话外,又何必怪罪英王府呢?” 妫氏冷笑一声,“二奶奶说话当然轻松了。七姑娘虽然年初就满了十岁,不过早早去了江南,避开了这场无妄之灾!而你的章哥儿,不过才八岁而已,顺顺当当就可以被赎买出去,倒是高枕无忧了!” 林氏委屈的咬了咬唇:“弟妹你多心了,我何尝是这个意思……”她顿了一下,看了一旁脸色发白的金姨娘,“我们二房的逸哥儿说起来,不也刚满十岁?说起来比四奶奶的轩哥儿还小呢。” 妫氏大怒:“二奶奶好生糊涂!庶出的怎么能和嫡出的少爷比?即便英王府真的只能通融下来一个名额,那也得先保我们四房的香火不是?!”她气得满脸通红,根本没耐性听林氏在一旁扮同情,赶紧上前一步求霍老祖宗,“母亲,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再给英王妃送个口信吗?我们轩哥儿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往日您也是十分疼爱他的呀!” 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 王氏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五姑娘霍有纤不提了,已经十三岁。而她的昊哥儿早就十一岁了,比轩哥儿还大一岁,若是连后者都没有法子通融,她自己的儿子更是想都别想。 旁边的几个姨娘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狂喜。除了四房郑姨娘所出的四姑娘霍语桐也不满足律法要求,其他几个有孩子的,最大的磊哥儿,也都才七岁而已。周姨娘没忍住,只顾着抱着自己的冲哥儿在一旁喜极而泣,恨得妫氏不住拿眼刀子往她身上戳。 只有金姨娘嘴里发苦,她紧紧搂住了逸哥儿,当初二奶奶林氏与她同时怀了身孕,一前一后传出了喜讯,她为了争夺二房长子的位置,趁着生产时二老爷外出,偷偷叫心腹丫头用了那些不能言明的催产药,终于比林氏的章哥儿早了两个月生下来,却连累了孩子自小身子骨差。可这怎么能怨她呢,谁叫她只是个姨娘,如何不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呢? 如果当初,她能不这样做就好,如今逸哥儿就刚好是十岁不到的年纪。 可是谁又能想到,堂堂的永定侯府,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她的逸哥儿啊,怎么这样命苦…… 不过,只要英王府有办法打通关节,能多争取到一个赎买的名额下来,她的逸哥儿是最有办法脱困的,毕竟逸哥儿这个月恰好十岁。她听得妫氏的说法,不由得射出了仇恨的目光。凭什么要把逸哥儿的名额让给四房的?妫氏真是打的好算盘,她就不信,自家老爷也会任由四房的白白占这个便宜。 霍老祖宗淡淡道:“这事情修媛已与我商议过了。先把符合年岁的孩子赎买出去。其余的再想想法子。你们也不要急,这事情媛儿她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瞎操心!” “这事情怎么能不急?眼看着还有三天便要出城了。若英王府把这事儿忘记了,岂不是害苦了我们?”妫氏咬紧了牙,心里怎么也不肯相信英王府会用心办这事情。自从英王妃拒绝了她的提议,她便对英王府也充满了怀疑。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就那么偏袒那个六姑奶奶,竟然由着她就这样回去了。 邢氏大为皱眉,“四奶奶是忘了吗?我们自从入狱,这一路都是英王府在替我们打点,孩子们也是王妃的亲侄儿侄女,她什么时候又不曾上心过?明明就是我们伤了她的心。” 邢氏这样一说,几位老爷和奶奶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妫氏语塞,不由得恨恨地别过脸去。看见霍荣轩和霍定姚站在一起,霍定姚似乎还在安慰他,不由得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拉扯了过来,又瞪了霍定姚一眼,“大奶奶也开始扮起了好人来了,我倒是瞧明白了,十姑娘也不会跟着我们去受苦,又惯常是个会讨巧的,往后不知道在京城里过得多快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英王府再好,那也是寄人篱下!” 霍四爷见霍母脸色都变了,急忙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赶紧给大嫂道歉?” 妫氏梗着脖子,气势汹汹瞪着自个儿老爷,声音更加尖锐:“我哪里说错了!从侯府出事以来,老爷你除了知道训斥我,又为我们四房的做过什么打算?现在是你的儿子快要没命了,你竟然还偏信他们其他人的话?!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说到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霍四爷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见几房的兄弟和奶奶都瞧着自己,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面上更加难堪。干脆一甩袖子撇过脸去。 妫氏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抹干了眼泪,瞪了一眼刚才还在欢喜的周姨娘:“既然老爷也不在乎,不如干脆让冲哥儿也别离开,跟着我们一家团聚!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罢了!” 周姨娘脸色白了,含了泪,颤抖着声音:“老爷……老爷!”冲哥儿也害怕地跟在旁边哭。 霍四爷忍无可忍,豁一下站起身,当众打了她一个耳光。妫氏尖叫一声,捂脸跑了出去。霍荣轩瞪了自个儿父亲一眼,也顾不上霍定姚,追出了花厅。 四房的吵得如此厉害,霍老祖宗气又不顺了起来。邢氏吓得赶紧上前替她揉捏了。霍大爷作势要训斥弟弟,霍母缓过气来,摆摆手:“随他们去。他们哪天不吵,我反倒觉得奇怪了。” 邢氏忧心道:“其实媳妇儿想说的是,除了孩子们,母亲的事情也得请英王妃费心才是。” 霍大爷一愣,继而大惊。霍三爷失声道:“确实如此,母亲下个月便是六十大寿。” 是啊,孩子们固然要紧,可一路照顾妥当,倒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霍老祖宗已经年事已高,这一路奔波,才是最大的问题。怕是一个不好,生出些意外,可怎么了得?! 英王府行事并不顺利,他们传来了消息,大理寺咬紧了不给通融。英王妃派人想先将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赎买出来,那大理寺的主薄居然冷笑一声,声称霍府的人因是一批犯人,只能一次性赎买。若确定了只赎买霍定姚几个,那之后还想再来赎人,可就不行了! 英王府大为恼怒,可说起来事情又不大,霍府又不占理,更不可能闹到皇帝那里。这事情便僵持了下来。英王爷派出了心腹幕僚,终于寻到了大理寺正卿一个旧情,让其勉强答应多给出两个名额。王府便加鞭快马,来人催霍府赶紧做出决定。 这已经是第四天中午的时候了。后天一早,霍家的人便要出城。霍大爷重新召集了几房的兄弟,其中一个理所当然孝敬了霍母,另外一个却是商议了一下午也没有个结果。 这个时候,几房的老爷奶奶们没得再谦虚了。这种说法都是比较委婉的了,在霍定姚看来,二房、三房和四房是彻底撕破了脸。 二老爷估计是受了金姨娘的蛊惑,一口咬定根据年岁来算,越小的越符合律法,往后若是追究起来,也可以勉强遮掩过去,因此,应当将他们二房的九少爷霍金逸赎买出去。 这话遭到了三房和四房的齐齐反对。这次连霍三爷也加入了四房的阵营,理直气壮地反驳二房的轮资排辈的调子,说什么真要论资排辈,也理应该是嫡出在前,庶出在后。庶出的怎么可能越过嫡出的? 这话二房的没办法反驳,霍金逸再是二房的长子,确实不过是一个庶子。况且二奶奶林氏还有一个章哥儿可以赎买出去。三房和四房的两个嫡子,却都超过了十岁,眼巴巴盯着这个名额呢! 二房的落了下风,金姨娘绝望之间,不由得含恨瞪着三奶奶和四奶奶。见霍三爷和霍四爷在打败了二房之后,果然内斗了起来。不由得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回头瞧见逸哥儿一脸茫然害怕的样子,心头又悲伤了起来。 三房和四房互不想让,在卧室内的霍母听得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也一把老骨头了,不如让昊哥儿和轩哥儿留下。我且随你们前去,再说南方四季如春,也比较能将养我这个老寒腿。” 这怎么了得?!霍大爷变了脸色,“母亲,这万万使不得,您自打出了大理寺,这病就没有断根,如何能经受得起一路的辛苦?三弟和四弟糊涂,昊哥儿和轩哥儿都是男孩子,身体康健。也不是犯人之身,以家眷之名随行而已,这一路上又有三奶奶和四奶奶从旁照顾,断然不会生出意外。您这样说,让我如何向故去的父亲交代?” 霍定姚也在一旁露出忧心的神色。 她也不赞同祖母的做法。 ☆、第71章 陷害 王氏十分冷静,外面吵得乌烟瘴气,她却是直接进到了内屋,向霍母等人陈述了昊哥儿留在盛京的优势。首先昊哥儿年岁较大,早已醒事。留下来可以帮衬着照顾一干弟弟妹妹,有什么事情,日后也可以与她们霍府的人写信相告。其次虽然霍家有英王府撑腰,但昊哥儿又是桂康王爷的亲侄儿,只要桂康王府无事,他时不时去到桂康王府请安,从旁提醒在朝之人不要忘了曾经的永定侯府,也能算得上一份助力。 不得不说,这两点勉强打动了霍大爷和霍二爷。霍老祖宗却十分反对,不仅敲打了三房几句,更一力主张,让四房的孩子留下。 最终,四房的霍荣轩便算确定是留了下来。 霍定姚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大为欢喜。照她看来,霍有昊虽然比霍荣轩大一岁,可平日的行事作为,半点也比不得后者。而且她深深怀疑,再同桂康王府牵扯上什么干系,可不是多一条后路,说不定是多一条祸根才是呢! 隔日早上她们出发的时候,王氏明显哭肿了眼。霍有昊一直在旁吵闹个不停,得了霍三爷两记毒掌之后,便用一种让人背脊发寒的目光狠狠盯着霍荣轩。 霍定姚瞧见了,心头再一次十分庆幸能留下的是轩哥儿,否则,就依照霍有昊娇生惯养,心胸狭窄的个性,指不定会生出多少乱子。 引泉一早就过来,赶了两辆车马,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十分谨慎的小厮,名唤钊月,瞧着比引泉年纪更大些,行事也更加有条理。原来他也是英王爷的心腹,是要一路跟着霍府出行南下的,身上更带着足够的盘缠,替换了引泉留在别庄,这让其余霍家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引泉瞧了瞧天色,给各位老爷奶奶回禀道:“天色不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大理寺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还请老夫人和各位小主子早些出发。” 这下免不了又是一番离别前的痛哭。好几个姨娘都差点哭晕了过去,即便有霍老祖宗坐镇,她们也只觉得惶恐不安、心肝俱裂。霍定姚回头看着不停抹泪的邢氏,忍不住心头发酸,一把跳下马车,扑到了邢氏了怀里。 他们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到别庄上了。甚至明天能不能去城门口送别,都怕是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英王爷也不会首肯。 想着,几个少爷都哭得不能自已。 霍大爷也在一旁忍不住眼眶发热,叮嘱道:“为父和你母亲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你且要听你祖母的话,事事以她为先,还要友爱长兄幼弟。这一回,我们霍家,便只有你一个女孩子留在京城了。万万不可疏忽了你母亲往日对你的教导,平日里不可随意出门,抛头露脸。我们侯府虽然没了,但与一般的乡下村夫也是不同的,不可丢了霍家女子德行典范。” 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定姚也不想与她父亲拌嘴,只含泪点头,一一称是。邢氏忍不住拭泪,擦干净了又慌忙再瞅她,将她的头发理了理,又将衣服整了整。一直到没东西可再整理,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她。 霍定姚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子,扑到了车辕上,紧紧盯着霍府众人。 她心中也升起了茫然和害怕,她父亲母亲,还有几位伯父和伯娘是真的要离开了,还有她的堂兄和堂姐们。五姐姐霍有纤知书达理,她有什么不懂的,也时常耐心指点。二姐姐霍庄莲爱吃,从不介意偷偷分享给自己。还有三姐姐霍荣菡和四姐姐霍语桐,虽然一向眼高于顶,也毕竟也曾经住在一起。至于霍有昊,也算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霍定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牙,捏紧了小拳头,不行,这个时候她不能只想着哭。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管它什么朝堂斗争,阴谋诡计,她宁愿让英王府想办法留下自己的家人…… 马车缓缓启动,逐渐将霍家人的身影模糊掉。霍定姚伸出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朦胧间,甚至连别庄也再也瞧不清。 这一路沉默又压抑,微微摇晃的车马中,夹杂着低低的缀泣声。 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理寺。一个刘姓差役将霍定姚和霍荣轩等人带走,录下了手印,又签字画押盖章,引泉办好了文书,付清了银钱,霍家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正式被赎买了出来,不再是戴罪之身。办事的官差除了脸上冷冰冰的,倒也没有十分刁难,应是得益于引泉事先就塞了银袋子。 办完之后,这差役又将她们带出了大理寺。引泉笑着又塞了一次银裸子,这刘姓差役好歹也露出了一点表情,嘱咐几句尽早去衙门重新上档案办理良籍手续,然后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却不想,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小队兵勇跳下来,堪堪拦住了她们去的去路。其中一个穿飞鱼服军爷模样的人与姓刘的差役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者脸色流露出来一股不可置信,那军爷神情一变,这刘姓差役便不情不愿朝着霍定姚等人走了过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何事? 霍定姚却心头一跳。她连忙朝引泉看去,他似乎已经听得那些人的交谈,神情十分震惊,兼职脸色显得非常难看。她不由得心头升起一股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 这刘姓差役将银子退给了引泉,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引泉低三下四求了半晌,对方才黑着脸低骂道:“我原本还想着,这是一趟好差事。没想到事到临到头,还被重新下了判决。这一次,你们霍家被判了流放,要去西北雁门!你说我倒不倒霉,雁门哪里能跟丰州比?” 什么?! 待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是皇帝竟然加重了对他们的惩罚,不仅将流徙改为了流放,更甚者,流放地点由东越丰州,改为了素有“苦寒之地”之称的西北雁门。那一队兵勇便是来押送她们的。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霍老祖宗身子一晃,还好引泉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而霍定姚早就大惊失色,止不住的心底发寒了。她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最后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 她们上辈子,流放的不就是雁门吗?那一路西去,历经了苦楚。难道,这真的是不可更改的命运,她就是使了十二分的力,也改变不了这冥冥中注定的结局?! 那飞鱼服看起来与英王府不是一路的,因为他明显带着满意地神情,瞧着霍府众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对着姓刘的差役一挥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那老婆子和几个小屁孩都押送回去?若是丢了一个,仔细你的脑袋。” 引泉一听,顿时慌乱了一下,连忙上前掏出了录书道:“这位大人,这霍家老夫人和这几个孩子,我们英王府已经按律法要求,全部赎买的了出来。她们已经不是罪眷,不必一同发配才是。还望大人明鉴。” “英王府的?”那飞鱼服眉梢一挑,面上露出一股讥讽,“英王府又怎样?你是拿英王爷来吓唬我吗?圣旨上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霍家所有的人都判了流放的罪名,一个都不得赎买。就算是你们英王爷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他一把抓过引泉手上的录书,瞧也不瞧,便撕烂丢开。带着自己的小分队,不由分说将霍老祖宗和霍定姚等人又押回了英王府的别庄,路上若有人稍有动乱,便拿刀架上了脖子,到了庄子上,他们也没有撤走,甚至和先前来的一对兵勇轮流对霍家严加看管了起来。 别院里已经满是狼藉,到处都是被掀开的衣服和被褥,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侯府被洗劫一空的时候。另外应该还有太监来过,正式宣读了皇帝的诏书。远远地就能听见几位老爷正在争吵,言辞间全是不恭不敬。 总算有姨娘听见门口的响动,出来看见是霍定姚她们,竟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有这样反应的不止一个,好几个姨娘听得了宣判,暗自抹泪之余,都在庆幸自己的孩子提早一步被送了出去。没想到,老夫人和孩子不过去大理寺转了一圈,英王府还没来得及将人接走,便又被强行押送了回来。 这不就是生生给了人希望,更叫人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吗?几个承受能力差的,瞧着眼神都木了。 林氏气得发抖,她头上还绑着白带,竟然隐隐来露出了一点血迹:“这……这究竟是谁造的孽?竟然还说什么英王府也不过如此,现在保得住我们,往后在路上能不能挨到地方,就得看我们的造化了!这些烂心肠的黑心人,活该被天打雷劈。”她回头看见被姨娘带进来的儿子,更觉得心神俱裂,“可怜我的章哥儿啊……” 王氏冷笑一声,接口道:“二奶奶你在这里嚎什么?想想四奶奶才应该痛心疾首。她如此厉害,抢了我们昊哥儿的名额过去,谁知道老天爷看不过眼,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心头还在恼恨,昊哥儿哪里做得不好了,他一向对祖母敬爱有加,为什么老祖宗会如此偏爱四房的人? “什么叫我们抢走的?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妫氏怒火中烧,她骂着骂着,想想她们竟然又糟了无妄之灾,连最后一点身家都被搜刮了去,还有英王府派来的那个钊月也被赶了出去。这等于活生生的断了生活的保障。再瞧着自己断掉的玉镯,对王氏更加恼怒,“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就不知道?我可没有私下去找母亲说嘴,你竟然还有脸讽刺我?!”。 霍老祖宗脸色阴沉,也不发话。众人一愣,终于安静了下来。都微微低头不敢做声。 霍定姚离得不远,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如今她们处于劣势,引泉和钊月都不在别庄,其他的婆子和丫鬟也被赶了出去,相当于是与英王府断了联系。若再不趁着还未出盛京,仔细打算一番,吃亏的只能是她们。 眼下最紧要的,是弄清楚皇帝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罚也罚了,不去安心理清楚几个皇储斗争的事情,难道还会在眼光放在她们这已经失逝的侯府身上?这明显是没道理的事情呀!? 这其中,一定有人捣鬼。说不定,那飞鱼服和姓曹的就是背后黑手。他们穿的,可是一模一样的官府啊。 她将这想法偷偷告诉了自己祖母,问自己父亲道:“那太监来宣旨的时候,就没有旁人提点我们两句吗?” 霍大爷一身冷汗就下来了。他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难怪那太监走之前不停看自己,见自己没反应,显得十分生气地离开了。原来,竟然是要透露点风声啊。可他听着那圣旨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么多? ☆、第72章 打击 好在邢氏一向稳重,却是偷偷使了银子,倒是得了两句话。那太监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说是霍府的人让皇帝十分失望,一怒之下才发了这等口谕。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更让几位老爷摸不着头脑了。苦苦思索争论了半晌,却根本没有要领。 到了晚上,黄瘦脸婆子扮作了煮饭的下人,才为他们带来了令人震惊的答案。 这竟然是因为,当天早朝,桂康王爷进宫谢恩,在谢恩同时,替霍家向皇帝求情,提及原永定侯府乃太子救命恩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恳请皇帝感念其一心一意为了太盛江山,赐还其爵位。这大大惹恼了皇帝。皇帝震怒之下,不仅没答应桂康王爷的请求,还当场发落了桂康王府,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霍家了。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霍定姚真心不明白,桂康王府好端端的,干嘛来演上这一出?而且,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永定侯府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了。她不禁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一直苍白着脸的女人。 显然,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妫氏怒极反笑,指着王氏,好半晌才咬牙道:“好你个三奶奶啊,这样做到对你底有什么好处?你已经害得我们没了爵位,如今是不是要害得我们全家都死绝了才甘心?!” 妫氏的样子非常吓人,目眦尽裂泛着血光,就像要将王氏一口吞下去,显然就快失去了理智。霍荣轩在一旁也不禁瑟缩了一下。霍定姚站在他旁边,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她十分怀疑,若她这个四伯娘手里有把尖刀,会不会一刀子扎没了王氏。 偏偏王氏还冷着脸,硬邦邦回了一句:“四奶奶说的什么话,我全然听不懂!” 可惜这次连邢氏也觉得王氏太过嚣张,又怕妫氏真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她不由得上前一步,微微沉下了脸,对王氏道:“我们家大姑娘的事情,除了英王府,也只有霍府的人才知道。即便是我大哥,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试问桂康王爷又是如何知晓的?!还拿这个作伐子,竟然让圣人收回成命,这……这……三奶奶,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咱们霍府能够恢复爵位,可这件事你是真的做错了!” 王氏神情怔怔地,突然眼圈一红,梗着脖子道:“你们都以为是我透露出去的?!难道我就那么没有脑子,连如今得势的英王府都不敢应承下来的事儿,我难道就会让我自个儿的亲哥哥去做!他被廷杖了四十,还被贬为了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啊!” 她低声哭泣了起来,跪着冲霍老祖宗不停磕头,“请母亲明鉴,媳妇儿根本没有私下传什么消息,媳妇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兄长要这样做。或许是兄长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闲言碎语,心疼我这个妹妹还有一干孩子受苦。” 王氏的说法,似乎也很有道理。她不可能真连她亲兄长的性命也不顾及了吧?再说桂康王爷同他们霍府可没过命的交情,犯得着拿自个儿的前程开玩笑吗?霍定姚可不认为前者是突发善心,来做什么义气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们霍府都是靠着英王府透露了纵火案的真相,桂康王爷又是怎样知情的呢? 在这点上,果然还是王氏的嫌疑最大!至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妫氏在一旁冷冷瞧着,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更是说明了三奶奶你用心是有多歹毒!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会相信你。其他人不明白,不要以为我就看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了!” 妫氏这样说,其他几房的人都朝她看了过去。霍定姚也不禁竖起了耳朵,难道四伯娘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自从英王府去大理寺打点得的多余的名额,最后一个由母亲和长房二房商议做主,给了我们四房的轩哥儿,三奶奶便一直怀恨在心。她夜不能寐之下,干脆铤而走险。偷偷想法子传了消息给桂康王府,让其在谢恩的时候,用三奶奶之前便提过的那番有功无过的论调,向圣人为我们求情。若是成了,咱们霍府便全留在了京城,以后还得仰仗桂康王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得换上这份天大的恩情,总归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罢了。可若是不成,惹恼了圣人,难道你们忘记了,桂康王爷是言官,再怎么样,圣人也要顾忌他自己的名声,断然不会取了桂康王爷的性命。可我们霍府却都讨不得好!” 妫氏啐了一口道,恨声继续道,“如今,我们所有人都得去流放,不管是哪房的少爷姑娘,一个都少不了!这不就趁了她王氏的心意了——她得不到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这话一出,大奶奶邢氏,二奶奶林氏齐齐都变了脸色。韦姨娘哭着叫道:“三奶奶,磊哥儿也是咱们三房的根啊!他平日唤您一声嫡母,却喊我做姨娘,对您还不够尊敬吗?您……您何苦让老爷没了一点指望呢?您也太狠心了! 二房的翁姨娘和四房的周姨娘也含了泪,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朝王氏射出了愤怒的目光。她们的孩子,原本是可以避过这场灾祸的啊…… 霍老祖宗已全然黑了脸,目光里全是森冷。 王氏跪在地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怕。她霍地起身,目光冰冷地环顾一圈。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王氏一字一句道:“难道我兄长被贬为庶人,就好过了?如果真是这样,母亲和大老爷何必还要想着恢复爵位?四奶奶你不也计较着四老爷没了举人身份?你说得那么轻巧,如果真那么不在意,不如甘心就当一个庶人罢了!我今天就立下毒誓,若真是我说的,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就不信,我们回不了盛京,总有一天,我会让桂康王府的人说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让你们都知道,绝对不是我犯下的错!” 说着,竟然想咬破手指。 霍有昊哭着扑了过来:“母亲!你要做什么?他们不相信你,儿子相信。”他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妫氏,“我昨晚心里害怕,母亲一直陪我到了后半夜,从没离开半步,哪里有机会去做什么通风报信之事?” 他这样一说,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昊哥儿年纪尚幼,断然不可能说谎。他小小的身子挡在了王氏前面。王氏也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搂住了他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霍定姚皱紧了眉头。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百口莫辩的王氏,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王氏一向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为了夫家将娘家拉下水,这种事情她会干?还是说,她有其他目的,只是她们没有发现而已。 黄瘦脸婆子也告知了英王府那边的情况。英王爷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连忙赶去了上书房,却被皇帝挡了回来。皇帝甚至传了口谕,任何人不得再为霍府求情,否则一并连坐,还警告了英王不得再插手此事,甚至不许他再派人帮衬霍家。英王妃知道消息后,顿时哭倒了过去,让霍家人再添了几分愁云。 霍五爷颇为忧虑道:“母亲,如今事情变成这样,相信英王爷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眼下再追究这些,却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更紧要的是迅速打点清楚路上的物资。我们失了王府的打点,方才又被那些兵勇搜了屋子,只怕情形十分困难。” 惠姨娘迫不及待道:“可不是这样?我身上本有一只绿玉凝华拧金丝的玉戒,是好不容易藏下来的,竟然也被那贼子瞧见搜刮了去!可把我心疼得……”她瞧邢氏和霍定姚齐齐朝自个儿看来,不由得撇嘴,“大奶奶瞧我做什么?我这也不是藏着为今后在路上打算?总比大家伙一块儿喝西北风的强吧?” 她这样一说,四房的周姨娘也愤愤道,“你不过是一个戒指罢了,顶多换十两银子。我袖子里的那枚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可是当初我们周家的族祖母赏的陪嫁,起码值得了五十两。” 林氏摸了摸额头,露出一个苦笑。这些小打小闹的算什么,当初她留了一个心眼,綄藏在发髻中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东珠卷须簪,乃是她祖母的御赐之物,那才是价值连城!哪里是这些姨娘手里的什物能比得上的?本想着自己的孩子不必跟着受累,她虽然失了钱财依仗,好歹还有个活着的念想。现如今看来,当时可真该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它夺回来啊! 几位老爷一向不通俗务。林氏身子太弱,王氏又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妫氏虽然一向爱计较,不过对账务上还算得力,虽然比不上五奶奶佟氏,勉强也算是一份助力了。最后还是邢氏带了妫氏、赵姨娘一起清点了一圈,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非常不容乐观。 不说英王府替他们准备的盘缠早被席卷一空,几位奶奶和姨娘身上被搜刮得几乎一干二净,连一副耳坠子都没留下。霍定姚跟在后面帮衬,除了被褥和换洗的棉衣勉强还够用,要多出一丁点银子,那是万万没得想了。这光景还不如当初离开别庄的几人,因为霍定姚她们离开得及时,几位奶奶也害怕孩子受委屈,多少在他们身上藏了一点体己。加上霍老祖宗也不是个糊涂的,反倒比留在别庄的人更拿得出来些东西。 饶是如此,也不过是一串祖母绿的圆珠手串、一枚钉螺银插珠胸针和二三两碎散银子。 看着众人一脸晦暗的神色,霍定姚不禁也泄了气。 回屋的时候,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不停在盘算这一路上如何能少吃点苦头。如果能雇车,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要在兵勇眼皮子底下干这事儿,自然就得给人好处。他们一共才几两银子,只怕用来打点都不够,还有什么多余的钱来雇车马?用手串去典当吗,想想都不可能——如果他们还是流徙还好,现在变成了流放,那些押送的官差会让她们去干这事情才奇怪了呢。还有,不知道押送的官差好不好说话,要是像之前在大理寺里面那样,处处刁难,只怕真就倒霉透顶了…… 她想着,不禁头都痛了起来。大不了,就咬牙走路吧!她就不相信,老天爷会真收了她?正胡思乱想着,后面传来一声迟疑的叫声:“十妹妹,你且留步……” ☆、第73章 线索 霍定姚回头。原来是五姑娘霍有纤,她一向对这个五姐姐颇有好感,不由得瞧了瞧她的手臂,关切问道:“五姐姐的胳膊还疼吗?” 霍有纤微微一笑,摇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似乎欲言又止。霍定姚见她神色为难,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冷淡道:“五姐姐拦住我,该不会是想来为三伯娘求情罢?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用?” 霍有纤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呐呐道:“十妹妹言重了。妹妹深得祖母喜爱,说话份量自然与我等不一样。” 她这样一说,霍定姚反而不好意思了。再说王氏虽然是她母亲,做的事情到底与她是没有任何干系的。于是便放缓了语气,道:“其实,我也相信,这告密的事情,真不一定是三伯娘所为。” “真的?!”霍有纤似乎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十妹妹真的相信,我母亲不是不辨大是大非的人吗?” 霍定姚一哂。就算王氏真没干这次这件事,那也不代表她就是个明事理的,反之,在太子这件事情上,王氏一向就没拧清楚过。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同她五姐姐细说了。于是便道:“我只是认为,即便不是三伯娘将我们候府救下太子有功的言论传扬出去,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就想不到这一层。毕竟我大姐在宫中失仪,当时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后来英王爷又在朝堂上揭发出了太子才是险些被害之人。这样一想,几乎都能想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蹊跷就蹊跷在于,到底是谁告诉了那位桂康王爷,他刚刚才从大理寺被放了出来,难道就能对朝堂上的消息一清二楚?甚至还不惜顶撞皇帝,也求保下他们永定侯府。若说知道朝堂上的消息也不算什么难事,而让桂康王爷朝皇帝开口求情,这才是真正的疑点。 所以,霍家的人才怀疑王氏。毕竟只有王氏,才最有可能撺掇她那位王兄啊。若真不是王氏,那又是谁呢…… 霍定姚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真是桂康王爷自个儿犯糊涂,以为他真是皇帝看重的亲戚手足,才干出这一笔糊涂事的? 这边霍有纤露出一个笑容,放下心来,拉住了霍定姚的手,道:“我就知道,十妹妹是个聪明的。其实昨晚上,不仅我弟弟一直跟着我母亲,便是我,也一直不离左右。祖母选了八弟出去,母亲一直很伤心,又同父亲大吵一架,弟弟又害怕得直哭。他们晚饭都没吃,我放心不下,便一直侍奉在左右。” 她咬咬唇,放低了声音,突然急促道,“其实,四伯娘她们的怀疑也不是没道理的……那晚上,我,我从厨房出来,瞧见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站在祖母门外,偷听了祖母和英王妃的话。” 霍定姚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后者肯定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守在门口的官差便来押人。这次先将一众人等押回了大理寺,进行了交接之后,又盯着霍家所有成年男子全部带上了沉重的刑具,还有铁链打的脚镣,包括已满十岁的昊哥儿、轩哥儿和逸哥儿也不得例外。这脚铐刚一戴上,三个孩子便委屈得直掉泪,把王氏、妫氏和金姨娘心疼得红了眼圈,恨不得亲自替了去。 那都指挥府领头的便是将霍定姚赶回英王府别庄的飞鱼服,他骑在马上,还得意洋洋道:“几位夫人不用着急,等会儿你们也一份,何必和自己的儿子来抢呢?!再说了,你儿子的用具要小一号,你确定能套得进去?可别憋坏了身子呀。” 说完,便和旁边的兵勇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双眼不怀好意地扫过王氏等人。 这等粗糙的话如何让人听得,几位老爷顿时气愤不已,纷纷上前理论。许是皇帝终究还是存了一丝心软,虽然下令跟着流放,但是也没明令要求妇孺和孩子一定要戴上。可惜那些禁军哪里肯听他这一套,惹急了反而吃了几鞭子,疼得嗷嗷叫。 这飞鱼服犹觉得不尽兴,对着一旁立着的差役骂道:“我说的你没听见?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处,想着要徇私了?” 那差役十分面熟,霍定姚定睛一瞧,赫然就是那个刘姓差役。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定对方叫刘铁角,还说过这一路要跟着霍家的人去流放。看样子就是负责押送他们的了。她心头一喜,这刘铁角,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上次引泉小哥不就从他嘴里掏出了话来么? 刘铁角旁边还有一个武姓的差役,似乎和他是一路的。至少上次她们被押送过来办理赎买手续的时候,对方也睁只眼闭只眼,就像根本没看见这里面有孩子明显不符合要求一般。 再说了,她看得十分分明,这刘铁角对马背上那个飞鱼服十分反感,明明圣旨都没要求的事情,他似乎也不乐意这样做,只让几个拿刑具的手下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没说动手,也没要走的意思。可惜就是这个都指挥府是那曹贵全的手下,难怪一直跟他们霍家的作对。若这群官兵赶紧离开就好了。 霍定姚无奈,眼睁睁瞅着邢氏等人也被人套上了枷锁。 这时候周围还围了一大群人,都指指点点的,不明白的还幸灾乐祸地说什么霍三爷和霍四爷以前在京城威风惯了,没少干出些欺软怕硬的事情,如今也遭了报应云云;还有的趁机起哄说奶奶贵女往日都瞧不上真容,如今倒是全身上下都被人碰了个仔细。这让霍府一干人都涨红了脸。 末了,这飞鱼服似乎终于满意了,从自己的官兵中叫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兵勇出来:“武大头临时生了疾病,我看也不用再找其他人,就让丁老三跟着走一趟好了。” 刘铁角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人,这不合适吧?这内衙门的事,让指挥府的官爷跟着办,这……这被咱们大人知道了,小的可是会吃挂落的呀!” “放肆!这些事情,自然有曹大人向大理寺主薄禀明。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差役能说不行就不行的?!你以为,张大人会为了区区几个罪犯,就驳了我们曹大人的面子?你可知道我们曹大人背后的人是谁?” 刘铁角一僵,硬挤出一个笑,巴巴着上前讨好道:“哪里哪里,小的不过是为大人着想,既然这是张大人首肯的,那也只怪那武大头没福气。” 飞鱼服听他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起来。霍定姚这边却是心头一沉,不由得暗暗着急。难道他嘴里说的武大头,就是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位武姓差役吗?这刘铁角虽说不一定是英王府的人,但看起来只是个唯利善钻营的,虽然他们眼下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但是俗话说得好,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那就称不上是事儿。可那个顶替了武大头的丁老三,光是瞧他那倒三角眼透露出一脸算计的精光,就铁定是个不好相予的。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回头瞅瞅自家长辈,可惜几个奶奶都围着自己老爷哭,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茬。偏偏引泉和钊月眼下又被打发得远远的,又使不上力。 却不想,之前那个见过一面的武姓差役却走过来,和刘铁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似乎也有不满的神情,不住拿眼角去瞅那个丁老三,刘铁角却冲他摇摇头。 霍定姚听得刘铁角似乎说了一句“你哥……也没办法,下次有机会……总可以挣上一个出头的机会”,她心头不由得琢磨了起来,原来这次押送的差役有三个人,瞧着情况,以前大理寺派下来的应该是刘铁角和大小武,而如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武却被姓丁的替换掉了。 这样也好,至少三个差役中有两个是不难说话的,一路上总有办法让她们不那么难熬。 这领头的飞鱼服见霍家的人都一副凄惨模样,又见自己安排的人顺利替了差事。眼见天色已不早,便催促一行人起解,等霍家人离开得老远,确定他们再也回不来,这才得意洋洋的离开。 霍定姚收拾了心情,紧紧跟在邢氏身边,不住地拿眼角瞅这前面。虽然她自己给自己鼓气,其实内心也有一点忐忑不安,就怕那个谁谁出什么幺蛾子。一行人刚出了城门,刘铁角还好,尚且没说什么,那个丁老三果然开始耀武扬威,不停催促众人赶紧尽快赶路。原本出城之后,霍家几位老爷应该坐囚车,他竟然假惺惺地说什么为着霍家曾经的体面着想,就不用坐了之类的,还说得一脸道貌岸然、义正言辞的,把霍定姚几乎气得吐血。要知道,囚车虽然难看,可好歹是一路坐着,能省下多少体力呀。 她不由得频频回头,对着那几辆囚车恋恋不舍。一旁的林氏明显是误会了她的意图,不由得眼花在眼底打转:“可怜姚丫头,还有我的章哥儿,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你们就再多看一眼吧,也好在心底留个想念。” 说罢,还爱怜地摸了摸她有点蓬乱的包包头。 其余房的几个姨娘听见了,都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可惜城墙太高,无论是曾经的侯府,还是她们的娘家,都远远的被挡在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霍定姚一时也有点心酸,不过更多的还是感叹。她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突然余光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城口路边的茶棚一晃而过。 霍定姚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正巧那身影也小心翼翼探出了头来,瞧见霍定姚似乎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眼中含泪,又万分欣喜,怕自己叫嚷出声,继而咬紧了嘴唇,然后焦急地指了指邢氏。 那人穿得十分朴素,着了一件浅红色的碎花棉衣,下面套了一条湖绿色的布裙,颜色都十分暗沉,还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可霍定姚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分明是自己昔日的一等大丫鬟—— 红素。 ☆、第74章 救急 丁老三见霍定姚停下不走,黑着脸推了她一把。霍定姚没提防,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地,惹得邢氏低呼起来,慌不迭地去扶她。翻手一瞧,手掌却是磨破了皮,滚出了血珠子了。 霍大爷怒骂道:“孩子还小,也不过是走得稍微慢了一些,值得你动手踢打吗?你堂堂七尺男儿,也好得意思同一个孩子计较?” “嘿,走得慢倒还有理了是不!收起你那副喝斥人的样子,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老爷不成,还敢来教训你爷爷我?”丁老三一脸鄙夷,竟然朝着霍大爷一脚踢了去。霍家人都没料到他说着就动手,这次连带着霍大爷身形不稳,也一同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了脚步。 霍定姚眼瞧那姓丁的脸色都变了,心叫着要不好。她不由得眼珠子一转,换了一副羞红的脸。邢氏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前者被问急了,才小声缀泣,低耳附语一番。说完,还用眼巴巴瞅着道边儿上那个茶棚。 众人一瞧就明白了。刘铁角皱皱眉,但是觉得这不关他的事,也没作声。 这丁老三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耐烦道:“你们以为我稀罕同一个小屁孩计较?懒驴懒马屎尿多,这才走了几步,就嚷着要上茅厕蹲号子。”他见邢氏也要一同跟过去,顿时警惕起来,“等等,难道你这大奶奶还要去伺候这小祖宗不成?只能去一个,两个我都不放。你去了赶紧回来,不然,哼哼,可别怪我丁老三故意为难你们。” 邢氏无奈,只得叮嘱一番,放了霍定姚一人前去,一脸忧心忡忡。 霍定姚才不怕呢。茶棚就在五十步开外,这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再说了,谁会多瞧一眼她这样子的小孩?看见她从囚犯队伍里出来,都离得远远的才对吧。 不过这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她快步走到了茶棚旁边,趁那两个差役都没留意,刺溜一下钻进了茶棚背后。 红素果然就躲在那里,见了霍定姚,不由得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哽咽道:“姑娘……您和大奶奶,受苦了。” 霍定姚也忍不住鼻头发酸,问道:“红素姐姐,你……侯府没了之后,你又去了哪里?你怎么嫁人了?藏碧呢?青欢呢?还有璎珞姐姐她们呢?” 红素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奴婢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被带出了侯府,直接被关押到了衙门里,第二天又被带到了菜市口上,看管的婆子说,只要有人来赎买,为奴为婢为娼都是各自的命数。若没得人要,便再关回衙门,三天之后便会被充为了官妓。第一天,便有人买下了我,他……姑娘你也认得。” 霍定姚突然福至心灵,“难道,是蒋魁叔?” 红素微微红了脸,也没有否认。霍定姚却松了一口气,虽然蒋魁年纪大了一点,可却是是个有想法的人,又老实可靠,还是邢家的家生子。有他照顾红素,倒也是一桩美事。这也说明,蒋魁也无事,这点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她这个大丫鬟身上的衣料都是普通的布料,颜色也不鲜艳,但看得出来是新作的,瞧着也厚实,定是里面缝满了柔软的棉絮。再瞧那发髻上虽然没了以往的富贵首饰,但是还是斜斜地插了一只镶银的簪子,里面的绢花还有一颗小珍珠,就是品相不大好。手腕处也还有一对镯子,缠枝花样倒是十分精致,想来说不定就是聘礼。 红素见霍定姚看得仔细,不由得神情也微微扭捏了一下。再想着毕竟是她的小主子,便收起了害羞,解释道,“原本大奶奶不在,依礼奴婢也不应当自作主张,只是当时不知道咱们侯府得罪了什么人家,定要买下我去伺候。蒋大哥一急之下,才编了个谎话……说奴婢是他未过门的……这才让那家人打消了念头。因着怕惹出事端,后来便请了蒋家在京城的一个长辈,简单操办了这。蒋大哥本就是个守礼的人,也是因着奴婢,才担了这样大的风险。只盼着大奶奶不要责罚于他……” “你放心,母亲那里由我去说。蒋叔叔保下了你,母亲自然也会欢喜的。”霍定姚道,心想这事情就应该当机立断。在那种情况下,难道还要来通知主人家,让主人家点头才去做事吗?再说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蹲大牢呢。 红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没多少钱,将奴婢赎买之后,便打算再凑一份银子买出藏碧她们。可是,等到第二天,藏碧、青欢还有璎珞和鸳鸯,都被人提前看中买走了……这一去,竟是不知道主人家又是何人。只知道香凝被一个老财主带走,可恨那老财主年过六十,竟然要纳香凝当妾……” 她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花。霍定姚心头一沉,得知过往府里之人的境遇,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半晌,红素按捺住了激动的情绪,忍不住问道:“老祖宗、大老爷和大奶奶可好?” 霍定姚苦笑一声,从流徙改判为流放,从良籍又变成了囚犯,一家人从分离又在了一起,还能远离是非……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如今也说不上来了。但是看着昔日的忠心耿耿的丫鬟,到底说不出什么怨恨的话,只得点点头,“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错,我父亲和母亲也没吃什么苦头。我们好歹曾经也是一等公爵,那些人哪里见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是不敢轻慢的。” 她以为这样说,对方就会安心一两分。不想红素闻言,却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拿了含满眼泪的目光默默瞅着她,倒是吓了霍定姚一大跳。 红素垂眼,轻声道:“姑娘不要再骗奴婢了,方才我都瞧见了,那些差役对着姑娘您推推搡搡的,还对着大老爷呼三喝四,大加责骂。以往,大奶奶和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些?”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递送到霍定姚面前,道:“这东西,原是姑娘从前就心细备下的吧?青欢在和奴婢分开之前,便交给了奴婢。其实奴婢也不懂得是什么,反而是蒋大哥瞧了,说是一定要交给姑娘您。” 那是一枚印章,上面套了细细的银链子,却是宝号银庄的标记。霍定姚惊喜万分,简直想大大的给红素一个拥抱。这东西只要与她自己的小字羊脂玉佩一起用,便能取出大笔银子。如果她没记错,宝号银庄里面,至少已经存了一千两银子了吧?!若是这样,到了下一个镇上,她想办法偷偷溜出去,取点银子出来,何愁这一路不能过得舒舒服服的,便是到了雁门她也不怕,有银子便能买宅雇落户,做做小本生意也不愁不能发家致富呢。 等等,刻了她小字的那枚羊脂玉佩,在入宫的那晚,被那几个该死的假太监抢走了啊?! 霍定姚简直欲哭无泪,心里顿时诅咒起来。抢什么不好,偏偏抢走她那么重要的东西。 红素没注意霍定姚的神情,倒是远远的有男人骂人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都吓了一跳,红素加快了动作,又掏出了一个布袋子,塞进了霍定姚的衣袖中,急促道:“这里面是几十两散碎银子,姑娘您一定要谨慎,偷偷交给大老爷或者大奶奶。他们自然明白该如何打点,也好让老祖宗少受点罪。” 霍定姚点头,将银链子挂在脖子上,又藏进了领口内。那包银子自然是更加小心。听得有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个人心下难过,明白到了分别的时候。 可红素却舍不得离开,走一步又回头,再走一步又回头,竟回身跑过来抱住了她。霍定姚眼圈一热,忍不住抽抽鼻子,才咬牙一狠心,终于将她远远推开。自己则急急地跑到了茅厕前。 她刚一站定,便被身后的丁老三拧住了脖子:“你方才在和什么人说话?!” 说着,还朝茶棚的方向张望,露出十二分的怀疑。 霍定姚立刻装傻:“什么人?没有人啊。”那丁老三分明不信,朝茶棚方向走了几步。 霍定姚顿时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红素来不来得及离开?万一被发现了,还真是说不清了!她急中生智,故意呀了一声,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却是有一个大嗓门的婆子,硬是要我从里面赶紧出来,还把门板拍得震天响。这种事情,还是在大白天,那婆子也好意思张嘴闭嘴不断叫嚷,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官大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丁老三冷笑一声,根本不理她。伸手忽地一下撩开了茶棚的后门帘,只见里面人来人往,不过是些贩夫走卒在此歇脚,个个都十分粗鄙。再想想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终于不再理会。 晚上,他们宿在了明乡驿站。这里已经不算是盛京了,仔细算来,应该算是通州与盛京的西面交界处。驿站的兵勇早接到了只会,倒是腾挪了一座废弃的院子给这一行犯人歇脚。 这院子十分破小,除了一个煮饭和烧水用的柴房,还有一个茅厕,能住人的就只有四间房子。稍小的给了几位老爷,中间的给了女人和孩子,倒是最大最好的那间,被三个差役霸占了去。不必说,这又是丁老三的主意。 只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倒是收拾得十分整洁,还挂了帐子。虽然十分小,只容得下一两人进出,却是让霍老祖宗住下最合适不过了。 霍定姚走了一天,只觉得又累又饿。邢氏带了手镣,根本就不能再拿上重物,两个姨娘也如此。霍大爷更没指望,于是拎包重任便不可避免的落到了她小小的身板上,说起来她们也没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几身换洗的衣服和几双鞋子。但是由于是冬天的棉衣,一路也压得她直咬牙。 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由得羡慕起那些有兄长的姐妹,当然,她说的是像八少爷霍荣轩这样的,明明比三姑娘霍荣菡还小几岁,却几乎肩负起了四房全部的行李。反观三房的霍有昊,却什么都没拧,倒是五姑娘霍有纤一路沉默地跟在王氏身后。 霍明章见霍定姚提得辛苦,不由得担忧道:“十妹妹,要不我来帮你?” 霍定姚没拒绝。两人合力将她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又一同抬进了中间的房子,放到了大通铺的最里面。 ☆、第75章 隐瞒 邢氏和林氏等人也跟着进了屋子。因到了过夜地,她们和姨娘们的手铐都取了下来。 林氏身体骨本就弱,这才第一天就吃不消了。她摇摇晃晃由霍庄莲搀扶了进来,刚到床边就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床铺倒了下去,霍庄莲尖叫一声,引得屋子里的人都抬头来看,见状不由得吓了一跳。 霍明章急忙上前去查看,见林氏拧着眉,用手支着头,额头却一片红肿,明显是磕碰到了床角。不由得大怒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伺候母亲?金姨娘和翁姨娘在哪里?” 霍庄莲一向都害怕她这个弟弟,闻言吓了一跳,不由得摇摇头,呐呐道:“到了驿站之后,我也就没瞧见了……” 周姨娘在一边铺床,听见了瞅瞅四周,见妫氏还不在屋子内,便一撇嘴道:“这一路上金姨娘就只顾着哄着她那个宝贝疙瘩,翁姨娘也抱着天哥儿,哪里还顾得上当家奶奶?眼下只怕也哄着两位少爷去了。章哥儿也别嫌我说话说得直接,都到如今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指望她们围着二奶奶打转?” 霍庄莲涨红了脸,见霍明章脸色更加难看,张嘴想辩解,却是越着急越又说不清楚。霍定姚皱眉,虽然她也不喜欢金姨娘,但是眼下也不想由着四房的在一旁生事,不由得安慰霍明章道:“九哥哥自小身子就差,金姨娘也是怕没照顾好,往后折损了二伯娘的名声。想必才让二姐姐来服侍二伯娘。方才虽然出了意外,但是只要晚些时候熬药让二伯娘服下,想必就没有大碍了。” 霍庄莲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一眼她,又对着霍明章连忙补充道,“我已经去柴房生了火,只要有了茶水,立刻就能化药让母亲服下,想必现在水已经好了。”说着,便匆匆出去。 霍明章还冷着脸,不过瞧着倒是少了几分怒气。他瞪了一眼周姨娘,周姨娘连忙背过身去,装作忙着手里的活计。霍明章无奈,虽然在侯府里,他是二房的嫡少爷,按理说周姨娘等人都不得冲撞他,见了他还得行礼,哪里敢这般同他讲话。不过他也隐隐约约知道,方才郑姨娘说的也是几分实情,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失落。 林氏倒是很坦然,摸摸章哥儿的头,声音弱弱道:“我不过就是身子虚了一点,你这孩子倒是太过紧张了。” 霍明章含了泪:“母亲就是太好说话了。以往在府里,她们仗着父亲的宠爱,就分不清尊卑,现如今更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 他一急,声量高了一点。周姨娘听得只字片语,又在一旁故意冷言冷语道,“章哥儿哪里话,二奶奶这是性子好,可是金姨娘和翁姨娘的福气。” 正巧妫氏撩了破帘子进门,听见这话顿时拉下脸,狠狠盯了一眼周姨娘。周姨娘还记得前者在牢房里是如何要拿郑姨娘和她女儿出气,不由得身子一瑟缩,气焰立刻矮了下来,上前讨好道:“奶奶您瞧,给您和三姑娘的床已经铺好了。只是我手艺不佳,倒是有点不伦不类的。” 妫氏冷笑一声,“我怎么敢挑三拣四,被老爷听见了,只怕我倒是要落得一个性子急的名声了吧。” 周姨娘一身冷汗就下来了,暗叫后悔。四老爷被四奶奶捏得死死的,她又不像金姨娘那样得宠。原本是要瞧瞧二房的笑话,却不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四奶奶又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她那句话明明没有别的意思,偏偏被小心眼的妫氏听了去,只不定还以为是在讽刺她妫氏呢。这样一想,周姨娘愈发赔得小心翼翼,都不敢提再去瞧瞧自个儿的儿子。 霍定姚在一旁冷眼瞅着,见状不由得撇撇嘴,懒得再去瞧这些。 她自己都累得发软,就像没筋的面条一样,偏偏脚又肿胀得难过。于是偷偷脱了鞋子,见脚趾头都红肿了起来,微微一动,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更难受的是,脚掌上面还起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如今又没有针线,难道要随便找了尖锐的树枝来挑破?她可记得,伤口是一定不能沾上了脏东西的。这样一犹豫,却是被邢氏瞧见了。 邢氏不由得心疼起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脚,叹口气道:“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生辰,那之后本来应该为你缠足的,现在却指望不上这一环了。”说罢,取了一根尖细的木头簪子替她处理起来。 霍定姚却吓了一大跳。她上辈子就经历过那滋味,在暗黑的屋子里,硬生生的让几个教养嬷嬷按捺住她,还往她嘴里含了细软的白布,一个从外面请回来的缠足嬷嬷面上笑着,可在她看来却是冷眉冷眼,不由分说抓住她的脚,手里一使劲。她便浑身冒冷汗,接着眼前一黑,便疼晕了过去。再清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让缠第二只, 后来侯府被罚了流放,那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便被人抛下。若不是邢氏咬牙背上了她,她早就不知道在哪座山里被丢弃了。 霍定姚便垂下眼,噘嘴道:“母亲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莫说我们现在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还指不定要翻山越岭走上多少路。便是在府里,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让人下人抬着肩舆伺候。若是生出了意外,女儿只怕都动弹不得。” “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多,在府里能有什么意外?”邢氏不以为然,“你屋子里那么多丫鬟婆子,难不成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 这话说得,霍定姚生怕自个儿母亲越扯越远,连忙道:“我们家就没有缠足的女子,母亲何必要坚持这个事情?”她说的也是事情,不说霍老祖宗、林氏、王氏和妫氏,就是邢氏自己也是天足。还有霍元姬、霍荣菡、霍有纤和霍明仪,到了十岁也没有缠足啊。为什么上辈子偏偏就她一人遭受了这份罪? 邢氏一怔,慢了手里的动作。好半晌才道:“你懂什么?只有勋贵人家的女孩子,上书到了礼部,由礼部上呈中宫之后,才赐下名额。满京城,能有此殊荣的,不足百户。你姐姐当初便是没有记过在我的名字下,呈上去也被刷了下来。”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又,露出一个苦笑,喃喃自语道,“我也是糊涂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这一茬。” 霍定姚安下心来。对邢氏的话不以为然,这等“荣耀”她可消受不起,谁爱谁拿去。不过这么说来,霍元姬当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不过邢氏脸上的神情还犹自不甘,反复盯着看。霍定姚担心她还能捧着自个儿可怜的小脚丫生出什么念想,急急忙忙缩了回来,趴在了她耳边低声道:“母亲,您可知道今天白天出门前,我瞧见了谁?” 邢氏闻言还有点疑惑,顺着自己女儿的话慢慢回忆起白天的情形,想着她在城门处那场不大不小的闹腾,不由得一惊,道,“难道说,那个时候你是借故离去的?” 霍定姚点点头,跟她咬耳朵道:“是红素姐姐。她被蒋叔买了出来,因顾忌我们霍家的名声,还正式订了亲呢。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他们便可以商量着办。”可不是这样吗?若只有蒋魁,就算有心来打听他们的消息,指不定会被差役认出来,毕竟他曾经为大房做事,在父亲身边也时常露脸。而红素虽然一向持稳,却不一定能想着来为他们雪中送银子这一茬,更别提她那枚印章了。 “这事情蒋魁做得极对,”邢氏松了一口气,想的却是另一茬,“虽说我们家里已经这样。但是红素好歹是你身边伺候过的人,若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外男,于你的名声也是有损的。她能来瞧瞧你,也是个有心的了。” 只是,昔日侯府的大丫鬟,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嫁了出去……邢氏不免有点心酸,若是侯府还在,哪里会是这样的光景。 霍定姚顺着邢氏的话答道,“红素姐姐确实是没忘记母亲的恩赐,还想着能同母亲近前说话呢。”她说完,更得意的扬扬眉,左右瞧了瞧,见妫氏还在训斥周姨娘,林氏已经喝药睡下了。其他人又不见踪影,估计还在外面吃饭,便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深色的口袋道,“母亲瞧瞧这是什么?” 邢氏疑惑地接了过来,摸着就沉甸甸、硬邦邦的硌手,然后低头打开了系紧的袋子口。只见里面微微露出白花花的一角,趁着烛火,还泛着耀眼的银光。 饶是邢氏稳重,此时也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莫非,这是你那丫头……” 霍定姚这次又大力的点点头,不忘添上一句,“不多不少,足有*十两呢。也不打眼,想必是蒋叔和红素姐姐商量过的。除了几张银票,旁的都是好使的碎银子,我们这一路只要打点得当,完全购足了。”何止足够,一个差役一年的俸禄才几辆银子,只要将他们伺候舒服了,他们又何必与钱财过不去? 想必邢氏也想通了这一点,眼里开始有了光亮。 霍定姚还想说什么,邢氏却将钱袋捧了出来,抬头朝妫氏那边看去,瞧着竟然是想招呼妫氏一块儿过来。 霍定姚大惊,连忙捂实了,压下声音道:“母亲这是想做什么?” 邢氏诧异道:“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这等好消息,自然是要告诉家里人了,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她心下一禀,皱眉道,“难不成,你是想偷偷捏着不声张?” 说着,竟然板起了脸,“虽说这银子是你丫鬟给你的,但是眼下家里困难。断然不该作为你个人的体几。你也要懂得为大人着想才是。” 霍定姚哭笑不得,她若有私心,还会将这东西拿出了?此时,她不由得有了几分后悔,原是想着这事情当然得告诉自个儿母亲,却漏想了她会想着告诉所有人。其实不是她心小,只是瞧着其他几位伯娘往日的做派,将这事情宣扬出去,真的妥当吗?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初还在侯府,各房就有各房的思量。如今听得他们大房有了银子,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歪主意来? 霍定姚咬牙。不行,这东西是红素冒着风险送来的,怎么也得防范于未然才是。于是便道:“姚儿从不敢怀疑各位伯娘。只是那丁老三瞧着就不是个善茬,若是人多口杂,被他知道了去,他硬要逼迫母亲交出东西,又将银子堵了其他两个差役的嘴。那时候我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拿命去拼吧?” 邢氏变了脸色,不由得朝窗外看了出去。只见那姓丁的果然在院子里晃头晃脑,眼珠子时不时还朝女眷的屋子里瞄。 ☆、第76章 设套 邢氏明显犹豫了起来。霍定姚加把劲游说道:“若母亲不放心,先将此事告知祖母和父亲,请他们两位定夺,岂不是更好?”祖母和父亲才不会同意母亲的做法呢,她这样说,也是为了安邢氏的心。 邢氏这才拿定了主意。替她穿好了鞋子,又吩咐她收拾好东西后,就早些安睡,这才将东西藏在身上,匆匆出了门。 霍定姚从窗口探出头,见母亲没遇见阻碍一路去了老祖宗那里。倒是微微放下心来。 邢氏去的时候,老祖宗刚吃过了茶水。霍大爷在一旁服侍着,见了邢氏进来,微微沉了脸道:“一晚上你到哪里去了?若不是我过来瞧母亲,见只有五弟跟在床前,只怕母亲跟前倒是要一个人都没得使唤了!” 邢氏心头一跳,连忙认错:“是媳妇儿的不是。方才看见三奶奶伺候这,便分身去了大屋子那边,却不想三奶奶也不在母亲跟前。” 霍大爷瞪眼,“你做错了事情,还要推在弟媳身上吗?明明是你没尽心伺候着,眼下还振振有词了。再说了,三弟媳妇惹得母亲身子不好,你还让她在母亲眼前晃,是不是还要给母亲添堵。” 邢氏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满腹委屈。她要照顾府里所有人,安排各种事宜。现在又没有丫鬟婆子,连个得力的都没有,虽然有赵姨娘帮衬,各房的还为分到的床铺吵吵囔囔,她也是心力交瘁,分|身乏术,才不得不同意王氏的提议。要知道,林氏自顾不暇,妫氏言辞间也推三阻四,回头就冲着占好的位置去了。难不成,让个姨娘来伺候老祖宗,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只是没想打,就这一盏茶功夫,王氏就不见了踪影。王氏至少也该来向她打个招呼,否则何至于要让五叔亲自伺候? 霍老祖宗睁开眼:“好了好了。方才却是你们三奶奶在跟前。我也不耐烦瞧见她,便打发她回去了。再说她也有昊哥儿要照看。老大又何必责怪老大媳妇?你媳妇这一天已经够糟心的了,难道你以为还是在府里,二房三房还有四房那些精明的,还会听人指挥不成?” 霍大爷被不轻不重训斥了一下,终于住了嘴。霍五爷也在一旁道:“大嫂从昨夜起就一直操持着。若不是有大嫂主持打点,我们今天的衣物还不一定那样周全。” 邢氏感激地看了霍五爷一眼,然后从衣袖里取了东西出来,仔细捧到了霍老祖宗床头。 几人伸头一看,霍大爷几乎失声道:“这……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霍老祖宗面上也十分惊喜,霍五爷最谨慎,连忙朝外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担心关上房门反而引人怀疑,便干脆调整了坐姿,堪堪挡住了外面的视野,又能让屋里的人一下能瞧见大院子中的情形。 邢氏将东西的来龙去脉简单交代了一番,然后颇为尴尬道:“虽说数量不大,以往万万不敢来烦着母亲,但此时却由不着媳妇儿擅自做主,所以媳妇儿才想着要告诉母亲和老爷。” 霍老祖宗笑道:“姚丫头确实是个机灵的,若当时换了其他孩子,只怕会吓得不行。哪里还能想办法与以往府里的下人见上一面。”她拍拍邢氏的手,“听说那个丫头也是你挑出来给姚丫头的,说明你眼光从来就不差。那丫头也是个忠心的,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不忘从前的旧主。” 霍大爷也道:“这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母亲言过了。那些下人如何担待得起。” 霍老祖宗顿了一下,笑意淡了几分,淡淡道:“你身边也有几个忠心的人,怎么没见着来送行?” 霍大爷一噎,竟然起了满头汗。只是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霍老祖宗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微微摇头。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大事上拎不清。只盼着这次这次灾祸,能让他能警醒,少几分刚愎自用和虚荣。 邢氏急了,上前一步替想替自家老爷解围。霍老祖宗摆摆手,道:“你也不用多说。以往的下人自身难保,又没几个能打听到我们的情况。多少也是有心无力。何况还有被贩卖到别处的,只怕大半也不在了盛京。” 她转头瞧了瞧邢氏,一一吩咐道:“银子的事情,先拿一些给你五叔去打点,看看那押送我们的差役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其余的你先暂且保管起来。至于其余几位老爷和奶奶,他们忧心的事情本就多,这点小事就不必再给他们添乱了。” 说罢,特意盯了大老爷一眼。霍大爷本还想着私下炫耀一番,顿时警醒过来,连忙垂首称呼是,再也不做它想。想想本来也是,一家人糟了难,举步维艰,其他几房的或明或暗都在嘲讽他,甚至态度也不慎恭敬。如今还是他们大房的有法子,还想着能重新让其余的兄弟高看他一眼呢。 霍五爷取了点散碎银子,想了想,又找邢氏要了几块细碎的方布撕烂分别包了,才道:“母亲放心,这点事情儿子已有计较。丁老三自以为是都指挥府的人,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他又以老大自居,对那刘铁角和小武也是当手下的使唤,只怕已让人心生不满了。今个儿天色已晚,不如母亲和大哥都早日休息。” 霍母又交代了几句,众人便散了去。邢氏心细,得了霍老祖宗同意后,唤了赵姨娘来一直伺候,倒也没出任何差错。 再说霍五爷霍修开出了门,就被一直紧盯着的霍定姚瞧见。后者连忙跑了出来,拉了前者到院子的角落。 她还没张嘴。霍五爷便笑弯了眼,还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霍定姚眼睛一亮,悄声问道:“五伯父都知道了?” 霍五爷点点她的鼻子,笑道:“你个鬼丫头,难不成连你的五伯父也要瞒着?不过你二伯父他们,确实不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私心重,知道了还要生出好多事来。” 霍定姚有点惊异。这些话以为五伯父都是不会跟她说的,这是不是表示,五伯父也不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了吗?而且,第一次直言不讳说了别房的私心过重。 霍五爷又道:“如今先得打点一下那押送我们的差役。姚丫头你知道他们中间哪个最好盘活?”说着,还给霍定姚瞧了瞧他方才包好藏在身上的东西。 霍定姚又惊又喜,仰头道:“五伯父可问对人了。”她撇了一眼远处的屋子,丁老三已经不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说不定是看见霍家的人大部分都睡下了,便也回了屋子。只有刘铁角和小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刘铁角似乎还和驿站里的官差在交谈什么,一副十分熟络的模样。 她便接着道,“此前我们办赎买文书,便是这个刘铁角负责的,我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瞧着也圆滑得很,但是听引泉大哥提过两句,说他家里有一个生病的寡居老母,却是十分地孝顺。之前引泉大哥行事也十分顺利,就是得益于他跟主薄说了几句话。还有那个小武,他应该是有一个大哥,名叫武大头。本来也是押送我们的官差之一,我们出城之前,说是突然得了急病,却被丁老三顶了位置。” 霍五爷一一听了,都用心记了下来。霍定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道:“我觉得,那武大头和小武的差事应该是刘铁角给筹谋的。因为我听见刘铁角在小武听见他哥哥没了这趟差事时,说了一句这次没了,下次再找机会之类的话。我想他们两个都很厌烦那姓丁的。” 霍定姚口中的小武正将刘铁角拉到院子门口,与其抱怨:“刘大哥,你刚才为什么不与驿站的官差说实话?!那姓丁的就是个瘪三,他是哪个堂子上的人物,根本就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人,却对我们呼三喝四的,还真把我们当下人使唤了!” 刘铁角却摇摇头,道:“事情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驿站的头头会随随便便帮我们出头不成?!大理寺和都指挥使他们都惹不起,何苦为了我们得罪另一边?只不过……” 小武不由得捏紧了拳头,“难道这一路就由得那人耀武扬威过去了?!” “谁让别人背后有靠山呢?”刘铁角皱眉,又努努嘴,暗指了霍家人在的屋子,“最倒霉的还不是这侯府的,原本舒舒服服的上路,偏偏贼心不死,到上面闹了一出。结果没讨得半分好处,反而得了这样一个苦果。哎,说来那英王爷都派人来打点好了,只要我们三兄弟这一路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有人好吃好喝供着我们,还能……” 还能什么,他没说完。不过武安却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他们做得好,不仅一路上能得了英王府的打赏,指不定往后回京还能得贵人青眼有加。他不由得想起大哥武顺,什么得了急病,就算是他那个大哥爱吃点小酒,也爱赌上几把,但是哪里就会输得如此难看,还被人打断了腿。想着,新仇旧恨便涌上了心头,一双眼更是忿恨地盯着他们住的那屋子。 刘铁角见他这样子,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安慰道:“你也不用多想。有机会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会为武大头出了这口恶气!” 他嘴上说有机会,也只是随口提提罢了。没想到,那霍家却有男人寻了上来,瞧着气度不凡,却拉着他们拉了会儿家常,然后还若无其事塞了东西过来。 两人俱是一愣,这一路上他们冷眼旁观,霍家人要么哭哭啼啼,要么神情呆滞。刘铁角还以为这霍家的都是酒囊饭袋,却不想竟然还有懂门路的。他飞快地与武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转头瞧向了别处,还挪动了好几步,堪堪盯住了最大那个房门。 霍五爷在外摸爬滚打多年,这点事情对他而言没有半分难为情。既然投石问了路,话匣子便自然打开了:“这一路上辛苦两位小哥了,我们拖家带口的,又有老人和孩子,还多得了刘小哥照应,这才免了苦楚。” 他这话说得好听,刘铁角却心里跟个明镜儿似得,这霍家一家人以往都是富贵之家,出门不是骑马便是坐轿,哪里受过这些罪。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几个身子弱的夫人嘴唇都发白了。便故意摆摆手叹道:“此前那英王府的引泉小哥我也算打过了交道,自然要看贵人几分面子。我们哥俩儿都是按着章程办事,只不过有人不是科班出身,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我们有心提醒他几句,他反而将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呀!?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是好心给了狗吃!若是连累了你们,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按着章程办事?那意思就是丁老三是没按规矩了?若是按照章程……霍五爷微微一思忖,想起城门口的事情,特意瞅了几眼刘铁角。见对方嘴角含笑,又试探道:“方才瞧见刘小哥同这驿站的官差说话,难道也是熟人?” “原来一说话,才知道是同乡。”刘铁角眼睛一亮,继而略有深意道,“也能同这驿站的同知说得上话。” 霍五爷微微一笑,又不露痕迹地塞了一包过去。嘴上却道:“出门在外,都是靠朋友相互照应。我们也是守规矩的人,哪里能让刘小哥为难,该办的还是要办,否则明个儿若是被那同知瞧见,只怕还生生连累了两位差小哥。” ☆、第77章 屋子 隔日一大早,霍家人就发现门前多了几辆囚车。众人均是一愣,不明所以,还有几个奶奶和姨娘都开始抹泪,哭得那是声嘶力竭,直言老爷受委屈了,眼瞅着就要晕倒了一般。 霍定姚翻了一个白眼。 她拿眼角去瞅那个丁老三,见其果然黑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腆着肚子身子微微矮胖的当官模样的人,正将人狠狠训斥得口飞沫溅,说着什么他姓丁的到底知不知道王法国法,竟然让一干重犯一路逍遥自在?又说是不是收了贿赂啊?还说什么若不是看在曹大人的面子上,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之类的话。 那丁老三满脸大汗,却要弓着身子连连哈腰点头称是。不管他心头是如何暗骂这个同知是多么愚蠢,又或者是坏了他的好事。总之霍家几个老爷到底是坐上了车,免了脚程之苦。 刘铁角那同乡在一旁翘起了嘴角。还嫌火不够旺一般添了一句: “同知大人您瞧,那霍家还有女人和孩子跟着,脚程又快不起来。那姓丁只怕也是和他们之间打好了商量,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您想想,前面的坐囚车,后面的走路。这一前一后在路上肯定会拉开距离,万一这女人和孩子没了踪影,偏偏又是通过了我们的审核,换取了官文,倒好像是我们徇私枉法了。” 这同知是个糊涂的,一听这还了得,顿时大怒,对着丁老三大骂道:“蠢货!你就不知道去雇两辆马车吗?一人守着一辆,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他这话一出,丁老三的脸顿时黑得不能再黑。先前几位还在干嚎的奶奶和姨娘却都惊呆了,面面相觑间,竟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们这是有车坐了吗?几位奶奶面上将要一喜,霍老祖宗一眼瞪过去,妫氏浑身打了一个颤,带头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后面几个反应稍慢的,也加紧了哀嚎。还有的扯了孩子一起跟着哭。 那同知见状,更加得意起来。这犯人的家眷哭得那么伤心,可不是被他火眼金睛识破了诡计吗? 霍定姚却是和霍五爷相视一笑。 有了车马坐,他们的行程也快了许多。不管这丁老三在言语如何刁难,不外乎就是那反复几句阴阳怪气难听的,除了三房和四房还要跟他计较,邢氏和霍定姚这边都当它是耳边风,吹过既忘。二房的一开始还要跟着瞎参合生闷气,但是林氏本就经常昏昏沉沉,金姨娘和翁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丢下当家奶奶不管。倒也少跟着去挑事了。 霍定姚轻快地坐在马车车尾。这段时间,她同武安混得挺熟,后者对她倒是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见马车里拥挤,又密不透风,便时不时允了她到后面去坐。反正有好处拿,这点小事情何必多管?只要人不会吹病了便成了。 霍定姚也就乐得用棉布方巾缠了头,护住了双耳。如今已到了二月下旬,但是北方的天还是带了寒冷之气,在寒冷之中,又会陡然出现一点干闷。稍有不慎,更容易染了风寒。尤其是热寒之症,更是吓人得紧。 不过也因着这样冷热交替,路边山峦沿途的景致却有了一点点的绿意,在一片白茫茫的瑟景中特别精神。再加上暮阳打在身上,懒洋洋的。若是直视,也会照得人眯起眼。这段官道不算是大道,反而更像是旧时废弃的古道,时不时还能瞧见一些破败下来的别离亭子,亭子边有参天的古树。在迎风招展的枝头间,三三两两生了嫩芽,错落有致,瞧着让人眼前一亮。 她不由得想起有曾经在书上瞧过的一句诗,叫“嫩蕊商量细细开”,说的正是此情此景。那消融的积雪顺着新生的柳条,一点一滴的从叶尖滴落,远处的山峦起了白茫茫的雾障。那诗的注解还说了什么——雾霭渐起,红尘便远——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意境吧? 她正瞧得欢喜。可惜,车厢里却响起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你还要在外面看多久?” 霍定姚回头一看,四姑娘霍语桐微微打起了车帘子,三姑娘霍荣菡包着头,正一脸不爽地瞪着她。 霍定姚无语,她都避让出来了。她三姐这无端端的怒火怎么还会烧到她身上?她暗暗撇撇嘴,回过头,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她们这驾车上坐的都是霍家的姑娘,另外还有三房和四房的几个姨娘。而邢氏和其他几位奶奶,还有年岁小一点的少爷,则坐了前面一辆车架。就因着如此,霍荣菡就觉得她应该“担负”起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马车里太挤了,”霍定姚不解道,“三姐姐方才就抱怨二姐姐踩到了你的脚。反正车厢外面也不是不能坐人,我出来,大家也能舒服一点啊?” 她这话挺委婉的,自从有了马车坐,霍荣菡放佛就活过来了一般,先是挑剔霍语桐坐姿不够端庄。这不是笑话吗?马车摇摇晃晃的,她还硬要人挺直了腰身,坐得端端正正,这长途跋涉本就劳苦,霍语桐这几天没少受折磨,晚上落宿的时候,大家脸色都比徒步的时候缓和了许多,偏生只有四姑娘精神萎靡,几乎是含着眼泪。 她训斥四房的人便算了,这两天却是变本加厉,又数落到了二房身上。二房的林氏和姨娘都在后面的车上,只有二姑娘霍庄莲被分配到了这边。不过是不小心挤了她一下,便挖苦讽刺地说让霍庄莲以后少吃一点,肥成这样,一个人要坐两个人的位置,一身衣服要花两身布料。 霍荣菡变了脸色,脾气是大得不得了:“自己不懂规矩,不要把脏水泼到别人头上!瞧你说的话,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是怎么挤兑你,让你到外面吹风受冻的。你最好收起这幅心思,现在大伯父也不是侯爷了,不要以为你是长房的,我这个当姐姐的就教训不得你!” 霍有纤皱眉,抬起头看了一眼霍荣菡。便是郑姨娘和周姨娘都惊讶地齐齐去看她。霍大爷再不是侯爷,那也是长房,便是普通旺族,长房长孙的地位也自然而然高出一分。 霍荣菡见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自个儿身上,还以为大家都认同她的话。不由得得意起来,她扬起了下巴:“我们府里的女孩儿最注重行为名声,你们瞧瞧她的举止,活像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一般!不仅坐在马车外面抛头露面,方才还同那个什么姓武的粗男人说话!简直不知羞耻!” 这帽子扣得,霍定姚十分无语。三房的韦姨娘一听,撇过脸去,反正是四房找大房的晦气,跟她完全没关系。郑姨娘犹犹豫豫看了周围一圈,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而周姨娘倒是饶有兴致在一旁看乐事,还添盐加醋了一句:“三姑娘说得是,妾身是没女儿的薄命人,若是有,做出这样的事情,非得打死不可。” 只有霍有纤忍不住替霍定姚说了一句话:“三姐姐说得太严重了。若不是十妹妹,我们恐怕还要和六少爷、八少爷他们挤在一起。是十妹妹向那刘铁角和武安求了情,我们几个姐妹才能处在一起的。若被他们不懂规矩的乱分配一气,才是坏了名誉。” 霍荣菡脸上一红,语气一塞支支吾吾道:“那算什么……就算同几位弟弟在一起,也是形势所逼。这也怨不得我们呀!” 霍有纤诧异地睁大眼,道:“古礼有云‘男女七岁不得同席’,想必这一点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十妹妹顾全大局,便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霍荣菡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捏紧了手气愤道:“你就维护她吧。等以后因着她,我们姐妹名节受损,到时候看到底是谁才是真正的中山狼!霍定姚年岁小,往后说亲,不过是一句年岁小不懂事儿掩盖过去了,可我们就……” 她说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额头。她已经破了相,若清誉再受损,等到家族三五年后事情淡了回京,年岁也大了,哪里还有好人家上门……果然霍有纤和霍定姚都是一路货色,一个害了她的脸蛋,还要联手起来害她的名声,谁说不是呢,当初霍元姬,不就是那样被赶出了家门么。 好,既然大家都不相信她,那她就要想办法当众揭露她们的真面目。 晚上一行人便到了凉城。凉城是通州与垫会的交界处,自古是通商必经之处,几百年前也曾是垫会的都府。后来垫会的新都府垫州慢慢发达了起来,这凉城的人烟又逐渐稀少了起来。即便如此,虽说只是一个小城,瞧着还不算十分荒凉,至少要有几座稍大的酒楼和通宵达旦的春香院,听说还有一座书院。只是刚刚日头才下了山,街上就没了人走动,大半的铺子也关紧了门。 按着律法,霍家人被带去了凉城府的府衙。不巧的是,牢房里正好有新关押了一批流匪和大盗,将牢房塞得满当当的。无奈之余,府衙便做主,让他们一行人去了城外十四里处的荒屋。 霍家人起先听着不用下大牢,心里还着实暗自庆幸了一番,却没注意到丁老三却突然变了脸色。 等霍家人都上了马车。丁老三才搓着手,赔笑道:“大人的安排自然是妥当的,只是我这边把人押送过去了之后,倒是不能来聆听大人的教诲了……” 这师爷嘴里说得好听罢了。 ——那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他为上面办事,可不是要赔上自个儿性命的。 师爷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装腔作势道,“虽然那地方曾经是关那种人的地方,不过那些事情也过去了三五年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了。否则若真出了事,我们凉城的府衙也脱不了干系……” 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明早你就要押送人出城,到时候要从荒屋过来也不方便,这样吧,你把囚犯押送过去之后,就回来这里等着换通行帖。留下你那两个手下盯着那群老弱妇孺就行了!” 后者顿时露出十二分的欣喜。 ☆、第78章 生火 三人得了令,让霍家人上了马车。那武安回头盯了一眼站在府衙门口赔着一脸笑的丁老三,不禁呸一声道:“那个老贼,嘴上说得好听,他溜得这样快,却让我们哥俩守在那种地方,想来那地方肯定是个苦差事。他倒好,可以回来舒舒服服住在府衙里。” “你说话小声点,”刘铁角嘴上这样说,实则也不大高兴,“别人能回来,是他有那门路。” 同样满肚子疑问的还有霍定姚,她拉住了自家爹,指了指衙门后院,道,“这后面听着静悄悄的,难道关犯人的地方都这样吗?我们在大理寺的时候,里面可是天天吵得人头疼!” 霍大爷正满腹牢骚,闻言没好气道,“这种腌臜地方,偷偷打死人都不为过。难道处处都像京城里那般遵纪守法。咱们没得进去,说不定还是好事呢!好了,你赶紧跟着你母亲上车去,天色那么晚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好生安顿。”说罢,也不再理会她。 霍定姚无奈。她觉得这事情瞧着就十分蹊跷,这凉城才多大点地方,哪里就正巧关押上了那么多犯人?而且那姓丁的可将师爷拉到一旁说了好多话,还瞧见他塞了东西过去呢!该不会故意整治她们霍家的人吧? 可惜这些话,自个儿父亲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左右瞧了瞧,赶紧蹭蹭跑到了霍五爷身边,又将自个儿担忧说了一遍,后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言会提醒众人,又反过来叮嘱了她一番这一路上绝对不能落单,这才让霍定姚微微放心了下来。 刚出了府衙,天公不作美,竟然稀稀拉拉下起了雨来。到了城门口,这雨势陡然变大,哗哗地如瓢泼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武安心里本就不爽,使劲抽着手里的鞭子,他下手狠,瞧着把那匹瘦马的屁股都抽肿了。 饶是这样,这一路过来,大半的人还是琳湿了身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有车坐,但是车厢老旧,豁风漏雨的,车篷糊得比纸还薄。 霍定姚坐在最后面,有风灌了进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旁的霍有纤关心道:“十妹妹坐进来些,仔细被风惊到了。” 霍定姚摇摇头,示意自个儿没事,又拿脚将车门帘踩牢实了,霍庄莲坐在她对面,一起帮衬着来紧了车帘,果然风一下就小了下去。霍定姚呼出一口气,还好她一见天阴压压的,便主张将马车里的油布拿了出来遮盖上,因此她们这里倒还算好得。 韦姨娘听得外面滚滚阵雷,不由得忧心忡忡,从车窗口朝外张望。可惜外面黑乎乎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瞧得见前面的情况,只能模糊瞧得见两边树影绰绰,张牙舞爪的,似乎有隐约有孩子的声音传来,又似乎没有。这心里一着急,竟然就轻轻缀泣了起来。 跟她在一处的周姨娘见了,她同韦姨娘有两分交情,忍不住道:“姐姐也不用担心,磊哥儿跟着三奶奶,自然会有得照应。”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韦姨娘更红了眼圈,道:“三奶奶还要照顾昊哥儿,只怕我的磊哥儿要吃苦了。他那么小,哪里懂得照看自己……” 周姨娘唬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给她打眼色,又去瞅瞅五姑娘。霍有纤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同韦姨娘计较。霍荣菡听了,却冷笑一声:“想必周姨娘也担心着冲弟吧?莫非是怕我母亲亏待了他不成?!” 周姨娘尴尬一笑,早知道她去多嘴做什么。虽然她也着急,四奶奶身边有轩哥儿,一向视她们母子为眼中钉,再加上此前英王府要赎买孩子出去的时候,她不小心露了一点安心,更惹了四奶奶的眼。难道她不忧心当家奶奶做什么手脚吗?可这话,再怎样也只能烂在自个儿肚子里呀! 于是便讨好道:“三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冲哥儿一向敬重他的嫡母。他和自己的哥哥呆在一处,那一架车马又比这架宽敞,自然会强上许多。” 霍荣菡冷哼一声,撇过脸去。只丢下一句,“姨娘明白就好,可别听了旁人撺掇,说出些糊涂话来。” 好不容易到了那荒屋,雨依旧没有收小的势头。不过好歹是有了遮蔽的地方,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下车一看,却顿时傻了眼。 霍定姚也惊住了,她以为荒屋就是没人住的屋子,可能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门窗也不齐全,或者里面结了蛛网,地上全是稻草灰尘之类的。可眼前这个,还多添了一对白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一个奠字,和着白色的垂招魂幡,一起在夜风中飘飘忽忽。 妫氏第一个回过神来:“这……这哪里是没人住的屋子?这,这,这分明是……”她咽了一口唾沫,义庄两个字终究没胆子说出来。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霍大爷也十分不满,这样子比大牢还不如,他们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夜?男人们还好,至少只变了变神情,再瞧几个胆子小的姨娘,摇摇欲坠的,脸几乎都白了。孩子更不用提,胆小的几个都哭了起来。便是霍明章和霍荣轩几个年岁大的,都惨白着一张脸。 丁老三却笑了,弹了弹衣袖上的雨水:“这位奶奶说笑了,这屋子里没活人,自然是荒屋了。再说了,凉城的义庄可不在这里,你们运气好,里面就几口破棺材而已,还吓不死人。”他脸色一变,“赶紧进去的,明个儿一早还要出发,可别说我们苛待了你们这些犯人。” 霍家人无奈,雨那么大,就这一会儿工夫,就将鞋子打湿了。瞧这样子,姓丁的也不会让他们再换地方住。可惜霍大爷胆子再大,此刻也不敢一马当先,还是刘铁角上前,将大门一手推开。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正巧一道闪电惊雷下来,那屋子里变被照得光亮。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虽然有一座半残的镇宅兽倒在地上,还有残破的帷幔和杂乱的尘土四处飞扬,隐隐绰绰的是显得有些渗人,不过却没有什么奇怪的牌位和棺材。 霍定姚放下心来,随着大家走了进去。霍五爷去后堂查探了一番,回来道:“后面有几间空厢房,朝西边过去,隔壁还有一个院子,那里面也空了下来。中间有道小门,只要关牢实了,也就没有大碍。” 这让所有人都稍微安了心,只不过这宅子的厢房虽然很多,几位老爷商议之下,还是让各房人集中住到了东边的几间。刘铁角和武安则住到了前院,按照丁老三的说法,这是守在了大门口,也方便看守。 因着害怕,几个姑娘便住在一处。这屋子看得出来是两间寝居打通连在一起的,似乎曾经有过一张架子床,可惜木头都烂得七零八落,床全部都坍塌到了地上。只剩下些黑乎乎的棉絮和稻草混杂在一起,瞧着是不能躺人的。 霍荣菡嫌脏,死活都不用那些棉絮。霍定姚看着那玩意儿也糟心,还好稻草十分厚实,瞧着也挺干净,便动手在地上铺出了四四方方的形状,权当是垫子用了。反正当初在大理寺,大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霍定姚出了一身汗,便自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浑身都舒坦了下来。只不过瞧着方才的成果,不禁也皱了皱眉头。这屋子窗户虽然牢固,但是一下雨,地上回潮,就这样过夜一定会生出病来。她记得方才在柴房匆匆一瞥,似乎看见了许多干柴棒子,顿时眼睛一亮:“五姐姐,我们去抱一些枯枝过来。” 霍有纤正在为难,她也想换一身小衣,可屋子里还有自家姐妹看着呢,这多不好意思。可是若叫她一个人到旁边屋子里,那真是打死她不成的。正为难间,听得霍定姚的话,倒是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生一个炉子?” “这屋子太冷,我们的衣服都打湿了。若今晚不烘干,明天再淋了雨水,可就没有换洗的了。”霍定姚道,她见过那些用树枝搭简易的支架的,并不难。只要有足够长的树枝和结实的绳子即可。 霍有纤点头,若是这样,屋子里也会更暖和,到时候她再离火堆近些,衣服即便不换下来,也能烤得七七八八吧? 霍荣菡和霍语桐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生火取暖这种事情,她们根本不知道干怎么办,更别说搭个架子烘衣服,那不是下人们才会做的事情吗?而且以前在侯府,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用的炭炉,哪里会生出明火,也不怕点着了屋子? 可是,这夜里确实也太冷了。霍定姚看了她俩一眼,道:“若三姐姐和四姐姐得空,也一并来吧。如今父亲和伯父们还要照顾祖母,伯娘们还要照顾我们的兄长和弟弟,姨娘要烧水做饭,要等她们想起我们,只怕我们都冻得不好了。” 霍荣菡咬唇,心知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种事情……她坐到一旁,只当没听见。 霍定姚叹一口气,拉了霍有纤抬脚出了门,霍庄莲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霍语桐左右为难,拿眼角看了看霍荣菡,又望了望霍定姚她们远去的背影,最后咬咬唇道:“三姐姐,我去厨房跟你打碗热水过来。” 说完,也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几人一走,这屋子里只留下了霍荣菡一个人。她盯着窗台上那半截蜡烛,随着窗口灌进来的风忽明忽灭的,照得这屋子里也阴森得吓人。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阴暗出盯着自个儿,还有窗外又多了看不清楚的影子在扭扭曲曲的,一下便觉得心跳如雷,浑身更难受得紧了,她白着脸,偏又不愿意就这样像个下贱的丫鬟一般跟去柴房,心中那股怨气愈来愈强。 ☆、第79章 染病 火堆一会儿就生了起来。屋子里不仅暖和了起来,更显得更加明亮。她们还合力,在火堆旁架起了晾衣杆子。此外,几个姑娘还找来了一口锅,正烧着热滚滚的水呢。 在霍定姚的劝说之下,霍有纤终于遮遮掩掩着换下了打湿的衣服。霍庄莲和霍语桐只打湿了鞋子,便也脱下放到了火堆旁。 霍定姚眼尖,只瞧见霍荣菡的外袄似乎也湿了,便劝道:“三姐姐,你也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你瞧着这树枝干上还有空位,正好放上你的。” 霍荣华神情出现了一丝动摇,朝这那火光瞧去,见霍定姚和霍有纤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搭在上面,只怕到了天明,就会干干爽爽又暖暖和和的。可是,姑娘家的衣服,哪里可以就这样轻易换下。她不由得闪过了一抹羞恼,道:“这屋子里也没有一个遮挡,窗户外面便是院子,万一有人经过,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便是你们不在乎,随随便便就换衣脱鞋的,我却是万万做不出这么羞人的事情的。” 霍有纤闻言,脸上一红,也难堪地低下了头。霍庄莲和霍语桐对视了一眼,虽然她们只脱了鞋,可霍荣菡的话里话外,不也把她们捎带上了? 霍定姚不由得有点恼了,闻言冷冷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再劝三姐姐了。前头赵姨娘煮了点干粮,我们都吃了过来。三姐姐若是饿了,便自个儿去吃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霍荣菡抬起头,发火道:“难道你要我一个人过去不成?!” 霍定姚冷笑一声:“难道三姐姐还要我们再陪你去一次?方才让你跟我们一起,你偏要拿乔不愿意。现在我们都要睡下了,你又要开始这样那样折腾人。再说了,三姐姐一向自诩胆子大,这里到前面不过就穿过一条走廊,又怕个什么劲儿。” 霍荣菡气得满脸通红,那外面没有一个人,她如何敢一个人过去?可是她现在又冷又饿,如何能就这样熬一晚上?想起以前在侯府,老祖宗也疼爱她,妫氏更是把她捧在手心上,身边丫鬟婆子围着伺候,哪里受过这些苦楚,想着,不由得就含了泪,狠狠瞪了霍语桐一眼。 霍语桐吓了一跳,三姑娘的脾气她如何不清楚。便出来打了个圆场,道:“十妹妹也别说这些了,我陪着三姐姐再走一趟。” 霍荣菡本想啪一下打开她的手,但是想着外面的状况,还是忍下了这个举动。她起身出了门,回头朝跟在身后的霍语桐冷笑一声,道,“你今晚还没去母亲跟前伺候,便学着那些没规没矩的蹄子作起小姐气派了。跟我去母亲屋子里,看我母亲不好好罚你!” 她话虽是对着霍语桐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霍定姚。说完,跺跺脚,转身出了门。 霍有纤有点忧心,霍庄莲虽然一向对这些不是很明白,也知道三姑娘似乎不高兴了。霍定姚对此根本不上心,卖力地烧了热水。几个姑娘擦了脸,喝了开水,霍定姚甚至还带头烫了烫冻得僵硬的脚丫子,这一番下来再躺到了草垫子上,只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邢氏过来了一趟,见她们安置得好,便叮嘱了几句,又说老祖宗已睡下了,其他几房的几乎都安妥了下来,只有四房的似乎还在吵吵囔囔,也不知道在计较些什么,只说三姑娘和四姑娘留在那边,不过来入睡。她虽然身为长房,可如今也没多少精力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见她们自行生了火,只叮嘱她们入睡后,定要让人守着或者熄灭。 本来她们屋里有五个人,正好轮换着守夜到天明,如今剩下了三个,人手却是短促了一点。邢氏便让惠姨娘过来,到也勉强够用。 她们这一屋子的人轮换着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霍定姚躺下的时候,瞧了眼窗外,只听见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只是闪电和打雷都停了。听着雨声,她倒是觉得如悦耳的古曲一般,不一会儿便沉沉入了睡。 一开始,她也以为自个儿会认床,却没想到,头一沾到草枕,便睡得十分香甜,劳累了一天的筋骨都舒展了开来。恍惚间,似乎还做起了美梦,梦见她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小丫鬟们似乎在偷偷捉什么东西,玩了一身泥……红素急匆匆到处找她,一边走还一边担忧的叫着。她脚步却更快了,心想被红素捉住了,定要被母亲知道受罚……这个时候藏碧却笑嘻嘻的从门帘后转了出来,叫她躲进去。 梦境十分美好,只是忽然院子外头传来了呼喊声,她以为是母亲邢氏带人来了,心头不由得一慌。却瞧见了母亲匆匆一过,竟朝这外面快步离开……突然那呼喊声变得越来越大,十分尖锐,几乎变成了凄厉的哭喊…… 她打了一个激灵,便惊醒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情,只盯着眼前的人神色带着几分焦急,揉揉眼定睛一瞧,原来是五姑娘霍有纤正在一旁摇晃着她,嘴里急切道:“十妹妹,东尽头那边出事了。” 霍定姚这下完全清醒了过来。除了她之外,霍有纤等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连惠姨娘也穿戴整齐。外面雷雨已停了下来,风似乎也小了下去。只是那天却还暗沉沉的,东方也没泛起鱼肚白。 而东尽头的屋子里凄厉的哭喊声,却是越来越急了。 东尽头住的谁,起先霍定姚还没弄明白。不过惠姨娘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东尽头的厢房比较大,东西也齐全得多,被一向眼光毒的四奶奶看中抢了去,大奶奶邢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现在那边似乎出了乱子,惠姨娘脸上的神情便不由得多了一点幸灾乐祸了,只施施然跟着众人朝那边走。 霍四爷却是慌慌张张赶了过去,只见妫氏气得浑身发抖,正指着霍荣菡。后者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泣,头发也乱糟糟的,瞧着十分狼狈。而她们的身后,正躺着一个人,发出阵阵□□,脸烧得通红,似乎十分难受,赫然是八少爷霍荣轩。 妫氏怒道:“叫你好生看着火堆,你一晚上都做什么去了!这……这,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要害死你弟弟才安心?” 霍荣菡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怎么可能会想着要害轩哥儿?母亲这都是,说得什么话呀啊? 妫氏见她不说话,只一味低头呜呜哭泣,不由得更加恼怒,提高了声量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叫你半夜盯着火,你倒好,自己在一边的椅子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心里哪里还有我说过的话?!若不是夜里火熄了,我可怜的轩哥儿又怎么会……” 霍四爷不等妫氏说完,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他抱起霍荣轩,一摸对方的身子,竟然滚烫得如同碳烤一般。再借了窗外微弱的亮光一看,竟然脸色也是通红的,可烧得这样滚烫,额头上却不见一颗汗珠。 霍五爷稍微懂一点医理,翻了翻轩哥儿的眼皮儿,又瞧了瞧他的舌苔发白,再问了妫氏几句话,便皱紧了眉头道:“只怕是昨晚赶路淋湿了身子,吹风盗汗,半夜屋子里又阴冷沁骨,这才让邪寒侵了骨。这病来得这样急,只怕也和前段时间心神劳累有关系。” 这话仿佛坐实了霍荣菡的过错。霍荣菡一瞅母亲的脸色,再看看连霍四爷也跟着变了脸色,生怕连后者的怒火也烧到自己身上,顿时拧了一把跪在地上的霍语桐:“母亲,我冤枉啊!昨个儿晚上弟弟瞧着有点不对劲,您便吩咐让我和四妹妹看火。我们可是轮换着来的,明明是这妮子偷懒,才让火堆熄了。” 霍语桐脸色一白,张嘴想要说话。霍荣菡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浓。后者便垂下了头,只不过却悄悄捏紧了手里的方巾。 果然,妫氏那怀疑的目光便朝着后者盯了过去。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拧得十分清楚。这事情若是怪自己的女儿,那肯定是她偷懒,可若真是桐丫头看火,那就真不一定了。隔着肚皮出来的孩子,即便是一样冲着自己叫母亲,那份量都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的生母郑姨娘还活着好好的呢。 郑姨娘也吓了一大跳,谋害嫡少爷,这罪名怎么担当得起?她想也没想,飞快上前,动手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周围的人都被这声耳光惊住了。便是霍语桐,也用手捂住了嘴,睁圆了眼睛吃惊地盯着郑姨娘,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郑姨娘却不瞧她,跪下对霍四爷不住磕头道:“这丫头原本生得一片孝心,可就是做事毛手毛脚,丢三落四,常常忘了东墙拆西墙的。老爷训斥了她多次,可仍旧死性不改。如今冲撞了四奶奶,还累得轩少爷染了风寒,这罪孽怎么赎得清啊!妾身真是没脸活了!”说着,眼圈一红,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妫氏冷笑一声:“郑姨娘倒是生得一张利嘴。桐丫头是不是真的忘性大,还是有什么心思,那要问问她本人才清楚。” 妫氏这话一出,霍语桐顿时慌了。她刚想抬起头来辩解,郑姨娘却轻轻上前一步,“姐姐说的什么话,桐姐儿瞧轩少爷不好,整个人都吓傻了,她还能知道些什么?”说完,眼睛更红了,只委委屈屈拿眼去瞧霍四爷。 霍定姚在一旁听得不耐。四伯娘平日里精明透了,眼下却泛起了糊涂。只想着借着此事将郑姨娘打压下去。可明明霍荣轩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呀!不过她对郑姨娘也是刮目相看,那么畏畏缩缩不吭声不出气的一个人,一旦四姑娘有了难,却第一个挺身出来护着她。再说三姑娘霍荣菡,她却是产生了淡淡的反感,想必定是她自拿身份,不肯去干这些守炉丫头干的事情,才一股脑推给四姑娘霍语桐的吧,却没想过后者也舟车劳顿了一天,哪里能熬得住整个通宵。 还好霍四爷此刻比较清醒,瞪了一眼妫氏:“你还好意思,听菡儿的话,她弟弟半夜就不大好了。你以为屋子里生这火,荣轩就一定不会发病?!只怕是被压一压,来得更凶险罢了!你倒好,如此大事,不来跟我说,现在到是有理由怪到孩子身上去了!桐丫头往日就这个样子,你这个当母亲的难道不清楚吗?还在这里拎不清楚!我看轩哥儿的事情,你也别再插手管了。” 妫氏气焰立马弱了下去,荣轩是她的儿子,她不管谁来管?难道让姨娘来照顾?这不仅是天大的小笑话,更是生生打她的脸啊。 ☆、第80章 泄露 好在霍四爷也只是在气头上这样一说。妫氏微微缓了缓神情,不由得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若不是她瞎嚷嚷什么弟弟半夜就不好了,这笔账怎么又能算回到她头上? 妫氏不禁有点泄气,生一个女儿只会在吃穿上算计,对着庶子庶女使使性子,即便眼下罚她跪在一旁又能怎样,也不会多长点心智出来。反观儿子聪慧过人,却又同自己对着干,往常里竟然和大房的走得更近。真不知道她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得来这一对冤家。 邢氏交给霍定姚的包袱里,有当初偷偷藏起来的清凉丸,是用川桂枝、炒白芍、生甘草、茯苓、鲜藿佩和鲜荷梗等混合而得,当初英王府那黄瘦脸婆子还特意叮嘱,这玩意儿功效颇大,有个脑热发寒的,都可以化水服上一颗。只可惜后来被兵勇搜罗出来,浪费了许多,更别提还有好些更珍贵的党参鹿茸丸,被那些人一抢而光。这清凉丸只剩下了几颗,当初被邢氏缝在了腰间,这才堪堪躲过。 霍四爷做主,当下便化了两丸给霍荣轩服下,又重新在屋子里生起了火。妫氏忧心忡忡,坐在一旁服侍着。霍荣菡也不敢再在霍四爷和四奶奶眼皮子底下把活儿推给旁人,便在一旁打下手,端水拧帕的,累得都没喘上一口气。 只是等到了天光大亮,趟在床上的霍荣轩根本没有好转,竟然烧得说起了胡话。 这不仅将四房的人惊吓住了,便是霍五爷也不敢再随意瞧了化药吃。连霍老祖宗听了消息,也由赵姨娘扶着了手,赶了过来瞧瞧。 妫氏一见霍老祖宗,便扑过去跪下哭得伤伤心心:“母亲,您终于来了。您快瞧瞧轩哥儿,若不请大夫来看看,只怕轩哥儿会挺不过去啊。” 霍老祖宗抬头看了一眼霍五爷。霍五爷神情凝重,道:“轩哥儿这病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本来寻常的风寒吃了药,再捂住被子出一身热汗,这寒症都能去掉大半。可看他的样子,热汗却是一直没闷出来,这样下去,只怕会更不好。”他这样说,便是认同妫氏的话。 霍定姚心头一沉。风寒谁都得过,可是烧得这样凶险的,在霍府以往却是从来没出现过。再说了,以前府里的少爷小姐们稍微有点异状,早就请了名医诊治,也没机会闹得如此凶悍。 林氏在后面扯了扯霍二爷的衣袖。霍二爷正抱着手在一旁瞅着,一瞧自己妻子是模样,便如临大敌。他十分了解林氏的脾性,人是个软弱好拿捏的,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纳了一个又一个,还让宠爱的姨娘生下了庶长女和庶长子。可她还有个毛病,就是没什么心机之余还看不清形势,经常说些扯后腿的话。 果然,林氏忧心忡忡地低声道:“虽说四房那孩子瞧着可怜,可是四奶奶怎么也不想想,我们拢共才几辆银子?若是请来了大夫瞧好了倒也作罢,万一这冤枉钱也花了,人也……没大好,到时候找人哭诉去?这一路上还要吃饭打点,反倒累得我们没了依仗。” 霍二爷听了头就开始疼。林氏想到的事情,难道别人会想不到吗?他不耐烦道:“你别去出这个头,现在钱袋子都在大奶奶身上,原本是她该烦的,你去嚷嚷个什么劲?你瞧瞧别人,都在一旁看笑话呢。”说着,偷偷努努嘴。 林氏顺着他的动作,见三房的霍三爷虽然没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却也皱着眉眼望着自个儿的衣袖上的一块污渍,明显心思不在这里。而王氏虽然一直神情淡淡的站在一旁,可嘴角却含着几分讽意。 妫氏大抵也想到了这一层,更加哭得死去活来。霍四爷劝了好几次,都止不住她的哀嚎。在妫氏的心中,只要不依不饶,老祖宗必定就不会舍弃这个孙子。 霍老祖宗不禁在心里摇摇头,莫说现在有银子,便是真没,她这个当祖母的,哪里就会眼睁睁瞧着孙子病死?没想到,这四房的儿媳妇连这点都看不清。 邢氏瞧了瞧霍老祖宗的眼神,开口劝道:“四奶奶你先起身,若哭坏了身子,谁又能来照顾轩哥儿?这事情,母亲想必自有计较,四奶奶且宽心。”她使了一个眼神给霍定姚,霍定姚瞧了跪在一旁的霍荣菡,满心不乐意。她这个三姐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去劝她,说不定还要倒得了一根刺呢。 不过母亲大人下了令,她也不得不照办。于是便磨磨蹭蹭挪动了过去,手上虚扶着,嘴里也跟着道:“三姐姐也要仔细身子,昨个儿你熬了一宿,别起太急,容易眼花头晕。” 她这话说得在理,可听到了有心人耳里,却生生变了味。旁边的一直红着眼圈的霍荣菡顿时恼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挖苦我昨晚实则是舒舒服服躺了一晚,现如今都是我自作自受?”她一把推开霍定姚伸过来的手,自己咬牙摇摇晃晃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别看霍荣菡熬红了眼气息奄奄的,这用了十成的气力竟然不小。霍定姚没提防,一下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头就碰到了窗框上。 霍定姚也恼了,沉下脸来:“我不过一句话,三姐姐也能想那么多。可见三姐姐你是做贼心虚,否则何苦要被罚跪在这里?你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又何必摆出一脸委屈样,祖母一直被四伯娘拉着手,都没工夫注意到门口,你这样子又能讨得什么好,还不如将惜一下自个儿呢!” 霍荣菡大怒,咬着牙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我究竟做了哪里的事情!是不是轩哥儿没了,你们都要怨恨到我身上?!你们都认为是我的错是吧?却没想过我也难受得很,是不是要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才安心?” 霍定姚不耐烦听这些,说得那么含血愤天的,口口声声的都是别人的错罢了! 不过她也暗自后悔起来——她何苦要多嘴这几句?霍荣菡死不认错的偏激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见对方狠狠盯着自己,眼底一片通红,顿时警惕起来:四伯娘不是个善茬,该不会霍荣菡也有模有样地学了几招,若被她抓到了眼睛,吃苦的可就是自己了。 却不想,后者却收了打人的势头,转而冷笑一声,竟似收了滔天的怒火,瞧着又重新冷静了下来,道:“你以为你们大房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我弟弟病重,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我今天就要在祖母面前揭发出来!” 霍定姚心头一惊,连忙拉住她:“你说的什么事情?”她心头飞快旋转起来,难道这人还想将霍荣轩生病的事情推到大房的头上?可是没理由啊…… 不等她细想,霍荣菡便得意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恶意。她一字一句道:“你想让我告诉你?好让你又颠倒黑白?我才不会让你得逞。我是没讨着好,但是你们也别想着撇得一干二净——你们就等着倒霉吧!那件事儿若祖母知道,一定是狠狠责罚你们的!” 她猛然跑进去。屋子里的人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霍荣菡也不理会霍四爷黑了的脸色,一把扑过去,跪在了霍老祖宗跟前: “祖母!孙女儿何尝不心疼轩弟,那是孙女儿的亲弟弟啊,便是要割了孙女儿身上的肉,要了孙女儿的性命去换,孙女儿也是愿意的!孙女儿自知无能,不能以命相抵!可轩弟就这样病重,偏偏却有人袖手旁观,孙女儿不服,还望祖母主持公道!” 她喘了一口气,一双含恨的泪目直直射向了邢氏,“孙女儿也不是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旁人有那些藏私的心思也无可厚非!可事到如今了,轩弟眼瞅着就要去了,而大伯娘身上明明有好多银子,却不肯拿出来!难道,我们四房的孩子就不是霍家的子孙了么?!” 王氏耳尖,霍地一下站起来,紧紧盯着霍荣菡道:“三丫头你说什么?你说大嫂身上有许多银子?可她不是只有几辆碎银而已,你莫不是眼花了吧!” “才不是这样呢!祖母,三伯娘,你们都被骗了!”霍荣菡一咬牙,手指着霍定姚,“这妮子早就偷偷藏了包袱,我亲眼瞧见了,她将那包袱打开给了大伯娘,两个人还在窗户底下偷偷数数呢!我路过觉得奇怪,不小心瞧了一眼,那里面整整齐齐的,都是分量十足的银元宝,起码有二十来只;还有些碎袋子了,足足有十多个——更别提还有好些银票呢!”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到了邢氏和霍定姚身上,恨不得能钻出几个洞似的。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幻莫,这粗来一算,至少也得有几十两,若票额大点,几百两也说不定是有的。难怪最近邢氏瞧着就气定神闲的,原来这腰杆是这样挺直了的。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藏得再好也会露出狐狸尾巴,这次霍老祖宗定会好生敲打大房的人一番了。 可不是这样吗?瞧瞧老祖宗的脸,不早就阴沉了下来。 妫氏也愣住了。没想到自己女儿还会藏了这一手,可这对四房也是有利无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心一宽,挑事儿的本性又蹿了起来,便犹嫌不够地在一旁添盐加醋,道:“母亲,这一路上孩子都不禁折腾,只怕往后要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的女儿果然还是聪明的,这样天大的秘密被她瞧见了,又在这么恰当的时机给抖露出了。大房的处事如此不公,银子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她们那里,岂不是很不妥当?若是母亲英明,开了这个口……把这管家的权放在自己手里,那也不是不能想的是不。 “够了!”霍老祖宗忍无可忍,当女儿的愚蠢,做娘的也高明不到哪里去,“难道你们以为,这事情我会不知道?你们就不想想,眼下这样的情形,这事情能声张吗?你们是不是还怕银子多了不够惹眼?简直糊涂!” 妫氏顿时愣住了,脑子如僵掉了一般。如果母亲早就知道,刚才这一出,不是自己的女儿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吗?她也是急昏了头,明知道自己女儿不是个稳妥的,又没提前知会自个儿再去探听清楚明情况。 如今回头一想,只怕是被大房的人下了套了…… 说不定那银子,就是大房的故意让她瞧见,就盼着她自个儿嚷嚷出来呢。 霍荣菡早就吓傻了,那天晚上她明明听见的就是霍定姚让邢氏不要声张,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为何祖母会知道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急着撇清关系:“不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明明听见十妹妹跟大伯娘说什么不要跟我们四房的提这事儿,免得瞎嚷嚷得人尽皆知……” 她还没说完,见众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瞅着自个儿,突然脸上一红,讪讪住了嘴。 可不就是被别人说中了吗,这下还真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点上还真是没得冤枉了四房的人。 好几个姨娘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埋着头偷偷闷笑。 ☆、第81章 打击 再怎样怒其不争,当务之急还是轩哥儿的病最紧要。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几房的主子便留了下来。在打发姨娘和孩子离开前,老爷们三令五申外加连吓带哄,好歹是让不相干的人闭紧了嘴。 霍五爷同霍大爷、霍四爷商议了一番,便去了大门,瞧着是去找刘铁角了。这一路因着有了银子,刘铁角也没多加为难,而且队伍中有孩子发了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也脱不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责。 因此见霍家人凭空多出了好几两银子,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哪个抄家流放的没点准备,他们自然也理解。见刘铁角放话同意,众人都安了心下来。 妫氏难得的还向霍五爷说了一两句感激之言,后者脸上倒是淡淡的。 只是武安从镇子上回来时,却还只有他一个人,身后根本没有跟来什么大夫,连个最差的江湖郎中都没有。问道缘由,只道是这镇上的大夫嫌远,还有的不肯给犯人瞧病。 妫氏见状,不由满肚子怀疑:“这都是什么话,哪里有给钱不要的理儿?一个不肯来,就再去其他地方寻一个啊,总不会个个都不肯吧!该不会是这些当差的,拿了我们的好处吃酒,转身将托的事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推开了去吧。说来说去,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他们!” 她这话嚷得十分大声,旁边的霍四爷唬了一跳,连忙扯了她一把,“就算我们吃了亏,也不能摆到明面上,你还以为你是侯府里的四奶奶吗?!” 霍定姚也觉得纳闷,她和着两个差役是打过交道的,虽然说贪钱,性子却并不是十分奸诈油滑之人。否则此前哪里能打通关节,给自家人寻来那么多便宜?而且找个大夫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方才也仔细瞧过了,却隐约觉得那武安脸上的神情还十分难看。 不仅如此,他低声朝刘铁角耳语了几句后,后者脸色竟然大变,抬起头死死盯向了荒屋一旁的那封锁着的西院。 莫非,那西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回头看了看,妫氏还在那里折腾,自个儿母亲在好声好气劝她,霍四爷在发脾气,霍荣菡被训斥后又对着霍语桐出气,一屋子人脸上都不好看。她见反正没有人注意到她,便偷偷溜出了屋子。 再说武安拉了刘铁角在院子外,吓得面无人色:“大哥,这事儿千真万确,我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地方可真呆不住人了。我看也别管那个霍家的小少爷,赶紧出城了事。” 刘铁角明显也乱了阵脚:“我们又没有通关文书,你以为想走就能走?你到底有没有问清楚了,可别是听茬了吧?” “哪里会呀?!这要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留十二万分的心?”武安哭丧着脸,“那城里的大夫一听是到这里,个个都露出惊惧的神色连连摇头,我还当是那些大夫嫌弃诊金少,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收了点好处肯开口的,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这才知道了原委。” 他们两人说着话,却根本没注意大门后面躲着一个人。 霍定姚离得有点远,模模糊糊听了只字片语,见说道了关键处,不由得着急,想探出头。却不料后面有人轻轻拉住了她。她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五伯父霍修开,他旁边还站着满脸疑惑的四伯父霍修水。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墙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霍五爷点头。叔侄叁竟然一起听起了墙根儿。 这边刘铁角还在继续追问,“那人怎么说的?” “那人说了,这里原来叫‘西所村’,后来出了一点事,原来村里的人便渐渐搬离了,这就慢慢荒废了下来,三五年前倒是又启用过一次,住了一些流民,后来也……没了。” 霍四爷听得云里雾里的,似乎还没听明白。 霍定姚心头却开始泛凉,武安口中所谓的“出了事”到底是指的什么?为什么村里人要搬走,然后又给了流民用,却都“没了”呢? 她越想越心惊,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形成…… 天啊!该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她又惊又慌地去瞧五伯父,后者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微微不安,看样子,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了: ——瘟疫。 果然,武安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十几年前的那场疫病来得又急又凶,听说就是从这家的少爷开始的,起先便是发了低烧,后半夜烧得脸都红了,请来的大夫瞧了,也开了一剂又一剂的药服了,只是都不大见效,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就这样熬了三天便没了。那母亲伤心欲绝之下,也一病不起跟着去了。起先村里人都道是那户人家运道不好,当母亲的又想不开,谁知道没隔几天,那弟弟竟然也开始发烧呕吐,脱水得不成人型。家里人都慌了,这次咬牙花重金请了一个老中医来,谁知这老中医还没踏进屋子就脸色大变,直接让收拾后事……” “这场疫病,整个村里死了四五十人,后来官衙里来人挖坟烧尸,这才断了根源。可地方到底是不能住人了。” “至于三五年前,河北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牛痘热,一批流民跑了过来,后来证实染了病,便被凉城的府衙做主关在了这里。没了之后,也全都烧了处理,府衙倒是放了公告,说不会再有疫病,可村民哪里会听这些,更加不愿意回来。” 武安说到这里,正巧一阵风吹过,那对印着“奠”字的灯笼便转了过来,好似一对黑黑的空眼眶盯着他们这些人。 霍定姚几人早听得目瞪口呆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消息,便听见门口砰一声响动! 这门口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院外两个差役也听见了声儿,都连忙齐齐回头去看。 却是妫氏听见外头的交谈,以为请到了大夫便眼巴巴地赶了出来,没想到便听见了武安的话,顿时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她身后还站着邢氏、林氏等人,脸色都煞白煞白的…… 如此大事,自当立刻禀了霍老祖宗。原本一干人等都人都聚在东屋,这下却是如见鬼一般作鸟兽散,任谁也不敢靠近半步了。好些个姨娘得了消息,早就拉回了自己的孩子,有按捺不住的,都开始偷偷摸摸收拾起了包袱。 抢在最前面的便是四房的周姨娘,她吓得脸色发白,自己住的屋子正好就在东屋隔壁,昨个儿晚上她还央求四奶奶能让冲哥儿跟他的哥哥一起睡呢,可惜妫氏心眼小,霍荣菡守着炉子更是凶悍地瞪了她好几眼,这才让她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哪知道因祸得福,若是自己的孩子也留在了那不祥的屋子里,指不定眼下也染了脏病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抱着孩子也在那屋子里故意磨磨蹭蹭呆了半晌,就图着暖和担心孩子遭罪。现在想想,早该离得远远的才是啊! 她急忙跑进屋子,霍石磊和霍行冲正两人坐在地上,身下都垫着些杂草和旧衣裳。霍行冲见了周姨娘,一扁嘴就嚷饿,见自个儿母亲只顾着上上下下查看自己,还恼了起来,围着烂掉的床腿转圈,偏不让周姨娘捉住自己,还奋力地挥动胳膊表达不满,倒是精神劲十足。 周姨娘放下心来,喂了他一点昨晚上收起来的干饼子,转身就想收拾起包袱。 她身后头韦姨娘也跟着进来了,一见周姨娘的做派便拉扯了她一把:“老祖宗都还没发话,你做什么这样心急?” 周姨娘这下就听不懂了,睁大了眼环顾了一圈这屋子:“不收拾难不成还要住在这里?这里可是……可是死过人的。若只是寻常的生老病痛,倒也轮不到我们挑剔忌讳,可方才你不是也听见了,轩哥儿得的可是会死人的病,不仅如此,还会过人的!” “那也要按捺下来呀!”韦姨娘当然也巴不得赶紧离开,她的磊哥儿可不比冲哥儿的活蹦乱跳,自从侯府糟了难,那身子骨就弱了下去,还不爱开口说话了。 她也焦心地蹲下去摸摸自己孩子的头,嘴上却还劝着周姨娘,“正房的奶奶们都没着急,姐姐你去强出这个头做什么?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周姨娘跺脚:“瞧轩哥儿那样子,哪里是起得来身的?四奶奶定是不肯走的,那我们怎么办?” “轩哥儿下不了地,四奶奶一定会让几位老爷想办法请了大夫来,到时候给冲哥儿和磊哥儿也瞧瞧,可不也能求个心安?” “有什么好瞧的,我家冲哥儿可没病没灾,你别胡乱嚼舌头,没得被咒着了。” 韦姨娘劝道,“哎哟,瞧你说得,我岂是大房那样心眼里藏刀子的人?再说了,轩哥儿若真不好,到了路上和我们挤在一处,不更是害怕被过了病起。” 周姨娘闻言,也有几分意动。 韦姨娘见她缓了下来,朝外努努嘴,放低了声音: “昨个儿昊哥儿也琳了雨,听说有些不大对付,你们三奶奶可是最会跳脚的,有她在,我们还操什么心?” 周姨娘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好你个韦姨娘,竟然敢在背后看当家奶奶出糗,回头看我不说出去,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 韦姨娘白了她一眼,嘴角翘了翘。 两人倒是缓了动作,只把靠近东屋的那扇窗户关严实了,又给孩子添了小衣,才支楞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她们猜得很对,三奶奶王氏的脸色确实最难看。那是因为她的昊哥儿一路上就反反复复的,身子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仅如此,昨晚吹风冷湿了身子,想着东尽头的屋子里烧了火暖和,是跟轩哥儿同睡在一张床上的。 ☆、第82章 埋恨 霍三爷一听,就急得肝火大动,把王氏狠狠责骂了一顿,赶紧抱了孩子来查看,可惜昊哥儿本就恹恹的,嘴里说着不舒服却也说不清楚哪里不爽快,但是又没有脑热发烧。 王氏比他更急,这当头上说这些有什么用,要趁着没染病,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她才将这个想法提出来。妫氏就跳脚了:“三奶奶倒是心疼自个儿孩子,可怎么不想想,我家轩哥儿都成这样了,哪里还经受得起舟车劳顿?!” 王氏却寸步不让:“照四奶奶的说法,却是为了一个孩子,连母亲和其他人也不放在心上了?” 妫氏一噎,涨红了脸。王氏这个坑挖得太大,饶是她一贯嘴巧,此刻也被问住了话。 霍老祖宗被她们吵得头痛,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心头也犹豫了起来。 霍五爷沉吟道:“不如这样,儿子再去让差役去请大夫,一则轩哥儿的病确实不能再拖,便是开上几幅药剂也是好的。二来我们已不是白身,就这样闹着离开,到时候被扣一顶,罪上加罪就得不偿失了。只要瞧了病,我们即刻启程。” 这主意勉强安抚了众人。其实好些人就算心里不乐意,但是老祖宗点了头,哪里还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刘铁角得了银子,吩咐了武安几句,又让武安跑了一次腿。 这次也不知道是多添的银子有了作用,还是差役们也不想事态恶化。这次不仅让武安拧了一个老大夫回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吓得抖抖索索的小药童。 那老大夫原本不肯进屋的,刘铁角也不废话,抖了抖满脸横肉把刀往人脖子上一架,那老大夫哭丧着脸就进了屋里。 好在这老大夫虽然满心不乐意,倒还是个负责的,反正都进来了,也就安下心来,足足望闻问切了一刻钟,才放下了轩哥儿的手。 屋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瞧着这他。 妫氏红着眼,越发的小心翼翼:“大夫,您瞧我儿他……他可有什么不妥?” 这老大夫此刻倒是十分淡定了,摇摇头很肯定道:“不过是身子虚弱,一路上又惊着了倒春寒。这才会烧得糊涂。”他又说了一通什么虚肝旺脾的医理,意思就是之前的药没用对,所以才加重了病情。说罢,匆匆开了药方,又包了几幅药。 又瞧了昊哥儿,是热虚之症,另外包了药。 ——总之,与那瘟病没有任何干系。 孩子没事,霍府的人才真正放下心来。妫氏和王氏围着轩哥儿和昊哥儿打转,霍荣菡、霍语桐还有几个姨娘也在一旁帮衬。 霍定姚拉了霍五爷到一旁:“五伯父,那老大夫刚才说这里人人都知道有问题,没道路府衙的人不清楚啊?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来这里过夜?” 她从一开始就疑惑这一点,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更加不安。 霍五爷也沉下了脸:“只怕京城里有人不仅要刁难我们,还想除之而后快。姚丫头,这话你别同家里人提。” 霍定姚点头,就他们霍家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伯父伯娘,不添堵就好了,难道还能指望他们担大事啊。 霍五爷努努嘴,叔侄俩一同看向了院子里的刘铁角和武安:“若他们知道丁老三是故意的,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这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谁说一起当差的,就不会反目成仇。 丁老三晌午时分才过来,人到了,也不往荒屋里钻,只远远站在大门口。不过那一双贼眼不停在霍家人之间滴溜溜地来回转动,企图从众人的神色中发现点什么。 刘铁角瞧了,冷笑道:“丁老爷这是在瞧什么……莫非这里有不妥?” 前者被这样一问,见刘铁角和武安两个都冷冷瞅着自己,倒是多了一分心虚:“能瞧什么?这不我一大早换了通关文书,天不亮就赶了过来,你们倒是吃得好睡得饱的,不就让你们多等了点时辰,就给我摆脸色看了!” 一旁的武安一脸关切:“丁大哥瞧着脸色确实差,要不进屋子里歇一歇,吃口茶。反正也不在乎多耽误这一时半刻的。” 丁老三吓了一大跳,他才不想进去了,不仅不想进去,更像拔腿就走,连忙摇头:“歇什么歇!又不是富贵人家出游,赶紧给我上路!” 他说完,径自上了囚车。没注意到后面的两人黑沉沉的脸色,还有眼里露出来的狠厉。 经过了凉州的这次有惊无险,一路上气氛都显得十分沉闷。只有一点,刘铁角明显对霍五爷和霍定姚更加亲切了,但凡有不出格的要求,他都避开了丁老三打点了回来。比如三房四房要吃的补药,路上磨破要替换的衣服和鞋子,吃的喝的用的……总是比以前好上了些。 还在丁老三刁难霍家人的时候,打着哈哈应付了过去。 ——面上凶悍,背地里有求必应。倒是两边都得了好。 渐渐的,二房三房四房的人也琢磨出其中的味儿来,可惜她们想法只停留在了看得着的表面:为什么大房和五房的人在官爷面前吃得开,那是因为人家有银子呀! 这眼一热,心里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谁知道大房的有没有用银子偷偷给自己多打点了东西? 有这想法的人很多。姨娘之间多了些风言风语,可她们又有什么法子。这天中午在驿站歇脚,金姨娘盯着粗泥碗里的吃食,突然就拉下了脸:“你瞧瞧我们都吃些什么?天天白萝卜青豆的,就没个腻味?” 惠氏在对面撇嘴:“那不然你还想怎样?跟老祖宗一般,吃白面馍馍?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 惠氏瞧金氏一脸不服气,眼珠子不由得一转,压低了声音:“瞧二奶奶她们,这段时间是不是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我才偷偷看见,前些天她们都从大房那边各得了两只鸡蛋——可都是避着我们的。这东西少张着的嘴多,再怎么排,也轮不上咱们。” 金姨娘不由得咽了咽唾沫。一旁的霍金逸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哭嚷了起来:“母亲,我想吃奶馍馍和肉丸子……” 金姨娘连忙哄了哄,孩子的声音小了下去:“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惠氏朝四房那边努努嘴:“没瞧见轩哥儿病了一场,反而又白又胖了?这大房一向是个惯会做人卖好的,这好吃好喝的流水一般塞进了轩哥儿的肚子里,能不好得那么快?只不过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掉那么多东西,还不是让四奶奶捡了便宜。” 金姨娘眼睛都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姐姐这样聪慧,难道还需要妹妹说得那么明白?” 金氏犹豫:“可我就一个儿子,有章哥儿在前,哪里引得起老爷重视。还有庄莲那丫头更不行,是个藏不住话的。” 提起霍庄莲,她就喜忧参半,她这女儿一路上被大房的人指挥得团团转,又是给大房的打下手照看大房三房和四房的几个姑娘,又得听二老爷的伺候二奶奶,虽说得了老夫人点头,可她怎么就没想到要看护一下自个儿的亲弟弟呢! 人太老实,也只有被欺负的。 惠氏附耳:“三房那个韦姨娘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她同四房的周氏交好,那周氏又把儿子疼得跟个眼珠子一样。这次听说周氏的冲哥儿就睡在轩哥儿隔壁,谁知道会不会也有个头疼脑热?你一向同韦氏说得上话,把这意思透露出去,不也就成了吗?” 金姨娘恍然大悟,她一个孩子引不起重视,可二房、三房、四房的孩子相继病倒,又在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呆过,当家奶奶们怎么也不可能撒手不管。若是动静大了,老祖宗那里,也是会不满的! 没过几天,三房就传出了有孩子不好的消息。 起先还没引起三奶奶王氏的半分注意,毕竟她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说来昊哥儿比轩哥儿年长了一岁多,可还没有轩哥儿瞧着结实。两个孩子一同生病吃药,后者如今都活蹦乱跳了,前者三天两头的还在熬药。 这也难怪,以往王氏就把孩子养得精贵,昊哥儿吃惯了羊奶,面对好不容易弄到了一点牛奶|子,不仅大发脾气,还打翻了淌了一地;鸡蛋也不吃,要吃鸽子蛋,还嚷嚷要吃蟹黄豆腐羹和福字瓜烧里脊。直把一旁的人瞧得肉疼。 所以听见韦氏来屋子里说磊哥儿似乎也病了,便不耐伸手一指:“桌上还有些白面馒头,你就拿去好了。” 韦氏咬咬唇,“三奶奶,磊哥儿还小,不过才七岁,正是长身子的年纪……您看是不是再给一只鸡蛋?反正,六少爷也不爱吃,不如,就赏给他弟弟吧……” 王氏哄着孩子,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听韦氏这样一说,顿时拔高了声音,“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昊哥儿就没有病着吗!我都将馒头给你了,你怎么还那么不知足?你去看看四房那边,还啃着又黑又硬的窝头呢!” 韦氏勉强一笑,看着霍有昊捏着筷子,把那只圆滚滚的煮鸡蛋戳了一个洞,里面的蛋黄流了出来,把搅得七零八落的蛋白都染上了金黄,似乎才觉得很好玩,竟然拍手笑了起来。 王氏见儿子高兴,连忙哄着喂了他一口奶嬷嬷。 韦氏低着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馒头。 王氏掀了眼皮儿:“磊哥儿还小,若是病了,就不能让孩子吃得太撑,免得败了胃口,反而喝不下药。你当姨娘的千万要仔细,这馒头你拿一个便罢了。” 韦氏忍住一口气,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隔天,周姨娘也同样哭诉了冲哥儿恹恹的。四奶奶妫氏倒是比王氏大方,多赏了一碗碎肉稀粥。说是有肉沫,周氏端回去一看,里面只有几颗米粒,碗边还有被人吃过的痕迹——原来这碗粥里的肉渣,都已经被人捞过一遍了。 紧接着,二房金姨娘的逸哥儿也病倒了,说是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三个姨娘的三个儿子都不好了,虽然都是庶子,终于惊动了几位老爷和大奶奶邢氏,甚至老祖宗也开始过问。 ☆、第83章 山穷 老祖宗关心的结果,自然是把王氏和妫氏大骂一顿。 那疫病的阴影还罩在头上没散去呢,不赶紧将孩子的病瞧了身子骨养好,万一真是染了不干净的东西,留下了祸根怎么办?! ——这几个儿媳妇太不识大体了。 又吩咐了大奶奶邢氏,直接把用度拨给几个姨娘,不必再经几房奶奶的手。王氏和妫氏满脸不服气,几乎就想撕碎了韦氏和周氏。可惜不仅老祖宗盯着,这次连霍三爷和霍四爷也觉得王氏和妫氏太过刻薄,虐待庶子。 至于二房那边,二奶奶林氏本就像一个隐形人,象征性地表了个态,倒对老夫人的安排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周姨娘一向胆子比较小,回头还担心四奶奶找她的晦气,一直愁眉苦脸。韦姨娘瞧了就不乐意了,怒其不争道:“做都做了,你事后害怕有什么用?!” “可是,可是毕竟冲哥儿又不是真的病了……”周氏支支吾吾,“要是被人发现,说不定……” 韦氏戳了她一个脑门子,“你傻了不成!这事情就金姨娘,你和我知道,有谁还会清楚个中情况?我们三个现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是一个稳妥的,我更不会到处瞎嚷嚷。你只要闭紧了嘴,难不成还有人能钻进你肚子里去听到你真的想法?” “再说了,你瞧瞧如今,咱们还和当初是一样吗?” 韦氏努努嘴。 前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桌上摆着两碗热乎乎的牛*,还有四只肉沫大饼,一方韭菜鸡蛋盒子,还有三只鸡丝春卷儿。 冲哥儿正抓着其中一只春卷儿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光。 周氏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看笑意,就是啊,凭什么正房的奶奶天天都能吃得上这些,她们就只能捡点烂菜叶子。 她想着,也捧起了一根春卷儿。 另一边的惠氏和金氏也吃得两眼放光。很久没尝过肉的香味和奶馍馍的甜味儿了。想当初在侯府,她们再是姨娘,每天也山珍海味,荣华富贵的不曾间断。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祥鳝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金丝酥雀…… 还有什么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这天上飞的,陆上跑的,水里游的……哪一样没有尝过,若是遇见了逢年过节,得了宫中的赏赐,龙肝凤脑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惠氏又啃掉了一只肉饼子,才拍拍肚子收了手。她抹了抹嘴,心满意足道:“怎么样?我说这法子行吧?” 金姨娘喝掉半碗牛奶|子,咂咂嘴,眼睛紧紧盯着那碗,恨不得将里面也舔得干干净净。 回头看儿子,也吃圆了小肚皮,还抓着半张饼往嘴里塞呢。 惠氏嗤一声笑了:“往常咱们是省着吃,如今啊,是吃都吃不完。不仅如此,瞧瞧这些东西,咱们一路过来,可有见过?” 金姨娘抹了嘴,“是是是,我们惠大姨奶奶是最会算计的。”她叹了一口气,“吃上了这一顿,便是叫我做一个饱死鬼也值了。” 惠氏呸了她一口,“说你是个小家子气的,你还偏就往小家子气上去了。这样的好日子不想办法留住,难不成还要回到啃剩菜剩饭的日子?” 金氏闻言,慢了手里的动作,“可我们已经连着得了三顿好的……不说逸哥儿,便是磊哥儿和冲哥儿,瞧着都眼里都有神采了。” 惠氏白了她一眼,一把拉过了霍金逸,“你瞧瞧,逸哥儿瘦得跟只小猫儿似的。你这个当娘的,还好意思说什么眼里有了光。再说了,不过是一点肉渣,怎么就让你满足了?至少也得吃一顿大肉,来一条鲈鱼呀!” 她放开孩子,微微眯起了眼:“反正都是花大房的人的银子,你那么不安心的干嘛?难道你忘记了,三姑娘上次才揭发了她们大房的藏私,说她亲眼瞧见了好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呢!我琢磨着啊,三姑娘话里有话,指不定有上百两呢!——这花钱到哪里不是花?你不给孩子争取,难不成还指望大房或是二奶奶把庶子当眼珠子一般疼着?” 见金氏还在犹豫,惠氏冷了脸子,“如今也不是我们说收手就收手了的,你别忘了还有三房和四房的那两个呢,若是我们叫停,岂不是便宜都让她们给占了。” 她顿了一下,“你看看十姑娘,比逸哥儿还小,可听见过她嚷饿?十姑娘还落过水呢,差点命都搭进去了,可咱们侯府自从落魄以来,可有见她得个生疮害病?不是大奶奶一路拿好东西喂养着,我还就真不信这丫头就那么康健。” 金姨娘脸色也不好看了,搅动着手里的蛋羹,那香气似乎钻入了肺腑。再想到那些难以下咽的糊糊,这嘴里便喃喃道, “你这样一提醒,倒真是我想岔了。” 惠氏笑了,“所以啊,这孩子本就娇弱,这病会反反复复,不也是常事。再说了,我们可是有三张嘴在手里呢,怎么会断了这好日子?” 整个三月就在这样的日子中过去了。总之不是二房的孩子折腾,就是三房的,三房的刚好就轮到四房,好像老天爷故意跟霍家的过不去一般,最糟糕的时候,甚至几个孩子同时又不好了,搞得大奶奶焦头烂额,人仰马翻。 邢氏最近十分发愁,这银子本就是个不顶用的,刘铁角和武安虽然愿意帮她们,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每次他们也要扣点私饷下来,这原本只需要一分就能买到的东西,便变成了三分。他们活动得多了,难免有几次让丁老三引起了警觉,两人只说是要出去吃花酒云云,还得孝敬孝敬他,让其放个行云云。 这原本瞧着还胀鼓鼓的钱袋子,便迅速地消瘦了下去。这事情是霍老祖宗发了话的,她难道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扣下几张嘴额外吃喝的份例吗? 偶尔逼急了,她也朝自个儿老爷露出了一二分意思。只是霍大爷根本不通俗务,嘴上道不过一点小意思,哪里能与弟妹们斤斤计较,驳回了邢氏的提议。 邢氏愈发愁了。 ——钱眼看就没了,可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呢! 好不容易到了四月初,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似乎这几房的人才微微好转,慢慢消停了下来。 霍定姚一开始也十分揪心,跟着邢氏忙得团团转。前头稍微大一点的几个少爷和姑娘,自然也要帮衬。 二奶奶林氏不愿意让章哥儿往那些生病的弟弟中间凑,他自己倒是经常溜出来,替霍定姚搭把手。 三奶奶和四奶奶就更别提了,对昊哥儿和轩哥儿下了死命令——开玩笑,儿子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危险,万一又染了病,岂不是要她们哭瞎了眼。至于昊哥儿,根本就没有照顾弟弟妹妹的心思,他自己还巴望着有谁来伺候他呢。至于轩哥儿,虽然也想出去,但是被妫氏盯得紧紧的,也只好老老实实跟在妫氏身边,倒是请自个儿的姐姐帮衬着一二。 霍荣菡早就黑着一张脸了,一听这话,将手里的陶壶一摔:“你这话什么意思?!好似我从头到尾都舒舒服服站在一旁看戏一般?” 霍荣轩吓了一跳,有些发愣。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姐姐突然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霍荣菡见他一副不懵懂的模样,那口气更堵得慌。 不由得红了眼圈,泪水在眼里打转,“那夜里母亲责怪我没将你看好,让你害了病,我也忙进忙去,没坐下来歇一口气。你这病也好了,我却成了天大的罪人,你是不是还我也去把霍行冲伺候得仔仔细细,你才满意!你是我亲弟弟,我照看你一二是应当的,可你怎么能同着姨娘生的贱种来作践我?” 说罢,眼泪委屈地掉了下来。 霍荣轩张口结舌:“我……我不是这意思。只是现在家里十分艰难,又没有个以往丫鬟婆子服侍。难免人手不够,姐姐你是多心了,你瞧瞧四姐姐,不也在照看着冲弟吗?” 霍荣菡咬牙:“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下人还是贱人?!”她心里一寒,“我和母亲以后还指望着你有出息,你倒好,变成了一只白眼狼,尽想着别人!我以往都白疼你了!” 霍荣轩急了,“哪里有那么严重,十妹妹不也是娇贵的身份。一样也是帮衬照顾祖母呢……” “够了!”霍荣菡冷了脸,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被那个霍定姚迷惑得分不清亲疏里外了!大伯娘手里有银子,现在谁不是冲她讨生活,她们大房的又惯常会作好人,人心都被收买了去。霍定姚那个死丫头,更是在祖母面前卖乖,怎么逸哥儿冲哥儿病了,不见她去照拂一二,只围着祖母打转呢?!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一家子人都被大房的人死死拿捏住了呀!” 霍荣轩皱起了眉头,心累十分吃惊。不过他吃惊的是,他这个亲姐姐,是什么时候对大房产生了如此偏激的想法。 霍荣菡满腹怨恨的时候,霍定姚正蹲在厨房里守着炉子熬药。原本还有个珠云在,可那丫头本就生了反心,谁敢让她碰这喂进肚子里的东西呢。因此这事情几乎在这一路上,就落到了她和二姑娘霍庄莲身上。 霍定姚擦了擦头上的汗,不仅四月天暖了,她们一行朝西南,南方本也比北方暖得更快,两厢添在一处,再守着炉子就不是烤火取暖的享受,而是开始热得难受了。 霍庄莲在一旁,抬头噗嗤一下笑了:“十妹妹,你脸上都成花了。赶紧去洗洗。这厨房后面就是一口水井,旁边放了一只木盆,我早上才刚打了水起来洗衣服呢。” 霍定姚朝一边儿的洗碗盆里一瞧,可不是这样吗?额头上一道黑,一道白,脸上还有一大片灰扑扑的粉尘,瞧着应该是烧炭时候留下的脏东西——仿佛一只大花猫。 她瞧着瞧着,也乐了,“那二姐姐先看着炉子,千万不要走开,万一熬过了头就麻烦了。我去去一会儿就过来。” 水井不远,旁边果然有一个木盆,她用手捧了冷水,直接扑在脸上,将黑灰和碳粉都擦得干干净净,又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干净脸庞。见头发散了,还取下来重新梳理了一下。 不妨,却见一片衣角闪过,却是有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朝外闪了出去。 ☆、第84章 水尽 那不是惠氏吗?慌慌张张地,手里不知道捧了一堆什么东西。 这驿站颇大,除了她们住的几个矮矮的破旧院子,外面还有稀稀拉拉的一片小树林。瞧着她就是朝其中一颗粗壮一点的树下去奔去了。 霍定姚满腹狐疑,蹑手蹑脚跟在后面,堪堪藏住了身形。 惠氏回头小心望了望,见没人跟着她,便在树下抛了一个小坑出来,然后把怀里的东西丢了进去。 霍定姚瞪大了眼,等等,她刚才瞧见了什么?那好像是一把鸡骨头…… 她记得,自个儿母亲才托了刘铁角带了一只鸡仔回来。那鸡仔小得可怜,霍老祖宗瞧了,最动了一筷子,便吩咐给几个病着的孩子,连正房奶奶都没份,怎么会进了惠姨娘的嘴子里呢? 她突然一个激灵,连忙跑到进了另一个小院子。 霍金逸正趴在坑旁边啃着鸡腿,金姨娘不在,他一个人吃得正欢。一见霍定姚进来,连忙把所有食物护到了身后,一脸警惕。 霍定姚沉下脸:“逸哥儿,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生病了。”好啊,这臭小子往日里被金姨娘抱着,又穿着大一号的衣服,还真以为下不了地呢,如今一瞧,分明就是中气十足嘛。 霍金逸瞪她:“谁说我好着?我娘说我病了,我就是病了!”他年岁小,金姨娘日常怎么教他,他就怎么有学有样。 霍定姚真想扑过去揍他一顿。 这一路祖母多忧心他们啊,自个儿的母亲还咬着牙算着掏银子,银子还是如流水一般使了出去。拿回来的东西,几个姑娘还有轩哥儿都省着吃,连骨头渣子都嚼碎了咽了下去……他们倒好,不仅大吃大喝,吃不完的还拿去埋了! 她几乎可以死肯定,剩下的另外两个少爷磊哥儿和冲哥儿,即便是曾经有过病,只怕也是被人夸大其词,甚至早就好全了! 至于出这主意的,肯定就是那个得了好处的惠姨娘了,否则她干嘛偷偷摸摸做这些事情,怕是被人赃并获吧! 这心头怒火一起,人就冲了过去。霍金逸最近被养得好,平日里又不动,哪里抵挡得住身手迅猛的霍定姚,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母亲快来呀!十妹妹发疯了!她要抢我吃的肉!” 金氏在外面听到了动静,连忙进了屋子,瞧见了里面的混战,脸色都发白了。她连忙把两个孩子分开。 霍定姚爬了起来,手里拧着抢出来的半只鸡,道:“姨娘说逸哥儿病得下不了地,不过我瞧着他方才的样子,倒是使不完的劲儿!也难怪,在姨娘‘煞费苦心’的照看下,逸哥儿还没个气色,便是祖母也会不满了。” 金姨娘勉强一笑:“十姑娘说的什么话,原本是病着,也不过是这两天才渐渐好了。这都是大奶奶怜惜,赏了好些东西给孩子补了起来。妾身正要当面去谢过老祖宗和大奶奶。” 她心惊肉跳,十姑娘咬牙切齿说的那几个字,可不是听着颇含深意吗? 连忙赔笑,“这鸡腿若是姑娘喜欢,便拿去吧。反正……反正我们家逸哥儿身子也好了,自然应该让出来。” 霍定姚冷冷盯了她一眼,“我才不稀罕这玩意儿,金姨娘可别想私下贿赂我。这事情,我怎么也要告诉祖母和母亲她们!” 说完,转身蹭蹭蹭跑了出去。 等霍定姚拉了邢氏去了霍老祖宗那里,金姨娘早就抱着霍金逸跪泣在了跟前。 金姨娘还哭得十分伤心:“往日里却是妾身眼皮子浅,小打打算的自然是偏了心眼。可眼下是什么光景,我也不是个糊涂的,家里遭了难,本就捉襟见肘,大奶奶好不容易攒了点银子下来,都是用来应急的。原本逸哥儿病得难受,老祖宗心善,拨过来了好些用度,可不知怎么的,就惹了……惹人眼热了,倒诬陷是妾身挖空心思,想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来掏空咱们家……” 说着,偷偷拿眼角去瞧十姑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指的霍定姚么。 众人一瞧,可不是吗?——姚丫头手里还拿着那装着半只鸡的碗呢。这可是老祖宗特意赏给了几个姨娘的。 妫氏虽然不满意大房,但是比起来更不愿意让姨娘们翻身,这段日子里,霍行冲一个庶子吃得都比他的轩哥儿还好,还有那个周姨娘,也不知道巴着孩子的关系,身子看起来竟然还更婀娜了。 想着,便冷言冷语道:“老祖宗疼孙子辈是一回事,有些人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自此就蹬鼻子上脸了!二奶奶,你说我说得对不?” 林氏一向没脾气,可妫氏这话岂不是成了二房的在坑蒙拐骗? 她一迟疑,金姨娘便转而向霍二爷哭诉:“老爷,您可得相信妾身啊……”还一把来过了霍金逸,“你瞧瞧逸哥儿,没精打采的,可不是病了好长一段时日才勉强能下地的吗?” 三房的韦氏和四房的周氏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金姨娘就冲她们打了招呼,这事情若真被戳破了,她们也讨不了好,当下心中一禀,忙不迭在一旁作证。 霍二爷瞧了,心下不快:“不过是多吃了几块肉而已,这点小事还需要闹到母亲面前,你也太不懂事了。”这话虽然是对金姨娘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暗指大房的人小心眼。 霍定姚气结,瞧了金姨娘嘴角得意的笑,还有霍金逸,竟然缩在金氏后面冲她扮鬼脸,这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既然一个二个都不承认,就看她们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霍定姚偷偷拿了桌上一张抹布,又用茶水打湿了。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霍金逸身后,抓住他的耳朵,把那湿透了的帕子朝他脸上狠狠擦了两下。 众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好半晌林氏才找回了声音:“姚丫头……这是……这是在干嘛?” 金姨娘也愣住了,还是惠氏偷偷踢了她一脚,她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想把逸哥儿的脸藏在怀里。 可惜已经晚了。 往日里霍金逸脏一张脸黑黄黑黄的脸,如今被水一泡,那黑黄黑黄一层竟然慢慢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露出了原本红润又肥肥的脸蛋。 ——敢情,那层黄土泥巴是金氏自己偷偷给儿子涂擦上去的呀! 王氏和妫氏神情一下就难看了起来,她们也不是傻子,联想到二房三房四房的庶子都报过不好,只怕这里面都是有猫腻的。 这次不等霍定姚动手,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赵氏,不一会儿磊哥儿和冲哥儿就被带了过来,脸上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往日里瞧着恹恹的神情。 围成一圈的姨娘们顿时哑了。韦氏和周氏顿时跪了下去,和金氏跪在一处,瑟瑟发抖。 霍老祖宗冷笑:“我原本想着我们霍家养的人是有百般本事,有会酿酒的,会造丝的,会习字的,就没想到还养了会唱大戏的。既然你们爱热闹,那便继续闹腾去,至于我那几个孙子,就交给安份的人养着吧。” 三个姨娘眼前一黑,几乎昏倒了过去。 霍金逸让二房另一个姨娘翁氏接了过去,翁氏带着他往门外面拉走,他哭着不放开金姨娘的手,翁氏使劲一拉,前者发出了凄厉的哭声,翁氏又赶紧去捂他的嘴。三房只有一个姨娘,霍石磊只得让王氏吩咐了霍有纤先带了回去。韦氏一脸呆滞,当初她将磊哥儿护得紧紧的,何尝不是因着磊哥儿讨得了三老爷喜爱成了三奶奶的眼中钉,这下孩子反而给了王氏养着,会怎样还说不准了呢……四房的霍行冲交给了郑姨娘,郑氏和周氏本就在暗中较劲,周氏往常明里暗地老是嘲讽郑氏生不出儿子,眼下自己儿子却落到了她人手里…… 她们惶恐成了一片,早知道,当初她们就早点收手。何苦闹成今天这般模样。 金氏身子一歪,恰好看见惠氏心虚地避在一旁,顿时手一指大叫道:“老夫人,当初就是这个大房的惠姨娘给妾身出的这个主意!妾身原本也是不想的……可,可实在是没能受得住她的挑唆……!” 惠氏涨红了脸:“你胡说!明明就是你说儿子不好了,瞧着忧心,我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让你去求了大奶奶和二奶奶,谁知道你却是个心大了,竟然干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情!” 金氏咬牙切齿,这女人却吃了那么多好处,却害得她失了儿子。直接就揭发了惠氏的包袱里还藏了好些东西。赵氏又出去一趟,这次换了惠氏自打耳光。 霍老祖宗这次是连瞧都不想瞧。大奶奶邢氏直接将惠姨娘赶去跟珠云关在了一块儿,对此,霍大爷一句话都不敢为惠氏求情。 几房的奶奶瞧着是解气了,可霍定姚的心却纠结了起来。 如今揭穿了她们又能怎样……该花的,也花了去了…… 方才五伯父才去外面打听了回来,他们已经到了川西境内,这里多湖多江,水系纵横交错十分发达。本来接下来会走水路,这让众人都减轻了脚力的痛苦,可那个可恶的丁老三,竟然要她们自己掏钱坐船。 ☆、第85章 上船 妫氏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凭什么呀?坐的是官家的船,怎的还得我们使银子?又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 她还在为周姨娘之前使坏,抢了轩哥儿的份额心疼呢,若不是老祖宗被她们蒙骗了,轩哥儿可会比如今更加结实。这些狐媚子,果然个个都不是省心的。如今又叫嚣着要挑剔什么官船民船的,照她看来,坐什么都一样,还不如喂饱肚子来得实在。 王氏撇嘴:“四奶奶还以为是以往我们坐的那种大船么,有厢房阁楼,又大又稳?若我们不花点银子打点,指不定会给艘什么样的。” 妫氏气急败坏,“三奶奶当然是个惯会享福的,船小了当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她说罢,转头去看邢氏,“如今银子都在大奶奶手里,该怎么着,当然还是要大奶奶开口才是。” 霍定姚瞧自个儿母亲一脸无奈,不由得低声问:“母亲,是不是我们已经没剩下多少银子了?” 邢氏也不告诉她,与霍母耳语了一番。后者渐渐皱起了眉头,然后吩咐了几句。 邢氏有了主心骨,便对着一屋子的老爷奶奶们宣布:“也不知道淮水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母亲的意思是,等明个儿天亮出发,看了个究竟再商定。” 这主意不错,谁知道他们一行人要走几天的水路呢?而且淮水面上的情况又是怎么她们也不清楚,还有船只究竟差别有多大……这些都要亲眼瞧了才能敲定的。 第二天天明,霍家人便赶早到了淮水边上。 此刻刚到辰时,江面上还有一层薄雾笼罩没有散去。不过岸边上早就有好些来来往往的船只进出,却是一番热闹非常的景象。好些从江南运送上来的货品的船只在这里卸了,转为陆运朝西或者朝北而去,也有在这里换了更轻快的船只往东继续破水而下的。也有北方运送下来的皮毛和树木,也在这里中转去了四面八方。 远远的还摇曳着三五只美丽的画舫,瞧着上面立着的丫鬟婆子,都是穿着光鲜的绫罗绸缎,偶尔有娇贵的小姐下船,也是家丁开道,前呼后拥。 所以他们这边的人一出现,那些富贵之家的小姐就一脸惊恐,周围的婆子赶紧替小主子们放下了面纱。还狠狠朝霍家这边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一脸提防地赶紧将自家娇贵的主子护离得远远的。 ——好像她们有什么脏病似的。 妫氏又羡又嫉:“没见识的乡下婆子!想当初,我们侯府是什么身份,只怕她们连门都进不来!还有我们家的船邸,何止比这个大了足足一倍……倒活像我们要抢他们东西似的。” 林氏劝道:“四奶奶就少说两句吧,免得母亲听了,又惹得伤心。” 妫氏心又不甘,还是闭紧了嘴。只是神色上,已经不是那么平静了。不过她还能安慰自己,一会儿她们也能坐船,即便小一点,那也是可以忍耐的。官船嘛,哪里用得着那么花哨,没有三层的,两层也是行的,只要结实就成不是? ——反正也不要钱。 霍定姚心里也不舒服,无奈她们早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人了。 等丁老三把他们领到了另一个码头,霍家人顿时都傻了眼。 眼前这只乌黑的船舸不说比众人的预期实在是小了太多,不说没有什么双层楼阁,甚至连单层也极为勉强,只有半层是露出了船身,下面半层则是挖进了船底。虽然前有锭后有浆,船身也够宽,吃水也够深,可船身中间只有三只船厢,瞧着也是后来临时隔断开的,所用的料子只有薄薄一层,从隔壁就能扒着缝隙儿瞧见这边的情况。 这怎么能住人呢?女眷们换件衣服也恐被人瞧了去。 丁老三见他们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倒是嘿嘿笑了:“早就让你们选,你们偏偏要上赶着讨苦吃。我们这些粗人常年在外无所谓,可你们这些身娇皮嫩的夫人和小姐,只怕一路下来就磨得粗糙了。” 水路要走一个月。丁老三努努嘴,指着旁边一艘双层楼船道,“现在改主意也还来得及。别说我们苛待你们,要知道我押送过那么多犯人,给你们最是优待的。” 话说得好听。谈到实处可就咬人了。船费不多不少,一口价,三十两。 霍四爷跳了起来:“昨个儿不才说好的是十两么?!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就是这好一点的,租来用也值不了那么啊! 丁老三掏掏耳朵,只当没听见。若不是刘铁角和武安跟自己不对盘,他早就寻个里头搜身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他真不知道平日里这霍家的使了钱换点衣物吃食吗? 这一次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不把他们最后一点家底掏干净,怎么对着住自己? 霍三爷也十分气愤,挽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 邢氏却拦住了众人,摇摇头道:“叔叔们别去了,我们莫说十两银子,便是五两也没了。” 霍定姚咯噔一声,她想到过这一点,却不知道竟然比想到的还要差。 几房老爷和奶奶都满脸震惊,齐齐朝她看去。 等所有人都坐上了先前那艘官船,妫氏还一脸不可信:“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可就没银子了?大嫂,你倒是说话呀!” 霍定姚撇嘴,怎么不会,难道他们这一路过得舒舒服服,没多少大难的没多么大灾的难道都是从天上平白无故掉下来的吗? 她不想再搭理妫氏,弯腰爬进了船舱,霍老祖宗正歪在一张木板床上,睁开眼瞧见是她,便道:“你那几位伯娘是不是还在相互埋怨?” 霍定姚道:“伯娘们不通俗务,想必于这些事情上面也没个准头。” 霍母淡了神情,“你这丫头倒是替她们开脱起来。哪里是‘不通’,就是太精于算计。不信你看着,她们指不定还在琢磨你母亲藏了私呢。” 霍定姚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怕这段日子她们吃得饱喝得足,早就忘记了她们是在流放途中了。 她伺候了霍母用了药,又替她捏了捏薄被,见老祖宗舒了眉头,闭眼沉沉睡了过去,才轻手轻脚又出了去。 她趴在船舷上,遥望远处渐渐朝后退去的青烟和村庄。从这里开始,沿途的景致与北方真的是不一样的,有悠扬的牧笛声传来,还有隐约的号子声。两边的山川也陡然高耸了起来,似乎要插破天上的浮云。 想起曾经听过的歌谣,婉转的调子唱得极好: 日夜兼程,跋山涉水,路漫漫。 千里万里,花开几转,风缓缓。 这一路逆水而上,离她熟悉的景致越来越远了。她是不是也见不到纸上的长安了…… 身旁有人坐了下来,是五伯父霍修开。来者摸摸她的包包头:“怎么皱着一张小脸?我们的姚丫头瞧着都不漂亮了。” 霍定姚用捡来的木枝在船身上划拉,闷闷不乐:“我只是不明白,咱们府都这般境况了。为什么伯娘和姨娘们还是争强好胜,彼此斗争没有个消停,好像非要争出个高低才肯罢手?” 霍修开失笑,拿过她手里的枝丫,沾了沾水,寥寥划了几笔。霍定姚好奇地去瞧,这弯弯曲曲的,好似星罗密布的棋盘,又好像山川水脉。 莫非,五伯父画的就是当今大盛王朝的格局图。 果然,他道,“如果老祖宗代表盛京,大房就是直州、永泰、永安、济州,牢牢把握着整个侯府通商的咽喉要道,二房的则占据大兴、永兴、铁平,这里是政治集中高,四房的川西、川上一带,对于远离政治经济核心区域一直心存不满,找机会就要找挑拨一番。你五伯娘则靠着富庶的江南江北安身立命,不惹眼,不讨喜,可府里上下都能打点得开。” 霍定姚失笑,“那三伯娘岂不就是那个通州,一直觊觎我爹爹的直州,又想夺取二伯父的大兴,还要隔断四伯娘和祖母,最后五伯娘也被她气走了。” 她对霍修开眨眨眼,可惜王氏不是霍老祖宗,要她来说,她这个三伯娘还和北方蛮夷私下勾结,总有一天她会自食其果的。 霍定姚见霍五爷眼神也飘得很远,不由得低了声音:“五伯父,你是不是很想念五伯娘。”她急急道,“当初,五伯娘其实不想走的,是那佟家的家丁可恶,硬把五伯娘抬走了!” 霍五爷笑笑,也放轻了声音:“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我并不担心她。其实,她早要出府,是我一手安排的。” 霍定姚大为震惊,那么当时全府上下的人都找不到霍五爷,也是故意为之的了?甚至连佟家的那番抢人的举动,也被早早算计在内? 霍五爷见她张大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这次换了他眨眼,“我们总会拦截出你那个不省心的大姐,到时候即便不靠英王府,我们也有办法翻身的。” 船上的日子十分无趣,一开始几个男孩还贪图新鲜,在船上跑来跑去,玩起了打水仗。可随着水势渐渐湍急了起来,他们或多或少开始出现了晕船的症状。 不仅是孩子难受,还有几个姨娘也开始昏昏沉沉的,都是坐不得船的。霍老祖宗毕竟年事已高,又哪里这样长时期坐过船,偶尔一次吹了风,也开始卧病在床。 倒是霍定姚什么事情也没有,因为她上辈子早就已经吐过了…… 她虽然十分淡定,可整个船舱里却开始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酸腐味,无论她和没倒下的赵姨娘、霍庄莲、霍有纤等人怎么擦洗,都赶不上众人轮番呕吐的速度。 霍定姚累得两眼冒花,好不容易这一波才休息下来,便干脆抱着装着脏衣服的木盆子一屁股坐到了船尾处休息,这里是上风口,味道都是干净舒服的。 霍庄莲、霍语桐和霍有纤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脏的事情,霍荣菡是碰也不肯碰一下的,不知道她是聪明了还是懂得迂回战术了,也冲着妫氏喊了头晕胸口闷,整天缩在船舱里不出来。 霍语桐不满地朝里面剜了一眼,嘟囔道:“说好了一人负责一处,凭什么三姐姐她又把她那块让我去呢?” 抬头见霍荣轩瞅着自个儿,不由得一惊,她原本以为船尾没人,才抱怨出声的!哪知道霍定姚和霍荣轩都在这里呢? ☆、第86章 遇险 霍语桐连忙堆出笑道,“原本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若我没擦得干净,回头得了母亲的责罚,三姐姐可又得恼了……轩少爷您也是知道,我自己这一边的,也得花上半个时辰呢。” 她说的也是实情,霍荣轩道:“这点小事,我便替你一并去了。” 霍语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一个人也是成的,哪里敢劳烦轩少爷。”开玩笑,要是被妫氏知道了,非得剥下她一层皮不可。她眼神一转,不由得朝远处的霍庄莲瞅了过去,吞吞吐吐道,“不如让二姐姐搭把手,也是使得的。” 霍荣轩皱眉:“二姐姐还要照看炉子,这点事情,我不会向母亲告状的。我一个男孩子,难道还比不上你们女孩儿吗?” 霍语桐语塞,眼睁睁瞅着霍荣轩进了船舱,脚步也不由得朝他离开的方向挪动。又担心地看看霍定姚。 霍定姚将头扭向一边,假装没听见两人的对话。霍语桐见她这幅做派,才松了一口气,飞快地跟了进去。 霍定姚微微一哂,她又不是什么心眼尖嘴碎的,霍语桐这番做派,倒显得她是个爱嚼舌的了。 她把手里的衣裳都清洗了干净,一件一件撑到了顺风口。今日这风势颇大,将她们这几件打满补丁的皂衣吹得鼓涨涨的,得重复打上好几个结才不担心被吹走。 邢氏探头瞧了外间的天色:“最近都阴阴沉沉的,傍晚要记得收了起来。否则到了明早儿起了雨,老祖宗还有你伯娘们都没得衣服换洗。” 霍定姚脆生生应了。也抬头去瞧,这个时候不过才晌午,那天边就起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眼瞅着要朝着她们这边逼近了过来。只怕等不到傍晚,这雨就会降了下来。 她干脆坐下来守在了衣服旁边,也好一会儿见势不妙,能赶紧将衣服拆下来抱进去,否则那么多衣服再得重新来一次,可得累坏了她的小胳膊。 许是最近累着了,没过多久人就迷迷澄澄地起了睡意。只是突然间,人又感觉到一股凉意惊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衣摆下面全是水,她心里一愣,低头一看,只见整个船尾竟然缓慢地开始渗水了。 可这天还没下雨呢。到底是哪里来的水啊? 霍定姚一呆,突然想起一个糟透了的可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船瞧着就破旧得紧,该不会年久失修,行到此时出纰漏了吧,她们可是在大江中心呢…… 正愣神间,冷不防地轰隆一声炸雷!说时迟那时快,这豆大的雨便急促地打了下来。风骤然也急了,呼呼吹得耳畔生疼。伴随着风起,江浪也开始变成狰狞,开始出现了漩流,一个浪水打了过来,船身猛烈一晃动,霍定姚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个嘴啃泥。 那船尾进水得更加明显,整个尾部都有了积水。 霍定姚飞身冲进了船舱,焦急大叫:“不好了!船漏水了!” 霍家的男人们都跑了出来,一瞧之下大惊失色。几个奶奶一听这话就白了脸,林氏、王氏和妫氏赶紧把自己的儿子牢牢拉在自己身边。 霍五爷当机立断,一把抓过了船工:“想不想活命,马上调转船头,朝岸边靠过去。” 那船工是个愣头青,许是第一次撞上这事,一时间都吓得说不出来话。霍五爷吼了三遍,他才抹了泪花点点头,瞧着抖抖索索去知会其他人了。 等霍四爷想起来问了一句“五弟,是不是,我们得把这水舀……舀出去……”,邢氏才发现自个儿的女儿早就端了那个木盆子在奋力往外泼呢。 霍五爷立马分派了人手,有去找船工拿东西堵漏水孔的,还有让人点燃了冲天响让附近的船只来救急,另外几乎大部分人都分散在了船中和船尾,开始在风雨飘摇中将水划拉出去。 随后丁老三、刘铁角和武安听到了动静,都从船头赶了过来,一瞧这状况都不由得黑了脸。丁老三的脸几乎都扭曲了起来,一鞭子狠狠抽在了船老大身上:“给我使劲划!” 风雨愈发大了,电闪雷鸣,整个天都阴沉了下来。而船在巨浪之中,如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不堪负重。 霍定姚只觉得身边都是手忙脚乱的人,能拿来用的木盆子,铁桶,水盂,甚至还有吃饭的大碗……只要一切能用的,都被派了出来。雨很大很大,打在人身上都吃疼得很,她几乎都要睁不开眼了,而眼前的水却似乎没有少掉一分一毫,反而慢慢没过了脚脖子。 耳边有了低低的抽泣声,渐渐呜咽起来,突然有人大发脾气,一把将手里的铁碗砸在了地上,哭叫道:“还舀什么舀!根本舀不完!我们……我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呜呜呜!” 又是霍荣菡!她这一闹,霍有昊也开始发抖,他本来蹲在一旁,双手死死抓住了桅杆,听见这话,突然大哭,站起来想跑。却没注意脚下一滑,撞倒了霍庄莲,不仅碰翻了一大盆刚装好的水,还差点将后者撞飞到船外。 霍定姚忍无可忍,冲着哭闹的霍荣菡大吼一声:“闭嘴!你要干就干,不干就回到船舱里去!” 霍荣菡张着嘴,见鬼一般瞪着霍定姚,似乎都不会说话了。霍定姚捡起那只碗塞回到她手里,冷冷道:“收起你的眼泪,这里水已经够多了,不差你那两滴!要哭,等一会儿到了岸上,有得你哭够!” “你,你……”霍荣菡涨红了脸,气得用发抖的手指着霍定姚,你了半天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围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地蹲下去,继续手里的动作。 霍荣菡不禁咬紧了嘴唇。 幸运的是,船虽然在大江中十分吃力,却还是朝着岸边在渐渐靠拢,连岸上的树木轮廓都能开始瞧得清晰了。再看看船内,水也渐渐缓了下去。霍定姚松了一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身边传来了欢呼声,霍三爷几乎是包含这泪水指道:“有……有船!有船来了!有船来救我们了!!” 所有人举目一看,黑夜中,那果真是有一艘舰船,正飞快朝他们靠近。 那是一艘路过的军船,吃水浅,速度快,只不过眨眼功夫,就和这边的并在了一处。 霍大爷和邢氏扶了霍老祖宗颤颤巍巍出来,那边有兵勇模样的人将人一个一个接了过去。这船并不够大,霍家这边加上差役和船工,得分两次才能接送完。 丁老三第一个就跑了过去,不仅霍家人都撇嘴,那船上的兵勇也似乎露出了不屑。不过看在霍家人只是一干囚犯的情况下,又没有说什么。 接着是大房、二房、三房和四房的老爷和奶奶们都过了去。霍五爷却留了下来,霍母露出不赞同,他却耳语了几句,拍了拍老夫人的手。 金姨娘露出乞求的目光,奈何霍荣菡、霍有纤、霍定姚这些嫡出的姑娘都还在危船上呢,她想也不用想,也知道二老爷不会带上她的儿子的。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周氏、韦氏,包括一直以来不怎么出声的郑氏和翁氏。都眼巴巴瞅着,流露出了强烈的不安。 那舰船离开了,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因着剩下的多为女眷,霍五爷见众人一脸害怕,安抚道:“那船一会儿就会再回来,不用担心。” 霍定姚点头,还好有五伯父在,若真只剩下一群女人和不懂事的少爷姑娘,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乱子呢。只是她才刚想完,突然船底一阵猛烈的晃动,只听得有人惊恐的声音:“船碰到暗礁……” 那话没说完,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好似整个人飞扬了起来,便斜斜掉入了汹涌澎湃的淮水之中。 沿江的岸上蜿蜒点了一排火把。 赵煜好负手而立,江面猛烈的风将他绛紫的衣摆吹得鼓胀。随侍太监汪路明躬身上前,恭敬道:“爷,我们的舰舟已经派过去了。只是那押送犯人的船上人数众多,瞧打过来的信号,那意思是得分两次才能把人都松回来。” 说罢,小心翼翼去瞅自家主子。一瞧之下不由得心下一惊,自家爷虽然还盯着江面,可却微微沉了神情。 他伺候了多年,自然知道那是不满的意思了。这么多年过来,主子爷的脾性他也是清楚七八分的,不会滥杀,却也是个冷情的。虽说遇着穷苦的百姓拦车架会让下人去仔细安抚了,可坑杀十万敌军的时候也没见过手软。 这一次突然遇见这天险,举手之劳说得过去,可若是说让主子爷就此上了心,未免也太可笑了。先前有兵勇来报,那船上的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达官贵人,甚至好像是一群从京城发配出来的犯人。 汪路明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能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第一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赵煜好不发话,心头不免惴惴,试探性问了一句:“爷?” 赵煜好这才回身,看了他一眼:“这一批过来的是什么人?” 汪路明苦了脸,这事情他怎么知道?那信号只能透露个大概意思,于是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猜测道:“只怕先得是男人和儿子,若是坐得下,正房女人也是比姨娘靠得前的。” 赵煜好薄唇抿得更紧了。 京城翔王府里快马加鞭才送来了信,千叮咛万嘱咐,永定侯府举重若轻,一定要保下来。 本想着这永定侯府今晚会在乌陵渡口靠岸,未曾想却遇见了这一出。 ☆、第87章 翔王 赵煜好没发话,那肯定是对这安排也不满意了。汪路明对了主子的意思,连忙躬身道:“奴才亲自去禀了聂副将,说爷吩咐一定要将剩下的人分毫不差地接了。” 赵煜好这才点了头,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跟在他身边做什么。想当年,他也是争取过永定侯府的,甚至许诺过给予正妃之位……虽然宫中情况变化稍微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还是占据着先机,再次重新布局。 汪路明一路疾走而去,说不定自个儿爷就是看重了那船上的人,否则怎么会亲自过了来?若事情办砸了,他恐怕会没好果子吃。这一路念着佛过去,生怕中间就出了意外。 可偏偏害怕什么就来什么,突然江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听着有人跑来跑去,还有人高叫:“不好了,那边的船翻了!” 汪路明脚下一个趔趄,浑身的冷汗都冒了下来。 江边的动静大,赵煜好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皱了眉。 淮水的江面上风雨已经平缓了下来,方才还能瞧见的一点光亮此刻却是瞧不着了。幸而那囚船本就离岸不远了,舟舰已经又靠了过去,他手下的兵勇身经百战,早已绑好了绳索下水拉人。 他正看着,突然发现顺江而来了一块木板,那上面似乎有一团阴影,应该是趴着一个人呢。 霍定姚感觉一阵冰冷刺骨的凉意,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船只,茫茫黑夜中,她一个人漂浮在一块碎掉的木板上,周围都是滚滚江水。 远处似乎有呼喊,似乎又没有…… 她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茫茫黑夜中,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霍定姚心中一阵冰凉,真的是翻船了?其他人都在哪里?还是说……不,不会的。这暴风骤雨来得快也去的快,此刻的江面几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咬紧了嘴唇,举目四望,终于分辨出了江岸的火光,努力蹬着小脚丫,想朝着那方向凫水。 却不料,小腿刚一使劲,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半边身子都抽麻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渐渐沉了下去。似乎手和脚都被绑缚上了千斤巨石。这让她很难受,开始挣扎了起来,似乎五章六腑都充斥着憋闷,好像胸口要炸掉了一般。 慢慢的,她好像感觉到这痛苦又正在远离她,而眼前重新出现了一片白光,祥和又宁静,好像能包容掉她所有的烦恼和煎熬。 她昏昏沉沉,好像就快要被那片温暖的白光吸引了进去…… 却冷不丁地,有一只手伸出来,牢牢抓住了她,狠狠将她往上一提。 霍定姚一吃痛,所有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她顿时瞪圆了眼,模糊的水中,好像漂浮着一个黑色的阴影。难道,水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她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一慌,全身仿佛又有了精力,开始拼命扑腾。 那只手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似乎还十分不耐,察觉到她的反抗,反而加大了制衡她的力量,铁臂一般将她卷到自己的腰际,还将她不断摆动的头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带出了水面,像只鲶鱼一般被抛在了粗粝的砂石上。她感觉到胳膊似乎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只怕是磨破了皮。可这并不算什么,紧接着,她小小的腹部被毫不客气的重重一击。 霍定姚头一偏吐出几口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里全是泪花。 然后她费力抬起头,在昏暗的天色中,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正紧紧抿着薄唇,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身后传来了哭喊声,霍定姚回头,邢氏首先从江北的草棚里冲了过来,一双眼哭得都肿了起来,抖着唇沙哑道:“我的姚儿……你可有伤着哪儿?你……你倒是说话呀!” 旁边的霍荣轩和霍明章也围着她,两个男孩子到底要坚强一点,一个扯了白布要替霍定姚包扎伤口,另一个还抓了一件外衣替她披上。 霍定姚收起想骂娘的心,忙安抚这边道:“母亲,我没事。除了我以外,五伯父呢?可有瞧见他们其他人?还有二姐姐、三姐姐她们,是不是也没事了?金姨娘呢、还有翁姨娘、周姨娘她们呢,她们还带着逸哥儿他们呢……” 霍有昊在一旁撇嘴,“十妹妹自己都不好,还替她们操什么心。” 他这话一出,王氏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虽说自己的儿子说的是实情,但在这种场合下说了出来,未免显得薄情了一点。 霍二爷、霍三爷和霍四爷就拉下脸了。不管几位奶奶有怎样的小心思,可以对他们而言,失踪的还有几个庶子呢,那可是男丁啊。 邢氏也皱眉,微微不快地看了王氏一眼,才摇摇头道,“那些个兵勇都替我们下了水。许是他们有人正好瞧见了你,在水里摸了一番,才把你捞了上来……船上还有什么人,我们也没来得及说清楚,如今都……都还没有音信……想来,想来……” 想来是不大好了,她这话到底没有吐出来,只是眼里瞧着就泛起了银光。 霍定姚一听这话就急了,难道父亲和伯父们没有告诉那些下水兵勇,当时船上还有多少人?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还有多少孩子等等,然后请他们救一救五伯父他们? 她记得,那水一卷来,大家都一起掉进了江里,甚至她在闭眼之前,还瞧见了五伯父来拉她的模样……如今他们都在哪里?!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强撑着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咬牙朝江面上看去。可是那江水如沉沉的深渊一般,竟什么也瞧不见了。 霍大爷红着眼哽咽,“那种情形下,你祖母一下就昏了过去,我们都乱成一团。等我们想起来,却也不知道找谁说去。” 霍定姚跺跺脚,推开了邢氏的手,焦急地朝一旁张望。自家爹说不知道找谁,可方才救她的那个人,她记得是并没有穿兵勇服的,而且透露出一身威压,实在找不到这里兵勇的头,先求他也是成的啊! 赵煜好在下风口,离得并不远,这霍家人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嘴角不由得透露出一抹冷笑,没想到永定侯府竟是这样寡义自利,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反倒是他顺手捞起来的那个小丫头,倒是懂得顾全大局。 本来霍家自己都不在意失了些姨娘和庶子女,他也就不打算再上赶着兴师动众,听了霍定姚的话,倒是住了脚。 那丫头果然朝自个儿飞奔而来,这时候他才把她瞧着清楚了一点。原本一张巴掌大的惨白小脸因为跑动,倒是起了两抹嫣红,眼神慌乱地四下,像是一只失了母鹿照顾的小鹿,彷徨无措,再加上全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歪歪斜斜插着水草,整个人可怜兮兮得紧。 待瞧见他的那一瞬间,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骤然一亮,里面添着激动和信任,倒是让赵煜好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霍定姚见那人并未离开,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就着这岸边的火光,才微微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人竟然生得极为俊美。不说那身烟紫色绣了暗金丝的云锦深衣,他黑发上的羊脂玉雕的麒麟扣也是上好的品相,虽然如今衣袍皱巴巴地紧贴在了身上,额前的发梢也滴滴答答淌这水滴,可这丝毫没有折损他一二分的英气。 这人真是她想的那般,是一个校尉或者副将军吗?她突然不那么有信心了…… 她心头一虚,脚下微微一顿。只是想着生死未卜的五伯父他们,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当时河水虽然急促,可我们的船也是朝着东岸边行驶了过来。若不是遇着了暗礁,让船身倾斜了吃了更多水,也不会生出这些意外。除了我以外,船上还有好些人,还请……还请贵人施恩相救。” 霍定姚心里紧张得半死,她又什么资格要求对方救人,她身上还挂着脏兮兮的囚衣呢。 还有,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明晃晃的手抓印…… 赵煜好见这丫头本来还用孺慕的眼神瞅自己,忽然在瞧见他脸之后眼神就开始飘忽了,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的,不由得微微挑了眉。 在水里这丫头抓破了他的脸,难不成她以为他还会因为这个驳了她的请求? 赵煜好突然心头生出了几分不悦。 汪路明领着一小队兵勇赶来的时候,就正好瞧见自家爷不高兴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还好那船上的人差不多都找全了,就等着给自家主子爷报欢喜呢。 只是一瞧赵煜好现下的模样,顿时脸色大变:“爷?您这是……这是怎么了?”莫非,主子竟然亲自下了水?再一瞅,旁边还立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呢,居然和自家主子离得那么近。 难道,是爷亲自下水救起来了的?汪路明一个激灵,不由得多看了霍定姚几眼。深夜的江风已是带了寒潮过来,这小姑娘也没换下湿透了的衣裳,明明冻得嘴唇都白了,还硬咬着牙。 赵煜好也瞧见了她的模样,见后者目光澄清,又眨巴着一双大眼儿瞅自个儿,心头倒是缓了下来。他可瞧得分明,那眼睛背后还藏着两簇火花呢,若是他这里没准信,只怕会冲回到水里了。便问道,“找回来了多少人?” 汪路明使了一个眼神。 身后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快步上前,单膝跪地:“主子,天太暗,风雨又太大,属下寻得了一些人,男男女女的都有,却不清楚到底还有没有旁的……” 霍定姚急了,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急促道:“我知道!船上还有十八个人,一个男子是我五伯父,还有八个女人,四个少爷四个姑娘,一个黑矮的船工。”她比划着,将这些人又简单比划形容了一番相貌。 这聂副将一愣,他们差不多找了十七个人回来,这样一对,却是少了一个,“属下再加派人手去探查。” 霍定姚心头一沉,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找回来,只怕真是不好了。 ☆、第88章 遗憾 那一头,霍五爷已经同霍老祖宗、霍大爷等人团聚在一起。霍母也从醒了,一边淌泪一边嘴里道:“一家人再苦再难,也不分开了。我是再也经受不住这些了,便是老天爷要我这老骨头去,也不忍心来场白发人送你们走。” 邢氏自从找到了霍定姚就安了心,这时在一旁反而劝道:“母亲说的什么,您瞧瞧,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么?” 兵勇送回来人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人数上也是差不多对。霍五爷不仅是里面最清醒的,听说还是他一直抓住了霍林天,然后折回去又拉起了霍庄莲。当然也有吓昏过去了的,像是三姑娘霍荣菡和五姑娘霍有纤,直到现在也还没有醒过来呢,还有韦氏和郑氏等人,瞧着精神也都不大好,都在另一侧的民宿里躺着起不来身。 霍老祖宗点头,环顾了一圈,见几个儿子和媳妇儿都在身边,还有霍荣轩、霍定姚、霍明章等孩子也跟在一旁,也安下心来,吃了药睡了下去。 这个时候,霍五爷才沉了脸色,拉了霍大爷等人出了屋棚,还离门口远远的。 几位老爷一瞅他的神情,心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特别是二奶奶林氏,见霍五爷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瞅,不由得跟着白了一张脸。 一旁的霍定姚也耷拉着头,邢氏情急之下没来得及认清人,她却是仔仔细细点了清楚的。 果然,霍五爷用低沉的声音道:“逸哥儿……没找到,怕是……没了。” 霍二爷和林氏闻言,脸色都十分难看。霍金逸虽然是庶子,可就这样没了,便是老祖宗知道了,只怕也会败了心思。 林氏瞅着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声问,“叔叔可是问仔细了?会不会孩子可能还在其他地方,只是一时没被兵勇们搜到。” 霍五爷摇头,“又下去了十里,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虽说活要见人……,可若是没有被水带上岸呢?这茫茫大江,又能寻着些什么呢。况且帮他们的那些人,也不是有求必应的。他也算是又求过了一回,对方那副将倒是没任何不耐。 如今那金氏还昏睡着呢,等醒了来知道这消息,还不知道会怎样。 金姨娘呆呆对着墙坐着,透过木窗外面就能瞧见缓缓流动的江水和晃动在上面倒映的火光。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自己的逸哥儿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明明今个儿早上,逸哥儿还偷偷从翁氏那边跑了过来,嘟着小脸冲自己发脾气呢。是了,他嘴馋,又想吃肉丸子,一直闹腾个不停。自己还哄他说,等船晚上靠了岸,就带他去求了大奶奶赏赐一回。 现在孩子没了,她整个人都木讷了。可身旁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安慰一下她。是啊,逸哥儿只是个庶子,自家老爷虽然偶尔也会过问两句,可哪里又比得上二奶奶出的章哥儿金贵呢。若不是她命苦,不能和霍二爷做正头夫妻,逸哥儿又怎么会如此不受重视。可是凭她的身份,当初又怎么能高攀得起侯府,便是想也不层想过的。 然而这并不是她怨恨的。金氏听着隔壁磊哥儿和冲哥儿啼哭吵闹的声音,似乎又被人低声骂了下去,几乎把牙都咬碎了,眼里更射出了毒光。 韦氏和周氏都带了儿子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见不得她们的好,仿佛她会扑过去毒了她们的孩子一般。 是啊,她们当然害怕了。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她们联合在一起,用光了大房的银子,在川西上船的时候,如何不能换一艘更大的?! 若是船大又稳,即便是遇着了风雨,又怎么会漏水还翻了船呢? 她真是悔不当初,当初怎么就听了那个惠氏的话!怎么就会认定了那郑氏和韦氏也只是为着解解馋就会收手的!于是谎言就越滚越大,怎么也停不住了。 金姨娘想着就呜咽了起来,落下了伤心的泪水。 若是还有银子啊……能换一艘大船啊…… 赵姨娘推了门进来,见她这凄苦得样子,倒是叹了一口气,朝她嘴里喂了水,劝道:“孩子总归还是有的,妹妹又何必这样想不开?” 大奶奶思前想后,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手,便还是让她走一趟了。 金氏惨淡一笑,她虽然脸庞还美艳,身段还妖娆,却哪里有年轻女子的轻盈。当初在侯府,霍二爷虽不曾厌弃,不过也是往院子里那些年轻丫头身上瞧的。再加上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哪里还生得出来儿子了? 霍金逸这一去,等于宣告了她后半辈子成了没了指望的老姨娘了。 赵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往日里她同金氏也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心结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便略坐了一会儿,又开导了几句,便离了去。她也不糊涂,金姨娘那神情,她熟悉得很,可不是一门心思怨恨着旁人? 可她自己也不想想,当初她若是一开始就不答应惠姨娘的提议,又或是早早揭发了或者劝阻了周姨娘和韦姨娘她们,也许事情也不至于会到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人在做,天在看…… 赵姨娘也不是个嘴毒的,这番话也只能留着金氏自个儿去想清楚了。她缓了缓心头的沉重,今晚还得赶到庐镇驿站,霍家的老爷们还在商议着,他们虽然是囚人身份,不过在离开之前,得正式和今晚主事的人道谢才是。 这也是霍老祖宗的意思。若不是别人不嫌弃,他们指不定还会怎样呢。 几位老爷都稍微规整了一番,还好邢氏她们上船的时候,把各房的包袱取走了大半。否则他们连个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呢。霍定姚也穿上了干燥的衣服,不免打了好些个喷嚏。 邢氏有点担心,取了药丸化了水。霍定姚也没矫情,咕嘟咕嘟全喝了干净。便是这样,邢氏还在琢磨自家姑娘在江边吹了那么久的寒风,等稍晚去了驿站,定是得再让刘铁角想想办法唤了镇里的大夫来把个脉。 霍定姚望向门口,见到自个儿父亲身影,便问道:“这次去道谢,除了我父亲,旁的还有哪些伯父一同?” 邢氏想了想:“你祖母点了你二伯父和五伯父陪着了。你三伯父和四伯父又不懂这些,往日里也没和正经的官兵打过交道。” 霍定姚心头也赞同这样的安排。 这次霍大爷打头阵,带着霍家人穿过乱石突兀的河滩,过到了那些兵勇扎营处。刚到,就被明晃晃的火把唬了一跳,自从经过被兵勇围府抓押,这一家子人都对尖刀和煞气有了畏惧。 不过霍大爷还是禀了把守在帐子外的兵勇。那人去报了聂副将,后者又知会了到了汪路明处。 汪路明一下就犯难了。一群囚犯而已,主子爷也没得特别得吩咐,说是要就此全然接手了吧,根本就没那意思。可没有一星半点的关注,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生平第一次,身为总管大太监的汪公公为难了。 他拿不准主意,便将这疑问又丢回给了聂副将。 聂副将是个粗人,只懂得行军打仗,肚子里哪里会琢磨那么多弯弯绕绕,便摸了摸后脑勺道: “爷不过是路过,按理说是没必要给爷提这茬,不过我看那小姑娘却是个机灵的,说几句讨喜的,也让爷能舒心舒心。男人嘛,哪个不爱听女人夸的?” 汪路明一拍大腿,是啊,他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呢。 那丫头可就是主子亲自救上来的。 赵煜好听了下头人的禀报,思忖了一下便点了头,还吩咐道:“既然这样,让他们全家人都过来罢”。 不管好事坏事,他向来不是个做事还不留名的。何况,他就是要侯府的记住这份恩典呢。 霍家的人都在大帐外面站定了。霍荣菡心有不满,小声嘟囔:“多大的架子,不过是道个谢,竟然要我们全府的人过来。我们往日里,哪里需要朝这些粗鄙的武夫赔笑低头。” 霍有纤轻轻拉了她一下,前者倒是闭了嘴。好歹,她确实也是被兵勇救上来的,心头多少也记得几分恩情。 霍定姚没理会她们。反正每次霍荣菡不叽叽歪歪几句,她心里是过不得的。 而帐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只听里面传来了衣服擦地的声音,进去通报的下人恭敬地弯腰退了出来,两边的随身近侍立刻打起了帐帘。 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似乎踏在每个人胸口上。 透着火光,那帐子里面逐渐透出来一个沉稳挺拔的身影。 所有人的瞧见,那人头戴了白玉飞翼紫金冠,划着云翔符福鸢纹的绛紫宽袍,腰间系着密云金银带,缀着一枚上好的龙纹滴翠佩玉。 两边的兵勇立刻跪了下去。 仿佛整个江岸都是空旷的,寂静无声,再听不得一点喧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带着肃杀之气,夹杂着潺潺江水,偶尔火把哔啵炸开。 霍家人被这阵势惊住了。那人的眼神太过犀利,在他们每个人脸上轻轻瞥了过去,所有人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霍定姚静静凝视着,没想到,这男人身上的贵气更藏不住了。她如今已经肯定,今晚救了她们的人一定是个身份地位非常高的。 身边传来一声低呼:“这人生得真好看。”霍定姚惊讶之余,偏头去看,霍庄莲微微张着嘴,似乎都看痴了。而霍荣菡听得霍庄莲这样说后,朝她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又瞧了瞧她胸口,又露出一个嫉妒的神情。 她们都没注意到,站在更远处的霍语桐,双颊也微微泛红。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霍荣菡,继续垂下了眼,遮住了眼中一切意味不明的情绪。 而三奶奶王氏的脸,却嗖然变得惨白,也许霍大爷从来没见过,亦或者曾经远远瞧见过一两次,此刻尚还没认出来,可她却是一下就看清楚了。 ——她自小在宫中行走,又如何认不出来呢? 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见她的时候,眼神甚至没有半分温情。 那是当然了,桂康王府支持的一直是太子。身为翔王的四皇子,又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瞧。 救了永定侯府的,竟然是翔王。 ☆、第89章 各方 王氏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无路可退。 她想过躲到众人身后,想过假装受惊失了神智,甚至干脆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可这念头才刚刚一动,那双漂亮锐利的眼就睥了过来,生出了一抹讽刺。 许是王氏的神情太过惊恐,脸色已经白得不成模样。霍三爷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扶着了她一把,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氏撇开霍三爷的手。抹整齐了乱发,走到前列,勉强挤出一个笑,深吸一口气,跪拜了下去。 众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霍母十分惊讶:“老三媳妇儿你这是……” 霍定姚突然一个激灵,迅速回头去看。她想起曾经在春明门,那位宫中的老姑姑说过的话。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是了,那姑姑说那个久不在宫中的人……霞姿月韵……若是回一趟盛京,城里的女子则挤满了长安大街,希望能一睹他的风采……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还没等她理清情绪,耳边已然响起了王氏木然的声音:“盛京霍家霍王氏叩拜翔王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家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霍定姚也恍恍惚惚跟着邢氏跪了下去。 她心头起了百般滋味。 这一次,偏偏是他救了她和她的家人。 她都不知道,是该心怀敌意,还是应该心存感激。可上一辈子已经烟消云散,她们死的死,没的没,而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安安生生的。 也许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罢了,这四皇子还是会去争他的大位,而他们只要稳稳妥妥抵达雁门即可,往后天下大定,若这四皇子还能想得起来霍家,给一个恩赐也是好的。 她转念一想,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总归都是桥对桥,路归路,没有半点儿相干的。 接下来的路走得都很顺。 因已经进入了雁门地界,她们一行人便由雁门的府衙接管。雁门是翔王的封地,这雁门太守大抵也听说了些小道消息,虽然上头并没有人来打招呼,却十分有眼色的没有为难霍家人,不仅不敢让人下大狱,反而拨了一个驿站里的独立小院暂住,更按着官家囚犯的等级给收押在册。 翔王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们都很清楚。他赏罚分明,可有个毛病就是十分护短。这是他亲自救了的人,要为难他们,不是嫌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得太稳,就是嫌脖子太硬。 ——没人想跟血腥殿下开这样的玩笑。 丁老三想多嘴几句,奈何在这里,根本就没人理他。 眼见大势已去,他也不敢紧咬着不放。再说了他自己也还难过着呢,当时在河边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谁,狠狠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了小腿骨上面,咯嘣就断了。他翻个白眼就疼昏了过去,醒来也不知道找谁哭诉。 刘铁角和小武倒是瞧他可怜,找了府衙的人帮忙瞧大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药剂是一副一副吃了下去,腿上的肿胀却没得消停,反而越来越有涨大的趋势,还痒得很。 丁老三实在受不住了,动手拆开了白布。一瞧之下又要翻白眼了,那里面已经烂黑成一团,深可见骨。寻来的老大夫瞥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必须得锯腿才能保命。老大夫还等丁老三吱声做个了断呢,半天没听见响动,抬头一看,这次人是真吓昏了。 霍定姚听到这茬,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丁老三没了一条腿,也算是自作孽,刘铁角和小武就等着逮机会呢,这下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自从在驿站里安顿了下来,霍家人也慢慢安心了起来。这小院子虽然和路上的都差不多,几房人还是得拼拼凑凑挤在一起,但是比大牢的环境可好多了,除了不能擅自出入,他们终于不再舟车劳顿,这日子只会顺利起来。 修养了几日后,众人的精神头都好看了许多,这衙门的人不仅没有再锁着他们,便是囚衣也用不着穿了。 又过了半个月,霍家人就接到了告知,他们被安排到了城西一座庄子上,还分了一处三进的院子给他们。 这院子不必此前英王府那个暂时落脚的院子差,因为连着牧场,甚至更加宽敞。里面虽然没有雕梁画栋,该有的前厅后院却一个都不少。在邢氏请示了霍老祖宗后,几房人便商量着挑了院子安稳了下来。 因着林氏体若,霍二爷便告了恼,捡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去。那院子虽然不大,却有一个小厨房,这自然也是方便林氏熬药喝。 妫氏忙不迭地定了西南角的一处院子,这院子虽然不大,却胜在精致。中间四四方方挖了一座假山水池,旁边还有些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边种了些竹子,瞧着还有点景致。霍荣菡得意地瞅了霍定姚一眼,指挥着霍语桐抱着她的东西,跟着妫氏一道去了。 王氏本来也想点这个的,只不过霍三爷不想与人冲突,劝住了她。她去瞧了南边的院子更大更舒适,倒也收起了一张冷脸。 大房的人得了东边儿的,不大不小,也没什么出挑,还离外面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白日里还能听见临街传来的嘈杂声,只胜在离霍老祖宗近一点。 不过霍定姚却觉得这里极好。东边朝阳,屋子里的阴暗角落都没有发霉的味道,她从外面的野梗上扯了野草回来泡水擦洗屋子,收拾之后反而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找来了一只陶土模样的月肚儿陶罐,剪了几只海石榴和栀子花回来,往窗户下一摆,火红艳白的,瞧着就喜人。 霍有纤抱了帐子进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十妹妹这里,别有一番自然风情,难怪妹妹深的祖母喜爱,确实是独具匠心。” 她方才去了霍老祖宗处,那里有一对更漂亮的罐子,花也开得更好。想必就是霍定姚的手笔了。 霍定姚失笑:“五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我无聊,正好找到了几只空罐子罢了。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出来让我们养养眼了。再说了,屋子里也没个什么摆设,这样一弄,倒是可以驱一下蚊虫。” 她和霍有纤合力,将帐子挂上了架子床,这帐子是个淡蓝色的纱帐,又一起铺了床。霍有纤还给她挂了一副竹子叶编的小画,这样一弄,屋子里更添了几分香闺的意思了。 两人拍拍手,对视一笑。 霍定姚收拾好了自己小屋,回头推窗而瞧。那院子中一棵两人抱粗的杨柳已经满是绿意,垂下来的枝头浮在水池上,摇曳生姿。 她呼出一口气,朝前头院中望去。 时至初夏,母亲正小心翼翼扶了祖母出了屋子,想在院中晒晒太阳。隔壁四伯娘和四伯父又在高声斗嘴,霍庄莲和霍语桐一起笑嘻嘻的晾晒这衣物,霍荣菡捏着鼻子拧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丢出来。 她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心中只觉得一片光明。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却充满了迷雾。 太子仍在圈禁之中,二皇子和六皇子也门可罗雀。而七皇子进了户部,着实办理了几桩大事,深得圣人夸奖。六月后宫的夏日宴既不是皇后主持,也不是朱皇贵妃主持,却是一位在呈祥殿的新妃出面,众人发现,赫然就是七皇子的生母,新晋的淑妃娘娘。 六皇子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眼神愈发阴沉:“没想到这场祸事,太子没讨得好,二哥那个没脑子的也没讨得好,偏偏让老七冒了尖。往日里我竟没看出来,这个闷声葫芦却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七皇子在宫中春风得意,他自己呢?若说太子被圈禁,他出不了这六皇子府,不也是变相的被囚禁了吗?他越想越恨,猛地抬手将案几上的摆什哗啦啦扫落在地。 身边的幕僚把头埋得更低。越是这个时候,圣人就越是在仔细探究着每个皇子的动作,越是这个时候,就应该以静制动,可他们的主子偏偏就是那么沉不住气啊。 他们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来了叹息,可就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六皇子的霉头。 与六皇子府里一片惨淡不同。 翔王府里仍旧井然有序。三两个下人进进出出,束手无声,将府里这间最华丽的屋子点上了纱灯,焚上檀香,而后低头恭敬退出,继而轻轻阖带上门。 宽大的檀木红桌后,坐着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这时也是暮春初夏,可此人身上依旧披着一层薄毛毯,让他行动受了束缚。 他也察觉到了,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伸手推开了窗。夜里稍显得寒湿的风趁势而入,还嫌不够似得,偷偷卷来了一把梨花,和着烛光悠悠晃晃地,打着旋儿,拂过他黑色的长发,划过他的肩头,轻轻落满在他脚边。 有一瓣显得十分别致,正巧掉落在他手里的笔边。红签白花,若不是那水滴糊了字,倒是十分应景。 可惜,这本就是一个多雨的年岁。 门口有侍卫低头禀告:“公子,雁门关传来口信。永定侯一家遇水落难,幸遇殿下搭救,如今已在雁门安置。”说完,又悄无声息退下。 永定侯府啊…… 谢长画搁笔,微微垂了眼眸。 他伸手,从笔架下面取过一根漂亮的银色链子,那链子下面坠着一颗水滴型的羊脂白玉,若仔细瞧,上面还雕刻着一个小字。 姚。 (前传完) ☆、第90章 逍遥 霍定姚难得出门一趟。以往在盛京,是因为规矩大,姑娘家哪里能抛头露面的呢?因此只有上元节或者家族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大型祭祖,才能去附近山上的尼姑庵,或者是坐在轿子里去归元寺上柱香,还个愿。 如今到了雁门,该有的规矩还是有,可是渐渐的也不那么在意了。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没了下人伺候,一些送饭传话的活儿,便渐渐落到了几个少爷和姑娘的身上。 雁门关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城镇,外面连着天庸关,朝西北而去几百里,便是滚滚黄沙了。可雁门本身却还是山清天蓝的。如果不是在战时,这里便成为了东西客商来往的聚集地。特别是那条从雁门出发,经过凉州,通顺,最后达到盛京的路,已经被古时候的骆驼商客走上了千万回了。 一开始,是将西域的波斯地毯运回来,渐渐的,又把江南的茶叶、丝绸、布匹一捆捆地运出去。渐渐的,雁门倒是兴旺了起来。客商多了,客栈、酒楼、车马行甚至是秦楼楚馆都鳞次栉比。后来有懂行的商人,将江南的绣娘招到了雁门落脚,渐渐发展出来了一批江南造织坊。 霍定姚手里提着个篮子,和二姑娘霍庄莲正略为急促地走在巷子上。 路过一家张记的芝麻糖麻花的时候,霍庄莲的步子一下就磨蹭了起来,眼神滴溜溜朝那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扭丝麻花上面打转。她不由得舔舔嘴唇,又睁着圆圆的眼睛眼巴巴地瞅自个儿的妹妹。 霍定姚忍不住扯了她一下:“二姐姐,大街上可不能做舔嘴儿的动作。若是被二伯娘瞧见了,可得数落金姨娘了。” 只是看着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神,到底绷不住笑了,前后瞧了瞧,偏头趴过去附耳:“我们先去换绣品。换了咱们就匀几文出来称几颗,可好?” 霍庄莲连忙点点头。恋恋不舍又回头瞅了一眼,然后拉着霍定姚飞快朝前走。 马记绣庄其实离霍家不远,穿过三条街,朝东拐个弯便到了。不过大奶奶邢氏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快去快回。因为这其中一条街的街尾便是那些吹拉弹唱、风花雪月之地。 邢氏说得含含糊糊,只一而再再而三下了死命令,起先霍定姚还不太明白,后来倒是恍然大悟了,继而失笑。不说那地方离得远,她们根本不会朝那条道儿上去;这大白天的,街上都是寻常百姓,哪里有邢氏想得那么风声鹤唳的? ——好像这雁门的人个个都不出门似的。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独自出门给霍大爷送饭,邢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茬,好说歹说之下,同意了二房的庄莲一块儿,顺道也给霍二爷送吃食,邢氏这才放了心。 她顺手拿了一根棍子别在腰间:“若女儿遇上了登徒子,定是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邢氏吃惊地瞪她,虽然她是担心孩子的安危,不过一个姑娘家拿根棍子在手里,这……这……像什么话呀! 她有心训斥霍定姚几句,后者早就提了篮子飞快溜走了去。 今天是每个月交工的日子,她们来得不算早,马记绣庄里已经是挤了人,大多都是些媳妇子或者姑娘,也有一些小丫头打扮的模样。 马记绣庄收的绣品分两种:一种是月初就放出来的花样子,用什么底料,什么丝线,什么针法,还有什么时候交货,都是有相当严格的要求的。这样的一般都是大件,比如枕头套儿、褥子套儿、或者是些扇子、桌上小屏风的面子等等,一般能接这样活儿的,都是绣庄长期合作的了,对这些各家的绣娘的绣工也算是知根知底,不会坏了主家的事。 还有一类就属于散品了。这样的多半是些小玩意儿,比如走西闯东的商客给家里的女眷捎带些这边的手信,或者是卖给中等人家的挂件,也有人采买了一批成品送到更远的西域大月国去售卖的。 霍定姚这次拿来的,就是后者。原本三姑娘霍荣菡的绣艺在她们之中是数一数二,甚至连马记绣庄也赞不绝口,想以高价收买。只是让她勉强做了一次二次,第三次她便甩手不干,说是蜡烛熏伤了眼睛,瞧了大夫又拿白布裹了眼,躺在了床上,险些耽误了事儿,后来还是翁姨娘接了活计,勉强延迟了两天交了差,累得邢氏上门赔了好些不是。 这些不提也罢,霍定姚撇嘴。她左右瞧了瞧,翁姨娘的针线也不差,这次又是一副富贵牡丹图,她一定有信心买出一个好价钱的。 绣庄迎面上来一个伙计,见到霍定姚立在柜台前面,伸出身子露出一脸笑:“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你瞧瞧今天怎么多人,里面的婆子都看不过来的,——要不你们赶明儿过来?” 霍定姚白了他一眼,伸出手:“上次你欠我八哥哥十五文钱,什么时候还!” 那伙计讪讪一笑,“我这不逗个乐子么,你这小姑娘也要计较。我跟你们家轩哥儿是什么感情,那可是一起上过山打过野猪的,若他知道你这样紧追着我不放,可该让你哥伤心了。” 霍定姚依旧伸着手。她才懒得听这些呢。这马小六其实是个不错的,就住在霍家斜街头,经常帮霍家兄弟打些野味回来。什么兔子啊,獐子啊,后来还听说过和霍荣轩跑出去打了野猪,手上划了一道伤回来,可是让妫氏哭了好几场。 马小六见霍定姚不为所动,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的样子。他一把拉过人,朝左边努努嘴。 霍定姚咦了一声,眼睛随他动作打量过去。这绣庄柜台设置了两块区域,一边儿进出的就是那些排队的婆子媳妇子,人数众人,大热天的挤在一处,瞧着就觉得烦躁。有的人脸上都淌下了汗珠子,不住地那衣袖打扇着。 而另一边,有一副蓝色的碎竹子门帘子挡着,却鲜少有人进入。偶尔一两个,打扮得都更为体面。 “瞧见了吧,那边人少,妹子你一进去,不一会儿就可以顺顺当当拿到钱。不要说小六哥不帮你,那边来瞧货的,都是走西域的商贩,出的价格只高不低,比这边的能高出三成。只不过,那边都是瞧好的,妹子可带得有?” 霍定姚挑挑眉,拿手掀起了篮子的一角。马小六歪着脖子眯眼一瞧,竖起一个大拇指。 然后向里面走了又几步,乖乖地替霍定姚打起了门帘子。 再出来的时候,霍定姚和霍庄莲都带了满足的笑容。霍庄莲结结巴巴道:“十妹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竟然将那些人都唬住了。” 她原本以为顶多卖一两银子,没想到霍定姚将绣画儿一转,价格立马变成了四两多。 “十妹妹,你……你这是怎么想到的啊?你真是太厉害了!如果我们是绣在了绫罗绢上面,只怕十两二十两也是能有的呀!” 霍定姚反而倒是不好意思了,“有一天我睡迷糊了,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好弄了个倒栽葱,当时头在地上,身子还在床上呢。正懊恼这,没曾想,却让我瞧见了养在窗台上的睡莲。原本像个美人儿的花瓣,倒过来却像一个头上顶了叶子的顽皮小子。这不才灵机一动,弄了一副牡丹美人图吗? 霍庄莲点点头,“难怪。寻常人一瞧,是牡丹,转过来,那牡丹就变成了仕女的衣裙了。我还生生吓了一跳呢!往后,我们可不愁生计。” 霍定姚顿了一下,她并没有二姐姐这样乐观。这东西,又不是独家绝技,还能搞一个传内部传外的规矩?只怕下一次西域客商再来,这里大大小小的绣庄都会生产出这样的东西了。她们霍家就靠着几个女人的手,动作慢,又没有什么本钱做进项,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只不过,看着霍庄莲兴奋的神情,她倒又抛开了这些。管它的呢,反正这次能赚到银子,大不了下次她再琢磨一些好主意了! 再路过张记的芝麻铺的时候,霍定姚记得给霍庄莲称了一些糖麻花,瞧了瞧桂花饼,想起了以往老祖宗爱吃这个,又掂了一下荷包里的碎银子,还是咬牙称了半斤。 霍庄莲在一旁也有点忐忑:“十妹妹,咱们买这个零嘴,要是被大奶奶知道了,说不定会责罚我们呢。” 说罢,盯了盯手里的麻花,“要不,这个我也不要了。” 她们家是什么境况,她也是清楚的。所以瞧见了霍定姚的举动,倒是十分不安。 霍定姚摇摇头,安抚道,“没关系,这几十个铜板是那老板赏出来的。他第一次见着那绣品,我见他满脸稀奇,就说是下次有货就单独找他。所以,这算我们自己挣来的,也犒赏一次自个儿吧。” 霍庄莲闻言,顿时放下了心来,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麻花糖递道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 霍定姚却盯着那伙计的动作,瞧着他用一杆小巧的称把桂花饼放进去称重,然后摊开一张薄油纸放在手心,将那几块桂花饼整整齐齐码放了上去,然后收拢纸张的四个边角,轻轻一叠,便包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模样,再用红绳子一系,就可以拧在手里。 她思忖着,若家里同意,白天她能来这里打个工,也是不错的。 ☆、第91章 蛇肉 邢氏惦记着女儿,在屋子里操持针线活的时候总忍不住朝门外面敲,还被二奶奶林氏弱弱地打笑了一番。可是邢氏就霍定姚这样一个孩子,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一般。 她总是琢磨着,这出去一趟,路上会不会磕碰着,没有人带路会不会迷了方位。要知道,以前她们女眷出门一趟,哪一次不是丫鬟婆子伺候着,又是打扇又是开道,若是大夏天,轿子里的冰块也不会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霍老祖宗也数落了她两句:“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主意了。姚丫头又是个机灵的,你瞧瞧左右邻居,她有吃过谁的亏?上门来一次,都是来告状的。” 提起这个,邢氏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她不由得哀叹一个气,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好吧,其实她也承认,自己这个女儿,还真跟曾经的那些大家闺秀愈发不一样了。隔壁张家大儿子张狗蛋捉了树干上的虫子来吓唬霍有纤等人,姑娘们都吓得眼泪汪汪的……她倒好,冲上去就把虫子一脚给踩没了。 这样的事情太多,大人顾不过来,乡下的男孩子又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今天捉了软绵绵的虫子不行,明天就想办法捉了三两只田鼠……最后却都被霍定姚拿着棍子给赶回了田地里。 倒是把那群混小子惊得目瞪口呆,又不得不服气。 邢氏内心很纠结,虽然孩子们的关系越来越好,那些混小子也开始愿意同轩哥儿打交道,甚至乡里乡亲的人也渐渐同霍家有了往来,可是自己的女儿似乎莫名其妙就被放养了。 霍老祖宗话虽然这样说,实则心里也惦记着孙女儿。婆媳俩倒是很有默契将绣架挪到了大院子中央,晒晒太阳的同时,也能离大门口更近些。 正想着,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清脆的声儿由远及近:“母亲,我回来了!” 邢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左右瞧了瞧,见女儿的头发有些散了,便伸手替她将碎发挽到了耳后。 “这路上可还顺利?怎的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们走岔了道儿呢。” 霍庄莲疑惑地看看天,明明今天比以往更早啊,她想开口反驳。霍定姚拉了她一下,然后笑嘻嘻对邢氏应道:“在绣庄多等了会儿,好在今天遇见了大老板,瞧中了我们的东西,最后也给了一个高价。” 她故意伸出了两根指头,在邢氏眼前晃了晃。 邢氏眼睛一亮:“当真?足足有二两。” 霍定姚噗嗤一声笑了,霍庄莲也在一旁乐呵呵的。邢氏正被她们两个搞得有点迷糊,就见自己女儿伸出了另一只手,同样比了两根指头,在她眼前又晃了晃。 邢氏瞪大了眼,她没有看错吧……竟然有这样多?! 霍定姚冲邢氏眨眨眼。又蹿到霍老祖宗跟前,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个姜黄色的油纸包。几个人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见那一层一层剥开来了,露出了里面香甜的桂花糕。 “祖母,二姐姐和我知道您爱吃这个,今个儿我们得了几文赏钱,便做主了一回,替您买些回来尝尝,您可喜欢?” 这桂花糕香气袭人,霍定姚一路捧着跑回来,那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呢。老祖宗尝了一块,甜腻适中,入口即化。她如今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口牙也没以前好了,更看吃这种软软烂烂不用费力咀嚼的东西。 邢氏本想训斥女儿两句,却在见到了霍母一脸欣慰的笑容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几文钱的事情,又是女儿孝敬她祖母的,就揭过这一回吧。 祖孙婆媳四人都尝了个嘴,剩下的,也分给了姑娘和岁数还小的天哥儿。霍定姚回头冲霍庄莲得意一笑,她就知道,只要祖母开心了,自个儿母亲也不会责罚到她身上。 再说了,一家子过得苦哈哈的,偶尔奢侈一回,也是苦中作乐呀! 霍定姚这里有收获,马小六嘴里霍荣轩的战利品也不薄。镇上的男孩子又集结起来,这次在马小六他大哥的带领下,一队人马瞒着大人,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各自取了藏好的猎网,砍柴刀,弹弓之类的朝牧场旁边的山林直奔而去。 不到中午时分,他们就带着猎物挺胸抬头的下了山。去的时候敛声屏气、蹑手蹑脚的,仿佛过街老鼠,回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好几个人哼哧哼哧抬着一只从陷阱里抓到的小野猪,旁的还有些别的野味,只差锣鼓喧天了。 各家的老爹老娘瞧了,只会夸他们,也没办法再阻止这些在他们大人眼中属于“顽劣”的小孩子行为。 霍荣轩把猎刀别在了腰间,如今他已经十岁,半大不小的样子,正是男孩子好动的年纪。他手里抓着半只分来的猪腿子,兴冲冲的跑回了霍家大院。 四奶奶妫氏正立在门口,差点被他撞了一个趔趄,见是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收住了破口大骂,不过还是忍不住戳了一下霍荣轩的脑门儿:“死小子,到哪里去疯了?” 霍荣轩得意笑:“母亲,看我猎了什么回来?” 妫氏定睛一瞧,那明晃晃的猪腿肉就在眼前呢,不由得吞了吞唾沫。自家每个月没得几回肉吃,虽然不曾饿着,可那嘴里素得都快啄出鸟来了,如今瞧见了大肉,能不眼睛发绿么? 她眼珠子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对于自个儿母亲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霍荣轩早堵了她的话,“方才经过前院子的时候,瞧见了祖母和大伯娘,祖母发了话,晚上这猪蹄子一半炖了,一半烟熏存着入冬吃。” 妫氏顿时失望万分,她原本还想着,割一半下来,熏了偷偷藏起来呢。 厨房里,霍定姚和霍庄莲正忙得满头大汗,今个儿得了进项,她们按照邢氏的吩咐,多添了两个小菜,一道椿芽儿炒鸡蛋,还有一道丸子丝瓜汤。 霍定姚挽起了衣袖,扎紧了衣摆,先将香椿切成颗颗小粒,然后拿过了三只鸡蛋,分别轻轻朝石灶台儿上一磕,将鸡蛋打入了大碗里,和香椿搅拌在一处,再添了一点料酒和盐。 锅里已经加了清油,霍庄莲瞧她比往日里多添了一些,不由得咂舌:“十妹妹,这道菜放这么多油合适么?” 霍定姚将装着鸡蛋香椿糊的大碗半斜在手里,一边儿拿筷子使劲调匀,一边儿答道:“多一点点,不碍事的,回头就着这油,还可以热一热土豆饼。” 锅里油冒了泡子,她将糊糊下锅,那锅里刺啦一声,顿时鸡蛋和春椿的香气就蔓延开来。 “好香啊!”霍荣轩人还没到,声音就响了过来,他踏进了厨房,使劲吸吸鼻子。正好瞧见了十妹妹将菜出锅,不由得蹿了过来,眨巴眨巴瞅着。 霍定姚一筷子打在他手上,霍荣轩嗷一下缩了回去,撅着嘴儿拿眼角瞅她。 霍定姚忍不住扶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个儿的哥哥姐姐竟然都冲她装委屈,好像她才是最大的那一个。不过霍定姚却不知道,她平日里遇事儿能拿得出主意,点子又多,渐渐的,周围人有什么事情,也爱说给她听。大概是她也逐渐长大,行事越来越不顾及,倒是成了个小小的主心骨了。 霍庄莲在一旁噗一下笑了:“轩少爷每次都跑来提前尝鲜。咱们十妹妹起先还以为是夜里厨房里进了耗子,还寻思着找前头王妈妈家捉一只猫儿回来养呢!” 霍定姚瞪着眼,“可不是!要不是有次半夜里起来,听见了这边悉悉索索的响动,那声音原来越大,我还真以为进贼了呢!” 只是她话虽这样说,却将刚捞起来的土豆饼夹了一小快给霍荣轩。 话虽这样说,实则她心里却明白,昊哥儿、轩哥儿都到了猛蹿身子的年纪了,便是连她,去年勉强做的两身衣裳,今年就短了好长一截。按照外面那些嘴碎的媳妇子的说法,那便是霍家那小丫头眼瞅着就抽条儿了,瞧那小蛮腰,隐隐透出几分袅娜的小身段,往后说不准还是个俏丽风流的。 还有其他隐秘的变化,那更是无法说出口的。胸口鼓鼓帐了起来,磨蹭着衣服料子就觉得有点疼痛,偏偏这事情又不好跟邢氏开口。偶尔一次含胸驼背的,倒是被邢氏耳提面命了一番,反而吃了好些训练。 邢氏对自家女儿的仪态和教养,从来就没有因为家境的落魄而放松。 霍荣轩吃得砸吧砸吧,末了还舔了舔手指,“二姐姐此言差矣。圣人云,无功不受禄。我今天可是有备而来的。” 他一脸讨好凑到了霍定姚跟前,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瞧瞧这是啥?!我们中午能吃一顿大餐了!” 霍庄莲闻言,也好奇地偏过头来瞧。 霍定姚却一把打偏了霍荣轩的手,让他手里的东西又挡回了他的身后。 ☆、第92章 心思 这一下可是打得结结实实的。 霍荣轩局促了起来,心中不由得产生了点不安。瞧霍定姚生气了小脸蛋,结结巴巴地问道:“十……十妹妹,你怎么了?” 霍定姚没理她,对霍庄莲道:“二姐姐,我方才突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晒着的谷子没收,要不,你带上章弟,去给母亲搭把手?” 霍庄莲本还想瞅瞅轩少爷嘴里的“好货”,闻言哎了一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出了小厨房,转眼倒是把这茬就给忘记了。 霍定姚这才回头,狠狠剜了霍荣轩一眼,“你手上捉的什么玩意儿,那是二姐姐她们能瞧的吗?” 想着霍有纤某次瞧着了一只蟑螂,便吓白了脸。还有霍荣菡,更别提了,上次被隔壁男孩子们吓唬得眼泪汪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虽然二姐姐一向神经比较粗大,不计较这些,可能也没有三姑娘和五姑娘金贵。可说到底,她以前也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见过这些? 霍荣轩面子上抹不开,嘴硬道:“可十妹妹不也不害怕吗?我也不是存心要吓唬二姐姐的呀。况且,二姐姐可比我们大上好些,怎么可能像十妹妹说的那样就惊着了。前次她还帮着十妹妹捉菜地里的大青虫呢。” 他虽然这样说,可眼里也有了一点后悔。 霍定姚抿嘴,这哪里能一样呢。要认真算起来,她两辈子加起来的数岁都比她们每一个人长。想着,倒是放缓了口气:“事儿总要有分寸。八哥哥你瞧瞧,你手里的东西,可能比那些小虫子比吗?” 霍荣轩低头,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条黄黑色的大蛇,约有二十来寸,四根拇指般粗壮。这蛇虽然已经不会再动弹,可它生得十分狰狞。尖尖的头,眼后有一条明显的黑纹,蛇身全是蝴蝶状的斑纹,瞧着就慎人。 他大抵也懂了,这东西于自己而言,就是一顿野味,和野鸡、野兔、野狍子没什么分别,可并不代表旁人都不惧怕它。比如一起同去的,也有害怕这些蛇虫的。 他甚至明白了,这男孩子和姑娘天生就不同。 他呐呐道:“十妹妹,我……我错了。我一会儿向二姐姐道歉去……” “说什么呢,你又没真吓着二姐姐。”霍定姚横了他一眼,“你若是真的去了,叫金姨娘听见你拿蛇吓唬二姐姐,可不得找二伯娘哭诉。这事就是咱们的秘密,对谁都不要再提。” 霍荣轩这次十分乖觉,也没同以往一般,让十妹妹动手。自己跑到了厨房外面的水池旁,洗净、剥皮、开膛破肚,这过程不容易,血淋淋的,还是霍荣轩瞧别人打了好好几次,才勉勉强强弄了干净。 霍定姚将这野味剔除了骨头,肉却切成了丝条儿,把它和之前留出来的鸡蛋清儿调在一块儿,然后将其和早就准备好的鲜竹笋丝、豆皮块丝、金针菇丝一并倒入香烫中。 其实这道三丝蛇羹应该还配上鸡丝儿的,可惜她们现在食材有限,便用煎鸡蛋的香味儿提一提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众人的筷子不由得都朝这蛇肉上面伸,连老祖宗也多吃了半碗饭。原本妫氏还一脸大惊小怪的,可吃了一口那鲜咸肉嫩的滋味后,忍不住咕嘟咕嘟的喝了个精光。 霍荣轩冲霍定姚挤挤眼,后者冲他露出一个笑。 初夏午后正好纳凉,中午吃圆的小肚皮,邢氏担心女儿积食,便让她帮衬着晾晒衣物。霍定姚还惦记着上午张记的时候,她想出门帮工的心思呢。 趁着这会儿得闲,霍定姚把外面的见闻讲给邢氏听,故意把张记饼铺前的热闹提了出来,,说那生意好,去得晚的都得排好长一队,末了,才咬咬唇小心翼翼道:“女儿今天路过的时候,瞧见他们铺子门上张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要招工呢!” 邢氏哦了一声,还拧着手里的内衫。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女儿的满腹心思。霍定姚拐外抹角地又讲了好多张记的好处,邢氏终于引起了警觉:“你这孩子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让你六哥哥或者八哥哥去打工吧?” 霍定姚无语,让六少爷霍有昊去?那不是开玩笑吗!现在满院子上下,谁不或多或少帮衬这家里,便是轩哥儿,以往还有那么一点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现在早就无影无踪了。 可三奶奶王氏,根本不让霍有昊碰一边儿庶务。现在轩哥儿早就和镇上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他还天天呆在屋子里呢。 王氏一心一意让他读书,书有没有读成霍定姚不知道,可是昊哥儿身子就没好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王氏娇纵着霍有昊,可她期望也大。随着霍有昊年纪愈来愈大,他大抵也是感受到了这份压力。可惜对于读书,他再怎么哭闹,王氏就从来没有松过口,惹急了,甚至还会拿板子打手心的。 不小心打重了,霍有昊又哭又闹,又开始发热起了高烧。然后瞧大夫,问诊,吃药……一轮折腾下来,身子骨瞧着都快亏空了。 儿子哭得凄惨,拐着弯儿找自个儿的父亲哭诉。霍三爷也表达了不满。可是王氏根本不听,惹急了,还同霍三爷吵了起来,王氏个性本就执拗。霍三爷以往就不是她的对手,在对儿子教导问题上,简直就是节节退败。 霍定姚连忙道:“那哪里成呢?六哥哥他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这些累。只怕得的工钱还不够药钱呢。” 邢氏点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三房的药钱,一直都是大奶奶心中的痛,本来家里就拮据,问病吃药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连霍老祖宗都颇有微词:“不在富贵家,倒是延着富贵命。” 霍定姚乘胜追击,“那马记一个月的工钱不少,有半吊儿呢。” 邢氏不免也意动,五百个铜板,确实是一项不少的进项。 霍定姚心头一喜,看来事儿成了一半。正想提自己的想法,外门口却有人寻了邢氏出去。 霍定姚略略失望,不过晚点提也成。 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她正想重新再找话头再提这茬儿,邢氏却已经先起了头:“昨个儿晚上我我抽空去跟四奶奶提了一提。轩哥儿也是个沉稳的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了一点,但是跟着那些老师傅,倒也是一门手艺,再说了,扎扎包这些小事儿,还是难不住他的。四奶奶本还犹豫,可轩哥儿倒是自己把四奶奶说服了。” 邢氏没提的是,只怕妫氏也是瞧这门活儿十分轻松,只上白天半日工。余下的半天,轩哥儿也能呆在自己眼皮儿下面念书习字。 霍定姚目瞪口呆,不会吧,她瞧中的活计,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八哥哥的呢?可这事情霍老祖宗也知道点头了,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为此,霍荣轩还特意用野草给霍定姚扎了一只绿色的蚂蚱,倒是让霍定姚苦笑不得。欲哭无泪,大抵就是这样吧。 霍定姚虽然为轩哥儿高兴,可到底心里还是闷闷不乐的。时间久了,霍庄莲倒是瞧出了一二,她同霍定姚呆在一块儿的日子最久,对她的想法也渐渐知道了一二,便道:“十妹妹也别烦心了。虽然你一向有烧菜的天分,但是大奶奶怎么可能让你出门。就是祖母那一关,也是过不了的。” 霍定姚恹恹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二姐姐说的是事实。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这种事情,邢氏也应该是怎么也不会首肯的。 母亲最近还在琢磨,怎么给她缝制一顶轻巧的草帽,在帽沿儿的四周添上轻纱呢! 霍定姚撇嘴,她才不要戴上那东西出门。非得给人笑话死的。她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呢。 霍庄莲见她又打起了精神,不由得碰了碰她的肩。霍定姚朝她示意的方向瞧去,只见三姑娘霍荣菡从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缓缓行到了老柳树下,缓缓坐了下去……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这才真正叹了一口气。 这位掐尖儿要强的三姑娘,自从把绣活儿推干净之后,便常常托腮斜斜倚靠在柳树下面,要么望着飘散的柳絮儿发呆,要么对着池水拢发画甲,偶尔还要念上一句酸文,然后脸上便突然变得妩媚动人了起来。 再然后开始叹气,用手摸一摸她的额头,娇媚的神情慢慢不见了,开始变得阴沉。偶尔脾气大的时候,变用手掐断了绿嫩嫩的树枝儿。 这幅画面差不多隔三差五便会上演一次,瞧得多了,一向乐呵呵的霍庄莲不禁也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三妹妹这样子,难不成是在学唱大戏……” 又嘀咕了一句:“前面还挺像,后面演错了。那么简单,三妹妹怎么学也学得不像啊?” 霍定姚差点就笑倒在地。 过年的时候,城里来了戏班子,演了一出《泓楼梦》,里面有一位爱哭哭啼啼的琳妹妹,就喜欢这一招。可别人那是心地善良,迎风葬花。可不是狠狠把花碾了一地出气。 要是霍荣菡知道二姑娘这样评价,只怕会气得直翻眼儿。 ☆、第93章 拌嘴 霍荣菡唱不唱戏,旁人管不着。总归她没往别人身上撒气就成了。 她这幅样子,霍定姚不是没有在旁人身上瞧见过。曾经大姑娘霍元姬听说要许给太子的时候,不也这样么?霍定姚简直怀疑三姑娘化身成了她那个大姐。 可是霍荣菡足不出户的,哪里有机会认识旁人呢?也许是女儿家到了怀情的年纪,总会在意自己的相貌罢了。霍定姚甩甩头,也许确实是她自个儿多心了吧。 霍家又从马记绣庄领了一批活儿回来,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镇上的朱员外要嫁女儿了,这朱员外财大气粗,听说祖上三代还有当过县太爷的,因此家里的姑娘出阁,也讲究了些书香世家的规矩。 要有二十八抬嫁妆,嫁妆中的凤冠霞帔、绣被、绣枕、绣鞋都是少不了的,听说还要做一百只鸳鸯香囊,寓意着情深意切、吉祥如意。 因着时间赶,香囊也不需要特别精致的手艺,所以这一百只香囊的活儿便由各院子的奶奶、姨娘和姑娘们分了去。 霍定姚其实于女红上并不十分擅长。邢氏也数落过她,请回来的绣娘师傅倒是很委婉,只是说小姑娘性子还没定下来,总是爱些新鲜的。邢氏面上不说什么,其实都听得明明白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定姚小姐性子跳脱,少了几分淑女的娴雅。 邢氏第二天就请了严厉的教养嬷嬷过来,就是盯着她练习女红。这嬷嬷是外间女学堂的,说白了就是拿打赏吃饭,所以才不怕这些小姐们告状投诉,那一双眼是将霍定姚盯着喘不过气。 先拿了大针学习穿针引线。霍定姚左手捏针,右手揉搓,将丝线捏紧了,再眯起一只眼,就这光亮朝孔儿穿去。这一点也急躁不得,若是丝线头裂开了毛边儿,或者没有对准针孔儿,那线就无论如何是穿不过去的。 有时候,她花了半炷香的时辰也穿不成几根,越是急得满头汗,越是对不准。偶尔也发了脾气,那教养嬷嬷将肥胖的身子往门口一堵,她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坐下来又重新来过。 大针穿顺利了,就换了小一点的。小一点的穿顺利了,就换了更细小的…… 那三个月,霍定姚真是觉得度日如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后来又学了分线,刺绣,单面绣,双面绣……各种绣法勉勉强强能见人了,邢氏才放过了她。 不过,三个月后,霍定姚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性子也沉稳了很多,也算是一桩收获了。 这当然比不上五姑娘霍有纤,所以这次绣鸳鸯香囊,霍定姚、霍庄莲就自发去了五姑娘房间。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干活儿,肯定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 霍有纤手巧,旁人能做一只,她就能做两只。霍庄莲比霍定姚更笨拙,霍定姚还能把鸳鸯绣得像模像样,霍庄莲拿出来的让人一瞧,活像一对儿落水的小鸭,没得让人发笑。 “二姐姐还是替我们分线吧,这银色的在左边,红色的放右边。还得把绿色的和黄色的扭在一处。” 霍有纤又瞅了瞅霍定姚手里的活儿,又柔柔道,“十妹妹,你这里得走菱形,先打一层红色的喜色,再把金色的丝线用一平一仄的手法压边儿。” 霍定姚试了试,果然比她起先的绣法要好看了许多,不仅针脚细密了,而且瞧着这香囊的缎面上就有了凹凸的触感。她赞叹道:“五姐姐真是心灵手巧,我是肯定赶不上了。” 霍有纤羞涩一笑,“是十妹妹往日里少动针线罢了。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十妹妹夸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们一下午做了二十五只,整整齐齐摆在了案头上。每个香囊都小小巧巧的,又精致又。做好的还朝里面放了薰草,随着味道渗出来,满屋子里都是淡淡的宁神的香气。而这一桌子都是她们辛苦的成果,瞧着就觉得满心欢喜。 她们正瞧着,突然院子西南边起了争执声。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一种蓦然于心的默契。 不一会儿,霍语桐含着眼泪,打着颤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边跑边还在哭着抹眼泪,瞧着是往正中间屋子那边去了。 霍荣菡也通红这眼,声音拔得老高:“你跑什么跑?!你以为大奶奶会替你做主?你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霍语桐站住回身,咬牙道,“姐姐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些话,足以逼死我了!”说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地跑掉了。 霍荣菡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偏头见霍有纤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吃惊地盯着她,不由得一怒,“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欺负她……是她……自个儿……自个儿小心眼……” 话没说完,咬咬唇,神情中闪过了一丝不安,提起裙角也追了过去。 屋子里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要不要出去看看。末了,还是霍定姚出声,“咱们也去瞧瞧,万一两人越闹越大,惊动了祖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呢。” 霍庄莲和霍有纤也放心不下。相互看了一眼,都点点头。 她们到的时候,妫氏和郑姨娘也闻讯赶到了东院。霍语桐红肿着眼,正跪在地上,霍荣菡在一旁立着,神情阴郁。 她手里还攥着一只香囊。三人定睛一瞧,不就是现下各房在赶工的吗? 这事儿是四房的姑娘起了争执,邢氏也不好插手。便交给了四奶奶妫氏问话。 妫氏虽然偏心,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得问清楚前因后果。她从香囊上面并没有寻到什么不妥,可自己的女儿偏偏撕了它。妫氏把背面翻过来,众人一瞧,那红色绸缎上面,倒是用金色丝线绣了一个“百年好合”,也没什么不妥的呀。 别人成亲,要的就是这寓意呢。何况这也是绣庄的要求。 妫氏瞪了自个儿女儿一眼,“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与你四妹妹起了争执?” 霍荣菡气道,“我不过是没了金丝线,问她要。她倒好,说什么也不肯匀给我!” 霍语桐反驳道,“姐姐说的什么话,金丝线本就少,是用来绣寓意好兆头的字儿的,鸳鸯白头浅褐身,哪里用得着金色?你就是故意为难我,见不得我把活儿做得快……” 霍荣菡冷笑一声,“绣字儿?那些字儿在内里,哪里需要用那么金贵的丝线?分明就是你小心眼!”她到底不敢把之前在霍语桐屋子里单独说的话再说一次。 她也知道,对方也不敢,否则,没脸的可是她自己。 这点拌嘴的事情,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妫氏也只好各大五十大板。求大奶奶邢氏另外匀了金纤给自己女儿,也对霍语桐安抚了一番。 至于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凄厉,妫氏可没打算问,更没放在心上。再说她自己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这事情定是自己女儿说了难听的话,否则就这点小事,四姑娘哪里需要哭哭啼啼的呢? 这事情就算抹过去了。 出了屋子,郑姨娘立马就扶了霍语桐回去。母女两把门一关,这霍语桐才将原委说了出来。 “虽然鸳鸯也有其他色,香囊也不拘这个,便是红的、绿背的也见过。可偏偏就没瞧见过金的。我不过是多嘴了问一句,三姐姐便突然恼了,将一顶一顶的大帽子扣在女儿头上。” 她虽然说得含糊,可郑姨娘是过来来,自然知道都是些什么戳心窝子的话了。 姑娘都大了,这等话要是传了出去,可不真得要了她的命?——躲在屋子里想男人,这样的说话,可不是逼着人一头撞死。 郑姨娘一听恨得眼里喷火,可又无可奈何。她们一个是姨娘,一个是庶出,哪里能同正房奶奶比呢。 可女儿还是得安慰,便低了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三姑娘,发起疯来就没个人样。你又同她计较些什么呢,往后能离她多远,便离她多远便是了。” 郑氏拿了另外一只绣好的,就着灯眯眼瞧了,不禁心头又得意了起来。往日里都说三姑娘霍荣菡的绣活儿最棒,连盛京里也享誉一绝。可又有谁知道,实则自己的女儿更是技高一筹呢? 只是往日里不去出那个风头罢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她们总有出头的那一天的。 瞧这个用色,一对交颈鸳鸯活灵活现的,雄的白头褐背夹明蓝色的翅膀儿,一派的英挺。雌的做温柔伏低小意状,情意缱绻。再瞧背面,那一个个字儿被烛火印得闪闪发亮,简直巧夺天功。 似乎都要从香囊中飘出来了一般。 这场闹剧莫名其妙地发生,又莫名其妙的消散。霍定姚几个人甚至还没弄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就被邢氏打发了回去。 好在被霍荣菡弄坏的没几只。五天之后,马记绣庄派了婆子验货,这婆子是个老秀娘俩,眼光毒辣,一把就将霍语桐绣的给挑了出来。问邢氏她们,这姑娘出的活儿能不能专供给庄子,那意思相当于就是长期被绣庄聘了去。 不仅如此,在没工的时段,还能给出适当的工钱。 霍荣菡咬牙切齿的,妒忌和不甘充斥着心头。不就是那金线绣的字样出了挑么?! ☆、第94章 隐秘 霍荣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对她这个四妹妹如此防备。 当然,以往她对她也是看不上眼的。霍语桐生得没有她好,干干瘦瘦的,一张脸只能说是清秀,往人堆里一扎,别人的视线也不会朝她身上转。 虽然女红确实比自个儿强,可是以往在盛京,又有谁会去注意一个庶女的手艺呢。何况她自己的也不差。 霍荣菡知道,那天她发火,并不是因为瞧见了对方绣得比自己出色,也不是因为后来绣庄的婆子单单指定下了霍语桐。 她深深明白,这一切还是缘于这一年半年,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开始长起来。 霍有纤不提了,本就生得一股书卷气,这两年愈发娴雅了。便是那普普通通的霍语桐,往日里被日头晒黑了的脸蛋,被捂了一个冬天,那张脸竟然也生出来了一点鲜嫩。 是啊,这个年纪本就是水灵灵的年纪,对方虽然脸蛋还是没自己出挑,可是那腰肢竟然是那样的纤细,胸脯竟然是那样的丰满,还有一双眼儿,也瞧着青烟薄雾地朦胧了起来。 往常里她自己是挑了桃红艳丽的颜色来穿,几个姑娘一同出了门,那些乡下的粗汉子也总是第一个先盯他,还有镇上同岁的男孩子,也会有意无意的围着她打转。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目光也会被这个霍语桐分了去,那些男人们总对着她先是惊艳,然后瞧见了她的额头又开始皱眉。 为此她一直没把额前的头发梳上去,十分的明艳,被减成了七分。而那个霍语桐,自从今年春天可以留头了,亮出了光洁的额头,竟是藏着了一张楚楚的容貌。 这让她有了危机感,更加不停找对方的茬儿。可是她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恶意的挑刺,是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嫉妒。 更何况,她总觉得,自己个庶妹,藏着一股别样的心思。这种感觉是没有根据的,可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个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可怕而又精准。 那种别样的心思,就像是在不经意间从屋檐上滚下来了一颗种子,掉进了泥土里,深深隐埋了起来,然后某天夜间,被晨间的露水一滋润,就悄悄发了嫩芽。继而越长越深,越长越旺,缠在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曾经试图从对方的眼里看破这一切,可她也怀疑着,对方何尝不是在隐秘地观察着自己,仿佛洞悉了她内心深处无法启齿的秘密。 这种彷徨、嫉妒、羞恼还有无所适从,终于在瞧见了对方做出来的那一只只香囊时达到了顶峰,仿佛积怨已久的恼怒终于如同地龙一般苏醒过来,既然以雷霆之势破地而出。 那些东西,就是有问题!她真的很肯定,可是她也说不清楚,不知道究竟到底哪里有问题。 这种焦躁的感觉,好像敌人在暗她在明。她被敌人□□裸地看破了心思。她尖声咒骂着对方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掩盖着自己的心虚呢? 这事儿过去了没多久,四房的总是斗争不断。时间久了,别房的姑娘都忍不住撇嘴。 霍庄莲最直接,有什么看不过去就会说。那霍语桐又被霍荣菡指挥着,正跪在廊下擦地板呢。 霍有纤闻言就皱了眉:“这事情我母亲已经派了珠云去做,何苦还需要四姐姐呢?” 擦地不算什么。可上山劈柴,下河挑水……一出接着一出的。 几位姑娘都对视了一眼,姑娘毕竟是姑娘,这样的粗活儿,奶奶们都有意让男孩子去做,实在不行,还有霍五爷带了人去处理掉。一些重活儿,哪里就非得让女孩子去做的?何况四房的轩哥儿,更不是个不爱手足的少爷。 霍庄莲也学会了托腮,“我们要不要帮一把四妹妹呢?总这样瞧着,也好像觉得过意不去的。” 霍定姚道:“二姐姐的心思是好的,但是治标不治本。这事出有因,得找到根源,连根拔起才是解决的办法。” 霍有纤点头:“我们如果帮着四姐姐,被三姐姐瞧见了,指不定会更恼呢。”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想想霍荣菡那瑕疵必报的个性,如果瞧见了姐妹们居然都站到了对手那边,这口气怎么可能掩得下去。 “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霍庄莲十分苦恼,她猜测,“该不会就是故意折腾,见不得四妹妹清闲?” 这个理由也算是理由吧。可肯定不是最根本的。 霍有纤转了眼儿,朝那院中望去。霍荣菡又在水池边了,只不过这次没有摆出迎风幽怨的姿态,反而是换了一个新的发髻在对着水镜里张望,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朵牡丹模样的绢花别再耳后,再拢了拢头发,然后满意的笑了。 霍有纤微微蹙了眉,“我约摸是知道了三姐姐的心思。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出门看庙会,正好遇见了镇上的几个男孩子。轩弟同他们招呼了,那最大的一个笑嘻嘻打趣轩弟,还夸她姐姐生得漂亮。旁边就有人附和,说一个姐姐好看,另外一个也不差。” 当时霍荣菡和霍语桐先走一步,并不在场。她们当时还暗自拍胸口庆幸了,如今想想,这种事儿,指不定也在其他场合发生过。 霍有纤咬唇补了一句,“虽然这些话于理不合,本就不该再提。可……大抵,也是三姐姐的不痛快了……” 霍定姚和霍庄莲都愕然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为了外人的一两句戏言,就对自家姐妹生了不爱。再说了,哪里有跟自家姐妹比这个的? 呃,不对。想想往常在盛京,各房的奶奶可不都在暗地里较劲着吗?霍定姚默然,她也明白了,五姐姐没说完的还有半句话,小孩子之间可能攀比的是你吃的用的穿的,可她们都长大了,比的可不止这些了…… 特别是日渐长开的容貌的身段。 便是脸连她自己,前段时间不也在烦恼身子的变化吗? 往更深层次的想了去,那些逐渐开始上门的张大婆子,李大婆子的,同各房的奶奶们关起门来说话,是不是也会说一些她们姑娘家不能听的话呢? ——比如说,隐晦地透露出点相看的意思。 这话霍定姚几个都不好朝霍语桐提。她们都算是平辈,总不能巴巴地跑去说,你长得还不错,有人瞧不过眼,你最好把自个儿弄得蓬头垢面吧。 还没等霍定姚没想出合适的法子,郑姨娘不知怎么的,却听说了霍有纤嘴里那件事儿。 也不知道她怎么同霍语桐提的,反正当天晚上,西南边传来了一声尖叫,这声音十分凄厉,好像要穿透整个镇子。好些离得近的人家都纷纷点起了灯。 霍定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外面的急促的拍门声敲得焦急:“十妹妹,你有没有醒着?!” 她连忙翻身下来,听出来了说话的是霍有纤。打开门一看,霍庄莲也在一块儿呢。脸上都挂着惊慌。 霍庄莲咽了咽唾沫:“出大事了,听说……听说四妹妹的屋子起了火。” 霍定姚咯噔一下,连忙朝西南院子那边张望。幸运的是,虽然那边十分嘈杂,隐隐还有呼喊声,但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火光冲天。 这是不是意味着和,这火并没有烧起来。 几个人也一并赶了过去。那院子里挤满了人,屋里屋外的地上都是水,几个伯父挽着衣裤,脚边还有水桶呢。 霍语桐正缩在郑姨娘的怀里,似乎在低低哭泣,不过这也显示她应该没有伤着。这样一看,几个姑娘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郑氏明显也吓着了,一个劲儿地要把女儿拉到光亮处仔细瞧瞧清楚。可霍语桐就是不肯,一股劲儿的朝她怀里钻。 而且哭得越来越大声…… 邢氏以为她也是惊着了。不由得安慰道:“这屋子虽然也没烧着什么,但是床褥和地上都湿了,肯定是住不得了。今晚你就跟郑姨娘一块儿住,若是愿意,跟你姐姐和妹妹一块儿睡也是行的。只不过,也先得让我们瞧瞧,可有伤着哪里?” 霍定姚几人对瞅一眼,也上前劝道:“四姐姐,你可让郑姨娘瞧瞧清楚啊,你看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好说歹说,霍语桐才渐渐停止了抽噎。慢慢从郑氏怀里抬起头来。 大伙儿一瞧,不由得都瞪大了眼。 若说霍语桐有没有烧着伤着,那倒是还真没有,脸脏脏的,衣服湿哒哒的,顶多有点狼狈罢了。可是她左边一半的头发却烧没了一大截,整个发髻歪歪的散开,发尾还卷曲着带点烧焦的味道。 难怪她哭得那么伤心。 郑氏明显也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你……你这头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霍语桐红肿着眼,抽抽噎噎道:“女儿原本在打络子,可不下心睡着了,就让……就让头发碰着了火苗儿。这才,这才……” 出了这等意外,当家的老爷奶奶也不好责怪她。再说了,人本身却是没烧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也没大问题,便安抚了几句各自散了。 接下来这段日子,四姑娘剪短了额前的碎发,人也受了惊,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几位姐妹都轮流这去瞧她。 霍荣菡也拉着脸去看了一两回,倒是忍不住翘了嘴角。她虽然没有社么恶毒的心思,但是霍语桐头发变得参差不齐,还变回了当初黄毛丫头一般的模样,心中不能不说没那么一两分快意。 又瞧对方可怜兮兮的,恹恹的脸上蜡黄着,指头也又红又肿,倒也没好意思再去寻对方的错。 ☆、第95章 尾声 霍家就在这样的鸡毛蒜皮和针尖麦芒之中,迎来了在雁门第二年的冬天。边关的雪来得急,头一天北风呼呼席卷而来,夜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悄无声息的雪花一夜之间,就将雁门所有的屋瓦城楼覆上了一层漂亮厚实的白。 雪大了,牧场封了起来,山上的小动物们也躲回了更深处的洞里。因着太冷,镇所里的上工也不用天天都去了。家家户户都添了猎来的皮毛大氅,关紧了门窗,烧起了火盆。 随着年关逼近,雁门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添艳红的花窗和崭新的对联,期盼来年风调雨顺,阖家欢乐。 为着能过一个好年,霍家上上下下早从一个月前便开始采买准备。这越是冬天,能够吃的用的就越来越少,而且还越来越贵。不过镇所给霍大爷和霍二爷结了月钱,牧场也给霍五爷算了工钱,额外的还发了不大不小一笔赏银。 邢大奶奶便开始精打细算了起来。这团年饭怎么也不能少了十荤十素,还有祭祀祖先的供品和水果,还有孩子们的点心和压岁红包,左领右舍的你来我往——这些体面都是要的。好在没有下人,倒是不必准备发双饷。 猪头是隔壁马家送来的,虽说是野猪头,比各家养的小了一圈,但是不需要使银子,邢氏推辞了几次三番,那马大嫂子笑呵呵道:“大嫂子这就说不过去了,我们两家啥时候这样见外了?想当初你们刚落脚,可不还是我们给接的风?后来我那闺女出嫁,日子订得急,若不是有你们家姑娘们帮衬,只怕嫁衣都没办法绣完呢!再说这一年两年的,孩子们都熟了,哪次他们上山打猎,不都是一同出力的?——如果嫂子真要和我仔细算,指不定这半只猪身都得给你们呢!” 对方这样说,邢氏顿时不好意思了,若她再不收,岂不真成了惦记着别人的猪肉了? 那马大嫂又添了一句,“何况,这只猪头也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个,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邢氏连忙摆手:“那是你们自家养的,怎么能和这种山里打的相提并论呢?” 说着,到底把东西接了过来。 霍定姚立在门口,倒是想到了另外一茬:“母亲,我们后院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让五伯父辟出来,做一个圈子。再从马妈妈家过两只猪仔过来?” 正说话的两人闻言,都齐齐转头来瞧她。 马大嫂哎哟一声,“嫂子你听听,你家闺女可是比你聪明,知道要我们家能生仔的。行,明年开春了,你们过来瞧着逮两只回去!”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更笑得像瞧不见了一般。 “话说回来,大嫂子,你家的闺女一年比一年出挑了啊。往常里瞧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看看,这眼儿是眼儿,腰是腰的……” 邢氏匆匆打断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来年我们过去,挑一只公仔一只母仔。价钱你看着办,就是要健康能吃能生的。” 马大嫂被邢氏一打断,倒是忘了之前的话头,只点头应了。 邢氏关起门来,就开始训斥霍定姚:“你怎么不好好呆着屋子里,到处乱跑做什么?” 霍定姚莫名其妙,她不过就是听见了侧门的动静,出来看看罢了。再说了,二姑娘霍庄莲和四姑娘霍语桐出门买糕点年货,回来了也得给她们搭把手呢。 她不过就站在门口,又惹了谁的眼了啊。不过邢氏是长辈,长辈怎么都不会有错,她也不能同自个儿母亲顶嘴吧。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的。她内心也很纠结,这姑娘大了,实在不适合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了。这雁门城虽然地方很大,可是看得出来,人还是跟盛京不同。性格大多豪迈粗犷,说话嗓门都是用扯的,更别提那模样了。男人孔武有力不提,女人甚至都有大手大脚的,叉腰叫卖。 所以这霍家几个女儿往人群里一亮相,那还真是个个如花朵儿一般了。即便没有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在身,可光是那容貌气质,就把这里的人甩了十条八条街了。 更别提吟诗作画了,这样根本不兴这些。靠近塞外边关的生活是清苦的,早年更是急切的需要武力让人生存下去,哪里有什么心思去风花雪月? ——这里流行的是耍刀弄枪。 也因此,三姑娘霍荣菡念了一句“溶溶月月风扶柳”,这周围的小姑娘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追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五姑娘霍有纤偶然谈了谈沏茶的心得,旁人便开始学着去收集什么早露,仿佛这样,她们也跟着雅致了起来。 所以,渐渐的,也有了些人开始上门,借着这样那样的由头,含含糊糊说了意思。其实镇上的人都拿不准霍家的家底情况,也感觉其实这户外来人家和这里并不搭调——可是儿女大了,架不住那些怀春的小毛头和小姑娘的软磨硬泡呀。 几家奶奶都或多或少收到了这样那样的暗示。四奶奶妫(gui)氏倒好,一口回绝了来人,还让别人差点下不来台。她这样做了,回头还跟霍四爷发牢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虽说是那家老爷是个员外郎,可儿子学问根本拿不出手,只懂得打算盘和人做生意!士农工商,难不成要我们菡丫头去做一个商人妇吗?!” 霍四爷虽然心里也不痛快,不过他还是比四奶奶清醒一点,“便是你瞧不中,也不用把别人赶出门把?!对方可是这样的乡绅,他手下的佃户谁不看他家脸色吃饭?” 妫氏咬唇,这点她也明白,如果不是看在对方的家里厚实的面子上,她早就拿扫帚撵人了,哪里只会在嘴上奚落几句啊。只是面子上挂不住,嘴硬道,“我们是什么人家,以往就是一年的俸禄,都是他们一辈子都肖想不到的!” 霍四爷已经倒在了床上,闻言根本就懒得搭理她。妫氏气得在前者腰上拧了一把,也宽衣睡下了。 二奶奶这里显得和气些,客客气气请人坐了,还吃了茶,话也说得委婉,不过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孩子还小,做母亲的舍不得,可能还得留两年再相看。 ——这等托词,识趣的自然也心里有数了。 霍定姚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些风声,不过大多是关于三姑娘和五姑娘的,二姑娘和四姑娘也有,只是比前者少了许多。 她微微皱眉,二伯娘她们都不松口,只怕家里都隐隐指望着能翻身的那一天罢。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相看上了她自己,这种事情,她根本不能从大奶奶嘴里掏出了一点半点的。不过瞧瞧自己细细的胳膊,又觉得应该还轮不到她呢。 不过,这些都是夏秋时候的事情了。冬天来了,这些事情也不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说的。 年关的最后一天晚上,霍家人都早早聚在了一起,围着霍老祖宗团在主屋。邢氏备下了滚热的汤锅,准备了守岁的吃食,胭腊肉,猪蹄子,鸡肉铺子,贡肉丸子……摆了满满一大桌。这些都得使银子,可是一年一岁是大事,怎么也得咬牙挤出来办好。 霍定姚夹起一片羊肉卷,朝咕嘟咕嘟烧得滚烫的锅中涮去。肉卷片得十分薄,只需要等一会儿,就鲜熟了。再蘸一下碗里的芝麻酱,那滋味差点把舌头都一并吞了进去。 邢氏瞥她:“吃那么烫,也不怕嘴里起泡。” 霍老祖宗倒是笑了:“大年夜的,就别拘着她们。” 霍定姚吐吐舌头,再把碗里的东西夹起来的时候,便先用嘴吹了吹。其实她还算秀气的了,昊哥儿、轩哥儿和章哥儿三个人吃得满嘴都是酱。姨娘们把各自的哥儿都带了出来,最小的霍林天也快六岁了,正追着哥哥们围着桌子腿跑,而她们端着碗跟在后面追。 霍荣轩故意夹了一块肥呼呼的三线肉,朝着天哥儿眼前晃。他把筷子朝左,天哥儿的眼睛就咕噜转向左边,他又把筷子朝右,天哥儿的眼就滴溜溜转向右。这样来回了几次,后者的小眼神都变得幽怨了起来,眼看就要掉金豆子了。惹急了,天哥儿干脆伸手,想一把抓抢过来,偏偏当哥哥的没有当哥哥的自觉,嗷呜一口,把肉吞了下去。 天哥儿哇一声就哭了,霍荣轩立马变戏法一般的又挑了一块肉出来哄。后者终于吃到了嘴里,露出了咯咯的笑。 ——倒是把围观的一群老爷奶奶们逗得发笑。连霍老祖宗也笑得止不住打跌,“这孩子,越来越没个规矩了,你们瞧瞧,哪里有当兄长的模样呢?来来,把天哥儿带过来,祖母赏一个小红包。” 孙子辈的整整齐齐排了一排,恭敬地一个一个说了吉祥话,老祖宗都象征性的给了红包。这里面当然不是金银锞子了,不过也是好些个铜板拿红绳子编成的小玩意儿。姑娘们的可能是花啊如意结啊,少爷们的就是一个葫芦串了。 霍定姚得了一个元宝形的如意节,二姑娘瞧了喜欢得不得了,她干脆就跟对方换了。反正铜板数一样,她自己对方形圆形的也不太在意。 霍庄莲倒是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十妹妹谢谢了,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元宝,只是瞧着这个结子,倒是觉得它像个饺子呢!” 霍定姚噗地一笑,举起元宝属于霍庄莲的那一个:“二姐姐别这样说,你这个我也很喜欢呢!” 她手里这个是一个两个圆上下叠成的,一个圆大一点,一个圆椭长一点。其实她觉得,这个寓意更美好,这乍一看,不是挺像一条鱼吗?年关年关,年年有鱼,就是年年有余呢……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可再寒冷的风也挤不进来。几个老爷们吃着酒,奶奶们唠嗑,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霍定姚瞧着窗外的纷纷扬扬,久久凝视。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