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叶底青梅 作者:七和香 文案: 谢纨纨哭笑不得的想:换了个身体重新活过来的明明是她,可更不一样的,怎么反倒是叶少钧呢? 这是一个当青梅竹马变得狂帅酷霸拽之后的故事 1v1不解释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宅斗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谢纨纨,叶少钧 ┃ 配角:其他 ┃ 其它:甜,爽 【编辑评价】 江阳公主死后穿越到了破败侯府的大小姐身上,还没来得及庆幸重生,却发现自己面临的杀局,幸好未婚夫是她前世最信任的表弟,这一次,她也依然信任他。本文文笔清新,人物刻画生动鲜明,情节流畅紧凑,跌宕起伏,一气呵成,引人入胜,给人爽快的阅读感受,是篇值得一阅的佳作。 ==================   ☆、重见   第一章   谢纨纨穿过紫藤长廊往常蔓轩走去,她穿着一身白底银红蝴蝶锦缎衫儿,浅红到近白的裙子,虽然有点儿心急,但走在这开满紫藤花儿的长廊中,依然叫人觉得谢家大小姐举止娴雅,形容端丽。   出身已经没落了的永成侯府的谢大姑娘原是第一次到这安平郡王府来,安平郡王府占地近四十亩,华丽大气与精巧兼具,屋宇院落层叠,假山花架,小桥流水,处处洞天,但此时谢纨纨并无丫鬟引导,独自一人,径直穿过几条走廊、月洞门,转过影壁,毫不迟疑的往常蔓轩而去。   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安平郡王府的大小姐叶少蓝,通常都在常蔓轩喝茶。   不过谢纨纨却没有想到,虽然叶少蓝这会儿确实在常蔓轩喝茶,但还有一个男子与她隔桌对坐,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看着她手势温柔的煮茶,分茶。   他是叶少蓝的兄长,谢纨纨的未婚夫,安平郡王府的大少爷叶少钧。   虽然叶家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名字的第二个字都是‘少’字,可在这京城里,只有叶少钧走出去,别人都称一声叶少,也绝不会有人会错意。   今天是未婚妻第一次随家中长辈上门做客,出于礼节,叶少钧并没有出门,可是也并没有出现在正厅里,反是到了妹妹处喝茶,这就有些微妙了。   叶少蓝却毫不意外。   只是听到丫鬟进来回:“谢家姑娘来见大姑娘了。”的时候,叶少蓝反倒有些意外。   她手上不停,却是轻轻抬眼看向哥哥,叶少钧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眼睛都没有从手上的书卷抬起来。   叶少蓝也就没问一个字,她垂下眼,重新专注在茶水上,似乎未来的嫂子比起这眼前的茶水都差的远似的,毫不犹豫的说:“你去回谢姑娘,我今儿身上有些不自在,不能见她了,改日再上门赔罪去。”   叶少蓝是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尖尖的小脸儿,杏子般的大眼睛,一举一动都娇怯怯的,十分温柔,连声音都温柔可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果断,毫无犹豫。   “带谢姑娘过来的丫鬟是谁?”不过这并不要紧,叶少蓝接着说:“你去外头告诉张大娘,那丫鬟不会伺候,打发到后头去吧,今后不许进二门。”   “是。”那丫鬟答了一声,又犹豫了一下说:“只是谢姑娘是自个儿过来的,身边没有人。”   “那就罢了,你出去打发她就是了。”叶少蓝头也不抬的说。   “是。”那丫鬟刚要走,却听到叶少钧说:“回来。”   连忙就站住了。   叶少钧左手挽着一串黑色的宛若金石之质的数珠儿,随手拨动了一颗,却是问了一句:“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回大爷的话,巳时三刻了。”   叶少钧眼中光芒一闪:“永成侯府的马车巳时才进的咱们家的大门。”   他站起来,对他妹妹说:“你见见她,我到里头坐坐。”   大哥说了话,叶少蓝从无异议,点点头应了,便吩咐丫鬟:“请谢姑娘进来。”   待谢纨纨进门,叶少蓝已经礼数周到的站到了进门一尺处,满脸笑意的,先招呼道:“我还没去拜见谢家姐姐,倒劳烦姐姐来瞧我了,怎么当得起,姐姐快进来坐,我这里正煮茶呢,江南上进的龙井,姐姐可喝的惯?”   又叫丫鬟:“绿珠,还不快把今儿一早大爷送来的新鲜樱桃端上来?还有宫里娘娘赏下来的点心,都赶着叫人拿来。”   一边又回头对谢纨纨笑道:“真是手忙脚乱,姐姐别笑话我,妹妹今儿一见姐姐就喜欢,只想着要与姐姐亲近。”   殷殷勤勤的请谢纨纨坐下,简直叫人如沐春风。不过却总与谢纨纨保持了两尺以上的距离。   谢纨纨却忍不住摸摸额头,哎呀,蓝蓝不喜欢我!   叶少蓝的性子,谢纨纨简直不能再熟了,看她这样的做派,就知道她心中对自己的感观。不过想来也是,如今永成侯府拐着弯的搭上了她的继母安平郡王妃,居然还成功的将谢纨纨许给了叶少钧,叶少蓝能喜欢她就有鬼了。   叶少蓝有多喜欢她哥,谢纨纨比谁都清楚。   而安平郡王府的格局,谢纨纨也是明白的不得了。   谢纨纨抿着嘴,往黑漆描金莲花的条桌后坐下,叶少蓝坐在她的对面,亲手斟了一杯茶双手递过来,笑道:“原就想着今后要与姐姐多亲近,只偏这阵子身上有些不自在,哪里也没去,可巧今儿姐姐竟来了,倒是我们的缘分。”   说着又往谢纨纨身上瞧,勉强找了个看得过眼的地方赞道:“姐姐这项圈上的络子打的真好,又别致又精巧,我竟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花样呢。就是尚宝司里头的有头有脸的绣娘,专给宫里娘娘打的络子,我也没瞧过这样子精巧别致的呢。”   永成候府从文帝爷朝中就已经随着文帝第一位太子爷的被废而没落了,到先帝爷登基后,永成侯府别说做官,做人都得夹着尾巴,如今五十多年下来,老本都吃的差不多了,连架子都撑不起来,府里用度缩到无可再缩,这些叶少蓝也清楚的很。   这谢家大姑娘这一身真是找不出个可赞的来,衣服看得出是新裁的,今年京城里流行的样式,可料子看花色颜色却是旧的,估计是家里头压箱底的货了,今儿大场面,才拿出来裁了撑场面,头上戴着的簪环,样式也是旧的,也不知多久没重镶了,而且看起来只怕炸了好几回,隐隐有点儿发黑了。   叶少蓝也是煞费苦心,才找出个能说一说的地方。   叶少蓝这玲珑精致的腔调,谢纨纨以前是见惯的,只没想到会有一天用在自个儿身上,以前听着不觉得,这会儿不由就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别扭。   这世上的事也真是有匪夷所思的地方,叫谢纨纨自己说,只怕犹豫再三也不过只说得出一句:可见这神明是有的!   如今今世不比往日了,谢纨纨只得顺着叶少蓝的话笑道:“这是我自个儿学着打的,妹妹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打发人送些打的匀净些的来。”   叶少蓝抿着嘴笑,并不着急,与她说着这些无聊的闲话,是这未来嫂子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着急的又不是叶少蓝。   这门亲事,他们兄妹都是看不上的,抛开安平郡王府和永成侯府的天渊之别不说,单是因这门亲事是安平郡王妃想要的,叶少蓝就不想要。   如今单瞧永成侯府这阖府打着旋磨儿的奉承安平郡王妃的样儿,就叫人看不上眼,至于这位谢姑娘,若是有事就罢了,不然,这第一回上门来做客,不用人请,就亟不可待的来找未来小姑子,叶少蓝就更没有那只眼看得上她了。   说了这一会儿话,喝完了一盅茶,谢纨纨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笑道:“今儿我冒昧来找妹妹,原是有件事要求妹妹帮忙。”   张嘴就是求,叶少蓝心里越发看不上了,只是脸上一丝儿不露出来,笑道:“姐姐客气,如今这样子,我还要事事仰仗姐姐呢,哪里能说得上别的。”一丝口风也不漏出来。   真是压根儿就不想跟谢纨纨扯上关系似的。   谢纨纨只装没听到似的,接着笑道:“原是前儿我做了个梦,竟梦到我突发急病没了,当时就给我吓醒了,醒了来一头冷汗,心跳了半宿,简直六神无主,第二日就发起烧来,我母亲说,大约是在哪里撞客着了,魇住了,就打发我去皇觉寺礼佛来着。”   这话听的叶少蓝都呆住了。一时不明白这跟求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里头听壁角的叶少钧却是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又拨动了一颗数珠儿。   谢纨纨没理会叶少蓝那眼中的古怪,接着笑道:“那日我就去了皇觉寺,烧了三炷香,倒也奇了,当晚竟又做起梦来,这一回梦到个菩萨,告诉我这原是一道坎,上回虽说过了,可这坎还在,要过了明年六月才算是彻底过了这坎儿,如今倒要事事小心着才好。”   这话说出来,连先前没拿她当回事的叶少蓝此时也是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坐的直了些。   明年六月,这是两家商议定的叶少钧与谢纨纨成亲的时候。   这话说的完整了,意思竟就呼之欲出,叶少蓝本来就是聪明人,当然听懂了,谢纨纨的意思,是说她在成亲之前随时可能没命。   叶少蓝垂眸,遮住了眼中思索的神色,为什么谢纨纨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她今天这样跑来找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想求的又是什么?   这才是叶少蓝比较在意的。   说到底,她还是看不上这个嫂子,当然也就并不关心她的死活,而且既然是这样的事,求的事或许不会容易,于是叶少蓝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按兵不动,脸上依然挂着笑,仿若随口闲聊般的笑道:“怪道连宫里的娘娘也要到皇觉寺礼佛,可见也是有点儿道理的。”   谢纨纨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耸人听闻了,叶少蓝竟然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叫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蓝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纨纨认真的打量叶少蓝,精致娇俏的瓜子脸儿,杏眼中光彩微露,神色却淡然而疏离,似乎还有一丝不耐烦。   对,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这是谢纨纨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她所见过的叶少蓝,神色总是柔和的,看过来的目光又是依赖又是喜欢,偶尔撒起娇来,就带着几分稚气几分娇柔,叫人不由自主的就心软起来,什么都愿意答应她。   对那样的叶少蓝,以前的谢纨纨总是替她担心,觉得她还那么小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偏偏又天真又纯良,性子柔和,不爱与人争风。单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有吃不完的亏在等着她。   可这个时候看起来,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差别大的叫谢纨纨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个愣神也只是瞬间,谢纨纨垂下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执着杯子的雪白的手,就醒过味儿来,这本来就是自己在来之前所料到的呀!   以前对着叶少蓝的自己,是叶少蓝的亲表姐,先帝最宠爱的江阳公主,从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的。而现在对着叶少蓝的自己,却是她的继母安平郡王妃费尽心机定给叶少钧的未婚妻,天然就是叶少钧要警惕的人。   那叶少蓝自然也会对她充满警惕。在她的眼里,谢家是继母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搞些花样出来呢。   谢纨纨叹了口气,在进来之前,其实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江阳公主已经去世,如今她是谢纨纨,身份天差地别,又是通过那样的关系定的亲,叶家兄妹定然是看不上她的。不把她当回事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她进了门,见到曾经那样熟悉那样亲密的妹妹,从小就跟着她跑前跑后,坐在她怀里吃糖的小妹妹,很自然的就松弛了下来,仿佛还像以前一样似的。   她做了十八年的江阳公主和一个月的谢纨纨,一时间哪里就能立刻完全转换成谢纨纨呢?   是以便是再三警醒,慎之又慎,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如以前那样了。   叶少蓝见她在自己不接她的话之后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竟就一言不发了起来,便提起茶壶给她续杯,只笑道:“姐姐喝茶。”   谢纨纨端起茶杯,再次回到谢纨纨的思维,刚才这些冷淡和漠然就一点儿也不意外了。自己只需要把先前自己想好的话说完就行,叶家兄妹的性子,谢纨纨是十拿九稳,最明白不过的。对着不同的人,态度或许会不同,可自己的性子总是不会怎么变的,什么方式才有效,谢纨纨是很清楚的。   谢纨纨便笑道:“我梦里那位菩萨还说,妹妹府里有个叫叶锦的姐姐,正是我的贵人,若是能暂借她到我身边陪我一阵子,这坎就容易过些。”   叶锦?   叶少蓝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谢纨纨来,这位未来的嫂子,虽说家世差些,在京城的名门贵女圈子中从来都没什么出众的名气,可这第一次见面,就颇给了叶少蓝几次意外,让原本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叶少蓝,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认起真来。   谢纨纨前身在宫里过了十八年,因着那些复杂的形势,她别的不说,察言观色这一点是精通的,而叶少蓝更是她熟悉的不得了的妹妹,此时见她双眉微颦,杏眼中光芒一闪,坐的直了几分,心中就有了分数,自己抛出叶锦这个人,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谢纨纨满意的往后靠了靠,神情略微松弛下来,眼睛略眯,嘴角露出一点酒窝的痕迹来。   就如同一只得逞之后懒懒的趴下来的猫。   叶少蓝和屋里的叶少钧心中同时有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这个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说不出的熟悉,可真的回想起来,却又毫无头绪。   这位谢姑娘,确实是第一回见到。   谢纨纨见叶少蓝认真起来之后,却也并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了眉眼,她也不着急,叶锦的事,叶少蓝是做不了主的,她是叶少钧身边的人,自然要叶少钧来做主,谢纨纨的目的,其实也是要通过叶少蓝,把这件事递到叶少钧跟前去。   叶锦是什么身份,能做什么事,她要叶绵帮她过这个坎,叶少钧听到当然会明白坎是什么。   叶少蓝既然已经认真了,谢纨纨觉得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神情就更加舒展起来,虽然动作没变,可整个姿态都懒了下来。   她还没放松完呢,却见一边的东次间帘子一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轻袍缓带,清朗如月,身材挺拔,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连他手里那串金铁般的数珠儿,谢纨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那是帝国独一份的琥珀金罗木的数珠儿,虽说是木头,却有着如金石般的色泽和声音,冰冷而锐利,由五台山大宗师供在佛前念诵了七七四十九日,有解灾渡厄之灵通。   当年她向父皇撒娇得了这串数珠儿,作为叶少钧十五岁的生辰礼送了与他。   连数珠儿都这样熟悉,可世间对她来说,已经是沧海桑田,如今这熟悉的面容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只是目光灼灼,看向谢纨纨。   谢纨纨没动。   先前叶少钧是隔着多宝阁看出来的,此时走出来,看的更清楚了些,继母至少有一点说的是对的。   这位谢姑娘,倒是确实生的好,乌鬓雪肤,杏眼桃腮,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就是不笑也带出一丝甜蜜蜜的笑影子来。   尤其是那一身雪雪白的肌肤,虽说衣服严实,只露出脸与手来,可已经衬的那身白底红蝴蝶的锦缎衫儿那底色似乎有点微微发黄似的,露出来的那一点儿肌肤雪白的仿若冬天的第一朵白梅,偏叫雪一映衬,就显出一点儿极淡的粉红来。   谢纨纨的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水,又仿佛藏着笑,看见自己出来,虽然一动不动,可眼睛却看了过来,似乎是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明明是个陌生人,感觉却熟稔的仿若相处了一生。   叶少钧这样的人竟然也定一定神才开口说话:“我们府里是王妃管事,这打发丫鬟的事,自然也该是回王妃的,谢姑娘与大妹妹说,是没有用的。”   叶少钧都要定一定神,谢纨纨就更回不过神来了,这人藏在妹妹的房里听壁角不说,这听到一半堂而皇之的走出来,还如此理所当然的张口就接话茬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账,他难道不是应该解释一句吗?   哪怕是睁眼说瞎话的表示我只是路过听到,也算是个台阶好不好?这会儿幸好是自己,要是原本那个谢纨纨,不被臊哭出来吗?   她那个有礼有节稳重懂事的表弟到哪里去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兄妹都看不上她,没把她当回事,所以事事高高在上,理所当然,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而且叶少钧比叶少蓝更直接和冷硬,叶少蓝只不过是不接话,不打算理睬这件事,而叶少钧则随口就给她档了回去,表示你既然是安平郡王妃的人,你找她去呗,别找我。   谢纨纨有点牙痒,好想跳起来挠他一把,只可惜她现在是谢纨纨,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挠。   只不过谢纨纨在一个月之前的一辈子也是尊贵惯的,此时再三适应身份的转变也没那么容易,随口就道:“要是我去回王妃,只怕死的还快些。”   一句话石破天惊,万籁俱寂。      ☆、我可是被你连累的   第二章   别说叶少蓝震惊,就是叶少钧也被闪的不轻。   这屋里还有三四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呢,说话就敢这样大胆?   谢纨纨自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要紧,屋里伺候的四个丫鬟,每一个她都认得,知道来历,知道这些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这个王府里,虽然是王妃当家,但叶少钧的掌控力,谢纨纨绝不会小觑的。   只没想到,很快,叶少钧就点点头,坐下来:“你说的倒是有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   谢纨纨看着他发怔。她已经破釜沉舟了,这样耸人听闻的话都说了出来,仅仅只是有点儿意思?   叶少钧见状,就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在听。”   叶少蓝此时也回过神来,随口打了个圆场,便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叶少钧。   谢纨纨回过神来,说:“也没什么意思,我是怎么和你定亲的,你自然很清楚,你前头定的是王妃的亲侄女儿,陕甘总督家的大姑娘,很是门当户对,小定都下了,可这位徐姑娘却急病没了,有了这件事,有些人家到底有点儿忌讳,而王妃自然也就有了理由,给你定个差些儿的人家,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叶少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意思依然是在听。   谢纨纨无奈的很,这人还真是滴水不漏,在自己没有把话说完之前,根本连个礼貌的表态都没有,这一种弱势面对强势的压力,比起和叶少蓝说话,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谢纨纨继续说:“我真是被你连累死了。”   别人听起来或许这只是个形容,但对于谢纨纨来说,这却是真的,真的死了,若不是她在谢纨纨身上重生,谢纨纨此刻已经死了,安平郡王妃的计划就真的实现了。   虽然谢纨纨并不知道谁才是真正下手的人,但她却确信,安平郡王妃绝对是幕后主谋。   叶少蓝眉梢一动,却被叶少钧微微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继续一言不发,十分沉得住气。   谢纨纨道:“妨克是个什么名声,大家都很清楚。徐姑娘已经没了,我若是也死了,你就坐实了这个名声了。”   这一次,叶少钧点了点头。   谢纨纨又道:“那位徐姑娘,真是可惜的很。”   叶少钧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谢纨纨恨的牙根痒痒,又拿他没办法,想好的节奏在叶少钧跟前简直一点儿用也没有,不把话说清楚明白,人家压根不接你的茬。   谁叫自己是求人呢?   谢纨纨只得说:“若是徐姑娘还在,我们两边的处境都会更好一些,如今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叶少略施援手,也算师出有名吧?”   对叶少钧当然和对叶少蓝是不同的,叶少蓝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虽然聪慧,但到底还小,涉世不深,只需一个叶锦,就能叫她重视起来,可叶少钧是不一样的。   以前叶少钧有多靠得住,现在就有多难缠。   果然,听到这个话,叶少钧依然没什么动静,只是他的目光变的更有兴趣了一些,还有闲情逸致端起茶来喝一口。   谢纨纨不得不道:“徐姑娘与叶少天作之合,有徐姑娘在,叶少的世子位也就再无人阻扰,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不正是叶少想要的吗?”   这话显然叫叶少钧有点儿讶异,他并没有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养在深闺的还是这样出身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斟酌了一下,才终于开了金口:“的确可惜了。”   谢纨纨没吭声,当初叶少钧与徐姑娘的定亲,她还是江阳公主,她的生母庄妃娘娘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安平郡王妃娘家并不十分贵重,但兄长却出息的很,累升而至一方封疆大吏,一品大员陕甘总督,是以,安平郡王妃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这位嫡亲兄长了。   安平郡王妃想要为儿子争世子位,当然需要这位徐大人的支持。   而徐姑娘一旦嫁给了叶少钧,徐姑娘在支持自己的夫君还是表弟的选择中,徐大人是支持自己的女婿还是外甥的选择中,会怎么做就一点也不难预见了。   就是安平郡王妃也会勉强接受这个结果,今后的安平郡王妃是自己的亲侄女,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与自己的儿女。   这是于安平郡王府这个小家的筹算,再往大了看,当时正是先帝朝最后一年,夺嫡已趋于白热化,这个时候,陕甘总督与安平郡王府结盟,共同支持皇太子殿下,这才是庄妃娘娘的筹划所在。   争取到这位陕甘总督,再顺便解决自己嫡亲外甥的家务事,这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没想到一场急病,不仅可惜了徐姑娘,也叫安平郡王府的局面回到了从前。   所以谢纨纨觉得这是格外的无妄之灾,徐姑娘去世后,京城里很快隐隐的有了叶少钧八字妨克的议论,安平郡王妃就顺势为叶少钧定下了谢纨纨。   这是很妙的一步,谢家家境中落破败,可依然有一个侯爵在身,低也低的恰到好处,说出去,谢纨纨依然有个侯府的嫡长孙女的身份。而安平郡王妃以京城的议论为由,造足了声势,也的确有些人家忌讳这个,倒还真是做成了这桩亲事。   这些动作,大约有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安平郡王妃不希望叶少钧有妻族的支持,却没有人想到,安平郡王妃的安排并不止于此。   她甚至想以谢纨纨的死,为叶少钧制造更多的麻烦,阻住他的承爵之路。   所以说,徐姑娘不死,谢纨纨大约也不会死了。   谢纨纨说:“我是被你连累的,叶少不能见死不救啊。”   话都说的这样明白了,叶少钧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这家伙多么难缠啊,他想了想说:“现在的情形,与当初不一样了。”   什么,真的要见死不救?   谢纨纨瞠目结舌,这混账,也太冷血了吧。   现在的情形,先帝薨逝,皇太子最终登基为帝,叶少钧有拥立之功,受新帝重用,已经是御前红人了,地位早不可同日而语。妨克这个名声对他来说已经无伤大雅了。   可是,这只能骗骗小姑娘吧!   谢纨纨道:“也没有太多的不一样。”   叶少钧眼中隐有笑意:“就算真的坐实了妨克的名声,我去求皇上赐婚也不难的。”   骗鬼呢!   谢纨纨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第一,皇上才不会理睬呢,皇上会说:蠢货,自己的媳妇都保不住,还有脸来求我赐婚呢?第二,妨克不止是克妻,叶少还会被人加上克母,若是有心人造势,做出什么局势来,妨克主上也是可以扯上的,叶少就算不怕,又何必去担这个名声呢?如今只需举手之劳派个人给我,就无后顾之忧,岂不更划算?”   叶少钧跟她鬼扯,她也跟他鬼扯,要说妨主这种事情,可能性真不大,不过说一说怕什么呢。   叶少钧见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笑意倒是越发舒展了,从眼中流到了嘴角,整个人熠熠生光。   谢纨纨以前与他熟稔如姐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叶少钧,这是第一次仰视他,竟然叫她心中古怪的一跳,竟然觉得脸都有点儿发热。   “倒是有理!”叶少钧手指又拨过一颗珠子,竟随口吩咐:“传叶锦。”   谢纨纨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的两个笑涡就笑了出来,点头道:“多谢叶少。”总算是达成了。   自有丫鬟领命而去。   谢纨纨心中一松,自然就松弛了一点儿,还有闲心跟着丫鬟的动作扭头看了眼,又看看五尺开外静静等着伺候的三个丫鬟,她对这个王府熟稔的很,这屋里伺候的丫鬟,摆的陈设,她都熟悉,是以并没有流露出打量的神情来。   这些动静,都落在了叶少钧的眼里。   谢纨纨进门来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经叫叶少钧的目光从冷淡转为颇有兴趣了。   这位谢姑娘,言行很有趣嘛。   这时候,一直乖乖的坐在一边不说话的叶少蓝开口笑道:“哥哥传叶锦来,总不至于这会子就命她与谢家姐姐去吧?还得有个名目才好。”   叶少蓝是最乖巧的,虽然还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答应,但既然答应了,她的立场就立刻跟着转了过来,与先前不一样了。   叶少钧只看了谢纨纨一眼,便道:“要什么名目,就是要没有名目才好,叶锦虽是跟着谢姑娘去了,倒是最好不要派上用场。”   谢纨纨一听,越发笑的笑涡深深的起来,唔,叶少钧这家伙,虽说如今长大了,难缠了,可到底心还是正的,不是那种冷心冷血的人。   当年叶锦进安平郡王府就与现在的情形有些类似,叶锦是天嘉四年的时候,先帝朝庄妃娘娘赏给亲外甥叶少钧的,当时十岁的叶少钧刚刚得了一场急病,发病之后第三天,庄妃娘娘就把十八岁的叶锦赏给了叶少钧。   宫里赏叶锦的那道宫令十分古怪,就只有一句话,只赏一个人,连个遮掩也没有,当日宫令一下,安平郡王妃简直仿若当堂挨了一耳光般,登时就涨红了脸。   庄妃娘娘此令没有一个字提到安平郡王妃,可在安平郡王元配唯一的嫡子急病的时候,庄妃娘娘却赏了一个精通医理的丫鬟给他,这其中的意思简直太直白了。   庄妃娘娘可是安平郡王元妃的亲姐姐,叶少钧的亲姨母。   以前谢纨纨也问过这道宫令,庄妃娘娘解释道:“如今查不到与她有没有干系,就算是她下的手,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查到,但不管如何,你表弟出事,她自然是最得益的,是以也最可疑。何况就算真与她无干,她是当家人,也难辞其咎,是以要给她这道令。这一次我们家若是因为没有证据而毫无表示,今后她胆子自然就更大了,就算今日没那心,明日也就有那心了。”   人总有些侥幸心理,会觉得自己有本事出了手却不留下证据。   那一次,叶锦的震慑作用大于她精通医理的作用,今日叶少钧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希望同样能震慑安平郡王妃和永成侯府,这样,谢纨纨处境就会安全得多。   蓝蓝到底还小,心眼儿实在,一心以为叶锦的用处就是她精通医理这一条,不像叶少钧,听到自己张口要叶锦,大约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谢纨纨听了叶少钧这句话就笑逐颜开,这家伙虽然高傲起来了,话也说的能噎死人,可到底他是个好人。   叶少蓝不是想的很明白,但既然哥哥这样说了,她自然也就点头称是,并无异议。      ☆、叶少蓝   第三章   不过片刻,叶锦就传到了。   叶锦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媳妇,三年前嫁了个姓周的小掌柜,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叫她周嫂子,她跟这府里的其他二等下人一样,穿着杭绸比甲,绿裙子,头上两三样金包银的首饰,身材模样都没有太突出的地方。   叶少蓝吩咐道:“谢姑娘这阵子身子有些不大自在,需的细细调理,亲口与我讨了你,你且随着谢姑娘往永成侯府住些日子罢。”   叶锦看起来有些不解,不过却也一句话也没问,应了是,就与谢纨纨磕头。   谢纨纨忙命她起来,笑道:“劳烦姐姐了。”   叶锦忙道不敢。   叶少钧此时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原说到妹妹这里喝杯茶,没想到谢姑娘也在,倒是唐突了,回头我再来吧。”   谢纨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说起瞎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她便只得起身笑道:“扰了妹妹半日了,我也该走了,祖母与家母都在前头与王妃说话儿来,我原该过去伺候着。”   叶少蓝看她哥给她递了个眼色,便笑着站起身来,伸手挽了谢纨纨的手,笑道:“姐姐说的是,我与姐姐一起过去吧。”   永成侯夫人张氏带着两个儿媳,都在安平郡王府上房的正厅里,与安平郡王妃徐氏说话儿。   大儿媳秦氏虽然与安平郡王妃是准亲家,可奉婆母前来,却是不敢坐,此时站在一边伺候,二儿媳邓氏就自然更不敢坐了。   永成侯夫人的权威和严厉可见一般。   不过此时,有丫鬟进来报大小姐与谢姑娘一同进来了,张太夫人虽然心中一跳,脸上却还是满是笑容,看不出丝毫严厉了。   安平郡王府可不是她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   她是个年过五十的妇人,虽说永成侯府已经败落,可她也还是养尊处优一生,看着也是贵妇人模样,只是或许严厉惯了,嘴角深深的两道下限,就是这会儿笑起来,也并不和蔼。   和她比起来,就是在宗室里算不上多得意的徐王妃都显出了十分的雍容,此时听张太夫人奉承着说话,也不过是矜持的笑,并不多少什么。   此时听了这样的回报,颇有深意的看了张太夫人一眼。   就是因为这一眼,谢纨纨与叶少蓝走进去,张太夫人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沉,这丫头,说一句想要如厕,也不知道怎么绕过了丫鬟,一去就是半个时辰,她在人家这里,也没法打发人去找,自然提心吊胆,生怕谢纨纨出个什么状况,闹出事来。   只是想到这丫头平日里都胆小老实,她才没有十分的担忧。   可没料到,谢纨纨居然和叶少蓝一起进来。   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张太夫人就算以前不知道,可如今也是清楚的很了,要说这王府里所有女眷,她最不愿意谢纨纨接触的,就是叶少蓝了。   这会儿却偏偏是她!   只是徐王妃没说话,她却真不敢当场教导孙女。   进了门,谢纨纨跟变脸似的,看起来格外的老实木讷的样子,叶少蓝给徐王妃请了安,给张太夫人秦夫人等三人问了好坐下来后才看见,倒是吓一跳。   这样子,与先前飞扬而精灵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   张太夫人命她在身边坐下了,还是不由责怪道:“你怎么出去这样久?可知我们要担心的?”   谢纨纨一脸的老实,抬起头来要说话,嘴动了动又没说出来,只管往叶少蓝处看,露出一点委屈的样子。   叶少蓝简直无可奈何。   这简直摆明了要自己给她出头,这把人架火上的本事,简直比她哥还强些,叶少蓝这样风轻云淡的人,也不由的瞪她一眼。   谢纨纨在一个大人们都看不见的角度,对叶少蓝眨眨眼,笑涡里盛满了狡黠,她做出姿态来等着叶少蓝出头,真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叶少蓝有的是人撑腰,根本不怕徐王妃,要不是叶少蓝算得上是个省事儿的,向来淡然,徐王妃平日里还得紧张着呢。   叶少蓝跟她僵持了一下,还是妥协了,温柔的笑道:“侯夫人这话是在怪我了,原是我打发丫鬟来请谢家姐姐过去说话儿,只是丫鬟不懂事,在外头碰到了姐姐,就请了过去,也没进来回一声儿,大约是想着这是在王府里,母亲掌家有方,这里头再无一个闲人的,倒也不要紧,母亲说可是?”   她回头看徐王妃,这随口一句,登时噎的徐王妃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虽如此说,到底还有个礼数,这一声不吭的就请了客人过去,叫人知道了笑话。是哪个丫鬟这等不晓事,真是该打。”   叶少蓝笑道:“可不是吗。”   竟然就不肯理会‘哪个丫鬟’这种借题发挥了。   永成侯府几人只装没听见,眼神都不敢飘过去,徐王妃有心想要和叶少蓝针锋相对,可这会子有外头人,她也怕真杠上了,这丫头不管不顾给自己下不来台,一时间有点儿犹豫起来。   她是要名声脸面的人,和前头元配的子女有点儿什么说头,且叶少蓝还只是十四岁的闺阁女儿,怎么看都显着弱势,外头人说起来,只怕她还得占大头。   徐王妃娘家不够显贵,当年能做了安平郡王妃也算得是金凤凰了,虽说前头还有安平郡王元配的嫡子嫡女,也架不住有些人眼睛发红,巴不得说她两句不好才满意呢。   徐王妃此时略一犹豫,就错过了话头子,只得也略过去,只敲打了一句:“今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这样一说,张太夫人自然也就再无话可说,她在自己府里再是老祖宗一般,也不敢在这里教训叶少蓝。   叶少蓝接着笑道:“我与谢家姐姐说了会子话儿,我身边有个丫鬟,瞧出来姐姐气色不大好的样子,问了一回才知道,原来姐姐这个冬天犯了一回病,着实虚了好些,侯夫人可是?”   谢纨纨一张脸玉白娇嫩,莹光致致,眼中清澈明亮,真是谁也不好说她气色不好,叶少蓝目光转过去,也觉得实在有点儿睁眼说瞎话,她跟她哥哥不能比,有点儿不好意思,便补充了一句:“我其实没怎么觉得,是叶锦说的,母亲也知道,叶锦精通医理,望气这一条自然是好的。叶锦说,冬季犯了毛病,可不是小事,若是不趁着春夏好生调养,只怕来年入冬也容易犯,我便想着,如今叶锦横竖没什么要紧差事,倒不如打发她去侯府伺候谢家姐姐,调养一阵子,养好了,不止侯夫人并大夫人放心,就是母亲,自然也就放心了。”   谢纨纨听着,只低了头一言不发,张氏却是脸色尴尬,看向徐王妃,徐王妃手一抖,不由的就咬紧了牙。   叶少蓝一口一个叶锦,自然而然让她想起了叶锦的来历,叶锦到了安平郡王府,她就把人安排到了叶少钧的院子里,外头的事半点儿没派给她过,也就是不想看到她,这个丫鬟是她的一次奇耻大辱,很久都抬不起头来,可是叶锦是庄妃娘娘赏的,牌子够硬,而庄妃娘娘不仅是先帝宠妃,如今随着新帝登基,她成为了庄太妃,在新帝跟前极有脸面,比起先帝朝,反而地位更高了,她能给安平郡王妃没脸,自然是源于她一直以来的身份压制。   庄太妃在一日,叶锦就在这安平郡王府有体面,徐王妃再恨她也动不了她。   此时徐王妃恨的牙根痒痒,却也只得笑斥道:“胡闹,你才多大点儿,就管起这样的事来了,谢姑娘是永成侯府的大小姐,这可是侯夫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会请了高明大夫请脉吃药的,哪里有我们家打发人去的,叫外头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笑话咱们不知礼呢,还要连累侯府。”   又对张太夫人歉意的笑道:“小女不懂事,侯夫人不要与她计较。”   张太夫人便忙笑道:“想必是大姑娘与纨姐儿投缘,才这样想的,这也是小孩子的天真可爱之处嘛。”   徐王妃也就嗔着叶少蓝道:“瞧你胡说,还不快去给侯夫人赔礼。”   叶少蓝也就笑着站起来,福了福身:“原是我想的岔了,侯夫人恕罪。”   若是徐王妃亲生的三姑娘叶少蓉赔礼,张太夫人定然是不敢受的,但叶少蓝就不同了,张太夫人深知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安平郡王妃的心理,为着讨好她,就安安稳稳的坐着受了这一礼,还得寸进尺的笑道:“大姑娘一片心是好的,只年纪小些,虑事不周全,也是有的。”   以客人的身份,倒教训起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来了。   谢纨纨想笑,这张氏,真觉得叶少蓝温柔和顺呢?   这样一想,谢纨纨就笑着抿抿嘴,露出嘴角的笑涡来,没人看她,她对着叶少蓝取笑的眨眨眼,眼角一挑,神情十分俏皮。   叶少蓝微微一怔,那一种古怪的熟悉感第二次浮上心头,让她有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亲近感,似乎很应该维护她似的。   所以,叶少蓝被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教训了两句,都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依然是那样温温柔柔娇娇怯怯的模样儿,回座坐下来,接着道:“侯夫人说的是,原是我虑的不周全,咱们府里打发人去伺候谢家姐姐,也确实叫人议论。”   张太夫人就不免有点得意的看向徐王妃,徐王妃也颇愉悦的样子,只有谢纨纨深知道,蓝蓝虽说是个省事的,可却不是个会任人拿捏的性子,而且颇有点越挫越勇的性子。   这句话说的这样老实,定然有后头的话的。      ☆、威风   第四章   谢纨纨略一思忖,就知道叶少蓝会怎么办了,果然,叶少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笑道:“我有法子了,过两日我是要进宫给姨母请安的,倒不如请姨母降旨罢了,叶锦原就是姨母赏给哥哥的,姨母要赏别人,也名正言顺呀。”   叶少蓝柔声说:“谢家姐姐虽说还不是咱们家的人,只怕姨母也不会不管她的死活的。”   这话跟先前那些话就不一样了,十分诛心,一时间,竟谁也不敢轻易接话,场面顿时居然有点儿尴尬起来。   张太夫人只得强笑道:“咱们家算是哪牌名儿上的人,怎么敢劳动太妃娘娘下旨呢,大姑娘万不可如此。”   只有谢纨纨十分镇定,仿佛没听懂一般,脸上红了红,害羞的说:“妹妹怎么说起我的笑话来了。”   简直老实没心眼的不像大家子养出来的小姐。可是也没有半句拒绝的话,连客气都没有。   叶少蓝小孩子般天真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再说母亲又该训斥我了。”   真是气的徐王妃手都在抖。   叶少蓝站起来笑道:“母亲,我有点儿倦了,先回房歇歇去,容女儿告退。”   又回头对谢纨纨笑道:“先前说的事,姐姐且等着我,赶明儿我打发人来请姐姐一起去,可不许推辞啊。”   然后她就带着丫鬟走了。   留下这正房里一片寂静。   人人都在琢磨。   谢纨纨感叹:还是蓝蓝好,一贯的体贴,知道她不容易,临走还给她留下了个引子,由着她来发挥呢。   她是真的半点儿也不意外,叶少蓝出身尊贵,傲气是有的,目下无人也是有的,可是她一旦知道要站在什么地方,就格外的细心体贴,且做的不动声色,叫人舒服。   绝对不会给人一丁点儿的好处就恨不得嚷嚷的整天下知道。   永成侯府两辆车回了府里,下车的时候,侯夫人张氏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抿着嘴,两条深深的纹路直到嘴角,目不斜视,由着两个儿媳一个孙女伺候着回了正房。   刚落坐,张太夫人扫视了恭敬站着的媳妇和孙女,张口就说:“老大媳妇,看你养出来的好闺女!半点不知稳重,丢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秦夫人知道自己婆母的性子,只站着恭恭敬敬的听着,半点儿不敢作声。   谢纨纨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而且比平日显得更老实些。   别瞧这侯府破落,张太夫人的威风却比那些显贵的夫人太太们更大,今日因着谢纨纨和叶少蓝的举动,看到了徐王妃的不满,不由的又是恼怒又是惊悸,只是她在家里厉害惯了,心中越是忐忑,说话越是严厉,一拍椅子扶手,怒道:“你平日怎么教导她的,半点儿不知贞静,到了人家王府,竟就到处去了,还什么话都敢乱说!”   秦夫人赔笑道:“母亲息怒,原是叶家姑娘请纨姐儿去的,到底是在人家府里,想来纨姐儿也是不好推脱,这叶姑娘看着不是很懂事的样子,大约是只是好奇罢了。”   “哼!”张太夫人当然知道谢纨纨是个胆小老实的,不然安平郡王妃也看不上她,谢纨纨第一次进安平郡王府,自然是不敢乱走一步的,这一点,不需要叶少蓝转圜,她也不会想到是谢纨纨主动去找的人,只是她在安平郡王府被叶少蓝噎的那样,又见徐王妃神情不好,这会儿还担忧着,越发就要拿人撒性子,便道:“就是叶家姑娘请的,就不知道长辈还在那里吗?先回来说一声儿就能耽误什么了不成?还不是目无尊长,行事毛糙所致!回头去小祠堂跪着反省,明日我再问你。”   秦氏向来极怕婆母,犹豫了一下,才求情道:“母亲,纨姐儿还没大好……”   “闭嘴!”张氏断喝一声:“怎么,你如今要与安平郡王府做亲家,就了不得了,就要反起我来了?越发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在等着我了,真是好媳妇,好孙女。只怕赶明儿纨姐儿出了阁,攀了高枝儿,还得把我撵出这个家去了不成?”   秦氏听这样的话,连忙跪下道:“媳妇不敢,媳妇不敢。”再不敢替女儿多说一句话。   这是她成为谢纨纨以来第一次见张太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撒泼,简直大开眼界,她原本的那个圈子,因层次高些,很少见这样的言行,就是在私底下拼命捅刀子,几乎要血流成河了,见了面儿都是一团和气,亲热的仿若生死之交,张太夫人这样的做派,还真没见过。   当年文帝爷的第一位太子被废,并没有牵连太多官员,但势力洗牌却是极大的范围,废太子母族宁国公府一夜之间沦落到了边缘,再不复往日显贵,别说做官,就是做人也要夹着尾巴,后来宁国公去世,世子降等袭爵为永成侯,便是谢纨纨的祖父谢文洪。   谢文洪定亲之时,虽贵为国公世子,娶的却是只是一个户部郎中,正五品任职四川清吏司张大人的次女为妻。   张家算得上薄有家产,而谢家没落,无权无势,竟连张家也比不上了,家中更是亏空的厉害,偏又有早年的架子,依然要金奴银婢的使唤着,到了后来,逐渐就要靠张家填补了,张太夫人也就越发有了权威,到如今,连永成侯谢文洪也要让她几分。   谢纨纨琢磨了一下,没说话,只低着头不吭声,她知道,张氏素来不喜欢这个大孙女,如今借事撒泼,无理取闹,自己就是再有理,在这个家里,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   只不过要到小祠堂跪一夜这种事可应不得,得想个法子才是。   谢纨纨琢磨着,看张太夫人在郡王府和在自己家里的做派,以理服人这种事绝对没用,以权势服她,或者以利益服她大约比较有效,她看一眼同样畏缩在一边的二夫人邓氏,心中一动,便抬起头来,一脸畏缩的神情,十分不安的道:“祖母,今日叶姑娘说……”   “说什么?!”张太夫人声音十分威严,提到叶少蓝,更是心中烧的厉害。   “……明日是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公主府的李大姑娘是叶姑娘的好友,叶姑娘请我一起去,我……”   跪了一夜,明日肯定不能去了。   张太夫人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又因不想给叶少蓝脸面,便冷道:“你是许了人家的,出去做什么,倒叫人说嘴不成?明日我打发人去回王妃,就说你要在家里抄经,去不了了。”   谢纨纨好像还更不安了似的,扭着衣角道:“其实我原也觉得我如今大了,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只是……只是叶姑娘说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在京城都是有名的,各府公主、王妃、国夫人等都是要去的,我想着,二妹妹,三妹妹都正是韶华年纪,品貌又是上上等的,总在家里闷着也不好,还该多在外头走动几次,就求了叶姑娘,请叶姑娘一起下帖子来……”   这话还没说完,邓氏的脸上就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就是张太夫人,那老脸上的严厉也不由的缓和下来,停了一下,才淡淡的说:“你这做姐姐的,倒也算是会疼妹妹,能替她们想着,是个懂事的。”   邓氏见话头子松动了,知道要赶紧递给台阶,忙劝道:“母亲说的是,纨姐儿向来是孝敬长辈,疼爱妹妹们的,今日不过是一时不妨,疏忽了一点儿,想来也是因第一回去安平郡王府,怕来去的耽搁久了,叫王府的姑娘说咱们家拿大,是这个意思,母亲向来慈悲,就饶了她这回吧?”   张太夫人此时当然是要保明日里这个好机会,就顺着台阶下来:“说的也是,这一次也就罢了,今后纨姐儿行事要越发稳重明白才好。”   又对秦氏说:“你也起来罢。”   谢纨纨忙笑应了是,又去搀秦夫人起身,秦夫人见这样说了,便道:“母亲今日出去这半日,只怕也劳累了,媳妇伺候母亲歇歇罢。”   张氏淡淡道:“你与老二媳妇也都站了半日了,回去换件衣服去吧,叫老三媳妇过来就是了。”   老三媳妇汪氏,是张氏的亲外甥女儿,向来得宠,汪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是张氏的心肝宝贝,三姑娘谢绵绵年方十四,正是汪氏所出,深得张太夫人宠爱,是以谢纨纨就随口拿她脱身。   张太夫人听到这样的好事,涉及谢绵绵的前程,当然这个要紧,哪里还肯罚了谢纨纨,叫她明日里去不成呢。   谢纨纨真想不明白,一样是张太夫人的亲孙女,怎么在她眼里就这样天差地别呢。      ☆、回忆   第五章   谢纨纨随着秦夫人回去,一路上秦夫人都在说:“亏得叶姑娘对你好,今后你越发要稳重些才是,有事先回长辈,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惹恼了你祖母,连我都有不是,你可要小心着。”   见谢纨纨没吭声,也没动作,只低头往前走,秦夫人也不意外,接着道:“既然叶姑娘对你好,你越发该常去问问好,与她说话儿,也是好事,你瞧她一句话儿,你祖母都欢喜起来,你与她好了,好处自然是说不尽的,咱们房在家里才有体面。只是她这样的姑娘,我瞧着,脾气是不小的,王妃都要让她三分,你越发不要与她争执,宁可吃点儿亏,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今后她就是你小姑了,嫂子让着小姑,那也是应该的。”   这话听得谢纨纨心中冰凉,怪不得谢纨纨养的老实畏缩,这样的祖母也就罢了,可还有这样的亲娘,祖母无理撒泼,母亲却竟是只怕被她连累了,怨她不够小心,倒一心只想着她去奉承高门,挣体面。   秦夫人一路盘算着,安平郡王府显然是王妃一系占上风,今后大约也是王妃所出的二爷叶少辉得封世子,不过听说准姑爷叶少钧也不错的,不仅自己如今有官职,而且母族又有亲姨母庄太妃,外祖父是户部尚书退下来的,两个亲舅舅都做了高官,女儿嫁过去,就算今后做不了安平郡王妃,得个一、二品诰命也是应该的。   这些,秦夫人原本隐约的想过几回,得了天上掉的馅饼,也自然欢喜的很,但却不像今日这样当面看过了安平郡王府的声势,更没有想到单单只是女儿未来小姑叶少蓝的一句话,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婆母都能改变主意,这不由的叫她想的更透彻了。   女儿真正是飞上枝头做了金凤凰呢!   秦夫人的心越发的热切了,她出身普通,不然也不会嫁到已经破落了的永成侯府,如今虽然有个夫人的称呼挂着,却不过是个虚衔儿,就算今后公爹没了,这爵位能落在丈夫身上,凭着侯府这样子,也定然降等,伯夫人能有个三品的诰命,她就算是到头了。   可就这样的前程,如今还没个准儿呢,府里迟迟不请封世子,还不就是因为争的乌眼鸡一般么?丈夫占了嫡长,三弟却占了父母宠爱,且到底做了个小官儿,比自己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丈夫强多了,三弟妹又是婆母的亲侄女,越发强了一层。   自己这一房,今后只怕还要着落在这个女儿身上呢,女儿嫁过去,好歹求着公爹安平郡王说句话,虽不是宗室,怎么着也是王爵,为着亲戚家一点儿小事,皇上还不给几分脸面?   秦夫人想的欢喜的都要溢出来,挂在脸上了,再三的教导女儿定要小心奉承安平郡王府,不仅是叶少蓝处,还有安平郡王妃,府里的其他几个小姐,也要尽量去亲近才是。   谢纨纨一声不吭的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盘算着,事已至此,既然谁也靠不住,那要怎么样安稳的过下去。   谢纨纨与秦夫人一起回了长房所住的悦晴院,院子不大,总共只有三间正房东西厢房,进门儿两间倒座是下人住的,后头连一个小跨院,谢纨纨就住在那小跨院里。   当年老宁国公分封的时候,国公府是不小的,只是家败之后,最后一任宁国公去世分家,几房没银子置产,分不出去,就统统都还住在这府里,划成几块,从各自角门出入。永成侯是承爵的长子,占了大头,就这样,如今分到各房也挤的很,秦夫人生的四少爷住了正房的东次间,五姑娘还小,就跟着秦夫人住正房,谢纨纨的父亲谢建扬还有一个姨娘,是当年张氏给的通房丫鬟,生了儿子后封了姨娘,如今带着儿子住在东厢房。   前脚进屋,后脚就听见丫鬟在外头恭恭敬敬的招呼:“岳大娘来了,快请进。”   然后便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气儿:“大姑娘可回屋里了?”   那丫鬟笑道:“刚进门呢。”   一边就扶着个妇人走进来,谢纨纨抬头一看:“岳妈妈来了,坐。”   岳大福家的就笑着坐下来,寒暄了一句:“大姑娘刚回来呢?歇一歇再说吧。”   这是祖母张氏的陪嫁丫鬟,到了岁数嫁了个府里的管事岳大福,依然在张氏院子里伺候,祖母跟前得用的人,她也要称一声妈妈,岳大福家的这会子过来做什么,谢纨纨自然是知道的,也颇觉得好笑。   不过她脸上自然不露出来,只是道:“妈妈且先坐一坐,喝杯茶。石绿,你来。”   谢纨纨房里只有两个服侍丫鬟,此时听她一叫,一个圆脸儿的十三四岁样子的丫鬟就忙过来,谢纨纨坐到梳妆桌跟前,石绿便把她头上带着的首饰都取了下来,除了一支赤金簪子,一朵珊瑚鬓花和一对发髻后压鬓的小金海棠,其他的正面戴的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子,赤金南洋珠的项圈儿,连同手上一对赤金绞丝嵌红宝石的手镯都装在桌上一个大的丝绒里黑漆螺钿盒子里,捧到岳大福家的跟前。   谢纨纨笑道:“妈妈看看,这些可对不对?”   这是她今日出门前,祖母张氏打发岳大福家的送来的,是张太夫人的嫁妆东西,拿出来给她妆门面的,如今刚回来,就赶着过来取回去。   岳大福家的笑道:“原是这些,不过太夫人吩咐了,这项圈儿和镯子,明儿个大姑娘要出门,再用一日,那凤钗和耳坠子我取回去也就是了。”   谢纨纨道:“妈妈且去回祖母一声,明日是姑娘们聚会,我也用不着这样贵重的首饰,再说了,两个妹妹也要去的,不如给妹妹们用,我这里原有一只小些的项圈儿,只是没珠子,镯子也有一对细的,想来姑娘们跟前,够用了。”   岳大福家的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位大姑娘,不言声言语的,倒是有些眼色,知道明日里她不是主角,也还愿意退一步。   岳大福家的只是斟酌了一下,便笑着接过盒子:“大姑娘说的是,那我去回太夫人,太夫人知道大姑娘这样顾念着妹妹们,定然喜欢。”   谢纨纨笑着客气道:“妈妈费心了。石绿,替我送送你妈妈。”   见岳大福家的走了,谢纨纨回头自己梳头发,明日里的聚会哪有她什么事,她不过是在安平郡王府听到这件事,借了来随口脱身罢了,先把今儿混过去,明日没帖子来,张太夫人难道还敢追到郡王府去问叶少蓝不成?   所以谢纨纨随口就把首饰送回去,免得麻烦。   如今想想这府里,又想想安平郡王府,谢纨纨真是发愁,这府里破败就不提了,要命的是好像就连个靠得住的都没有,今后要怎么着,她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不过这些还好有心理准备,要是在这府里一帆风顺,谢纨纨也不会没了命。   可是视为救星的叶少钧居然这样难缠,才是谢纨纨始料不及的。   当她去世十个月后成为谢纨纨,很快发现自己居然是与叶少钧订亲,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这简直是救星嘛!   她与叶少钧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想当年,姨母早逝,母亲生怕这两兄妹在继母手里吃亏,总时时照拂,她身为江阳公主,横冲直撞什么也不怕,便常去给他们兄妹两撑腰,或许也是因为天然投缘,一直以来,她格外爱护他们兄妹,有了好东西也想着他们,有好人也想着给他们,关系向来亲厚的很。   所以,谢纨纨一直觉得,叶少钧这个人,她还不了解吗,他慢慢的长大了,性子又温柔又稳重又体贴又善良,待人是最和气不过的了,又肯帮人,做事也靠谱,自己不管什么事,交给他没有不成的,谢纨纨当年早听惯了叶少钧声音平稳的说:“什么事?”   “这样吗?”   “好的,交给我。”   语气永远这样平常,办的事永远毫无瑕疵,这个人……永远那么可靠。   这样稳重可靠,到的后来,感觉都不像是她的表弟,而是她的哥哥了。   谢纨纨当年很喜欢叶少钧,这样一个表弟,很难叫人不喜欢,不过,这也仅仅限于这样的姐弟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她所憧憬的驸马,应该是一个英俊的骄傲的人,他应该是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人品本事都无可挑剔,比世人都强,而且,他还目无下尘,谁都看不上,眼中只有她。   谢纨纨还是江阳公主的时候,深受父皇宠爱,在挑驸马这件事上,总是由着她的意思,只是驸马还没挑好,一场大病让她缠绵病榻一年多,终于还是撒手人寰。   却不料十个月后,她居然匪夷所思的成为了谢纨纨,还没来得及惊讶和别扭要嫁给叶少钧这样的事,倒是先松口气,知根知底,倒比别人强。   可是……这算什么?叶少钧怎么变成这样了!她那个和气可靠的表弟呢?   好吧,可靠不可靠还得另说,但绝对不和气!   谢纨纨回想着今日叶少钧的一言一行,真是恨的牙根儿痒痒,怎么这么难缠呢!   那种居高临下看人的样子,那种冷漠冷酷的淡然模样,还有那一种高深莫测,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是现在,叶少钧答应打发叶锦来了,谢纨纨也还没吃准叶少钧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到底是想要保她?抑或是想要借自己来敲安平郡王妃一棒?或者是都有?   谢纨纨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叶少钧,她了解的只是自己的表弟,而不是叶少钧。   自己真是自信的太离谱了!   谢纨纨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就算性格看错了,但本性肯定不会错,叶少钧的人品还是值得信赖,见他今天肯出手,就可见一斑。   “他又不知道我是谁……”谢纨纨低声嘟哝,她有这个好处,心胸是开阔的,很容易想的通,懂得往好的方向看,所以不会总耿耿于怀。   被叶少钧不能做救星和依靠这个事实打击了一番,也没用多久,就又振作起来。   上天有神明才叫她活过来,已经赚啦!   谢纨纨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物是人非,可她到底是活生生的。      ☆、第 6 章   第六章      正琢磨着呢,石绿送了岳大福家的回来,对谢纨纨说:“姑娘,夫人打发了屋里的梅雪姐姐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姑娘过去请安。”      谢纨纨心知肚明,这是知道今儿秦夫人去了安平郡王府,来打探消息的,也不着急,叫石绿给她重新梳头换衣服,就那么三五件首饰都挑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往正房去。      走到走廊上,谢纨纨想起今儿回来这一路,都只有石绿在房里伺候,随口便问:“丹红呢?”      那是她房里伺候的另外一个贴身大丫鬟。      石绿道:“今儿一早送了姑娘出门,丹红就说三姑娘昨儿就打发人来吩咐了,叫她今儿过去给三姑娘打络子,过去了这阵子,也没见回来。”      永成侯府的架子已经缩到无可再缩了,今日出门,因着母亲秦夫人带了丫鬟伺候,谢纨纨的丫鬟就去不了了,都在家里等着。      谢纨纨听了,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石绿也是个省事的,见姑娘没理会,她也就没说什么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上房门口,院子小也有院子小的好处,随便走走就走到了,不像以前,去给母亲请安还得坐轿子。      这院子实在小的可怜,转过月洞门,就是秦夫人起居的正房东次间的窗子,谢纨纨刚走到窗根底下,就听到里头秦夫人的声音笑着说:“嫂子放心,今儿我这一趟走下来,就越发放心了,王府虽比咱们强到了天上,可到底纨姐儿是入了他们家的眼的,回头叫纨姐儿多与他们家的姑娘们多亲近,也是应该的。到底今后是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事,在咱们看是大事,可哪里够人家王府一办的?人家王府娇客,只要说一句话,那也就成了不是?”      谢纨纨听到这句话,就站住了不动了。      石绿跟在后头,诧异的看了过来,谢纨纨比了个手势叫她安静,主仆二人就静静的站在哪里听起来。      秦夫人颇为得意的把王府大姑娘要送丫鬟给谢纨纨的事儿闲闲的说出来,自然是为着炫耀给自己的嫂子何太太听。      秦夫人在夫家十分不得意,就越发的与娘家亲密起来。这样的好事,当然愿意说给娘家嫂子知道。      这秦家并不是显贵,秦夫人出阁的时候,老秦大人原还做着个工部的五品官儿,到得如今,老秦大人退了下来,秦夫人的嫡亲兄长越发不得意儿,四十岁了还只混在翰林院编修,说起来倒也好听,只是清贫无权,如今眼瞧着儿子女儿都大了,前程要紧,自然是着急的。      正在这个时候,亲外甥女居然与安平郡王的嫡长子定了亲,安平郡王府那可是帝国最高贵的门第之一,安平郡王更是手握禁卫军大权,朝廷的大红人儿,哪里是永成侯府这样空有个爵位的破败人家可比。何太太简直如同见天上掉金元宝一般,越发到大姑太太这里来的勤了,就这一个月,就来了三回,今儿知道姑太太带着外甥女去了安平郡王府,又连忙过来打听。      此时听秦夫人这样一说,何太太忙笑着捧场:“姑太太说的是,纨姐儿出落的这样,谁不喜欢呢?我瞧着,王府的姐儿肯这样客气,那也是因着那边哥儿喜欢不是?既这样,那今后就越发好了,姑太太今后后福有的是呢!”      这话说到了秦夫人的心坎上去,定亲的时候她是有点儿恍若做梦似的不踏实,也就还没有想的那么长远,没有实实在在的想过这些好处,想过今后的荣耀,只在今日进了安平郡王府,见了那样的府邸,那样的气派,才真正有了切实的感觉,女儿这是真的要飞上枝头做金凤凰了!      而对于她这个亲娘,当然就能跟着沾光,就像嫂子刚才说的,后福还有的是呢!      想想今后女儿嫁过去,亲眷们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只要未来亲家肯略为照看,就肯定妥当,自己不管在娘家亲戚里还是夫家亲戚里,都有的是体面,不管走到哪里,自然就是头一份儿,都能挺得起腰来。      这会子秦夫人就略矜持的笑道:“嫂子这话可不能到外头说去,人家王府的哥儿那是有规矩的,虽说这如今已经放了小定,哥儿也轻易不会与纨姐儿多见一回的,很知道尊重。”      “那是那是。”何太太没口子的应着,又笑道:“可不是这个礼么,只不过既放了小定了,只怕很快就要下聘了,算是一家子了。虽说是姐儿不好与哥儿多见,但你这个做娘的上门去,只怕王妃也是要亲自陪着说话的吧?”      秦夫人越发脸上放光了,不过还是那一付端着的矜持神态:“王妃那是客气,十分谦和,人家大家子的规矩法度,真是不一样,处处讲究,咱们今儿上门去,王妃亲自迎出垂花门,跟着一二十个丫鬟婆子,带着四五顶小轿,走了半盏茶时分才到了上房呢。”      越发的夸耀起这未来亲家的豪门气派来,为着炫耀,还不知不觉就夸大起来,上房正厅一溜下来明明是十二对椅子,已经夸耀到了十八对,整个屋子都让她给长大了。      论爵位,何太太一辈子出入最高的门庭就是这破败的永成侯府,论富贵,则是江南织造在京城的别院贺寿的一次宴请,又如何能与安平郡王府比呢,顿时听的都呆住了,只是啧啧的称赞着,羡慕的眼发绿。      谢纨纨在外头听的又好气又好笑,顿时连脸面都不想做了,轻轻转身往回走,石绿怔了一下,连忙跟上,又怕里头听见,只小声道:“姑娘怎么回去了,这不是夫人吩咐来给舅太太请安么。”      谢纨纨又走了两步,转过了拐角,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院子了才说:“今后我嫁去了王府,你要跟着我过去么?”      石绿连忙道:“不管姑娘去哪里,我自然都是要跟着姑娘的。”      谢纨纨又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石绿很是摸不着头脑的跟在后面,完全没搞明白姑娘的意思。      她觉得,自从姑娘大病一场,险些没了之后,便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说话总是不肯说的清楚明白,常常莫名其妙的叫她胆战心惊。      比如当下。      直到回了屋子,谢纨纨才说:“丹红我是不会带去的。”      啊?石绿还是摸不着头脑。      谢纨纨倒笑了,石绿是个简单的姑娘,她醒过来不久就看明白了,在她屋里伺候的人,除了秦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人的董嫂子管着正房的杂事兼看顾着大姑娘的院子之外,也就是石绿丹红在屋里伺候了,另有个小丫鬟珠儿做些跑腿洒扫之类的杂事。      而丹红这个丫鬟就太可怕了!      谢纨纨在深宫中长大的,也都对这个丫鬟啧啧称奇,心比天高的丫鬟她见过,人往高处走嘛,这个不奇怪,可是为着那点儿指望,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那也算是奇迹了。      谢纨纨在冥冥中,知道原本的谢纨纨是被毒死的,所以她醒过来的时候特别谨慎,不管是入口的东西还是贴身的东西都再三检查,也是得益于她的深宫生活,她的生母庄妃宠冠后宫,多少有些风头浪尖的意思,尤其是后来那几年,五位皇子夺嫡,庄妃这样层面的人,绝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必然是要站队的,这样的大势之下,各种权势的斗争固然如火如荼,但阴私之事也不得不防,以免阴沟里翻船。      谢纨纨耳濡目染,虽不是精通,但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异常。      这个家里有人想要毒死她,虽然她如今势单力薄,一时查不出是谁,但至少知道了执行者是谁,丹红这个丫鬟,简直叫她都不寒而栗。      石绿虽然简单天真,至少没害她,她就像大部分的普通的丫鬟一样,服侍了自己主子好几年,倒也明白自己的利益多少是与自己主子绑在一起的,知道自己主子好了,自己总没坏处,所以还算是一心一意。      而且有丹红这样的丫鬟一起,石绿总是容易吃点亏,关系不是十分融洽。      谢纨纨便道:“石绿你是我的丫鬟,今后也要跟着我走的,别的房里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石绿有点茫然的道:“我也没去管别的姑娘的事呀。”      谢纨纨笑道:“不止是姑娘们的事和你无关,还有些别的,比如先前夫人打发人来吩咐我过去的事,也与你无关。”      “哦。”石绿点点头,可是样子看着还有些不大明白。      谢纨纨也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纨纨之所以会死在这个院子里,并不是偶然,亲母秦夫人对她就是漫不经心的,管家媳妇兼顾两头,自然更愿意奉承秦夫人,对这个院子能理会多少呢?石绿贴身服侍,却是简单天真,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所以丹红作为另外一个贴身丫鬟,有的是机会下手,更可以随意掩盖痕迹。      根据谢纨纨的观察,如果不是秦夫人对女儿出的手,那她就是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儿是中毒,而不是一次普通的风寒。      不过看秦夫人对她今后生活的热切欢喜,或许并不是秦夫人下的手。      “唉。”谢纨纨再次无奈的叹口气,有死过一次的铁一般的事实,她竟然连‘虎毒不食子’这种人之常情都不敢信任了,只能从利益上去分析可能。      谢纨纨并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在深宫之中,皇权之下生活了十八年,她所看到的,知道的,比普通的少女多的多,尤其是庄太妃并不只是呵护女儿,她要的是自己的女儿就算今后没有了自己的保护,也能平安幸福的生活一世,所以谢纨纨知道有人想要害死她,并没有十分的惊恐,害怕,她只是十分的小心,多看多听,少说少动,努力的适应谢纨纨这个身份,不动声色的防备着。      她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在害她,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想给那个陨落在花季年华的少女一个交代。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别说找出这个人,就连保住性命也不容易呢。   ☆、第一次改变   第七章   石绿一脑门子的官司的出去了,前脚刚出门,随即秦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梅雪又来了,在走廊上就隔着窗子笑着问:“大姑娘在屋里呢么?夫人问大姑娘怎么还没过去呢?舅太太来了有一会子了。”   谢纨纨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没吭声,待梅雪进门来,也没说话,梅雪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谢纨纨才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话一样,笑道:“烦姐姐去回母亲,我因今儿出门,大约在那边花园子里吹了风,觉得头疼,只想躺着,请母亲和舅母恕罪,回头我好了,再去给舅母请安罢。”   梅雪打量了一下谢纨纨的气色,觉得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便笑道:“夫人原是当着舅太太吩咐的,姑娘不去,夫人只怕会不喜欢。姑娘好歹忍一忍,走一趟罢。若是不大自在,见过了舅太太,只略坐一坐就出来,也就不要紧了,姑娘想可是?奴婢伺候姑娘多穿一件衣服吧。”   谢纨纨倒也不想和一个丫鬟一般见识,只是不理会,只扬声道:“石绿。”   石绿很快跑进来:“姑娘叫我?”   梅雪见谢纨纨叫丫鬟,以为她是被自己劝动了,便笑道:“夫人吩咐姑娘过去给舅太太请安,正好我帮着妹妹服侍姑娘更衣吧。”   石绿下意识就要答应,谢纨纨已经截断了这句话:“我不去。石绿来服侍我宽衣,我要略歇歇。”   梅雪顿时一脸尴尬,石绿两头看看,似乎灵光一闪,对梅雪说:“姑娘今儿回来就不大好的样子,不敢出门,不如我伺候了姑娘歇下,就与姐姐一起去回夫人,断不能让姐姐落不是。”   梅雪得了台阶下,脸色总算松弛了些,她虽是上房得用的大丫鬟,在这院子里有些体面,可谢纨纨到底是姑娘,她再不忿也只能暗中使些绊子,当面儿却是不敢怎么着的,便道:“妹妹说的是,大姑娘既不大好,还是早些歇着才是。”   还上前来与石绿一起伺候谢纨纨脱了大衣服,散了头发,倚到了床上。   谢纨纨这才道:“劳烦姐姐了,石绿,把今儿安平郡王府送的点心,拣一碟给梅雪姐姐。”   狐假虎威确实有用,梅雪有点意外,但毫无疑问,听到安平郡王府几个字,先前那点儿不忿立时峰回路转的下去了不少,连忙蹲身谢了。石绿果然去捡了一碟子出来,笑道:“这会儿我跟着姐姐去办差,回头我就送到姐姐屋里去,不过咱们屋里也就这些,姑娘统共只赏了姐姐一人,姐姐可别告诉人去,回头都来寻姑娘讨,可就没我的了呀。”   谢纨纨微微一笑,心中却有点儿疑惑,石绿怎么突然有点儿开窍了呢?她可没觉得自己点拨这样一句就能叫她这样,莫非还有人在后头教她?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问这事的时候,只梅雪不由的就觉得心中舒畅,伸手点了一下石绿的额头,嗔道:“就你嘴馋,还饶上我呢。”   又请谢纨纨好生歇着,便与石绿回去复命了。   刚走到这个小跨院的门前,便见蔷薇花架子底下站了一个丫鬟,梅雪认得,这是大姑娘原来的贴身丫鬟朱砂,旧年里大姑娘订了亲不久,朱砂就被调了出来,到三夫人院子里伺候了,倒是原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三夫人的陪房汪兴家的闺女丹红调到了大姑娘房里伺候。   梅雪也是个伶俐的,不过她也只是想到,如今大姑娘有了前程,自然是人人都想跟着得些造化,丹红家是三夫人的陪房,朱砂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这一回,丹红明显是赢了朱砂,占了她的位子,今后要跟着陪去王府呢。   丹红今年十六,模样儿也算得俏丽,今后去了王府,自然就有机会,不管是姑娘做主要笼络姑爷,还是姑爷看上她,那前程自然也就差不了了。   要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就越发不一样了,当然比在侯府强的多。   这些盘算,大约整个侯府的丫鬟都盘算过,只是最终丹红争赢了罢了,还顺脚踹掉了朱砂。   梅雪心里就有点儿可怜朱砂了,见她站在花架子底下,便停住了招呼,笑道:“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   石绿也笑嘻嘻的招呼:“朱砂姐姐。”   朱砂是个鹅蛋脸的姑娘,嘴唇丰润,看起来颇为温柔可亲,她也的确是个体贴人儿,心思细腻,人又和气,在这个院子里当差的这些年,上上下下都处的不错。   朱砂点头应了石绿,又对着梅雪笑道:“梅雪姐姐好,原是三姑娘见外头花好,打发我编几个花篮子挂屋里,我一路寻着花枝儿过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梅雪点点头,问她这些日子好,说了几句闲话,才与石绿走了。   朱砂在那花架子底下站着,原想等着石绿回来,没承想过了片刻,远远就瞧见石绿和几个上房的丫鬟一起伺候着秦夫人何太太倒往这边来了,朱砂当然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碍眼,趁人还没瞧见她,两三步走到墙角的柱子处藏了一藏,待人走过了,她也就只得走了。   谢纨纨今日为着张太夫人这场面,本就起的早,此时一歪在床上,倒也就昏昏欲睡起来,觉得自己旽着了一般,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声在说笑,谢纨纨不由的皱了皱眉,然后醒了过来。   秦夫人与何太太刚好走进门来,秦夫人便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姑娘的屋里,竟然没有人伺候着?”   转头看看石绿,皱眉道:“丹红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石绿没敢说话,谢纨纨道:“问她做什么,越发成了祖宗了,没她我大约还自在些,能多活两日呢。”   奈何丹红是三夫人那边的人,就是秦夫人,因在这个家里不得意,被弟妹压的死死的,也不想轻易招惹,便转了话题笑道:“我的儿,你这是哪里不自在呢?你舅母你是知道的,最疼你不过了,听丫头来回了,忙着就要来瞧你。”   谢纨纨自然是瞧见了何太太在那里,此时听了这话,就挣扎着要下地来:“舅母来了,原该我去给舅母请安的,倒叫舅母来瞧我,这叫我怎么当得起。”   何太太忙走上前来拉住她笑道:“快歇着快歇着。大姑娘原是没大好吧?这样一场病,就是好了,也要养一阵子才是,如今自然不大健壮。在外头走一走,吹了风,自然头疼,很该好生歇着才是。”   谢纨纨一副娇弱状:“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头疼些,不要紧。”   秦夫人自然的就坐在了床边,石绿又忙端了雕漆椅子来请何太太坐了,秦夫人这才说:“今儿叶家大姑娘说要请你去泰阳公主府的花会,可订好了没有?”   谢纨纨何等精乖的人物,见秦夫人与何太太亲自来看她,心中本就疑惑了,此时当着面儿这样一问,早已明白了,此时心中一动,这件事她原本只是拿来做个借口,指着它脱身,原想着明儿不成,大不了被骂上两句,可她真没想到,这一家子从上到下,连上亲戚,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大馅饼了似的。   她原本尊贵惯了,对这样的场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说这个也无非是从道理上推测罢了,也就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这件事真正有了切身的感受。   她如今处境凶险,越发需要把这家的人都了解清楚些,才更好防备,这件事虽不大,可牵扯到各房,或许正可用一用?   就算达不到目的,那也有人来替她背黑锅,不会落到她身上了。   谢纨纨便装着不懂的样子笑道:“叶家大姑娘原是说了一句,我也就便儿说了想要与两个妹妹一起去,只是叶家大姑娘当时也没有说的十分实在,只叫我等信儿,我想着,人家与泰阳公主府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我们也不十分清楚,自然不知道能不能作实,母亲说可是?”   秦夫人果然觉得谢纨纨说的很有道理,便转头去看何太太,何太太就急了:“我倒是觉得,既然叶家大姑娘肯邀纨姐儿去,那定然是有把握的,不然,人家何等身份,难道会拿这种事来逗乐子不成?”   谢纨纨就只抿嘴笑了笑。   秦夫人觉得自己嫂子说的也有道理,便笑着对谢纨纨说:“泰阳公主府的赏花会在京城里最有名的,你既要带你两个妹妹去,索性把你表妹也带去开开眼界也好。”   她含笑看看何太太,见她有点儿眼巴巴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意的心满意足:“你与你表妹向来要好,依我瞧着,虽不是亲姐妹,倒也不比亲姐妹差了不是?”   “可不是!”何太太连忙敲边鼓:“幂姐儿向来是把大姑娘当亲姐姐看的。”   谢纨纨这才说:“母亲、舅母说的是,两个妹妹也是带,三个妹妹也是带,我倒是不怕的,只是这事儿轮不着我做主,还要看叶家姑娘的意思,那如今我就打发人送信与叶姑娘说一说,待叶姑娘给了回话,我再打发人回舅母可好?”   何太太果然十分欢喜:“大姑娘一向稳重,说的很是!”她没想到谢纨纨答应的这样爽快,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很对很对。”   谢纨纨又抿嘴笑了笑。   秦夫人在娘家嫂子跟前这样有面子,越发得意,便吩咐道:“那纨姐儿这就给叶姑娘去个信儿吧。”   谢纨纨道:“我知道,只是这会子我有些没精神,待我歇一歇再写,舅母只管放心,与母亲说话去吧。”   秦夫人没料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由的有点不悦:“不过是写张帖子,能耽误多少时候,待送了信,再安心歇着就是了。”   这是谢纨纨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此刻就等着秦夫人这句话呢,她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语气清淡柔和:“我这会子不大得劲,和平日不能比,若是措辞不大得体,冲撞了叶姑娘,母亲可不要怪我。”   秦夫人一怔,她才觉得不自在起来,只是母亲在女儿跟前自然是惯有权威的,且这个女儿素来绵软,哪里说过这样的话,越发不悦起来:“胡说!我既吩咐了你,你就该照做才是,你倒驳回?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谢纨纨并不与她争执,只是看了何太太一眼。      ☆、谁做主?   第八章   其实何太太也是有点儿呆住了,这个外甥女她不是不熟,却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说过话,此时见她一眼看过来,眼中颇有点明显的意味,顿时一激灵,明白了过来,忙就劝秦夫人:“姑太太怎么这么大火气,大姑娘这是身上不自在,原是没精神写帖子,咱们做长辈的,越发该疼她才是,哪有这样逼着她的呢?依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待大姑娘好些了再写也使得,只要明儿有回音不就罢了?姑太太说是不是?”   她见谢纨纨眼角都不抬一下,已经彻底明白了谢纨纨这举动的意思,心中一边讶异一边感概,但这样的形势,由不得她不劝:“再说了,就是我们家幂姐儿知道大姑娘为着这个事儿这样,她哪里还好意思来见姐姐呢?自然是不好去的了,倒辜负了大姑娘待妹妹这片心呢。”   这话一说,谢纨纨居然不由自主的高看了这何太太一眼,这妇人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比秦夫人强多了。   秦夫人有点儿没面子,脸上不大下得来,何太太倒是会劝,一边劝着谢纨纨好生歇着,一边连劝带拉的把秦夫人给拖走了。   若是别人给没脸就算了,只是这是自己女儿,本来就该恭敬听话的才是,秦夫人一时间颇为接受不了,就是被何太太拉出门来,还有些愤愤的样子,何太太与她一路走回正房,回头示意丫头们跟远点儿,才轻声道:“姑太太且别怪纨姐儿,姑太太想一想,叶姑娘是要请纨姐儿去,纨姐儿带了亲妹妹们去,算不得什么,倒是友爱,如今还要加上表姑娘,别人怎么想?咱们也是明白的,这是烦难事啊。”   秦夫人还是怒道:“那又如何,我既吩咐了她,她自然就该听我吩咐才是。”   “大姑娘已经听了姑太太吩咐了呀。”何太太见秦夫人还没转过弯来,越发就把话说的更清楚些:“这样烦难的事,若不是姑太太吩咐,大姑娘有个肯去办的?佳姐儿是姑太太的内侄女儿,大姑娘自然是看在姑太太的份上,才肯应的,姑太太想想可是?”   这话让秦夫人舒服了一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作为长辈的权威,依然不是那么舒服的说:“这原也是应该的。”   这姑太太怎么这样冥顽不灵!   何太太在心中嘀咕,只是如今形势不一样,有谢纨纨在这里,何太太只想细水长流的与她们家来往,并不愿意她们母女撕破脸,是以越发温声笑劝道:“姑太太向来疼大姑娘,这会子怎么竟就孤拐起来,您想想,这样的烦难事,大姑娘有个不仔细措辞的?如今正不自在着,勉强写了,有哪里不周全的话,倒是不美,自然是精神好些了再写才好呢。若不然,这一回姑太太若是强着大姑娘惹恼了人家叶姑娘,今后再有什么事,大姑娘只怕也不好去办了。”   铺了无数台阶,差点儿就是明说了,秦夫人才总算回过一点儿劲来,琢磨了半日,她终于明白,在与叶家来往这件事上,主角是谢纨纨。   她若是真把架子摆大了,谢纨纨就算不说不肯去办,只说办不成,她还真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秦夫人有点儿发呆,她刚才为攀了这样一门贵亲得意,一转眼才发现,这事儿原来不是她说了算的?   上有严厉刻薄的婆母把持,下有立好了主意的女儿,那如今她这个王府的正经姻亲,竟然就要靠边站了?   秦夫人木着脸,尖尖的指甲几乎就要刺进手心里去了,何太太是个耳聪目明的,自然都看在眼里,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何太太看来,亲闺女能嫁入王府,那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做母亲的,一则欢喜,二则,自然就等着享福就是了,何苦去理会那么多呢,就拿今日这件事来说,要想照看亲戚了,与闺女说一句,人家爽快的就应了,哪里还有不对?又何必还颐指气使,把架子摆的老大,要人立时去办才对呢?   要她说,还不如只管回去歇着,等着闺女办妥当了,自然来回,坐享其成,省心省力,不比老封君还强么?   以前没大事看不出来,这姑太太居然这样孤拐,想一想,婆母并不是这样的脾气啊,难道竟是学了她们谢家的老太太不成?   想到张太夫人那严苛的模样儿,何太太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一想,哎哟幸而这姑太太没有做皇上丈母娘的福气,不然只怕还要指望着临朝听政呢。   何太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扯着闲话,着意奉承,又带几分劝和,说到晚饭前,才告辞回去,临走的时候,秦夫人简直连提也不想提明日的事。   谢纨纨是多少猜到了些秦夫人的心态,只是她并不是真的谢纨纨,对秦夫人的心态就要平和疏远许多,再加上她觉得谢纨纨的死,有秦夫人疏于照管的因素在里头,对这个母亲,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的。   是以这会儿就只是大约想一想,就抛开来,倒是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石绿有了点儿兴趣。   先前那一出调和,不大像是石绿的性子,谢纨纨觉得,石绿不是不会说话——在这个府里能做到一等丫鬟,也不会是不懂说话的人,而是石绿不懂审时度势而已,所以刚才那一出,居然懂得与谢纨纨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确实不像是石绿做出来的事。   照着石绿那种心眼儿,她瞧着谢纨纨不理会梅雪的传话,她定然会以为谢纨纨想要给梅雪没脸,就算她怕事不敢落井下石,也不会当着谢纨纨的面去给梅雪搭台阶的。   谢纨纨是何等精乖的人,当时就觉得有些儿异样了,略一思忖,心中也就有了点儿数了。   趁着这会子闲暇,也没有旁的人在,谢纨纨直截了当的问:“先前你在外头碰到谁了?”   石绿正专心的做针线呢,不妨谢纨纨这样一声,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石绿真觉得姑娘大病一场之后,就有些儿不一样了,说话格外剪断直接,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谢纨纨笑了笑:“就是咱们去了夫人那边儿回来之后。”   “喔!”石绿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个呀,我出去瞧茶呢,刚巧碰到朱砂姐姐,咦,也怪了,姑娘怎么知道我碰到谁了呀?”   朱砂?这个丫鬟谢纨纨倒是听说过,原本跟石绿一样在她屋里伺候,不过她定亲之后,朱砂就被换下去了,这会子这话倒是挺意外的。   石绿想起朱砂的话,便接着道:“我是不大明白姑娘怎么去了那边屋里不进去呢?也不知道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就忍不住跟朱砂姐姐说了,姑娘素来倚重朱砂姐姐的,想来也不要紧吧?若是要紧,我今后再不敢说了。”   她有点紧张的看着谢纨纨的脸色,见她依然一脸平和,甚至有些饶有趣味的样子,总算放下一半心来,谢纨纨道:“朱砂怎么跟你说的。”   石绿就有这点好处,不会自作聪明的瞒着主子,便一五一十的道:“朱砂姐姐说,姑娘定了亲,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叫我只管听姑娘的,就算与以前不一样,也不必疑惑,照着吩咐做就是了。再有就是有些事,姑娘做得,咱们做奴才的做不得,姑娘跟前就我一个贴心的,遇事要多替姑娘描补,就算想错了,那也自然是做奴才的错,不是姑娘的错,回旋的余地大了,姑娘心里有数儿的。”   咦,这个朱砂!   谢纨纨觉得有趣起来,问石绿:“那要是真错了呢?”   石绿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是姑娘不愿意我那么做,自然会说的呀。”   谢纨纨莞尔,石绿既然看不懂形势,就一根筋到底也不错。倒是这个朱砂有趣,谢纨纨左右闲着无事,便与石绿聊起了朱砂,石绿本来是个老实的,又与朱砂朝夕相处了七八年,倒也有很多话说。   谢纨纨听的若有所思,又问石绿:“朱砂去了三夫人院子里,可得用?”   “我瞧着可难!”石绿倒是知无不言:“三夫人跟前的喜鹊姐姐和杜鹃姐姐都是三夫人陪房家里出来的,还有个白鹭姐姐,是岳大娘家的女孩儿,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比呢?”   谢纨纨微微一笑:“这样啊。”   “还有呢!”石绿说:“姑娘可记得以前您跟朱砂姐姐说过,今后出了阁,带她出去,就让她嫁给她表哥,可如今三夫人就难说了,旧年里出去的鸳鸯姐姐,就是彭大娘求了去给他们家小子的,那日鸳鸯姐姐出去,朱砂姐姐还哭了一场呢。”   虽然语焉不详,可谢纨纨何等明白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除了某个知道内情的人,谢纨纨在这府里果然已经是香饽饽了。   她心中略为盘算,便吩咐道:“你去三夫人那边院子里去,跟三夫人说一声,我要往安平郡王府送东西,要叫朱砂去一趟。”   石绿摸不着头脑,朱砂已经在三夫人跟前伺候了,不是谢纨纨的丫鬟了,她要送东西,怎么要打发朱砂去呢?   石绿刚要问问,又想起朱砂的话,她只是单纯,并不是笨,自己刚刚说了朱砂的话,姑娘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反倒特地要用朱砂,她就觉得或许朱砂这话,正好合了姑娘的意思?   她自然也就不问了,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就往三房住的杏夏园过去了。      ☆、朱砂   第九章      不管三夫人汪氏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表面上,对大姑娘还是很客气,听说大姑娘要使朱砂,就把朱砂打发了过来听吩咐。      谢纨纨看到这个姑娘站在跟前了,才想起自己原来见过她。      是她醒来之后的这个月里,有两次她走在永成侯府唯一的一个小园子里,碰到过这个丫鬟走上前来请安,那个时候,她就有点儿觉得似乎这丫鬟眼神比较特别,只是不太明显,加上谢纨纨本来还心神不宁,倒也没理会。      如今想起来,那两次的见面就越发有点意思了。      谢纨纨就笑了笑:“今儿我跟着祖母母亲去了安平郡王府,他们家大姑娘十分和气,与我说了半日话,又说起明日里泰阳公主府里有赏花会。这事儿祖母知道了,十分欢喜。”      朱砂听的只一怔,眼中就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不像石绿,一样在一边听着,却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一派懵懂。      朱砂觉得自己突然十分看不透大姑娘了,似乎曾经清澈透明如水的大姑娘,水中多了许多泡沫一般,显出十分的莫测来。      那原本娇艳如花却又总是沉默畏缩的容颜,此时嘴角含笑,眼睛晶亮,略往下一扫,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叙的风采。      朱砂居然谨慎的没敢立刻说话,谢纨纨也不意外,接着笑道:“没承想母亲也知道了,正巧舅母在这里说话,又说起幂表小姐,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才想着,使你往叶姑娘那里送两盒咱们后头园子里才下来的新鲜果子,也就替我赔个罪。”      叫谢纨纨有点意外的是,这样精致绕圈儿的话,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丫鬟竟然听懂了,她没有追问,倒是笑道:“奴婢知道了,上头有太夫人、夫人,姑娘原也是为难,如今姑娘既使我去,我自然把事情说明白了,想来叶姑娘身份贵重,自然也是大方和气的。”      谢纨纨并没有把这件事看的太要紧,打发人去叶家这一趟是必去的,不然不好与秦夫人交代,叶少蓝那边她并不担心,蓝蓝向来聪慧,绝不会站在谢家这边的。      这会子听她这样说,谢纨纨又笑了笑,很干脆的说:“这话因着有些节外生枝,回头不管谁问起来,你也别说,只说我打发你送东西道谢就是了。你可明白?”      朱砂就更明白了,忙道:“是,奴婢知道,今儿大姑娘只是使奴婢给叶姑娘道谢去的。”      谢纨纨笑道:“难为你,你替我办好了,今后我自然赏你。”      朱砂眼中都放出光来,显然听懂了这个‘今后’两个字。就忙跪下磕头。      石绿不大明白,只是捧过桌子上两个黑漆雕花的食盒递给朱砂,有点儿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朱砂嘴角绽出一个笑来,算是安抚了她。      朱砂这一下的动静,大约整个府里后宅主子都知道了,张太夫人倚在矮榻上,三夫人汪氏侍立一旁,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甜白瓷盅儿,正与张太夫人说话:“那个朱砂,就是原在大姑娘屋里伺候的丫鬟,姑娘们的屋子里,按例是两个一等丫鬟伺候的,只旧年里头,母亲把丹红给了她,就多了一个,正巧我屋里有个出去了,媳妇就做主把朱砂调到我院子里来了,今儿大姑娘叫她去吩咐,虽说不合规矩,可到底是姑娘,我也不好不给脸面。”      张太夫人接过盅儿,拿着勺子慢慢的吃着燕窝粥,过一会儿才说:“那赶明儿她要说好,你要不要索性还给她,把丹红换回来?”      听着姨母兼婆母这寡淡的声音,汪夫人知道这事办的不合张太夫人心意,她想了想,躬了躬身子,把声音放的低了些:“到底是大姑娘的体面,媳妇好歹也是做婶娘的。再说了……”      她又觑了一眼张太夫人的脸色:“媳妇也想过不应的,只是先前大姑娘说了,明儿要带着绵姐儿去泰阳公主府呢,若是今儿就不给大姑娘脸面……”      张太夫人就沉了脸,把手里汤盅往桌子上一顿,汪夫人赶紧说:“就算大姑娘不敢说不去,就是去了,那……”      说到底,汪夫人还是怕妨碍了女儿的前程,要说这世上的事儿,要促成不容易,要坏事可就容易多了,谢纨纨是有人家的人了,只要没有大出格的事,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谢绵绵好容易有机会在那种地方亮相,略有一点儿不妥,甚至是上不到跟前去,那影响也不小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汪夫人总算还有点儿瞻前顾后的。      张太夫人也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个大孙女,真有这样的胆子?      汪夫人道:“且媳妇也想着,这朱砂还是我跟前服侍的人,大姑娘使她一回,难道还好意思来使第二回?就是当真来说了,这一回,媳妇也有话说她了,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张太夫人思忖了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也罢,她第一回向你张口,你做婶娘的,也不好驳了大姑娘的回,无非还是孩子不懂事罢了。不过这个朱砂到底有多好,竟叫她这样舍不得回头她回来了,叫她过来回话。”      汪夫人忙应了,又笑道:“媳妇原是有事来回母亲的,倒为着一个丫鬟的事儿忘了。昨儿我来回过母亲,原是今儿上晌午,母亲与嫂嫂们出去了,我本该伺候着去的,偏前儿我娘家婶娘带话来说要过来坐坐,母亲可记得?”      张太夫人笑道:“瞧你这长篇大论的架势,你坐下来说吧,你们家找你做什么了?你母亲可还好?”      汪夫人笑道:“婶娘一来,我就问候了我娘的,也请婶娘替母亲给我娘带了好儿。原来婶娘的娘家哥哥旧年底从山东调职回来,三年考评都是优等,竟升了吏部主事,一家子都进了京,在灯花胡同买了个五进的大宅子住着,如今他们家三个儿子,大的和第二个都是太太养的,第二的那个,已经十六了,人才没的说,十分会读书,明年就要下场了,业师说是必中的。婶娘的意思是,那边太太进京之后着实的寻了一圈,只说咱们家绵姐儿是个尖儿,模样儿性情都是齐全的,便求着我婶娘来问问咱们家的意思。”      张太夫人眉毛都不动,只问:“你是个什么意思?”      汪夫人笑道:“我能有个什么意思,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母亲做主了,看母亲的意思,我就去回婶娘的话。”      张太夫人淡淡的道:“绵姐儿是你养的,你心里怎么想,只管说给我。”      汪夫人这才说:“媳妇是觉得,绵姐儿今年十四,若说看人家也不算早了,婶娘说起来,那边是一家子有规矩的,又有家底,一家子在山东上千亩地呢。就看这灯花胡同的五进宅子,也要几千银子的,这进京就买了,可见厚实,如今又进了吏部,自然只有更好的。这且不论,如今只先看看哥儿,若是哥儿确实好,倒也可议一议。”      “这么说,你是觉着这家子不错了?”张太夫人不动声色的问,汪夫人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的点点头。      “比起纨姐儿的姻缘来,谁好些?”张太夫人此时的声音中终于充满了讥诮:“不过一个吏部主事,正六品,你就迫不及待了,那今后再有宗室的哥儿、各勋贵子弟怎么办?宫中娘娘们的娘家子侄呢?”      汪夫人听的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起来,张太夫人露出一个刻薄而不屑的笑容来,语气淡淡的说:“我还是那句话,绵姐儿是你养的,你做主就是。只是我既能给纨姐儿定那样的人家,绵姐儿比她强了十倍,造化还差的了?你如今若是应了,今后可别到我这里来哭就是了。”      汪夫人素知自己这婆母是再不要听一句驳回的,哪里还敢说,只忙忙的笑道:“媳妇原就说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母亲做主的,媳妇不过白想想罢了,也是因着不敢把心思瞒着母亲的缘故,如今母亲这样一说,我自然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这话说的张太夫人心中十分舒坦:“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孝顺的,不像老大媳妇,只知道顾着娘家,我这里倒只是个面子情儿。你放心,绵姐儿和明哥儿都是好孩子,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要替他们打算。”      “是是是。”汪夫人忙笑着奉承:“母亲疼他们两个,那是他们两个的福气。”      其实她心中也不是不会盘算,这个侯府是个什么样子,她嫁过来十几年,没有不知道的,纨姐儿得了这样的姻缘,其实是机缘巧合,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还有下一个这样好的机会?      且这位大姑娘的姻缘,外头看着实在风光,是攀了高枝儿,可她也听婆母说起过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如今是攀着这继王妃,端着母亲的身份,强按着那边的大少爷订的亲事,嫁过去是好是歹还两说呢。      女人这辈子好不好过,还得着落在姑爷身上才是。      若是换成她的绵绵,叫她订这样的亲,她还不愿意呢。      不过此时婆母嘴角这样硬,似乎对给绵绵订个好人家很有把握似的,倒叫汪夫人有点儿疑惑,心里头原本盘算好的主意,也有点犹豫了。   ☆、还是公主秉性   第十章   回了自己的院子,汪夫人先打发人:“吩咐二门上,朱砂回来了先叫她回咱们院子,老太太要见她呢。”   丫鬟领命去了,一个穿着青缎坎肩,容长脸儿的媳妇正好挑帘走了进来,见屋里只有汪夫人一个,便笑道:“李才家的刚把她男人收的利银送了来,我收了,搁在里头的螺钿盒子里了。这一笔到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了。”   这是汪夫人当初陪嫁来的贴身丫鬟铃兰,当时一共陪了两个,后来死了一个,就剩了这一个,嫁了侯府里库房里一个小管事,还在汪夫人这院子里做了个管事媳妇。最是汪夫人的左膀右臂。   汪夫人一听,便道:“总算收上来了,既凑齐了,明儿一早你拿出去放给各屋里吧。”   铃兰忙应了,如今侯府还是张太夫人当家,只不过因年纪大了,又好几个儿媳妇都是三十多的人了,她半点儿不放权也怕人议论,也就把不少事分了出去,给了三个排前头的也是嫡出的儿媳妇,汪夫人最得她看重,自然是想今后由她来当家,是以汪夫人手里的权最多,且也多是有油水的地方。   这发放月例银子这项,如今就由汪夫人来管的,她家底本来薄,这样白花花的银子落在手里,又照样儿发出去,未免心疼,就有她院子里一个媳妇李才家的,给她出了个主意,拿了这银子出去放个一二十日的利,既不耽误放月例,利银子倒也算是一个贴补。   汪夫人又道:“我刚才去回太夫人的话,把我婶娘说的那家子的事说了。”   就把张太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对着这个心腹丫鬟,汪夫人才肯疑惑的说:“我也不明白太夫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太夫人这性子你知道的,我也没敢细问。”   铃兰想了一遭才说:“说也奇怪,若说是因着大姑娘订的这人家,我瞧着人家王府也不怎么心热,单看这定亲三四个月了,也没见那家送帖子来请姑娘们看雪赏花作诗的,如今都三月了,大姑娘才头一遭去王府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汪夫人接过铃兰倒来的茶吃了一口:“不说别的,若说指望大姑娘,如今也无非指望着大姑娘靠着那边的脸面,带着妹妹们出去走一走,认真指望不上别的。要是等大姑娘嫁过去站稳了脚跟,能给妹妹们说人家了,那绵姐儿都什么岁数了。单这样出去说说话,好处不是没有,可到底自己家底在这里摆着,不是有个姐姐能嫁进王府人家就拿你当王府小姐似的待的。”   “夫人说的是。”铃兰道:“若说因着大姑娘这亲事,就能给三姑娘也说这样的,且不说我不敢信,我想着……”   就是这会子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铃兰还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确实门口没人,才低声道:“咱们家老太太这样精明,难道还会想不到不成?”   汪夫人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那太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的?我觉得那家子就不错了,老爷的官儿虽说不十分大,但前程是有的,家底子也厚实,真正论起来比咱们还强着呢。以前咱们连这样的人家只怕也说不上,听婶娘的口气,多少还是因着咱们大姑娘定了王府的亲事,那边才心热的。偏太夫人的样子,像是提也懒得提似的,我这就真不明白了。”   铃兰忙道:“夫人也不能这样说,论起来三姑娘的人物品格儿,那原是比大姑娘强的,安知那边不是见三姑娘出息,才心热的呢?大姑娘的事,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哪里能这样算呢?只如今太夫人的心思,咱们猜不着,偏也不好问,可三姑娘的事是要紧大事,半点儿疏忽不得。”   铃兰笑着凑近了些:“以奴婢看,一则跟那边也不必回绝,想法子拖些日子相看哥儿,算个周旋,二则夫人回一次娘家与老太太说一说,老太太与太夫人是嫡亲姐妹,或者好说些呢?待清楚了,是应是回,也好裁度,夫人说可是?”   汪夫人想了想,觉得倒也妥当,便道:“很是,正巧下月初三是我嫂子的寿辰,我是必要回去的,正好与我娘商议。”   一时计议已定,又议了些管家的事,摆了晚饭上来,才吃了几口,朱砂便回来了。   汪夫人忙叫进,她也难免心急,问道:“大姑娘打发你过去说什么话了?”   朱砂其实真不大明白谢纨纨使唤她去办这个差使是什么意思,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大姑娘的样子,与以往都不同,她隐约觉得这里似乎有个特别难得的机会似的,此时略一犹豫,横了一条心。   若是弄错了,也不过就是没了机会罢了,可若是真合了大姑娘的心意,或许……她眼前浮现起谢纨纨先前的模样,明明是看惯的样子,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竟叫人不自觉的便不敢仰视了。   忍不住就要低下头去。   声音依然温柔和气,但却的确与以前不同了。她决定照着谢纨纨的吩咐做。   朱砂便道:“大姑娘只打发我去送果子给叶姑娘道谢。”   哄谁呢,汪夫人说:“没有别的话了?”   朱砂依然记得大姑娘的吩咐:“什么话?大姑娘说的话么?只不知夫人要知道什么?”   虽然已经是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了,可到底曾经是大姑娘的丫头,这会子又是替大姑娘办差,汪夫人虽然是正经主子,可毫无遮掩的打听这差使,真叫人说出去,就有点儿没脸了,一时间,汪夫人倒是踌躇起来,不好明说。   也不知这丫头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呢?汪夫人正犹豫间,就见张太夫人院子里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探头探脑的张望。   汪夫人道:“罢了,你先与我去见太夫人回话去。太夫人先前就传你呢!这都半日了。”   朱砂吓一跳:“奴婢去回什么话呢?”   “太夫人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汪夫人一肚子气不顺:“我怎么知道太夫人要问你什么,你倒来问我!”   朱砂还真是心惊胆战,汪夫人问清楚张太夫人这会子已经用了晚饭了,正在里头屋里,便带着朱砂过去了。   上房里刚摆完晚饭,大夫人秦氏,二夫人邓氏,庶出的四老爷夫人梅氏,同样庶出的五老爷夫人吴氏都还没下来,一家子的姑娘,从最大的谢纨纨到最小的谢萱萱还有一位周表小姐,一共七位姑娘坐了一排,正是热闹的时候。   因着汪夫人手里的杂务最多,常没有上来伺候晚饭的,倒也不显得突兀,此时见她来了,张太夫人就道:“我还打量你等会子才得来呢。”   汪夫人笑着请了安:“原是我想赶着母亲晚饭的时候过来伺候的,偏就迟了一点儿,打听着说已经摆饭了,就不好过来的,只在自己屋里吃了,赶着来伺候。”   谢纨纨见朱砂跟在她身后,眼睛就看了过去,朱砂心中有点不安,也忙看过去,别的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朱砂本来就是三房里伺候的丫鬟。   这一头张太夫人说:“你既忙着,不过来也使得,并不要紧。”那一头谢纨纨十分正大光明的招手叫朱砂:“朱砂,你过来。”   一家子都静了下来,连汪夫人都忘了回话,张太夫人也不由的扭头看一眼谢纨纨。   谢纨纨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待朱砂走过来两步,问道:“我打发你去安平郡王府给叶大姑娘送东西,你既回来了,怎么不过来回话?”   没有人想到谢纨纨会当着这一屋子人问话。任何要紧事都放在水面下眉来眼去的局面,被谢纨纨这一个动作一句招呼就打破了。   朱砂越发不明白谢纨纨的意思了,头上都见了汗,她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此时哪里敢实说,只得跪下道:“是奴婢疏忽了。”   不过二门上的事看见的人也多,汪夫人真不妨谢纨纨会当面问出来,只又不好不解释一句,此时便有点尴尬的道:“原是我在屋里找一件东西,说是朱砂收着的,我就打发人叫她拿,她大约急着这差使,就先回来了。”   “哦?”谢纨纨看了汪夫人一眼,问道:“你出去的时候没回明白你是去做什么的吗?倒也奇怪,你这么大胆子,敢瞒着主子自己出门去?”   朱砂跪在那里,不敢回话也不敢求饶,只低着头,手里全是汗,简直像是掉在了坑里似的,心都凉了半截。   在场众人显然是都明白了这个丫头肯定是去禀告过汪夫人的,得了应允才出的门。   虽然只是今儿的事,可这些永远竖着耳朵的主子谁不知道谢纨纨今日说的叶姑娘相邀的消息呢?这时候自然人人心中都知道究竟了。   汪夫人越发尴尬起来,偏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偷偷的瞟了一眼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气的半死,偏秦夫人真不是个特别有眼色的,本来也格外不满汪夫人,此时看到这个坑,竟然就出声道:“三弟妹也是办老了事的,自然明白,若是三弟妹允了这丫头出门办差的,就是有再急的差使,原也该让这丫头回来先回了大姑娘的话,缴了差使才是正理,是不是?”   汪夫人被奚落了两句,等了这一句话的功夫,见张太夫人还是没发话,她就是吃这个哑巴亏也只得背这黑锅了,便笑道:“我原想着大姑娘就在这边屋里用饭呢,我横竖要过来,就带着一起过来,倒是便宜,一家子,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么。”   秦夫人还想抓着这事奚落她两句,可到底是看见了张太夫人不悦的样子,没敢再说,谢纨纨才笑道:“婶娘说的是,既如此,朱砂姐姐,你跟我来,我问你话。”   张太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婶娘既在这里,婶娘跟前的人,你随意就使唤了,也不先问问长辈?”   谢纨纨笑道:“是。”   这么简单一个字,既不辩解也不说自己不对,摆明了是并不与你的无理取闹解释,倒是越发气的张太夫人不善。   有了先前的铺垫,自然人人都知道朱砂是得了汪夫人的允许去替谢纨纨办差的,这会子既然在谢纨纨这里的差使还没完,谢纨纨命她回话,自然是正理。   张太夫人的声音越发寡淡了:“什么要紧的差使,还要回去说呢?都是长辈,谁不能听不成?就在这里回了话,也就是了。”   谢纨纨依然温顺的笑答:“是。”   她就对着朱砂笑道:“先前我打发你往叶大姑娘处送两盒咱们园子里新下的果子,算是谢礼,叶姑娘怎么说?”   十分体贴周到的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一屋子的长辈听,可是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这差使到底是个什么由头,邓夫人、汪夫人尤其在意。   二姑娘谢玲玲,三姑娘谢绵绵虽然都垂着眼睛,可手也捏紧了手绢子。   朱砂神思恍惚,只是到底心中还是明白,先前在汪夫人跟前说了那话,这会子改口,不但得罪谢纨纨,还照样得罪汪夫人,只得恭敬的回道:“回大姑娘的话,奴婢奉大姑娘的命,给叶姑娘送两盒果子去,叶姑娘亲自见了奴婢,收了东西,吩咐奴婢回大姑娘,东西很好,多谢大姑娘想着。”   这样的客气话是应该的,谁也不在乎这句话,都竖着耳朵等着后头的话呢,没想到,这死丫头,说完了这句话,居然就没了下文,只在那等着。   谢纨纨倒是镇定的很,笑道:“好,我知道了。累了你。”   朱砂忙道不敢。沮丧的差点儿没哭出来。   于是这差使就算完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张太夫人这才醒过神来,脸阴的都能滴下水来了,汪夫人差点儿没把牙咬碎,邓夫人十分失望,五夫人吴氏到底年轻些,掌不住,又不敢当着人笑,悄悄往后走几步,指着看茶躲在阴影里悄悄笑了出来。   只有谢纨纨浑然不觉得什么似的,温柔和顺的坐在那里,淡笑依旧,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心里倒是挺满意的。   朱砂是个聪明的丫头,但也是个心大的丫头,聪明人永远不会老实的。她看明白在三夫人院子里出不了头,就想要通过原本的关系在大姑娘这里寻找出路,其实还是个很明白的人。只是,她用的法子,是要获得对大姑娘的影响力,左右这个屋里的行动,这是谢纨纨绝不会答应的。   对于朱砂这样的人,不用可惜,要用也得捏紧了用,要让她知道,做主的是谁,能下决定的是谁,对这样的丫鬟,不仅要有恩,更要有威,否则,用她比不用更危险。   不过若是能收服这个丫鬟,倒是个很好用的。      ☆、黑锅   第十一章   这一晚散的尤其尴尬,走出上房秦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问谢纨纨:“你既送东西给叶姑娘,你幂表妹的事儿,怎么说?”   谢纨纨道:“我瞧着,母亲还是打发人与舅母说,这一次成不了,下一回再说吧。”   秦夫人顿时不悦起来:“怎么就成不了?你到底与人说没说?”   谢纨纨道:“闻弦歌而知雅意,母亲自然是明白的。我既打发了人去,人家一个字也没提明儿的事,显然是不成的了,难道还非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清楚楚,叫人回绝了才好吗?何苦来给自己没脸呢。”   秦夫人呆住了,忍不住脱口道:“连你两个妹妹也不成了”   汪夫人原是多留了一下子与张太夫人说话,这也是这府里大家都惯常的,没承想这会子刚走出来,顿时听到这句话,不由的就问:“不成?”   谢纨纨便闭了嘴,不肯说话,这会子便轮到秦夫人就着实尴尬起来了。   汪夫人急了:“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不是说的很明白么,一应都是妥当的,怎么这会子又说不成了?”   谢纨纨依然不肯说话,汪夫人见秦夫人一脸尴尬,心中一动,多少有了点影子,就回头去看朱砂,谢纨纨见状,才说:“婶娘且别问了,总是我办的不好的缘故。”   汪夫人心中越发有了底,便对朱砂说:“这原是当着太夫人说过的话,这会子还是与我去回太夫人去!有什么瞒着的,再不说出来,你这样的丫鬟我也不敢用了,这就打发你出去罢。”   朱砂手足无措,却见谢纨纨不动声色的对着她点点头,心中先是一惊,可又不由自主的安定了下来,一时心中百味混杂,简直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大姑娘这样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不仅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也是她根本想象不到的。   秦夫人却忙道:“三弟妹且别急,这事儿还没坐实,哪里就至于惊动太夫人了呢,且这会子也晚了,倒是明日瞧一瞧再说吧。”   汪夫人本就向来没把这嫂子瞧在眼里,这会子抓到她的把柄,又是坏了自己女儿的好事,越发不肯饶人了,笑道:“说的也是,这样晚了,嫂子倒该去歇着才是,我带着我的丫鬟进去伺候母亲,原不用嫂子操心。”   转头对着朱砂,就不是这样的声气了:“朱砂进来!”   虽说是呵斥一个丫鬟,可这样的言语表情,就好像一巴掌打在秦夫人的脸上似的。   朱砂此时心中大定,果然不敢耽误,随着汪夫人进去了。   秦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就去,她不敢跟进去,又不甘心就走,在门口的花架子边上走了两步,一筹莫展,不由的又抱怨起谢纨纨来:“好好的,你自己不是没有丫鬟使,使她做什么,她如今是三房的丫鬟,有什么话难道还替你瞒着那边不成?自然是都说出来的,你瞧瞧,这会子要怎么收场!”   谢纨纨心中冷笑,使朱砂去办这件事,颇有几桩好处在里头,其中的一桩就是,孝字当头,就是天下人都说秦夫人不对,也没有谢纨纨说秦夫人不对的道理,甚至为父母讳,就是人家问到跟前来了,谢纨纨也不能把事情说出来,只能说是自己没办好罢了。   可是谢纨纨却不愿意这样,是以她使了朱砂,这件事就算通了出来,也与她无关了。   谢纨纨低声道:“母亲先前瞧见的,丹红去了三妹妹那里,叫不回来,我身边只有个石绿,一则我房里也不好没人,二则,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哪里敢叫她去呢。我想着,这府里我别的人也不好使唤,只有朱砂,原是我的丫鬟,想着只怕还叫的动,才使她去的。谁又想得到叶姑娘也有难处呢。”   秦夫人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想来想去,倒是迁怒到了丹红身上:“那个混账,胆子是越发大了。一整天就敢不在屋里伺候!”   一时又埋怨谢纨纨:“既然事情并没有作实,你贸然与你祖母说什么呢?就该等叶姑娘的帖子来了再说才是。这样嘴快多事,如今事情有了岔子,反倒叫你祖母不悦了。”   还怒气冲冲的对谢纨纨道:“我不管了,横竖是你惹下的事,你祖母若是叫你,你去与你祖母说去!”   竟就带丫鬟走了。   谢纨纨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都不由的瞠目结舌,心中越发替谢纨纨不值,这个早逝的女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谢纨纨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真正的母亲,如今尤在深宫的庄太妃,越是在现在这样的境地,谢纨纨越觉得她是一个好母亲,她保护着儿女长大,教导他们成长,她也很护短,不愿意儿女们受委屈,但她又并不骄纵他们,不管是身为女儿的江阳公主还是今年还不到十五岁的皇九子、四岁的皇十二子。   所以她如今虽然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变化,也能尽快的镇定下来,尽量的保护自己,积极的寻找改变和突破的契机。   她记得母亲说:“没有什么事是找不到法子解决的。你得多想想。”   然后母亲笑着摸摸她的脸:“当然,若是你实在想不到,还可以来找娘啊。娘会一辈子疼你的。”   她们母女一向亲密,那样的时候母亲拉着她,会对九弟说:“小九不行,你是男子汉,今后娘和姐姐都还得靠你呢!”   那会儿,小十二还在襁褓里呢。   谢纨纨的眼中不知不觉盈满了泪水,如今她死而复生,却与亲人咫尺天涯,还面临一个凶险的杀局,这样的状况之下,她都尽量克制自己少去想母亲弟弟,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可这个时候,真是特别忍不住啊。   正伤感间,张太夫人跟前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见谢纨纨一个人站在那里,松了口气似的说:“大姑娘幸而还没走呢,太夫人正打发我去请您。”   又张望了一下:“大夫人呢?已经回去了?”   谢纨纨只点了点头,那丫鬟便道:“那么大姑娘随我进去吧。”   谢纨纨跟她回去,见张太夫人惯常的沉着脸,汪夫人一脸不自在,朱砂跪在地上,她就怯怯的抬眼往上看看。   张太夫人见她眼睛通红,泪盈盈的,显是刚哭过,倒收起来些刻薄,皱皱眉:“怎么着?”   谢纨纨上前两步,只低着头,轻声道:“并没有什么。”   声音还哑着,明显是哭了的,张太夫人和汪夫人已经猜着了,张太夫人就道:“我问你,你先前打发朱砂去安平郡王府,就为了送果子去?”   谢纨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然后又急忙补充道:“我想着要请叶姑娘给妹妹们下帖子,也该谢谢人家,免得人家说咱们家不知礼,就打发朱砂去了……也……”   她又怯怯的看了张太夫人一眼:“想着看能不能打听清楚,到底成不成。”   “哼!”张太夫人听她还在给秦夫人掩饰,越发不满了:“朱砂,你给我老实说,大姑娘打发你去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你敢瞒一个字,立刻叫人牙子来领了你去!”   朱砂吓的浑身乱战,看也不敢看谢纨纨一眼,哭着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原是今儿大夫人那边的舅太太过来说话儿,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大夫人做主,吩咐大姑娘明儿连那边表小姐一起请去赏花会,大姑娘这才吩咐奴婢往叶姑娘那边送些果子去。大姑娘格外嘱咐了奴婢一句,这是节外生枝的事儿,命奴婢只说送果子的事,别的事不能提,奴婢这……这才没敢回三夫人的。”   谢纨纨只低着头拭泪。   张太夫人又哼了一声:“倒也不是你的错儿,那叶姑娘听了怎么说的呢?”   朱砂这会子说了开头了,话也就利落起来:“叶姑娘说,她今日在园子里站了会儿,或许在风地里站久了些,有点儿发热,明儿的赏花会她也不去了,正想打发人与大姑娘说呢,偏我去了,就打发我回大姑娘一声。”   汪夫人气的磨牙,脸都垮了下来,这大嫂向着娘家也太没个分寸了,自己家还是搭着人去的呢,她还加进来个表小姐,叫人家叶家瞧着,真是越发得寸进尺了,谁还耐烦应酬你呢?好好的事,就让她给搅合了去!   有朱砂这样一说,张太夫人越发沉了脸,因见谢纨纨一脸惶然站在那里,眼里含泪,十分可怜巴巴的样子,倒也没冲她发火。   她也是一辈子从姑娘做到儿媳妇到自己有儿媳妇的人,别的不说,精明是有的,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实在瞒不了她。   如今明显是谢纨纨有心顾着妹妹们,挣了个机会来,老大媳妇就拿自个儿当了王府姻亲,在亲戚跟前炫耀起来,显自己有体面,叫谢纨纨把表妹也带去,做女儿的,自然不能驳了母亲的回,结果惹了人家叶家不耐烦,索性一个也不带了。   如今谢纨纨还想给老大媳妇遮掩,不肯说她的不是,幸而她是个没什么大心眼儿的孩子,使唤不动丹红,就可怜巴巴的寻了自己以前的丫鬟办这个差使,才叫这事包不住了。   张太夫人强势惯了,凡事是定要明察秋毫的,绝不会叫人觉得能把她蒙在鼓里,这是她多年的掌家心得,但凡你装聋作哑一回,底下人就以为你好哄,越发要想法子哄着你。   是以她此时就淡淡道:“罢了,这事儿我知道不与你相干,你回去歇着吧。”   谢纨纨应了一声,却不敢就走,还是眼巴巴的看看张太夫人,又看看汪夫人,汪夫人就挽了她送她出去:“好孩子,这不是你的事,你顾念你妹妹,你妹妹知道记你的情儿,只是她没这福气罢了。”   又吩咐朱砂:“还不过来,帮着伺候大姑娘回去歇着。”   谢纨纨这才与她出门去。      ☆、大开眼界   第十二章   这件事怪有趣的,谢纨纨不由的想。   不过是这样小一件事,展现出来的东西却不少,谢纨纨对这些关系密切的女眷,尤其是其间的关系好恶,都颇有些心得了。   而对张太夫人对这个家的掌控力,尤其叫谢纨纨大开眼界。   越发叫她沉思起来。   她今日做了不少事,尤其是心绪再三起落,越发觉得疲惫,进了门,见丹红迎了上来,笑道:“姑娘回来了,今儿晚饭倒是散的晚。”   又倒了一碗红枣茶捧过来:“姑娘喝口红枣茶,我伺候姑娘脱了衣服吧。”   谢纨纨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也没接,只是叫:“石绿。”   石绿从后头院门进来,笑道:“我正说去厨房拿热水呢,姑娘叫我做什么。”   丹红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她是个瓜子脸的丫鬟,颇为俏丽,身材婀娜,论模样儿,在整个府里也算得上生的齐整的,她是三夫人的嫡系,她的祖母是汪家老太太从张家带过去的人,就是这府里的张太夫人,也对她祖母颇为另眼相看,常进侯府来陪着说话,抹叶子牌。   她的眼里心里,未必瞧得上这位老实绵软的大姑娘。且看她时常回三夫人院子里奉承,大姑娘不也从来不敢说什么吗?   就是这个月来,大姑娘虽说待她颇为冷淡,但也并没有怎么着过,怎么今日突然发作起来?   谢纨纨便道:“丹红去拿热水吧,你来伺候我换衣服。”   虽说在这个院子里石绿呆的长久的多,但往日里丹红压着石绿却是常事,但凡出力跑腿的,都常推给石绿做去,谢纨纨也从来不理论。   没承想,今儿却当面吩咐了,丹红怔了一下,正要说句话争取一下,谢纨纨已经坐到了桌子跟前,石绿看了谢纨纨一下,又看了丹红一眼,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大约是今日出去时辰长了,大姑娘忍不住要发作一下了?丹红心中这样猜测着,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出去了,虽说自己有体面,到底不能比姑娘,服个软也就罢了。   石绿伺候着谢纨纨散头发,收拾衣服,犹豫了半天,才对谢纨纨道:“姑娘,其实我去拿也不要紧的,不过一壶水。”   谢纨纨却是不紧不慢的说:“你刚才怎么不说?”   石绿语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窘的无地自容。   就连她这样单纯的人,也觉得谢纨纨如今真的太不一样了。   谢纨纨从镜子里看她一眼,说:“你既不愿意,就不必答应,在我跟前说出来也不要紧。不过我也知道,你说的也是实话,是怕我为难,愿意去拿。你心里头有主子,是好事,刚刚你不说,也是好事。”   石绿听的云里雾里,还是不大明白,不过谢纨纨既然肯定了她,她也隐约有了点儿明白。   刚脱了大衣服,院子里的小丫头珠儿跑进来说:“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邓氏那是在这个家里格外边缘化的人,她嫁的是张太夫人的亲生第二子,论起来,比后头两个庶子儿媳妇要高贵些儿,可是在张太夫人的三个儿子里,论长,比不过谢建扬,论亲,又比不过受宠的小儿子和汪夫人,论出息,就更不出众了,而且她到现在也并没有生出嫡子来,只有两个嫡亲女儿,二姑娘谢玲玲比着汪夫人所出的谢绵绵大两个月,小的是六姑娘谢萱萱,才四岁。   一家子坐在一起的时候,邓夫人也是十分沉默的那一个,像个泥菩萨。   不过她这会儿来是做什么,谢纨纨当然明白,见她走了进来,忙站起来笑道:“这么晚了婶娘怎么想着过来走走?快请坐。”   她并没有要石绿倒茶,倒是把那红枣茶亲自倒了一杯,笑道:“我刚回来,丹红煮了这壶枣儿茶来,婶娘喝一碗?”   邓夫人笑着随手接过来搁在桌上,又从跟着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揭开来笑道:“明儿大姑娘要去泰阳公主府,只怕要见到不少姑娘,这里是我这些日子来绣的荷包和手绢子,大姑娘拿上,正好赏丫鬟。”   谢纨纨脸上的笑容都不由的凝滞了一下。   侯府败落,这一代的几个儿媳妇,都没什么太好的出身,邓夫人自然不例外,没什么家底,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谢纨纨倒不觉得意外,可是如今来打探消息,拿出来的居然是赏丫鬟的荷包和手绢,倒叫谢纨纨感受更深了一层。   这挂着侯府招牌的一家的破败情形,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叫她意外了。   谢纨纨这时候已经很能理解邓夫人那种事不关己绝不开口,也不出头的心态了。   今日张太夫人拿她撒气,邓夫人在一边站着就一言不发,没有一句话面子情儿的求情,直到谢纨纨推出了谢玲玲和谢绵绵,邓夫人才借了时机铺台阶,这原本叫谢纨纨十分看不上,不过这会儿,看着那些精工的荷包和手绢,谢纨纨不由的意外的心平气和起来。   她虽然向来尊贵,可她也一直是那种愿意体谅别人的人。   这会儿她就轻轻推拒道:“不瞒婶娘,我今儿说了那个之后,因当时没作实,我也挂在心里头,后晌午就打发人去了安平郡王府探探叶姑娘的口风,瞧这样子,只怕明儿的事是不成了。”   “啊?”邓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习惯性的低了低头,然后又不大甘心的抬起头来道:“真不成了?大姑娘也不能再问问?”   邓夫人只有两个女儿,女儿的婚事,自然就是她的指望,能在豪贵众多的场合让女儿露面,当然是难得的希望,此时被泼了一盆冷水,邓夫人的脸上甚至出现了哀求的神情来了。   谢纨纨轻轻摇摇头,安慰道:“也不是非明日不可,如今开了春,各府各家也常聚的,没有泰阳公主府,还有别的人家呢,婶娘放心,我回头多去与叶姑娘说话儿,总能有机会的。”   邓夫人默默的听着,点点头:“多亏了大姑娘,你妹妹也常在屋里说大姑娘疼她呢。”   说了两句闲话,她还是把盒子放在桌上,笑道:“大姑娘拿着赏人。”便走了。   谢纨纨忙起身相送:“婶娘白来坐一回,茶也没喝一口,叫我怎么好意思。”   送了邓夫人出去,石绿笑道:“今儿姑娘出门一趟,回来就来了三四拨人,倒是热闹,只是想必累了吧?”   谢纨纨随口问道:“夫人那边屋里可歇下了?”   丹红手里拿着小茶壶,叫珠儿拎着大铜壶进来,听到这句话,就笑道:“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夫人屋里的香茹姐姐来拿热水呢,说是夫人乏的很,要早些歇着,姑娘就不必过去了吧。”   咦,张太夫人居然没叫秦夫人过去?谢纨纨倒是有点儿意外。   不过第二日一早,谢纨纨先去了秦夫人的屋里请安,然后又一起往张太夫人住的上房去请安,上房一应都是有定规的,一家子都差不多按着时辰到了,邓夫人比往日里更沉默,几乎没有抬头,汪夫人脸色暗沉沉的,没个好脸。   这样一看,谢纨纨发现,汪夫人脸一沉下来,眼角眉梢还真是颇有些像张太夫人的样子。今后老了,只怕也是一副寡淡的模样。   会齐了进门,都请了安,张太夫人便说:“昨儿晚上我有些个心神不宁,也睡不着,后来我就想着,应该是要清清净净的茹素几日,给菩萨烧了香,抄几卷经文才能静一静。这样想了,到了四更天才总算迷迷糊糊的闭了一会子眼。”   秦夫人忙问道:“母亲这会子可觉得好些了?”   张太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心里倒是安定了些。不过昨儿既然发了这个愿心,今日早饭我开始茹素了,你们吃你们的去吧。”   汪夫人忙站起来道:“母亲且听媳妇说一句,母亲身子素来不健壮,旧年冬天还不自在了一回,大夫当时说了,身子是要靠养的,虽说不可太滋腻,却也要清清淡淡的匀着养补才是,万不可亏空下来。如今母亲要敬佛祖,这是功德,媳妇原不敢劝,只是这茹素烧香,咱们做子女的,替母亲敬了,也是一样的,母亲的功德有了,咱们也尽了孝心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纨纨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头却不由的大是感叹,真是开了眼!   果然张太夫人听了,颔首笑道:“你说的很是。”   然后就扫了一眼众儿媳,没一个人接话,张太夫人便道:“老大媳妇,你是长嫂,她们都越不过你去,如今只有你来替我这个老婆子敬敬菩萨了。”   秦夫人眼神变了几变,嗫嚅了一下,终是没敢说不肯来,只得应了,张太夫人便吩咐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媳妇,夫家姓陈:“你伺候大夫人往后头小祠堂跪香去,小厨房预备的素斋也送过去罢。”   那陈旺家的应了一声,招呼了一个丫鬟,竟就扶着秦夫人走了。   几个儿媳妇正襟危坐,尤其是最小的五夫人吴氏,进门才一年多,算得上新媳妇,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谢纨纨在心中只是骇笑。      ☆、处置丹红   张太夫人处置了秦夫人,若无其事的领着众人吃了早饭,谢纨纨还是那个风格,照着往日里那样与婶娘妹妹们喝了两口茶,说了几句话,当着众人就对汪夫人身后伺候的朱砂说:“回头你闲了,到我屋里来一回。”   朱砂不敢应,却又不敢不应,颇为无辜的去看汪夫人,汪夫人还真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确实不好处置。   昨儿在张太夫人跟前说了要驳回,这原也是正理,没有侄女儿再三使唤婶娘的丫鬟的道理,可偏谢纨纨当着这样多人吩咐,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驳回,虽说占着理,可与家里头未出阁的姑娘针锋相对,她这个婶娘可就做的失败至极了。   张太夫人见汪夫人被拿住了,她便不悦道:“你自己没人使么,总使唤你婶娘屋里的丫鬟做什么,你娘是怎么教导你规矩的?”   谢纨纨就笑着站起来:“若不是祖母问起,我还不好说的,丹红我确实使唤不动,昨儿我回来,她就不在屋里,去三妹妹屋里描花样子去了,到了晚饭后才回来。我平日里要个花样子,她倒是没有。只是丹红是祖母给的,我也不好怎么着,朱砂原是我跟前伺候过的,会打的一手好络子,我这才想着,叫朱砂闲了来替我打两根络子使。”   这话一说,吴夫人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也是在一个大家庭里做女孩儿的,论人口,比谢家更多,自然伯娘婶娘姐妹也不少,可她也确实没见过谢纨纨这样豪放的作风。   告状也当面告,十分的磊落啊。   二姑娘谢玲玲也忍不住抬头去打量大姐姐,她的处境与大姐姐其实很相似,同样都是不受宠的女孩儿,可是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祖母跟前这样说话。   三姑娘谢绵绵一脸的不自在,听提到了自己,不由的就想辩解,却被她娘使眼色给压住了。   张太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只不过她脸色向来是不好看惯了的,此时无非就是眼角掉的更低,嘴角的纹路更深罢了,她没有想到,她掌管这个家近二十年,向来说一不二,竟然有被逼宫的一天。   就是跋扈如她,在当着众儿媳,众孙女,还有一位表小姐的场合中,她也不敢驳斥作为主子的孙女,去维护一个丫鬟。   规矩是必要的,而上下尊卑则是所有规矩中最为要紧的一条,丹红再有体面,那也是奴才,谢纨纨再不得宠,那也是主子。所以根本就没有去辩驳谢纨纨那些不满的必要,因为但凡是有委屈,那也只能委屈奴才,而不能委屈主子。   这一条若是分崩离析,那这屋里,从张太夫人起,到各房的人,作为长辈、主子所凭据的那些东西,也就会受到质疑。   或许没有人想这么远,但张太夫人本能的遵循这一条规矩,当然,除了不满谢纨纨的胆大妄为,也很本能的不满起丹红来。   就是再有体面的奴才,当面儿的敬重主子难道还委屈了不成?   她训斥谢纨纨:“你是主子,你使唤不动她,就随她去了不成?姑娘家尊贵,不肯轻易动怒,这是应该的,只是这屋里,自然是有规矩的,你说给管事媳妇知道,自然就处置了,你反让着她,又去使唤你三婶娘的丫鬟,越发没规矩了!”   “出去告诉袁福家的,革丹红一个月的银米!好生教导她规矩!”张太夫人犹豫了一下才处置,显得颇为轻飘飘的。   谢纨纨只恭敬的站着,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肯认错。   张太夫人没有台阶下,越发恼怒道:“原是我瞧着她还勤谨,才把她给纨姐儿使唤,如今显见得她是仗着是我赏的,倒拿大了起来。”   汪夫人忙笑道:“想来是这样,我以前瞧着丹红也还好,或是一时不妨罢,如今母亲教导她了,想必就好了。”   又对谢纨纨道:“朱砂平日里闲了,大姑娘尽管使她打络子去,闲着也是淘气。”   谢纨纨这才笑道:“也就是想打两根络子送人,哪有总打的。”   这大姑娘是真听不懂衬她的话,还是怎么的呢?汪夫人这倒是寻思上了。谢绵绵十分的不服气,回了屋就说:“那丹红就早前娘出门的时候她来了一回,怎么就成了在我们这里一天了?”   见身边只有铃兰,汪夫人才道:“傻孩子,你大姐姐那话,已经叫你祖母脸上下不来了,咱们再不担着点儿,叫你祖母怎么说?那丹红再不好,那也是老太太给的人,你大姐姐打狗不看主人,能有她什么好儿!”   谢绵绵似懂非懂,又道:“那这样说,祖母也没有罚大姐姐啊。”   “哪有为着个丫鬟罚姑娘的?”汪夫人失笑:“就是你祖母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拿着这件事作伐,横竖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好孩子。”汪夫人拉着谢绵绵的手,教她道:“你可别学你大姐姐那样,鲁莽成这样,当着这么多人,就说出来,这样不知体贴,你祖母就是有十分疼她的心,也淡了。你瞧,丹红也没伤筋动骨,倒是她,在你祖母心里是个什么考语?真叫人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嗯。”谢绵绵明白了。   谢纨纨当然也知道这些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只是她虽来的时日不长,但却已经足够了解张太夫人了,这个人简直就跟先帝的那位贤德的皇后一模一样!   她要保持自己对这个家庭,对这些人的绝对掌控力,有些事上她会小题大做,无事生非,以强调自己的权威。而同时,她又绝不容许有人觉得她好糊弄,可以哄骗她,所以在有的事上,她又必须要表现出她的贤明公正。   要猜到她会怎么处置,关键是看明白事情的性质罢了。   谢纨纨笑一笑,这对她来说,简直驾轻就熟。   秦夫人直到晚饭后才得回来,跪了一天的香,是两个丫鬟架着回来的,谢纨纨便去前头伺候,她吩咐石绿在屋里收拾着,只叫了丹红跟着她去。   也不知是被管家娘子训斥了,还是被家里长辈教导了,抑或只是单纯丢了脸,丹红哭的眼睛肿起来,倒是把那骄狂之气收敛了起来,一句不敢作声,谢纨纨若无其事的使唤她,她就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了。   秦夫人依然茹素,照着上房的吩咐,要茹素七日,今日跪香之后,明日倒是不用跪了,就是要抄经,谢纨纨进门的时候,五妹妹谢昭昭正坐在炕边上,此时忙站起来。   因着这个名头是替婆母敬佛,谢纨纨也不好慰问的,只是笑道:“母亲今日虔心礼佛,想必是劳累的,很该好生歇歇脚。”   秦夫人靠着大迎枕,闭着眼睛,只嗯了一声,倒是问了在一边儿的董有贵家的一句:“麒哥儿呢?”   “后晌午下了学就来了一回,听说夫人跪香去了,就回屋里读书了,刚才我打发人过去,说是正写字呢,写完一张就过来请安。”那董嫂子知道麒哥儿是秦夫人的心肝宝贝,替他回话都不一样。   秦夫人点点头:“读书写字那是正理,来不来都使得。”   谢纨纨一点儿感触都没有,自己笑吟吟的坐下来,又顺手牵着妹妹坐下,替她理理头发,待得她们都说完了,才笑道:“瞧着香雪姐姐不在,只怕是母亲还没用晚饭呢么?”   秦夫人又嗯了一声,谢纨纨笑道:“既如此,我原也不该耽搁母亲用饭,只是有一件事要回母亲。”   秦夫人继续嗯,谢纨纨笑道:“今日母亲虔心礼佛,自然是不知道俗事的。今儿祖母处置家事,说丹红骄狂,不服管束,命说与袁大娘知道,罚了她一个月的钱米,命她多学规矩。”   这话说的连秦夫人都睁开了眼睛,丹红更是一脸青白,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了,先前袁大娘已经教导过奴婢了。”   别说秦夫人,就连董嫂子都不由的心中趁愿起来。   大房没有三房的体面也就罢了,丹红不过仗着她的祖母的体面,竟然连自己这个管事娘子也常使唤不动,自然叫她心中不喜。   秦夫人看向谢纨纨,有点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谢纨纨有点儿担忧的说:“女儿想着,祖母或许不大欢喜,这是祖母赏的人,原也是好的,偏在咱们这里,就不好了,知道的人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要说是咱们院子里没规矩呢。”   当着丹红的面,谢纨纨也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留,丹红跪在当地,听的脸上又青又白,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偏董嫂子还忙捧场道:“大姑娘虑的很是。”   “且祖母都罚了,咱们倒没动静,显是没当回事不是?”谢纨纨又是一副胆怯的样子,似乎很怕祖母的模样儿,叫秦夫人都听得有点儿不自在了,也跟着说:“你说的是,老太太都动怒了,咱们倒装没事人,实在不妥。”   见秦夫人毫无问自己意思的样子,谢纨纨在心中叹口气,主动的开口说:“女儿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懂辖制,女儿想着,倒不如把丹红先放到母亲房里伺候,母亲费点儿心调教她,只怕就好了呢?她是祖母赏的,咱们要是把她退回去,祖母脸上怎么过得去?横竖咱们房里是一体的,倒不如咱们房里略动一动,既调教了丫头,又不伤了谁的脸面,倒也无伤大雅。”   秦夫人果然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笑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这样子,你房里少了一个人伺候了。”   谢纨纨笑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在这房里,还有什么多的少的?我屋里事情有限,石绿也是惯熟的,能有什么关系?就是真有什么事,还有董嫂子呢,董嫂子向来疼我,自然替我安排妥当了。”   那董有贵家的觉得今儿大姑娘做事说话都简直恰恰好的落在自己心坎上,早笑的花似的:“可不是大姑娘这话,这院子里头,第一个是夫人,第二个自然就紧着大姑娘了,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那丹红急了,别的事罢了,在谢纨纨跟前伺候这件事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她忙道:“夫人,老祖宗当初打发我来,是要伺候大姑娘的,如今若是要伺候夫人,只怕还要回老祖宗才是。”   “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谢纨纨沉下脸来,对董有贵家的说:“快给她一巴掌,瞧瞧这规矩,可见祖母罚的没错了。”   那董有贵家的瞧了一眼秦夫人的眼色,秦夫人昨日就不满丹红了,只是按捺着罢了,此时心里越发腻味,董有贵家的心中明白,过去就‘啪啪’给了丹红两个耳光:“闭嘴!”   那丹红一脸通红,也不敢放声哭,倒是不敢说话了。   谢纨纨站起来道:“偏就我的丫鬟这个样子,真叫我也没脸见人,还求母亲调教好了才是,扰了母亲半日,母亲好生用饭,我带着妹妹吧。”   丹红总算是连一个字都没法说,就被留了下来,谢纨纨牵着妹妹走了。      ☆、第 14 章   谢纨纨是绝对不会再要丹红近身的了,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又并没有经过什么变故,不管为着什么,就有这样的蛇蝎心肠,也真叫人毛骨悚然。   谢纨纨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她如今表现得只是不满丹红的怠慢,表现的还很正常,是以现在应该还没惊动丹红幕后的人,那幕后的人,大约也真没把谢纨纨当回事,所以正是好机会,应该想个什么办法,把丹红送到叶少钧手上去才好。   她相信叶少钧有本事让丹红把后面的主使招出来,她也相信,这件事徐王妃绝对脱不了干系,有了丹红,那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把柄,就算一时不用,也能震慑住那些人。   而且现在除了叶少钧,她也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   她一边慢慢寻思着,一边也不忘牵着妹妹。   谢昭昭才六岁,是个不大言语的小姑娘,有着胖乎乎的小脸儿,和与谢纨纨一模一样的小酒窝。   她似乎也不是十分亲近秦夫人,听谢纨纨说了,就乖乖的站起来,让谢纨纨牵着与她出去,她埋着头,踢踢踏踏的往前走,谢纨纨有过两个弟弟,没有妹妹,唯一亲近的妹妹,只有叶少蓝,不过到底没住在一起,自然也就没有日常生活的经验。   最后谢纨纨只是牵着妹妹,把她送回自己屋里,交给她的乳娘,自己站在门口,看着乳娘给妹妹梳洗了换了衣服,打发她睡下。   谢昭昭很乖,也很习惯,一点儿没有抗拒的睡下去,被子盖到她的下巴,她眨眨大眼睛,看着姐姐。   谢纨纨转身刚要走,又突然毫无预兆的觉得心中一软,转了回去,走到妹妹床前,摸摸她的脸,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乖乖睡觉。”   小丫头咧嘴笑了笑,露出小酒窝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家子去上房请了安,回来用过早饭,石绿就进来神神秘秘的对谢纨纨说:“刚才汪嬷嬷进来给太夫人请安了。”   谢纨纨到底不熟,要顿一下才想起谁是汪嬷嬷,就是丹红的祖母嘛,这个时候谢纨纨一想,才思考了一下,这个汪嬷嬷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孙女做的事呢?   不过这种事想不出来,谢纨纨也只是随便想了想,就放到了一边:“与咱们不相干,你倒是过去看看,朱砂得空不,我叫她来打络子。”   石绿就答应了一声去了。   谢纨纨想也想得到这汪嬷嬷今儿要说什么话,可她到底没经历过这家子的生活,哪里知道那汪嬷嬷在上房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简直老泪纵横:“我活了六十年,原是张家的奴才,后来跟着三姑太太去了汪家,几十年又开恩放我出来,一辈子勤勉,一家子都在跟前伺候到如今,就是几位爷们见到我也给脸叫一声妈妈,没承想养出个这样的孙女来,真是活打了嘴。昨儿听见那个话,我气的一天没吃饭,只想着那丫头既不成人,大姑太太不如打发她出来罢。”   嚎哭道:“这叫我怎么见人啊!”   连张太夫人这样的人,也不好当面斥责,只得道:“丹红原也是勤勉的,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呢吗?只是大约一时不妨,略疏忽了些,偏纨姐儿是个老实的,又想着她是我给的人,越发有些顾忌,两下里对上了,才闹了出来。略教导几句话就是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小孩子,哪有大人稳重呢?教导一回,叫她长些记性也就罢了。”   汪嬷嬷擦擦眼泪,叹道:“大姑娘是个好的,谁不知道呢?只老奴不明白,丹红去三姑娘屋里描花样子,她不好打发人去叫,偏又在长辈跟前抱怨?倒是三姑娘,不言不语的,倒一句话也没说。”   张太夫人活了这样一辈子,哪里不知道这汪嬷嬷的意思,只是昨日被谢纨纨拿住了不得不罚丹红,这会儿当着老奴才的面,也自然不会打自己的嘴巴子,只顺着道:“可不是,我这些孙女里头,就是绵姐儿最懂事明白,我也最疼她。”   那汪嬷嬷身后带了个伺候的媳妇,这时候对汪嬷嬷道:“老太太,先前进门我给丹姑娘送点儿东西去,听说如今她被调到大夫人屋里伺候了?”   汪嬷嬷立刻回身斥道:“乱打听什么!丹红如今在里头伺候,大夫人和大姑娘爱怎么着,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主子这里的是,也是你说得的?”   张太夫人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略有点儿意外,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岳大福家的,岳大福家的会意,走了两步,从后头门转出去问人,她在这屋里伺候的久了,知道张太夫人的脾气,且她虽说不大看得上秦夫人,却意外的觉得大姑娘是个好的。   而且……今后大姑娘不是还要嫁进王府么?今后说不准还有要去攀大姑娘的时候呢。   是以岳大福家的特意叫了董有贵家的来问了话,才进去说:“回太夫人的话,我刚问过了,因着昨儿太夫人发落了丹红,大夫人与大姑娘都说,丹红原是太夫人看着好才给大姑娘使的,如今来了这会子,怎么就不好起来?自然是因着大姑娘年轻脸嫩,不懂管束,倒叫太夫人气恼着了,大姑娘回去还哭了一场。是以暂把丹红调到大夫人跟前伺候,大夫人调教一阵子,依然还给大姑娘使,想着横竖是一个院子,也不要紧。”   这话说的顿时叫张太夫人觉得有脸面,媳妇和孙女这场面做的油光水滑,又孝顺又显得她有权威,心中倒是舒畅起来,便笑道:“也太肯小题大做了,无非是略处置一下,就这样。”   岳大福家的忙笑着奉承:“这也是大夫人与大姑娘的孝心,到底是太夫人给的人,自然与别的丫鬟不同的。”   汪嬷嬷一脸老泪,一时也不知该作何举动了,她是一心要来给孙女儿出头的,尤其是今日进了门,就知道丹红被调到秦夫人屋里伺候了,越发着急,此时勉强道:“虽说是如此,可老祖宗给大姑娘的,大姑娘随手就给人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到底是娘家出来的奴才,张太夫人也不想十分驳她的体面,又凝神想了想,便对岳大福家的说:“说的也是,你去与大夫人说,下月初一,还叫丹红去伺候大姑娘罢了。”   “是。”   正说到这里,外头进来一个丫鬟:“太夫人,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来了,刚打发了个小子送了帖子来,说大姑娘的马车就快到了。”   张太夫人一怔,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但见肯定是要见的,便忙道:“快给我换衣服,叫一家子都来见见叶姑娘。”   汪嬷嬷也是一怔,便起身道:“我也见过了太夫人了,这会子太夫人有事,我便走了吧。”   张太夫人不理论,只道:“有闲了只管进来说话。”   汪嬷嬷刚走到二门前头,就见安平郡王府印记的一辆八宝华盖车停在二门上,两个嬷嬷正扶着一个淡装少女下来,那少女一抬头,就看见汪嬷嬷急匆匆的往一边让道。   叶少蓝只看了一眼,便偏过头去,轻声对旁边的一个媳妇说了两句话,那媳妇就走过去问谢家在二门上迎客的管家大娘子,还指了汪嬷嬷一下,那媳妇也一脸疑惑,颇为不解的回头看看汪嬷嬷,说了几句话。   叶少蓝听了,微微点头,倒也并没有理会汪嬷嬷,只管往里去了。   只是汪嬷嬷站在二门旁边的角落里,看的十分真切,倒也不急着走了,横竖她在这府里是惯熟的,就留在门房里喝茶,等着问一问那娘子。   张太夫人已经领着一家子女眷迎到了垂花门口,叶少蓝很客气的问好,又笑道:“我白来看看谢家姐姐,倒劳动了老太太,叫晚辈何以克当。”   又扶着张太夫人走进去,谢家一家女眷大部分都是第一回见叶少蓝,媳妇那一辈的,到底年纪大些,虽说羡慕,脸上倒还掌得住,底下的姑娘们,就忍不住都在脸上露了出来。   叶少蓝向来爱秀丽清雅,虽说衣服素净,只是简单的白底红蝴蝶的衫儿,与谢家众姑娘们看起来也差不多,可是看那衣服的料子,细滑柔亮,金线滚边,几颗扣子都是红宝石打磨的,手腕上一对儿简单的翡翠镯子绿的一汪水般清透,头上不过几件首饰,可哪一件都是谢家姑娘们见都没见过的。   哦,不对,谢纨纨曾见过。   所以谢纨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倒正好有余暇注意到几个妹妹,不仅是羡慕妒忌叶少蓝,就是对自己,也似乎有一两道含义不明的眼光了。   倒是说不清到底是羡慕还是不忿了。   谢纨纨忍不住摸摸脸,说真的,她还很想长叹一口气呢。      ☆、急变   叶锦跟在叶少蓝身后,不由自主的打量那位只在嘴角露出一丝最浅淡的礼貌的微笑的谢家大小姐。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一户人家来出任务。   这位谢家姑娘,大爷的未来夫人,叫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如水清见底般的透彻,可再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事,尤其是徐王妃这两日的动静,却又觉得这位姑娘似乎深不见底。   谢纨纨看她打量自己,微微歪歪头,算是打个招呼,她虽然十分了解叶锦的底细,但到底很少见过她,只想着她是来坐镇这府的,便只略微致意罢了。   叶锦一怔,竟不知该如何行礼,只能颔首示意,然后规规矩矩的低下头来,不再乱看。   两人的这一点细微的交流,没有人发觉,只听得叶少蓝与张太夫人寒暄道:“我今儿进宫去给姨母请安来着,姨母听我说了,也是急的了不得。”   她微笑着看看谢纨纨,居然露出一丝少女特有的顽皮的笑意:“不瞒老太太,我姨母向来疼我们兄妹,这会子听说谢家姐姐身子有些不大好,自然是着急的,原说要传太医院的钟大人来给姐姐瞧瞧的,老太太大约知道,钟大人是有名的神医。还是我劝住了,先叫叶锦瞧瞧,若是有大的不妥,再请钟大人也就罢了,姨母才勉强应了,打发我即刻把叶锦送来,您瞧,我这从宫里出来就来给姨母办这差使了,还没回家呢!”   说着才介绍一直跟在后头的那个妇人:“这是我姨母宫里的黄姑姑,姨母今儿打发她来办这件差使。”   张太夫人虽然心中不情愿,面儿上还只得满面带笑的直说怠慢,把叶少蓝和黄女官请进上房坐下了,奉了茶,才道:“请黄姑姑代老身请太妃娘娘安,说起来,太妃娘娘进宫前,我也去过尚书大人府上,见过娘娘,大约才十几岁吧,那会子瞧着就比旁的人都强了,再没有人比得过的,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黄女官矜持的笑道:“娘娘必然记得的。今儿娘娘下了令,要把叶锦赏给谢大姑娘跟前伺候,哪一位是谢大姑娘。”   谢纨纨低着头上前了一步,面色很平静,平静到平淡的样子,她对着叶少钧和叶少蓝都没有丝毫激动的失态,对着同样十分熟悉的黄女官,她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谢纨纨秀美的姿态叫黄女官不由的也在心中赞了一句:好一个水般的美人儿。便笑着把庄太妃的吩咐说了一遍,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叶锦赏给谢纨纨而已。并没有多的话。   对于母亲的风格,谢纨纨没有不清楚的,母亲向来少解释,不爱生枝节,赏人就赏人,极其简单明了。   也只有某些时候,她赖在母亲的软榻上和母亲闲聊,会问起一些事,母亲才会跟她细细的解释。以作教导。   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儿,一直就是母亲最亲密的人了,与两个弟弟都不同。   谢纨纨听了令,跪下磕头谢恩,叶锦也上前来与谢纨纨磕头,谢纨纨忙命她起来,又赏了一个荷包给她,才算完成交接。   可叫谢纨纨意外的是,黄女官看这场面做完了,居然又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府上的规矩,姑娘屋里有哪些人伺候?”   张太夫人显然更意外,又不能不答:“姑娘屋里是两个一等丫鬟伺候起居,另外姑娘们都在她们母亲的院子里住的,自然还有管家媳妇和些洒扫跑腿的粗使丫头。”   黄女官颔首:“娘娘的意思,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咱们虽说是好心,也不能叫当家夫人奶奶难做不是?如今宫里赏了人给大姑娘伺候,太夫人就做主,把大姑娘跟前的丫鬟减一个下来才是。”   张太夫人真没想到这位太妃娘娘管的这等宽,又不好不应,只得笑道:“太妃娘娘体贴入微,实在是天恩浩荡。”   谢纨纨神情不动,心中却是十分奇怪,这个场面,并不是母亲的风格呀。   她轻声道:“昨日正巧把丹红调到母亲屋里伺候,只说过些日子再回来,如今太妃娘娘这样说了,那就不必再回来了就是。且丹红又是旧年里祖母赏的,为着我,倒叫祖母少人使唤,我原也是不安的,如今倒是正好了。”   张太夫人脸色有点往下沉了,只是当着黄女官和叶少蓝不好发作罢了,黄女官听了这句话,目光闪烁了一下,与叶少蓝对看一眼,叶少蓝微微一笑,轻轻点个头,黄女官便笑道:“这个叫丹红的原是在谢大姑娘房里伺候的?倒也罢了,太妃娘娘的意思,要我带一个大姑娘跟前的丫鬟进宫问问大姑娘的起居情形,她如今左右无事,就与我进宫回话去吧。”   在场众人齐齐怔住了,可是谁也没有谢纨纨心中那般惊涛骇浪。   这绝对不是母亲会做的事!   太诡异了,难道已经有人知道了丹红做的事?才有意要把丹红带走?除此之外,实在无解。   谢纨纨的目光落在安静的微笑着的叶少蓝身上,她一时间有点呆住了,没有反应。   张太夫人有点勉强的笑道:“这丹红是旧年里头我才给纨姐儿的,伺候的不久,她屋里还有一个丫鬟,是从小儿伺候她的,不如打发她去,才明白。”   那黄女官看着倒是并没有什么颐指气使的模样,只是身份使然,不仅是宫里出来的女官,更是庄太妃跟前得用的人,与这衰败的侯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话既然说出来了,哪里容得了人驳回,她也不恼,只是笑道:“无非问问日常起居,太夫人既舍不得一个丫鬟跟着走一趟,也没什么要紧,我这就回宫去奏与娘娘罢了。”   张太夫人再勉强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秦夫人见状,连忙道:“不过一个丫鬟,有什么要紧,太夫人不过是怕她说不明白罢了,倒误了黄姑姑的差使,姑姑既说明白了,香雪,你回去叫丹红来,吩咐清楚。”   张太夫人也只得道:“咱们家规矩粗疏,还劳黄姑姑教导她规矩才是。”   黄女官转头看了叶少蓝一眼,才矜持的笑一笑:“太妃娘娘最是和气的了,有什么要紧呢。”   谢纨纨在一边看的清楚,心中越发琢磨开了。   叶少蓝却也并没有理会这官司,她坐了一阵子,因她陪着黄女官来的,不好独自去谢纨纨屋里坐,只挨着谢纨纨低声说了几句话罢了。   她们第二次相见,若不是因着定亲,根本连见都见不到,能有什么话说?无非是解释昨日的事,又提起过几日有哪里的花会,想要邀她一起之类的话,不过叶少蓝十分会装,动作神情,都颇透出几分亲热的样子来。   熟谙叶少蓝的谢纨纨心中好笑,外头还不得不应和着她,可眼角一扫,几个妹妹都不由自主的悄悄看着这边,甚至有两个丫鬟已经悄悄的挨了过来。   谢纨纨心中一动,轻声道:“太妃娘娘的恩典,我愧受了,太妃娘娘待我这样好,我心里头有百般孝敬的心,只是也没得孝敬,只想着能进宫给太妃娘娘磕个头去,不知行不行?”   叶少蓝微微诧异,只是想到哥哥的话,才低声道:“宫里召见,规矩最大的,回头我替姐姐请见罢了,若是不行,我替姐姐给姨母磕头,也是一样的。”   谢纨纨顺着她的话道:“我原是没进过宫的,妹妹这样说,我竟有些担忧了。丹红原不是我的丫鬟,是去年春天祖母才给的,也是因着我大了,也要配个大丫鬟,祖母跟前调教过的人,自然是不同的。虽说她在我屋里时日不长,我心里还是很疼她的,这会子想到宫里规矩大,只怕她犯了什么忌讳,可就不好了。”   她说的话与她的神情完全两码事,别人都看不见,叶少蓝却看得真切,谢纨纨还恰到好处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叶少蓝也并不真是天真单纯的少女,就算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谢纨纨这话的意思,当她是客气话,可收到这个眼色,就知道不是那么简单了。   再回头一想,这话就说的很妙了。   叶少蓝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我知道的,交给我,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哎哟,蓝蓝真乖。   也就是这样两句话的功夫,丹红被带了进来磕头,然后又颇有点莫名其妙的就被带了出去,叶少蓝款款起身,告辞回去。   谢纨纨回了屋里,随手拿了绣花棚子绣帕子,没两针就出起神来。   她了解母亲,现在虽说有点不那么坚定的认为自己了解叶少钧,但她也相信,丹红这次回不来了。      ☆、回不来   谢纨纨出了一会儿神,才叫叶锦进来说话,以前她只是在安平郡王府见过叶锦两回,并没有很留意她。   不过对她的身份背景,谢纨纨是很清楚的。   她打量了叶锦片刻,才开口道:“你来之前,太妃娘娘可召见过你?”   叶锦道:“回姑娘的话,叶大姑娘进宫给太妃娘娘请安,奴婢是随侍进去的,太妃娘娘听了叶大姑娘的话,就召奴婢去磕了头。”   谢纨纨又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问道:“太妃娘娘可安好?”   谢纨纨的声音中有一点怅然,她其实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说的格外平常了。   叶锦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妥来,只是回道:“娘娘自是安好。”   “太妃娘娘可有吩咐你什么话?”谢纨纨说。“叶少呢?”   这下子叶锦才有点诧异了,抬头看了谢纨纨一眼,又想到那一日谢纨纨突兀的向叶少蓝讨自己的事,越发觉得这位姑娘十分古怪,不过答的依然中规中矩:“太妃娘娘吩咐奴婢只管听大姑娘吩咐就是。大爷也是这样吩咐的。”   谢纨纨笑了笑:“你是宫里的人,别说我,就是叶少也是另眼相看的,我自也不会亏待你。那一日我冒昧的向叶大姑娘讨了你,原是十分无奈的举措,也幸而叶少与大姑娘大方。”   叶锦十分无言以对。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听懂谢纨纨这句话。   谢纨纨又笑了:“你随我来。”   她领着叶锦走到屋子外头,连着正房的小院子里,院子虽然不大,不过因四面有门有窗,可看到四周动静,谢纨纨站在院子正中,轻声笑道:“房里我不敢说话,这里说小声一点,倒便宜。”   慎重成这样,叶锦也不敢怠慢,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叶少钧是吩咐过的,可是她真没有想到谢纨纨会当着面一点儿不遮掩的说出来,谢纨纨轻轻的说的十分简洁却又肯定:“先前被带走的丹红想要下毒害我,如今她虽说大约回不来了,可保不齐有别的人来动手,你要替我留意。我并不知道丹红后面的人是谁,这一点,你也要替我留意。”   就是容颜如千年古井般的叶锦,也终于脸上变色,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是!”   谢纨纨又笑了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叶锦心里头有无数疑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该怎么问,又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问,最终还是又应了一声:“是。”   谢纨纨微微一笑,倒也不急着走,只在那院子里看看新开的花儿,一派轻松写意,仿佛真是出来看花的。   叶锦却是满心疑惑,一身沉重,竟觉得这位声名从来不显的谢家大姑娘的一言一行,实在叫人莫测高深。   不管是在安平郡王府还是在这里,她都并没有显出丝毫的锐利来,可她在说起有人要毒害她的时候那一种不动声色的淡然镇定,她对自己这种难以解释的信任,她这一步一步,出人意料却又巧妙的动作,虽然叶锦并不是这方面的人才,也隐约感觉出一些压力来。   似乎这位谢大姑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她能知道每一个人会怎么理解这件事,怎么安排这件事,甚至连在深宫中二十年一步未出的庄太妃娘娘的反应也不例外。   叶锦随侍在身边这片刻,竟觉得手心微微的出汗。   叶少钧也觉得这件事十分的古怪,叶锦的回话自然是事无巨细,每句话都几乎背了下来,尤其是那一句:“丹红大约回不来了。”   叶少钧听到这一句,竟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十分的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相信那个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姑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看懂那一幕,那可是叶少蓝的一时意动。   而妹妹的出身与她不可同日而语,妹妹所受的教导与眼界也定然不是那样的家庭教导出来的姑娘可比的,可如今,妹妹今日之所以有意动,那是机缘凑巧。   那一日谢纨纨走后,叶少钧就跟她分说过,能对谢纨纨下手而又能掩盖住,但又能被谢纨纨自己察觉到的,自然是她身边亲近人等,厨房里的人,并房里伺候的人最为可能。   然后叶少蓝登门,偏又在门口碰见了曾在王府见过的汪嬷嬷,叶少蓝只问了问这人是谁,家里有什么人,在府里哪些地方当差,对应上了,才临时起意带走了丹红。   谢家这位姑娘,她可不知道妹妹认出了汪嬷嬷,她又是如何会想到妹妹带走丹红是因为这件事呢?   叶少钧的手指轻轻的拨动了几颗珠子,还有,她显然是有意在叶锦跟前说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明知道叶锦会传话,她表现的毫无顾忌的信任叶锦,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有什么想要达到的目的……   叶少钧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她有一种隐约的急切,他把整圈珠子都转了一遍,才对叶锦道:“罢了,你回永成侯府去吧。”   叶少钧决定亲自去给姨母请安。   叶锦回去了一趟安平郡王府,谢纨纨是知道的,虽然这是意料中事,甚至也是谢纨纨想要的,可她还是有点儿恨的牙痒痒。   叶少钧根本一点儿掩饰都没有,就差没让叶锦回说:“我要回去把今天你说的话回给大爷知道。”了!   真是太眼里没人了,谢纨纨忿忿的想。   这个混账,以前明明那么好,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纨纨在心里磨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跟他一般计较,形势比人强,她现在哪里还惹得起叶少钧呢?只能被他欺负了。   叶锦不知道这里头的种种关节,唯一知道的就是谢纨纨说的,丹红回不来了,还有,叶少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样子。   叶锦回到永成侯府之后,就在注意着这件事,丹红确实没有能够回来,永成侯府直等到天黑,也没有半点儿音讯。   张太夫人终于觉得不妥,打发人出去打听,可他们这样的人家,早不是当年手眼通天的人家了,哪里打听得到宫里的信儿,不过是白跑一趟。   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黄女官和叶少蓝的举动,张太夫人有了一种难以言叙的不安,看起来好像是水到渠成,带走了丹红,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带了几分刻意,张太夫人思前想后,还是打发人去传谢纨纨。   谢纨纨也是一副着急的样子:“我也是等了半晌,白不见她回来,只是,人是宫里带走的,孙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张太夫人便道:“如今你跟前不是正有个娘娘赏的人呢么?你倒是打发她去郡王府问问叶大姑娘,人虽是宫里带走的,但好歹叶大姑娘也在的,如今也只得问她了。”   谢纨纨忙应了,就叫了叶锦来,当面儿吩咐。   这边还没吩咐完,只听到外头一阵嚎哭声,苍老的声音哭道:“老祖宗可要救救我孙女的命啊。”   汪兴家的同着一家子妯娌,扶着汪嬷嬷哭着进来了。   那汪兴家的哭的眼睛肿肿的,进门一眼看见谢纨纨,或许一时不妨,很明显的抽噎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显出了一丝畏惧。   谢纨纨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汪嬷嬷就要比汪兴家的更掌得住,领着一家子噗通跪在地上:“老祖宗,丹红被带进宫四五个时辰了,还没半点儿音讯,求老祖宗发发慈悲,救救她吧。”说着就磕头。   磕的砰砰直响。   看得出心中的惶恐,不止是为着孙女,大约也明白,这是一家子的性命攸关了。   张太夫人命身边的丫鬟:“快把你嬷嬷扶起来。”   一边又劝慰道:“你且别急,宫里头规矩大,或许进出都有时辰,再者,许是有什么事耽搁在那里,没人送她出来,我已经命纨姐儿打发人去郡王府打听了,定然没要紧的。”   谢纨纨在一边微笑着,打量这一家子,若是已经来齐了,那汪家就是四个儿媳妇,除了汪兴家的,其他三个儿媳妇的神情里头显然并没有十分的着急,不过是个面子情儿的意思。   看来也是不知道内情的。   可汪嬷嬷是真着急,宫里庄太妃娘娘跟叶家的关系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孙女这样古怪的被弄进宫里渺无音讯,如何叫她不着急。   她可是心里有鬼的,自己的孙女对叶家的未来媳妇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虽说她有靠山,但到底自己身份低微,事情顺利倒也罢了,若是事情败露,那他们家就……   汪嬷嬷不由的打了个冷噤,转头去看俏立在一边的谢纨纨,这位美貌的大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见汪嬷嬷看过来,就缓缓的展开一个笑颜来。   极美,可是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原来是她!   第十七章   谢纨纨头一偏,脸上的表情就换的仿若之前那个笑意是错觉一般,她的声调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祖母说的是,想来丹红不过是个小丫头,宫里的人只怕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有什么为难处呢?定然是无事的,我已经打发人去传叶锦姐姐了,她到底在安平郡王府伺候过,门脚也是熟悉的,倒比咱们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更强些。”   那汪嬷嬷还在恍惚,汪兴家的立在一边只是哭,叶锦已经进来了,谢纨纨吩咐道:“见礼且免了,这会子有件要紧事要你办去。”当面就吩咐了。   吩咐的很有条理,叶锦躬身应了,道:“奴婢这就去安平郡王府,求见叶大姑娘。”   谢纨纨道:“你务必上覆叶大姑娘,丹红虽说只是一个丫鬟,也是咱们家几代的奴才了,原是不同的。求叶大姑娘受累也要打听一下才是,回头我亲自上门去道谢。”   张太夫人听了,缓缓点点头,待叶锦出去了,张太夫人才对汪嬷嬷道:“你且安心坐着,定然没什么要紧事的。”   可是这些话,挡不住汪嬷嬷手脚越发的冰凉。   这位大姑娘……   为什么跟所有人说的,跟自己亲眼见过的样子不一样了呢?   不,她对张太夫人说话的时候,刚才吩咐丫鬟的时候,都和以前是一样的,只是显得更有条理,更稳重沉着了一些。   这也并不奇怪,到底已经过了两三年,正是女孩儿长大的最明显的时候,可是刚才那个笑容……那个笑容……   汪嬷嬷直到现在还觉得恍惚,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看错了?   她愿意来办这件事,那也是仔细思虑过的,除了对老主子的忠心,自然也是为着一家子的前程,但是风险也是十分要紧的,她是想要一家子的前程,可不想把命搭上去,没了命,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前程呢。   可是当日议起来,这件事,怎么看都没什么大的风险,大老爷那一房,在谢家几房里,向来是靠后的,而那一房的主母秦夫人,一心宝爱唯一的儿子,两个亲生女儿不过是个面子情儿,不过是衣食上不克扣罢了。平日里也并不怎么在意。   至于这位大姑娘,除了美貌,并无丝毫出众之处,胆小老实,毫不足虑。   汪嬷嬷当初唯一的顾虑,其实只是张太夫人,只是老主子笑着与她说:“你怕什么,有我呢,就算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儿子要紧还是孙女要紧呢?你且细想想。”   她确实细想了一整晚,又与大儿子大儿媳妇商议,盘算再三,也是万无一失的,但只要得手,那荣华富贵定然就有了。   可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宫里会动手,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老主子不是说,大姑娘是王妃一系看中的,叶家大爷并不情愿吗?   这位太妃娘娘,可是叶家大爷的亲姨母呢。   当然,汪嬷嬷心中还是有一点儿盼望的,只盼着丹红在宫里真是因着什么事耽搁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她的希望就破灭的干干净净,叶锦干净利落的转了回来,回话道:“奴婢去请见叶大姑娘,在二门上等的时候,王府大爷正巧回来了在二门下马,见了奴婢,听了那个事儿,大爷说,幸而你碰着了我,这差使你才办得成,这事儿就是你见了大姑娘,她也不知道。”   谢纨纨嘴角露出一个淡的看不见的笑来,叶锦接着说:“大爷说,他那会儿正在宫里头,听说庄太妃娘娘吩咐从外头带进来一个侯府的丫鬟,原是要听她回话的,只没想到这丫鬟不知规矩,十分狂妄,行动犯上,太妃娘娘已经命慎刑司将她杖毙了。”   “啊!”汪兴家的一声尖叫,汪嬷嬷直接晕倒了,整个人软在了地上。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只有谢纨纨轻轻叫了一声,就再没有表示,低下了头。张太夫人一脸蠢像的张着嘴,回不过神来。   汪家几个儿媳妇都捂着嘴,不停的发抖,这辈子头一次见识天家之威,就是自己的亲人,一句犯上,即刻杖毙,自然吓的快疯了似的。   但只有汪兴家的知道内情,简直就是真的要疯了,她根本没看自己的婆母晕倒在地,只是急的团团乱转,脸上瞬间褪了血色,又青又白,又浮出一点奇异的潮红,嘴里念念有词:“天呐,怎么办。”   “会死人的……”   “我的天爷啊,怎么会这样啊,老太太不是说……”   “对,老太太,找老太太去……”   竟然一转身就跑出去了。   留下一屋子人或目瞪口呆,或若有所思起来。   张太夫人这会子回过神来,有点儿若有所思的看向谢纨纨,谢纨纨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可是身形是镇定的,并没有一般小姑娘听到这样可怕的事情的时候那种惊恐。   张太夫人此时也很混乱,镇定了一下才道:“把汪嬷嬷扶起来,先送回家去,你们几个做媳妇的,好生伺候着。”   汪家几个儿媳妇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有一个才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喊道:“老祖宗要给我们家做主啊……”   “放肆!”   “你也想死吗?”张太夫人一拍扶手:“丹红犯上,这是死罪!若是宫里追究起来,别说你们,就是侯府也要请罪,谁敢来做主?”   真是找死呢!杖毙丹红的是谁?那是宫中的庄太妃娘娘,伸一根手指头都比自个儿腰粗的主儿,她能做什么主?不连累到自己家就不错了!   张太夫人心中又惊又惧又疑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来,只是赶紧打发了汪家的人走了,才吩咐身边的丫头:“快去打听侯爷这会子在哪里,这件事要即刻回侯爷,商量个对策。”   谢纨纨在一边看完了,才抬起头来,一脸才回过神来的惊恐说:“丹红……丹红真的就死了?”   张太夫人冷哼一声。   谢纨纨一副弱不胜衣的被惊吓状:“祖母,孙女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去了。”   张太夫人只觉得如今乱成一团,哪里有精神理会她,只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谢纨纨领着叶锦,一路上一言未发,直走到那个小跨院了,她就站在中间,并没有直接进屋去。   叶锦等了一下,见她并没有吩咐,也没有问话,却不进去,才低声道:“丹红并没有死。”   “嗯。”谢纨纨简单的回答了一声,那声音的平稳让叶锦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见谢纨纨早不是先前在那边屋里的样子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平静。   “大爷说,丹红经不起拷问,已经全说了,给她毒药,命她下手的,是汪家的老太太张氏,大爷已经命人跟进这件事了。”叶锦低声回道。   丹红一个小丫头,只知道到这一级,是很正常的。   “原来是她。”谢纨纨笑了笑:“我明白了,谢天谢地。”   不是谢纨纨的亲祖母,到底叫谢纨纨放了一点心,也多了一点宽慰,张太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儿,也并没有要拿她的命换荣华富贵。   只是她的不喜欢,终究还是成了谢纨纨殒命的帮凶。   谢纨纨又问:“大爷还说了什么吗?”   叶锦迟疑了一下,才道:“别的没有了,大爷只是吩咐奴婢代问姑娘安好。”   哼!我才不信呢。谢纨纨想,很显然叶少钧没有这样吩咐。   而且她期待的也并不是这个,谢纨纨期待的,是这件事让庄太妃愿意招她入宫,她想见母亲,想的快要疯了。   自己都提了两回了,就是给个面子,也该给她这个机会嘛。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纨纨在心里嘟哝。   她也不想要什么,得到什么,她只是想要见见母亲,只要……见见就好。   想到母亲的容颜,想到母亲的一举一动,教导、玩笑,谢纨纨觉得眼眶有点儿发热,别过头去,匆匆的回了自己屋里。      ☆、到底是谁?   汪嬷嬷被抬回家,醒了来,先是嚎哭了一阵子,几个媳妇上来劝解安慰,早被轮番的赏耳光,大骂:“丹姐儿没了,你们瞅见空子了,就得了意了是不是?早多着呢!有你们哭的在后头!”   几个媳妇都不敢再作声。又不敢走,一家子都愁云惨淡。   哭了一阵,又叫套车,立刻赶往汪家见汪老太太,汪兴家的正在地上跪着,哭的一脸眼泪鼻涕,汪老太太在上头坐着,闭着眼一言不发,听到汪嬷嬷来了才说:“丹红的胆子不小啊。”   汪嬷嬷吓的一抖,跪在地上磕头:“老太太,这可怎么办啊,丹红折在宫里,难道是宫里知道了?这……这可怎么得了。我……我……您……”   “蠢货!”汪老太太这时候才终于睁开眼睛:“太妃娘娘什么身份,那丫头又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与王府订了亲,太妃娘娘能知道她这个人?更别提她身边的丫鬟了,就是咱们看来天大的事,娘娘跟前能算的了什么?有哪一个眼角来瞧你?你就吓的这样!”   汪嬷嬷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寻思半日才道:“那……丹红她?”   汪老太太越发发火了:“你还有脸问!我说了多少回了,你是跟着我一辈子的老人儿了,这么些年功劳苦劳都有,有体面那也是应该的,可没说连你孙女都是一样的!丹红才多大点儿,就叫你纵的那样,那丫头再老实,再不讨人喜欢,那也是主子,就算心里头不敬重,脸上总要敬重些的,倒连使唤都使唤不动她了,你倒好意思到我跟前来哭!”   汪嬷嬷婆媳两个跪在地上,不但一声儿不敢吭,就连哭也不敢哭了,汪老太太道:“你以为宫里是什么样子?能跟这府里,那府里一样不成?但凡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那就是死罪!丹红又是狂惯了的,不知收敛,还以为跟在这外头一样么,真真是找死!”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完了,汪嬷嬷才怔怔的道:“老太太的意思,原是与咱们不相干?”   那汪老太太心里头一动,叹了口气道:“我实与你说了吧,这事儿就是叶家大爷打发了人来请大老爷,吩咐大老爷去办的,只是因着这是后宅的事,一个爷们怎么有法子?我才接过来的,宫里太妃娘娘,那可是叶家大爷的亲姨母,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拿你怎么着。”   “竟然是叶家大爷?”汪嬷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怎么太妃娘娘就……”   “这种事,到底不怎么光彩!”汪老太太道:“叶家大爷不喜未婚妻,只是父母之命违拗不得,只得另辟蹊径,难道还好叫嚷的一家子亲戚都知道不成?太妃娘娘自然是不知道的。”   “哼!”汪老太太又道:“就是在我这里,这一应事情,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知道?二闺女那里,我都没说一个字。你们一家子都在那边当差,自然是知道动静的,这些日子,谁有半点儿疑心?有半点儿防备?他们家都没人察觉,外头难道还有人能知道?更别说宫里了,你少疑神疑鬼的。”   汪老太太说的一点儿也不犹豫,汪嬷嬷细想一想,倒也果然如此,谢纨纨差点没命的那一次,整个侯府也都以为她只是风寒,没有一个人疑心到这上头来,张太夫人对她也依然很给体面,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至于先前恍惚中看到的谢纨纨的那个嘲讽的笑容,汪嬷嬷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大约做贼心虚,臆想的罢了。   嗯,一定是这样。   从整个家将有灭顶之灾的惊恐中脱了出来,汪嬷嬷才终于有心神想起自己被杖毙的大孙女了,悲从中来的嚎哭道:“我可怜的丹红啊,你才十六岁啊!”   汪老太太也叹口气,吩咐跟前的管事媳妇:“去拿二十两银子来给汪嬷嬷,回去置办置办。”   汪嬷嬷与汪兴家的哭着磕了头,才拿了银子走了。   那管事媳妇见那婆媳走了,才低声道:“如今丹红坏了事,那边可怎么办?”   汪老太太沉吟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如今确实不好办了,一时间要寻人,也没个好人选。一则要信得过,有忠心的,二则,也要是那府里现成的人才好调度,没有我现送个人去的道理,三则,到底是提着头办的事,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胆量的。若不是这样艰难,当初我为什么要用丹红?这丫头狂惯了的,本就不是十分妥当,如今果然坏事了不是?”   那媳妇忙道:“可不是这个理儿,还是老太太虑的周到。只如今,那边交办这事儿也有半年多了,大姑娘只是病了一场,这会子倒是好了,半点儿看不出什么来,再拖一拖,只怕不好交代呢。”   汪老太太叹气:“你说的不错,幸而那边是不理会咱们怎么动手的,不然,就是这会子丹红捅出这样大的篓子来,叫那边知道了,岂有不恼的?就是如今,要不赶紧着办成了,那边追问起来,也是了不得的。”   好不容易攀上这样的高枝儿,汪老太太自然不肯放的。   那媳妇忙应是:“依我的浅见,倒是与那府里老太太说了也就罢了,横竖有二姑爷在那里。还是那句话,儿子要紧呢还是孙女要紧呢?”   汪老太太想了半日,终于道:“也只有这样了,拼着姐姐怨我一阵子,今后得了好处,也不怕她不念着我的好儿。”   “您说的是!”那媳妇连忙道。   因为丹红的事,侯府一片惶惶不安,张太夫人与侯爷商量之后,又不敢往朝廷递请罪帖子,只在第二日亲自带着谢纨纨,前去安平郡王府见徐王妃。   张太夫人明知道徐王妃与庄太妃并不是一路人,但如今这个侯府唯一能攀上的高枝儿,能进宫说话的,就只有安平郡王府了,如今为着一个丫鬟,让侯爷亲自去见安平郡王,似乎并不合适,也就只有徐王妃了。   丫鬟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不理论,实在算不上大事,若是要理论,就可以给侯府扣上犯上的罪名。徐王妃面儿上好歹并没有与叶家元配系撕破脸,张太夫人就指望着能有这点面子情儿了。   谁料想,到了安平郡王府投了帖子,徐王妃身边的管事媳妇亲自走了出来,客客气气的把张太夫人和谢纨纨迎了进去,奉了茶,陪着喝了一盅儿才道:“太夫人且见谅,昨儿王妃受了风寒,这会儿用了药刚睡下,是断不能见您了,王妃说了,请您略坐坐罢,有什么事儿,与我说一说,我回头回王妃就是。王妃赶明儿好了,再亲自登门赔罪。”   张太夫人心中一沉,也只得笑道:“原是我们来的太贸然了,打扰了王妃,哪里当得起赔罪两个字。”   明知道这是托词,张太夫人想了又想,还是厚着脸皮把那话说了出来,央那媳妇‘千万回与王妃’。   那媳妇虽满口应了,却是一句实在话没有,只与她笑着客气,白不见换茶,张太夫人只得怏怏的告辞。   刚走到院子里,一个丫鬟急匆匆走进来,见了她们,忙福了福身,笑道:“大姑娘听说谢大姑娘来了,打发我来请呢。”   谢纨纨站住了,回头看向张太夫人。   那丫鬟十分伶俐,笑道:“太夫人只管放心,我们姑娘那边还有好几位姑娘一起喝茶呢,大姑娘说了,回头自然派妥当人送谢大姑娘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夫人哪里能说什么,对谢纨纨说:“既然叶大姑娘相邀,你只管去就是了,只别贪玩,遇事多谦让。”   想了想又说:“若是有机会,你也问问那件事。”   “是。”谢纨纨恭敬的应了,才与那丫头走了。   一路走,一路却在想,叶少蓝与交好的姑娘聚会,为什么会来邀她?她心里明白的很,谢纨纨与叶少蓝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交情的。      ☆、第 19 章   依然是在常蔓轩,外头的走廊上就站着十来个丫鬟等着里头的吩咐,谢纨纨一眼扫过去,竟然全是熟面孔,光是看着这些丫鬟,她都知道里头坐着的是哪些姑娘。   不用见面,她们的音容笑貌,就都一清二楚。   帝国顶级豪门出身的小姐们,谢纨纨自然没有不认识的,以江阳公主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八面玲珑的行事,自然有不少交好的姑娘,就是叶少蓝,因为没有生母,又是那样一个继母,也向来是由她或是舅母带着,与姑娘们交际。   是以如今叶少蓝邀来喝茶的都是谢纨纨的昔日好友,那就再正常不过的了。   引着谢纨纨进来的是叶少蓝屋里伺候的八个大丫鬟里的一个,叫杜仲,此时笑道:“大姑娘这边请,我们姑娘早两日就下了帖子请几位姑娘喝茶,正巧听说大姑娘来了,我们姑娘说,人多了才热闹,便打发奴婢请大姑娘去呢。”   谢纨纨轻轻颔首,走廊上的丫鬟们都不由的好奇的打量一下她,那些人家能伺候着金贵的姑娘们出来的丫鬟,都不是一般的丫鬟,眼里最毒的,此时略一打量这位新来的姑娘的衣着首饰,就知道大概身份了。   但是依然规矩的恭敬的低下头静立。   进门就听到里间有姑娘清脆甜美的笑声,单听这样一声笑,这些日子来一直苦苦挣扎的谢纨纨竟就觉得眼眶有点儿发热,连忙眨眨眼压下去,随着杜仲走了进去。   除了叶少蓝,屋里还有五个姑娘,此时听到门帘响动,都一齐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正站在门口微笑。   那笑容自然真切,仿佛是发自内心般欢喜似的,不见丝毫做作与局促,一见就叫人觉得喜欢,觉得自在。   叶少蓝这时才站起来,笑道:“姐姐们大约不认得,这位是永成侯府的谢家姐姐。”   本朝贵族子女成婚都较晚,通常在十五六岁定亲,十八九岁才出嫁,这里几个姑娘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只有叶少蓝最小。   谢纨纨轻轻颔首,她虽认识,却不能出声招呼,叶少蓝指着她们介绍了一番,便笑道:“难得姐姐们都有闲来我这里喝茶,偏又听丫头说谢家姐姐也来了,便冒昧去请,姐姐也真是的,既然来了,竟然不来看我,倒要我叫人去请,是什么道理?”   叶少蓝惯有的精致腔调,略为用心,就能显出十分的亲近来,确实叫人舒服,谢纨纨笑一笑,见几位姑娘并没有露出疑惑的样子来,就知道先前叶少蓝定然是有解释的,便很自然的笑道:“妹妹还不知道我么?我随祖母前来给王妃请安,哪里敢来看妹妹呢?只有妹妹叫人请我,我才得来呢。”   她双手接过叶少蓝递来的茶盅,接着道:“这会子妹妹想着我,请我来松散松散,就是这样,回头回了家,说不准还要变着法儿找我的麻烦,妹妹可得应我一件事,帮帮我。”   “什么事?”说话的自然是性子最急的泰安郡主的独女袁宝儿,谢纨纨就转头看着她笑道:“袁姑娘肯帮我也行。”   谢纨纨就笑着把那一日回家后发生的邀妹妹参加赏花会的事情说了,谢纨纨向来是说笑话的高手,神情生动,言语有趣,拿捏的恰到好处,说着话,她也不由的忘了形,竟似回到了当初与姐妹们无话不说,言笑欢愉的时节,那个时候,她有最好的一切,有最美的年华,和更为美好的今后。   众人不知不觉就被她感染了,都不由的笑起来,她们个个出身大族,家里这样的事,或许不曾落在她们这些天之骄女身上,但看却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此时听谢纨纨这样毫不顾忌的自嘲的讲出来,都觉得简直恍若亲见一般。   个个都笑的了不得,只有谢纨纨自己掌得住,还撑着问袁宝儿:“袁姑娘可答应?”   “万一又有这样的事,我就不劳烦叶妹妹了,就跟祖母提袁姑娘,到时候打发人上门去,袁姑娘可别说不知道呢。”说着她也掌不住笑起来了。   当然,在场的人都是人尖子,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逗袁宝儿,就算再有这样的事,难道同样的借口还能再来一次么?   袁宝儿就嚷嚷:“什么嘛,你又用这样的借口,你祖母肯信吗?哪里能次次这样。”   也就宝儿会这样直率的嚷出来,谢纨纨嘴角的酒窝更深了,偏又要一本正经的和她抬杠:“孙子云,兵不厌诈。都觉得不可能再使一次,那再使一次不是正好有用吗?”   “这样一说,也好像有点儿道理耶。”袁宝儿摸摸下巴,这个最不会运筹帷幄的姑娘,偏最爱做这种表示她在运筹帷幄的动作来,故作深沉得道:“或许有人会想,上一回没成,这一回能成呢?”   “你省省吧!”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递了个杏干给袁宝儿:“这种事有什么好兵不厌诈的,无非就是看准了,这处罚并不是一定的,所以姑且放过她一次,万一是真的呢?”   哎呀,甜甜还是那么敏锐,看得透彻。   这是英国公府的九小姐赵甜,英国公的老生女儿,长的如娃娃般玉雪可爱,偏又生就的敏锐聪慧,笑的甜甜的就能把人坑的说不出话来。   袁宝儿不服气的道:“你说的跟我的意思不是一样的吗?”   一屋子的姑娘都扑哧笑出声来,谢纨纨简直想伸手去揉袁宝儿的脸,她努力不笑的那么厉害,打圆场道:“是是是,那袁姑娘肯替我圆场吗?”   袁宝儿很实在的犹豫着,一边的淑宁长公主府的大小姐温暖笑道:“宝儿,要换我我就应了,今后但凡谢姑娘要被罚,你就约她一回,多来几回,她们家长辈们就想,咦,若是想要有这好事儿,罚一罚她就有了,那还不快些罚她?光这样想想就好有趣是不是?”   大家都大笑起来。   温暖最坏了!跟她的名字一点儿也沾不上边,谢纨纨恨恨的想,忙笑着求饶:“千万别,温姑娘这样一说,我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春天这样好的日头,都跟下了雪似的。”   袁宝儿还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是挺有趣的样子。”   还是向来温柔敦厚的寿王府郡主萧晚笑道:“行了,第一回见,你们就捉弄起人了,今后谢姑娘还怎么敢来见你们。”   寿王是当今的亲叔父,与寿王妃青梅竹马,燕蝶情深,一生未纳侧妃和侍妾,寿王府向来宁静平和,也造就了萧晚温柔平和的如水性子,年纪虽不是最大,却最有姐姐的样子,袁宝儿听她出声,便道:“我也只是玩笑话罢了,我哪里有这样不知分寸呢。”   另外一边,唯一没有出声的,是叶少蓝的亲表姐,同样也是谢纨纨曾经的亲表妹,庄太妃与安平郡王府元配王妃的侄女儿顾盼。   此时听谢纨纨笑着帮腔道:“袁姑娘不过是爱玩笑罢了,我明白的。”她也只是微笑,与叶少蓝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过袁宝儿还是说:“谢姑娘你要真是有事要用着我,打发人来跟我说,我肯定不会拆你的台的。”   谢纨纨笑道:“袁姑娘果然侠肝义胆。”   她的样子,半认真半玩笑,叫人看不明白,不过谢纨纨要融进这些尊贵的姑娘间也并不难,她的神情动作言语,十分自然,没有显出谄媚讨好,也没有瑟缩畏首的小家子。   她的那种大方大气,叫人十分难忘。   而且谢纨纨熟知这里每个人的个性喜好,就如同过去的岁月一般,她不用费力就能让每个人都觉得愉快,所以她能很自然的谈笑,自然的让她们都不知不觉的觉得自然了,仿佛她一向就是坐在她们中间的,仿佛谈笑惯了的,透出一丝谁也没有察觉的熟稔来。   这是一个非常愉快的时候,是她成为谢纨纨来最为愉快的一天,温暖说叶家的家厨她都吃腻了,叶少蓝便命人去请了八宝阁的大师傅来,做了一顿清淡精致的午宴,甚至还喝了一点蜜酒,到走的时候,谢纨纨简直有一种不想回那个侯府的感觉。   但是现实永远无可躲避,叶少蓝打发人送她回去,那会子小姐们都散了,谢纨纨才得空问道:“对外头预备怎么说?”   叶少蓝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道:“虽说是侯府的丫鬟,但也不是大事,太妃娘娘宽厚,也就罢了,只把那丫鬟的家人处置了就是。”   汪嬷嬷显然参与的更深,或许能够问出些别的。谢纨纨垂目想了想:“也罢,那汪家的人呢?”   “哥哥说,且不用急,再说吧。”叶少蓝顺口就道,顺口的连自己回过神来都吓一跳。   这种一家人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谢纨纨垂着眼睛想了想,轻声道:“今儿的事,也是你哥哥说的吧?”   叶少蓝迟疑了一下才说:“不过是凑巧罢了。”   谢纨纨已经从她的迟疑里得到了答案,轻轻拍拍她的手,才上车去。      ☆、汪老太太   谢纨纨在回永成侯府的路上还在笑,到了门口才收敛了表情,去上房给祖母请安销假。   上房里今日有些不太寻常,有一个老妇人与张太夫人分宾主对坐着,谢纨纨上前与张太夫人请安,又口称老太太问了好,着意打量她,那老妇人的样子与张太夫人有些相像,年龄似乎也差的不多,只是比张太夫人更瘦,瘦的有点儿像是风干的腊肉般,一脸皱纹,眼神特别阴冷,看的人很不舒服。   谢纨纨不认识她,却暗暗的提高了警惕,母亲以前教导过她,所谓相由心生,人的容貌在三十岁之前是由父母处得来,但大约三十岁以后,就是因着自己了。   若是宅心仁厚,过的好的人,多半会显出福相来,叫人看着就舒服,愿意亲近,若是那等刻薄的,阴狠的,或是蛮横的,也是感觉得出来的,‘一脸横肉’这种事,其实是看得见的。   以前谢纨纨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控制的很好,可如今,她见刻薄的张太夫人,嘴角两道深刻的下撇的痕迹,如刀刻一般,就想起了母亲这些言论。   而此刻,见到这个风干的老太太,感触就越发深了。   不过这会儿,这老太太的神态倒是寻常,反是张太夫人一脸阴霾,似乎还隐藏着怒气。   只是奇怪的是,张太夫人见了谢纨纨,竟不由自主的收敛了那神情,居然罕见的有点和颜悦色起来,问道:“叶家大姑娘请你去,说了什么?”   谢纨纨心中的感觉越来越不妙,丹红这件事,张太夫人虽然不知情,但因着是侯府的丫鬟,被宫中定了犯上这个罪名,侯府紧张起来,生怕被连累到,也是有的。   可先前杜仲来请她的时候,明明说了还有别的姑娘在那里,张太夫人居然一点儿也没问,就显得太不寻常了。   叶少蓝的客人,定然都是高门贵女,在这个府里看来,都是高枝儿,若论以前,谢纨纨还没这个感觉,可经历了前两天的邀请事件,她已经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她们有多么的看重这种机会了。   那么,现在这个样子意味着……或许有更重要的事,已经让张太夫人根本没有心神关注这种交际的事了。   而且自己一去两三个时辰,还是叶少蓝相邀,张太夫人居然很明显的收敛怒气,显出不合常理的和颜悦色来,简直叫谢纨纨心里发毛。   然后就发凉。   对细节的敏锐感觉是她简直是与生俱来的特质,此时也同样带到了这里,她几乎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时候,谢纨纨也并没有显出丝毫异样来,横竖她低着头,谁也看不见,只需保持声音的平常:“叶家大姑娘说了,虽说丹红犯了事,但到底是个丫头,算不得什么,太妃娘娘宽厚,并不想追究。”   果然,张太夫人也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来,只是点点头:“那就好了,我也放心了,你回去歇着吧。”   谢纨纨行礼告退,她转过屏风就站住了弄裙子,听到后面那个风干老太太说:“姐姐也听见了,这可是恼了不是?如今只是慢了一点儿罢了,就这样,姐姐若是再舍不得,真要出了点儿什么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很久没有听见张太夫人说话,久的谢纨纨连裙子也弄完了,实在不敢再留,才听到张太夫人声音很淡很淡的说:“好吧。”   果然是汪家老太太?   谢纨纨连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其实我应该要薛冰的嘛!   薛冰是她当年身边的贴身侍卫,身手颇为了得。   不过也就是这个念头这样自嘲的想了一下,谢纨纨总算开始想,这个风干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细节很多的,神态、语气、言语中的蛛丝马迹,已经可以串起一条隐约的线索了,还有谢纨纨心里的感觉也不容忽视,她觉得,这非常不妙。   嗯,非常不妙。   谢纨纨一路沉思着,不过这侯府真不大,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走到了自己房间跟前的小跨院里,叶锦正站在中间等着她。   谢纨纨又露出了深深的小酒窝,走到她跟前,叶锦微微躬身,往周围扫了一眼,小声道:“汪老太太是一早来的,太夫人那会儿刚与您去了安平郡王府,汪老太太就往杏夏园去了,进了三夫人的屋子,又把丫鬟媳妇都遣了出来,一个没留,与三夫人说了半日话,后来回报太夫人回来了,汪老太太才出来,据说,三夫人哭的很厉害。”   谢纨纨笑,并不急着知道后情,反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一种欢喜得意,真是一望即知。   叶锦却永远是一脸淡然平静的样子,似乎丝毫没看到谢纨纨这点儿小心思,回道:“大爷吩咐,要绝对保证大姑娘安全,尽量注意这府里的动静。”   叶少钧果然最靠得住了!谢纨纨得意的嘴角都翘上了天,先前那种不安的心情一扫而光,笑嘻嘻的说:“还有呢?”   叶锦道:“大爷说了,知道了什么,要回与大姑娘知道,听大姑娘的意思行事。”   或许是谢纨纨一直都是那样坦诚的态度,连一点儿假装叶锦是她的丫鬟的样子都没做过,向来只摆明了表示,我知道你是叶少钧的人,我把事情跟你说,就是让你传话的。   这种态度和做派,叶锦觉得,在她见过的主子里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绝大部分人,就算明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说话也依然是遮遮掩掩的。   当然,有些是必要的场面话,有些却不是。   谢纨纨这种态度虽然不常见,可叶锦也很快就适应了,如今回起话来,也毫不遮掩,格外轻松。   话虽这样说,可这会子谢纨纨偏又要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道:“那我倒该去亲自去给他道个谢呀。”   当然,对谢纨纨这种略有一分颜色就能看见彩虹的得意,叶锦也很坦诚的表示了一个态度。   她就保持着恭敬的沉默,一个字也不肯说。   谢纨纨压根不在意,只听叶锦道:“上房防的严实,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里头说着的时候,太夫人恼起来,还摔了杯子。”   “让我想想。”谢纨纨并没有什么紧张着急的情绪,倒是笑道:“你也陪我坐坐。”   说着就叫石绿:“我今儿乏了,想透透气,你把椅子茶几搬出来,我坐在这里喝茶。也给你周嫂子搬根凳子来。”   石绿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她算得上是个勤快的小姑娘,脚不沾地的就进去搬椅子了,叶锦哪里好叫她给自己抬,也跟进去帮忙,石绿放好了东西,又转身端了两个盒子来:“先前五夫人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五夫人娘家给她送东西,有今年才下来的好茶叶,两样茶果子,这茶我刚才给姑娘沏上了,这是果子,正好这会子用。”   谢纨纨笑道:“倒是罢了。”她随手抓了一把赏给石绿,石绿就欢喜的进去了,并没有想着要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着。   叶锦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又在安平郡王府伺候过这些日子,哪里见过这样子的规矩,虽然还掌得住,眼里却显出一点儿情绪,谢纨纨便笑道:“家境如此,规矩之事自然就松泛了,世间之事莫不如是。”   她曾经也听过不少,家境衰败之后,恶奴欺主,背主,甚至卖主的事都有,这种通常是骤逢大变,突然衰败的人家,谢家是因着夺嫡失败,慢慢衰落下来,也就没有表现的这般明显。   但是这个侯府,已经处处都透露出了垂死的气息了。   其实叶锦这样的规矩才是在这里格格不入的。   叶锦依然恭敬的等了恰到好处的一小会儿,才继续道:“摔了杯子之后,有丫鬟进去换了茶,出来了说,太夫人恼的手都在抖,倒是汪老太太没怎么着。”   “哦?”谢纨纨探寻的看向叶锦,叶锦解释道:“换出来的汪老太太那杯茶,差不多喝完了。”   “大概是上了好茶。”谢纨纨笑着点点头,她向来善于观察细节,据此推论,往往宛如亲见一般:“这位老太太显然是贵客。”   叶锦想想也是如此。   谢纨纨道:“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尤其是,已经知道了后面的人是谁,这件事就算是水落石出了,想来,当初王妃寻找这个人选,只怕也是煞费苦心了。这位老太太应了这件事,后头的就简单了,定下了亲事,自然是大功一件,谢家上下不说当她菩萨般供起来,自然也是千恩万谢的,实打实的贵客。所以,她只要就便儿提出来,我如今既然有这样的前程,她的陪嫁丫鬟的孙女如今正在府里当差,提拔到我跟前,也挣个前程,这样的小事,定然没有一个人肯驳她的回的。”   谢纨纨回想先前所见的一幕,还有叶锦说的这些事,她轻声道:“这位老太太一生算计,此事大约还会再起波澜。”      ☆、意外惊喜   之前这位老太太还真不十分登门,虽然她嫁的只是个正六品的太医院医官,可那等人脉在手,只等你来巴结我的做派简直做的淋漓尽致,张太夫人到底也为侯夫人,虽说因着家族衰败,只封了二品诰命夫人,但也比汪家老太太强的多了,可这些日子来,也是张太夫人上门去的多。   在太医院里的这种职位,官职虽不大,做到顶天,也只是个正五品,可因着职责,不仅是皇室,就是各公侯府邸,各世家贵族,甚至能搭上线的豪富商家,都常常要请了家里去,不仅钱财上宽裕,甚至人脉上也是比人强的。   汪老太太又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了,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最有主意,这夫婿就是她自己选的,夫婿人才并不算十分出众,她看中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几十年来,汪老太太从当年的汪家大少奶奶,变成了大太太,如今成了老太太,在帝都几乎是每一家的门第都进过,跟不少夫人太太奶奶有往来,虽在高门大户也算不上多有体面,可好歹能进门,跟一些王府公主府的长史官等颇有交情。   谢纨纨的亲事,就是汪老太太一手促成的,这对谢家,当然是意外之喜,张太夫人这样的人,这一年来也总上门去与她说话,当然,汪老太太言谈间自然是得意的说:“大姑娘的事儿,不过是举手之劳,绵姐儿的人才这样出众,这今后的造化也更不用担心了。”   只可惜,这位汪老太太这话并没有跟自己的亲闺女汪夫人明说,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闺女知道内情,倒叫张太夫人觉得汪夫人鼠目寸光,经不起跟前一点儿好处,倒要耽误绵姐儿的好前程。   当然,这些内情,都是如今事情败露,汪老太太上门来摊牌,张太夫人才知道前因后果的。   “摊牌?”叶锦这样镇定的人都不由的低声重复了这样一句话:“大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汪老太太把姨外甥女卖给了徐王妃,暗中安排人要害她性命,如今事情败露,明明是应该谢家找她算账的时候,她怎么会用得上‘摊牌’两个字?   谢纨纨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确实是摊牌,汪老太太大约手里有把柄,所以有恃无恐。丹红调到我屋里,到如今,已经半年有余,我虽病了一场,却还是又好了起来,我总不死,自然是有人着急的,且如今丹红已经折了,你又到了我这里,越发不好安排。暗的不成,自然就要用明的。丫鬟办不了,换个人来下手,显然就容易了。”    叶锦已经完全跟不上谢纨纨的思路了,只得又应了一个‘是’字。   谢纨纨又沉吟了一下:“此事须的你代我回叶少,第一,汪老太太并不认为丹红此事有什么要紧,是与我无关的。看来王妃也不知道丹红就是下手的人,并没有察觉出咱们的动静,是以那边还会再次下手。   第二、我们家或许有长辈早就参与了这件事,大约是三老爷,为着儿子,太夫人大概是容不下我了。”   谢纨纨并不犹豫的说:“叶锦,你回叶少,汪嬷嬷就算知情,一个别府的下人的话,也没什么要紧分量,用处不大。既然她们会再次下手,请叶少不必阻止,我愿意以身为饵,把有用的人钓出来。”   谢纨纨好笑的看着叶锦万年不变的淡定脸终于有了裂痕,大姑娘这段话,内容太多,也太不可思议,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叶锦想了半日,才道:“这话如何作实?”   谢纨纨笑道:“这是我的推测,你照实回与叶少就是了,若是不实,也着落不到你头上,不过想必是差不离的。叶少天纵英才,手下能人也多,你把我的推测回与他,他自然是探查的出来的。”   谢纨纨没有再说,她拿着茶杯靠回椅背上,似乎若有所思,渐渐的,她的脸上现出了悲哀的神情,叶锦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到了一旁。   不知不觉中,叶锦已经渐渐的对这位大姑娘敬重起来。   谢纨纨并不知道叶锦的心理,她只是想到了已经殒命的谢纨纨,这个可怜的姑娘,如今又被她的亲祖母出卖了一次,谢纨纨在心里默默的想:不管多艰难,多危险,要花多少心力,用多少时间,我都会让他们为你偿命!   刚刚成为谢纨纨的时候,她有些彷徨,也有些害怕,她一心只想保住性命,安稳的活下去。可是如今,经历了这些日子,这些事,她的心境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她为可怜的谢纨纨悲哀,为她愤怒,尤其是这个姑娘终于被她的亲祖母出卖之后,她的愤怒痛苦无以复加,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叶少钧听了叶锦的回话之后,也是难得的怔了一怔,然后就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很对,当然是谢老三。”   过一会儿又笑一笑:“真是越发有趣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美貌的小姑娘咬着牙的样子,大概也会抿出深深的酒窝来,晶亮的眼睛会因为生气变的更亮,雪白的皮肤上泛起粉红色,如杏如桃。叶少钧手指轻轻拨了拨数珠儿,他虽然只在那一日见过她一次,却意外的印象深刻,甚至在此刻,只听到下人转述她的话,竟然就能想像出她的神情来。   她真的很像她,虽然容貌没有一丝相像,谢纨纨身形容貌都十分的娇滴滴,与她的英姿飒爽完全是两会事。可叶少钧固执的觉得,她非常的像她,像了个十足。   叶少钧难得的怅然了一阵,才对叶锦说:“你守好谢大姑娘,别的事不用理会,回去之后你回谢姑娘,此事我会斟酌安排,若是决定了,再与她面谈,请谢姑娘万事小心。”   他还笑着玩笑道:“我可不想克妻呢!”   叶锦完全不明所以,只是又不敢问,对着叶少钧和对着谢纨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压力,叶锦只得应了是,回去一字儿不错的回与谢纨纨知道。   这真是一个惊喜!   谢纨纨笑着想,显然叶少钧很同意她的推测,他开始给这个原本他完全看不上的姑娘真正的尊重了,这其实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是她应得的。   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叶少钧不肯答应她以身涉险,叶少钧这个人,她太明白了他了,虽然他面对谢纨纨,态度与面对江阳公主完全不同,可他是叶少钧,一直是那个叶少钧。   他说斟酌,那就是真的要斟酌,到底该不该让谢纨纨涉险,他的安排是不是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谢纨纨想到这些的时候,笑容比三月的桃花更灿烂。   只有自己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之后才明白,叶少钧一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惊喜。   很快,叶少钧给了她另外一个惊喜,那一日,临近午饭的时候,有个小丫头跑过来叫她:“大姑娘,太夫人请您快些换了出门的好衣裳,这就过去呢。”   这会子出什么门?谢纨纨奇道:“什么事?去哪里?”   那小丫头不是十分伶俐,只是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守在那边廊下烧水呢,外头门开了,进来了好些人,过一会子,彭大娘过来,看见我就叫我来请大姑娘。”   谢纨纨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着,便叫叶绵跟着,往上房去。   刚刚转过抄手走廊,谢纨纨就看见二门上的彭管事正在耳房里陪着个小太监喝茶,谢纨纨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咦,认得!   这不是母亲宫里的小太监长福吗?他向来伺候母亲宫里管事大太监秦满的,常随他出门,或是派出去往各府送东西之类,难道是秦满来了?   谢纨纨心里涌起喜悦之情来,轻轻跨进门,上房正厅里,祖父陪着坐着的,不是秦满又是谁?   谢纨纨只站在抱厦前,没有上前去,只听得人报大姑娘来了,秦满就道:“娘娘等着呢,如今就不理那些虚礼儿了,这就请伺候大姑娘上轿罢。侯爷留步。”   听到这句话,谢纨纨长出一口气,终于!   天堑之途,终于要走到母亲跟前了。      ☆、第 22 章   马车快要走到宫门的时候,谢纨纨的心境终于平复了下来,只是就要见到母亲的喜悦依然让她容光焕发起来。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青石地面,熟悉的甬路,熟悉的过往众人的衣饰,各处的装饰,谢纨纨简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父皇薨后,母亲迁入了寿宁宫,这反而是谢纨纨不太熟悉的地方,当时她已经缠绵病榻,不大能下地走动了。兼父皇陡然薨逝,她听丧音而吐血,哀恸不已,病转危急,更无暇关注别的事了。   看起来寿宁宫是为庄太妃重新修葺过的,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寿宁宫前的路上已经两旁满是鲜花,门口是大红杜鹃,里面更是异花满地,正是母亲喜欢的格局。   台阶下站着一个丽装少女,秀丽容貌,高挑身材,细长的眉眼,十分有神采,正是顾盼。   顾盼笑道:“我进宫来给姑母请安,碰巧听说姑母召了姐姐说话,正喜欢呢。”   谢纨纨笑道:“劳动妹妹了。”   谢纨纨哪里真信她这碰巧二字,这话意有所指,并不仅仅指她出来相迎。上一回喝茶,谢纨纨的言谈举止,想必已经透过顾盼的眼睛,让庄太妃知道了。   叶少钧叶少蓝是一方面,顾盼的观感也是一方面,每个人的角度是不同的。   而且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的交情,但这样子说话,顾盼是不会恼的。顾盼的性子,谢纨纨当然明白,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以前相聚,顾盼就是最沉默的一个,可是但凡她说出话来,却人人几乎都会听,江阳公主也不例外。   聪明人,总是忍不住有意无意的炫耀自己的聪明,就如同自己,谢纨纨很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能像顾盼这样,又聪明又沉默,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果然,顾盼只是笑一笑,便挽了谢纨纨,与她一起进去。   庄太妃娘娘今年刚四旬的年纪,看着却仿佛未满三十岁的样子,她穿着十分素淡,连头上手上所戴的首饰,也是白玉为主,半点儿未用金器。   这不仅是因着大行皇帝薨逝才刚一年,或许更是因为她唯一的女儿江阳公主逝世未满一年。   庄太妃眉眼也是十足的顾家人的样子,其实算不得国色天香,但未笑也像笑,不说话也带着一丝甜蜜蜜的味道,却与她的女儿江阳公主是一色一样的。   只不过江阳公主那是少女的娇俏,而庄太妃更有成熟的温柔。   这样的熟悉的样子,谢纨纨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凝滞在殿中,别说行礼,就是动作也不听使唤似的。   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她好像满是欢喜,又十分委屈,殿中的声音一时间訇然远去,她紧紧咬着牙,才没有叫出那一声‘娘’来。   顾盼有点诧异的看她一眼,这个失态太明显,这位谢姑娘眼中明明有眼泪在打转。她又看了坐在宝位上的姑母一眼,姑母并没有看自己,她只是在打量着进了门来,就好像是吓傻了,一动也不会动的谢纨纨。   当然,庄太妃就算打量,那也是不动声色的,叫人看不出来在打量,只觉得在温柔的微笑,只有熟悉如顾盼,才看得明白。   姑母身边站着的是当今的十二皇弟,才三岁的小王子,他好奇的歪歪头,然后果断的跑了过来,一头撞到谢纨纨的腿上,抱着她的腿笑嘻嘻的抬头看。   这个举动打破了殿中的僵局,谢纨纨也终于从那种异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小王子胖鼓鼓的笑脸能叫人心都化了。   这是小十二。   小十二也这么大了,那个时候,他刚刚会走路不久,跑起来跌跌撞撞,现在跑的多么稳当啊!   谢纨纨很自然的弯腰伸手去牵小十二的胖手,刚走了一步,又停下了,赧然笑道:“还没给太妃娘娘请安呢。”   顾盼笑了笑,去把小十二抓回来,谢纨纨这才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庄太妃娘娘磕头问安。   庄太妃笑着命起,笑道:“你以前少进宫,原是不熟的,又没个大人带着你,原也怪不得你,并不要紧。今后熟了,你就知道,我这里向来自在的,她们姐妹进宫来瞧我,也不大讲究这些的。再说了,今后又是一家子,你还得叫我一声姨母呢。”   谢纨纨轻声道:“多谢娘娘,娘娘向来宽厚,叶姑娘在我跟前说了几回了。”   庄太妃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模样儿齐整,说话也和气,我一见你就喜欢。”   又示意一边的女官把表礼给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留着赏人吧。”   谢纨纨忙道谢。庄太妃拿出手的东西,当然与谢府的东西不能比,是一对儿赤金缕空海棠花嵌红宝石的镯子,宝石不大,镯子也是缕空的,并不重,但十分精致,给闺阁姑娘用刚刚好。   台阶上早摆了两根绣凳,庄太妃赐座,谢纨纨的姿态神情总算自然多了,只是她刚一坐下,小十二就挣脱了一边的女官,跑到谢纨纨跟前来,依着她的腿站着。   谢纨纨心里欢喜的很,轻轻摸摸他的小胖手。他似乎是受到了鼓励,整个小胖身子都靠了过来,有点儿沉甸甸的重量,叫人安心。   尤其是谢纨纨。   庄太妃也笑了:“这小子,向来喜欢美貌的姐姐,也不知哪里来的这样的毛病。”   顾盼坐在一边,看看旁边的谢纨纨和小十二,笑道:“小孩子眼睛最清亮的,可见谢家姐姐生的比我好了。”   庄太妃笑道:“果然是比下去了。”   真的,比容貌的话,不仅是顾盼,就是当初的江阳公主也没有谢纨纨的美貌,这种微妙的身份,倒叫谢纨纨不好意思说容貌不好的,只得笑道:“娘娘谬赞了。”   庄太妃笑道:“模样儿倒也罢了,我只喜欢谢姑娘这品格儿,这些日子,姑娘们到我跟前请安,倒都说你有趣儿,听的我也好奇起来,今儿左右无事,就请谢姑娘进来白坐坐。也跟我说说话儿。”   许久没有听到母亲说话,这会子听到这样熟悉的见客的腔调,谢纨纨都不由的倍感亲切,只抿嘴一笑,并没有回话。   顾盼就笑道:“姑母不是说光咱们吃饭不热闹,要请谢家姐姐一起用饭来着?怎么就成了说话了?”   庄太妃就道:“你急什么,难道还能短了你的?”   她又笑对谢纨纨道:“我想着小姑娘头回进宫,难免拘束,跟我用一回饭,熟了就好了,今后只怕你还要常来呢,太拘束了大家伙儿都紧张。”   谢纨纨笑道:“娘娘这么和气,又这么体贴,我哪里还有什么拘束的,只怕比在家里还自在!倒是怕忘了形,错了规矩,反叫人笑话。”   庄太妃笑道:“这样子我才喜欢。我就喜欢这样活泼自在的小姑娘,不像她们,一口一个不敢,好像我能吃人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好的小孩子,拘的神鬼似的,有什么意思。”   顾盼笑道:“我就知道姑母会喜欢谢家姐姐这样的,我也觉得亲近呢。”   说笑了几句,有内监请用膳,谢纨纨随着顾盼起身,顺手牵上了小十二,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糖,正低头专心的吃,头也不抬的叫谢纨纨牵着走,两个乳母连忙跟在后面。   顾盼上前扶着庄太妃的手,移到偏殿左间,当中已经摆好了,三人身份年纪都相差悬殊,根本没有谦让位次的必要,庄太妃坐上方,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相陪罢了。身后都有两三个丫鬟布菜舀汤,另有七八个丫鬟站在后头,捧着各种用具等吩咐。   谢纨纨把小十二抱起来坐在一边,庄太妃笑道:“他不吃这些,谢姑娘不必理会他。”   “随小王爷自个儿吧。”谢纨纨笑着摸摸他的头,她向来比母亲惯着弟弟们的多,倒也不以为意。   庄太妃用膳,菜式向来不是十分的多,但都精致雅洁,且都清淡为主,养生为上,谢纨纨向来跟她娘用不到一起去,两母女常一起吃饭,都泾渭分明。   就如同这会儿,谢纨纨吃的菜就跟庄太妃用的几乎都不在一个盘子。   虽然讲究食不言,庄太妃却几乎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纨纨,谢纨纨并没有注意,跟母亲和表妹一起用饭,她完全没有一点儿不自在,倒会偶尔转头确定一下小十二乖乖的,也会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苹果卷递给小十二。   她记得小十二偶尔会愿意吃一块苹果卷的。   果然小家伙接了过来,就把手里吃残的糖丢在桌子上,开始啃苹果卷了。   “太可爱了!”看那胖脸一鼓一鼓的,谢纨纨简直想把他搂过来亲亲亲。   还是母亲这里好,真是其乐融融,谢纨纨觉得自己好久没吃的这么舒心了。      ☆、议定   三个人都吃的不多,丫鬟送了茶来漱口,又移到右边殿里坐着,小十二被乳母抱去喂饭了。   进了门,谢纨纨略一打量,就知道这是母亲日常起居的地方了,窗下打着大炕,铺着杏黄大褥子,四五个湖蓝绣兰花靠枕,炕桌上搁着一个大翡翠荷叶样的盘子,盛满了新开的栀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陈设。   谢纨纨心中一酸,这一年来,母亲更素淡了。   炕下一溜四张椅子,都铺着杏黄椅垫,谢纨纨就往那椅子上坐了,庄太妃也并没有叫她上炕,谢纨纨明白,这才真是要说话了。   可叫谢纨纨惊讶的是,刚上了茶与点心,庄太妃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带进来罢。”   咦,戏肉来了?   被几个粗壮婆子带进来的竟然是汪嬷嬷,头发凌乱,脸上青肿,踉踉跄跄的被推进来,就往地上软下去,被两个婆子一扯,才算勉强跪住,只知道磕头,嘴里模糊的喊着‘饶命’。一看就是吃了大苦头。   根本连谢纨纨都没认出来。   庄太妃端着茶盅子,好整以暇的道:“问她!”   跟着汪嬷嬷进来的还有一个太监,此时顺溜的一哈腰,回头问汪嬷嬷:“娘娘问话,汪张氏,是谁指使你命你孙女汪丹红下毒谋害谢家大姑娘的?”   汪嬷嬷声音模糊,但还是能听得懂:“娘娘饶命啊,奴婢原不敢的,是汪家老太太给了奴婢毒药,命奴婢孙女去下毒的,娘娘饶命啊,饶命啊。”   那太监又问:“汪张氏,汪家老太太是谢家大姑娘的姨祖母,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害谢家大姑娘?”   汪嬷嬷忙道:“是……是叶家大爷,因觉着谢家大姑娘门第低了,配不上,只是因着父母之命,违拗不得,这才暗中吩咐,大姑娘没了,自然另选好的。”   谢纨纨先是一怔,然后就啼笑皆非起来。   这汪家老太太,果然是很会算计的。谢纨纨觉得,自己真没看错她。   然后她又看看庄太妃,母亲居然还来这一手。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虽然深知母亲,深知叶少钧,可自己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陌生人,就算再三观察,到底时日还短,母亲不放心也是有的。   那太监道:“大胆!你可知道,胡乱攀诬,罪加一等!你这话可有凭据?”   汪嬷嬷吓的发抖,拼命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攀诬叶家大爷,这是汪家老太太亲口对奴婢说的,且大姑娘向来好性儿,与世无争,除了这个,还有谁能不满大姑娘呢?还求娘娘明察。”   别看这老嬷嬷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说话倒是有理有据的,挺会说的嘛,谢纨纨好整以暇的又笑了一笑,转头去看庄太妃一眼,又看了顾盼一眼。   庄太妃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似的,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倒叫谢纨纨不由的啼笑皆非。   母亲这点儿偶尔的淘气神情,真叫她想笑。   庄太妃的神情仿佛就是在说:“怎么样,羊入狼圈了吧?看你往哪儿跑!”真是的,哪有这样恐吓一个小姑娘的!   汪嬷嬷说的应该是老实话,所以谢纨纨也收起了好笑的神情来,轻轻的说:“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细节,顾盼到底还年轻些,此时眼中一亮,已经露出了激赏的神色来。   汪嬷嬷忙回道:“原是前儿我孙女出了事,奴婢六神无主,去见老主子,因怕是这回事漏了出来,老主子与我说,是叶家大爷吩咐的事儿,就是太妃娘娘知道了,也是无碍的。”   谢纨纨又笑一笑,不再问话了,她懒懒的靠回椅背,动作神情无不是十分清楚的表示:“瞧,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庄太妃也笑起来,吩咐那太监:“行了,带下去罢。”   汪嬷嬷又叫起‘娘娘饶命!’来,很快被堵了嘴,拖了下去,谢纨纨环望了一眼,不甘心的撇撇嘴,这里自己身份最低,还是主动一点儿的好:“叶少天纵英才,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他很不情愿……”   说到这里,谢纨纨凝了一下,才接下去道:“也不至于如此。此事很显然,是汪家老太太知道丹红在宫里坏了事,就是原不是为了这事,丹红也可能说出来求保命,是以预料到汪嬷嬷会被查,是以有意说与汪嬷嬷,以混淆视听。”   有些人脏心烂肺惯了,以己度人,自然觉得别的人也都脏心烂肺,并不懂什么叫高贵的品格。这种人做亲戚算计亲戚长久了,自然谁都信不过,也觉得别人同样会这样想,所以汪老太太才有意放出这个幌子来,大约是想要庄太妃也怀疑一下叶少钧。   庄太妃是叶少钧的亲姨母,又有足够大的权利,她得知叶少钧不想要这个媳妇,或许会顺手帮他解决掉,至不济也是不理睬这事儿,放任罢了。   这是基于亲疏之别的猜想。   庄太妃也确实没想到谢纨纨对她这个只见了一回面的未来夫婿有这样强的信心,倒是不由的露出一丝微微的诧异来,然后又很快收敛了,笑道:“你倒是子乔的知己,罢了,他们家的事,叫他自己去处理罢,咱们不理他。我看,你比他可难的多了,你们家的事,我大约听说了些,你的意思,子乔也与我说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怎么会猜测你的祖母和叔父的?”   子乔是叶少钧的字。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谢纨纨定然胆战心惊,妄自揣测祖母和叔父会下手害自己,实在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若不是深知叶少钧,谢纨纨也绝对不敢随口说出来的。   就是此时,庄太妃这样一问,谢纨纨也忙站起来,回道:“我也不愿意这样揣测,可是……”   说着就拭泪。   庄太妃笑着抬抬手:“咱们不过闲着说说话,并没有问罪的意思,你只管坐着说罢。”   谢纨纨当然知道,母亲今日召她进宫说话,当然不是来问罪的,她也犯不着来替张太夫人出头,母亲的目的,大概是为着看谢纨纨的品性。   谢纨纨坐下来,毫不忌讳,把从丹红出事那一日起她关注到的事情,尤其是张太夫人的神情语气,拣要紧的说了一回,条理清楚,猜测合理:“那个时候,姨祖母上门来,显然是因着丹红出事,而敢上门来,必然是有恃无恐的,这是其一,其二,既然姨祖母算计我的性命,祖母总该大怒才是。”   谢纨纨露出一点点不太明显的嘲讽:“可并没有这样——大概刚知道的时候确实发了火,我听说摔了一个杯子,可到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宾主相得了……显然是被姨祖母拿住了。我好歹也是祖母的亲孙女,能拿住祖母放弃我的,也不会有太多了,叔父们最有可能。而三叔父是姨祖母的女婿,三婶又在姨祖母去的时候大哭了一场,所以我推测最可能是三叔父,这才请叶少去查一查的。”   顾盼在一边凝神听着,轻轻点点头,看向庄太妃,见庄太妃也不由的轻轻点了点头。   庄太妃想了想才说:“子乔已经查过了,确实是你三叔父。”   猜测与确定是完全不一样的,谢纨纨心中一片悲凉,半晌作不得声。庄太妃道:“你的意思,那日子乔也与我说了,有人欺上门来害你,不能任其妄为,这是有的,可如今已经牵扯到自己家里了,你可得明白,风险不小的。”   谢纨纨回道:“回娘娘的话,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小见识,说句心里话,若只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我便死了也就罢了,可我死了,却是叫旁的人得了意,我却不愿意,且这是于我,就是于叶少,此事若是坐视不理,风险也不小的。”   庄太妃笑着抬抬手:“你不用着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未免太急切了些。”   谢纨纨很明白庄太妃的意思,到了母亲这个地位,谢家这点事,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甚至都不必拿出来讨论,与徐王妃不能比。   徐王妃虽说比不过母亲,到底是郡王正妃,并不是可以轻易动她的。   只是母亲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并不是为了她自己。   谢纨纨想了想,刚想说话,庄太妃却道:“好孩子,且别急,咱们合计一个法子。”   谢纨纨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了母亲这句话,她终于不怕了。      ☆、相似   庄太妃笑道:“论理,这事儿原不与我相干,只是,不怕你恼,我瞧着,你是个明白人,也爽快,我就不像跟其他人说话那样,一句话分成三节,遮遮掩掩的说。你今后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子乔自小没了母亲,说不得我多疼他,事事护着他些,他有事也常来回我,这回的事儿,也是我听他说了,一时起意,和你说说话,其实也为着看你的意思。到底是亲祖母,亲叔父,原是难的。”   谢纨纨便跪下来:“娘娘慈悲,知道我的难处,且此事也是祖母叔父受人辖制,原不与他们相干。”   谢纨纨的确看不上这样的长辈,可是处在她现在的位置,就是做面子情儿,她也不能不为他们说话,至于今后到底如何,其实不是谢纨纨能决定的。   庄太妃叫她起来,笑道:“既这样,你可有想清楚,要怎么着才好?”   这话问出来,倒叫谢纨纨傻了眼,她还真不是策划这种事的人才,在她想来,不就是坐在屋里等着,看他们怎么出招,见招拆招吗?   谢纨纨顿时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水灵灵的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可是庄太妃和顾盼,都一式一样的端着茶盅子低了头喝一口,动作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才是亲母女吧?谢纨纨气结。   谢纨纨努力了半日,还是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就是用不着做什么呀,总有人会做的,只要小心堤防,在她们动手的时候抓住就是了。   “这……这……还能怎么着……”   谢纨纨这话说的毫无底气。   最终还是顾盼心软了,她放下茶盅子,笑着说道:“依我看,丹红被抓住了,作用却不大,若还是原样儿,再抓一个,也不过是底下人罢了。依然没多大的效用,是以应迫使幕后之人换个法子才好。”   谢纨纨恍然大悟,丹红虽然承认了下毒,可就她一个人,还是谢府的奴才,又并没有任何物证,别说徐王妃,就是指向汪老太太,也无实证。   关键是,现在谢纨纨好好的,并没有中毒。真叫丹红出来指证,汪老太太只要咬死了不认,丹红自然就是胡乱攀诬,而谢纨纨大约还要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来。   别忘了,谢纨纨的婚事,还是汪老太太做的媒呢。   既然如此,现在就应该让这件事变的更艰难,迫使他们出动更多的人,更大的场面,这样才更容易抓到实实在在的马脚。   谢纨纨便道:“我明白了,不能让人再下一次毒,可如今我们家里,祖母掌家,三婶管事,不说别的,厨房里每日送茶送饭,要做手脚太容易了,实在防不胜防。就是再有别的法子,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汪老太太打发人动手,和张太夫人愿意动手,显然是不一样的,真是极端一点,张太夫人把她召进内室,叫人拿绳子勒死她,只怕最后也能掩过去。   谢纨纨原本没有想这样多,这时候这么一想,不禁毛骨悚然,在那个家里,她的弱势不必提了,真没有多少反抗的资本,更别提反击了。   谢纨纨沉思起来,没有注意到庄太妃与顾盼都在打量她,大约是从小时起,就有太多的目光追随她了,她对于别人的目光从来都不敏感,她只看得到自己想要去看的东西,所以直到她出宫回家,也还是完全没有想到,宫里的这一次召见,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在审汪嬷嬷的时候,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新的疑问。   叶少钧看不上谢纨纨,这点儿她很清楚,那当初他为什么会同意订这个亲事呢?   父母之命,那是哄鬼,谢纨纨心里明白的很,叶少钧真那么不愿意,他绝对有法子搅黄这件事。   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谢纨纨简直头疼,可是这会儿她也没法子问,只得在心中搁下了。   倒是出宫的时候,庄太妃拉着她的手说:“今后你闲了,常递帖子进宫来与我说话儿,这两年,亏的盼儿她们常来陪我,如今,你也是咱们家的人了。别外道才是。”   顾盼是亲侄女,常进宫请安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自己这身份,其实尤其尴尬。才定亲呢,就急着攀高枝儿?   谢纨纨也不好说别的,只得应了,依然是宫里派了车,送她回去。   待谢纨纨走了,庄太妃才长叹了一口气,顾盼很明白她的意思:“姑母今儿亲眼看见了,可像不像?”   庄太妃沉默不语,脸上渐渐的浮现出又是思念又是悲哀的神情来,虽然一点声音,一个动作也没有,却能叫在这个屋里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哀伤。   是以庄太妃虽非绝色,却能盛宠二十年不衰,总是有点道理的。   顾盼接着道:“那日姑母吩咐我去见一回谢姑娘,瞧瞧她的性子人品,我倒是真吓一跳,明明模样儿一点儿也不像,可整个人偏偏却叫人觉得那么相像,有好几次,在我没有回头的时候,我都恍惚觉得那是表姐。”   庄太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世上竟有这样相似的人,若不是模样声音不同,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江阳……”   她的声音有一点哽咽,丧女之痛实在难以排解,顾盼只得轻轻拉着她的手安慰。   “连小十二都那么喜欢她……”一颗眼泪滚下玉雕般的脸颊:“她也爱吃辣椒,也不吃韭菜,她也拿勺子吃豆腐……”   庄太妃说不下去了,轻轻拿手掩着脸。   “所以我很喜欢她,姑母。”顾盼的脸上也露出怅然的神情来,她是很少表露自己喜好的人,甚至她也虽然与江阳公主十分亲厚,却也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她。   庄太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顾盼是希望自己做主,帮她一把。   看着与自己爱女的一颦一笑这样相似的姑娘,庄太妃明白,自己哪里又能真的硬的起心肠,看着她被人害死呢?   更何况,就算抛开这相像的一点,她也同样有帮她的理由。庄太妃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子乔已经在着手了,我瞧着他如今也挺上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哥,他愿意了,这事儿就好说了。”   顾盼就露出放心的神情来。   庄太妃倒叫她逗笑了,这孩子,也就在自己跟前,会露出这样的孩子气来。顾盼想了想:“还有呢?”   “还有什么?”庄太妃故意问,顾盼就撒起娇来:“您呢?您怎么说?”   “我知道了。”庄太妃摸摸她的头:“我会下旨的,只是总得先给皇上说一声去。”   顾盼这才终于放心了,她陪着庄太妃坐着,转而絮絮的说起家常来:“今儿躲进宫来,还不是因着我那位伯娘,贼心不死,又把她那侄儿接过来住,一早上,她房里的丫鬟就往我那里走了三回,一会子世子爷送的好墨,一会子又是什么点心,烦死了,什么了不起的王府世子,我瞧着就能眼红了不成。”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没规矩。”庄太妃宠爱的摸摸她的头:“大嫂子那心思我知道,原是好心,着实觉着你们好,也没犟着你不是?那孩子我瞧着也不差,模样儿齐整,听说也肯读书。”   顾盼嗤的一声笑:“王府世子用读什么书?哄鬼呢,但凡找不出别的好处来,就是肯读书。横竖那种人家,我是不肯的,将来一个正妃,四五个侧妃,十来个侍妾,还不知道多少丫鬟通房,点一回名也要一两个时辰。”   “你今年就十六了,这两年咱们纵着你,倒把你耽搁了,赶明儿我请你娘来说话,无论如何要定下了才是。”庄太妃道。   顾盼不大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听到这种事就脸红,躲的远远的,笑道:“您跟我娘只管选,多看几个也不要紧,横竖要我情愿才是。”   庄太妃笑着伸手去拧她的脸:“真真把你宠坏了!这会子开春了,各处的酒宴也多了,你也到处走走去。”   顾盼笑着应是,这个她愿意,在家里坐着最无聊,她又不大绣花,不过看几本书罢了,出去逛逛倒是好。   顾盼回了家,转头就往永成侯府送了帖子去,她也有趣,打发了两个媳妇送帖子邀谢纨纨去三日后寿王府的花会,却吩咐了送帖子的媳妇,叫她回明白,若是谢姑娘觉得一个人不便,再带一位姑娘作伴也罢了。   顾盼这鬼丫头,这是又在玩什么花样呢?谢纨纨一时间竟不明白起来,只是找不着顾盼问。   另外一个媳妇瞧这院里没人了,又小声笑道:“我们姑娘给姑娘道喜了。姑娘说,大姑娘这会子还不知道,横竖等等就好。”   顾盼从来不故弄玄虚,她说有好事就定然是有好事,谢纨纨也不多问了,只拿荷包打发了两个媳妇,让她们代自己多谢顾盼。      ☆、爹爹回来了!   谢纨纨去上房回这件事的时候,正巧谢家几个掌事的儿媳妇都在张太夫人跟前回话。   经了上回的事,秦夫人听说顾家姑娘只邀了两人,木了一下,就没再说话了,汪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管低着头不说话。谢纨纨想,大约她还没修炼的如她母亲那般,所以对着自己,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就是十分的想要自己的女儿去这样的场合见见,也说不出口。   邓夫人就眼巴巴的瞧着,偷偷的看了张太夫人好几眼,见她好像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笑道:“寿王府郡主邀了大姑娘,别的倒是罢了,这送的东西倒是不好斟酌,郡主自然是什么都有的,且又是小姑娘,太贵重了也不像,可巧前儿我娘家给你妹妹送了一套江南的玩偶来,做的倒是趣致,不如就给大姑娘带了去吧。”   谢纨纨笑了笑,也不去看张太夫人的脸色:“怎么能拿妹妹的东西。我那里还有些精工的团扇,咱们家也就妹妹的花儿扎的最好,比我强十倍,倒是想求妹妹替我绣点儿简单的花鸟。姑娘们跟前就是那个意思,如今是自己做的,倒也就能送人了。”   邓夫人忙道:“大姑娘喜欢你妹妹绣的花儿,只管叫她做,平日里她也闲着淘气。”   两人一递一句的就要商量妥当了,张太夫人哪里受得了自己被这样漠视,道:“老二媳妇,你昨儿不是说玲姐儿着了凉?我还恍惚听见你们那屋里请大夫了,这会子可好些了?”   谢纨纨眼瞧着邓夫人眼中就露出掩不住的愤愤的神色来,可掩不住也得掩,她又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虽然明明知道婆母这是无中生有,心里头十分想要驳婆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直说玲玲哪里有着凉请大夫,婆母定然顺势撒泼。经过这些年的日子,邓夫人哪里还不明白婆母的性子呢。   邓夫人嗫嚅了一下,还是不甘心应下来,谢纨纨笑道:“祖母听岔了吧?昨儿我原去寻三妹妹说话,走到门口碰见三妹妹的丫鬟听鹂,正急匆匆的往外走,瞧我去了,与我说三妹妹着了凉,刚请了大夫看过了,这会子正去厨房煎药呢,我怕扰了三妹妹,才没进去的,三婶娘,三妹妹可好些了?”   汪夫人被点了名,一下子抬起头来,正看到谢纨纨笑吟吟的看她,她如今是十分不愿意与大姑娘有来往,甚至就是看着她,也觉得心里难受,想到母亲说的那事儿,她就觉得恐慌的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也说不上疼爱她,可是到底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是自己看着出世,看着长大的,在一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可如今……   如今谢纨纨看过来,眼睛亮闪闪,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汪夫人心里一慌,顺口就接道:“好些了。”   连邓夫人也不由的诧异的看了过来。   张太夫人脸上刷的就黑了一层:“既然绵姐儿已经好了,就叫她跟着纨姐儿去吧。”   谢纨纨慢条斯理的笑道:“虽说好些了,但终归没大好。论理,我是姐姐,我自是不怕的,只是寿王府可不一样,寿王妃自是尊贵的,且就是那一日,姑娘们也多,或许并不都是我这样的结实身子呢?不说过了病气,就是哪位在园子里吹了风,着了凉,本来也是常事,可若是有疑心的,又恰巧知道三妹妹才病了,可怎么好?叫人说起来,今后谁还敢邀妹妹过府呢?”   张太夫人狠狠的瞪了汪夫人一眼,她这是什么毛病!只不过她向来不是这样肯叫人拿住的,便道:“既好了,还有什么病气!你只管与你妹妹去就是了。”   如今张太夫人已经知道了谢纨纨能与王府定亲的真相,心里早凉了半截,对于谢绵绵的亲事,哪里还像先前那样笃定,此时自然嫌谢纨纨没眼色,只是心中多少有些许愧疚,说话还算得上淡淡的,换了往常的脾气,早发作起来了。   偏谢纨纨不看她的脸色,只是笑道:“不如这一回让二妹妹与我去,下一回三妹妹大好了,再出去也一样。”   秦夫人在一边早急了,心里早埋怨了数十声谢纨纨不识眼色,横竖带妹妹,带谁不一样呢?何苦来非要驳了太夫人的意思。   她忍不住了,便道:“纨姐儿,你祖母既说了你三妹妹去好,自有道理,你只管听着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话说?你才有多大,难道还能比祖母还虑的周到了不成?还不快应了。”   谢纨纨看看秦夫人,又看看邓夫人,有意的等了一等,邓夫人脸上木木的,嘴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谢纨纨环望一圈各人脸上的神情,突然就悟了:原来母亲是这个意思!   张太夫人掌控这个家,已经二十年了,掌握了绝对的控制权,根本没有人敢反抗她。张太夫人在这个家里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她想要自己的命,绝对不是自己凭一己之力能反抗得了的,自己对抗的,根本不是张太夫人一个人,而是这整个家。   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家,才能避过毒手。   谢纨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笑道:“并不是我不听祖母的话,只是因虑到了,还得说出来给祖母参详,其实于我有什么要紧呢,只是虑着三妹妹的名声罢了。”   张太夫人这才满意了,缓缓的点点头:“罢了,纨姐儿只是虑的细罢了,也没什么要紧,就这样子了。”   她如今多少有点儿愧疚,对谢纨纨倒比以前多些容让,想着她时日无多,就没给她教训了。谢纨纨起身辞了出去,一路上都在想,原来顾盼是这个意思!   毋庸置疑,顾盼是在提醒她,可是谢纨纨明白是明白了,可要怎么做,她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一直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她也想不出任何的可能来,身为女孩儿,话不能多说一句,路也不能多走一步,更别说走出这个家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刚进了屋,石绿笑嘻嘻的迎上来道:“姑娘,老爷打发人送了信回来,听说还有一箱子给姑娘的东西呢。”   谢纨纨醒过来这近两个月,就没见过她爹谢建扬,听说是往山上收茶去了,府里也没人知道到底去了什么山,连信都没处送,谢纨纨差点儿没了,谢建扬大约还不知道呢。   谢纨纨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小梅却喜滋滋的笑道:“老爷果然最疼姑娘了,听说送回来一大箱子东西,给姑娘的东西倒是有一多半,大爷四爷和五姑娘都只有两盒茶叶,夫人那里,也只多了两套瓷器,再有就是往上房老夫人那里送了些东西了。我听了一回,大约就是些山里的药材,虫草三七这些东西了。”   谢纨纨慢慢走过去坐到炕上,看起来一脸的无动于衷,可心里头却有些意外起来,她是成为谢纨纨之后才知道谢建扬这个人的,当然毫无印象,不过她为了做好谢纨纨也努力过,很小心仔细的多听多看少说,这些日子下来,对自己身边要紧的人,还是有些明白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就决定了趁去安平郡王府的时候找叶少蓝,而却没有对谢纨纨的亲生母亲秦氏吐露此事的缘故。   在这些听到的看到的东西当中,她知道,谢建扬不是个喜欢呆在家里的人,总爱往外跑,常不在家。不过听这府里的下人偶尔随口一句话,似乎谢建扬很宠爱自己这个大女儿,其他的儿子女儿都要靠后。   因谢建扬不在家,谢纨纨也不过听到过两三回语焉不详的话罢了,只要一点儿隐约的感觉,直到这会子听小梅这样一说,似乎她的父亲待她还真是格外不同些?   这还真叫谢纨纨有点儿意外。谢纨纨可是女儿,就是亲生母亲秦夫人,心里也只有儿子那一个命根子,压根不拿她当一回事,还真就是个面子情儿。这是真无奈的事儿,也就是她如今不是真的谢纨纨,想起这些还算是能心平气和,可想想以前的那个谢纨纨,她真替她难过。   可没想到,父亲谢建扬反而又是一种态度,谢纨纨又是意外又是好奇。问石绿道:“老爷打发人带了话没有?”   石绿忙道:“老爷打发回来的人,是在夫人屋里回话的,我并没有听见,就是东西,也是因在二门上下车,我正好出去拿东西,才听到了二门上的来旺儿说的。”   谢纨纨便站起来:“咱们去前头看看去。”   ☆、第26章   这会儿,秦夫人也已经回了正房,大约是在张太夫人跟前站的久了,正歪在炕上让丫鬟捶腿,闭着眼养神,董嫂子站在一边,手里捧着个填漆小托盘,上头放着一个定窑的茶盅子,微微躬着腰,正在与秦夫人说话:“……大约就是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秦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半点儿喜悦,甚至还有些不大耐烦的样子。   谢纨纨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只这样一个瞬间,谢纨纨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感观了。看来谢建扬回不回来,对秦夫人来说真是十分无所谓的。   秦夫人与谢建扬算得上相敬如宾,但是,秦氏并不太看得起他。   秦夫人与娘家人说话,与自己亲近的心腹说话,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意思,都是她嫁了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罢了,麒哥儿的一切只怕都得靠自己张罗。   秦夫人在这个家里,或许算得上一个悲剧,嫁进来之后不久,婆母就开始不喜欢她了,也不喜欢她的孩子,秦氏进门三个月,婆母张氏夫人就做主把自己赏给谢建扬的通房丫鬟扶了正,做了姨娘,过了大半年,秦夫人有孕,张夫人便给柳姨娘停了药,结果秦夫人生了大小姐谢纨纨,柳姨娘却在第二年生了大少爷谢瑞承。   秦夫人不敢对婆母如何,却转而怨起了谢纨纨,觉得是因为自己怀了她,才被柳姨娘抢先生了庶长子,怨谢纨纨不是个儿子。   就是后来秦夫人终于生下了儿子谢瑞麒,这种心态也并没有消失,反倒是儿子是命根子,两个女儿更靠了后,倒是越发盼着今后借女儿的婚事,多帮衬儿子才好。   且谢建扬爱好清贵,只爱品茶养壶之类的清玩,眼中没有阿堵物,手里也没银子,并不像三房里那样会捞私房,更叫她觉得他没用。   手里没银子,婆母克扣的厉害,娘家还指望自己贴一贴,秦夫人没别的法子,为着宝贝儿子,自然只能指望女儿了。   幸而大女儿攀了这样高枝儿,简直叫她欢喜的了不得。   虽说不可能有人明着这样跟谢纨纨说,可她做了两个月的谢纨纨,耳聪目明,已经得出了结论。   这会儿董嫂子见了谢纨纨,忙笑道:“大姑娘来了。”   秦夫人睁了眼,半坐起来,靠在大红引枕上,笑道:“正有事要跟你说呢,可巧你倒来了。老爷打发了小子走前头,送了信跟东西回来,说是这两天就要到家了。”   “可要回来了。”谢纨纨笑道:“爹爹还是过了年,正月还没出就出了门,这都两个月了。”   秦夫人一脸笑,比往日里亲热的多的样子,还拉着谢纨纨的手道:“老爷送了一箱子东西,有些是特给你的,这会子因还没收拾好,还搁在外头,回头二门上送了来,我就打发人送你屋里去。”   “嗯。”谢纨纨回答的很简单,看这个态度,她知道肯定有后话。   果然秦夫人笑道:“老爷出门之前,原拿了一百两银子搁在我这里,要给你打首饰,偏巧三月里头是你外祖父寿辰的好日子,我这里办寿礼,一时竟短了点儿银子,我想着,先挪了你的用用,横竖不急的,回头我这里租子收起来,我再替你打吧。”   谢纨纨有点不明所以,既然不凑手先挪着用也罢了,过一两个月打首饰也确实不要紧,谁会去问呢?其实也不用特地说一说。   且她瞧着这个府里,也没有谁的银子是凑手的。   见谢纨纨没表态,秦夫人越发笑的亲热起来,赶着她叫:“我的儿,你父亲的脾气你知道的,回头叫他问起来,又是一场气生。说起来,前儿你进宫见庄太妃娘娘,娘娘不是赏了你一对金镯子么?索性你应起来,就说是我替你打的,岂不是好?横竖回头我再悄悄的补给你就是了。”   这话听得谢纨纨直眨眼,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什么都不说,最终只应了下来完事。   大约秦夫人见她有了金镯子了,就不打算给她再打首饰了。   谢纨纨想来想去,像她这样的人都实在找不出话说,也只得摸摸头算数。   董嫂子忙凑趣道:“夫人,瞧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大姑娘向来有孝心,且夫人这又是孝敬老太爷的,大姑娘自然是情愿的。”   “可不是么。我们家纨纨我还不知道么?自然是好孩子。”秦夫人也不住口的夸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谢纨纨觉得这事儿可尴尬了,实在听不下去,只站起来去看桌子上的那盆花儿:“这两日暖和,这花开的倒是好了。”   又问“妹妹呢?”几下子把话岔开去,才觉得自在了一点。   就是回了自己屋里,她还歪了半日头,总觉得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真叫她难以置信。   不过到了第三日,石绿跑进来说:“老爷到家了。”的时候,谢纨纨还是把那双镯子带上了,才去了正房。   正房厅里没人,只搁着一个红色的木头箱子,有丫鬟过来打起里头小次间的帘子,听得到里头的说话声,谢纨纨进门一看,秦夫人与一个男子分坐在炕桌两旁,一母同胞的十二岁弟弟谢瑞麒规规矩矩的坐在炕下的椅子上,六岁的五姑娘谢昭昭坐在秦氏跟前。柳姨娘所出的大少爷谢瑞承今年十六了,也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   姨娘柳氏站在秦氏跟前伺候,此时一见谢纨纨进门来,弟弟妹妹也都站了起来。   谢纨纨略看了一眼,秦夫人和柳姨娘看起来都一脸喜色,似乎对父亲回家很欢喜的样子,她上前给父亲请安,谢建扬是个清俊的男子,精神气色都很好,望四十的人了,看起来似乎还没到三十的样子,一见谢纨纨,先前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纨纨来了,快过来给爹爹瞧瞧。”   谢纨纨怔了一下,反而退后了一步,打量这个爹。   谢纨纨简直完全继承了谢建扬的容貌,除了那对笑涡不知道怎么来的,眉眼脸盘子都像了个十足。   她这样后退一步,谢建扬立时不自在起来:“纨纨这是怎么了见了爹爹不喜欢?”   说着就转头看秦夫人:“怎么我瞧着纨纨气色不大好的样子,有事?”言语表情简直立刻就变了。   这会儿功夫,谢纨纨已经把在场人的神情都打量过了,她虽然没有谢纨纨的记忆,但瞧着这些神情,精通察言观色盘算人心的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秦夫人的脸有点发青,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带着点儿求救样子的看向谢纨纨。   谢纨纨没言声,低了一会儿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点儿猜想,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谢建扬,眼圈儿都红了。   谢建扬立时心疼的了不得:“到底怎么回事?纨纨你先坐着罢。”   谢纨纨不肯坐,又踟蹰了一下,终于走上前去,拉拉谢建扬的袖子:“爹爹,你来。”   只有对着这个女儿,谢建扬是最温柔的,此时果然就站起身来,丢下这屋里一屋的人,与谢纨纨走到了院子里。   秦夫人有点儿不安,在炕上挪动了一下,往外看。   柳姨娘轻声道:“大姑娘是最懂事知道分寸的,夫人只管放心。”   谢瑞承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   面对谢纨纨,谢建扬的神情格外柔和,轻声道:“这阵子我不在在家里,纨纨你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又是你祖母?”   他是极爱这个大女儿的,但自己的母亲却偏偏很不喜欢她,纨纨在祖母跟前,跟避猫鼠似的畏缩,就这样,还动辄得咎,简直就像是天生的冤家。   可是谢建扬还真没什么办法,只能常常劝着护着,可那是他的亲娘,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亲娘。   不过这样一来,谢建扬就更心疼这个女儿了,女儿在母亲跟前受了委屈,他就总想办法弥补,不知不觉就更加偏爱她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叫谢纨纨头上都‘叮’一声般的简直雀跃起来。   谢纨纨道:“爹爹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些许小事,能有什么委屈的,只是有个事,我不好跟母亲说,只想着求爹爹。”   这么一听,谢建扬就知道女儿当然受了委屈,只是因着懂事体贴,不肯说罢了,忙笑道:“什么事?你只管说,爹爹自然替你办。”   谢纨纨道:“爹爹不知道,是上个月的时候,宫里的庄太妃娘娘也不知是听人说了什么,忽次巴拉的赏了个服侍的媳妇给我使,夫家姓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能辞,如今正在我屋子里伺候,回头再打发她来给爹爹磕头。”   ☆、第27章   这话听得谢建扬皱起眉来,谢纨纨小心的看了一眼,接着道:“也就是前儿,这周嫂子进来与我说,厨房里新换了人,她去瞧过了,看着不是很干净的样子,我如今身子也弱,比旁人格外经不起些,倒不如要了东西,自个儿屋里单做了的好。我想着,咱们家这原是没这个先例的,只是周嫂子身份不同,她既说了,我也不好不理。只我想来想去,也不好跟母亲说,祖母那里也不敢说,正为难呢,幸而爹爹今儿回来,我才想着,问问爹爹,可好是不好呢?”   谢建扬越发眉头皱的紧了,只说了一句:“这位周嫂子,倒是细致。”   谢纨纨忙笑道:“周嫂子原是宫里调教的人,听说是最精医理药理的,后来赏了恩典,出宫嫁了人,又进了安平郡王府伺候,这会子才赏到咱们家里。”   谢建扬道:“你说的很是,这是宫里赏的人,自与咱们家自己的人不同,你越发要尊重些,她既这样说了,咱们也该斟酌才是。”   谢纨纨抿嘴一笑,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敢拿这个来烦爹爹了。”   谢建扬笑道:“什么叫烦,你是我的女儿,有事自然与我说,爹爹才喜欢。”   这边说完了,父女俩才又一起回屋去。   其实厨房什么的,不过是小事一桩,谢纨纨是见了谢建扬之后,察觉到了一些自己原本不知道的东西,这才临时起意,其实是想要叫谢建扬知道叶锦这个人。   叶锦的身份特长来历,这才是她想要让谢建扬知道的事情。而现在看谢建扬的反应,就更加叫谢纨纨放心了。   秦夫人心中略有不安的看着他们走回来,丈夫和女儿的神情都很平常,她就放下心来,瞧谢建扬没说话,她才笑着对谢纨纨说:“你来的迟了,没听到先前的好信儿。”   咦,秦夫人满脸喜色,原来不是单因着谢建扬回家的吗?   秦夫人笑道:“你爹爹如今选了官,要进部里了呢!要不是公文都发了,你爹爹只怕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这倒真是大喜事,这永成侯府自当年夺嫡落败之后,就再没有起复过,如今集全家的资源,加上汪家的人脉使劲,还有张太夫人出银子,才给三老爷谢建棠谋了个顺天府的推官,也是个从六品的官儿,很过得去了。   这也是三房在这永成侯府能把其他几房压住的缘故,汪夫人娘家得力,能帮着姑爷谋官儿,自然就把其他几个妯娌比了下去,并不完全是因着她是张太夫人的外甥女儿的关系。   谢纨纨笑道:“什么官儿,爹爹快告诉我,也叫我欢喜欢喜。”   秦夫人哪里忍得住,笑道:“是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呢,真真是大喜事。”   秦夫人真是觉得说不出的欢喜得意来,这是她原都绝望了的事,怨了十几年谢建扬只会吃喝玩乐,只知清玩,不思钻营进取,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终有一日官身在身了,自然恨不得满世界的宣扬一番去。   正六品虽不甚高,却刚好高过了三老爷,谢纨纨笑了笑,看来这可不是天上落馅饼,正巧落在谢建扬头上的。   秦夫人道:“老爷也该换了衣服,去给母亲请安了,回头我再分了东西,往各家送去,也就跟着报了喜信儿。且还得张罗着家里摆酒呢,给老爷接风,也要请请亲戚们。”   谢纨纨听了就招呼弟弟妹妹们:“正是,爹爹还有的忙呢,我们就先回屋里去罢。”   柳姨娘连忙去取谢建扬的衣服来伺候。   谢建扬却不换衣服,只对谢纨纨道:“也罢,你先回去,我也有些倦,先歇着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再一起去给你祖母请安就是了。”   一时众人都散了,屋里只有夫妻二人,谢建扬歪在炕上,秦夫人站在炕下道:“老爷既然倦了,离晚饭还早,不如先到床上歇着罢。”   谢建扬仿佛没听到一般,双手交叉在脑后,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在这些日子,纨纨出了什么事?”   秦夫人不安的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二月中旬,不知道在哪里吹了风,得了风寒,着实病了些日子,如今已经大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纨纨说了什么吗?”   她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突然惹恼了谢建扬,谢建扬猛的坐起来,抓起炕桌上的杯子就向秦夫人砸过去:“说个屁!”   秦夫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砸了一身茶水,杯子打在肩上,又‘砰’的砸在地上,摔成了几瓣:“你就是这样在家里养孩子的?亏得她还是你生的!”   谢建扬怒不可歇,喘了两口粗气,自己下炕来穿了鞋子就往外走,秦夫人不敢上前,只忙忙的说:“原是我没照顾好孩子们,只是这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如今幸而也大好了,老爷就别恼了罢。”   她是知道谢建扬把谢纨纨捧在手心里,最是宠爱她,以前她有什么为难的怕谢建扬不答应的,也常常撺掇女儿去谢建扬跟前说项,可也没想到女儿生个病,谢建扬竟然会突然暴怒起来,倒叫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孩子哪里有不生病的?就是壮健的大人,还难免生病呢,且当时虽说有些凶险,好歹也算是熬过去了,如今既然好了,那就没什么要紧了呀。   谢建扬这是发哪门子火?   秦夫人连忙回想,谢纨纨生病的时候,请了什么大夫,大夫是怎么说的,自己也是时时守在女儿房里,并无什么疏漏啊。   这样一想,秦夫人就安心点了。   谢建扬却是气的发抖,从正房出来,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出了门口就打发跟着他的小厮应福:“立刻去查一查,大姑娘这一回的不好,是请的哪个大夫瞧的,谁请的大夫,都给我查明白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直接找岳大福查就是了。”   岳大福就是府里的管家,他娶的正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只要找上他查,其实就是明白的告诉老夫人,谢建扬在查这件事。   他也不回屋里去坐了,看着也觉得腻的慌似的,倒是跟谢纨纨一模一样的脾气,走到后头的院子中间坐下,心里一跳一跳的,只想出粗气。   谢纨纨在屋里带着谢昭昭玩儿,从窗户里看见了,亲自倒了一盅茶,叫谢昭昭给谢建扬送过去。   小胖丫头走的小心翼翼的,还是洒了一点儿出来,谢建扬摸摸谢昭昭的头,又哄了她几句,谢昭昭才跑回来。对谢纨纨道:“爹爹问姐姐,石绿姐姐在么,爹爹要问问她。”   谢纨纨笑,石绿正在炕边叠衣裳,很是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老爷要问我?”   谢昭昭点点头,谢纨纨笑道:“去吧。”石绿这才狐疑的走了出去。   片刻后,石绿就回来了,笑道:“我说什么呢,原来老爷着紧大姑娘,打发我去问了些那一回大姑娘风寒的事儿。”   “怎么说的?”谢纨纨漫不经心的问,石绿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事,笑道:“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问姑娘哪天病倒的,病的要紧不要紧,请了哪个大夫,吃了多久的药,什么时候停的药,哪天好起来的,我都一一说了。”   谢纨纨笑笑,没再理她。   她醒过来之后,坚决不肯吃药,就是强喂,也呕了出来,闹了几日,竟渐渐好起来,这才算是逃过那一次。   过了半个时辰,谢建扬的小厮应福就回来了,找着谢建扬回道:“回老爷,我去寻岳大爷问过了,当日大姑娘有恙,是请的走马胡同的倪大夫,用了七八日的药。我听了,也去走马胡同寻倪大夫,不过那里关了门,我去旁的人那里打听了一下,说是上个月,倪大夫的儿子选着外头不知哪一府的官儿,带了一家子走了,连房子都卖了。”   谢建扬怔怔的听着,好半晌才叹口气,打发应福下去。   谢纨纨在里头看的很清楚。   她并不知道谢建扬会怎么做,只见他怔怔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好像也并没有回上房去。只到了晚饭的时候,大房一家子都去给张太夫人请安,到底也是亲儿子,张太夫人见了谢建扬也是很喜欢的,脸色格外和煦,谢建扬问了安,说了几句闲话,便接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禀母亲知道,儿子原是预定四月十五才回来的,偏还在那边,就接了吏部的公文,儿子选着了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主事,要即刻去部里任职,这才赶了回来。”   这话一说,整个屋里先是静了一静,然后又立刻热闹起来,人人不管是什么心思,都脸上带出笑来,都上前来给谢建扬和秦夫人贺喜,张太夫人脸上多少带了点儿不自在,然后又掩住了,说:“这原是喜事,咱们家要好生庆贺才是。”   汪夫人忙笑道:“母亲说的是,如今既公文都下了,就要打发人往亲戚家报喜去,家里头也要换了喜庆的东西,还有,选了好日子要紧,热热闹闹的摆几桌酒,给大伯贺喜。”   ☆、第28章   秦夫人站在一边,忍不住的自得的笑道:“这公文上限的日子就这两日了,只怕来不及,就咱们自家人贺贺就罢了,倒是用不着太张扬。”   五房的吴夫人忙笑道:“这样的大喜事,哪有不摆酒请客的,大嫂这两日要预备大伯上任的事,定然忙不过来,我帮着三嫂预备这些事也就罢了。”   一时人人都只管说着喜庆,一派的喜气洋洋。   见大伯没什么动静,就选了个正六品的官儿,汪夫人心里自是最酸的,她看了看一边坐着静静微笑的谢纨纨,心里自然是猜疑大伯这个六品官儿只怕是借了谢纨纨这东风。到底是安平郡王的正经亲家,虽说是侯府,一介白身也不好看,替他选个六品官儿,既不显山露水,也不太差,也就交代的过去了。   这样一想,又看看站在张太夫人左手边,得意的没了边儿的秦夫人,汪夫人心里头那点儿酸,越发就显得又妒又恨了,一时不由的想:过些日子,大姑娘没了,这亲家自然也就没了,看你这官儿能不能做的长久!   觉得谢建扬是沾了亲家的光的,当然不止是汪夫人一个人,不过其他人都只是又羡慕又妒忌罢了,张太夫人眼中明灭不定,也不知道是什么考量,看着似乎还想要说两句,只是望了一眼,却也什么也没说。   她忍住了没说话,谢建扬却是要说话的,待众人贺喜声渐渐淡了下去,谢建扬便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与母亲商议,我今儿进了城,还没回来,先去部里拜见了左大人,请教了这当差的要紧事,左大人指点我,因着户部各清吏司与别的地方不同,管着地方上几个府的钱粮要事,事多繁杂,当差的时候是不必说了,就是不当差的时候,遇了急事,或是上头垂询,也是须得立时赶去的。”   谢建扬声音平稳的说:“左大人问了我们家在什么地方,又说,总是军国大事要紧,真有事了耽搁不起,不如在葫芦胡同一带典个小院子住着,才便宜。部里不少同僚都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是这样!谢纨纨的嘴角露出笑涡来,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叶少钧这家伙,怎么就能盘算的这样细致!   谢纨纨笑吟吟的转头去看张太夫人,根本都不想掩饰。   张太夫人却没看她,她看着谢建扬,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一时间竟鸦雀无声,连秦夫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惊讶之色来,谢建扬根本提都没提过这个事。   惊讶之后,秦夫人也满心欢喜起来,丈夫选官已经是意外之喜,如今还要搬出去住,只要搬出去,那自然就是自己是正主子了,由自个儿说了算,既不用服侍婆母,也不用被妯娌排挤,只管说一不二,那可正正经经的官太太日子了!   秦夫人简直心花怒放,直直的盯着张太夫人,盼着她立时就应下来。   只可惜那边的母子两人都没理会秦夫人,连眼角都不瞄她一眼,张太夫人脸阴沉了半晌,才冷笑了一声:“做了官儿,父母兄弟自然就是拖累了,不要也罢,我真是养了个孝顺儿子。”   谢建扬眉毛都没动一下,温声笑道:“母亲说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照着上头吩咐,典个院子暂住,并没有要搬出去的意思,就是秦氏、柳氏连同孩子们,也依然在家里孝敬您,并不同我过去的。”   秦夫人一声失望的‘啊?’好险差点叫出声来,可脸上的神色早失望的无以复加了。   这才做了不到一盏茶时分的没有婆母压制的官太太美梦,立时就破灭了,谢建扬原是打算自己出去,丢自己在家里伺候老太太呢。   谢建扬看着张太夫人的脸色回暖了,笑着加了一句:“不过是因着上头特特的说了这件事,自然是要听一听的,不做个样子,倒显得拿大似的,今后在部里日子久了,再看能不能回来住吧。”   张太夫人这才缓缓点头:“也罢了,你们爷们的事,自个儿拿主意就是,我们女人说的多了,只怕倒妨碍到你的前程,只你自个儿外头住了,到底也是一处屋子,谁替你料理呢?”   谢建扬笑道:“我也是虑到了这个,先前就与秦氏商量了一回,秦氏要在家里伺候您老人家,断然是不能与我出去的,柳氏虽好,却是姨娘,在外头当家,只怕惹人笑话,咱们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想着,倒是叫纨纨与我去才好,一则她是定了亲的人,越发要学着掌家理事,不然出了阁,半点儿不懂,叫夫家怎么说呢?这倒正好是个机会,正好学着独当一面,横竖我一人,事情并不多,只怕才应付得来。二则姑娘也是主子,正是名正言顺的事。”   说着谢建扬就看秦夫人,秦夫人万般的不情愿,可丈夫这样说了,她也真不敢违拗,只得笑道:“老爷说的是,纨纨今年十七了,平日里在家里,有我料理着,她也没操心过,正是该学的时候了。”   “胡闹!”张太夫人没料想谢建扬绕了一圈,竟然把她就给绕入彀了,断然道:“谁家未出阁的女孩儿抛头露面的?更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了,哪里有让女孩儿跟着父亲到外头去当家的道理?”   谢建扬毫不动容,不温不火的道:“这虽不是惯例,倒也是有成例的,不说别的,就是旧年里,南安郡王奉诏巡视四川诸府,在成都的官邸,就是由丹阳县主当家管事,如今好像还没回来呢。”   这话差点儿没把张太夫人噎倒,南安郡王家的事,几乎能写一部书,南安郡王没儿子,就一个独女,宝贝的什么似的。家里老太妃,王妃,傅侧妃又各有势力,为了过继的事,斗的乌眼鸡一般,丹阳县主虽没有了亲娘,却有个厉害的舅舅舅母,自己又是个火爆脾气,听说跟王妃都冲撞了一回,把王妃给撞在了桌角上,又揪着傅侧妃打了一顿,南安郡王也是没法子,才请诏出京,把宝贝女儿带了出去。   提到丹阳县主,谢纨纨都忍不住笑了一笑,说:“这事儿前儿在安平郡王府我还听说了一回呢,说是老太妃送了一碟点心给丹阳县主,因一时没用,搁在桌子上,丹阳县主养的猫儿一时没看住,跳上桌子偷吃了,竟就死了,这才闹起来,老太妃喊着冤枉要上吊,要去庙里哭老王爷,丹阳县主也要跳湖,也不知怎么的,连王妃,傅侧妃也都卷了进来,混战了一场呢。”   她是笑吟吟的,就好像是在说个笑话,可架不住有些人有心病,顿时觉得刺耳,觉着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脸上自然就不由的难看起来,张太夫人沉着脸,半点儿没笑,发话道:“人家是人家,咱们家是咱们家,断没有未出阁的姑娘住到外头去的道理,大老爷这事也别提了,就让柳氏随你出去罢,当初她在我跟前伺候,也是管过事的,倒也明白。”   孝道所标榜的长辈的权威果然是难以逾越的,谢纨纨在心里想,她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指望谢建扬这样一说,张太夫人就会答应,别说她另有盘算,就是没有别的盘算,她要有她的权威,也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的答应。   谢建扬笑看了张太夫人一眼,半点儿愠色都没有,依然不温不火的道:“那就听母亲安排就是。”   汪夫人松一口气,不由的去看谢纨纨,谢纨纨微笑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有这样一幕,可到底谢建扬也没怎么多说,一家子还是和和乐乐的吃了晚饭,如往常一样,各自散了,谢建扬默默的走着,走到了院子门口,一回身,便见谢纨纨清澈如水的眼睛。   那眼睛纯粹又灵活,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可是却奇怪的没有一丝怨恨,似乎很容易的就接受了现在这个局面,这倒叫谢建扬不懂了。   她被至亲这样对待,怎么会不怨恨呢?   她的冷静反而才不合时宜。   可是谢纨纨确实不怨恨,最开始是因为她不是真的谢纨纨,而现在,却是因为这样一个惊喜。   谢建扬回家才半日,毫无疑问他确实起了疑心,但这么点时间,显然是不够他确定下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到底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都有些什么危险。   叶少钧的调查都不止一日,何况谢建扬!   但仅仅是因为这一点疑心,他就立刻决定竭尽所能的保护女儿,想要把她带离这个危险,这叫在这个家里凉透了心的谢纨纨,自然感到了温暖。   她替谢纨纨怨恨的那些东西,都在此时获得了补偿。   谢建扬笑道:“纨纨回去,瞧瞧有什么要带走的,慢慢开始收拾,过两日,好跟爹爹到外头住去。”   谢纨纨一点儿也不怀疑,笑吟吟的道:“好。”   他先前只是有了疑心,现在却差不多作实了,这叫他觉得悲伤和绝望,不能再在这个家里过下去了。   谢建扬想: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已经退让了这么多年,他所剩下的已经没有多少了,不能再用女儿来退让了。   他已经退无可退。   ☆、第29章   谢建扬做事很有条理,他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柳姨娘:“这些日子在外头,别的也罢了,就是吃不香,如今回来了,越发要好生养一养。这几日每日亲自去采买些新鲜东西回来,亲自下厨,横竖我的口味你也知道,只得你受累了。”   柳姨娘会得熬一手好汤,也颇会几样家常小菜,以前张太夫人赏了她给谢建扬,就有这个说法。   柳姨娘忙笑道:“哪里说得上受累,我伺候老爷原是本分,老爷爱吃我做的菜,那是抬举我,只一件,各处都没有自己开火的,这老太太那里,怎么着说好呢?”   谢建扬笑道:“你瞧着怎么说好就怎么说,不与我相干,横竖我回来有的吃就好。”   说着抬脚走了。   柳姨娘当年也是张太夫人跟前的贴身伺候丫鬟,给谢建扬之前,底下小些的两个爷们,还赶着叫姐姐呢,颇有点儿体面,后来给了谢建扬,就是在大房里,张太夫人一向抬举的是她。   她也不是个笨的,只看她如今,虽说抢在秦夫人跟前生了儿子,张太夫人又爱抬举她,秦夫人竟然也还会偶尔与她说一两句知心话,就知道她颇有点手腕,此时听了谢建扬吩咐,不由的就琢磨了起来。   这一两个月,府里事情不少,柳姨娘虽不是什么要紧主子,可主子有主子的体面,她也有她的办法,有些话有些事,或许主子不知道,她倒是知道的,谢建扬这个看起来寻常,细思又有些突兀的吩咐,让她一琢磨,就琢磨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来。   “姨娘在这风口上做什么呢?”谢瑞承刚下了学走过来,大概正好看到姨娘在这里,就站住了笑问。   柳姨娘转头笑道:“承哥儿下学了?可饿不饿?姨娘房里有新做的点心,你去吃两块吧。”   谢瑞承笑道:“我看姨娘这样子,有什么为难事不成?”   这个年龄的人了,微一皱眉,眉间就有痕迹,看起来格外显眼,柳姨娘向来不瞒儿子,便一边与他一起往屋里去,一边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是老爷吩咐了我一件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老太太说才好。”   说着就把谢建扬的吩咐说了一回,谢瑞承笑道:“这个容易,姨娘只管去哄一哄老太太。您跟老太太说,昨儿老爷说要出去典房子,连夫人都不一起出去,老太太偏指了你去。父亲向来仔细,就疑着是你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争宠的话儿。生了气了。”   听的柳姨娘又好气又好笑:“胡说什么呢!”   谢瑞承笑道:“我说正经的呢,刚才那话姨娘想着怎么好听怎么编,总之,你虽委屈,可还是想着,父亲向来爱用你做的菜,趁着父亲这刚回来,好生做几回给父亲,指望父亲念着你的好。”   柳姨娘会过意来:“不让老太太知道,是你父亲的意思?”   “哼!”谢瑞承冷笑着哼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您还没明白呢?父亲就是要让您去哄着老太太,不然老太太绝不会答应的。不过我瞧父亲的意思,似乎有点儿无所谓,大约就是不答应,也碍不着他什么。只是您去哄的老太太答应了,父亲总会承您的情,知道您是个明白人,会办事,总是好处。”   柳姨娘这下子有点儿转过弯来了,又皱起眉头来:“难道,为了大姑娘,老爷连老太太也要忤逆了不成。”   “有所为有所不为。”谢瑞承道:“忤逆不忤逆,也要看谁占理,总不能因着有个孝字儿,就什么都能做。姨娘只管听我的,您去哄的老太太应了,每日里辛苦点儿,整治洁净东西,给大姐姐送去,父亲自然都看在眼里头。就是大姐姐,也念你的好,我瞧着,大姐姐如今是不大一样了,您今后定然吃不了亏。”   柳姨娘拉了拉儿子的袖子,靠的近了些,轻声道:“你大姐姐这件事,真有不妥?”   两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哪件事,谢瑞承垂目沉吟了一下才道:“门不当户不对,必有所图。当初我以为是为着要去了叶少妻族的助力,这也不鲜见,倒是便宜了咱们家。可如今瞧着,倒像是短兵相接了似的。”   柳姨娘想了想,展颜一笑:“你说的这些,姨娘不大懂,横竖姨娘也就你这一个命根子,这辈子只想着你好了就好,你既这样说了,姨娘就替你办去。倒不用大姑娘念我的好,只要肯念你的好,比我怎么着都强。”   谢瑞承笑道:“姨娘放心,这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儿,只或许要得罪老太太一会子,不过姨娘的本事我知道,自然能哄的回来的。”   柳姨娘果然是哄张太夫人的一把好手,往上房里去了一回,当天就开始亲自下厨,做了家常菜给谢纨纨、秦夫人送去,倒叫谢纨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事儿连柳姨娘都知道了不成?   看来张太夫人掌控侯府看着是很厉害,可私底下只怕也不见得像她以为的那么严密的。   当然柳姨娘口口声声是笑着说是老爷想用,这才亲自去采买了下厨的。只这都在一个院子里头,横竖要做,自然是多做一点,不能落下了夫人和姑娘并爷们,并不居功。   倒叫谢纨纨高看了她一眼。   谢建扬在做些什么,当然不会来与她商议,但谢纨纨却意外的放心,觉得他一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好,这会儿见谢建扬安排的柳姨娘此事,足见自己的信任并没有错。   在这个家里,谢纨纨第一次有了靠山的感觉,就好像当年在深宫之中,虽然波诡云谲,可有母亲在,她就从来没有担心过。   这一次,她又一次有了这种熟悉的安心的感觉。   于是,她颇有闲情逸致的打点着出门的衣服首饰,预备第二日与谢绵绵一起去寿王府赴宴。   衣服她有两件新裁的,虽然花色不时新,可百蝶穿花的样子也不算太过时,首饰确实差一点,这个没办法,张太夫人肯定不会再送首饰来给她,就是有好的,当然也是给谢绵绵,谢绵绵才是主角嘛。   可谢纨纨没想到的事,下晌午的时候,顾盼居然打发人给她送了一件首饰来。   来人笑回道:“原是咱们家大舅老爷从任上回来,带了些外头的东西,这是江南的样式,瞧着新奇,咱们家姑娘得了,就拣了些新奇有趣的,每位交好的姑娘处都送了一样,姑娘说了,请谢大姑娘收下,或送人或自己用,比外头银楼送来的强些。”   这是一朵宝光灿然的赤金鬓花,有一寸大,新金的切面闪闪发光,中间攒着浑圆光润的珍珠,若是江阳公主处,自是平常的很,只是在谢纨纨这里,却是件贵重的东西,谢纨纨颇有点捉摸不透,顾盼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从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至于不懂世情,她当然明白谢纨纨的身份地位,绝不会冒冒失失的把她当成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人来对待。   可她依然送来了这件首饰,谢纨纨把盒子盖上,笑道:“替我上覆你们姑娘,多谢了,赶明儿我碰见她,再亲自道谢去。”   说着示意石绿去盒子里抓了一把钱出来给那媳妇:“累你跑一趟,这点儿钱拿去喝杯茶吧。”   那媳妇笑着道了谢,接过钱辞了出去。   谢纨纨坐在那里,又打开盒子看了,实在想不通顾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意是肯定的,但顾盼不是这么冒失的人啊,这件事,若是放在袁宝儿那里,就很正常了。   正想着,听到身后娇滴滴的少女嗓音问:“大姐姐在这里看什么呢?”   谢纨纨回头一看,原来是谢绵绵来了,谢绵绵今年十四,也是个美人坯子,鲜妍明媚,说起来,谢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是雪白皮肤,水灵灵的杏眼,若是论容貌,倒是比好多人家都强。   还没等谢纨纨说话,谢绵绵已经走了过来,一眼看见那精致的首饰盒子,不由的惊呼一声:“呀,真好看,姐姐这是哪里来的?”   谢纨纨见她一脸艳羡的样子,随手递给她,道:“这是顾家四姑娘打发人送来的。”   谢绵绵越发羡慕起来:“怪道呢,顾姑娘真是个大方人,不过也难怪,那样的人家,顾姑娘随便给点儿什么,也比咱们强十倍。”   谢纨纨随口道:“只是太贵重了些,觉得不好收的。”   “这算什么呢?”谢绵绵不以为然:“咱们是觉得贵重,可放在人家顾家,也不过就是随手的东西,算的了什么?姐姐也未免太狷介了些。”   谢纨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生硬的换了话题:“妹妹怎么这会子有闲过来走走?”   谢绵绵依依不舍的把那首饰盒子放到桌上,才笑道:“我是想着来问问大姐姐,明日去寿王府,可要预备些什么,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首饰?”   谢纨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问的,只笑道:“有什么可预备的,姑娘们一起玩儿罢了,并不用什么贵重东西,平日里画的扇子,绣的荷包,拣花样雅致的送两件就是了,只不过是个意思。”   谢绵绵见她不懂,心里直撇嘴,只得又道:“那大姐姐穿哪件衣服去呢?”   谢纨纨指指炕上那件白底银红蝴蝶穿花衫儿:“也就两件新裁的衣服,我就拿了这件出来。”   “哎哟!”谢绵绵顿时一脸懊悔的样子:“怎么我就跟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预备穿这个,原本还有一件石榴红缠枝花儿,偏昨日踩了水,污了色,还没收拾好,只剩了这个,没承想重了姐姐,这可怎么好。”   在这些事上,谢纨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迟钝,大约也是因着她以前的生活里确实没经历过这些东西,此时听谢绵绵这样一说,就很实在的道:“既这样,你穿这个罢,我换一件。”   谢绵绵便眉开眼笑的道:“我记得大姐姐有件黛青绣竹叶缎子衫儿,最衬的姐姐淡雅脱俗了,姐姐穿那件去吧。”   就是再迟钝,谢纨纨也醒过味儿来了,这是要姐姐当绿叶衬托她一回呢?她又一次啼笑皆非起来,这简直就是在这个家里的日常了。   ☆、第30章 出人意料   穿戴什么,谢纨纨向来是不上心的,可是这一回她偏偏在乎起来,第二日一早,她一边笑自己跟个小姑娘较劲儿,一边把那件百蝶穿花的衫儿穿上,去上房给张太夫人请安,再出门。   谢绵绵的衣裳,当然不会跟她一模一样,她穿了件花色样式都十分时新的银红洒金锦缎衫儿,越发衬得肌肤雪白耀眼,脸颊边一对浑圆光润的珠子坠子,十分清丽,端的好一个美人儿。   只是她一见谢纨纨的穿戴,顿时就沉下了脸来,昨天明明与她说过了,她竟然还穿的这个!   还有那朵宝光灿然的鬓花,她还真带出来了?真是白跟她说了半日!   谢绵绵本就坐在张太夫人身边,此时一脸委屈,低声的在张太夫人耳边说了两句话,张太夫人便道:“纨姐儿,你头上那朵花儿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拿过来我瞧瞧。”   岳大福家的忙走过去,谢纨纨果然取下来,毫不在乎交给岳大福家的,抿嘴笑道:“这是昨儿顾家四姑娘打发人送来的。”   张太夫人接过来打量了一下,眼看就抬手往谢绵绵头上插去,谢纨纨依然笑着,慢吞吞的说:“顾四姑娘说,庄太妃娘娘听说她邀了我一起往寿王府去,欢喜的很,又正巧尚宝司进上来江南宝叶坊孝敬的今年夏天用的首饰,太妃娘娘就手儿挑了两件,都一并送到顾四姑娘处,叫她打发人给我送一件过来,正好去寿王府的时候用。”   张太夫人刚给谢绵绵戴好,顿时那一句:“这朵花儿你妹妹用刚好,你是姐姐,先让给她用一用。”就说不出来了,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拿下来也不是。   谢纨纨简直当没看到,只管笑着说:“若不是这样,我哪里好意思收呢,这样贵重的东西,这样不年不节的,姐妹们送来,我自然不好要的,哪儿有那么大脸呢。”   张太夫人气的手直抖。   谢绵绵这辈子大概没被说过这样的话,玉白的脸上顿时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似的,泪珠儿都在眼里打转,可谢纨纨半个字儿没提到她,她就是再委屈也没法说话。   岳大福家的都诧异的看了这位大姑娘一眼,她是觉得,这短短一个月来,这位大姑娘不仅早不是以前那样绵软安静,万事不理会的样子,反倒是越来越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起来。   她不由的给谢纨纨捏了一把冷汗,张太夫人的脾气她是再明白不过的,没事儿还要拿捏儿媳妇们一回呢,只对姑娘们略客气些,可谢纨纨敢当面这样给没脸,就是看着有理,回头也定然要找补的。   岳大福家的看场面尴尬的要命,谢纨纨还没事人一样微笑,只等着张太夫人把花拿回来,一边想着,这大姑娘真是太寸步不让了,在这家里的人跟前,就是有庄太妃娘娘的话,要让张太夫人对她服软,也自是不能的。其实,大姑娘只要略退一步,上前拉了三姑娘出门儿,叫三姑娘给,岂不是好很多?   也就只能她来做这个了,笑着道:“这会子也不早了,姑娘们可不能叫顾家姑娘干等着,还是快些去才是。”   伸手轻轻拉一下谢绵绵,又赶着给谢纨纨使眼色,谢纨纨才冷笑一下,转身出去了。   这里谢绵绵还委屈的了不得,拉着张太夫人的袖子哭了出来,她只得耐着性子道:“好孩子,别委屈了,眼睛哭红了出去叫人笑话,回头祖母给你个更好的!”   谢绵绵跺跺脚,想要说两句不跟谢纨纨去的硬话,犹豫了半日还是没说出来,那样花团锦簇的场合,她实在舍不得不去。   张太夫人又哄了几句,才打发她出去了。岳大福家的赶着送出去,低声在谢绵绵耳边说了两句话,谢绵绵一脸愤恨的样子,把那鬓花拔下来掷到岳大福家的怀里,就上了车。   她只得苦笑一下,把花儿给谢纨纨送过去,笑道:“三姑娘瞧过了,打发我来还给大姑娘。”   终于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大姑娘虽说委屈,其实和软些反是好些,到底是一家子的老祖宗,就是夫人们,也要小心伺候的。”   谢纨纨笑了笑,只简洁的说了一句:“我明白。”就放下了车帘子。   岳大福家的也只得叹口气了事。   张太夫人坐在那里,一时气的心口疼,脸沉的水一样,见岳大福家的回来,好半晌才阴沉的说:“这翅膀还没真硬呢,就敢给我脸子瞧了!要真让她嫁去那家,咱们还不被她踩在脚底下了?”   岳大福家的差不多知道所有内情,越发不敢回话,张太夫人怒道:“这等忤逆,可不是咱们家的规矩!”   张太夫人当然有她的一套,谢纨纨虽然出了门,可秦夫人还在家里,立时吩咐人把秦夫人叫来骂了一顿,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谢纨纨还真没想到殃及了鱼池,她只是真不习惯有人竟然当面儿强抢罢了,下意识就要反击,一时出了门,冷静下来,反倒觉得好笑起来。   她在这个家里短短两个月,已经遇到了太多次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偏偏在这个家里却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瞠目结舌,好像自己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似的。   想想都觉得好笑。   马车辚辚的走了一盏茶时分,就到了寿王府,这里她当然也来过,今日显然热闹很多,虽没开中门,但边门不断有车马进进出出,都是高头大马拉的华盖车八宝车等,相比之下,谢家的马车显然就寒酸起来。   谢纨纨向来不注意这些,还没什么感觉,只是谢绵绵刚下车来,略一打量,已经觉得不自在起来,未免有点儿别扭,不少小门小户的姑娘媳妇,在家里原也是父母捧在手里养大的,丫鬟婆子伺候着,本来不差的,只这进了豪门往往显得缩手畏脚,其实也就是被这种平日里少见的气派压住的。   反倒是谢纨纨,头是抬惯了的,毫无所觉。   寿王府二门上伺候的人不少,来了姑娘,立刻就有媳妇丫鬟上来迎着,请换小轿,顾盼格外周到,特特的留了个媳妇在二门上等着谢纨纨,此时听见是谢家姐妹来了,忙上前来接着就笑道:“我们家四姑娘也才刚到,吩咐奴婢在这里伺候谢姑娘进去呢。”   言语虽恭敬,可举止是不一样的,连仆妇的穿戴也比自己家的下人高着一层,用的首饰也有赤金的,谢绵绵不由自主的就挪了挪脚,有一种无意的往谢纨纨身后藏的感觉,谢纨纨随口笑道:“顾姑娘这会子在哪里坐着?她一个人来的么?”   那媳妇殷勤的伺候谢纨纨上轿,躬着身子笑道:“听说是在后头园子里的玉生烟亭,又有水又有花儿,旁边挨着赏心阁,正好宴息,我们家大太太、二太太也都来了,大约这会子正在赏心阁里头坐着呢。”   舅母们都来了呢,谢纨纨点点头。那边谢绵绵没怎么在意听,已经看的眼花缭乱了,这寿王府十分华丽壮阔,单是二门就这样气派,迎客的轿子是青绿色的,轿帘和窗帘都绣着含苞的桃枝,正映着这季节,丫鬟们一色儿的鲜色缎子比甲,戴着金海棠花的耳坠子,赤金簪子,殷殷勤勤的伺候着来的夫人姑娘们上轿。   就是对着明显与平日里往来的贵女们不同的谢家姐妹,也没有人露出异色来,不自在的反而是谢绵绵自己。   一时到了赏心阁,这是本就是预备的一处看花看水的地方,建的格外雅致,进门就是曲径,一色水磨砖墙,石子漫甬成路,院子里头搭着花架子,里头大花厅十分阔朗,后头小小几间屋子,都合着地步打了桌椅床榻,供来客小憩。   进了大花厅就见满眼的花团锦簇,一屋子贵人的衣着穿戴,自都是当季最新最好的,简直耀花人的眼,还没进去呢,气派就已经有了。   顾盼听谢纨纨来了,亲自走到门口来迎,谢纨纨先介绍谢绵绵:“这是舍妹绵绵。”   顾盼打量了一眼,笑道:“前儿姑母说你模样儿好,这会儿瞧着,这妹妹比你还强呢。”   谢绵绵听的眼睛发亮,忙笑道:“姐姐谬赞了。”   顾盼就伸手挽了谢纨纨过去,谢绵绵再有恭维话也说不出口,只在后头跟着,谢纨纨抬眼一看,坐在这里的,有王妃、公主、郡主、各公府侯府的太太奶奶们,都是京城里数得出名头的人家,几乎没有她不认得的。   只是认得也不能认,谢纨纨只得老老实实的与谢绵绵一起过去行礼拜见,让顾盼挨着介绍一番。   一圈儿走下来,有些人已经悄悄的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些贵胄人家的夫人太太们,眼中不知见过多少事,眼光最毒,自然不是年轻姑娘们可比的,这简单的见礼,谢纨纨的大方气派与谢绵绵的缩手畏脚,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早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觉得诧异,安平郡王妃在京城里挑拣了半日,选了这一家的姑娘,当然是早有议论的,倒是谢纨纨的举止,此时反倒出人意料了起来。   ☆、第31章   顾盼的母亲是顾家二太太,这谢家姐妹今日到场的缘故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看她们人见完了,又是顾盼的名义邀来的姑娘,她当然就叫谢纨纨姐妹在身边坐了,问了些在家里做什么,现读什么书之类的话。   这些简直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话了,哪家的长辈新见了小姑娘,也没别的说,自然只有这么问,不过这是这一位安平郡王府未来的大儿媳妇第一次真正在这样高的交际场合亮相,多少人都在打量她。   当然没有人指望这样平淡的几句话就能看出她的性子来,其实无非是看她的举止气质,到底叶少钧和谢纨纨的亲事也算是一个有些谈资的八卦了。   谢绵绵小心翼翼,显然在家里就练习过这类常规的问话,十分的规矩:“只女诫,孝经这些读一读,家里规矩不许读闲书的。平日里有闲,也就做做针线,再听长辈吩咐罢了。”   谢纨纨的姿态就十分大方,笑道:“家里能做什么,不就是每日里长辈处问问安是正事儿,我又不大会绣花做衣服,也不大读书,只母亲说如今倒要学着管管事儿了。”   她倒真磊落,半点儿不装样,顾盼在一边直笑。   顾二太太笑道:“学着理事倒是应该的,做姑娘的时候自然是清贵的,待出了阁总得明白这些才是,偏我们家盼儿就不愿意做这些,谢姑娘你与她投缘,也说说她。”   “您叫我纨纨就行了。”谢纨纨笑道:“顾姑娘是明白人,天生就会,我不懂的还要问她呢,伯母有什么可愁的。”   顾盼在一边听了,便笑道:“娘就爱操这些闲心,谢姐姐是知道的,才不理你呢。”   顾大太太就在一边笑道:“可不是,盼儿这样聪慧懂事,连我嫂子都说好,还有什么可说的,弟妹也是太操心了。行了,让孩子们出去逛逛吧,人家都是来看花儿的,白陪着我们这些啰嗦老货坐着做什么。”   谢纨纨笑,大舅母一向觉着顾盼好,总想要她嫁进自己娘家去,可顾盼最烦这个,连着对大伯娘也敬而远之,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纨纨就笑着对着顾盼眨眨眼睛。   顾盼面不改色,全当没听到,笑道:“可不是,谢家姐姐是来看花儿的,娘拉着人说个没完,谁耐烦呢,走,我们出去瞧瞧去。”   谢纨纨其实愿意多与舅母们说说话,不过顾盼既这样说了,她也不好说不,便带着谢绵绵起身与顾盼出去。   刚起身,却见安平郡王妃带着安平郡王府大姑娘叶少蓝、二姑娘叶少茗,三姑娘叶少蓉一起进来,原本坐着无聊的一些夫人奶奶们不由的精神一振。   谢纨纨当然不能当没看见,笑着上前请安问好,又介绍谢绵绵给叶府的姑娘,自然没人肯失了礼数,纷纷见礼。   徐王妃一脸微笑,十分和气温柔,问了谢纨纨祖母好,母亲好之类,谢纨纨自然是笑着一一道谢,又跟姑娘们都说了两句话,场面十分平和,一家子都很亲热似的。完全没半点儿八卦可看。   谢纨纨略一扬头,早看见这周围打量围观的眼光了,真是的,就是有八卦,也不会有人在这种场合现场表演吧?   敏和县主是顾大太太的娘家亲妹子,此时笑着低声道:“那一位这次怕是走了眼了吧?你这未来的外甥媳妇,还真不像那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她不见得拿得住她。”   她是难得赞人的,竟也说了一句:“很是大方。”   顾大太太只笑着点点头,不说谢纨纨,倒说起谢绵绵来:“妹妹就差了些儿。”   敏和县主嘴头子最不客气,样子是笑着的,说话却像一把刀子般利:“小家子气。不过模样儿倒是不错。”   一边齐王妃听见了后头半句,转过身来笑道:“说的谁呢?”   敏和县主就指了指谢绵绵,齐王妃笑道:“这个姑娘,我倒是听到一句半句的。”   齐王是当今皇叔,齐王妃在这京城里最是个活跃人物,善交际,会说话,敏和县主就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的人物,又听到了什么?”   齐王妃笑道:“皇上登基一年了,除了长春宫皇后娘娘,才两位主位,空着那么些,宫里的贵人们固然要使劲,外头看着的也不少啊。”   敏和县主就道:“她?倒是不错,单论模样儿,宫里排得上的几位主儿都差着些儿。倒也怪了,这种事,嫂子怎么知道的?”   齐王妃笑道:“赶明儿你置了酒请我喝,就明白我怎么知道的了。”   众人不由的都议论起来了。   谢纨纨当然听不见这些贵妇人的议论,她同谢绵绵与顾盼一起出来,寿王府一片杏花林,此时开的最好,一团团艳红粉红间杂,如云蒸霞蔚一般,寿王府的花会就叫杏花宴,此时杏林边上已经布置了错落的条桌圆凳,姑娘们大多聚于此处,有品茶看花的,有作诗作画的,也有刺绣的,这种宴会,也差不多都这样。   谢纨纨仗着她是订了亲的身份,韬光养晦要紧,自然不能出风头,倒是刚好,萧晚在那里与人说话,见顾盼与谢纨纨就走了过来,顾盼笑道:“这是谢家三妹妹,你带她去与姑娘们说说话儿,我和谢家姐姐看看花儿去。”   萧晚笑道:“也不知是看花儿也不知是说私房话呢,哪里有没见过的花儿呢。”不过她向来温柔,只说了这一句,就笑着带着谢绵绵过去,谢纨纨还有点儿不放心的嘱咐谢绵绵道:“姑娘们都是好性儿的,你安心坐着,过会子我就过来了。”   谢绵绵当然巴不得这一声儿,连忙答应。   顾盼笑道:“老妈子似的,这还没嫁人呢,就这样,等嫁了人,还不知道多啰嗦。”竟叫谢纨纨颇有点诧异的看顾盼一眼。   这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顾盼今儿实在活泼的有点儿异样了。   顾盼向来是个沉默的姑娘,一桌子的姑娘们坐着,她就算不是话最少的那个,但也绝对不是活泼的那个,应该说,活泼这个词儿,向来与顾盼不沾边,很早以前母亲就说过:“盼儿聪慧懂事是难得的,就是太稳重,一点儿也不像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一点。”   还顺便点点她的额头:“你们匀匀就好了。淘气鬼!”   那个时候,顾盼才十岁左右吧?谢纨纨一径想着,忍不住又看了顾盼一眼,不,不对,这确实是个错觉。   自她生病起,就少见外人,更别说与姑娘们聚会了,直到如今,也有三年时间了,三年没怎么见到顾盼,才有这样觉得顾盼活泼的过头的错觉。   那个时候过于稳重的姿态和腔调,放到现在十六岁的顾盼身上,竟就刚刚好了,不算太沉默,也不至于太活泼。   可这样一想,就更古怪啊,谁都在长大,就顾盼不长大么?十二岁的时候像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候还是像十六岁,难道今后二十岁了,还像十六岁?   谢纨纨摸摸头,顾盼见她把自己看了又看,便笑道:“昨儿打发人送东西给你,并没有说的很明白,大约有点唐突。”   啊?谢纨纨不妨她说这个,啊了一声才说:“原是太贵重了些,只是……你送的,我也不好不收。”   顾盼笑了:“我猜你心里疑惑的很,是不是?”   “嗯?”谢纨纨简直招架不了顾盼这种突如其来的活泼,岂止心里疑惑,就是脸上也满是疑惑的神情。   顾盼笑道:“你心里定是在想,这个顾盼,不像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人呀,邀我来看花儿也罢了,莫名其妙送我件首饰,搞什么鬼呢?是不是?”   这简直古灵精怪了!谢纨纨终于还是承认:“我确实不大明白。”   顾盼笑的越发欢快起来:“不明白就罢了,横竖这首饰也不吃你,你只管用。”   完全是一脸的我才不会告诉你呢的表情,谢纨纨十分的摸不着头脑,她一向觉得自己不蠢,可现在还真完全不明白了。   不过她信任顾盼,见她实在不说,也就不问了,不过是一点东西罢了,谢纨纨向来心胸开阔,从来没有太多的执意。   顾盼要的就是她的不明白,换成别的人,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时机,收到这样一件贵重首饰,自然就会想到是自己家境差了,拿不出像样的首饰来,会在这样的场合丢脸,所以顾盼才会送了这个来。   有的人大约会欢喜,得了大便宜一般,对顾盼感恩戴德,也有的人性子清高,觉得被人怜悯,被人看不起,受了轻侮,会觉得不自在。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因为这个首饰贵重的缘故。   可谢纨纨却这两种感觉都没有,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会因为首饰而丢脸,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其实常嫌金银宝石的头面沉重,反爱用当季的鲜花之类。   她这样单纯的不明白,叫顾盼觉得很有趣。   顾盼既不挑明,两人便转而说起了别的话,沿着小道走了一圈儿,就绕回了那边,这会儿姑娘们越多起来,谢纨纨看了一圈,居然没看见谢绵绵。   谢绵绵第一回来,怎么就不见了?谢纨纨还真有点急,这会儿没有长辈,她是做姐姐的,带着妹妹出来,若是有点儿不周全,可难辞其咎,顾盼也看了一会儿,她在这寿王府是熟悉的,就招了一个丫鬟过来问。   “回顾姑娘的话,奴婢刚才过去送果子了,并不在这里。”那丫鬟秀秀气气的样子,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她见谢纨纨面生,又解释了一句:“王妃今儿一早就吩咐过了,今日姑娘们多,不管哪里,都多安排人引路,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谢纨纨点头,这种时候,主人家当然要防着出点儿事端了,顾盼笑道:“先去这边坐一会儿吧,表婶治家有方,不会有什么要紧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姑娘过来叫表姐,团团脸儿,谢纨纨不认得,想来大约是顾盼舅家的姑娘,连说带笑的说了几句话儿,就把顾盼拖走了。   谢纨纨挥挥手:“你只管去,我在这府里又不会掉的。”   ☆、第32章 英雄救美   一盏茶刚喝了一口,刚才那丫鬟寻了过来,笑道:“谢大姑娘,谢三姑娘先前原在那边树底下坐着,与姑娘们做了画,都说谢三姑娘写意画好,要看谢三姑娘画后头池子里的虎头金鱼,就往那边去了。”   谢纨纨应了,左想右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搁了茶盅要去寻谢绵绵,那丫鬟眼最尖,忙跟上来笑道:“谢大姑娘要往哪里去?奴婢替您领路。”   谢纨纨笑道:“听说这里的虎头金鱼,在京城里也是独一份儿的,我也想去瞧瞧虎头金鱼,是在小垂虹那边儿吧?”   那丫鬟显然是得了吩咐,不能叫姑娘们自个儿乱走,忙就引路道:“您说的是,从这边儿廊下过去,过了绿子山就是了。”   就是姑娘们矜持的动作,走过去也不过片刻,很快就听到姑娘们清脆的笑声,立时叫谢纨纨放了点心,她不在乎谢绵绵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收获,只要不出事儿,全须全尾的回去,让她交差就行了,这会儿一见,谢绵绵一脸笑,似乎挺欢喜的样子。   甚至见谢纨纨找了来,反倒有点儿不大愿意,似乎觉得谢纨纨打扰到她似的。   谢纨纨看了一眼,在这里有四五个姑娘,倒是什么身份都有,武将文官,清流勋贵,庶出嫡出都有,谢绵绵是侯府嫡女,父亲又有从六品官身,在这些姑娘里头,既不算出挑也不算差,倒是挺融洽的。   谢纨纨就笑道:“你只管画你的,我听说这虎头金鱼就这里有,就过来瞧瞧,你好好瞧好了,回家也画给祖母瞧,也是咱们出来一趟。咱们家就你画的好,我就是有那心孝顺也没那本事。”   谢纨纨真愿意八面玲珑起来,谁都肯吃她的那套,谢绵绵当然不例外,又是捧她的才又是捧她孝顺,顿时叫她心花怒放,满面笑容的道:“大姐姐就会取笑我。”   谢纨纨其实是怕她因着早上那一回,孤拐起来,非要跟自己犟着干,此时见状,倒也放心了,想来谢绵绵难得有这样在王府交际的机会,自己也是不愿意搞砸的。   谢纨纨到底是姐姐,若是在外头显出十分的芥蒂隔阂不恭敬来,叫人随口说一句,就是闲话。谢绵绵当然不肯。   她可是有志向的姑娘。   一时画也得了,诗也得了,谢纨纨笑道:“也好早晚了,还是过去坐坐才是,不然叫人说咱们不爱理人呢。”   谢绵绵也听了,果然就要约着旁边的姐妹走,是的,这才一个时辰不到,这姐姐妹妹的早叫的比自己的亲堂姐亲热了。旁边一个圆脸的姑娘笑道:“倒也是,谢家妹妹,咱们从那边走吧,从这边儿桥过去,只多绕半盏茶的路,刚好能经过覆雪廊,那可是京城十景之一,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最好看的时候呢。”   谢纨纨就皱了皱眉,那地方她当然知道,确实是京城十景之一,琉璃为顶,光彩盎然,不论是覆雪还是覆花,都是美景,可那个地方,通常也是寿王府宴客的时候公子爷们喝酒的地方,至少今天是。   这姑娘,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谢绵绵正要答应,谢纨纨便道:“那边是外头大爷们喝酒的地方,不方便过去,今后有机会再去吧。”   那圆脸姑娘就笑道:“大爷们虽说在廊下喝酒,不过听说酒都摆在外头,横竖咱们也不过去,就在桥边儿看看就是了。”   谢绵绵听说是宴男客之处,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那圆脸的姑娘又笑道:“咱们难得来一回这王府,若是连这著名的覆雪廊都没看一眼,岂不是可惜?说不准倒叫人说咱们胡说呢。”   另外一个脸儿尖尖的姑娘也笑着道:“王家姐姐说的是,我早就听说覆雪廊了,只没见过,好容易今儿个来了一回,不去看看,今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呢。”   看起来这些姑娘都以那圆脸的王家姑娘马首为瞻,剩下几人虽没说话,也都点头称是。   谢纨纨不认得这些姑娘,不过听她们这么一说,就知道这大概也跟谢绵绵一样,是谁带进来的,这谢绵绵倒是有些本事,这才进来多少时候,不仅找到了同样境遇的姑娘,还能打的火热,姐姐妹妹的亲热的很。   果然,谢绵绵不愿意听谢纨纨的话,倒是对这个圆脸姑娘的话十分意动,只当着人,她也不敢过分给谢纨纨没脸,便笑着软语央求:“好姐姐,咱们就在那边桥上看一眼罢了,并不过去,隔着远,就算那边有人也不要紧的吧。”   谢纨纨不肯,她也不管那姑娘是真心想要看看覆雪廊还是另有所图,她今日带着谢绵绵出来,压根不愿意另生枝节,只想着在这寿王府吃吃喝喝,和人说说话,亮个相,万事大吉的回去才好,覆雪廊那头全是爷们,真要是闹点儿什么出来,就是麻烦。   张太夫人没事还搅事呢,要真有事,又是她的掌上明珠谢绵绵,更不知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纨纨就道:“今日委实不便,不能去。寿王府既把大爷们安排在那边,自然不会叫女眷过去,咱们既来这里做客,还是客随主便才是。”   谢绵绵撇嘴,其实她倒不是真的非看不可,只这会子结识了别的姑娘,她并不想太过扫人的兴。她在家里虽然骄纵,并不把姐姐妹妹的放在眼里,倒也知道在外头,差不多儿的姑娘也不会十分让着你,太骄傲不随和,人家何必理睬你呢。   这一回她进来这里,受到的震撼不少,因着出了阁的少奶奶们因怕人说抢风头,且又有上头几层婆婆跟前要随侍,都不大过来,杏花林那边几乎都是年轻姑娘,可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却自然而然的分了阶层,随你貌若天仙才华盖世,那些豪门嫡女眼睛只一扫,哪里能把你当回事呢?   谢绵绵接收到的好意,也就都是差不多儿的姑娘,自然的就加到这里来了。   这会儿当着新结交的姐妹的面,被姐姐这样说了两句,脸上就颇有点下不来,那王姑娘显然很会察言观色,适时的在一边笑道:“既然谢家妹妹这样怕姐姐,咱们也不能叫妹妹为难,这会儿就罢了,回头有机会,咱们单来看就是了,没什么要紧,谢家妹妹快别气了。”   这样赤裸裸的挑拔离间,简单粗暴的叫谢纨纨都怔了一下。   联想谢家的做派,大约真是越差一些的人家,越不加遮掩,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做。   可谢绵绵还真吃这一套,顿时就恼了,脸上一冷,对谢纨纨道:“并不用你一起去,就是真有什么,也落不到你头上。”   她仰头对王家姑娘:“现在就去,怕什么!”   谢纨纨可不是怕人撒泼的主儿,反笑道:“寿王府伺候的姐姐们各处都有,你敢去,我就敢喊人来,说不得闹到前头大厅里去,你怕不怕?”   又转头问那挑拔离间的王家姑娘:“你怕不怕?”   那王家姑娘一脸错愕,大约还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顿时蔫了,她挑拨一下谢绵绵当然不怕,可真要闹到外头去,她还真怕了。   王家姑娘嗫嚅了一下,很识时务的转头去劝谢绵绵:“还是谢家姐姐说的是,这事原是我想茬了,想来那覆雪廊总是在那里的,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呢?好妹妹,咱们玩笑罢了,可别和姐姐生分了。”   这姑娘还真是能屈能伸呢!   一对比,就把谢绵绵给比下去了,谢绵绵显然就不这么搁的下脸面来,脸上给臊的火辣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负了气,就快步往前走。   刚见她转过那假山,只听得哎哟两声,不知道怎么跟人撞在了一起,谢绵绵退后一步,她本就气急,此时叫人一撞,还没看清人,已经骂道:“没长眼睛呢?”   “啪”的一声脆响,谢绵绵脸上早挨了一巴掌,打的她往旁边只一栽,一时反应不过来,竟就捂着脸怔住了。   这辈子,谢绵绵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后面的几个姑娘也都怔住了,只有谢纨纨知道不好,大呼倒霉,千防万防,也防不了出事,肯这样出手,干净利落,底气十足的,那定然是真正的贵女,有封号的那一种。   打了谁都不算大事,才敢这样出手。   谢绵绵还先骂了人……   谢纨纨连忙几步走上前去,看清楚情况,倒是先松了一口气,谢绵绵撞的不是正主儿,正主儿在后头站着呢。   可是遇到这主儿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位是昭阳郡主,齐王的爱女,讲不讲理要看心情,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   谢纨纨看了这情形,先就上前笑着给昭阳郡主请安,客气的说:“舍妹与这位妹妹不小心碰到了,惊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她趁机打量了一下出手的那个姑娘,自己不认得,想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儿生的普通,穿的倒是顶时新的花样缎子,头上带着玉钗珠花,手腕上两三对镯子叮当作响,富贵是尽有的。   谢绵绵呆在一边,听说是郡主,着实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后头的王家姑娘等都赶着上前来请安,昭阳郡主看了谢纨纨一眼,慢条斯理的说:“不是碰到了,是她跑过来撞到我表妹了。”   自己不认识的昭阳郡主的表妹,那想必不是血缘亲近的,不论是齐王还是齐王妃,都是极尊贵的出身,这位表妹,应该是不知道哪里的转折亲了。   谢纨纨听了笑道:“虽说是舍妹在跑,贵表妹也是没看到不是?如今舍妹也得了贵表妹的教训,还请郡主恕罪才是。”   这话绵里藏针又息事宁人,暗指那出手的表妹是仗着郡主的势,其实这种相撞,也不是全怪一方,谢绵绵就算跑过来,你若是看着了,略一避让,也撞不到的。如今撞上了,谢绵绵又先出言不逊,既然挨了一巴掌,也就足够了,谢纨纨知道谢家惹不起昭阳郡主,只想撂开手完事。   那个表妹忙道:“她跑那么快,我虽是看见了,也避不开的。”   昭阳郡主挥挥手,拦着那表妹说话,她自己倒越发打量了谢纨纨起来,看这姑娘一身穿戴,并不是什么贵重人家,那种破落人家出来的小姐,既知道自己是郡主,还敢这样说话,真是颇有胆量。   她是个说话软绵绵的姑娘,此时依然慢条斯理的说:“她撞了人,还张口就骂人,我不想恕罪,还想掌她的嘴,又如何?”   谢纨纨就知道昭阳郡主今天肯定心情不怎么样,讲不下理来,只得道:“若是郡主定要如此,我便只有往齐王妃处说理去了,就算要动手掌嘴,也要当着齐王妃并外头的长辈们,在这里,我是不从的。”   齐王妃当然不可能让昭阳郡主掌谢绵绵的嘴,这不仅是得罪顾家,更是坏昭阳郡主的名声。   昭阳郡主倒觉得这个姑娘越发有趣起来,软绵绵的说:“她的事,再往前头说去也罢,还有你,在郡主跟前大呼小叫,这又是谁教的规矩?”   “我教的,怎么了?”   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倒叫众人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去,谢纨纨只听到那句话就知道是叶少钧的声音,转过头的时候已经眉开眼笑起来。   ☆、第33章 忘乎所以   昭阳郡主也没想到有人来出头,见是叶少钧,倒是颇有点出乎意料,只不敢怠慢,叫了一声‘表哥’。   谢纨纨记得,叶家的大姑奶奶就是齐王妃的娘家嫂子,关系是极亲近的。   叶少钧想来也是来做客的,穿了一身的脸上惯例的没什么表情,把这里的人都扫了一眼,几乎人人感觉好像有刀子掠过似的凛冽,然后叶少钧缓缓说:“一点小事闹什么,都散了吧,前头玩去。”   昭阳郡主嘟嘴道:“怎么就是我闹了……”话还没说完,叶少钧看了过来,她就没出声了。   那王家姑娘早在谢纨纨护着谢绵绵顶撞昭阳郡主的时候,就给这场面吓到了,此时巴不得这一声儿,怯怯的看了昭阳郡主一眼,见她虽瘪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却一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简直如蒙大赦,赶紧上前来,匆匆行了个礼,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就跟身后几个姑娘走了。   谢纨纨见谢绵绵还愣在那里,赶紧推了她一把,叫她跟着王家姑娘走了。   叶少钧又看看傻在一边的郡主表妹,说:“这是你哪里的表妹?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掌掴官家小姐。且明知道你不喜欢,不说劝慰着你,反挑着你出头得罪人,今后不要和她们家来往了。”   谢纨纨对叶少钧简直五体投地,她原是见惯了叶少钧温柔和气的模样的,从来不知道他在自家表妹跟前居然这样霸道冷冽,这位可是昭阳郡主,就算是表妹,那也有郡主封号,叶少钧连个世子还没挣上呢。   谢纨纨以前也当然识得昭阳郡主,只她年龄略小,今年只有十四岁,比谢纨纨小着五岁多,不过当她小妹妹,不是什么闺中交情,了解不算深刻。   在当年的谢纨纨跟前,昭阳郡主自然没什么脾气,不过谢纨纨也记得,昭阳郡主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就格外孤拐,谁的话也不愿意听,什么理也不讲。齐王妃都头疼的很。   这会儿她的心情明显就是不好嘛。   谢纨纨往后头一看,越发想到,看来昭阳郡主心情不好了,才避开人群,过来看金鱼的吧。   昭阳郡主嘟了一下嘴,可能是有点儿在谢纨纨跟前下不来台,小声嘟哝:“这么凶!”   谢纨纨连忙打圆场:“叶少言重了,也是舍妹不懂事,出言不逊,得罪了郡主。”   叶少钧简直是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就你会惹事,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有人瞧见了来回我,任着你在这里得罪了表妹,连我也不好去见姑母了。”   关我什么事啊!谢纨纨简直要叫起撞天屈来,可她不是不懂事的人,叶少钧已经先说了郡主了,连郡主都没反驳什么,她自然更不好塌了叶少钧的台,在谢纨纨心里,她自然是觉得她和叶少钧更亲近,更是自己人的样子。   谢纨纨只得笑道:“郡主宽宏,想来不会怪罪我的。”   昭阳郡主没理她,犹豫了之后,还是打发那表妹:“你先过去,我回头就来。”   那表妹已经叫叶少钧给吓的眼泪汪汪的,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动手打人的凶神恶煞,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表姐……”   见昭阳郡主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时候叶少钧才说:“表妹不认得她吧?这是永成侯府家的大姑娘,你叫她一声姐姐就行了。”   昭阳郡主居然有点儿不明显的挣扎,叫谢纨纨看在眼里,赶着叫了一声妹妹,她才终于叫了一声姐姐。   叶少钧点点头,特别理所当然的说:“既然是一家子,一点儿冲撞有什么要紧。表妹你去玩吧,纨纨你跟我来。”   说着转身就走,压根儿没理会身后这两个姑娘各有各的尴尬,潇洒至极。   昭阳郡主一跺脚:“表哥!”   叶少钧回头过来,可昭阳郡主又没话说的样子,他就道:“我与谢姑娘有正事要说。”   然后就走了。   谢纨纨看看昭阳郡主,又看看叶少钧,终于只得尴尬的对昭阳郡主笑一笑,追了上去。   叶少钧在桥头负手而立,等谢纨纨过来便说:“你父亲今日一早来见我了。我查出来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多谢你了。”谢纨纨诚心诚意的说。   叶少钧虽然难缠,可是实在靠谱,他应下来的事,就定然会办好,而且办的周到,远超过你的期望。   叶少蓝的邀请,顾盼的友善,庄太妃娘娘的召见,连同父亲得官,后面都有叶少钧的影子,谢纨纨心知肚明,甚至今日倒霉催的遇到这档子事,叶少钧也赶过来解围,确实难得。   她实在是领情的很。   叶少钧转头,凝视她一会儿才说:“你相信我就好。”   “我当然相信你。”谢纨纨不假思索的说,她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对只见过一次的叶少钧这样相信,思索了半响,实在找不到理由,只得苍白的又强调了一句:“我相信你。”   也不知这样苍白无力的相信怎么就取悦了叶少钧,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影子,只是淡的只有像谢纨纨这么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来。可就这一点笑影子就叫谢纨纨也跟着喜悦起来。   她唠唠叨叨的跟叶少钧说:“前儿庄太妃娘娘召见我了,娘娘和气的很,我还看见了十二殿下,胖乎乎笑眯眯的,可爱的要命。”   叶少钧点点头,他当然是知道的,可他却愿意听她说,并不觉得不耐烦,还随口说了一句:“前儿九爷偷偷带十二殿下去骑马,叫皇上知道了,给了他一巴掌。”   “这有什么关系,男孩子嘛,当然要骑马,九殿下是做哥哥的,他不带着十二殿下,谁带呢?”谢纨纨不以为然的说:“皇上也太凶了。”   叶少钧简直觉得好笑,可脸上一丝看不出来,只是一本正经的说:“姨母也是这样说的。”   “就是嘛。”谢纨纨笑道,她脸上的酒窝深深的,装满了蜜似的甜:“太妃娘娘原是最好亲近的,这会子我在那边,出门不容易,今后我真搬出来了,就常去给娘娘请安去。”   叶少钧道:“左右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   “太好了!”谢纨纨颇觉惊喜,叶少钧简直就是定海神针,他这样一说,谢纨纨半点儿也不怀疑,满心欢喜起来:“谢天谢地,你不知道咱们家里的事儿,虽不说一刻也呆不下去,但能单独出去总是好的。”   “我知道。”叶少钧说:“我查过了。”   “喔~~~~”谢纨纨拖长了声音笑起来,简直比桃花更娇艳:“怪道我爹爹莫名其妙就得了官了。”   看来叶少钧显然是查到了谢建扬对这个大姑娘的疼爱,也明白谢建扬的性子,所以推测出谢建扬可能的举动,所以才给了他官职,把他召回京城来。   谢建扬到底没脱出叶少钧的算计。   见叶少钧没接话,可是露出了倾听的表情,谢纨纨笑道:“那你查到了些什么?”   叶少钧答非所问,只是道:“我与父亲说,既然是正经亲家,白身也不好看,叫人议论,父亲也就应了,并不是我做的主。”   谢纨纨笑道:“可我只信你,也只谢你。”   叶少钧这次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仅仅只是这一点,就如春回大地一般的叫人舒服。   怪道他不爱笑呢。谢纨纨想,他笑起来就一点儿也配不上叶少这个名声了,实在是太好看了一点。   这样一想,谢纨纨就不由的笑出声来了,她的声音清亮,如冰块撞击一般的清冽,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是真笑出声了的。   两人一时无语,就这么对站着,都没有说话,可也都没有走的意思,偏偏气氛也并不尴尬,好像没有什么话说,又好像什么都能说。   感觉格外的微妙。   叶少钧更是低眉敛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叶少钧才似乎回过神来一般,吩咐道:“你搬出去住,是个三进的院子,住的开,你不妨请你父亲也带上你兄弟谢瑞承。”   “好。”谢纨纨不假思索的应了一声,然后才说:“麒哥儿呢?昭昭呢?”   “谢瑞麒又不下场,用不着出去住,在家里住,有母亲照管,才是好事。”叶少钧显然是算好了的,至于谢昭昭,六岁的小姑娘,大约根本没上叶少钧的眼角:“小妹妹就随你吧。”   顿了一下,叶少钧才解释般的说:“就算娘家不是非靠不可,但有一个肯替你说话的人,也不是不好。我查过了。”   “嗯嗯。”叶少钧说查过了,自然就是很明白了,并不用多解释,谢纨纨想想她所见的情形,因为大家年纪大了,她与谢瑞承接触不多,不过柳姨娘是个有分寸的懂事的人,她是知道的。   这样想着,她就把这些日子的事儿说给叶少钧听,叶少钧只听着,并不评论什么,偶尔的轻轻点点头,说到后来,谢纨纨叹气道:“我也不是性子乖戾,实在是忍不住呀。”   张太夫人的反应简直她好像多大逆不道似的,真是要命的很。   叶少钧淡淡的说:“今后,还有更多忍不住的事。”   谢纨纨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安平郡王府,叶少钧和叶少蓝也都不是容易的处境,她笑了笑:“可不是!那我现在先习惯一下,免得今后仓促上阵,拖了你的后腿。”   叶少钧又被她逗笑了。   两人从头到尾明明没有一句互述钟情的话,可却仿佛缠绵不忍别离一般,直到叶少钧跟前的人等的实在不能再等,壮着胆子过来请的时候,谢纨纨才惊觉,原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谢纨纨困惑的摸摸头,他们说了这半日,除了刚开始说的那件正事儿,好像都没说什么要紧事了吧……   啊对,她还忘了问自己家那三叔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跟他唠叨起来,就忘乎所以了呢?   谢纨纨简直一脸困惑,想了一路,直走到前头,看到谢绵绵,才又想起来,哎呀,这里还有个事儿呢,今天她带了谢绵绵出来,结果她挨了一巴掌,回家还不知道张太夫人又要怎么着呢。   刚才见到叶少钧,简直就把谢绵绵忘的一干二净了!   ☆、第34章 激愤   谢绵绵满心的憧憬简直叫这一巴掌打的烟消云散了,不说别人,就是跟新认得的王家姐姐什么的在一块儿,也觉得尴尬,可一个人坐又更尴尬几分,只得依旧坐在那里,满心里的委屈不自在,尤其是谢纨纨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又露面,谢绵绵就更不耐烦了。   好容易熬到摆了午宴,谢绵绵一刻也不愿意呆了,立逼着就要回去,谢纨纨知道她尴尬的很,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去寻了顾盼,跟她解释了两句,再去与萧晚告辞。   一路上,谢绵绵脸阴的都能滴出水来似的,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临到快到家的时候,更是已经酝酿的眼圈儿红红的,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谢纨纨在边上瞧着,实在没别的说,只得在心里大叹倒霉,她已经很认真的在防备了啊,谁想到还是会出事呢。   真的,以前不管什么事,她都没这么认真这么仔细过呢。   进门下了车,谢绵绵谁也不去见,一路跑回自己房里,扑在床上就大哭起来,可没想到哭了都半盏茶时分了,不仅汪夫人没进来心肝肉儿的问她怎么了,就是汪夫人跟前的心腹管家娘子张三嫂子也没进来。   一个人哭着没人捧场,谢绵绵终于还是哭不下去了,翻身坐起来拿手绢子狠狠的擦擦脸,又把头上的首饰拔下来扔在地上,看着心烦,随手拿了个茶盅子摔在地上。   大约是动静大了,终于有个在院子里跑腿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跑进来,见原本出了门的三姑娘自个儿一个人在屋里,砸了一地东西,脸也哭花了,很是吓了一跳。   谢绵绵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见这小丫头进来屋里,一脸见到鬼的表情,越发烦起来,两步走过去就是‘啪啪’两耳光,顿时打的那小丫头脸上紫涨起来,哭着直往后躲。   “看什么看!这屋里人呢?”谢绵绵没好气的骂道:“瞅着我出去了,一个个都哪里逛去了?别的不会,躲懒倒是会的!”   小丫头哭着道:“我只在院子里送东西听吩咐,姐姐们去了哪里,也不会跟我说呀,呜呜呜。”   谢绵绵气的半死:“那夫人呢,没在屋里?还有张三嫂子呢?你也没看见?”   “夫人去太夫人那里了,张大娘跟着去的。我也是刚从那边儿过来。”那小丫头抽抽噎噎的说。   “这会子怎么在那边?祖母这个时辰不是该歇晌午了吗?”谢绵绵道:“那边还有谁?”   “侯爷跟大老爷晌午都在那边用饭的。”那小丫头道:“我在院子里等着夫人,只听到里头摔了杯子,后来岳嬷嬷出来,把廊下跟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来了。”   谢绵绵听说,也没想太多,既然母亲和祖母都在那里,反倒更好,她衣服也不换,头发也乱着,就哭着跑出来,往上房去。   她今日叫谢纨纨害的丢尽了脸,就是今后出门也没脸,全是谢纨纨害的!谢绵绵一边哭一边想,要不是谢纨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她的姐姐架子,还威胁她,她也不会气昏了头,冲撞了郡主。   全是谢纨纨的错,一定要告诉祖母,要叫她好看!   上房的正厅里一片狼藉,摔碎的杯子已经被下人悄悄的进来检出去了,但茶水茶叶还满地都是,一家子并没有都在,只有侯爷、张太夫人、大房与三房的人在。   谢绵绵当然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事,只一头撞进去,就扑到张太夫人怀里哭起来:“祖母,祖母我活不了了,怎么办啊……”   谢纨纨正在当地站着呢,此时不由的冷笑了一下,看来谢绵绵是把今天丢的人都算在了她的头上了,只可惜……她可没看明白现在的情形。   若是往日里,当然没问题,谢绵绵在这个家里有的是靠山,谢纨纨显然弱势的多,可此时,谢绵绵显然挑了个最不好的时候。   不过半日而已,张太夫人脸上的皱纹已经明显起来了,怒气冲冲的搂着谢绵绵:“怎么回事?今儿不是你姐姐带着你去寿王府做客吗?怎么委屈成这样了,你姐姐做了什么?”   还真是迫不及待的就要给她套上呢。   谢绵绵哭着断断续续的说:“姐姐害我冲撞了昭阳郡主,郡主恼了起来,当着人就掌了我的嘴,嘤嘤嘤,我今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啊,祖母……我活不了了,让我死了吧……”   汪夫人大惊,连忙去看女儿的脸:“怎么会这样,好孩子快给娘瞧瞧。”   谢绵绵就依到汪夫人怀里哭起来。   张太夫人大怒,猛的一拍桌子,对谢纨纨道:“跪下!”   谢纨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不干了,谢建扬道:“一样都是母亲的孙女,母亲只听了绵姐儿一句话,就要纨纨跪下,这也太过了吧?”   张太夫人怒道:“混账!天下竟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真是白生养你了。不过得了个官儿,就要闹着分家。如今我不过说她一句话,你也有话说,她是我的孙女,难道还跪不得我?”   啊,分家?   谢纨纨都大吃一惊,她是刚进来与张太夫人请安,前头的情形并不清楚,此时听说了这个,倒是大喜。   秦夫人在一边,当然是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母亲息怒。”又去拉一拉谢纨纨:“还不快跪下给你祖母赔罪。”   谢纨纨不肯,谢建扬也不肯,倒瞪了秦夫人一眼,声调平稳的对张太夫人道:“纨纨跪母亲,那当然是跪得的,可这会子是为了绵姐儿,那就自然跪不得,绵姐儿又不是母亲,她还受不起。”   这话把张太夫人噎的明显的倒了一口气:“了不得,真是了不得!这到底是什么硬仗腰子的官儿,这么大底气,就敢顶撞起我来!”   “儿子不敢,只是儿子也是纨纨的父亲,有这样的不平,自然是应该护着她的。以前大妹妹被祖母禁足,母亲不也护着大妹妹,前去与祖母说话么。”谢建扬一点儿也不激动,只淡淡的说:“这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儿子与纨纨都愿意孝敬父亲母亲,可总不能因着母亲偏爱,连别的人也一起孝敬了。说到底,我也是老大,纨纨也是姐姐,他们还当不起。”   谢纨纨笑着偏偏头,她发现,谢建扬说话还真是挺有水平的。   秦夫人张望了一下,讪讪的坐下了。   侯爷脸色铁青,看这局面,大儿子突然提出来要分家,别的人也不请,只请三房的人来说话,而自己的夫人一口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样子,正没个开交,这绵姐儿一点儿没眼色的跑进来告大房长女的状,夫人偏又连装都不装一下,就偏爱成这样……   看大儿子这样笃定平稳的样子,侯爷已经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了。   侯爷斟酌着正要说话,张太夫人已经气的了不得了,怒道:“我要去顺天府告你忤逆!看你这个官儿还做的成做不成!”   张太夫人这辈子大部分时候都活的说一不二,当年婆婆还在也得让她几分,到得后来更是早就习惯了儿女媳妇孙子孙女在自己跟前俯首帖耳,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她偶尔与娘家人说起来,言语中流露出她一辈子侯夫人虽说算不上多荣华富贵,可到底活的惬意,多少也是因此而来。   没想到今日谢建扬如吃了虎胆一般的大胆,张嘴就敢顶撞,哪里受得了一时气的连上顺天府的话也说出来了。   “胡说什么!”侯爷听着实在不像,立时一声断喝,这一碗水谁也不敢说真的端平了,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偏爱成这样,也确实太过了,就算是孝顺儿子,也受不得这样的气。   乱成这样,还这样闹着,越发说不成事,侯爷发话:“来人,扶着三姑娘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汪夫人心里有点发虚,三老爷又还没回来,她便站起来道:“瞧着绵绵这样,媳妇也不放心,想着这回去看看她罢。”   谢建扬并不理会她,只是接着先前被打断的话道:“如今父母俱在,我提出分家,实在是不孝的很,可这其中的缘由,三弟妹最清楚,这会子三弟不在,你若是走了,叫我说出来,只怕就不好听了。”   谢建扬口口声声就是只要分家,缘由又偏是汪夫人才清楚,这样一说,她哪里还敢走,只得嘱咐铃兰把谢绵绵带走。   谢绵绵倒是被这场面唬住了,乖乖的走了。   汪夫人斟酌了一下,强笑道:“大伯说这个,我还真不明白,难道是你兄弟得罪了您?那只管叫他给您赔罪就是了,哪里说得上分家呢。”   张太夫人还在叫嚣:“他就是做了官了,觉得翅膀硬了,怕咱们沾了他的光,才要分家的,这样不孝不贤,你还要做官呢!别妄想了。”   谢建扬看汪夫人装傻,张太夫人更是不可理喻,终于道:“我要分家,那是因为在这个家里活不下去了!年后纨纨得的风寒,那根本不是风寒,那是中毒!”   这话出口,谢建扬都激愤起来,站起来两步跨过去,直问到汪夫人的脸上:“纨纨中毒,你清楚的很吧?”   ☆、第35章 进二退一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连谢纨纨也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这件事虽然已经调查出来了,可到底并无物证,又涉及家人,谢建扬比她所想象的更有勇气,更有决断,也更不顾一切。   秦夫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傻在那里,下意识的就“啊?啊?”了两声,却没动静。   汪夫人当然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句话,被谢建扬这样问到脸上来,又是心惊又是心虚,一时间慌乱起来,只顾着往后躲,嘴里期期艾艾断断续续的说:“哪有……什么,这……这是什么……话,没有的事,大伯……大伯……可不能这样说啊……”   张太夫人愣在原地,只不过这一瞬间,立即就发作起来,站起来指着谢建扬:“你……你……这样丧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就为着怕人沾你的光,一家子的情分都不要了?小孩子一个风寒罢了,你就敢说中毒!若是中毒,她怎么就好了?你倒给我说说,中毒在哪里,你拿出来我看看!这……这!”   她立刻转头对着侯爷:“这样的逆子,侯爷你还容他!”   真的,竟然看不出半丝心虚。   汪夫人慌乱了那一下,得了这话,也镇定下来:“大伯可不能这样含血喷人,纨姐儿原是风寒,哪有中毒这种吓人的事,且母亲说的也是,若是中毒,怎么就好了?我知道大伯如今当了官儿,比一家子都强了,想来是怕兄弟姐妹们沾了光,想要分家也是有的,可也不能说出这样的缘由来,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叫一家子听了,多寒心呐。”   侯爷皱眉道:“景升,这可不是胡乱说得的,这样的事,你敢问老三家的,也得要有个凭据。”   “凭据自是有的。”谢建扬镇定的要命:“给纨纨看风寒的倪大夫,就是凭据。”   “啊!”的一声,汪夫人忙捂了嘴。   谢建扬瞟了她一眼:“当日是二门上的来福出去请的倪大夫,三弟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说是风寒,事后他就举家迁走了,他已经被找了回来,父亲要见见他吗?”   侯爷眉头越发皱的紧了,张太夫人明显比汪夫人更有恃无恐些,她冷笑道:“有什么好见的!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的话,你就信了?倒是外人比家里人更要紧些是不是?老三在顺天府做通判,见那么些人,审那么多案,哪里有不得罪人的,谁知道是什么事,就得罪了那郎中,记恨在心里,这会子拿出来说给你听,你就信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紧证据呢。”   这果然就是这件事最大的软肋,因为事情已经过了,找不到物证,无非就是丹红的话,大夫的话,终究拿不住人。   这一点,谢纨纨明白,叶少钧明白,想来谢建扬也明白。可他还是拿出来说,是为什么呢?   谢纨纨保持着一副吓呆了的模样儿,在一边细细的想着。   而秦夫人,则真是一副吓呆了的样子。   侯爷也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的话,你竟就信实了,又闹着要分家,又反来问你兄弟,实在无理。再说了,纨姐儿一个小姑娘,你兄弟有什么要道理要置他于死地呢?荒谬!这话不可再提。”   谢建扬看看父亲母亲,又看看谢纨纨,倒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来,侯爷接着说:“你是做父亲的人,疼孩子那是应该的,听人这样一说,急怒攻心,要回来问问,也是有的,虽说莽撞,倒也是舐犊之情,我跟你母亲,连你三弟妹都是有儿女的人,都能明白,并不怪你。且如今话既已说开了,也是好事,今后万不可再提。不然,为着外头人的挑拨,倒叫兄弟生分了,就成了笑话了。”   谢建扬放弃的很轻易,从善如流的笑道:“父亲说的是,父亲这样一说,我倒也释然了,今日这事,原是我莽撞了,回头我置酒,请三弟和三弟妹来,赔个不是罢了。”   张太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谢建扬当没听到,一时笑容和煦,好像真的解开了心结似的:“只还有一件事,那日我也跟母亲说过了,因着部里上司特意指点了,需得到部里旁边典房子住一阵子,因着秦氏要伺候母亲,照管孩子们,出去自然不便宜,我想着,带了纨纨过去,替我掌事儿,也叫她管管家事,知道些道理。她明年就要出阁了,那边又是嫡长子,想来不轻省,若是万事不明白,只怕姑舅姑爷都不喜欢呢。”   妙!谢纨纨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侯爷到底也是经了这些年的事,哪里不明白谢建扬这意思,这明明就是还不放心老三,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张太夫人更是越发脸色黑的锅底一样。   谢建扬闹出这样大的风波,虽然看起来好像是释然了,可这个事儿一说,谁也明白,寻常情况下,带姑娘到别院住,虽不常见,到底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赞成不赞成都是有的,可这样的情况下,却不能不答应。   谢建扬进二退一的招数玩的这样熟稔,一招就将住了军,就是张太夫人,也不能不应。   她要是不答应,就是侯爷只怕也是疑心重重了。   而且,也是对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的一次警告,就算没有能拿得住他们的证据,但我绝不会装聋作哑,任你妄为。   汪夫人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侯爷斟酌了一下,并没有立即说话,倒是转头看看张太夫人,张太夫人忍了又忍,她可不是个真忍得住的人,终于还是说:“老大你可真不放心咱们家的人啊,要出去就出去,一辈子也不回来我也不稀罕!真是翅膀硬了呢!我倒是在这里瞧着,这出去了就一辈子没个头疼脑热了!”   谢纨纨和谢建扬都只当没听到。一个字都没有回她。   张太夫人叫谢建扬这一招拿的难受至极,说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算了,立时又道:“这事儿既议定了,也罢了。还有一件事,我要问问纨姐儿,你带着绵姐儿出去做客,怎么就害的她竟被郡主掌掴?你是怎么做姐姐的?看她哭的那样,今后出门去,叫人怎么说?你就这么想害死她?”   侯爷也知道张太夫人这是借题发挥,不由道:“到底什么事,绵姐儿也没说清楚,你慢慢问也就是了,别吓着孩子。”   张太夫人怒道:“我管教孙女,侯爷也要管?既如此,这后头的事情我也都不管了,侯爷来管就是了。”   汪夫人已经在一边嘤嘤嘤的大声的哭了起来。   侯爷叹口气,大约也是有些不满谢建扬,想着让他得个教训也好,便道:“也罢,这些事原也是你才明白的。”   竟就走了。   谢纨纨看完了一场好戏,见居然又绕回来轮着了自个儿,不由觉得好笑,便道:“冲撞郡主这件事,我也没料到,原是顾家姑娘找我说话儿,妹妹在那边和几个姑娘说话,后来眼错不见,她们就去看寿王府后头的虎头金鱼,原是因着妹妹写意画好,过去画金鱼了。”   谢纨纨不紧不慢的说,汪夫人急急的问:“那怎么又冲撞了郡主了?”   谢纨纨笑道:“妹妹新结识的一位王家姑娘,撺掇着妹妹去看覆雪廊,今儿那里是寿王府请公子大爷们喝酒的地方,我自然不肯让妹妹去,万一撞到了谁,叫人看见,岂不议论?对妹妹的名声可不好。三婶娘说可是?妹妹见我拦着她,就恼了,自个儿一径往前走,就撞上了郡主的表妹。偏妹妹撞上了人,不说陪个礼,倒骂人没长眼睛,想来那是个不怕事的主儿,就给了妹妹一巴掌,并不是郡主命人掌掴的。”   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想着谁也不能说自己拦着妹妹去覆雪廊有什么不对,没想到张太夫人竖起眉毛:“你妹妹撒性子是小事,那在外头,你不知道拉着她?亏你还是个做姐姐的!妹妹负气走了,你就任她走?哪有半点儿做姐姐的样子,也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的缘故,早该严些个,就没有今日的事了,今日必得好生教导你规矩才是。”   张太夫人怒不可歇,吩咐道:“来人,请戒尺来,打大姑娘二十下。叫大姑娘记住规矩!”   她话是在吩咐下人,可对着的却是谢建扬,那一种跋扈简直丝毫不加隐藏,明摆着就是说:我今日非要打她了,你敢来拦我!   这其实已经跟有什么事没关系了,无非就是谢建扬今日闹了一场,生生的拿住了她,她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出气罢了。   想她做了这谢家一二十年的老祖宗,今日竟被儿子孙女拿住了,便是不为什么,这口气也是忍不下的,非要给他们好看。   这样的事,讲理已经讲不了了,就是谢建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道:“母亲,此事哪里是纨纨的错,这叫人如何心服!”   张太夫人一脸又青又白又红,显然是气到了极致的样子,见一个丫头躲躲闪闪的捧了戒尺来,也不待人动手,自己一把夺过来,对谢建扬道:“有你这样的儿子,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敢指望你心服!”   她要亲自动手,谢建扬还真不敢去拖,张太夫人走到谢纨纨跟前,见她一动不动,冷笑道:“怎么,你到底还是我的孙女,你敢忤逆?”   谢纨纨对她早没有了半点尊重之情,还真不怕撕破脸,此时反倒冷笑起来,刚要说话,岳大福家的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太夫人,宫里来人宣旨了。”   屋里众人齐齐一怔,宫中宣旨,当然是不敢怠慢的,张太夫人就是再大的脾气,也不敢撒气了,永成侯府开了中门,一家老少跪接圣旨。   谁也没想到,就连谢纨纨自己也没想到,这圣旨竟然是庄太妃娘娘下谕,认她做了义女,皇上凑趣,封了她一个乡君的封号。   这也来的太及时了吧!谢纨纨听到的第一反应就在想,这肯定又有叶少钧的影子在里面。   今天的事,他是最一清二楚的,他走的虽然潇洒,什么也没说,可也把一切都替她想好了。   ☆、第36章 告状   谢纨纨到底年轻,还没修炼到家,万事并没有谢建扬那样忍得住,肯不动声色。   再说了,她原本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叫她跋扈起来,倒比这个容易的多。此时接了旨,谢了恩,谢纨纨站起身来,当着来宣旨的怡和殿掌宫内监梅公公的面,当着一家子数十口人,就回头笑问张太夫人:“太夫人还打不打?可得快些了,我这还赶着要进宫给太妃娘娘磕头呢。”   张太夫人脸都涨的通红了,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形势如此,偏又真是不敢打了,只是气的发抖。   谢纨纨冷笑一声,反还走近了一步,轻声说:“我可不懂家丑不外扬的道理。”   一边梅公公都有点咋舌,他这辈子见的事多了,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儿也看了不少,只这样晚辈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向长辈叫板的场面,他还真第一次见,可是在场这么多人,人人面上形容各异,神情古怪,似乎还真有点难言之隐似的。   这好像是有点儿不像,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是老成了精的人物,见这位新封的乡君出身不显,以前从来没进过宫,就连如今进宫见太妃娘娘也还就那么一回,就算已经和娘娘的亲外甥订了亲,本也算不得什么。可偏这个时候娘娘亲自去见皇上,突然要收她做义女,还替她讨了个乡君的封号,却也实在是异数,绝不可小觑。   更不能当她是好拿捏的小姑娘,想来卖个好儿不会吃亏。   梅公公就在一边打圆场笑道:“乡君如今要称呼娘娘母亲了,趁着今儿娘娘喜欢,乡君这就进宫去给娘娘磕头才是。”   谢纨纨转过头来,神情就和煦了,客气的笑道:“还请老内相略坐坐喝杯茶,也是来咱们家一回。”   谢建扬当然是主角,和侯爷一起上前让了梅公公到小窗轩献茶,陪着坐了,谢纨纨自回屋里,换上随旨赐下的乡君的服饰装扮,庄太妃娘娘自也赏了许多东西。   连张太夫人、秦夫人也都按品大妆起来,要一起进宫谢恩。   秦夫人带着谢纨纨坐一辆车,她还没十分反应的过来,没什么言语,而坐在进宫的车里,一时间,谢纨纨也不由的红了眼圈,兜兜转转,母亲终于还是她的母亲了。   她日思夜想却不能叫出口的那一声娘,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叫出口了。   到宫门下了车,谢纨纨环望一眼熟悉的宫廷,转头一看,几乎要失笑,张太夫人和秦夫人的样子,简直是鲜明对比,秦夫人只觉得兴奋莫名,这不过才几日,丈夫选了官儿,进了部,已经喜出望外,没想到女儿竟又得了宫中太妃娘娘的青眼,认了义女,封了乡君,他们这一房,被打压了二十年,如今总算是得了意,要扬眉吐气了。   而张太夫人,大约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她并不为自己孙女获封这难得的恩典而欢喜,反觉得这是她最为奇耻大辱的一天。   因为她不听话,她和她的父亲挑战了自己的权威,这几乎就是她最受不了的事,比别的任何事都叫她难受。   但她现在不仅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为了她进宫来谢恩,而谢纨纨先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威胁,更叫她觉得不安。   这不安一直延续到进了寿宁宫,今日有太妃娘娘收义女的喜事,寿宁宫挂了彩缎,上下都显出些喜庆来,寿宁宫里坐了不少人,有六爷的生母徐太妃,因着在宫里与庄太妃交好,今儿也来凑趣。   更有当今的皇后娘娘,皇上后宫两位主位娘娘,淑妃温氏,贤妃陈氏,连同钱贵人,孙贵人等排的上号的主儿,也都来了。宫里的打扮自是不同,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   谢纨纨先向庄太妃行了大礼,认了母亲,才向坐在一旁的贵人们请安,庄太妃今儿欢喜,气色看起来格外的好,亲自携了谢纨纨的手,带着她过去行礼认人,谢纨纨更是从心底透出来的欢喜,笑容比蜜还甜些,徐太妃笑道:“虽说是干女孩儿,怎么我瞧着,倒是有些像你呢。”   皇后娘娘也笑道:“我也恍惚觉得像,可细看,眉眼间竟又不像了,倒也怪了。”   陈贤妃笑道:“谢家妹妹笑起来好似与太妃娘娘一样呢。”   “姐姐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了。”   一时说说笑笑,喝了一轮茶,张太夫人与秦夫人仿佛那门上贴的门神也似,既说不上什么话,众人也并不十分理会她们,当然也不过分冷落,秦夫人度自己位卑,本就存了几分怯意,并不敢随意说话,总要想了又想,最终也不过附和一两个字。   而张太夫人更是只在那坐着,心里头还不安着呢。   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庄太妃笑道:“太后娘娘这会儿想来念完经了,咱们也该过去请个安了。”   众人便就纷纷散了。   庄太妃携着谢纨纨的手走在前头,笑道:“太后娘娘向来和气,你不用怕,只是太后娘娘潜心礼佛,并不理会尘俗杂事,你只记得,别扰了她老人家清净就是了。”   谢纨纨当然明白,笑着应了。   这位太后娘娘,虽说有些喜欢无事生非,但终究也不会太出格,分寸还是有的,且自唯一的嫡子死后,似乎就颇有些心灰意冷,越发吃斋念佛起来。   横竖这些皇子,谁做了皇帝,都得尊她为太后。   谢纨纨很明白分寸,在这位太后娘娘跟前,她也敛了笑意,只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微笑来,到底今日这是个喜事,也没有板着一张脸的道理。   太后娘娘这两年好像慈眉善目的多了呢,谢纨纨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太后娘娘也在看她,然后就笑道:“是个好孩子,好整齐的模样儿,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娘娘,臣女今年十七了。”谢纨纨规规矩矩的回答。   太后娘娘点点头,对庄太妃道:“我记得当年江阳,也就是十七……也怪道你喜欢这孩子。”   庄太妃只轻轻的点点头。   太后娘娘也没再多说,赏了谢纨纨一只凤钗做表礼,又喝了一盏茶,便告退出来。   谢纨纨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母亲那一点黯然,她不动声色的轻轻上前一步,挽住了母亲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以示安慰。   庄太妃似乎是不明显的怔了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拍拍她的手背。   她真的得到了安慰。   张太夫人在这里难受的很,见人都会完了,刚跨进寿宁宫坐下来,就忍不住说:“也不早了,扰了太妃娘娘这么半日,也该告退了,娘娘正该歇着才是。”   庄太妃笑一笑:“说什么扰,我与纨纨投缘,正想与她多亲近呢。”   谢纨纨转头笑的一派天真无邪:“祖母是惦记着先前家法没行,这会儿急着回去补上么,吓的我都不敢回去了。”   张太夫人脸上刷的就变了颜色,她没料到谢纨纨是真的敢说,真的不怕撕破脸,真的敢家丑外扬。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姑娘,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底气,这样的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样的事,就算是大人,也要瞻前顾后,怕人说不知轻重,怕人说不懂事,怕没面子,怕名声有碍。   到底她也是谢家的姑娘啊。   可是张太夫人却没料到,那一个把谢家视为家,唯唯诺诺可以随意拿捏的谢家姑娘,早已在她自诩的严谨的家里丧了命,而这一个,本就是不同的来历,又眼看到那样的下场,并受到这种种的不公,哪里会有亲情,又哪里会把谢家当成自己的家?   在这一点上,谢纨纨显然比心灰意冷的谢建扬更坚决,更无情的多。   张太夫人因为震惊太过,居然迟钝到和秦夫人一起开口,说的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纨姐儿可别胡说,叫人听到只怕当真了呢。”   秦夫人是真的冷汗都出来了,先前在家里,婆母撒泼的那一幕,她就缩在一边,压根没有丝毫的胆量敢为了保护女儿反抗婆母,而此刻,她所想的,却是女儿在这里畅快了,回家算账可怎么办?   反正也没打嘛。   张太夫人在儿媳孙女之前积威之重,可见一般。   只可惜谢纨纨并不是一个省事的主儿,她脸上一丝儿阴霾都没有,笑的甜甜的,跟庄太妃说:“母亲想必没听说过这样的笑话吧。今儿寿王府杏花宴,顾四姑娘邀了我去,我便带了妹妹同行。偏在那边看鱼的时候,我那妹妹生了气,撞到了人,大约也是气急了,一时没赶着赔礼,可巧人家又是郡主的表妹,当场给了妹妹一巴掌,就因着我在那里,就成了我的错儿了,说我没赶着拉着妹妹,叫妹妹撞了人,回到家里,祖母要给我上家法呢。”   谢纨纨还回头看了僵在那里的张太夫人一眼,笑道:“谁叫我是孙女呢,祖母是老祖宗,定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正巧母亲在这里,母亲替我求求情可好?或许就免了呢?再者,母亲把郡主请到宫里来,请郡主给我妹妹赔个礼,或许祖母的气就能消了呢?”   “祖母,是不是?”谢纨纨言语中的恶意,简直谁都听得出来。   ☆、第37竟 告状2   连庄太妃都没想到谢纨纨有这样的胆量,不由的颇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简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自己会护着她的意思吧?   这是一种大约连她自己都没有深思过的信任与依赖,落在旁人眼中,其实是显得很突兀的,当然,收义女,封乡君,或许可以解释一二,但这依然叫庄太妃有点玩味起来,感觉到了一种不大寻常的意味。   庄太妃的所思所虑,当然又不是谢纨纨这样的小姑娘可比的,她所看到的所想到的,远比谢纨纨更多更深,更接近本质。   谢纨纨很多时候大约往往是靠着本能和自觉行事。   庄太妃看看张太夫人又看看秦夫人,缓缓的道:“侯夫人,纨纨说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太夫人忙站起来,她脸色控制不住的难看的要命,只言语尽量的平缓一点:“回娘娘的话,这是小孩子没弄明白,这事儿当然是她妹妹的错儿,只是我也要教导她,一家子姐妹,自然是一体的,妹妹在外头丢了脸,做姐姐的又能有什么好儿呢?且姐姐的自然要多照管妹妹,瞧着妹妹生了气,多劝着多管着,自然就都好了,是这个意思。”   说到后来,大约顺畅了点,脸上才算回过点儿人色来:“或许是我语气严厉了些,小姑娘就害怕了,也是为着教导她的缘故。”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庄太妃就笑了笑,她当然不是个能被这种话就糊弄过去的人,轻轻笑道:“侯夫人说的自是有理,只是小姑娘们,脸面是要紧的,就是教导,也不可偏心太过,一样是孙女儿,要说一碗水能真端平,天下或许并没有,可总得做个端平的样子出来才是,若是连个样子也不做,小姑娘心里头委屈了,偏又不能像大人一般忍得住,自然就说出来,也怪不得她不是?”   简直是光明正大的在教训已经五十岁的张太夫人了,秦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站起来,垂手听着。   庄太妃道:“因着我与纨纨投缘,认了她做干女孩儿,也就算是一家子了,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忌讳,有什么说什么,侯夫人只别往心里去才好。纨纨是个好孩子,我是最喜欢的,今后但凡她与姐妹们,或是侯夫人娘家过来的表姐妹们有个什么争执,侯夫人千万看我的面子,不要太偏心了才是。”   一句一句仿若掌掴在张太夫人的脸上,那又青又白的脸色早就涨的猪肝一般了,可身份高低在这里,张太夫人还只能听着,只能受着。   就好像在她的家里,她再怎么无理取闹,她的儿子们,儿媳妇们,孙子孙女们也都只有听着,是一样的。   庄太妃何等功力,根本当看不到,笑容依然舒缓的很:“若是有谁不欢喜的,侯夫人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我叫人替纨纨赔礼去一样。”   谢纨纨听的快活的很,差点笑出声来。   当然庄太妃也要提点她两句:“你委屈了,跟我说不要紧,只这到底是家事,可别在外头胡说,叫人听见,笑话你不懂事,你可明白?”   “嗯嗯。”谢纨纨快活的点点头,天真活泼一如当年:“我知道的,您瞧,先前那么多人,我就一个字儿没说不是,就跟您说。”   庄太妃凝视她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你也听见你祖母这样说了,你祖母虽说严厉,也是为着教导你,你别想岔了,没什么要紧的,乖乖的,回家去吧。如今你有封号了,又是我的女儿,有闲了只管递帖子进宫来陪我说话。”   “好!”谢纨纨笑,有点不舍有点留恋的摸摸母亲的肩,这才随着张太夫人秦夫人一起出去。   庄太妃独自坐在宝位上,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本的那个姿势,仿佛旁边依然坐着一个人似的,沉思了很久很久。   张太夫人在车上的表情也是一样,仿佛凝固了般的一动不动,她的表情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冰山一般散发着寒意。谢纨纨没事人一般淡然微笑着,她是有护身符的人,丝毫不怕,只有秦夫人,惴惴不安,满心惶恐,幸而没跟张太夫人一车,不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进的气了。   回了侯府,谢纨纨样子平淡的紧,等着张太夫人下了车,便很自然的行礼告退,张太夫人仰着头,压根儿不理她。谢纨纨倒也不恼,也仰着头走了。   秦夫人连忙也想跟着走,张太夫人头也不回,目不斜视道:“老大媳妇跟我来。”   秦夫人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脸上还不得不堆着笑:“是。”   张太夫人一径进了平日里常起居的上房左次间才坐下,只说了一句:“春露夏暖都出去!”便阴沉着脸半晌没作声,秦夫人微微躬着身子伺候在一旁,满心忐忑。   丫鬟们见状,哪里还敢吭一声,立刻就出去了。   今日一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秦夫人又是惊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就没有片刻放松下来的,尤其是女儿与婆母直接杠上了,更叫她急的了不得,这会儿见婆母一声不吭,只阴沉着脸坐着,她已经紧张害怕的腿都有些发软了。   好像有一整天那么久似的,张太夫人终于发声了:“今儿老大说的那事儿,是谁胡说的?”   “啊?”秦夫人猝不及防,惊了一下:“什么事?”   “什么事!”张太夫人冷冷的道:“既当着面儿都说了,你这会儿还装什么,你们两口子拧着绳儿来给我颜色瞧吗?”   秦夫人这才想起是什么事,说真的,她也不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在丈夫不在的时候,自己的照管之下出了这样的事,她也难辞其咎,这时候忙赔笑道:“大老爷先前不是说了,是那个郎中说的不是?这事儿媳妇是真不知道,大老爷也没跟我说过,想来大老爷也还疑惑着吧?也就问问三弟妹,既然没这样事,自然也就罢了。”   她觑一眼张太夫人的面色,又赔笑道:“媳妇也不信这样的事,纨纨一个小姑娘罢了,跟谁都没仇没怨,能有什么好处呢?大老爷向来疼纨纨,母亲是知道的,大约也是听了那话,一时急了,如今自然已经悟过来了。”   想到今日谢建扬的威胁,谢纨纨的不驯,在宫里的奇耻大辱,张太夫人的脸色又阴沉的如锅底一般了,因着管教儿子是侯爷的职责,她不能没事叫过来怎么样,且也没有由头。而教训谢纨纨……算了,她现在心里头还打鼓,真怕教训谢纨纨又教训出事来,也就只有秦夫人是儿媳妇,本来就要伺候她,有的是由头拿她出气。   这柿子拣软的捏,轮也该轮到秦夫人了。张太夫人本来就是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人,今儿彻彻底底的栽在长房手里,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有个不去找补的?   张太夫人就这样阴沉着脸坐在那里,没说叫秦夫人走,她也就不敢走,看了看,往桌子上到了一碗茶捧过来,张太夫人接了,只喝了一口,就勃然大怒,连茶碗一起掼到秦夫人身上:“冰凉的茶水你也给我用,嫌我活的长久了不是?”   秦夫人吓一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母亲息怒,是媳妇疏忽了,以为这桌子上的茶自是常换的。”   “还敢说嘴!”张太夫人自然顺势发作起来:“这等没心没肝不知孝敬天打五雷劈的混账!治死了我,你好多着呢?”   这已经不知是在骂谢建扬谢纨纨还是在骂秦夫人了,秦夫人伺候婆母这么多年,虽说早明白婆母的不好伺候,但也还是少见这等的暴怒,上一回是十年前了,是为着二房,她只是旁观,虽说也吓人,总不是对着自己,哪有如这一回这般切身体会呢,一时哪里还敢说什么话,只跪在那里没口子的认错。   张太夫人怒不可歇:“给我到院子里跪着去!我看看这个家还有点儿王法没有!”   秦夫人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只得含羞忍辱到院子里跪下,丫鬟们见状,都吓的了不得,谁也不敢进去伺候,只有岳大福家的,因有点儿脸面,又是管事娘子,不能当看不见让张太夫人一个人在屋里,只得进去。   秦夫人见岳大福家的走过来,连忙小声道:“岳大娘,我央你央儿,你打发个小丫头子去我们院子,把这事儿与纨姐儿说一声罢。”   如今长房可今时不比往日了,岳大福家的倒也不敢怠慢她,只得背着那边窗子悄悄笑道:“大夫人放心,刚才听到里头摔了茶盅子,我已经打发人去寻大姑娘了,大夫人且忍一忍,我先进去劝劝老祖宗。”   秦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等着纨纨来救她了。   想来太夫人虽生纨纨的气,可如今纨纨的身份不同往日了,她拿出乡君的身份来,就是太夫人再生气,也不敢怎么样。太夫人发作起来那么厉害,也就只有纨纨敢抗声了。   只是她跪在那里,眼见得掌起灯来,里头传晚饭了,各房都来请安了,来来往往走来走去,虽没人敢说什么,但总有些打量的目光。   只白不见谢纨纨来救她。   ☆、第38章 银元攻势   听说谢纨纨今儿累着了,回家就发起热来,这会子已经躺下了。   秦夫人傻眼了。   直跪到戌时三刻,张太夫人就寝的时辰了,里头才传出话来,叫秦夫人回去自省。   秦夫人真是又气又羞,回了自己房里免不得扑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只觉得委屈的了不得,明明是丈夫和女儿混闹,得罪了婆母,结果他们倒是没事人一样,自己小心翼翼,尽力的讨好婆母,替他们描补,转圜,到头来反替他们受了过,这般贤惠,却就连丈夫和女儿竟都不闻不问,叫她如何不委屈?   哭了一阵,越想越恼,秦夫人便起来要去寻谢纨纨,董嫂子在一边小心伺候着:“大姑娘已经歇下了,夫人不如明日再寻她。”   到底是女儿,就算今时不比往日,秦夫人也并不太怵,总比对着婆母和夫君容易,十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总是深入人心的。   “我还没歇呢,她就歇下了!竟比我还自在了!”秦夫人犹自不服气。   董嫂子忙劝道:“我的夫人哟,您如今可让着点儿大姑娘吧。大姑娘如今可不一样了。”   “我亲生亲养的,还要我让着她?天下还有没有人情道理了?”秦夫人怒道。说着就要下床穿鞋去寻谢纨纨!   董嫂子连忙道:“是您亲生亲养的不假,可如今大姑娘还有一个娘了,回头进宫漏个一句半句出来,太妃娘娘说您一句不慈,您要怎么回?”   董嫂子虽没跟着进宫,但到底还是知道了那里头发生的事儿,苦劝道:“娘娘那是什么人,就是皇上也要敬重的。恼起来哪里管您才是大姑娘的亲娘呢?老太太这样厉害的人,不也一个字也不敢回么?何况您呢?你说是不是?”   一提到这个,秦夫人就有点发憷了,可又不大甘心:“我在这屋里,越发熬出花儿来了!连我自己的亲闺女都能给我脸子瞧!”   董嫂子撩撩头发,腕间一只赤金绞丝镯子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时忙倒了茶来笑道:“哎哟夫人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了,大姑娘哪里是这样的人,先前大姑娘回来就说,今儿封了乡君,又得了赏,还要把东西拿过来,先尽着夫人挑呢,只后头有些熬不住了,只得先回去歇着了。夫人也知道,大姑娘这才好了一两个月,并没有大好,身子自然是弱的,今儿又叫老太太吓了一回,熬不住也是有的。”   “真的?”这话总算说的秦夫人舒服了点,董嫂子笑道:“我敢在夫人跟前说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大姑娘的秉性,夫人没有不知道的,自是孝顺谦和的,今儿要不是逼急了,也不至于那样,您说是不是?”   说着她还凑近了些,小声道:“不是我胆大说嘴,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这三姑娘大姑娘不都是亲孙女不成?论理大姑娘还是姐姐,更强着些儿,偏在她老人家跟前,三姑娘就是金子打的一般了,谁心里服气呢?大姑娘就是脾气再好,也是不服的,就是我这点儿小见识,也觉得大姑娘今儿做的好!瞧着三房今后那模样,要怎么在大姑娘跟前挺腰子,更别提您了!”   董嫂子自然深谙秦夫人的心里,果然说到今天震慑了三房,秦夫人那些羞恼都去了大半,不由笑道:“说的也是,且不说今后,就是今儿纨姐儿说的那丫头的事,也能臊的她三月出不了门,才多大点儿的丫头,就要往男人堆里去,亏得老太太还成日里把她捧在手心里呢,真是活打了嘴,今后说不准还有她丢人的时候!”   董嫂子忙笑着捧场道:“可不是这样么,还是夫人见的深远。咱们姑娘就跟她不能比,知道轻重懂的规矩,长姐风范十足,可见夫人养的好了。”   一顿劝慰奉承,就把秦夫人给安抚住了,再没起什么风波。   第二日果然谢纨纨一早过来,石绿跟在后头捧着个盒子,谢纨纨满脸春风的笑道:“昨儿个到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歇的早些,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道,母亲可找我没找?”   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她娘昨儿要找她算账似的。   她也不待秦夫人说话,接着又笑道:“昨儿一日事多,也来的急,乱了一日,今儿才有空收拾呢,皇上赏了东西,太妃娘娘也赏了东西,我瞧着,竟都是好的,挑了那么一阵子,挑了些最好的,给母亲使,也是女儿的孝心。”   石绿忙就打开盒子,里头一层四喜如意的小银锞子,八宝璎珞,赤金镯子,南洋珠的耳坠子,宝光灿然一盒子,耀花人的眼。   当然也耀花秦夫人的眼。   谢纨纨亲自接了搁在桌子上,笑道:“为着我的事,母亲奔波劳累,还要常听祖母教训,实在不容易,我都瞧在眼里呢,祖母是那样子,谁也没办法,母亲也只得忍耐了。横竖今后我好了,您的后福还有呢。”   秦夫人一脸笑意,赶着谢纨纨叫:“我的儿,一家子骨肉,说这些做什么,我是你的母亲,我不为着你还为着谁呢?你祖母那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并不相干。”   谢纨纨笑着附和称是。   要安抚秦夫人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到底这是谢纨纨的亲娘,面儿上要过的去才是,不然一家子长辈,祖母、婶娘说她不是也罢了,连亲娘都有怨言,叫人听到,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谢纨纨不愿意为了秦夫人再去与张太夫人叫阵,不过出点儿银子东西就不难了,且这些东西,她也并不放在眼里。   谢纨纨当然是会说话的,在这里说说笑笑,又说起在寿王府谢绵绵的事来,转而说起三房,谢纨纨笑道:“既这样,今后我出门,自然是不敢与三妹妹同行了,不然眼错不见的,她惹了人,倒都算我头上,可怎么得了?我又没长八只眼睛,她那样一个大活人,哪里有时时看得清楚的,母亲说是不是?”   秦夫人当然最愿意打压三房了:“可不是,老太太既这样偏心她,老太太自个儿带她出去也就罢了,何必来沾咱们的光。”   这得意劲儿就不用提了。   谢纨纨笑道:“母亲说的是,今后这样子的赏花作诗的时辰定然少不了,我倒不如听母亲的吩咐,带着舅舅家里表妹们一起去,表妹们倒都是懂事明白的,只怕还省事的多呢。”   谢纨纨这倒说的有几分实在,当日何太太来求的事虽然没成,她倒真觉得何太太是个懂事的。母亲如此,女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还真宁愿带上这样的表妹呢。   秦夫人听了,自然更喜欢,谢纨纨就笑道:“母亲既然也说好,那今后有这样的事,我就打发人回来跟母亲说,母亲再去与舅母们说才是。”   董嫂子也赶紧上前来凑趣儿,说起今后会如何的得意,早把昨儿要找谢纨纨的那股子气忘的干干净净的了。   这里安抚起来容易,只还有别的事,比这要紧的多,谢纨纨刚从秦夫人屋里出来,走到前头院子的蔷薇花架的时候,朱砂正从一边的路上走过来,碰见谢纨纨,就忙停住了行礼。   自那一回使唤了朱砂之后,朱砂就老实的多了,她是一个聪明人,就那么一回教训,便明白大姑娘自定了这门高枝儿亲事,有了底气,与往日里再不一样,再不是以前那种万事不上心,肯让人的脾气了,朱砂不仅收起了轻视的心,也收起了惯用的小手段,只那心里头,反而更热了几分。   这样的大姑娘,自然更有前程。   果然,如今大姑娘越发连封号都有了,又认了宫里的太妃娘娘,就是府里老祖宗,也拿不住她。   朱砂的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眼里活动,看的明白,碰了壁赶紧掉头,绝不会让自己碰的头破血流。   谢纨纨瞧见她,便站住了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朱砂笑道:“三夫人伺候老太太去了汪太医府上,屋里左右没事,我脱这空儿出来松散松散,走出来又想着上回大姑娘叫我有空来打络子,就转了过来,来问问大姑娘要打什么使的。”   谢纨纨笑道:“我能做什么使,不过是想着我也不大会扎花儿,倒是学着打打络子罢了,想着请你来教教我。”   朱砂忙笑道:“怎么说得上教,都是那几样花样子,大姑娘一看就会的。”   就脚儿跟着谢纨纨往里走。   谢纨纨不问,她就不多嘴,她明白,现在是要从头儿知道大姑娘性子的时候了,再不是以前那样了。   谢纨纨当然明白朱砂的这点儿心思,她也愿意给朱砂机会,只看她是不是明白罢了。   进了屋里,叫石绿拿了线出来,谢纨纨就坐在炕上打起络子来了,谢纨纨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手拿着线就笨的很,可嘴里却一点儿也不笨:“三夫人出门去,怎么你就没跟着伺候呢?倒也轻省。”   朱砂手里灵巧的翻飞着,笑道:“我原本是伺候大姑娘的人,三夫人今儿出门,怎么会要我跟着去呢,自然留我看家了。”   这话说的有趣,谢纨纨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看来朱砂确实听到了一点儿什么,谢纨纨并没有追问,只看了朱砂一眼,朱砂有点犹豫,最后还是道:“前儿三夫人很是哭了两回,恍惚是三老爷任上有点什么事似的。”   谢纨纨一怔,恍然大悟,看来张太夫人随口那句强辩,果真是心里有那样的事,才想得到那个方向去,谢家三老爷是有把柄被人抓住了。   而且还定然不是得罪人这么简单,定然是要紧的罪名,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也不知这把柄到底是谁抓住的,是徐王妃还是汪老太太?   谢纨纨琢磨了一下,觉得很可能是汪老太太,徐王妃、连同徐家都是更高一层的那一些,或许更知道些上层的秘辛。要如何会关注到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儿呢?   反倒是汪家,不仅交游广阔,有些人脉,而且又是三老爷的岳家,有些事,若是三老爷吃不住了,去求助汪家,反倒是最有可能的。   当然,汪老太太拿着这个把柄威胁张太夫人,自然不会说是自己拿住的把柄,定然会借徐王妃的大旗,说成是徐王妃威胁的,张太夫人要保儿子,也就顾不得孙女了。   ☆、第39章 针锋相对   谢纨纨出了一阵神,又回过来了,笑道:“我明白了。”   她倒是好奇起来:“这样的事儿,三夫人肯跟你说?你倒也有法子呀。”   朱砂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扭捏了半日才道:“我自然不能够的,三夫人其实不大使我,我常在外头院子里,或者是打发东西这些。只我好歹也是一等的,住在后头倒厦里,与喜鹊姐姐一间屋,大姑娘知道,喜鹊姐姐是三夫人娘家陪房陆大爷的姑娘,陆大爷一家子管着三夫人陪嫁的那个绸缎铺呢,最是得用的。”   汪家小有富贵,三夫人的陪嫁,除了三十六抬东西,另外还有一个南城东街上的绸缎铺子,只有两扇门的一个铺子,一年倒也有几百银子的利,在这府里的媳妇里算是头一份儿,只还不知足,依然拿着公中的银子,在外头放利。   陆家一家子既然能替她掌管那个铺子,自然是心腹了,喜鹊得用倒也不稀奇,只是谢纨纨稀奇的是另外一样:“你倒是有点本事,喜鹊竟然跟你说?”   朱砂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并不是,大姑娘不知道,她们其实也是防着我的,到底我原是大姑娘的丫鬟。只是喜鹊姐姐有一点儿别人不知道,她睡着了,会说一两句话,原本这没什么,可有一回我无意中发现,在那个时候,若是问她什么,她都会答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谢纨纨略一想象,就笑了出来:“倒是有趣儿。”   朱砂这样表现了,谢纨纨也心里明白,对她说:“如今我要出去了,这府里的事,还得多托给你,横竖你在这院子里也有好些年,上下都明白,我也放心你,你事事替我想着,我今后自也不会亏待你。”   朱砂大喜,忙笑道:“大姑娘这话我可当不起,我也并没有做什么呀。”   谢纨纨倒是越想越觉得好笑起来。   她肯应朱砂,当然是有考虑的。谢纨纨都不用问叶少钧也知道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些事本来也是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昨儿那事,虽说侯爷一发话,谢建扬就认了不是,可这只是哄侯爷,汪家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谢家长房既然知道了这些事,要记恨是不需要证据的。   若是叫谢纨纨平平安安嫁过去,且不说叶少钧还有封世子成王的可能,就是没成,凭着他郡王府长子的身份,凭着他的舅家,他的皇子表弟,就算动不了徐王妃,难道还动不了你汪家一个从六品的太医不成?   而且就是这会子,谢纨纨也搭上了庄太妃,封了乡君。   若不是因着叶少钧,庄太妃哪一个眼角能瞧见她呢?凭什么要给她这样的好处?   三房里有个人常看着,打听着,总有好处。   朱砂又是个聪明人,这一连两回,越发热切,当然不是什么心念旧主,是自有考虑的。   所以谢纨纨敢用她,只要自己一直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既能够让她有所念想,又能够有收拾她的本事,恩威并施之下,这种聪明人就会很好用。   她想要挣前程,当然要拿出足够挣前程的东西来,这比起得过且过的人,能看到的更多,做到的也更好。   就像今日这两句话,谢纨纨就很满意。   想来这阵子汪府颇为热闹吧。那两个老姐妹聚了头,也不知多情投意合。   其实,谢纨纨是永远也想不出那样的场面的,张太夫人跋扈惯了,又是长姐身份,目不斜视就进了汪老太太起居的上房,就张口吩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汪老太太稳稳的坐着,只没吭声。   等人都走完了,就留了张太夫人、汪老太太并汪夫人在那里,张太夫人便怒道:“你看你干出来的好事!如今我家的老大已经知道了。”   汪夫人没敢说话,眼泪汪汪的样子。   汪老太太一看就是得了信报的,笑道:“知道了又如何,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姐姐只管给他一顿拐棍,还怕弹压不下去?”   张太夫人确实没把谢建扬这个知道当什么大事,她的儿子,她还能怕不成?要紧的其实是谢纨纨现在的身份,这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汪老太太也早看出来了,冷笑道:“要我说,姐姐怕的不是我那外甥,是怕我那好外甥孙女了吧?说句不怕姐姐生气的话,亏的姐姐掌家这么些年,还夸口儿孙恭顺,怎么就没瞧出来竟还有个这样出息的孙女呢?”   张太夫人脸沉的锅底一般,抿着嘴一言不发,她这副寡淡刻薄的模样,她的儿媳妇们自然是怕的,汪夫人就没敢说一个字,可汪老太太不怕,笑道:“昨儿我听说了还不信呢,姐姐再怎么,也是一个老祖宗,教训她怎么了,能有多委屈?不说她,就是比她强着十倍子的,在家里老祖宗跟前,也没有敢犟嘴的,她倒委屈起来,还去挑拨宫里娘娘。”   一想到昨儿在宫中的羞辱,张太夫人脸上越发火辣辣的挂不住了。   汪老太太一脸恶意的讥讽:“果真是攀了高枝儿了,一家子谁还在她的眼里呢?这如今还没出阁呢,就是这样子,今后出了阁,只怕她才是祖宗了,就是姐姐见了她,还得问安呢!”   还很有趣似的笑起来。   这样的恶意,这样毫无顾忌的嘲讽,当然叫张太夫人十分的不自在,她也不是能忍得住这些话的人,沉着脸道:“我再不叫她放在眼里,总是她的祖母,她就是恨毒了我,终究不敢把我怎么样!倒是你,她迟早查到你这里来,说不准连我的份,一起算到你头上来。”   张太夫人嘲笑道:“我倒想瞧瞧,到时候你若是跪下来求她,能不能叫她饶了你!”   这简直是延续了数十年的姐妹情,别说谢纨纨绝对想不到,就是汪夫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简直噤若寒蝉。   汪老太太脸上也终于不再是那等又是嘲笑又是刻薄的神情了,总是有一点不自在,但她这辈子也不愿意输给做了侯夫人的长姐,就算心里恐慌了,面儿上也冷笑道:“那谢三老爷跪下来求她,不知道她肯不肯饶了他。”   这句话说出来,一时两个老太太都没话了,汪夫人大声的哭了起来。   直哭了半盏茶时候,调子都高高低低的转换了几次了,张太夫人才终于叹口气:“行了别哭了,这事儿总得商量出一个法子来。”   “能有什么法子!”汪老太太狠狠的说:“我倒真是小瞧了那丫头,如今这样子,留着她,就是一个祸害!”   她是真觉得自己走了眼,以前见过的谢纨纨,老实安静,又规矩又小心,又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弄死她简直不用费劲,不过安排一个人过去,一包药就能了结了她。   这样容易,于自己家半点儿损失都没有,借这门亲事,在亲戚里头又能显出手腕本事,自然就比众人都高着许多,更能搭上安平郡王妃和徐总督的船,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有着落了,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而且这种事,跟平日里的请安奉承搭上的关系可不同,这种阴私人命的事,最是不同的,轻易别想甩掉她。   就是这样再三算计,也觉得此事十分可行,汪老太太才下定了心,原本进行的十分顺利,只不知怎么回事,不知不觉间,事情竟就演变成了这样了。   但如今,实在是骑虎难下了。   那小丫头自己性子厉害不说,还有手段通过那门亲事攀到宫里的人,简直叫她连下巴都跌落到地上了。只是这样一来,她越厉害,汪老太太越不敢收手,一则怕这小丫头回过劲来收拾他们家,二则也没办法给安平郡王妃交代。   想当初,她可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打了包票定然没问题的。   安平郡王妃也不是个易与的主儿,知道她办砸了这件事,还叫那边察觉了,闹成这样,只怕也饶不了她了。   汪老太太就算是心里打着鼓,面儿上也不露出来,只管给张太夫人施压,如今谢建扬心知肚明,有了防备,她是插不进手了,也只有指望张太夫人了。   亏得自己知道谢家老三干的那些好事,自己这姐姐,再怎么着心肠冷硬,也舍不得儿子吧:“且王妃昨儿又打发人送了东西来,那送东西的媳妇虽没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都大半年了,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反叫她攀了宫里的高枝儿,王妃可是不喜欢的很呢。”   汪夫人又吓哭了,连忙跪下来,拉着张太夫人的衣服道:“母亲要救救三老爷啊,王妃若是恼起来,一个手条子递出去,可是要了咱们的命了啊母亲。”   张太夫人恼怒道:“要怎么救!这两日她就要出去了,老大既然起了疑心,那外头一应人等,定然不会有咱们可插手的地方,越发难了!真是……早知道索性前儿趁老大没回来,一根绳子勒死了,也就罢了!”   “还不是你心慈手软,倒是慈心,就不理会儿子的死活了!”就是这样的场面,汪老太太也不放过任何可讽刺的机会:“依我说,出去了也不难,再是在外头住,还不是孙女儿?难道就不回来请安了?一家子有事,她有个置身事外的?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妙的很,担保她不会半点儿疑心,还不用在屋里动手,就是你们家老大,也没个说嘴处!我昨儿也回了王妃,连王妃也说好。”   张太夫人沉默的听她说了,又细细的思索了半日,才道:“倒也不错,就这样吧,只这去的人,还要想想。”   汪夫人忙道:“依媳妇看,不如叫她去!”说着拿手比了比:“我瞧着,那丫头跟他们房倒是挺好的。”   张太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不错,那就打发她去吧。”   几人又细细议了此中细节,直耽到下晌午才回府。   谢纨纨见张太夫人和汪夫人神色陡然都抖擞起来,便知道她这回去定然又有什么花样,她也不在乎,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照着礼数请安说话,完事了回房收拾东西。   谢建扬已经打发人来跟她说了,定在了后日,四月二十二就搬出去。   ☆、第40章 阔气的爹   新的地方,就像叶少钧跟她说过的那样,不算什么大地方,一个小小的三进的院子,倒还雅致,花木扶疏,一砖一木,一花一树都有年头。三间上房两间耳房,东西都是两间厢房,后头跨院有三间小小的罩房,院子已经略微修葺过了,谢纨纨进来走了一回,还挺满意的。   尤其是,在这里那种放松的心情,是与在谢家的那种紧绷是不同的。   自她在那个家苏醒之后,无时不刻不在紧张防备,不在思虑盘算,生怕略一疏忽,就没了性命,那种压抑的情绪,也亏得谢纨纨是个心宽的,偶尔还能笑得出来。   如今离了那个地方,离了那些人,似乎连行动都要舒展一点了,她欢喜的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后头小跨院去,左右打量,如今是四月里,两株西府海棠亭亭而立,开的正灿烂。谢纨纨走到树下,还仰头看了一回。   那一种闲雅喜悦之情,十分的自然而然。   回头一想,谢纨纨不由的一笑。放在两年前自己绝对不可能想象,有一天会因为搬到一个小三进的院子里住而欢喜。   所谓造化弄人,可见一斑了。   谢纨纨带了石绿叶锦出来,自然住了后罩房,柳姨娘是太夫人指了出来伺候的,便伺候着谢建扬住在正房旁边的耳房里,谢瑞承要读书,住了东厢房,也不过就这样几个人罢了。   伺候的人,只柳姨娘跟前一个小丫头叫小红的跟了出来,谢建扬常使的小子万贵也出来了,其余的府里的人,一个也没用,谢建扬倒从外头买了几个人来使。   柳姨娘收拾这些倒也利落,她本就存着笼络大姑娘的心,如今瞧见大姑娘封了乡君,越发有前程,更不肯怠慢,万事不敢自专,都要回大姑娘知道。   当然,谢纨纨也并不是一个撒手的主儿,会把事情都交给一个姨娘,她只笑道:“咱们虽出来了,也还比照府里头,这一概都是有定规的,姨娘倒也不用一趟一趟往我这里跑,咱们地方小,人也不多,并没有太多事,今后用了早饭,姨娘把一日的事与我说一说,要东西要银子都一概关了去。到了晚间,姨娘再来说说都办成了什么事,剩的东西银子缴回来,不够的找补,也就罢了,过半个月,再对对帐,自然就清爽了。姨娘说可是?”   柳姨娘听了笑道:“自然是听大姑娘的吩咐。还是大姑娘理的清爽,不像我一团乱麻样,碰到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倒扰的大姑娘不清净了。”   谢纨纨笑道:“我也是第一回做这些,可巧夫人也不在这里,也就自己琢磨着办罢了,爹爹偏又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能躲这个懒儿,只得越发细致些,少出错儿,自然大家都好。”   柳姨娘没口子的称是,还颇为推心置腹的道:“老爷说的最有道理的,有些人家只说姑娘没出阁,清贵才好,半点儿不染俗事,到后来出了阁,身边又没有亲娘扶持,越发不懂,叫夫家舅姑怎么想呢?我说句实话,婆母再好,又如何跟自己的娘比呢?有些就只靠着陪房管事娘子,越发不是个事儿。大姑娘本就聪慧,再历练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好了,还是老爷想的周到。”   其实两人都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可两人都绝口不提,柳姨娘说了半日话,表了忠心,又有厨房的吴大娘来寻,她才辞了出去。   谢纨纨瞧着石绿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叶锦也在一边帮手,倒想起来了,问叶锦:“你们大爷可曾吩咐你什么话没有?”   叶锦不妨这个话问她,倒很不明白的样子:“大爷吩咐我什么?没有什么事呀。”   谢纨纨笑道:“当日娘娘赏你来,是为着什么,你自然知道,如今我出来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白问问你们大爷的意思,是怕他另有安排。”   叶锦垂手答道:“大爷并没有吩咐什么话,就是前儿姑娘使我往叶大姑娘那里送东西,碰到大爷也在,倒是问了我两句话,大爷还说,大姑娘就算离了那边,起居上也要经心伺候才是。”   身边有个懂医理药理的丫头总是好事,而且叶锦是能够信任的,谢纨纨就笑道:“倒是委屈了你。”   叶锦是宫里调教的人,虽不是女官,可赏到了安平郡王府,跟前也是有小丫头伺候杂事的,到了永成侯府,自然没有这样的排场了。   到这会儿,谢建扬离家另住,场面更不能大了,以免落人口舌。   叶锦忙道不敢。   谢纨纨道:“你且忍些日子,今后好了,你们大爷自然赏你。”   叶锦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甚至常显得十分老实沉默,跟谢纨纨当然不能比,只说了几句不敢,倒叫谢纨纨笑起来。   这丫头,真不像是母亲手里调教过的,又赏进安平郡王府的人。   谢纨纨觉得自己这一日似乎一直在笑,叶锦这样平常的话,她也忍不住笑,那一种轻松欢喜,简直一看即知。   “太不含蓄了!”谢纨纨在自己心底也这么觉得,她拉平嘴角,可是没过多久,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笑了出来。   忙乱了三五天,才算安顿了下来,一概都有了章程,虽说是谢纨纨管事儿,到底是姑娘,也不好往外头去,只在屋里听回话,二门外头的事,都一发交给柳姨娘,因人口不多,倒也算井井有条。   秦夫人来看了一回,谢纨纨瞧着她的神情,大约出门的时候挨了张太夫人两句衬话,不大敢在这里久留,只前后看了一遍,又坐在屋里,待家下人等来磕了头,认了主母,就不敢再坐下去了。   因着柳姨娘是张太夫人亲自指了来管事的,她不敢不叫柳姨娘不管,只当面却要敲打些话,无非就是姑娘年轻面嫩,不要想着姑娘自己尊重,就起了欺心的意思。   秦夫人心里不忿的很,又是对着姨娘,越发没顾忌,说话自然不大好听,柳姨娘只笑着恭敬垂手听着,只管答应,一句别的话都没有。   秦夫人这才舒服点儿,又拉着谢纨纨道:“我的儿,如今你在外头,我在里头也是不放心的很,有什么事儿不明白了,你打发人进来回我,这里有人若是仗着是府里的老人了,不听辖制,或是悄悄儿的有什么勾当,你也来跟我说,我自然给你做主。”   “我知道了。”谢纨纨笑道,秦夫人觉得她还没明白,又绕着这个话题说了好几遍,谢纨纨才总算慢慢的醒悟了过来。   她上一世从来没有过的为钱财操心的经历,让她在这种事情上显得格外的迟钝,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样敏锐。   秦夫人担心的是谢建扬的私房,连同这外头小院的用度,会叫柳姨娘弄到手。   这样一个小院子的租金,一年就要五十两银子,这笔钱张太夫人是绝对不会出的,谢建扬提都没提这个事,想来必定是私房里出了,而这院子的用度,连主子带下人十来个,除了每月侯府的月例,一年也至少要几百两银子才开销的下来,如今柳姨娘跟着管事儿,若是谢纨纨手里散漫点儿,说不得就能有藏掖,白便宜了她!这才是秦夫人最不放心的地方。   谢纨纨笑道:“爹爹的俸银是交给我的,每日的开销,柳姨娘都算明白了才交给我,我算清楚了,一总儿关给她拿去使,帐都在我这里存着呢,能有多大出入,母亲放心就是。这也好早晚了,娘早些回去歇着,仔细祖母找母亲不在,又是一场气生。”   秦夫人也是担忧这个的,不得不又嘱咐了谢纨纨一些话,就回了侯府。   秦夫人前脚刚走,谢建扬就回来了,如今在外头,父女两个倒常见面了,谢纨纨亲自倒了三和茶捧过去,说:“刚才母亲来了一回,爹爹若是早一步回来,就碰上了。”   谢建扬笑道:“我进门已经听到了,不要紧。纨纨来看这个。”   他拿出来一个锦绣缎子包儿,打开来,里头是两对赤金和珍珠的耳坠子,两只赤金簪子,一只嵌了红宝石,一只嵌了青金石,两个金戒子,虽都不大,但还是很精致秀雅的,谢建扬笑道:“看看可喜欢?你的东西前儿我看过了,实在少了点儿。还有一只凤钗,是贺你封乡君的,才送去打,要下个月才得。”   谢家这个家底,谢纨纨确实没什么首饰,就是有两件,都是小小的,不大起眼,若是别的姑娘,尤其是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自然有些犯愁,可谢纨纨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以为然的。   她从来不觉得人是靠首饰来衬托的,她从来都是抬惯了头,毫无所觉的。   谢纨纨笑道:“都是给我的?那妹妹呢。爹爹不能总偏心我呀。”   谢建扬道:“你妹妹还小,不急这些,这会子就是给她打了,也不知谁拿去了,到今后她大了再给她吧。”   虽然没有明说,谢纨纨也明白了秦夫人的那点儿举动没有瞒过谢建扬,只是他没跟她算这个帐罢了。   谢纨纨道:“平日里我也用不了这些,就是出去做客,反是新绞的花儿戴着更好呢,我把妹妹的那份留下来吧,今后我给她。”   谢建扬笑道:“你别操心她了,你爹我如今不缺这银子,今后或许你妹妹得的,比你还强呢,到时候你可别说我偏心才是。”   谢纨纨扬眉而笑,谢建扬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叠银票来,笑道:“你可别不信,来我把这院子的用度给你,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胭脂水粉只管指着好的买,可别给你爹省银子,拿去拿去。”   谢纨纨一数,居然有两千两,越发好奇起来:“爹爹竟然有这样许多私房?”   谢建扬反是叹了口气才说:“我与人在外头建了个茶场,也是因缘际会,得了贵人青眼,赚了不少银子,我原想着,下个月回来就把这事儿禀了你祖父祖母,如今一家子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能松快点儿,没成想……”   谢纨纨又是惊讶又是想笑,谢建扬突然被调回来,自然心存戒备,又因着回来之后知道的事,很显然对那个家心灰意冷,所以索性连银子也不肯出了。     ☆、第41章 草木皆兵   自搬到这杏花胡同的小院子里,不论是行动还是心情都不一样了,陆续也有人上门来,不过谢纨纨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何太太。   还厚厚的送了一份四色礼。   谢纨纨客气了两句,就笑着把她往里让,琢磨着这位舅母这又是有什么事要说呢?   这一次她把自己家里没出阁的三个女儿都带了来,何太太自己生了两个闺女,大的那个已经出嫁了,嫁了个京畿营里的军官,这次带来的底下三个没出阁的女儿,谢纨纨其实还不认得,倒趁机瞧了一回,二姑娘秦幂是嫡出,两个小的都是庶出的,不过谢纨纨瞧了瞧这三个姑娘的装扮,倒瞧不出什么差别来。   何太太笑道:“也是大姑太太打发人回来说起的,说大老爷选了官,姑娘和大老爷如今暂在别院住了,我便想着过来看看,也叫孩子们认认门,这可是嫡嫡亲的表姐,若是连家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就成了笑话了。”   “舅母说的是。”谢纨纨端端正正的坐着,看了一回三个表妹,二姑娘看起来和谢绵绵差不多大,眉眼细长,说不上十分妍丽,也算的上可人。另外两个小的,大概十一二岁和八九岁的样子,虽说门第不很高,但也是做了官的富贵人家,依然养的雪团儿一般,此时都规规矩矩的坐着,小的那个坐在椅子上,脚还落不了地,一晃一晃的,小脸儿苹果般可爱。   谢纨纨接着笑道:“如今在外头来了,不像侯府里那么多规矩,倒疏散许多,且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一应都便宜,舅母平日里有闲了,只管与表妹来坐,常来瞧瞧我,才是疼我呢。”   谢纨纨说的谨慎,一点儿话茬子都不留,只等着看何太太要说什么。   何太太当然知道大姑娘突然出来外头住,任是说的理由再堂皇,也并不是一件寻常事,她也绝口不提出来这事儿,只笑道:“大姑娘第一回当家,定然没那么多闲暇,我不过白来看看,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不趁手的,只管打发人告诉我,别把舅舅家当了外人才是。”   谢纨纨笑着应是,除了提防,笑容还是很温柔的,何太太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对着知道分寸明白道理的人,谢纨纨自也是平和的,并不是时时都竖着刺一般。   闲话说了会儿,倒好像是把秦夫人撇在一边了似的,并没有人提。谢纨纨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出来,把秦夫人依然留在侯府,倒是一个姨娘跟着出来,何太太是来给姑太太出头的,如今看起来,竟不是。   只不知到底要说什么,   既然何太太不提,谢纨纨自然更是乐的不提,只说闲话,却见何太太什么事也没提,不过说些琐事,一会儿,又说到往皇觉寺烧香去,谢纨纨知道,这是京城的老例儿,但凡有规矩的人家,闺阁姑娘,连同年纪不大的年轻媳妇们一年到头能往城外走的机会就这样三次,三月踏青,五月烧香,九月秋高气爽,到西山看红叶。   这是惯例了,家家户户不分贵贱都是如此,自然也就是众人都盼着的日子,何太太笑道:“大姑娘病才好了,可见菩萨保佑了,越发要去烧香才是。”   三月的踏青,谢纨纨还在休养,自然没去,后来又一应的应付各种层出不穷的事儿,倒没精神去想这些,如今换了地方,自己能做主了,又能松弛下来,叫何太太这样一说,倒还真想出去,心里琢磨着,嘴里却谨慎的笑道:“咱们家往哪里烧香,还得祖母做主,也不知今年往哪里去呢。”   没有真的分家,谢纨纨也只得从俗,要随着谢家一众女眷出门,可不能给人留把柄呢,何太太笑道:“果然大姑娘平日里是不理这些事的,怪道如今要出来历练呢。姑太太说过几回,你们家常年都是往皇觉寺舍香油点灯念经的,自然是往皇觉寺烧香的。”   谢纨纨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竟没想到。”   何太太笑道:“管事久了,多留留心,也就知道了。”   一边听着的秦家四姑娘秦梅好奇的问:“母亲,皇觉寺在哪里呀?”   何太太跟她说了,又对谢纨纨解释道:“我们家往年里都是往大安寺烧香的,大姑娘可去过?从城东门出去,大约六七里地的样子,比皇觉寺略远些,方向也不同。那边人少些,竹子却多,很是幽静。我们家定下五月初五去烧香,大姑娘若得闲,不妨一起去逛逛。就是不烧香,走走也好。”   谢纨纨颇有点意动。但因实在没摸透何太太的意思,并不肯就答应,只笑道:“舅母说的是,只如今还不知咱们家出去是哪天呢,若是得闲,我再来寻舅母就是。”   何太太并没有觉得什么,只又笑着闲说哪里地方好,哪家素斋做的出色,坐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告辞回府。   谢纨纨礼数周全的送到了门口,回来还疑惑了半日,何太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要想约她出去,有什么鬼么?可是何太太并不是汪家那边的人,不至于要把她怎么样呀,至少叫谢纨纨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来。   谢纨纨只管疑惑着,可自何太太开始,连着七八日,都有亲戚上门来,有时候一日还有两三个,个个都十分客气,礼数周全,多少都送了礼,因秦夫人不在这里,女眷们都由谢纨纨陪客,开始她还又是讶异又是防备,渐渐的才会过意来。   如今谢建扬选了正六品的官,又是户部这样的要紧地方,而谢纨纨不仅与郡王府嫡子定了亲,又新封了乡君,更叫宫里的太妃娘娘认了干女孩儿,这谢家的长房,早不是以前可比了,能搭上来的亲戚,自然也都要来走动。   虽然这长房父女搬出来的缘故,对外说的那一套说辞,跟在家里说法是一样的,可世上的人,总是聪明的人多,个个心照不宣,却也绝口不提,只管上门走动,简直把这租来的三进小院当了正经谢府一般了。   或许比那破落的谢府,还要强上几分似的。   也有好些长辈,如何太太那般,邀着谢纨纨出门做客,看花看水喝茶,什么都有,言辞客气,态度都很和气,并没有因着她是小辈,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种正常的亲戚间的往来,开始还叫谢纨纨不适应了一下,总担心下一刻来人就会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来。   直到多见了几回人,才终于叫谢纨纨觉得,其实绝大部分的人还是正常的,如谢家、汪家那样的地方,看来并不多。   所以人家的孩子个个都正常的长大,平安一生。   这样一对比,最古怪的反倒是谢府自己人,除了秦夫人匆匆的来了一回,那么多婶娘,还有就在京城的姑母,都没见一个。至于张太夫人,谢纨纨猜想她是绝对不会来看一次的。   幸好自己也巴不得她不来。   谢纨纨想的明白了,豁然开朗之余,也觉得胸闷起来,自己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了……   遇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此的恶意,只顾揣摩人心,又充满了攻击性,这……哪里还是以前的自己?   成为谢纨纨这才两个月而已,怎么自己就变成这样了?虽然是遇到些匪夷所思的事,可那些是别人的错,自己怎么就受了这样大的影响?   这样下去,我还是我吗?   身体已经没有了,难道连我也要没有吗?   谢纨纨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不由的颓丧起来。第二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花儿也觉得颜色破败,看着树也觉着沉闷,在屋里转了半日,谢纨纨本能的,便想要进宫去。   遇事就想找娘,心情不好就想找娘,这点儿倒是没变,谢纨纨自嘲的笑。   幸好如今她身份不一样了,宫里很快就允了谢纨纨的请见,她半刻也不耽搁,立时换了衣服,打发人套了车,就往宫里去。   庄太妃娘娘坐在炕上,正仔细的修剪着炕桌上一盆碗兰,天气暖和了,庄太妃家常只穿着一件撒花鹅黄色的衫儿,露出那只谢纨纨十分熟悉的绿的水一般的细圈儿翡翠镯子,淡绿挑线裙子,挽了螺髻,并没有带多少首饰,只簪了一只翡翠簪子,两朵新绞下来的玉簪花。玉颜平和,姿态闲适,就如同以前谢纨纨无数次进门的时候见到的母亲。   那个时候,母亲会转过头来,笑着说:“宝儿来了。”   一念及此,谢纨纨只站在门口,跨不进去,就禁不住的红了眼眶。   庄太妃听到她轻捷的脚步已经走到门口了,却没动静,便偏头一看,见她倚在门边,一脸要哭不哭,似乎想要忍住,却又忍不住的样子,忙道:“纨纨,怎么了,谁委屈你了?”   谢纨纨抿着嘴唇,只摇了摇头,一脸的挣扎。   那一瞬间,庄太妃也有一点茫然了,这一种既倔强又脆弱的表情,熟悉的恍若隔世。   不过也就是那一瞬间,庄太妃自然比谢纨纨要自持的多,她搁下手里的剪子,伸出一只玉手来,柔和的笑道:“好孩子,快进来。”   这样的温柔,彻底迎合了谢纨纨的那点儿脆弱,她两步上前去,伏在母亲膝上,真正的哭起来。   ☆、第42章 委屈   第四十二章   或许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太突兀了,虽说有母亲女儿的身份,可终究只见了一回,怎么就有这样极亲密的举止呢。   可谢纨纨自己当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是庄太妃,虽然并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也并没有讶异犹豫的神情。   大约是谢纨纨的太过自然而然无意中营造出了这样的气氛,似乎她们本就亲密,从不生疏。庄太妃的手势温柔自然,仿佛谢纨纨这样的举动是应该的,并没有任何突兀古怪之处。   有一小会儿庄太妃没出声劝慰,也没动,她轻轻摸摸谢纨纨漆黑光亮的头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轻声问:“什么事这么伤心,纨纨?”   谢纨纨头埋在庄太妃怀里,先是摇了摇,然后又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我都变的不像我了……”   庄太妃心中剧震,好像大锤一击似的,连那芊芊玉手也是不由的一抖,不自觉的抬了起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随后谢纨纨抬起泪脸来,那一张因为哭泣和揉搓有点儿发红的脸依然那么美丽,杏仁般的大眼睛格外清亮,也……并不算太熟悉。   庄太妃僵了一僵的手重新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耳鬓,依然是那样温柔:“怎么了?”   谢纨纨哭了一场有点不好意思,又心中渴慕,有那么一瞬,她简直想不顾一切的说出来算了,母亲那么爱她,想必会相信她的。   “我……”只是她总算还有理智,那些不顾一切涌到了嘴边,也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太冒险了,这甚至不是疑心可以解释的,这完全是惊骇,是鬼神之道。   她可不是普通的失踪而回,她是死了,死了这么久,成为另外一个人,她自己就经历了如五雷轰顶般的惊骇,那这样闻所未闻之事,就是母亲,她也不敢确定能够接受。   谢纨纨说:“我觉得我快要变成疯子了……”那样一个家,真是能够逼疯一个正常人的。   她断断续续的把自己这一天来的所思简单的说了几句:“一家子亲戚,听说我搬了出来住,上门瞧瞧我,这原是好意,也是平常的事,谁家没个亲戚往来呢?话里说到了些外头的事,人家随口邀了我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从头到尾就是想,她这是什么目的?她邀我出去是不是心怀鬼胎?她是不是得了谁的授意要对我怎么样?”   “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谢纨纨的大眼睛里闪着困惑,不安,沮丧的了不得。   庄太妃伸手拉拉她,叫她在自己身边坐了,又吩咐宫女拧了热手巾来给她擦脸,笑道:“真是小孩子,这样一点子事,就吓的这样。有什么要紧的。”   谢纨纨疑惑道:“难道别人也都是这样不成?”   “什么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在那个地方,又知道有人心里怀着恶意,要防范自然是应该的,难道傻乎乎的任人摆布不成?那可不是我喜欢的孩子。”庄太妃拉着她的手,笑道:“这样的日子过长了,比常人多些防备也是有的,且那些人,也都跟那个地方有些关系,你不防备着,难道叫人生吃了去?”   庄太妃一时不由的露出了宛如少女般淘气的神情:“好像我,跟那个地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倒不见你防着我呢?”   谢纨纨撒娇的笑道:“我防着您做什么,您又不会为难我。”   “瞧,可不就是这样儿么?”庄太妃笑道:“你也并没有见着谁也防备着不是?这无非是弦儿绷的久了,当然只能慢慢的放,并不是你有什么错儿。且照我看,多少儿有点防备是好的,你倒别以为出来了,就万事大吉了。”   “嗯嗯,我知道。”谢纨纨连忙应下,庄太妃笑道:“有些事是骑虎难下的,没有开始倒也罢了,一旦有了开头,又出了岔子,自然免不得要补了漏子,自然是越陷越深,到的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而且也不能心慈手软,念着总是一家子骨肉,只要他们罢了手,你也就撩开手了。”庄太妃很认真的教她道:“其实一旦你已经知道,你就是人家心中的一根刺了,不把你拔了,就寝食难安。这时候他们那种心情,倒比以前更急切几分,因为以前,没有人察觉到,反而随时可以收手。”   谢纨纨一直嗯嗯嗯的不住点头,一时间又啼笑皆非,当年在宫中母亲没有来得及教给她的这种阴私算计的揣摩,倒以这种方式补上了。   谢纨纨叹口气:“这种事好讨厌。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庄太妃又笑着摸摸她的脸颊:“真是小孩子!待今后你大了,经的事多了,就明白,安稳两个字才是最难求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世上只要有好处,就有人来争夺,就没有安稳。”   谢纨纨又叹口气,顺势抱住庄太妃的胳膊,依恋的把脸靠在她的肩头。有母亲开导,就是好很多。她先前不安惶恐的心总算安稳了许多,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   庄太妃拍拍她的手:“行了,快去匀匀脸,梳梳头发,瞧你这乱糟糟的样子。”   庄太妃的语气都不由的又宠爱又纵容,不得不说,这一个像极了她的女儿的姑娘这种毫无缘由又自然而然的依赖与信任,也叫庄太妃不自觉的就亲近起她来,仿佛宠爱多年,并无刻意。   谢纨纨这才不好意思起来,由搂着庄太妃的胳膊蹭了蹭,才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去,外头伺候的宫女早预备着了,捧着大铜盆请她洗面,庄太妃的梳头宫女过来帮她拢头发。   庄太妃在里头透过门瞧了一回,笑道:“把那只新送来的攒珠金莲花拿来给纨纨戴,她们小姑娘戴着才好看。”   说到这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跟进来伺候的宫女碧螺:“早起那两匹缎子,我说颜色太鲜嫩了些,只说留着赏姑娘们,正好拿来给纨纨。”   谢纨纨听了,随口道:“什么颜色的?”   碧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点儿异色,忙去开了箱子,拿了两匹缎子出来,都是今年新织上进的,一匹桃红织金妆花缎,一匹浅碧织金妆花缎,都是最新的花色。   谢纨纨转头看了一眼,笑道:“我要桃红的就好,浅碧色那匹留着给叶姑娘,她才配这个颜色。”   碧螺一声也不敢吭。   庄太妃随意的一笑:“倒罢了,碧螺,把桃红的那匹包起来交给谢姑娘的丫头,那一匹拿出去,赏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   谢纨纨匀了脸,整理了头发,把那只攒珠金莲花插在发髻上,那莲花是新金打的,有小孩子半个手掌大小,中间用米珠攒的花心,十分华丽贵重。庄太妃看了笑道:“倒是衬你的很。”   说到这里,谢纨纨也笑了,坐到庄太妃身边笑道:“说起来这阵子虽说挺倒霉的,财运倒是不错,很发了一笔小财,我父亲昨儿也给了我一匣子首饰。还有银子给我使。”   “怎么不见你用呢?”庄太妃见她头上原本只插了一根珠子簪子,两朵小小的金海棠花:“小姑娘家,这样素净也忌讳。”   谢纨纨这会儿心绪松的多了,笑道:“一早起来,左右不是的,还在乎什么首饰。再说了,多了也沉,不是出去做客,也不想用。”   “也没你这样的。”庄太妃笑道:“前儿我见有些新鲜样子的堆纱花儿,也有绢花,都还做的雅致,还有今年江南进上来些累丝头面,样子好看,虽然大,也还轻巧,回头我找出来,给你些使。”   谢纨纨笑道:“有个一两件也罢了,倒是堆纱花儿好。又轻巧又新鲜,且又有颜色,不像金子银子就那样。”   不管什么地位的女人,说起首饰衣服来,都能说半日,说了一会儿,只听到外头门帘响,还有小孩子模糊不清的嘟哝声。   宫里的伺候的人,都穿软底鞋,走在大青石路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然后才见三四个人走了进来,中间那个怀里抱着十二殿下,自然是他的乳母。   小十二一脸迷糊的样子,眼睛不大睁得开,软软的窝在乳母怀里,一看就是刚睡醒被抱起来的样子,庄太妃伸手,他慢腾腾的整个倾身过去,让庄太妃抱在怀里。   这小子,刚睡醒是一定要撒娇的。   他也不闹腾,就是软软的抱着庄太妃的脖子,胖脸贴在颈边,眼睛要闭不闭的只是犯懒,谢纨纨道:“十二殿下怎么这会儿才起来?”   庄太妃搂着儿子摇一摇:“他早上卯时就醒了,起来玩了半日,到了辰时二刻又困了要睡,就睡到这会儿了。”   又问乳娘:“他起来可吃了些什么?”   乳娘忙道:“回娘娘的话,十二爷醒了就要吃奶,已经吃过了,又喂了一点儿水,就没吃了。”   谢纨纨听她们说话,并没有在意,只伸手去拉十二殿下的小胖手,小十二睁开圆滚滚的眼睛看看她,然后放开庄太妃,慢慢的往谢纨纨怀里爬去。   谢纨纨忙接住他,小十二眯着眼睛笑一笑,把自己挤进谢纨纨怀里,又犯起懒来。   ☆、第43章 送花   第四十三章   小十二暖暖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真叫人满足,母亲这里的一切,都叫人留恋,谢纨纨坐在这里,简直不想走。   可是却没有不走的道理,她和小十二玩了一阵子,小家伙慢慢有了精神,开始满地乱跑起来,在炕上爬上爬下,笑的咯咯响,和谢纨纨很亲热。   用午饭的时候,他不跟着大人吃,却一定要去挤着谢纨纨,好像要看她在吃什么,谢纨纨就喂了他一点鸡蛋羹。   庄太妃笑道:“不用给他吃,他不跟着咱们吃的。”又去拉小十二:“不要闹着姐姐用饭。”   小十二只管笑,往谢纨纨背后躲,不叫拉。   谢纨纨惯着他:“小孩子就爱吃个热闹,横竖也吃不了什么。”   这里才刚动了一下筷子,又有宫女进来回道:“皇后娘娘听说谢姑娘进宫来了,从那边长春宫小厨房送了两样菜过来给谢姑娘。”   谢纨纨忙起身谢恩,见是一道八宝鸭子,一道桃花百合羹,转头对庄太妃笑道:“虽只是两道菜,还是要过去谢恩才是。”   庄太妃道:“去不去也不打紧的。”   谢纨纨笑道:“到底是娘娘的赏,不好拿大,我进来也半日了,我去了长春宫,就不绕回来了,从那边门出去就是。”   “也罢。”庄太妃道:“去就去吧,想必娘娘那里也没有要紧事。”   咦?谢纨纨听了,反是抬头道:“怎么了?”   皇后娘娘这个嫂子,谢纨纨自然是熟悉的,她做皇子妃的时候,还只是吏部霍尚书的嫡长孙女,父亲是霍尚书的长子,时为大理寺少卿。过了几年,霍尚书官至左相,皇长子妃也成了太子妃。   庄太妃道:“没什么大事,你老实谢恩就是,下回你进来咱们慢慢说。”   看起来母亲心里是有数的,既说没什么事,那就没什么事,谢纨纨果然就往长春宫谢恩,皇后娘娘大约也是刚用了饭,坐在里间的大炕上喝茶,三十出头的人了,依然端庄秀美,大约还更端庄了一些。   她见谢纨纨行下礼去,忙笑着叫人扶起来:“不过两道菜,其实不用这样多礼的。”   谢纨纨对着她,当然不如对着母亲那样自在随意,规规矩矩的笑道:“娘娘这样抬爱,礼数更不敢废。”   皇后就叫她坐,笑道:“我原也是从孙贵人处出来,才听到说你递了帖子去给太妃娘娘请安,若是早些,我还过来瞧瞧,那会儿只得罢了。”   “是。”谢纨纨又站起来答道。   她实在不知道皇后这样亲热是什么意思,倒惜言如金起来。   皇后娘娘虽做了她十多年的嫂子,只以前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又差着岁数,自然没太多话说,且她深受父皇宠爱,就是在一般人家,做嫂子的也都常让着小姑子,并不肯轻易得罪,何况是她,更没什么冲突,常有的来往不过是使人送送东西,她也确实不太了解这位嫂子。   皇后笑道:“你只管坐着吧,不用这样拘束,就像你在太妃娘娘跟前是一样的,以前咱们虽然没来往,可如今我也算得是你嫂子了,一家子不用这样生分。”   谢纨纨又应了是。   皇后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说些闲话,她既没有话说,谢纨纨自然更没有说的,只一径附和,皇后娘娘说了两回:“你有闲了只管进宫来,陪着太妃娘娘说话也好,若是娘娘无暇,你就过来坐也罢了。”   谢纨纨只得一一应了,出宫的时候,她觉得,皇后娘娘除了示好,似乎也没干别的,这是啥意思?   谢纨纨不大清楚现在宫里的局面,以前是父皇做皇帝,那时候她是挺清楚的,如今大哥继位,宫里连后宫主位都换了,当然会跟以前不同了。   不过如今她的身份地位也跟以前差的远了,这事儿倒也轮不到她操心,谢纨纨不过在回家的马车上想了一回,也就丢开了。   过了一日,庄太妃果然使了人来赏东西,娘娘出手的范儿当然是不一样的,堆纱花每样颜色都是一排,装了三只盒子,简直就是照着谢纨纨说的,颜色又多给赏的,又有各色的绢花每色十朵,放了半炕。另有两对赤金累丝嵌宝石和配珍珠的花儿,蝴蝶,以及一副极其繁复华丽的禁步。   来送东西的是庄太妃跟前伺候的大宫女银针,因笑道:“娘娘说了,知道姑娘用不了这么些,只是这些纱花儿,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因都是宫里的新鲜样子,精工做的,比外头买的强,姑娘只管送些给亲近的姐妹,叫人都沾沾姑娘的喜气。也是姑娘认了一回母亲。”   果然是母亲的手笔。这样的熟悉,谢纨纨站起来听了就想笑,又笑着请银针坐下喝茶。   那一日毫无预兆的庄太妃认义女,皇帝下旨封乡君,这对哪家姑娘都是喜事,放在哪一家,都要请酒费事的热闹两日,叫一家子的亲朋故旧都知道,偏谢家来了那么一出,进宫又差点儿没把张太夫人给气的中了风,这事儿在谢家倒成了个禁忌了,别说请酒了,就是提也没人敢提。   显然庄太妃这是听说了,所以才打发人送了这些花来,让谢纨纨自己送,其实就是给个由头,打谢家的脸。   谢家这种做派,可是不把庄太妃放在眼里呢。   谢纨纨对银针笑道:“正巧我父亲的茶场今年的新茶送进来了,我特特的要了些好的,装了两箱子,正说给娘娘送去,倒是正好姐姐来了,就烦姐姐替我稍带个手儿。我叫人就放到姐姐车上去吧。”   又叫人另包了一包单送银针:“这茶自然不如姐姐平日里的好,只不是一个味儿,姐姐尝尝鲜。”   另封了二十两银子的封儿给她。银针心中倒是有些诧异起来:听说这位姑娘身份不显,侯府败落已久,出手竟这样大方?   谢纨纨自己没觉得,只盘算着送人的事儿,既然母亲借此表示对谢家的不满,就不是只送自己朋友的事儿了,送走了银针,谢纨纨打发人给秦家的幂表妹每种花儿送了一对,前儿上门来贺喜的几处亲戚家每处的表妹们也是每种各一对,又是谢家嫁出去的三个姑太太处每处照着姑娘数目每人各一对,再就是自己家的姐妹。谢纨纨坏心眼的分了出来,六个姐妹,除了谢绵绵,每人都是两对。   就谢绵绵一朵花儿都没有。   谢纨纨向来是个淘气鬼,还自诩睚眦必报,谢绵绵当自己是公主,在家里比别的姐妹都强,她就要叫她知道,自己真不把她当一回事。   而且也顺便气气那个老太婆。   谢纨纨好歹也在那个家里住了一阵子,知道起居时辰,她眼珠子一转,把分好的花儿装好了盒子,按名字写了签子,赶着晚饭前送去。她也不敢打发石绿去,只敢叫叶锦去。   叶锦领了东西,刚走出门去就转了回来,倒也没问谢纨纨,只问石绿:“是不是掉了一份儿?”   石绿奇道:“没有呀,姑娘亲自分的,都搁在桌上,一共五份,我刚才点给姐姐了。”   “五份?”叶锦笑道:“六个姑娘呢,怎么是五份。”   谢纨纨在里头炕上坐着,听见了笑道:“就是五份没错儿,不然我怎么使你去呢?”   叶锦只是嘴上老实,人并不傻,立时就明白了,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往谢府去了。   赶到谢府果然是近晚饭的时候了,各房女眷都往张太夫人处请安,听说大姑娘打发人回来送东西,就叫进来。   叶锦回道:“大姑娘前儿进了一回宫,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因见大姑娘穿戴的素净了些,只说不像,今儿就打发人给大姑娘送花儿来了,大姑娘看了一回,又想着妹妹们,就分了几份儿,打发我给各位姑娘送了来。”   张太夫人缓缓点头:“也是她会想。”   她就是再不满谢纨纨,这给妹妹送东西来了,也不能打出去。   有丫鬟上来接,叶锦就把盒子交出去,笑道:“盒子上写了签子,是照着姑娘们喜欢的颜色分的。”   五房的吴夫人惯例要活泼些,因着年轻,自己又没有姑娘得这东西,夸一下倒并不显得什么,便笑道:“大姑娘果然想的周到。”   秦夫人颇为得意。   那丫头接了盒子递到张太夫人跟前,揭开上面一个看了看,见虽不贵重,却是新鲜颜色花样的,送人颇有体面,张太夫人就缓缓点点头,命送去给姑娘们。   那丫头不妨,照着盒子上的名儿挨着发了下去,待发完了,不由的脱口而出:“三姑娘的呢?”   一时间,满屋子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焦在了谢绵绵那里,谢绵绵怔了一下,顿时涨红了脸。   简直红的立时就要烧起来了一般。   众人只看了一眼,立时就都低了头不好再看过去了,可谢绵绵只巴不得地下有个缝儿,立时钻进去,再不出来才好。   整个人都僵住了,眼泪立时就在眼里打转。   张太夫人也回过味儿来了,只气的手直抖,要是换一个丫鬟站在她跟前,她能当即一巴掌赏过去,可这会儿偏偏是叶锦,太妃娘娘赏的丫鬟,她哪里敢动她呢,只憋的心里出火。   ☆、第44章   秦夫人惯例的不是十分聪明,别的人都生怕趟了这浑水,偏她自忖是谢纨纨的娘,最有资格的,便斥叶锦道:“怎么少了一份儿,还不快回去拿了来!”   叶锦不紧不慢的回道:“我出门的时候也是数了盒子的,问了大姑娘一句,大姑娘说,就这几份儿,叫我只管送来就是,别的事不用我理会。”   秦夫人犹自不觉:“别是你们姑娘数错了吧,一家子五个妹妹,一个表妹,人人都有了,怎么就没了三姑娘的,我叫人问问去,紫香……”   这话还没说完,张太夫人早气的浑身乱战了,怒向秦夫人:“闭嘴!问什么问,谁稀罕这些东西不成!你们!”   张太夫人指着余下的几个姑娘:“都拿回来!给我送回去,今后谁也不许要她给的东西!”   秦夫人这才知道又触了张太夫人的逆鳞,只得讪讪的住嘴了。   别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四岁的谢萱萱却跳了起来,她也是邓夫人所出的嫡女,因是老来女,又生的玉雪可爱,聪明伶俐,邓夫人自然疼爱的紧,就是张太夫人,对着她,也比对她姐姐来的好。   侯爷对她尤其疼爱,常抱在膝上给她吃点心。   且她年纪小,也并没有那么多怕惧,跳起来奶声奶气的道:“三姐姐没有就没有罢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有?”   她已经打开盒子看过了,花儿自然是精致非常,就连盒子都十分精致,装糖最好了,而且又说是宫里赏下的,她自然懵懂,并不知道宫里意味着什么,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这是不容易有的,当然不愿意因为三姐没有,就大家都不能有。   邓夫人连忙呵斥:“萱萱,听祖母的,别淘气。”   谢萱萱根本不怕她娘:“三姐姐没有,是她告了……那个……嗯,刁状!”她终于想起来这个词了:“大姐姐当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给她?我们又没有欺负大姐姐!”   小家伙还特别的义正言辞。   邓夫人忙忙的去捂她的嘴,一脸尴尬。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当然是听到了她私下里议论的话,就鹦鹉学舌了起来。   张太夫人简直气的半死,狠狠的瞪了邓夫人一眼,谢玲玲见母亲尴尬,连忙上前接手妹妹,细声细语的哄着她,慢慢的把她死死抱着的盒子哄了过来。   其他的姑娘,也都把自己的盒子交了过去。   叶锦在一边看了半日戏,这时才道:“大姑娘说了,请妹妹们一定要收下才是,大姑娘往几处表姑娘处连二老太爷、四老太爷几处府里的姑娘们那里都送了花儿,若是自己家的姑娘没有,只怕引人笑话。”   张太夫人怒道:“她还怕引人笑话?”   叶锦慢慢的说:“大姑娘是怕侯府引人笑话。”   一句话说出来,连张太夫人也怔住了,这话的意思她当然懂,若是侯府姑娘没这花儿,亲戚间走动随口一句问出来,这家丑就要外扬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纨纨就不怕这家丑外扬,不怕自己名声有损,可她知道自己是怕的,她知道,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多的是。   张太夫人怕,汪夫人更怕,尤其是谢绵绵的名声,她此时含羞忍辱也只得劝张太夫人道:“既是大姑娘给妹妹们的,母亲拦着不叫收倒是不好,只怕叫他们姐妹都生分了,且绵绵本来也不爱这些,并不要紧,大姑娘只怕也知道,母亲且细想想。”   张太夫人僵的跟木头似的,要叫她把自己说过的话吞回去,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可是不吞回去,这场面就收不住,她僵了半日,也说不出话来。   岳大福家的在一边看着,知道张太夫人心里已经应了,只是脸上下不来,便笑道:“老祖宗到底还是疼孩子们的。”   就自作主张,照样儿又发出去,谢萱萱欢呼一声,接过来抱着。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有点怕的,可岳大福家的忙忙的使眼色,才敢收下。   谢绵绵本来还泥雕木塑般坐着,这简直是她平生未曾经历的羞辱,此时听到谢萱萱的欢呼声,也不知触到了什么,站起来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汪夫人连忙追了出去。   叶锦看完了全部,又礼数周到的告辞回去复命了。   张太夫人哪里还吃的下晚饭去,沉着脸,一言不发就起身回了自己屋里,几个儿媳妇连同姑娘们面面相觑,也没一个人敢多说话了,也没人敢就走,只这样默默的坐着。   “这是越发要把我踩死呢!”里头只有心腹岳大福家的,张太夫人才说。   她这一辈子算是顺风顺水的来的,进门后连婆母、连侯爷也要让她几分,如今临到老了,却频频的栽在孙女儿手里,那股子气就别提,直抵到喉咙口。   岳大福家的哪里敢接这话,只是赔笑。   张太夫人脸上带上了几分狰狞,幸而不打算留着她了!哼哼,这个孙女越发留不得了,如今只是封了个乡君,就跋扈成这样,今后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这个时候,张太夫人对谢纨纨的厌恶简直登峰造极无以复加,已经是迫不及待就要她死了。   “我倒要瞧瞧,你能嚣张到几时!”张太夫人满脸厌恶的自语。   岳大福家的不敢说什么,只赔笑道:“老祖宗身上不自在,不想用晚饭,是不是叫厨房熬点儿燕窝粥,清清淡淡的用一点儿?”   张太夫人道:“吃什么吃,气都气够了,这会儿谁吃的下!回头再说。”   岳大福家的忙笑道:“我先去打发厨房熬上,回头老祖宗想用了,就是现成的。”   “嗯。”张太夫人鼻子里出了一声。   岳大福家的往前头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来似的笑道:“夫人和姑娘们都还在外头坐着呢,是不是说给她们散了?”   张太夫人想起来在她们跟前出的丑,心里的气又冒了起来,淡淡的道:“我既不自在,她们自然忧心的很,要在外头等着听消息也是应该的。”   岳大福家的见她这样说,自然也是无法,只得往外走,四位夫人和五位姑娘们都坐在那里,见她出来,秦夫人忙问:“太夫人可好些了?”   岳大福家的只得道:“太夫人不大自在,夫人与姑娘们只怕还得略坐坐,提防太夫人寻。”   众人自然也都知道张太夫人的秉性,对望一眼,不敢吭声了。只有谢萱萱靠在邓夫人腿上,眨眨大眼睛说:“娘,我饿了。”   邓夫人没办法,只得哄她:“萱萱乖,再坐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不在这里吃饭了吗?”谢萱萱疑惑的问,谢玲玲过来把她抱过去,谢玲玲比谢萱萱大着十岁,因知道母亲伤心没儿子,好容易三十多了才又有了身孕,偏又是个姑娘,打击失望可见一斑,那两年身子越发弱的可怜,她便常常的带着谢萱萱。   谢玲玲本性温柔,谢萱萱也十分依赖姐姐。连性子也随了姐姐几分。   此时谢玲玲抱着胖乎乎的谢萱萱哄着,她也就不闹了,坐在姐姐怀里吃手指头。   岳大福家的十分会得做人,去了一趟厨房吩咐,还带回来一个食盒,装了两碟糕点,悄悄的笑道:“小孩子可不能饿着,况且几位姑娘都不是健壮身子。先垫补点儿吧。”   吴夫人就接过来,分给几位姑娘,谢玲玲轻轻道:“伯娘婶娘也略用一口吧。”   直坐到亥时,谢萱萱都趴在姐姐怀里睡着了,张太夫人才终于大发善心的表示自己要睡觉了,叫她们都回去。   儿媳和孙女们的恭顺总算叫她心里舒服了点。   邓夫人一路上都颇为发愁,今日谢萱萱的举动,显然得罪了张太夫人,尤其是那句刁状,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私底下说的话。也不知过后来要怎么算账呢。   谢玲玲抱着妹妹在一边,邓夫人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一边说:“给我吧,你抱着她太沉了。”   谢玲玲把妹妹交给邓夫人,突然说:“为什么大姐姐就不怕祖母呢?”   邓夫人不妨:“什么?”   又连忙回头看看,还好没人:“别胡说。”   谢玲玲道:“明明是祖母偏心,为什么除了大姐姐,人人都要听她的?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胆战心惊,就好像真的是我们错了一样?”   邓夫人不自觉的就想起那一回谢纨纨要带谢玲玲去寿王府,却被张太夫人独断专行,硬逼着带了谢绵绵的事。   她看着夜色中女儿秀美的轮廓,只觉心疼,好半晌才说:“是娘没用。”   谢玲玲从小儿生活在谢家,张太夫人的厉害,三房的张扬,谢绵绵的受宠,母亲的隐忍,其实是看惯了的,也并没有想的太多,她只是本能的恭顺着,沉默着,小心行事,保护自己,也不给母亲惹出什么麻烦来。   以前,她或许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可是这两个月来,谢纨纨的举动叫她震惊,她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闹剧,谢纨纨敢说不,敢反抗,甚至能叫祖母那样的人都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脸,她却能安然而退,甚至还能搬出这个家去。   谢玲玲是震惊的,她天天都在想这些事,翻来覆去的想这些事。   这一刻,她喃喃的说:“只有像大姐姐那样才行。”   ☆、第45章 这才叫爹   谢纨纨往永成侯府送了一回花,张太夫人就‘气病了’,卧床不起,消息传到小院,谢建扬与谢纨纨就是住在外头,也要回侯府去请安侍疾。   张太夫人不肯见谢纨纨,若是别的孙女,可随意揉搓的那种,她倒是不怕见,只怕很要给她些好看,可是这个孙女,她见了就真头疼了。   乡君的身份不是十分大的障碍,张太夫人作为侯夫人,也有二品诰命在身上,并不怕,关键是宫里的庄太妃。   庄太妃她就怕了,谢纨纨可是用行动表明了她是会告状的那种人。她告了状,庄太妃恼起来,就能把他们一家子叫进宫里去骂,张太夫人实在是不敢随意收拾谢纨纨了。   因为她并不占理,别说谢纨纨告状了,就是拿出去说给别人听,她也丢不起这个人,而谢纨纨那是真的敢说的!   这个孙女,胆子实在太大了!   所以张太夫人索性都不见谢纨纨了,只听说他们来请安,把谢建扬叫进来骂。   秦夫人也正在床前侍疾,谢建扬进来请了安,便在一边椅子上坐着,关心的问:“母亲这是着了凉了可是?可好些了?如今虽说天气暖了,可早晚也凉,还要多暖着才是。我带了两只人参,回头叫煎了给母亲用。”   张太夫人那样的作派也是惯熟的,先是一声儿不吭,只管晾着,谢建扬不以为然,只在一边坐着,不焦不躁,也并没有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张太夫人没等到谢建扬有眼色的主动赔罪,才倒着气说:“你这是在说我呢?什么凉啊暖的,一概都不要紧,要没有你那宝贝女儿,我也没这场病!”   谢建扬不生气也不吃惊,倒是温声道:“母亲太抬举她了。”   张太夫人差点没给他噎死,顿时也不病了,嗖的就翻身起来坐着:“亏你说得出口!你就不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   谢建扬从善如流,笑问道:“纨纨做了什么好事?”   张太夫人怒道:“她往家里送宫里赏的花儿,姑娘们个个都有,连云姐儿都有,就不给绵姐儿,这是什么道理!”   云姐儿是借住在谢家的周表小姐。   谢建扬眉眼都不动一下:“纨纨自己的东西,愿意送谁就送谁,难道咱们长辈还去指望着小辈的那点儿东西?自然都随她的意。母亲这也太操心了,要我说,您老人家也是有年纪了,只管安心养着才是,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说一声,这样多儿孙,自然孝敬您,这等细致,劳累着了,倒叫咱们着急。说起来,前儿我与孙乾琅喝酒,他是老孙太医的孙子,最懂养生……”   顿时就一副要长篇大论谈起养生的样子了,张太夫人气的捶床:“闭嘴!”   谢建扬果然闭嘴了,可脸上依然带着笑,温润如玉。   张太夫人可不会叫他这样简单就绕过去了,气的出气都粗了几分:“不过是一点东西,也没人稀罕,可一家子姐妹在那里坐着,人人都有了,偏绵姐儿没有,你叫她一个小姑娘家,面上怎么下的来?如今她在屋里两三天了,都不肯见人!”   谢建扬笑着慢悠悠的说:“她是要脸面的,可纨姐儿也不是不要脸面的啊。前儿在寿王府,纨姐儿倒是护着妹妹来着,回来反叫妹妹告了她的状,在一家子跟前面上怎么下的来?既有这样的事,还指望纨纨体贴妹妹的面子,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太夫人还没回过味来,一味怒道:“妹妹这样,她就要还回来不成?亏的她还是做姐姐的,我怎么就养出来一个这样不懂事,睚眦必报的孙女来!”   ‘亏得他还是做xx的’,这句话听在谢建扬耳朵里,简直就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以往父母偏心三弟的时候,要他做出牺牲的时候,总有这样一句话,仿佛做哥哥做姐姐的,天生就该为弟弟妹妹做出牺牲一样。   可是他也牺牲过了,他也退让过了,但他的牺牲和退让放在别人眼里,却是软弱,却是忍气吞声,软弱到可以拿他的女儿的性命去换荣华富贵,还觉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发现了他的反抗之后,竟然会震惊,会震怒!   这简直是可笑,可是谢建扬笑不出来,他只是淡淡的说:“那要养一个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要别人来担着的孙女儿才好吗?”   针锋相对到这样的地步,秦夫人都吓呆在一边了,谢建扬这辈子也没这样对张太夫人这样说过话,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一时僵在那里,只恶狠狠的盯着谢建扬,谢建扬容色平静的很,他这一辈子努力的做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丈夫和好父亲,可如今似乎都失败了,也只有父亲这一点,大概还能再试试。   “啊啊啊啊啊啊!!!!!”张太夫人长长的嚎了出来,暴怒的像是一头狮子般,从床上扑出来,就撕打起谢建扬来,嚎啕大哭:“我怎么就养出来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啊,天打五雷劈的黑心下流种子!”   一边伺候的秦夫人,岳大福家的,连同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拉,谢建扬只是后退,当然并不敢还手,就这样,脸上还被张太夫人长长的指甲抓破了一处。   他看着那些人拼了命的把张太夫人拉回到床上去,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说:“老太太痰迷心窍,有些不对劲了,还得换个大夫看看才是。”   “滚!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张太夫人刚才被激出来的暴怒稍微降了一点:“你给我滚,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儿子!”   秦夫人是吓的一身汗,忙忙的就去推谢建扬出去:“回头老太太好些了,你再来赔罪吧。”   走到外头,只听到里头张太夫人捶着床哭道:“……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看我能饶了你们哪一个……”   秦夫人不由的埋怨道:“一点儿小事,你只管顺着母亲说说就罢了,怎么就这样犟起来?纨纨也是,不过两朵花儿,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都给了,就不给绵姐儿,明知道那是母亲心尖儿上的人……唉,这叫我在母亲跟前怎么说才好呢。”   谢建扬一言不发,心灰意冷到了极处。   谢纨纨回来侯府,张太夫人不给脸,不见她,她是丝毫没有感觉的,横竖她更不想见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没面子,在府里各房走了走,又回去看了看妹妹谢昭昭,私房给了她两只小金镯子。   谢玲玲也特地走过来瞧她,还别说,有谢绵绵对比着,谢纨纨对这个温柔沉默的二妹妹感观还挺好的,这个妹妹也是个小美人儿,如今还不算长开了,还有一点儿嘟嘟脸,待大个几岁,只怕更好看些。   而且从她与亲妹妹谢萱萱的神情眉目也看得出,邓夫人虽然胆小懦弱,当着张太夫人的面不敢十分维护女儿,可私底下对女儿是极为疼爱的,她的处境,大约比以前谢纨纨强些。   谢玲玲牵着谢萱萱,进门就笑道:“昨儿大姐姐特特的打发人送了花儿来,好看的很,我也不能出门去道谢,可巧今儿姐姐就回来了。”   半个字不提祖母,说的好像不知道谢纨纨回来做什么似的。   谢纨纨让萱萱到炕上和昭昭玩儿,笑道:“不值什么,只是样子还好看,又适合姑娘们用,我才打发人送回来的。”   谢玲玲笑道:“这也是大姐姐惦记着我们。”   这家里难得有正常人啊,谢纨纨感叹,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只管与妹妹闲聊,萱萱比昭昭活泼,这屋里一时只听得年轻姑娘的说笑声,小孩子的笑闹声,还挺热闹的。   谢纨纨其实也不了解谢玲玲,一向只觉得她沉默,也觉得她温柔,说话细声细气,有时候甚至注意不到她,这会儿难得这样坐下来说说话,她慢慢的觉得,这个女孩儿,眼里能看事,明白事理,性情体贴,而且也并不是那种一概都软绵绵的软弱。   有些性情,其实是压抑不住的。   正说着话儿,有丫鬟进来说:“大老爷在二门上等大姑娘呢。”   这么快就要走了?谢纨纨便站起来,谢玲玲便笑道:“好容易盼着姐姐回来一回,就要走了。”   谢纨纨随口道:“我有闲了,自是要常回来的。”   谢玲玲笑道:“其实这样子的地方,不回来也好。”   叫谢纨纨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她只一径微笑着,又沉默又温柔,过去抱起谢萱萱,又牵着谢昭昭,一起送谢纨纨出去。   谢纨纨直到回到了亲切的小院,才看见谢建扬脸上带着的伤,简直不用推测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怔了半晌,一时间竟哽咽起来。   谢建扬忙笑道:“一点儿小伤罢了,大姑娘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呢?”   谢纨纨也没打发人叫大夫,只叫叶锦来,她亲眼看着处理,看了老半天,到伤都处理好了,她才总算说出一句话:“今后咱们再不去了!”   谢建扬失笑。   谢纨纨却笑不出来,她只在心里想:她一定要替谢纨纨孝敬父亲。   一想到这个苦命的姑娘有这样一个父亲,总算能叫人安慰一点。   ☆、第46章 上香   张太夫人卧床不起,一家子都愁云惨雾的,几个儿媳妇轮流侍疾,累的什么似的,五月节烧香的事,更是提都没人提了。   倒是过了几日,张太夫人虽说依然卧病不起,却是跟各房说了,各房自己出去烧香就是。   那就自然人人都在预备着出去。   这日早晌午,有丫鬟进来报三夫人来了。   邓夫人正在和谢玲玲打点针线,谢玲玲的针线很精致,前儿得了大姐姐的礼,想着绣两方帕子还礼,此时见汪夫人进来,连忙起身让座。   汪夫人就谢玲玲手里看了一回,方笑道:“二姑娘的针线越发好了。”   谢玲玲只是笑。   邓夫人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学罢了,算得什么。三弟妹这是从哪来?”   汪夫人坐下道:“我刚去太夫人处问安来着,伺候太夫人用了药才出来,想着问嫂子一件事,就过来了。”   因着是轮流侍疾,邓夫人昨日并不在那里,只去看了两回,忙问:“太夫人可好些了?”   汪夫人叹道:“只吃了两勺子燕窝粥就说吃不下了,只我瞧着,精神略好了些的样子。”   张太夫人叫谢纨纨“气病了”,这好些天都不肯好,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人,谢纨纨有多忤逆不孝。   邓夫人真不好接话。   汪夫人说完了这个,又道:“我想起一件事,特来问问嫂子。因着今年太夫人不去,一家子各自去,怕出门日子撞一起,马车不够用,所以各房都问问,才好排一排。”   邓夫人忙笑道:“什么打紧,三弟妹瞧着哪天有空儿,告诉我一声,我再去就是了,只管先紧着你们。”   汪夫人道:“大嫂子不去,论理儿自然该二嫂子先挑了。”   “大嫂子怎么不去?”邓夫人有点奇怪。   汪夫人道:“我也不太清楚,大老爷那日在的时候,我并不在头里,待我知道,都是晚上了,只说太夫人很发了场脾气,这连着好几日,大嫂子都不大抬得起头来。”   邓夫人叹口气,大房现在这样,她哪里敢随意说什么话,汪夫人也跟着叹口气:“别的也罢了,我只心疼大姑娘。”   谢玲玲抬起头看过来,她只觉得汪夫人那样子哪里是心疼,满是幸灾乐祸:“大嫂子不敢去,她去不去呢?她要去,跟哪家去?我倒是满心里想着我去的时候,带她去,偏绵绵那心里的弯儿还没转过来,带着她去,只怕两个姑娘都尴尬,我也就不好说了。”   她话里说的花团锦簇,一副婶娘是替侄女儿着想的样子,可那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看笑话:“横竖她与她舅母也好,或许就跟着秦家去也就是了,就是叫外人看着,这才封了乡君,就搬出来住了也罢了,如今连上香都不跟着一家子,只怕有人私底下有话说呢。”   邓夫人听她说的也是,踌躇了一下,便道:“既如此,不如叫她跟我去,总是一家子,就没什么闲话了。”   “还是二嫂子会疼人。”汪夫人笑道:“这事儿我是不好说的,二嫂子自己斟酌才是,横竖不管怎么着,二嫂子只管定下了几个人去,打发人跟我说,预备马车就是了。”   邓夫人就应了,又与她说了些闲话,喝完一盅茶就走了。   谢玲玲在一边坐着埋着头绣花,过了好半晌才道:“娘替大姐姐着想,是应该的,不过我想着,先与大姐姐说一声才是,也要看看大姐姐的意思。”   邓夫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大主意的人,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谢纨纨到底不是她的女儿,总不好直接就替她做主了,便应了。   谢玲玲绣好了帕子,就打发人去回汪夫人,要去看看大姐姐,汪夫人心领神会,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就替她派了马车。   谢玲玲一径沉默着,看起来依然格外老实,倒是谢纨纨听人报谢玲玲来了,有些意外,忙叫请进来。   谢玲玲笑道:“昨儿绣了两块手帕子,我自己瞧着,倒比以往的强,想着送来给姐姐用。”   谢纨纨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谢玲玲要送东西给自己,倒不稀奇,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怎么自己跑一趟。   谢玲玲又道:“还有一件事,就要到五月了,往年里一家子都要往皇觉寺上香,今年偏祖母病着,自然是去不了了,前儿倒是吩咐了,叫各人自己去,这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昨儿我听说大伯娘是不去的,所以我跟母亲商量了,来问问姐姐,姐姐和咱们一起去可好?”   她补充了一句:“是三婶娘说的,想来没错儿。”   谢纨纨莞尔一笑,对这小姑娘真是刮目相看。   谢纨纨从小的生活状态,宫里头那些精致的争斗格局,欲言又止、眉来目去,意有所指这些,实在是熟悉的很的,所谓眼角眉梢一动,就知道动静这种事,大概最适合宫里头了。   所以她在侯府还一时适应不了,常有瞠目结舌,啼笑皆非之感。侯府的争斗太粗暴了,张太夫人一手遮天,动辄打骂,言语里常常连个掩饰都没有,十分的赤、裸裸。   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无非是个乡野村妇,毫不讲究。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是挺讲究的,很会说话。谢纨纨老气横秋的想。   谢纨纨笑道:“三婶娘倒是挺心疼我的。”   谢玲玲道:“我也疑惑呢,三婶娘昨儿特特的走来问我娘哪日去,就说起大姐姐来,说她原想带你去的,又怕你跟三妹妹觉得尴尬,不好带,要是随你跟你家舅母去呢,又怕外头人疑惑大姐姐。”   这小姑娘特特两个字用的好,谢纨纨笑道:“其实二婶娘疼我,要带我一起,我是情愿的,就是怕连累你们。”   谢玲玲一双大眼睛如秋水,澄澈透明,看向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纨纨道:“以往都只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就是对着你,我也不好说的,只怕连累了你。”   二房一向安静过日子,何苦把她们扯进来呢?   谢玲玲轻声道:“可是,现在不是已经拉上我们了吗?”   简直犀利的叫谢纨纨都一时无语了。   她真的不太明白,那些人做事,怎么就能把别人的生死痛苦看的那么简单而随意呢?就为了让事情显得自然,消除谢纨纨的防备,毫无顾忌的就把老实过日子的人扯进来。   简直视别人如草芥了。   想了半天,谢纨纨才说:“也是二婶娘太心善了。”   所以汪夫人才选了她,自然是料到只要她一说起谢纨纨的处境,邓夫人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她们想要把这件事安排的自然,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倒也奇了,其实也并用不着想法子让二房主动来邀她呀,只要让秦夫人去了,谢纨纨自然就跟着秦夫人去了,不是一样的么?如今反把秦夫人拘着,是为什么呢?   谢纨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只得把叶锦叫来,把事情与她说了,命她去回叶少钧,看叶少钧的意思。   这些事,当然叶少钧才是运筹帷幄的那一个。   叶少钧的答复很简单,就三个字:只管去。   可是谢纨纨还是踌躇了一下,才对谢玲玲说:“我是愿意跟着二婶娘去的,只是我还是怕连累了你们,我总得叫你明白。”   她实在是做不到不明不白的,随意的牵扯到无关的人。   谢玲玲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和脾气其实都有些像邓夫人,又美丽又温柔,只有皮肤才是谢家人。此时虽还未长到夺目的年龄,可已经有了一点日后绝色的影子了。   她说:“其实我也很疑惑的,去看看也好。”   她在疑惑什么?谢纨纨倒是有点好奇起来,谢玲玲道:“如果要叫大姐姐到外头去有什么,就叫大伯娘与姐姐去也就是了,何必用我们?”   谢纨纨也确实不明白这个,如今也看不懂,只是又对谢玲玲说了一回叫她想明白。   谢玲玲应了,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去,第二日果然打发人来与谢纨纨说:“二夫人说五月初二是好日子,问大姑娘可得闲。”   既然这样,谢纨纨也就应了下来,想想不放心,又打发叶锦跑了一趟,跟叶少钧说,有妹妹在,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呀。   也因着谢纨纨认定了会出事,那一日她并没有把谢昭昭带上,自己只带了石绿和叶锦一起,一早侯府的马车就来接了谢纨纨,与邓夫人、谢玲玲一起去了皇觉寺。   皇觉寺也算是京城外数一数二的大寺,原本是独一份儿的,只文宗朝之后,渐渐差了些,这些年已经比不上城西边上的普宁寺了。不过也还有不少人家常在这里舍香油钱的,香火茂盛。   只如今五月里,各家女眷烧香的多,比平日里就更热闹些,邓夫人进了山门后看了看笑道:“我原想着五月来烧香的人家多,特特的挑了今日,想着刚进五月,还没那么多人,没承想也还这样多。”   谢玲玲在一边扶着邓夫人,笑道:“旧年里咱们来的时候,不是更多?今儿还算好呢。”   谢纨纨只管打量着,她还是第一回来这皇觉寺,这是千年古寺,树木繁盛,颇为阴凉,各家女眷来上一日香,在这疏散一日,吃了素斋再走,也算是能松口气。   ☆、第47章 小霸王   上了香,年轻姑娘媳妇们都在寺庙里逛逛,邓夫人则要听经,在寺庙里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谢纨纨暗忖,这里人多,又是女眷上香的日子,就是有人要动手也不会放在这个地方,要有事也是出去在路上的时候。   她却没料到,她在等的事情没有来,倒另来了一件叫她哭笑不得的事。   谢纨纨以前在野书上看到过一回的恶霸拦路调戏良家女子的回目,居然活生生的在她跟前上演了。   关键是自己还是主角。   谢纨纨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点儿好奇,那一回她偷着看的舅舅家书房里不知道哪位表兄弟藏的野书,因着太仓促,她都没看到后头结果如何。   可叫她惦记坏了,偏宫里又弄不到这样的书。   这一回,竟叫她遇到活的了?   重生之后,匪夷所思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当年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就是真有没眼色的人,也近不了她三丈之内,而且……   谢纨纨不得不承认,论颜色,谢家姐妹的确比江阳公主强多了……   衣着不显,可见是惹得起的,又有国色,叫人垂涎,遇到这种事好像还真不意外。   谢纨纨微微歪头,打量这拦路的小混蛋。   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学人拦路调戏姑娘了?看他一身锦衣,腰围玉带,头戴金冠,手里还拿着把铁骨扇,单看那扇坠儿就十分贵重,身价不菲。模样儿其实是很齐整的,若是正经人,还算得是个翩翩佳公子,可这时候,这人虽然没有嬉皮笑脸,做出一副正经人模样,可既然有这样的行为,当然在谢纨纨眼里就肯定不正经了。   这人带了七八个小厮,又有三四个同样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儿一起,加上那些人的小厮,差不多就把这院子包圆了。   谢纨纨与谢玲玲不过在这院子门口路过一回,就被那眼尖的色狼给拦住了。   那色狼说她们惊了他挂在门口的鸟儿,伸扇子档了谢玲玲一下。   谢纨纨好奇的打量完这场面,就打算走了,她当然并不想在外头跟个陌生男子生事端,就是再有理,事情闹大了,总是女孩子名声吃亏,她就退后一步道:“妹妹没事儿吧?咱们走。”   那锦衣男子一扬眉,旁边几个公子哥儿立刻散开来挡了她们的路,锦衣男子道:“这位姑娘惊了我的鸟儿,怎么说走就要走?”   还真是一对美貌的姐妹花呢!先前第一眼看见了小的那个,立即惊为天人,没承想一出来,还有个姐姐,虽说味道不同,却一样美貌。   锦衣男子一点不着急,只是笑着打量她们,他本就是大族里头,脂粉堆里长大的,自有眼力,端看这对姐妹的衣着首饰都不是贵重之物,绢花之类为主,就知道家境普通,虽说也是有丫鬟伺候着的,想必也就是富家女罢了。   何况这京城里有数儿的贵女他都一一见过了,虽说有些气质极佳,举止动人,可论模样儿,竟还没见过比这对姐妹花出挑的。   真真是陋室明娟。   瞧那一身雪白的皮肤,那样的脸蛋,怯生生的神情,啧啧。   大的那个形容似蜜,小的娇嫩如水,若是有福左拥右抱,真不知有多快活,今儿运气真是不错!   他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对这样一看就是无权无势之家的姑娘自然是更不怕的,张嘴就调戏了一把:“姑娘既惊了我的鸟,那自然要陪我的鸟不是?”   一语双关,简直是精通调戏之道。   谢玲玲不懂,可到底还小些,本来没经过什么事,这阵仗把她给吓到了,一个字也说不来,怯怯的站在一边。   谢纨纨怒的大声道:“你差点伤到我妹妹,我们不跟你计较,你反倒纠缠不清,这是何道理!”   现在她不觉得有趣了,只觉倒霉,自己又势弱,偏又走不掉,只能大声说话,希望能惊动人。   这里虽说僻静些,前头总是有人来烧香的,来来往往也不少人走动,只要惊动的人来了,就好了。   那锦衣男子对着美人儿早已倾倒,倒不以为忤,嬉笑道:“那你说是何道理?”   若是照着她当年的脾气,那是理都不会理他的,可如今谢纨纨就是巴不得他光说话不动手,僵持起来,拖的越久越好,便忍着气冷笑道:“能有什么道理,自然是没家教的缘故。”   “这话有趣的紧。”那男子反倒哈哈一笑:“我倒是服气,只怕要请你去我们家瞧瞧,到底有家教还是没家教!”   什么,还要抢人?谢纨纨都有点怕起来,这天下还真有这样混不吝的,要真叫他抢了去,就是叫人救回来,她跟妹妹的名声都完了。   谢纨纨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声音不由的有点儿发抖:“你敢,我可要叫人了!”   那锦衣男子仿佛在耍弄落在爪子里的宠物一般,笑嘻嘻的说:“你叫啊,我瞧瞧谁敢管大爷我的事。你们两个既然惊了我的鸟,自然要去我们家赔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过这个理去!”   “我来了说不说得过去?”一个冷峻的男声蓦然出现,谢纨纨下意识的就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叶少钧!   他怎么每次都出现的这样及时!   那锦衣男子僵了一僵,又讪讪的道了一声‘表哥’,旁边几个拦路的公子哥儿都不安的看了一眼,然后都往那锦衣男子身后躲。   谢纨纨现在又不怕了,两只眼睛滴溜溜的把他们打量来打量去,怎么叫叶少表哥呢?自己哪里有这样的亲戚?   难道是叶家的人?   唔,叶家几个姑奶奶都嫁的不错,这人若是叶家哪位姑奶奶的儿子,倒是说得通,看他的年龄,自然不是底下几个小姑奶奶,多半是大姑奶奶的儿子,那就是齐家的那一个了?   他们家什么时候回京城了?   谢纨纨一径猜想着,叶少钧没理会她,只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夺过那人手里那把装模作样的扇子,啪的就敲了他的头一下,打的他只一缩,道:“去给你表嫂赔礼去。”   “啊?”那锦衣男子失声道:“这就是那个表嫂?哎哟表哥你这福气……”没说完又挨了一下。   他缩缩脖子,走到谢纨纨跟前,作了个揖:“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给表嫂赔礼了。”   什么表嫂!这不还没嫁吗?谢纨纨腹诽着,只是现在是叶少钧救了她,她没敢吭声,不过她那脾气,也不会给那人好脸色看,只哼了一声,反扬起头来。   那人倒是不以为忤,又笑嘻嘻的去给谢玲玲作揖:“小子无状,惊到了妹妹,妹妹恕罪。”   谢玲玲嘴一撇,也并不肯理会他。   叶少钧把那几个公子哥儿都看了一遍,又回头去骂那小子:“叫你来办事,你装什么土霸王?拦姑娘们的事你也干得出来,倒是长进的很,你们家家法我倒还正没见识过!”   那小子忙嬉皮笑脸的求饶:“我只是拦下来看看,并不是真要做什么,表哥又要使我又要打我,也太狠了。”   叶少钧拿着扇子又要打,那小子连忙抱住头,叶少钧这才把扇子丢在他头上:“快滚出去!”   那小子如蒙大赦,捡起扇子一溜烟跑了,临走之前,还又转头去看谢玲玲一眼,咧嘴一笑。   把谢玲玲又吓了一跳。   那几个公子哥儿连忙就跟着跑了。   待人都走完了,叶少钧倒也没走,反是走到了那个小院,谢纨纨只得跟了进去。叶少钧转头看了谢玲玲一眼,也不知道他那眼神怎么回事,立刻就把谢玲玲吓到了,先前她只是怯怯的站在一边,这会儿倒都发起抖来,谢纨纨连忙叫丫鬟:“把二姑娘扶过去里头坐坐,倒一杯热热的茶给她喝。”   见谢玲玲进去了,她才说:“又劳你帮我一次,多谢你。”   叶少钧目下无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语气也很不好:“你怎么就这么能惹事?”   谢纨纨大怒,怎么是我惹事了?明明是事惹我!   可是刚叫叶少钧救了,她也不好意思当场就翻脸,给人脸色看,只得叫冤枉:“我们出来上香你知道的,不过是在这外头走一走,谁知道这么倒霉呢,遇到个这样蠢货,我哪里有空惹事?”   看看叶少钧的脸色,她又讨好的笑道:“真的,我听说这寺里菩萨最灵,昨儿亲手做了个扇子络子,络了一块云头沉香在里头,想着趁今儿拿来这里开个光,好给你拴在扇子上。刚才有长辈在,我不好意思的,这才说在附近走一走,想着趁着没人再进去一下,谁承想碰到这样的事儿呢。”   这么一说,叶少钧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不过还是哼了一声。谢纨纨站在他跟前,拿脚尖拔着松针。   说也奇怪,虽然叶少钧脾气臭的要命,可她在叶少钧跟前,却丝毫不觉得局促,就算是这会儿,叶少钧看起来一脸的气不顺,她也不敢轻易撩拨,可她就算没话说,跟他站在一起,她也不想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少钧才说:“还不进去?”   “嗯?”   叶少钧瞪她一眼,做了个手势,在那边不敢靠近的小厮连忙跑了过来,叶少钧吩咐道:“去把我常用的那把扇子拿过来。”   噢,谢纨纨恍然大悟:“那我先进去了。”   叶少钧这才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谢纨纨忍不住的笑,可是又不敢笑出来,只得憋着,匆匆进去找通明大师,捐了香火钱,把络子奉上去放在佛前开了光,谢纨纨倒是诚心诚意的跪叩了,才拿着那络子出来。   叶少钧当然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他已经在这青石院子里坐下了,大概把谢玲玲送了回去,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跟前一张小小的圆桌子,放了两个通花薄瓷的茶盅子,一个八宝攒盒盛着果品,中间还放了一把玉骨扇。   瞧着叶少钧这排场,这在外头随手摆出来的茶盅子都不是凡品。   谢纨纨过去坐下来,很自觉的拿过扇子来,把络子挂上去,理顺丝绦,笑道:“你瞧,我亲手做的,很不错吧?”   叶少钧此时脸色平和的多了,瞥了一眼,点点头。   ☆、第48章 这就是青梅竹马   虽然很放心叶少钧,谢纨纨没见着谢玲玲,于情于理还是要问一句:“我妹妹呢?”   叶少钧随口道:“打发人送去静心禅院了。”   邓夫人就在静心禅院听经。   “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那个混蛋呢?也不知妹妹吓到了没。”谢纨纨托着腮帮子:“他是你哪里来的表弟,我怎么不认得。”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的缝隙落下来,有点斑驳的落在小院子里,叶少钧微微仰着的脸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看不出他的表情,眼中更是一片深邃。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久的让谢纨纨简直以为他没听到似的,他才语气平常的开口:“也不奇怪,他是我家大姑母的儿子,我大姑母当年嫁进了齐家你是知道的,姑父在外领兵十几年,姑母与表弟表妹们都一直相随,到去年累升为浙闽总兵官,按例,姑母与表弟表妹们须得留京了,他们是旧年底快要到新年了才进京的。”   “喔~~”谢纨纨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句,又说:“真是个混蛋,你回去替我打他!”   “好!”叶少钧随口就应了。   这一个好字像极了以前的叶少钧,以前的自己也常有孩子气的时候,叫叶少钧替她找什么东西,或者替她捉弄谁,或者……就像刚才这样,她气鼓着脸说‘谁谁谁最讨厌了,你替我打他!’   叶少钧就是这样神色不动,随口应一个好字,虽然他应了之后,有时候替她办,有时候不替她办,谢纨纨倒是从来不追问,也不发脾气,仿佛两人同时心照不宣的纵容这种无理取闹似的。   谢纨纨为以前和这一次的这个好字笑起来,觉得有趣极了。   叶少钧变的再多,也还是叶少钧。   谢纨纨这才说起正经事来,她问:“我有点不太明白,她们要我出来,只管让我母亲出门烧香也就是了,我自然跟着出来,为什么又要拘着我母亲,又要想法子叫二婶娘来邀我呢?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还连累二婶娘和玲玲,她们又没有做什么。   叶少钧很简单的回复了她一个字:“笨!”   什么!谢纨纨一直就知道,要跟叶少钧比,自己确实差着些,可要说笨她是不服气的:“难道不是吗?上香这种事,年年都去的,我跟着母亲出来上香,又自然又顺理成章,她们为什么不用,倒要搞这么麻烦呢?”   见谢纨纨这样锲而不舍的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叶少钧才终于解释道:“自然是算着你母亲说要去,你随口就推脱了。”   “我为什么要推脱?”谢纨纨奇道,这句话说完了她也醒悟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叶少钧说她笨还真是不假。   那些人用言语来影响邓夫人邀谢纨纨出去,其实也就是为了怕谢纨纨不肯出去罢了。   谢建扬当日来了那一出,当然众人的面直点到汪夫人的脸上去了,她们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当然会觉得谢建扬和谢纨纨有了防备,这样侯府不管什么事,尤其是要出门往外头去的事,谢纨纨都会怕出意外而找理由推脱,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招数。   邓夫人一片好心,主动邀请,确实是显得很自然的,又因平日里交好,又不是自己母亲,反倒不好推脱。   兼之她们想来也知道谢纨纨防着张太夫人,防着三房,对这个没有存在感又老实的二房,并不会防备的。   把事情从侯府变成了私下,目的不过是想要顺利的让谢纨纨出来。   谢纨纨失笑,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谢纨纨其实在等着这个意外发生,就是张太夫人打发人来叫她去,她也会去的。她还怕没由头出门呢!   她们费心做的自然,她其实也想能出门出的自然的,这一回倒不用费心了。   叶少钧看她一眼,她的神情十分生动,叶少钧几乎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她想到哪一步了,这个时候才说:“就你胆子大。”   谢纨纨不服气:“你也有好处的!”   若是这一次能把事情牵连到徐王妃那里,对叶少钧自然是有好处的。   叶少钧淡淡的道:“这样的好处,不要也罢。”   谢纨纨简直要感动的热泪盈眶了。   叶少钧一张脸冷的吓人,语气里也总带着冰渣子,乍看之下实在难以亲近,可就是这样,谢纨纨还是觉得叶少钧纵容自己的不得了。   他不在乎这件事能不能扳倒徐王妃,只是因为谢纨纨非要引出幕后之人来,他才与她配合,调动人手,替她安排。   只可惜,这个缘故谢纨纨不能与他说,她只能在自己心底说:这并不是我任性。   不过叶少钧这样的人显然也并没有把这事看的太重要,虽然他也亲自坐镇了,依然气定神闲,仿佛他也不过是出来走一走的而已。   这个时候尤其像,他听谢纨纨在一边闲话:“那说起来,她们着急的很呀?”   他也没什么兴趣,只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其实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急的呀!”谢纨纨也只是随口闲聊,那些人把这一个时机看的这么重要还挺奇怪的,按理说谢纨纨因事情才发生,防备重了,这一次不去,今后难保不去,到明年出阁还有十三个月呢,怎么可能一直在屋里不出门呢?   其实把时间拉长些,慢慢的叫她去了防备再动手,倒是更好些。   叶少钧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不看她,也不说什么话,只听谢纨纨啰啰嗦嗦的想不通这些事,难免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匪夷所思,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你想多了。”   “那你说!”谢纨纨早等着这一声了,十分兴致勃勃,完全看不出来被人算计的样子。   “我猜想,王妃并不是那么一定要你的命,实在没有动手的机会,或者很勉强,让你进门也没什么要紧。”说到这里,他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含义暧昧的笑容来:“一个年轻姑娘罢了,自然胆小怕事,她又是母亲的身份,要拿下你有什么难的?”   谢纨纨歪头想了一圈儿,总算理顺了叶少钧的话,当初徐王妃与汪老太太怎么定的计,现在已经不可考了,就谢纨纨的猜想,进门之前就死掉,对叶少钧的影响,当然就是克妻这件事,尤其是当叶少钧在一年前已经死了一个未婚妻的情况下。   但此时听叶少钧说起来,他认为徐王妃也并不是最心热的那一个,甚至她选择谢纨纨,就是为计划不成留了后路。   一个老实胆小,家境又毫无助益的却有侯爷嫡长孙女名头的姑娘。   叶少钧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原因的,谢纨纨丝毫没有质疑的就相信了。   那么如今照这样一想,真正最心热的,就是汪老太太了,拿不下谢纨纨,她拿什么邀功得富贵呢?   所以定下计策已经大半年了,谢纨纨还活蹦乱跳的,她就着急了,怕自己落个办事不力罢了。   “原来是她!”谢纨纨虽没说出来,但她相信叶少钧肯定明察秋毫,明白她的意思,这老太婆已经不是可恨两个字形容了,简直是恶毒,谢纨纨气鼓鼓的说:“不能饶了她!”   “好!”叶少钧还是那个字,一点儿迟疑都没有,见谢纨纨看过来,他才破例解释了一句:“她拿着人家的把柄倒是得意,好像他们家没把柄似的!”   谢纨纨大悦。   ☆、第49章 劫车   虽说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了,见见面说说话也不要紧,如今的京城里,有条件的人家也都乐于如此的。   可这也坐的太久了些,谢纨纨东拉西扯的跟叶少钧说了半日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后发现,这院子里连阳光也黯淡了些,显出了更多的阴凉来了。   好像这真的坐太久了吧?   谢纨纨张望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有些舍不得走,但终于还是说:“好早晚了,我该走了。”   叶少钧先前还眯着眼,靠在椅子上,仿若在假寐,听谢纨纨说话都有一声没一声的嗯着,不怎么答话,这会儿却说:“再坐一会儿。”   哟,她还以为他早不耐烦了呢!谢纨纨喜滋滋的想,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觉得欢喜,就果真坐着不动,却又欲盖弥彰的说:“都这个时辰了。”   叶少钧说:“还没完呢,等等。”   什么还没完?谢纨纨糊涂了:“怎么回事?”   叶少钧偏偏头看过来,似笑非笑的样子:“你以为明知道有可能被人劫车,我会让你坐上去?”   这话说的谢纨纨简直脸红心跳,只是下一句叶少钧说:“真叫人劫走了,你能做什么?”   谢纨纨这才回过味儿来,脸红心跳个鬼啊!   叶少钧的意思,当然是他是照着谢纨纨的意思办的,要查出幕后真凶来,既在外头,那最可能的就是劫车杀人了,这样的话,当然是在车里的人最可能看到真相。知道来龙去脉。   谢纨纨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才。所以叶少钧想必是另派了人,乔装成了谢纨纨。   想通了这一节,她连忙问:“那二婶娘与妹妹呢。”   “一样的。”叶少钧十分简洁,一定要谢纨纨追问才肯解释,既然邓夫人与谢玲玲也出来了,怕她们出意外,做戏做全套,也乔装了她们。   这一边,叶少钧的人守在静心禅院的门口,与邓夫人说叶少来了,去与大姑娘说话去了,请邓夫人稍等,邓夫人本就是个心善的,知道体谅他们年轻人的这点儿心思,也就在静心禅院多盘恒了些时候,只管等着。   乔装之人便出去,上了侯府的马车,毫无异样的往城里去了。   这是既简单又有效的法子,谢纨纨早知道不论什么事,叫叶少钧做起来都是举重若轻的,可依然觉得这法子真绝。   又坐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小院外头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回道:“大爷,那边已经动手了。”   谢纨纨兴奋的站起来:“怎么样的?”   叶少钧伸手拦了一拦:“你只管坐着,他也会说的。”   那小厮都觉得尴尬起来,眼睛飘忽不定,不敢看里头一眼:“与预计的差不多一样,是劫车。装成强人的样子,只是……连二夫人与二姑娘的马车也一起劫走了。”   “什么?”谢纨纨失声道,回头看向叶少钧,她今日既知道会有事发生,一早是坚持与二房母女分开坐车的,免得连累她们,而且汪夫人也确实是派的两辆车。可没想到,他们居然……   叶少钧也有点儿吃惊,皱了皱眉,问道:“跟着去查了吗?”   “齐大爷已经跟着去了。”小厮恭恭敬敬的回道。   叶少钧点点头,还给谢纨纨解释了一句:“我手里的人手不专精这个,齐家三代都督军一方,这方面的人才不作他想。”   谢纨纨的眉头越发皱起来:“那也罢了,只是二婶娘……这事儿与二婶娘有什么相干?”   叶少钧沉吟了一下:“他既跟着去查了,必有回信,倒是不怕的,时辰到这会儿了,我陪你们先回去。或许正好赶上。”   “你也去?”谢纨纨很出乎意料。   “嗯。”叶少钧一贯的简洁作风,向来不解释:“走吧。”   他陪着谢纨纨去了静心禅院,邓夫人已经等的有些着急了,这个点儿回府去,已经不大好交代了,可是安平郡王府的人守在门口,她说了两回,只不好硬要出去。   倒是谢玲玲隐隐有些知道,在一边劝慰着邓夫人。   这会儿见谢纨纨终于过来了,总算松口气,没想到身边居然还有个男子。   按理说,定亲之后,准姑爷上门拜见未来泰山泰水是常事,也是礼数,只是叶少钧没出现,谢家也没吭声,邓夫人就不认得叶少钧,不过见谢纨纨神色平常,又知道她是去会叶少钧的,猜也猜得到他。   当着叶少钧这里,邓夫人就更不好说话了,见礼之后,她连忙说:“时辰晚了,快回去吧。”   就是这个时候回去,说不得也要被教训的。   叶少钧颔首,当着邓夫人的面对谢纨纨道:“我骑马在外头,不好说的,你与二婶娘解释一下。”   谢纨纨这时候颇为温良恭俭让,笑着应了,倒叫邓夫人狐疑。   走到山门,竟不见自家车马,谢纨纨在一边扶着邓夫人,一边笑道:“有点儿意外,车马先走了,叶大爷打发了安平郡王府的马车来我们用。”   邓夫人简直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反倒是谢玲玲在一边微微色变。   谢纨纨微笑道:“婶娘先上车,横竖到家还有一阵子,我慢慢的说给婶娘知道。”   这时候,永成侯府已经大乱,临近傍晚,一家子都聚齐在了上房摆晚饭了,却不见去皇觉寺上香的邓夫人与二姑娘谢玲玲回来请安。   汪夫人手里拿手巾子裹着一把乌木箸,往门口张望了一下,对张太夫人说:“按理也该回来了啊,这个时辰了。”   张太夫人几不可察的皱皱眉,语气沉沉的:“虽说难得出去一日,也没有这样不看时辰的!”   她也紧张了一日了,就等着结果,没承想左也不见人,右也不见人,邓夫人和谢玲玲到底吓成什么样了,还不回来。   张太夫人样子阴沉,最底下的两个儿媳妇本就是庶出,是更不敢说话的,只在一边僵坐着,汪夫人又使丫头:“再去二门上看看。”   那丫头脆生生的应了,刚走到院子门口,又急急的跑回来:“太夫人、三夫人,薛大叔和薛二叔都回来了,说是出事了……”   薛大和薛二就是侯府今儿派出去的两辆马车的车把式。   汪夫人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谢天谢地’了,还好掌住了,忙忙的问:“出什么事了,人在哪里?”   张太夫人也站了起来,一脸的惊疑不定。   其他的人面面相觑,越发不敢动了。   一时号哭震天,薛大薛二并跟车的婆子丫鬟都涌了进来,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头发扯散了,有的衣服扯破了,还有脸颊肿起显见得是挨了打的,薛大的头上还有点儿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七八个人进来都跪在院子里哭道:“太夫人,二夫人和大姑娘、二姑娘叫强人劫走了!”   屋里静了一瞬,然后同时响起来不同的声音来。哭声与惊叫声同时响起,炸开了锅似的。   秦夫人大惊:“怎么回事?纨纨不见了?怎么会……怎么会……”   她张大了嘴,没头苍蝇似的乱走起来。   “什么?”张太夫人更是大惊!   不是计划好了排两辆车,只劫走谢纨纨坐的那辆吗?为什么连老二家的并二丫头都劫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张太夫人转头去看汪夫人。   汪夫人只忙忙的问薛大怎么一回事,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丝毫没有看到太夫人。   张太夫人脸色一灰,牙不禁咬的格格响。   她又被算计了,又被算计了!   那些强人装的很逼真,薛大薛二连同其他下人除了连惊带吓,都没有丝毫怀疑,此时只是哭道:“并不知道这样的地方也有强人,都蒙着脸,拿着刀,把我们都赶下了车,拿刀逼着赶进了一边的竹林里,后来那拿刀的人走了,我们跑出去,二夫人并两位姑娘连马车都不见了。我们在附近寻了半日,都没有找着,只得回来了。”   张太夫人气的发抖,一家子都吓哭了,汪夫人哭道:“我的天爷,太平天下怎么就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二嫂子啊……还有两个姐儿……”   哭了两句,又打发人:“快快去报侯爷,命人报官去,命府里家下男丁都出去找去!快、快!”   张太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满心里想要把汪夫人给生吃了,可是在一家子面前,她又还得装下去,不能算这个账,只是气的手抖,脸色铁青。   叫人看着,倒也还真像是为这无妄之灾给气的。   不过至少在这个家里,还是张太夫人说了算的,此时她脸死死的板着,嘴边两道纹路深刻的吓人,道:“姑娘们都回自己屋里去,老四家的,老五家的,就不要在这里哭了,越发闹的没了章法,你们去陪着姑娘们去。”   又吩咐秦夫人:“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打发人去寻老大。”   秦夫人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她没什么主意,叫张太夫人这么一呵斥,没头苍蝇似的就跑了出去。   人都打发走了,张太夫人的样子更阴沉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汪夫人跟前,汪夫人有点讪讪的,也有点不安,试探的道:“母亲且听我说……”   只说了半句话,就叫张太夫人劈手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打的后退了两步。   ☆、第50章   汪夫人当然心虚,尤其又是在张太夫人积威之下,挨了一巴掌,呐呐的一嘴含糊,只捂着脸低着头含糊着说:“怎么了?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张太夫人拐杖敲的地面砰砰响,直问到汪夫人脸上去,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你二嫂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这样害她?”   汪夫人下意识的否认:“母亲这话我不明白,二嫂子出事我也怕的了不得,怎么是我害她了?”   “呸!”张太夫人啐道:“你们家安排的人,你能不知道?看你那得意劲儿!你你你……”张太夫人怒火攻心,她自诩在这个家里是说一不二,人人镇服的,可先有谢纨纨攀了高枝儿,处处忤逆,如今又有这个她自以为早拿在手里的儿媳妇,跟娘家勾结起来,竟算计她!   被汪老太太拿儿子的把柄来威胁已经叫张太夫人咽不下这口气了,这会儿,连儿媳妇都敢反了天!   张太夫人这会儿也没病了,腿脚都利落起来,抡起拐杖就往汪夫人身上打:“我把你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汪夫人先前还站着挨了两下,这会儿看张太夫人一脸狰狞,眼睛都红了,看着吓人,就不敢站着了,只管往椅子后头躲,到底年轻几十岁呢,张太夫人哪里绕的过她,只拄着拐杖出粗气:“你说!你二嫂子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害她?还有你侄女儿……你你你……我要休了你!”   她又哆嗦起来。   汪夫人这才说:“母亲且息怒,这两个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舍不得啊,可是为了三老爷……”说着她还哭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三老爷那可是您的亲儿子啊。为着三爷,母亲就是要休了我,我也不敢不做的呀。母亲且听我说一说,若不是那个理儿,母亲只管休了我,我再没有一句怨言的!”   汪夫人哭着过来跪在张太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母亲您想想,大老爷那一回就起了疑心了,虽说没凭证,可早防咱们像防贼,看谁都乌眼鸡似的。今儿大姑娘跟着咱们侯府的人一起出去,别人都好好的,偏大姑娘没了,大老爷可肯罢休?”   她看看张太夫人的神情,又挑拨一句:“不说三老爷与我是兄弟房的,自然不敢与兄长如何,就是母亲,也不好交代与大老爷的。”   “他敢!”张太夫人哼一声:“我养出来的儿子,为了个丫头片子,能跟我怎么样?”   汪夫人忙道:“唉我的母亲啊,大老爷如今为官作宦的了,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就是前儿,大老爷在母亲跟前,是怎么硬仗腰子的?母亲偏心大老爷,我们做兄弟的也不好说什么,可再怎么着,母亲也替三老爷想一想,这官也做了这些年了,在母亲跟前,可说过一个不字没有?”   张太夫人叫她说的有点儿意动了,但嘴里还是说:“再是这样,他要闹也只管来找我闹!也没有白填还了你二嫂子和二丫头的!且上一回议的明明白白,你们就擅自改了,竟闹出这样的事来,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汪夫人连忙道:“母亲我原是真不知道的!我只是照是前日母亲的吩咐,今儿派了两辆车出去,到了晌午,我娘才打发人跟我说,人原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安平郡王妃听说了咱们前儿商议的那话,说不妥,没有一齐出去,只劫一个人的,简直授人于柄,过后怎么遮掩?我娘没法子,只得临时改一改。才叫人来与我说,又说因太夫人慈心,若是这会儿火辣辣的就说出来,太夫人定然是不忍心的,或许打发人去漏点儿什么出来,倒坏了事,叫我务必先瞒着……”   汪夫人哭道:“媳妇虽不孝,也是不愿叫母亲背这名声啊。”   张太夫人泥胎木塑般站着,半晌没个动静,一瞬就折了一个媳妇两个孙女,她心中不震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大孙女的她原有心理准备,而媳妇和二孙女的事,来的如此仓促。   邓夫人虽不是她偏爱的媳妇,可到底人老实,侍奉她也恭敬,并无恶感,谢玲玲乖巧温柔,又是亲孙女,总是有些难受的。   良久,张太夫人才终于长长的叹口气:“孽障啊,孽障啊。”   汪夫人跪在那里,含泪劝道:“二嫂子与媳妇素来要好,如今这就这么着去了,媳妇也是难受的紧,只是如今形势这等迫人,如何敢驳了王妃的回?再怎么说,三老爷是母亲的亲儿子啊,屋里又有两个哥儿,三老爷若是有点儿什么,媳妇也罢了,自是生死相随,可母亲要如何伤心?还有屋里的哥儿,绵姐儿也就都完了。还求母亲细想想。”   张太夫人依然没言声,汪夫人这才试探着爬起来,去扶着张太夫人坐下,低声说:“媳妇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嫂子没了,今后母亲费心,再说一个好的,也就有了,且说不准还给二老爷添几个儿子呢?”   邓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二老爷虽有太夫人给的通房丫头,却一直没有身孕,二房到如今也没子嗣。   张太夫人拄着拐杖,只是叹气,片刻后说:“这寻人的事,一定要做的实在,万不可叫人看出破绽来,且也要跟邓家交代。”   汪夫人连忙应了:“母亲说的是,必然是要扎扎实实的寻个三五日的。”   一边却想:“果然娘说的对,先把事情做下了,老太太不过发一发脾气也就罢了,终究还是不能怎样的。”   可张太夫人确实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又呆坐了一下,说:“待这件事完了,你跟我到小佛堂跪几年经罢,也消一消你的罪孽。免得应到孩子们身上。”   汪夫人一呆,她经年累月的受张太夫人宠爱,见她用各种法子刁难收拾儿媳妇们,自己独善其身,竟就忘了,张太夫人不满她的时候,也一样有办法收拾她。   不用伤筋动骨,钝刀子割肉也是一样的。   可这会儿,她是一个不字也不敢说的。只赔笑应着:“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媳妇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今后自己被老太太拘在后头佛堂了,屋里那几个狐狸精倒寻到了空子了!   一时外头小厮进来报:“侯爷说了,已经打发家里的男丁都出去找了,官府那边,虽说夜了,三老爷也出去找同僚派人手出去搜寻那强人,请老太太照管着里头,别自己先乱起来。”   谢三老爷在顺天府任职,算是地方上的官了。   张太夫人听了,说:“出去告诉三老爷,务必多排些人出去寻才是。”   那小厮垂手听了,刚要走,又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也顾不得礼节了,忙忙的说:“大老爷在侯爷书房和侯爷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张太夫人现在自然最头疼的就是谢建扬的态度,他当初就是有了疑心的,才想方设法把谢纨纨带出去,如今谢纨纨出了事儿,就是看着再意外的出事,谢建扬也定然不会平和接受的。   那小厮吞吞吐吐的道:“我在外头院子伺候,本也没太听真,只听到里头书房摔了东西,侯爷骂大老爷荒谬,大老爷就说……说……”   “说什么!还不快说!”张太夫人叫这小厮急的半死。   那小厮转头看了汪夫人一眼,道:“说要是大姑娘真有不测,他就要把三老爷的事掀出来!奴才不知道什么事,也不敢听,只得来回太夫人。”   “啊?”汪夫人失声惊呼,这一刻,她倒是真的脸如土色了。转头去看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也吓一跳,不过在自己家是掌得住的,对汪夫人低斥一声“闭嘴!”立时决定:“真是反了天了!我过去看看!”   汪夫人当然也急,连忙扶着张太夫人,连丫鬟也来不及招呼,就往前头南面书房去,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犹豫了半日,才悄悄的远远跟着。   侯爷的书房此时早已灯火通明,院子里好几个小厮惴惴不安的等着伺候,主子有烦恼事的时候,最倒霉的常常是奴才。几人见了张太夫人和汪夫人,连忙行礼,张太夫人看了一眼,连同侯爷常带在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都在外头,显然是叫撵出来的。   张太夫人走进书房去,地上一地的茶水碎瓷片,还有碎成了四五块的镇纸,侯爷一脸铁青的站在大书桌前,谢建扬也站着,脸上有一条高高肿起的痕迹,也不知侯爷拿什么打的。   可是两人的神情,却仿佛是谢建扬占着上风,把侯爷气的够呛的样子,此刻他见汪夫人扶在张太夫人走进来,他的目光冷冷的掠过他的母亲,落在汪夫人的脸上。   那目光恍若有实质般的冰冷彻骨,汪夫人竟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然后谢建扬冷笑起来,对汪夫人道:“元宁十一年冬至元宁十三年间,三弟共收了七千二百两银子,一共六次,改尸格、证词等,致轻判重判都有,元宁十二年冬,致一人判流刑,死于发配路上。”   他的声音并不高,听起来好像很平静似的:“知道这些的人并不止是你们家。”   ☆、第51章 亲情绑架   这声音听的汪夫人冰寒入骨。   先前对着张太夫人,她也心虚惧怕,但与此时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差了,骤然听到谢建扬准备说出这些事来,她牙关都咯咯的响,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张太夫人来了,谢建扬便把先前的话,再说一次:“叫汪家立即把纨纨送回来,半个时辰不见人,我就把这些事都揭出来!”   “混账!”张太夫人断然道:“你不赶着出去找人帮忙,在这里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老二家的带着纨姐儿与玲姐儿出去,遇到了强人,如今一家子不是正在找么?老三还赶着去衙门里派人,还要怎么着,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失心疯了不成?”   谢建扬很奇异的看不出什么激动的或者是暴怒的神情,他理也没理张太夫人的呵斥,只看着汪夫人道:“我知道是你们家干的,你如今给我一句话,你是把人都送回来,还是让我这就去监察司递帖子。”   他是认准了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的丧心病狂,怕他们有防备了,竟连与世无争的二房母女也拉进来陪葬。他看着汪夫人,只觉得厌恶至极。   汪夫人结结巴巴的道:“大伯……大伯这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明白,这、这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是……二嫂带着纨姐儿出去的呀!”   张太夫人也道:“老大这是急的吧,怎么就认到了老三那里,与老三家的能有什么相干,我替老三和老三媳妇说这句话,这事无非是个意外,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难道你连爹跟娘都不信了吗?”   汪夫人连忙道:“是是是,大伯这是着急了,大约是听了谁的挑拨,就胡乱疑上了。只这会儿纨姐儿生死未卜,不止大伯,就是父亲母亲,并三爷与我都是着急的。”   “我当然不信。”谢建扬依然平静的说。   这里正说着,院子里几个小厮此起彼伏的叫着:“二老爷!”   “侯爷并夫人、大老爷、三夫人都在……”   “二老爷慢些!”   然后谢府二老爷谢建岳一头撞了进来。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背心也湿了一块,脸上还有泪痕,还没看清屋里这架势,只忙忙的张口问:“怎么回事,夫人和孩子们怎么会遇到强人?”   汪夫人连忙道:“逃回来的奴才说的,如今正在找呢。”   谢建岳一脸不置信的茫然,谢建扬却道:“不是强人,是汪家派人下的手。”   “什么?”   “胡说!”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大吃一惊的是谢建岳,呵斥的却是张太夫人。   谢建扬补充了一句:“母亲也知道。”   “你你你!”张太夫人又是呵斥又是哄的说了半日,见谢建扬依然不为所动,越发恼起来:“大胆,竟敢这样说我,你这是失心疯了不成!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为了个小丫头片子,就敢说起我来!”   她还转向侯爷:“侯爷只怕要请家法来,要开导他几板子才行!”   谢建扬自张太夫人进来后,只看过她一眼,从头到尾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她呵斥也好,开导也好,既无反驳也无回应,此时张太夫人拿孝道压他,依然当没听到,只对谢建岳说:“汪家要杀了纨纨讨好安平郡王妃,原本下了一回毒,就在二月里,只纨纨命大,救了回来,我回来后,原只想着把纨纨带走。他们不肯罢休,查到了三弟在任上妄为犯事的事,威胁了母亲。母亲就授意安排了今日的事,因着二弟妹与玲玲与纨纨同行,他们就把二弟妹与玲玲也一起带走了。”   他又看了汪夫人一眼:“我与三弟妹说,立刻把人送回来,不然我一样把三弟的那些事揭出来。”   “我真没有啊!大伯不能这样冤枉我啊,还有母亲,那可是您的亲娘啊!您可不能这样说母亲啊。”汪夫人越发叫起撞天屈来了。   谢建岳接连受几次冲击,此时还是有点茫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太夫人一直被无视,越发恼羞成怒,挥舞着拐杖就打过来:“我把你这个不孝不贤的逆子!连亲娘你也敢污蔑了!”   谢建扬很从容的就躲开了,对谢建岳说:“当初母亲把丹红换到了纨纨屋里,就是她下的毒,后来被纨纨查了出来,纨纨向叶家姑娘说了,太妃娘娘才赏了丫鬟来,并带走丹红。这也是我回来之后才知道的,是叶家大爷对我说的。若不是有这个把柄,母亲会答应我带着纨纨到外头住么?”   这件事谢建岳在自己屋里也听邓夫人说过当时情形,自也觉得奇怪,此时听兄长说的清清楚楚,对比如今的情形,自也明白了七八分,一时难以置信,转向汪夫人:“你……你为何这样狠毒?”   反正都是说,没有证据,汪夫人当然不肯认,只叫冤枉,巧舌如簧:“大伯受了外头人挑拨,说这些话,不过都是巧合罢了,哪里做的准呢?”   可是谢建岳眼睛都红了,哪里还管这些话,整个人扑了上去,揪住汪夫人的头上发髻,就上了拳头:“你还我夫人和女儿!”   男人动起手来,跟张太夫人的耳光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拳拳到肉,只听到声声闷响,汪夫人拼命的尖叫,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张太夫人傻了一下才大叫起来:“住手住手!反了你了!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说着自己也轮着拐杖去打谢建岳,这一回谢建扬看她了:“母亲这真是要逼死我们兄弟吗?”   张太夫人手一软,拐杖落在地上,猛然嚎哭起来:“你们也不能逼死老三啊……”   谢建岳的手停了下来,拥到门口的小厮们都站住了不敢进来,屋里一片寂静,连侯爷都惊住了。   第一个出声的是汪夫人,哭着爬起来跪着磕头:“大伯二伯,那可是你们的亲兄弟啊,就救他一命吧……”   侯爷没想到自己家里居然是这样的情形,伸出来的手气的直哆嗦:“你们!你们!你们怎么就这样大胆子啊。”   张太夫人也哭起来:“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人家威胁到门上来,叫我如何办?那也是我的亲孙女啊,我但凡有点儿法子,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我心里也疼啊!”   谢建扬默然不语,谢建岳急急的问:“你们把她们带到哪里去了,快快去找回来啊!”   汪夫人避而不答,只是哭着求:“救救三老爷吧,要是王妃恼了,三老爷就没命了,那可是你们的亲兄弟啊。”   侯爷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张太夫人也跟着哭道:“那可是你们嫡嫡亲的兄弟啊,你们就这样狠心要置他于死地吗?老天爷啊,我这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来两个这样没心肝的儿子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这么大,娶了媳妇生了丫头就把老娘丢在一边了,我的天爷啊,怎么就不降道雷下来劈死我啊。”   汪夫人越发哭的大声了,一句一句翻来覆去的说:“那可是你们的亲兄弟啊……”   “没心肝啊……丧良心啊……”这是张太夫人哭的。   谢建扬很久没作声,谢建岳慢慢的开始发抖,看看侯爷又看看张太夫人又看看汪夫人,然后又看回去,侯爷依然没说话,那两个妇人依然在翻来覆去的哭这个话,没有一个人说应该把他的妻子和女儿找回来。   他们都觉得,他和大哥就应该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命来换三弟的命了……他们不愿意,就是不贤不孝,不友爱兄弟,他们不愿意,错的就是他们。   竟然是他们没有良心!   谢建扬终于动了,他站直了身体,背对着光,脸上全是阴影,看不到神情:“帖子我已经写好了,就算纨纨真的没了,我也不会用她的性命换任何东西!绝不!你害了我女儿的性命,还想掩盖?做梦去吧!”   他已经绝望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汪夫人依然闪烁其词,大约纨纨真的已经被害了,已经来不及了。   谢建扬转身就走,身后却是侯爷的断喝:“站住!”   谢建扬站住了,只是没有回头。   侯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虽然是她们不应该,但既然事已至此,孩子已经这样了,你就饶了你兄弟吧!一家子亲兄弟,难道真要叫他抵命吗?”   谢建扬对着院子里的黑暗冷笑了一下,举步往外走。   张太夫人急了,嚎叫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死死拉住谢建扬的衣服,就往地上跪下去:“大老爷求你看我面上,饶了你兄弟吧,我给大老爷磕头了。你为官作宦的我们不敢沾光,就给你兄弟一条生路吧。”   说着真的就要磕头,凄厉的哭喊着:“你这是要我死啊,你索性拿刀把我杀了吧,我给你女儿偿命……”   鼻青脸肿的汪夫人也跪爬过来磕头:“大伯,大伯,我真的不知道现在人怎么样了,我这就打发人回去问我娘,这就去!”   这一会儿她是真的怕了,这事情完全不是她和汪老太太计划的那么容易。   她完全没想到,侯爷和侯夫人都压不住谢建扬,他就认准了要给女儿一个交代。 第52章 谢建扬双手把张太夫人扶起来,到底体力悬殊,张太夫人再拼命往下坠也抵不过谢建扬的手。他瞥了一眼汪夫人,垂下眼来:“也不用打发人去问了,我与二弟随你一起去吧。” 又对外头扬声道:“备车。” 那些小厮在外头早就噤若寒蝉了,此时听的这一声,飞一般的往外跑。 侯爷张张嘴,大约是想要阻拦,可半晌说不出话来来,最后只长叹了一声,心灰意冷的道:“都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了!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张太夫人却不放心,哆哆嗦嗦的死死抓着谢建扬的袖子:“去问问吧,问问也好……” 永成侯府三四辆马车驶入汪府,哪里也是灯火通明,说起来也巧,在二门上下车的时候,外头一阵骚动,有人大呼小叫的喊着开门,有人索性砸起门来,大门一开,立刻进来几辆马车,十几匹马,踢踢踏踏的小跑进来,在二门天井转着圈儿,有人笑有人叫,热闹的不行。 当先的几匹马上是几位锦衣公子,个个头戴金冠,腰围玉带,一脸跋扈,第一匹马上是个十六七的锦衣少年,张扬之气直冲云霄,看到谢建扬,就勒住马招呼道:“世伯怎么来了?” 谢家的人都不明白了,一家子都不认识,哪里来的世侄? 谢建扬却是点点头:“齐将军,这里是我家姻亲府上,我来问个事儿。” “哈哈哈!”齐鸿飞笑道:“这么巧,我也来问个事儿。” 他是跋扈惯了的,在这里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说着打了马就往里头冲去。 另外几个公子哥儿也都跟着打马进去,后头几匹马上则是青袍灰剑的侍卫。 谢家人见他们是往上房方向去的,也就都跟了上去,汪家也并不大,早叫齐鸿飞搅的鸡飞狗跳起来,此时谢家人赶过去,刚好看到齐鸿飞已经下了马,后头的侍卫有一骑后面捆着一个人,此时解下来丢在地上,头发散乱,衣服灰的不成样子,脸上又是鼻青脸肿,简直看不出是谁来。 大约是挨了打,又捆在马上颠到了这会儿,或许晕了过去,丢在地上声也没有。 汪家的人自然都惊动了,涌了出来,汪老太太叫几个儿媳妇孙女簇拥着,站在台阶上,给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齐鸿飞咧嘴一笑,一个侍卫上前道:“这是世袭一等神威将军齐将军!” 齐鸿飞曾祖父尚了公主,除了原本的爵位,也就又多了一个爵位,又因齐家子嗣不繁,竟叫齐鸿飞十岁上头就承了这个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的爵位了。 而称他齐将军,却是因为他随父效力军中,做了前锋左将军。 这时汪太医并他的几个儿子都赶了过来,连忙上前见礼:“不知齐将军驾到……” 齐鸿飞一摆手打断了这话:“不用讲这些虚礼了,我这是有事请教汪大人!” 那侍卫就把丢在地上的人提了过来,齐鸿飞一本正经道:“令郎调戏我,叫我给打了一顿,汪大人莫怪,不过汪大人也得给我一个说法才是。” 满场皆惊,只有跟着齐鸿飞来的几个锦衣公子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汪老太太脸色刷的就青白了,她这时候才看出来,这……这是她的小儿子汪俊英,今天扮了强人去抢谢家的夫人姑娘,就是他去办的。 这……这是出了什么差错了? 汪太医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倒也顾不得小儿子的狼狈样,他哪里敢惹齐鸿飞这小煞星,这人军中长大,胆量过人,跋扈无比,进京也得新帝钟爱,才进京不过四五个月,早惹了十桩八桩事出来。 别说只有他调戏人,没有人调戏他的事,就是有人敢调戏他,自己这儿子也不敢啊。 汪太医小心的说:“这……这或许有什么误会罢?犬子虽偶有淘气,也是认得齐将军的,自然恭敬才是。” 齐鸿飞又哈哈一笑,哪里看得出被调戏的样子,他笑过了才道:“说起来这事儿也古怪着呢,今儿我跟兄弟们闲着去皇觉寺逛逛,没承想遇到我表哥,骂我成日里游手好闲的闲逛——我表哥你认得吧?就是安平郡王府的大爷。” 汪老太太脸色更白了一层,腿都有点软了。 汪太医还是一头雾水,只是这位煞星就算要从这会儿讲到天亮,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得赔笑道:“认得认得,齐将军先请里头奉茶,慢慢儿说,若犬子真是得罪了齐将军,我自也不会轻饶。” 齐鸿飞就叫弟兄们:“都进来坐坐,跑了一天了,咱们也歇歇!” 又回头吩咐青衣侍卫们:“你们出了一膀子力气,又是这个点儿了,想必饿了,自己去厨房找吃的吧!” 简直当是自己家似的。 那些侍卫都是军中出来的,个个高大威猛,此时轰然应喏,一个个虎狼似的涌向厨房。 汪家自然也有会看眼色的儿媳妇,连忙道:“媳妇去厨下安排给军爷们的饭食吧?也打发人整治些小菜,请将军们略用用。” 齐鸿飞走进去,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上首,走在后头的一个锦衣公子依然把汪俊英拎进来,丢到地上。 齐鸿飞笑道:“我说到哪了?喔对,我叫我表哥给骂了,骂了不说,还把我的马给征用了,说借他跑跑,汪太医想必知道,我表哥最凶,我哪里敢惹他!” 你们家的事,我知道个屁!汪太医心里想着,这齐将军啰啰嗦嗦半天讲不到点子上,他又不敢催,急的要命。 可是汪老太太心中已经明白了,吓的半死,只是她自诩智计百出,这会儿却木头似的僵在那里,哪里想的出半个办法来。 齐鸿飞自然是故意这么啰啰嗦嗦的说着前因后果,就要看这恶毒老太太被吓的半死的样子。 这可是整治恶人的一大乐趣呢! 他还好整以暇的喝口新茶,道:“表哥征用了我的马,又叫我滚,可我回不来了不是?难道用走的?幸而我表哥的未婚妻也在皇觉寺烧香,表哥就打发人问了表嫂,说把她们家马车暂借来送我回京城,完事了再去接表嫂,表嫂是个大方人,自然就应了。” 汪老太太差不多已经要晕过去的,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齐鸿飞接着道:“没想到我坐着表嫂的马车——哦对,我这未来表嫂汪大人知道吧?就是你们家亲戚永成侯谢家的大姑娘。——我坐着这马车,走到半道上,竟叫人劫了!” 这一下连汪太医也面如土色起来,他也是为官几十年的人了,伺候了多少贵人,眼里看了多少事,哪里有不懂这弦外之音的。 齐鸿飞大笑:“有强人劫道呢,可把我吓的了不得……” 这话叫那跟着进来的几位锦衣公子的大笑给打断了,齐鸿飞瞪他们一眼:“这里说正经事呢,回头你们再笑!——听说是强人,我也不敢出声儿,就叫人给劫走啦,说也奇了,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被拉到什么山上,倒是一个小院儿,你们家这位公子亲自来掀开轿帘,调戏我:小美人儿!哥哥我……” 于是毫无意外的又是一场大笑,齐鸿飞自己都笑的半死:“他也没说完,我就把他打了一顿!说起来,这事儿还要请教汪大人,论理,永成侯府上两位孙小姐跟令公子都差着辈分呢,这哥哥两个字是怎么来了?” 汪老太太终于再受不了了,眼睛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一边有聪明会看事的儿媳妇孙女之类,两步把自己藏身灯影里悄悄退了出去,也有不懂的在那叫老太太:“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齐鸿飞转头一看,冷笑一下,手里喝了几口的茶随手就泼了过去,泼了汪老太太一脸:“晕过去这事儿就能完了不成?” 汪太医脑子里嗡嗡的响,这个时候他连问也不必问,就知道定然是老妻与儿子合谋,去害人家永成侯府与叶家定亲的大姑娘,没承想事不机密,人家早有防备,叶家大爷亲自出手,抓了个正着。 而这个时候,谢家的侯夫人,并两个儿子也正好上门来,在门口听了个正着。 不对! 汪太医先前慌着,没仔细看,这会儿看着,自己嫁过去谢家的二女儿也在,而且鼻青脸肿,竟是连她也合谋了吗? 对,老妻要算计人家谢家的姑娘,还有谁比又是汪家女儿又是谢家姑娘婶娘更要紧呢? 汪太医脸色铁青,心中无数念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倒是汪老太太叫茶泼醒了,面无人色,头上还往下滴水,一下子还看见了门口站在屏风跟前的谢家人,突然就大叫起来:“是我姐姐叫我做的!她是谢姑娘的祖母!是她说谢大姑娘忤逆,今后要真嫁了高枝儿了,还不知要怎么样踩她呢,索性趁现在叫她出了意外!” 这峰回路转的叫人吃惊,齐鸿飞又大笑起来:“这也太有趣了。” 那地上的汪俊英经过这么久也醒了,听他母亲这样说,也嘶声道:“我也只是想着小姑娘与其丢了一条命,倒不如我收了做外室,养在外头,倒比死了强!” “啧啧,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真是少见啊!”齐鸿飞点评。 第53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了,张太夫人张着嘴回不过神来。 汪老太太嘴皮子最是利索,又抢着道:“若不是姐姐吩咐,我做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啊?别人家的小姑娘,生死于我什么相干?我要去犯这罪孽?我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儿孙满堂,自己难道不会享福?偏要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说着还表功呢:“也是我不忍心,虽说也打发儿子去办了,却跟儿子说,若是有机会,能留得她们的性命也是好事,到时候远远的送出去,就算困苦些,也比没了性命的好。偏这小子不争气,竟就动了这样的心!果然该打!” 汪俊英忙顺着道:“是我一时脂油迷了心窍,只想着留了她们的性命也就罢了,就犯了这样糊涂心思,今后再不敢了。” 两母子一唱一和,把一切都往张太夫人头上推,也不知是现编的还是早商量过的,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张太夫人在家里就哆嗦个一回了,这会儿越发更哆嗦起来,连话都说不明白,倒是叫汪老太太一句一句的抢着说的活灵活现:“谢大姑娘订了叶家这门亲事,还是我做的媒哩,还不是因着我瞧着这孩子好?我要是不喜欢她,能替她费这个神?可也不知道大姑娘是怎么的,自订了叶家,想必思量今后要嫁入王府了,就……” 她还一副不好说的样子:“我也常去姐姐府上的,自然看得到,大姑娘确实时常顶撞姐姐,尤其是认了太妃娘娘做了干娘,还能把谁搁在眼睛里头?姐姐在我跟前都哭了两三回,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的,姐姐就打发我闺女回来跟我说,趁着大姑娘出去烧香,让她出个意外也罢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我自然不敢干,可是我姐姐说,我若是不应,她就说我闺女忤逆,要撵她回来!” “我的个天爷啊,这可是我亲生亲养的闺女啊!”汪老太太嚎的情真意切的,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我实在心疼闺女,别说要撵她回来,就是不撵她,我姐姐磋磨人的手段谁又不知道呢?我闺女在她手里,哪里还有活路啊……是以我一时糊涂,竟就应了!” “我私底下只不忍心,才悄悄嘱咐他,尽量不要伤了她们的性命罢了……”汪老太太道。 鼻青脸肿的汪夫人也在那里嘤嘤嘤的哭,这时候才跟着补充了一句:“前儿大姑娘把太夫人气病了。” 简直是完美注脚了一句。 真是有理有据,又合理又合情,把张太夫人气的哆嗦个不住。 而且看起来,汪太医还真信了,顿足道:“唉,你你你!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齐鸿飞啧啧两声,道:“汪大人,假了点儿啊,平时不大演吧?还得多练练,听说当年那家子出了鹤顶红的事儿,你也在跟前,就你这样子,是怎么哄的人信的?难道当年是老太太出马的?” 一句话说出来,汪太医不仅是面如土色,连腿肚子都转筋了。 齐鸿飞又赞叹道:“老太太这张口就来,还编的有模有样的本事,倒是不错的。” 一边跟他一起来的一个锦衣公子道:“光说话,有点儿无聊了,倒是鹤顶红的事儿听起来有趣,飞哥说说。” “滚,这儿说正事呢!”齐鸿飞笑骂。 张太夫人这会儿才说出话来:“你胡说!明明是你悄悄算计我孙女,第一回下毒没成,又要趁着她出去烧香的时候动手,还说为着掩饰,叫老二家的带着她去,只对大丫头动手,横竖是自己人,不会有意外的!明明是你!是你!” 齐鸿飞一脸不忍再看的样子,这位老太太战斗力实在太弱了,每句话都是破绽,就这样的本事,还动不动就要害人性命? 果然,汪老太太冷笑道:“倒也奇了,我要悄悄算计你们家大姑娘,我吃多了来跟你商量?你还能答应?你还肯打发二老爷家的夫人来掩饰?这事儿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呀!” 这样有恃无恐,当然是因为汪老太太自信捏住了张太夫人的命脉了,她要说出为什么肯答应谋害自己孙女的理由,那自然就要说出谢三爷犯的事儿,当着这样多的外人,要叫张太夫人说出这个理由来,那谢三爷就死定了。 可是不说,那张太夫人的黑锅也就背定了。 这个时候,谢家人才看出张太夫人是个窝里横,在家里仗着是老祖宗,底下都是小辈,自然横惯了,真没理的时候就拿辈分孝道压人,完全是耍赖,如今在外头,压不住了,就真没什么本事。 不过既然是窝里横,当然也有叫人瞠目结舌的横法,张太夫人叫汪老太太堵的没法说话,急的乱看,一眼看到汪夫人,不由怒从心起! 她也是说了那句话的,指认谢纨纨气她是事实,所以她有理由杀谢纨纨。张太夫人毫不犹豫,当即劈手一耳光:“都是你这个丧家货!败家精!” 女儿当着众人挨了打,汪老太太也装不下去了,一下子站起来,张太夫人一眼看见,越发连着几个耳光打下去,汪夫人先前还没想到张太夫人突然这样发作,措手不及,这会儿才急急的往后躲,可惜谢建扬和谢建岳还站在身边呢,此时一人一边挡着,汪夫人退不下去,倒叫张太夫人抓住了头发,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耳光声,简直把这窝里横显的淋漓尽致了。 汪老太太拼命的叫:“还不把她拦下,还不把她拦下!” 可是这会儿齐鸿飞还在呢,他解下腰间佩刀,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句话没说,也没人敢动一步。 待张太夫人把自己的手都打肿了,才肯罢休,不过这会儿她一脸狰狞,满心激愤,哪里还能觉得手疼! 汪夫人一晚上挨了几回打,几乎都看不出人样来了,此时委顿在地,只知道哭。 汪老太太知道张太夫人这是打给自己看的,更大声哭道:“谢大老爷、二老爷,你们也瞧见了,我姐姐这样的手段,我哪里敢不听她的呀,我要不听,我闺女哪里还有活路啊,早给她磋磨死了!” 简直坐实了是张太夫人拿汪夫人来威胁汪家的,可是谢建扬等了片刻,张太夫人牙咬的咯咯响,还就没说话,真的咬牙把这个事背了。 谢建扬平静的道:“三弟妹把三弟犯的那些事漏给老太太,倒拿捏住了母亲,母亲教导她也是应该的。” “你胡说什么!”张太夫人先急了,谢建扬道:“母亲为了三弟,肯认这个主使,我却不肯,冤有头债有主,母亲做了些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自然也别想混过去。” “闭嘴!”张太夫人急的不得了:“这跟你三弟有什么相干。” 汪老太太有恃无恐,还说:“还有三老爷的事?姐姐跟我说说。” 这时,外头又有人影的晃动,几名侍卫拱卫着叶少钧走进来,他惯例的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长身玉立,只站在门口,微微皱眉,就叫在场众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点。 这屋里自是一片狼藉,地上还有被打的半死的汪俊英和汪夫人,叶少钧只扫了一眼,对未来的岳父点点头,简单的说:“我已经把二夫人、大姑娘和二姑娘送回府了。” 还没等谢家兄弟说什么话,他又皱眉对齐鸿飞说:“打发你来办事,你倒就不去了。” 齐鸿飞站起来,嬉皮笑脸的道:“这戏太热闹,我就看忘了,表哥你不知道,这老婆子戏演的真不错,吓吓蠢货真是得力!” 他见叶少钧不大耐烦的样子,就对汪太医笑道:“你们两家的事,自己商量着办吧,不关我的事,横竖也是亲戚,自个儿亲热商量去!只你家老太太,要借我用用。” “这……这……”谁也没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借法,汪太医还没被先前那鹤顶红吓的回过神来,这会儿又叫这借人吓到了,结结巴巴的道:“借、借拙荆?” “对!”齐鸿飞咧嘴一笑:“我带她到安平郡王妃和徐总督跟前解释一下,她是怎么打发儿子调戏我的,哈哈哈!” 当然没有人还能会错意真是调戏,汪老太太那得意的样子还没褪下去就凝固在了脸上,吓的发抖。 汪太医忙道:“可……可这件事与郡王妃和徐总督有什么干系?就是他们想知道,可这还没查明白啊,拙荆是被大姨太太胁迫的,这……这就是带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不要紧。”齐鸿飞不以为意的道:“拶指随便拶一拶就有说的了,您老只管放心!” 我放心什么!汪太医简直能吐血。 齐鸿飞见他还要啰嗦,便恐吓道:“再啰嗦,我就把鹤顶红的事儿抖出来!” 汪太医一抖,竟就真的闭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齐鸿飞笑道:“这威胁人的滋味倒还真挺不错的,怪不得这老婆子捏死了不放呢,有道理有道理!” 说着一挥手:“带走!” 汪老太太哪里敢去,拼命挣扎喊叫,可哪里经得起那些虎狼般的侍卫,随手拎起来,塞进马车里,只听喊叫声渐渐远去了。 汪家众人噤若寒蝉,张太夫人也吓呆了。 待齐鸿飞都走了出去,叶少钧有意留在后面,谢建扬与谢建岳赶着上来道谢,谢建扬先前心里多少有点儿数,只谢建岳听得夫人与女儿无恙,简直喜极而泣,不住的道谢。叶少钧道:“既是我媳妇,我留意是应该的。自然也不会丢下二夫人与妹妹。” 停了一停又说:“这件事大约都清楚了,我的意思是,到底是女眷,闹的厉害了也没什么好处,谢大人只管与汪大人商议善后就是了。” 他扫一眼汪太医,汪太医随着那眼风就是一哆嗦,叶少钧才说:“谢大人提出什么来若是汪大人不应,就打发人跟我说,明日我好去晋王府,说说鹤顶红的事。” 汪太医面无人色。 就像齐鸿飞说的,这威胁人的感觉,其实还真不错。 叶少钧不过出现片刻,雷厉风行,一时之间,攻守形势迥异,轮到谢家拿住汪家的把柄了。 第54章 论善后这件事,汪家的大家长在这里,几个儿子也在,倒是可行,只是谢家,因侯爷并没有在场,似乎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但谢建扬坐下了,对谢建岳说:“二弟也坐,咱们事情并不多,趁着这会儿齐全,把事情说明白了吧。” 汪太医掂量了一番,知道自己家如今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叶少放下那句话来,其实就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了,想要强硬不认肯定行不通,倒不如放低了姿态,只管求饶,两家到底是多年亲戚,也是常来往的。 这会儿听谢建扬这样一说,便忙道:“说的是,唉,说起来,我们家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连我也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竟然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来,全是我们家的不是。” 一边的大儿媳妇眼色伶俐,连忙笑道:“都这个时辰了,姨母并表哥只怕还没用饭呢,不如移驾到小花厅了略用一点儿,再慢慢说话也使得。” 这里地上还有两个犯了事的人呢,只怕人家看着都上火,当然最好是换个地方说话,也好把两人带去救治。 谢建扬略沉吟了一下,便道:“不用这样麻烦了,我也没有多的话,三弟妹是我们家的人,回去再处置,就只老太太并令郎谋害我们家的人,还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任是汪家再亲热的叫着表哥,谢建扬也只客气的称呼老太太了,显然是不认这个亲戚的意思。 没想到汪太医还没说话呢,张太夫人却道:“这会儿说什么,你父亲也不在,谁做主呢?我们很该先回去商量一个章程,明日再说才是正理。” 是的,听到叶少钧的那句话,知道自己家占了上风,张太夫人又扬眉吐气起来了。 谢建扬不温不火的道:“父亲与母亲若是有什么要与汪大人说的,明日再说自也使得,我只说我的话罢了。” “你这是什么话!”张太夫人呵斥道:“一家子还分成两家话了不成?我跟你爹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做主。” 谢建扬倒也并不争辩。 张太夫人得意的哼了一声,道:“走罢,先回去,你父亲大概也等急了。”说着当先往前走。 谢建扬站起来,跟着张太夫人走到门口,吩咐在院子里等着的跟来汪家的下人:“看好车,好生伺候太夫人回去。” 然后就倒转回去了,依然坐下了。 在自己家里,儿子媳妇们跟前说一不二惯了的张太夫人哪里想得到有这样的事,不由大怒,当然不肯就此走了,几步走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这话没人听,谢建扬已经对汪太医说:“如今叶少与齐将军已经查实了,此事是老太太要谋害我们家的夫人姑娘,吩咐了令郎动手。叶少的意思,此事涉及女眷,也不必公事公办闹给人家看,我觉得这样也好。所以我想,通州长姑庵颇能清心寡欲,老太太不如舍了凡尘,时日长了,性子或能平和些吧。” 张太夫人在一边听着,对这个处置倒是挺满意的。 长姑庵她也听说过,听说里头的姑子大多是各富贵人家犯错的女眷,里头规矩极严,不许出门,家人一年只能去探望一次。虽不打骂,可整治的手段听说都是宫里头那些太监并嬷嬷们的真传,而且吃喝的差,还须自己劳作种地。 张太夫人一想到自己这个一生富贵的妹妹要去那个地方,只觉畅快,比就这样杀了她还有意思的多。 她掌家日久,当然明白日日的磋磨更难熬,真是这样结果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这些日子,她叫这个妹妹捏在手心里,自然痛恨已极,此时没想到自己家还能占了上风,能叫她落到这个地步,当然遂愿的很了。 谢建扬又道:“至于令郎,不知贵府是什么家法?” 汪太医道:“不瞒外甥,他虽做下这等混事,可到底是自己家的儿子,总不能真的送了官。只能开了祠堂请了家法,在列祖列宗跟前教训了,关在院子里读书,不许出门罢了。” 谢建扬垂首想了想,又与谢建岳交换了一个眼色,才道:“汪大人说的也是,我们家到底也曾是亲戚,并不想赶尽杀绝,虽说令郎此事叫人不齿,到底我们家姑娘遇了贵人,毫发无损,也就没有偿命这一说了。只一件,我与二弟看到他就不大自在,或许令郎回老家读书更好,到底清静些。” 这话的潜台词谁也懂,是要把汪俊英逐出京城去,且没有期限。 汪太医有点犹豫,儿子和妻子不同,儿子逐出京城,这辈子就再无前程可言,汪家长子见状,附在父亲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汪太医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应该的。” 谢建扬觉得也差不多了,汪家母子想要拿他女儿的命挣前程,虽然恨不得杀了他们,但如今女儿毫发无损,也就没有偿命一说,把老婆子关进尼姑庵赎罪,小的撵出京城,也算是差不多了。 谢建岳大约也是这样想的。 谢建扬就道:“既如此,我们也不叨扰了,这就告辞。” “什么?这就完了?”张太夫人听了两段处置,都觉得还行,既然不必偿命,这样已经是很重的处置了,可是怎么这样就完了? 谢建扬和谢建岳同时看向张太夫人,张太夫人道:“该处置的自然是要处置了,这是应该的,只是,你们家把我们家孩子吓成这样,就这样当没事人了不成?” 谢建扬隐约觉得张太夫人是想要说什么,张太夫人已经说了:“不说整万的银子抬来,头面总得有两副吧?” 谢建扬的一肚子火气和心灰意冷都哭笑不得起来,道:“母亲,不用这样。我们其实也不必再有来往了。” 张太夫人道:“为什么不用?孩子也不能白吓,你放心,我一分银子也不要,都给孩子们。” 谢建岳也忙道:“不是谁要的事儿,只是用不着这样。” 汪家长媳忙应道:“应该的应该的,明儿我就去府上,代母亲和弟弟给夫人和两位姑娘赔罪。” 谢建扬也无奈的很。 他也明白,张太夫人表现的再强硬再无赖,对自己同意杀孙女的事都是有些心虚的,知道是对不起孙女。他也看明白了,在张太夫人心里,别说用隔代的孙女去换三弟是值得的,就是她自己,为了保护三弟,甚至宁愿自己背上主使杀孙女的罪名。 面对汪老太太的威胁,咬牙认了下来。 看的明白,谢建扬就更加心灰意冷,他知道,如果遇到同样的利益冲突,张太夫人依然会选择保护她的儿子,不管牺牲谁。 再是无奈,再是不情愿,她的选择都不会变。 甚至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表现出来了一点觉得对不起孙女的意思。谢建扬最终也只是叹口气,走了出去。 谢府这会儿正热闹着呢,一家子都坐在正厅里,围着脱险回来的三人。谢纨纨早就把这事儿说与邓夫人与谢玲玲了,如今也都照着齐鸿飞那个话说的,众女眷直念阿弥陀佛,当然也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些话。 秦夫人眼睛哭的有点肿着,拉着谢纨纨看了又看,谢昭昭也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谢萱萱吊着邓夫人的脖子,到这会儿还在一抽一抽的,止不住哭。 谢玲玲只得帮着哄。 吴夫人还打发厨下做了糖水鸡蛋来大家压惊。 坐了一阵子,吴夫人笑道:“今儿真是万幸,不过这会儿也好早晚了,二嫂与大姑娘、二姑娘本就出门一日,回来又受了惊吓,只怕也倦了,不如早些歇着才是。” 谢纨纨笑道:“我们倒还好,倒是母亲并婶娘妹妹们被吓到了,我们也只是听外头大爷说这事儿,有些后怕罢了。不过婶娘说的也是,时辰不早了,不说我们,至少萱萱该睡了。” 谢萱萱吃了小半个鸡蛋,喝了糖水,倒也不哭了,就是声音还有点儿哭音,大声说:“萱萱跟娘睡!” 邓夫人劫后余生,又看到小女儿给吓成了这样,又是惊惧又是心疼,连忙道:“好好好,跟娘睡。” 众人说笑两句,自然也就散了。 走了两步,谢昭昭抓着谢纨纨的一只手指头,小小声说:“我也跟姐姐睡。” 她的小胖脸看起来有点儿紧张,谢纨纨想了想,对秦夫人道:“妹妹吓着了,我带她去外头住两天罢了。” 秦夫人也应了。 谢纨纨刚走到二门上,正好谢家去汪家的几人回来了,碰了个对脸,谢纨纨看到张太夫人,张太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她。 谢纨纨只顿了顿,然后一言不发,擦身而过,径直上了马车,倒是张太夫人看起来有点儿不自在,大约不管她以前多么强硬不顾一切,这会儿看到孙女,还是心虚的。 是以对孙女的这样无理,她居然罕见的没有出声。 谢建扬看在眼里,心里也是说不清的滋味,他再坚定的护着女儿,对抗母亲,可张太夫人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这样祖孙对峙的场面,谢建扬不仅百感交集,也十分难受。 但谢纨纨并不是真的谢纨纨,是以她对张太夫人并没有该有的那种感情,没有谢建扬那种百感交集,她的心里对张太夫人只有厌恶之情,连愤恨都没有,只有厌恶。 是那种恨不得这一辈子也不要见到她,不要有来往,甚至最好没有任何人在自己跟前提到她的那种厌恶。 恨一个人需要力气,她才不想为张太夫人费力呢。 这会儿坐在车上,谢纨纨满心里想着的是叶少钧那边的事,虽然叶少钧并没有跟她说下一步怎么走,可谢纨纨很明白叶少钧这个人,知道他绝不会叫她失望,而且在叶少钧送她们回府后,两人曾有几句话的简单交谈。 “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会用的。” “看,果然有好处吧?” “这种好处,不要更好。”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这一次,谢纨纨终于问了出来。 “这种十拿九稳的事,为什么不要?” “怕你出事。” 直到这会儿,谢纨纨还觉得那糖水鸡蛋没消化呢,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桂花蜜,甜成这样。   ☆、第55章   一家子闹腾了这整三两个时辰,吴夫人回到自己那小院子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可是吴夫人精神奕奕,眼睛发亮,看不出丝毫倦意。   跟在她身边的杨嬷嬷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陪房,自小儿就伺候她的,很明白她的,陪着她去看了一看熟睡的儿子的谢瑞珏,也没劝她去睡,倒是笑道:“今儿这事,古怪着呢。”   “可不是!”吴夫人笑道:“老爷呢?还没过来呢?”   “老爷先前在外头书房读书,后来出事了,听说侯爷书房闹的厉害,也就在外头等着,大老爷二老爷出去了,老爷才进去伺候侯爷呢。”杨嬷嬷忙回道。   吴夫人道:“打发藕花在拐角廊上点起小炉子煮些酒酿汤团,预备老爷回来用,这会儿大伯大姑娘都出去了,老爷只怕也该回来了。”   五房是庶子,亏的姨娘去的早,这五老爷总算平平安安长大了,只是侯府本来就败落,就是前头几个张太夫人养的嫡子都不过那样,五房自然就更差了一层了,四房五房成亲的时候,张太夫人说没屋子了,两房连单独的院子都没有,到如今还一齐挤在这个小院子里,只隔了一道月洞门。   杨嬷嬷果然出去吩咐了一声,回转身来,一边拿着鞋底纳着,一边笑道:“老爷在那头,不过隔着一堵墙,定然听的明白的很。”   吴夫人笑道:“就是不听到什么,难道还看不懂么?这事儿里头古怪着呢,什么齐将军凑巧用了咱们家的马车,不过是说来遮掩的,叶家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人家没有马车用要用咱们家的那点儿破烂?”   杨嬷嬷道:“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难道被坏人算计了,还要替坏人遮掩,怕她没面子不成?”   吴夫人笑道:“这事儿可不是这样简单,你想想,有些人为什么要动大姑娘?一个姑娘罢了,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得罪了谁叫人下这样毒手?归根结底不过是大姑娘高攀了这门亲事罢了。”   她一整晚都处于一种强烈的惊讶和压抑的兴奋当中,茶都顾着喝两口,这会儿才觉得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桌上茶喝了,才又道:“这门亲事,叶大爷是什么人?真能情愿?你忘了,当初定了亲,叶大爷可没上过门,咱们连他的模样儿都不知道,可为什么今儿突然他又去了皇觉寺见大姑娘?齐将军又怎么来借车了?这里头没一件事说的通。”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一个含笑的年轻男子声音从窗外传过来,把吴夫人吓了一跳,然后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细竹布长衫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杨嬷嬷忙站起来。   吴夫人嗔道:“到了家不进门,在外头听人说话是什么意思?”   五老爷谢建林笑道:“我见夫人没有打发人在门口守着,想着定然没什么要紧事要防着我,就随便听了听。”   “我防着你做什么?”吴夫人拿衣服给他换,一边笑道:“我防着谁也不会防着你呀。”   杨嬷嬷早指着出去看宵夜退了出去。   吴夫人问:“你今儿听到什么了?”   “今儿听到什么不要紧。”谢建林道:“要紧的是,明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吴夫人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听大伯的。”   说的这样毫不犹豫,很显然她早就盘算过了。在越来越好的大房和难伺候又吝啬的婆母之间,选谁一点儿都不难。   “分家呢?”谢建林问。   吴夫人一震,父母犹在,分家可不是个寻常事,她一时没说话,看向谢建林,谢建林也抿着嘴不语。   侯府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吴夫人是看在眼里的,谢家败落已久,原以为就这样混下去就完了,可如今大姑娘攀了那样一门亲事不说,又得了宫里太妃娘娘的眼,封了乡君,大伯也选了六品官儿,眼见的大房越来越好,这会儿分家单过,当然不如依然在一个家里强。   不过吴夫人也看得很清楚,大伯这一回回来,意外的强硬,已经隐隐的与侯爷太夫人分庭抗礼了,到如今看来,侯府已经不是侯爷与太夫人说了就算的时候了。   何况就算分了家,这亲兄弟的情分总是有的,且这一回这样的大事,自己一家子站在长房那边,大伯总会记他们一份情吧,今后大姑娘在那边府里好了,略看顾着他们这边一点儿,也就有了。   而且,吴夫人心里有个想头连谢建林她都不敢说:就是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有,只看着张太夫人气死,她也觉得值得!   “那就分!”吴夫人也并没有想很久,就很干脆的说:“无非就是清苦些,少人使唤,侯府有些什么东西我虽不大清楚,总隐约知道些,总得分我们几亩薄田,我也有些嫁妆,总是过的下去的。”   把这个话说完了,吴夫人才想起来问:“大伯想要分家这事,你怎么会这样想?”   谢建林道:“你打量今儿这事儿是小事?我在隔壁书房听的不敢出去。有人拿到了三哥的把柄,若是抖出去,三哥不说一定会死,流三千里是跑不掉的,拿这个威胁太夫人,太夫人就允了拿大姐儿的命去换。”   吴夫人听的一抖,到底是妇道人家,平日里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哪里听过这样的事,回过神来才说:“怪道呢!那更要分了,咱们苦些不要紧,不能拿命白填还了人,太夫人连嫡亲孙女都舍得填那三房,何况咱们,真要有个什么事儿,把咱们卖了的时候都有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就是犹豫,怕分了家,你今后跟着我吃苦。”谢建林说。   要说这个,吴夫人还真不怕,她甚至觉得这侯府也一样是苦的:“有些话,你没说今儿这话,我也不跟你说,我嫁进来也有五年了,做针线做到半夜的事也是常事,有多少回我怕扰了你,躲到杨妈妈屋里做,我说过什么了?交到公中,也没见一个好字儿,今后分了家,我做的再多,那也是给我们家自己做的!”   张太夫人连亲儿子都有亲疏,这后头两个庶子就更别提了。说起来这些,谢建林与吴夫人就更有话说了,夫妻两个直说了半夜的话。   第二日一早,一家子照常过去上房请安摆早饭,谢建扬与谢纨纨是掐着点儿进来的,一家子女眷都在,只没见汪夫人。   汪夫人昨日被带回来,不许回屋,只在上房院子里跪着,只是到了半夜,张太夫人醒了要茶,她就急急的进去伺候,又是哭又是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竟叫张太夫人就熄了火,今儿让她回屋养伤去了。   谢纨纨进门就听说了这事,简直大开眼界,这汪夫人说话的本事叫人叹为观止啊。   谢纨纨径直进门,也不请安,直接就坐下了,张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倒没说话,秦夫人笑道:“昨儿吓的那样,怎么就不多歇着,这么早进来做什么?你一个人来的?”   谢纨纨清清楚楚的说:“爹爹也进来了,去了祖父那里,去说咱们分家的事。”   “分家?”秦夫人昨日只听谢建扬提了一句,她不以为然,又因为女儿出事,到底心乱些,并没有当一回事,此时还吓了一跳。   邓夫人惯例的不大抬头,倒是平静的很,古怪的是,连四房梅夫人,五房吴夫人居然也都一脸平静,惊讶的好像只有秦夫人。   当然,也还有张太夫人。   不过,秦夫人惊讶之后,倒是欢喜起来:“也罢了,老爷既然这样说,想必自有老爷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张太夫人阴沉沉的说:“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父母尚在,做儿子的就要闹着分家,这是什么道理?”   秦夫人连忙敛了神情不敢说话了。   可是谢纨纨是不怕的,她闲闲的转过头来,微笑道:“大约就跟做祖母的帮着外头人想要孙女的命的道理是一样的罢。”   她是特意前来说这件事的,不过叫她惊讶的是,再次发出一声惊呼的,除了秦夫人,还有五婶娘吴夫人。   “这这这……大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   “纨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后两句话,可见吴夫人比秦夫人利落多了。   张太夫人哪里肯叫她说,连忙道:“胡说什么!这样子的话也是说得的吗?”   又呵斥吴夫人:“用过饭了你不去看看茶,倒在这里闲聊。”   吴夫人胸有成竹,站在那里笑道:“这话是什么闲聊呢?大姑娘这句话,也太吓人了,自然要问问,若是大姑娘胡说的,咱们到底是做长辈的,自然该教导她,若是真的——难道一家子还不该知道?”   张太夫人不妨这个小儿媳妇张嘴就敢顶撞,不由一怔,正要喝骂,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看几个儿媳妇的样子神情,静了半晌,才冷笑道:“原来今儿这是都攒着劲儿要跟我打擂台呢!”   连秦夫人都明白了过来,张着嘴,然后又合上了,没再说话,谢纨纨倒是过去,附耳与她说:“咱们分了家,母亲正好当家做主呢。”   说的秦夫人精神一振,满心都欢喜起来。   ☆、第56章   秦夫人便道:“纨纨刚才说的那个要命是个怎么回事?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谢纨纨笑道:“我昨儿没说,只怕母亲吓到,不止母亲,四婶娘五婶娘也不知道吧?”   吴夫人忙道:“瞧大姑娘说的,我哪里知道去?自然是不知道的。”   谢纨纨慢条斯理的对着张太夫人笑道:“并不是为着分家我才说,这到底是一家人,死也要死的明白不是?”   她又转头对她们道:“三婶娘的母亲不知什么失心疯,要害我的性命,竟拿三叔父在任上的事来,拿住了祖母,祖母就应了帮着她们害我的性命,选在昨儿我出门动手。”   谢纨纨又看向邓夫人与谢玲玲:“原是我的罪孽,竟连累的二婶娘和妹妹,倒叫二婶娘和妹妹吓的了不得。”   谢玲玲哭道:“这哪里是姐姐的错,自然是那些坏人的罪孽。”   秦夫人大惊:“还有这样的事?母亲,三弟做了什么,跟纨纨有什么相干,哪有拿纨纨填还这件事的!我的天爷,幸好昨儿碰见了叶家大爷呢!”   张太夫人在儿媳妇跟前是权威惯了的,此时恶狠狠的道:“你竟敢当面问我?你还有半点儿孝心没有!”   秦夫人果然下意识的一缩,有点惧怕,反是四房的梅夫人道:“这与孝心有什么相干,这三伯的事,反拿侄女儿的命来换,这通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还不许大嫂问一问了?”   吴夫人在一边瞧着,心里暗暗点头,她虽没与四房通气,但平日里她们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又都是庶子媳妇,自然来往多些,她很知道四嫂看起来模样温柔,其实心里头是个刚硬有主意的,想来四房也定然看得明白,这侯府如今跟以往是不一样了。   吴夫人一边想着,一边也跟着出声附和:“可不是四嫂这个理吗?三伯做了什么,那是三伯的事,哪怕天大的事呢,也没有拿侄女儿去填还的,怪道大伯要分家呢,这有一就有二的,谁不怕呢?”   邓夫人叫谢玲玲拉拉袖子,就开始嘤嘤嘤的哭起来。   秦夫人见这样的场面,胆子也跟着大了一点儿了,想了想道:“这事儿与孝心有什么相干,三叔要我亲闺女的性命,我问一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通天下都说得过这个理去!母亲不肯给我交代,我是不敢问母亲的,我去问三叔与三弟妹还问不得了不成?”   四个儿媳妇同时反水,这还真是在这侯府不可一世的张太夫人没料到的,她愕然了。多年自诩的掌控力在这一刻碎成了粉末,简直变的可笑起来。   张太夫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往几个儿媳妇脸上一个个挨着看过去,到得后来,不怒反笑:“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我还就不信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们母亲,这规矩礼法都是摆设不成!我就是不分家,你们少做梦了!我看你们敢不敢把我怎么样!”   吴夫人牙尖嘴利,比秦夫人强到天上去了:“母亲说差了,我们并不是不愿意伺候母亲,我们只是不愿意拿儿子女儿来填还三伯,母亲对三伯这样慈爱,我对我的儿子自然也是一样的,可不愿意让我儿子做别人的垫脚石。”   梅夫人看着是个温柔的,说话却比世人都犀利些:“这大姑娘还是亲孙女呢都这样,我们这隔了肚皮出来的,只怕死上十个八个,都没人心疼呢!是不是五弟妹?”   饶是谢纨纨对这个家有心理准备,也看过张太夫人恼怒起来丝毫不顾体面,破口大骂甚至动手的样子,可这会儿也又一次叫翻了脸的婶娘们惊的瞠目结舌。   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没一句话骂人,可比骂人还难听的多。   谢纨纨当然知道这种破败的家庭,不能与自己以往见过的事情比,比如说,这件事若是一模一样的发生在自己舅家顾家,那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分家这种事肯定是水到渠成,必然悄无声息。   因为每个人都会算,都会明白这件事的影响,谁占了上风,谁有利,谁手里有些什么筹码,失败者也清醒的知道自己只能妥协,无谓挣扎不过叫人看笑话罢了。   所以这种事的后续处理通常是悄无声息的。   谢府当然不一样,谢纨纨也预备好了手段非要分不可的,可如今这个形势,也依然出乎她的意料,在她想来,定然一家子向她们房施压不愿意分家的,甚至她预料过了张太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婶娘们的苦求,既然无法晓之于理,就会动之于情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话刚说出来,几位婶娘就集体倒戈了,话还比自己说的厉害多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谢纨纨和张太夫人一样意外。   张太夫人叫这个意外气的直出粗气,然后转头问邓夫人:“老二家的,你也要分家?”   邓夫人一直在哭,此时才起身跪下求道:“求太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做梦!”张太夫人啐道:“要分家,先等我死了!”   见邓夫人被自己一骂,跪在那里还是哭,又道:“全天下都没这样的道理,父母在就敢分家!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不行!”   然后又指着两个庶子媳妇骂道:“小妇养的就是白眼狼,几十年也养不熟,想要分家自己当太太?呸,要出去只管光身子出去,我一两银子也不会给!一家子没个营生,吃我的用我的,还想分家?想的美!”   “住口!”侯爷在外头喝斥了一声,领着几个儿子进来,五个儿子一个也不缺,三老爷谢建廷显然挨了打,身上还有痕迹。   张太夫人很明显的怔了一下,显然是第一回被侯爷这样喝斥,越发怒了:“凭什么分家?这么些年,什么不是我出的银子?你谢家有什么?就那么几亩地,够你使还是够他们使?不是靠着我,你们还吃香喝辣金奴银婢的使着?早都喝西北风去了!要分家,先把这些地,连这宅子都卖了,填还了我的嫁妆再说!没得说分我嫁妆的道理!”   这就是张太夫人在谢家掌家数十年的最大依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样的。   她出了银子供养一家子,自然就人人都要让她几分。   侯爷在这个时候也叫她堵的无话可说。倒是谢三爷过去抱着张太夫人的腿跪下哭道:“娘,算了,分吧,儿子奉养您!”   张太夫人还没问,他就说:“大哥给爹爹说了,若是不答应分家,就把那些事拿出去,免得今后又为这些事害了家里人,娘,既然一家子兄弟都绝情的这样了,就是强着在一个家住着还有什么意思,倒是分了的好。”   说着又嚎啕大哭。   张太夫人也跟着哭起来:“我怎么就养出这些天打五雷劈的黑心种子来,自己父母,自己兄弟也容不下啊!”   众人都相看无语,那两母子哭了一场后,张太夫人似乎平静了点,朝着四个儿子逐个看过去,问:“你们都愿意分家?”   果然都点了头。   “那就分!”张太夫人知道大势已去,她坐下来:“我这就把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先清点了,两个铺子每年的入息都是有帐的,这些年都填到侯府,养了你们这些白眼狼,如今既不认我这个娘,也没有我白填了你们的,差着多少,先把我的补上,要还有剩的,你们只管分去!”   张太夫人恶狠狠的道:“没有补上我的,就别提分!”   这话说出来,最尴尬的就是侯爷了,此时便道:“哪有这样的事,通天下也没有卖了祖宗的东西再分家的。”   “通天下也没有这样一群白眼狼的!”别看张太夫人在汪家的时候没什么战斗力,回了自己家了,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你们谢家男人的出息!父母还在就闹着要分家,还想分我的银子!呸,我还没死呢!就算我死了,我的银子也不留给你们!还有什么隔了肚皮的小妇养的,既不是我生的,更别指望花我的银子,还想分银子分田地,也不瞧瞧一大家子几十个人,坐吃山空还人人都使着两三个下人,你们也配!我就瞧着你们滚出去了,能过什么好日子!”   这有银子就是有底气啊,谢纨纨叹为观止。   侯爷有点灰头土脸的,只得去看谢建扬,谢建扬挺直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谢建岳还是很坚定的样子,四老爷五老爷就忍不住看了过来,露出一点儿犹豫彷徨的神情来了。   不过等了一等,两人还是没有说话,谢建扬才道:“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就照着清理了吧。”   “老爷!”   “大哥!”   秦夫人和五老爷都忍不住了,纷纷出声,吴夫人拉拉五老爷的袖子,他就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连忙噤声。   秦夫人急了,真要什么都分不到,还分家做什么,没家产没银子,一个空头的当家奶奶又有什么意思。   谢建扬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上:“我是大哥,多年来没有供养父母弟弟们,实在惭愧,我在长寿山上与人经营了一个茶场,这事父母兄弟都是知道的,当时也是我在外头借的钱,没用家里一分银子,今年年头,那里得了贵人青眼,赚了些银子,先放在这里,若是不够,我再去银号提,若是有多了,分与三个弟弟吧。”   他停了一下才说:“就当是我这些年来理该供养父母妻儿并弟弟们的份吧。”   张太夫人冷笑道:“也不知是今年的银子,也不知是以前就赚了的银子,只是存着私房,怕人用了他的!”   梅夫人见分家成了定局,越发不怕,温温柔柔的说:“大伯若是要存私房,何必这会子拿出来,倒不如学着那些人,只管攥在手里,偶尔撒个一点半点,还要人感恩戴德磕头谢恩呢。”   “那些人”简直叫她气个半死。   梅夫人与吴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道:“说起算银子,还有一项不能漏了,三嫂拿着公中的银子,常成百两上千两的放出去得利银子,这也算是公中的才是,如今既要拿公中的银子还母亲嫁妆,总不能漏了这个!”   谢建扬刚想说算了,谢纨纨赶忙跟了一句:“就是!”   她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第57章   谢建廷显然不妨四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没想好怎么驳呢,五房吴夫人也忙跟着道:“正该如此,既要明算账,那自然谁的帐都该算。”   谢建廷终于道:“哪有这样的事,公中的银子,无非是过一过手,哪里有什么利钱银子,四弟妹就是不忿母亲要算嫁妆银子,才说这样的话的吧。”   这会儿才看得出,梅夫人真不是个省油的灯,立时笑道:“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三弟妹拿着公中的银子放利钱,怎么就成了不忿母亲了?倒也奇怪,难道还是母亲教她放的不成?原来母亲早这样看重三嫂呢?那怎么三嫂还只顾着你那好岳母,倒把母亲给坑了呢?”   “什么叫坑了,哪有坑母亲,你别胡说!”谢建廷显然招架不住这些女子的唇枪舌剑,不懂把话题扯开,两三下就被拖进了昨日的话题里去了。   梅夫人笑道:“昨儿我虽然不在,可三嫂当着那些人说母亲谋害纨姐儿的那句话我倒也知道,连母亲亲自出手教导三嫂我也知道,怎么三伯不知道么?”   张太夫人脸色铁青,道:“你们要分家,说分家的事就罢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老三家的哪有放什么利银子,没这回事!都给我闭嘴!”   这会儿张太夫人的话早不如当初那么有用了,梅夫人既然肯扯破脸,当然就不肯让她,她倒是一贯的温柔神情,没有丝毫动怒着急的样子,说话柔声细气的:“有没有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谁说了不算的,三嫂的利银子,都是李才替她放的,打量谁不知道呢,三伯既不知道,咱们只管传来问问,若不是三嫂给的银子,是他偷出去放的,就送官打死也就罢了。”   谢纨纨这会儿真是没出够气,唯恐天下不乱,立刻当着人吩咐叶锦:“去告诉叶大爷打发来办事的人,我这里有个奴才叫李才的,即刻抓起来问话,想来这些银子也是记了帐的,只管打发人去抄了他们家看看,若是奴才偷了主家银子放出去,便送到顺天府去!”   “你敢!”张太夫人急了,先前只是媳妇反水,在这里磨嘴皮子,她虽愤恨,却不怕,这会儿听说抄家送官,闹出去就厉害了,连忙喝止:“快站住!”   可惜她对着的是谢纨纨,谢纨纨笑道:“我为什么不敢?婶娘们不敢,我还不敢么?我可是差点死了一次的人,我怕什么?真是好笑,祖母要明算账,一家子都应了,如今算一算三叔父的帐,祖母急什么?三叔父有的是银子,还在乎这点儿利钱?”   谢纨纨也是腻味透了:“惹恼了我,咱们再把三叔父贪的那些银子的帐算算!既然咱们为着他贪的银子担了风险,三叔父是不是也该把那些银子拿出来算算帐?”   “你敢这样说!”谢建廷听到这个话更急了,指着谢纨纨却不知道说什么,谢纨纨一昂头:“自己做的事,把一家子害成了这样,又因着是祖母,咱们不能怎么样,只得分家了事,三叔父还当没事人,还有理了不成?我就说了怎么了,怕人说你别做啊。”   梅夫人都咋舌,这位大姑娘怎么突然这样厉害起来!不过想来也是,若不是有外人帮忙,她就得叫自己家长辈害死,大概生死路上走过一次的人,就格外不同些。   吴夫人笑着道:“大姐儿这话说的不错。”她也是个灵透人,虽然不是特别清楚谢老三到底做了什么,可既然是流刑,又听到大姐儿说银子,自然猜也猜得到是任上得了赃银:“三伯的事若是犯了,咱们一家子可就倒霉了,多少受些牵连,是以这个家非分不可,可咱们这是因着三伯分的家,那三伯白得的银子,自然也该算算帐才是。”   说的连谢纨纨、谢玲玲都扑哧笑了出来,谢建扬挺无奈的,他就想分个家,今后一家子安稳过日子,真没想到这个家分出这些花样来。   四房五房积怨久了,如今横竖撕破脸,自然是抓到一点儿空子就要穷追猛打,偏偏张太夫人偏心就久了,惯的三房的漏子又特别多,他们还觉得这是应该的,直是叫人觉得好笑。   谢玲玲是个省事的,又真正是个小姑娘,自然温柔天真些,谢纨纨却不一样,她年龄其实不这么小,且底气足,又特别看不上那些人,看四房五房穷追猛打,她简直乐在其中。   真是喜闻乐见。   此时又笑着帮腔道:“那个可不好分,咱们也没有个确数不是?而且那种伤天害理的银子,除了那种黑了心肝的,谁使着不烫手呢?”   谢建扬此时皱眉道:“纨纨你满嘴里哪里学的这样不干净的词儿。”   谢纨纨嘴快:“跟祖母学的!”   这下子轮到梅夫人吴夫人扑哧笑出声来了。   秦夫人比众人都慢几拍,好一阵子没说话了,只是说到银子,她哪里舍得不说话呢,这会儿终于找到个话茬子,说:“那三叔这银子到底要怎么算?”   梅夫人打蛇随棍上,笑道:“要我说,就是真分了这银子,我也没脸使,果然是大姑娘说的那话,除了黑了心肝的,谁好意思使伤天害理的银子呢,可是这一家子如今在这里明算账,总不能算了这个帐不算那个帐不是?”   “对对对!”吴夫人忙笑道:“要不,还是听母亲的吧,母亲说要怎么算好呢?”   要真听张太夫人的,张太夫人当然是不肯算这个帐的,银子是小事,摆出来说那件事可就要紧了,可这会儿的阵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众人咬住了三房不松口,不是像平日那样,她简单一句话能了事的。   正在犹豫间,梅夫人还体贴的道:“母亲若是觉得自家人算起帐来,三伯吃了亏,倒也不妨,咱们请了族里的爷叔们来,想来族里的叔爷,总不至于帮这个不帮那个的,这样子,母亲的嫁妆这些年用了多少,算明白了,三伯这个也算明白了,还有大伯拿出来的银子,都算明白了,这才好,谁也心服不是?”   这就是张太夫人的痛脚,不管她在家里有多厉害,看起来有多强硬,她心中其实是明白她是站不住脚,不足为外人道的。   她敢在家里横,不过是横惯了,底下又都是她的子女媳妇,她再无赖,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可这会儿这样一说,她就坐不住了,四房五房真要横下心来,去请了族里的人来说这件事,事情就难以收拾了,而谢建廷更是给吓住了,只拼命给张太夫人使眼色。   只她横惯了,此时就算急了,也说不出示弱的话来,只犟着不开口,倒是侯爷在一边泥雕木塑般的坐了半日了,此时见这样的形势,出来说话了。   “越来越不像话了!”侯爷沉着脸,可惜没人怕他:“一家子说什么两家话,算什么帐!都给我收起来!老大也把你的银票收起来,我还在这里,还用不着你出这银子!明日我就把侯府的产业清理出来,以前分家也有现成的例子的,照着成例分了就是了。”   谢建扬没动,谢纨纨轻轻推推秦夫人,秦夫人振奋的走过去把银票给收了回来。   谢建扬皱皱眉,谢纨纨看见了,她是个说话从来不肯藏着掖着的人,当面就说:“爹爹如今有了产业,想要孝敬祖父祖母,供养叔父们,也是有的。今后尽有日子。可不是在这会儿,这会儿是为着什么分家,一家子都知道,也不用不好意思说,为着这个,倒要爹爹出银子,我不应!”   “你不应?你算什么东西?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你凭什么能说不应?”张太夫人又不爽了。   “凭你欠我一条命!”谢纨纨直视张太夫人。   那是谢纨纨的命,她一直记着的。   就是张太夫人这样的人,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你又没死这样的话来。   侯爷见越发不像了,只得道:“就这样定了,你们都先回去。”   再说下去,越发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都扯出来了,没个开交。   众人见状,也就都散了,谢纨纨随着谢建扬走到二门上的时候,谢建扬才长叹一声,谢纨纨在身后听的真切,便问怎么了。谢建扬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祖父若是肯理事,咱们家也不至于是这样了。”   作为当家的侯爷,谢文洪只知清贵,不耐烦庶务,一切家务事只凭张太夫人做主,且他出生之后不久,就正逢当年的夺嫡,他的整个儿童少年时代,一家人都在惶恐之中度过,生怕哪里有个什么,就万劫不复,这大约就造就了谢文洪避世的性格。   他巴不得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要他有的吃喝玩乐,平稳安逸,万事不要烦他最好,所以他怕张太夫人与他闹,叫他不得安宁,自然就一次次退让,换的平静。   也是这样漫长的日子的一次次退让,终究造就了张太夫人如今这样唯我独尊,刻薄跋扈的性子,也终究造成了这一家子如今这样离心离德的局面。   谢纨纨想了想,竟没有话可以安慰他。   谢建扬看着女儿,情绪低沉的说:“只是委屈了你。”   ☆、第58章   分家不是一件小事,涉及的东西本来就多,加上一家人离心离德,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扯半日,互不相让。   尤其是女眷的言辞精彩的可以写一部书。   秦夫人叫谢纨纨三言两语的打发了,果然不出头,让谢纨纨自己去折腾。谢纨纨跟她娘说的是:“祖母那么凶,又知道爹爹有银子,叫你给你敢不给吗?我就不一样,她欠着我的命呢,不敢把我怎么样,爹爹也听我的,要不是我,咱们家前儿就把银子给出去了,娘说是不是?”   秦夫人想想前儿的场面,不由的点头,能不面对老太太,不惹恼丈夫,就能拿着银子,她当然愿意,也就应了。   四房五房的婶娘都不是能轻易打发的,但又都有眼色,心里明白事,隐隐约约以谢纨纨马首为瞻,十分有趣。   不过最有趣的还是二房,邓夫人本就是个沉默老实的人,又沉默了十几年,嘴头子越发不行,反是谢玲玲站了出来说话,开始胆子还有些小,有些话又不好意思说,不过经过这样十几天的鏖战,竟有点儿脱胎换骨起来。   因谢玲玲是晚辈,面对长辈总是天然弱势的,且又没出阁,有些话越发不好说,姿势也不好十分难看,可谢玲玲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另辟蹊径,她每次总带着四岁的胖乎乎的谢萱萱,将她抱在膝上,拿一块糖给她慢慢吃,偶尔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就悄悄的教给谢萱萱说。   童言无忌,常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好几次都叫谢纨纨笑倒。   并不只是争吵,有时候打打圆场,有时候教她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婶娘跟前传递信息,明知道她在递点子,可就是张太夫人这样的人都拿这样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没有办法。   甚至有时候谢萱萱大哭起来,就能结束一天的争斗。   这样闹了近二十天,这谢家的家还没分清爽,安平郡王府却已经大摆宴席,广撒请帖,遍邀亲朋,要热闹整三日。   安平郡王上本请封嫡长子叶少钧为世子,圣上已经俯允,旨意明发,成为京城这一阵子以来最热闹的事。   京城被封世子的人不少,但叶少钧此事意外的人却更多,京城里这一个档次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叶少钧虽然颇为能干,又与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新帝交好,可意外的,他谁都搞的定,就是不得其父安平郡王的欢心,安平郡王宠爱其嫡次子叶少云,也是徐王妃所出长子,据说曾不止一次的在人前说过叶少云酷肖他,今后必能光大王府。   颇有属意叶少云为世子之意。   这也是为什么谢纨纨当初在想到是徐王妃要她的命时候,就推测出徐王妃要给叶少钧冠一个妨克的名声的缘故。   叶少钧在府里全无优势,但在外名声极好,人人都说他出息,甚至就是不喜欢他的人,都承认他的才干,是以安平郡王就是再属意叶少云,也轻易不敢为他请封的。   他缺少一个不请封能干的嫡长子为世子的理由。   叶少钧生母早逝,若是加上两任未婚妻都在订婚后意外去世,这样孤寡妨克的名声也就可算是一个理由了。   当然,考虑到新帝对叶少钧的宠爱,安平郡王是不是现在就敢为叶少云请封也并不一定,但先造出这样的名声来,对徐王妃当然是好事。   今后若是有了机会,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   是以突然之间,安平郡王竟为叶少钧请封,实在颇叫京城无数人都出乎意料,各家接了请柬,都纷纷出席,自然是为着看看这叶少到底又使出了什么本事。   不过有这样意外的不包括谢纨纨,她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狠毒的汪老太太,如今害得徐王妃不得不妥协,竟要亲自去请安平郡王为叶少钧请封,只怕徐王妃能恨死她。   她想用谢纨纨的命换的汪家人的荣华富贵显然是不可能了,只怕连现在的安稳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汪家把徐家得罪的狠了,有他们的好看!   总算是对无辜的谢纨纨的一点我慰藉。   作为世子叶少钧的未婚妻,谢纨纨在这三日大宴宾客中都要出席,虽然不是主人身份,可终究算得上要紧人物。   安平郡王府第一日请各世家、豪门、宗室。第二日请一家子的亲戚,第三日是世子叶少钧下帖子请客,谢纨纨如今又有乡君身份,又是庄太妃的义女,说起来一点儿也不差。   庄太妃显然很清楚她这边的事,先就打发银针送了三套衣服来给她这三日穿,都是今年上进的新料子,第一日那套最是淡雅,第三日那一套反最为富丽华贵,谢纨纨谢了恩,笑道:“母亲竟想的这样周到,叫我怎么说呢,姐姐回宫后替我禀母亲,赶明儿我再进宫看她老人家。”   谢纨纨不是喜欢素净的人,她向来爱红爱花,料子都挑鲜亮的用,不过这一回她当然还是用了母亲预备的衣服,腰佩的也是前儿庄太妃赏的那副极为华丽繁复的禁步,头上却只用了一对光润浑圆的南洋珠耳坠子,螺髻上用了一只点翠的蝴蝶,其他金簪金钗都没用,反簪了两朵玉兰,衬着雪肤玉貌,格外清新脱俗。   与秦夫人一起前往安平郡王府。   进二门换轿子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注意她,谢纨纨惯例的昂着头,简直没什么感觉,反是秦夫人又是兴奋又是欢喜,又带着点儿胆怯。   兴奋与欢喜不用说了,自然是因着叶少钧获封世子,女儿今后就是郡王妃,自己当然就是水到渠成的郡王妃的母亲了。胆怯的是生活圈子是那样,此时乍然在这样的府邸出入,尤其今日,赴宴的人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贵!   都是她以前接触不到的人物,远远见过的,听说过的人物,如今第一回要平辈论交,当然有些怯怯的。   叶少蓝也是主角,如今天也热了,她穿着银红的罗衫,显得冰肌玉骨,十分秀雅,听说谢家母女来了,亲自迎到了垂花门,亲亲热热的拉着谢纨纨的手笑道:“姐姐来了,刚才顾家表姐还说没瞧见你呢,可巧就到了。”   谢纨纨随口道:“顾家表妹倒是来的早。”   她是叫惯了表妹的,幸而如今是太妃娘娘的义女,倒算是有这个身份。   叶少蓝与秦夫人见礼,又挽着谢纨纨的手往里走,一边轻声道:“我外祖家的表姐们连同表侄女们也都来了。”   顾家的小姑娘不多,多的是大姑娘,那是因为顾家上一代前头四个都是儿子,底下两个姑娘,大的进了宫,如今成了太妃,小的贵为郡王妃,却早逝。顾家前头还有三个嫁了人的表姐,底下就剩了个顾盼和两个小姑娘。   不过倒是几个表侄女都大了,大的那两个,也到了交际的时候了。   今儿是叶少钧的好日子,作为亲近的舅家,几位表姐来都是应该的,谢纨纨正奇怪叶少蓝为什么这样说,叶少蓝已经道:“几位表姐都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不饶人的,心里却是好的,你别怕。”   谢纨纨这才意会过来,几位表姐都是厉害人物,她当然知道,但谢纨纨不知道,而且,作为舅家的表姐,她们看不上徐王妃给叶少钧订的未婚妻也是有的。这是叶少蓝善意的提醒。   蓝蓝就是这点体贴,谢纨纨便笑道:“哎哟我可怕了,等会儿我进去,我就跟顾四姑娘坐吧,想来表姐们对自己家妹妹总得好些。”   叶少蓝当然听得懂她话里的笑意,便也笑道:“你倒也不怕,被欺负哭了,还能找我哥替你报仇呢。”   “可不是吗!谁怕谁啊。”谢纨纨一点儿也不害羞,还颇为得意。   叶少蓝都叫她给笑死了。   不过她还是真的进了门直奔顾家那里,先拉着顾盼说了两句话,才过去与徐王妃见礼。   今天这样的日子,徐王妃就是再不愿意,也打扮的富丽的坐在上面,或许还比平常要更精心些,生怕人说闲话。   不过看到谢纨纨,她终究是有些不自然的。   谢纨纨不知道徐王妃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也不关心,以前她还是江阳公主的时候,徐王妃对着她当然是恭敬的,而且也没有什么恶行,至少顾家的人没有逮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只因着天然的利益冲突,让他们站在对立面上,谢纨纨对她,说不上痛恨,只是有些小动作叫她瞧不上眼罢了。   可如今,她成为了谢纨纨,才真正痛恨了这个女人。   这样光鲜艳丽的形容之下,不说别的,就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的性命。   只是谢纨纨也没有别的办法,依然要过去行礼问安,徐王妃柔和的声音很动听的说:“谢大夫人与大姑娘快别多礼了。只是我也给你们家侯夫人下了帖子,怎么侯夫人竟没有一起来呢?”   坐的近的都听到了,自然就回头来看,好多人心里都有点儿惊讶,今天这贺世子请客的日子,这位王妃心里不痛快那是定然的,不过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给未来的世子妃下马威,好像太小气了些吧?   倒是谢纨纨心里头火突突的跳起来,满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还没找她的麻烦,她倒来找我的麻烦来了?   她杀人未遂,叫叶少钧抓住了机会封了世子,她还委屈上了不成?明明自己是苦主,还没哭闹呢,她倒发起难来。   谢纨纨便笑道:“王妃也给祖母下了帖子吗?这个我并不知道,我如今早没在家里住了,已经随着父亲在外头典了个院子住着呢。要我说,或许祖母一时忙起来,竟忘了呢,要不,您打发人往侯府里问问去?”   谢纨纨言笑晏晏,仿佛与她亲近的闲谈似的:“这两日我们家正在分家,这事儿您也是知道的,这古训说家丑不外扬,有些话我竟也不好说的,也不好打发人回去问祖母,只怕您打发人去问问,祖母还自在些。”   徐王妃脸都气僵了。   谢纨纨这话说的太刁钻太缺德了,叶少钧这封世子这事儿本来就很多人议论了,理由当然众多,新帝的宠爱施于安平郡王的压力是一种,猜疑徐王妃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一种,谢纨纨当着人说这样的话,毫无疑问几乎可以坐实了徐王妃这里有问题。   在这里的绝大部分都是人精子,听话听音的本事谁没有呢?这么当着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又是谢家分家,又是叶少钧封世子,还加一句您知道的,谁会听不懂呢?   看来徐王妃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丑事,叫人抓住了痛脚啊。   不止一个人在心中暗想,也有好些人有点儿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看向徐王妃,这徐王妃放出不利于叶少钧的流言,挑了半天,挑了这么家的姑娘,多少人都以为,定然是个好拿捏的,如今看起来,这位姑娘可不是个老实胆小的,徐王妃想给人下马威,早早的收拾住她,倒叫人家照脸上摔了回来,还叫她没法儿驳回去。   这位小姑娘,胆子是真不小啊。   ☆、第59章   徐王妃僵在那里,叫谢纨纨说了这样一句,她还真不敢说:我不知道了。或者问:你们怎么分家了?   这是她本来想要引出来,暗示谢纨纨那一房攀了高枝儿了,父母尚在就分家这样的事,叫谢纨纨在这里,在众人跟前落个不孝的名头,可这会儿谢纨纨反是毫不避讳,当面儿就说出来了,她倒怕了。   因为谢纨纨这样的气势,她再敢问,谢纨纨大概真敢说出缘故来,谢纨纨有这样敢得罪未来婆母的气势。   所谓东风压倒西风,不少事,都看气势罢了。   徐王妃的气势或许能压住出生永成侯府的小姑娘,可如何压得住先帝爱女江阳公主?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在那一级台阶下,美貌灼灼,杏眼晶亮,微微仰着头,逼视着徐王妃,没有一丝肯妥协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徐王妃凝滞了一下,终于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原来是这样。谢大夫人前儿打发人送了好茶来,我还没道谢呢。”   秦夫人本来都替谢纨纨着急,见徐王妃转而说起这个来了,赶忙笑道:“王妃严重了,一点儿野意儿,哪里值得什么谢?这是外子在长寿山上的茶场自产的,原不是京里喝惯的那些,只那里别的也罢了,就是水好,最延年益寿的,我便想着送些来给王妃试试,若是吃的惯,只管长吃着,最是有益的。”   谢纨纨听说起这个了,见徐王妃偃旗息鼓,她才没有穷追猛打,叶少钧能封世子,显然是和徐王妃有交易,这件事是要压下去的,也就是考虑到这个,她才没有真的说出来。   她得胜回朝,果然过去和顾盼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边儿顾家的几位姑奶奶都已经私下议论过一轮了。   顾家不喜欢徐王妃简直是一定的,所以见谢纨纨这样的举动,有些惊讶也有些赞赏,倒也没觉得十分突兀,唯有顾二姑奶奶说了句:“这样的人家,倒能养出个这样不怕事的姑娘来?”   顾盼就笑着说了一句:“我见过她几次,她出身虽是那样,格局气派却都有的。姑母也很喜欢她。”   顾二姑奶奶越发歪了一下头:“那就更奇怪了,郡王妃眼瘸了不成,怎么就能挑上她呢?”   一两句话的功夫,谢纨纨已经走过来了,顾盼就离座笑道:“这里是我几个姐姐,都是你的表姐。”   都是庄太妃的侄女,当然是表姐,谢纨纨叫顾盼拉着见人,几位表姐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给了一对金镯子做表礼。   顾二姑奶奶先就笑道:“既是表妹了,怎么不到家里来见见?倒叫咱们在这里才见到。”   所以说嘴头子厉害呢。   谢纨纨笑一笑,随口道:“原是要去的,偏先要进宫谢恩,拜见母亲,也是我话多,把家里的事说了两句,回家祖母就病了,我哪里好去呢?也忌讳不是?刚消停些,接着又闹出烧香的事儿来,表姐定然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说,自然就没去成。”   这些事不仅有叶少钧,也有庄太妃,顾家肯定是知道的,谢纨纨一贯的姿态大方,从不遮遮掩掩。   果然,顾二姑奶奶也不装不知道,她想着:四妹妹看人还是那么准,果然是个有气派的姑娘,一边笑着点头,又招手道:“倒是你这个理,过来跟我坐,咱们姐妹也说说话,亲热亲热。”   谢纨纨果然过去坐在她身边,一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送顾家的小姑娘们,顾五姑娘,六姑娘,连同几个表侄女们。   这顾二小姐是嫁在袁家的,正经是袁宝儿的堂嫂,谢纨纨先笑道:“宝儿怎么没有跟表姐一起来?”   顾二姑奶奶心中微有诧异,却也没多想,只是道:“我是先回家了,跟祖母母亲一起来的。”   谢纨纨点点头:“原来是在家里住的。怪道呢。”说着转头去找:“外祖母也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也该去请安才是。”   这句话,这个动作,顾家几个姑奶奶心中都有点惊奇,这小姑娘,虽然没上顾家门,可情形清楚的很呀。   她不是说‘从家里来的’而是说‘在家里住的’。显然是知道袁家与顾家在这京城的两头,若是从袁家出门去了顾家,再到安平郡王府,显然这会儿是到不了的。   而且她还认得老太太呢。   当然惊奇也不过只是惊奇,袁家顾家都是世家大族,知道府邸,见过老太太,也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大约这姑娘碰巧都知道罢了。   小姑娘对顾家这样上心,叫几位表姐都心中喜欢,又问她些别的话,谢纨纨当然知道几位表姐的性子,心中本来也亲近,说起来话简直就像一家人一般。   熟稔的简直就不像第一次见面。   聊了半天,袁宝儿也到了,她是个坐不住的,只坐了一会儿就嚷着要出去,谢纨纨坐着不想动。   “我懒。”她说。   “又不叫你做什么,白逛逛罢了。”袁宝儿道。   谢纨纨还是不想动:“叫顾盼陪你。”   “蓝蓝跟我说了,我是世子的表妹,得帮忙。”顾盼巧笑倩兮:“不好乱走,我留在这里,招呼姐妹们才好。”   这说的也是正理,谢纨纨就笑道:“我也是……”   “你是才怪呢,不是还没嫁吗?就当主人了?”袁宝儿急了,就口没遮拦起来,谢纨纨慢悠悠的说:“我想说我也是表妹……”   看袁宝儿嘟嘴了,谢纨纨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这种聚会,什么时候都好好的,但凡跟你一块儿去逛,总要遇到点儿什么事,你就坐在这里说说话不行吗?”   顾盼笑的了不得,取笑道:“说的太对了,尤其是今儿,要遇个什么事,越发叫谢家表姐尴尬呢。”   谢家表姐?这称呼好古怪,谢纨纨一边琢磨着,一边道:“可不是吗,迟早得给人安个搅家精的名头上来。”   几位表姐一怔,不由的都笑出来,越发觉得她有意思。   袁宝儿道:“今天肯定没事,我们不去那些人堆里凑热闹。就白逛逛。”   谢纨纨虽跟着她往外走,嘴里还是道:“我观你面相,还是有事的。”   把袁宝儿给气的,这事儿也真是出奇了,袁宝儿这辈子大约真是撞了什么星,状况不断,小的时候还能归结为太淘气,在别人家家里掏鸟窝,摘果子之类摔下来,追蝴蝶之类撞到什么好事,是因着她太好动。   可到了后来大了,就越发诡异了,她是爱出去走走没错,可每次出去走走,明明是同一条路,人家走着什么事都没有,她走过去,就撞见小姐落水啊,落假山啊,摔倒啊之类,要不就是纨绔公子调戏小姑娘,偶尔还有姑娘间拌嘴吵架的。   真是精彩的很。   京城里最出名的一次姑娘间的真正的打架,丹阳县主抡圆了胳膊给她表妹一巴掌,把她表妹的脸都打歪了那一次,也是袁宝儿见证的。   说起这些来,能让人笑一天,也是交好的姐妹间常常用来取笑袁宝儿的经典之一。   不过袁宝儿性子大方,不会生气,偶尔自己还取笑两句:“前儿我去烧香还拜了菩萨,叫不要再让我遇到了,这会儿还是遇到了,可见菩萨也没用。”   想起那些时光,真叫人怀念。   更叫她怀念的是,她们走出去还不到一盏茶时候,就果然碰见了,真是无一例外。   袁宝儿的仇人之一,当年被袁宝儿看见跟丹阳县主扭打起来的那位姑娘,南安郡老王妃的娘家侄孙女宋莹,也是公府嫡女呢。   那一场闹剧,就是因着袁宝儿撞见被闹了出来,成了京城里著名的一件事,丹阳县主本来就是家中独女,父王爱若掌珠,撞过王妃打过侧妃,半点儿没事,这位姑娘却不一样,因着这事,被送出去了一年多避风头。   她当然恨丹阳县主,不过也恨袁宝儿。   谢纨纨与袁宝儿跟她一条小路上狭路相逢,谢纨纨先就捂着眼睛呻吟了一声,又说:“她什么时候回京了?”   这种小阵仗早不叫袁宝儿放在眼里了:“有大半年了吧,大概过了年就没走了,也十五岁了,难道不说人家?”   谢纨纨真是服了袁宝儿这嘴,叫泰安郡主惯的什么都敢说,宋莹不是单独一个人,她这样的身份,身边也通常有一两个差不多的,一两个差些的,还可能谁带着一个用来陪衬的表妹之类,浩浩荡荡七八个姑娘,自然也有不少丫鬟跟着。   都狭路相逢了,就是谢纨纨没兴趣和小姑娘斗嘴,也不能认怂折回去,只能继续走,宋莹她们堵着路,只留了一条须得一个人侧身走的缝儿,袁宝儿是个不怕事的,张嘴就道:“让开。”   所以说她惹事呢!有时候真是有原因的。换成谢纨纨,定然图省事,就侧身走了,能有多要紧的面子呢?   宋莹撇嘴,看了袁宝儿一眼,不是特别敢挑她的火,又转头去打量谢纨纨,见她头上这样素净,就笑道:“这位姐姐看着眼生的很,又是你哪里来的表姐吗?我说袁家姐姐,你带人出来好歹也借只钗子给人,就这样两朵花儿,这居心也太明显了吧。”   顿时就把袁宝儿说的火冒三丈,旁边还有个说:“既然来这府里,叫人看着金簪子都用不起,也太过了些吧。”   谢纨纨伸手拦一拦袁宝儿,也上下打量了宋莹一番,笑道:“我看你模样儿不行,穿的还不错,还以为你是个懂装扮的雅致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俗人。”   宋莹不防她有这样一句,倒没明白过来,一时不知怎么答,谢纨纨已经道:“花草与金玉都是天生地长之物,自古为女子助妆添色,在我看来,它们都是一样,并不以价钱来论个高低,甚至还更爱花草一些,应和四季,雅致脱俗,比起金玉来还更有鲜活之趣。”   谢纨纨嘲笑道:“也就只有俗人了,看重这装扮人的玩意值钱不值钱,觉着我是因为戴不起金子宝石才戴了花儿来。要照你这么说,屈夫子“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原来是穿不起衣裳才拿荷花做衣裳的,“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原来是买不起首饰才采花儿戴的?唉,俗啊,太俗!”   谢纨纨深谙小姑娘们的那一套,因着还在闺阁,与成年人的世界不同,她们对权势人物虽有接触,但还没有深刻的感受,用权势压人的感觉并不明显,所以闺阁之间的比试,常常是诗书画,刺绣之类,而最不愿意被人说的,就是俗了。   谢纨纨掉了几句书袋不算什么,就是一口一个俗,太俗,顿时把宋莹气的够呛:“你胡说什么,穷酸还成雅了?”   谢纨纨压根不答,她对付这种小姑娘向来有一手,就是不理会她说什么,不理会她怎么辩解,只管在那摇脑袋:“俗啊,俗!俗啊,俗!”   还一脸鄙视。   生生能把人念哭。   宋莹就被她念哭了,身后几人见势不妙,连忙拉着她走,谢纨纨最后还大声的道:“太俗!”   ☆、第60章   谢纨纨对着那边方向做了个鬼脸。   待人走远了,袁宝儿犹自还在说:“就算眼瘸了也看得见你这副禁步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宫里赏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眼睛怎么长的,看头不看尾。”   谢纨纨回头骂:“什么尾!真难听。”   袁宝儿哈哈大笑。   谢纨纨说:“看她一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从那头过来,那边定然有事,咱们别过去了。换个地方逛吧。”   宋莹的身份不差,她惹不起的人,谢纨纨想来也没优势。   还补充了一句:“就是没什么要紧事,但凡你去了,就有事了。”   袁宝儿嘟嘟嘴,还是说:“那么去哪里?”   “依我说,回去看伯母们抹牌去倒是不错的。”谢纨纨就是百般的不想逛了。   袁宝儿哪里肯,张望了一下:“咱们从九芝阁绕过去,往四面赏心亭去走走,再从那边回来就是了。”   谢纨纨叫苦连天:“这府里你也来过一百八十回了,非要逛什么!又往水边走,叫人给推下水去怎么办。”   袁宝儿就是不愿意坐着:“走嘛走嘛,四面赏心亭那边一块大草地,养着不少玩意儿,听说前儿还有人送来了两只老虎,都半大的,可有趣了,咱们过去瞧瞧。”   “远远看看就走啊!”谢纨纨立刻道:“叫老虎给叼走了我不救你。”   她真是拿袁宝儿没法子。   这会儿大厅里头人越发多起来,花红柳绿的坐了一屋子,莺声燕语欢笑不断,一个穿浅红比甲的丫鬟走到主位边上,等了片刻,瞅见徐王妃应酬完一个贵夫人的空儿,连忙走上前去,低声道:“瞧着是往四面赏心亭去了,那边有点儿远。”   徐王妃微微拧眉,然后又舒展开来:“你去给那边送两盒菜过去,跟她说姑娘们要到那边林子里看杏花,叫她避一避,到四面赏心亭那边儿去。”   那丫鬟应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徐王妃嘴角浮起一个动人的笑容来,她倒要看看,这样厉害的小姑娘,看见了这样事,还能不能厉害。   是不是能厉害的立刻就跟叶少钧翻脸呢?   她原本是没有把这个事当个把柄的,因着谢纨纨出身低,高攀的明显,听起来又是个老实胆小的姑娘,死了固然好,就是命大了,能嫁进来也不错,要拿住她费不了什么劲。   而且那样的小姑娘,没有娘家撑腰,就是知道了,又敢对叶少钧怎么样呢?无非就是忍下去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小姑娘实在有心机,也不知怎么搭上了叶少钧,搭上了庄太妃,眉来眼去的倒叫她阴沟里翻了船,落了把柄在叶少钧手里,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封了叶少钧世子,她几乎没吐血,今儿想拿谢纨纨出气,倒叫她两句话给拿住了,差点丢了脸。   这个时候,徐王妃才发觉这个小姑娘跟她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是个胆子大敢闹腾的,这样一来,她已经不愿意这个小姑娘嫁给叶少钧了。   嫁进来绝对是个麻烦,不好收拾。   不得不说,徐王妃还是很看的懂形势,能屈能伸的。   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这件事,原本以为起不了作用的一件事,因为谢纨纨的性格,突然就变成了一张好牌。   叫她兴奋起来,兴奋的迫不及待就要打出来。   甚至都没有想要仔细策划,小心实施,就这样当场就把人引到跟前去。   或许谢纨纨不一定当场会闹出来,可在这叶少钧封世子请客的当口,不管叫他们谁不自在,都叫徐王妃舒服一点。   若是真是个烈性的,或许还有更好的结果呢?   而叶少钧这个时候,也已经得了线报了。   他略微抬起眼,看了看跟前热闹的场景,轻轻点点头,来人便悄悄的从后头走了。   叶少钧站在那里,微微有点出神,然后他发现,自己有点踌躇,有点犹豫,甚至有一丝不敢过去的念头。   这种感觉陌生的叫他都不适应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类似的情绪,或者是多久之前有过类似的情绪,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他怕失望,在这件事上。   太匪夷所思,可是又太真实,太难以置信,可是又太想相信。   太多对立的情绪了,非常想知道,可又太害怕失望,这些情绪折磨的如叶少钧这样的人,也罕见的踌躇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少钧轻轻的摇摇头,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一点出汗,他垂下头,拿一张绢丝手巾擦擦手,随手扔下,终于独自离开了这喧闹的所在。   四面赏心亭在安平郡王府的东边角落里,旁边圈起来一个小型林场,养了些小动物,偶尔也有大动物,只是因不够安全,并不会常常养在府里。   不过今年年节的时候,有人送了几只半大老虎,这会儿还养在里头。   谢纨纨瞧见那边没人,先就松了一口气,可是袁宝儿太活泼,她只得拉着袁宝儿不让她走太近,那些小老虎让人养惯了,并不十分警惕,虽然是陌生人,也不过歪着头看看,就继续扑来扑去的玩耍起来。   立在林边上看了一盏茶时分,谢纨纨眼睛瞥见一团桃红和淡绿的颜色从那边小径闪过,连忙对袁宝儿道:“行了,看过了该走了。”   袁宝儿守信的很,便转身要走,只可惜……转身的迟了。   她转身的时候已经看见了小径上的来人,一个穿着桃红色长褙子的秀丽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幼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一个穿着浅红比甲,一个穿着浅绿比甲,手里拿着个小包裹,显然是预备幼儿用的。   袁宝儿奇道:“咦,这是哪家的小孩子?”   安平郡王府这一代最大的叶少钧还没成亲呢,府里没有幼儿。   既然见到人,就算点头打招呼也算礼数,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谢纨纨只得也站住了,等着性好逗猫惹狗的袁宝儿与人打招呼,顺便逗逗小胖子。   谢纨纨只简单的点点头,不认识的人,尤其是这府里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好说的。   招呼打完了,那少妇身边穿浅红比甲的丫鬟突然看着谢纨纨惊呼一声,又连忙掩住了嘴,一脸的惊慌,又连忙低头。谢纨纨看在眼里,颇为无奈。   这也太明显的表示:我这里有鬼,你快点问我!了吧?   演的真是太浮夸了!   谢纨纨端详了一下,又想了半日,终于想起来这个丫鬟大约是徐王妃跟前的丫鬟,就是不记得名字了。   看着袁宝儿逗小娃娃,谢纨纨很认真的思考着,我到底问还是不问?她都叫完了这么久,现在才问,会不会显得我太迟钝了点?好像有点儿丢脸吧?要是我不问,是憋死徐王妃呢还是憋死我呢?   谢纨纨认真的思考完,又认真的犹豫起来,她觉得她不问,真的能憋死自己,回去一定会翻来覆去的想徐王妃到底给她预备了什么?   可是她问了,又便宜了徐王妃,不能憋死她,好像有点不划算。   真是进退两难啊。   她在这里犹豫着,进退两难,自然有比她着急的人,眼见着袁宝儿逗了逗小娃娃,已经预备要走了,谢纨纨还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一脸呆滞(嗯,她在沉思),那个穿浅红比甲的丫鬟着急的要命,她眼珠子一转,一脸夸张的焦急的附在那个少妇耳边说:“这就是那位谢家姑娘,大爷的……”   有意把声音放的大了,叫谢纨纨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大爷两个字。   总算不用犹豫了!   谢纨纨愉快的做出一脸怀疑的样子:“你是什么人?”   那少妇惊了一下,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然后谢纨纨就反应了过来,她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这一步是真的,是不由自主的,是不受她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心中仿佛被巨锤重重的捶打了一下,甚至似乎能听到那一声巨响一样,然后一股刺痛瞬间从脊背一直蔓延至左手掌心,她退了那一步才发现自己紧紧的握紧了左手。   这是她身体独有的反应,她在骤然感受到痛苦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反应,上一次是……   谢纨纨低头看看手掌,因为握紧了一次而有了浅浅的指甲印子,宛如月牙一般,她想起那一次,在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比这鲜明的多的印子。   那一次……   谢纨纨猛然惊醒,她看向那个秀丽的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大约一岁左右的样子,有着圆圆的,胖乎乎的脸,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格外可爱,但也和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看了那个妇人一眼,就只顾着看那个孩子,她也顾不得什么徐王妃了,谢纨纨很突兀的两步走到跟前,拉住了孩子的手。   因天气热了,孩子只穿着软缎的小衣服,袖子有点短,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藕节般的胳膊,活泼的动来动去。   这会儿叫谢纨纨拉住了,那个妇人吓了一跳,可是小家伙眼睛清亮,看着她咯咯的笑起来。   远远的,叶少钧看到谢纨纨侧背着其他的人,轻轻的往上拉了拉小娃娃的衣袖,然后潸然泪下。   隔了那么远,叶少钧也看得到她雪白的脸上泪珠在阳光下的光芒。   ☆、第61章   叶少钧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虽然他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没有人看得到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不论有多匪夷所思,都已经再无疑虑,这一刻,明明如此迫切的想要相信,偏偏又突然觉得不可置信起来。   叶少钧似乎怕这是幻觉,好像自己微一挪动,这幻觉就会消散似的,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他难以置信竟有这样的好事。   好到能弥补他人生的一切遗憾的好事。   因为,她就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生母早逝,是无奈,父王不爱,也是无奈,只有她,是遗憾。叶少钧曾以为,他的一生将永远带着这样的遗憾,便是功成名就,这遗憾也会如同一道伤痕,刻在他的生命中,永不消逝。   直到今天,叶少钧也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个爱穿红衣的公主,容颜似蜜,也似乎永远带着一种甜蜜蜜的香气,是春天里最美的那朵花。   便是此刻,她的容颜,也清晰的仿若昨日才见过。   可是,她早已在即将盛放的时候,突然枯萎了,叶少钧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永远没有了说出来的可能。   或许,本来就没有可能。   这才是他遗憾的开始。   叶少钧在那里站了许久,久的仿若将他所记得的江阳公主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也或许是将今后的一生都幻想了一遍,四面赏心亭那边早已经没人了。   自去了一趟四面赏心亭,谢纨纨的情绪低落的很,低落的很明显,叫袁宝儿十分的内疚起来,她虽然不是个温柔仔细的女孩子,可到底出身大族,看也看到过不少事,且又聪明伶俐,看当时的情形,早已明白,这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多半是叶少钧的侍妾通房了。   而那个胖宝宝,大概就是叶少钧的长子了。   叶少钧在成亲前有个通房这样的事平常的很,可是谢纨纨还没嫁进去,就有了庶长子,这样的事就太不平常了,不仅打脸,且今后后患无穷。   谢纨纨哪有不难过的?   袁宝儿自觉能体贴她的心境,便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活泼,安静了不少。她虽与谢纨纨只见过几回,可她觉得自己十分喜欢谢纨纨,所谓一见如故,她觉得与谢纨纨相处,就有这样如老友般的感觉。   所以她也挺替谢纨纨难过的。   只是她到底是个明白人,在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袁宝儿其实是有点明白的,叶少钧与谢纨纨出身身份上有着差距,叶少钧为什么肯应这样的亲事,不少人都是有点疑惑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说法当然有,但叶少钧是什么人,袁宝儿与江阳公主、叶少蓝、顾盼都是好友,又是那样的人家的姑娘,哪里有完全不知道的?她知道,叶少钧若是不情愿,自然有不情愿的法子,如今他与谢纨纨顺利定亲,这里头多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今日一见,袁宝儿就完全明白了。   于是她替谢纨纨难过起来,她对于这个新朋友了解虽不深,却深信她是个聪慧的人,是个明白人,所以自己都能想明白的,谢纨纨肯定不会糊涂。   而不糊涂的人,就更难过了。   她知道这个交易的一部分,除了默默接受,还能怎么样呢。   那个时候,谢纨纨虽然匆匆别过头去,袁宝儿还是看见了她的眼泪,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装不懂,笑嘻嘻的岔过去,拉着谢纨纨走了。   自己要是没有提议去四面赏心亭就好了,袁宝儿这样想。   都怪我!   回来之后,她还瞪了叶少蓝一眼,又给了顾盼一个白眼,她觉得她们肯定都知道。   叶少蓝忙着,没搭理她,顾盼看了看她们两个,一个有点郁郁的,不复先前的那种神采飞扬,一个气鼓鼓的,回来还给她一个白眼,不由的笑道:“这是怎么了?宝儿出去又碰见了什么人,害我表姐生气了?”   袁宝儿当着谢纨纨当然不好说,就气鼓鼓的不理顾盼,谢纨纨十分的魂不守舍,只在那里坐着,接了茶也忘了喝,眼睛都有点发直,大概压根没有听到顾盼在说话。   徐王妃自然是看见了,不由的得意了起来,只觉得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有点失望,谢纨纨是选择了忍下来,而不是闹出来,可这会儿看见谢纨纨这样倍受打击的样子,想起她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还是挺满意的。   一个小姑娘罢了,拿住了她的痛脚,她哪里招架得住!   谢纨纨一直魂不守舍到了散场,这一天她都心乱如麻,不仅仅是往事,还有惊吓和疑惑,心思被缠在一起,看起来就特别迟钝,说话做事都慢半拍,闹的不少人都不由的频频的打量她。   好容易熬到了下晌午,客人们都开始纷纷告辞,谢纨纨也随着秦夫人去向徐王妃告辞,她只是须得亮相一日,到底还不是主角,自也不会留在最后。   徐王妃就等这一刻了,看到谢纨纨脸色不是很鲜亮,心里趁愿的很,笑道:“谢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早上那会儿我瞧着还有精神的很,怎么这会儿脸色瞧着不大好?是累着了不成?或是你妹妹得罪了你?”   谢纨纨心里知道自己随便走一走都能碰到那件事,背后肯定有徐王妃的影子,这会儿她正趁愿呢,可是谢纨纨确实满心没情绪,没心情跟她扯,只懒懒的‘嗯’了一声。   秦夫人是不大拎的清的,看谢纨纨这一脸不爱搭理人的样子,生怕她得罪了未来婆母,忙跟着掩饰道:“自与大姑娘无关,是纨姐儿今年年后病了一场,后来虽慢慢好了,到底还需调养,也只是精神略差些,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饶是满腹心思,谢纨纨也忍不桩嗤’一声笑出来。   徐王妃本就不大自在的脸色,被这一声笑给笑的更不自在了,不由的狠狠的看了秦夫人一眼。   秦夫人还不知道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自以为十分得体,也感觉不到徐王妃这点儿不自在,犹自在那说:“回去多歇一会儿,也就好了。”   说着总算告辞要走了,一个丫头走进来,有点不大自然的道:“世子爷进来了。”   说着叶少钧就大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世子的礼服,不过依然是华服金冠,俊美无俦,谢纨纨抬眼一看,见叶少钧目光灼灼,只盯着自己,她明明没有什么心虚的,却不由自主的低了头。   与她一贯的昂着头的样子有点不同。   叶少钧进来,向徐王妃行了个礼,仿佛没看见这大厅里还有些亲近的亲戚长辈坐着似的,开门见山的道:“我来送谢姑娘回去。”   在场一二十个人表情都各异起来,虽然各异,却都显出点儿异样,这是未婚妻不假,送送未婚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此情此景,未免显得有点异于寻常了。   一时间,好多人想法都差不多:“都说这门亲事是徐王妃挑的,如今看起来,难道是叶少自己挑的?”   叫人更没想到的是,谢纨纨竟然脱口而出:“我不用你送。”   徐王妃大悦!   这是好戏要开场了吧?   不过,谢纨纨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我与母亲有车来,也有人跟车的,不用麻烦。”   “不麻烦。”叶少钧依然看着她:“走罢。”当先就走了出去。   谢纨纨脸都红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送什么送!她正理不清呢,看到他,就更理不清了。   秦夫人不明所以,不过看未来的世子女婿对女儿这样上心,哪有不欢喜的,连忙拉拉谢纨纨,赶紧跟着走了。   安平郡王府原本是女眷在垂花门上轿,到二门上换车,不过叶少钧一路走在前面,谢纨纨也就没有上轿了,只低头跟在后面走。   眼前就是叶少钧绛红如意缎长袍的背影,谢纨纨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跟在他的身后过,没有见到过他这样挺拔的背影,行走间十分潇洒。   谢纨纨脚步微微一滞,竟然又感受到了那种如遭雷击的感觉!   简直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少钧,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回头,什么都变了。   她不是天真幼稚的小女孩了,谢纨纨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她只是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这样。   自己变了一个人,这个世界换了一个样子,而她,变的比这个世界更多。当然,还是叶少钧变的更多。   变得……哎哟,她都不好意思想了!   然后,她一头撞上了叶少钧的背。   “哎哟!”这一次真的叫出了声,叶少钧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然后谢纨纨就脸红了,而且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反正就是脸红了,连忙退后一步。   叶少钧的眼神里含了一点笑意,伸出玉雕般修长的手来,似乎要来摸摸她的额头,然后又犹豫的停住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落下来,只是伸向她:“来。”   这样简单的一个犹豫,竟让空气都暧昧的粘稠起来。   ☆、第62章   谢纨纨害羞了。   活了两辈子,活了这么大岁数——比一般小姑娘大了好几岁了,她终于也有了害羞的时候。   当年,她亲自挑驸马的时候,在屏风后面看人,那些言语动作,曾叫父皇笑道:“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知道害羞。”   那个时候,她还是得宠的江阳公主,整个天下都捧在她的面前,她得意的一仰头:“我是父皇的女儿,对着他们,有什么可害羞的!”   那个时候,母亲笑着摇摇头,母亲的眼睛会说话,她似乎在取笑女儿,终有一日,你会遇到叫你知道害羞的那个人。   后来,这些憧憬,都化成了虚影,烟消云散了,只是如今造化弄人,她换了身份,换了个角度,她仰视着叶少钧的时候,竟然害羞起来。   那种怦然心动,让谢纨纨终于明白母亲曾经与她说过的话:“若是遇到了,你当然会知道,你放心,不会弄错的。”   这是一种毫无根据,却又确凿无疑的确信,谢纨纨把手伸向叶少钧,让他扶着她上了车,叶少钧自己也坐了上去,只对外头点点头。   他身边的小厮立刻对后头伺候的人吩咐:“你们伺候谢大夫人坐后面那辆车。”   秦夫人倒是没觉得被冒犯,反是欢欢喜喜的,她巴不得女儿和未来的郡王爷燕蝶情深呢。   叶少钧并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盯着谢纨纨看,谢纨纨这辈子也没有这样不自在过,她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以往那种随意仿佛不见踪影,这个时候她似乎说什么都觉得不对劲似的。   最后,她终于选择说:“今日我在四面赏心亭碰到一个人。”   “嗯。”   提到这个,谢纨纨总算觉得自在了点儿,因为这件事太叫人伤心,把两人之间那种暧昧粘稠的感觉调和了许多,虽然已经事过境迁,可是看见孩子,震惊之余,谢纨纨也是难过的。   谢纨纨抬起头来看向叶少钧,她眼里的伤感那么明显,她抿着嘴,酒窝若隐若现。   “那个孩子,他是你的儿子了吗?”谢纨纨问。   叶少钧点点头,没有任何解释。   谢纨纨长出一口气,叹道:“这样也好。”   她是聪明的,叶少钧几乎不需要跟随她的思路,也知道她明白了。   徐王妃打发个丫鬟来,故作惊慌,那自然是要让谢纨纨知道,这个女人是被叶少钧隐瞒起来的侍妾,还生了儿子,若不是,还费力气叫谢纨纨知道有什么用?   谢纨纨的第一个念头,当然还是很正常的,她第一反应:这个女人是叶少钧的侍妾?这个孩子是叶少钧的儿子?   这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仿若雷击一般,叫她痛苦,也叫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对叶少钧竟有这样多这样深的感情?   但这只是一个瞬间,谢纨纨还没有来得及理会这样一种感情的发现,她就明白了。   谢纨纨是明白叶少钧的人,她信任他的品格,所以几乎在一瞬间,谢纨纨就想到,这事定然另有内情,而这样的内情,通常不会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会是那个孩子。   也几乎是立刻,谢纨纨就想到了她生命中被她称为言哥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与叶少钧也同样相交莫逆。所以一想到这里,她差不多算是立刻上前去看那个孩子。   言哥家族遗传,左手臂上都有一块胎记。   言哥并没有什么太过显赫的出身,虽然身为世族子弟,却只是旁枝,只因一次巧合,十四岁的他救了在某公主府因失火遇险被困的江阳公主,被赏了侍卫。   那时候,顽皮的小公主才只有几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难以言叙,她喜欢他,一口一个言哥喊的亲热,而那个人,虽然从来都规规矩矩的称她为公主,可对她,依然仿若对一个妹妹般温暖而耐心。   谢纨纨眼睛又湿润起来,言哥本来会有远大的前程,二十岁的时候,他受太子殿下赏识,调入军中,屡立军功,几年下来,眼见的已经升成了前锋左将军。   可是先帝末年的夺嫡之战惊心动魄,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至尊之位,多年来,不知道填进去了多少人命,而最后一年,则更难以计数了。   也包括了她的言哥。   那个时候,江阳公主已经缠绵病榻,她记得,母亲不曾告诉她言哥的事,是叶少钧来跟她说的。   那一日她并没有说很多话,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了很多话了,但她记得,叶少钧曾经平稳的答应了她:“好。”   她并不知道后续,直到如今,是以不由的潸然泪下。   叶少钧等了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故人之子,他父亲冤死,我不能救,只想办法救下了这个遗腹子,也没有养在外面,便当成了我的外室生子,接到府里来了。”   “万幸是个儿子。”谢纨纨道。   解释的这样简单粗暴,毫不遮掩,要是真的谢纨纨,只怕得委屈的哭晕过去,救了故人之子养在家里,又是风险,又是庶长子的名分,任谁也会觉得委屈。不过若是真的谢纨纨,大约也确实不敢声张,再委屈,哭完了也得帮忙掩盖。   谢纨纨也总算明白了叶少钧肯订这门亲事的原因,那样身份那样性子的姑娘,确实保险很多。   为了言哥,叶少钧也确实牺牲了很多。   冲动之下,谢纨纨伸手过去,抓住叶少钧的手,她有点哽咽的说:“我会好好待他的。”   叶少钧低头看看她抓住自己的手,又解释了一句:“原本是可以养在外头的,但我想给他一个出身。”   谢纨纨点点头。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谢纨纨似乎在回想着以前的事,有点出神,叶少钧微微低头,看着谢纨纨抓着自己的手。   谢纨纨的肤色比江阳公主更白,雪白的有种柔软的感觉,可是她的手很热,在这个时候,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更热,叶少钧觉得,竟然有一种惊人的滚烫的感觉。   直到马车停下来,外头小厮回道:“世子爷,永成侯府到了。”谢纨纨猛然清新,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与叶少钧并肩坐着,竟然一直抓着他的手。   她仿若被火烫到一般收回手,脸又红了。   叶少钧的眼神又露出那种笑意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谢纨纨越发不自在起来,但是很奇异的,虽然不自在,她也不想下车,这个车厢这样小,他们挨的很近。   直到外头等着伺候的人有点不安的试探的道:“世子爷?”谢纨纨才突然扑哧一笑,推了叶少钧一下:“快出去了。”   叶少钧果然动了,他下车去,亲自扶着谢纨纨下来。   叶少钧说:“我不进去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简洁,是的,一贯如此,从小就是这样,谢纨纨这样想着,笑意从深深的酒窝里倾泻而出。   谢纨纨说:“得闲了就来看我?”   “好。”   有小厮牵了叶少钧的马来,他翻身上马,动作十分轻快。   谢纨纨在马下仰着头,她的星眸里倒映出了叶少钧的容颜,她说:“不对,明天我还要去你们家呢。”   叶少钧终于笑起来,他还是说:“好。”   ☆、第63章   谢纨纨一晚上简直睡不着,石绿守夜,只听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叹气,一晚上没个消停。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纨纨好容易睡着了,她也一直在一个个颜色鲜明的梦里沉浮,故人和过往,模糊和清晰,亦真亦幻,几乎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真实,醒来之前,看到的是叶少钧。   所以谢纨纨醒过来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翻个身,抱着薄薄的丝被发起呆来,曾经年少的时候,她也曾憧憬过,用一种少女独有的梦幻,憧憬着一个英俊的骄傲的男人,他应该是叫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人品本事都无可挑剔,完美无缺,而且,他还目无下尘,谁都看不上,眼中只有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憧憬过叶少钧,她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自己会嫁给他,直到重生后,她知道自己定亲的是叶少钧,当时只觉愕然,但是在当时的杀局中,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去考虑成亲这件事,她只是本能的松了一口气,觉得庆幸。   然后她本能的依靠叶少钧。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呢?谢纨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在那个心绪纷乱的时候,只有这种感觉,不会错。   她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确定的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不知道来龙去脉,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的,这种感觉这样玄妙,谢纨纨想:母亲说的果然是对的,遇到了就知道了,说是说不清的。   谢纨纨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的宴请是一家子的亲戚,对谢纨纨来说,这一日真是重头戏,就连庄太妃送来的衣服,第二日也是绛红色缂丝长褙子,石青色的裙子,颜色花样都十分庄重,首饰又送来了一只宝光闪闪的卿云拥福金钗,钗头硕大,镶的红宝石都有指甲大小,十足贵重,另用梅花形宝钿压鬓,一对南洋珠的耳坠子,依然用了那副禁步。   叶家簪缨世家,又是异姓封王,家族庞大,谢纨纨虽说还未成亲,可名分已定,一家子的亲戚都要介绍一番,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徐王妃的下首,谢纨纨的容貌十分压得住场面,徐王妃在豪门贵族中以清雅如兰花著称,可谢纨纨在她旁边,肤光胜雪,华贵大气若牡丹,竟把徐王妃的秀丽清雅衬的寡淡起来。   谢纨纨只记得自己无数次起身见礼,见了无数的奶奶太太小姑娘,也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过。   也就是这一回,她才发现,石绿的记性真是太好了,叶少钧的母族,谢纨纨算是门儿清的了,可稍微远些的她也不大记得,至于叶家,就更叫她傻眼,除了几个嫁到高门的姑奶奶谢纨纨认得,有两位婶娘在以前的宴请上见过,这会儿多见几个人,谢纨纨就彻底混乱起来,谁是谁的三嫂子,谁又是谁的二姨母,简直叫苦连天,没想到石绿竟然记得清爽,见她傻住了,就悄悄在她耳边说一句。   靠着石绿,谢纨纨才撑过了这一天,至少在称呼上,没有出什么乱子。谢纨纨大悦,赏了石绿一个五福捧寿银锞子。   照样是亲戚们没散完,叶少钧就进来接她了,谢纨纨见了他,不由自主的一个微笑还没成型,不过今日,就有一个妇人说话了:“虽说已经定了亲,到底还没成亲,世子爷怎么好就这样与谢大姑娘出入了?若是世子爷不放心,倒是打发几个媳妇跟车也就是了,这样进进出出的,只怕于礼不合,也惹人闲话。”   谢纨纨满心不爽快,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长相平板的妇人,穿着很简单的石绿素缎长褙子,整整齐齐的梳着一个圆髻,只用了一只乌木发簪,看打扮就很刻板。   谢纨纨还正庆幸这一日安稳的很,没人给她下绊子说闲话,偶尔有一两个长辈说话不是十分中听,谢纨纨只当没听到,也就罢了。   想来这种喜庆的场合,又只是介绍认识罢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再没眼色的人也不会做什么,只没想到这一日眼看要完了,突然出来个这样的。   不过谢纨纨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就罢了,不打算跟她计较,她也没这个力气,这一日可叫她累的要命了。   叶少钧当然更不至于与一个妇人计较,他更冷峻,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对谢纨纨道:“走吧。”   谢纨纨走出去的时候,还听到身后那个妇人对徐王妃建议说:“瞧这位大姑娘这样子,今后王妃还要多费心才是。”   徐王妃当然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却是叹气道:“嫂子快别说这样的话,世子爷到底不是我养的,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   那妇人道:“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您不教导她,谁教导她呢?瞧这规矩,也未免太……”   后面的话也听不到了,谢纨纨也懒得听,这样的人和事,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徐王妃主持王府中馈,又与郡王爷鹣鲽情深,十分恩爱,有的是人愿意巴结她,叶家的亲戚那样多,参差不齐,有家里做官,有不做官的,有富的,也有穷的,只要徐王妃愿意,肯来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还只怕巴结不上呢。   王爵争斗,继母继子,婆媳争风,谁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看法的。当然就有人认为徐王妃肯定愿意看世子一系吃瘪。   这会儿是才开始,今后真嫁进来了,这种事还多的是呢,要有心计较,哪里计较的完。   坐上车,谢纨纨打个呵欠,眼睛都眯起来,倦的像只没睡醒的猫,叶少钧手伸过来,手心里搁着一粒碧绿的薄荷糖。   谢纨纨拈起来吃了,指尖感觉到叶少钧的手心冰凉。   “这有什么好气的。”谢纨纨含着糖,提神醒脑,只是有点儿含糊的说。她知道叶少钧不大喜欢的时候,就会手心冰凉,想来他是不大喜欢刚才那个妇人说的话。   叶少钧没出声,谢纨纨也不奇怪,他就是不爱说话的嘛,生气的时候更不爱说,谢纨纨早习惯了,就随口唠叨的往下说:“这样的人,今后只怕多了去了,还能气的完?这会儿还只是个开头,今后咱们成了亲,只怕乌泱泱的能来一片,今儿这么几句话都要生气,那今后还有完没完?”   这一句‘咱们成了亲’明显的取悦了叶少钧,他果然松弛了一点,靠在了车壁上。   谢纨纨露出精灵的笑意来:“小气鬼,就你最爱生气了,不过白说两句话罢了,又不会掉块肉,听过也就罢了。要说也不是不能回她一句,只是我回头一瞧,她那打扮,多半是个寡妇,看着可怜,也就罢了。”   “嗯。”叶少钧应道。   谢纨纨就有这样的本事,对着叶少钧这样的人,她也能聊的下去,还聊的顺畅,不得不说是难得的本事,到底是青梅竹马过来的,就是与别的人不一样,她知道叶少钧那点儿小心眼,便笑道:“今后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管是什么人,我就照脸给她摔回去,可好不好?”   叶少钧莞尔,谢纨纨这哄人的腔调太熟悉了,以前她哄自己的时候,哄蓝蓝的时候,后来哄九殿下,都是这样的腔调,她喜欢的人,她就愿意哄,看着人开心了,她倒能笑的蜜一般甜。   “好。”叶少钧说。   谢纨纨果然又露出甜蜜的笑意来,她看着叶少钧的情绪喜欢了,她也心中喜欢,她是做惯了公主的人,公主总是与大部分的少女不同,她们总是更肆意一些,更没有顾忌一些,因为靠山太硬,所以她们有底气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江阳公主更是个中翘楚。   她看着叶少钧俊美的容颜,越看越喜欢,尤其是他放松下来后,不再绷着脸,看着就更叫人喜欢了,她叹着气笑道:“你还是不发脾气的时候更好看。”   这话简直迹近调戏,连叶少钧这样的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应为好,不过到底是叶少钧,很快他不动声色的道:“我没有发脾气。”   “你发脾气跟别人不一样。”谢纨纨肯定的说:“我看得出来。”   然后她又笑道:“不过幸好不难哄。”   真是甜蜜的宛如情话。   只可惜这段路实在太短了,叶少钧心想,当时他打发人为谢建扬寻宅院的时候,应该吩咐在城南那边找的。   车已经停了下来,跟车的小子在外头请下车,谢纨纨没有动,叶少钧也不动,谢纨纨舍不得下车,却道:“等我把这颗糖吃完。”   叶少钧说:“好。”   然后他很突然的,伸手碰了碰谢纨纨的脸颊,谢纨纨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很自然的就偏头,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叶少钧看见他掌心中的脸,微微扬起,有光落在她眼中,如星辰在闪烁。   就那么一瞬,谢纨纨立刻退了回来,到底是女孩子,她又脸红了,心里砰砰直跳,也顾不得糖吃没吃完,急匆匆的就要下车去,叶少钧忙伸手扶了一把。   谢纨纨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叶少钧道:“明天我还是一早来。”   “好。”   “那我走了。”   “好。”   又走了两步,谢纨纨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第64章   第三日的宴请是世子爷请客,显然就不一样了,谢纨纨是独自前往的,叶少蓝过来迎,对她笑道:“表姐先来这边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谢纨纨一头雾水。   叶少蓝抿嘴笑,挽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房,叶少蓝的院子谢纨纨也是熟悉的很的,在王府后宅的东边上,山石环绕,遍植奇花,满地异草,玲珑三间小小的屋子,都合着地步打的桌椅床架,多宝阁等,一道小后门通往花园梅林。   谢纨纨在叶少蓝惯于起居的左边屋里坐了,叶少蓝便拿出一张叠好的毛边胭脂笺来,对谢纨纨笑道:“今儿哥哥请客,有些人你不用理会。”   谢纨纨就明白了,她颇有兴致的道:“说说看,有哪些人?”   叶少蓝一本正经的拿着那信笺看,说:“别的人都还好说,无非说两句酸话,只是有几位姑娘,一心指望进咱们家门的,得防着点儿,虽说她们大约也做不成什么要紧事,但这样的好日子,闹上一闹,也叫人不喜欢不是。”   哎哟,这不是还没进门呢吗?谢纨纨简直哭笑不得,然后就斗志昂扬起来。   放在以前,她大约会觉得好笑,说不定还会看看叶少钧的热闹,横竖叶少钧又不用人担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刚刚才经历了电闪雷鸣,才发现自己的心意,简直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才好的时候,在她已经把叶少钧划成了自己的范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要来抢,这简直……   也太不是事儿了吧。   谢纨纨一脸的‘我的老天!’的表情,口不对心的说:“你哥有什么好的,至于吗?”   叶少蓝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道:“可不是吗,有什么好的?”   两个口不对心的姑娘!明明两个人都拿叶少钧当个至宝一样,可两个说话都一模一样。   到底叶少蓝年轻些,终于忍不住先笑出来,然后谢纨纨也跟着笑起来:“那就不能不请吗?”   叶少蓝道:“王妃说我哥还没成亲,这请客的琐事无人替他操持,所以就代劳了。”   “唉,真是叫王妃费心啊。”谢纨纨当然明白这些猫腻,便只得道:“来说说看,有些谁啊。”   “顾家两个,郑家一个,李家一个,王妃那边有几个,我就不敢确认了。”叶少蓝说的干脆的很。   “我的老天!”这一回谢纨纨都叫出口了,王妃那边不算都有四个!叶少钧行情这么能这样好!   顾家嘛,想必是远一点儿的表姑娘之类,用一个侧妃的名分照顾母族,在不少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两个表姑娘竞争一下,几乎算是人之常情了。   郑家是安平郡王老王妃的娘家,老王妃在老王爷去世后,不肯住王府了,跟着小儿子住在云南,对外是说云南四季如春,宜于养生,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连叶少钧也不十分清楚。   而李家则是安平郡王府嫁出去的二姑太太的夫家,李家嫡长子尚主,二姑太太嫁的三老爷,也在京城里,李家的本家姑娘不可能做郡王侧妃侍妾,想必也是什么表姑娘吧。   谢纨纨说:“谁认得?”   “有人认得。”叶少蓝笑道:“今儿我打发她跟着你吧。”   “好。”谢纨纨毫不推辞,又问:“公子爷们的席面开在哪里,姑娘们的又开在哪里?”   叶少蓝道:“也是王妃安排的,那一日王妃就与父王说,都是孩子们,并不太要紧,就放在同芳源的两侧,两边都有山石树木隔着,又隔着水,又能同气连声,又热闹又规矩,岂不是好。父王也就说好。”   “你爹就是个偏心眼儿!”谢纨纨毫不客气的说,安平郡王与徐王妃的夫妻恩爱,京城里都是有名的。   她也无奈的很:“也没有别的法子,跟你哥说,谁掉下去了,也不许救!”   谢纨纨恶狠狠的道:“死了拉倒!”   叶少蓝笑出来:“这点儿我也想到了,我哥跟齐家表哥借了二十个人,都是军营里出来的,个个凶神恶煞,到时候在那边守着,这边要是真有掉水里的,自然有人救。自然也防着公子爷们喝了酒闹事。”   “不过也防不胜防。”叶少蓝道:“要是把你给拉下去呢?”   “那你哥得救我。”谢纨纨随口说:“我会离远点儿的,起码离着两仗远,拉我都拉不过去。”   话虽这样说,谢纨纨其实还是挺小心的,叶少钧封世子这样喜庆的日子,真叫人看热闹又何苦来呢。   而且既然那几位姑娘是想要进叶家的门,当然也不愿意得罪她,要真进了门,这就是未来的主母了,得罪她能有什么好的。   而真正不怕得罪谢纨纨的,还真有一个人。   徐王妃所出王妃三姑娘,叶少蓉。   叶家这一代现有三子三女,长子长女为元配王妃顾氏所出,次女为侧妃余氏所出,次子幼子并幼女均为继王妃徐氏所出,也就是徐王妃进门之后,安平郡王府就没有侧妃侍妾生育了。   叶少蓉倒没有来给谢纨纨搞什么鬼,她大约觉得这个嫂子啥时候都能收拾,根本不必急,她这一回动的是谢玲玲。   谢纨纨见这一日都快要过完了,除了有个姑娘失手砸了个杯子,水溅了些在另外一个姑娘身上之外,都相安无事,那位被打湿了衣裙的姑娘见本来也过了晌午了,也就不去换衣服了,索性告辞回去,所以一点儿事也没有。   谢纨纨环顾了一圈,看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要好的都坐在一起说起话来,正想着也跟她们说话去,却见叶少蓝的丫鬟绿珠急匆匆的走进来,附在叶少蓝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完蛋了,还是出事了!谢纨纨想。   果然,叶少蓝与绿珠说了两句话,就走了过来,很简洁的说:“我三妹把你二妹妹带走了。”   谢玲玲?她带走谢玲玲做什么?   这一次叶少钧请客,谢纨纨请了二妹妹和住在谢家的周表姑娘,依然无视了谢绵绵。   她知道谢玲玲是个省事的,且谢家分家的,虽然没有明说,她想必已经猜到了多少与安平郡王府有关,谢玲玲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聪慧,叫谢纨纨觉得,她应该会很谨慎的与叶少蓉保持距离。   不会贸然的与叶少蓉去哪里的。   绿珠也回道:“我正好打前头过,迎面撞见了,谢二姑娘叫住我,问我是不是往大姑娘这边来,打发我与谢大姑娘说一声儿,她与我们家三姑娘逛园子去了,请谢大姑娘不用寻她。”   当然要去寻,这边当然也有安排好的人手,谢纨纨一路都得了消息赶过去,正巧在同芳源的源头边上的同方阁找到。   还离着远远的就听见了谢玲玲的声音:“姐姐这话真叫我伤心,咱们这么好,我不陪着姐姐去,在这里哪里坐得住?”   叶少蓉道:“我不过是去如厕,哪里用你陪,你只管坐着你的,我去去就来。”   她还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的亲热:“咱们也逛了半日了,瞧妹妹这样娇娇柔柔的样子,平日里定然是娇养着的,这会儿想必累了,你坐着歇会儿,咱们正好走回去。”   谢玲玲一脸柔和的笑意,看起来好像是那种性子柔弱,别人只要坚持一下,就会自己先让步的人,可是她做的事却并不是,她始终跟在叶少蓉跟前,笑道:“姐姐不用理会我了,只管去,我在外头等你。”   叶少蓉又道:“妹妹这样说,我都不敢去了,叫人瞧见我进去那里头,倒叫妹妹在外头等我,人家怎么想呢?说不得说我拿大,不尊重,这话传出去,叫我可怎么好见人,是不是?”   谢玲玲笑道:“姐姐放心,我要是瞧见有人来,定然叫住了跟她说个清楚明白,是我一时也不想与姐姐分开,才在那里的,姐姐原是早叫我在这屋子里歇着等她的。”   谢纨纨在后头听她们这一递一句的,若不是忍着,早扑哧笑出声来。   叶少蓉是骄纵惯的,这会儿耐着性子说了半日,已经不耐烦极了,说话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亲热:“妹妹怎么这等不随和呢?都说客随主便,我与妹妹投缘,引着妹妹逛逛咱们家,这会儿请妹妹略坐坐,我片刻就来,有什么要紧的呢,妹妹就这样。既这么着,今后我哪里还敢与妹妹结交呢?”   这话语带威胁,又带点儿气恼,往往身份差些儿的姑娘,怕惹恼了对方,再不情愿也只得屈从了,可谢玲玲依然温温柔柔的笑道:“姐姐要恼我,我就先给姐姐赔个不是罢,这都耽搁了半日了,姐姐快去吧。”   她依然跟在后头,说什么也不进那院子去。   叶少蓉被她气了个半死。   谢纨纨偷笑,旁边的叶少蓝道:“二姑娘瞧着这样温柔,倒是不怕什么,且也明白。”   谢纨纨点点头,这一回的烧香事件和分家,把谢玲玲身上原本的那些束缚都打碎了似的,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   叶少蓉恼了:“我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亏的我对你这样好,你就这样不给我脸面,你要跟就跟吧,回头我要问问你祖母,你们家姑娘在别人家做客就是这样儿叫主人家为难的吗?”   谢玲玲还是笑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别人家不是啊,可你们家不一样嘛。”   谢纨纨这下子真的笑出声了。   不过她捂着嘴,声音不大,没惊动人,但另外一边的石头后面,另外有扑哧的一声笑。   叶少蓉恼的了不得,脸都涨红了,大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然后又回头骂那山石后头的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听人说话,还不滚出来。”   没承想从那山石后头走出来的竟然是个老妇人,看起来五六十的年龄,团团圆圆的颇有福相,穿着酱红色团花长褙子,一头花白的头发。   老太太道:“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里头,哪有做主人的非要人家进去的。”   叶少蓉有点儿意外,今日她们家请的都是年龄不大的,最大的不过是这一代的几位公主郡主,最大的也不过年近三十罢了,这个老太太是谁?   她略一想,各家的老祖宗,她都拜见过的,这个既然不认得,显然不是什么要紧人。   叶少蓉就不耐烦的道:“跟你什么相干?你偷听人家说话,你还有理说我?”   那老太太没想到叶少蓉这样不客气,说到底她也是老人了,在这里出现,就是亲戚家的长辈,也没有这样说话的,且总要先问问是哪家长辈,问个安罢?   谢玲玲就懂事的多,见叶少蓉这样不客气,老人家有点尴尬,忙笑着打圆场道:“不知道老太太是哪家的老祖宗,不敢称呼,还请见谅。原是我不好,不听叶家姐姐吩咐,叶家姐姐要恼我也是应该的,老太太不用理会咱们,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是不是不大熟这府里?我送您。”   说着就过去扶她。   她也烦了跟叶少蓉在这里掰扯了,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该得罪也得罪了,还能怎么样,倒不如趁这会儿走了的好。   叶少蓉越发恼了,眉毛竖起来,喝道:“站住!谁让你走的!”   ☆、第65章   说到底,谢玲玲也没有要求着叶少蓉结交的意思,她不想得罪叶少蓉,不过是想着她是姐姐未来的小姑子,自己若是不忍一忍,在这里得罪了她,回头难免把帐算到谢纨纨那里去,倒让她觉得对不住大姐姐了。   这会儿都这样了,不得罪也得罪了,叶少蓉这样呵斥,谢玲玲就是泥菩萨也得恼了,她回头笑道:“站住做什么,三姑娘是要我扶着您去如厕吗?”   谢纨纨在边上瞧着,回头看看叶少蓝,叶少蓝会意,就轻声吩咐绿珠:“去回世子爷去。”   绿珠一溜烟儿的跑了。   那边儿谢玲玲说了那句话,把个叶少蓉气的发怔,她扶着那位老太太道:“老太太,您不知道,三姑娘急着如厕呢。我扶您花厅里坐着去吧,您跟谁来的呀,怎么竟让您一个人逛园子呢,虽说这府里是没什么闲杂人等,可叫不懂事的冲撞了,也生气不是?不如坐着喝喝茶舒坦。”   谢玲玲轻声细语,待老人家确实很耐心,不过说的话也确实叫叶少蓉脸发青,她从小儿就是安平郡王的掌上明珠,骄纵惯了的,恼道:“你说谁不懂事?我叫你站住你没听到吗?”   谢玲玲真是叫她气的声音都罕见的大了起来:“我又不是您的丫鬟,你能叫我怎么着?我看我姐姐的面上,面子都给你留到这会儿了,再不识趣,我就嚷起来,叫人来瞧瞧,你这里藏了什么!”   叶少蓉底气倒是挺足:“这里是我家,你能叫谁呢?”   她也撕破脸了:“不过是个攀高枝儿的,就是我明着说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谢玲玲见她这样不要脸,也就懒得和她说了,谢玲玲当然明白,就是真叫了人来,徐王妃难道还能为了自己罚叶少蓉不成?   而自己家,就更不可能了,母亲性子软弱,只会心疼自己,然后哭一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你姐姐是谁呀?”这老太太还挺八卦的,颇感兴趣的问。   “还能是谁?打着旋磨儿跪着上来,一心的攀高枝儿,如今就得了意了,当王府都成了你们家了!别以为封了世子了就了不得,把人都不看在眼里,别说这会儿,就是十年八年的,这王府也不是你姐姐当得了家的。”叶少蓉骂人倒是挺伶俐的,一看就没有少骂。   谢纨纨轻轻点头,她也想到了,徐王妃一系对这个封世子的事,定然是极其不痛快的,城府深一点的如徐王妃能掌得住不怎么露出来,可如叶少蓉这样十四五岁的姑娘,就忍不住了。   她自然是一心想着,也一心以为封世子的必然是自己的同胞兄长的。   这会儿谢玲玲是替自己受过了。   那老太太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和气,说话却不那么和气了,见叶少蓉骂人,回头道:“没问你,你上赶着什么。”   然后她还对谢玲玲道:“我刚从前头来呢,才逛了个开头,你扶我进去这院子里坐坐,歇会儿再陪我逛逛可好?”   谢玲玲是真不想闹事,再看不惯叶少蓉也不想闹事,便笑道:“这里头也没个人,水也没得喝一口,不如我扶老太太去前头坐坐罢,那边有个紫藤架子,底下设了茶水的,喝点茶我再陪老太太逛去。”   她微笑道:“我在这里说了半日话,也想喝水了。”   叶少蓉冷笑一下,她当然知道谢玲玲不敢得罪她,所以她才肆无忌惮的对她下手,横竖就算不成,自己也没事。   可这老太太是个固执的,当先就往里走:“先在这里坐坐,回头再去那边。”   谢玲玲没办法,只得跟上。   叶少蓉一点儿也不紧张害怕,只给自己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从一边的山壁底下的游廊往里去了,光明正大的,这老太太一看还恼了,叫:“那丫鬟给我站住!”   那丫鬟是叶少蓉的贴身大丫头,在这府里比众人都有脸面的,哪里理会这一个老太太,只管径直往里走,倒把老太太气的了不得。   谢玲玲倒是正合心意,忙笑着劝道:“老太太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呢,倒是悄悄儿的就罢了,大家便宜,何苦闹出来叫人看热闹,也没什么益处。”   这老太太没想到自己都摆明车马要给叶少蓉教训了,谢玲玲还肯这样说,倒诧异起来:“她这样子,你也不计较?”   谢玲玲笑道:“我又没怎么着。今儿是世子爷的好日子,满京城有名号的姑娘爷们都在这里,叫人看了热闹,回头人家说起来,难道是说我与她?提起来还不是世子爷的妹子,世子妃的妹子,倒连累我姐姐,犯不着。倒不如就这么悄悄儿的就完了,欢欢喜喜的完了这一日的好。”   “你倒是个好孩子。”老太太道:“这样会替人着想,你姐姐有你这样的妹子,也是她的造化。”   “老太太快别这样说。”谢玲玲笑道:“我有那样的姐姐,才是造化呢。”   从谢纨纨当时要带她去寿王府起,她就记住了,后来的烧香事件,分家的时候,谢纨纨也怜她母亲软弱,对她多有回护。   谢纨纨因着以前的缘故,生就大方,银钱之类向来不放在眼里,很是照顾她,谢玲玲一一记在了心里。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此时露出一点儿淘气的样子来笑道:“再说了,也不过是今日让让她,瞧她的样子,是变不了的,今后我姐姐做了她嫂子,自然就能叫她知道谁厉害了。”   说的老太太都笑起来。   既然可能有的猫腻没有了,这屋里枯坐着也就没有意思了,老太太只略坐了坐就要出来,谢玲玲向来有耐心,倒并不厌烦,又笑眯眯的扶着老太太。   叶少蓉装了半天好姐姐,以为谢玲玲真的上了勾,这会儿这样,她也没了兴致,有点悻悻的往回走,刚走到紫荆小径上,叶少蓝与谢纨纨从石头后面转了出来,拦在跟前。   谢纨纨是不怕事的,冷笑了一声。   谢玲玲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不由哎呀一声,那老太太见了,也就回头去看,见这场面,顿时兴致勃插进来,问谢玲玲:“那两个姑娘是谁?”   谢玲玲轻声道:“我姐姐,她姐姐。”   老太太笑了:“哎呀有点意思,等等,咱们看看。”   谢玲玲莞尔,都说老小老小,这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般了。只是有人老了,像小孩子一般坏脾气,有人老了却是带点儿小孩子的淘气,反叫人觉得可爱可亲。   叶少蓉对着他们两个,尤其是叶少蓝,还是有点顾忌的,道:“干什么?”   谢纨纨道:“急什么,三姑娘,你既排了这场戏,不看完了就走不是太可惜了吗?”   谢纨纨的气势,向来就是不一般的。   “哪有什么戏,你少胡说!”叶少蓉当然不肯认账。   谢纨纨又冷笑一声。   “这个是你姐姐?”老太太兴致勃勃,悄声问谢玲玲。   谢玲玲应了,她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有点意思,长的也好。”   “你们家姐妹都长的齐整。”老太太最后下结论。   那边叶少蓉不耐烦的要走:“拦着我做什么,让开,别以为你是我未来嫂子我就怕你。”   “叶少蓉,这会儿已经迟了!”谢纨纨道:“我妹妹是个省事的,不想闹出来叫人看了热闹,我可不是,我还就怕人看不见呢,在你家又怎么样?在你家我一样有法子!”   叶少蓉在自己家确实有底气,并不怕,张口正要嘲笑,却听到后院那头热闹起来,一个男子声音叫着:“给我打!”   “娘的!哪里来的混账,胆子比天大,敢混到女眷这边儿来,打的什么主意?娘的,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够胆啊小子,想耍流氓是吧?瞎了你的狗眼,没瞧瞧这是什么地儿!”那声音嚣张之气直冲云霄。   除了军营里长大的齐小将军齐鸿飞,还能有谁?   叶少蓉脸色就变了。   噼里啪啦一阵的打的热闹,夹着拳脚声,鞭子破空的声音,连同惨叫求饶,都叫人听的清清楚楚。   谢纨纨对着叶少蓉歪头笑一笑,扬声道:“表弟,别真打死了,还要审呢!问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谁领的路,谁安排的。”   齐鸿飞应道:“好咧!”便听到他道:“兄弟们,松点儿劲儿打,表姐说问问他。”   他慢慢的从后头走过来,还骂骂咧咧的道:“真他妈没长眼,老子还没调戏着呢,轮得到你吗?”   齐鸿飞走出来,手里拎着叶少蓉的那个丫鬟,大约走的慢了点儿,被这群公子爷们抓了个正着,挨了一脚,丢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正要跟这边说话,却见那边门前谢玲玲扶着个老太太在那里,就回头笑道:“表妹也在这里呢?可吓着了没?怎么还有个老人家,早知道有老人家在这里,我就叫他们打小声点儿,唬着了可怎么得了。”   谢玲玲简直无言以对,倒是这位爱看热闹的老太太笑着招招手,齐鸿飞就一溜烟的过来了,老太太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长的真招人喜欢,你咋知道这边儿有事呢?”   齐鸿飞笑道:“哎哟老太太眼神真好,我娘就说我长的讨人嫌呢。我姓齐,我娘是这府里嫁出去的姑奶奶,刚才表姐打发人去找表哥,说恍惚看见个人藏在这屋里,这边都是姑娘们,可大意不得,那边表哥又不得闲,我就过来看看,您瞧,不就真抓着了么!”   他这一口一个表姐表妹的,谢纨纨简直哭笑不得,谢家姐妹跟他哪杆子打的上呢?   他又绕过去问谢玲玲:“表妹刚才可看见那个人了?吓着了没有?要不我护送表妹回去歇着吧?”   谢玲玲只得道:“我是陪着这位老太太在里头坐的,并没有看见人,表哥有事只管忙,不用理会我。”   “我能有什么事……”话还没说完,那边谢纨纨已经叫他了,他只得道:“我过去听听,回头再来送你。”   谢纨纨第一句话就是:“既拿住了人,就打发人去禀告王妃吧。”   那老太太眼睛一亮,对谢玲玲道:“我站累了,咱们进院子里头再坐一会儿,等会儿再走。”   ☆、第66章   谢玲玲哭笑不得,她简直觉得这里站着的所有人里头,就她还知道什么才是正常的事,可这老太太本来就素不相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她进里头坐了,院子里是石头桌凳,她怕太凉了,可老太太非要坐院子里,她便进去找了个软坐垫出来。   然后谢玲玲就要去劝谢纨纨。   老太太拉住她:“你去劝什么,让你姐姐做主才好。”   “这怎么行。”谢玲玲急道:“我也没怎么样,如今倒为了我得罪了郡王府,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老太太却道:“你姐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往小了说,若是你在这郡王府被欺负了她不敢出声,叫她心里怎么过得去?若是往大了说,这样她都忍了,今后她怎么在这郡王府立足?谁还看得起她?”   谢玲玲一怔,立刻明白了:“还是老太太经的事多,看的透彻,是我想岔了。”   那老太太笑道:“立场不同罢了,若是你一味的不顾姐姐,只要出气,那自然也不好。”   “嗯。”谢玲玲赧然一笑,她这生外祖母去的早,又没有祖母缘分,倒是第一回得这样年龄的老太太的教诲,反倒生出一点儿亲近的感觉来了。她笑道:“您老歇着,我去给您倒杯茶过来。”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叫她坐:“有丫鬟呢,哪里用你张罗。”   齐鸿飞本来倚在门口瞧着她们说话,这会儿笑道:“我已经打发人去倒茶了,表妹只管坐着。”   老太太奇道:“你这表妹是怎么算来的?”   齐鸿飞咧嘴一笑,谢玲玲道:“那谁知道呢,我也就跟着混叫罢了。”   “表妹不是亲热点儿吗?嘿嘿。”这家伙笑着说:“我跟着叶家表哥喊的,不过说起来,这表妹我都认了,今儿又来替表妹办差事,表妹也给点儿好处不是?”   谢玲玲抿嘴一笑,若是私下里齐鸿飞这样说,她确实不方便接话,不过这会儿有老太太在这里,她倒不好扫了齐鸿飞的面子,便笑道:“我绣个荷包谢表哥吧?”   齐鸿飞笑道:“好,那我可等着了,既得了表妹的东西,我也把话搁在这里,今后谁敢欺负你,你打发人跟我说,我别的不好说,打个十个八个的倒是容易。”   谢玲玲笑道:“瞧表哥说的,难道我不送东西,表哥就看着我被人欺负不成?明明上回第一次见,表哥就救了我一回了,我还一直没道谢呢。”   老太太莞尔,这位小姑娘虽然出身普通,可生的聪慧,应对得体,外柔内刚,实在讨人喜欢。   这里说着后,后头大概也打累了,把人给提到前头来了,还是那几个跟着齐鸿飞一起出入的锦衣公子,一个个的,打了人还一身潇洒,半点不粘尘。   那个被拎过的,鼻青脸肿不说,根本爬不起来,完全是照着流氓的标准打的,只是看一身衣服,也是上好的杭缎,看来也是个公子哥儿。   谢纨纨只看了一眼,便问:“这是谁啊。”   齐鸿飞这才走出来,跟着问:“这谁啊?”   谢玲玲简直想呻吟一声,这人,连是谁也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就往死里打,要是个贵门公子怎么办?   能和叶少蓉勾结上的,很有可能呀。   这就是谢纨纨和谢玲玲的区别所在了,谢玲玲会担心这个身份问题,谢纨纨完全没往这上头想,就没想过有不能打的。   那几人只管打人,哪里有人想起来问是谁啊。   谢纨纨又是冷笑,转头看向叶少蓉,毫不客气的问:“这人谁?”   叶少蓉看这人给打成了猪头样子,总算知道恐惧了,只是嘴里还是硬着:“我怎么知道这人是谁?”   然后反应过来:“你问我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她是真的骄纵惯了,此时挺直了背,反冷笑道:“无凭无据你就敢打人,我看你要怎么跟人交代,横竖与我无关,我也拦不住,你给我让开!”   还指着小院里的谢玲玲冷笑道:“给脸不要脸,你只管等着瞧!”   只是她的做派或许能吓住许多人,却吓不住谢纨纨,谢纨纨道:“你想的美!你还管我怎么交代呢,你先管管你要怎么交代吧?做这样的事,丢人!”   “谢大姑娘好大的威风!”身后是徐王妃不疾不徐的声音,怪道叶少蓉刚才突然刚硬了起来,原来是远远的瞧见她娘来了。   好大一座靠山啊。   徐王妃道:“你妹妹做错了什么谢大姑娘只管教导她,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可不好,外头人笑咱们是小事,要是连世子爷也嚼说上了,你可怎么好呢?”   “王妃这话就是胡扯!”谢纨纨断然道:“谁听了半截话就能嚼说谁?天下也没有这样糊涂的,除非是有意黑白不分,没事找事。”   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鸿飞进京以来,还是第一个见到这样风范的女子,差点儿鼓起掌来,尤其是看徐王妃脸色难看,越发想要鼓掌了。   谢纨纨接着说:“叶三姑娘在这院子里藏了一个男子,骗舍妹到这里来,非要她一个人进那屋里去,这事儿,王妃要给舍妹一个交代,舍妹第一次上你们家来,到底是为什么叶三姑娘要这样害她?”   好爽快!   连那小院子里的老太太也不由的轻轻点头。   徐王妃沉下脸来道:“谢大姑娘请慎言,谢大姑娘是怎么瞧着小女藏了男子在这院子里的?此也涉及小女的名声,不是可以妄言的。”   叶少蓉道:“娘,我没有!我只是第一次见谢家二姑娘,想着今后是亲戚了,多亲近些才好,便约着她逛逛园子,走到这里,我想要如厕,也不能让她在外头站着等我,就请她在这小院子里暂坐一坐,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知道这院子里竟然有个男人?”   徐王妃便道:“谢大姑娘也听见了,如今倒要谢大姑娘给我一个交代才是,如此诋毁小女的名声,是何道理?”   “证据我没有,我也没亲眼瞧见令嫒藏男人。”谢纨纨说的爽快的很:“只是这些事摆在跟前,王妃非要说没亲眼瞧见就不能算,我也只得服气,只得说不是。”   谢玲玲听了就有点儿急,可是那位老太太越发笑意浓厚起来。   “就是要给叶三姑娘交代嘛,这个也容易!”谢纨纨道:“明日我就进宫去,借母亲的地方,给各府的奶奶太太们发个帖子,当面儿给叶三姑娘交代,如何?”   谢纨纨气势逼人,直逼到徐王妃面前:“我与叶大姑娘亲耳听到的叶三姑娘非要舍妹独自进这院子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不改说出来,对了,还有一位老太太也听到了。这位老太太要进院子,叶三姑娘就赶着打发了这个丫鬟进去,这丫鬟进去了,齐将军就在后头逮到了这个人,这些都是有见证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还有人证,我就当着人一一说出来,再给叶三姑娘一个交代,如何?”   谢纨纨道:“如何?”   齐鸿飞那一帮人都快要给她跪下了。   徐王妃给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说了一句:“那位老太太在哪里,想来老人家是经了事的,见事明白,既然也听到了,倒不如请这位老太太来问问,也看看老人家听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王妃也算反应的快的,她立刻想到了今日的宴请,是自己拟的名帖,都是年轻人,并没有请哪家的老祖宗,且真有哪家老祖宗来了,哪有不通报自己的?   是以,如今这个出现在自己家院子里的,连自己女儿也不认得的老太太,最大的可能,或许就是哪个管事的家里长辈,白进园子里来逛逛的罢了。   这样的人,哪里敢得罪王妃与王府姑娘呢,多半就出来打个圆场,劝劝谢纨纨,自己正好就此下台阶,把这件事抹过去。   其实谢纨纨也是这个想法,她也并不是真想把这件事闹的满京城都知道,但她也并不怕闹的满京城都知道,若是打了圆场后,徐王妃下了台阶,肯给交代,哪怕只是口头的说是叶少蓉的错,会罚她,那这件事也就可以到此为止了,若是还是不肯,她也确实不怕闹出来。   谢纨纨有自己的立场,绝不会退缩。   谢纨纨便亲自进了院子,对那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刚才也听见了,这会儿王妃请你说说话,您可愿意不愿意?”   那老太太不急着站起来,倒是笑眯眯的打量了谢纨纨一番,笑道:“我瞧你娇滴滴的样子,倒是不怕事,只是这样一来,得罪了未来的婆母和小姑,今后过了门可怎么办?”   这老太太真能操心,谢纨纨想,她随口笑道:“没办法,一个家里总得有个能明白事理的人吧?”   老太太一怔,然后大笑起来:“你倒真是有趣!”   说着伸手给她,让谢纨纨扶她起来,谢玲玲也扶着她另外一边,一齐走出门去。   徐王妃正在低声说叶少蓉什么话,离的远,谢纨纨听不到,她只是见人出来,徐王妃就漫不经心的转头看过来,随即一震,两步上去,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母亲?”   ☆、第67章   谢纨纨反应最快,刷的一下就转头看这个笑眯眯的一脸福相的老太太,她当然感觉震惊。   在场的就没有不震惊的,徐王妃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又说了一句:“母亲?”   然后才忙又堆上笑脸:“您怎么会在这里?”   又连忙拉着叶少蓉上前,深深屈膝行礼问安,又忙问:“小叔的信里说您下月才动身,这是提前走了吗?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原该一家子去通州迎候的才是。”   郑太妃笑眯眯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恼:“一家子也用不着这些虚礼,又不是没人送。原是说下月再动身的,偏收到邸报,大孙子封世子了,我就想早些回来看看。没想到正好赶上!”   她也不说为什么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不过徐王妃心里盘算起来,要查一查到底哪个门上的事。   虽说老太太做了二十年王妃,可她一向认为老太太的掌控力不强,这位老太太的性子,就不是那种事无巨细,安排的井井有条的,甚至可以说,老太太就不太耐烦庶务,不是能掌家的那种人。   这会儿她都离开了十年了,居然还能无声无息的进门来,也是有些叫人吃惊的。   徐王妃心里想着,脸上还是堆着笑,一点儿也不漏出来,一边又拉拉叶少蓉,招呼叶少蓝:“这是您两个孙女,少蓝和少蓉。”   两个少女连忙上前福身行礼,只是叶少蓉脸色十分难看。   掩都掩不住。   叶少蓝却是一脸安静。   齐鸿飞咧嘴一笑,也上前来行礼,口称外祖母,老太太看起来十分喜欢他,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娘那个脾气,怎么养出来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啊?你爹也不是这样脾气的呀。”   齐鸿飞笑着说:“可不是!我也想不通呐。”   后头那群锦衣公子个个都在憋笑,只到底是长辈,想笑又不好笑出来的。   谢纨纨不一样,她歪头只管打量这位老王妃,她是叶家近亲,虽然姨母早逝,但有表弟表妹,叶家的情况也是听母亲随口提起过很多次的。   这位老王妃,母亲的评价并不甚高,虽说人品正派,也不糊涂,只可惜那样的个性,太过于随性而为,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王妃,单是看她丢下王府,在云南一住十年就可见一斑。谢纨纨记得,母亲曾很简单的说了一句:“有些孩子气。”   今天一见,母亲说的果然很对。   确实并不像一个王妃。她见事不能说不明白,可是她的这种明白,却因为她的这种个性,变的有些无奈起来。   这样一种性子,大约是好相处的,可是对一个家庭的当家主母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真要见仁见智了。   或许比哪一家都显得和睦,可也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徐王妃在一边吩咐丫鬟:“快打发人去前头回王爷、世子爷,家里人等都说一声,再跟外头的管事处吩咐太妃回来了,还要打发人往几处姑太太,几位老爷处报信儿,别的亲戚们,就缓一日再说也罢了。”   又对郑太妃笑道:“幸而前儿得了小叔的信,我就着手收拾母亲起居的地方了,如今一切倒已经都是妥当的了,母亲远道而来,先略歇歇。这会儿家里有世子爷的客人,倒不好摆什么,回头姑太太们,叔叔们都过来了,母亲也精神好些了,正好摆宴给母亲接风。”   郑太妃笑眯眯的说:“不着急,让孩子们玩他们的,横竖我回来日子长了,有话尽可以慢慢说。”   徐王妃笑道:“是。那媳妇先送母亲去歇着。”   她心里想着,倒也好,虽说措手不及,可这样一来,倒把这件事混过去了。   谢玲玲也是这样想,她见是这样的场景,很有眼色的放下手,退到一边去,想来这事儿也就这样混过去罢了。人家这十年未见的长辈回来,哪里还能顾着这个呢?   可是谢纨纨不干,她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走前一步,附在郑太妃耳边说了句话。   郑太妃顿时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喔对,我是出来给你做见证的。这事儿还没说呢。”   徐王妃简直气的一佛升天两佛出世。   可是她对着郑太妃能如何?只得道:“其实母亲歇歇再说也是一样的。”见郑太妃不动,也只得道:“先前母亲听到了什么吗?”   叶少蓉简直恨不得生吃了谢纨纨。   郑太妃指指地上的猪头,道:“确实没有人瞧见三姑娘与这人有来往,不过谢大姑娘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前头那些也罢了,尤其是见我要进门了,三姑娘倒打发人丫鬟从那边儿的游廊进去里头,虽说也看不见这丫头进去做什么,也确实叫人疑惑。”   “既然是疑惑,谢大姑娘就不要再追究了吧?”徐王妃再三掂量,总算还是服了软:“且不说别的,今后也是一家人了,真是闹出去,就是少蓉叫人疑惑了,于谢大姑娘处,有些人只怕也有话说,倒白叫人看了热闹。”   这是未来的姑嫂,谢纨纨落个不肯让人的名声是有的。   可是谢纨纨不怕这个:“别人说什么话与我不相干,我也不会拿妹妹的名声来成全我的名声,不过王妃说的也是,三姑娘的名声也是要紧的,是以,如今之计,只要三姑娘认了这件事,给舍妹赔礼,就把这件事揭过去,王妃觉得可好?”   叶少蓉的脸又红又白,最后涨的通红,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满心里想要一走了之,可徐王妃紧紧的捏着她的手,紧的她都觉得疼了,徐王妃终于说:“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叶少蓉说什么也不开口,她当然不肯承认,可是谢纨纨的话她是听见的,这事儿真拿出去说,她的名声就毁了,如今眼看连母亲都服软了,叶少蓉就是再不愿意,也不敢说不了。   可是也不肯说是。   尤其是那边还有几位公子在看热闹呢。   徐王妃在心里心里痛骂那些人没眼色,现在还不走,可也只得长叹一声,纵然气女儿做出这样粗糙的局来叫人抓住了把柄,可到底宠惯了女儿,见她摇摇欲坠,硬撑着不肯哭出来,还不得不给她设个台阶,厉声喝问丫鬟:“你们日日随侍姑娘,到底都怎么服侍的?这件事到底跟姑娘有没有干系?”   那丫鬟是伶俐的,此时噗通跪下,哭道:“王妃明鉴,原是扬表少爷给姑娘带了泥人儿进来,姑娘听了喜欢,又想着要引谢二姑娘逛园子,有些等不及,就想着顺便过来自己取了,到了这里,有些内急,只随口请谢二姑娘先去坐坐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后头打发桐花进去,也是猛然想到有人在里头,怕吓着太妃和谢二姑娘的意思。”   又转头给谢纨纨磕头:“我们姑娘只是粗疏些,倒引出这样的误会来,还求谢大姑娘看在姐妹的份上,就当是疼妹妹了。”   好个伶俐的丫鬟,这会儿铺了这样台阶,徐王妃脸色都好看的多了,缓缓的对叶少蓉道:“总是你胆大妄为的缘故,就是拿东西,也没有叫人进来的,如今你吓着了谢二姑娘,还不快给谢二姑娘赔个礼去。”   终于还是叶少蓉给谢玲玲福身行礼了,既然场面都这样了,谢玲玲自然也大方的受了,大家也知道这事终归不能闹出去,这样已经算是极致了。   郑太妃拉着谢玲玲不放,笑道:“既然完事了,小姑娘陪我逛逛园子可好?这园子我也十年没见了。”   又对徐王妃道:“这会儿有客,你只管忙你的去,回头闲了再说。”   徐王妃也应了,只留下自己跟前的丫鬟,命:“好生伺候太妃。”   齐鸿飞这会儿看完了戏,笑嘻嘻的上前道:“外祖母,我也陪您老人家逛逛。”   郑太妃笑道:“那更好了。”   齐鸿飞与谢玲玲一左一右,扶着郑太妃往那边走去,还背着手给那边的兄弟们比了个手势。   那群家伙哄笑起来,一哄而散了。   徐王妃只看了谢纨纨一眼,一言未发,就拉着女儿走了。自有几个小厮上前来,架起地上的猪头送走了。   谢纨纨对叶少蓝道:“王妃是怎么教的女儿,教成这样。”   叶少蓝笑道:“也不全是王妃,我父王疼爱三妹妹更甚。”   “那更惨。”谢纨纨道:“公主也没她这样跋扈,打量是在自己家里,别人就要让着她不成?”   两人说着往回走,谢纨纨还不放心的嘱咐叶少蓝:“你少理会她,免得叫她赖给你。”   谢纨纨从来就跟徐王妃一系不对付,只是以前她是公主,叶少蓉再跋扈,在她跟前也跋扈不起来,跟这会儿不一样。   这会儿一见,谢纨纨才算知道了。   叶少蓝莞尔,这未来嫂子的腔调好熟悉,简直当她还是个没长大,只会被人欺负的娃娃呢。   这样闹了一出,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姑娘都还是只顾自己做客交际,到了时辰,纷纷告辞。   谢纨纨觉得今天既然太妃回来了,叶少钧定然没空来了,她像往日那样,看大部分人都走了,不太早也不拖到最后,也就预备走了,刚走到垂花门,却见叶少蓝的丫鬟绿珠急匆匆的过来:“大姑娘留步,太妃说,请您再留一留。”   咦?   ☆、第68章   谢纨纨一头雾水,也只得不走了,只嘱咐丫鬟婆子们好生把谢玲玲和周表姑娘送回去,她就随绿珠进去了。   这会儿叶家的人已经坐了一屋子,郑太妃自然坐了最上头,安平郡王和几个儿子,徐王妃和几个女儿,都坐在那里,这会儿见谢纨纨进来,不仅是谢纨纨自己意外,就是屋里的人也都意外。   郑太妃道:“是我请谢大姑娘过来的,今日的事,因着有外人,那会儿我没多说,可终究不能当不知道。”   今日的事,虽然没有明说,可在场的人,除了安平郡王和二爷三爷,各人心中都是知道的,谢纨纨听这样说,也就明白了。   丫鬟特在郑太妃右边偏下安了个绣凳,请谢纨纨坐了,郑太妃道:“我请谢大姑娘过来,一则,此事是因着她妹妹,交代给谢大姑娘也应该,二则,谢大姑娘到底就要成咱们家的人了,倒也算不上家丑外扬。”   谢纨纨一点儿不扭捏的笑道:“太妃叫我纨纨好了。”   叶少钧就看过来一眼,正好谢纨纨也笑着看向他。   徐王妃笑的就有点勉强了:“母亲,先前那事儿,不是已经结了吗?蓉儿行事粗疏,也给谢二姑娘赔了礼了,还请谢大姑娘做什么呢。”   郑太妃果然是随性的人,说恼就恼:“亏你还敢这样说!好好的姑娘,你是怎么教导的?教的这样,先前我就恼了,只当着人,给你们娘俩留点儿体面,你还当没事人了?”   郑太妃一恼,从安平郡王以下,全都站了起来。   谢纨纨左右看看,全都站着她坐着,觉得自己可尴尬了,可是自己是苦主她姐不说,她现在还不算这家里的人,算是客人呢,本来不该站。   可是老祖宗拿自己当自家人才这么骂人的,又不算客人吧?   谢纨纨想来想去,还是悄悄的站了起来。   偏郑太妃还说:“哎,你坐下,这又不是你的错儿。”   越发叫她尴尬了。   郑太妃接着道:“混账!我们家向来好好的,家风清正,我就没在家里,想着你也是大家子养出来的小姐,原也是放心的,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敢设局坏人名节!叫我看了个现行!你们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嗯?”   安平郡王给这话吓了一跳,忙赔笑道:“母亲这话儿子不明白,这是说的蓉儿么?是怎么一回事?”   叶少茗与叶少蓉只差着月份,都只十三,只先徐王妃的那句解释,让安平郡王有此一问,徐王妃忙道:“母亲,此事先前已经说清楚了,只是行事粗疏罢了,哪里至于什么名节?”   “闭嘴!”郑太妃道:“你当我瞎的不成?那是谢家姑娘大度,应了你这现编的粗疏,换了别人家,还不闹个青红皂白不?你能哄得了谁去?这会儿还拿这话搪塞我!”   叶少蓉低着头,一言不发。   安平郡王便道:“这究竟怎么回事?蓉儿做了什么,惹的母亲这样生气?”   这会儿叶少钧说话:“大约是儿子得罪了三妹妹吧。”   这话说的突兀,大家都吃惊,唯一不吃惊的是谢纨纨,她还偷笑了一下,心里想,叶少钧这家伙说话跟刀子似的,一点儿不讨人喜欢,怪道安平郡王不喜欢他呢,嘿嘿。   “你?跟你也有相干?”安平郡王就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叶少钧应道:“是,今日此事,是儿子得了禀报,着手处理的,因想着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又是谢姑娘的妹子,谢姑娘顾着咱们家的脸面,没有嚷出来,我也就处理了就罢了,没有惊动父亲。”   “到底是什么事?”安平郡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叶少钧迟疑了一下:“弟弟妹妹们都在这里,真要说?”   谢纨纨又偷笑了一下,对着叶少钧眨眨眼,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说:“真是个坏蛋。”   他这是把徐王妃架在火上烤呢,他这话一说,徐王妃有心拦着也不好说话拦了。   果然,安平郡王道:“这里一家子,谁还不能知道不成?”   叶少钧便道:“我查过了,是三舅舅家的徐陵扬,也不知和三妹妹怎么说好的,藏在同芳源那头,三妹妹有意结交谢二姑娘,借口引谢二姑娘看看咱们家园子,把谢二姑娘带过去,寻个借口请谢二姑娘独自进去,自然就撞上了徐陵扬,三妹妹再叫出来,这事儿就成了。”   “成了?”谢纨纨有意问。   “徐陵扬想要纳二姑娘为妾。”叶少钧解释。   可把谢纨纨气的不轻,纳妾?凭他也配!真是想的美。   安平郡王也气的不轻,女儿才十三岁,就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堪称歹毒!他不是小姑娘那种想当然,这种事真发生了,女孩儿自尽出家的都有,少有结亲的,只会结仇,白白害一条人命。   尤其是,女儿才十三岁呢,这可不是寻常的姑娘口角,女人的名节,那就是性命,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的心肠?   安平郡王怒道:“混账!给我跪下!”   叶少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当地跪下道:“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一时糊涂,听表哥央求,想着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才答应的……女儿知错了,再不敢了。”   还亲上加亲呢,妾是亲吗?谢纨纨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叶少钧道:“徐陵扬说,是三妹妹吩咐他办这件事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姑娘,连是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是三妹妹说,这位姑娘家境不好,但是个美人儿,他若应了三妹妹,他前儿犯的那事三妹妹就不告诉舅舅,还能得个美人儿做妾,他怕得罪三妹妹,又听三妹妹说姑娘家境不好,闹出来也出不了事,就答应了。”   叶少钧补充道:“这是审了徐陵扬的话,我并没有问过三妹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真话,只得都回父亲,待父亲裁夺才是。”   安平郡王脸都气青了,偏谢纨纨还来火上浇油:“照世子爷是这样说,是三姑娘一心要舍妹出事了?那怎么世子爷说是您得罪了三姑娘?”   叶少钧淡淡的说:“三妹妹这是第一回见到谢二姑娘,能有什么仇怨,自然是因着我的缘故,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两人默契的很,一唱一和,不用说什么前因后果,只说这样一句,就把徐王妃说的脸都白了。   谢纨纨看看安平郡王铁青的脸,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偏心眼儿的郡王,因为他都只偏心谢纨纨不喜欢的人,不偏心她喜欢的。   叶少钧那么出息,蓝蓝那么乖,他眼瞎看不见?   这会儿活该没脸!   叶少蓉还不肯放弃呢,哭着膝行过去抓着安平郡王的衣袍下摆道:“冤枉啊,真的是表哥看上了谢二姑娘,再三求我,我才应的,是女儿错了,不该应这个,女儿现在已经明白了。”   安平郡王沉吟了一下,先说叶少钧:“此事自也不能信那小子一面之词,无心的事,你就听进去了,能有什么相干?你妹妹才这点儿年纪,能懂什么?再说了……”   他这话也是说给上面的郑太妃听的:“这次为你请封世子,也是你母亲在我跟前进言,说你也大了,又定了亲,早些给你定下来,一家子都只有好处。如今圣旨已下,自然是一家子都喜欢的,你倒胡思乱想起来!”   谢纨纨又翻了个白眼,真是眼瞎看不见呢,徐王妃只差恨不得把叶少钧给吃了,他还当她深明大义?   不过对于叶少钧,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只应了个是字。   叶少蓉还在哭,好像多委屈似的,安平郡王道:“就算是你表哥的话,你就分不出个是非曲折来?人家姑娘的名节,有你这样不当回事的吗?简直是胆大包天!你母亲难道没有教导你,姑娘名声要紧,与性命无异,平日里就要谨言慎行才是,你倒干出这样的事来,幸而没成,不然可怎么收场!”   郑太妃道:“我是真想不到,这些年王妃是怎么教导的女儿?就不说这事,单我今日瞧着,说话举动,不见半点儿贞静,哪里像是大家子养出来的女孩儿!”   当着众儿女的面,这简直就像一记记耳光,打的徐王妃脸上又红又青,说不出话来。眼中含泪,不由的向安平郡王看起来,泪光盈盈,眼带哀怨。   安平郡王微微皱眉,他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妻子,所以索性去了云南一住十年,这会儿回来就拿到这样大的错处,也就借题发挥起来。   其实不过是小孩子无法无天,因着平日里略娇惯些,做起事来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王妃教管的不够,也不该这样当面打脸的。   尤其是还有她未来的儿媳妇在这里。   不过,安平郡王也只得道:“蓉儿是该好生管教才是。”   郑太妃道:“既如此,明日就叫蓉儿搬到我院子里住罢,王妃既教不好女儿,说不得我代劳,替你管教她!”   徐王妃一震,叶少蓉也不愿,都看向安平郡王,安平郡王只得赔笑道:“母亲远道而来,未免太辛苦了些。”   郑太妃断然道:“就这样定了!”   ☆、第69章   谢纨纨比谁都还显得不平,上车了就说:“你爹真是个偏心眼儿!”   叶少钧这一次是奉祖母的命送谢纨纨,越发显得光明正大,不过他其实也没有哪一次是藏着掖着的,他随口道:“你早知道早好。”   谢纨纨哼了一声:“我早知道呀,就是没想到偏心成这样。”   然后她又笑道:“说起来我还真好奇,你祖母怎么那么不喜欢王妃呢?还有还有,今儿真是古怪,她老人家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到园子里来了?”   “我接来的。”叶少钧道:“祖母不让我回父亲,说她要先逛逛,我想着也不要紧,就从角门里进来了。”   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有古怪,谢纨纨想,老祖宗回家,王爷不知道,王妃不知道,世子去接?哪家有这样古怪的事呢?   叶少钧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到底是为什么提前回来,又不打发人报信,她老人家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不过她老人家性子与别人都不同,或许也并没有什么事,就是随意罢了。我早些日子得了小叔父的信才知道祖母自己先回来了,今儿也是在她老人家进城之后才得到的消息,没想到,倒刚好碰到这事儿。”   谢纨纨当然相信叶少钧有本事送老太太进来而能不惊动徐王妃,这老太太的性子也实在是与众不同,是以也懒得问了,只是叹气道:“又连累了妹妹一回。那个浑人呢?”   “交给表弟了,让他送去徐家。”叶少钧还补充了一句:“我没空。”   没空才怪,就是故意的!   谢纨纨哪里不明白这个,叶少钧到底算是徐家的外甥,齐鸿飞就是拐角亲戚了,且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做这种事一点儿也不难。   这边封世子的热闹算是闹完了,谢家分家的事却僵持起来,原本照着侯爷的意思,谢建扬作为长子,理应留在侯府,待侯爷百年之后,继承侯府,可张太夫人不肯,经历这件事后,张太夫人对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一直冷着脸,她说:“老大、老二既然都不愿意孝敬我这个老婆子,我也不稀罕跟他们一家。”   她一心想的,当然是谢三老爷留下来,继承侯府继承家业:“既然老三留下,那这侯府自然是这样了,祖宗留下来的祭田,也没有分的理,侯府还要祭祀祖宗不是?侯府花销大,又有我们两个老的,郊外的田地,城里的铺子,自然不能均分了。”   听老太太这样一厢情愿的要把侯府的祖产,祭田留给谢三老爷,谢纨纨可不干:“您老人家愿意跟着谁,只要不跟我一起,那自然都好,可这侯府不是这样算的!三叔父犯下这样的事,还继承侯府?今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倒把一家子都带沟里去才好?”   这种时候,秦夫人是一声也不吭的,她早就听了谢纨纨的劝,只管坐着,等女儿去出头。   张太夫人现在发现,只要跟谢纨纨说话,她就得来气,自从那回烧香事件之后,这姑娘简直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且从来不藏着掖着。   对三房的痛恨,对张太夫人的不满,简直都是摆在脸上了。   这会儿她也说:“要我说,也没什么不好分的,祖父祖母都在,侯府、祭田不分都使得,外头的田产、铺子,拿一半出来均分,剩下的都用来供养祖父祖母就是了。”   她见梅夫人给她使眼色,连忙补充一句:“父亲是老大,责任自然大些,这些东西交给父亲管着,每年把出入账拿出来几房瞧瞧,入息供养二老,也就是了。”   “放屁!”张太夫人给她气了个半死:“这些我不会管,要你们来管?”   “您老人家管着咱们不放心。”谢纨纨说的爽快的很:“瞧你恨不得整个侯府一点儿不缺的留给三叔父,谁还不知道呢?您老人家的嫁妆,虽说按惯例是几个儿子都有的,可咱们家也不是那种有规矩的人家,也不指望那个,您的私产,全给了三叔父,那也就罢了,咱们不眼红。可这些东西是侯府的,祖宗传下来的,总不能由着您把那一半全给了三叔父不是?”   “这里做儿子、做媳妇,连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供养您那是没话说,自然是应该的,可不能连三叔父也一并供养了,就是不缺那些银子,也堵心不是?”谢纨纨道。   谢纨纨这些话,一句一句的,比刀子还利,连几房婶娘都不知作何表情,到底也是亲祖母亲叔父,一般人哪里拉的下这样的脸面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亲叔父亲祖母都谋划要她的命了,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张太夫人没法跟她说这个话,就转了话头道:“这分家的事,是一家子的大事,自有侯爷和儿子们说话,你一个小丫头,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这种时候,侯爷还跟个泥菩萨似的一言不发,谢建扬坐在那里,也没吭声,几房的叔父们,大约心思各异,且终究顾忌父母,轻易不好说话。   反倒是谢纨纨最不怕,她身份微妙,是这次分家的苦主,且身上又有个乡君的爵位,又跟其他人不同。   且谢纨纨向来不骄不躁,张太夫人再不客气,她也平静的很,说话再利也从来不高声,且并不介意婶娘们利用她来说话。   横竖都这样了,她跟张太夫人还能有什么祖孙情不成。   她笑着说:“我们家还真就我说话了,我爹跟我娘都说了,这一回我委屈了,都听我的!”   行动就拿他们要害她的事来说话,真叫张太夫人气的够呛,谢纨纨回头道:“二叔父、四叔父、五叔父,这样分可好?”   她完全就无视了谢三老爷了。   五老爷最先表态:“我信得过大哥。”   这简直就是信不过张太夫人的另外一种说辞,张太夫人都气的麻木了,她一辈子自诩把一家子整治的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没想到一旦分崩离析,竟是人人都变了个样似的。   庶子和庶子媳妇自然是白眼狼,亲生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或许其实这些东西的打击,比其他方面更甚!   四老爷也附和了一句:“这样也好。”   二老爷看他亲娘的样子,有点儿迟疑,谢玲玲在后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转头一看,一大一小两个女儿,都那样看着她,他终于道:“大哥是长子,原是应该的。”   谢纨纨道:“既然都应了,祖父怎么说?”   老侯爷只叹了一口气。谢三老爷垂着头没说话,汪夫人借口养伤,压根儿没出现。   张太夫人看着这些儿子的眼神都冷冰冰的,谢纨纨不明白她恼什么,其实三房一样占了便宜啊,这一半家产的入息,交给张太夫人,她依然拿去贴三房就是了,她来这一出,不过是防着到最后,连这些田产铺子都没了而已。   她觉得三房肯定干得出来。   分家哪有真分的平的,谢纨纨想,不过借着这回分家,她倒是很出了一口气,把自己在这几个月来的憋屈,都说了出来,舒畅多了。   侯爷不肯说话,张太夫人又想骂人,谢纨纨看的清楚,连忙又祭出杀手锏来:“各房都应了,若是祖父祖母不愿意,没法儿处置,那还是那样,开了祠堂,请了族人来调和。”   她威胁过不止一次了,既然请族人来主持,那为什么分家的缘故总要说出来,不然父母在堂,几兄弟就要分家,本来就很少见,总得有个缘故。   每次这样说,张太夫人就偃旗息鼓了,这一回也不例外,狠狠的瞪着谢纨纨,大约在后悔怎么不早在家里就结果了她,最终还是应了。   这样一应,分家就不难了,家里的帐拿出来,先分出一半交给谢建扬,剩下的五房均分。   这也是谢建扬的意思:“都是父亲的儿子,自然是一样的。”   也就是不分嫡庶的意思,许多人家分家,嫡子明显比庶子占优,有些甚至差别很大,庶子不过分给两亩远远的薄田,就完了。   像谢建扬这样的说法,倒是少见的,他也算的心灰意冷了,嫡子如何?亲兄弟如何?还不是出手算计自己,倒不如底下两个弟弟。   谢家早破败的没什么家当了,一半家产分给五个儿子,一房也就七八十亩田土,或是城里一个铺子也就完了,另外现银子每房分了一千两,库里的缎子古董之类分了些,也就没了。   分了家,各房都在找房子搬出去,谢建扬一房依然暂住着如今典的那座三进的小院子,虽说略挤了点,倒也还勉强。   除了房子小一点儿这事,秦夫人一切都挺满意的,她如今也算得当家太太了,一应都交给她管着,也使着二十几个下人,而且分家之后,柳姨娘在这房里就不是在侯府里那样的体面了,自然称心的很。   谢纨纨不理会这些琐事,她从进了五月直忙到六月,这会儿总算得闲了,一闲下来,就难免想起叶少钧,于是往安平郡王府送了两回信儿,偏兴兴头头的过去都只是叶少蓝接待她,叶少钧这家伙完全没影儿。   谢纨纨满心的甜蜜无处打发,自然就想她娘了。   ☆、第70章   不管什么时候,庄太妃都那样素净的消磨着时间,谢纨纨惯例的走到门槛那儿就停住了脚,倚在门框上,打量母亲。   六月是很热的天气,不过寿宁宫太妃起居的偏殿四角都放着冰山,外头也是林木掩映,倒是不热了。   庄太妃穿着简单的白底黄花的纱条衫儿,湖蓝色裙子,头上只用了一排茉莉花,衬着一只碧玉簪子,肌肤晶莹,低眉敛目,轻轻摸着手边懒洋洋趴着的一只小胖猫,看起来越发像是画里的人物一般。   这样素净的打扮,这样内敛的神情,竟依然如一朵牡丹一般的华贵大气。   谢纨纨见到母亲就觉得欢喜,倒不急着进去,只靠在那里。   那小胖猫大概是看见了她,娇气的‘喵’了一声,从炕上窜了下来跑开,庄太妃才抬头,看谢纨纨倚在门上,眼中波光盈盈。   乍然抬头之时,她甚至有种错觉,用这样的姿势倚在门边的,等着自己叫她进来的,是她的江阳。   不过这错觉只是那样一刹那,对她唯一的影响,就是庄太妃不自觉的像以前那样,对门口的姑娘招招手:“来了怎么不进来?”   谢纨纨这才跨进去,自觉的坐在庄太妃身边,很自然的抱住她的胳膊,就像以往那样脸贴过去想要撒撒娇,可是这个时候她怔了一下,她如今形容高挑,个头比当初的江阳高了有大半个头,坐在庄太妃身边,也是她更高些。   谢家姑娘个个高挑美丽,顾家姑娘就小巧的多了。   谢纨纨微微有点怅然,但又放开了,只是笑道:“也有一个月没来瞧母亲了,今儿看着,母亲气色还好。”   庄太妃保养的好,四十岁的年纪了,肌肤晶莹剔透,宛如少女。庄太妃笑着打量她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谢纨纨眉宇舒展,眼睛晶亮,嘴角总是不自觉的微微上翘,从心底里透出的欢喜让她整个人的状态好的惊人,叫人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喜悦来。   何况是庄太妃。   谢纨纨叫她这样一说,倒难得的扭捏起来,她原是最大方的一个人,可到底终究还是少女,别的事也罢了,说到这样的事上,哪里有不害羞的呢。   庄太妃见她未语先脸红,可又一脸笑盈盈的,眼中的笑盛不下了倾泻出来,照的整张面孔亮闪闪,红粉菲菲,宛如桃花。她也是那个年龄过来的,哪里不明白呢,不由的也微笑起来。   少女怀春的这一时,大约也是她一世中最绚烂的时光了。   谢纨纨觉得母亲不说出口就已经洞悉一切,而且是母亲呢,她也就不扭捏,只小声笑道:“以前我也没觉着怎么样,可这会儿,我单是想到他,心里就砰砰的跳呢。”   “他?”庄太妃笑道:“他是谁?”   “还能有谁呢?”到底是母亲,谢纨纨虽然害羞,倒也不是羞的说不出话来,她撒娇的抱着母亲的胳膊摇来摇去,笑道:“您说他那样子,笑也不肯笑,话也没几句,我说了半日,他才给我个嗯,我要急了,他才说一句,跟勉强他什么似的,有哪里好嘛?为什么我单是想到他,都觉得喜欢呢?”   庄太妃摸摸她的鬓发:“因为你急了,他就肯说了。”   谢纨纨要想一想才明白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母亲这话太婉转,也太荡气回肠,她一想明白,便觉得心中柔软,满是欢喜。   果然是少女的情思,跟着这句话,谢纨纨竟不知不觉沉进那种思绪里去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正要说什么,却见母亲也有点怔怔的。   母亲的脸上依然带着浅笑,可是目光落在远处,眉心微蹙,亲密如谢纨纨,自然看得出母亲的情绪。   母亲在想念。   谢纨纨安静的看着母亲。   大约是谢纨纨的自己的心境与原本不同了,如今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时刻和情绪,就好像看待这个世间的方式都不同了似的,她在这时候,似乎在用一种全新的角度看她的母亲。   她历经生死之后,仿佛退了一步,看的反而更清晰。   她看到了母亲尊贵之下的那些落寞,微笑之下的冷淡,她如仕女图一般的娴雅姿态之下,是对整个生命的无奈。   是的,母亲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这些变故到了如今,只剩下了无奈。而这些无奈里,自然也有江阳公主。   人的一生,由种种情感堆砌而成,但是在母亲这里,似乎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是落寞。   尤其是谢纨纨乍然感受到爱情的绚丽,她在自己花团锦簇般的情感中感受到母亲的落寞,对比起来就更强烈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慰母亲呢?   她并不敢冒险。   是的,她现在是谢家的姑娘,她连身体都换过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就是面对最亲的人,她也不敢直说。鬼神之道,历来为天家大忌,在她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她不敢说。   只要有一丝可能被怀疑是以神鬼之道假冒之前,她就不敢直接说出来。   只是一直以来,她并没有掩饰过自己,她从来没有做过谢纨纨,她一直是江阳公主,不管是在叶少钧面前,还是在母亲面前,或者是在顾盼叶少蓝面前。   她希望用时间,用一点一滴的堆砌,让他们逐渐的感觉到她是谁,让惊世骇俗变得水到渠成。   所以谢纨纨一直觉得自己不必着急,她已经回来了,回到了他们身边,虽然方式上有些匪夷所思,可至少她已经活生生的重新与他们在一起了。   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相认其实关系不大,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罢了。   可是此时在她最喜悦的时候,看见母亲无意间露出的哀伤和思念,谢纨纨心中大震,她瞬间就明白了,母亲看到与自己的女儿如此相似的姑娘,青春活泼,情窦初开,而女儿尊贵一世,却来不及感受到这种情感,猝然而逝,自然会伤感。   谢纨纨想:早一些或者晚一些,与我或许差别不大,可是对母亲,大约就不一样了。   她拉拉母亲的手,庄太妃收回心神,听到谢纨纨已经换了话题笑道:“十二殿下怎么没在吗?”   “小九带他骑马去了,有一会儿了,也快回来了。”庄太妃笑道。   谢纨纨笑道:“九殿下还敢带十二殿下骑马呢?上回不是让皇上赏了一巴掌吗?”   说起儿子,庄太妃果然欢喜起来:“那是他偷偷的带着十二去的,就两个人跟着,跑那么老远,皇上知道了才恼的,这会儿不要紧,他们就在后头松林那一片跑跑,只是哄哄小十二罢了。”   就是庄太妃,也像所有的母亲那样,说起儿子来,看似埋怨,实则欢喜:“小十二淘气的很。”   “男孩子就该淘气!”谢纨纨笑:“而且九殿下懂事,知道爱护弟弟,十二殿下淘气点儿也不要紧,谁叫他有那样的哥哥呢?”   这个大儿子确实值得骄傲,尤其是姐姐早逝之后,他不仅是越发知道爱护弟弟,甚至更知道爱护母亲了。   庄太妃微笑,吩咐红螺:“你出去说一声,九殿下送小十二回来的时候,叫他也进来,他姐姐在这里。”   谢纨纨忙笑道:“哎哟我可没带东西呢,可怎么好?”   皇子大了,自然不在母亲殿里起居,而另有宫殿的,庄太妃笑道:“一家子,要什么东西,不过是小九来见见姐姐,别今后见了面不认得,反让人笑话。”   说了些闲话,听到外头跑的啪啪的清脆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小十二跑进来,谢纨纨起身过去,刚走到门口,小十二冲进来,抬头一看,果断冲过来抱住她的腿。   “姐姐!”小十二的喜欢和依赖毫无道理,无缘由的叫谢纨纨心酸。   谢纨纨把他抱起来,笑道:“骑马好不好玩?”   “好玩!”小十二奶声奶气的说,他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掌心有些滚热,幼儿的体温较大人高,又是盛夏,简直如抱着一团火。   随即九皇子也走到了门口,他秋天的生辰,如今还不到十五岁,正是少年的时候,他身形虽然尚显稚嫩,却已经挺拔,模样儿颇像先帝,尤其是细长的眉眼,十足的萧家人的容貌。   只是年纪不够大,还有点儿隐约的包子脸。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九皇子模样上总显得严肃,小小年纪,时时板着脸,只是这会儿,听小十二叫姐姐,便知道这个美貌的姐姐,是母亲新认下的义女,他才微微缓了点神情,不过也并没有主动开口。   经历了生死,又见到弟弟,这跟见到别人并不一样,就是被她当时视为靠山的叶少钧,也是完全不同的,有那么一瞬间,谢纨纨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见这位姐姐没动,九皇子也没动,他只是有一点儿好奇,他知道,这位姐姐是叶家表哥的未婚妻。   小十二歪着头好奇的看他们,谢纨纨这才醒过神来,仓促之间,她随口说了一句:“外头热的很吧?”   “热!”小十二活泼的点头:“我要喝酸梅汤!”   谢纨纨抱着小十二返身往里走说:“有酸梅汤,不过这一壶加了桂花,九殿下先喝杯茶。”   小九最男子汉了,拒绝吃一切花。   ☆、第71章   九殿下默默跟在后面,他还没来得及想酸梅汤,只想着,这位姐姐见了他,没有见礼。   第一回见,哪有第一句话就拉家常的?难道不应该是说:“这就是九殿下?”或者干脆说:“见过九殿下。”   总之,得先打个招呼好么?哪有第一句话谈天气的。   九殿下纠结起来了,这大约是他的性格中最为严肃而奇异的一方面,他觉得不对劲,就怎么都不对劲,他牙疼般吸口气,可是见小十二这样自然,他又觉得好像不好说,越发纠结。   似乎总觉得这个开头不对,差了点儿常规。   九殿下的眉心拧起来,直走进去,见谢纨纨刚把小十二放在炕上,他就滚在庄太妃怀里,小胖脸笑的花儿一般:“九哥说要给我养一匹小马,是今天那匹马的儿子!”   “瞧你热的这样,老实点儿!”庄太妃拍他的屁股。   谢纨纨倒了盏酸梅汤过来,小十二自己捧着喝,谢纨纨又去倒了杯三和茶给九皇子,庄太妃笑道:“让她们伺候吧,你坐着就是。”   九殿下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纨纨瞧了他一眼,又站定了端详他的神情,然后笑道:“九殿下这是想什么想不明白呢?”   庄太妃也抬眼看看他:“先前你接小十二出去的时候还不这样呢,这会儿你在为难什么?”   九殿下确实不好说,只道:“没有什么,只是一时不妨,陡然见到新姐姐罢了。”   庄太妃道:“这姐姐你原知道的,正巧这会儿进宫来瞧我,我才叫你进来见个礼,要是今后撞了个面儿都不认得,就闹笑话了。”   九殿下就势站起来,作个揖,很乖的说:“姐姐好。”   谢纨纨一怔,然后就笑起来:“见过九殿下。九殿下好。”   她一直咬着嘴唇笑,然后坐回到庄太妃身边,咬耳朵笑道:“九殿下大约是觉得第一回见,须得正经一点儿,多少也得有个见面的样子。偏又不好说,在那着急呢。”   庄太妃听了一想,她儿子还真是这样的秉性,特别的严肃规矩,不合他设想的东西就叫他浑身不自在。   好像是有个看不见的框,他心中却明白,但凡有什么越出了框一点儿,他就难受,非要扳回来才行。   特别的吹毛求疵。   见姐姐和母亲咬耳朵,小胖子也眼睛亮闪闪的凑过来想听听。   不过庄太妃和谢纨纨都不敢当面取笑九殿下,这句话说了,谢纨纨就连忙话题道:“我要与母亲用饭,九殿下与十二殿下也一起吧,难得一家子齐全。”   小十二本就在这边起居,倒是一样的,九殿下想了想道:“姐姐说的是。”   谢纨纨知道弟弟的那点儿秉性,一开头他肯定是中规中矩的,一定要循序渐进而来,绝对不会突然熟稔起来,不过她熟悉弟弟的神情,虽然是这样的循序渐进,可他姿态微有放松,显然还是有不知不觉的熟悉感。   不过他的姿态依然是挺直了脊背坐着,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要熟悉如谢纨纨,才能发现那点儿微不可查的放松。看她们家小九这样固执的不肯立刻就跟她熟稔,谢纨纨觉得他真是可爱死了,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抓过来捏捏脸。   可是别说是如今的谢纨纨,就是当初的江阳公主,也是不敢的。   在小九十岁之后,就不行了。   小时候的小九,就跟现在的小十二一样可爱,谢纨纨只能抱着小十二,捏捏他的小胖脸,小十二嘎嘎的笑,还往她身上蹭蹭。   看小十二大声的笑,九殿下虽然还是一脸严肃,可眉宇间更加舒展了   说了两句闲话,庄太妃突然想起来:“听说安平郡王老太妃回来了,你可见到了?”   说到这个,谢纨纨就笑起来:“说来也巧,她老人家刚回来的当日,我就见到了。”她就把那一日的事说给庄太妃知道。   说完了她笑道:“老太妃精神是好的。就是真像母亲说的,有些孩子气。连世子爷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为什么也不叫人接。”   老太妃到了家门口,听说里头宴请孩子们,她喜欢热闹,想要进来逛逛,倒是有的,不叫回当家人,显然是因着迎接之类繁文琐节,可能是有些不耐烦,而且大约也就逛不成了。   可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显得突兀和不寻常的。   谢纨纨一瞥,果然见九殿下又皱眉。   。   以前谢纨纨不是十分关心郑太妃此人,应该说,整个安平郡王府,谢纨纨关心的一直只有叶少钧兄妹,可如今不一样了,谢纨纨道:“太妃不大喜欢王妃,是不是?”   庄太妃笑:“太妃不是个很能忍得住的人,她曾经骂过徐氏‘狐狸精’,你大约还不知道,徐氏还是安平郡王太妃娘家的姨外甥女,常上门去请安的。”   “我知道!”这个谢纨纨倒是以前听母亲说过:“姨母有蓝蓝的时候,身子就不大好,门都不敢出,只在屋里养着,她就更常去了,还要住个三五日的。”   庄太妃微微一笑。   谢纨纨心中突然一动,略一盘算,不禁脱口而出:“叶少云只比蓝蓝小八个月!”   “据说是早产。”庄太妃道:“安平郡王娶继妃,不,那个时候安平郡王还是世子。是孝期成亲的,没有守一年妻孝。”   “是掩不住了吧?”谢纨纨脱口而出,庄太妃失笑,然后拍拍她的手:“这种话你自己明白就是了,说出来就不好了,别人虽说笑的是他们,可也觉得你不稳重,沉不住气。”   谢纨纨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是我只在母亲这里,横竖是母亲跟弟弟,能有什么要紧的嘛,在外头我不这样,我可庄重了!”   九殿下看过来,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谢纨纨心里想,哎呀,小九好的不学,怎么就跟大哥哥学的这样的脸呢?至于吗!大哥哥跟他的处境可不同。   当年皇后娘娘的嫡子意外去世,大哥身为最值得怀疑的既得利益者,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甚至一度被软禁在皇子府读书,也就是那一次之后,原本就冷峻的大哥更冷漠起来。   想到了这个,谢纨纨的思绪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一次事件,母亲曾从中斡旋,外头几处也在奔走,其中就包括了安平郡王府。   在政治上,安平郡王府与顾家一直是利益一致的。   顾家嫡幼女能为安平郡王世子妃,自然不是偶然事件。   如今看来,叶少钧虽不得安平郡王的欢心,但父子俩政见还是很一致的。   谢纨纨终究是庄太妃亲自教养长大的,虽说以前年纪还小,后来又卧病,但到底明白不少,一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徐家,父皇晚年提拔了徐家大爷为总督,从一品封疆大吏,现在想起来,好像有点儿微妙。   徐家若是得太子信爱,这样的恩典,只怕该留着太子来施吧。   如今这样子,说起来是父皇留给新帝使的臣子,可到底怎么着,大约大哥心里头最明白。   谢纨纨也只是随便想一想,她现在更关心的当然还是叶家的事,她说,若是姨母尚在,徐氏就有了身孕,那姨母去世实在叫人生疑。   所谓早产,太过巧合,她不信顾家没有疑心。   当然谢纨纨很不怕说出来。   她说出来之后,连庄太妃都露出了一点诧异,虽然并不明显。平时的熟稔是一回事,这种事又是一回事了。   九殿下挺直了脊背等母亲说,他也有些想不明白。   只有小十二完全不懂,只看大人们突然都严肃起来,他就很本能的奔向平日里最纵容的那个人——他九哥!   小十二拽着他的衣服就往他身上爬,九殿下很自然的弯腰把他捞起来,动作熟练的要命,拍拍他的头,小十二似乎就感觉到了自己应该安静,开始专注的玩弄起九殿下衣服上的装饰了。谢纨纨看的抿嘴笑。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她知道,熟稔太容易,只要一方表现出熟稔那种感觉,旁人很可能就被这种感觉带进去,也不知不觉熟稔起来,可要融入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她当然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解母亲,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可也因为是了解母亲,她也就知道,这也是她最大的障碍,庄太妃要是能这么容易就被搞定,还能做到如今的庄太妃吗?   如今谢纨纨的想法不一样了,所以她还得努力才是。   不出她的意料,庄太妃微微的诧异之后,不动声色,举重若轻的就转开了这句话:“这是你姨母没福,她要是能看到这么好一对儿孩子,也不知道多喜欢。”   “我还记得啊,当初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我们姐妹不多,就这样两三个,年龄相差也不大,最是亲密的,也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这些,不少是谢纨纨听母亲说过的,很熟悉,也很容易接上话,连九殿下也偶尔说一句,点点头之类。   出宫的时候,谢纨纨回想起来,不由苦笑,母亲还是那么强势,不知不觉自己就被她带走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可她没想到的是,九殿下亲自送了她出宫,然后又转回了庄太妃宫里,面对淡然的母亲,他很慎重的停了一下,才说:“确实有一点儿不寻常。”   ☆、第72章   庄太妃当然知道九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点点头,说:“其实也并不要紧。”   九殿下微微滞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小十二出去玩了一个多时辰,亢奋的不得了,这会儿又吃饱了,就困起来,开始打盹,庄太妃抱着他轻轻拍着。   满是怜爱,那是一个母亲的表情,只有这种事,不分尊贵或卑贱。   就算以前不明白,现在九殿下坐了半日,看了半日,也明白的很了,刚才的那一会儿,其实不过也才一两个时辰,可是母亲眉宇间的舒缓,唇边的笑意是看得到的,小十二快活的大声笑,在母亲和那位姐姐间钻来钻去,爬来爬去,就是九殿下自己,虽然满是戒心,有一些时候也不由自主的以为回到了当年。   当年姐姐犹在。   九殿下停了一下,才道:“母亲说的是,那我回去读书了。”   小十二已经迅速的睡熟了,小胖脸嘟嘟的,只有这个小宝宝什么都不懂,所有的喜恶都会表现出来,他所感到的因为这个姐姐而愉快起来的时候,那就是真的。   九殿下退出寿宁宫,快要到自己的皇子宫的时候,才吩咐:“去请安平郡王世子进宫来。”   他垂着头沉吟,他今日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始终按兵不动,没有丝毫动作的举动,甚至收了这位姐姐做义女,为她讨了封号。   以前他以为这是欲擒故纵,今日他才知道,这是母亲的真心之举,姐姐的早逝,是母亲心中最为巨大的创伤,将一生难以愈合,所以,当这位姐姐的出现,迎合了母亲的思念,这是一种太过温暖的安慰,温暖到就算不知道这后面到底有什么,母亲也接受了。   九殿下想,如果她的目的只是荣华与尊贵,只是想要一个靠山,只是一些在他的眼中并不过分的权势,他不会阻拦,甚至会乐见其成。   微小的代价,换来母亲的安慰,换来那些温暖的时光,是很值得的。   但是,九殿下认为,终究要知己知彼才行,提前做好更坏的准备,才能更安定一点,若是有难以预见的状况出现,才能及时应对。   叶少钧与庄太妃这一系每个人关系都很亲近,也是最值得信任和信重的一个人,九殿下认为,这个姐姐,既然是未来的安平郡王世子妃,那么其实更多的是叶少钧的责任,所以他也不绕弯子,直接就说了出来:“我相信,你查过她?”   自己仅仅与她相处一个时辰,就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异样,叶少钧不可能毫无所觉。   叶少钧道:“是的。”   “查到了什么?”   “表姐去世后到现在,宫里一共死了七个人,出去了三十二人,排查之后,有一个当初在表姐宫里伺候过的林嬷嬷出宫养老,由她的侄儿奉养,她的侄女夫家小姑的表妹,在谢家伺候,监视了一个月,这位林嬷嬷从来没有和谢家的任何下人接触过。还有一个表姐宫里的宫女去世,她家有个姻亲也与谢家有类似的关系。但也并没有明显的接触。”叶少钧说的很清晰,显然调查的很详细。   九殿下道:“不一定是有关系的人。”   叶少钧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但她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可怀疑之处。”   “关键是她想要做什么?”九殿下道,他迟疑了一下,后面那句话没有出口,他其实想说:“她后面的人想要做什么?”   叶少钧道:“看不出来,也查不到。”   九殿下没说话。   叶少钧也没说话。他的容颜很平静,语气也很淡然,好像说的是一个和他无关紧要的人。   九殿下沉默之后,终于说:“如果她要的不多,其实也不要紧。”   叶少钧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松,问道:“这是姨母的意思吗?”   九殿下答非所问:“小十二也很喜欢她。”   叶少钧看着他,九殿下说:“我也是。”   我也是。   谢纨纨不知道有这样一场关于她的谈话,她出宫之后,等着门口跟车的小子忙回道:“大姑娘,府里打发人来说,大姑奶奶回娘家了,说是请姑娘回府里去呢。”   谢纨纨应了,命直接去侯府。   谢家的姑奶奶里头,只有大姑奶奶是张太夫人所出,是唯一的嫡女出身,只是因着侯府败落,嫁的普通,嫁了天津卫一个世家阮家二房的嫡子,阮家虽无爵,不过长房也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如今也做着官,在天津卫算是颇有名望权势的人家。   只是谢大姑奶奶所嫁的二房差了些,人丁单薄,夫婿也没有官身,只开着铺子,依靠着长房照看,倒也算过得去。   谢纨纨还没见过这位大姑母,只是听秦夫人偶尔提到过两回,言下颇为不以为然。   一时到了侯府,府里已经颇为热闹了,大姑母没在帝都,虽说天津卫也算不得太远,总是不那么容易,一年能回来一回两回罢了。   谢纨纨想,大约是因着家里分家,这样的大事,才回来的。   进门一看,张太夫人的下首坐着一个长相秀美的妇人,想必就是谢大姑奶奶谢慧芳,她只比谢建扬小些,应该是三十五左右的年纪,看着比实际年龄略小一点,身边坐着三个姑娘,都穿着一色的罗衫绫裙,只颜色不一样罢了,大的那个看着也有十三四岁了,小的那个七八岁而已,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也是美人儿样子。   秦夫人和一家的婶娘们都在,谢纨纨堆上了笑,上前福身行礼,谢慧芳原本正在与张太夫人说话,见谢纨纨进来,虽停下来问了一两句话,却也不见亲热,有些冷淡的样子。   谢纨纨倒也没出意外,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奶奶性子怎么样,可秦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很待见这个大姑子,那人情世故来说,大约这位姑奶奶也不怎么待见秦夫人,且再怎么说,在夫家,小姑当然比嫂子占优势的。   秦夫人想必讨不了什么好。   不待见秦夫人,那么对秦夫人所出的姑娘不亲热,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谢纨纨反正无所谓,她只管坐着,完了这个礼,转头就回家去,这位姑母喜欢不喜欢,与她并没有什么相干。   这会儿谢纨纨坐下了,谢慧芳也没多关注她,只是接着先前的话题:“所以我才与您姑爷一起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娘都在,怎么就分了家了。”   张太夫人看了谢纨纨一眼,却说:“也不算分家,只是因着各人有各人的营生,要在外头住才便宜,只这出去住,用度是免不了的,也不方便像以前那样拿月例银子,这才拿了些产业,分给你兄弟们,各人经营着才好,也只有其中一些,大部分还是在侯府的,今后真分家再分。”   这是说好了的对外口径,到底这家的儿子们跟谢纨纨不同,还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的。   谢慧芳道:“有什么要紧营生非要出去住的?我倒真不明白。”   “明不明白的有什么打紧,人家非要出去住,谁还拉的住谁不成?”张太夫人有点没好气,不过谢纨纨也不大明白,这位姑奶奶可是张太夫人的唯一的女儿,张太夫人也没有私下里跟她说过吗?   谢慧芳显然也是很明白张太夫人的性子的,见她这样的态度,心下明白这事儿肯定有不好说的地方,而且母亲并不占理,她也就不多问了,只是笑道:“既然不是真的分家,那就更好了。”   说了几句话,阮家姑爷带着儿子们进来给张太夫人磕头,又叫儿子们给婶娘们磕头,见过姐姐,谢纨纨在一边瞧了半天,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张太夫人对这四个小少爷都很冷淡,谢慧芳也不亲热。   难道都是庶出的?谢慧芳根本不像是他们的娘的样子。   这一轮见过了,阮家姑爷也退了出去,汪夫人就起来笑着说:“已经收拾下来大姑太太和外甥女们的屋子,大姑太太和外甥女这么远回来,先去歇着些儿,回头尽有说话的时候呢。”   她上回被打了一顿,养了半个月,如今倒是养好了,又出来了,还是管着事,只是上回被梅夫人踢爆了放利钱的事,叫张太夫人打发人抄了她的箱笼,收缴了她的私房银子,倒也没把她怎么样。   谢慧芳笑道:“有劳三弟妹了。”   果然就带着几个姑娘跟着汪夫人进去,张太夫人如今跟几个儿媳妇都不对付,立时也就走了,谢纨纨瞧着,谢慧芳大约是和张太夫人私房说话去了。   谢纨纨瞧着,也打算走了,秦夫人忙道:“今晚要摆宴给姑太太接风,还得略等等。”   谢纨纨只得留下,坐着百无聊赖,谢萱萱蹬蹬的跑过来,拉拉她的衣服,她瞧着谢玲玲对着她笑,心中一动,就站起来,牵着谢萱萱走出去,站在廊下。   果然,她刚逗了一下鸟,谢玲玲就走出来了。她对谢纨纨说:“大姑母先前就问了你两回了。”   啊?我怎么了?谢纨纨没想到,刚才她拜见谢慧芳,她还挺冷淡的呢,怎么又会惦记她?她便问谢玲玲:“问我什么?”   “问你进宫的事。”谢玲玲是个仔细的女孩子,心思很细:“我瞧着,先前问了一次,后来好像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忍不住?   这个词用的真有意思。谢纨纨略一寻思,自己与宫里究竟关系如何,谢家人其实没有人清楚的,所以谢慧芳问起来的时候,想必得到的答案都很模糊,也就是没有得到对她来说有用的答案,所以心里惦记着。   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她是有什么需求吗?   谢纨纨琢磨开来,然后她问谢玲玲:“我好像恍惚记得,大姑母家的表弟们都不是姑母养的?”   谢玲玲不知道她是猜的,顺口答道:“是啊。”然后她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是,是为着表妹们?”   想要往上走,谢家最能搭得上关系的,当然就是谢纨纨了。   可是也不大像啊,谢纨纨想,要是谢慧芳真要求她帮忙,见了自己总会亲热点儿吧?   哪有那样冷淡的。   ☆、第73章   谢纨纨确实是不知道这里头的曲折,到底她和谢玲玲都不了解谢慧芳   谢慧芳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寻常,跟着汪夫人进了给她和姑娘们收拾好的院子后,让姑娘们住下,也没跟汪夫人多说,就去了上房见张太夫人。   虽然对着女儿,要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大容易,张太夫人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好歹是说圆泛了,谢慧芳闹明白了之后,不由的跌脚。   她一年没在这边,压根就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来,现在长房与父母简直是势同水火,跟往日完全不同了。   早知这样,她先前见着秦夫人,谢纨纨都该亲热些才是。那会儿自己还当是以前呢,想着母亲说一句话,就什么都有了,根本用不着自己特意去示好,花那些精神。   谢慧芳不由的脱口而出:“娘,您老怎么就这么孤拐呢!”   张太夫人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谢慧芳是独女,跟儿子们不一样,本来在娘家,姑娘也是最有体面的,便是张太夫人这样的人,在以前孙女们恭顺的时候,她对孙女也比媳妇客气的多,而谢惠芳显然跟自己的嫂子弟妹们更不同了,不是那么怕她娘,她忙过去挨着张太夫人坐下来,道:“娘您先别恼,听我说说,您是我亲娘,我这点儿秉性,您老没有不知道的,我说什么,还能是害您不成,您说是不是?”   张太夫人总算是忍住了,只是脸色还不是十分好看,说:“那你说,我瞧瞧你能说个什么了不得的来。”   “我能说什么了不得的?”谢慧芳笑道:“我还不是您教导出来的么?我要说什么,您肯定清楚的很,只是原本没那么想罢了。”   “三弟的事儿自是怪不得您。”谢慧芳先就说了这句,她很清楚谢三老爷在张太夫人心中的地位,当初生谢三老爷的时候,或许是连续生育,养的不太好,张太夫人身子有些弱,谢三老爷生下来就弱的很,好几回差点儿没保住,张太夫人为他花了许多心力,又怜他弱小,难免更疼爱一些。   且谢三老爷之后,张太夫人怀了两次都没保住,对这最后一个儿子,就更加了一层疼爱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张太夫人脸色就更平和了些,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还是你明白。”   谢慧芳道:“情理上自然谁都懂,前头自该如此,娘要救三弟,自然无可厚非,可后头,娘就太失策了。”   她见张太夫人不大高兴,连忙抢着说:“这道理连我都懂了,难道大哥不懂?大哥也是娘的亲儿子,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莫非体谅不到母亲的心思?可说到底,这事儿纨姐儿也是无妄之灾不是?她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母亲再是疼儿子,也不能当孙女是外人呀。后头事情都那样了,母亲还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岂不是寒了大哥的心?且如今大哥眼看又是有前程了。”   张太夫人那脾气,强硬惯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还是说:“又怎么着,别说前程,就是做了一品官儿,他就敢不认我这个娘了吗?他真敢,我就去告他忤逆,看他这个官还当不当得了。”   谢慧芳忙道:“大哥自然是不敢的,可如今的事,也不全是娘的事了,说句不怕娘您恼的话,您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再是有心,能照看得了三弟一辈子不成?您这会儿给两兄弟都竖了仇,今后您驾鹤西归了,三弟能讨个什么好儿?单这回分家,虽说与我不相干,我也不知道情形,只听了些许几句话,就知道三弟只怕是没讨到什么好。是不是?”   张太夫人不由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强硬惯了,可这一回分家,有把柄在谢纨纨手上,步步紧逼,逼的她也护不住老三,谢纨纨比她还更强硬。   更不客气。   谢慧芳听她叹气,知道她心里活动了,这事儿她一听说就知道母亲实在是失策,要是她,肯定不会拿谢纨纨的命换谢老三,谢纨纨既然订了这门亲事,就不能拿谢纨纨当普通孙女看了,这是金凤凰呢,母亲知道了安平郡王妃要谢纨纨的命这件事,正该立刻去找安平郡王世子才对。   先不提安平郡王世子到底有多厉害,退一步讲,就算安平郡王世子保不住谢老三,可到底能记他们家这个情,这大姑娘前程有了,一家子谁不沾光受益呢?   那可是谢老三比不上的。   不过,谢慧芳也明白,她娘舍不得儿子,所以还是被人要挟了,可是先前她不拿谢纨纨当一回事,舍了也就罢了,到后来,谢纨纨得了庄太妃青眼,收为义女,得封乡君,也该重视起来啊!   可偏放不下面子,越发闹的僵起来,这是错的第二回了,就是到了这里,谢慧芳虽然不赞同,可到底还能理解,但后来,上香事件之后,就连她,也很难理解自己的母亲了。   这种时候,何必还死撑着那点儿脸面呢,且本来也撑不住,人家拿着那么多把柄,随便威胁一两样,还不是要让步?   还不如立刻痛哭流涕,只管说自己多无奈,多舍不得,多难受,多后悔,再把老三痛打一顿,把汪氏休回汪家,求求大哥和大姑娘,就算不能完全挽回到以前的样子,但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底,这是侯夫人,老祖宗,是大哥的母亲,是大姑娘的祖母,天然就有优势,放低架子,哭着求一求,动之以情,就是大姑娘还是强硬,大哥向来仁厚,定然是不忍的。   偏母亲一门心思偏着三弟,连点儿掩饰都不屑,汪氏那样的搅家精,她还能拿她当个宝,到如今都不惩治,叫人家看着,怎么不寒心?   再是母亲也顾不得了不是。   谢慧芳心里虽然这样想,说却是不敢这样说的,她知道谢老三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当然拿他做文章,温声劝道:“娘可得要替三弟想想啊。”   张太夫人默然,她现在已经觉得女儿这话说的透彻,直说到她心里去了,她何尝不知道老三那事躲过了这一回,今后也不妥当的。可是那架子放的高了,如今要放下来就不容易了,要她去给儿子、孙女服软,简直比杀了她还艰难些。   谢慧芳见她意动,又道:“三弟今后要真是出什么事了,咱们家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得还得求到大姑娘那里去,与其到时候硬着头皮去求,还不如趁如今,慢慢儿的就好起来,今后也好些,娘说是不是?”   她还叹口气说:“我知道,若是是娘自己的事,是再不会求她的,可为了三弟,总还得想法子铺条后路不是?我也是做娘的人,最是明白的,若是孩子有什么事,咬着牙也要替他扛着呢。”   张太夫人简直老泪纵横:“也就是你明白我啊。”   谢慧芳趁热打铁,连忙劝道:“其实倒也不用娘怎么着,横竖这事儿急不来。如今只和软些,常使人走动着,如今大姑娘要嫁人,娘难道不赏些添妆么?慢慢的和软了,娘再说点儿后悔的话,自然是慢慢儿的好了。”   其实就是要她放下架子罢了。   这对张太夫人实在很不容易,她好一会儿没说话,谢慧芳又说了许多,尤其是拿谢三老爷作伐,终究是把张太夫人说的叹了口气,点了头。   谢慧芳又道:“还有一件事,娘可得狠狠心。”   张太夫人拿手绢子擦擦眼泪,道:“还有什么事?”   因丫鬟们都被打发了出去,谢慧芳亲自去倒了茶来双手奉给张太夫人,说:“有些事也不能光嘴上说说,还得有点儿表示,上回的事儿,是汪氏在两边挑拨,要谋害侄女不说,还连您也叫她骗了去,这样的无德的媳妇,搁在家里总是个祸害,娘得做主,把她休回去才是。”   张太夫人喜欢这个外甥女兼儿媳妇已经有十几年了,而且汪氏向来很会讨张太夫人的喜欢,听到这个话,一时间都呆住了。   这可是谢纨纨都没有提出来的要求,没想到叫谢慧芳提出来了。   张太夫人呆了一下才说:“以前你们不是很好的么?”   以前她们是表姐妹,因两家离的近,算得上一起长大的,虽说差了有六七岁的样子,总也是姐妹,自是有情谊的。   谢慧芳道:“以前都是小孩子,就算有些口角之类,自然也无大碍,可如今大家都大了,性情也变了,娘瞧她做出来的事,侄女儿有什么得罪她处,她说杀就杀,今后咱们家别的人若是得罪她了呢,只怕也是一样的。再说了,三姨母是怎么莫名其妙想着拿咱们家大姑娘去讨好安平郡王妃的?说不得就是她在其中挑拨的,她是婶娘,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她肯下手,自然就万无一失了。母亲细想想,可是不是?”   然后她又追加了一句:“若不是因着这样,咱们家如今哪里是这样子呢?如今她惹出来的事,连累了三弟,母亲何必还护着她?”   张太夫人又有点意动了:“她也罢了,可是你侄女儿呢,绵姐儿眼看就要说人家了,她娘被休,她可怎么办?还有和哥儿,这才十岁呢。”   “这有什么难的。”谢慧芳立刻就想到了法子:“虽说是休逐回家,咱们也不用昭告天下,只管与汪家商量,就说她得了病,送去别院养病就是了,汪家自然也丢不起这脸,想必会应的。要是真不肯不应,那绵姐儿不是他们家外孙女,和哥儿不是他们家外孙?这样简单的法子都不应,那咱们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说到底,总是他们家的人害了咱们家,不然怎么能把老太太往那送呢?”   张太夫人又觉得说的很有理了,挣扎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先与侯爷并老三商量商量。”   谢慧芳道:“这是应该的。”   然后又笑道:“又搅娘劳了这半日神,娘先歇歇,我去看看姑娘们可淘气不淘气。”   说着,伺候着张太夫人取了头上一些发簪,歪在炕上养神,又叫了小丫鬟进来捶腿,看张太夫人慢慢的有点迷糊了,才悄悄儿的退出去。   到了院子里,找了岳大福家的过来:“有些日子没见妈妈了,妈妈可好?”   岳大福家的亲妹妹就是谢慧芳的乳娘,后来又跟着去了天津,自是亲近的很的,忙道:“大姑太奶奶好,难得回来一回,只怕要多住些日子才好。”   谢慧芳叹口气:“我也就那样,好不好的,你大约也知道些,如今家里这个样子,我只怕还真得多住些日子了。”   岳大福家的只得点点头,不好说什么。   这位姑太太一辈子要强,偏命不好,生了三个都是闺女,阮家姑爷两个姨娘一个通房,生了四回,就四个儿子,也幸而这位姑太太有手段有办法,看着倒是也算把后宅收拾的不错,可心里到底怎么样,也难说的很。   谢慧芳一笑:“也不说这个,倒是我托妈妈一件事,娘若是叫了三弟与父亲商量事儿,妈妈就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可好?”   这不算什么事,岳大福家的就应了下来。   谢慧芳与她说了两句闲话,转头就去寻秦夫人去了。   ☆、第74章   如今已经分了家了,秦夫人院子都腾了出来,自然没地方去了,都还留在大厅里与弟妹们说话呢。   谢慧芳走到前头来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刚要说话,有丫鬟进来回道:“大夫人,安平郡王府打发了车来接大姑娘。”   一屋子人都停了说话看过去。   秦夫人自觉十分有脸面,笑道:“是谁打发来的?”   那丫鬟道:“我也不知道,来了两个妈妈两个姐姐,如今都在院子里呢。”   谢慧芳立刻就做起主来,命道:“还不快请进来。”   又对秦夫人笑道:“想必是王妃吧?闲了接大姑娘去说说话儿也是有的。”   却没料到秦夫人的笑容变得有点儿古怪起来,颇显得不自在,谢纨纨皱着眉,这位姑太太是个什么意思?进去听张太夫人说了一回,是有多不忿,当面想要给没脸不成?   谢纨纨其实有点儿错怪了谢慧芳,因着张太夫人的吞吞吐吐,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谢慧芳知道了不少事,可也有不少不清楚的,那就是张太夫人其实没有把真正的起因交代清楚。   谢慧芳还以为是汪夫人连同娘家,想要谋害了谢纨纨而让谢绵绵取而代之呢。   在谢慧芳的思维里,这是很自然想到的,她若是有这机会,说不准也会动手,郡王妃这个位子的诱惑力是如此的难以抵挡。   不过这会儿,见秦夫人有点儿变脸色,谢纨纨更是直接冷了脸,底下两个庶弟媳妇露出些玩味的笑容来,谢慧芳心思极灵变的就咯噔了一下,暗叫糟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么?   她刚有这个念头,谢纨纨就道:“王妃掌王府中馈,哪有那么闲找我说话儿,要找也是找三婶娘呢吧?”   登时不仅是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下不来台,谢慧芳也被噎的一跟头。   不过单凭这句话,她就知道此事另有古怪,不仅是自己娘家和汪家的事,大约后头还是安平郡王妃呢。   她面不改色,只当没听到谢纨纨这句话,只是不再说话了,这会儿安平郡王府的人进来回道:“我们家大姑娘打发我们来请谢大姑娘,有几位姑娘过来喝茶,大姑娘请谢大姑娘一起。”   谢纨纨便对秦夫人道:“叶大姑娘相邀,我不去只怕不好。”   秦夫人忙笑道:“我的儿,你只管去你的,这里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呢。”   谢纨纨瞟了一眼姑母这‘要紧事’,没有理睬她,她心里还没闹明白呢,这位姑母干嘛要硬衬她这句话,又没有得罪她,感情她给张太夫人打抱不平吗?   见谢纨纨走了,谢慧芳才又堆起笑容,坐到秦夫人身边,亲热的笑道:“叶家大姑娘倒是个和气的,大姑娘实在有福气。”   刚才叶少蓝的举动,很显然是请谢纨纨过去陪客的,是当自己嫂嫂看的举动,瞧的谢慧芳两眼放光,她当然认为叶家不见得看得上谢纨纨,谢纨纨嫁过去,也不是立刻就能做个什么,可这会儿一瞧,这位嫡出的大姑娘居然这样看重谢纨纨,与她所猜想的又不一样了。   谢慧芳更坚定了某些念头了。   谢纨纨进了安平郡王府,还是先照着规矩去给徐王妃请安,也不知道徐王妃有没有想要生吃了谢纨纨的心,反正现在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笑着问了她家里人好,说了两句闲话,就打发丫鬟带她去叶少蓝的院子。   如今她算是知道这姑娘的厉害了,吃了两回亏,没了两回脸,已经轻易不敢撩拨了,这可不是几句话拿捏得住的人,不是十分必要,还真不能轻举妄动。   真是被那个老太婆坑了!   徐王妃想到这里就心绞痛,她当日并不是一定要谢纨纨的命,实在风险大的话,嫁进来也可以,那老太婆说的轻巧,说她最为温柔和顺的了,祖母、母亲说什么听什么,半点儿主张都没有。   否则她也不会选了她。   可如今看看!徐王妃深觉自己上了汪家的当,而且这姑娘也真的太会装了,她亲自相看那一回,确实是和顺老实的,畏缩的一望即知,哪成想事情到了这会儿,她倒露出真面目来了。   徐王妃真是看到她一回咬一回牙。   谢纨纨倒不知道,她进了叶少蓝的院子,叶少蓝并没有迎出来,谢纨纨微微诧异,蓝蓝最讲礼数了,再熟稔的姐妹,她都会亲自相迎,从来不会熟不拘礼,何况自己如今身份不同的。   不过谢纨纨也只是心中这样一想,就走了进去,径直进了叶少蓝起居的左次间,门口连个打帘子的丫鬟都没有,她自己一掀帘,愣了一下,坐在窗下椅子上的,是叶少钧。   叶少钧仰着头靠在椅子背上,姿态颇为闲适,此时听到了动静,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只这样一眼,看在谢纨纨眼里,就似乎有星光流动。   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脸上就柔软的笑开了,酒窝深深,如蜜糖一般的甜。   谢纨纨也不矫情的要退出去,甚至不用叶少钧招呼,就自己走过去坐到了炕上,不过嘴里还是欲盖弥彰的道:“不是说叶大姑娘请我么?怎么是你。”   再是喜悦,终是有些害羞的。   叶少钧又合上眼,有些懒洋洋的,答非所问:“今日我有闲。”   不过几个字,听在有情人耳朵里,所能衍生出来的含义就丰富的不得了了,谢纨纨笑道:“你有闲就打发人请我来,也不管我有没有闲?”   叶少钧坐直了些,睁开眼睛凝视她:“那你有闲吗?”   “嗯……有。”   模样儿虽然与以前不一样了,可这点儿大方一直没变,叶少钧想,然后他说:“蓝蓝去陪祖母说话去了,祖母也要请你过去,我先跟你说两句。”   “出什么事了?”谢纨纨忙道。   “王妃想要把苏氏的事闹出去,被我拦住了,不过既然有了这个心,我拦得住一次拦不住两次,这事儿还得解决才好。”   谢纨纨道:“其实不要紧,无非让人笑话我两句,大哥儿过了明路也没什么不好。”   她当然不觉得委屈,可是叶少钧不愿意:“大哥儿自然是要过明路的,可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着,趁着如今祖母在这里,你请祖母替你做个主,留子去母吧。”   事情这样闹出来,当然依然会被看笑话,但闹出来之后处置不处置差别就大了,因着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人家看重媳妇的,留子去母,就很交代的过去了,不给媳妇体面的,无非赔个礼,不动侍妾,这未来媳妇自然没面子。   不过谢纨纨想了想,苏氏留在这里,确实不够稳妥,万一露出马脚,真相被查出来,还真是件麻烦事。   她便问:“把苏氏送哪里去?”谢纨纨并不在意闲话,想的反而是这个。   这就是当惯公主的底气,谁敢当面笑话公主呢,既然从来没有遇到过挑衅,遇到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不会有感觉,就毫无所动。   叶少钧道:“到时候问她自己吧,若是愿意替言哥守着,就送去江南,买座宅子,买两间铺子与她过日子,若是想嫁人,就送到酉阳去找一户人家,陪送她些嫁妆好了。”   谢纨纨一听就知道他是怎么盘算的,叶家的老家在酉阳,若是苏氏嫁人,那边有的是人看着她,比较稳妥。若是守节,反倒不便。   也就是说,守节更要尊重她,当嫂子待了。   一时商议定了,没人来请,谢纨纨就坐着不动,叶少钧也不动,谢纨纨左右看看,见桌上一个果盒,便拿过来,开始拨起榛子来了。她显然不像叶少钧那样寡言,话总是比他多的,一边拨一边说:“前儿你忙什么呢?”   她好几次来都没见他,真是,皇上还没他忙呢。   “我带了几个人去看了你父亲的茶场,回来又遇到几件事凑一起了,几处地方走了走,就忙到这会儿,这刚有几日空儿,王妃又不给我清闲。”叶少钧在她跟前向来不隐瞒。   因为他不爱说话,江阳公主每次都是用这样的开头:“你这两日忙什么呢?”   叶少钧总是说的举重若轻,不过也只有叶少钧什么都肯告诉她,有些事,或许庄太妃有自己的考虑,并不会事无巨细都叫她知道。   大约天下的母亲,都下意识的不愿意女儿接触到太多灰暗的东西。   谢纨纨看着他一颗颗慢慢的拨动念珠,问他:“去茶场做什么?”   “喝茶。”   换个人,能叫这种回答气死,可谢纨纨是惯了的,半点儿没觉得什么,倒是偏头想了想:“哪些人去的啊?”   大约天底下也就是她能跟叶少钧聊天了。   天底下也只有她,对于叶少钧来说,如此特别,不可替代。   叶少钧慢悠悠的想着一些几年之前的往事,号称任性妄为的先帝爱女江阳公主,从来没有真的发过脾气,有时候急了,只瞪他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多说两个字能死吗?”   她急了,叶少钧就多少解释一句,她听明白了,眉开眼笑起来,早忘了自己刚刚才急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呀!”   这样的往事,回想起来,简直可以想一辈子似的,叶少钧又慢悠悠的放开这些往事,说:“内务司的人。”   “咦?”谢纨纨又想一想:“要给我爹挣点儿银子吗?”   茶叶能进皇室,银子就不用愁了,谢纨纨虽然不在乎银子,可是用银子砸人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笑道:“你倒有脸面。”   内务司的人可不好哄,叶少钧虽然是安平郡王世子,自己有官身,在皇上跟前也有体面,但这利益攸关的事,并不是说一句话就有了的。   叶少钧说:“不关我的事,九爷吩咐的。”   “九殿下怎么会理会这样的事?”谢纨纨越发好奇了,她把拨好的一碟榛子推到中间,抓一把递给叶少钧,她雪白的掌心中,小小颗的榛子也显得特别可爱。   叶少钧并没有把九殿下那日的话说与谢纨纨,他现在只想谢纨纨与庄太妃保持现在这种关系,相认还是不相认,都等成亲之后再说。   他说:“九爷吩咐,他要给姐姐添些嫁妆。”   哎哟,我们家小九真乖。   谢纨纨想。   ☆、第75章   九殿下当然没有明说,可叶少钧是什么人,当然看的清楚,九殿下的意思很简单,如今单把她当干姐姐看着,自家的人,自然要照看着。   大约也是真因为那个念头,若是只要荣华富贵,倒也就简单了,所以他主动的给她这些好处。   其实也就是指望不要另生枝节。   到底是姨母养的,姐弟间总有些地方相似的惊人。   但是这些念头,叶少钧一个字也没说,谢纨纨兀自在那里喜滋滋的,觉得她们家小九真是乖的很,半点儿没朝那边想。   因为在她的心里,小九是弟弟,一直是弟弟,没有改变过。   叶少钧并没有提醒她,谢纨纨乐完了才说:“回来又有什么事?”   “齐家有点儿事。”   刚说到这里,外头有丫鬟在门口问:“大姑娘打发奴婢来瞧瞧,谢大姑娘到了没。”   见叶少钧没有开口的意思,谢纨纨也没急着开口,只瞅着他笑,那丫头没听到里头的声响,又不敢进来又不敢走,在门口着急的不得了。   然后才听到叶少钧说:“你过去吧。”   谢纨纨嘿嘿一笑,这才站起来走了。   郑太妃如今住在瑞安堂,在王府中偏东北的方向,地方不小,前头一条抄手走廊连着上房,后头一个小园子通着一道小桥连着王府的大花园,最是个宁静的所在。   当日徐王妃自然是要让出正房给郑太妃住的,只是郑太妃说她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只管收拾一处安静地方出来也就是了,徐王妃再三让了一回,便应了,把已经收拾出来的怡园改名瑞安堂,请她老人家住了。   这会儿谢纨纨走过去,叶少蓝果然亲自迎了出来,笑道:“等了姐姐半日了,我哥真啰嗦。”   这说的是你哥吗?谢纨纨笑,这样一说她才想起叶少钧根本没跟她说明白,他光说了老太太找她,也没说老太太找她是为啥,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等老太太说还是自己扑过去抱大腿呢?   都怪这家伙话太少,谢纨纨理直气壮的想,压根没觉得自己在他跟前,也忘记了问个清楚,这会儿他没在面前干扰她,谢纨纨立刻就想到了这些关节。   幸好还有蓝蓝,谢纨纨拉拉她,低声道:“你哥跟我说了他儿子那事,这会儿,你们家老祖宗可知道?”   叶少蓝心领神会,笑道:“是我姑母家的妹妹们来给祖母请安,祖母高兴,叫我也请你来,并没有别的事,祖母回来才这十几日,能知道什么呢?”   郑太妃不是当家作主的人才,谢纨纨心里也清楚,换成她娘那样的人,也就没有这一问了,谢纨纨听叶少蓝说了,心里明白了,笑道:“说的也是,我知道了。”   叶少蓝轻轻偏偏头,挽着谢纨纨的手一起进去。   她哥吩咐过她这件事,她心里虽知道,却也疑惑的很,大哥儿颇有点儿来历内情,自然须得慎重,哥哥这是说了多少呢?再说了,就是没有内情,如今这样子,又何必说呢,这未来嫂子还没进门,先就有了庶长子,谁受得了?   怎么哥哥竟然就说给她了呢?   偏谢纨纨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脾气太好还是干脆没脾气啊?   叶少蓝想不明白,不过她有个好处,拿她哥的话当圣旨,既然她哥说了,她就照着办罢了,心里的事并不摆在脸上。   叶家上一辈的女儿几乎没有留在京城的,叶家是异性王,原本就要多些忌讳,若是过于高调联姻,也怕叫皇上忌讳,老郡王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京城里的世家豪门并不大招惹,除了嫡长女嫁了京城豪门的齐家,其他的七个女儿,都嫁了各地的世家。   又低调又实惠。   如今还只有大姑太太回了京城,既然母亲也回来了,自然是常来请安说话的,何况大姑太太本来在夫家就不那么得意,偏因母亲不在王府,自己看不惯当家的嫂子,是以又与娘家也不大亲近,幸而如今母亲回来了。   谢纨纨不大熟叶家的几位姑奶奶,她记事的时候,前头五个姑奶奶已经嫁出去了,后头三个也没几年就嫁了出去,这会儿倒是叶少蓝提醒了她一句:“几位表妹都是心细的,姐姐不用十分理睬她们。”   这句话里文章真不少,谢纨纨不是叶少蓝那样的性子,一时间居然不是十分反应的过来,不过她向来是昂着头,谁也不怕惯了的,颇有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格局,这会儿就算不十分清楚,也是昂着头,只管进去就是了。   屋里坐了四位不认得的姑娘,大的有十三四岁了,小的才七八岁,郑太妃坐在上头矮榻上,叶少蓉和叶少茗都坐在左手边,另外还有两个姑娘,与叶少茗叶少蓉的岁数差不多,看着很眼熟,都纷纷站起来见礼。   谢纨纨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叶少钧二叔父家的两个姑娘。   叶家二老爷分家后依然在京城里的。   谢纨纨上前给郑太妃请安,郑太妃笑道:“今儿姑娘们齐全,我瞧着喜欢,也叫你来坐坐,多亲近些。”   叶少蓝拉着谢纨纨给她介绍姑娘们,那两个姑娘果然是叶家二老爷的女儿,看岁数这样接近,大约是一嫡一庶,齐家的几个姑娘,差着岁数儿,就不太好猜想了。   齐家的姑娘明显长相普通,有两个还显得有点儿粗壮,比起谢纨纨这样高挑娇美的样子来,实在差距不小,怪道齐鸿飞到了外头看谁都是美女呢,谢纨纨想到那里,差点儿笑出来。   不过她是带着事儿来的,这会儿不仅不能笑,还得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来,笑是笑,可也勉强的厉害。   还有一些魂不守舍,略静一点儿就开始发呆。   叶少蓉跟她有旧仇,倒忍不住格外关注谢纨纨,见她这样的样子,便猜想她遇到什么事了,而且肯定不是好事,不由的心中趁愿。   叶少蓉自己倒了霉,当然巴不得谢纨纨也倒霉才好。   她这样频频的关注谢纨纨,不由的叫郑太妃也往那边看了两回,第三回的时候忍不住问道:“纨纨可是哪里不自在么?”   她原本正与齐家的姑娘说着家常的话,齐家四个姑娘,看起来排第二那个长的好些,也较活泼,正与郑太妃说着前儿新得了只玉狮子猫,说了半截,郑太妃突然去关注谢纨纨了,她自然也就跟着看了过来。   谢纨纨一震,好像是因着这一声才回神似的:“恩?啊,没有,没有,老祖宗,我好好的呢。”   叶少蓝心中暗笑,这未来嫂子真不会演戏,真是太明显了点儿。   她是心中暗笑,齐家那位二姑娘却是不满了,开口就不客气的说:“大约是我与外祖母说话太无趣了,姐姐不爱听么?”   谢纨纨自重生后见了不少人,熟人也就算了,熟不拘礼,第一回见面就不客气到这样地步的人,她还真第一回见,回想叶少蓝那句话,原来心细的意思是小气啊,心眼跟针尖般大。   果然心很细嘛。   谢纨纨立刻就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戏了,随口就回了一句:“太妃娘娘其实是挺有趣的。”   论说话,她可不怕人。当然,就是不论说话,她也不怕人。   她做江阳公主的时候,没怕过谁,就是做了谢纨纨,也是一样的。   齐二姑娘没想到她反击的这样不客气,太出乎意料,反倒怔了一怔,坐她上首的齐家大姑娘就哈的笑了一声。   齐二姑娘定下神来,顿时脸都涨红了。   她是不太看得起谢纨纨的,她出身尊贵,齐家是世家,她是公主的曾孙女,祖父、父亲都掌兵一方,而且虽然她是庶女,她在家里也是得宠的那一个。   就算她没在京城,回来了一听,也知道安平郡王世子爷的未来世子妃出身破败侯府,当然,她也听她姨娘悄悄的说过,安平郡王妃就是为了遏制世子爷,才给他定了这样的世子妃。   王妃给定这样的世子妃,世子爷肯定看不上的,王妃只怕也只是看笑话,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出身差了,又不得夫家欢心的姑娘,面对夫家的表姑娘,矮一截应该是必然的。   当然,这是她看不起谢纨纨的理由,可为什么要看不起谢纨纨,其实还是因为她出身这样不好,竟然还能做王府世子妃,而且,还长的这样美。   身材高挑,肌肤雪白,容颜似蜜,娇滴滴的模样儿,简直是带着光芒一般引人注目,这样的姑娘,怎么讨人喜欢?   在齐家姐妹中久了,齐二姑娘自诩美貌,比众人都强,回了京城,见的姑娘多了,讨厌的也就多了,可像谢纨纨这样讨厌的,这还是第一个。   反正齐二姑娘就不喜欢她,简直一看就讨厌。   她是满心以为谢纨纨在叶家是需要讨好人的,以为谢纨纨听了她的不满,定然会赔着笑解释,十分惶恐,完全没想到谢纨纨毫不犹豫的就反击了回来。   她呆了一呆,才道:“既然如此,外祖母说话,你拉着脸做什么,难道是外祖母得罪了你?”   “你与老祖宗说话,倒有空来管我的脸?倒也好笑,你是在与长辈说话,又不是吩咐下人,乱看什么!”谢纨纨口齿最伶俐,讲理的时候是一套,胡搅蛮缠的时候又是一套。   这一下,不仅是齐大姑娘光明正大的笑了,就是齐家另外两个姑娘,连同叶家的几个姑娘,都或借着低头喝茶,或转过脸去,偷偷忍笑。   叶少蓉诧异的看了谢纨纨一眼,这会儿她觉得自己说不过谢纨纨还真不冤枉,自己就不能在这样仓促之间想到这样犀利的言辞。   郑太妃看她们斗嘴,只笑吟吟的看着,半点儿没出言干涉。   谢纨纨自己还一肚子气呢,好好的,自己安分守己,谁也没招惹,反叫人招惹了她,真是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通天下,连当年的皇后娘娘在内,都是自己不去招惹就谢天谢地的,谁还敢来招惹她?   她当然不知道是自己的美貌惹的祸。   她只是掂量着,齐大姑娘这性子,看起来倒是和郑太妃一脉相承,应该是大姑太太所出,又和这位二姑娘明显不合,这位二姑娘是庶出吧?   庶女这样张扬,看来齐家也是破事不少。   ☆、第76章   这位齐二姑娘大概是叫人捧惯了,少有机会当面锣对面鼓的斗嘴,一时只涨红了脸,白说不出话来,呆了一呆才强说:“什么叫我乱看,是外祖母叫你,我才跟着看了一眼的,不然我看你什么,好看么?”   “当然比你好看!”谢纨纨毫不客气,她故意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下齐二姑娘,又对着她歪着头笑了一下。   这一下,连郑太妃都要忍笑了。   郑太妃偷偷的笑了一回,才笑着对谢纨纨笑道:“你这捉挟鬼,快过来,跟我说怎么了。”   谢纨纨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演戏呢,可这会儿演好像有点儿太迟了,只得顺势说:“也并没有什么事,老祖宗不用理会我。”   “胡说!”郑太妃道:“我知道你平日里是最柔和的人了,这会儿这样,定然是心里头有事。”   这是老太太替她在众姑娘前分说呢,这样维护她,谢纨纨心中一暖,低了头,轻轻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其实不怎么相干的。只这会儿我心里乱着,不惹老祖宗烦恼了,回头我再细细的回老祖宗吧。”   话说的这样,郑太妃虽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也明白了她这话当着姑娘们不好说,便笑道:“也罢了,想来不能有什么大事,你先坐着,回头闲了再说。”   齐大姑娘听了这句话,打量了谢纨纨一眼,又看了齐二姑娘一眼,径直走过去,拉着谢纨纨的手:“姐姐来与我坐。”   她也不是个长的多好看的姑娘,论起来还不如齐二姑娘,可到底有着浓眉大眼,看着英气,她笑道:“前儿来与表妹喝茶,就听表妹说起姐姐,最是个大方和气会疼人的,今儿一见,果然是这样,倒是一见如故了。姐姐与我坐,我们也好亲近。”   谢纨纨微有诧异,这齐家的姐妹间闹到这样地步儿了,这位做姐姐的,不仅是毫不掩饰的看这个妹妹的热闹,更是干干脆脆的就倒戈了,与她套起近乎来,真应了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谢纨纨不清楚齐家的事,关键是这些姑娘与叶家的亲疏,她就转头看了看叶少蓝,叶少蓝心领神会,轻轻点点头。   谢纨纨乐了:“怪道我觉得亲近呢,原来真有一见如故的事,来来来,咱们坐着说说话。”   又回头对郑太妃说:“我先与齐家妹妹说说话罢。”   郑太妃看起来大约也很愿意谢纨纨与齐大姑娘亲近,笑道:“可不许欺负你妹妹。”   看来这个果然是亲外孙女,跟齐二姑娘不一样。   齐二姑娘脸还是气的发红,谢纨纨转过身坐下来,还偷偷给她飞个眼风,把她气了个半死。   叶少蓝面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微笑,心中却是暗笑,罢了,今后要与哥哥说,再不要让谢家姐姐演戏了,她根本没法演,这刚说完心里乱,换个人说话了,她就笑开了,哪里还有半点儿刚才那样的气氛。   她进来这短短一刻,大约才半盏茶时分,情绪简直就像两个人,记得演戏的时候一个,忘了的时候又像另一个人了,太生硬,简直一眼就能叫人望穿。   也幸而老祖宗是个好糊弄的,竟然顺利的演到了这会儿,换个人来看,早穿帮了。   那一边,谢纨纨果然又忘了演戏,眉开眼笑的和齐大姑娘聊起来,她多会说话啊,齐大姑娘心眼又多实在啊,哪里经得起谢纨纨的套话,喝完一盏茶,不仅自己家的事儿叫谢纨纨弄清楚了个七七八八,还对这个姐姐喜欢的不得了。   齐家果然破事多,谢纨纨想,怪不得养出齐鸿飞那样的霸王性子,所谓母弱子强,叶家这位大姑太太随了她娘的性子,也随了她娘的本事,心眼实在,不太懂转圜,更别提知道怎么对付人了。   可是郑太妃当年与老郡王算得上恩爱,婆母也是正直宽厚的性子,过的也就平平安安,而如今是老太妃,靠着身份就能安稳,徐王妃再精明能干,总还得敬这个婆母,但凡郑太妃觉得不对劲的事,只咬着牙不答应,不许,徐王妃再有手段本事也只能干看着。   可叶大姑太太就不一样了,齐家那位老太君不是个省油的灯,家里人口又多,一辈子暗亏吃了无数,到得如今,自己嫡出二子一女,在家里反不如庶出的丫头小子有脸面。   这种状况,孩子们或许就是软弱老实,或许就是叛逆不服管教,而齐鸿飞显然就是后一种了。   而齐大姑娘也很奇葩的是后一种。   谢纨纨想,在姑娘里,齐大姑娘这种还真是挺少见的。   说了会儿话,已经是申时二刻了,徐王妃打发了丫鬟送了新做的点心和果子来,众人吃了一轮,就纷纷告辞了,齐大姑娘还很舍不得谢纨纨的说:“赶明儿我给你下帖子,咱们喝茶赏花,玩一天。”   谢纨纨表示很期待。   待人都走了,也没人干扰谢纨纨了,她总算记起自己要演戏的事了,及时的耸拉起脑袋来了。郑太妃把叶少蓝姐妹都打发走了,才问她:“怎么了?”   谢纨纨想,先前就该找点儿辣椒水放在荷包里的,这会儿明明该哭了,偏偏哭不出来。   她只低着头,好一会儿摇摇头。   郑太妃有点急:“这是怎么了?你这孩子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会儿这样吞吞吐吐起来,到底有什么事,说给我,若是你受了委屈,我自替你做主。”   自那日叶少蓉事件后,她们其实只见过一次,谢纨纨来找叶少蓝说话,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陪着坐着喝杯茶罢了,只是那一日叶少蓉事件,老太太对谢纨纨印象太过深刻,果敢、不屈、聪明,而且很难得的光明正大,不会为着所谓的名声,为着怕人笑话而妥协,十分难得。   这些特质,是老人家自己就有的,这些让她十分欣赏谢纨纨,十几岁的姑娘能有这样的不屈,其实十分不易,而那些连她无能为力的,做不到的特质,就更叫她老人家欣赏了。   如今谢纨纨这样为难的吞吞吐吐,叫老人家都着急起来,到底什么为难事呢,能叫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为难成这样?   谢纨纨又装了一下才说:“其实,这话不该我说,可到底给我瞧见了……”她虽是定了亲的未婚妻,到底是没有过门,这会儿就管未来夫家的事,也叫人有说头。   可规矩是一回事,人道德理是一回事,叶少钧是未婚夫,他的姨娘和儿子,对她影响当然很大,懂事的人都会体谅。   谢纨纨一辈子没委屈过,这会儿偏要装这种委屈和难过,实在很难,她全程没有抬起头来,只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把苏氏和大哥儿的存在说了出来。   也是因着这样装的艰难,这吞吞吐吐才总算显得真实了一点。   郑太妃听了简直不可置信:“有这样的事?你可听明白了?”   谢纨纨狠命揉揉眼睛,让眼睛显得红红的,这才抬头道:“这样的事儿,若是有一丝儿不确信,我也不敢与老祖宗说呀。这事儿说来其实话长的很,您先别恼,听我慢慢说。”   这事儿闹出来,叶少钧挨顿骂肯定免不了,说不定还得挨郑太妃的拐杖,谢纨纨想想就舍不得,死活要拖一个垫背。   郑太妃原是眉毛都竖了起来的,听谢纨纨这样说了,才安稳了一点,道:“你说。”   谢纨纨慢慢的说:“其实这得从前儿世子爷封世子的恩典说起,那一日我与袁家姑娘在园子里逛逛,奇怪的很,连走了两处不一样的地方,都碰到她抱着哥儿在那里,我不是个心细的,倒也没理论,不过到底连见了两回,总是记了个脸熟。”   郑太妃等着她往下说,谢纨纨继续艺术加工:“今儿我来,先去给王妃请安,王妃很客气,让我坐着喝了杯茶,我这会儿才看到,上茶的那个丫头,看着眼熟的很,我其实不大往这边府里来,王妃也不大喜欢我。”   她说王妃不喜欢我的时候,简直自然的要命。   谢纨纨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在她看来,天下无不可告人之事,王妃不喜欢她多正常啊,有什么可笑的,要是王妃喜欢她才古怪呢。   郑太妃听的一笑,谢纨纨自己不觉得,可这个年龄的姑娘要这样不扭捏,实在不容易。   谢纨纨道:“平日里我不大入她老人家的眼的,自然见的少,没承想有个这样眼熟的丫鬟,我在哪里见过呢?不由的就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我才想起来,那个抱着哥儿的妇人,身边有个穿浅红的丫头,可不就是她吗?我就起了点儿疑心。”   “你疑心什么?”郑太妃不解,她天然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谢纨纨也明白,解释道:“我原本以为那是哪家的亲眷,那日请那么多人,都是亲戚,抱着哥儿到处走走也是有的,可是这会儿知道,她身边的丫鬟其实是王妃跟前的丫鬟,自然就不是外头进来的人了,怎么不疑心呢?王府里哪里还有小孩子?”   现在侯府最小的是徐王妃所出的幼子,也有八九岁了,显然不是他。   郑太妃恍然大悟:“你说的对。”   谢纨纨又道:“我出来之后往这边来,在一条小路上又碰到了那个妇人,抱着哥儿在看花,我既有了疑心,就忍不住去和她打了个招呼,没承想她一见我就慌张起来,抱着哥儿只是往后退,再然后,那个丫头就过来了,呵斥她一句,谁叫你往这里来的?就打发她走了,那会儿,其实我已经明白了。”   郑太妃也明白了,可肯定没联想到徐王妃身上,谢纨纨便道:“这丫头的时候拿捏的这样好,显是故意要我知道的,特把人打发到那条路上等我呢,前两回只怕也不是偶然碰见的,只是我粗心了,一个字儿也没问,倒叫王妃着急了。”   郑太妃要她这样解说才知道徐王妃在这里头的花样,不由的恼怒道:“这个搅家精!”   谢纨纨又道:“我心里头虽然明白了,可却不想叫世子爷没了脸面,只装没懂,那丫鬟急的很,上来赔礼,话里话外都是那苏氏不懂事,早吩咐了不许出来的,偏要出来,还叫我碰到了之类的话,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谁不疑心呢,显然是等着我问她这是什么人,不过我始终没问。”   郑太妃忍不住的笑了一声,又觉得不对,人家小姑娘还委屈着呢,忙又正了正脸:“你就该问问才是!”   谢纨纨一仰头:“要问我也问世子爷去,为什么问她?就算是她再没安好心,我终究是应该要世子爷给我个交代的才是。”   她说:“不管什么事,我若是只听她的说辞,就去寻世子爷说话,我成什么人了?”   这就是郑太妃喜欢她的地方,这样的清楚明白,这样的风骨格局,比起那些只会在背地里算计的搅家精强多了。   郑太妃想,幸好有个这样的孙媳妇,今后多听听她的肯定没错。   谢纨纨却想,这位太妃还真是一根筋的厉害,当然不是人人都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事情不挑破那层窗户纸,就不知道的人也确实不多。   不过,如今有我呢!谢纨纨轻轻笑了笑。   一老一小在不知不觉中就定下了今后的相处模式了。   ☆、第77章   郑太妃安慰谢纨纨:“好孩子,要真有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你等着,我这就打发人叫世子爷来问问。”   叶少钧要挨骂了,谢纨纨想,这事儿其实并不是他的错,只不过此时此情,竟也只得他来受这过了。不过也不是十分要紧,谁叫他是叶少钧呢。   真要是老太太要拿拐杖打他,打了一下自己就去拖着老太太去吧,谢纨纨在心底里琢磨。这样想着,谢纨纨道:“嗯,我自然是不敢去找王妃说这个的,也只有老祖宗替我做主了。”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徐王妃的挑拨。   而且终究谢纨纨还是怕叶少钧受苦的,又道:“原是我不知道王妃想方设法叫我知道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我想着,我又不是这府里的人,与我能有多大相干?只怕还是为着世子爷,老祖宗就是生气,也得稳住了,可别叫人借着您,反搅出事来。”   老太太道:“恩?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纨纨还是眼睛红红的,低声说:“我只不明白,世子爷到底是怎么得罪王妃了,王妃为什么定要与世子爷过不去呢?老祖宗您是经了事的,自然比我明白。照我看,这事儿既然有了,世子爷那里自然是要问一问的,不过就事论事,别说的别的事上去就是了,老祖宗您想可是?”   郑太妃到底还是听懂了谢纨纨的顾虑,怕的是徐王妃借此事发作,搞出什么花样来,她本就十分厌恶徐王妃,总觉得她会闹的这个家不得安宁,只是因自己缺乏手段,没办法而已,此时得了谢纨纨提醒,便明白过来。   谢纨纨是在忧虑叶少钧虽然封了世子,徐王妃到底对世子位还没死心,或许会想尽办法做些什么吗?她觉得谢纨纨有些杞人忧天,便道:“既然已经封了世子,总不能还撤了换人吧?这爵位可不只是咱们家的,终究是朝廷的,并不是儿戏,通天下都没有这样例子。”   谢纨纨道:“就是因为现在看来,世子位不能动,王妃才更不喜欢呢。”   这个世子位怎么来的,谢纨纨很清楚,爵位传承,当然不是一个妇人能做主的,不然只怕早就封了叶少云了,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叶家的爵位传承,叶少钧最大的障碍就是徐王妃,徐王妃不仅有自己的嫡子,而且对安平郡王影响力极大,多年来,安平郡王已经十分偏爱叶少云了,只因为叶少钧到底占了长字,才叫安平郡王有顾忌,一时不敢为叶少云请封。   当然,也因为徐王妃在这里,他也就不能为叶少钧请封。   直拖到如今。   徐王妃谋害谢纨纨的把柄落在叶少钧手里,才不得不向安平郡王建言请封叶少钧,是以如今想来,甚至都不用别的理由了,徐王妃只怕单因为愤恨,都不想要叶少钧好过。   对谢纨纨也自然是一样的。   利用苏氏与大哥儿此事,让这一对未婚夫妻反目,离心离德,她显然很愿意看到。任何事情,尤其是大事,都不会一蹴而就,先瓦解这对夫妻的同盟,再谋后手,总算是一个机会。   而且就如谢纨纨所想,就算徐王妃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见他们闹起来,心里也定然是趁愿的。   可是谢纨纨妄自在这里替叶少钧担忧,为他谋划,哄着老太太,没想到的是,叶少钧更绝,郑太妃打发了丫鬟去请叶少钧,片刻后回来回道:“世子爷院子里的姐姐说,前儿十八那日,世子爷就打发他们收拾了东西,随侍端王爷往山东去了,这都去了三日了,世子爷说了,只怕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呢。”   幸亏谢纨纨掌得住,没叫出声来,真见鬼,她刚才还跟叶少钧说了半日话呢,他就敢明目张胆的哄老太太他不在家,也亏得他有差使,敢说不在就不在!   郑太妃想了想,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对谢纨纨说:“好孩子你别急,这事儿咱们家横竖要给你个交代,世子既然不在,那等我问清楚了再说,若真是他的人,交给你处置就是,总不会委屈了你,你只管放心。”   她现在还没嫁,说起处置来,有些不大对头,谢纨纨刚要推辞,又想起叶少钧既不打算出面,担心自己不接下来,留给徐王妃,反而办坏了,且这件事本来也有自己的责任。   谢纨纨便低了头,小声说:“这是老祖宗疼我了。”   郑太妃又安慰了她些话,她才告辞回去。   可惜谢纨纨终究还是不精通计算的,而且也不了解郑太妃,老太太厌恶徐王妃不假,经自己分析一通,果然不愿意叫徐王妃来问了。可是到底安平郡王是她的亲儿子,就算与儿媳妇不和,也不会厌恶自己的儿子,更不会臆想自己的儿子,老太太微一考虑,就打发人去叫安平郡王来。   母子天性,天下绝大部分人都是有的。   安平郡王这会儿正在徐王妃起居的上房里坐着,下月是叶少蓉十三岁的生辰,徐王妃想着趁着这个日子,把女儿接回身边来,便与安平郡王说徐家外祖母想外孙女了,想接过去住些日子,也算是先在那边替她过生日。   她想的当然是这样打岔一次,叶少蓉再回来,就直接不去郑太妃那边了,她柔声笑道:“我就怕母亲不答应。”   她原本就这样搞了一回,也说是徐家来人接,郑太妃果然没答应,说叶少蓉还没教养好,不许叶少蓉出门,免得坏了名声,叫人笑话。   安平郡王道:“我去与母亲说吧,外祖要给孩子过生日,不答应怎么好,母亲想必也是明白的。”   “还有世子爷……”刚说到这里,郑太妃那边的丫鬟进来道:“王爷,太妃立等着请王爷过去说话。”   “什么事?”安平郡王问。   那丫头有点犹豫的看了徐王妃一眼,见徐王妃轻轻点点头,才道:“奴婢不知道,只是先前永成侯府的谢大姑娘过来给太妃请安,说了什么话奴婢不敢听,只是后来太妃打发人去请世子爷,偏世子爷不在,太妃就打发请郡王了。”   她补充了一句:“蕊儿妹妹进去换茶的时候恍惚听到谢大姑娘提到了一句哥儿。”   安平郡王就皱起眉来。   徐王妃忙道:“你去吧,王爷就到的。”   把人都打发走了,徐王妃才拿起外袍伺候安平郡王穿上,一边轻声说:“我先前就想说这件事,前儿苏氏跟前的丫头就来回我,上回谢家姑娘到咱们家做客的时候,无意中跟苏氏走了个对脸儿,其实别的时候也罢了,那会儿偏苏氏又抱着大哥儿。”   她跟安平郡王挨的很近,吐气如兰的道:“咱们家里自不该有那样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谢家姑娘有没有起疑心,不过那一日谢姑娘什么也没说,我就不能咋咋呼呼的,自然也就没理会,既没有闹出来,自然也不会当一回事来回你。”   徐王妃柔和的一笑,又低头给安平郡王整理腰带,安平郡王不由的握住她的手,她说:“只今日她来了,先到我这里坐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找人打听过,出去问了一个丫鬟的话,那丫鬟不敢说,只赶着来回我,如今看起来,或许是知道了,回了母亲,母亲叫你去,大约是问这个事吧?”   安平郡王皱眉道:“到底是小家子养出来的,没有规矩,就是知道了,也该来回你不是?哪里有直接回母亲的!”   徐王妃柔声道:“我怎么知道人家小姑娘怎么想的呢,我还原以为她就是知道了什么,也是来与我说的,我怎么着也能替她分说分说,说清楚这里头的厉害。别的也罢了,到底瞒着母亲要紧,不然,世子爷还没成亲先有了庶长子,叫母亲知道了,母亲原是最重规矩的,岂不生气?对世子爷又有什么好处呢?世子爷不好了,到底今后是夫妻,她又有什么好儿?倒叫世子爷与她离了心。”   她惋惜的说:“谁知道小姑娘这样不懂事,竟就径直去回了母亲。或许是觉得我到底是继母,不好处置这件事罢?母亲到底是亲祖母不是?”   一番话说的婉转动听,透着十分的替这对小夫妻作想,可人家偏不领情的惋惜,安平郡王便道:“简直是胡闹!就是知道了,要怎么处置?他们家还能要什么处置,不过是庶长子罢了,能碍着什么。还委屈了她不成?”   安平郡王说着就要走:“就是母亲生气,也不过教训子乔就罢了,还能怎么样,有什么好闹的!我去见母亲去。”   子乔是叶少钧的字。   徐王妃连忙道:“王爷且站一站,听我一句话。”   安平郡王这才站住了,徐王妃道:“到底是小姑娘,这些看的紧,哪有不委屈的,王爷且细想想。而且虽说是那样人家出来的姑娘,究竟今后是一家子了,别的也罢了,若是谢姑娘怨上了世子爷,就是今后对世子爷也自然不好,夫妻总是要和睦才好,王爷说是不是?”   当初那个浅蓝衫儿的少女,眼波与如今一般无二,盈盈若语,安平郡王想到自己的前后两任王妃,不由的点点头:“你说的是,总要夫妻和睦才好。”   徐王妃嫣然一笑:“苏氏不过是个侍妾,算得了什么,依我看,王爷只说由谢家来处置苏氏,也就是了,就是留子去母,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子,谢家姑娘若是还委屈,那就是她不懂事,怨不得咱们家,也怨不得世子爷了。就是母亲,本就是最重规矩的,听王爷这样说了,不是也喜欢不是?”   安平郡王想了一想,虽然觉得有点丢面子,堂堂王府竟然对这样一个破败的侯府低头,可也觉得徐王妃这说法有道理,加上又有母亲搅合在里面,到底还是徐王妃这个说法面面俱到,便应了:“也罢,倒是亏得你替子乔作想,偏是母亲……”   母亲为什么一去云南十年,安平郡王是心知肚明的。   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就去了瑞安堂。   徐王妃送他出了门,对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你去那边一趟,跟那边说一声。”   ☆、第78章   郑太妃听了儿子的说辞,先是骂了一通叶少钧这混账,媳妇还没娶,先就有了庶长子,接着对安平郡王的提出的这个法子表示了满意。   郑太妃说:“咱们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这庶长子本来就不应该有的,如今既有了,没有别的法子,自然就跟人赔罪去,苏氏能哄着世子把她养在外头,还生了孩子才叫王府知道,可见是个狐狸精,留在府里,最能搅的阖家不安宁的,还是打发了才好。”   安平郡王赔笑道:“正是母亲说的这个道理,若是苏氏还没生育,叫咱们知道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定然是不能留下这样的孩子了,把孩子打下来,人卖了也就是了,可如今是那混账小子背着咱们养在外头的,生了孩子才来回我,那也是世子的血脉,也就只得留下来了,且王妃心慈,想着孩子还小,还是亲娘养着才周全,才把苏氏留下来的,且也跟我说过,今后世子娶了妻,就由世子妃亲自处置苏氏就是了,也算是给她交代。”   郑太妃点头道:“很是,她能这样想很好。”   若是庄太妃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就能明白这是徐王妃给未来的世子妃挖坑呢,世子爷的外室抬进来,世子妃进门先面对庶长子不说,对这个女人,处置呢,难免世子爷不喜欢,若是两人都性子刚强,说不得还要闹一回,搞的才新婚呢,夫妻情分就淡起来。若是世子妃忍了,不处置苏氏,天天在跟前看着,又抢在她前头有了庶长子,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这种事,长辈不处置,叫你自己处置,看着是给你体面,其实是件两难的事。   郑太妃就是一生经历的事少了,太过平顺,想不到这些地方来,而面对她遇到的这辈子最大的不满,她却采取了逃避的态度,去了云南十年不回。   阅历并不是随着年龄自然增加的,还是与经历有关,年纪大的人,经历的事更容易比年轻人多,自然阅历更丰富,可郑太妃刚好是个例外。   安平郡王又道:“如今既然谢家姑娘知道了,倒也不能像原本计划的那样了,还叫谢家处置,才是尊重,就是留子去母,也是应该的。”   想来也不可能把孩子杀了,最多也就是留子去母了,郑太妃想一想,也觉得这样很交代的过去了,便应了:“你这样说就很好,这事儿虽说是那混小子闹出来的,可既然有这事儿了,总是咱们家失礼,还要去谢家赔礼才是。”   郑太妃喜欢谢纨纨,很愿意她做自己的孙媳妇,所以赶着给她挣体面。   “是。”安平郡王道:“那儿子就吩咐王妃去谢家赔礼,说一说这件事,瞧谢家怎么处置,母亲看这样可好?”   郑太妃刚要应,又突然想起来谢纨纨说这事儿是徐王妃在后头挑拨的,如今看徐王妃这样痛快,连她那样的人都有点疑心起来了,便改口道:“也罢,我与你媳妇一起去吧,说起来都快要成一家人了,我连亲家都还没见过呢。”   这样赔礼的事,安平郡王其实不大愿意让母亲去丢脸面,着实劝了几句话,可郑太妃防徐王妃防的什么似的,非去不可,也就只有依她了。   第二日一早,徐王妃就伺候着郑太妃一起往谢家去了。因谢家对外不说分家,王府的帖子还是送到永成侯府的。   永成侯府一早就开了中门,秦夫人回了侯府,在二门上迎候,谢慧芳扶着张太夫人,领着谢纨纨也亲自到垂花门迎接王府两代王妃。   汪夫人倒是并没有露面。   众人一路说笑着往里走,谢纨纨走在后头,刚到走廊拐角的地方,身后有人轻轻拉拉她的衣襟,她就不动声色的停了一下脚步,留在了拐角那边。   拉她的是朱砂,她是一直留在府里的。   朱砂见谢纨纨身边只有石绿,便放下心说道:“昨儿我看见郡王妃身边那个丫鬟了。”   咦,这个真出乎谢纨纨预料,她还以为烧香事件之后,徐王妃快把谢、汪两家给恨死了呢,在徐王妃看来,是这两家人非要想方设法弄死谢纨纨,才中了叶少钧的圈套,结果把她给坑了。   她都表示过若是风险大,其实可以不必勉强的。   谢纨纨小声问:“那丫鬟来做什么?”   朱砂道:“好像是来请太夫人的,我在前头假山跟前瞧见她,见她不是我们家的人,穿的也比咱们家好多了,就留了个心眼,装着去厨房看点心,留意了她的去向,见她是去见太夫人的,也没久留,半盏茶时候没到就出来了。”   “太夫人跟着她出去的,也没惊动人,上了她带来的马车。今儿又看见她,我认出来了,才悄悄来回姑娘。”朱砂自己都匪夷所思,太夫人是这家里的老祖宗,谁敢把她怎么样,居然这样出门,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忙的来回谢纨纨。   徐王妃请张太夫人密谋什么呢吧?谢纨纨想,她对朱砂说:“很好,辛苦你了,你倒是细致。”   她不能久站在这里说话,一边想着,一边又赶着往前去。   张太夫人现在恨的她厉害,谢纨纨心中明白,可她也确实想不出来张太夫人还能为徐王妃做什么。   屋里此时刚刚分宾主坐下,看来很是谦让了一回,谢纨纨看了一圈儿,坐到了秦夫人身边,秦夫人的上手就是谢慧芳,昨儿从王府回来,这位大姑母很是亲热的拉着她说了半日话,简直跟刚回来那一下判若两人,谢纨纨倒也不计较,此时坐下来,就对着谢慧芳笑一笑。   谢慧芳冷淡的瞟了她一眼,目不斜视就转过头去了。   谢纨纨一怔,心中顿时越发警惕起来,谢慧芳前倨后恭,如今又冷淡起来,联系先前朱砂报的信儿,看来张太夫人昨日火速的与徐王妃达成了某种于自己不利的协议了。   谢纨纨琢磨着,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徐王妃与张太夫人说话,她开门见山的把叶少钧有了庶长子的话说了。   不过在人前,尤其是在郑太妃跟前,徐王妃还是处处表现的十分维护叶少钧:“这确实是世子不对,只当日的情形,您也知道的,先头姑娘小定都下了,偏没了,世子爷心里难受,一时不妨罢了。只后来孩子都有了,世子爷心软,才允她生下来的。原本就说留子去母的,只是世子爷还没成亲,房里没人,孩子没人照料,才留下了那贱婢,只说世子妃进门后再处置。”   这屋里,除了谢纨纨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就只有谢慧芳神态自若了,连张太夫人都表现出了惊讶,大声说:“王妃您这话什么意思?这哥儿多大了?”   “快一岁了。”这个岁数确实有点尴尬。   果然张太夫人道:“那岂不是在定亲前就生了?为什么来与我们家商议结亲的时候竟然一个字没提?这是怎么回事?”   徐王妃掩饰道:“原是因世子爷把人养在外头,我们并不知道,后来因跟他的小子不小心漏了一句半句出来,才知道的,当时王爷也恼的了不得,也是行了家法的,只是因已经订了亲了,怕叫人看了笑话,才没说,只想着今后留子去母就是了。”   张太夫人冷哼一声:“怕看什么笑话?你们家也知道是笑话,那那会儿是笑话,这会儿说出来就不是笑话了么?怎么着,你们家打量现在庚帖换了,小定也下了,眼看就要下聘了,我们家姑娘就只能忍气吞声,当那个便宜娘了吗?”   谢纨纨向来是最能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这句话一听,心中巨震,终于明白了徐王妃打的什么主意,张太夫人昨日是去密谋了什么,而谢慧芳今日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痛恨谢纨纨的徐王妃与张太夫人联手,要拆掉叶少钧与谢纨纨的亲事!   谢纨纨表现出来的厉害,已经让徐王妃不愿意给叶少钧娶到一个这样的帮手了,而张太夫人更认为,谢纨纨如今桀骜不驯,如此敢顶撞自己,是因为她今后会是郡王世子妃的缘故,说不定她甚至比徐王妃更不愿意谢纨纨嫁过去。   或许她更心急的愿意拆散这门亲事。   而且……谢纨纨打量了谢慧芳一眼,这个大姑母的表现也很诡异,或许徐王妃为了说动张太夫人退亲,翻手又许了好处呢?   比如,让谢慧芳的女儿嫁进王府去?   否则有点说不通,除非熟知张太夫人的秉性如谢纨纨,才会想到张太夫人不想要她嫁进王府,而叫不了解这些的人看来,谢纨纨能嫁进王府那是攀了高枝儿,是天大的好事,一家子都是跟着沾光的,谁不愿意呢?   这会儿谢纨纨脑子格外清醒,看来,侯府的格局,闹的分家这些事,徐王妃一清二楚,知道他们祖孙反目成仇,便来游说张太夫人,但又不敢确信张太夫人肯退亲,便许下了好处,也或许是张太夫人昨日去谈判的时候争取到的好处。   但不管她们的商议到底如何,谈妥了是肯定的,谈妥的结果也是肯定的。   果然,张太夫人发作之后,大怒道:“简直欺人太甚!简直是骗婚!我们家姑娘不嫁了,退婚!这就退婚!”   ☆、第79章   一时满场皆惊,谢纨纨注意到,只有谢慧芳嘴角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大概自己也觉得太突兀了,连忙低头掩饰。   郑太妃这样的实心眼儿震惊之余,连忙道:“亲家夫人怎么说这样的话,哪里就至于退婚呢?”   徐王妃也赶紧跟着帮腔:“是啊太夫人,我们家愿意把苏氏交给谢大姑娘处置,又亲自上门赔礼,这也是十分有诚意的了,您可别一时冲动,叫外头人看了笑话才是。”   张太夫人冷笑道:“笑话也只笑话你们这样还没成亲就有了庶长子的没有规矩的人家!谁会笑话咱们?别以为你们是王府,就能以权势压人,先是瞒着不说,想骗咱们家姑娘嫁过去,如今眼看瞒不住了,又假惺惺的上门赔礼,压着咱们家的姑娘嫁过去,休想!我们家姑娘就是今后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到你们家去的!”   这老太太的心也太黑了!谢纨纨哭笑不得的想,就因为自己‘忤逆’,她就想要自己一辈子不嫁人,真不知这种心肝是怎么长出来的。   谢纨纨情绪挺稳定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在场最着急的,是秦夫人、郑太妃和徐王妃,其中徐王妃是装的,秦夫人和郑太妃是真的着急。   什么,不要女儿嫁王府了?秦夫人一脸怎么这样的表情,急着说:“母亲,您恼归恼,此事还得慎重才是,这定都下了,哪有为着这样的事就退亲的?”   秦夫人毫无急才,不懂说话,这个反对都说的苍白至极。   对这个儿媳妇,张太夫人自认镇得住,此时怒道:“你给我闭嘴!我知道你想着什么,你就想着攀高枝儿,一家子都跟着沾光,这样的人家你也要姐儿嫁进去,我们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别说定下了,还有退婚一说,就是嫁了去了,还有和离呢!这会儿横竖还没嫁!”   张太夫人直问到秦夫人的脸上去:“这是姐儿一辈子的大事,你这是要卖女儿还是嫁女儿?”   秦夫人确实一辈子都被张太夫人拿捏惯了,见婆母发作,下意识就往后躲,谢纨纨看得啧一声,张太夫人自上次事件后,分家被众儿媳妇反水,作威作福了一辈子的假象突然崩塌,大约有些接受不了,稍微有点事就立刻发作。   越发连丝毫掩饰都没有,更歇斯底里了。   秦夫人往后躲了一下,原本是习惯性的退缩,可这件事关系重大,关系到她今后的生活,尤其是她儿子的前程,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也不过就是个庶长子,不过是世子爷一时糊涂罢了,如今王府老太妃和王妃都亲自上门,又要处置那侍妾,也是足够了。母亲且退一步吧?”   她的思维还是正常的,这种有庶长子的人家按理最好是不嫁,可这下定之后再爆出来,夫家又肯留子去母,这样多半也就罢了。   “放屁!”连这个儿媳妇都敢驳她的回,完全刺激到了张太夫人,二十年来,秦夫人早就被收拾的顺服了的,唯唯诺诺,让跪就跪,让认错就认错,就是早前分家事件,因为长房有谢纨纨彪悍的战斗力,秦夫人也完全没有出场,也就没有当面违拗过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道:“有我在一天,我就不能让纨姐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卖女求荣这种事,我谢家干不出来,不能叫人背后笑话咱们家上赶着把闺女卖出去!亏你还是她亲娘,就不知道替她想想?”   秦夫人急的很,可惧怕也是有的,还没鼓足勇气再说话,谢慧芳已经很适时的道:“我许久不曾回娘家来,竟不知道家里已经这样没规矩了,大嫂子竟然敢忤逆起母亲来了?”   谢慧芳一句话把事情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张太夫人顺势道:“来人,把大夫人给扶下去,送到北边屋子里去败败火,想明白了,回头我再与她说话!”   人是已经安排好了的,张太夫人话音未落,就上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连拖带拉的就把秦夫人给拖了下去。   谢纨纨在一边看着,还微微笑了笑。   她刚刚只是震惊了一下这些人的算计,对这件事,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急。还很有闲情逸致的观察他们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样的。   选谢建扬去茶场不在家的时机,秦夫人太容易被镇压了,张太夫人对她很有信心,拿出气势来秦夫人还不肯放弃的话,就扣上忤逆的帽子,往空屋子里一送,谢家长房就再没人能说话了。   这事儿虽然是谢纨纨自己的事,可却没有谢纨纨说话的余地。   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如今父母不能说话,就由张太夫人主事了,此事送走了秦夫人,张太夫人道:“这事我就替老大做主了!这就写下退亲文书,一定要退!”   郑太妃不懂这些花样,还以为张太夫人真心看不上他们家了,忙道:“太夫人且三思,世子爷此事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经悔过了,若是太夫人实在觉得庶长子不应该有,那今后把孩子送到庄子上养着,不许回京就是了。”   谢纨纨轻轻叹息一声,老太太还真是实心眼儿呢。   郑太妃想,这下应该可以了吧?她觉得自己家足够让步了,总不能把活生生一个孩子掐死吧,可张太夫人依然冷笑道:“这有多大区别?且这样没规矩的事,有一就有二,说不准外头还有一个两个的,回头再寻个理由,依然接回来,到时候我们家闺女也嫁过去了,难道到时候再和离不成?还不如趁早儿退婚,倒清清白白一个人!”   张太夫人斩钉截铁的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家早干什么去了?要瞒就天长地久的瞒着呀,这会儿既瞒不住了,我们退婚还来得及!这样没规没距的人家,谁稀罕不成!”   一口一个没规矩,句句话都说王府心怀叵测,就好像这亲事是王府上赶着似的,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这样好像巴不得立刻就撕破脸的样子,郑太妃实在有些受不了。   她出身尊贵,又做了一辈子王妃,不仅是身份的尊贵,来往的人都是温柔和气会说话的,就是私底下恨不得千刀万剐呢,面儿上也不会叫人难堪。   她哪里见过如张太夫人这样句句话都给人难堪,说的这样粗鄙难听的人呢?而且她也没想到张太夫人这是故意的。   这会儿郑太妃脸都涨红了,气的说不出话来。   徐王妃见状,知道火候到了,站起来道:“太夫人请慎言!我与太妃好好的上门与太夫人商量此事,并无任何失礼之处,太夫人何必如此出言不逊?太妃尊贵,太夫人也要敬重才是。”   张太夫人冷哼一声,也没有赔礼的意思。   徐王妃越发恼怒道:“要说我们家也并不是强着要令孙女嫁到我们家,如今我们家的处置仁至义尽,太夫人既认定不肯嫁孙女,那我们也不会强着要娶,这就写下退亲文书就是了!”   郑太妃还是舍不得谢纨纨,连忙道:“这样大事,哪有这就定下来的,还回去与王爷商议才是。”   徐王妃道:“母亲也看见了,人家既然这样了,就是压着人家成亲了,今后又有什么好处呢?咱们家世子爷这样出息,何患无妻?”   郑太妃还是不愿意,张太夫人道:“谢天谢地,能脱出你们家来就好了,也不知谁家姑娘今后要上当受骗呢?这王府啊,看着光鲜,就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干净的东西!”   谢纨纨都不由的咋舌,张太夫人投靠徐王妃也真是太卖力了,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可见对谢纨纨恨意之深。   郑太妃也恼了,正要说话表示退亲就退亲,谢纨纨终于动了,她施施然起身走到郑太妃跟前,扶着她道:“太妃您何苦来这一遭呢,白生一场气。”   没有人听懂这句话,郑太妃当然更不懂了,谢纨纨笑道:“我送您回王府吧,您放心,这事儿不成的,这件事,可不是她们在这里演一场戏,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   她已经看够了,这戏码算不得十分新鲜,照着礼法来说,婚姻是由父母订的,只是不少人家祖父母更有权威罢了,是以张太夫人出面退亲虽然礼法不合,但从人情世俗上来说,倒是有的。   当然,谢建扬回来后还能去要回文书,因为不是他写的。所以张太夫人大闹一场撕破脸,把王府的人气个半死,王府当场表示退婚就退婚,写下文书。   这样一来,等谢建扬回来,就迟了,已经撕破脸了,把王府得罪狠了,他不退也得退。   而且谢建扬也不能拿她这个做娘的怎么样。   谢纨纨此话一说,在场的人表情都精彩起来,如今在场的人,除了郑太妃还搞不清状况,其他几人,张太夫人、徐王妃、谢慧芳都是心知肚明的,都被她这句话,尤其是演戏两个字吓了一跳。   谢纨纨放肆的上下打量徐王妃,这个女人,跟安平郡王生活了十几年,号称恩爱,可是,她所了解的安平郡王是后宅起居的安平郡王吧?   是回家后与她恩爱的安平郡王,是在家庭生活中的安平郡王。   很显然,她肯定不了解朝堂上的安平郡王。   ☆、第80章   郑太妃不解谢纨纨的意思,问:“纨纨你这话我不懂。”   谢纨纨含笑瞟了那边三个一眼,不紧不慢的笑道:“她们筹划这事儿其实不是一天两天了,拐了好几个弯,就等着您来给我做主,您果然就来了,可不是找气生么?”   郑太妃只是一根筋,只看得到事情表面,不懂透过表面去思考,所以被人哄几句听起来有道理的,似是而非的话,也就信了,但也不是十分笨,而且她也是身份足够的人,此时当着那几个就问:“你是说这件事是你祖母和王妃说好了的?”   徐王妃连忙道:“这小姑娘气糊涂了,母亲怎么就听了呢?”   郑太妃厌恶徐王妃的心,倒是从来没有因为好话而改变过,此时只横了她一眼,没理会,只问谢纨纨:“是不是?”   谢纨纨很简洁的说:“我祖母不愿意我嫁给世子,希望我姑母的女儿嫁给世子,王妃也情愿,所以就说好了,借着世子爷这件事,演了这场戏给您看,把您气一场,回去发个脾气,不管是郡王还是世子,都怪不到王妃那里去呀。”   谢纨纨这一贯的风格是真的从来不给人留脸面的。她是庄太妃养大的女儿,有些地方难免就是庄太妃的风格,虽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可她说起来,口气笃定又云淡风轻,就好像调查的清清楚楚一般,简直叫人以为她亲耳听到了昨日的密谈。   那三个人一急,还异口同声的说:“胡说!”   说完了还有点尴尬,谢慧芳脸青白,谢纨纨这句话一说,她就知道完了,郑太妃在这里亲耳听到了这话,意味着就是真顺利退亲了,安平郡王府也不可能再订她的女儿了。   一句话就从欢喜打到绝望,这一刻谢慧芳简直恨毒了谢纨纨。   不过徐王妃顾不得谢慧芳,她忙道:“母亲,这小姑娘胡言乱语,哪有这样的事。我什么事都是回了母亲的不是?”   张太夫人也端出祖母的身份来:“纨姐儿你胡说什么!这种话哪有乱说的!”   谢慧芳身份略差,见这两人都说话了,她就没说,只是心中暗暗心惊,这大姑娘难道真知道了什么?   郑太妃还糊里糊涂的,谢纨纨一点儿也不急,对着她们几人笑道:“不用急啊,这件事是查的出来的,其实也不用真凭实据,我去回郡王,看郡王爷怎么想也就是了。”   徐王妃又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谢纨纨的风格,真是掩不住的锋芒,从来不跟人打机锋,讲道理,想要说服人,她从来不考虑说服人这件事,她只需要降服。   这是作为一个公主最为正常的表现,因为她生于权力,她因为权力而尊荣,所以任何事,她的第一选择都是降服,而不是说服。   徐王妃道:“回王爷?你去回王爷什么?因为世子爷有了庶长子,你祖母闹着要退婚,你不愿意,就说是我指使的?倒也奇怪,当初要定亲也是我张罗的,我若是不想要你嫁进来,当初我为什么要求娶你?”   “母亲您说是不是?”徐王妃口齿向来是伶俐的。   郑太妃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啊,不过因为她一贯不喜欢徐王妃,而喜欢谢纨纨,所以她不想帮着徐王妃,便不置可否。   谢纨纨见徐王妃还是那一套,妄图靠着说把这件事说圆满,郑太妃又恰好是拿不住重点,最容易被人用看起来有道理的话绕进去的人,便笑道:“老祖宗您瞧,她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我去回郡王,这里头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不是?”   谢纨纨可不是嘴里饶人的主儿,面对徐王妃这种特别喜欢说服人的,又抢着说来一句:“我一说要去回郡王,她们就这么多话,您想,要是她们不怕,那还不直接说那你去回啊,看你能说个什么来,不就完了?这说半日,还不就是想拦着我。”   她冷笑对徐王妃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你心里没鬼,你就说一句让我去回郡王,就完了,至于我说的在理不在理,郡王信不信,那也只着落在我身上,您要没做什么,也就着落不到您身上。”   这才是适合郑太妃的风格,她立刻就懂了,点头道:“对!”   徐王妃再会说话,遇到这种不会被她带歪的,意志坚定的人,也实在没办法,这会儿她才有了搬来郑太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举动的感觉。   她向来明白郑太妃的性子,相信她看了这出戏肯定会相信,如今郑太妃信是信了,可谢纨纨这样一说,她也肯定怀疑起来,支持谢纨纨去见安平郡王。   有她的支持,自己是肯定按不住的了,而谢纨纨见了安平郡王,到底要说什么,因为难以预见,徐王妃也很担忧。   勾结这种事,是查无实据的,可是她担忧谢纨纨知道的比她想象的多,安平郡王显然没有郑太妃这么好打发。   郑太妃道:“退婚文书,回了郡王再说,也不急在今日不是?”   谢纨纨笑道:“等我爹回来再说嘛,太妃您看,她们特地选在我爹不在家的日子,能是什么好意吗?这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祖母要做主当然也行,可总得叫我爹知道吧?您说是不是?你今儿来了,就是再不高兴,也要回去跟王爷说是不是?”   “对!”郑太妃又点头了。   谢纨纨又道:“您别理会她们说什么,她们可能说了,咱们哪里说得过她们,您只管想想,为什么要选在我爹不在的时候?又把我娘关起来?我娘不同意退婚就是忤逆,这种道理在哪家行得通?再想想为什么王妃没有一口答应让我见王爷?她在心虚什么?”   “要是心里没鬼,我就是说要去见皇上呢,她能有什么怕的不是?”谢纨纨笑着说,声音一点儿也不高,但总能气死人。   要论胡搅蛮缠无事生非,谢纨纨的丰功伟绩一箩筐,早把徐王妃比到天上去了。   “对对对!”郑太妃继续点头。谢纨纨就对郑太妃笑道:“您瞧,说了半日了,就没一个人敢说你只管去。”   徐王妃无奈了,只得道:“咱们一片好心,怕你一个小姑娘在王爷跟前讨没脸,你倒歪缠成这样,你要去只管去,我就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您真是女中豪杰!”谢纨纨笑道,然后转头就对郑太妃道:“您听听,刚刚还撕破脸骂的那么难听,这会儿就咱们了,多有趣不是?”   徐王妃脸刷的就白了一层,她与谢家演了这出戏,是要闹成仇人的,没想到叫谢纨纨歪缠来歪缠去的,张口闭口提着‘她们’,把她们归到一起,她的思维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因为她们本来就是说好了的。   这才知道上了谢纨纨这小狐狸的当。   郑太妃叫谢纨纨说了这么些,总算也觉得有些不对了:“纨纨,咱们这就回王府去。你坐我的车!”   谢纨纨笑应了,又回头对谢家母女道:“祖母、姑母,我这就告辞了。”   张太夫人有心叫谢纨纨不许去,可谢纨纨把话说到这样,但凡阻止她就是心里有鬼,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得偷看徐王妃。   徐王妃已经没了招数,只木着脸一言不发。   张太夫人心一横,你徐王妃都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了,谢纨纨去了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来,关键是她肯定没凭据。再说了,就算安平郡王真信了她的,安平郡王不过能收拾徐王妃,难道还能收拾别人家不成?   谢慧芳横竖已经绝望了,更一言不发,只冷着脸坐在一边。   郑太妃有点儿气冲冲的样子,谢纨纨是唯一一个神态自若的人,她很有把握,因为她很了解安平郡王。   这当然是从庄太妃那里了解到的。所以她了解的不是安平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他的政治手段。   安平郡王当然不了解谢纨纨,所以听说过去赔礼的王妃与太妃回来了,还带着谢家姑娘求见,自然觉得诧异,当然对这个未来世子妃,也给脸面的立刻就接见了。   他这是第二次见谢纨纨,对她根本没印象,只记得是个温柔和顺的姑娘,所以谢纨纨请安之后,张口就说:“我求见王爷,是因为今日王妃与家祖母私下商议好了,要借世子庶长子的事解除婚约,所以我才来回王爷,请王爷做主。”的时候,安平郡王着实吃了一惊。   这样锐利的风格,通常只在最无所顾忌,最肆无忌惮的人物身上才会出现,不应该在一个破败侯府的孙小姐身上出现才对。   不过他也顾不得细想,只是道:“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谢纨纨很爽快的说:“没有。证据对我来说不好拿到,但对王爷您一点儿也不难,既然私下商议,总要见面说话或者使人传话,王妃跟前十二个时辰不离人的,王爷若是愿意查,只管提审王妃跟前的人就行了。”   “那是王妃的跟前人,你说提审就提审不成?”安平郡王板着脸的时候还是很威严的。   可是难道还能威严过先帝吗?谢纨纨毫无感觉的笑道:“所以我说王爷若是愿意查就查,若是不愿意查,愿意退婚也行啊。”   “哦?”安平郡王道:“那你愿意退婚吗?”   “不愿意!”谢纨纨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就不退,你回去吧。”安平郡王道。   谢纨纨也很干脆,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行了礼果然就退出去了。   郑太妃见谢纨纨非要来见郡王,可却没有一点儿说服力的东西,不由着急,只不知道怎么办,安平郡王已经问徐王妃:“可是她说的这样?”   “当然不是,只是谢家无理取闹,闹着要退婚而已。”徐王妃见谢纨纨没说出什么来,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大约是小姑娘不愿意,所以胡思乱想罢了,她是我去求娶的,我若是不愿意,当初又何必求娶呢?”   安平郡王微微偏头看着徐王妃,又看得她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安平郡王一步上前,毫无预兆的挥手就是一耳光,恼怒道:“你活腻了不成?”   ☆、第81章   徐王妃简直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一步,她自认得安平郡王,到如今近二十年了,中间几经波折才终成眷属,两人一直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她也十分会做小伏低体贴入微,安平郡王几乎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更别说打她了。   如今就为了那小姑娘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安平郡王不审不问,就给了她一巴掌,她完全懵了,梨花带雨的道:“王爷?我……我没有啊!”   “蠢货!”安平郡王怒道:“这虽是咱们家的亲事,可早就不由咱们家做主了!这事早已上达天听,皇上都表态了,你还去退婚?你这是找死!”   以前只是两家人的事,可如今,谢纨纨由太妃收为义女,皇上亲自下旨封了乡君,不管皇上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但这事实上已经对这门亲事表了态了,皇上都赞同的事,你要去退婚,你叫皇上心里怎么想?   “王爷,我真没有啊,这是谢家闹着要退的,跟我有什么相干?您问问母亲,母亲可是亲眼看见的!”徐王妃哭着说。   “闭嘴!”安平郡王道:“任你有一千个说辞,难道你还能辩到皇上跟前去?皇上会招你问谁要退婚的不成?皇上只会知道你与她们家退婚了,两家人都讨不了好去!”   而且肯定是对王府的怀疑更重,凭着人道德理,都是侯府高攀了王府,那侯府自然是不愿意退亲的,当然会疑心王府了。   同理,安平郡王也不信侯府会为了这样的事提出退婚,加上安平郡王其实心知肚明徐王妃对叶少钧的态度,所以安平郡王当然就疑心徐王妃了。   安平郡王道:“皇上登基才一年多,正是根基未稳,最为疑心的时候,咱们表忠心还怕不够呢,你倒暗地里抗旨?是怕咱们王府倒的慢了不成?”   异性王一向招忌讳,安平郡王心知肚明,也战战兢兢,他以前押对了边,辅佐皇太子,新帝登基自然有好处,可是新帝难道为了你登基前的好处就能信任你一辈子吗?你当然还得继续表忠心才行。   皇上的爱重是王府立身的根基,如今徐王妃胆敢动这根基,安平郡王哪里还记得什么儿女情长。   再要紧的女人,又如何比得过这王府。   徐王妃那些后宅的算计倒是精通,可哪里知道这样的严重性来,吓的都不敢哭了。   安平郡王来回走了两步:“皇上天纵英明,心思深沉,手里又有监察司这一利器,难保皇上就知道了今日之事,就是这里不知道,回头那姑娘去太妃跟前说话,提起这个,也难说的很。”   他想起这个姑娘说话的那种毫无顾忌,觉得可能性很大:“这姑娘性子如此锐利,我也不太喜欢,可如今的形势,她就是再差十倍,咱们家也得欢欢喜喜的娶进来。且有了今日之事,只怕不能等着明年的婚期了,还得提前迎娶才是。”   徐王妃眼泪汪汪的站在一边,已经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安平郡王到底还是喜欢徐王妃的,叹道:“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这件事你就不要操持了,你回房去,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待新妇进门之后再说。母亲,此事只怕还得您来操持了,我亲自去与谢家大爷商量此事,您先预备着聘礼,选好了日子好下聘。”   当日是大概约定明年待谢纨纨十八岁出阁,所以不急着下聘,如今这样的形势,就要操持起来了才行。   真解释了听,老太太还是懂了,心里当然更厌恶了徐王妃,听了安平郡王的话,很合心意:“很好,我来办聘礼的事罢,你先要有个章程,这聘礼花多少银子。”   “世子的聘礼,当然与别的不同。”安平郡王沉吟了着道:“且谢家姑娘又是太妃的义女,轻了只怕太妃娘娘脸上不好看,公中支两万两银子先办着罢,回头看看好不好看,不好看再加点儿也使得。”   徐王妃简直一阵心疼。就算她不缺这银子,可想到这么大一笔银子是给那个讨厌的了不得的小姑娘,自然也心疼。   可是这会儿她哪里敢说话。   安平郡王也顾不得她了,此时与郑太妃商议定了,他又打发人去叫叶少蓝来见他,叶少蓝还有些莫名其妙,安平郡王道:“你明日进宫去,给你姨母请安,跟你姨母说,今儿有个外地来的道人,颇有点道行,进府来给众人算了算,说你哥哥明年星宿不利成亲,我们家打算去与谢家商议,提前到今年来。你留心瞧瞧太妃的意思,可明白?”   安平郡王当然不可能到皇上跟前去解释这件事,只能把消息传给庄太妃,这其中涉及到的分寸和婉转,不是浸淫权力更迭多年的人是难以掌握的。   叶少蓝有点儿迟疑的点点头,安平郡王道:“你不用管太多,就这么说罢了,还有,若是太妃问起你母亲,你就说王妃身子不好,大夫嘱咐了,要静养些时日,有阵子不能出来了。”   叶少蓝又迟疑了一下,她显然已经猜到了有事发生,而且是徐王妃对垒谢纨纨,徐王妃完败。   只是叶少蓝性格温柔,倒也没有当面问出来,只应了父王的吩咐,就回屋里去了。   安平郡王安排叶少蓝进宫,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当晚庄太妃就听到消息了,她的反应与谢纨纨如出一辙,微微一笑:“退不了的。”   谢纨纨都能料到安平郡王的反应,庄太妃自然更不会弄错,她说:“徐氏也算是精于算计了,可终究限于内宅,不过是于小节上获利罢了,也是她运气好……”   这话没说,庄太妃的意思很明显是说,徐王妃不过是遇到了郑太妃那样的婆母,才以为自己智计无双。   不过……庄太妃也依然有点恼怒,徐氏倒是罢了,安平郡王定然会教训她,用不着自己操心,倒是谢家那个老太太,也太不给自己脸面了,自己如今是谢纨纨的干娘,这老太太是忘了吗?   她也总该知道,除了孝道,这世上还有皇权。   庄太妃便吩咐:“明儿一早,打发人往永成侯府去,请侯夫人和许谢氏进宫说话,再打发一个人去红绢胡同,接谢姑娘进宫来。”   不管谢纨纨怎么着,她有自己干女儿的身份,就不是谁都能动她的,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何况是下了旨意收的女儿,庄太妃要是不吭声,今后谁还拿她当回事?   没想到,第二日倒是叶少蓝先到,因她常进宫的,偶尔还留宿,并不用提前递帖子,十分从容。   庄太妃笑道:“来给你爹做说客来了?”   叶少蓝笑着过去挨着庄太妃坐下:“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您,我还琢磨要怎么开口呢,这会儿倒不为难了。”   “你有什么为难的。”庄太妃笑道:“又不是你做的,跟你什么相干,要我说,你这性子就是太柔和了些,你就该照脸给徐氏摔回去,她干的好事,自己想法子去,凭什么要你来转圜?这要是你表姐,早摔回去了!”   “表姐是公主,自然有气派,哪里是我能比的呢?”叶少蓝柔和的说。   庄太妃却是一怔,她说的这个‘表姐’,是谢纨纨,可听到这个话的叶少蓝,却以为是江阳公主。   是的,这句话,说这两个表姐都是对的,她们都会是这样的举动。   一时之间,庄太妃有点恍惚起来。   也只恍惚了那一瞬,庄太妃又回过神来,听叶少蓝把安平郡王的话说完了,笑道:“你爹真是个偏心眼儿,不过虽说偏,倒偏的明白,并不信徐氏肯为你哥着想。”   安平郡王这种偏心,并不是相信徐王妃对元配子女好,而是明知道她对他们居心不良,却当不知道,所以庄太妃才叹气道:“这样才是没药救的!”   叶少蓝听的扑哧一笑。   她心中也是明镜也似的,她从自己的乳娘,从姨母、舅母等处断断续续听到的往事,也大约知道些当年的情形,父王与母亲是一对怨偶,父王在与母亲定亲前,就有了心上人,正是如今的徐王妃。   可当年徐家不仅比不上顾家显赫,甚至徐老太爷西北一战的粮草问题,被先帝贬斥,正是风声鹤唳之时,而顾家有致仕的太子太傅,也就是先帝的老师,又有一品大员,子弟中五品以上官员十数人,正是如日中天,烈火烹油般的鼎盛,老安平郡王又与顾尚书相交莫逆,最终是顾家幼女成为了世子妃。   庄太妃拍拍叶少蓝的手:“以前,不仅是我,连你外祖母、舅母们也常教你,姑娘家还是柔和些好,如今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以前我以为你母亲是因为太刚强才与你父亲不好的,这些年我也渐渐明白过来了,其实不是那回事。”   那话对着叶少蓝,庄太妃也不好说,安平郡王心中如此不忿,娶妻娶的不情不愿,妹妹就是有千般好,在他心里又如何比得上徐氏?   只是当年顾家两位嫡女,姐姐性子柔和爱笑,妹妹却刚强骄傲,后来姐姐进了宫,封了庄妃,盛宠二十年不衰,妹妹与夫君成了怨偶,早早离世,下意识中,顾家连同庄太妃都把问题归在妹妹的性子上,加上叶少蓝与庄太妃亲近,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这样柔和的个性。   不过好在内心清明,算得上外柔内刚的。   正说着,已经听到外头谢纨纨的笑声,大约是跟哪个宫女说了一句话,清脆的笑了一声,然后她走到门口来,像往常一样,靠在门边往里打量,看见叶少蓝就笑道:“蓝蓝也来了?来给你爹做说客的吗?”   大约是因为刚才庄太妃说过一模一样一句话,叶少蓝感觉太鲜明了,不由的都怔住了:“姐姐怎么知道的?”   “嘻嘻。”谢纨纨笑着进去,自动坐在庄太妃另一边,顺手就搂住她的手臂,笑道:“你爹虽然是个偏心眼儿,可又不是糊涂蛋!”   她可没什么兴趣聊安平郡王,只笑嘻嘻的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儿,昨儿她们演了那场戏,戏没演好,我姑母大半夜跑到我家里来哭了一场呢。”   ☆、第82章   庄太妃笑道:“瞧你这样儿,那种有奶就是娘的人不过是来哭一场装可怜,有什么好欢喜的,回头有了什么好处,要踩你都不会犹豫。”   谢纨纨笑着对叶少蓝道:“蓝蓝听听,母亲在这宫里,也不出去也不见人,倒是谁都知道,比咱们在外头还耳聪目明呢。”   叶少蓝还是昨日安平郡王吩咐了那些话之后,才叫了人进来问,知道状况的,不过她性子始终叫人如沐春风,此时就笑了笑:“姨母知道了,我还不知道呢,姐姐说给我听听?”   显然叶少蓝是真拿谢纨纨当了庄太妃的义女,所以谢纨纨兴致勃勃的要讲事情,庄太妃说这样的话,按理是应该尴尬的,谢纨纨明白叶少蓝的意思,虽然她并不会觉得尴尬,但并不妨碍谢纨纨想,蓝蓝真是个体贴人,真的,有叶少蓝在的场合,谁都不会觉得尴尬。   昨日都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张太夫人和谢慧芳才得到宫里的旨意,自然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谢慧芳,赶着问张太夫人:“娘不是说庄太妃对纨姐儿不过是个面子情儿吗?是因着怕外甥脸上不好看,才抬举纨姐儿的,怎么这会儿……”   早上才发生的事,这才晚上,宫里就有了反应,这样的动静,谢慧芳真是脸都青了一层。   张太夫人也一脸不自在,谢纨纨得庄太妃青眼的事,闹成那样,她心里当然是愤恨的,简直是一种耻辱,所以提都不愿意提,谢慧芳回来后问起这件事,她因自尊愤恨种种因素作祟,并没有说实话。   说了实话,岂不是捧了谢纨纨了?   这叫张太夫人脸上怎么下的来。   所以张太夫人避重就轻,只说是庄太妃为着自己外甥,才抬举了谢纨纨的身份,还说了许多叶家王妃如何看不起谢纨纨的话来,听起来倒还算是颇为有理有据的。   很说得通。   是以谢慧芳当然就信以为真,哪里想得到她娘这个性子,真真是坑完儿子坑闺女了。   谢慧芳道:“娘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宫里的主子,对纨姐儿到底怎么样的?”   张太夫人哪里肯说,木着脸一言不发。   谢慧芳就绝望了。   她娘这个态度,就意味着这事儿绝对不是对她们有利的,她先前还恨毒了谢纨纨的心,这会儿早化成了惶恐惊惧了。   先前谢纨纨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希望,还远远不如此时宫里一道旨意的力量,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有长辈的身份,虽然鱼没吃着惹了一身腥,女儿没进了王府,反得罪了谢纨纨确实有点不划算,但至少还不惧怕,谢纨纨并不能拿她怎么样。   就是她的大哥谢建扬,没凭没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大不了撕破了脸,少来往,甚至就是自己拿出姑母的身份真上门去,谢纨纨也不能把她打出去。   也就是考虑到这样的后果,并不严重,谢慧芳才肯掺合这件事,好处很大,坏处很小,傻子才不干呢!   可如今……   谢慧芳紧张的原地走了几步,突然灵光一闪,对张太夫人道:“娘,大嫂子还在后边屋子里关着呢,咱们去请大嫂子,亲自送大嫂子回家去。”   先前张太夫人闹了个灰头土脸,也没顾得上秦夫人。   张太夫人架子拿着放不下来,冷着脸道:“凭她也配!我亲自送她,只怕折了她的寿!”   谢慧芳熟知母亲的性子,知道她不愿意去求谢纨纨,这会儿谢慧芳连亲娘都顾不得了,连忙道:“母亲说的是,那我去请大嫂子就是了。”   也不管张太夫人脸色有多难看了,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去。   谢慧芳的前倨后恭,显然叫秦夫人很得意,尤其是谢慧芳舌灿莲花,真是没有她说不出的话,秦夫人就是从侯府到家这一会儿,就早忘了早前的事。   反倒觉得谢慧芳真是不容易。   谢慧芳深谙这种心理,高高的捧着秦夫人,尤其是她要做郡王世子的丈母娘,今后又是郡王的丈母娘这种事,再把自己说的可怜悲惨,这种得意的心理就特别容易同情可怜人。   是以谢纨纨见秦夫人与谢慧芳携手进门,亲亲热热的样子,还吃了一惊,就算秦夫人容易哄,可也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不过谢纨纨就不容易哄了,庄太妃说:“你理她!”   谢纨纨笑道:“我理她啊,到底是长辈,我怎么好不理她,不过我跟她说,我哪里能得太妃娘娘的青眼呢,我在太妃娘娘跟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太妃娘娘抬举我,是为了世子爷的脸面,若不是世子爷,太妃娘娘能知道我是那根葱?”   庄太妃笑道:“你这个捉狭的丫头!”   “可是我姑母不是普通人啊!”谢纨纨笑道:“饶是我这么说,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当没听到似的,只说她满心里疼我,只祖母吩咐了,她不敢不应,才没敢告诉我,还要我进宫来说项呢,还说这是安平郡王妃亲自安排的。”   事到临头,谢慧芳真是谁都卖,而且十分拉的下脸面,说哭就哭,口口声声一家子的情分,几乎没把几十年前的事拿出来证明与谢建扬兄妹情深了,那种声泪俱下,别说秦夫人,就连谢纨纨这样意志坚定的人简直都要败给她,她只觉得,幸而自己跟她不是真的一家子,要是一家子,大概真的就心软了。   谢纨纨比划着形容了一番,最后叹口气:“可艰难了,昨晚她一直哭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走,我只得说,不要紧的,太妃娘娘不过问两句话罢了,你放心,我替你解释,到底咱们是一家子,哪有隔夜仇呢?得了我这个话,她才肯   走了。”   说真的,谢纨纨最不会对付的就是这种人,像张太夫人那种蛮横,像徐王妃那种要脸面,她都觉得不难,但像谢慧芳这样动辄就软的整个人倒在你身上的那种,谢纨纨颇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庄太妃笑眯眯的问:“你说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当然指的谢纨纨对谢慧芳说的‘不要紧,太妃不过问两句话罢了。’来问的。   谢纨纨笑道:“当然是假的,我总不能让她接着哭吧,我还睡不睡觉了!到底是长辈,就是假的,安慰两句也是我的孝心不是?”   她笑了一阵,还撒娇道:“回头您别叫我在跟前看着,我话都说出来了,不给人求情,我倒不好意思呢。”   叶少蓝颇有点跟不上这母女俩的意思了。   “那我不是问两句话,我还能做什么呢?”庄太妃笑道:“说到底,这是你们家的事,你们家订的亲,你们家退亲,就是我看着不喜欢,我也不能说你们家不能退呀。”   谢纨纨一歪头:“母亲您别哄我了,您要是只是说两句话,那就不用打发她们进宫来了,前儿您就当面说过我祖母了,她可曾将您放在眼里了?大概就仗着是家事,觉得您管不着她吧?”   说真的,换成别的人,精乖些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庄太妃认义女封乡君,一家子就能把谢纨纨供起来,就是笨些的,庄太妃当面说她偏心,也足够震慑了,只有张太夫人,当时看着是被吓了一跳,回去也老实了些日子,可没过多久,就故态复萌起来。   其实不管是庄太妃还是谢纨纨都明白,这些日子的事,就是张太夫人认为这是家事,庄太妃再有权势,也管不到她家里的事来,所以肆无忌惮。   可谢纨纨不这么想,在这些事上,她比张太夫人明白的多,尤其是,她知道母亲的性子。   庄太妃就笑道:“说的没错儿,我是管不着呀。横竖你们家的家事嘛。”   谢纨纨知道母亲在哄自己玩儿呢,顽皮的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想不想管,该不该管的事,没有能不能管,管不管得着的事。是不是?”   这是很早以前庄太妃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候,谢纨纨还只十岁左右,正是刚刚开始懂事,却又懵懂无知的时候,某贵嫔原是庶女,进宫后得了圣宠,封了主位,娘家姨娘因自己养的姑娘出息了,在家里得意起来,欺辱主母,皇后娘娘也真不是省油的灯,一道旨意,以妾犯上赐死了贵嫔的亲姨娘,且将其降为贵人。   这是皇后母仪天下的职责,当时谢纨纨就问过庄太妃这件事,这就是庄太妃的答复。   家事之上还有礼法,孝道之上还有皇权,不是没有人能拿张太夫人怎么样的,而是这样的人愿不愿意来管这件事。   庄太妃对谢纨纨道:“除了那次你在我跟前说你祖母偏心,我明白你当日是需要我说话,后来你从来再没有开过口。”   这是解释为什么上次的事她没有管,毫不出奇的一句话,叶少蓝没听出什么异样来,谢纨纨却是怔了一怔之后,竟不由的泪盈于睫。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这就是庄太妃教导儿女的样子,从小到大,母亲总是说,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你自己多想想,可是母亲也总是说,没办法你就来找我呀,我总是你的母亲呀。   以前,她是这样对江阳公主的,如今,她也这样对谢纨纨,你自己觉得你能解决,我就让你自己解决,一旦你无能为力了,母亲还在这里呢!   这是她的母亲,虽然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母亲总是在这里的。   谢纨纨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匆匆的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母亲肩上,现在她比母亲高了有大半个头,这个姿势很别扭,很不舒服,可是却叫她很安心。   庄太妃好一会儿没有动,然后她才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谢纨纨的头:“傻孩子。”   叶少蓝一贯的安静,并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看向她们母女。   过了一会儿,谢纨纨总算抬起头来,她难得的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便说:“都这个时辰了?母亲不是宣了祖母和姑母进宫来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呢?”   庄太妃笑道:“想必是已经到了的,说不定已经完事了呢!”   咦?谢纨纨诧异的歪歪头,不过她到底是懂得格局的,尤其是明白庄太妃的性子与风格,很快就笑道:“原来是这样。”   庄太妃笑道:“怎么样?”   谢纨纨还没觉得什么,叶少蓝先有点儿诧异起来,她今日一直觉得姨母与平日里不大一样似的,只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这句话说出来,突然就想通了,今日姨母与谢家姐姐说事情,几乎一直都是在考她?   她怎么看?   我会怎么做?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做了什么?   姨母这是什么意思呢?叶少蓝向来是个细心的,很容易就留意到了这一点。反而是谢纨纨自己没留意,她听庄太妃问了,便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种事,本来是慈孝之事,又是女眷,祖母又有诰命在身上,由皇后娘娘下懿旨申饬,这才是应该的。”   母亲做事,向来走正道,一向是最正派的处理办法,谢纨纨很明白母亲的风格,所以有了先前那句话的提示,谢纨纨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母亲的处理办法了。   然后谢纨纨又笑道:“皇后娘娘也该立威了。”   庄太妃笑着点点头。   ☆、第83章   皇后那边是个怎么样的状况,除了说了这一句话,庄太妃还真的从头到尾没有过去一次,好像并不关心似的,谢纨纨也不问,乐的清净。   坐了半日,谢纨纨就与叶少蓝一起出宫去了。   到底谢纨纨信息闭塞的多,后来过了好些天了,才知道皇后娘娘这一次立威,动静真不小,可以说是震动了整个京城,直议论了一个月,时间长了些,连同地方上各级官员、世家,甚至有些地方乡绅,都也慢慢的议论起来了。   皇后娘娘懿旨,申饬永成侯夫人‘不慈’、‘不贤’、‘德行有亏’‘有伤教化’等,并奏请朝廷,夺其二品诰命夫人的封浩。旨意明载邸报,震动极大。   这样严厉的处置,虽然说不上绝无仅有,但肯定不是每朝都有的,这样的旨意一出,不仅是议论皇后娘娘强硬风骨,其实私底下议论更多的,是新帝的铁腕。   选择这样一个并不伤筋动骨的角度,也牵扯不大的方向,展现新帝治国的铁腕,实在是很巧妙的。   表面上看起来,仿佛一潭水中丢进去一颗小石子,泛起一点儿涟漪,也就平静了,可私底下多少人夜不能寐,多少人关着门讨论来讨论去,实在难以计数。   不过后宅的夫人太太们,更热衷于讨论的是这位永成侯夫人到底做了什么,因为娘娘懿旨虽然申饬,朝廷也果然准奏,夺了她的诰命,可不管哪个旨意里,都没有具体说明因为什么事。   早就边缘化了的谢家一时间差点叫人翻了个底朝天,这些掌握了帝国权势的人家,真要知道些什么,当然是做得到的,所以近些日子的种种动静都叫人翻了出来。   简直是事无巨细,突然连小事儿都变得热门起来,人人都在讨论。至于那些还沾上了勋爵的边的事,很快就变得人人都能耳熟能详起来了。   “听说,前些日子有一天,齐家那个混小子,打上汪家门去了?”   “汪家?哪个汪家?”   “嫂子不大理会那些事,大概不知道,就是太医院汪太医他们家。前儿叫齐家那位爷好一通闹,差点儿把汪家的小儿子给打死了。”   “齐家那小子就是个霸王——只是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哎哟,嫂子不知道这里头的牵扯。”坐在中间的那一位说得眉飞色舞,仔细一看,果然是那位什么事都知道的齐王妃:“齐家那小子可是安平郡王的亲外甥,世子的亲表弟,汪家的老太太,又是这位永成侯夫人的亲妹妹,听说那一日齐家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使了他未来表嫂的马车,半路上竟然被这汪家的小儿子劫了道儿,他还说汪家那小儿子调戏了他。”   “噗!”这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竟喷了出来,真是十几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她连着咳了几声,齐王妃亲手替她抚了抚背,笑道:“前儿我听说,连手里的茶盅子都掉桌子上了,您说齐家那小子那样的混样儿,长了眼睛的都不敢调戏他吧?”   真是想一想都忍俊不住的想笑,这些人都并不用说的特别清楚,就能明白这里头的牵扯,既有娘娘‘不慈’的考评在这里,这位侯夫人谋害孙女的事,自然谁都想得到的。   一边的寿王妃轻轻摇摇头,叹息一声:“怎么就有这样狠心的……”然后又摇摇头。   今上的同胞妹子华阳长公主笑道:“婶娘是家里清净惯了,没见过这样的事,我倒是听说不少世家大族,家里上千口子人,谁不是至亲骨肉呢?一样在背后斗个你死我活的多了,可再怎么乌眼鸡似的,样儿上也是和和气气的,且真闹出来,心里再不情愿,也要服软认罚不是?可听说她们家不一样。”   “对对对!”齐王妃连忙接口笑道:“我也听说了,要说谢家那位大姑娘,还是朝廷下旨封的乡君,又叫太妃娘娘认了义女,这体面,有多少人家有?换在别人家里,就是比她们家高贵十倍的人家,那也得捧太妃娘娘这个场不是?那至少朝廷这乡君是有封浩的吧?偏那位夫人可不,也不知觉得自己是长辈还是怎么的,就是看这个孙女碍眼,还觉得这个孙女有今日,那是因为跟安平郡王世子定了亲,前儿就在家里跳着脚要给她退亲!”   “哈哈哈!”一众人都目瞪口呆,然后全笑出来。华阳长公主道:“其实这事儿我知道的很,我娘去的早,庄太妃照拂我的多,我如今也常往寿宁宫请安说话,我听说其实在认谢姑娘做义女的时候,太妃娘娘就召见过永成侯夫人,亲口与她说,不管有什么事,望她看着太妃娘娘的脸面,多疼大姑娘些。偏这位老夫人直当耳旁风,在家里还骂呢,别以为攀了高枝儿就了不得,咱们家的事,谁管的着?”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笑都没法笑了,这样打太妃娘娘的脸,怪道太妃娘娘根本就见都不再见他们了,直接就由皇后娘娘下旨了。   别忘了,庄太妃如今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泊模样,可先帝朝盛宠二十年不衰,也是腥风血雨过来的人物,谁敢小看她?   华阳长公主点评:“我就纳了闷了,再怎么着她也是侯夫人,难道就真不知道就算是家事,有人要管也照样管的着的吗?”   生于权力之中,长于权力之中的这些人,其实对权力更为刻骨铭心,如永成侯府这样几十年远离权力中心的人家,天高皇帝远,才更淡化权力的影响,关着门就当自己是土皇帝。以为自己是祖宗,做了什么事也没人管的着她!   当然也有人笑道:“娘家不过是个五品官儿,能懂什么?”   闲话和八卦总是在传来传去当中渐渐的变得传奇起来。张太夫人如今彻底的闭门谢客,连家里分家出去的儿子媳妇都不见,可依然不知不觉就在京城家喻户晓起来了,简直成了一代传奇人物。   那些把永成侯府遗忘了几十年的大人物,那些很久以来眼角都没有瞟过永城侯府的贵夫人们,个个津津乐道,嘴里起码念叨了十几次。   不管哪一次宴请,都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议论着这个破败的侯府和这位传奇般的侯夫人。   正聊的开心呢,这一半的人都突然停了一停,一起转过头去,从门口进来的是一对姐妹花,都有高挑的个头,雪白的肌肤,惊人的美貌。   “就是那一个。”   “哪一个?”   “高点儿的那个,穿银红衫儿的。”   “哦~~~~长的倒是齐整。”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一大半的目光都在打量谢纨纨,这位虽然没上圣旨,可毫无疑问是主角。   谢纨纨看见了,毫无所动,她惯常的昂着头,公主的气派比差些儿的真公主还足些。   谢玲玲还是有些胆怯的,尤其是这样多人,大部分都不太掩饰的打量着她们姐妹,她不由自主的低着头,不大好意思看人。   这是安岳大长公主的寿诞,这也是她成为谢纨纨以来,第一次收到这样级别的宴请的帖子。   不是跟着亲戚去,也不是安平郡王府,而是豪门贵胄一次正常的宴请,正式的给谢纨纨下了帖子。   不管是因为庄太妃的面子,还是皇后娘娘这一次的懿旨,甚至还有叶少钧的获封世子,或许是几样都有,总之,庄太妃的义女,被封为乡君的谢纨纨,正式被邀请了。   这才是谢纨纨真正的亮相与立足,于尘世中兜兜转转,她终于又回到了她应该站的地方。   谢纨纨带着妹妹,去给安岳大长公主磕了头祝了寿,安岳大长公主十分和气的拉着谢纨纨看了一回,问了些话,又拉着谢玲玲看了一回,笑道:“都是好孩子,我瞧着都喜欢,怎么大夫人没来呢?”   谢纨纨到底还是姑娘家,这样长辈的场合,秦夫人带着才最好。   谢家在满京城丢了脸,侯爷入朝谢罪后就在家里养病了,一家子都不敢出门,秦夫人倒是挺愿意到这样的场合来,不过叫谢建扬拦住了,说是要冷一冷再说,想着这种场合今后还会有,秦夫人也就罢了。   谢纨纨大方的很,笑道:“母亲回娘家去,叫舅母留住了,嘱咐我替她给您磕头呢。”   安岳大长公主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问,不过面儿上问一句,便笑道:“有心了。你去与姑娘们玩儿去吧,今日姑娘们来的多,都是和气的。”   谢纨纨笑应是,她进门早瞧见了,和气才怪,叶少蓉,齐二姑娘这样跟她有仇的一个不拉全在,昭阳郡主这样有半个仇的也在,顾盼温暖这几个反而不在,大概是园子里去了,她瞄了一圈儿,也不往姑娘们跟前凑了,倒领着谢玲玲往王妃们公主们跟前去请安。   刚走了一半,却看见齐大姑娘一个人站在纱幔旁边,有点儿怔怔的样子,魂不守舍的,谢纨纨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脚步走过去。   齐大姑娘看见她,笑了笑表示招呼,她大概真是郑太妃一脉相承的,不大会演戏,谢纨纨问她:“怎么了?看你不大喜欢的样子。”   奇怪了,前儿她还听叶少钧说他姑父已经上本,要封齐鸿飞世子呢,他是齐大姑娘的同胞兄长,这正是喜事的时候呀。   齐大姑娘摇摇头:“我没事,昨儿没睡好,有点没精神罢了。”   谢纨纨看到她,简直就好像看到郑太妃做姑娘时候的样子,几番相处下来,她是真喜欢郑太妃,没有心机,善良正直,很爱护她,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单纯,可是在深宫中长大,又在谢家经历了生死的谢纨纨,觉得实在是很难得的温暖。   看着年轻版的郑太妃,谢纨纨真觉得不能不管她,她便回头对谢玲玲说:“妹妹在这边坐着喝杯茶,我和齐姑娘说句话。”   齐大姑娘道:“我真没事儿,你不用管我。”   谢纨纨琢磨了一下,她倒是不大了解齐家,但听叶少钧说过两句,尤其是他们家老祖宗,叶少钧说:只比你们家那位要脸些罢了。   她便轻声问道:“是不是为了小齐将军封世子的事?”   这话一说,齐大姑娘眼里都有点泪影子了。   谢纨纨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叶少钧。   ☆、第84章   谢纨纨找叶少钧简直找的理直气壮,跟以前一模一样,人的本能总是很容易分辨谁更容易说话,谁更容易答应,所以谢纨纨的本能就是有事就找叶少钧来办。   做公主的时候是这样,不做公主的时候也一样。   做公主的时候,江阳公主有宠爱她的父皇,有爱护她的大哥哥大姐姐,有母亲,有亲弟弟,可是最纵容她的,叫她有了难事第一个想到要找的,还是叶少钧,到了如今,谢纨纨就连不难的事也要找叶少钧了。   叶少钧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就与以往不同了。   谢纨纨对齐大姑娘道:“你这样有什么用,有事儿要想法子,想不出法子还能找人嘛,来你跟我说,我帮你参详参详。”   齐大姑娘依然摇头,他们家爵位传承的事,别说别人家的姑娘了,就是他们齐家自己的姑娘也说不上话,而且关键是他们家爵位是定了,父亲上本为哥哥齐鸿飞请封世子,这是嫡长子,名正言顺,可因为齐鸿飞身上还有一个爵位,就成了祖母恼怒的借口了。   这样的事,外头人能有什么办法。   谢纨纨见她这样,真是着急,这位齐大姑娘,简直比郑太妃还笨些,谢纨纨虽然看到齐鸿飞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想打他一顿,可到底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人情的,便道:“你们家的花样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哎,我是没什么办法,但可以找人啊,什么事能想不出法子来呢,你且坐着,我问问去。”   谢纨纨嘱咐谢玲玲过去陪着齐大姑娘坐着说话,安慰安慰,她自己去找叶少钧去了。   叶少钧得了信儿过来,先就打量她一番,然后点点头:“很好看,你还是穿红的比穿白底的好看。”   “真的?”谢纨纨一时哪里还记得齐家,顿时心花怒放,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今儿新上身的银红衫裙,这是庄太妃赏的今年的新鲜夏季料子,宫里的手艺替她做的,越发衬的她肤光如雪,加上谢纨纨惯例的爱用新鲜花儿插头,更显得娇艳。   叶少钧点点头,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又说:“这花儿养的也好。”   简直没有比心恋之人这样毫不掩饰的赞赏更叫人欢喜的了,谢纨纨笑着说:“我自己个养的呢!你也很好啊,这一身穿着,比皇上还好看!我刚刚瞧着你走过来,觉得你是不是长高了?”   两人是在安岳大长公主府的一处繁花半掩的亭子里说话,叶少钧点点头:“幸好我长高了些。”   谢纨纨身材高挑,在姑娘中个头是很高的了,叶少钧补充道:“你不能再长了,现在刚刚好。”   谢纨纨扑哧一笑,她已经察觉到今日叶少钧的情绪十分之好,说话比平日里多些,而且每句话都长了,她笑着说:“好,我不长了。”   谢纨纨毫无疑问曾经是个骄纵的公主,可是如今对着叶少钧,爱恋之心,让她真如蜜糖一般,什么荒诞、无理的说法她也不恼,一直说:“是是是,好好好。”   这样红粉菲菲的脸颊,晶亮的眼睛,软萌的姿态,爱恋让她整个人似有一层晶光一般,别说叶少钧早年就对她暗生情愫,就是没有,现在也抵抗不了。   冷峻如叶少,那笑意也一直在眼眸中浮沉,更吸引人了。   谢纨纨笑道:“我瞧着,你今日很欢喜的样子?”   “因为见到了你。”冷峻的人每句话说起来都像是十分认真,所以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谢纨纨也跟吃了蜜似的欢喜。   “我也是哩。”谢纨纨笑着说,她真是不怎么会难为情,立刻就应和一句,然后笑道:“还有呢?”   “还有件有趣的事。”叶少钧简直忍俊不禁,谢纨纨明明知道自己肯定是因为某件事才情绪不错的,可自己说那样一句话,她却毫不掩饰的心花怒放的表示我也是!   她不会说你骗人,她只会说我也是!   这世上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如此特别了,叶少钧想。   “什么事?”   “皇后娘娘懿旨申饬侯夫人不慈。”   “这个?”谢纨纨奇道,歪歪头:“这都大半个月了,你才知道?”   肯定不对嘛。   “不是才知道的。”   还是那句话,换个人听叶少钧说话非急不可,只有谢纨纨淡定的很:“那是为什么?难道有个什么事,刚巧合的上去。嗯,看来是这样了,原本挺麻烦的,现在娘娘下了这个旨意了,就有说头了。”   “嗯。”叶少钧点头。   “那是什么事”谢纨纨猜想肯定不是安平郡王府的事,徐王妃因为闹退婚都被禁足了,这是她自做了王妃之后第一次这样,肯定吓坏了,这阵子定然是老实的。   “齐家的事。”   “哎哟!”谢纨纨不由叫了一声:“我就是特特的找你问问齐家的事,竟忘了!”   “亏得你是特特的来问的。”叶少钧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看着都是一本正经的。   “一看到你这样好看,我哪里还记得住事。”谢纨纨笑嘻嘻的毫不羞涩的说。   当然叶少钧肯定不会被这样一句话就哑口无言了,他说:“这倒是。你问齐家的事做什么?”   “我瞧着齐大姑娘一脸快要哭了的样子,不忍心,又想着上回的事。”谢纨纨笑道:“齐将军帮了咱们的忙,咱们不是欠着人情呢么?便找你说说,能不能想个法子帮一帮。”   一口一个咱们,叶少钧不帮忙都不行了,便道:“这事儿已经办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嘛?”谢纨纨其实还一头雾水呢。   齐家这件事,确实很复杂,也算得上造化弄人。   齐家数代从军,从第一代老侯爷起,到如今的侯爷,连同现在齐鸿飞一辈,都效力军中,齐家在朝廷算是分量颇重的人物了。   武帝朝西北之战,朝廷连战连败,兵力损失严重,连当时大军统帅西北将军也殉了国,国家危难之际,齐家当时的侯爷,驸马爷虽病重在床不能领军,却向朝廷举荐了自己的独子前往西北统军。   朝廷当时已无大将可用,齐老侯爷朝廷又一向倚重,最后竟就冒险启用了年仅二十岁的齐家大爷为大将。   齐家大爷,也就是齐鸿飞的祖父,当时刚成亲一载,尚无嫡子,因战事危急,这样的情况下送儿子上战场,其母云德公主做主,给他身边两个丫鬟都开了脸,指望能留下齐家一丝血脉。   当日之事,十分悲壮。   最终齐大将军凯旋而归,而两个丫鬟也有一个果真产下一子,是为侯府庶长子,后来齐夫人也产下嫡子,却是次子了。   朝廷之事已毕,齐家后宅却委屈重重,齐家大爷同样子嗣不繁,总共这样两个儿子,有侯爵与公主之子的爵位,一个儿子一个,其实是很合适的,偏偏这位庶长子还未封爵,年纪轻轻已经战死在了西北战场,只留下一个一岁的儿子。   当时,齐家老侯爷已经去世,齐家大爷袭了侯爵,嫡子也做了世子,那位侯夫人进言道,总共两个儿子,如今孙子也不多,倒不如把公主之子所袭的神威将军的爵位由自己养的次子的嫡子袭爵,今后世子做了侯爷,再请封兄长的独子为世子,一则兄长殉国,本就该尊重,二则那虽是庶子之子,却也是长孙,说得过去,三则也可显侯府家风,兄友弟恭。   这样毫无私心的话,云德公主连同齐家大爷都欢喜的很,都是自己的孙子儿子,侯夫人能这样考虑,实在贤德的很。   于是这神威将军的爵位,就由齐鸿飞在十岁上头就承袭了,可是到了如今,云德公主、齐家大爷相继去世,齐鸿飞的父亲果然做了侯爷,侯夫人升级为了老祖宗,当年那话就绝口不提,反而对如今的侯爷道:“既然长子齐鸿飞已经有了爵位,那就该请封次子为世子了吧?”   谢纨纨听得这样绕的一件事,都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叹道:“这位老太太也太会算计了吧。”   齐大姑太太也只有齐鸿飞这一个独子,侯爷的侍妾孙氏也养了一个儿子,老太太要想请封为世子的,显然就是这样一位庶子了。   侯府已经分家,那位庶兄留下的孤儿寡母分了出去,只是侯府的亲戚了,照老太太的说法,侯府长子有了爵位,那么另外一个给次子,好像情理上真说得通呢。可谢纨纨是明白朝廷规则的:“侯爷再偏心也不敢吧。”   “我姑父是不敢,拖到了现在,终于还是上了请封齐鸿飞的奏折,所以齐家太夫人在家里闹的不肯罢休,现在又兴出新文来了,要齐鸿飞上折把神威将军的爵位还给他弟弟。”叶少钧说。   谢纨纨没料到真有跟张太夫人有一比的老太太:“这种事虽然不常见,还是有的,倒也说得通,可是这朝廷的爵位,难道还真叫这老太太拿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吗?。”当初是为了算计庶长子,如今又是为了自己偏爱的孙子了,稍微有点儿血性的都受不了吧,何况还是齐鸿飞那样的西北小霸王,全靠打出名声的家伙。   “怪道齐大姑娘那样子,家里闹成这样,想必她跟你姑母都受了不少气。”老太太这样偏疼庶子,对嫡系是个什么态度可想而知:“齐鸿飞那脾气,肯定不应的。”   “他应了。”   谢纨纨一怔,不可能啊,不过她立刻想到了之前叶少钧那话,还有齐鸿飞那脾气,只怔了一下,就不由笑起来:“我明白了。”   叶少钧目光闪动:“你明白了什么?”   “齐鸿飞的上奏,是自请废去世子位吧?”这种精准反击,向来是叶少钧的风格。   叶少钧难得的露出一丝得意来:“就在皇上准奏封他为世子的那一日就上本,如今不是咱们欠他人情,是他欠咱们人情了!今后你尽管使他。”   皇后娘娘的懿旨这个机会,可要算在谢纨纨头上呢,想到这之后的好戏,谢纨纨实在忍不住笑。   更难得的是,叶少钧突然伸手摸了摸谢纨纨的手,低声说:“你还是那么聪慧。”   谢纨纨简直要叫他迷晕过去。   ☆、第85章   谢纨纨总觉得跟叶少钧在一起是很特别的一件事,以前没有仔细想过,如今回想起来,就是以前,他们对面坐着,不用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不会觉得场面不舒服。   就像现在这会儿,就如同那一回……谢纨纨有点儿慢慢的沉进了以前的往事当中,手指有点儿无意识的划着桌面上的纹路,叶少钧敛了眉眼,目光随着她的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亭子里有水面的微风拂过,带着水的气息,带着些不知道什么花的暗香,仿若时光都静止了一般。   有公主府伺候的丫鬟见他们坐了有一会儿了,便从外头倒了两杯新茶过来,见两人只是默默对坐,好一会儿没有一句话,自然觉得诧异,只不敢说什么,悄悄的换了茶就退下去了,不过这倒是叫谢纨纨回过神来了,才想起自己其实还有事要问叶少钧:“你们家大哥儿的事,上回叫王妃这样一闹,也没下文了,王爷怎么说的?”   “父亲说,先这样,横竖今年就成亲,待你进门后交给你处置。”就算以前不拿这个儿媳妇当回事,现在安平郡王就是做脸面也要当这儿媳妇是一回事了。   叶少钧说:“委屈你了。”   谢纨纨不妨他说这样一句话,先就怔了一怔,我委屈什么?明明是你为了我,为了言哥,愿意给大哥儿一个出身,连庶长子的名分也给了,委屈的明明是你呀?   啊对,我是谢纨纨,我是委屈的,叶少钧当然不应该对江阳公主说这样的话,但是对谢纨纨说,就是应该的。   一时之间,谢纨纨叫自己给绕进去了,我是谁?我是江阳公主,还是谢纨纨?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谢纨纨一怔之后失笑,我就是我,还能有谁呢?不管造化如何弄人,身份如何变化,我依然是我。   谢纨纨道:“委屈说不上,你为了故人,愿意给长子名分,这是有情义的做法,我不觉得委屈。”   叶少钧只简单的点点头,并没有再说这件事,有些事,他其实并没有告诉谢纨纨,那一日徐王妃借庶子之事给他们两个下套,张太夫人闹着要退婚,此事庄太妃自然是当日就得了回报的,庄太妃没有召见叶少钧,到底是外男,就算是亲外甥也不能时时召见,但九殿下当晚就置了酒请叶少钧的。   于言哥之子这件事上有心的,并不只是叶少钧。   九殿下亲自给叶少钧斟了酒,第一句话问叶少钧:“这位姐姐知道你的庶长子,说了什么?”   叶少钧的回答很老实,谢纨纨的话一个字也没动:“纨纨说,现在他是你的儿子了吗?”   但叶少钧也并没有告诉九殿下,谢纨纨看大哥儿胳膊的举动。   九殿下既然没问,他就没说。   叶少钧的私心昭然若揭。   九殿下又问:“她这样问,是什么缘故,你查到了吗?你怎么答的?”   “没有查。”叶少钧说:“原本的调查已经足够细致了,什么也查不出来,所以也不必再查了,静观其变吧。我对她这个意思没有任何反应,我只是把大哥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给她。”   九殿下微微皱眉,叶少钧说:“如果她真是后面有人,这也是一次试探,言哥此事,皇上是知情的,若是真的被掀出来,也不会有大的损失。”   九殿下微微沉吟,点点头,又说:“那你真打算就这么娶她。”   这位姐姐其实真很不错的,可是就总是透着一股子诡异,九殿下想,让他想要弄个明白。   叶少钧道:“当然,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今后在我跟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九爷只管放心,姨母也不必担心。”   “母亲的态度很奇怪。”九殿下说,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就没有解释了,不过他知道,母亲是宁愿当谢家姑娘是姐姐。   虽说儿子才是宫妃的依靠,但儿子向来不由女子教导,也只有女儿才总在母亲跟前,姐姐又是母亲独女,母女一向十分亲厚,姐姐的去世,母亲的伤痛难以纾解。   所以对这位谢家姐姐,母亲的态度空前的奇怪,查都不愿意去查。   谢家姐姐确实像姐姐,像的虽然是两张脸,也会不由自主的让人觉得就是姐姐,可是像的如此诡异,难免叫人起戒心。   图谋什么其实关系不大,可若是因为什么是暴露了出来,母亲难道又要伤心一次?   叶少钧斟酌之后才说:“大哥儿此事,公主殿里伺候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这是真的,所以九殿下当晚就去见了庄太妃,把这个说给她知道。   庄太妃沉吟了很久,久到眼中已经隐约泛起了泪光,后来庄太妃说:“看来,还是不得不问一问了。”   “是。”   庄太妃道:“不全是因为小言的这件事,还有子乔,其实他更不对劲。”   这下子九殿下有点不明白了。   他当然不如庄太妃经历过世事,九殿下聪慧过人,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只是极为理性的去分析,他只能明白和知道有那样的情感,但不能体贴。   谢纨纨那一日在庄太妃跟前展露的热恋,才是庄太妃怀疑的根源,那种感情绝对不是一厢情愿的爱恋,她是经历过的,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两情相悦。   谢纨纨与叶少钧的两情相悦。   叶少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不是一清二楚,他不可能有那样的举动,他是肯定了什么……   这样一个可能,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叫庄太妃都手微微发抖,她对九殿下道:“子乔说查不出来,大约从外头查确实查不出来,你不必管了,我来处理。”   庄太妃终于把她一直以来逃避的心态放到了面前,正视起来,她有一个隐约的不敢深思的念头,这一次,她想,难道女儿真的回来了?   这些谢纨纨当然不知道,出于叶少钧的某种私心,他也不愿意谢纨纨知道,他只想就保持这样一个现状,直到那个日子。   过了七八日,果然京城里再次轰动起来,朝廷圣旨恩准了齐家请封齐鸿飞为锦乡侯世子的奏折,这刚宣了旨,齐鸿飞进宫谢恩的当场,就上本请辞世子,齐鸿飞真是个混球,这辈子也没怕过什么,折上的理由也很简单,祖母不喜,致家宅不宁,故请辞世子,以慰祖母之心。   皇帝大怒,当场把齐家父子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掷下齐鸿飞的奏本,指着齐家侯爷骂道:“朝廷爵位岂是儿戏,你们家你不能做主,倒要朕来给你做主吗?”   齐侯爷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反倒是齐鸿飞不怕,皇帝瞪他一眼:“你这个不能私底下回朕一声,朕难道还不能替你做主了?偏要在这样的时候,正儿八经的上本,你皮痒了不成?”   齐鸿飞是个张扬跳脱的性子,皇上是个冷峻的性子,完全是两类人,可皇帝也不知怎么就喜欢齐鸿飞,这才进京多久呢,就很明显了,简直是拿他当儿子宠,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在护着他。   齐鸿飞奏道:“此事非臣一人之事。”   他真是不怕挨揍的,只管大嘴巴的说:“微臣又不是非要这个世子位不可,为了这个,倒叫母亲与妹妹都委屈,这爵位原是朝廷的,又不是我挣来的,我不要了!”   他一说起来就口没遮拦:“今后我自己挣一个,比这还强,我看谁能叫我让!”   他爹脸都扭曲了,要不是皇上在这里,他都能过去给他几脚。   “闭嘴!胡说什么!”皇帝简直头疼,还真过去踢了齐鸿飞一脚,齐老爹在心中都要叫好了。   齐鸿飞这才老实闭嘴了。   皇帝这才问齐侯爷:“你们家怎么回事?到底谁说了算?”   皇帝仰着头,简直是拿下巴看他:“你要是说了不算,还做什么侯爵?这爵位你们家不要,朕也不强着你们要!”   齐侯爷无法辩解,只能磕头谢罪,皇帝道:“朝廷爵位传承大事,岂是后宅妇人可以妄言的,一老妇人就能逼得侯世子上本辞位,你这侯爵是怎么做的?纵容妇人干涉朝政,齐宣你臣节何在!”   齐宣只是磕头,脸色煞白,一额头的汗,密密麻麻。   皇帝骂了一通舒服了,才又踢了规规矩矩的跪着的齐鸿飞一脚,道:“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事?”   齐鸿飞道:“可琐碎了,皇上真要听?唉,起码要四五个时辰呢。”   皇帝道:“晚了就跟着我用饭,怕什么!”   齐鸿飞道:“微臣是想着皇上日理万机,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要处置,微臣家里那些破事儿比起来,连跟草节儿也算不上,怎么好耽搁皇上,又是后宅琐事,要不微臣进去奏与娘娘?也是一样的。”   “娘娘给你一巴掌,她就闲了?”皇上想了想:“也罢了,你去求见娘娘罢,她肯给你做主也是你的造化,你跟她说,回头我也进去用饭。”   齐宣脸如死灰,简直绝望了,这儿子在西北就管不住,进了京城,就越发管不住了,可是真没想到这混账儿子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什么话都敢说,而皇上的态度,就更可怕了,还有如今京城的风向,这才多久前,家里闲话的时候还议论过谢家的事,如今……   先前齐宣还想着回家打不死这混账,这会儿已经只指望这儿子能少说两句了。   齐鸿飞还真的进去跟皇后娘娘聊到了晚间,皇上政事已毕,进来用饭,还又说了些时辰,不过后头逐渐的就歪到政事上去了。   这事儿闹了一通,齐鸿飞再三表示了自愿,皇上才给了面子,将齐鸿飞承袭的一等神威将军的爵位封赏给了其堂兄齐鸿彦,齐鸿飞仍是锦乡侯世子,齐鸿飞说:“伯父为国捐躯,当初朝廷就要追赠封浩的,是祖父以齐家已经有两个爵位而推辞的,父亲议起请封世子,我就曾提出应请封兄长,只是被几鞭子打出来了而已。”   不过今日才封的世子,朝廷也不能真准了齐鸿飞,这才换了一个,掩人耳目,至于对齐家的处置,依然是皇后娘娘下旨,申饬了齐太夫人,张太夫人算是有了伴儿。   另外还有一个处置,以锦乡侯侍妾黄氏妄言,掌嘴六十。   前后一个月,两道懿旨,申饬两位诰命夫人,谢家算是差的,齐家却不一样,新帝朝的强势开始显露了出来。   ☆、第86章   进了八月,安平郡王亲自与谢建扬商议定了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初八,安平郡王府的聘礼也很快送了过来,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现在谢家的事掩不住了,是早已正式分了家,这些事就不再通过侯府了,直接与红绢胡同的谢家小院说事。   安平郡王府两万四千两银子办下来的聘礼虽然说不上轰动京城,可也算得上豪奢了,引来无数围观。尤其是秦夫人拿着单子,看着屋里放不下,直堆到院子里箱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谢纨纨再大方,这阵子也不好出门,就在家里绣嫁妆,不过她哪里是会绣的人才,无非是装装样子,反是谢玲玲差不多每日都来,与她在一个房里坐着,说说话,帮着她绣嫁衣。   有时候带着谢萱萱,有时候不带,有时候四叔父家的长女谢兰兰也会来,她也有八九岁了,正是喜欢跟年长的姑娘玩儿的时候,而且真说起来,谢兰兰多少还会绣点儿,比谢纨纨强。   倒是因为分家这一闹,姐妹间走动越发频繁起来,或许也是因为生活轻松了起来,也更愿意走动说笑。   以前在侯府住着的时候,虽然是一个屋檐下,可各房之间参差不齐,反走动的少些。   谢昭昭搬出来住之后,也好似活泼了许多,这会儿带着谢萱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儿,一时又跑进来,两个小家伙都玩的一头汗,谢纨纨就叫人倒橘子茶来给她们喝,又说:“看这热的,不许出去跑了,都给我歇会儿。”   谢昭昭扑到谢纨纨腿上,鬼头鬼脑的说:“前头爹跟娘在吵架。”   谢纨纨不以为意:“要不要吃点心?绿豆糕还是红枣糕?”   “红枣糕!”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的说,都乖乖的自己爬到炕上去,谢昭昭自己去拿了手绢儿擦擦脸,又给谢萱萱乱七八糟抹了几下,石绿已经去厨房端了点心来。   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两步就走到厨房去了,一会儿功夫,端来几碟家常的点心,一壶桂花茶,姑娘们都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围着炕桌坐下来。   当然小房子也有小房子的不好,就是在谢纨纨屋里,上房的动静大点儿,这边也隐约听得到些声音,谢玲玲看向谢纨纨,她是知道谢纨纨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的,便道:“姐姐去看看吧?”   谢纨纨接着吃:“不用看,没什么要紧事。”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尖叫,几个姑娘齐刷刷的看过来,谢纨纨扑哧一声笑了:“真没事,都两天了,也不过就这么哭一哭,叫一叫就完事了。”   几个妹妹都有晶莹的大眼睛,个个都是小美人和美人坯子,谢纨纨自己看着都喜欢的很,笑道:“安平郡王府送了聘礼来了,我父亲的意思,是照样儿给我带去王府,我母亲不愿意,觉得就是一半做嫁妆也够多了,说咱们家从来没有一万两银子嫁姑娘的例子。”   谢纨纨随口就说了出来,她其实真不在乎,只要摸顺了她的毛,银子是小事,今后安平郡王府也用不着她的嫁妆来贴,她还能短银子使不成?   可谢建扬不答应,他又不是要卖女儿,还落彩礼钱不成?王府送两万两聘礼,谢纨纨只带一万两嫁妆出门,有些人心里不定怎么耻笑呢,今后在王府怎么立足?   可是秦夫人平日里还是怕谢建扬的,只是一两万银子实在是个大数目,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哪里舍得自己还没捂热呢,就原样儿送回去?   就是作为女儿私产,那也不行啊,她还有儿子呢,整个家底都给谢纨纨了,儿子怎么办?   秦夫人不大敢真跟谢建扬怎么着,可是也不甘心,这两日只是不肯办嫁妆,不管什么事都扯到银子上去,说上两句就开始哭,哭当爹的偏心,哭苦命的儿子,又哭自己命苦,哭房子小,哭今年一季连衣服都没裁……什么都能哭。   反正就是家里这个样子,竟然要两三万的银子嫁闺女,没有这么个贴法,谢纨纨开头还去劝了一回,秦夫人越发拉着她哭,问她怎么狠的下心不管弟弟,不管这个家,谢纨纨简直啼笑皆非,这两日索性不去理会了。   横竖秦夫人哭一回,把谢建扬气走了,也就算了,回头谢建扬回来,她又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几个妹妹听到这样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什么,倒是谢纨纨搂过谢昭昭来,笑道:“妹妹别怕,今后你出阁的时候,姐姐替你置嫁妆。”   谢昭昭似懂非懂,点点头:“嗯!”   谢玲玲抿嘴笑。   这一声叫完了,好像越发哭的厉害了,是又把谢建扬气走了吧?大约是要消停了,谢纨纨想,还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一家子为了这点儿银子闹的天天怄气,哪里是个长法。   要不自己私房给秦夫人几千银子安抚一下算了,看这情形,秦夫人拿了银子也是为着弟弟谢瑞麒,她自己不贴娘家,也不十分讲究衣服首饰,多半是因着这房在侯府的时候被压榨惯了,她下意识的就怕儿子今后没着落。   谢纨纨是很旗帜鲜明的看不上秦夫人的,谢纨纨的殒命,有秦夫人这个亲娘的疏忽的因素,而就是日常生活中,秦夫人也完全没有把两个女儿当一回事,十分敷衍,并无母亲的慈爱。   不过谢纨纨虽然不拿秦夫人当母亲,却拿谢瑞麒当弟弟的,她既替谢纨纨活下去,那就应该替谢纨纨做姐姐,虽然她们从未蒙面,从不相识,可她总觉得谢纨纨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一定会是一个好姐姐。   所以她说她今后替谢昭昭置嫁妆是真心的,现在想着拿几千两银子出来,实际上其实是留给谢瑞麒,也是真心这样考虑的。   只是她正在想的时候,她院子里跑腿做杂活的小丫头小红跑进来:“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二少爷离家出走了。”   自分家后,各房重新排了排行,他们家两个儿子,谢瑞麒就是二少爷了。   这还真是叫谢纨纨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小红说:“不知道呀,前头都闹疯了,夫人滚在地上了,老爷也急的很,我看了半日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夫人跟前的紫香姐姐才跟我说,二少爷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谢纨纨两辈子了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谢瑞麒这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这是在玩什么呢,她也没法当不知道了,只得对谢玲玲道:“你瞧这里乱的,妹妹你在这里带着这几个小的,我往前头看看去。”   去了前头院子,见谢瑞承正站在廊下,见了谢纨纨忙见礼称姐姐,谢纨纨就站住了,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里头秦夫人哭声震天,比往日里都不同。   谢瑞承也轻声道:“二弟留了一封信,我没看见,不过听父亲刚才说出来的两句,大概是因着这两日家里不清净,二弟恼了,说要出去自个儿建功立业了。”   谢纨纨怔了一下,差点儿笑出来,十二岁的半大孩子什么建功立业,简直了,谢瑞承道:“姐姐别去了,母亲这会儿恼的很,姐姐进去白填了馅罢了。回头缓一缓再来。”   “不要紧。”谢纨纨知道秦夫人不过是咋呼的厉害,便道:“光哭能有什么用?”   说着就掀帘子进去,秦夫人这回是真哭了,也真滚了,衣服上全是灰与皱褶,头发也蓬乱着,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差点要跟谢建扬拼命。   看见谢纨纨,也要扑上来跟谢纨纨拼命:“都是你害的麒儿,亏的你还是做姐姐的,撺掇着你爹,把家底都掏空了,要把弟弟逼出门去。”   谢纨纨啼笑皆非,秦夫人叫张太夫人搓揉了这些年,别的没长进,倒把张太夫人那些无事生非,颠倒黑白的无赖给学到了几成,幸而这个家轮不到秦夫人做主,不然今后活脱脱又是个张太夫人。   谢纨纨冷下脸来,喝道:“董嫂子,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劝着些夫人。”   董嫂子如今早知道这位大姑娘的厉害了,能把张太夫人那样的祖宗都给收拾了,要收拾秦夫人还不是白给?叫她选,当然听大姑娘的。   这会儿见大姑娘恼了,董嫂子哪里还敢怠慢,赶紧上前拉住秦夫人劝道:“夫人可别这样说,这会儿先找二少爷要紧。”   谢建扬气的脸色铁青。   谢纨纨道:“董嫂子扶着夫人进去歇着,我去找人寻弟弟。”   秦夫人还要闹,谢纨纨已经抢先说:“母亲若是想自己找弟弟,我就不去请齐将军派人手了。”   秦夫人顿时不敢吱声了,光剩下哭。   谢纨纨很直觉的认为,找人这种事,齐鸿飞的人手肯定比叶少钧多,上回烧香事件,叶少钧就是借齐鸿飞来办的。   谢纨纨与谢建扬简单的商量了两句,谢建扬便写了一张字条,谢纨纨打发家里的小厮去寻齐鸿飞帮忙:“你替我拜上齐将军,好歹帮我这个忙,回头我亲自去谢他。”   要说齐鸿飞看着是个纨绔模样,其实办事还真是靠谱,谢纨纨字条送出去才一个时辰不到,齐鸿飞就把谢瑞麒提溜回来了。   ☆、第87章   谢瑞麒虽说出去的时间还不长,已经滚的灰头土脸的起来,左边脸上还有一块淤青,秦夫人顿时心肝肉儿的哭叫起来,抱着不住摩挲,又一叠连声叫人绞了热热的手巾子来,又叫拿活血化瘀膏。   那一副慈母形象,谢纨纨都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谢瑞麒也好像是觉得尴尬,不住挣扎。   谢瑞麒这身形象,谢纨纨一看就明白,肯定是齐鸿飞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或许他手下那些兵士确实行动粗鲁呢?   谢瑞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谢纨纨就忍不住瞪了齐鸿飞一眼:“怎么就弄成这副形象了。”   齐鸿飞咧嘴一笑:“不是我干的,是他想跑,我手底下一个人去揪他回来,大概急了点儿,就碰到柱子上了。我回去给他几军棍教训教训就是了。”   谢建扬在一边听到,连忙上前道:“齐将军说笑了,齐将军与各位军爷为犬子不懂事奔走,实在感激不尽,齐将军快请上房坐坐歇歇。”   谢纨纨也道:“舍弟不懂事,教训他是应该的,齐将军快别那么说。”   齐鸿飞一屁股就坐到门厅的椅子上,笑道:“世伯叫我表字就行,都是一家子,何用这样生分。”   这简直就是要留下来看八卦的样子了,谢纨纨想,这小子真是无聊,这种小孩子的闹脾气,能有什么好看?谢纨纨就不理他了,只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然后过去说:“弟弟在外头受了惊吓,母亲好生安抚着歇了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有什么好说的!”秦夫人哭的比谢瑞麒的脸还花:“你这是要逼死你弟弟吗?”   秦夫人真是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谢纨纨并不怎么打算理她,她已经打算说服父亲,把这聘礼里的一些贵重值钱的东西留个五六千两给家里,其实也就是给弟弟了,不过再多也不行,实在留多了,带去王府确实不大好看。   谢纨纨并没有打算奉献自己的全部。   “娘不能这样说!”谢瑞麒突然大声说:“姐姐的聘礼,姐姐的嫁妆,跟我有什么相干,娘想要是娘的事,我不要!”   一时人人都静了一下,只有齐鸿飞笑了一声,显出格外突兀。   “你胡说什么!”秦夫人连忙抱住道:“快住嘴!”   谢瑞麒又开始挣扎:“我知道这些天你们都在吵什么!王府送了聘礼来,父亲要全给姐姐,额外还要办嫁妆,娘不肯,要留些下来,还说是为了我,我不要!我是男人,我自己能挣,我不要用姐姐的嫁妆!”   这小子脸颊还胖鼓鼓的,眼睛清澈透亮,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却口口声声说是男人,谢纨纨真是很想笑,可是又觉得眼睛酸酸的。   “你懂个什么!”秦夫人忙道:“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豪富人家,哪里办得起两三万的嫁妆,咱们家姑娘出嫁,按例就是六千两嫁妆,不能叫你姐姐坏了规矩!”   谢纨纨眼睛转了转,她没想到的是,秦夫人比张太夫人还能更不在乎脸面,这会儿有外人坐着,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偏偏谢瑞麒是个会算账的:“又不是咱们家要办两三万的嫁妆,那些聘礼是王府给的,不算咱们家的,当然要给姐姐带去,咱们家自己再给姐姐办六千两的嫁妆就行。”   别人都没说话,齐鸿飞起哄了:“好小子算的清楚啊!”   谢瑞麒说:“爹爹说,好男儿当自己建功立业,才能供养父母妻儿,爱护兄弟姐妹,我是男人,怎么能靠姐姐妹妹的聘礼嫁妆过日子!那不成了……成了那个什么吃……吃软饭的了?”   谢纨纨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又连忙忍住了,谢建扬也嘴角带笑,但还是喝道:“胡说什么!打嘴!定然是又看闲书了。”   “我没有,爹爹。”谢瑞麒忙忙的说:“是先前在齐将军跟前那些官爷在说这个……”   齐鸿飞哈哈大笑,他是张扬惯了,丝毫没有感觉,倒叫谢建扬有点尴尬起来。   谢纨纨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了,齐鸿飞虽然先前不知道谢瑞麒为什么离家出走,但接了字条,肯定就议论过了,而且也查到了缘故。   所以谢纨纨立刻也明白了,她现在这个家,分家的时候,除了侯府分来的丫鬟下人,又买了七八个来使,估计这里头有叶少钧安排的人了。   谢瑞麒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齐鸿飞笑道:“看你小子连把刀都拿不起来的样子,倒还想做男子汉了?”   谢瑞麒反驳道:“爹爹说,建功立业,问心无愧就是男子汉,男子汉是顶天立地,不在舞枪弄棒。”   他大声的说:“能拿刀怎么了?光会耍刀,不过是莽汉罢了。”   谢建扬连忙又喝止谢瑞麒,越发觉得尴尬了,倒是谢纨纨笑道:“对对对!”   齐鸿飞又大笑,觉得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谢建扬简直拿这两个没办法,都是宠出来的,没有惧怕。   齐鸿飞看够了热闹,总算肯告辞了,谢建扬亲自送到门口,秦夫人还在哭,一家子都不理解她也就罢了,一心为着的儿子也不理解她,还要离家出走,自然越发要哭了。   谢纨纨这会儿心情很好,劝道:“母亲瞧着弟弟这样肯读书,今后定然也是有出息的,母亲应该欢喜才是啊。”   她当然并不了解这个弟弟,她在这个家醒过来,到如今也才半年,还闹出那么多事,哪有得空儿,且到底是外男,就是亲姐弟也没有常在一起的时候,不过是父母处见一见。   谢纨纨不喜欢秦夫人,心中下意识的对这个得秦夫人偏爱,拿他当宝贝一般的弟弟并无什么感觉,反更怜爱被秦夫人忽略的谢昭昭,且谢瑞麒也确实不大出现,听董嫂子的回话,总是在用功,在读书。   只今日这一回,这一个事实上被她忽略的弟弟,才真叫她刮目相看。   幸而儿子是由父亲教导,不是母亲,谢纨纨倒是庆幸这一点。   秦夫人还是哭:“幸而我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儿子啊!”   哎呀,简直横竖都是谢纨纨的错了。   谢建扬送了齐鸿飞转回来,谢纨纨就对谢建扬道:“爹爹,其实聘礼留些下来,许多人家也是常见的,咱们家不是大富人家,留些在家里也是应该的。”   谢建扬立刻摇头,还没说话,谢瑞麒已经转头认真的对谢纨纨说:“姐姐你别听娘的,那些本来就是该你的,你不能因为娘哭一场就说要给我,爹爹说了,该不该做一件事的根据是对或错,而不是别人的喜好。”   谢建扬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这些聘礼你全带上,咱们家另外出六千两给你办嫁妆,你娘既然精神不好,明日开始我亲自去办这件事。”   秦夫人跟他闹了两三天,连聘礼都想留下,自然是更不愿意再拿钱办嫁妆的,她也不敢跟谢建扬吵,就是谢建扬一提到谢纨纨的嫁妆,她就开始哭,声泪俱下的讲着操持这个家怎么不容易,每天开销有多大,现在住的多窘迫,还得买个大点儿的房子,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婚事也要逐渐操持起来。   总之不说应,也不说不应,就光是哭,根本没办法商量事。   今天还闹出谢瑞麒这件事,谢建扬彻底失去了耐心,要绕开秦夫人自己去办了。   秦夫人听了,越发哭的厉害起来。   谢瑞麒实心眼的安慰他娘:“娘别哭了,儿子用功读书,今后做大官,整万的银子抬回来给娘使!”   谢建扬哭笑不得的拍一下儿子的头:“你要做贪官呢?”   “啊?”谢瑞麒睁圆了眼睛问道:“那怎么办?”   谢纨纨简直要给他笑死。   这个时候,谢纨纨才终于渐渐有了这里也是一个家的感觉。   不过,她们家小九,小十二也是这样可爱的。   聘礼全部重新装成了嫁妆,谢纨纨只照着规矩,给家里每个人拣了一份儿礼,家里各人也有添妆,秦夫人哭了这些日子,拿乔过了头,聘礼没留下,连办嫁妆的六千两影子也没从她手里过,越发没精打采的。   反倒是何太太这个做舅母的,来帮了几回忙。   秦家有几个铺子,其中绸缎铺是最大的一个,江南、蜀地的时新绸缎都在卖,谢建扬就预备在那里买,何夫人说:“缎子不要多了,连做带送人,够使一年就行,这样东西,放旧了就不值钱了。”   这些事还是掌家的女人在行,谢建扬从善如流。   何太太还又加送了十匹各色绫缎给谢纨纨做添妆,笑道:“这些是蜀地的新花色,你表妹帮着我选的。”   表妹秦幂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这会儿就笑眯眯,拿出一个玉色雪缎的包袱来:“我给表姐绣了十个荷包,表姐拿着赏人吧。”   真是每家姑娘的女红都比她强,谢纨纨连忙道谢:“多谢舅母想着我,表妹这花儿扎的越发好了。”   谢家这边的动静,何太太多少知道些,到底秦夫人身边的董嫂子也是秦家出来的人,她见秦夫人越发糊涂,也就知道,靠着秦夫人这个做娘的,来结交谢纨纨已经行不通了,只得靠着这舅舅,外祖的名义多上门走动了。   当然,何太太愿意走动,也是因为谢纨纨是个明白人,如今眼看成了金凤凰,也并没有看不起人,自己上门看看姑太太,看看侄女,她时时都留饭留茶,陪着说话,舅家有时候送点儿时鲜、点心之类,过几日,谢纨纨也几乎都有回礼,有茶叶,有盆花,也有宫制的手绢,扇子,绢伞之类。   这叫何太太心中明白,这位大姑娘,是个明白人。   何太太就笑道:“我做舅母的,还只怕太简薄了些呢,不能给大姑娘挣体面。”   谢纨纨笑道:“体面哪里在东西多少上?只要想着我,我就有体面了,我听父亲说,舅母这些日子都在帮我采买东西,正想着这几日到舅舅家给外祖母,舅母请安磕头呢。”   “没事也回家逛逛才是。”何太太道:“你外祖母常念着你呢,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有时候懒怠动的,你只管打发人回来说,我打发车接你。”   谢纨纨笑着称是,正说着,朱砂进来了,这是分家的时候谢纨纨特地要过来的,朱砂笑道:“姑娘快到前头去,宫里太妃娘娘打发人送姑娘的添妆来了。”   谢纨纨忙站起来,笑道:“舅母表妹一起来看看吧。”   何太太还好,秦幂是巴不得这一声,连忙跟着去,一家子都到了二门上,并没有看见大红的箱子抬进来,只有母亲宫中的掌宫大太监秦满亲自骑着马,带着七八个随从,从中门进来。   谢建扬连忙上前行礼,口称内相,秦满笑道:“谢大人不必多礼,我是太妃娘娘打发来,给乡君送点儿东西的。”   他说:“娘娘知道乡君与安平郡王世子爷好日子已经定下了,命我送了东西来给乡君添妆。”   他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奉上一个锦盒,打开来,一叠银票:“这里一万两宝宜票号通兑银票,是娘娘给乡君的添妆。”   “啊!”身后有人失声惊呼,谢纨纨却是怔住了。   这一次,才真的不是母亲的风格。   ☆、第88章   这一次,才真的不是母亲的风格。   谢纨纨脸上看不出走路捡到金元宝的欢喜来,反而是一头雾水。   母亲不是个爱炫耀,爱突出的人,当然也不会喜欢炫耀女儿,炫耀母女情深,照着谢纨纨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应该会在添妆这种事上这样高调,也毫无必要。   论撑腰,皇后娘娘懿旨申饬张太夫人已经是最大的撑腰了,比一万银子强的多,那一日之后,谢纨纨正式进入了豪门贵胄的交际圈子,获得了一种微妙的承认。论资助,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母亲完全可以在别的任何时候,不显眼的时候办,而不是添妆的时候。   母亲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样的数额,哪里是添妆,简直是在给她办嫁妆了。   谢纨纨是真不明白,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在那愣神,她还是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双手捧着,道了谢,就进屋换了衣服,进宫去谢恩。   她到的时候,庄太妃正在逗着小十二玩儿,这个年龄的孩子简直一天一个样,见一次长大一次,小十二快要四岁了,已经会说很多话了,一扭头看见谢纨纨靠在门边,就蹦了起来:“姐姐!”   谢纨纨这才进去请安,小十二笑嘻嘻的跑过来,他胖的她都快抱不动了,只能牵着,对庄太妃笑道:“母亲打发了秦满送了添妆来,我特进宫来给母亲磕头。”   谢纨纨也并不说多或少,只是道谢,庄太妃也不提,只笑道:“你叫我一声母亲,我手里的东西自然有你的一份。”   谢纨纨这才坐下来,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庄太妃却接着说:“从你姐姐出生起,我就开始给她预备嫁妆,没想到,我却没能看到她出嫁,如今你快要出嫁了,我不能给你预备嫁妆,就只能添上这一份儿了。”   谢纨纨心中巨震,仿佛被重锤猛的敲打了一下似的,痛的都缩成了一团,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这还是母亲第一次跟她谈起江阳公主,不过一句话,却是难以言喻的伤痛。   语气那么淡然,可伤痛如此入骨。   此时庄太妃却是眉目低垂,叫谢纨纨看不到她眼中变幻的神色。   只有小十二不明所以,歪着头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然后果断的爬到母亲怀里去,两只手搂着母亲的脖子,整个小胖身子贴着她,嘻嘻的笑。   谢纨纨喉咙梗的有点发痛,只伸手摸摸他的脊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张嘴,就会脱口而出自己是江阳公主,可是她现在还不敢。   谢纨纨确实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十分棘手,她很想叫母亲知道自己在这里,可是又怕,自己若只是失踪倒也罢了,可她明明是确凿无疑的死了,如今只是借尸还魂。   没有身体,如何取信于人?当然,她确实是与母亲谈过许多私房话,谢纨纨也认为有些言语应该只有自己与母亲知道,可是她生于天家,见识过太多与寻常人家不同的事,深深明白,天家之事难以揣度,再私密的谈话都有被人偷听到的可能。   这一点连她都明白,庄太妃如何能不明白?   若是贸然说出来,万一真成了借鬼神之名假冒公主获罪,就实在太冤枉了。这是谢纨纨再三忖度过的事,这样要紧的事,须得谨慎,所以她设想的只是以长期的相处,让母亲感觉到自己,在这当中,他们会说许多话,谈到很多事,或许不是每件事都是只有江阳公主知道,可是说过的事情多了,预谋的可能就越来越小,母亲主动开始疑虑的时候,或许才是她说出来的时机。   可是这个过程真是太难受了。   尤其是今日,母亲提到早逝的自己,那样淡然的语气都叫谢纨纨难过,何况其他?想一想,她病倒的时候,连驸马都还没挑好呢。   谢纨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无话可说,她只是像小十二那样,伸手去抱着母亲的胳膊。   小十二笑眯眯的,看姐姐也撒娇,他就转过去也抱了姐姐一下,谢纨纨就顺势把他抱过来,笑道:“总跟我抢娘。”   小十二被逗的咯咯笑,庄太妃也看着他们笑,庄太妃提了江阳公主之后,谢纨纨也不能提添妆这件事了,只得说别的:“十二殿下生辰快到了呢。”   “嗯,是快了。”   谢纨纨板着手指数了数:“十月初二,还有二十二天。”   庄太妃道:“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   “还早呢,还有两三个月呢。”谢纨纨低头握着小十二的小胖手拍一拍:“十二殿下想要什么,告诉姐姐。”   江阳公主的生辰在腊月里,可是谢纨纨的生辰在五月,谢纨纨不大明白母亲这句话什么意思,她或许是不知道谢纨纨的生辰,所以问一问。   但是……也有可能是有意的。   哪怕这个可能谢纨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也觉得心里砰砰的跳。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虽然理智上认为母亲只是因为不知道谢纨纨生辰到底是什么时候,所以才随口问问她,但她却总盼望着母亲是因为开始有了疑惑,才这样问的。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的进展,谢纨纨就兴奋的睡不着,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肿的,一圈儿青黑。   到梳妆的时候看到那个锦盒,才想起她还没搞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给她添妆?   谢纨纨歪着头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罢了,不过从这一回有了这样一点儿可能的疑心开始,谢纨纨借口快要出嫁,想陪陪母亲,进宫的越发勤了。   她隔三岔五的就进宫去请安,庄太妃宫里也是常有人去说话请安的,有时候是宫里的嫔妃,有时候是亲戚家的姑娘如顾盼叶少蓝等,有时候是已经出嫁的公主们,也有时候是京城的贵妇人带着自己家的姑娘。   大部分能进来见到庄太妃的女眷,谢纨纨其实都是熟识的,这些品阶高,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当然也熟识当年的江阳公主,只不认得谢纨纨罢了。   所以也有不少人暗中惊讶,这位庄太妃的义女,看起来不像是外头传言的为了外甥而给的面子情儿啊?   攀上了太妃娘娘,常进宫去请安说话这个其实不奇怪,不傻的姑娘都不会放过,可是自己家的人明明与她第一次相见,她却对自己的喜好、忌讳了如指掌,这就不寻常了。   这位姑娘知道燕王妃脾胃弱,不喝茶,会主动吩咐不要上茶,改上杏仁露,她也知道华阳长公主喜欢吃甜点心,知道林华郡主偏爱红茶。   她闲聊的时候也是如数家珍,差不多儿的人家都知道些底细,知道谁和谁好,知道谁和谁不和,绝对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八面玲珑,用很随意的口吻,总能说出叫人舒服的话来。   这些可不是谢纨纨这样出身的姑娘能知道的这样清楚的,京城里的贵夫人们何等眼光见识,当然会觉得,庄太妃这样悉心教导这位姑娘,那可不是面子情儿。   这样的情分,自然是谁都会高看谢纨纨一眼。   这些眼光与心理,庄太妃心中明白的很,不过她也只是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说。   只有谢纨纨,并没有十分理解这些,她的注意力十分纯粹,她关注的只是她与母亲,还有,她与叶少钧。   这与她的公主出身有关,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只在乎自己想要得到的,这造就了她一往无前,目不斜视的风格,她只烦恼母亲一直不动声色,没有什么异样。   所以她还看不到任何机会。   不过另外一方面她也喜悦着,天气渐冷,婚期已近。   谢纨纨的房间里,大红嫁衣已经从绣架上取了下来,谢家这小院已经张灯结彩,到处挂红,陈设也换了吉祥喜庆的,前儿绑着大红绸缎的一百零八抬嫁妆就已经吹吹打打的送去了安平郡王府。   嫁妆的第一抬是太后赏的一对玉如意,第二抬是皇后赏的百子金瓶,体面是尽够的,第三抬开始则是义母庄太妃赏的添妆,后头才是自家预备的嫁妆,送嫁妆的除了谢家人,还有谢家的亲戚。很是热闹了一日。   吴夫人回来笑道:“我特特去看了安平郡王府预备的新房,世子爷与世子妃住的院子,就有咱们以前半个侯府那么大,特特的修葺过的,簇簇新,三间上房都不小,是咱们家送的家具,都装满了,听说单拨过来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是三四十个呢,还不算原本就在世子房里伺候的人。”   几个妹妹都聚在谢纨纨房里,都当新文儿似的听,谢纨纨是谢家这一代第一个出嫁的,妹妹们都当西洋景似的。   一个个听得眼睛闪闪发光。   吴夫人又道:“世子爷亲自出来见礼,哎哟,真好个模样儿,礼数又周全,言语又谦逊,跟我们家大姑娘真是一对璧人。”   几个小姑娘嚷着问世子爷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冠带,谢纨纨听吴夫人形容叶少钧穿的绛红色的吉服,十分喜庆,不由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是到底心中全是甜蜜。   她看看窗外,到明日,还不待太阳升起,她就要去嫁给他了!   ☆、第89章   谢纨纨对这个成亲最鲜明的记忆是在喜娘给她绞了面,化了妆之后,她看着自己的脸,这一刻,她深切的觉得,她是谢纨纨也好,是江阳公主也罢,其实都不要紧。   不管是哪一张脸,这个时候都是一样的了……   完全认不出人来嘛。   其他的一切倒也与她所想象的差不多,但叫她意外的是,她被大兄弟背出门的时候,回头看看站在门口送嫁的父母兄弟妹妹,连同叔父婶娘堂妹等,她竟依然心中有些不舍。   这里其实并不是她的家啊。   谢纨纨想,她从醒来起,其实一直就在迫不及待的逃离这个家,可这会儿真的离开了,竟难以忽略这种不舍。   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突如其来的的感情呢?   当然终究对于谢纨纨来说,伤感不舍只是有限的,还是欢喜多的多,很快,喜轿进了王府,谢纨纨木偶一般跟随着指挥做这样做那样,仪式十分的长,被折腾了半日,到的后来,谢纨纨累的都要笑不出来了。   只是拜堂之后,叶少钧挑起喜帕,谢纨纨不由自主就抬头看去,叶少钧明显一怔。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娶对了人没有。   这样一想,谢纨纨竟然忍不住笑,嘴角露了无数的喜悦出来。   她确实是满心的喜悦,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叶少钧的脸上也有喜色,而眼中也有笑意,此时见谢纨纨这样一笑,他难得的让那笑意从眼中蔓延到嘴角。   简直熠熠生辉。   谢纨纨觉得自己心中重重一跳,简直要给他迷死了一般,她一向认为,叶少钧容貌长的并不是顶好,并不是她喜欢的高大英俊,浓眉大眼的样子,而且他总是不动声色,并没有那种睥睨天下的张扬和气势,总之,不是她幻想过的那一类,所以她挑驸马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过叶少钧这个可能。   当然其中一部分因素也是因为太熟悉,姐弟一起长大,实在难以往驸马的方向思考。   只没想到造化这样弄人,这个完全不符合她想象的,从来没有幻想过的人,到底是何时进了她的心,合了她的意,又是如何让她梦萦魂牵,让她心心念念的?   谢纨纨竟完全不知道,只是那一种暮然回首的感觉,鲜明的过分。   怎么回想都找不到开头,谢纨纨只知道,在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这感情浓烈的叫她心惊,也叫她喜悦,欢喜的坐立不安,对今后的期待,一度已经完全超越了所有的危机感。   已经能叫她无所畏惧了。   耳边一阵喧闹,几乎所有在新房里的女眷,都在赞美新娘子的美貌,除此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种时候,总不能说不好听的吧。   谢纨纨心想,明天早上敬茶见人的时候,她们能认出她来吗?   谢纨纨其实就是靠这点儿胡思乱想掩盖她的紧张,她想,她这样喜欢叶少钧,也紧张的手脚僵硬,那些成亲前总共就见过一面的夫妻,洞房花烛夜会不会紧张的话都不会说呢?   不过她真高看了自己,当叶少钧重新回到洞房,与她喝交杯酒的时候,她还真的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听从安排动作,不过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参观,她本来也应该低着头做娇羞状。   喝完酒,又听着唱了吉词,众人都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纨纨还是没抬头。   母亲说的真是太对了,你总会遇到叫你害羞的那个人。   这会儿,大约就是谢纨纨一生中最害羞的时刻了,任是青梅竹马,熟稔无比,任是平日里相处的再自然,谢纨纨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少钧也没动,在喝完酒之后,他就坐在她的身边,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谢纨纨等了半天,叶少钧完全没有动静,她就奇怪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还要自己招呼他不成?   谢纨纨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叶少钧的脸颊很红,完全不是平日里那样玉一般的颜色,哎哟糟糕,他喝酒了。   叶少钧不能喝酒,谢纨纨深知道,酒桌上,叶少钧号称叶一杯,那就是一杯就倒的酒量,想起当年,大哥哥获封太子的时候,叶少钧才九岁,不过也进宫庆贺,好像是齐皇叔,悄悄的给了他一杯酒喝,他就喝醉了,站在椅子上,舀了一勺汤,泼在正好过来敬酒的大哥哥的身上。   当时全场都笑起来,父皇就提溜他出来,叫送到母亲宫里去醒酒。   想到这里,谢纨纨忍不住笑起来,微微向叶少钧偏头,正要说话,叶少钧好像被她的笑声惊动了,他也转头过来,语气声音居然还很正常的说:“你别过来。”   “我喝醉了。”叶少钧皱着眉说。   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伸出手臂搂住谢纨纨,很自然的,仿佛做过千万次一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停了停,又亲了一下。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分屏蔽一万字。)   第二日一早,谢纨纨醒过来还发了好一会儿呆,昨日她嫁给叶少钧了,是的,昨日!   她伸手摸了摸,又兴高采烈的咬了一口,叶少钧没有动,他一直在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好似落在她的脸上,又仿佛没有,有些悠远,又近在咫尺,但是他的手势很温柔,谢纨纨把头靠过去,他就伸手摸摸她的头,整个人微微蜷身,把她圈在怀里。   谢纨纨想,这是表示很满意的意思吗?   两人无声的交流了一会儿,外头已经有嬷嬷来请起身梳洗了,虽然累了昨日一天,晚上也睡的少,谢纨纨精神却还是很好,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听到里头的动静了,那嬷嬷才进门来,谢纨纨一瞧,进来的一共是四个嬷嬷,连带着跟了八个丫鬟,黑压压的站了一屋子,当头的进来就磕头道:“奴婢杨氏,王妃打发过来替世子妃料理院子里的琐事的。”   各人都磕头报了名,谢纨纨都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问,就只每个人赏了十两银子说:“咱们院子里的事,回头再说,这会儿我要先梳洗了,去给父王母亲请安去。”   谢纨纨当然不会意外,王妃掌家,那世子的院子,娶了世子妃,于情于理王妃都当然要拨人来伺候,她犯不着如临大敌。   谢纨纨从谢家陪嫁来的两个丫鬟两个嬷嬷也进来给叶少钧磕头,丫鬟是石绿和朱砂,两个嬷嬷都是秦夫人陪房里出来,一个姓石一个姓洪,谢纨纨以前只见过一两回,这一回,想必是走了秦夫人的路子才陪到王府来的,谢纨纨打量着这是过来享福来的。   杨嬷嬷态度是很恭敬的,问道:“不知世子妃带过来的妈妈姐姐们,有没有平日里管梳头的?”   “没有,母亲打发过来的人,有会梳头的么?”谢纨纨问。   “王妃替世子妃预备了一个。”杨嬷嬷解释说:“王妃吩咐了,若是世子妃有惯用的,那自然好,若是没有,就打发瑞珠伺候世子妃梳头吧。”   谢纨纨随口赞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叫她进来吧。”她记得刚才进来磕头的八个大丫鬟里,就有个叫瑞珠的。   从今日起,她就要换了妇人的发式,瑞珠的手势很轻柔,问过了谢纨纨的意思,给她梳了个朝云髻,用了庄太妃赏的赤金凤钗,钗头垂下的珠子有莲子大小,金红宝石的鬓花,用了一对红宝石莲花耳坠子。   艳丽的红宝石衬着雪肤玉貌,又是一身大红金线海棠花的衣裙,实在是华贵艳丽的叫人不敢逼视。   谢纨纨在镜子里看了一回,满意的打量了一番,就站起来,走到叶少钧跟前去,张开手臂展示了一回:“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叶少钧永远是那么简洁。   这样直接的程度,谢纨纨就很满意了。   安平郡王府人口并不多,不过今日坐在正厅里的人不少,安平郡王分家出去的几个兄弟在京的都回来了。   这是一家子最亲近的亲戚,做新媳妇的当然要认得。   郑太妃坐在最上头,穿了一身酱红色的锦袍,一脸喜色,王府娶进了她喜欢的姑娘做孙媳妇,世子妃,她当然很欢喜。   至于徐王妃,她显然没什么欢喜处,不过这会儿当着人,她还是表现的很欢喜的,安平郡王府如今有两个侧妃,余侧妃是叶少茗的生母,张侧妃则没有子嗣。   安平郡王一共有四个兄弟,八个妹妹,其中安平郡王和小叔父,大姑太太、四姑太太是郑太妃所出,其他均为侧妃所出,如今三叔父、小叔父都不在京城。   谢纨纨当然是先给郑太妃敬茶,郑太妃笑眯眯的用了,说了两句‘夫妻同心’之类的话,谢纨纨奉上针线,郑太妃就给了谢纨纨一套翡翠头面,翠如水滴,可见十分喜欢世子妃。   这样一比,徐王妃给的礼就不能轻了,她原本预备的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见状,连忙吩咐添了一对赤金累丝红宝石的蝴蝶簪子。   徐王妃也是笑吟吟的接了茶,看着欢喜的很的样子,说话也温柔和气,叫人看着,实在是挑不出一点儿不是来。   而且连叶少蓉也一样温柔和气,叫了嫂嫂,接了礼物就再没说话了。   这回来王府的,有叶家分出去的两房人,叶二老爷一家和叶四老爷一家,二老爷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如今做着个六品官儿,一家子多依靠着安平郡王府,二太太常领着自己家姑娘们进王府来请安说话,奉承徐王妃,也常得些资助。   叶四老爷却是自己考取的功名,又踏实肯干,四十岁不到,已经在外头做到了一府的知府,如今调任回京,又升了半级,已经是从三品的大员了,单看两位婶娘的出手轻重,就知道些大概现状。   一样是庶子,可路却总是自己走出来的。   大约是有安平郡王坐镇,所有人说的都是好话,谢纨纨只需要负责微笑就可以了,真是挺满意的,这是她的好日子,她当然巴不得风平浪静,当然就不是她的好日子,叫她跟叶少钧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下去,就更好了!   ☆、90   一早上行礼说话,到午间用了饭,谢纨纨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谢纨纨并不着急理事,所以并不像有些人期待的那样,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招人说话,她倒是挺有兴趣的把自己住的这地方前后打量了一番。   安平郡王府她其实挺熟的,但也没有熟到每个院落都熟悉的程度,这里以前好像是空着的,是叶少钧封世子后才开始修葺,预备用来做世子爷与世子妃的起居之地的。   地方确实挺大,修葺的也很好,连主子带下人,住个四五十人没有问题,另外还有洒扫搬抬看门之类的粗使婆子丫鬟,还不住这里头。   谢纨纨家底薄,只带了四个人来,另外还有两户陪房,都在外头的庄子上,因为有聘礼有太妃娘娘的添妆,陪嫁里头东西银子都够多了,谢家办嫁妆,大头都在外头的田地和铺子上,如今谢纨纨在通州有个小庄子,有一百多亩地,两房人都放在那里,又在京城盘了两个小铺子,依然留用了前东家使的掌柜与伙计。   叶少钧出去了一趟,回来跟她说:“我跟前原本伺候的人来给你磕头,还有我书房使的小子们,你也都该见见。”   谢纨纨坐着不动:“这屋里的人我也没打发呢,急什么。”   谢纨纨深知叶少钧,叶少钧又何尝不深知谢纨纨,他说:“不打算理会?”   “有什么好理会的。王妃小家子气的很,一开头总试探个没完,谁有那些功夫陪她玩。”谢纨纨道:“这会儿理也没有用,总得过些日子才知道。”   关键是谢纨纨很清楚叶少钧跟前有些什么人,她其实不用见,就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叶少钧说:“先叫进来磕头吧,礼数是要有的。”   这倒也是,谢纨纨见叶少钧都这样说了,便说:“那就都叫来,到院子里等着,我瞧瞧看吧。”   谢纨纨自己带来的四个人,王府分配来的四个管事妈妈,八个一等丫鬟,十二个二等丫鬟,八个小丫鬟,连带这院子里洒扫浣洗的粗使婆子媳妇等,还有原本就在叶少钧房里伺候的八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黑压压站了一院子。   这样一对比,谢纨纨带来的人简直简薄的不成样子,不过谢家只有这些,谢纨纨一点儿不在乎,简薄的理直气壮,谢家是个什么样子,谁看不见呢,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横竖叶少钧也不能嫌弃她。   谢纨纨粗粗扫了一眼,叶少钧跟前的人,认得好几个,王府分配来的,也认得一两个,大部分还是不认得的,众人给她磕了头,谢纨纨便道:“既到这里伺候了,就都勤勉着些就是了,各人原本干什么都还干什么就是了,都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人敢动。   不能令行即止,一点儿也不意外,谢纨纨没指望自己刚来就说什么是什么,所以她也没理会,只自己起身回屋里去,杨嬷嬷急了,走出来一步赔笑道:“世子妃这话奴婢们不明白,如今正是等着世子妃吩咐差使的时候呢。”   谢纨纨停下来,诧异的说:“王妃分派你们到这里伺候,没吩咐差使?是叫你们过来逛着玩儿的不成?”   杨嬷嬷觉得这个新世子妃真是着三不着两的,嘴里当然不敢说,依然赔笑道:“王妃吩咐我们过来伺候,是听世子妃的分派,世子妃吩咐了,咱们才好做事呢。”   瞧瞧,这就是徐王妃的试探了,她一股脑儿塞了几十个人来,谢纨纨一个也不认得,不知道品性,不知道在这府里是个什么地位,是家生子儿还是外头买的?在这府里有些什么亲戚关系,有些什么势力,统统一头雾水,偏要立刻分派差使,能怎么分?   把地位高的有本事的本该做大管事的分了个闲差,心里会怎么想?立刻就要竖起敌来。或是把差些儿的分了高位,回头弹压不住,办不好事,院子里一团乱,谢纨纨能落个什么好处?   谢纨纨皱眉道:“我原是新到王府,自然是不大明白规矩的,只照着我娘家原本的规矩问一问,王府里各处都是自己分派管事妈妈不成?”   其实谢纨纨哪里是不明白规矩,安平郡王府的规矩她清楚的很,王府外有大小管家,内有管事娘子,如今是韩大娘总领,韩家是王府几辈子的老人了。再就是每房每处也都有总领的管事媳妇,管着那一处的大小事,这样的管事媳妇,当然都是府里的人,由掌家的主子分派。   这杨嬷嬷听了,自然也是意料中的,忙赔笑道:“府里自然是各处都有个管事媳妇的,只王妃说了,请世子妃自己瞧着,怎么好使怎么分派,就把奴婢们打发来了。”   还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咱们府里的惯例了,王妃说了,主子们性情不同,要自个儿使着顺手才好,是以都是打发了人去,各房自己分派的。”   哄鬼呢,谢纨纨想,其实徐王妃这点儿伎俩很简单,你自己胡乱分派了,今后房里自是一团乱,若是你不分派,依然拿我派去的领头的做管事娘子,今后她把你这里搅的一团乱,那也是你派的,跟我没关系。   其实谢纨纨深觉这些事情挺无聊的,可又不能不理会,便道:“我明白了,可如今我刚来,别说分派了,你们谁是谁我还没闹清楚呢,怎么知道谁能做什么呢。”   那杨嬷嬷早料到这位主子肯定两眼一抹黑,心下得意起来,笑道:“这原不相干,世子妃只管吩咐,谁还敢争不成?”   谢纨纨道:“妈妈这是第一天当差呢?谁能办什么事这也是规矩,像妈妈这样的,我这会子打发了去后头浣洗处,你去不去?还不早哭着去找王妃了?”   顿时说的杨嬷嬷老脸火辣辣的下不来台。   谢纨纨连徐王妃的脸都不给,还能给这个杨嬷嬷的脸不成?瞧她一副看着恭敬,实则是来打擂台的样子,谢纨纨还能怕了她?   谢纨纨道:“既然府里是这样的规矩,偏我又认不得人,不知道怎么分派才好,那就来个人,去把韩大娘给我请来,韩大娘在这府里几十年了,想必知道的清楚。”   说完她就不理了,自己进屋去。   外头众人依然面面相觑,连杨嬷嬷都不敢做声了,只有叶少钧跟前伺候的大丫鬟绿丹瞧了两眼,果然去请韩大娘去了。   谢纨纨进去,见叶少钧歪在炕上看书,颇为闲适,就撅嘴道:“瞧,我说不理会吧?越理她倒越来劲,而且越是小节越是烦人,若是她总在这些不痛不痒的地方纠缠,才叫烦人呢。”   叶少钧眼睛都不抬,随口道:“韩家三小子如今在我书房伺候了。”   “咦?”谢纨纨意外了一下,她是颇知道安平郡王府的格局,叶少钧与叶少蓝从来不得安平郡王的欢心,在府里向来不受重视,这种态度十分能影响府里下人,自然是烧热灶的多,要跟着王妃一系才有前程,韩家就有好几个人在叶少云叶少蓉房里伺候的。   不过随后谢纨纨就恍然大悟了:“你封世子了!”   封了世子,叶少钧就不是冷灶了,再看好徐王妃一系的,只怕都得掂量一番了,会盘算的人自然是会深思,叶少钧这样不得王爷欢心,都能获封世子,这能耐或许比表现出来的更多,这样艰难都能获封世子,要承爵大概还容易些。   到底世子与皇室夺嫡不同,并不只是安平郡王能自己说了算的,而且,见过废太子,有多少人见过废世子呢?   那今后,这王府多半就是叶少钧的王府了。   谢纨纨一想通了这个,顿时就改了主意:“那现在理会理会倒也好,王妃也该退位让贤了!”   她原本想的是先按兵不动,等着这些人自己犯了错,叫她抓住把柄,就名正言顺的打发回王妃处去,可如今一想明白这个,既然咱们才是热灶了,干嘛还用冷灶时的谋划呢?   热灶是盛气凌人,可不是韬光养晦。   看谢纨纨那样斗志昂扬的样子,叶少钧眼中笑意闪动,谢纨纨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以前那些没眼珠子的家伙把那一房捧到了天上,爷前爷后的好像早做了世子爷似的,如今我瞧瞧他们又怎么样!”   谢纨纨向来为叶少钧与叶少蓝抱不平,真不知说过多少回安平郡王这个偏心眼儿,可是以前她再不平,这也是安平郡王府,她也无能为力。   现在可不一样了,谢纨纨突然发现了自己重生到这个身体里的好处。   一时韩大娘来了,谢纨纨也并没有出去,只请她进来:“大娘坐,我请大娘来,是因着我新来,就有个难事在这里,王妃打发了这些人过来伺候,外头那位杨嬷嬷说了,各房都是自己分派差使,偏我一个人也不认得,不知道怎么分派。”   韩大娘刚要说话,谢纨纨接着又说了:“我知道其他房里不是这样的规矩,谁家要真是这样的规矩,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王妃不大喜欢我,所以想要看看我的笑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我总不能真叫这院子乱成一团吧?我叫人看看笑话罢了,世子爷可不好叫人看笑话不是?”   谢纨纨愉快的扯出了叶少钧这张虎皮来,笑道:“后来我想着,我不认得她们,大娘是认得的,大娘在这府里几十年了,再没有比大娘清楚的,如今这事儿交给大娘,替我分派分派,只要别叫人看我的笑话,也就是了。”   对于这样的大管事在一个府里的地位能量,谢纨纨是很清楚的,王妃也要给几分脸面,更别提杨嬷嬷了,叫韩大娘出头了,这杨嬷嬷也得掂量掂量了。论管事,韩大娘比主子们还门儿清,不给韩大娘脸面,有时候吃了暗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可韩大娘这会儿也在掂量,这还叫不好说什么?您这是什么都说了好么?韩大娘显然没有经历过谢纨纨这样的风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妃喜不喜欢世子爷,能做到大管家大管事这样的位子的人心里都有数,喜不喜欢世子妃,就见仁见智了,可不管心中怎么定论的,也没人摆到台面上来说,偏这位新媳妇,还真敢说。   谢纨纨见她不说话,微微笑着说:“韩大娘这是不情愿吗?”   谢纨纨到底是庄太妃养的,做惯了公主的人,此时她端端正正的坐着,这样一句话,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势和压迫感。   韩大娘连忙站起来道:“我自不敢驳世子妃的话,只是原没有这样的规矩,世子妃房里的差使,哪有我分派的道理。”   她当然不肯答应,这是明摆着得罪王妃的事了,而且世子妃说了不能叫人看她的笑话,那就是这事儿就要她负责到底的意思了,自己在这事儿上插一脚,绝对没好处。   谢纨纨道:“既是王妃都不要规矩,我这里还能讲什么规矩,我讲规矩了,岂不是衬着王妃了?”   她都说了不讲规矩了,韩大娘还是不敢答应,正要想话来推辞,里头叶少钧把书一丢,走了出来:“世子妃吩咐了,你哪有那样多推脱,打量世子妃年轻不压人,你就拿规矩来压她?”   到底是叶少钧,韩大娘冷汗都下来了,咬着牙都只能应是。   ☆、91   分派了那么多人去世子院子伺候,世子妃的动静显然是逃不过徐王妃的耳目的,只是偏偏那会儿世子妃把整个院子所有人都集中在院子里站着了,她在里头与叶少钧说的话,徐王妃并没有得到回报。   她只知道谢纨纨打发人去请了韩大娘来替她分派,韩大娘竟然应了,这完全出乎徐王妃的意料,简直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有点儿下不来台。   算计人人都会,搅进来一个韩大娘,杨嬷嬷就进退两难起来,她见徐王妃没吩咐话,只得问道:“那如今怎么着才好呢?”   徐王妃掌王府十多年,就是平日里要给韩大娘脸面,也并不忌惮她,便对杨嬷嬷道:“有什么怎么着的,我打发你去伺候世子妃,你恭敬伺候着就是了,韩大娘替世子妃吩咐差使,有什么相干?”   杨嬷嬷就明白了,忙应了是。   韩大娘分派的也是中规中矩的,其实是很给徐王妃捧场的,杨嬷嬷依然是世子妃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其余的人也是照着以前干的差使差不离儿的分派的,谢纨纨与叶少钧正房的伺候丫鬟,谢纨纨自己带来的石绿和朱砂,另加上叶少钧原本房里伺候的四个大丫鬟,也用了徐王妃分派来的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是谢纨纨自己挑的,自然有门道,徐王妃掌家虽久,可架不住叶少钧也在逐渐长大,府里也并不真是铁板一块,当然叶少钧控制的好,并没有让徐王妃察觉到太多。   大哥儿的事就是一例。   叶少钧想要把大哥儿接进府里,给他一个出身,便故意把这件事漏给徐王妃,让徐王妃以为抓住了叶少钧的把柄,当然,随即就有人撺掇着说这谢姑娘还没成亲呢,就与世子爷联手,连自己亲祖母都算计了。   不如把这事儿禀了王爷,把大哥儿接回府来,一则显王妃贤德,不让世子爷血脉流落在外,二则没成亲的小姑娘知道了他已经有了庶长子,就算势弱了,不敢闹腾,可心里能喜欢?这还没成亲就离心离德,今后还能有什么好的?   没人敢说徐王妃跟着吃了个大亏,可到底徐王妃自己明白,于是果然就应了,至于后头徐王妃策划退婚的事,到底是她自己考虑的,还是叶少钧在里头干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此事直到如今,徐王妃也并不知道是叶少钧授意人来她跟前挑拨的。   这些事情,叶少钧也是要慢慢的交代给谢纨纨的。   这两个大丫鬟就是,贴身伺候不同其他,还是需的靠得住的使起来才放心,叶少钧指点了谢纨纨挑的人,谢纨纨回头就笑道:“行了,这些事我问绿丹就是,谁听你说呢!”   后院的丫头婆子,这些事叫叶少钧一一跟她解释人物关系,也实在太难为他了,叶少钧是干大事的人,说这些真是不像。   绿丹是叶少钧房里的大丫鬟,谢纨纨当年也是熟悉她的,很是聪慧明白的一个人,当初她才十岁的时候,她父亲赌钱,输了要卖她到青楼去,还是叶少钧无意中救下她来,让她卖身进了王府做丫鬟,如今绿丹已经十七岁了,做到了一等丫鬟,虽不是叶少钧的房里年纪最大的,却十分得力。   徐王妃往叶少钧房里放人,从十二岁起,就是挑十五岁左右,容貌出众的,这里头的意思不止一个,若是叶少钧肯胡乱收用,养废了自然就好了,她也不想做刻薄的继母,王府锦衣玉食的供养一个纨绔的嫡长子,皆大欢喜。   若是叶少钧不肯收用这些丫鬟,那就只在房里伺候到十八九岁,就打发去嫁小子,三四年换一拨,刚养熟就换人,叶少钧也就没法用她们。   这些事,谢纨纨都知道的很清楚,所以说,谢纨纨一向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徐王妃,是有缘故的,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察觉有人想要杀自己,就立刻想到徐王妃。   叶少钧听谢纨纨这样一说,竟然道:“你不想跟我说话?”   这话可不寻常,谢纨纨立刻就道:“你可是在外头做大事的,家里头这些丫头婆子,谁是谁的表姐,谁又是谁的亲家之类,你怎么说?倒是绿丹一向利落,只怕比你说起来明白。”   叶少钧这话听起来其实是平常的,只有谢纨纨知道不寻常,这话说起来简直是血泪,以叶少钧这样说话的风格,谢纨纨都能跟他聊天,这可不是天生的,这是有教训的。   说起来有些年头了,那个时候,还是小小的叶少钧,说话的风格就已经是那样了,谢纨纨都忘了是什么事了,总之她是有点不耐烦,叶少钧也是这样说一句,一模一样的:“你不想跟我说话?”   然后叶少钧就恼了,闭着嘴再不说话。   当年的她,公主之尊,都得低声下气的哄他,又赔礼,才把他给哄回来,脾气可大了!   就是从那之后,谢纨纨开始慢慢的学会跟他聊天了,现在已经能毫无障碍的往下聊了。   这会儿想到这样的往事,谢纨纨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来。   谢纨纨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度的人,可能让人了,她满意的点点头,又伸手拍拍叶少钧:“这些琐事,今后就交给我了!”   这简直与当年她总替他与叶少蓝出头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语气,叶少钧立刻被她哄顺了,顺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   绿丹刚走到门口,帘子掀了个缝儿,就瞧见这一幕,连忙放下帘子到走廊上去等着,过了一会儿,只见杨嬷嬷走过来,见绿丹站在廊下,便笑道:“世子妃在里头呢吧?”   绿丹连忙道:“世子爷也在里头与世子妃说话,妈妈还是等等吧。”   “我哪里等得。”杨嬷嬷不以为意的道,还顺手就推开了绿丹,走了进去,她在门口停了停,侧耳听听,好似有谢纨纨的笑声,便掀起帘子跨进去,谢纨纨正坐在叶少钧腿上,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说话呢。   这杨嬷嬷瞧见这一幕,怔了一下,可她不说退出去,反倒这么站在门口就开始说教道:“世子妃,这大白天的……”   谢纨纨坐着不动,并不是惊慌失措的赶紧站起来,反是毫不迟疑的截断了这老货的话,呵斥道:“滚出去!”   杨嬷嬷有点儿傻眼的站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绿丹虽不了解谢纨纨,可到底是知道叶少钧的,吓的心砰砰的跳,连忙跟进来拖杨嬷嬷:“跟妈妈说了世子爷在里头,妈妈偏要进来。”   谢纨纨恼的要命,徐王妃的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清楚的很,可没想到连这点儿尊重都没有,亏的她还照着规矩用人,这杨嬷嬷是管事妈妈拨过来的,也就给她个管事妈妈做着,这老货倒以为自己真能做祖宗了不成。   谢纨纨气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叶少钧在一边看着,居然觉得颇为有趣。   表姐恼起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么?没头没脑的在屋子里转圈儿,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然后她会说:“表弟,你去替我怎么怎么样。”   其实有时候,她是恼过头了,所以吩咐是吩咐了,回头却问也不问一声。   不过这个时候,和当年是不一样了,这一次,叶少钧并不等着谢纨纨来说要做什么,他只是道:“来人。”   绿丹这才进来听命,叶少钧简单的吩咐:“出去告诉曾崇贵,就说我的话,杨嬷嬷不懂规矩,这就带到二门上打二十板子。”   绿丹一惊,忙应了是退出去。   别说绿丹,连谢纨纨都惊了一下,她猛的停下来,转头看向叶少钧,他这是怎么想的?   叶少钧就招招手,谢纨纨过去挨着他坐下:“这板子一打,可就话多了。”   叶少钧又抓住她的手,摸来摸去:“你说的。”   “这会子就开始理会?我还两眼一抹黑呢,人都不认得几个。”谢纨纨觉得是不是有点儿不靠谱。   “你刚进门,谁都观望着你的态度。”叶少钧解释道。   谢纨纨想了想:“有道理,一开始想着谦逊些,让一步,别人就觉得你好欺负了,今后只怕让不完。”   气势这个东西,常常是此消彼长的,一开头弱了,今后就难强了。   尤其是谢纨纨还没进门就跟徐王妃互相看不惯,还进门就打算抢班了的。   她便道:“既这样,我原该直接吩咐的。”   叶少钧却道:“我说一句,有好处。”   谢纨纨不愧是谢纨纨,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嗯,现在满府里都知道你替我出头呢!有世子爷在这里,我说话大约要管用些。”   谢纨纨又站起来,走了两步:“王妃大概要发作,我还是先发制人的好!”   她‘啵’的在叶少钧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歇着,我见太妃去。”   谢纨纨衣服也不换,头发也不梳,随手扶了个丫鬟,就往瑞安堂去了,实在雷厉风行。   叶少钧也没地方去,他新婚三日假,压根没打算出去,倒是叫人进来伺候他宽了衣服,睡上一觉。   谢纨纨其实是不大会演戏的,所以她去郑太妃跟前哭的时候,实在有点浮夸,把郑太妃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   郑太妃忙忙的道:“快去扶着世子妃,好孩子这是怎么了,才几日可是大喜的好日子,快别哭了,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自与你做主。”   又忙忙的叫丫鬟拧了热手巾来,这会儿叶少蓝叶少茗叶少蓉几个姑娘都在跟前,叶少蓉心中虽然趁愿,可在郑太妃跟前不敢表现出来,还跟着叶少蓝过去安慰,谢纨纨哭了一阵,接过手巾子擦擦脸,才道:“这事儿我都难以启齿,我昨儿才进门,今天就有王妃分派的妈妈和丫头们来磕头,我也不认得谁是谁,只得请了韩大娘来替我分派差使,也是一一照着府里的规矩,定了杨嬷嬷管着我院子里的事。没承想,杨嬷嬷也不知被谁指使的,竟敢隔着帘子就听我与世子爷说话儿。”   所以说谢纨纨浮夸呢,杨嬷嬷不听绿丹的话,径直进去,隔着帘子听了听是真的,可是还真一句也没听见,可谢纨纨不管那么多,先定个偷听的名声来。   若不是为着偷听,绿丹都说了主子在里头说话,你还进去做什么?   ☆、92   果然郑太妃一听就恼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王妃是怎么当的家,这样没规矩的奴才,早该打发了才是,还做管事媳妇?”   说到了王妃,叶少蓉立刻不自在起来:“嫂子在与大哥说什么私房话呢,这样怕人听到?叫人听了一句,就委屈的这样?”   谢纨纨诧异的看她一眼,徐王妃看着不笨呀,怎么一个女儿教的这样蠢,完全抓不住重点:“怪道这么多妹妹里头,祖母单要亲自教养三妹妹,这会子我算是明白了,不是嫂子说你,妹妹今后也是要当家理事的,这些只怕真要赶着学起来才是。”   其实叶少蓉不是真蠢,她不过是见祖母立刻就发作母亲治家无方,下意识就替母亲辩解一句,而因为她实在讨厌谢纨纨,自然第一选择就是讽刺她了。   此时听谢纨纨这一句话,已经知道自己搞错了重点。重点不在于杨嬷嬷听到了什么,而是她偷听主子说话这种行为,已经犯了大忌,她若要开脱,当然应该是指杨嬷嬷并没有偷听才对。   可谢纨纨嘴头子何等快,立刻又摆出嫂子的款儿教导起她来:“妹妹要明白,下人有下人的本分,此事并不在我说了什么,她听到什么,哪怕我只是问世子爷想要用什么茶呢?她存了偷听这个心,就容不得她,妹妹可记住了。”   果然郑太妃也道:“你嫂子这话才是正理,你记住了。”   叶少蓉只得咬牙应是。   经她这么一打岔,好像还真作实了杨嬷嬷偷听这个话,郑太妃道:“这样的奴才,果然容不得,来人,去请王妃来。”   也是经叶少蓉这样一打岔,谢纨纨早没了演戏的情绪,哭不出来了,郑太妃道:“好孩子,不过是个奴才,犯不着为她生气,撵出去就是了。”   谢纨纨道:“可是杨嬷嬷是王妃打发来的人,自然没有我做主的。”   郑太妃脑子果然是不大带拐弯的,道:“我与王妃说就是了,她是当家人,理当由她来处置。”   谢纨纨也有点无奈了,如今看来,还得再直白些,对郑太妃才有用。   二门上噼里啪啦的打了杨嬷嬷二十板子,差点儿没打咽气了,这样大的动静,徐王妃当然立刻就知道了,恼怒道:“这进门才第一日,就打奴才,这位世子妃真是好大的威风。”   “是世子爷吩咐打的。”徐王妃跟前的大丫鬟鹦鹉回道。   徐王妃就更觉得气闷了,叶少钧以前颇为韬光养晦,在府里低调的很,且因着安平郡王并不爱重叶少钧,平日里一家子在一起,他连话都不大说,除了有个嫡长子身份,在府里其实并不显眼,只是于外头,很有点出息的名声,才叫徐王妃忌惮。   没想到,自己被汪家那老太婆挖了个坑,摔了一跤,竟就被叶少钧威胁,夺了世子位,徐王妃当然是气的牙痒,只是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位新晋的世子爷,就打算在府里也要出头了吗?   “真是个蠢货!”徐王妃道,不过她也只说了这一句,鹦鹉会意道:“王妃也是因见她平日里还勤谨,才打发她去世子爷的院子里伺候的,谁知这等不懂事。依奴婢看,撵出去也罢了。”   徐王妃却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她也觉得杨嬷嬷是个蠢货,可这个节骨眼上,她却不能撵了杨嬷嬷,不然就太给叶少钧长脸了。   徐王妃原是要她暗地里行事的,偏她要邀功,当面儿的就做出看不起世子妃的架势来,坏了规矩,叫谢纨纨拿了个正着,立刻就拿她立了威。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汪老太太领会她的意思是如此,这杨嬷嬷也是如此,这其中其实也是很大程度是徐王妃自己的缘故。徐王妃早年出身低了,又一心要强,是以对京城最尊贵的那些家族无比向往,但凡有见到的机会,自然是格外留意那些贵妇人的言谈举止。   在那些场合,那些人的仪态举止自然是好的,动作克制,言语含蓄,不管说什么都是点到即止,举重若轻,甚至经常只是略微一个眼神,别人也是心领神会,那样的优雅风度,高深莫测的感觉,深刻的印在了徐王妃的心中。   她向往那个世界,她也要做那样的人,所以她不知不觉的模仿着那样的举止,那样的说话方式,而且在有些场合,也确实很行得通,叫人觉得她优雅。   而且她身边惯用的那些人,大约也是看惯了徐王妃的眉眼高低,能揣摩她的意思,能随着她的一个眼色就心领神会,办出她想要的事来。   这令她觉得,这是行得通的,是很应该的,徐王妃却忘了,身边的下人优胜劣汰,看不懂她眼色,听不懂她说话的,自然就不能在她身边伺候,能留下的,都是能看明白的。   她做惯了这样的姿态,说话的时候就莫测高深起来,她心里想的是叫汪老太太去试试,做不到也就罢了,娶进来也无妨,可汪老太太可不是她身边惯用的那些人,没能彻底领会,又一心邀功,不仅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把徐王妃都扯了进去。   如今这杨嬷嬷,也是一样。   徐王妃在心里当然都觉得这两人是蠢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这种优雅含蓄的姿态,今后还会引出怎样的阴差阳错来。   这会儿她还在想着怎么处理这件事,郑太妃跟前的丫鬟已经来请了,徐王妃没想到谢纨纨居然下手这样快,真是看着她都来气。   郑太妃劈头就道:“这杨婆子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就分派这样一个人去世子院子里做管事媳妇?做这样下作事!”   徐王妃连忙赔笑道:“原不是媳妇分派杨婆子做管事媳妇的,我打发了四个管事妈妈去,都是一等的,这也是世子妃自己选的。”   “世子妃新进门,能认得谁是谁?且又是你做婆母的打发去的人,她能怎么选?还不是你说谁就是谁了。”郑太妃虽不大会拐弯,可直线思维还是耿直的,她皱着眉说:“做这样下作的事,想想都恶心,还不快打发了她,再选好的去。”   徐王妃就有点为难的说:“母亲说的是。按理说,这样的人,原该打发了才是,只是这杨婆子,原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家里婆婆还是二姑母的陪嫁丫鬟,若是为了惹恼了世子爷就打发了,只怕略苛了些,且如今世子爷也赏了她板子开导她,就叫她别处当差去,也就是了。”   郑太妃还没表态,谢纨纨却道:“母亲果然宽厚,怪道这妈妈当着丫鬟的面儿就敢来听我们说话呢。感情是知道,咱们院子里的话,随便听不要紧。”   谁家儿媳妇也没这样跟婆母说话的,可偏谢纨纨不一样,徐王妃还是那一副空谷幽兰的调调:“世子妃请慎言,还是应有规矩才是。”   照徐王妃看来,自己这话说的虽含蓄,可也算是很重了,不管是谁,都该涨红了脸不敢再言语才是,可惜她偏偏碰到了谢纨纨这样的混世魔王托生的。   谢纨纨听她这样一说,便对郑太妃笑道:“祖母听听,我先前说什么了。”   叶少蓝微微低头笑了笑,十分含蓄,叶少茗偏了头,只当没听到,只有叶少蓉,反是涨红了脸。   母亲说那话,她就知道母亲落入圈套里去了,没承想,连后头这句话,也叫这个嫂子说准了。   她怎么就每句话都算到了呢?真是教着说都说不到这样一般无二。   郑太妃打发人去叫徐王妃之后,谢纨纨就笑道:“祖母请王妃来,是要吩咐王妃撵了杨婆子出去么?”   “不错。”   “不成,王妃不肯的。”谢纨纨笑道:“世子爷才恼了,赏了杨婆子板子,王妃难道还肯上赶着撵人,那岂不是长了世子爷的声势了?王妃怎么肯。”   叶少蓉忍不住道:“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恶意揣测尊长,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这是什么规矩?”   谢纨纨笑道:“我这算什么恶意,什么是恶意,难道三妹妹不知道?算了,我今日也没闲工夫跟你算旧账,我就在这里跟三妹妹打个赌,过会子王妃来了,必然是说这杨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家里谁谁谁又是伺候过哪一代长辈的,有体面,如今既然挨了世子的打,也是教训了,且她素来勤谨,大概只是一时糊涂,打发她换个地方当差就是了。”   “反正不会撵她,你信不信?咱们赌个什么呢?”谢纨纨眼睛就在叶少蓉头上身上逡巡。   叶少蓉让她捉弄的不知怎么说才好,冷着脸道:“谁跟你打这样的赌,都当人跟你一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半点儿规矩都不懂么?”   谢纨纨毫不在乎的笑道:“横竖这会子闲着,就当彩衣娱亲,博祖母一笑罢了,来来来,赌一把。”   她指着头上一只珊瑚珠花,笑道:“小赌怡情,这只花儿不贵重,不过样子别致,就赌三妹妹手上那只戒指,怎么样?”   叶少蓉完全拿她没办法,冷着脸不理睬,谢纨纨笑道:“也罢,我再加一注,若是王妃这样说了,我就说原来这婆子是知道不会有事,才放心大胆的来偷听的吗?王妃下一句定然不会驳我这个话,只会说我没规矩,你信不信?我全说准了,才算数,赌不赌?”   叶少蓉再次败下阵来,只咬着牙不理会,叶少蓝越发低头忍笑了,郑太妃也被她逗笑了:“你个捉狭鬼,倒也心宽,这会儿捉弄起妹妹来,就不哭了?”   哎哟,忘了演戏了。   这会儿,谢纨纨也不再说撵的话了,她站起来,拔下头上的珊瑚珠花,掷到叶少蓉怀里,冷笑道:“我输了,我说错了,王妃早已一手遮天,还不屑于说这婆子原本勤谨,只是一时糊涂呢。”   又对郑太妃道:“祖母看明白了吧?还撵什么呢,随她去吧。”   说着转身就走。   徐王妃有点莫名其妙,只随后知道了先前的事,不禁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个搅家精!”   这个时候,谢纨纨正在对叶少钧说:“我就要把你们这个家搅乱!”   ☆、93   “你们?”叶少钧完全是一副要搅就搅的纵容姿态,偏咬文嚼字起你们来。   “对,你们!”谢纨纨肯定了一下之后又摇头:“不对,连你也不是,这也算是你家?哼,这是他们的家,跟你和蓝蓝都没有关系!”   对于叶少钧和叶少蓝从小在这个家里受到的薄待,谢纨纨一向耿耿于怀,十分的抱不平,就算安平郡王不喜欢姨母,可叶少钧和叶少蓝总是你亲生的吧,至于那么大差别么?   你有种当初就不要嫡子!   然后她又想起来,说:“今后再不能演苦情哭戏了,我总忘记哭!”   正说着,朱砂走进来,在门口笑回道:“回世子爷,世子妃,刚才听说太妃恼了,把王妃骂了一通,打发人把杨嬷嬷撵出府去了。”   叫谢纨纨这么一闹,撵杨婆子是肯定的,不过大约也就是如此了,这才是进门第二天呢。   谢纨纨也就不理睬这件事,只打发人把叶少钧原来房里伺候的另外一个丫鬟翠珠叫来,对她说:“世子爷的小仓库是你管着的吧?我明日回门,总不好在我的嫁妆里拿东西送人,你把你们家世子爷的仓库打开,替我挑几样东西分好。”   出乎谢纨纨意料的是,翠珠听了,看也没看叶少钧一眼就笑道:“这哪里还用世子妃单吩咐一句呢,东西早预备好了,早前就要送来的,只听说世子妃出去有事儿了,这会儿世子妃打发人叫我,我就猜着了,已经带来了,世子妃这就过目吧?”   谢纨纨眉开眼笑:“你倒是越发灵醒了。”   翠珠就出去叫人拿东西进来,谢纨纨见叶少钧没事人一般坐在那里,只管看他的书,头都不抬,可谢纨纨心中清楚,没有叶少钧的吩咐,翠珠哪里敢自作主张呢?   这一日的功夫,绿丹的态度,翠珠的态度,都已经叫谢纨纨心中有数了,这是叶少钧吩咐在前了的。   几个小丫鬟抱着盒子包袱等进来,谢建扬、秦夫人、谢家兄弟姐妹,连同几个婶娘和堂妹,并舅母表妹的,都照着亲疏远近一份份的分好了,翠珠笑道:“这是奴婢自作主张挑的,世子爷是不理这些事的,世子妃瞧一瞧,要增减什么说与我就是。”   送礼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一定规的,不过是不要离了谱就是了,再适当分出远近罢了,谢纨纨也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大概瞧了瞧,就道:“我知道你是个妥当的,就这么着交出去吧。”   翠珠笑着应是,自收拾了出去了,谢纨纨去搂着叶少钧的胳膊撒娇:“你真好!”   “见钱眼开。”叶少钧难得的玩笑了一句,他当然知道谢纨纨的眼中向来没有银子这些东西,果然谢纨纨嘟嘴:“跟银子有什么相干,我知道你对我好。”   不管我是江阳公主还是谢纨纨,你都对我好。   三朝回门的一大早,叶少钧就陪着谢纨纨,先去给郑太妃辞行,郑太妃自然也赏了回家的礼,又去给徐王妃辞行。   徐王妃昨天被谢纨纨这个新媳妇下了面子,心底里自然是不自在的,可面上还是没有漏出来,咬着牙还得笑,依然是给了东西,打发他们去谢家。   谢家早预备着接大姑奶奶了,一家子齐全不说,除了三房之外,谢家几房婶娘都带着姑娘,舅母何太太也带着三个姑娘,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   大姑奶奶和新姑爷进门来磕了头,谢纨纨把带回来的东西给众人分发,世子爷的私库,加上太妃和王妃的东西,对于谢家这样的人家,就是很贵重的了,谢家与安平郡王府这门亲事,成亲前就闹出无数的花样,这些人个个心里有数,不少人对谢纨纨在叶家的日子,都捏把汗。   这回一看,谢纨纨穿一件银红金线蝴蝶穿花的长袄儿,头上戴着太妃赏的那一套翡翠头面,手腕间戴着徐王妃给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越发衬的气色极好,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世子爷亲自陪同,送的礼也十分贵重,可见是过的好的,不由就想,这大姑娘还真是有办法的。   众人的言语间都在打听着王府的日常,听说世子爷院子的规模,那么些伺候的人,有惊讶的,有艳羡的,当然都觉得这真是名符其实的金凤凰了。   当中最得意的,自然是秦夫人了,眼见女儿这样风光,又在世子爷跟前这般得脸,她做母亲的,自然是得意的,一时忘形起来,便当着众人摆起架子来,开始教训道:“你如今出了阁,再不能像做姑娘那般随意,自当谨守规矩,侍奉夫君,孝敬姑舅长辈才是,万不可骄纵任性。”   谢纨纨正与梅夫人说着那副缭绫做什么款式的衣服好看的话题,不妨听见秦夫人这样一句教训,不由的怔了一下,随口道:“我做了什么了?”   秦夫人这种教训,无非是彰显一下做母亲的权威,刷个存在感,不少人家都有,通常姑娘都只起身应个是,听过了就算了,偏只有谢纨纨不按常理出牌,随口就反问了这样一句话,顿时叫秦夫人下不来台了。   关键是几个婶娘和舅母,有些是省事的,不言语,有些是心里明白的,只在心里埋怨这秦夫人没事找事,竟没一个替她帮腔的,没人站出来说:“你母亲教导你,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秦夫人只得道:“自不是为着你做了什么,不过要嘱咐你些话,做人媳妇要贤德为上,不可随性妄为。”   谢纨纨便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又干了什么呢。”   众人都纷纷捧场的笑起来。   谢纨纨这样的态度,换个人真是怎么都教训不下去了,偏秦夫人谱儿还没摆够,又道:“如今你虽是别人家的人了,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奶奶,一家子的骨肉,家里的亲戚故旧,该走动的,该照应的你还要想着,常走动着,不待人家说就有个照应才是,不能叫人背后说你拿大。”   这秦夫人越发不依不饶,谢纨纨懒得理会,可第一回上门的叶少钧恼了,他心里头哪里当这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妇人是正经岳母呢,便道:“岳母大人这话说岔了吧,岳母既要世子妃贤德,那就不能总照应娘家了,把夫家搬给娘家,就算不得贤德了。”   到底是世子爷,众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秦夫人明显的吓了一跳,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   咦,他这样就恼了?谢纨纨还有点惊奇起来,或许是她在谢家也有近一年的时候了,知道秦夫人的秉性,都懒得恼了,秦夫人出身低了,又不是太聪明,某些场合,就时常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比如今天这样面对豪门女婿的场合。   想在众人面前显示她的权威,出个风头,叫人人都艳羡她有个豪门姑爷,偏又不大懂,说出来实在不像。   谢纨纨不奇怪这个,也是因为谢纨纨其实不把秦夫人放在心上,她反是觉得叶少钧这也太容易恼了吧,她觉得这些年,叶少钧是越发修炼的不动声色了,要看他明显的恼一回,还真不容易。   今儿这到底触到他什么了?谢纨纨寻思着,只是到底一家子亲戚在这里,她还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道:“哎我知道了,你们家那么大,我也搬不动不是?世子爷总在这听咱们聊衣服首饰的有什么趣儿,与爹爹和弟弟们去书房说说你们男人的话去吧,顺便替我瞧瞧二弟的字有长进没。”   谢瑞承也赶着打圆场:“正是有事想要请教世子爷呢。”   谢建扬瞪了秦夫人一眼,就起身请叶少钧,谢纨纨也过去,笑着轻轻推他一把:“让我也说说咱们的话。”   叶少钧这才起身了,对她说:“也罢,要回去了就打发人来跟我说。”   说着眼神森森的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秦夫人那方,简直是在威胁:谁敢欺负我媳妇?   待谢家的几个男人客气的引着叶少钧换了地方说话了,众人才松了口气,不由的艳羡之意更重了,谢纨纨无意炫耀叶少钧,在她心中,最好是把叶少钧对她的好全藏起来,给人看一眼都舍不得。   她不想理睬秦夫人,就继续笑着跟梅夫人闲话:“前儿我把那把绢扇给我们家老祖宗瞧了,跟她说这是四妹妹绣的,才九岁呢,老祖宗夸的了不得,跟我说,回头闲了,把妹妹们都接去王府玩,老祖宗最和气了。”   梅夫人自然情愿,吴夫人也跟着凑趣儿说笑,有意无意间,都把秦夫人给撇在了一边,何太太瞧着女儿秦幂正与谢玲玲低声说话,谢纨纨那边正在热闹,无人理睬这边,这才对秦夫人轻声道:“虽说是自己的姑娘,到底如今身份不同了,又是世子妃,脸面是要紧的,大姑太太私底下说上一句也就罢了,偏要当着世子爷面儿说那些,惹恼了世子爷,有什么好处?”   何太太与几位婶娘不同,她与谢纨纨的关系是通过秦夫人才有的,当然不愿意秦夫人与谢纨纨闹僵,尤其是眼见的世子爷如此维护谢纨纨,那可比当初仅仅订个婚更不同了些。   秦夫人还觉得委屈呢,她是亲娘,教导姑娘两句,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可是一则,她刚才叫叶少钧吓了一回,二则谢纨纨并不怎么搭理她,经过这近一年的事故,谢纨纨越发强势,此消彼长,秦夫人早端不出当初那种母亲的架子了,隐隐的,她也有点儿不敢惹谢纨纨。   是以她只是嘀咕了两句,也就罢了,放下那些话,才真正像个做娘的样子,问起谢纨纨在王府的起居来。   众人说说笑笑,在谢府用了午饭,谢纨纨就与叶少钧启程回安平郡王府了,谢纨纨还记得先前的事呢,还在车上,谢纨纨就问道:“今儿你心里头不痛快么,怎么跟个爆仗似的,我都还没什么呢,你倒先恼了。”   这会儿叶少钧不恼了,依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开口:“她真以为她是你娘呢,敢说那样的话。”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谢纨纨头撞在车壁上了。   ☆、94   叶少钧没动静,谢纨纨却仿佛被撞傻了的模样,一辈子难得的结巴起来:“叶、叶、叶少钧你说、说什么?”   这真是第一次结巴,当初死而复生的时候,她也只是闭紧了嘴一言不发,好几日之后才开口,哪像如今,整个人傻掉了。   叶少钧这话怎么一回事?他、他知道了?他会把我怎么样?谢纨纨的应激反应,那股熟悉的刺痛再次从脊背蔓延到左手心,她紧紧的握住了手,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这是谢纨纨重生以来最大的恐惧,一旦有人知道她不是常人,而是死而复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他们会怎么样?   会因为她是鬼魂而烧死她吗?或者用更为隐蔽的手段来处置她?   世人对鬼神的畏惧难以揣度,就是谢纨纨曾经看过的杂书上,也见过有人被精怪鬼魂附身而被烧死的。   谢纨纨再是相信叶少钧这个人,也不敢确信他的反应。   叶少钧漫不经心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你还没准备好吗?那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那语气随意的仿若在说今晚的晚饭加一碗炖火腿似的简单,然后他还说起别的来了:“你爹的茶场每年要上进五百斤了,今天跟我说,已经定下来旁边的一匹山来种茶了,大约三百多亩的样子。你爹说要给你分红,我想着,也就千把两银子,其实不用了,你觉得呢?”   谢纨纨脑子中还在轰鸣,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茶叶银子,连应都没应一声,可是她的心却渐渐的安定了下来,那股刺痛慢慢的消失了。   因为叶少钧在说话,他在长篇大论的说话。   叶少钧很显然是个说话很简洁的人,常常简洁的令人发指,叫人上火,不过他偶尔也有长篇大论说话的时候,谢纨纨知道,那是他心乱的时候。   他心里纷乱的时候,紧张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的话多起来,似乎说话就能纾解他的紧张,或是掩盖他心中的纷乱,平日里不会解释的细节,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会解释,仿佛借着说话,他就慢慢的控制住了情绪,便会恢复以往的风格。   谢纨纨深知他,她甚至有几次很清楚的记忆,叶少钧是怎么突然话多起来,有时候是解释某件事,有时候却是无关紧要的随口闲聊。   因为这个变化太不动声色,是以少有人能窥见叶少钧的内心波动,而谢纨纨绝对是这个世上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就如现在。   此时便因为叶少钧的话多,谢纨纨的恐惧奇异的消失了,她明白了,叶少钧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漫不经心,是因为他想要安抚她。   他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好像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一般,根本不值得怎么样,是因为他要让谢纨纨不那么害怕,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随意,叶少钧也在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呢?谢纨纨默默的想了很久,然后往叶少钧身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叶少钧的动作凝了一下,就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谢纨纨的手。   叶少钧没再说话,谢纨纨也没动,两人保持着这样亲密的宛若一个人般的动作,直到马车回到安平郡王府。   外面有跟车媳妇请下车的声音,谢纨纨听在耳中,仿若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她现在的世界,只有叶少钧一个人。   倒是叶少钧动了动,对她说:“回去吧。”   谢纨纨看叶少钧脸色寻常的很,也放松的很,她不知道,叶少钧安抚了她的恐惧,她也同样安抚了叶少钧的紧张。   她那种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一个依靠的动作,安抚了叶少钧的紧张,他自然也有他的紧张。   既回到了府里,自然先要去长辈处坐坐,表示回来了,谢纨纨虽没有先前刚听到那句话那般面无人色,可多少还有点儿僵硬,沉默的很。   叫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今日这回门出了什么事一般,徐王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她也算控制的好的,只笑吟吟的问谢纨纨家里好,坐了一会儿就打发她回屋里去。   这边谢纨纨与叶少钧刚走,徐王妃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世子妃今儿回门这是怎么了。”   谢纨纨与叶少钧回到屋里,自然有丫鬟们上前来服侍更衣梳洗等,谢纨纨几次欲言又止,只是碍着这跟前这么多人,不好说,她现在的样子,真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楚楚可怜,仿佛被狮子摁在爪子底下的小鹿,因为还不懂事,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只得睁大水盈盈的眼睛看过来。   叶少钧纵然铁石心肠,对着谢纨纨也就软了,他换了便装,取下发冠,只用丝带系发,对谢纨纨道:“坐了一早上了,我们去走走。”   世子与世子妃住的枝园也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安平郡王府东北角流进来的活水,到了制月闸分为两股,一股就从枝园流过,自也有小山流水,亭台楼阁,两人携手往后头慢慢走去,有一处琉璃顶的亭子由小桥通往水中,四面空旷,只有一条来路。   叶少钧把人远远的留在外面,他也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抬头凝视谢纨纨的容貌,谢纨纨比江阳公主更美,可是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他熟悉的那一种神情,江阳公主紧张的时候,她会一直咬着嘴唇,好像忍着说话忍的很艰难似的。   当然,江阳公主的脾气,永远不是隐忍的那一种,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谢纨纨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先说话了:“你知道了?”   叶少钧点头。   毫无疑问,他又恢复了他的风格,说明他已经平静了情绪,重新掌握了事情发展。   可见先前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他明明是做好了准备才说的,依然有点儿失常。   谢纨纨这样想着,就轻松了不少:“你知道了什么?”   叶少钧眼中流露出笑意,她就是她,这样的状况下,她也不会放弃她惯有的强势姿态,不会轻易的被人制服。   叶少钧伸手去握住谢纨纨的手说:“不要紧的,你我是夫妻。”   谢纨纨一怔,然后她就放松下来了,是真的放松下来了。   她明白了叶少钧的意思,今日是成亲后的第三日,他当然不会是今天才知道的,可他依然娶了她,叶少钧并没有把她当成别的什么。   叶少钧说:“你其实并没有掩饰过。”   叶少钧记得在常蔓轩的第一次见面,记得每一次见面,谢纨纨没有掩饰过,她一直是江阳公主,她一直是她自己。   “不管你是怎么回来的,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叶少钧握住她的手不放,连着说这样几句,于叶少钧来说,简直是极限了。   “你不怕我吗?”这是谢纨纨最大的担忧,是以这一刻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当然不,从小你就只会保护我。”叶少钧说:“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宝儿。”   谢纨纨眼圈都红了,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可是叶少钧这样一句话,勾起她多少委屈多少艰难,她一开始在谢家的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她上一辈子没受过的委屈,这辈子短短一年,差不多都受过了……   可是……谢纨纨凝视叶少钧,这从小就熟悉的容貌,带给了她多少惊喜,她虽然经历了许多的委屈,却得到了最大的奖赏。   若没有这些,她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挑了驸马成亲,或许她经历不了委屈,可是却错过了他。没有得到过或许并不知道,一旦得到了,一旦经历了,谢纨纨已经无法想象错过他会有多难过。   所以谢纨纨虽然红着眼睛,却又展颜一笑,美的惊人:“我也很高兴我回来了,叶少钧。”   她以前从来不连名带姓的叫他,她叫他表弟,叫他叶少,叫他子乔,可从来不这样叫他,这会儿她却说:“叶少钧,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很高兴我经历了这些。”   谢纨纨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她得到的却是独一无二的。   叶少钧说:“我愿意知道。”   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个爱人分享她最大的秘密,谢纨纨心中长久的石头落了地,轻松的仿若要飘起来一般,两人的手紧紧握着,谢纨纨的脸上有晶莹的泪,可也有甜蜜的笑。   她本就如蜜糖一般,此时笑起来更甜三分。   谢纨纨说:“有了这些,我才成了你的妻子,所以我很高兴。叶少钧,以前我竟然不知道。”   谢纨纨当然比叶少钧的话多很多:“这些日子,我常常想着这些事,想着以前的事,想着如今的事,想的越多,越难以想象,若是没有这些事,没有你,我的日子会多么无趣,简直是白活了那些年。”   她摇摇头:“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以前我怎么就不懂呢?你明明那么好,我竟然不懂。”   她还笑着说:“以前我总埋怨你爹是个偏心眼儿,可如今我才明白,若是他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王妃,那做什么也不奇怪啊。”   “为了你,我宁愿我是谢纨纨。”她很认真的说。   这一刻,她的欢喜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她的容颜,也因此仿若有着莹光。   ☆、95   心悦之人说这样的话,纵然是叶少钧都难免目眩神移,几乎难以自持。   一时间哪里还记得正事是什么呢?   热恋中的人总是难以理喻,就连叶少钧这样冷淡理智的人也不例外,更何况谢纨纨这样随性的人,这样大的事,两人都难以说到正题上去。   后来,两人携手,沿着林间的小道慢慢的往前走了,谢纨纨才终于道:“你到底怎么确定的?”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叶少钧总不会单凭一句:“你就是你,我知道。”就解释过去吧。   这样的话,就是满心里都是甜蜜的热恋中的谢纨纨,理智上也不信的。   “很多事,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叶少钧说。   当然,言哥之子的事,才让他最终确认。   “我也调查过。”叶少钧道,谢纨纨怔了一下,立刻会意,她也是深宫中长大的,哪里不懂呢,也是因为她不怕查,所以才做出这样毫不遮掩的姿态来。   “九爷也问过我。”   “你怎么说的?”谢纨纨立刻紧张起来。   “照实说。”   有时候叶少钧真叫人上火,连谢纨纨也得恼:“说的什么?怎么查的还是怎么想的?”   叶少钧道:“九爷和我不同,我不能引导他。”   天家当然不同,谢纨纨明白,就是亲近如表兄弟,也会有所防备,若是让九殿下怀疑是叶少钧在谋划此事,麻烦就大了。谢纨纨叹口气:“母亲那里,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叶少钧说:“其实现在也不用急了。”   谢纨纨的处境已经大为改善,确实不用急,可是谢纨纨依然不能展颜:“按理说我是不用急了,可是母亲对于我的事,一直难以释怀,叫我怎么不急?若是母亲知道我回来了,就算什么也不能做,也总能欢喜一点。”   叶少钧点点头,却说:“若是你做了郡王妃,倒可以大胆一点。”   谢纨纨歪歪头,笑起来,郡王妃虽不如公主的品级,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影响力并无太差别,郡王妃既然毫无必要假装一个公主,那自然就是真的了。   没有人会拿郡王妃的身份来冒这样的奇险。   谢纨纨笑道:“父亲看起来康健的很,一时半刻我也做不了郡王妃了。还得另外想办法。”   这就是她生性中的大方所在,不会钻牛角尖。   “你想过办法了吗?”叶少钧自然也不会再说这个,便跟着转了话题。   谢纨纨苦恼的道:“我就烦恼这个,你说在随便那一家,母女间都有些私密的谈话,没人知道的,多么容易.可宫里不一样,再是关着门说话,也难保,你想想,那年的玉玺案,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叶少钧也很明了,景帝朝玉玺案就是一次大内泄密引出来的大案,连皇上肃清了内廷的谈话都能有人偷听了去,何况后宫?什么话漏出去了,什么话没漏出去,谁知道呢。   谢纨纨道:“我就总在回想以前说过些什么话,我想,不管有用没用,说的多了或许就有用了,是不是?”   “很是。”叶少钧也赞同这种做法,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也不怕谢纨纨跑了,便道:“常进宫去总是有用的。”   “对!”谢纨纨道:“说起来,明日王妃只怕就要带我进宫去请安了。”   新进门的世子妃,如今新婚三日已经过了,当然要进宫到各处娘娘跟前露个脸,表示一下新身份了。   这种事也确实没有一蹴而就的法子,谢纨纨见叶少钧也认为多进宫才有用,便知道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二日再不是新婚三日了,谢纨纨作为新媳妇,就要伺候婆母了,她头一日就直接叫了徐王妃院子里的管事妈妈来问了徐王妃的起居时辰,这一日一早起身前往王府上房,去给徐王妃请安,再一起去给郑太妃问安。   谢纨纨也不用挣婆母的好感,只管掐着点儿去,在门口刚好碰到叶少蓝,谢纨纨笑着招呼道:“蓝蓝。”   叶少蓝停下来回头也笑笑:“嫂嫂还在这里呢,我还打量嫂嫂早到了。”   谢纨纨笑道:“又没我什么事,我急着来做什么。”   叶少蓝深知这个嫂嫂与继母原是和普通的婆媳不一样的,倒也并不诧异,只与她携手进去。   这会儿徐王妃已经穿戴梳洗完了,叶少茗和叶少蓉也早到了,一人跟前一碗杏仁茶,叶少蓉见谢纨纨这个时候才施施然的走进来,自然不大舒服,刺她一句:“嫂嫂倒来的早。”   “是呀。”这种程度的挑衅,在谢纨纨跟前实在连搭理的必要都没有,谢纨纨只是笑着随口回了一句。   谁家的嫂子不是让着小姑子的呢?尤其是新媳妇,乍然到了新的家庭,面对原本就是家庭成员的小姑子,婆母的女儿,丈夫的妹妹,当然多少要讨好让着些儿,倒是少见谢纨纨这样的态度。   叶少蓉可是憋着气要来给谢纨纨下马威的,以前交手数次,叶少蓉惨败而归,其实知道谢纨纨不好惹,可以前是以前,以前谢纨纨是谢家大姑娘的身份,两人对等,跟如今可不一样。   如今谢纨纨是新媳妇新嫂嫂的身份,做小姑子的当然占了优势了。   叶少蓉见谢纨纨还是这样的态度,自然越发恼了:“嫂嫂是不知道咱们家的规矩么?这个时辰才来,倒要母亲等你了!”   “我这个时辰不对?”谢纨纨诧异道,随即便吩咐丫鬟:“商嫂子在哪里?叫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谢纨纨昨日问过商嫂子时辰的事,叶少蓉不知道,可徐王妃是知道的,眼见的女儿自找没趣了,原本不理睬这边的态度也就转了头过来:“有什么好问的,早些迟些能有什么打紧。”   谢纨纨正色道:“王妃宽厚,自然什么事都不计较,有没有规矩都不打紧,可我这做媳妇的,做人嫂子的,可不能没规矩不是?知道规矩在哪里,今后倒也安心些。”   她就是不依不饶的非要问,根本不给徐王妃和叶少蓉面子,上房的丫鬟看这样的场面,哪里敢有人去叫商嫂子,就是商嫂子这会儿要进来,只怕外头还有懂眼色的拦着她呢。   谢纨纨见状道:“这是不敢去叫商嫂子来吗?真是奇了,连规矩也不给我问一问,就是想说我迟了就迟了,想说我早了就早了吗?既如此,那我问一问王妃,今后我到底什么时候来请安才好?”   徐王妃这辈子也没料到最终会娶进来一个这样混世魔王般的儿媳妇,她那点儿不动声色的精致的眉来眼去,心照不宣,讲究脸面在这样的直接对敌之下早就溃不成军了,犹豫了一下才道:“今日这时辰是略晚了些,只怕去的迟了,叫太妃等着,反是不好。”   徐王妃终究是要维护女儿的。   谢纨纨听她这样说,便笑道:“既如此,明日开始,我早一刻钟过来可好?”   徐王妃骑虎难下,只得道:“也好。”   谢纨纨就笑道:“那妹妹们可记住了,辰时初刻。可不能忘了呀。”   叶少蓉占了上风,有点得意,正要奚落谢纨纨两句,谢纨纨已经吩咐跟着自己伺候的绿丹了:“你出去告诉曾崇贵,王妃跟前伺候的商嫂子在我跟前回话,当着面儿就敢撒谎,如今被三姑娘揭出来了,请曾管事照着府里的规矩处置。”   绿丹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就要往外去了。   叶少蓉不由的傻了眼。   那可是母亲跟前有体面的管家娘子,闹出这样的事来,就是自己不怕,那也没脸不是,叶少蓉就急的叫道:“绿丹回来!”   绿丹到底是丫鬟,又不是谢纨纨,三姑娘都题名道姓的叫了,自然不敢当没听到,只得停下来:“三姑娘。”   “她叫你去你就去,这府里到底是她当家还是母亲当家?”叶少蓉骂道:“再说了,是母亲要提早时辰的,怎么就成了商嫂子撒谎了?简直莫名其妙。”   绿丹是世子院子里的丫鬟,当然是谢纨纨叫去就去,叶少蓉这样无理取闹,谢纨纨只当没听见,见绿丹不敢回话,就笑道:“快去吧!”   叶少蓉恼的要命,跺脚道:“不许去!”   徐王妃见闹的这样,自然也是恼的,不过她是惯于端着的那一种人,再恼也不会高声说话的风范,便道:“行了,都别再说这个了,也该过去给太妃请安了,迟了不恭敬。”   谢纨纨只笑了笑。   徐王妃当先走,一边还道:“世子妃,你如今新进门,我原不想这会儿就教导你,只是如今做人媳妇,做人嫂子,终究不能如在家里一般骄纵,要懂得谦虚逊让,孝敬长辈,疼爱兄弟妹妹们,就是对下人,也不能一味苛刻,招人怨恨,要知道凡事多忍让,不要动辄针锋相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大家子的气派格局。”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了,又是骄纵,又是苛刻,又是针锋相对。不止是说今日,自然还有前儿打了杨婆子的事,只可惜这话是徐王妃说出来的,叫谢纨纨听了实在无关痛痒,谢纨纨随口应道:“是。”   徐王妃总算出了一口气。   叶少蓝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过来,谢纨纨回她一个微笑,好像真没啥事似的。   一时进了瑞安堂,众人都上前给郑太妃请安,郑太妃气色很好,她向来喜欢谢纨纨,对她招招手,笑着对她说:“你如今做了人媳妇了,可跟姑娘时不一样吧?”   谢纨纨就笑着坐到郑太妃身边去,笑道:“倒也还罢了,世子爷是极好的,就是有委屈我也不在乎了,就是有个事儿我要求祖母。”   徐王妃的心都提起来了,这个儿媳妇真是无赖的很,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什么事只管说。”郑太妃虽然不大会拐弯,到底还是知道徐王妃不喜欢这个姑娘的,做婆母的要收拾儿媳妇有的是办法,不由的就更要给她做脸面。   谢纨纨笑道:“前儿王妃给的杨嬷嬷坏了规矩,祖母做主打发了出去,如今我跟前缺个管事妈妈,我想着,求祖母疼我,把您跟前得用的妈妈赏我一个,可好不好?”   她看一眼徐王妃,笑道:“我跟前的人都不中用,我吩咐了传话,王妃没点头,竟不敢去呢。”   ☆、96   既然放话说了要把这个家给搅合了,谢纨纨就一定要给她搅合了,绝不会听信她那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格局气派。   格局气派这种东西,难道是放过那些无事生非的蠢货和欺上瞒下的奴才就有的吗?   说起来,谢纨纨还向来看不上徐王妃的那些气派格局呢,当然,这首先是庄太妃看不上,自然流露出来,谢纨纨心中就先有了印象了。   叶少蓉一听就知道坏了,这嫂子憋着劲儿来告黑状呢,可是当初就在郑太妃跟前挨过训,她不敢轻易说话,只看向徐王妃,徐王妃也头疼,可又不能不理,只得开口道:“世子妃这也太没规矩了,太妃跟前用的人,那是有定规的,怎么就敢开口要?杨婆子虽撵出府去了,府里自然另外打发人给你使,哪有往太妃这里来讨人的?”   又对郑太妃笑道:“若是谁跟前缺了人,看上哪房伺候的人就去讨,这府里哪里还有个规矩呢?母亲说是不是?”   谢纨纨早知道她肯定要糊弄郑太妃,并不纠缠这个,她嘴皮子利索,立刻就噼里啪啦的说起来,别人根本插不进嘴去:“我向祖母讨人可是有缘故的,并不是随便乱要人,祖母听我慢慢儿的说给您听”。   说是慢慢儿的说,谢纨纨说起来一点儿也不慢:“原是我因想着我是新媳妇,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今儿一早要去给王妃请安,总该有个时辰不是?也不能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吧?是以昨儿特地请了王妃跟前的管事娘子商嫂子问一问,平日里姑娘们都是什么时辰来请安,免得去早了打扰了王妃休息,去迟了不恭敬,祖母说是不是?”   谢纨纨连说带笑,压根儿看不出一点半点苦恼来:“我昨儿问准了,今儿一早照着点儿去,三妹妹就说我去迟了,我想要叫了商嫂子来问,可王妃不许,我又想着三妹妹自然不会哄我,便打发我跟前的丫鬟出去与管事说这商嫂子当主子面儿就撒谎,自该处置,偏三妹妹也不许我的丫鬟出去,那丫鬟不中用,果然就不敢去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我才想着,求祖母赏一个妈妈给我使,好歹老祖宗跟前的人,我也不敢真使唤,只不过在我跟前,今后遇到事了,替我出去传个话总是能行的吧。”谢纨纨简直一气呵成。   谢纨纨深知郑太妃是个直肠子,不大会拐弯,要跟她商量些算计的事,多半是不行的,可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事,却是刚刚好。   果然郑太妃立时就皱起眉来,问徐王妃:“世子妃说的,可是这样?”   徐王妃头疼的要命,这个儿媳妇,告起状来真是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只是郑太妃问了,她只得赔笑道:“哪有世子妃说的这样呢,其实只是一点儿小事,因三丫头比她来的早些,见世子妃来了,只不过随口问一句这会儿才来,世子妃就误会了,想来世子妃是新媳妇,怕人说她不恭敬,格外在意些也是有的。”   徐王妃只得极力把这件事往无心里说,“因不是什么大事,我又见姑娘们也都来了,怕耽误了时辰,母亲这里迟了不恭敬,才吩咐她们姑嫂都不要理会这件事的。”   谢纨纨就说:“王妃这样说,那我是不用请祖母赏人了?今后在王妃和三妹妹跟前,我吩咐人说话,能吩咐的动?”   徐王妃牙都要咬碎了,哪里还想理她?谢纨纨摇头晃脑的说:“哎呀,看来不行,祖母您老人家还是疼疼我吧,不然今后真有个什么事,我连句话都传不出来。”   “世子妃慎言!”徐王妃道:“怎可如此妄言揣测长辈。规矩何在!”   “王妃既没事,心虚什么?”谢纨纨道:“我可没揣测,今日我的丫头确实没把我的吩咐送出去,妹妹们都瞧着,算什么揣测!”   就凭一个婆母身份就想只手遮天,谢纨纨才想笑呢,叶少蓝淡淡的接口道:“要我说,嫂嫂还是不要请祖母赏人的好,得罪了母亲,你能有什么好儿?”   叶少蓝其实向来不和徐王妃正面冲突的,这会儿却好似换了风格,谢纨纨一边讶异一边笑道:“是么,那要怎么办才好?”   叶少蓝道:“就如先前那样,三妹妹说你来迟了,你就答应你来迟了,母亲说提早一刻钟,你就答应提早一刻钟,岂不是好?这样无非叫母亲训你不勤谨罢了。如今你不服气,非要问个水落石出,就算你这会儿问了不是你的错儿,回头另外寻一件事儿给你找补了,只怕比这多了几倍子,你还不知道呢!”   叶少蓝平日里确实是不声不响的,是个省事儿的,可真要肯说,照样口舌如刀,把徐王妃气的半死,可又不好在郑太妃跟前教训姑娘,只得说:“大姑娘这话奇了,我对世子妃做了什么,就叫大姑娘说我要找补?”   其实真是说揣测,叶少蓝这话才叫揣测,不过姑娘是娇客,又是先头元妃的嫡女,如今在郑太妃跟前,徐王妃还真得让她三分,是以就是有千般恼怒,也只得平心静气的问话。   叶少蓝微笑着道:“就这样,那就是我说错了,母亲如此宽厚,这真是嫂嫂的造化。我在外头这么多家都坐过,也少见这样宽厚的呢。”   这话才真把徐王妃给拦死了,叶少蓝明明白白的一句找补,把话揭了出来,今后别说徐王妃有意找补,就是无意的刁难,也要落人口舌了。   郑太妃当然不至于这样的话都听不懂,几人唇枪舌剑,她听明白了是徐王妃母女欺负新媳妇,便道:“世子妃新进门,又是头一次跟我张嘴,我这做祖母的,怎么好驳了你呢?我跟前管事的柳七律家的,是个勤谨的,就给你使吧。”   谢纨纨忙笑着站起来应了,那柳嫂子就上来磕头,郑太妃待柳嫂子退下去了,才教训叶少蓉:“世子妃是你嫂子,嫂子新进门,正该一家子和乐,哪有你这样无理取闹,刁难嫂子的,还不快去给你嫂子赔礼。”   有个谢纨纨,还加上个叶少蓝,此事是掩不住的了,徐王妃也就只得道:“你祖母说的是,今后你说话还得更谨慎些才是,快给你嫂子赔礼去。”   于是叶少蓉等着谢纨纨进门后的发难,再次惨败而归。   徐王妃当然不愿意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接着就说:“照着规矩,今日我要领了世子妃进宫去走走,见见各宫主子才是,不知母亲要不要也进宫去坐坐?”   郑太妃道:“昨儿得了帖子,今儿我娘家表妹要来,你们自去吧。”   徐王妃就应了。   郡王世子妃,原是有正二品诰命的,不过因谢纨纨有乡君的诰命在身上,未曾再次封浩,只照着品级装扮了,便随着徐王妃进宫。   进宫自然先去拜太后娘娘,可巧皇后娘娘和宫里几位娘娘都在太后跟前说话,见徐王妃与谢纨纨进来磕头,都纷纷笑着问候。   徐王妃虽出身差了,可这么多年来十分注重名声形象,广结善缘,在外头的名声算得上是贤德的,且这几年,因着娘家渐渐显贵起来,徐王妃在豪门贵胄间也是渐渐声名鹤起了。   虽不是人人都喜欢她,但这会儿看起来,太后娘娘就对她颇为亲热,给婆媳都赏了座儿:“我也想着你今日要带着新媳妇进宫来给我们瞧瞧,等你半日了。”   谢纨纨只管坐在那里静静的微笑,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是知道太后娘娘这个人的,心肠其实不坏,就是脾气不大好,耐不住寂寞,无风都想要搅出三尺浪来,且自唯一的嫡子,二哥哥去世之后,越发有些偏激。   庄太妃是一直受先帝宠爱的,所以这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庄太妃简直是一定的,然后喜欢庄太妃不喜欢的徐王妃那也简直是一定的。   徐王妃笑道:“叫太后娘娘惦记了,原是想早些来的,只是想着太后娘娘晨起是要礼佛的,怕来的早了扰了娘娘的虔心,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太后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笑道:“瞧把你会说话的,哪里就扰了我了呢。”   皇后就笑道:“安平郡王妃向来是最有规矩的,母亲就是想要王妃扰了您,只怕也等不到呢。”   然后皇后就转头对谢纨纨道:“王妃这样有规矩,你这做儿媳妇的,只怕就辛苦了。”   谢纨纨心中暗笑,她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皇后也不喜欢徐王妃呢。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来,徐王妃的心都提起来了,谢纨纨有多混不吝,她已经领教过了,尤其是今儿一早才闹了一回,谁知道谢纨纨心中还有没有怨气呢?这会儿当着帝国最高贵的几位妇人,要说出什么话来,可就难听了。   她多年来精心打造和维护的形象,就算不是毁于一旦,也自是不大好看的,可是如今是皇后娘娘在问话,徐王妃再着急,也不敢插嘴。   谢纨纨在这里,形象又大不一样了,她轻轻一笑,微微欠身答道:“母亲虽重规矩,其实只是严于律己罢了,对我们后辈,原是十分宽厚的,我刚进门,母亲就与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伺候的人是尽有的,并不用做媳妇的伺候婆母,只要一家子和和乐乐,欢欢喜喜的,自是比什么都强。”   她又笑着补充一句:“就是我今儿一早去请安,也不过倒了一碗茶奉母亲,母亲还说呢,你坐着与我说话就是,这么多丫鬟闲着呢。娘娘您瞧,这样宽厚的婆母,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有心孝顺,也施展不出来呢!”   当然,谢纨纨一向是伶俐的,又笑道:“也大约只有太后娘娘,能比母亲强了。”   太后娘娘听了笑道:“瞧世子妃这嘴,竟比她婆婆还会说话呢。”又笑对徐王妃:“你有个这样的媳妇,也是福气。”   皇后娘娘忙凑趣:“世子妃这话倒是真的,我原是嘴拙,满心里明白,就只说不出来,倒是叫世子妃替我说出来了。”   各宫娘娘自然纷纷凑趣,大拍太后的马屁。   徐王妃当然也笑着应了,只是心里牙都磨了好几回。   ☆、97   谢纨纨当着这些人的面,倒装的姑慈媳孝起来,如今她说了自己发话不用她伺候,回去又怎么能再叫她伺候了呢?   这可不止是徐王妃,简直是一切想要磋磨儿媳妇的婆母最有用的一招了,钝刀子割肉,又疼又长,而且完全符合礼法规矩,谁也挑不出错来。   张太夫人这一招就用的炉火纯青。   照着徐王妃的设想,当然不会放着这个招数不用的。   可是谢纨纨把这样一个好婆母的名声摆在了她跟前,徐王妃就是咬碎了牙,恨不能生吃了谢纨纨,她也不能不应。   徐王妃不能也舍不得拆穿谢纨纨的谎言,说自己没有不要她伺候。   她就只能笑道:“我原是想着,我们这样的人家,跟前有的是人,哪里用儿媳妇伺候呢,且这些孩子,在娘家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倒别委屈了才是。只要有那个孝顺的心,比什么不强呢?”   谢纨纨连忙抢着说:“母亲这样疼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皇后娘娘笑道:“我倒瞧不出你哪里不好意思了。”   谢纨纨只是笑,好像真不好意思似的,其实她只是不想轻易答话,因为她其实跟皇后娘娘不熟,当年江阳公主就不熟,如今谢纨纨就更不熟了,这位娘娘这熟稔的口吻到底是为着什么呢?   淑妃娘娘也跟着笑道:“郡王妃这样会疼媳妇,今后二公子、三公子不管上哪家求娶,人家也都情愿呢。”   “可不是。”贤妃娘娘笑道:“谁家做娘的不疼闺女呢?自然是情愿给郡王妃做儿媳妇的。”   一时说笑纷纷,真是叫徐王妃打落了牙齿也只得和血吞了。   说了一会儿,太后娘娘还没表示,皇后才说:“这也进来好一阵子了,寿宁宫太妃娘娘只怕早盼着世子妃去了。”   太后这才说:“到底有母女名分,自是不同的,你们也算是亲家了,快去吧。”   谢纨纨早坐的不耐烦了,可徐王妃不着急,依然坐在那里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到底还是要有礼数才是。”   又坐在那里扯了些闲话,才总算肯起身了。   谢纨纨懒得理会徐王妃到底怎么盘算的,她进了寿宁宫,宫女们纷纷上前恭喜乡君,她也预备了红封儿见人就发,银针谢了赏,笑道:“郡王妃和世子妃快进去吧,娘娘念了好几回了。”   进宫以来,谢纨纨都安安分分的走在徐王妃后头,到这会儿,她就有点儿忍不住了,匆匆的往里走,倒把徐王妃撇在了后面。   只不过这会儿在寿宁宫,是庄太妃的地方,徐王妃就是想要发作,也有点顾虑。   谢纨纨进门,先就叫了一声娘,十二殿下正在地上跑来跑去的玩儿,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嗒嗒的跑过来:“姐姐。”   谢纨纨笑着把他抱起来,小孩子长的快,十二殿下又长的胖乎乎的,这个时候抱着已经很吃力了,谢纨纨把他放到炕上站着,笑问:“有没有想姐姐?”   “想!”小胖子毫不迟疑的回答。   刚逗了一下弟弟,这会儿徐王妃也进来了,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庄太妃当然不像谢纨纨那样不稳重,笑道:“郡王妃免礼,看座。”   没人叫谢纨纨坐,她却自觉,亲亲热热的挨着庄太妃坐下,一边搂着十二殿下,问他这些日子做了什么,玩了什么,小十二得了九殿下给的小马驹,正是新鲜的时候,要拉着谢纨纨去看他的小马。   这完全是一家子的感觉,哪里像是认的母女,徐王妃再是跟庄太妃不对盘,可责任在那里,还是说:“世子妃还该给太妃娘娘行礼才是。”   闺女出嫁后携夫婿回门,确实是要给父母磕头的,这一回,谢纨纨就像在太后跟前的样子,特别乖顺的笑道:“母亲说的是,我一进来,见到娘和十二殿下,心里喜欢,竟就忘了。”   宫女早设下垫子,谢纨纨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庄太妃受了,又笑着对十二殿下道:“去扶你姐姐起来。”   然后招手笑道:“纨纨到我这里坐。”   谢纨纨果然笑着过去,跟小孩子似的,抱住了庄太妃的手臂。   徐王妃见这一副形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倒是庄太妃笑道:“这都嫁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婆婆回去只怕得教训你没规矩。”   谢纨纨笑道:“娘也太多虑了,我婆婆可不像一般婆婆那样呢,您不知道,先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我婆婆就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跟前不缺伺候的人,她老人家不用媳妇伺候,我空有满心的孝心,都没得地方孝顺呢。”   “瞧你说的什么话。”庄太妃嗔道:“要孝顺哪里不能孝顺,又不是日日端茶递水才叫孝顺,只要有那个心,哪里不是孝顺呢?郡王妃说可是?”   庄太妃是何等样人,哪里会不懂谢纨纨那点儿花招,知道她是捏准了徐王妃好名声好脸面的性子,把她给架了起来。   不过她当然不会拆穿她,只笑道:“郡王妃向来通透慈和,想必也是这样想的,才会这般疼你。”   在太后跟前都说过这样的话,徐王妃在庄太妃跟前自然也是咬着牙应是,就好像真的是她宽厚一般,庄太妃随口几句话,把她捧的高了,越发就下不来了。   庄太妃笑道:“太妃娘娘可好?也就未见她老人家出来走动了,当年我还在家里的时候,是常见到她老人家的。”   “祖母康健的很,就是上了年纪,有些懒怠动的,只在家里和孙女孙子们,外孙女们玩笑罢了。”谢纨纨抢着说。   庄太妃笑道:“太妃娘娘向来疼孩子们,当年我妹妹嫁过去,也常进宫来与我说话儿,没口子的赞太妃娘娘慈祥,待儿子媳妇们都是极好的,向来不用媳妇在跟前立规矩,只说孝敬不在这上头,我妹妹要进宫来,也不过是说一声儿就来了,太妃娘娘还总说,就是嫁了人,姐妹人伦总是在的,常说话总是亲厚些。”   徐王妃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当然只能笑道:“不止是顾家姐姐,就是我们,母亲也是这样教导的,如今我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庄太妃笑道:“我瞧着,也不单是学着太妃娘娘,郡王妃自来就是和气会疼人的,若不然,单是学,哪里学得到这样呢。”   还真是把她往高了捧。捧的都有点儿自降身份的感觉了。   听的谢纨纨都有点诧异的看一看庄太妃,只有小胖子十二殿下听不懂,低着头在摆弄一个沉香木雕的小马。   徐王妃颇为受用,她做了安平郡王的继室,在京城其实还是有点脸面的,可顾家人是不怎么拿她当一回事的,而后来,则大约是因为叶少钧叶少蓝,顾家人更是对她多少有些敌意,就是不当面怎么着她,可总是不大理睬她。   冷淡了这些年,今日突然这样和气温柔,还这样捧着她,徐王妃不禁有点儿受宠若惊,简直飘飘然了,忙笑道:“太妃娘娘这样说,倒叫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当然她其实也知道这是因着谢纨纨的缘故,又笑道:“世子妃是新媳妇,又懂事明理,知道孝敬,咱们做长辈的,可不要多疼着她些么?”   一对儿冤家对头,竟就其乐融融起来。   反是谢纨纨沉默了。   说了一轮话,喝了一杯茶,徐王妃便笑道:“还要到各宫娘娘跟前走一走,不好久留,娘娘若是舍不得世子妃,回头闲了,只管叫她进宫来说话。”   庄太妃点头称是,有点不舍的摸摸谢纨纨的手,谢纨纨却道:“也不过是走一走,待走完了,我再转回来陪娘用饭可好?”   这是当着面儿,庄太妃又征询的看向徐王妃,徐王妃当然就笑道:“这也是孩子的孝心,自是应当的。”   谢纨纨又拍拍十二殿下:“乖宝宝,姐姐想吃杏子酱卷饼,你帮姐姐去要好不好?”   小十二拍拍小胸脯:“好!姐姐等会儿回来吃!”   接下来的几处,谢纨纨都显得有点儿没多大的精神,只管听徐王妃说话,不过因着两处都说过那样的话了,徐王妃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处都标榜着自己的宽厚仁和,谢纨纨装的恭顺,低眉顺眼的只管附和,倒是皆大欢喜。   只不过走完了各宫,回了头,谢纨纨要去寿宁宫了,她就不是她装的那样了,压根儿不问徐王妃还去不去,只笑道:“母亲回家一路小心。”   又嘱咐跟着徐王妃的两个丫鬟:“好生伺候王妃回府。”   她有把握,徐王妃在宫里显然是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的,更何况,这会儿她还要去寿宁宫呢。   今日进宫就被谢纨纨算计了一回,此时徐王妃又见她这样不恭敬,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可谢纨纨并没有兴趣顾忌她的心情,做完这表面功夫,就往寿宁宫去了。   回了头,寿宁宫人也不多了,到处都安安静静的,这是庄太妃的风格,她向来不爱人多在眼前晃着,谢纨纨径直往里去,庄太妃站在窗边,斜签着身子靠着窗棂,望着外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纨纨心中酸楚的厉害,走过去,从后头抱住母亲,低低的叫了一声:“娘。”   ☆、98   庄太妃没有立即回头,只是笑一笑,声音倒是还平常:“这么快,没耽搁什么时候啊。”   “我心里难受,没心情。”谢纨纨道。   “傻孩子。”庄太妃觉得,把这姑娘当成宝儿来看待,似乎就很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转头摸摸谢纨纨的肩,笑道:“几句话罢了,又落不下什么。”   可是这是不一样的,母亲这辈子都看不上徐王妃,且因为身份缘故,加上妹妹是她先头姐姐的缘故,母亲不管是当面还是私底下,都能高高在上的看她,可没想到,有朝一日放下身段,竟然是为了自己。   谢纨纨自重生后,有惊恐,有委屈,有难过,有茫然,有彷徨,但因为她天性心胸开阔的缘故,她总是很快就振作起来,为自己挣下了今日的局面,可今日,实在叫她郁闷的很。   她接受自己成为谢纨纨,其实并不容易,身份上的落差之大,难以比拟,只不过也只能用‘事已至此’来安慰自己,也不是不能不接受。经历了那么多事,反而是今日,才是最感觉到落差的。   有女低三分,只有公主例外,若自己是公主,母亲根本不用说那些话,驸马一家也得时时把她捧着。   可如今,谢纨纨叹口气,眼睛里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是跪下来,伏在母亲膝上,一径的郁闷。   任性的还要庄太妃安慰她:“好孩子,快别这样,无非是几句话罢了,能怎么着。”   谢纨纨还是郁闷的说:“您明明就不该说,我能过好的。”想一想,她还说:“对别的人说也罢了,偏是她!”   倒叫庄太妃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纨纨任性固执起来,也真是一绝,别说庄太妃碰到她真任性的时候束手无策,就是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是帝王之威,也拿她没办法。   谢纨纨只管一径唠叨:“再说了,她那样的人,早就跟我结下死仇了,说几句话能管什么用,还得靠别的。”   庄太妃简直都无奈的笑了:“到底是婆母,天然就比你强,我说几句话,叫她知道我看重你,总多几分顾忌。”   “我不管,今后您再不能这样说了。嗯?”   谢纨纨抬起头来,大眼睛格外晶莹,看着自己的母亲:“嗯?”   “好好好。”庄太妃赶紧答应。   正说着,十二殿下哒哒哒的跑进来,在门口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乎乎的站在门口。   庄太妃笑道:“小十二快来羞你姐姐,这么大了还撒娇。”   小十二歪着圆脑袋想了想,跑过来扑过去,谢纨纨连忙接住他,小家伙说:“姐姐不哭,我给你带了好多点心!”   “嗯,卷饼也有。杏仁酱的,还有桃子的!”他还补充道。   “姐姐没哭。”谢纨纨也很认真的说:“是母亲哭了,姐姐安慰母亲呢。”   “真的吗?”小胖子疑惑的去看庄太妃,只见庄太妃还是平日那样神色平和:“哪里有哭,姐姐骗人!”   “母亲心里哭了,姐姐听见了,真的。”谢纨纨说。   庄太妃又无奈的笑了。   这种话,小家伙当然听不懂,只歪着头一脸茫然,谢纨纨觉得弟弟简直可爱的要命,忍不住去戳他圆鼓鼓的脸颊,十二殿下就把头藏在她肩上,咯咯的笑。   庄太妃道:“今日虽不是时辰,咱们自个儿也算是你回门,我打发人跟小九说了,叫他来一起用饭。”   来的不止是九殿下,居然还有叶少钧,谢纨纨颇觉意外,但欢喜还是有的,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九爷说了,太妃吩咐一家子用饭。”叶少钧道。   十二殿下似乎也常见到叶少钧,并不陌生,乖乖的叫表哥,叶少钧拿了一个长长的盒子给他,谢纨纨替他打开,是一把小小的弓,谢纨纨是不懂这些,只看到这弓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似乎很精细的样子。   十二殿下的小胖脸笑开了花,拿着就不肯放:“谢谢表哥。”   又去拉九殿下的衣服:“九哥九哥,带我射箭。”   这两年,不知道是九殿下长大了,还是因着姐姐去世,他做了大的那个,显然比以前更纵容小十二:“好,明日九哥得闲了就来接你。”   小胖子欢喜的直蹦。   九殿下随手摸摸他的脑袋,又对谢纨纨道:“我跟表哥说了,你们家若是有人仗着是长辈欺负你,就来跟我说,我替你动手。”   谢纨纨笑着看看叶少钧,对九殿下说:“不会的,叶少钧会护着我,他不会叫我受委屈。”   九殿下点点头,一脸冷峻。又递给谢纨纨一只盒子:“这是恭贺姐姐的。母亲说,我也该给姐姐添妆。”   谢纨纨打开来一看,是一张房契,真叫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刚满过十五岁,还是少年人的身形,比高挑的谢纨纨高不到哪里去,谢纨纨简直也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可是她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气,不敢乱摸。   庄太妃也笑道:“你弟弟说的没错,若是长辈,子乔只怕也不见得能周全,有你弟弟在,总是能震住。”   九殿下应道:“我快要有王爵了。不比他们家差。”   谢纨纨大喜:“真的?皇上要赐婚了吗?哪家姑娘?”   九殿下是秋天的生辰,眼瞧着过年就算十六了,婚事自然该有了,赐婚封王,名正言顺的很。   说到这个,冷峻的九殿下就不应声了,庄太妃笑道:“前儿皇后替她娘家表妹打听了一回,有两位大长公主府上也有点意思,另外还有几家,我也都瞧过了。”   谢纨纨瞅一眼她家弟弟,这么英俊又这么出息,当然要娶个顶好的姑娘才行,她搂着庄太妃的胳膊,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讨论起来,又说又笑,然后又老看九殿下,九殿下本来还正经的坐着,可叫她这么看来看去,不由的脸颊边缘有点发红。   谢纨纨简直手痒,又不敢捏,只得捏捏小十二。   小十二低头玩着那小弓,头也不抬,随便捏。   叶少钧在一边看着,知道谢纨纨的那点儿欢喜,可也不好当着九殿下就讨论的这样,便只叫了一声‘纨纨’,谢纨纨应声,笑对叶少钧道:“你也知道不成?”   叶少钧道:“九殿下封王爵,想来要奉姨母出宫奉养了?”   九殿下道:“这是自然,还有十二弟,自然也要随我出去才好。”   太妃随子出宫,这是有定例的,并不意外,谢纨纨很高兴,在宫里虽说也尊贵,供养极好,可到底还有太后、皇后,哪有出宫在王府做老封君来的舒展呢,谢纨纨便笑道:“这敢情好,九殿下娶了王妃,一起孝敬母亲,这就是母亲的福气了。”   庄太妃笑道:“这会儿说这个还早了些。”   谢纨纨一径欢喜:“也不早了。”   她已经开始盘算哪一处府邸会赐给九殿下做王府了,挽着庄太妃说笑:“九殿下向来喜欢疏朗,东边那一处,我看着好,就是太精致了些,只怕九殿下不喜欢,东南那里好是好,就是有一片杨树,若是那里,还得先砍了去才行。”   九殿下不耐杨花,遇到了会呼吸困难,谢纨纨当然记得。   叶少钧与九殿下都不是爱说话的,一直到用饭,都是谢纨纨在说笑,简直就如当年,庄太妃殿里骄傲的公主殿下,永远是最神采飞扬的那一个,言语热烈,一直是众人目光的中心。   用过了饭,谢纨纨才与叶少钧相偕回府,一路上她还在说:“想来想去,也找不出谁配得上小九。”   这种只有我家弟弟最好的弟控心理,叶少钧都懒得附和了。   只有谢纨纨还在那里盘算:“回头我还得出去走走,瞧瞧这些姑娘们。”江阳公主比九殿下大着四岁,自然熟悉的姑娘基本都比九殿下大,如今要瞧十四五岁的姑娘,她还真一点儿不熟悉呢。   叶少钧便说:“开了春就是春猎,只怕各家都会带家里的姑娘们去别院了。”   谢纨纨会意,如今皇室七八九三位殿下都长到了十五到十七岁的年龄,王妃之位空悬,过了这几位,十殿下是序齿之后去世的,排名空着,十一殿下才八岁,十二殿下四岁,都还早的很。   先皇的子嗣,是从四十岁之后开始稀疏的。   不过今上的皇长子倒已经十岁了。   谢纨纨在车上就盘算了半日,到了安平郡王府,在二门下车的时候,谢纨纨看见二门上有两辆别人家的马车,随口问道:“这是谁家来人了?”   叶少钧跟前的小厮早在二门上等着伺候了,此时忙回道:“舅太太带着几位公子小姐来了。”   徐家人?谢纨纨没兴趣,却也不能装不知道,她只是看了叶少钧一眼:“你去吗?”   叶少钧想了想:“我不去了,你就说我接了公事出去了。”   于是谢纨纨自己进去,她先回自己房里换衣服,石绿上来接着,谢纨纨道:“就你在?朱砂呢?”   石绿笑道:“世子妃才刚出去,朱砂姐姐就出去了,好像是答应了给谁花样子。”   自己这才进门几天呢,就答应了谁?谢纨纨颇为疑惑。   正说着,朱砂已经赶了回来:“我也猜着世子妃这会儿该回来了。”朱砂笑着,和石绿一起拿了衣服给谢纨纨换,谢纨纨道:“你倒比我走动还勤呢。”   朱砂笑道:“世子妃出阁前嘱咐我的话,我记着呢。”   谢纨纨也怔了怔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她知道安平郡王府不轻省,石绿又是个得过且过万事不上心的,是以才对朱砂说:“我原是答应了你,给你个出路,如今才带着你去王府,只是安平郡王府不比咱们家轻省,你还得多警醒些,若是我有个什么不得脸处,你自也好不了。”   谢纨纨相信朱砂是聪明人,为着她自己,自然也要巴不得谢纨纨好才是。这会儿听她这样说,便道:“怎么?”   谢纨纨知道,朱砂在永成侯府的时候,人缘就很好,到处都说得上话,其实也是因着这个,汪老太太塞了丹红进来的时候,就把朱砂给替换掉了,免得她碍事。   果然,朱砂笑道:“三爷房里的金簪,是个和气的。”   ☆、99   谢纨纨听朱砂这样说,也就知道了,她笑道:“你倒是来的快。”   朱砂笑道:“我明白,因金簪的娘家嫂子是我表哥家的远房表姐,我既知道这个,如今我到了这府里,也不好装不知道不是?自然要去见见,说两句话,也算今后有个照应,别的人那里,我是半点儿没去的。总不能叫人觉得我们这才来,就满府里窜遍了不是?”   谢纨纨会意点头,这个朱砂,她果然没有看错,用聪明人就这点儿好处,她很清楚怎么样做才好,而且她也不担心朱砂会对她不利,作为谢纨纨的陪嫁丫头,当然只有谢纨纨好了,她才能好,作为一个聪明人,肯定看得到的。   一时换好了衣服,换了两只首饰,谢纨纨就往上房去,堂屋里并没有人,大约因是娘家嫂子,并不是外人,一众人都在徐王妃平日里起居的左次间说笑,跟徐王妃一起坐在上头的,是个四十多岁年纪的贵妇人,满头珠翠,想来就是叶少钧前任未婚妻的母亲了吧?底下的椅子上一溜坐着四个姑娘,都是十来岁,大小差距不大。   叶家三个姑娘也坐在一边相陪。   谢纨纨上前行礼请安,徐王妃就笑道:“这是你大舅母。”   谢纨纨就上前叫舅母,谢纨纨知道这妇人娘家姓钱,出身显贵,是大长公主之女,只没见过,这会儿瞧她模样儿平常,还比不过徐王妃的美貌,且神色颇有点倨傲,上下打量了谢纨纨一番,示意丫鬟送上表礼,一支嫦娥奔月的金簪子,簪头不小,有点儿沉甸甸的。   可见是个富贵的。不过她出身公主府,其夫如今是一品大员,还是地方主政一方的总督,富贵自然是不必说的。   这妇人只对谢纨纨点点头,反转头对徐王妃道:“钧哥儿这媳妇倒是好个模样儿,就是看着弱了些,只怕不好生养。”   这人什么毛病!   谢纨纨在心里撇嘴,她当然没指望徐家人喜欢她,可张嘴就是这样的腔调,倒也奇了,这种亲戚的言语来往,谢纨纨毫无兴趣,如今见一回,知道这是个莫名其妙的长辈,也就是了。   谢纨纨站起来,这妇人一脸‘我看你能怎么样’的表情,等着谢纨纨的反击,她是知道的,这一回叶少钧得封世子,这里头颇有点谢纨纨的功劳。   而且,她也隐约知道点儿,自己家的这位姑奶奶,连同得宠的外甥女儿,都没在这出身普通的世子妃手里讨到好。   她就不明白,一个小姑娘,就是背靠庄太妃这个靠山,那也天高皇帝远不是?且再是靠山,她也不是庄太妃亲生的,靠的住也有限吧?   这都嫁到这家里来了,姑奶奶这婆母的身份,加上小姑子,难道还拿捏不住这样一个小姑娘?   她还没见过谁家媳妇有这样本事的。   这会儿这妇人张嘴第一句话就挑衅了,还端着长辈的身份,就等着谢纨纨怎么回话呢,她心中有无数说辞,句句话都能拿下一个后辈,没想到,谢纨纨直接就无视了她,对徐王妃道:“我刚回来,还没去给太妃请安呢,容媳妇先告退了。”   这妇人顿时一脸无数话都噎在了嘴里的表情,徐王妃竭力控制,可心里也不由的升起一股快意。   这个嫂子,真当自己天下第一呢,张口就说自己太软弱,连个儿媳妇都收拾不住,这会儿也叫你自己试试看。   叶少蓝也站起来笑道:“先前祖母打发我找的东西,我还没送去,嫂嫂等等我,我也一起去吧。”   谢纨纨果然站着等她,叶少蓝对徐王妃道:“母亲,我也先去一趟。”   就与谢纨纨走了出去,刚跨出门槛,帘子才放下来,叶少蓝就笑道:“巴巴的赶过来请安,反叫人说你一句。”   谢纨纨笑道:“一句话罢了,谁在乎,又不是金口玉言。我还白得只簪子呢,这样的好事,只管天天来说也行。”   听得叶少蓝一笑,说真的,自己真做不到嫂子这样的心胸。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刚好走出门,走到走廊上,经过左次间的窗子,这句话里头听的清清楚楚。   别的人倒也罢了,叶少蓉低头轻轻笑了笑,虽然不大显眼,还是叫徐大夫人钱氏看见了。   这位钱夫人虽然只说了徐王妃太软弱,可这件事到底捎带上了叶少蓉,叶少蓉又不像徐王妃那样的城府,瞧在钱夫人的眼里,就难堪的很了。   钱夫人就恼起来,说徐王妃:“你也太宽厚了,这样的话,既听见了,就该叫她回来才是。”   可是叫回来说什么?徐王妃还没说话呢,叶少蓉已经道:“嫂子,舅母请你回来有话说。”   外头丫鬟一层层的传话:“世子妃,舅太太请您回来说话。”   谢纨纨当然不知道里头的话,很有点莫名其妙,看了叶少蓝一眼,叶少蓝会意,对谢纨纨轻轻道:“这位舅母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   又是一个说一不二?谢纨纨觉得自己真倒霉,到处都是遇到说一不二的主母,还都跟她过不去。   唯一幸运的是,她的正经婆母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她独自走回去笑道:“舅母叫我做什么?”   钱夫人有点噎住了,看徐王妃一眼,徐王妃把嘴闭的紧紧的,这种事能说什么?   钱夫人道:“你刚才混说什么了?还不快跪下!”   谢纨纨压根不买账:“我说什么了?还请舅母明示!”   钱夫人把一张脸板的秋风黑脸的:“你说什么了你自己还不明白?还有脸问我?这等不恭敬,你婆母是个宽厚的,不计较你,我却容不得,我这个做舅母的,就要替我们家姑奶奶教你规矩。”   “哦?”谢纨纨都懒得笑了,回了一个字。   钱夫人见她这样的态度,越发恼了:“你既没学过规矩,我就来教你,既有长辈在上,就要恭敬有礼,自不能风言风语,言语轻佻,态度散漫,尤其是你又是长嫂,越发要自省自身,给你妹妹们做个表率,偏我瞧着,你今日言语行动都十分轻慢,很不恭敬,照我说,正该教导才是。”   咦,这妇人有些道行。   谢纨纨都没料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说真的,这番话说出来,就比徐王妃高明了。   她没有被谢纨纨两句话引入歧途,纠缠在到底说了什么不恭敬的话,倒是高屋建瓴,对她的行动态度发难,这种事,越是虚的越难反驳,若是言语斗嘴,一则她说话难听在先,反而理亏,二则,与小辈一递一句的斗嘴,就落了下乘了。   谢纨纨笑了笑,这位钱夫人,一来就拿难听的话挑起谢纨纨的不满,然后就拿她的不满发难,长辈指责你态度轻慢,你要怎么反应?简直无从抗辩。   这手功夫虚虚实实,很容易成功,只不过,她遇到的是谢纨纨,谢纨纨就笑道:“舅母说的是,我是长嫂,正该为妹妹们做表率才是。”   她就转头对着自家小姑子:“今儿你们也都看见了,今后你们出了阁,若是有什么不知所谓的长辈当面说你看着就不好生养,你们是晚辈,不好当面骂,只得当没听见,不理睬就是了。大不了在心里想,这什么毛病?明白了吗?”   她说虚的,谢纨纨就说实的,她可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种人,说完了谢纨纨回头一笑,依然不理睬钱夫人,只笑对徐王妃道:“母亲说可是?”   叶少蓉与叶少茗是见过这个嫂子的战斗力的,样子倒都还好,反是徐家的几个姑娘都露出点儿愕然的表情来。   钱夫人更是不由一怔,顿时脸都气白了,‘啪’的一拍桌子,声音都有点哆嗦的对徐王妃道:“竟有这样不懂规矩的媳妇,你还不掌她的嘴!”   谢纨纨一点儿不惧怕,依然笑着,对徐王妃道:“舅母的训我也领了,我先告退了。”   徐王妃还真是给架在了火上,都不知道该怎么着才好了,当着这么些姑娘的面儿,她没动静,那是不给自己娘家嫂子的撑腰,叫人笑话,可真要叫她掌谢纨纨的嘴,她也确实有顾忌。   谢纨纨有多混她是知道的,真要掌嘴,哪怕只有一巴掌,别人是藏着不敢见人,只怕谢纨纨敢带着伤进宫去,要不了半日,整个宫廷就都知道了自己娘家嫂子说世子妃不好生养,自己反倒掌她的嘴的事了。   凭着庄太妃的本事,要不了两日,满京城也就都知道了,自己多年来的名声,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了。   这就是气势的要紧了,谢纨纨之前的种种表现,早烙下了强势的印象,徐王妃就是身为婆母,不是道理上完全占优,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得谢纨纨要走了,徐王妃终于出声:“世子妃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也太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来人,送世子妃回房,送一本孝经过去,好生抄上十遍,也学学孝道。”   徐王妃实在是不能放着娘家人不管,自己在王府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如今娘家嫂子叫儿媳妇给顶撞了,自己若是一声不吭,脸面何存?   就是拼着事后叫郑太妃教训一顿,这会儿也不能不给娘家人做脸。   只是她还是不敢打,只得选个不伤筋动骨的法子,在孝字上做文章,算勉强说得过去。   ☆、100   因着叶少钧叶少蓝的关系,谢纨纨算得上是多年来与徐王妃打交道的,而以前打交道的时候,谢纨纨身后还站着庄太妃。   庄太妃不大干涉女儿的行动,女儿是公主,身份地位天然就优于其他女人,而且她还是受宠的公主,更是有可以肆无忌惮的资本,用不着压抑她的天性。   而且庄太妃认为,女儿生性善良正直,自己只需引导她更为合理的发挥这种天性就可以了,所以她不会阻止她去做什么,她只是进行适当的解说,告诉她怎么做更合理,而且,为什么这么做更合理。   十几年如长河一般的母女亲密的交谈让谢纨纨受益匪浅,而面对多年来曾面对过的徐王妃,谢纨纨此时更加受益了。   谢纨纨敢如此呛钱夫人,当然是因为她深知徐王妃那个爱惜名声的性子,决定了她会瞻前顾后,自己是吃不了眼前亏的。不过也是因为她深知徐王妃这个性子,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冒犯了她的娘家嫂子,徐王妃就是硬撑着,也要说两句话来撑脸面。   如今一切几乎无偏差,谢纨纨是有心把此事闹大的。   说了要搅的这个家不得安宁,就一定要搅合了,就是吃点儿亏也不在乎。   谢纨纨一点儿也没有恼怒的迹象,反是笑道:“舅母说我不好生养,母亲没有一句话驳回,如今倒说我的不是了,想来,这话是合了母亲的心意了吧?”   谢纨纨说话向来痛快,不给人留丝毫面子,横竖他们家也用不着像别的家那样,一开始还要互相试探,多少有些婆媳和睦的可能。   他们这可是在成亲前就连杀招都出过的了,她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呢。   徐王妃也恼了:“闭嘴!我到底还是你的母亲,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我为什么不敢说?谁不知道谁呢!”谢纨纨冷笑,又对钱夫人道:“舅母说这样的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有没有听到过!”   徐王妃就是有心理准备,知道谢纨纨是个无赖性子,此时也是给谢纨纨气的要命,叫婆子:“世子妃失心疯了,快把世子妃给我关到后头空房子去,败败火,清醒清醒。”   谢纨纨并不惧怕,只笑道:“母亲且想好,回头怎么收场。”   徐王妃气的心口不住起伏,几十年的风度都忘了,只叫:“快去快去!”   然后谢纨纨就被几个婆子围了上来,谢纨纨道:“往哪走,你们带路就是,别乱拉扯,当心回头挨打。”   到底是世子妃,这些婆子们知道,能不动手自然最好,反是客客气气的把她请到后头空屋子里,还有个居然端来一把椅子,请谢纨纨坐:“世子妃且委屈一会儿,回头王妃气消了自然也就罢了。”   虽说不敢违逆王妃,可对于世子妃,自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别说今后这王府终究是世子的,就是这会儿,真得罪的狠了,说不准也就做了炮灰了。   这会儿瞧着谢纨纨被带走了,徐王妃脸色难看的很,钱夫人犹自气的不住抚胸:“我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样没规矩的媳妇,真是气的我心口疼!不是我说姑太太,哪里能由着儿媳妇这样呢?就是咱们家不是肯轻易动手的人家,那实在不懂事的,该罚还得罚才是。”   其实徐王妃发作了这口气,心里头还是惴惴的,今日此事,谢纨纨虽举动无礼,可理亏的始终是自己这边,谢纨纨认准了要闹的话,还真有些说头,而且郑太妃向来就喜欢谢纨纨……   而且谢纨纨临去前也是放过话的,她那性子,无风还能起三尺浪呢,回头还不知要怎么闹。   徐王妃心里七上八下,对钱夫人的话都没什么心思答,只随口应着,底下几个姑娘个个都吓的不敢说话,倒是叶少蓉表情精彩的很。   先前钱夫人撒气,其实谢纨纨已经走了,徐王妃是想要息事宁人的,让钱夫人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反是叶少蓉不忿钱夫人,又巴不得谢纨纨倒霉,立刻就叫谢纨纨回来,照她想来,谢纨纨与钱夫人对峙,谁输谁赢都是一场好戏。   没想到,到头来,反是坑了她亲娘。   如今徐王妃不知道怎么收场,叶少蓉同样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交锋了几次,叶少蓉就是再讨厌谢纨纨,也是真不敢轻易招惹了。   随后,钱夫人打发几个姑娘随叶少蓉叶少茗去园子里说话了,她则几乎近半个时辰都是在说徐王妃没手段,脸太软,拿儿媳妇都没办法。   还谈起自己在家里的事迹,颇为炫耀媳妇柔顺孝敬,自然也教了不少法子,出了不少主意。   这半个时辰什么动静都没有,叶少蓝没转回来,郑太妃也没来,徐王妃心里越发提起来,总觉得有更厉害的在后头等着似的。   钱夫人直说到近酉时了,才算是满意了,很出了一口气,打发丫头道:“把姑娘们叫回来,咱们也该告辞了。”   徐王妃忙道:“嫂嫂用了饭再走吧,都这个时辰了。”   钱夫人道:“还是回去的好……”话还没说完,徐王妃院子里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在门口道:“王妃,世子爷领着人,打进来了。”   什、什么?打进来了?徐王妃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富贵尊荣一生,面对的都是精致局面,对上谢纨纨,已经是她见过的最无赖最粗鲁的局面了,这会儿还打、打进来了?   徐王妃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钱夫人,见钱夫人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徐王妃忙打发自己跟前的管事妈妈:“快去瞧一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心中慌乱的很,想一想,觉得这样都不行,又忙道:“回来。”她站起来,扶了个丫头:“不行,还是我去看看吧。”   钱夫人也坐不住了:“我也去。”   这会儿徐王妃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什么,胡乱的点点头,就跟着小丫头往前头去了。   刚刚从屋里走出来,台阶都才下了一半,外头呼喊声就越发大了,然后只见一群灰衣灰剑侍卫模样的人冲进来,碰见谁挡着路都只有一个动作,剑鞘抡起只管抽下去,有几个躲闪不及的丫头婆子挨了一下,顿时就滚在了地上。   一时尖叫哭喊,还有男人腾腾的脚步声,暴喝声,响成一片,院子里的小株花木,藤蔓之类被踩的一片狼藉,徐王妃瞠目结舌。   正不知道叫谁的时候,齐鸿飞跑了进来,杀气腾腾的喊:“快快快,搜搜搜,挨着屋子搜,关着的门砸开!”   总算来了个认得的,徐王妃连忙叫:“齐鸿飞,你这是在干什么?”她也急了,再不是以往那样叫世子爷之类,都连名带姓的叫起来。   齐鸿飞咧嘴一笑:“哟,舅母。”   然后扭头又叫:“两人一组,都散开来搜!一队去后头!谁拦打谁,不准打死了啊!”   那些人轰然应诺,又杀气腾腾的挨间踹门去了,明明是来找人的,可只见屋里有东西飞出来,甚至还有一把椅子直飞出来,差点儿就打到了徐王妃。   齐鸿飞随手挡开,又吼道:“手脚轻点儿啊,差点打到老子了!”   里头的人又粗声粗气的答应了一声。   徐王妃差点儿晕过去。   钱夫人自然也是认得齐鸿飞的,这会儿端出长辈架子来:“齐鸿飞,快住手!你这是反了天了,抄起你舅舅家了!”   齐鸿飞麻利的一躬身,也不知道他从哪条线上称呼的,叫了一声表姨:“您老人家不在家里玩儿叶子牌,也在这里玩儿呢?我什么都没干啊。”   还双手一摊,表示我连刀都没拿呢。   可他嘴里这么说着,手一挥,挥向上房:“这里也去几个人搜!动作轻点儿,别他妈跟砸房子似的!咱们舅舅家的古董都是御赐的,砸坏了砍了你脑袋也赔不起!”   身后几个看起来像是贴身侍卫的人略一躬身,齐齐掠了进去,里头立刻乒乒乓乓的,夹杂着丫鬟们的哭叫。   满京城都知道齐鸿飞是个混不吝的,可是混到这种地步,钱夫人和徐王妃除了气的发抖,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在这个时候,叶少钧的大驾才慢慢的从门口踱进来,瞧这院子里一片狼藉,还嫌弃的微微皱眉,站在门口就不肯往里走了。   ☆、101   他的目光刀锋似的掠过那两个一脸颜色不是颜色的妇人,连致意也没有,只问齐鸿飞:“找到了吗?”   齐鸿飞笑道:“刚进来呢,就快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后头有人喊:“齐将军,找到了。”   齐鸿飞封世子后,如今做了御林军的左统领,倒是不用换称呼,依然是齐将军。   齐鸿飞就喊:“找到了别进去啊,再把我嫂子给吓着!”   然后他又对叶少钧笑道:“不过我这嫂子大约也吓不着。”他是见识过的,这位表嫂气势惊人,从不退缩,他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家里女眷也多,破事也不少,明里暗里争斗从不停歇,可就没见过一个能有这位表嫂的气势的。   简直是英姿飒爽,而且还那么美貌。   表哥真是有福气。   叶少钧又瞧瞧这一片狼藉,眉头皱的更深,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进去了,徐王妃气的发抖:“世子爷这是在干什么!有话只管好好说!竟然纠集了外人打上自家门来了!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叫人家知道,咱们家竟就成了笑话了!”   她当然也想明白了叶少钧这是来做什么的,可是这也太不寻常了吧!谁家婆媳不和,做儿子的能带着御林军打上门来的?   叶少钧只看了她一眼,连冷笑都欠奉,就让人引着到后头接媳妇去了,齐鸿飞怪无聊的在院子里溜达,听到钱夫人恼的差点儿冒烟:“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你还不快去把郡王请来!”   齐鸿飞笑道:“舅舅在宫里呢,我先前还看到他老人家。”   他倒是不像叶少钧那般冷峻,谁说话都愿意搭话,横竖这活计简单的要命,闲着也是闲着。   钱夫人柳眉倒竖,她向来也没见过惫懒如齐鸿飞这样的家伙:“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简直胆大妄为,你舅舅家你也敢带兵进来,真是、真是……明日我定要去见你母亲!”   其实翻来覆去还是那两句话,对齐鸿飞来说,一点儿有趣的都没有,他笑道:“我娘也不在家,嘿嘿。”   他这样的态度,能活活气死人,不过也是实话,上次齐鸿飞怒而上折辞世子位,朝廷下旨申饬,在朝廷或许算不得第一等要紧事,可在齐家当然是轩然大波,老太太气病了一两个月,只说自己要气死了。   有皇后懿旨,安平郡王府名正言顺介入此事,很快,齐大姑太太搬出了齐府,到自己的别院另住,且不久就启程,前往江南了,听说是要去江南散散心,再去浙闽走走,若是有兴趣,或许还会去云南她兄弟处住一阵子呢。   好歹钱夫人也是京城有数儿的贵妇人,对齐家的事心中有数,才没说出来要去找他祖母的。   面对齐鸿飞的态度,骂他没用,打又不敢,这两人也实在无话可说,这会儿人找到了,各处搜查的人自然也都出来了,齐鸿飞轰道:“都出去都出去,外头列队,这里都是女眷,别吓着人家!”   又对徐王妃笑道:“没事儿了,您老只管回去安坐,不用送我了。”   真是能把死人都气活了。   然后他就溜达着出去了,徐王妃与钱夫人站了一站,都没有别的办法,依然还是进去了。   徐王妃咬牙吩咐自己跟前的人:“叫人去二门上瞧着,郡王回来了就请进来!”   钱夫人道:“我这辈子,连上在公主府,也没见过这样嚣张狂妄的儿子媳妇,这胆子也太大了,把这郡王府当了什么?”   又对徐王妃道:“你也要有点儿成算才是,他如今还只是世子,就这般不把你放在眼里,今后若是承了爵,你们娘几个,在这王府还有个站的地儿没有?”   “这话就是当着王爷也不怕说的!”钱夫人恨的咬牙切齿:“不过一个太妃的干女孩儿罢了,这动静连公主只怕都比不上她!”   说着话转进屋里,里头屋里还有三五个丫头媳妇子,个个灰头土脸,一脸惊恐,几间精致上房,简直是满目疮痍,地下滚着摆件,有张桌子也被掀翻了,瓶中插着的鲜花索性连瓶打碎,一地狼藉。   大约还有值钱物件被人顺手牵羊的。   徐王妃气的都发怔了,几个丫鬟畏畏缩缩的上来收拾,却被钱夫人呵斥道:“都下去,别收拾了!”   待人都下去了,钱夫人才对徐王妃说:“总要叫郡王爷瞧瞧,他的外甥都干了什么好事。”   徐王妃坐到炕边,不由的悲从中来,掩面哭起来:“我在这屋里二十年,到今日竟成了这样了……”   钱夫人坐在一边劝着这小姑子,简直义愤填膺,仿佛浑忘了,今日这事是怎么起的头。   谢纨纨第一次被关小黑屋,还颇觉得新鲜,并不大难熬,坐了半个时辰了,渐渐听着外头的动静,其实也不是不惊讶的。   这显然是叶少钧的手笔了。她虽然存了搅家的心,可也没料到会搅成这样。   叶少钧他……   谢纨纨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当然,还有甜蜜,满满的甜蜜,简直不可计数的甜蜜。   甜蜜的让谢纨纨又一次觉得她还是不那么了解叶少钧。   重生以来,谢纨纨换了身份,自然也就是换了与人接触的途径,可是这么久接触以来,绝大部分人依然与她曾经认识的一样,十分熟悉,就有变化也很细微,只有叶少钧不同。   她的臆测大部分都失效,他的举动总出乎她的预料,谢纨纨一直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叶少钧,可重生之后,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大约是因为他面对江阳公主的时候,总是和别的人不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叶少钧的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谢纨纨心花怒放,她笑嘻嘻的走到门口去,立刻就挽住他的手臂:“来的真快,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来。”   “当然是我来。”叶少钧说。   谢纨纨明白,叶少钧的意思是谢纨纨是他的媳妇,当然该他出头,谢纨纨笑道:“我是想着你夹在郡王和我之间,不大好办,你不来也罢。我原想着,关一关不要紧,祖母会主持公道,我也能出去喊喊冤,慢慢搅合呗,没想到,蓝蓝竟然找你去了。”   她是个心胸宽的,从那陋室出来,依然明媚,叶少钧又一次觉得上天待他真是不薄。   他说:“我吩咐妹妹的。”   谢纨纨想了一想,才想明白:“你吩咐蓝蓝,我在家里有事了就找你的?哎其实划不来,我一个人,对付她们绰绰有余了!加上你,反而又要顾忌郡王。”   “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叶少钧语气依然平稳。   好吧,谢纨纨承认,这一会儿,什么划得来划不来她立刻就忘了,叶少钧甜的叫她心悸。   人一辈子,总得做些傻事,才不枉这一辈子吧?谢纨纨寻思。叶少钧简直颠覆了她太多过往的认定。   为什么她以前一直以为,真正的爱情必然轰轰烈烈,美美的,甚至要惊天动地?   可如今,她面对一个冷峻的,话少的换个人就听不懂的家伙,平平淡淡的就嫁过来了,又没有抢亲又没有坠马的,居然叫她觉得比她所憧憬过的最美好最动人的爱情还好!   那些山无陵、天地合,到底能有多好呢?   谢纨纨转头看叶少钧的侧脸,越爱越爱,拿一百个来我也不换啊!谢纨纨在心里想。   两人踏过一院子的狼藉,回了自己的屋子,叶少钧跟没事人一样换了衣服,取了发冠,就坐下来喝茶,看着不知道什么机密玩意儿,谢纨纨坐在炕上,叫朱砂把自己的嫁妆册子取来,在那儿研究怎么收拾。   好像看起来也跟没事人一样。   不过很多人终究是有事的,这会儿离饭时也很近了,谢纨纨两页还没看完,就有丫鬟进来报:“王爷传世子爷去上房。”   谢纨纨把册子一搁,就要站起来,叶少钧伸手拦一拦:“你不用去。”   “你一个人去?行不行啊?”谢纨纨啰啰嗦嗦的说:“王爷脾气不那么好,又是亲儿子,会不会挨打啊?”   叶少钧眼中露出温暖的笑意来,居然伸手捏了捏谢纨纨的脸颊,轻声说:“闭嘴。”   谢纨纨嘟嘟嘴:“好吧。”   等叶少钧刚踏出门,就听到里头谢纨纨大声的吩咐丫鬟:“把我嫁妆里那瓶棒疮药找出来预备使。”   上房里的气氛就跟他们这蜜里调油的小两口完全两码事了,大约是郡王回来看过了,地上是扫干净了,桌椅上的碎片也都打扫过了,只是陈设还没补齐全,看起来有些不大顺眼。   徐王妃掩着脸只是默默的流泪,眼睛有些红肿,安平郡王脸黑的锅底一般,见叶少钧走进来,张口就道:“孽障!一点小事,你就敢调兵进府,今后是不是还打算弑父弑君?”   叶少钧平静的说:“回父王,这不是小事,王妃一言不合就把世子妃关起来,我自然担心王妃会害了世子妃的性命,王妃主持王府多年,不仅是世子妃,就是我,也调动不了府里的人,不得不从外头借兵进府。”   “胡说!”安平郡王越发怒不可遏:“谁家没有长辈教导晚辈的?哪有你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别人家也没有做母亲的,在成亲前就要谋害未来儿媳妇的性命的。”叶少钧依然平静的说。   ☆、102   徐王妃一震,哭都给吓回去了,连忙道:“世子爷你这说的什么话?那……那不是误会吗?”   那件事明明已经了结了呀!她已经连世子位都交了出来,叶少钧也答应了不追究,这会儿……竟然又提起来!   他……他!   徐王妃慌乱起来。   叶少钧道:“当日我说的很清楚,到底是一家子,我可以不追究,但不能再有这样的事。王妃今日所为,动手在先,我自然怀疑王妃对世子妃不利,既有前车之鉴,我调兵进府救世子妃,也是迫不得已的。”   安平郡王有点儿皱眉,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徐王妃哭着说:“王爷,我没有谋害世子妃之心,先前只是她当着嫂子,出言不逊,叫人看着,不是咱们家的规矩,我也只是想着打发她去静一静罢了。”   其实,从安平郡王到叶少钧,都不会相信这一次徐王妃会把谢纨纨怎么样,这府里这么多人瞧着,徐王妃能怎么样?   真要把谢纨纨怎么了,自然不会当着人这样大动干戈。   叶少钧这是跟着谢纨纨,要把这个家给搅合了,当然,他与谢纨纨不同,谢纨纨是看不惯这家子偏心眼,不喜欢她的叶少钧,不过叶少钧他自有他的理由。   安平郡王总算发话了:“既然是以前的事,那就不必提了。今日此事,王妃也有些莽撞。舅太太既说了这样的话,王妃就该正色驳回才是,再是长辈,也没有说晚辈这样的,世子妃应对虽不够客气,但倒是没大错。”   安平郡王看向叶少钧:“只这终究是家里的事,世子从外调兵,把家里打成这样,也太不应该了,念着你这是新婚,着紧世子妃,也是有的,今后断不可如此!”   “那今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安平郡王的话,并没有出乎叶少钧   的所料,倒是反问了一句。   “不管是你,还是世子妃,都可以来找我解决。”安平郡王道:“我会给世子妃安排护卫,这样你满意吗?”   叶少钧略微沉吟:“这样也好。不过世子妃的护卫,由我安排,父王只需要授予他们在府里的权限就可以了。”   叶少钧放心了,安平郡王对他虽然不太像一个爱护儿女的父亲,可是叶少钧意外的很了解他,或许是因着隔着越远的距离,看待起来就越冷静客观,叶少钧相信他父亲的果断冷静,他相信他父亲最看重的是什么,他也相信,只要父亲答应了,也就没问题了。   “好。”安平郡王回答的很快:“我希望你们能够收敛锋芒,现在局势看着虽然很稳定,可有不少事依然难以掌控,不要让人有机可乘。”   “是。”叶少钧应了:“若是没有人有意为难,世子妃与我都愿意安静的过日子。”   叶少钧迟疑了一下,说:“我是父亲的儿子,虽然不想承认,可我有些地方确实与父亲一脉相承,父亲有爱护爱惜王妃的心,儿子于世子妃也是一样的。”   话少的叶少钧还难得的补充了一句:“并不逊于父王。”   安平郡王没有理睬这句话,叶少钧说完了,也就行礼告退了。他得到了预想要得到的那些,很满意。   只有徐王妃完全怔住了,她与安平郡王相识二十年,早年的少年爱恋,后来的郎情妾意,生儿育女,她自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个男人,她知道他的好恶,明白他的感情,所以她在这个王府过的很惬意,很舒心。   徐王妃是自诩自己有手段的。   王府的侧妃、侍妾,多年来也偶有承恩有孕的,只除了当年的余侧妃有孕的时候,徐王妃刚进府不久,才生下长子,根基未稳,又有老王爷、郑太妃在府,没敢有大的动作,让她生下了庶女,其他人无一例外,或是流产,或是难产,总是没有留下子嗣。   从来没有过差错,一向顺利。   可这一次,她听到安平郡王与叶少钧的对话,终于隐约的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错的很离谱。   安平郡王没有留意徐王妃现在的神情,他只是想了一会儿,才对徐王妃说:“如今世子位已定,再无转圜,你就是与世子妃有仇怨,也不要再去招惹她。”   “你也不用担心。”安平郡王道:“你到底是王妃,名分在那里,他们并不想把你怎么样。就是今后我不在了,世子承爵王府,你也是老封君,这点儿心胸,世子还是有的。”   “我们的儿子们都有出路,这些我会安排,你只管放心。”他总算回头看着徐王妃没有半点血色的俏脸:“我与世子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世子妃,但这府里还是少生事端的好,明白吗?”   徐王妃心仿佛被一只手重重的抓住了一般,这个明白吗,竟把她吓的一抖:“是,我知道了。”   安平郡王又想了想,似乎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的脸色和语调都恢复到了徐王妃熟悉的那一种样子:“我去书房了,这院子你打发人收拾一下。”   徐王妃心有余悸,依然连忙应承。   安平郡王倒是笑了笑:“今日外头送了两盒宝石来,我回头打发人给你送来,你瞧着怎么分些给孩子们吧。”   这样一瞬间,那个熟悉的丈夫和慈父又回来了,可是徐王妃喉咙依然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眼见得安平郡王走出了院门,徐王妃跌坐在炕上,后背有点凉飕飕的,全是冷汗。   安平郡王进了书房,居然有一个年轻人在书桌前站着低头看公文的,看着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材颀长,眉目俊朗,一眼看去,居然与徐王妃的眉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有男子英气罢了。   这人听见安平郡王进来,就丢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看过来,打量了一下安平郡王的神情,就问:“世子说了什么要紧话?”   安平郡王并没有复述,倒是反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那人思索了一下:“我确实不知道,我在家里无足轻重,王爷是知道的,若是有人知道,应该是大哥。”   这人是徐家如今这一代最小的儿子,也是庶子,排行第七的徐明煦。   安平郡王道:“是当初你姐姐进言与我,封子乔世子位的事,当初我就知道王妃大约是有把柄落入子乔手中,不过没查罢了,今日子乔借此发难。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无关紧要,不过是子乔的借口罢了。”   “世子向来稳重,今日的举动,自不是无的放矢,王爷心中定然是明白的,如今看来,王爷与世子是已经谈妥了?”徐明煦问。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谈妥是什么意思,安平郡王道:“这王府终究是要交给他的,现在让他竖立威信也不算太早了,尤其是他的弟弟妹妹们要习惯畏惧他,总得花些时间。”   “王妃大约觉得是她的不慎才丢了这个世子位吧。”徐明煦短促的笑了一声,语气中不无嘲讽。   安平郡王点点头:“说来也好笑,这么多年来,我大约是没有真的把他当儿子来待,向来放任自流,可到了如今,不知不觉儿子们都长大了,反而是他最肖似我,王府传承交给他,也就能再保三十年了。”   叶少钧与他的谈判,并不像父子俩的对话,更像是利益交换的同伴,这一点,两父子都心知肚明,甚至徐明煦也可以想见。   徐明煦道:“世子心有丘壑,格局自现,大约也并不在乎王爷是怎么想的了,更妄论王妃。”   这话如此冷酷无情,可安平郡王毫无愠色,反是赞同道:“我也没有指望过这个,不过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觉得,子乔颇有些好处,还是像我的。”   “王爷这个时候才想要重拾父子之情,未免太晚了些。”徐明煦道:“世子只怕无意了。”   “我也没这个打算。”安平郡王道:“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他的父亲,只需有他的恭敬就足够了。而且,他对这王府终究是看重的,也就够了。”   安平郡王对叶少钧的评价,叶少钧当然没听到,不过就如安平郡王所说的,叶少钧虽没有他悉心教导,放任自流,却反而最肖似他,叶少钧在回屋的路上也在想,自己真是像极了父亲。   父亲对徐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叶少钧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能理解了,其实他们父子都是同样失而复得的,而最大的不同,其实反而是徐王妃与谢纨纨。   因着早年的经历,徐王妃其实是很自卑的,她拼命的想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完美,以此来弥补她曾经被人看不起的过往。   而谢纨纨则刚好相反,她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只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叶少钧走进门去,听到里头在长篇大论的说话,原来是谢纨纨叫了绿丹到跟前,问她有关徐家那位舅太太钱夫人的事。   虽说江阳公主应该叫她一声表姑母,但因丈夫不是京官的缘故,钱夫人以前也不在京里,是以并没有见过,只是近几年,徐家大老爷的儿女们长大成人,挑媳妇挑姑爷,娶媳妇嫁闺女,这位钱夫人才留在京城操持这些事。   叶少钧道:“你今后不必理睬她了。”   ☆、103   “咦。”谢纨纨不妨他进来,也顾不得听钱夫人生平了,连忙走过来拉着他看:“这就回来了?倒也快,挨打了吗?”   说的绿丹都在偷偷的笑。   见叶少钧毫发无损,谢纨纨还纳闷了:“你给王爷灌迷汤了吗?你这样忤逆的举动,这么走一趟就没事了?不大对劲啊。”   叶少钧看了绿丹一眼,绿丹连忙识趣的告退,叶少钧这才坐下来,谢纨纨倒了一碗滚热的茶来给他,叶少钧道:“我既说了是担心王妃害你性命,王妃自然就无话可说了,父亲也不追究了。”   安平郡王不追究,谢纨纨根本不奇怪,奇怪的反而是别的:“这事儿不是早说妥了吗?你这会儿又拿出来说?一个把柄,要用多少次呢?”   叶少钧简直好笑:“若是王妃就此罢休,当然我们也不追究了,可她以为此事完了,继续挑衅,那自然要说一说的。”   谢纨纨问:“那父亲怎么说的?”这可是大事!   “父亲应该是猜到了上回王妃进言为我请封世子的缘故了,是以说这是以前的事了,并没有多说,不过父亲说了,今后府里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去找他老人家说去。”叶少钧说起事情来,还是很是条理清楚的。   “真的找他?有用吗?”谢纨纨不那么了解安平郡王,不由疑惑的问。   叶少钧却很了解:“他会为你做主的。”   谢纨纨觉得无法理解。   当年的她再了解这一家人,也不过是个旁观者,进入这个家庭,也才第四日。   不过谢纨纨也并没有得到实践的机会,这一日的事情,无声无息的就过去了,上房重新整理过,看不出那一日的狼藉,谢纨纨每日照着时辰去上房定省,徐王妃大约是着实被吓到了,十分以礼相待,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而且也确实没有要谢纨纨立规矩,请了安,坐一坐,就打发她回去。   每日三茶六饭,都是厨房照着分例做了分送各房,自己房里用,居然就此相安无事了。   谢纨纨其实还不大满意这样的日子。   她可是立志要搅合了这王府的,如今徐王妃老实了,叶少蓉也老实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叫她怎么搅合?   她一直记得谢纨纨的无辜殒命,汪老太太已经得了报应,徐王妃也该有报应才对。   如今已经进了腊月,眼看要过年了,王府里颇为忙碌起来,各农庄要往王府送租子东西,要预备过年的祭祖,家里各房亲戚的走动,谢纨纨自己的嫁妆里头的庄子铺子也自然也要往这里送银子,谢纨纨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庄太妃什么都教了她,偏这些银钱利息之类的东西并没有教她,想来是想着她是公主,有的是人手可以打理。   当然没有公主降尊纡贵的自己亲自会经济讲价钱的。   到这会儿,谢纨纨还真有点儿抓瞎了。   她的嫁妆不少,郡王府下聘的价值二万三千两银子的聘礼,自己家里陪送的六千两银子嫁妆,庄太妃给了一万银子,小九给的铺子,另还有些零碎的各处亲戚给的添妆,比起公主的嫁妆来当然差的远了,可作为侯府小姐,真是比谁家都差不了什么了。   开始那两日,谢纨纨还发奋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嫁妆册子用功,到得后来,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不是那块料了,想来想去,谢纨纨又进宫求救去了。   娘说的么,遇事先自己想想法子,实在想不出来,就去找她老人家就是了。谢纨纨理直气壮的想,她确实自己努力了,也确实没办法呀。   腊月里,连寿宁宫也看着忙碌的很,廊下堆着些东西,正厅抱厦放着几个箱子,显见的是外头送进来的东西,院子里昨晚落的雪,扫了起来,堆成了两只雪兔子,这会儿又有点落雪了,兔子的轮廓显得有点儿模糊,风有点冷,不过带着不知道哪个侧院的腊梅,幽香随着雪飘过来,让人精神一振。   自嫁入郡王府后,谢纨纨进宫比在永成侯府更勤了,与一众人都熟悉,此时秦满正在院子里瞧着人点东西的数目,见她坐着小轿进来,一脸堆笑的小跑着上前来打个千儿,躬身伸手伺候谢纨纨下轿:“原是想着今儿世子妃多半进宫来瞧瞧太妃,偏瞧着下雪了,想着世子妃定是不能来了,没承想竟来了——您慢点儿,雪刚下,有点儿滑。”   谢纨纨笑道:“这下雪的天气,你不在里头烤火喝酒的,在这雪地里站着做什么,难道你如今还当这外头的差使?我一看,还吓一跳,还寻思我这没带银子,可怎么打发。”   “世子妃取笑奴婢了。”秦满小心的扶着谢纨纨:“说起来也确实不是我的差使,皇上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赏了年节的东西来,太妃娘娘吩咐收拾了分些出来赏出去,我瞧着那些人毛手毛脚的,怕人搬坏了,才出来瞧着,可巧还迎上了世子妃。”   没几步就走到了里头,谢纨纨穿的一身大红锦缎雪白狐狸毛的斗篷,耀眼的很,庄太妃在里头一眼就瞧见了,笑道:“纨纨来了?快进来,这里头更暖和些。”   谢纨纨在外头脱了斗篷才进去的,里头果然暖风扑面,还有水仙花的香气儿,庄太妃家常穿着件杏黄缠枝花的袄儿,比平日里都鲜亮些,笑盈盈的样子,比平日里看着的那般素净显得气色更好,简直像个小姑娘似的。   谢纨纨歪着头端详了一下,笑道:“母亲合该穿些鲜亮颜色,今儿我瞧着,就显着喜庆,这是有喜事吧?”   庄太妃笑道:“你弟弟的封号下来了,是靖王,皇上已经晓谕礼部了,正月里就下旨。”   果真是喜事!   靖王,那就是亲王爵了,未成年皇子封王通常都是郡王,或为国公,后或累为亲王,小九还没到十八岁,直接封了亲王,可见皇上恩重了。   谢纨纨笑着福身恭喜母亲,怪道淡然如母亲,今日都能见这样的喜气,银针端着一个大食盒进来,笑道:“娘娘的燕窝粥,世子妃也用一碗?”   另外还有四碟精致点心,里头有谢纨纨喜欢吃的龙眼窝丝糖。   银针双手捧了燕窝粥奉谢纨纨,笑道:“世子妃不知道,这封号昨儿个就知道了,今日还有一件喜事呢。”   “什么事?快说给我,也叫我喜欢喜欢。”   银针抿嘴笑,庄太妃才说:“虽说还没定,不过说与你倒是不怕,今日泰安大长公主带着他们家大姑娘进宫来了一回,那孩子我瞧过了,大方柔和,模样儿也好,是个好孩子。”   谢纨纨会意,这就是给小九挑的媳妇了,泰安大长公主的长女,身份上是够的,不过模样性子,谢纨纨就是以前见过,那会儿这女孩儿还小,也看不出什么来:“泰安大长公主在景帝爷的公主里虽不显山露水的,可这么些年,一家子都和睦,婆母驸马都敬重公主,就是几个嫁出门的姑奶奶也与公主好,显见得是个明白和气的,她教导出来的姑娘,想必是不错的。”   谢纨纨又想了想:“我隐约记得,他们家的大公子才十五六岁就到先帝御前办事了?”   谢纨纨不是十分关心朝政的主儿,这会儿想了老半天,才隐约记起这样一个人。   庄太妃笑着点点头:“你记性倒好。如今皇上也看重他,派到浙江去了。”   “浙江怎么了?”谢纨纨确实是不大关心这个的。   “皇上有意整顿海商吧。”庄太妃也不欲多说,就转了话题:“你倒也有闲,腊月里各家都算账呢,你也不理理你的那些?”   庄太妃这话一说,谢纨纨立刻叫苦连天起来:“可不就是为着这个,我才进宫来求您吗?您可得管我,不然我就麻烦了。”   庄太妃失笑:“我猜着了,你的嫁妆里头零零碎碎也有不少东西,你不会吧?傻了吧?找我要人来了,是不是?”   她娘今日真是跟自己生病前记忆中一样活泼了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谢纨纨拉着她娘的手就撒娇:“您可不能见死不救,怎么着也要挑两个人给我使。”   “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庄太妃轻轻啐她,又笑道:“你也不回娘家要人去,倒寻上我来?再说了,你们家那么多人乌眼鸡似的盯着,我赏人去,不是显眼的很么?”   “您快别提了,我娘家母亲原是挑了两个嬷嬷给我,我以前连见也没见过,原打量她们是来享福的,也没理会。没承想,前儿天津那边的庄子送东西银子来,我没空搭理——好吧,您别笑,我也没兴趣,就打发世子爷跟前的翠珠替我算了一回收着了,这两日,这两人突然勤谨起来,就是没事儿也往我跟前走几遭,我才知道,原来还打着这样的主意呢!”谢纨纨简直是在叶少钧跟前说话没人搭理惯了,这会儿说起来也压根不用人搭话。   她笑着说:“您知道,不过几万银子的事儿,能多要紧?我原没往那边想,还是我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有个灵醒的,悄悄儿的提醒了我一声,我才想起来,上回下聘的时候,不就闹过一回么?在有人眼里,这就不少了。我琢磨着,我再装傻个几日,就要上门来了。我这才想着,来求您呢。您好歹疼我一回。”   庄太妃笑道:“你们家的事,拖我下水做什么?你也说了,不过几万银子的事,我倒打发人去,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何苦来背这个名声,你娘家母亲眼望着,你给她些也就是了。你若是缺银子使了,只管来我这里拿就是。”   “那可不是就这么打发得了的。”谢纨纨道:“瞧这个打算,是整个都想搬过去呢!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银子,还不是瞧着这样偷偷摸摸算计的做派,我瞧不上眼,偏不想给!真是要银子,当面说了,一万八千的也不难。”   “话说的这样硬,你也不自个儿就办好?倒是理直气壮的叫我背黑锅?”庄太妃笑骂。   不过撒娇是谢纨纨的拿手好戏,庄太妃叫她缠不过,笑道:“好吧好吧,横竖我这个做娘的就是专职替你们背黑锅的!”   ☆、104   “嘿嘿嘿。”谢纨纨笑,她知道母亲肯定会出手帮她的:“果然是母亲最好。”   庄太妃道:“你们家如今还是徐氏当家,人多了也碍眼的很,我就打发一个人来罢了,横竖只几万银子的事,也用不着多大的阵仗,叶锦在你们家这么些年,也辛苦,让他们两口子出去做个小官儿,也算没白伺候一场。”   谢纨纨会意,调走叶锦,换个人来,多少算个理由,这会儿跟当初赏叶锦到王府的时间事件人物都不同了,自然就不是同一种处理方式。   这是庄太妃多年来深宫浸淫的经验了,谢纨纨想了想,虽然和她想的不一样,达不到搅合王府的效果,可到底也不好让母亲叫人说闲话,便应道:“也罢了,那就悄悄的吧。”   庄太妃失笑:“怎么着这么不足性,你还想怎么着?”   谢纨纨扁了一下嘴:“也没怎么着,就是想叫王妃不自在罢了!”她也不用庄太妃问,就道:“这鬼地方,没半点儿好处,偏起心来简直光明正大,看着可讨厌了,您说世子爷有哪里不好了?他们就瞧不上他!哼,他们瞧不上我们,我们还瞧不上她呢!迟早把王府给她搅合了!”   这腔调无赖的要命,他们我们的又说的乱七八糟,可庄太妃还是听明白了,因为以前,不止一次,她的女儿义愤填膺的对那个偏心的王府表示过不满,不过那个时候,江阳公主的说法是:他们最好得个气派的儿媳妇,才不管王妃那假模假式的样子,只管给她打的稀巴烂才好!   这会儿看着谢纨纨,庄太妃忍不住笑了出来。   坐了半日没见十二殿下跑进来,谢纨纨就问了一句,庄太妃笑道:“你九弟的王府已经定了,如今正在修葺,小十二知道了,非要去看看,今儿小九就带着他去了。”   小九也是惯弟弟的,谢纨纨笑着想。   过了两日,庄太妃给安平郡王世子夫妇赏年货,同时把曾经赏来的女官叶锦调走,重新换了个叫小雅的七品女官,在世子夫妇院子里伺候。   寿宁宫的女官黄姑姑来办的这一趟差使,她也是在太妃娘娘跟前伺候了上十年的了,知道太妃娘娘与安平郡王妃并世子妃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没想到这一回,徐王妃客客气气,半个多的字都没有,请了黄姑姑坐了,奉了茶,听了庄太妃的吩咐,就应了。   也不全是说话的事儿,要紧的是徐王妃的神情,似乎颇为漠然而不大关心似的,就好像这跟外头随便买个丫头似的,一点儿也没关系。   黄姑姑在心中嘀咕,这位王妃这是怎么了?不大像平日呀。当然她也不巴望着出事,见徐王妃省事,她也就跟着省事了不是?   送了东西,交了人,叫叶锦交割了差事,黄姑姑就回宫复命去了。   这个小雅,谢纨纨没见过,待她进来磕了头,谢纨纨赏了二十两银子,对她说:“你来做什么,太妃娘娘想必是吩咐过的,就不用我多吩咐了,就是里头的关节,想必你也清楚?”   小雅是个圆脸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此时脆声回道:“是,太妃娘娘吩咐过了。”   谢纨纨道:“这事儿不大,银子也不多,只是看着的眼睛不少,还得做个样子,我跟前有个丫鬟,是从侯府跟着我过来的,叫她跟着你学学,一则她也学些东西,二则,有话说了也好搪塞。”   小雅笑道:“正要向世子妃讨个人呢,这可巧了。”   谢纨纨就叫石绿上前来,石绿和朱砂是两码事,不是个十分求上进的,但可喜的是并不蠢笨。想来也是,就是在永成侯府,蠢笨的丫鬟也做不了房里的大丫鬟。   石绿只不过是心性单纯天真罢了。   谢纨纨现在把自己与叶少钧的饮食交绿丹管着,把衣物首饰的使用交给了朱砂,小仓库依然是翠珠掌管,如今正好打发石绿去学着算账管银子。   另有四个大丫鬟伺候起居,跟着出门,并值夜等,柳嫂子领着三个管事妈妈并大小丫鬟,几等的婆子们,管着院子里的大小事,连同世子的燕园往各处要东西,往各处送东西等,一应都井井有条。   第一件差事就是把谢纨纨几处庄子、铺子送来的银子收了,送来的东西,分出份子,往各处送。   宫里太妃娘娘处要孝敬,九殿下、十二殿下的就一并搁在一起了,既进了宫,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处都要孝敬,连同几位主儿,不拘多少,不能拉下了,顾家算是外家,自然也要送。还有谢家、侯府、几位叔父处,外家秦家,也都要挨着送。   另外还有交好的几位姐妹,不能送米面干货,另送奇巧精致赏玩物件等,林林总总,牵扯不少,又要考虑关系亲疏,又要合着身份,还要虑着人家送来的东西多少,十分考功夫。   谢纨纨当然相信母亲给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瞧着她年岁不大,怕略有些不周,不过回头瞧了一回,竟是十分妥帖,谢纨纨就放心了。   进了腊月二十,各处都开始挂灯笼了,府里连花树上都扎上了绸布做的绿叶和绢花,到处都喜庆的很,谢纨纨在炕上坐着,抱着个珐琅的手炉,正看着石绿拿东西给她看:“小雅姐姐说这个轻巧,样子又新,正好送姑娘们,叫我拿进来给世子妃瞧,回头正月里姑娘们来坐坐,才便宜。”   两盒十二根一排的缕空镶珠金簪子,花纹精致新巧,又不重,果然很合适,这里看了一回,谢纨纨就叫石绿搁在多宝阁上。又见小雅自己进来,后头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只长扁的木箱,搁在进门右手边的桌子上。   小雅笑道:“世子爷打发人送进来的,倾的一千个银锞子,每个一两,也有四喜的,也有如意的,也有吉祥的,预备给世子妃赏人。”   谢纨纨心中一动,叫了柳嫂子来问:“咱们院里如今丫鬟媳妇们每个月月例都是多少的?”   柳嫂子回道:“一等管事媳妇六个,是二两银子一个月,一等大丫鬟二十二个,都是一两银子一个月,余下的就是五百钱一个月的。”   这是把谢纨纨带来的嬷嬷和丫鬟都算成了一等的,谢纨纨眼珠子一转,对柳嫂子道:“我想着,大家伙儿都辛苦了一年了,这眼看着过年了,谁家都要置身新衣服不是?或是拿些东西回家里,也是瞧着出息了。我的意思,照着公中的月例,咱们院子里自己出银子,给每个人再发一个月月例,嫂子瞧如何?”   柳嫂子有点儿迟疑:“算下来也不过是四五十两银子的事,其实不是十分要紧,只是府里原没有这样的例,世子妃施恩了,府里别的地方伺候的人只怕有想头。”   不就是要这个想头吗?谢纨纨是存了心要搅合了这王府的,便道:“我知道公中没有这样的例,这也是我念着你们辛苦。是以这个银子,我们自己出了就是,嫂子明儿把名册拿来算一算,一共要多少银子,叫石绿兑给你,就小年那日发罢了。”   柳嫂子也只得应了。   燕园的动静实在叫徐王妃有点肝疼,简直没个消停。小年一过,各房各院,连同公中伺候的人都自然议论纷纷,尤其是低等的仆役,不像一等的那些媳妇丫鬟们有脸面,常有进项,一年到头就靠着那点儿月例,倒是越发羡慕的了不得。   都说能进燕园伺候,是命好。   当然,也都纷纷说世子妃虽年轻,可待人温柔和气,体贴下人疾苦,手里也大方,别说这回,就是平日里往燕园送东西,世子妃也总打发些钱或者点心之类。   这种赏钱其实是常有的,可架不住有年底双薪在那辉映着,也都成了世子妃大方和气的表现了,这些低等的仆役,大部分都是外头进来的,在京城底层群众中盘根错节,亲戚、街坊,在各家伺候差使或者送东西的都有,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牵扯。   所以叫谢纨纨没想到的是,她不过是想搅合搅合这个王府,倒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安平郡王府和气大方的世子妃’了。   当然,这是后话,要慢慢的才会显现出来,只是如今,谢纨纨听着府里的反应,深觉满意。   四五十两银子就能搅合一回,真划算!   不过谢纨纨还没高兴完呢,腊月三十这日早上,谢纨纨往徐王妃、郑太妃处走完了,回燕园用早饭。   她总觉得今日徐王妃的神情有点儿不同,似乎有点兴奋,又压抑着不叫人看出来似的,不过她今日很往谢纨纨这里看了几回,说话也比平日里温柔和气,总的来说,就是一种暗自欢喜的样子。   她有喜事还是怎么着?   谢纨纨觉得自己可闲了,没事尽琢磨徐王妃的鼻子眼睛,这还没自嘲完呢,四个小丫头端了食盒上来摆早饭,一起进来的,还有朱砂。   谢纨纨笑道:“你怎么当起这个差使了?”   朱砂看小丫鬟们把菜端出来就退下了,才一边布菜伺候谢纨纨用饭,一边轻声说:“有个事儿,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丽珠好像有孕了。”   ☆、105   咦咦咦?谢纨纨筷子悬在半空了:“你怎么知道的?”   谢纨纨回想了一下,不是很想得起丽珠的样子来。   她进门之后,除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和叶少钧房里原本伺候的八个大丫鬟,徐王妃又挑了十二个一等的大丫鬟来伺候,谢纨纨从来都对徐王妃抱有戒心,定然是先就认定了这些丫鬟里头,什么目的的都有。   也不会轻易让人近身伺候的。   朱砂倒是很淡定,完全像是在说这个点心做的不错似的:“因今儿是除夕,有些人要轮值,有些人告假回家去一日,不齐全,是以我们底下几个处的好的姐妹昨儿凑了二两银子,请厨房替我们做了一桌菜,晚上下值了聚聚,是那个意思。”   这进门才两个月不到点儿,朱砂就跟这府里原本的丫鬟们难舍难分起来了?倒真是一把好手呢。   不过想来朱砂是有意结交,别的丫鬟,说不准也有有意结交的?朱砂可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也是很显眼的。   朱砂接着道:“上菜的时候,别的也罢了,上了一道炖鱼,我就看见丽珠脸色变了,别过脸去,只说内急,就出去了半日,这么着我才想起来,先前坐着说话等人等菜的时候,桌子上四色小食,她就一直在吃梅子干儿。”   谢纨纨点点头,听起来是有点像,不过她瞧朱砂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说,就没急着说话,果然朱砂又道:“当晚我就留意丽珠了,只没有多大异样,不过后来我们行令的时候,跟丽珠同房住的芳珠换过来坐了我旁边儿,跟我说了半日话,抱怨她小日子不大好,总是早来,最后好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丽珠上个月也没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影响的。”   谢纨纨笑了笑:“你觉得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朱砂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觉得丽珠是在掩饰的,芳珠好像是特意来说那句的。”   谢纨纨也是这样想的,她说:“你是跟着我从侯府过来的,不管你做什么,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别人眼中,你始终是我的人,是以有些人有意想我知道什么,故意让你知道了,你自然会传给我知道,这种小花招,倒也不稀奇。”   “是。”朱砂道:“不过我想,有人有意要叫世子妃知道点儿什么,世子妃还是要知道才好,才能早做打算。”   谢纨纨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不管什么事,总得先知道。说起来,这丽珠芳珠,来燕园之前,都在哪里当值呢?”   朱砂显然是知道谢纨纨会有此一问,连忙道:“两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进府后都在姑娘们跟前伺候的,也是从三等慢慢做到一等的,丽珠在三姑娘跟前伺候过,芳珠在二姑娘跟前伺候的。”   谢纨纨又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这个丽珠的模样来,就对朱砂说:“这事儿我知道了,不用急,回头再说,今儿除夕呢,别闹出个什么事来才好。”   朱砂果然就不说了,伺候着谢纨纨用了饭,谢纨纨打发她走了,一个人坐在那里托着下巴想来想去。   瞧今儿徐王妃的样子,显然是有意要把这事儿透露给谢纨纨知道,她是觉得,这丽珠有孕是叶少钧干的,还是觉得就算不是叶少钧干的,叫谢纨纨知道了,也要怀疑是叶少钧干的,然后闹腾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是有根据的。   叶少钧与谢纨纨定亲前就有了外室,还生了庶长子,一个好色的名号是跑不掉的,谢纨纨耿耿于怀是应该的,所以一旦有自己房里的丫鬟有孕,谢纨纨要怀疑叶少钧是很顺理成章的。   尤其是新婚夫妻,别的事上都常互相护持,甚至连银子或许都不会格外在意,就是这样事上,常是格外有心的。   所以就算徐王妃拿不准这丽珠到底是怀的谁的孩子,她只管做个姿态顺手推一把,利用谢纨纨跟前的人,半遮半掩的做出有意透露给你,我好看热闹的样子,有沉不住气的大约就会怀疑叶少钧了。   不过这样按照常规做出的局,搁在不怎么常规的谢纨纨跟前,就没什么作用了。   谢纨纨眼睛转了又转,摸着下巴想了又想,正这个时候,外头一叠声的说世子爷回来了。   除夕连皇上都不干事儿了,叶少钧却一早说有事出去了,倒也不大久这就回来了,谢纨纨笑嘻嘻的迎到门口去,随手就挽了他的胳膊,笑道:“外头冷的很罢?快进来快进来,有好事儿跟你说。”   叶少钧看看她,这屋里烧着银霜炭,暖和的很,谢纨纨只家常穿了件薄薄的大红锦缎的小袄儿,脖子上一圈儿短短的白毛,倒衬的一脸红玉般颜色。   谢纨纨亲手伺候叶少钧脱下外头粘了雪的黑色貂毛披风,又把自己的手炉给他暖着,笑道:“我今儿听说一件事。”   也不等叶少钧表态,她就事无巨细的把丽珠这个事儿说了,叶少钧只简单的点点头。   谢纨纨笑道:“我琢磨了半日,王妃大约是打算诱导我猜想是你干的好事儿,你说是不是?”   叶少钧也只是很简单的点点头。   谢纨纨又笑道:“她倒是见不得一点儿缝儿,略有个机会,就想兴风作浪,就爱恶心我。”   叶少钧终于开口了:“因为她总落你手里。”   “嘿嘿嘿。”谢纨纨笑道:“说真的,我就爱看她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连叶少钧都失笑。   “这一回,咱们也给她搅合了吧?”谢纨纨笑道。   “嗯?”   谢纨纨是琢磨过的,她挽着叶少钧的手臂,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她想等着看我的热闹,我也等着看她的热闹去,你得找几个她不知道是你的人的人,有没有?”   叶少钧点头。   他只需要听这一句,就知道谢纨纨打的什么主意了,徐王妃想要诱导谢纨纨以为是叶少钧干的好事,谢纨纨则想要反过来诱导徐王妃以为是安平郡王干的好事。   谢纨纨笑道:“你别以为我成天闲着,我都打听清楚了,自从二妹妹之后,王府一共有七次侍妾或是丫鬟有孕的,不过有的难产有的流产,没一个养下来的,要说一回也就罢了,七回呢,说跟王妃没关系谁能信?”   安平郡王自然也是不信的,谢纨纨明白,安平郡王不是个糊涂人,要说糊涂人王府也不会这样,安平郡王只不过是不想理睬罢了。   像这个男人这样凉薄的,实在少见。   徐王妃既然把持的这么紧,那她对安平郡王可能让某个丫鬟有孕是有心理准备的,而且也是提高了警惕的。   谢纨纨道:“我想着,我们两个假装闹一闹,你就恼了,打发人去查,结果查出来是你爹干的,漏点儿似是而非的线索给王妃,也叫她疑惑疑惑。”   叶少钧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闹。”   “假装一下都不用吗?”谢纨纨高兴的说:“会不会不太逼真?”   嘻嘻,叶少钧连假装闹一下都不舍得!   谢纨纨果然是凡事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不过徐王妃除外,对于这个女人,她永远把她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叶少钧看着她,目露温柔笑意。   “咱们亲热一点,她反而更怀疑。”叶少钧说。   “嗯?”谢纨纨歪歪头,然后立刻就被叶少钧的歪理说服了:“有道理!叫她疑神疑鬼,觉得我是确认了不是你干的!”   果然,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谢纨纨又发挥了她浮夸的演技,虽然因郑太妃在府里,今年的年夜饭,在京城的两位叔父都带着一家子回来王府团圆,是以都是分男女各坐各的,谢纨纨不可能跟叶少钧一桌子秀恩爱,可谢纨纨进门就笑的比蜜还甜,目光时时看过去,甜的叫叶少蓝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徐王妃当然也看见了,她不动声色,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倒是众人都觉得这世子爷与世子妃可真是恩爱啊。   叶二老爷的夫人王氏是常在徐王妃跟前出入奉承的,这嫂子贤良,手里大方,时常帮他们,王太太多少知道些这位世子妃进门来的举动,她也是做了婆母的人,当然知道哪个婆母都不会太喜欢这样强硬的儿媳妇,是以这会儿她坐在徐王妃旁边,就小声评价了一句:“就是恩爱也要看看场合,到底是小家子出来的。”   徐王妃一脸不置可否,却又轻轻点点头。   王太太就知道说到徐王妃心坎上了,自然巴不得说得叫徐王妃喜欢才是,又道:“说起来这位世子妃也古怪着呢,先前琳丫头进来了,去给世子爷与世子妃请安,不到一盏茶时候就过来了,说是世子爷不在,瞧着世子妃不大喜欢的样子,不好多坐,怎么这会儿又欢喜起来了?嫂子瞧,她与四弟妹倒说的一脸笑。”   王太太的意思,当然是谢纨纨不大愿意理睬她这样的没什么出息的亲戚,只跟有出息的来往,可这话听在徐王妃的耳朵里,却叫她疑惑起来。   听这二弟妹的意思,先前她进门的时候,谢纨纨在自己屋里是不大喜欢的,如今叶少钧回来了,她却这样,是怎么回事?   徐王妃心里影着那件事,自然越发觉得古怪了。   ☆、106   徐王妃在心中有点疑虑,不动声色的看了自己跟前得用的商嫂子一眼,商嫂子自那日被谢纨纨叫去问了一回请安时辰,反叫谢纨纨借此闹了一回之后,她不敢怨恨叶少蓉,也就自然而然的怨恨谢纨纨了。   她恨的是明明徐王妃跟前这么多人伺候,谢纨纨偏挑了她去,做了炮灰,叫郑太妃叫去骂了一顿。   其实谢纨纨挑她去问,当然是因为她是徐王妃跟前的红人儿,闹起来不管板子打到谁身上,都合了她要搅合掉这个家的主意。   这会儿商嫂子在跟前伺候,见徐王妃使个眼色,自然心领神会,就往外头去。   徐王妃掌家十数载,就算面儿上的功夫,商嫂子也是去哪里都是有人问好说话的,要问个什么话也都容易。   这边略坐一坐,就摆上年夜饭了。   众人刚刚落座,自然是长辈说上两句话,就热热闹闹的开饭,这位王太太离谢纨纨三个座儿,隔着三个人都要问她一句:“世子妃家的大哥儿怎么没抱来呢。有一岁多了吧?我们都还没见过呢。”   这种当面打脸,揭人伤疤的事,叶四太太陈氏连同桌上几位姑娘,都不由的看王太太一眼,这位也做的太明显了吧。郑太妃也皱眉:“哥儿还小,你要看早不去燕园看,这会儿问什么?”   谢纨纨半点儿也没恼,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就算她明知道这婶娘问话是想要给她没脸,可是她还真没有那种感觉。   这孩子的来历不同,谢纨纨并不以他为耻。   见郑太妃替她说话,今儿又是大过年的,谢纨纨决定温柔一点,笑道:“是呀,一下晌午我们都在燕园呢,大哥儿也在我屋里玩,婶娘不说来看看,这会儿倒问起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婶娘是挂念大哥儿呢。”   最忍不住笑的,竟然是叶少蓉,她当然是愿意看嫂子吃瘪的,不过她心中其实也明白,这点儿言语挑衅,绝对放不倒谢纨纨,只是看她又会怎么回话而已。   这句话回的太妙,她是单纯的忍俊不住。   到底她这一辈子,也没有太多要忍的东西,是以克制力总要差点儿。   其他几位姑娘掌得住的,只略略侧头,悄悄的笑了一下。   叶四夫人陈太太也没想到谢纨纨这样口舌如刀,她不好笑,便低了头摆弄筷子,幸而自己并不用怎么奉承兄长嫂子,当然,也同样并不用奉承世子爷世子妃,单纯的看个热闹,还是很有趣的。   只有王太太脸有点发红,她就像许多人那样,没有料到谢纨纨回话会如此犀利而不留情面,在这些人的眼中,小姑娘、新媳妇,总是腼腆些,脸软些,拉不下脸,又顾忌名声,生怕别人说她牙尖嘴利,泼辣不贞静,是以对一些不是十分过分的言语,尤其是对着长辈,心里就是不喜欢,面上也就罢了,忍下来作数。   她就想端着婶娘的身份,给谢纨纨一个不大不小的没脸,以此讨好徐王妃罢了,今儿她正求了徐王妃,给她儿子谋一个差使呢。   可这会儿这个样子,谢纨纨这样厉害,又有郑太妃明显不悦,王太太喉咙里梗了一下,就默默的咽了回去,没再说话了。   反是徐王妃接话道:“既然你婶娘们都说还没见过大哥儿,世子妃打发人抱来给一家子瞧瞧也好。”   这里总共就两个婶娘,哪来的都?陈太太不干了,不背这种冤枉黑锅:“回头再看吧,要我说,这会儿都用饭了,又折腾起来,反是不美,且外头又冷,厅里有唱戏的,院子里又要放烟火了,别吓着哥儿,横竖一家子,常走动的,要看哥儿,什么时候看不得呢?大嫂、二嫂说是不是?”   这是不求人的,态度果然就不同,郑太妃便道:“老四媳妇说的很是,什么时候不能看?”   有太妃说话,众人自然就不好再说话了,谢纨纨更不理会,只管安坐,倒是王太太的大儿媳妇一直在婆母跟前站着伺候,舀汤布菜等,谢纨纨却坐着吃自己的,任凭丫鬟伺候徐王妃,她也机敏,见王太太很往她这里看了几眼,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纨纨就先发制人了:“大嫂子坐下来用一点儿吧,既到了咱们家,自有丫鬟伺候婶娘,你只管交给她们,也松泛一回。”   这位大少奶奶看着就没有谢纨纨机灵,听了反不敢动,王太太没想到谢纨纨还会率先发难,并不是等着自己发难了她再反驳,倒有点发怔,只有徐王妃淡淡的道:“世子妃,媳妇伺候婆母原是应该的,大少奶奶这也是一片孝心。”   真要论眼角眉梢的争斗,婉转中含着数层意思这种斗争方式,徐王妃还真是个中高手,短短一句话,没半个字说谢纨纨,可却叫人知道,谢纨纨从来没有这样应该过。   可惜这种精致婉转的格局,遇到谢纨纨这样的混世魔王,就有点儿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谢纨纨笑道:“原来是这样,前儿在宫里,我听王妃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有丫鬟伺候,娶儿媳妇也不是指望着儿媳妇伺候起居的。我才以为,婶娘家里丫鬟不够,大嫂子才要伺候婶娘呢,还想着咱们家这会儿有丫鬟,大嫂子原可以坐下来歇歇了。”   她笑着补充了一句:“原来这个跟丫鬟没关系,是婶娘摆给母亲看的排场呢。”   这话太有恶意了,徐王妃与王太太脸色都微微一变。   明明见谢纨纨没有在徐王妃跟前伺候,王太太又是在别人家做客,偏要自己儿媳妇在自己跟前伺候,说是示威还真说得过去。   而且……谢纨纨往郑太妃那边看,这里还有个婆母呢,王太太让儿媳妇在自己跟前伺候了,怎么她又没在郑太妃跟前伺候呢?   徐王妃和陈太太除先前摆箸安碟,上菜后坐下来也都没站起来。   很显然,全程伺候婆母用饭,这是王府从来没有过的规矩而已。   通透如谢纨纨,当然一眼就看出这里头的花样来了,所以谢纨纨才敢挑这个话儿,不然,儿媳妇伺候婆母,这是在哪家哪户都挑不出错的规矩来。   如今到了谢纨纨跟前,偏就叫她挑出错儿来了,还挑的王太太心中恐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谢纨纨歪着头对着王太太甜甜的笑了笑。心里冷笑:你要讨好徐王妃,那是你的事,只你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什么人,就敢踩着我去讨好她了!   王太太叫谢纨纨这样一说,还真不敢让儿媳妇继续伺候来,还得和颜悦色的道:“世子妃说的是,今儿这样好日子,一家子都喜欢,你也只管坐下,才是一家子的意思。”   这一晚的年夜饭,叫谢纨纨这样来了一出,再没有人敢轻易挑衅了,但凡有心思的,都老实起来,接下来算是好生的用了一餐。   谢纨纨的战斗力除了叫叶少蓉不敢轻易招惹以外,现在连亲戚也不大敢招惹了。   初三的那日,谢纨纨正式把大哥儿接到自己房里抚养,苏氏的事闹出来退婚风波,后来还是谢纨纨说了,孩子总得要有母亲养着才好,如今暂让苏氏养着,自己嫁进来之后,再处置苏氏就是。   谢纨纨十一月初八进门,已经是残年了,也就没立即打发苏氏走,只与她谈了一回,问明白了她的意思,叶少钧在外头安排妥当了,过完年再走。   苏氏本就不是言哥的结发夫妻,不过是通房丫鬟罢了,是以不愿守着,愿意嫁人也很平常,谢纨纨也不为难她,叶少钧在酉阳寻了一户人家,家境贫寒,只有几亩薄田,当家人老实,妻子早逝,一直没有续弦,拉扯大三个儿子,与邻里都处的好。如今就把苏氏说给他的大儿子。   叶少钧打发人买了二十亩田给苏氏做嫁妆,那家子已经欢喜的了不得了,谢纨纨又给了她二百两银子防身,允她把自己的首饰衣服都带走,于初三一大早,就坐车去了酉阳。   大哥儿早上没见着娘,哭了两回,不过熟悉的乳母还在,倒也用不了多久就哄好了,自己爬在炕上,搂着个香香的柚子玩儿。   谢纨纨坐在一边看他。   小家伙养的胖乎乎的,冬日里穿的又多,小熊一般,爬都费力,他的眉眼还看不出像言哥来,大大的圆眼睛十分黑亮。   近午饭的时候,叶少钧回来了,熟悉如谢纨纨,一眼就发现他的脸色有点儿古怪,叶少钧坐下来,随手摸了摸大哥儿的头,大哥儿好奇的看他一眼,见他只摸了摸,并没有继续逗自己,他也就不理睬了,继续滚柚子。   谢纨纨说:“有什么事?”   叶少钧脸色越发古怪了,似乎在考虑措辞,谢纨纨笑道:“怎么回事?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叶少钧这才说:“前儿你说的那个丫鬟。”   “怎么?”谢纨纨道:“难道还有别的古怪?”   “真是我爹的。”   “啊?”谢纨纨傻眼了,这假戏真做做成真的了,可怎么办才好?   她院子里的丫鬟有孕,竟然是郡王干的好事,谁想得到呢?谢纨纨下意识就追问一句:“真的?”   ☆、107   对谢纨纨这种质疑自己办事能力的言语,叶少钧理都不理,谢纨纨大概也没指望他理。   她只是太讶异了,下意识的就问了这一句。   谢纨纨定一定神,才终于问到正经的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叶少钧不是说书的人才,就吩咐:“小刀在外头呢吧,叫他进来。”   外头一叠声的叫小刀,很快就进来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剑眉下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十分英俊挺拔,谢纨纨一见就乐了:“哟,刀爷,你这阵子没在京城呢?”   简直叫从来都战无不胜的小刀摸不着头脑。   叶少钧暗笑,小刀当然不认得谢纨纨。   现在除了自己,就没有人认得她了。   小刀比叶少钧大两岁,从叶少钧的母亲去世起,顾老太爷就送了他来,做了叶少钧的小厮,因着这个缘故,小刀虽然也算是这个府里的人,但徐王妃并不敢轻易动他,渐渐的,他和叶少钧一起长大,就直到如今了。   有这样的缘故,谢纨纨当然与他熟识,算得上小时候一起打滚过来的,谢纨纨与叶少钧淘气,从来都少不得小刀望风,小刀在叶少钧跟前有体面,底下新来的,或者外头的人,也有尊称他刀爷的,是以有时候谢纨纨也会戏谑的叫他一声刀爷。   不过这会儿她一叫,小刀连忙道:“不敢当世子妃这样称呼,只管叫我小刀就是了。我旧年就去了山东,过年才回来的,还没来给世子妃磕头,还望世子妃恕罪。”   一本正经的刀爷,叫谢纨纨都暗笑,她回首看了叶少钧一眼,同样看到他的笑意,谢纨纨就道:“你们世子爷请你来,是叫你跟我说一说丽珠的事,你知道的,你家世子爷向来不耐烦说话,问一句说一句,菩萨也要上火,还是你跟我说说吧。”   小刀早听同僚说了世子爷娶了个满意的要命的世子妃,爱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见世子妃这样的腔调,果然在世子爷跟前随便的很的,更不敢怠慢,忙道:“原来世子妃是问这个,我刚好知道些。”   小刀道:“这个丽珠原是三老爷跟前马姨娘的侄女儿,是王府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府里的,她原在三姑娘院子里伺候的时候是二等丫鬟,管着院子里一些事,平日里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十月中的时候,三姑娘打发人送点心去给王爷表孝心,也不知怎么的,这丽珠原不该当班的,偏接了这差事,也不知怎么的,那日王爷偏又喝醉了,就这么阴差阳错起来。”   “唔。”谢纨纨点点头,当然听明白了,哪个府里都有肯上进的丫鬟,这个不奇怪,男主人收用个把丫鬟,也是寻常事,关键是后续问题。   谢纨纨笑道:“后儿郡王爷没动静?”   小刀道:“没有。郡王妃也并不知道,后来满府里挑人要送来燕园,倒是挑中了丽珠,一则,丽珠的娘如今也在郡王妃的院子里管着浣洗那一块,二则,丽珠模样儿在丫鬟里头,算得上一等的了。”   这样一说,谢纨纨就想起来,徐王妃送来的十二个一等的大丫鬟,别的都不论,模样儿倒是颇有几个不错的,放在别人家,妥妥的是给儿子预备的通房。   不过这也是,谢纨纨失笑,徐王妃这也是预备给叶少钧收用的嘛,谁知道叫他爹捷足先登了。   这样一想,谢纨纨差点儿就笑出声了,她原本就长的甜,此时忍了笑,眉眼却是弯弯的,嘴角两个酒窝深深的,越发甜蜜可人,叶少钧一看,几乎都可以想见她在想什么了。   谢纨纨对叶少钧道:“你是怎么个意思?”   她也不避小刀,叶少钧当然也不避,慢吞吞的说:“我原想着,既是父亲的血脉,当然禀告父亲做主即可,不过……你若是有别的打算,就听你的好了。”   谢纨纨一笑:“我觉得,难得父亲老当益壮,这又是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出个意外也叫人难受,咱们只管养着她就是了,至于王妃那边嘛……”   “嘿嘿嘿。”谢纨纨停住了,这样一笑,叶少钧就知道她有鬼主意了:“咱们只管虚虚实实。”   谢纨纨道:“我猜,王妃就算怀疑了,她也不好意思来问我!”   谢纨纨见小刀只管站在一边不吭声,便笑道:“你审了这丫鬟,知道的人可多不多?”   小刀双手乱摇:“不是我审的,真不是我审的!”   谢纨纨扑哧一笑:“至于吗?吓的这样,我跟你说,你想想,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叫世子爷的人审了她一回——别害怕,我没说就是你审的。然后呢,我也不恼,反倒叫人特意腾了一间屋子,叫她住着,免了她平日的差使,还打发个小丫头伺候她。”   谢纨纨天生就有那份儿捉弄人的机灵:“你说王妃知道了,会怎么想?”   小刀有点儿迟疑:“王妃掌管王府,若是有疑虑,只管打发人来叫她去问,也就是了。”   “王妃小眉小眼的,惯于在私底下动作惯了,肯定不会打发人来问,只会拐弯抹角的叫人打听。”谢纨纨向来看不上徐王妃那点子小家子气。   做什么都下意识偷偷摸摸的。   小刀听这位世子妃这些话,简直是说不出的似曾相识!   叶少钧只在一边闲闲的听着,并不理会,这对他来说,实在并不是大事,小刀瞧他一眼,见叶少半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道:“照我看来,有大哥儿比照着,或许是世子妃贤惠所在。”   “咦,说的对呀!”正好大哥儿在这里玩,谢纨纨倒是得了提醒,当初大哥儿的事,自己就没闹过,别人不知道缘故,说不准真以为她不会闹。   谢纨纨可不想叫徐王妃舒服,便笑道:“我知道了,那你得帮我散散消息,来来来刀哥我跟你说,你这样那样……”   论捉弄人,小刀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好容易才道:“这种事,世子妃打发屋里的姐姐们去做,反是更好些吧。”   他一个大男人,叫他去传闲话?   谢纨纨笑道:“我这边自然也有动作,不过我知道你家世子爷不少人手都交给你的,你少推脱。”   小刀十分无奈,只得应了。   瞧这事儿说完,小刀也不敢在这内室久呆,就道:“既如此,我先下去了。”   谢纨纨笑道:“急什么嘛,来喝杯茶,说说话儿嘛。你跑去山东做什么?世子爷给的差使?你母亲可好,眼睛好点儿了没有?你妹妹呢?对了,你成亲了吗?你今年二十一了,也该娶媳妇了啊。”   小刀一脸惨不忍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闭紧嘴。   他平日里其实也不是木讷的人,在外头办过这么许多事,也是十分长袖善舞之人,只是平日里对住的都是男人,这会儿对着的不仅是女人,更是主母,还是陌生的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成这样的主母,小刀怎么寻思都不好说话,只得闭嘴。   还是叶少钧救了他:“行了,你去办你差使去吧,别理世子妃了。”   小刀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了下去。   谢纨纨见叶少钧拆她的台,不由的嘟嘟嘴,然后又笑了,往他身边靠了靠,又习惯性的挽着他的胳膊。   这是谢纨纨习惯的动作,她总爱这样挽着自己亲近依恋的人,然后动不动就把头靠在人家的肩膀上,格外爱娇。   可是以前的她个子娇小刚刚好,如今她这样高挑,靠她母亲是不行了,变成了叶少钧刚刚好。   谢纨纨笑道:“你也该给人家小刀说媳妇了,我记得他比你大两岁呢,你都成亲了。”   叶少钧道:“他不想。”   “为什么?”谢纨纨奇怪了:“虽说底下人成亲迟,不过也没有说不想的吧。”   大户人家用的下人,丫鬟们常是二十过后才或是配小厮,或是恩典自行婚配,小厮就更略迟,只看各家的规矩,二十四五也是有的,急是不用急,只是叶少钧的说辞有些奇怪。   叶少钧迟疑了一下,放轻了声音:“你以前没有听姨母说过吗?小刀并不是寻常来历。”   “没有。”谢纨纨老实的说:“从来没有说过,只不过我记得娘对小刀也有点儿另眼相看的,他每回跟着你进宫娘常赏他东西。”   叶少钧意外:“你竟不知道?我见你对他也和气的很,还以为你是知道的。”   “那不是爱屋及乌吗!他可是你的人!”谢纨纨说起甜言蜜语来显然与叶少钧不是一个风格的。   叶少钧果然露出笑容来:“这事是外祖父的手笔,说起来我也不太知道他的具体来历,只知道他父亲是有来头的,而他母亲的死有内情,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我问过一回,他只说还不能说,我就没问了。”   是挺奇怪的,谢纨纨比叶少钧还没头绪,也只得罢了,搁下这件事不提,谢纨纨兴兴头头的去布置丽珠的事去了。   没过两日,有些话就顺理成章的传到了徐王妃的耳朵里了,世子的燕园,当然是有徐王妃的耳目的,所以谢纨纨根本不费什么劲,就把想要叫徐王妃知道的都叫她知道了。   徐王妃家常穿件湖绿色缠枝花的袄儿,戴着白貂毛的帽子,手里拿着个铜手炉,惯常的淡雅素净打扮,一副娴静姿态,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温柔淡定,居然是很明显的惊疑之色:“这话可确实?”   商嫂子站在一边儿,双手拿着小托盘,上面一个青瓷描花盅儿,正冒着热气,徐王妃也没接,她微微躬身,轻声说:“并不止一个人听到,且单说我那表侄女儿,我是很知道她的,断不敢撒谎的。”   商嫂子又道:“再说了,这丽珠冬月里小日子就没来,大约就是那个月的事,虽说那会儿已经去了世子爷跟前伺候,可世子爷刚成亲,总在那位房里,丽珠不见得摸得到空儿不是?要真是在三姑娘跟前伺候的时候,就有了的,那……”   徐王妃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只不过:“三姑娘院子里的人,怎么就去了王爷那里?”   “王妃忘了?三姑娘是个有孝心的,常亲自下厨做了点心给王爷送去,许是那样的空儿呢?”   “那就去查!”徐王妃咬牙道。   ☆、108   徐王妃这么一查,自然就查出来十月中的时候,这丽珠果然往王爷书房送过叶少蓉表孝心的点心。   这叫徐王妃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听了商嫂子的回话,道:“照这个日子看来,说不准也真有那个可能。”   她是想骂一句狐狸精的,可多年来端着高贵惯了,讲究不动声色,当着自己亲信竟也不好骂的,商嫂子道:“若是与小子们私通,世子妃查出来了,自然打一顿撵出去,或者配小子,断没有养在后头的理儿。”   徐王妃当然也明白:“如今我不好直接叫了丽珠来问话,你是知道世子妃的,我一叫,她当场说开了,叫老太太也知道了,王爷也知道了,反而麻烦。”   “是,我也这样说,连世子妃那里,也不能问,王妃只管装不知道。这事正该私下查一查,查实了,叫那小贱人出个意外,也就罢了。”商嫂子跟着徐王妃多年,不少事她心中是有数的。   谢纨纨现在手还伸不到那么长,当然听不到徐王妃与心腹的商量,只不过她仗着自己了解徐王妃,很明白她会怎么样而已,风声放出去,一两天都没动静,谢纨纨越发觉得好笑。   想想徐王妃想知道又不好问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这日清早,她往上房请安的时候,来的略早了点儿,正在廊下站着,谢纨纨离窗子就不过一步的样子,过一小会儿,绿丹从后头赶过来,小声回道:“世子妃,丽珠有点不大好,吃了两口粥都吐了。”   谢纨纨就也小声道:“去请个好大夫进来瞧瞧。”她们都是压低了声音的,里头竖着耳朵也听的不大清楚,就隐约听到了‘丽珠’和‘大夫’等,正此时,谢纨纨扬声道:“绿丹回来。”   然后谢纨纨又继续小声点儿道:“你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来瞧瞧吧,虽说不合规矩,可如今这是……的子嗣,轻慢不得,回头王爷知道了,自然打发人送礼去。”   这一段的声音就没压的那么小了,王爷两个字听的清清楚楚,越发听得徐王妃惊疑不定。   难道,王爷也认了?   难道,因为自己以前干过的那些事,王爷心里有些不喜欢,是以顺水推舟,把人养在燕园?   若是以前,徐王妃大约还不大会这样想,可从谢家退婚事件,到后来叶少钧打进上房,徐王妃心中也有些明白了,她自以为自己做的机密,毫无破绽的事,安平郡王其实大多知道。   她以为自己能解释的通,装的够好的那些事,安平郡王只是不想追查罢了,若是他想要追查了……   徐王妃身上都不由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所依附的这个男人有多厉害,她虽没有很多亲身体会的机会,可在兄长处,在隐约间,也算是知道不少,而这两次所透露出的这个男人的冷酷,也叫她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的徐王妃,她实在是有点惧怕安平郡王的。   这惧怕都叫她有好一会儿十分举棋不定,要不然索性不管了,让那贱婢把孩子生下来也罢?   横竖自己都两子一女了,年纪也不小,就算来一个这样小的庶子,除了碍眼,其实也没多大要紧,将来也无非是分一份家产罢了。   她这点儿犹豫不决,自然也落在了谢纨纨眼里,看徐王妃思虑重重的样子,心中暗笑,她这会儿当然不说破,只管享受两三个月徐王妃又猜疑又不好问的样子,然后丽珠胎气稳了,她才假装查出来这不是叶少钧的儿子,而是王爷的儿子,禀告了王爷,让徐王妃捏着鼻子接过去。   至于落到徐王妃手中之后,丽珠会是个什么结局,谢纨纨并不是太在乎,这种存心积虑要上主子床的丫鬟,谁家大约都有,结局各异,只看主母的意思了,真处置了,也说不上什么错儿,别说丫鬟,就是姨娘,惹恼了主母,直接提脚卖了的都有。   主母顾虑的,无非是夫君不喜欢罢了。   如今谢纨纨只是吩咐了自己院子里的人,把丽珠看紧了,不许出院子,也不许吃外头进来的东西,有亲戚有姐妹来寻她的,一律挡着不许见人。   谢纨纨当然不能叫丽珠在她的院子里出事,到时候只怕反落到徐王妃手里,倒成了把柄了。   正月初九,照着习俗,徐王妃回娘家,这一次徐王妃新娶了儿媳妇,又在宫里做出了那样婆媳和睦的姿态,虽然万般不情愿,徐王妃还是带着这新儿媳妇,三个女儿回了娘家。   谢纨纨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徐家,徐家在京城,原本不是显贵的世家,本朝太、祖开国的时候,徐家根本还没影子,这一点,从徐家在京城的府邸就可以看出来。   比起安平郡王府的高大峻丽,又有长久岁月底蕴的府邸,徐家的府邸面积小了至少一倍,府里的一花一木,也都比不过安平郡王府的树木有年头。   徐家老太爷已经没了,老太太还在,是以七房人也没分家,如今掌家的,正是那位大长公主之女钱夫人。   这会儿一家子女眷都坐在那里,等着几位姑奶奶归宁,徐老太太坐在上首矮榻上,大约还不到六十的模样,穿一件酱红色长袄儿,头发略花白,十分富态。   徐王妃领着媳妇、女儿上前请安,徐老太太笑眯眯的连叫起来,又招手叫谢纨纨过去,拉着她的手左右看,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我一见就喜欢。”   旁边丫鬟连忙奉上表礼,谢纨纨大方的接了,笑着行礼:“多谢外祖母。”   徐老太太好像是真喜欢谢纨纨的样子,拉着她不放,叫她坐在身边说话,叶少蓝笑道:“以往回外祖家,外祖母最喜欢的是我,如今嫂子一来,外祖母就不喜欢我了,我可不依。”   徐老太太笑呵呵的:“外祖母还是喜欢你的!来来来,过来跟着外祖母坐。”   叫叶少蓝坐了另外一边。   反倒是叶少蓉好似并不十分亲近的样子。   谢纨纨心中有数,这位徐老太太是续弦,徐大老爷和徐王妃都不是徐老太太所出,而且那时候徐家并不算发达,是以徐老太太的出身并不怎么高贵,比起如今元配之子徐大老爷的这位夫人,身为大长公主之女,看不上这位继婆婆,也是有的。   不然为什么叶少蓝会说钱夫人在家里说一不二呢?   只不过……谢纨纨又一次打量钱夫人,说真的,大长公主之女也做人填房,还真是很少见的,那一日钱夫人来闹了那场风波之后,谢纨纨叫了绿丹来打听了钱夫人的事迹之后,实在很叹为观止。   绿丹当然不敢评论主子,只敢讲事情,当年徐老太爷牵扯进了西北粮草案,一家子惶惶不安,家里也是坏事不断,大少奶奶难产,母子双亡,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大长公主之女却看上了徐大老爷,非他不嫁,宁愿做填房。   后来也是大长公主在朝廷斡旋,才叫徐家脱了罪,仅被贬斥,未被追究。   有这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功劳,所以钱夫人压过继婆婆,在家里说一不二,那还真不奇怪。   不过谢纨纨想,这位钱夫人眼光倒是真挺好的,徐大老爷也做到了一品大员了。   ☆、109   钱夫人看到谢纨纨心里头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她这辈子当然也有过挫折,可在小辈身上栽这样的跟头,被小辈这样不放在眼里,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尤其是如今她的小姑子是谢纨纨的婆母,自己又是一品大员的夫人。   当然,大长公主之女的身份反而不值得一提了,因为大长公主已经去世了。   种种光环之下,这谢纨纨这样的出身背景,居然就敢那样给她没脸。   钱夫人是很清醒,那一日的事情,她并不像一般妇人那样认为谢纨纨的嚣张是因为靠上了庄太妃这靠山,她知道,谢纨纨敢这么不给徐王妃这个婆母脸面,其实是因为她得世子喜爱。   女人娘家再强,再有本事,若不得夫君爱重,在夫家总是要弱一点儿。   那一日闹了之后,徐王妃着实被安平郡王吓了一回,很快就回了娘家与兄长说话,钱夫人在这个家里,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也因着这事,叫徐大老爷颇教训了几句,这会儿看到谢纨纨心中自然不大舒服。   今日就不理不睬的。   谢纨纨也不想理睬她,正乐的清闲,只从进门儿行礼叫了一声舅母,就再看也不看过去了,只管听别的人说话。   徐家儿子七房,女眷颇多,长房二房都有了儿媳妇,徐家姑奶奶也有好几位,而且随着徐大老爷的逐渐显贵,底下小些的姑奶奶就嫁的越发好了,只是再好,当然也无法与郡王妃比肩。   这会儿一起归宁,满屋子女人,个个穿金戴银,花团锦簇,只听得说笑声,莺声燕语,颇为热闹。   这些人,都不是谢纨纨曾经交际过的圈子里的,她都不认得,所以她这会儿又娴静起来,并不怎么说话,只管听着。   像任何大家族一样,婆媳、姑嫂、妯娌、姐妹总有一出出的戏,稍微好些的家境,多半还有一两个无依无靠投奔来的表小姐之类,而且徐家这些年风光,投奔来的表小姐比别人家格外多几个,此时看着一团和气,但因着各房境遇不同,地位不同,明争暗斗也是不少的。   当然,很少有人会争的很明显,至于说话像谢纨纨那样的,就更少了。   谢纨纨瞧了一会儿,颇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还好这场面并不十分久,姑奶奶有要跟娘家母亲说私房话的,姑嫂间也有要说话的,很快就各自去里头房里说话了,徐王妃只有一个同胞兄长,自然是往钱夫人房里去说话了,其他的姑奶奶,也有去徐老太太处的,也有去看自己姨娘的,或是去自己的同胞兄弟房里的,谢纨纨见徐王妃起身,她也就忙站起来,要跟着去。   钱夫人皱眉,徐王妃一副宽厚的口吻道:“自己家里,你就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了,趁这空儿,世子妃也与你表妹们说说话儿,亲近亲近,我若是有事了,自然打发人找你。”   姑娘们自然也有姑娘们的话说,她这个嫂子夹在中间多尴尬,且又不熟。她简直怀疑这是钱夫人有意给她难堪。   谢纨纨正想说什么,一边的徐家二少奶奶已经站了起来,连忙笑道:“正是呢,今日第一回见表嫂,正想着亲近,既然姑母这样宽厚,不用表嫂立规矩,表嫂往我屋里喝杯茶去可好?也算偷个闲儿。”   徐家因没分家,各房子女都是大排行,二少奶奶就是二房的长子媳妇,这徐二老爷是庶子出身,想来这儿媳妇也选不到什么显贵人家,不过看如今这情形,谢纨纨想,这年轻媳妇倒是很有眼色会做人的。   不过谢纨纨还没答应,坐的略远些的一个媳妇也站起来走了过来,她年纪比徐家二少奶奶也长不了多少,二十多岁的样子,笑道:“我也正闲着呢,原就说去二奶奶屋里坐坐,如今又有世子妃在,越发热闹了。”   谢纨纨回想了一下,这是徐家最小的庶子七房徐七老爷的媳妇,年纪虽不大,她也得称呼舅母。   一句话没说,本来要尴尬的谢纨纨就成了香饽饽,看得出钱夫人颇为不痛快,不过也还掌得住,笑道:“这样最好了,你们年轻人自然更好亲近呢,王妃也就放心了。”   徐七太太就与徐二少奶奶陪着谢纨纨去自己院子里坐了,二少奶奶住的也不宽敞,不过两间屋子,屋里也只用着两三个丫鬟,跟谢纨纨当初在谢府的地方差不多大,她请谢纨纨坐了,又忙叫丫鬟拿前儿送来的那一包好茶叶泡了茶来,谢纨纨笑道:“弟妹不用忙,就是家常用的也就是了。”   二少奶奶柔声笑道:“表嫂最随和了。”   谢纨纨直笑,她不信这家里的人没听过上回钱夫人来的那一回戏,是以她笑道:“也就是弟妹这样说我了,大舅母大约不这么想。”   二少奶奶是晚辈,不好说伯娘,徐七太太就笑道:“原是大嫂说话不妨头,也怨不得世子妃呀。”   这两个年轻媳妇这样会说话,谢纨纨倒是能随意的聊下去了,照她看来,这徐家各房,不喜欢长房的大概是多数,其实按理说,徐家如今顶梁柱就是徐大老爷,只怕一家子的用度、今后的前程很大程度上都要着落在徐大老爷那里,各房不说巴结,多少都该亲近些才是,可如今看起来,倒是相反。   二少奶奶看起来好像是看谢纨纨有点儿尴尬,所以替她解个围,一则是礼数,二则也是交个好,不管徐王妃如何,徐家到底算是叶少钧的外家,这一点谢纨纨能理解。   不过徐七太太老远的都要过来捧场,就有点儿明着唱对台戏的感觉了。   谢纨纨不知道这里头有些什么关节,不好说什么,只与她们说些衣服首饰之类的话,一时说到今年的新花样扎花,徐七太太拿出手绢子给谢纨纨看:“世子妃瞧瞧这扎的莲花。”   要说花样,倒是算不得十分新奇,不过莲花的姿态清雅,扎的也精致,反正谢纨纨瞧着,比自己的手艺那是强到天上去了,很是夸赞了一番:“我倒少见七舅母这样好的手艺呢。”   徐七太太笑道:“世子妃谬赞了,这不是我绣的,是绮表小姐的手艺。不过世子妃若是喜欢,赶明儿绮表小姐去了你们家,正好可以央她绣一块呢。”   谢纨纨一听,略一停就明白了,笑道:“还有这样的事呢。”   这时候,钱夫人的上房也在说这件事:“妹妹想岔了,她这等不将人放在眼里,并不是因着庄太妃的缘故。”   一听就是在说谢纨纨。   徐王妃道:“怎么不是?以前我也见过她,也打发人打听过几回,怎么看都是老实和顺的,不言不语,谢家那位老太太你知道的,在她跟前,这位看着跟避猫鼠似的,头都不大抬,后来宫里那位招她入宫说话了,大约是给了什么靠山的意思,她就不一样了,倒后来,认了义女,封了乡君,就越发放肆起来,要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钱夫人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妹妹再想,她难道又不是见过了你们家世子之后才有这些事的?若不是叶少钧进言,庄太妃会招她说话?认义女封乡君?说到头,终究还是叶少钧给她撑的腰。妹妹想想前儿的事,她闹成那样也不怕,自然是笃定叶少钧会来给她做主,后来不也是来了?”   她又道:“妹妹也是成亲近二十载的人了,想必定然明白,女人再强,也要夫君爱重才强的起来。”   徐王妃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又说:“虽如此说,只我往他院子里也放了不少丫鬟,也有几个是我特意选的,颇有些颜色,只也不见叶少钧上手。”   钱夫人道:“这个我也虑到了,平心说,这位世子妃的容貌颜色,实在是一等一的,你们家世子又是个肯拈花惹草的性子,想来一则是成亲前没到手,心里还稀罕,就是如今成亲了,也才一两个月,新鲜劲儿还没过,也是有的。二则,说起来丫鬟也终究是丫鬟,再是有颜色,终究小家子气,而且身份上差了,对爷们来说,就是上手了,也大都不会放在心上。”   叶少钧有一个外室的事,看来在别人心里,已经是拈花惹草的铁证了。猫是改不了偷腥的!   “表小姐就不同了。”钱夫人故意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与徐王妃道:“妹妹只管想想当年。”   钱夫人是觉得,安平郡王当年就是三四年没上手,上手了才这样把这个妹妹放在心里。   徐王妃就不言声了。   钱夫人又道:“绮丫头模样儿没的说,就算不如你们家世子妃,但柔媚艳丽,各胜擅场,也就不用比了,如今她成亲两个月了,只怕再新鲜也有限,去个更新鲜的,岂不是刚好?若是成了,不说你有了臂膀,单是有人分了宠,没了撑腰,她总得收敛些不是?”   徐王妃不由的就点点头,只是她因不大熟悉这些表小姐,便道:“这做妾的事,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   钱夫人笑道:“这点儿妹妹不用担心,你如今只是说喜欢她,接她去小住,慢慢教导她就是,她以前没见过王府的气派,等见识了,自然就明白好处了。”   钱夫人说起这种话来还是有条有理的:“再说了,我往常听她说话,是个肯上进的孩子,到底是舅家表小姐,一个王府侧妃是当得起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妾!且她父母早亡,投奔了咱们家,又无恒产又无兄弟,便是老太太疼她,今后聘个正头夫妻,能寻到什么人家?难道还比得了王府侧妃不成?”   一时商议定了,徐王妃又说起丽珠的事来,钱夫人诧异道:“不过一个贱婢,你只管收拾了她,王爷难道还会怎么着不成?”   这样一说,徐王妃还真是踌躇的很:“若是往常,我也就处置了……”她就把她的顾虑说了一回,钱夫人听了叹道:“妹妹也是有福气的。”   徐王妃还不明所以。   钱夫人道:“妹妹只管放心,以前那些事,既然王爷都知道,却不理论,那自然就不要紧,只怕在王爷心里,那些人再来十个,也比不了妹妹一个手指头,妹妹细想想。”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徐王妃在发现安平郡王知道那些事之后,颇有点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开头那几日,晚上好几次从噩梦中惊醒,许久难以入睡。却并没有来得及想此事代表的意义,此时叫钱夫人一句‘有福气’,一怔之后,仿若是灵犀一指,竟立刻就通透起来了!   自己算计他的嫡长子,又谋害他其他侍妾的子嗣,他明明知道,却毫不在乎,这意味着什么?   这当然意味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人,甚至包括他的嫡长子,也比不上我呀!   这么一想通,把心里沉甸甸的重担放下来,这些日子以来有些心神不宁而至气色略微憔悴的徐王妃,不由的就脸色红润起来,眼睛晶亮,终于道:“嫂嫂说的是!”   如此一来,丽珠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了。徐王妃想,甚至连给叶少钧塞表小姐,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午间徐家设宴,款待几位归宁的姑奶奶以及孩子们,谢纨纨心里嘀咕:这徐王妃往钱夫人房里密谋了一晌午,到底有多完美的计划了?这气色,简直跟吃了仙丹似的,比先前来的时候,仿佛突然焕发了青春似的,年轻好几岁。   难道除了表姑娘,还有更加脏心烂肺的主意了吗?   谢纨纨并不惧怕,打定了主意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倒是只管去看那位绮表姑娘,徐家的表姑娘有六个,年纪都差不多,她看了半日,其中有一个,倒是格外突出些,看起来十五岁左右的模样,身材适中,瓜子脸儿,菱角嘴,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看东西的时候又总不自觉的微微眯起来,十分妩媚。   谢纨纨悄悄问了叶少蓝一句,果然这一位的闺名里有个绮字。   看来钱夫人还真舍得,不过转念一想,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表姑娘去高门做妾,王府、未来王爷显然是个好选择。   谢纨纨正想着,徐王妃已经对徐老太太笑道:“我今日回来,瞧老太太跟前十几个孙女、外孙女、姨外孙女,真是好热闹,把我羡慕的了不得,如今我们家就三个姑娘,偏太妃喜欢,倒是常在太妃膝下承欢,我那里竟冷清了,我想着,接了绮丫头去陪我住些日子,不知老太太可舍得。”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看向了绮表姑娘,绮表姑娘怔愣了一下,立时就涨红了脸。   徐老太太也怔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倒是叫了绮表姑娘过来:“你表姨母的话你也听见了,她想接你去王府住些日子,你可愿意?”   绮表姑娘抬头看看徐王妃,看看钱夫人,然后竟然又转头看看谢纨纨,然后小声而又清晰的说:“我不愿意去。”   一时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又看向了来不及掩饰错愕的钱夫人和徐王妃了。   ☆、110   这样当面儿驳回,还真是少见,谢纨纨轻轻的笑了一声,虽说笑的轻,可在这会儿众人都静的没声儿的时候,依然人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钱夫人脸上越发过不去了,可到底是表小姐,又不是一般下人,也不能就这样呵斥,只得打圆场道:“绮儿最是有孝心的,想必是舍不得老太太,妹妹就不要跟老太太抢人了。”   徐老太太呵呵的笑着:“我也离不得绮丫头,让她多陪陪我,就跟你在我跟前尽孝了一样。”   徐王妃也只错愕了那一下,就恢复了常态,忙笑道:“瞧老太太这话,我就是瞧着绮儿懂事有孝心,才这样喜欢的,就忘了老太太,这细想倒是我的不是了。”   最尴尬的当然是钱夫人,她提的计划,满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一转眼,这位表姑娘竟明白的当着人就说了不肯,她当然不能强着人去,就是强着去了,这种事不情愿也是没用的。   谢纨纨饶有兴致的瞧着,这家人既不是都捧着老太太,也不是都捧着钱夫人,颇有点各自为政的样子,这位绮表姑娘大概是老太太那边的亲戚,有老太太护着,才敢这样说话吧。   绮表姑娘这会儿才顺着道:“表姨母错爱,我自是欢喜的,只是我在老太太跟前惯了,因着老太太疼我,不大懂规矩,只怕倒叫表姨母为难,是以不敢应。”   其实这里头的事,谁不知道呢?只是谁也不好拿到面儿上来说罢了,这样一来,有了台阶下,钱夫人忍着气打了圆场,就把这事儿揭了过去,再没人提了。   只不过徐王妃既然存了这个心,哪里寻不出个表姑娘来呢?这世上,自然颇有些貌美如花又肯上进的表姑娘的。   而且越是貌美如花,越是有心气,不肯辜负了自己的美貌,要寻个好出路也是有的。   谢纨纨早在进门前,就知道各家都有表小姐瞧着安平郡王世子侧妃这几个位子的,一点儿也不意外,她自己重生过一次,就知道不同境遇差别有多大,而对这些出身差了的姑娘们来说,或许差别就更大了。   人之本性趋利避害,有诱惑在那里,自然就有人前仆后继的来了。   很快,刚过完正月,安平郡王府来了两位表姑娘,都是徐家的亲眷,照徐王妃的说法,是上京城来投奔亲戚的,上门来给表姑母请安,她瞧着喜欢,就留她们住一阵子。   谢纨纨只管听着不说话,这两个姑娘,本身也是姐妹,一个年龄大些,有十五了,倒是长的明眸善睐,颇为秀美,另外一个只有十三岁,脸圆圆的,笑起来很可爱,照谢纨纨瞧着,徐王妃大约是预备的这个做姐姐的,小的这个,应该只是陪衬一下,让这件事不这么显眼。   谢纨纨转头就跟叶少钧说了,叶少钧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看着,只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谢纨纨挽着他的胳膊,不满的很:“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有意思。”叶少钧的回答一贯简洁。   “人家给你预备侧妃了,你总得有个意思。”谢纨纨只是不放。   “你又不是不知道。”叶少钧终于把手里的东西搁下了:“就是皇上,没有别的考虑,也不会给臣子赐侍妾的。何况她!她能怎么着。”   谢纨纨只是不依:“咱们不提皇上!只说这事儿。”   “没有的事。”   谢纨纨急了:“你说一句能怎么着!”   叶少钧突然就笑了:“你这么着急,到底是有多喜欢我?”   谢纨纨也笑了:“当然喜欢你了,快说!”   “好吧。”叶少钧答道。   谢纨纨正琢磨着他这回答怎么这么勉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他竟然就又捡起刚刚丢下的书看起来,原来‘好吧’两个字就是他的答案了吗?谢纨纨大怒!   正在这个时候,朱砂在门口笑道:“月表姑娘,梨表姑娘来了。”   来的这么快!   谢纨纨便放过了叶少钧,吩咐道:“请进来。”   她倒没有如临大敌,谢纨纨刚才虽说是与叶少钧玩笑,但其实也是她心中的想法,不管是谁给的,不管是什么姑娘,哪怕来一百个呢,叶少钧无意那就什么也是。   否则就是没一个来搅局的,身边丫鬟还有那么多呢,不少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叶少钧听说了,动也没动,依然歪在那里,可偏这时候他才悠悠的说了一句:“我只喜欢你一个。”   这还差不多!   所以两位表姑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纨纨笑靥如花。   还有叶少钧歪在炕上看书。   两位表姑娘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在门口不好进来:“原来表哥也在,想必是有事情,我们回头再来吧。”   谢纨纨笑道:“有什么要紧的,一家子,妹妹们只管进来坐,不用理会你表哥。”   叶少钧抬眼看了她们一眼,终于道:“罢了,你们说话,我去书房去。”   他的姿势和语气是十分傲慢的,看人的目光也是,谢纨纨叫丫鬟进来伺候他穿了靴子,穿了衣服,说了一句:“好生招呼表妹。”他就走了。   这两个表姑娘姓殷,那个小些的表姑娘叫殷梨,还有点儿天真未泯,此时笑着吐吐舌头,很明显觉得叶少钧有点吓人。   大的那个叫殷月,她当然绝口不提叶少钧,只是笑道:“昨儿我们来,大嫂子就打发了人送了那些东西来,因那会儿也晚了,怕扰了大嫂子安歇,是以今日才与妹妹过来,一则给大哥哥大嫂子请安,二则也要谢大嫂子想着。”   谢纨纨笑道:“些许应用的东西,哪里值得谢呢。你们难得来一回,既住下了,多住些日子再走,要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是一样的。”   殷月笑道:“多谢嫂子,这样疼我们。”   虽说谢纨纨挺放心叶少钧的,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理,加上横竖这会儿闲着无聊,也就跟殷月聊起家常来。   这个姑娘瞧着是个聪明人,一双眼睛尤其水灵,说话也条理十分清楚:“我们家原不在盖州,只是父亲选了盖州同知,五年前我母亲没了,父亲领着我们兄妹三人过了一年,又续了弦。只旧年里,父亲任上出了点儿事,免了同知待选,如今上京来等着选官。且哥哥也十七了,预备明年下场了,如今在学里附学,跟二表弟一块儿呢。”   殷月笑道:“以前没来也罢了,如今既到了京城,自然要给长辈们请安的,我们也长些见识。”   说真的,这殷月还真不像从小儿就在盖州的,官话说的不错,而且说话也很有分寸。   照她这样一说,当然是她父亲被免了官,这是上京来走门路的,既然和徐家能叙上亲,当然徐家这样的显贵人家是一定要走动的,而且,她有意提起父亲续弦,也很有意思。   谢纨纨当然见了她们家那位继母,是她领着两个女儿上门请安的,谢纨纨记得,这妇人一脸精明,十分会说话奉承。   谢纨纨又问起她们家跟徐家的亲戚关系,殷月笑道:“我祖母原是徐家老太太的表妹,原也是在京里长大的,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以前我祖母还随着祖父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常来往的,后来祖父外放出去了,才离的远了。”   “如今算一算,都十几年了呢。”殷月说。   “原来你们原是京城里的,怪道你的官话说的这样好。”谢纨纨说。   “我也是在京城里出生的,只是还没到一岁就一家子出京去了,我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殷月很会聊天,口角剪断,很爽快。谢纨纨觉得,若是不去想这个表姑娘是来跟她分男人的,其实没事坐坐喝茶说话也不错。   正说着,奶娘抱了大哥儿进来,小孩子才一岁多点儿,经过一个月,早就忘了他娘了,跟谢纨纨很亲热,抱进来就往谢纨纨跟前扑,谢纨纨忙接住他,笑道:“哥儿也来给两位表姑母问个好儿。”   殷梨早蹭了过来,摸大哥儿的小胖手,拉着就不放,殷月也在谢纨纨怀里逗逗大哥儿:“哥儿会说话了吗?”   “会一点儿,会叫爹、娘,还会说吃!”谢纨纨笑道。   大哥儿看了这两个陌生姑娘一会儿,害起羞来,扭身搂着谢纨纨的脖子,把脸藏起来。   殷月又摸摸他软软的后脖子,笑道:“哥儿长的真好,虎头虎脑的,又有大嫂子疼他,也是他的福气。”   谢纨纨觉得这个姑娘其实挺不错的,尤其是会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跟她说了一句:“这种事不与他小孩子相干,无非是世子爷这里的规矩,容不下罢了。”   殷月抿嘴笑一笑,并没有接这话。   谢纨纨也就没再多说,大家萍水相逢,自己善意提点一句,无非是因着对这姑娘感觉不错,若是她执意要做什么,谢纨纨也是什么都不会怕的。   殷梨就明显是小孩子心性,看大哥儿把脸别过去,又转过去看大哥儿,拿桌子上佛手逗他,终于把大哥儿逗的愿意跟她玩了。   谢纨纨就把大哥儿放到炕上,与殷梨玩,只管与殷月随口闲聊,殷月也没打听什么,只笑着谈些盖州风土人情,以及上京沿路上所见所闻,她口才很好,说的活灵活现,颇有趣味。   直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殷梨跟大哥儿招招手:“下回我给你带糖来。”   大哥儿也招招手。   谢纨纨也陪着大哥儿玩,一边在想着这个小姑娘,谢纨纨也算是很懂得看人的了,这个小姑娘虽说不熟悉她的性子,可她总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才对。   正想着,门帘动了,一个妇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大哥儿还在世子妃这里呢。”   这是谢纨纨陪嫁跟着来的两个嬷嬷之一的王长寿家的,都称她王大娘,谢纨纨道:“有什么事?”   王大娘跨进房里来,笑道:“原是我瞧着那位表姑娘来了,特打发魏嫂子抱着哥儿来的,也叫她看看,就是生了儿子,又能怎么着?”   原来这是表功来着,可叫谢纨纨听在耳里,不由的就恼了:“放肆!”   顿时王大娘连同大哥儿的乳娘魏嫂子都吓的一抖。   谢纨纨这声极其严厉,把炕上坐着玩儿布老虎的大哥儿都吓到了,呆呆的抬起头看她,圆眼睛亮亮的。   谢纨纨这才缓了一口气,摸摸大哥儿的圆脑袋,安抚了一下,把声音放平缓了些,可是话依然说的十分严厉:“胆大妄为!哥儿是主子,岂是你想支使就支使的?表姑娘想怎么着,那是表姑娘的事,跟哥儿无关,你仗着你是管事妈妈,又是我娘赏的人,平日里我也敬着你,倒敬成了祖宗了,就敢随意安排哥儿怎么着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谢纨纨恼的了不得。   劈头盖脑把王大娘骂的脸上血色都褪了,只是磕头,魏嫂子更是吓的了不得,她比不得王大娘来头硬,是世子妃娘家伺候过的人,总是要多一层脸面,此时早跟着跪下了,谢纨纨果然问她道:“她是主子还是哥儿是主子?她打发你来,你就来,倒比圣旨还快!你既然心里没把哥儿当主子,想必也是不肯尽心的,还是趁早打发了,再换好的来!”   说着就扬声叫道:“柳嫂子,你且进来说话。”   魏嫂子忙哭着磕头:“世子妃绕我这一遭儿吧,我平日里待哥儿实在是尽心的,今日一时糊涂,今后再不敢了。”   柳嫂子此时已经进来了,见这场面,不敢怠慢,连忙赔笑道:“这是怎么了,她们这是什么事儿办坏了,世子妃恼的这样儿。”   谢纨纨很简单的说了说,柳嫂子道:“果然该打,虽说如今她们都悔过了,要罚要打都是该的,只打发出去未免动静太大了些,就是侯府亲家太太,只怕也要不自在,再则魏嫂子平日里伺候哥儿也是小心谨慎的,且哥儿喝惯了魏嫂子的奶,倒是怕哥儿不自在,反不是世子妃疼哥儿的一片心了不是?”   说着又说魏嫂子:“你小声些儿,吓着哥儿可怎么得了。”   果然大哥儿见乳娘哭的这样,他不明所以,也有点要哭的样子了。   谢纨纨把他抱起来,才说:“快带她们出去,别吓着哥儿,柳嫂子你照着规矩处置了再来回我。”   两人又磕了头,才跟着魏嫂子出去。   ☆、111   谢纨纨发作这一回,不到半个时辰,整个燕园,上至管事妈妈,下至浣洗洒扫的粗使婆子并小丫头,都知道了。   大哥儿出身不好听,众人多少有些轻视,且想着这也是世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世子妃就算容得他,也不会对他好到哪里去,自然也就都难免有些怠慢的心了。   如这一回,虽然并不是多大的事,但却是明明白白的轻视大哥儿的意思,大哥儿的乳娘差点被撵出去,是柳嫂子求情才只是打了板子,世子妃自己的陪嫁妈妈被掌嘴,众人掂量,自己能有王大娘的来头和体面没有?趁早儿收起那心才是。   这事儿当然也传到了上房,徐王妃听说了,倒是怔了怔,随即就冷笑道:“她倒是会装,倒是把世子哄的好。”   商嫂子没敢接这话,徐王妃也没多说,倒因此问起表姑娘们的事了:“今儿殷月去燕园了?”   商嫂子忙道:“是,月表姑娘跟梨表姑娘都去了,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听说去的时候,世子爷也在的,见姑娘们去了,世子爷就去书房了。”   徐王妃倒也不意外,叶少钧当然不至于急色儿的当着世子妃就跟新来的表姑娘怎么着,面儿上功夫还是要有的,看着这个殷月还是很伶俐的,知道挑时辰去,如今第一回,只管与叶少钧走个对脸儿,今后慢慢来也就是了。   徐王妃觉得殷月的模样身段年龄都很合适,且人又机灵,家里那个样子,捏住她是稳当的。   当然这些话,就是对商嫂子也不好说,只是道:“她们年轻人,常说笑也是好的。”   “是。”商嫂子应道。   徐王妃想了想:“正月里不是收了几匹缭绫?如今眼看要暖和了,做好了正是合适的时候,你把桃红和嫩绿的那两匹拣出来,叫了绣娘进来给殷月裁两套衣服,照着今年时兴的新样子裁,赶着做出来。我瞧她们姐妹也没什么东西,连胭脂水粉也用的差,真真糟蹋了好相貌,你再把我惯使的那几样,照样儿也给她送些去,我平日里也用的素净,倒也合适。”   商嫂子道:“还是王妃想的周到,表姑娘模样儿虽好,如今竟是明珠蒙尘了,越发要打磨一下就好了。”   徐王妃道:“这也不奇怪,天下模样儿好的姑娘多了,有几个能一直好下去呢?家里不好,今后嫁了人,操持劳累,慢慢儿的就不是珍珠了。她们家本来就平常,她那个继母也不是省油的灯,面儿上乖觉,口口声声大姑娘二姑娘,拿她们当宝似的,私底下怎么着我也知道些,恨不得把家里那点儿银子都搂给自己儿子,家里用度一分银子也要扣着使。”   徐王妃说起别人来,好像自己不是继母似的:“且殷月长的好,又会说话,谁见了都喜欢,她就奇货可居起来,哪里肯许在那种小地方,只巴望着进京来,靠着这个姑娘,攀上一门好亲事,一家子都飞黄腾达起来呢。”   所以有郡王府侧妃这种好事,这位就紧着巴上来了。   没过两日,殷月再去燕园的时候,谢纨纨就发现她鸟枪换炮了,颇有点不一样,脸上粉光脂艳,显出细腻光泽来,如今天气还不算暖和,就换上了一件桃红双蝶撩缎的衫儿,白丝挑银纹裙子,裁的腰窄窄的,显出少女饱满的胸以及纤细的腰肢来。   倒是首饰没换,依然不过是那两只簪子,用了两只新开的含笑花,带出含蓄的暗香来。   殷月选的时辰依然是叶少钧在燕园的时候,不过这会儿,谢玲玲带着谢萱萱和谢昭昭来了王府,正在谢纨纨屋里说话,是以叶少钧在燕园的小书房里,没在正屋,殷月进门来,给谢纨纨请了安,见几个都一起抬头看着她,就笑道:“哎哟好热闹,这是大嫂子的娘家妹子吧?眼睛都长的一样儿。大大的好好看。”   谢纨纨就介绍了一番,妹妹们也都站起来见礼,谢玲玲原本正与谢纨纨说话的,也就停住了。   谢昭昭与谢萱萱都在炕上,和大哥儿玩儿,两个都教养的乖巧,虽然好奇,也只是歪着头打量,并没有吵闹。   谢纨纨叫殷月坐了,殷月把手里的盒子放到炕桌上,笑道:“前儿跟大嫂子说起我们那边的泥人儿,与无锡的颇不同,大嫂子说没见过,可巧昨儿我收拾东西,从箱子里找出来一盒,想着拿过来给大嫂子看看。”   谢纨纨也罢了,两个小姑娘都伸长了脖子看,那盒子里是七个一套的,做的好似七仙女,一寸来长,身形窈窕,做工细致,而且不像一般泥人儿是画的衣服,这几个衣服都是用绢做的小衣服,有的手里拿着小扇子,有的拿着小绣棚,有的拿着小笔,看起来格外趣致。   别说那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就是谢纨纨谢玲玲也觉得有趣。连大哥儿也伸手乱抓。   殷月就拿了一个递给大哥儿:“可不能吃。”   话音刚落,大哥儿就往嘴里塞去,大家都笑起来,谢昭昭连忙拿住他的手:“不能吃!”   殷月笑道:“泥人儿就剩这么一盒了,给大哥儿玩罢,倒是小布偶还有几个,正好给妹妹。”说着就打发自己丫鬟回去取:“就在莲花纹箱子的最上头,一个百色拼布包着的,里头有四个,一起拿过来。”   那丫鬟答应着去了。   谢纨纨忙推辞:“不用给她们了,表妹留着给梨表妹玩罢。”   殷月笑道:“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因着外头来的,京城里没见过,才稀罕一回,也不过是看个新鲜罢了。”   一时那丫鬟连包袱皮一起包着捧了来,打开一看,四个半尺长的布偶,也是做的仙女样子,穿着跟泥人同样的绢衣,手里拿着绢花绢扇绢伞,别的乏善可陈,只是那绢衣和物件倒是做的精致,与真衣服无异。   殷月笑道:“这里四个,三位妹妹每人一个,还有一个,听说还有一个妹妹,倒是正正好。”   谢萱萱连忙接过一个红衣服的玩偶抱着,谢纨纨笑起来:“瞧她这样喜欢,既如此,就多谢表妹了。”   谢玲玲连忙叫谢萱萱:“快谢过表姐。”   谢家出美人儿,谢萱萱本就长的大眼睛小圆脸,十分招人喜欢,这会儿说谢谢奶声奶气的,越发可爱,殷月摸摸她的头,似乎很喜欢她。   有好玩儿的东西,气氛十分融洽,几人坐着说笑一回,又上了点心,快到晌午的时候,殷月说要去上房陪徐王妃用饭了,才告辞出去。   谢玲玲这才问:“就是这位表姑娘吗?”   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今年就要到十五了,正是说亲事的时候,谢纨纨笑道:“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谢玲玲笑道:“虽说分了家,不过咱们住的那么近,或是伯娘,或是我娘,两三日总要见一回,送送东西,说说话之类,姐姐前儿恼起来,打了王大娘一顿,她闺女在伯娘跟前跪着哭了半日呢,怎么会不知道。”   谢纨纨点点头:“实在不像话的很。”谢纨纨倒不在乎她家谁去哭,秦夫人早就对谢纨纨没有约束力了。   听说前儿为了嫁妆的事,秦夫人要来她跟前说话的,叫董嫂子就给劝了回去:“大姑娘最有主意的,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那么厉害,您瞧大姑娘是怎么着的?但凡大姑娘的主意,可改过没有?如今又嫁到那边去了,又是世子妃,又是乡君,我说一句实在话,您是亲娘,大姑娘要敬着您,可您也不能强着大姑娘不是?且也强不了,再者,太妃娘娘赏了人来,您赏的人脸面再大,能大过娘娘去?”   秦夫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性子,一想起谢纨纨彪悍的战绩,果然就不敢来了,只在屋里哭一场,谢纨纨听说了,趁着要过年,先就打发人往娘家送了年货,人人都有礼。又叫朱砂跑了一趟,悄悄给了秦夫人三百两银子,说是谢纨纨给的私房。   做这种事,朱砂最合适,眼里看得到,嘴里十分会说,果然跑了一趟,把秦夫人哄的欢喜的了不得,正月里谢纨纨归宁,秦夫人对她就十分亲热。   比当年在家里要亲热好几分。   谢纨纨想,自己找到了安抚娘家的诀窍了。她虽然是个强硬的性子,可到底经过庄太妃多年的教导,知道进了两步之后,略退半步有时候会更好,几百两银子就能安抚住秦夫人,让一家子高高兴兴的,有什么不好呢?   这会儿说到王大娘,谢纨纨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只是说:“说起来,这位表妹也真挺奇怪的,这要寻表哥,回回来我屋里做什么?虽说每回来的时候,你姐夫都在这屋里,可当着我,能做什么?别说他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心,也不能干啊!”   说的叫谢玲玲扑哧就笑出来了:“姐姐倒是心宽。”   谢纨纨道:“我说的正经的呢,天下事都有规则,这种事也不例外,她坐着跟我说话能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说,哎我喜欢你,你给我家世子爷做侧妃吧?她真有那个心,往世子爷书房送点儿汤羹啊,点心啊,岂不是更好?既见了人,也显得她贤惠体贴不是?再则,在路上偶遇个几回,到底是表妹,做表哥的也不能当没瞧见她就走,两人面对面儿说话,难道不比在我跟前见一回世子爷强?”   “瞧姐姐说的,还挺着急的。”谢玲玲笑道。   “我是挺着急的,我这边瞧着,白不见她动,只过几日往我这里来一回,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谢纨纨觉得,等着人家发招的感觉真不好。   其实照着谢纨纨自己想来,这位表妹大概是害羞吧?到底还是小姑娘,家里虽不嫌贵,但也是官宦之家,规规矩矩长大的,也没见过男人,一时就要自己去勾搭一个男人,哪有这么容易?   谢纨纨叹气道:“说起来,她也不容易,好好一个小姑娘,长的好看了些,就叫她父亲同继母一起,要送给人做妾,她若是成了,一家子跟着沾光,她若是败了,没了命,也就这样了……”   出身不由自己选择,往往命也不能选择,尤其是女孩子,出路太有限,真落到殷月这样的境地,有几个姑娘能反抗?她们逼着自己往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床上爬,有时候仅仅是因为走投无路,这个陌生的男人,竟是她所有的路里面看起来最好的一条。   岂止是她……谢纨纨想起当初武帝朝初期,被送往西北与异族和亲的公主和宗室女们,她们的出身如此尊贵,依然没有可以选择的路。   谢玲玲却想不到这么多,她只是小声的问一句:“姐姐不担心吗?世子爷……”   “不。”谢纨纨回答的很快,但她还是慎重的想了想才说:“若是世子爷有心,女人到处都有,用不着在乎一个表妹,若是世子爷无心,表妹就更无济于事了。所以若是要担心,并不用担心这个表妹。很多事情,看起来是女人的事,实际上其实是男人的事。”   谢纨纨不能和谢玲玲解释她和叶少钧的羁绊,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这样相信叶少钧,她只能从这个角度去解释。   谢玲玲还是明白了这个解释,表妹不足为惧,真正要在乎的是世子爷的态度,她便问道:“那世子爷如今待姐姐可好?”   谢玲玲是看到大哥儿,才加了如今两个字的。   可是谢纨纨没想那么多,只是提到这个,谢纨纨不由自主的就柔软的笑开了花,叶少钧当然好!   看她这样如花盛放的笑容,简直都不用回答了。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这位表姑娘依然故我,每隔两三天,就往谢纨纨这里来一回,喝杯茶,坐个一个时辰的样子,就走了,她也照样儿每次都选叶少钧在的时候,打个照面,并不说话,也没有要勾搭的举动,看起来,还真的是寄居在王府的表小姐,闲着没事,与表嫂聊聊天之类。   谢纨纨还真是一头雾水,掐指算算,殷月都住进来半个月了,该准备该害羞也都够了啊,她居然没点儿动静,其实,谢纨纨觉得,她来聊天没什么不好,殷月聪明会说话,聊起来挺愉快的,就是若她不是表姑娘就更好了。   这一日,殷月刚喝完茶走了,朱砂走进来,对谢纨纨道:“世子妃,这位表姑娘有点古怪呢。”   终于要来了吗?谢纨纨简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振奋:“怎么着?”   “不止这位表姑娘,小的那位好像也有点儿,她们在这府里,这才半个月,各房的使唤人都交往的好,虽说表姑娘家里就那样,出手倒是大方,常赏钱给她们喝酒吃点心,尤其是那位小姑娘,性子活泼,爱听人讲古,常往角门子上,后头院子里,花房里这些地方听那些婆子讲王府以前的那些事。”朱砂说。   谢纨纨觉得没什么奇怪呀:“她们既不是正经主子,使唤了下人,赏点儿也是有的,不然也不知有些什么话说。就是小姑娘爱听故事,那也是常事啊,哪里古怪了。”   朱砂又道:“可是好像对二少爷的事尤其有兴趣,昨儿月表姑娘的丫鬟还认了二少爷的乳娘程嬷嬷做干娘呢,就在厨房后面的院子摆的酒,连月表姑娘,梨表姑娘都去了。”   谢纨纨还是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表姑娘没人撑腰,可不是得连有体面的下人也得讨好着么?   “还有件更古怪的呢。”朱砂说:“今儿早晌午,我去二少爷房里的金簪拿托她打的鞋样子,世子妃知道,金簪儿跟我有点儿亲戚关系。如今我们十分要好,她说昨儿她吓坏了,没心情做,还没做出来。我就跟她说了一会儿,原来前儿晚上他伺候二少爷歇下了,把二少爷随身带的那块儿玉放在枕头底下,昨儿竟没了,把她吓的了不得,又不敢跟人说,只得自个儿到处乱找,今儿一早偏在床底下找着了,她说她记得昨儿明明找过那里的,当时并没有,怎么今儿突然就有了。”   “那怎么突然就有了?”谢纨纨终于有了兴趣。   “金簪儿也不知道啊,她就记得那晚表姑娘的丫鬟过来送了金橘姐姐要的花样子。只不过总算找着了,谢天谢地罢了。”朱砂笑道:“世子妃大约也知道,那块玉是徐老太爷当年在外头一个什么仙山得的,最是挡病挡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二少爷出生的时候,因是早产,身子弱些,徐老太爷就送了这个来,给二少爷从小儿戴着。要真找不着了,金簪儿只怕得跳井去呢。”   谢纨纨道:“这倒是,别说别人,就是我,这才过门几个月呢,就听说过了,倒是没见过。”   朱砂笑道:“我也没见过,只听金簪儿说其实玉倒不是什么贵重好玉,还不如王妃妆奁里几样首饰用的好,只不过因是神仙赏的,才当宝一样。”   两人讨论起玉来,再不提表姑娘,只谢纨纨琢磨着,这事儿真是透着古怪呢。   ☆、112   谢纨纨想了半日,觉得不得要领,等到晚间叶少钧回来,先跟他商量,不过第一句话是说:“这些日子,月表妹有没有找你?”   叶少钧只看她一眼。   谢纨纨不满的撅嘴:“快说,我这是正经事。”   就像谢纨纨说的,她急了叶少钧就会勉强说话了,这会儿叶少钧总算道:“没有。”   “连偶遇都没有?”谢纨纨道,她也没等叶少钧回答,就说:“怪道呢,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头,按理说,她来做什么,咱们心中有数的,她也该常想法子见你才是,如今除了我也在的时候,连偶遇都没有,她竟是避着你的,这就古怪了。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叶少钧等着她说。   谢纨纨就把今日朱砂来回的话说给叶少钧,奇道:“总不至于是为了二弟吧?二弟才多大,还没定亲呢。”   她笑对叶少钧:“再说了,二弟又不是你,要是婚前就有个表妹做妾,或是有个庶长子,耽误给他说好亲事,王妃还不掐死她……哎哟,不会想要做正头夫妻吧?王妃肯定不会应的,这也太妄想了。”   叶少钧哭笑不得,这想的都是些什么!   看叶少钧那表情,谢纨纨才嘻嘻一笑,坐到他身边,抓一把松子儿慢慢的剥起来:“照我看,这位月表妹是个聪明姑娘,也有心气,不是那种任人摆布,只当王府是个好去处的。咱们家的情形,就是刚来不知道,这么多日子,略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只要不蠢,想来都知道她既是王妃打发来了,跟寻常做妾就不一样了,这混水不好趟呢。”   这样一说,谢纨纨就想起说一句:“别说你喜欢我,就是你不喜欢我,王妃塞个女人来,你就肯听她的了不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倒是自信的很,还真叫叶少钧听的舒服,他这才说:“不是所有损人的举动都是为了利己,其实常见的反而是只损人,为此,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部分利益。”   “啊对!”谢纨纨猛然就醒悟了:“我娘以前也这样说过!”   当年宫里有一位特别喜欢无事生非的皇后娘娘,她有些事情的动机叫人十分不解,庄太妃就这样对女儿说过。   叶少钧这会儿倒是笑了:“可见在她心里,有多想见你不喜欢,说不准都超过我了。”   这话是说准了,现在徐王妃最烦的,还真是谢纨纨,简直要超过叶少钧了。   谢纨纨听了,反笑道:“这简直是对我最大的赞赏。”   叶少钧道:“表妹的动静,你再留意就是了,我会去查的。”   谢纨纨应了,叶少钧道:“明日朝廷要明发诏旨,皇上要为几位弟弟封爵,你好给九殿下预备送礼了。”   谢纨纨大喜:“太好了!”   先帝十二位皇子,如今还剩了七位,除了已经登基的太子殿下,先帝在世的时候封的二位年长皇子为郡王,如今还有四位没有封爵的。   “皇上的意思,两位郡王是大行皇帝封的,他做哥哥的,再赏亲王无可厚非,且二位郡王生母或是贵妃或是贤妃,都是当得起的。底下四位小些的殿下就不同了,只有九殿下、十二殿下是庄太妃所出,六殿下、十殿下生母差些儿,且年岁参差不齐,如今六殿下封郡王,九殿下封亲王,十殿下和十二殿下年岁都还小,都封国公。”叶少钧说。   “原来还有小十二的份儿呢。”谢纨纨笑。   胖乎乎的小国公爷,想着就可爱,她就盘算起送东西来了:“既然明日就发旨意,我一早就进宫去贺母亲去,东西我前儿也预备了些,如今看起来倒不够了,还有小十二呢。”   说着就忙叫了小雅进来找东西,叶少钧道:“你那里能有些什么,叫翠珠开了库房拿吧。”   欢欢喜喜的忙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谢纨纨装扮好了,去给徐王妃请安,虽然徐王妃自己与庄太妃不对付,但到底她有安平郡王妃的职责,也按品装扮了,要进宫朝贺。   寿宁宫今日当然格外喜庆,难得的挂了红,如今二月里,刚刚有些回暖,不仅各种花树已经开的绚烂起来,就是宫里宫外的贵人们,也已经换下了冬日的长袄,穿上了鲜丽的春装。   谢纨纨就穿了大红百蝶穿花衫儿,越发衬的她肤光如雪,美貌非凡,尤其是她心中欢喜,越发光彩耀人,完全掩盖了徐王妃的秀雅气质,竟显得乏味起来。   安平郡王府婆媳刚到不久,又有几位夫人前来,都是与庄太妃又亲或有旧的,都是自忖有那个体面的,这会儿坐在庄太妃身边,一身大红金线石榴花衣服的,就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华阳长公主,她长的英气,说起话来又是眉飞色舞的,叫人瞩目。   谢纨纨上前给庄太妃请安贺喜,又给华阳长公主请安,华阳长公主大约知道谢纨纨在庄太妃跟前的体面,笑道:“瞧你客气的,你是太妃娘娘的义女,叫我三姐得了,做什么这么生分呢。”   谢纨纨知道三姐的爽利脾气,果然顺口就改叫了三姐,华阳长公主笑道:“怪道太妃娘娘喜欢你,如今我一见你也怪喜欢的,以前你还是姑娘家,我也不好招惹,如今你也大了,越发该跟我们说说笑笑的才是,你平日里闲了,只管往我家里来。”   庄太妃笑道:“华阳这听起来就是个霸王口气,动辄就要招惹我们家姑奶奶呢。”   说的一边的顾大太太、顾二太太,几位顾家的姑奶奶,庄太妃的舅舅家英国公赵家的两位表嫂,一位表姐,都笑起来,淑宁长公主在宫中的时候就与庄太妃交好,此时也带着温暖在一边儿,赵甜没跟自己母亲坐,倒是跟温暖坐在炕角边儿,两人头挨着头小声说话。   谢纨纨因庄太妃的关系,与几位都叫姨母,见了礼之后,跟着说笑了两句,谢纨纨问顾二太太:“顾盼今日怎么没来?”   顾二太太看徐王妃一眼,对谢纨纨说:“蓝蓝也没来呢。盼儿这日子有些不大好,须得静养些日子。”   谢纨纨就想起来:“也是二月了,到处柳絮都起来了,顾盼脸上又起疹子了吗?”   这真是个苦不堪言的毛病,顾盼这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到初春,柳絮杨花的时候,她就不大敢出门,闺房里门窗都要闭好,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偶尔要起些疹子,或是脸上泛红,痒不可言。   从小儿治到现在,也不知吃了多少药,只是不见效,二三月过完倒也就好了。   宫里花木也多,顾盼自然不敢出门。   顾二太太点头,在场的几家人都是亲近的亲戚关系,也都知道顾盼这个毛病,华阳长公主笑道:“你倒什么都知道。”   华阳长公主说者无心,却免不了听者有意,谢纨纨不在意,她也没往太妃娘娘跟前坐,倒是过去看赵甜和温暖。   自叶少蓝的茶局上见过之后,都没有聚齐过,只在各种聚会上,或见了这个,或见了那个,顾盼是庄太妃的娘家侄女儿,见的最多,温暖也常见,赵甜反是见的少了。   谢纨纨就笑问赵甜道:“这两三个月都没见你呢。”   这年龄的姑娘,既然开始交际,过阵子总要出来露个面儿,无声无息几个月没出来,容易引人猜疑,不过从谢纨纨成亲起,她就没怎么出门见人,然后又是过年,也有两三个月了。   赵甜道:“我跟着我娘回了一趟娘家,你出阁我也没来送你,你别怪我。”   她人虽没来,但送了添妆来,连同温暖、萧晚、袁宝儿等人,惯于同气连声的,也都是一样只是送了礼。   谢纨纨其实很清楚,前世的几位手帕交,交好的都是江阳公主,自己就是与她们相处的再融洽,那也不过只是认识了大半年罢了,见面也有限,更有出身上的差距,她们不来送嫁,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虽然没有好友送嫁有些遗憾,但谢纨纨当然不会怪她们,只是笑道:“你也去山东了吗?”   赵甜的母亲是山东望族郭氏嫡女,嫁到帝都来已经三十年了。   这个也字用的有点奇怪,不过赵甜没有想这么多,倒是温暖笑道:“甜甜在路上还遇到强人了呢,是真的强人喔!快来听听甜甜的历险记。”   虽然是姑娘们的说笑,温暖这句‘真的强人’还是叫满屋子的大人们都听见了,含蓄点儿的还掌得住,有几个就不由的看了徐王妃一眼。   徐王妃只能当没听到,脸上的微笑倒是一丝儿没走样。   倒不是这些人都知道谢纨纨那回事是徐王妃在里头有首尾,只不过这些人中没有蠢货,想想也知道,哪有嫡亲祖母勾结外人谋害自己孙女儿的?而且还是有前程的孙女儿,闹出这么大风波。   就不是徐王妃主持的,可多少只怕脱不出关系去。   所以就有人下意识的看看徐王妃,看她是什么表情,以此猜测。不过徐王妃修炼的不错,倒什么也看不出来。   谢纨纨果然就坐下来听赵甜嘀嘀咕咕的说着她的山东历险记,三个姑娘挨的近,简直是头碰头,大人们聊着随口的话题,庄太妃一脸笑的听着,随口应和,只好几次,她似乎总是无意的,往那三个姑娘的方向看过去。   谢纨纨几乎是侧着背对着这边的,看不到她的容颜,只看得到她侧过去的姿态。   庄太妃似乎有点儿走神。   又过了一阵,进来的人更多了些,谢纨纨也总算收敛一点,回到这边来,坐在徐王妃身边,就算不用立规矩,也没有丢下婆母不管的,谢纨纨再是不在乎,再是不打算伺候徐王妃,面儿上总归要过得去的。   幸好赵甜的历险记听完了,还怪有趣的,尤其是那位蒙面大侠哈哈哈。   谢纨纨只用一个耳朵漫不经心的在听这些姨母表姐的谈着各种不敏感的话题,谁家的奇花,谁家的锦鲤,谁的衣服谁的首饰之类,一边还在心里哈哈哈,却见寿宁宫伺候的宫女君眉进来,轻声对庄太妃道:“安平郡王府来了位姑姑,没敢进来,托人悄悄带话给郡王妃,请郡王妃得空儿赶紧回府去。”   谢纨纨坐的近,也听清楚了,庄太妃看了谢纨纨一眼,谢纨纨的表情十分生动,庄太妃一眼就明白了,谢纨纨的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过我挺想知道的,反正靠躲是不行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管放马过来!   庄太妃都有点忍俊不禁了,也看徐王妃一眼,见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便轻声吩咐君眉:“把她带进来见郡王妃吧。”   片刻之后,谢纨纨就见商嫂子一脸不大自在的跟着君眉走进来,徐王妃看到她,不由讶异:“你怎么来了?”   商嫂子忙上前躬身,小声说:“世子妃院子里那个丽珠,刚才坐着突然就血流不止,大夫说是小产了。”   “小产?那不是个丫鬟吗?”徐王妃吃惊了一下,不由的问,声音也不算大,不过自见了她们家这种作态,所有人都停住了没说话,这句吃惊的话自然隔的近的都听到了。   然后徐王妃立刻道:“丫鬟死了,大约也是自己摔着的,打发几十两银子埋了就是了,有什么要紧的,不用理会,你倒巴巴的当个要紧事进宫来,还不快回去!”   商嫂子忙应了。   ☆、113   谢纨纨听完了,已经弄明白了这是玩的什么招数,此时见商嫂子要走,便道:“商嫂子且站一站。”   商嫂子忙站住了:“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我刚恍惚听到你回王妃的话,怎么着是我跟前的丫鬟出事了?”谢纨纨道。   商嫂子想必是知道她有这么一问的,忙回道:“是世子妃跟前的丫鬟丽珠,刚才世子妃院子里的柳嫂子打发人来跟我说的,不过是一个丫鬟,并不是什么大事,世子妃放心就是了。”   看来在这些手段上,徐王妃还是修炼过的,商嫂子是一个主子们都不在而要主持大局的管家媳妇,一个丫鬟确实不是大事,可世子院子里的丫鬟突然流产,自然考虑到是主子的血脉,一个管家媳妇着慌这个,也是有的。   徐王妃当然就是故意要说话遮掩,商嫂子用慌张和慎重引发众人猜想怀疑谢纨纨毒杀怀有世子爷血脉的丫鬟,徐王妃又用掩盖来坐实众人的怀疑,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一个主持中馈的主母,这个举动无疑是非常自然和应该的。   略微迟钝一点的儿媳妇,大概就背了这个黑锅了。   可惜谢纨纨向来聪慧,又不是个肯背黑锅的,关键是她对徐王妃的态度是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的,立刻就看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问商嫂子:“一个丫鬟的事,怎么商嫂子就急的这样,还托人进宫来请王妃?这事儿是有什么格外不对头的地方么?”   徐王妃立刻道:“世子妃,这不过是她一时慌张罢了,这样家事,不用再说了,太妃娘娘这里欢欢喜喜的,难道还叫公主夫人们听我们家那点儿事,回去再处置就是了。”   “是。”谢纨纨笑着应了一声,可惜她从来就不会把徐王妃的话当一回事,应完了是,她没事人一样笑着继续道:“商嫂子也是办老了事,什么没见过,一个丫鬟罢了,竟慌慌张张的赶到宫里来了,不就是要把这事儿说给这里的公主、夫人们听的么,王妃又何必假意遮掩!”   举座皆惊,在场众人都是见过风浪来的,可这样赤裸裸的,毫不遮掩的言语,还真是少见的很。   尤其是在她们这个阶层,教养礼仪都是好的,做事也常留三分余地,而且身边人多,不管什么事情都常有人代劳,不大有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自然做不出这样的局面,这样子的,通常是忍无可忍,彻底撕破脸了的才说得出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来。   当然,其实谢纨纨也并不都是这样尖锐,一般的算计她都不这么有劲儿,一共两辈子,真叫她这样尖锐的,只有张太夫人和徐王妃。   尤其是徐王妃,这个女人,从小就欺负他们家叶少钧叶少蓝,这是其一,其二,她还欠着谢纨纨一条命,谢纨纨认为,我不来惹你就是你运气好了,你倒有事没事来惹我?自然用不着给她留余地。   “放肆!”徐王妃脸都气白了,谁家的儿媳妇敢在婆母跟前这样说话的?大约只有公主例外,可谢纨纨又不是公主,她不过认了个太妃做义母,离公主还差的远着呢。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竟然敢这样说话!”徐王妃恼怒道,一贯的空谷幽兰的形象也淡然不起来了,声音变的严厉了。   只可惜她端着惯了,再恼怒再严厉也无非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力度,谢纨纨哪里怕她,还能笑呢:“规矩?王妃的规矩就是我做了您儿媳妇,就得替您背黑锅,您说什么我都认,随便打发个婆子来当着人说我院子里有怀孕的丫鬟小产了我还得当不知道,默认下来,过些日子,满京城都知道我谢纨纨心肠恶毒,下毒手害了世子爷的血脉?是不是?”   谢纨纨冷笑:“这样的规矩,我不敢守,就是辩到皇后娘娘跟前,连太后娘娘跟前,我也得这样说,我不会守这样的规矩!”   徐王妃气的发抖:“你!你院子里出了事,把管家媳妇吓到了,悄悄来回我,我好心替你遮掩,倒你嘴里,反成了让你背黑锅了!当着这么多人,没有丝毫长幼之序,尊重之心,更无半点孝心,倒说我假意!如今你还是世子妃,就不认我这个婆母,今后做了王妃,这一家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说着,袖子掩面,哭了起来。   一时连众人都尴尬起来,哪家都有些婆媳不和,或大或小,暗地争斗,嘴角磕绊都是有的,可是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真刀真枪当面对骂,如此不客气,就少见的很了。   这些人一辈子风浪见过无数,但这样的场面还真是第一回见。   各人都在暗忖,徐王妃先前那番做派,确实有收拾儿媳妇的嫌疑,就是真是抓到儿媳妇谋害世子血脉的把柄,也不至于要急的进宫来回。   徐王妃又不是太医也不是神仙,小产了她回去也救不回来,无非是个事后处置,管事媳妇就该把所有有关联有嫌疑的都捆起来看着,待王妃从宫里回去后再处置是一样的。   众人都是在各家主持中馈的,当然明白,这样慌慌张张一说,又叫徐王妃立刻出言掩住,看似有理,实际上是在给世子妃上眼药了,世子妃理解的没错。   只是……这位世子妃也太莽撞了。   这样的暗亏,不愿意吃是有的,但也要言语婉转些,态度柔和些,徐王妃到底是婆母,在这样场合就跟块爆碳似的跳起来,又说的这样尖锐,再是有理也变没理了,谁说起来,会说你应该这样无礼呢?   再者,此事本来就可疑,世子院子里的丫鬟,突然就小产了,叫徐王妃抓住这样的把柄,做一做文章,也是有的。   只是此时文章一做,这位世子妃立刻嚷出来,徐王妃的如意算盘就算是摔的粉碎了,这样闹一场,这位世子妃固然叫人觉得她莽撞无礼,可徐王妃多年来精心维护的名声也就跟着差起来了。   众人心思各异,不过大致也都差不多,唯有庄太妃不动声色,作为主人,也没有一句相劝,反而显得有些异样了。   徐王妃哭了两声,就站起来告辞:“家门不幸,叫太妃娘娘并各位夫人看了笑话,只是再不该,这也是咱们家的事,不该扰了太妃娘娘今儿这喜庆,容我们先告退吧。”   说真的,不仅是众人觉得徐王妃失策,就是徐王妃自己也有些后悔,她是想给谢纨纨上眼药,可如今这样一闹,一家子没脸,是个两败俱伤的格局。   她原是想着,丽珠一死,便死无对证,郡王肯定不会再承认丽珠怀的是自己的骨血,叶少钧谢纨纨就是再有能耐,也没办法证明了,如今就是他们院子里的丫鬟,死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这事儿,谢纨纨长着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没想到谢纨纨依然敢嚷出来。还嚷的这么厉害!   而且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自己是按照牌理出牌的,谢纨纨却是个混世魔王,这会儿她闹了个两败俱伤,只是略占上风,便要走了,可谢纨纨不走,她秉承自己惯例的要把这个家搅合了的宗旨,说道:“这话才说了一半呢,我要憋回去了,倒真作实了我谋害世子爷的血脉了,只是这个丫鬟虽如今在我院子里伺候,肚子里的那个,却并不是世子爷的血脉,她在三妹妹院子里伺候的时候就有了,前儿父王也在太妃娘娘跟前认了。”   徐王妃如遭雷击,这是万万没料到的,顿时一怔,脸色比刚才气恼着的青白更白了几分,连血色都褪尽了。   众皆哗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怪不得谢纨纨这样有闹的底气呢,如今就算名声不那么好听,可任谁都要说一句:叫人这样栽赃,实在恼了也是有的。   是以这一闹就算是情有可原了。   谢纨纨叹气道:“我原是要为长者讳的,一直不愿意说,只是王妃这样逼我,我也就只有认了这个不孝的罪了,若是叫王妃这样一说,父王怪罪起世子爷来,可如何得了。”   庄太妃淡淡的道:“郡王爷收用个把丫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谁家爷们免得了呢?越发是郡王爷龙马精神呢。倒是有点儿我不明白了,既然是郡王爷的骨血,这郡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不要呢还是要养下来呢?只不管怎么着,这也跟你不相干吧,自该由王妃处置,怎么这会子还养在你们院子里?”   母亲跟自己就是最有默契了!   谢纨纨在心里笑,嘴里却叹气道:“父王当日并没有吩咐怎么处置这丫鬟,我也没敢问,只得单辟了间屋子养着她,打发了个小丫头伺候着罢了。我原也不明白父王为何如此,今日倒是明白了。”   都是聪明人,根本用不着说的太明白,只要这样一句,谁会不明白呢?众人不由的都去看徐王妃一眼,也不好多看,心里倒是好笑。   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也居然搞的这样精彩。这位王妃温柔贤淑了一辈子,如今却被儿媳妇给收拾了。   徐王妃要到这会儿才道:“世子妃慎言,郡王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竟半点儿也不知道?”   这也是她最后的尊严了,她既然不知道那是郡王的血脉,当然就不会下手去怎么着,把丫鬟的小产归于意外,就算是维持住体面了。   谢纨纨笑笑,她很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和她辩,辩总会叫她辩出理来,便只是揶揄:“也亏得您不知道呢。”   年长的夫人们还掌得住,那边角落里的赵甜和温暖都忍俊不禁起来,捂着嘴偷笑。   现在是轮到徐王妃长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谢纨纨这会儿又当起儿媳妇来,笑对庄太妃道:“我瞧王妃有些不大自在,我这里先伺候王妃去休息吧,得闲了我再进来陪你说话。”   庄太妃笑道:“我瞧你也不容易得闲,好容易进趟宫,才坐了多久呢,家里就有人追进宫来,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在王府主持中馈的那个呢。”   在场的人,除了徐王妃,另外舅舅赵家有位表嫂算不得十分亲近,只是面子情儿,其他人都是庄太妃较为亲近的人,多少年来看下来,少见庄太妃如今日这样有攻击性。   简直……简直像是她早逝的女儿了。   好几个人都在这样想。   虽然是亲母女,但庄太妃当然和江阳公主不同,庄太妃是朝中大员嫡女,入宫为妃,伺候皇上,自然谨言慎行,言语婉转,待人和气。   而且本身她也是柔和性子,否则也不会被家中在两姐妹中选中入宫。而江阳公主则不同,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受宠于父皇,而她自己从小被父皇钟爱,身为公主,性子跋扈,言语犀利,不留情面,谁也认为那是公主该有的气势。   没想到,今日谢纨纨与徐王妃闹了这样一出,庄太妃言语间竟然也突然这样犀利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庄太妃看不上徐王妃是有的,不少人也心中有数,但这样不留情面可是有些古怪了。   别说别人,就是谢纨纨自己也有些不大明白母亲了,庄太妃也没再多说,只打发了她们婆媳出宫,才对众人道:“谁家媳妇不吃点儿亏呢,可这样的事倒是少见,只怕谁听了也觉得好笑呢。”   众人立时心领神会。   ☆、114   徐王妃出宫的时候,脸上简直蒙着一层青黑之气,看也没看谢纨纨一眼,谢纨纨乐的自在。   各坐各的车,进门之后,谢纨纨索性也不去上房了,只回自己的燕园。   燕园静悄悄的,大概这些使唤人等都知道出了事儿,都尽量没事离的远点儿,不出头才好。   谢纨纨进门儿柳嫂子就迎了上来,对谢纨纨道:“商嫂子去了宫里,我原想跟着去的,世子爷跟前的人把我拦住了。”   谢纨纨只简单的点点头,并没有管这个事儿,只是问:“丽珠呢?”   “已经没了。”柳嫂子小心的答道:“世子爷回来了一回,吩咐暂时停在后头空房子里,又打发了人守着。后来就又出去了。”   谢纨纨想了想:“世子爷没有留话给我?”   “没有,世子爷只吩咐了丽珠的事。”柳嫂子道。   谢纨纨就不理会了,径直进了上房,几个丫鬟迎上来,伺候她换衣服。   谢纨纨是有点奇怪丽珠这件事的,叶少钧既知道是郡王爷的子嗣,为什么并不防范,任由徐王妃在燕园对丽珠下手。   他肯定想得到丽珠既然在自己的院子里出事,以徐王妃的秉性,多半会栽赃给燕园的。   就是叶少钧不想理会他爹跟徐王妃之间的事,也应该提前把丽珠挪出去才是。   谢纨纨是真没想到丽珠竟然没了,这样的结局,并不十分像是叶少钧做出来的事。   正思虑间,谢纨纨一杯香茶还没喝完呢,绿丹急急的进来,回谢纨纨:“王爷打发人来请世子妃去上房。”   该来的总要来,谢纨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摇摇脖子,一副做好准备要上战场的样子。   她还没怎么,绿丹倒是急:“世子爷还没回来,是不是打发人去请世子爷?”   谢纨纨反安慰她道:“不要紧,你别怕。世子爷是做大事的,哪有闲管这个,可不像王爷,芝麻大点儿事也要寻人晦气。”   言语中,对自己这位公爹十分的不恭敬。   反叫绿丹越发担忧了。   瞧着朱砂与另外一个伺候的丫鬟碧螺伺候着谢纨纨过去了,绿丹思前想后,还是急匆匆的去了前头,打发叶少钧书房的小子去寻叶少钧。   上房里,安平郡王和徐王妃都在上首坐着,徐王妃掩着脸,看不清到底是哭还是没哭,安平郡王脸色颇为不好看。   通常家里都是婆母管教儿媳妇,如今这样一副公婆一起审儿媳妇的架势,倒是很少见的。   谢纨纨这辈子没怕过谁,更别提安平郡王了,从小儿起,她就看不上这个当爹的,当然,当王爷的那部分另算。   谢纨纨走上前去,福身为礼:“父王叫我什么事?”   说真的,安平郡王还真是佩服这个儿媳妇的胆色,他沉下脸来,多少下属高官都心惊胆战,这样一个出身这么简单普通的小姑娘,居然完全无视,实在算得异数。   安平郡王没说话,徐王妃放下手来,实在有些激动,导致脸都有点儿扭曲道:“谢氏你胆子也太大了,在宫里胡言乱语什么!你……你……王爷什么时候在太妃跟前认了那事?”   “难道丽珠不是父王收用的?”谢纨纨还一脸震惊:“父王,世子爷怎么敢妄言父王……还跟我说是问了父王书房伺候的人的,只没敢问父王罢了。”   徐王妃气的要命:“那你怎么敢在宫里说王爷在太妃跟前认了此事?我就知道王爷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她早该明白,郡王爷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郑太妃跟前承认自己收用了一个丫鬟,而且就算是承认了,郑太妃和郡王爷两人也不会任由那个丫鬟留在世子爷的院子里养着啊。   哪有儿子养着父亲的通房的?这明明是个极大的破绽,偏自己竟没敢说出来。   反害得她当时面子丢的精光,又无法反驳,只能推自己不知道,可是那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又有顾家的人在那里,个个都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如今早已是百口莫辩了。   “那我当时要怎么说?”徐王妃这种按照正常思路做事的人,实在无法理解谢纨纨这种不照牌理出牌的人,谢纨纨冷笑道:“王妃当着这么多人,暗示我下手谋害世子爷的血脉,我还不能出手自救了不成?再说了,就是这会儿王爷不认,当时在宫里王妃心里只怕也知道是王爷的骨肉吧?”   “你……”徐王妃还没说完,谢纨纨早抢着说了,她从小儿的自信,让她的牙尖嘴利也显得颇为有底气:“我敢相信这个丽珠不是世子爷收用过的,王妃敢不敢相信王爷?王妃若不是怀疑丽珠肚子里是王爷的血脉,为什么不敢辩?王妃若是信王爷,为什么不当场就把郑太妃请进宫里问一问?说个清楚?”   谢纨纨道:“可见我说的没错了,除了王爷自认了之外,我哪件事都没说错,王妃也是明白这是王爷的血脉的,所以不敢辩。可王妃明明知道丽珠是王爷收用过的人,世子爷怎么敢碰?自然只能养起来,我就更不敢了,生怕她出事。偏她出了事,王妃还暗示是我干的,这是何道理?”   “父王,我老老实实做人已经十几年了,进府里来也是一心恭敬的,绝对不想惹事,若不是王妃这样三番四次要欺负我,我也不会急的这样,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请父王明鉴。”谢纨纨一口气说完,逻辑清晰,言语如刀,简直是一篇绝妙好辞。   徐王妃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自诩的能说会道比起谢纨纨来实在差的远了,她竟然硬生生的就说成了自己逼她说谎了!简直气的要晕过去。   谢纨纨欣赏着徐王妃的一脸菜色,又说:“丽珠到底出了什么事,与我无干,我也不愿意查,但别想把黑锅给我背,我再老实也背不起这样的黑锅。父王与王妃鹣鲽情深,在乎不在乎,查不查当然也是父王的事。可是一家子,不说一碗水端平,大模样儿上总得过得去,父王若是不查这个,那也就不能计较我叫人逼急了的无礼了,请父王细想想。”   无赖到这个地步,连安平郡王都有点儿气笑了。   可是谢纨纨口口声声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徐王妃还真不敢犟了,谢纨纨说的很清楚,若是计较她在宫里胡说的事,她就一定要闹着查丽珠死的事,谢纨纨战斗力太强,又可以不要脸,徐王妃真是怕了她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说软话,不然岂不是显得心虚,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她在后头动的手?   徐王妃压着那点儿心虚道:“哪有世子妃你这样说话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世子妃在宫中胡言乱语,无礼冒犯王爷,该罚自该罚,也该有个教训,总不能任意妄为。府里丽珠出了事,该查也自该查,该怎么查,自然有王爷做主,并不相干。”   安平郡王终于开口道:“王妃说的是,世子妃在外胡言乱语,对长辈无礼,自该责罚,这才是王府该有的规矩,至于别的事,也自然照着府里的规矩来,该查该罚,自不劳世子妃操心了。”   就凭你们也好意思说规矩?谢纨纨从小儿就最看不上这安平郡王府的规矩,总之,就是安平郡王府她看不上的太多了,除了叶少钧和叶少蓝,她就没看得上的。   谢纨纨当然不愿意被罚,且不说这明明就是缓兵之计,回头查个一年半载的,谁还记得?或者查个丫鬟婆子出来顶了,也就是了。就是真是查出来是王妃,谢纨纨也不愿意陪着她倒霉呀。   凭她也配?   谢纨纨笑道:“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父王要责罚我自然也不敢违抗,想来我服不服,父王也不在乎,可我总是要出门的,我也是有地方喊冤的,虽然别人家的人大约也不在乎,可看看热闹总是有的。”   “我不怕别人看热闹,我知道世子爷也不怕,大约父王也不怕,只是王妃怕不怕?”谢纨纨笑道。   安平郡王见徐王妃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才道:“小小年纪,你倒会威胁人。”   “何为威胁?有把柄才能威胁。”谢纨纨夷然不惧:“若真是我无理,我就是到外头与人说,闹的天下都知道了,于别人何尤?也不过叫人白白看了我的笑话罢了,如今既然有人觉得是威胁,那此事总有些值得说的地方不是?”   “世子爷与我说,父王说过了,若是有人莫名其妙要生事,说与父王,自会与我做主,如今还算数不算数?我与世子爷既然答应了父王,就老老实实的不惹事,今日的事怎么开的头,父王没有不清楚的。若是父王不给我做主,要罚我,那上回说的话也就当……算了,我们今后再不信就是了。”谢纨纨差点儿就说出放屁两个字来,幸好到底还是咽回去了。   “你这话才说的对。”安平郡王道:“你若是进来就说这个话,其实先前那些话都不用说了。”   安平郡王看着谢纨纨:“既然有更有效的手段,就用不着讲道理,连事情都不用讲。看在世子的面上,我自然就给你做主了。”   到了这个时候,谢纨纨还真是有点傻眼了。   安平郡王道:“所谓名声,对于我与世子都无非是锦上添花之事,我若是因你在宫中胡编乱造诋毁长辈而命教养嬷嬷罚你,甚至请旨太后娘娘赏两个教养嬷嬷到王府教你规矩,在后宅关上几年,你能如何?外头谁又能如何?甚至我说明白一点,庄太妃又能如何?”   谢纨纨这一回,脸都发白了。   所谓雷霆一击,她果然还太嫩了。   徐王妃总算笑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儿媳妇欺压了许久,安平郡王这样两句话,真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气,或许,自己真可以这样办?   太后是很喜欢自己的。   没想到,安平郡王道:“当然,我不会这么做,王妃也不会,你终究是世子妃,就是你实在无礼,我终究还要看在世子的面上。”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徐王妃一眼,顿时把徐王妃刚刚那个‘可以这样办’的念头化成了冷汗。   “而且,你虽缺少分寸,也的确并不惹事,只是今后须得再注意做事的分寸,你可明白?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安平郡王道。   “世子爷来了。”外头几个丫鬟的声音报,叶少钧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见谢纨纨脸色有点苍白,知道她被父王吓了一回。   叶少钧与安平郡王虽不像别人家父子情深,可却意外的了解,几乎能猜到父王干了什么,言语恐吓这种事罢了,他也就没立刻上前安慰谢纨纨,只是对安平郡王道:“我知道父王向来息事宁人,不耐烦这样琐事,我本来也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今日此事,还得查一查才行了。”   这是叶少钧说出来的话,当然与谢纨纨不同,连安平郡王平静的脸色都凝重了几分,徐王妃更是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叶少钧扫了一眼徐王妃,说:“还是父王移驾书房,我再细回吧。”   安平郡王果然起身,叶少钧并不跟着上前伺候,只过去对谢纨纨道:“别怕,有我呢,父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简直完全不怕安平郡王听到。   ☆、115   安平郡王还真当没听到,只管往外头去了。这种情况下,谢纨纨也不好问到底什么事的,只得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叶少钧简直当这里没有徐王妃这个人,对谢纨纨道:“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几句,干的好。”   谢纨纨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两人简直如胶似漆的忘了正事,还是绿丹在一边瞧着,安平郡王都走到院子门口了,连忙拉拉谢纨纨的袖子,谢纨纨这才道:“快去吧,回来再说。”   叶少钧这才走了。   谢纨纨回头看了徐王妃一眼,见她坐在上首,姿态虽然高贵,神情也很淡然,可谢纨纨到底在她眼中看到了别的情绪,她想,徐王妃应该还很不甘心吧,她觉得自己是被人坑了,才不得不让叶少钧做了世子。   然后她又是被人骗了,才给叶少钧订了个以为温顺老实,实则混世魔王的媳妇。   她觉得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都是被人坑的,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其实,这些都是因为掌控力太差。   她想的很完美,可是缺乏执行的经验,任何计划,执行的人越多,关系越远,变数就越大。   当然,这个计划早期是成功的,是老天爷要给她好看,才叫萧宝儿重生到了谢纨纨身上,这之后,计划越滑越远,徐王妃的掌控越来越糟糕,到了后来,完全被人蒙在鼓里,甚至反而成了别人的猎物。   可见应变太差,反应迟钝。不知道根据情况变通。   谢纨纨这样想着,也不再理会她,就回了自己的燕园,大哥儿大概吃饱喝足了,精神头很好,正在院子里学走路,见她来了,欢欢喜喜的扑过来,走的跌跌撞撞,差点儿绊倒,吓的乳娘魏嫂子小碎步跟上来,嘴里直说:“哥儿慢点儿走,慢点儿。”   大哥儿扑在谢纨纨的腿上,仰着脸要抱,他才长了几颗乳牙,咧嘴笑起来可爱的要命,谢纨纨蹲下来拉着他的手:“哥儿走了多久了?”   魏嫂子回道:“有一炷香时分了,也该歇歇了。”   自前儿谢纨纨发作了那一回,众人都收起了对大哥儿的轻视之心,不管是聪明的还是笨的,或是自做聪明的。   虽说按常理,世子妃不能真喜欢这位来历不大好听的庶长子,可这院子里不是还有世子爷吗,世子妃想必是顾忌着世子爷的想头的,那既然世子妃要做这样贤良的姿态,那就要奉承着世子妃做的好看,自然也就能讨世子妃的喜欢了。   所以无论真心假意,众人都对这位小少爷当了正经主子瞧了,谢纨纨当然很满意,她把大哥儿抱起来,问他:“宝贝儿今天乖不乖?吃了什么?”之类的话,小家伙说话当然还不大利索,一个词儿一个词儿的往外蹦,逗的谢纨纨直笑。   叶少钧进了安平郡王的书房,见徐明煦也在,并不意外,反是笑道:“舅舅也在,倒更好了。”   徐明煦不动声色,只微微欠身为礼。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安平郡王皱眉道:“怎么回事?”   或许小的时候,父子情还能挽救的时候,叶少钧还曾经怕过他父亲,可如今已经不怕了,也不亲近了,他只是微微皱眉:“我知道父王不愿意查,只是此事有点儿枝节,若是不查明白,只怕发作起来,王府就被动了。”   徐明煦发现,这样不对盘的两父子,也脱不了父子这血缘,皱起眉头来十分相似,叶少钧说:“今日丽珠出的那事,我也没当十分要紧的事,只觉得蹊跷,便请了人来看一看。”   他看看安平郡王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我想着,总得对父亲有话说。”   安平郡王好像想要骂一句,不过还是忍住了,叶少钧道:“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不好请太医院的人来瞧,请来的这个人,父王也知道的,是宁檬。”   安平郡王越发皱眉了,宁檬这个人他当然知道,原是个江湖野郎中,据说是祖传的医术,精于妇科,大约是十年前,大公主生子难产,太医院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不行了,偏叫他救活了,据说因来的迟了,孩子没保住,但总算保住了大公主,当时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本就只有大公主与二殿下一子一女,这宁檬自然是立了大功,进了太医院,在京城炙手可热起来。   只不过不到两年,皇后嫡子,已封为太子的二殿下去世后不久,这位宁檬就以母丧丁忧辞官,出京回山东老家去了。   这会儿又回京来了?   安平郡王道:“怎么会找他来?”   叶少钧道:“宁檬如今不在朝廷,反倒好些。”   他等了一等,见安平郡王没再说话,叶少钧才说:“宁檬到的时候,丽珠还有气,他当时脸色就有点儿异样,上前给丽珠诊了脉,便说丽珠流血过多,已经不治,此外,就再没说什么了。而且立时就要走,我再三请教,宁檬才说,只管预备后事吧,也不用再请人诊治了,就当丽珠是自己摔倒的就是。”   安平郡王道:“那你是觉得她不是自己摔倒的?要查一查?”   叶少钧道:“我本来也觉得只当她摔倒的就是了,只是我总觉得当时的情形十分异样,不大放心,就打发人去查了查宁檬的事。”   “宁檬出京的前三日,太子宫里有个宫女没了,据说那个宫女是怀有身孕的。”叶少钧说。   这个说法已经不算是暗示了,安平郡王没有立即说话,先太子是先帝唯一的嫡子,虽非长子,依然封为太子,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好一会儿,安平郡王才道:“我知道了,我会斟酌,你出去吧。”   叶少钧也就不多说了,退了出去。   安平郡王微微阖目,想了一会儿,对徐明煦道:“你怎么看?”   “查是应该查的。”徐明煦道:“关键是查谁?”   叶少钧这个说法也是猜测为主,太子宫里的宫女究竟怎么回事,宁檬出宫又到底是什么缘故,真有其事或者只是巧合?他对丽珠的事三缄其口到底是觉察到有所不妥,还是单纯不想惹麻烦?   不过徐明煦道:“既然丽珠不是自己摔倒的,作为医者,就是不说到底怎么回事,也不会建议主家不必查,这一点,世子爷疑的有理。”   没有哪个医者,发现事情蹊跷,会对主家,尤其是王府这样的人家,直接建议不要查的,他若是有这样指手画脚的习惯,只怕也活不到今日,或者就算活下来,也不可能再行走在这些人家之间。   安平郡王眼睛都没睁,过了一会儿道:“你们家有过这样的事吗?”   徐明煦不动声色:“谁家没有?”   “说的也是。”安平郡王道:“还是查一查的好。虽然这其实已经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了。”   安平郡王相信,当年的事,意外也好,不是意外也罢,不管是谁干的,首尾肯定也都处理干净了,现在应该翻不起浪来,只不过查一查,防患于未然罢了。   徐明煦微微低头,过一会儿说:“好,我回去查。”   叶少钧回到燕园的时候,谢纨纨正在和大哥儿玩,见叶少钧进来,就教大哥儿叫爹爹,小家伙其实和叶少钧不熟,不好意思的很,把脸藏在谢纨纨怀里,然后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叶少钧。   看了两回,又叫谢纨纨再三鼓励教导,才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跌~”谢纨纨笑的了不得。   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   看到谢纨纨的笑脸,叶少钧心里也轻松一点,他过来坐下,摸摸大哥儿的头,对谢纨纨道:“有你在,我也就没什么烦恼了。”   咦,这话听起来真不像叶少钧,谢纨纨把大哥儿放在炕上让他自己爬,问叶少钧:“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怎么往书房去了一回,就这样了?   叶少钧道:“要想让父王查丽珠这件事,实在很费了一番功夫。”   这是当然的,谢纨纨很明白,安平郡王那个偏心眼儿,也不知怎么徐王妃就那么好,干什么都护着她,以前那么多次没事,这次当然也不会查。   “为什么一定要查这个?”谢纨纨不明白,就是查出来是徐王妃干的,而且谢纨纨也相信就是徐王妃干的,可是有安平郡王在,徐王妃也不会有分毫损伤,查来干什么?   “要查那个药。”叶少钧说:“今日小刀说,丽珠中毒的症状,与他生母临死前的症状十分相似,只是他母亲去世二十年,已经很难再查,现在既然有相似的可能,所以要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问题来。”   谢纨纨一直只是隐约知道一点儿小刀的事,他的生母死的冤枉,他也差点毙命,从小为了掩人耳目,在一个平常小户人家长大,他一直想要查清这件事。   “倒也奇怪。”谢纨纨近乎自言自语的说:“小刀的母亲,怎么会和王妃出手的手段类似?要去查王妃使的药?难道他怀疑的是徐家?啊?”   谢纨纨再淡定也变了颜色:“难道他是徐家的……”   叶少钧正在佩服谢纨纨的聪慧,谢纨纨却说:“他们家是徐家的亲戚?”   叶少钧都笑起来,谢纨纨迷惑的说:“不是?”   “为什么是亲戚?不是徐家子弟?”叶少钧反问。   “吓!”谢纨纨又一次受了惊吓:“徐家子弟?不会吧,那样的人家,若是要谋害侍妾丫鬟,哪里会容她生下孩子再死?三四个月就没了吧。”   那样的人家,把孩子送出来这种事,肯定不是家族意志,自然是做母亲的偷偷送出来的,侍妾对主母的威胁,很大程度上是孩子,早不动手,等这孩子都生了,还弄死做娘的有什么用?   谢纨纨当然不会往这上头想。   叶少钧这才道:“你可知道,如今徐家大舅舅的那位钱夫人,可不是元配。”   “我知道……啊?”谢纨纨明白了:“小刀居然是……他?”   叶少钧点点头,谢纨纨都傻眼了,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还居然有这样的事!   没想到,小刀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   “哎呀,你们还是表兄弟呢!”谢纨纨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116   既然是徐家的问题,当然安平郡王愿意查,最能查出来,叶少钧虽然能干,如今想要比过安平郡王却还早的很,不过既然是叶少钧,乘一程安平郡王的东风倒是刚好。   两人聊了半晚上,当然主要是谢纨纨在聊,叶少钧听,偶尔嗯一声罢了,只不过谢纨纨以前一直不知道,叶少钧也只是才知道此事,并没有太多好说的。   无非就是谢纨纨表示实在没想到罢了。   第二日,殷月表姑娘又过来坐坐了,昨日王府婆媳又干了一架,这位表姑娘完全当不知道,一脸笑吟吟的,跟平常一模一样的来了。   简直像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样。   谢纨纨都赞赏她的定力,而且越来越好奇这姑娘心中到底转着什么念头了。   她觉得,这都快一个月了,看她这动静,殷月确实不像是想给叶少钧做妾的,她简直是在敷衍徐王妃,说她不听话呢,她又确实隔三岔五往燕园走,绝不怠慢,说她听徐王妃的吩咐呢,她又总是这样不上心,只挑能和叶少钧打个招呼的时候来,混个脸熟,然后在谢纨纨这里喝茶吃点心,逗逗大哥儿,坐上一个多时辰,就满意的走了。   好几次,殷月走后,谢纨纨都觉得啼笑皆非。   不过殷月这样的进度,也确实拖延不了多久,到了三月中,这两位表姑娘住进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依然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每两三天去一回燕园和谢纨纨说说话儿,徐王妃就不大满意了。   商嫂子说:“我问过几次了,月表姑娘每回倒是都打听过了,知道世子爷在燕园,才过去说话的,可那位主儿也在不是?乌眼鸡似的防着呢,谁也不能多说一句话呀!反是世子爷书房,或是在路上的时候,从来没去过一次。”   她看一看徐王妃的脸色:“这位表姑娘,也太老实了些,面皮儿也薄。”   “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的。”徐王妃道:“两位表姑娘也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了,她们的母亲焉有不想念的?明儿你打发人接了殷家太太进来坐坐吧,瞧瞧姑娘们,也放心些。”   那位殷家的太太王氏自然是十分情愿姑娘能进王府做妾的,且照着徐王妃的意思,抬进来就抬举她做侧妃,怎么不好?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这一日进来,只在徐王妃那里坐了坐,就往殷月姐妹住的莲香轩去了。   殷月正在与丫鬟打点针线,见继母来了,忙起身让座:“母亲怎么来了。”   王太太笑道:“你与梨儿在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我想念的紧,今儿略闲些,就进来瞧瞧你们,看你们可好?”   殷月忙命丫鬟倒茶来,王太太就手看她针线,笑道:“这个荷包做的倒巧,大姑娘的针线是越发好了。说起来,也该给世子爷做双鞋呢。”   殷月立时就红了脸,低了头,扭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声如蚊讷的说了一句:“这怎么好?”   王太太便打发丫鬟们:“你们都出去。”   待丫鬟们都走了,王太太才道:“我的儿,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就往那边去,问世子妃,讨世子爷和世子妃的鞋样来,你做表妹的,给表哥表嫂做双鞋那也是应该的不是?”   “我……我……”殷月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似的,我了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王太太道:“大姑娘往日里这样爽利性子,怎么这会子这样扭捏起来?如今可不是扭捏的时候,大姑娘且想想,这样的人家,世子爷这样的人物,天下能有几个?咱们家这是机缘巧合了,才有这样的好机会,若是大姑娘这样扭捏着,竟错过了,今后再要有个这样的,可不能了。”   殷月只垂着头不说话。   那王太太道:“我也知道,大姑娘还是个姑娘家,矜持些是有的,只大姑娘且细想想,如今舍些脸出去,今后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可值得不值得?且不止是大姑娘,大哥儿和二姑娘的前程也就有了,如何不好?”   她见殷月依然没说话,便道:“且大姑娘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模样,谁不喜欢呢?在盖州的时候的事你也知道,旧年里你父亲回来说,知府大人的大舅老爷只迎面儿撞见姑娘一次,就直说大姑娘好,要娶了做二房,那当然也是尊贵的人家,可到底有四十多的年纪了。我虽不是你的亲娘,到底你叫我一声母亲,我自然舍不得,好容易劝了你父亲回了他,到如今,你父亲还在说,这一回出这样的事,说不准也有那件事的缘故呢。”   殷月头越发垂的低了,不安的动了动,王太太知道这话奏效了,又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顾念家里的,如今且胆子大一点儿,花点儿心思才好,有王妃在后头撑腰,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就是世子妃不喜欢,也不要紧,王妃到底是婆母,今后你进了门,王妃抬举你起来,你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就跟她平起平坐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殷月只是低着头,两只手搅着衣服带子,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   王太太满意的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孩子。”   一时坐在那里,又教导了殷月半日手段,其实也是那一套,亲手炖了羹汤,送去书房,装做失手,洒些在表哥身上,替他擦干净,或者伺候换衣服之类。   或是在表哥必经的小路上等着,说说话,就叫石子硌了脚,往表哥身上倒。   这样的小手段,其实无非就是暗示我愿意的意思。   若是表哥情愿,自然顺水推舟了。   直坐到晌午,徐王妃留王太太用饭,殷月因是徐王妃接进来的表姑娘,一向是在徐王妃跟前用饭的,这会儿自然在一边陪着,徐王妃问了句:“梨儿怎么没来?”   殷月忙笑道:“妹妹昨儿淘气,大约受了点儿寒气,今儿一早就说不大自在,我叫她躺着歇息,清清静静的饿两顿才好。”   徐王妃道:“梨儿既然不自在,你该打发人回我,请了大夫来瞧瞧才好。”   那王太太这半日没见殷梨,也没问一句,这会儿听说了,忙笑道:“不打紧,小孩子受点儿凉罢了,我们家惯于这样的,到明日就好了。我刚才也去瞧过了,并不要紧。”   徐王妃点点头:“弟妹既去瞧过了,我就放心了。”   王太太用了饭,也只略坐一坐就走了,徐王妃听了她的回话,颇感满意,殷月回了莲香轩,见殷梨已经盘着脚在炕上坐着了。   殷月道:“你可回来了,我还真怕掩不住呢。”   殷梨已经问过丫鬟了:“我刚回来就知道了,你怎么说的?”   殷月笑了笑,走到窗子跟前看看外头和窗根底下,才回来道:“我什么也说,她在这里坐了半日,没见你,大约也没注意,问也没问一句,反是后头用饭的时候,王妃问了一句,我只得说你不自在,要饿两顿。王妃也就罢了。”   殷梨笑起来:“这样不是更好吗?我又没指望她要当我们怎么着,她如今就只巴望着让你进王府做妾,今后也提携我寻一家高贵门第做妾,不管谁得了脸,都好提携她的儿子女儿呗。”   “没事儿,我把她敷衍回去了!”殷月并不在乎,坐下来道:“我瞧着,这一回她走了,再来总还有一二十日吧,也该够了吧?哥哥那里怎么说的?”   殷梨道:“够了!”   她胖乎乎的圆脸天真无邪:“哥哥说成了,只是现银子一时没那么多,咱们又不敢要银票要古董,还要再等几日。我也把府里的事跟哥哥说了,既然没有谁疑心的,也不用催的那么急,别反催出变故来。”   “阿弥陀佛。”殷月合掌念了一句佛:“我觉得王妃那里就是有点儿疑心,今日太太来过了,也就罢了。倒是世子妃那里,只怕更疑心些。”   殷梨道:“世子妃就算是疑心了,也不十分要紧,只要姐姐不动到世子爷跟前去,世子妃也不会怎么样吧?世子妃跟王妃闹的那样,就算疑心了什么,定然也不会去回王妃的。”   “你说的是。”殷月想想,世子妃不会回王妃,这点儿比较要紧:“我在世子妃跟前也做的很明显了,世子妃看着是个明白人,心里也定然明白我于世子爷无意。这些日子倒也并没有说过什么。”   谢纨纨也确实疑心了,尤其是今日,她听说殷梨偷偷的溜了出去,却并不是像一般小孩子偷溜出去是逛街玩耍,而是去见了她如今附学在某家私塾的哥哥,见了哥哥就直接回了王府。   这可不像一个正常的举止,谢纨纨想了想,叫了朱砂来问:“月表姑娘那边最近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朱砂道,她知道这位表姑娘是来做什么的,自然也在注意这位表姑娘。   谢纨纨又问:“二爷那边呢?”那丫头认干娘的事实在叫谢纨纨疑心。   “也没有。”朱砂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是前儿金簪儿跟我抱怨,她给二爷做的中衣,大了点儿,被嬷嬷骂了一回,她委屈的很,说她明明比着上一回的衣服做的,以前二爷穿过的,明明合身的。”   “嗯?”朱砂说:“金簪儿的意思是,二爷自己瘦了点儿,并不是她的错,且金簪儿说,二爷最近吃的不多,那日她收拾晚饭,还瞧见二爷那些都没怎么动过,大概就喝了口汤罢了,怎么能不瘦?再说了,这阵子二爷脾气也大,她白劝了句再用点儿,就让二爷把盘子都掀了。”   有委屈的时候,人总是喜欢抱怨的,而且事无巨细,谢纨纨听了,越发觉得蹊跷,晚间摆晚饭的时候,谢纨纨就跟叶少钧说了。   叶少钧‘嗯’了一声,看着她,谢纨纨道:“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你查一查吧?”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叶少钧不在意的夹了一块山药片:“二弟若是有事,又有王妃,又有父王,与我有什么相干?父王不是常说他熟读经史,颇有见地吗?不是说他于政事上有天分吗?不是说二弟像他,最有出息吗?”   “关我什么事!”叶少钧吃完了那片山药说。   谢纨纨眨眨眼,又歪歪头,把叶少钧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然后她用一种万年不遇的,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妒忌了?”   “没有!”叶少钧矢口否认。   谢纨纨可没管他在否认,还是很不可思议的说:“原来你也会妒忌啊!”   “以前我也奇怪过呢。”谢纨纨看到了叶少钧的另外一面,不由的十分兴致勃勃:“我爹以前偏疼我,比你家差远了,大姐姐还抱怨过呢,反没见你抱怨过一回,我就纳闷儿,怎么你就没感觉?那会儿,你还这么大点儿呢!”   谢纨纨随手比了个高度,叶少钧瞟了一眼,没理会。   “原来你也妒忌的嘛!”谢纨纨笑嘻嘻的说,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似的。   青梅竹马就这点儿不好,什么都知道,没有什么瞒得住的。   不过叶少钧到底是叶少钧,他镇定的说:“如今当然不一样,你是我的爱妻,我自然什么话都会跟你说了。”   谢纨纨觉得,别看叶少钧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可真说起肉麻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   ☆、117   可是谢纨纨十分受用:“我也觉得你如今比以前更可爱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叶少钧还是‘嗯’了一声。   谢纨纨又欢喜的啰嗦了半日:“我也觉得咱们不用管他们,只管过自己日子就好了,只要表妹不来找咱们的麻烦,咱们只管不理会就是了。”   “谁生的谁管!”谢纨纨说。   叶少钧又‘嗯’了一声。   不过谢纨纨又说:“只是有些事还得心里有数,若是连累着咱们呢?再怎么说,你总归是王府世子,不是说能不管就不管的。”   “我知道。”叶少钧说:“我有人看着呢。”   说到这里,谢纨纨突然叹口气:“唉,你也没什么人手。”   她是上回齐鸿飞打进王府来才想明白这件事的,叶少钧从小儿就不得安平郡王喜爱,并没有刻意栽培他,能替他培养安排什么人手?小孩子自己又怎么会?小时候还全靠舅家照顾呢。   就资源上来说,叶少钧真是捉襟见肘,银钱或许还好点儿,班底就更难了。   这些年,叶少钧是如何辗转长大,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谢纨纨只想想都觉得他不容易。   大约以前只是表姐,虽然总替他们兄妹不平,总爱照顾他们,当然与现在不一样,就是她自己,现在看叶少钧的角度也明显与以前不同了。   世事的变迁,总是叫人难以预料的。   “现在我是世子了。”叶少钧说:“父王做父亲的那部分或许与我无关,但父王总有一部分还是安平郡王的。”   谢纨纨会意。   安平郡王既然为他请封世子,就是决定要把王府交给他,要保王府平静交接,平安延续,他当然要确保叶少钧未来能够掌控全局,谢纨纨虽然不太了解安平郡王身为郡王的那部分,但她相信叶少钧,也就足够了。   过了大约十日,叶少钧晚间回来,就对谢纨纨说:“果然有蹊跷。”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谢纨纨听了,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笑道:“二弟么。怎么着?”   在炕上玩的大哥儿爬过来仰着头叫爹爹,这些日子他在谢纨纨房里养着,见叶少钧的日子多了,也熟悉起来,会主动叫爹爹了,而且多叫了几回,也叫的熟练清楚了。   叶少钧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给大哥儿,谢纨纨抿嘴笑,这个人,看着这样冷峻,可荷包里总有糖。   叶少钧坐下来,谢纨纨亲自去倒了一杯参茶给他,叶少钧又掏荷包,这一回拿出来的不是糖,而是一张房契。   这是京城里最热闹的长安街上的一个铺子的房契,谢纨纨虽然不大通庶务,可看了上头写着的大小地方,也知道这是值钱的铺子:“做什么?”   “这铺子原是王府的,父王早交给王妃管着,昨儿叫人当了,我拿八千银子赎回来的。给你吧。”叶少钧解释。   “咦?”谢纨纨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二弟干的?嘿嘿嘿。”   见叶少钧懒得说,谢纨纨道:“你懒怠说这种事,也得打发个人来跟我说呀,回头这事儿总得闹出来不是?”   便问外头:“今儿谁在世子爷书房伺候的?”   然后就见一个高挑的容长脸儿的姑娘在门口,挑起半边帘子笑道:“今儿是我在世子爷跟前伺候的,倒是听到几句。”   这也是原本就在叶少钧房里伺候的一等大丫鬟红玉,谢纨纨道:“你进来,说了什么?”   红玉见谢纨纨问,忙进了,利索的行了个礼,看了叶少钧一眼,见他只管歪在炕上不知道看什么,就笑回道:“回世子妃的话,是外头进来人说,有人跟着二爷,瞧着他去了当铺,把这房契拿去当了八千两银子,他们瞧了这房契,回来回了世子爷,世子爷就吩咐拿了名帖和银子,去赎回来,另打发了一百两银子给那当铺。”   谢纨纨说:“二爷拿了银子,做什么去了?”   红玉道:“二爷去了安庆侯府的私学,去里头做了什么,没敢进去,不过里头有苏六爷的小厮说了,瞧见二爷跟殷家表少爷在里头僻静处悄悄说了半日话。”   苏六爷是齐鸿飞交好的世家公子之一,谢纨纨就笑对叶少钧道:“挺简单一件事嘛,这位表弟拿了银子,大约就差不多了,说不准就是今日明日了。”   不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纨纨虽猜到了大概,知道了结果,却还不知道殷家的手段,问红玉:“还有吗?”   红玉笑道:“到底怎么着,大约只有二爷才知道了。”   谢纨纨明白了,就打发她下去,她笑问叶少钧:“不打算查一查?”   “何必费这个劲儿?”叶少钧眼睛都不抬:“横竖是他们的事,回头一闹出来,父王自然会问的,还怕不知道么?”   “说的也是。”谢纨纨笑道:“跟咱们不相干,那我跟你商量一下,让表妹们走吧,大约不过万把两银子,且也不是咱们的,这么现成的把柄,咱们做什么替他们拦着?”   叶少钧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想了一想:“也好,这也是好机会。”   两个人对视一眼,简直就像一对儿狐狸似的。   而且谢纨纨颇有点淘气的天赋,她想到殷月拿她和叶少钧当了两个月的挡箭牌,就有点不大高兴,忍不住就要捉弄她们一回。晚饭后,叫人开了箱子,取了一件黑色厚缎子的斗篷,又包了两瓶药,两包点心,打发人把包裹给表姑娘送去。   殷家众人当然比叶少钧谢纨纨紧张的多,殷月得了这个包裹,跟殷梨面面相觑。   谢纨纨只打发人送了包裹来,一句话也没叫人带,倒更叫人显得惊惧不已,尤其是殷月,本来就已经预备好了就要逃走的。   殷月觉得冷汗都出来了,对殷梨道:“世子妃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知道了?”   殷梨道:“不管怎么着……咱们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不可能回头了,只能照着计划走下去了……也不能因着世子妃这一个包袱,就不走了。”   “你说的是。”殷月道:“我只是怕,要是这事败了,咱们可就……可就……”   她声音颤抖着,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殷梨过去抱住姐姐:“想也没用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咱们不能留下来,咱们从来没有对世子妃不恭敬,也没有拿世子爷做过幌子,这些日子,世子妃对咱们一直都挺好的,是不是姐姐?而且,世子妃与王妃这样子,不见得会帮王妃,其实,咱们单看这个包袱,也没有别的意思,反倒像是送行,姐姐觉得吗?”   殷月长出一口气,点点头:“咱们还是要照着时辰走才行。只是要再小心些才好。”   第二日一早,徐王妃正对着镜子梳妆,梳头娘子小心的挽着发髻,旁边丫鬟捧着首饰由徐王妃选,商嫂子走进来,对徐王妃道:“王妃,殷家的表少爷求见王妃。”   这倒有点奇怪,徐王妃说:“问了他什么事没有?”   商嫂子说:“殷表少爷说,昨儿殷家太太突然发了急病,他父亲打发他来接两位表姑娘回去瞧瞧母亲。”   这样啊,徐王妃道:“这是应该的,你请殷表少爷到外头屋里坐,去请两位表姑娘,我这里完了就出来。”   商嫂子出去了,刚走出内室就碰见谢纨纨走过来,连忙行礼,谢纨纨笑道:“王妃在梳妆呢?我在外头碰见殷家表弟了。”   商嫂子就把刚才那话说了,谢纨纨笑道:“那我也该问候一句,我去招呼表弟,嫂子去请表姑娘吧。”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位远房表弟,她记得他大约就是十六七的年龄,还是个少年,看起来有点瘦弱,眉清目秀,眉目间与殷月有些相似,见了这位表嫂,连忙行礼,看起来又腼腆又局促。   谢纨纨回了半礼,请他坐了,笑道:“听说表舅母有些不大好?”   殷公子道:“多谢嫂子惦记。原是母亲有样旧疾,常在时气里发,昨儿又发起来,父亲就打发我接妹妹们回家瞧一瞧,并不十分要紧的。”   谢纨纨笑道:“不要紧就好。不过,或许回头你接了妹妹出去,这病反要紧起来呢。”   殷公子一惊,站起来道:“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谢纨纨只笑吟吟的看着他,他本来是心中有事的人,叫谢纨纨看的他后背渐渐浸出汗来:“嫂子……”   才说了这两个字,外头姑娘们走了进来,殷月与殷梨也一起,殷月给谢纨纨吓的一晚上没睡着,这会儿脸色有点不好,道:“我原是来与姑母请安,走到一半,正碰到商嫂子来与我说,母亲发了旧疾,哥哥来接我们回去,唬了我一跳,母亲可要紧吗?”   殷公子忙道:“并不十分要紧,母亲的旧疾妹妹是知道的,这发作起来,与以前一样,只是想念妹妹们,父亲才打发我来的。”   殷月见哥哥脸色也有些不大好,心中着急,又不敢说什么,只得说:“哥哥可禀了姑母了?”   谢纨纨见他们三个的样子,虽然对他们拿自己和叶少钧当挡箭牌有点不满,不过想到他们也实在无法可施,家里有个继母,又有个因为有了后娘变成后爹的爹,大好的黄花闺女被逼着到人家家里勾搭表哥,意图做妾,倒也确实怪可怜的。   以前的叶少钧和叶少蓝不是也类似这种处境吗?只是因到底是王府,还没有这么下作罢了。   这样想想,谢纨纨就不怎么怪她们了,且想到这位表妹被逼成这样,然后自救,倒也确实不好太苛责她,谢纨纨总算心软了,对他们笑道:“表弟表妹先坐坐,我进去看看王妃。”   殷月的手心满是冷汗。   坐在那里等徐王妃出来的过程漫长的好像一辈子,简直不敢知道谢纨纨进去说了什么,直到徐王妃走了出来,对他们说:“既然是母亲有疾,姑娘们回去瞧瞧也是应该的,替我们带个好儿,回头我闲了就去瞧她。”   殷公子忙道不敢。   徐王妃还打发人包了两支人参叫他带回去,谢纨纨瞧着他们走出去,在后头笑道:“路上风大,表妹穿好斗篷,路上小心些。”   殷月回头笑应了是,不过直到上了马车,腿都是软的。   待殷家兄妹走了,徐王妃还教导谢纨纨呢:“虽说是这亲戚是远了点儿,到底在走动,人家也几次上门来,而且表姑娘又在我们家住着,今儿既知道了,你也该打发人去瞧瞧,才是礼数。”   谢纨纨这一日格外恭顺,笑着应了是,而且居然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徐王妃还好,叶少蓉格外看了她一眼,她总觉得这嫂子这反应有点不对头,这位表姐明明就是母亲给大哥预备的,这会儿倒叫嫂子打发人去看,这嫂子居然这样简单的就应了?   真真古怪,这嫂子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叶少蓉比徐王妃记打,丝毫不敢小觑谢纨纨,见这样反常,不由的心里琢磨,可是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也不过就说了一句话而已。   她这样慎重其事的与母亲说,会不会显得太小题大做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叶少蓉才明白,自己没有想错,这嫂子根本就没有改吃素!   一家子都聚齐在了郑太妃的瑞安堂的时候,谢纨纨拿出了那张房契!   ☆、118   瑞安堂里一家子女眷都齐全,郑太妃身边坐着叶少蓝,正在与徐王妃说下月春猎了,这一回皇后娘娘也要去,后宫要去一多半儿,自然各家诰命、姑娘们也有不少要去的。   郑太妃有兴致:“我也好些年没去过东山了。”   徐王妃便笑道:“母亲这样有兴致,那敢情好,回头我就打发人去把东山的别院收拾出来,一应都便宜。姑娘们也都出去走走才是,世子妃呢?”   谢纨纨当然喜欢往外跑,便笑道:“我伺候祖母去。”   自然就讨论起怎么安排来,郑太妃的意思,几位叔父家的姑娘也可以带几位去,谢纨纨便笑道:“老祖宗喜欢热闹,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府里捉襟见肘,只怕开销大了,叫母亲为难,又为着这样的事,难道还叫老祖宗贴私房不成?”   徐王妃就满心里不舒服了:“王府什么时候捉襟见肘了,世子妃又不管事,怎么如此妄言!”   谢纨纨道:“既然没有,母亲怎么把咱们家铺子当了呢?”   徐王妃一怔,谢纨纨就拿出来那房契:“这不是母亲打发二弟去当的么?那样的地脚,又是这么大的铺子,才当了八千两,也太可惜了些。”   徐王妃见那房契,当然认得,越发惊了,竟脱口而出:“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瞧着当的太便宜了,只是不值,后来世子爷拿了王府名帖,去赎回来的,因是二爷去当的,那当铺也没怎么着。”谢纨纨说。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王妃听谢纨纨一说,已经知道是叶少云偷了她的房契拿去当了换银子,可是叶少云为什么急着要这样大笔的银子,她完全没有想到,不由的就这样问了一句。不过这一句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头,连忙补救道:“世子妃倒是手眼通天,连当铺里头也清楚。”   “这倒奇了,这铺子房契是母亲管的,如今母亲倒问起我来?”谢纨纨笑着说,完全不理那一茬。   郑太妃听了这几句,十分清楚明白,便说:“拿过来我瞧瞧。”   叶少蓝亲自去徐王妃手里接过来,徐王妃再是不情愿,也不能不给,郑太妃当年自然也是管理王府内务的,这房契也从自己手里过过,只看了一眼就问徐王妃:“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咱们家缺了这八千两银子,竟要当铺子了?”   徐王妃忙笑道:“原是这样的,这阵子王爷书房开销不知怎么有几处大的,和往年不同,我也不敢问。偏外头几个庄子又遭了灾,春季的租子也一时没送来,原本虽说紧些,也还过得去。”   徐王妃虽不知道叶少云做了什么好事,可这会儿当着郑太妃,当着谢纨纨,无论如何她也要替儿子圆场,这会儿说几句就说的顺了:“只我前儿听说了一处庄子,在天津外头,地脚是好的,地也是熟地,因人家捐官凑银子要卖,我想着,大姑娘今年十五了,这嫁妆的事也该操持起来了才是,平日里临时要买这么好的地方还不见得买得到呢,趁这会子买起来,今后也好给大姑娘不是。只一时银子不大凑手,就把这铺子暂押了八千两银子,想着待别处的银子收上来了,就赎回来,断不会卖的!”   徐王妃看了谢纨纨一眼:“我真是要卖这铺子,哪里才值得八千两呢,是不是?偏世子妃不知道,也不与我说,就急急的去赎回来,叫人看着,还不知咱们府里怎么着了呢,反倒成了笑话。”   徐王妃这话说的颇有门道,正是当家人该说的话,自然是明白谢纨纨不当家,不知道府里的开销情形,自然无从反驳,难道现查账不成?   一时就变成了谢纨纨不懂事,搞出笑话来了,而且一句不与我说,还暗指谢纨纨心存恶意。从当铺得到消息,就来发难了。   郑太妃一向喜欢谢纨纨,虽然觉得她此事确实做的鲁莽,可也怕她尴尬,便出言回护:“既然世子妃听说这样好的铺子才押了八千两,一时急了,赶着叫人赎回来,也是为王府着想的一片好意不是?”   谢纨纨笑了笑:“原来这田庄是托殷家表弟买的?倒也有趣,殷家表弟年纪不大,倒是能干的很,又要读书,还要替王府做中人呢。”   徐王妃没想到谢纨纨居然知道的这样清楚,脸色微微一变,郑太妃就道:“纨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叫殷大爷那个儿子去买的庄子?”   徐王妃赶着接过话来道:“这庄子原是他们家亲戚的,也是那日我那个表弟媳妇进来说起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个事儿不是。”   还真是无懈可击呢,这会儿谢纨纨手里没有更多的消息,倒不好说的,一时没说话了,徐王妃笑道:“世子妃一心想着王府,原是好的,只今后听到什么,先来与我说一声儿,一家子商量着办才好。别学那些小家子,凡事只管藏着掖着,满心里只当拿到什么把柄似的,冒冒失失慌慌张张,好事儿反办坏了,倒叫人笑话。如今你到底是在王府,自是不一样的。”   真是有点儿颜色就要开染坊,谢纨纨在心里想,其实是徐王妃在谢纨纨这里吃了无数亏,这一回眼看谢纨纨以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发难,却被自己仗着掌家的便利说的哑口无言,心中难免得意。   难得胜利一回,叫她如何按捺的住,自然就不由的说起她来。   只是谢纨纨并不是吃素的,让她得意了这么一回,才笑道:“昨儿王妃与我说,打发人去瞧瞧殷家表舅母,今儿一早,我已经收拾了一包滋补药材,打发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去了。”   徐王妃正在得意,不妨谢纨纨转而说起这个来,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也就只简单的说了句:“自是应该的。”   谢纨纨笑了笑:“王妃且想想,那八千两银子给了表弟,他去不去买庄子,王妃心里想必有数的很吧?那王妃觉得,表弟还会留在京城么?王妃再想想,表弟前儿才得了银子,昨儿表舅母就病了,要来接妹妹回家去,是个什么意思?”   谢纨纨轻声笑道:“王妃巧言如簧,真以为掩得住?”   徐王妃今日骤然从谢纨纨这里得知儿子偷了房契,当了银子给殷家,第一反应当然是先掩住,不能让谢纨纨闹出来,满心里都这样想着,是真没把这件事与昨日的接表妹的事联系起来,这会儿叫谢纨纨这样一说,不由的慢慢的就变了脸色。   有没有庄子这个事,徐王妃心里当然清楚的很。谢纨纨本来就十分怀疑,如今看了徐王妃的脸色,谢纨纨心中就能肯定了。   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推理,殷月不愿意做妾,却有心敷衍徐王妃进了王府,自有所谋,进府后,装做有心勾搭而手段差,一直不能得手,拖延时间,且又有朱砂得知的那些小动作,几乎可以肯定有所图谋。   到得前日,确切的知道叶少云想办法弄了银子,交给殷公子,自然就会联想到这同胞三兄妹,多半是借徐王妃拿她们算计叶少钧的机会,联合起来,不知道弄了什么法子,从叶少云身上弄到了银子。   叶少云是何许人?他是安平郡王的爱子,就算他自己不懂事,被殷家兄妹得了手,他们也定会想到,这事自然不会瞒得了一辈子,一旦事发,安平郡王要收拾他们自然容易的很,是以既然拿到了银子,多半会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起来。   到底只是万把两银子的事,又没有把叶少云怎么样,安平郡王就算恼怒,一时半刻抓不到人,也不至于缇骑四出,非要缉捕他们。   只要跑的够远,就足够安全了,一万两银子,他们三兄妹用一辈子自也足够了。   是以此时,谢纨纨虽然并无确凿证据,可也没叫徐王妃吓回去,她相信殷家兄妹已经跑了。   此刻定然不在京城。   而那位满心想攀上王府的王太太,也定然没有什么旧疾。   谢纨纨欣赏着徐王妃渐渐变成菜色的脸,只是笑,因这会儿她们两人说话小声,又离的略远,郑太妃并没有听到她们说什么,倒是叶少蓉听到了,也听明白了,见徐王妃有点发怔,连忙给商嫂子使眼色:你倒是赶紧去前头拦着呀!   商嫂子还算灵醒,连忙就往外头走,谢纨纨眼睛最尖,一眼看到了,笑道:“嫂子这会儿就是拦住了我的人,难道还拦得住一辈子,表姑娘不见了,还掩得住不成?”   这句话说的大声,叫郑太妃听见了,问道:“你这孩子说话越发神神叨叨了,怎么又是表姑娘不见了?哪个表姑娘不见了,我怎么不明白?”   谢纨纨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还等着柳嫂子回来回话呢。”   谢纨纨打发去殷家的,正是郑太妃打发去燕园的柳嫂子,她的体面自然又是不同的,就是商嫂子也拦不住,而且更拦不住的是,殷家的王太太嚎哭着就进来了:“我亲自送两个闺女来王府,怎么竟就没了?”   听到这样一声哭喊,徐王妃那脸色比先前还难看了几分。   那妇人当然不敢冒犯徐王妃,只扑下来哭着道:“姑娘们在王府好好儿的,怎么就说姑娘们昨儿回家来了,我们家没有人来接啊,哪里有半个人影?王妃这……这……”   谢纨纨在一边笑看,她十分厌恶这个不拿元配所遗子女当人看的王太太,而且当然她也不会告诉柳嫂子,殷家兄妹是自己跑的,柳嫂子只管去探病,却见殷家什么事都没有,说是昨儿回家的表少爷与表姑娘也没回来,柳嫂子自是照实说了,这王太太大惊失色,连忙跟着进王府来。   这王太太不知道其中关节,徐王妃经了谢纨纨点拨,已经想通了,此时见了这王太太,越发恼怒,粉面含霜:“你们家大哥儿亲自来接的两个姑娘,说是你病了,我自然打发她们回去,谁知道你们家是怎么回事,你倒来问我!”   徐王妃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哪里还有好脸色给王太太看,王太太一脸不知所措,呐呐的道:“这……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哥儿和姑娘们竟就不回家了?”   徐王妃心里本来就急了,这蠢货还在这里纠缠不清,越发恼了:“你们家怎么着你不知道吗?倒来问我!昨日你儿子来接的人,你只管去寻你儿子要去,找我做什么!来人!”   外头连忙进来了几个婆子,徐王妃道:“把表舅太太送回家去!”   可是这会儿叶少蓝坐在老太太身边,事发突然,老太太有点回不过神来,可叶少蓝明白的很,忙就悄悄的给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儿。   郑太妃觉得果然不错,便道:“等一等!你们先站着,我问表舅太太一句话。”   徐王妃越发急了:“母亲,这事不与咱们家相干,倒别耽搁人家了。”   “胡说!”郑太妃道:“人家姐儿从咱们家出去就不见了,怎么不跟咱们相干?表舅太太,昨儿大哥儿进来说你旧疾发作,要接两个姐儿回家,难道竟不是?”   还没等王太太说呢,谢纨纨先笑了:“祖母,不是的,殷家哥儿不愿意自己妹妹到咱们家做妾,才拿了二弟的银子,带着妹妹们走了呢。”   ☆、119   谢纨纨这话就是她向来的风格,经过几场战役,众人都适应的多了,只有王太太一脸震惊,显然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儿媳妇。   叶少蓉叹一口气,在听到前头谢纨纨对徐王妃说的那几句话,八千两银子的去向,她也就明白了,母亲能糊弄祖母,可糊弄不了这位嫂子。   眼见得又是一败涂地的局面,叶少蓉都不想看了,她静静的站起来,自己从瑞安堂东边多宝阁后的小门出去了。   徐王妃还没来得及喝止谢纨纨,王太太已经道:“世子妃这话是哪里来的!我们家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还是王妃喜欢她们,才接进王府里小住,哪里有什么做妾?”   王太太当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也不知道他们家大哥儿在叶少云身上弄了银子,徐王妃早气的了不得了,不过她这样随着丈夫在外头做官,对上对下,各种场合经历过的,又惯会看人眼色,就算还不清楚,可也看得出徐王妃对她的态度与往日里不一样。   脸色很难看。   联想起又是世子妃这样说做妾,又是逃跑了,王太太心里颇有点不详的预感,频频拿眼睛去看徐王妃,见自己说了那话,徐王妃微微点头,知道说对了,越发道:“就是世子妃,也没有这样红口白牙就这样说人的,咱们家虽比不上王府,那也是正经人家,为官作宦的,好端端的大闺女,难道还嫁不出去,要送进来做妾?世子妃这话实在是欺人太甚!”   徐王妃也道:“想必是因着两位表姑娘是我娘家的亲戚,世子妃又向来疑惑我,竟这样揣测表姑娘们?也未免太多虑了些。且不说别的,表姑娘在咱们王府这两个月,有哪一回在世子妃跟前失了礼数?又有哪一回在世子爷跟前无礼的?平日里就是单独见世子爷的事也一回也没有,世子妃这话确实太过无礼,咱们虽是王府,平日里对哪家都是客气有礼的,断然没有过这样的无礼的举动!”   那王太太见这样形势,顿时嚎啕起来:“无非就是看我闺女这会子不在,世子妃就这样诋毁姑娘的名声,好端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过住一阵子,就叫人说的这样不堪,今后哪家的姑娘还敢上你们家的门?”   谢纨纨知道,徐王妃这会儿硬要说是拿了银子给殷公子托他买庄子,还是能掩住的,这殷家不敢得罪徐王妃,当然会捧场,说话替她遮掩。   不过谢纨纨最看不上的,其实是这两人联手逼殷月做妾的事,她也就有意不提庄子,只说做妾,果然两人立即就忙否认这个,谢纨纨道:“这也奇了,这可是表妹自己说与我听的。进府前,王妃就说喜欢她,要抬举她进府里来,给世子爷做侧妃,说是有王妃抬举,今后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就跟我平起平坐了。”   谢纨纨一笑:“表妹本来不愿意,可是表舅妈情愿,还与表妹说了,若是做不了世子爷的侧妃,就把她嫁给一个什么知府大人的舅老爷做妾,表妹无奈,这才进王府来住的。”   谢纨纨说起鬼话来也是面不改色,殷月满心只想拖延时间,又十分有戒心,当然不会跟谢纨纨说这个,这些话,谢纨纨半猜半蒙,她很了解徐王妃的风格,揣摩起来像模像样,也摸凌两可,至于那王太太的威胁,则是那一日叫徐王妃请了来教导殷月的时候,见她打发伺候的人出去,自然就有人留了心,悄悄的在墙根儿底下听到的。   这王太太叫谢纨纨这样一说,而且还说的这样什么都知道,顿时一脸尴尬起来,说起话来已经不像先前有底气,只硬着头皮反驳:“这简直冤死我了,哪里有这样的事!不过是咱们家姑娘小住一阵,竟住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家自忖并没有在世子妃跟前失礼过,世子妃怎么就有这样的话来冤枉我?”   “王妃您要给我做主啊!”现在王太太当然是抵死不认账,还指望徐王妃这婆母的身份呢。   王太太抵死不认,徐王妃也不会太蠢的认,这种毫无凭据的事,徐王妃自然也就道:“世子妃若是没有凭据,自不可胡乱揣测。”   谢纨纨想说的话说完了,揭开了王氏那毒妇的面目,颇觉得畅快淋漓,也不理会徐王妃这话,只对郑太妃道:“祖母,我知道的话都说了,这样的言语往来,当然是没有凭据的,表妹也不在,自然难证真假,不过我想,就算表妹在这里,只怕有表舅母在,表妹也是不敢说的。”   她对着王太太冷笑了一下:“不过如今表弟拿了咱们家买庄子的银子跑了,咱们家总得查一查吧?”   什么?大哥儿拿着王府买庄子的银子跑了?王太太听着傻了眼,连忙拿眼睛去看徐王妃,可惜这样的事,并不是徐王妃使个眼色就能叫人明白的,徐王妃刚想说话,早被谢纨纨抢着说了:“你们家说有个亲戚要卖一处庄子,我们家拿了八千两银子给表弟,如今他跑了,你们还没跑,这银子你们家总得还来啊?”   八千两!殷家那样的人家,顿时被这八千两吓的汗都出来了。   这会儿就算是徐王妃的眼色也不管用了,王太太吓的双手乱摇:“哪有这样的事,我们家哪个亲戚能有值八千两银子的庄子?没有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徐王妃便道:“这是你们家大哥儿亲自来回的我,你竟不知道?”   王太太指望奉承徐王妃,并不敢得罪她,可是八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这是一家子的身家了,又叫谢纨纨一吓要她还出来,哪里敢张嘴就应,期期艾艾了半晌才说:“这外头买卖的事,本来与我无干,大哥儿就是有这事,也是回老爷的,我自然不知道。不如待我先回去,回了老爷,瞧瞧老爷怎么说,请老爷来王府交割此事,不管如何,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也亏得她紧急的想出这个缓兵之计来,郑太妃此时心里早信了谢纨纨,看不上这个妇人,便应了她:“表舅太太说的是,不过八千两银子虽不是小数目,但也算不得大事,倒是贵府哥儿姐儿怎么着了,才是大事呢。回去回了表舅老爷也好。”   便打发人送她出去。   这里王太太刚走,郑太妃便沉下脸来:“老大媳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无非是不会十分转弯,容易叫人言语哄骗去而已,不过就算她老人家先前信了什么买庄子,此时王太太来表演了一番,也看懂了,而且她老人家终究对徐王妃是有成见的:“少说那什么庄子的鬼话了,云哥儿和殷家的哥儿姐儿们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纨纨笑道:“祖母冤枉王妃了,王妃除了想要殷家表妹给世子爷做侧妃,其他的还真不知道,如今只怕还得查一查才知道。”   “那就去查!”郑太妃道:“这样的事,定要查清楚才好,云哥儿做什么要拿银子给殷家?好端端的表姑娘怎么就从咱们这儿出去就不见了?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都给我查个清楚明白!”   徐王妃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应下。   谢纨纨偏不放过她,当着面儿就说:“祖母您想想,先前我一说当铺子的事儿,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王妃就一总儿都揽到自己身上,生怕二弟有个什么差错,这样的慈母之心,能查出什么来?就是查出来了,能给您说?只怕与父王商议一番,找了人掩盖过去,编个什么事儿来哄哄您就完了,您想是不是?”   “你……!”谢纨纨这当着面儿的进谗言,真是把徐王妃气的脸色铁青。   谢纨纨才不理会她呢,对郑太妃道:“王妃掌家,本来也忙,您瞧我如今也闲着没事儿干,不如您把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而且,我也不会哄您,祖母您说好不好?”   这样明目张胆的抢班,明目张胆的要给她好看,简直没当场把徐王妃气晕过去。   可是就如同徐王妃自己端出婆母身份,可以呵斥谢纨纨,可以在大节上压制住谢纨纨一样,郑太妃也是有着天然的长辈优势的,她虽然也觉得谢纨纨捉狭,可也觉得谢纨纨说的很对,便道:“说的有理,你可不许哄我,知道吗?”   谢纨纨脆生生的应了。   郑太妃对徐王妃道:“到底是你儿子,你疼他也是有的,你放心,那也是我孙子,我自然也疼他。这查的清楚明白了,其实对他只有好处的,你如今事多,交给纨纨去办,也是一样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场面话,可总归是个台阶,徐王妃便低头应了。   回了自己屋,只觉得肝都在隐隐作痛,徐王妃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那一回与安平郡王的事之外,也就是自从订了这个谢纨纨,就倒霉的要命。   以前那一次也顺利解决了,这一回呢?   谢纨纨可没管她那么多,她既然奉郑太妃的命查这件事,那就是安平郡王也拿她没办法,尽可以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因这件事首先就涉及到徐王妃手里的房契是如何落到了叶少云手里的,谢纨纨毫不客气的去了上房审上房的丫鬟婆子,徐王妃就是脸色再铁青,再难看,也没有办法。   对上徐王妃的人,谢纨纨当然不会客气,管你是有脸的没脸的,也不管你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家里谁又伺候过老王爷老太妃的,统统拉出来审,而且她自然有的是审的办法。   徐王妃在上房里头坐着,谢纨纨就在院子里审丫鬟婆子,丫鬟早抬了大圈椅给谢纨纨坐了,谢纨纨看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从商嫂子往下,那些有头有脸的徐王妃的心腹,又看看碧洗的天空,又一次觉得这一世也有这一世的好处。   真是活得久什么事都遇得到啊,谢纨纨想,在上一世的时候,她就梦想过在徐王妃的上房干这样的事了,可是她就算是公主,也是外人,再不平也做不到,没想到,这一回居然做到了。   ☆、120   当然,就算谢纨纨奉了郑太妃的命,也不能拷问上房的丫鬟媳妇,而且谢纨纨心里也明白,房契这种东西,又不是衣服首饰古董,搁在外头,谁都能拿,自然是锁在什么地方的,能接触到钥匙的人并不多。   谢纨纨搞这么大个阵仗,无非就是要恶心徐王妃,而且也是要上房民怨沸腾,众人不敢怪主子,当然就会怪那些有头有脸,有可能偷到钥匙的大丫鬟和管事媳妇了。   不过这几乎算是谢纨纨第一次真正自己主事,她与人在各种事上算是过招多了,面对这样一个阶层还没什么经验,这才刚开了个头,还没到晌午,谢纨纨在宫里看到过的一些招数都还没使出来,就审出结果了。   谢纨纨感叹,她一直以为只有在宫里是这样,可如今她才知道,就是这郡王府,在这种下人众多的地方,也是有无数双眼睛瞧着你的,你自觉再机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入某双眼睛里。   很快就有人悄悄的供出来徐王妃跟前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杏花,与二爷有点不清不楚。   叶少云要年底才十五周岁呢!   谢纨纨笑了笑,进去回徐王妃:“二弟收用了杏花,母亲可知道?如今看来,或许是杏花拿了房契给二弟的,这须得再审审。”   拿房契这事儿还小,可这杏花私底下勾搭了叶少云,才叫徐王妃恨的牙根儿痒痒,尤其是叫谢纨纨审出来,当面问她,颜面尽失,越发叫她恼的什么似的,顿时竖起眉毛,喝道:“把杏花给我带进来。”   杏花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生的颇为貌美,白生生一张鹅蛋脸儿,描的细细的眉毛,细长上挑的眼睛,生就一副妖娆身材,削肩膀,水蛇腰,在丫鬟里头算得上出挑的容貌了,徐王妃平日里也还罢了,此时叫谢纨纨一说,又见她这样儿,越发咬牙切齿,连审也不审,只道:“拿绳子拿鞭子来,把这欺主的混账奴才给我打烂了!”   那杏花早前见了这样的阵仗已经吓的了不得,此时见一句话没问就要打,越发吓的发抖,哪里还嘴硬的起来,哭着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原是二爷说急用银子,打发我开了箱子拿张房契暂用着,说是过两日有了银子就赎回来放进去,自不会有人知道……我、我只想着是二爷不要紧,往日里王妃也没有不给二爷的,就悄悄给了……”   杏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原也觉得房契这种东西,一年到头也难得拿出来一回,偷偷拿给二爷暂用几日,谁会知道呢?正也讨了二爷的喜欢呢。   徐王妃大怒:“来人,把杏花捆了,先关到后头去!”   谢纨纨在一边笑道:“且等一等,我还要问一问,二爷要房契当了银子做什么,你可知道?”   杏花迟疑着说:“二爷只说是要紧事,我、我也不敢问……”   “连话也不敢问倒敢偷房契给二爷,你这是有规矩呢还是没规矩呢?”谢纨纨依然笑着,吩咐道:“或许是忘了吧,来人,把杏花带到后头井边去,浇两桶水让她清醒清醒,或许想的起来。”   虽然已经是三月,可依然不算十分暖和,风也不小,井边浇了水跪着,让风一吹,那就是要命的事了,杏花见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扭着她就要走,忙拼命叫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世子妃,真的不知道啊,我只听到二爷说什么信……”   谢纨纨就吩咐她回来,杏花哭着说:“我那日原也问了一句的,只二爷那脾气,反骂了我一回,是前儿有一日,我在二爷跟前伺候,听二爷跟前的小子来福跟二爷说话,就提到什么信。二爷说:他无非就是想要银子,说出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就是一万两,也得给他,哪里是为着那信!我就猜着大约是这个……”   这下人审起来也真容易,谢纨纨听了就笑对徐王妃道:“如今既查出来是杏花偷的房契,这里就没我的事了,我也有的交代了。怎么处置,自然是母亲做主了。”   接下来谢纨纨当然就去提审来福了。   有些事情,自己不做就不会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谢纨纨感概,看起来,这好像是个十分机密的事情,一家子无一知道,但真正要查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因为这样的大家公子,永远没有一个人行动的时候,何况这样的事,总有人跟着,也有人看着。   那些人,在平时的时候,看着大约是可靠的,尽心尽职,事事为主子作想,主子好了他们才会好,尤其是对这些涉世未深的大家公子而言,这就是他的心腹了,有些事可以不瞒他,也有些事瞒不了,还有些事需要他们去办。   但是这些人,他们真正的主子,其实是这个王府,所以要审他们,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们也并不是真正的死士,并不能保住秘密。   当然,人是活的,谢纨纨提审来福又遇到了意外,这让谢纨纨觉得,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甚至有些小节上的精明,这些人反而更通透些。   来福是叶少云乳娘的儿子,是叶少云的奶兄,能到这个位子,当然他们一家都是徐王妃的人,原本是从徐家过来的,在这个府里十几年下来,也是颇有脸面的,这两日的动静早探听的清楚了,进了燕园,来福就在院子里跪下道:“此事关系重大,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不敢回世子妃,只能当面回王爷定夺才是。”   语气很坚定,看起来颇有底气和忠心的样子。   谢纨纨想了想,倒笑了起来,这来福坚持只回给郡王知道,显然依仗的是靠着这件事表他的忠心,大约在来福看来,这里头的事,坚持不说给别人,就能叫郡王爷知道他的忠心。这个王府,做主的终究是郡王,而不是世子妃。   她也不打他,却也不叫起,只管让他在院子里跪着,跪了一个时辰,叶少钧回来了。   叶少钧看了跪在院子里的来福一眼,也没说话,只管进来,谢纨纨把今儿审上房下人,和这来福的话说给叶少钧,叶少钧道:“我也猜到你不好审,不过也不用审了,其实听了今儿这些,还是猜得出来的,这事很有点意思。”   “哦?”谢纨纨表示疑问。   叶少钧道:“二弟才十四,并没有参与政事,而且据我所知,他在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做这样的把柄的。再说了,就是真有什么事,殷家那兄妹三人,才来京城多久,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就能知道了不成?”   谢纨纨点头。   “既然不是二弟自己的把柄,那就是与他相干的人的把柄了。而且来福坚持不能让你知道,只能回父王,想必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事,而是丑闻。”谢纨纨再点头,叶少钧这一点点抽丝剥茧,逻辑非常清楚。   叶少钧笑道:“殷家是徐家的亲戚,与殷家相干的人,能用来威胁二弟的丑闻,当然就只有王妃了,而且,你不是说二弟那块玉佩失踪了一日吗?那也是徐家的东西,这样就很清楚了。”   叶少钧清楚了,谢纨纨可不清楚。徐王妃能有什么把柄落在殷家手上?要是真有,殷家哪还至于这样奉承徐王妃,百般的想要女儿来做侧妃?   “不一定是真把柄。”叶少钧见她还茫然,点拨道:“有些东西,是可以造的,尤其是以前的事。王妃与父王成亲的时候,已经十九了,而且,二弟只比蓝蓝小七个月。”   “啊!”谢纨纨猛的通透了:“王妃未婚有孕,自然是个把柄。”   “笨!”叶少钧又来这一个字,谢纨纨也如以前的许多次一样,不服气的说:“哪里不对?”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跟以前的许多次一模一样,也注定要像以前的许多次那样,会被叶少钧无情的镇压。   叶少钧想起以前那些时候,眼中有笑意闪动:“未婚有孕,虽是个笑话,到底也成亲了,也是父王的儿子,二弟有什么可急的?”   “啊!”谢纨纨又叫了一声,赞叹道:“你也太会想了,可是我觉得真得很有道理啊!”   当年徐王妃大龄待嫁,在这样的人家,是十分不寻常的,若是猜想她有心上人,也很合理,而且那几年里头,也定然会有议亲的事,这位殷公子大约从自家长辈那里听到几句议论,如今又知道了二爷叶少云出生的时辰有点不对劲,就谋划了这样一个勒索计划。   那信真假未知,不过多半里头提到了给当年的徐王妃的事,玉佩失踪是为了造一个一样的,作为当年定情的信物,谢纨纨刚要说话,看到外头魏嫂子抱着大哥儿来了,她脑中灵光一闪:“表妹与二弟的乳母亲近,或许是为着打探二弟身上有什么印记!”   叶少钧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大哥儿,赞同道:“他可以在自己身上造一个一样的。”   这可不就板上钉钉了吗?   谢纨纨越想越觉得十分可能,便笑道:“虽说是猜想,我觉得只怕也相去不远,待我问问就知道了。”   叶少钧瞧瞧外头依然跪着的来福,会意的一点头。又说了一句:“父王在书房。”   谢纨纨笑应了,便走出去,对来福道:“我说是什么机密要紧事呢,真当只有你一个知道似的,如今世子爷早查明白了,不就是殷表少爷与二爷说了,二爷不是王爷的亲骨肉吗?”   来福浑身一震,脸上震惊的连五官都扭曲了,一时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怎、怎么会还有人知道?”   谢纨纨冷笑道:“你还当奇货可居,怕我知道呢?你不是只能回王爷吗?那这会子就去回!我瞧瞧在王爷跟前,你还有什么新鲜说法儿!”   那来福垂头丧气,脸都白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件事,除了二爷和自己,竟然还有别的人知道,偏还叫世子爷给查了出来。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想着帮着二爷瞒下来,不仅今后在二爷跟前有体面,自己也算有一个把柄。倒不如早该去回王爷,倒也算立了一功,如今叫世子爷查出来,王爷只怕越发恼了。   ☆、121   叶少钧与谢纨纨一起去见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大约也是刚回来,正一个人在书房,跟前两个小子伺候着,照着安平郡王的吩咐写信,见世子爷并世子妃一起进来,连忙停下手打千儿行礼,到底有世子妃在跟前,那两个小子又赶着避出去。   这府里的事,安平郡王当然也知道,只不过是想管与不想理会的差别罢了,此时见他们带着来福来见他,心里明白,便道:“查出来了?”   谢纨纨回道:“我查到来福这里,他咬紧了不肯说,口口声声说是只能说与父王,我想着,到底是二弟跟前的人,我也不好拷问,横竖只是为了明白什么事,就叫他来回父王,听听到底是什么事,我与世子爷都听不得。”   这来福大约一路上都想过说辞了,他知道的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他原本是不敢回安平郡王的,可是没想到叫世子爷查了出来,再瞒不住,倒不如戴罪立功,指望表现出忠心,能逃过这一劫,此时噗通跪在地上,‘呯呯呯’磕了几个头:“并不是世子爷世子妃听不得,只是没有王爷的吩咐,奴才实在不敢说。”   安平郡王看看叶少钧,道:“说!”   来福确实口齿伶俐,条理也清楚:“当初王爷王妃打发我去伺候二爷,就再三说过,要我瞧着二爷,时常劝着二爷些。这一回,二爷与殷家表少爷说话,打发我走开,我也没敢真走开,只悄悄寻个地方听了两回,我原想着劝二爷把事情回了王爷,只是因这事儿要紧的很,我不敢轻举妄动,没承想……没承想二爷着急的很,竟就自己赶着去把这事儿办了,反闹开来了。”   安平郡王安稳的坐着,眉头都没皱,也没有表情,来福要说的那话确实有点不好出口,不由的有些嗫嚅,拖拖拉拉的说:“奴才无能,只知此事要紧,不敢妄言,就是今日太妃命查,奴才原也不敢说的,只是……只是世子爷已经查出来了,奴才……奴才……”   安平郡王终于微微有点皱眉了,他颇觉得有点意外。   他从叶少钧小时就忽视这个本来应该是最为重视的儿子——他的嫡长子。所以以前那些年头,安平郡王几乎不知道他成长成了什么样子,直到叶少钧十六岁那一年,他和他身后的力量能促使徐家愿意把嫡女嫁给他,第一次,在他不知不觉中,展露出了他要获得这个王府的野心和能力,安平郡王才带着几分意外的注意起了自己这个儿子。   安平郡王一开始大约不是十分愿意承认,这个与他相距甚远的儿子,有着与他相同的政治步调,有着虽然还不够老练,但已经不容小觑的政治手段,这是一个有能力掌控王府的足够好的继承人,他之所以不愿意承认,只是因为叶少钧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那时候,安平郡王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其实是用不着这么急着考察继承人的,更何况叶少钧本来就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但仅仅三年时间,叶少钧飞快的拉开了他与叶少云的距离,安平郡王的偏爱是清醒的,这三年的时间他已经意识到就是叶少云长大了,也比不上叶少钧。   当然,安平郡王并不着急为叶少钧请封世子,叶少钧想要,就要有自己的手段,自己的说服力,能够水到渠成。他也没有想到那么快,叶少钧已经能够逼徐王妃亲自进言,封叶少钧为世子了,他当然知道这里头肯定有把柄之类的东西,但他认为不需要查,这是叶少钧的能力所致。   不过这一刻,叶少钧的能力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样短的时间,又是这样无法找当事人查证的事,叶少钧的反应速度十分的惊人。   叶少云的所谓机密,在叶少钧跟前抵不过一天,这差距大的连安平郡王都有些感概了。   他这样皱眉沉思,面无表情的冷峻,谁也不知道他想的与这件事其实毫不相干,就已经几乎把跪在地上的来福吓晕了过去,然后他才转过目光,看一头冷汗的来福:“怎么回事?”   来福吓的那口齿伶俐都不翼而飞了,结结巴巴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因有先前谢纨纨诈他的一回,他真以为叶少钧已经查明白了,倒不敢隐瞒。   来福结结巴巴的道:“原是上月殷表少爷突然来找二爷,拿了一封拓的信给二爷瞧,二爷瞧了就大怒,说没有这样的事,我、我没瞧见信,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殷表少爷就约了二爷过一日去一处茶楼,二爷原不愿意去,殷表少爷说,若是二爷不去,就把那信和东西给王爷,后来……后来二爷就去了。”   这是第一个错,一开始就把主动权让给了别人。谢纨纨在心中默默的想,就算他只有十四岁,也太好操控了些。   来福接着说:“那日我伺候二爷去的,二爷把我打发走,我不敢走,悄悄的躲在外头听着,原来那信上……那信上……”   他咽了一口口水,有点艰难的说:“是王妃当年写给一位表舅爷的,是、是、是说的王妃在成亲前与那位表舅爷两情相悦……”   十分困难的说完这句话,来福连忙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连忙道:“奴才是为了看着二爷才悄悄听的,也并不敢信,更不敢漏出一个字来,就是今儿世子妃问,奴才也没敢说,王爷明鉴。”   安平郡王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谢纨纨其实是很想笑的,这位殷公子胆子真是大,造假也造的大,居然直接造的徐王妃的信,她还以为是造的某位长辈隐晦的提上一句呢。   这风格,真是大开大合。   来福等了一下,才接着道:“殷表少爷又拿出了一块玉佩,与二爷常戴在身上那一块一模一样,据说原是一对儿,那一块,是王妃送给表舅爷的。还有……还有,殷表少爷还解了衣服露出左边腰上一块半月形的胎记,说他们家祖传,凡是男子都有的……二爷若是没有,只管这会儿就走,二爷……二爷……那真是也有啊!”   来福说的有点语无伦次,最后才说:“对了,殷表少爷还说了一句,叫二爷自己想想,他是哪个时候生的,大姑娘又是什么时候的生辰……二爷才……”   虽然后头的话没说,可在场众人都明白了,来福磕头道:“奴才悄悄劝了二爷两回,请二爷回了王爷与王妃,只是二爷不肯,后来又说表少爷只要八千两银子,就把信和玉佩都给二爷,也不给任何人说,二爷大约就应了,才拿了房契去当了银子。奴才想着,既然……既然没事了,还是就当没这样的事才好,不然、二爷……”   说完,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不敢再发一言。   安平郡王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淡淡吩咐:“来人,来福欺瞒主子,捆起来等候发落。”   来福拼命求饶,只是他听到的太多了,就算不是真的,也太多了。   然后,安平郡王看向叶少钧:“你查到的也是这样?”   叶少钧却道:“没什么好查的,查到房契当的银子交给了殷家表弟,就足够了。”   谢纨纨道:“二弟的玉佩曾经失踪了一日,表妹的丫鬟进府就认了二弟的乳母做干娘。”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运作的,要倒推回去就更容易了,安平郡王便道:“既如此,那一日你就得了这房契,知道殷家那小子拿了银子,那你也知道他们多半要跑?”   谢纨纨半点儿不隐瞒:“昨儿才拿了银子,立时就来接妹妹出去,天下自然没有这样的巧合的。”   安平郡王眼中精光一闪:“那你为何不阻止?”   安平郡王沉下脸的样子实在颇有威严,可惜这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至亲,都并不怕他。   “凭什么我要阻止?”谢纨纨毫不客气的说:“王府是王妃当家还是我当家,我要管了,岂不是把王妃的家也当了?那也太笑话了。”   因为从小就讨厌安平郡王,谢纨纨根本就缺乏那种应有的尊重:“再说了,真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王妃把表妹接进来是做什么的吗?倒也好笑,父王既然并没有阻拦王妃接表妹进来,我为什么要阻拦表妹出去?”   “我与世子都没有想要父王对我们另眼相待。”谢纨纨说:“父王想必也从没有对世子另眼相待过,那也总不能在王妃占上风的时候,一声不吭,眼瞧着王妃欺负我。偏在王妃自己接进来的表姑娘算计王妃的时候,指望我来出头吧?我们没跟着坑一把,已经是看在父王的面上了。”   安平郡王听了,竟也并不恼怒,想了想:“你说的也有理,只是,到底是一家子,且今后这个王府总归要交给你们的,也不能叫人瞧着不像样,反倒让人乘虚而入了。”   谢纨纨说:“这一家子的话,父王去说与王妃才是,从我进这王府,不,从我与世子爷定亲起,没有哪一桩事,是我挑起来的,这话上回我就与父王说过了。父王若是能约束王妃,不再动手动脚,自然看着这王府就像样了。”   “我是个老实人。”谢纨纨大言不惭的说:“这会儿父王既说了,我也就说一声,就是今后,我管着王府了,只要王妃不动手动脚,我也不会去找王妃的麻烦,大家过安稳日子才好。而且,那个时候,王妃就是要接哪里的表姑娘来住,我也会看着她的!”   大约没有哪一家的儿媳妇敢这样说话的,也只有谢纨纨了,可安平郡王也并没有什么恼怒的表现,反倒说:“这样也好。”   倒叫谢纨纨几乎噎了一个跟头,预备好了的许多说辞,再说不出来,都堵在喉咙里了。   谢纨纨想了半日,居然再无话可说了,便只得悻悻的道:“我奉祖母命查的事,已经明白了,父王也知道了,我还去回祖母去,先告退了。”   说着,就要与叶少钧走,这时候,叶少钧说话了:“我记得父王曾说过,二弟酷肖父王?”   也没有人指望安平郡王回答,两人就一起走了。   谢纨纨觉得,自己说了半日,还没叶少钧最后这样一句话有力呢!   ☆、122   谢纨纨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徐王妃好看的机会,徐王妃就算心里明白,也无可奈何。   她真是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就她的所知所闻,没有哪一家的儿媳妇敢这么对婆母说话办事的,就是婆母略霸道,略无理,那也只是媳妇忍一忍的,偏自己家就不一样。   谢纨纨不仅不怕她,而且不怕的毫无遮掩,不怕的光明正大,她不在长辈跟前掩饰,也不在夫君跟前掩饰,她甚至在外也似乎没有掩饰的打算,反倒是自己倒要虑着掩饰。   她几十年的名声,真不愿意因为这个搅家精儿媳妇,就毁于一旦。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再不愿意,也叫谢纨纨拖着她,拖向那漩涡而去。徐王妃很不明白,为什么安平郡王并没有阻止谢纨纨去查叶少云。   就是有太妃的命令,安平郡王真要阻止,也有一百种办法可以阻止的。   这一点,就是谢纨纨自己也觉得疑虑,从安平郡王的书房出来后,她与叶少钧慢慢的走回燕园,路上她说:“我觉得父王有点怪。”   “你又不是才认得父王。”叶少钧说。   “以前……以前我觉得他偏心。”谢纨纨道:“我对他的全部看法其实只有偏心这一处,可是现在,我觉得,恩……当然还是偏心的,但是偏心的有点怪。”   谢纨纨的说法很混乱,不过叶少钧大约是世上唯一能听懂的人,他点点头:“是与别人的偏心不一样。”   “对!”谢纨纨道:“以前父亲对我就偏心,可是跟他不一样,越是现在想来,越是不一样。”   偏心是一种非常不理性的行为,是没有道理的行为,可是安平郡王虽然很偏心,却又很理性,让谢纨纨觉得十分违和。   叶少钧也说:“父王做的几乎每一件事,我都能看懂,都能想通其中的缘故,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明白。”   偏心常常是蛮横的,是无道理可讲的,是不能明白的事,就像张太夫人那种偏心,谢纨纨反而更明白,明明白白就是我偏爱他,我就要把我的一切,甚至还想把别人的一切都给他。   安平郡王可不是这样。   谢纨纨觉得怪,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来,连叶少钧也说不出,两人很默契的同时放过这话题。   谢纨纨在第二日一早就向郑太妃复命,徐王妃已经知道了她查出来的那些事,她也更知道谢纨纨的风格,绝对会毫无意外的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来,所以第二日徐王妃就受了风寒,卧床不起了。   自然就不能到郑太妃跟前请安了。   但是实际上,谢纨纨这一回的复命说的其实十分客观:“祖母,其实此事原是殷家表弟知道二弟是早产的,月份上有文章可作,偷了二弟的玉佩,又打听到了二弟身上的胎记,做了假,骗二弟的银子罢了,二弟到底还小,叫人一唬,竟就信了自己的来历不清白,就吓的给了银子。”   “这也太刁了!”郑太妃听谢纨纨细细的解说了整个过程,又道:“也是王妃不慎,这样的亲戚,也接到家里来,倒叫人趁虚而入了。”   郑太妃心里其实是知道叶少云这个所谓早产的,只是不好对谢纨纨说罢了,谢纨纨跟着附和了两句,又笑道:“二弟出这样的事,又是这个缘故,王妃大约气着了,今儿就叫头疼,起不来,我也不好在祖母这里久坐了,还该去伺候王妃才是。”   “这也是应该的。”郑太妃道,谢纨纨刚刚站起身,却听到丫鬟报:“王爷来了。”   她就又往后头退了一步,见安平郡王走了进来,给郑太妃请了安,看了谢纨纨一眼道:“世子妃也在这里,倒是正好。”   “什么事?”郑太妃道:“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安平郡王坐下来,对郑太妃道:“是有事与母亲商议。”   “我刚从王妃那里过来,她今儿有些不好,母亲是知道的。”安平郡王又看了谢纨纨一眼:“王妃也是望四十的人了,且她身子一直就不是十分健壮的,又操持这样偌大的王府,劳累久了,自是更不好了。如今又有世子妃进了门,王妃倒好歇一歇了,母亲说可是。”   郑太妃有点意外,也看看谢纨纨,谢纨纨就更意外了。   她昨儿是说过什么今后自己管着王府了,就是徐王妃挑事,她也会管,可没想到今日就要她管了。   郑太妃缓缓的说:“你说的自是有道理,只是世子妃到底年轻,进门也才将将半年,骤然就要把这么大个王府交给她,只怕也是难的。”   “王府终究是要交给世子和世子妃的。”安平郡王笑,又直接问谢纨纨:“世子妃是怎么个意思?”   谢纨纨道:“母亲既有恙,我做媳妇的分担些自是应该的,要说王府的事,我自是不大懂,不过想来,一应事情都是有定规的,外头里头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们都是王妃使出来的人,规矩是明白的,各人分内的事也自然能料理清楚。就是再有不懂的,我问祖母与母亲就是了。”   郑太妃听她这样说,便对安平郡王道:“既是这样说,倒也罢了,你做主就是了。”   安平郡王道:“那就这样定了,我去与王妃说,王妃如今病着,并不能与你交割事务,你且先管着。”   谢纨纨应了一声,有点惊讶,安平郡王压根还没跟徐王妃商议,就来回郑太妃,跟自己说了?   反是郑太妃不觉得十分突兀,待安平郡王走了之后,郑太妃对谢纨纨道:“王妃是越发昏聩了,瞧这一片烂摊子,还不是因她引了人进来?且接进来也罢了,谁家没几个表姑娘表少爷的呢?偏她竟半点儿不知约束,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真是活打了脸。”   她还拉着谢纨纨的手说:“你父王虽说是偏心些,可到底还是明白的,王妃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也在瞧着,他终究也不能装不知道,总得给个交代才是。”   又怕谢纨纨年轻,不懂家务事,与她说了不少话。   谢纨纨都笑应了。   直坐到晌午,谢纨纨才告辞会燕园。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事儿,她觉得郑太妃说的不太对,安平郡王今日的举动,并不像是处罚徐王妃,也不是要给郑太妃交代。   谢纨纨直觉的觉得,安平郡王是真的觉得这个王府交给谢纨纨管着更好。   这样一想,谢纨纨就觉得更古怪了,她又想起昨日从安平郡王的书房出来后跟叶少钧那几句简单的对话,今日这事,更坚定了谢纨纨的那种违和感。   安平郡王的偏心也很古怪。   她见过了太多的偏心,张太夫人于谢三爷,秦夫人于谢瑞麒,父皇于自己,甚至是自己对叶少钧兄妹,他们会对他们好,为他们的未来考虑,这些偏心的举动都是谢纨纨能理解的,在她看来,是正常的。   可是安平郡王就很奇怪,谢纨纨想,安平郡王似乎告诉了所有人,他钟爱徐王妃,同样钟爱她所出子女,而知道的人,所有没有生活在这个家的人,都觉得确实是这样。   包括以前的谢纨纨。   可是现在,谢纨纨有点迷惑起来,她觉得安平郡王似乎并没有主动的为徐王妃做什么,也没有主动为叶少云做什么,从今日起回想以前的事,似乎总是徐王妃要什么,他会给,徐王妃要做什么,他让她去做,他并没有主动给。   他没有主动为了徐王妃不近女色,他只是放手让徐王妃处置那些女人。他也没有主动将叶少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世子,他只是照着徐王妃期望,表示他更偏爱叶少云,更宠爱叶少蓉。   他只是让徐王妃做一个尊荣的王妃,让她,以及其他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夫妻恩爱。他同意徐王妃为叶少钧选了一个这样身份的妻子,他也同意徐王妃建言封叶少钧为世子。   谢纨纨越想越觉得这十分的奇怪,安平郡王让徐王妃认为自己对安平郡王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认为安平郡王包容她的一切所作所为,是因为他们的恩爱,从婚前到婚后的恩爱。   可是谢纨纨偏偏感觉不到这种恩爱,她从来没有感觉安平郡王有顾及到徐王妃的所思所想。   尤其是她嫁入叶家之后的几次冲突,徐王妃无力应付谢纨纨的大部分时候,安平郡王都应徐王妃的请求亲自压制,但是每一次,安平郡王都十分理智,被叶少钧和谢纨纨说服,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徐王妃败在儿媳妇手里的尴尬没脸,并没有那种真正偏心的蛮横。   而这一次,又因为谢纨纨很明显的更出色,而把王府当家做主的权利交给了谢纨纨,似乎并没有考虑过徐王妃会多么挫败和尴尬。   摆晚饭的时候,几个丫鬟在跟前伺候,绿丹悄悄笑道:“听说王爷下晌午回了上房,也不知说了什么,王妃的药碗都砸了。”   想必是说交权的事了,徐王妃肯定没想到自己装一回病,就没了王府。谢纨纨这才把先前说想,说给叶少钧,叶少钧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就想了想,点头道:“照你这么说,父王就是个彻头彻尾冷情的人了。”   他选的徐王妃调教人,那他就一直让世人都认为他们夫妻恩爱,大概也包括他自己,他连偏心都是一种理智的行为!   谢纨纨一想都觉得可怕,不由的对叶少钧说:“幸好你不像父王。”   叶少钧说:“别人都说我十分肖似父王。”   “不!”谢纨纨坚定的说:“根本不是,你比父王好多了。你才不像他那么冷冰冰的,连感情都没有。”   叶少钧看着她,他脸上没有笑容,可是他的眼眸深处,有笑意。   谢纨纨看得很清楚,她一直就知道,叶少钧或许没有太多表情,没有太多话,好像十分的冷峻难以亲近,可是他不是没有感情,他的感情都埋在心里了,他不会说,但他会做。   他会关心,会爱护,会体贴,会包容,他替自己考虑的会比自己所考虑的更多,他会默默的叫人觉得温暖,会一直一直的感觉到他的爱。   叶少钧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码事!   谢纨纨说:“你不像父王,还是让二弟去像父王好了。”   这话让叶少钧都失笑。   ☆、123   谢纨纨虽然并没有趾高气扬的去徐王妃跟前,可是徐王妃看来,谢纨纨就是趾高气扬了,因为谢纨纨只问了一句:“母亲今儿可好些了?”   她觉得谢纨纨就是在讽刺她,谢纨纨知道她装病,以逃过关于她那个所谓早产的丢脸,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其实在谢纨纨看来,就是明知道你装病,我怎么也得问候一声不是?所以在徐王妃冷冷的说:“今日还死不了的。”的时候,谢纨纨还有点吃惊。   不就是夺了你的管家权么?哪里就至于气的连脸面也不要了?   谢纨纨重生的这一年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不少事情也逐渐偏离了平常的轨迹,徐王妃维持了几十年的脸面名声,渐渐的在这一年里有点崩塌的迹象了,大约是一点一点积累的缘故,谢纨纨还没觉得是自己造成的压力,此时见徐王妃这样说,她倒显得吃惊起来。   不过谢纨纨这脾气和对徐王妃的感观,倒是不怎么在乎徐王妃这言语的,她随口回了一句:“死不了就好。”   然后她就坐下了……   这种胜利者的姿态,简直把徐王妃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还没等徐王妃缓过气来,谢纨纨又说:“昨儿父王与我说,如今母亲病着,不能劳累,我要为母亲分忧,把府里一些事务接过来管着,母亲的意思呢?”   她能有什么意思?她难道还敢违拗安平郡王的意思?   徐王妃就只不说话,可是脸色又青又白,仿若真是有大病似的。   谢纨纨等了等,见徐王妃依旧不开口,便接着道:“母亲既然也觉着好,那我也就只得接过来,先试着办罢了,今后若是有不懂的,我再来问母亲。”   “我知道,王府里外头的事务不用咱们管,里头事务,总管是韩生桂家的,各房各处也都是有管家媳妇的,一应都有定规,我自是用不着改,照着原样儿,大家便宜,就一处。”谢纨纨愉快的看了一眼站在床跟前端着药碗的商嫂子,笑道:“咱们里头公中一应东西的收取、月例银子,各处支用东西,原是商嫂子总领的,对牌钥匙都在她那里,如今我想着,商嫂子又是母亲跟前的管事媳妇,还管着上房种种琐事,这会儿母亲病着,商嫂子又要伺候母亲,又要照应这些事,哪里周全得了呢,倒不如叫商嫂子交出来,倒好周全些。”   我不信你现在还能不说话!   徐王妃倒是料到了谢纨纨肯定要夺权,别的人有些是王府的家生子儿,有的是郑太妃使出来的人,她不见得会立刻动,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人,自己的陪房,都是外头府里进来的,又是自己的心腹,她要动当然首先动她们。   不过虽说有这样的想头,可是没想到的是,谢纨纨这样迫不及待,又这样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就开始动手,依然叫徐王妃气的了不得。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半点儿矜持都不懂,简直如村姑野妇。   徐王妃咬了咬牙才道:“世子妃弄错了,商嫂子虽然是我的陪房,可早已是进了王府名册的人了,前儿我也是因她管着支取东西,不能两边兼顾,免了她在我跟前的管事,交给了范二娘。她如今就单管那一边了。”   徐王妃再恼,说话的腔调方式,不是一时之间改的了的,说话点到为止,总有那种矜持是丢不掉的,面对谢纨纨明目张胆的夺权,当面就要缴她的人,她也依然不变。   她说商嫂子进了王府名册,自然是暗讽谢纨纨拿自己的人开刀,并不是一视同仁,然后就拿后头的话堵住谢纨纨的理由。   既然没有你说的不周全的理由了,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来下她的权。   商嫂子微微躬身,不免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来。   谢纨纨听了,点点头:“就这样定了,今儿让商嫂子整理盘点,明儿我打发人来与她交割东西。”   什么叫就这样定了?商嫂子目瞪口呆,什么王妃跟前,伺候王妃,感情你先前那些理由都是鬼扯的?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那你点什么头!   可是她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只看向徐王妃,徐王妃也照样被谢纨纨气的半死,不由的怒道:“什么意思!我都已经说了商嫂子不用管我院子里的事了!”   谢纨纨慢条斯理的说:“商嫂子管不管母亲这里的事务,那是母亲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也没有我置喙的道理呀。”   谢纨纨胡搅蛮缠起来真是思路诡异,徐王妃哪里跟得上她的思路,要想一想才说:“那你为什么还是要叫商嫂子把差事交给别人?”   你先前不是说是因为商嫂子身兼二职,无法兼顾吗?   可是谢纨纨很淡定的回答:“因为现在我做主呀!”   然后她起身道:“韩大娘等着回话呢,我先回去了,母亲且好好将养,我闲了再来。”   谢纨纨就施施然的走了。   刚走到门口,听到里头哐当一声,大约徐王妃又砸了药碗了。   走出那精致的房间,走到院子里,谢纨纨心中那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真是叫她觉得舒爽的了不得。   做谢纨纨还真不错!居然有在王府当家做主的那一天。她以前可没想过可以对徐王妃说,现在我做主!   韩大娘已经在燕园等着见谢纨纨了,她有点儿不安,昨日她的丈夫,王府的一个管家韩生桂早得知安平郡王的这个决定,与她一说,她就呆了半晌。   就算她知道这王府终有一天会是世子妃来做主,可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这样叫人措手不及。   世子妃进门,连头带尾还不到半年呢,这也太有能耐了。   韩大娘当然会想到在世子妃进门之后,第一次使她,她实在不够殷勤,有一种隐约的欺负人新来乍到的感觉。   当时她的处置,虽然在她自己看来是两不相帮,照着规矩办的,指派了一等管事妈妈,可到底那时候使的还是王妃赏的人,而且那人只伺候了几日就惹恼了世子妃,被撵了出去。   而且,从那回起,世子妃就再没打发人来叫过她。虽然世子妃不管事,没事儿确实犯不着叫她,可这会儿一想想,韩大娘就有点惴惴不安了,今儿一大早,照着往日世子妃从瑞安堂回来的时辰,提前来恭候着。   其实谢纨纨并不怎么计较韩大娘,往日里王妃当家,自己又是儿媳妇,这府里上下人等奉承徐王妃那显然是应该的,只要没有为难自己,谢纨纨就不会把谁记在心里,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要是还不恭敬,因着自己年轻,心里就存了小看的心思,谢纨纨并不怕杀鸡儆猴。   进门之后撵了杨嬷嬷,整个院子都清净的很,就是徐王妃打发来的那些人,都没有敢当面怎么着的,私底下传递点儿东西,传些话,这些是难免的,谢纨纨心知肚明,既然是王妃当家,当然杜绝不了下人要献勤儿。   韩大娘是内务总领管事媳妇,就是在郑太妃跟前,那也是有体面的,来了之后是坐在抱厦里等的,这会儿见谢纨纨走进院子门,韩大娘连忙站起来,迎到院子门口去,谢纨纨心里微微点头,总算满意,一边笑道:“大娘在里头等着就是了,何必出来。”   韩大娘满面笑容,跟在谢纨纨身后笑道:“世子妃在外头,哪有我坐在里头的规矩?世子妃折煞我了。”   三四个有体面的管事媳妇也都跟在后头,再有廊下也站满了人,谢纨纨进了正厅坐了,韩大娘才恭敬的回话,府里几个管事媳妇,厨房、账房、管金银器皿的,管花木的,管药房的,管车马轿椅的,都一一叫进来给世子妃看了,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   谢纨纨看了一回人,倒也没都挨着问话,只捡着几句话问了,便向韩大娘道:“如今王妃病着,跟前人自然是伺候要紧,我想着,商嫂子本来事多,如今又要伺候王妃,哪里兼顾得了呢?差事总得卸一头才好,伺候王妃当然是最要紧的事,别的都自然靠后,是以我也回了王妃,让商嫂子把她支取东西的差事交出来。只是我也才进门儿,对府里人并不太熟悉,倒是问一问韩大娘,谁接这桩差事才好呢?”   韩大娘登时冷汗都下来了,有些知道前因后果的管事媳妇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这一幕与谢纨纨刚进门叫韩大娘来说话那一幕何等相似,可是今日说话与那日说话又有如此大的不同,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媳妇,韩大娘如何不懂,又如何不惧?   这位世子妃,甫一接手王府的掌事权,第一件事就是下了王妃的心腹,强势可见一斑,全面压过王妃也是指日可待,这会儿说出来,杀鸡儆猴的态势表露无遗。   虽不是王府几辈子的老人了,但是王妃跟前的红人儿,也是十来年的管事媳妇,世子妃说动就动,毫不含糊,在场众人,就是有比商嫂子强的,背景后台也没那么硬,谁敢认为自己惹恼了世子妃,能保得住?   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的。   韩大娘的感觉就更复杂了,世子妃刚进门的时候,她还没忘呢,这会儿问出来,韩大娘哪里还敢如当初那样回答。   可是主子问话,也不能不答,韩大娘忙站起来笑道:“要说府里接手这差事的,我一时也还想不到,不过世子妃跟前这些妈妈姐姐们,虽有王府的,也有世子妃带进来的,因常在跟前伺候的,世子妃倒是知道些,也不知有没有原本就做过的,倒是容易接些。”   这就跟当初分派管事妈妈的回答两码事了,这是要问谢纨纨是不是要安置自己陪房的意思了,谢纨纨接管王府,上来就这么厉害,腾出位子,安置自己人的意思难说没有,韩大娘哪里还敢真大刺刺的就安排人了。   谢纨纨微微一笑,这些人总算识趣了,她环视众人一眼,才道:“一时间我竟也想不出谁来,韩大娘是揽总儿查看王府的,自然是谁做过什么最清楚了。这会儿也不急,你回头拟出几个人来,连履历交过来,我瞧瞧也罢了。”   韩大娘忙应是,心中却在琢磨,这位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一头谢纨纨又说:“王府一切都是有定规的,规矩例子都是现成的,各位又都是王妃使过的人,想必也是会办事的,王妃才使你们。如今我接手管事儿,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自然不动,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管什么就管什么,都跟在王妃跟前伺候是一样的。”   谢纨纨接着道:“我新进门儿不久,不怕你们笑话,人都还认不全,又是年轻晚辈,你们都是伺候过王爷王妃的,大约还有伺候过老王爷太妃的。平日里我也是敬重的,只是如今王爷既委了我管事,说不得就要计较些,要若是有拿大的,仗着是祖宗使过的人有体面不服管束的,那什么体面我是顾不得的。”   众人齐齐应是,谢纨纨就把每日里回事说话领东西的规矩时辰定下来,便打发众人退了。   只有韩大娘,到底是总管事,说有几件事要回世子妃,单独留了下来。   ☆、124   韩大娘回了几件琐事,府里哪里的花草树木要补种,哪一处屋子要修葺,说完了才又道:“说起世子妃要的管事媳妇的履历,别的都好办,就只世子妃跟前比别处不一样,我瞧着世子妃从侯府带过来的妈妈和姐姐们,都是能干的,世子妃若是也觉得好,用起来不也更顺手些么?”   谢纨纨见她留下来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倒也正中下怀:“她们一时还做不了这样的事,我是明白的,大娘也不用管这个,只管在府里的媳妇里选就是了,王府这么多人,哪里选不出一个来呢?我跟前的人,一来就做这个,叫人看着,还不笑话?”   “是是是。”韩大娘连忙答应:“我原想着这差事不一样,要世子妃使着顺手才好,就忘了这个。”   “这也不怪你。”谢纨纨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要说这府里的家生子儿也多,也是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儿了,前儿世子爷的奶妈妈过来还说呢,她们一家子在这府里伺候了几辈子不说,连她们家的儿女亲家,也都是王府使出来的人,这样的人,忠心是尽有的,哪里找不出一两个能干事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韩大娘又忙应了,觉得总算摸清楚了世子妃的意思了。   自己陪嫁来的人太显眼,用世子爷这边的人,就说得过去了。   谢纨纨笑道:“论起这些人,大娘自然比我明白的多,自然挑了好的来,我也不急,你只管细细的挑了来就是,先前宫里太妃娘娘打发人叫我去,也不知道什么事,还得赶着进宫去一趟,就不虚留你了。”   韩大娘忙应了,这才退出去。   谢纨纨叫人来伺候着换了衣服,坐了车进宫去。   胖乎乎的小国公爷十二殿下正在寿宁宫上房的院子里玩儿,寿宁宫廊下堆了不少的箱子,看起来有点凌乱,小家伙一看到谢纨纨,就叫了一声姐姐,噔噔噔跑过来,小手也不知道玩了什么,脏兮兮的就往谢纨纨身上蹦。   谢纨纨也不在乎,蹲下把他抱起来:“你在干什么?”   “捉妖怪!”小家伙说的简直听不懂。   乳娘伸手要接过小十二抱着,小十二揽着姐姐的脖子不放,谢纨纨就笑道:“不要紧。”   乳娘笑道:“屋里姐姐们在收拾东西,十二爷在里头乱钻,也不知谁跟十二爷说的盒子打开了会有妖怪冒出来。”   小家伙一本正经,谢纨纨还虚心的问他有些什么妖怪。   进门儿庄太妃一见他们姐弟的模样就笑道:“瞧这脏的,快拿水来给世子妃梳洗,小十二你这么脏也往你姐姐身上去!”   “有什么要紧的,回头换一件就是了。”谢纨纨这才把小十二放下来,乳娘连忙接手给他擦手擦脸,宫女也端着大铜盆来拧了手巾伺候谢纨纨。   谢纨纨笑道:“母亲这里在收拾什么呢?要出去了?”   “嗯。”庄太妃笑道:“靖王府收拾好了,钦天监也选了日子,五月二十六,春猎回来就差不多好搬家了。”   “那敢情好,越发舒展了。”谢纨纨笑道:“那春猎母亲去不去?”   “我不去了。小九要带着小十二去。”庄太妃说,她虽然没有明说,谢纨纨也明白,到底是先帝嫔妃,未亡人身份,这种出门游乐的事,自然是不好去的。   “我大约会去。”谢纨纨笑道:“我虽打不了老虎,或许打只兔子,给您做个手笼。”   小十二听见了,蹦起来道:“我去打老虎!”   “好好好,娘等着你拖老虎回来!”庄太妃笑道。   小十二爬到炕上,从后面搂着谢纨纨的脖子,挂在她身上,小娃娃软乎乎的带着奶香的身体比大人来的温暖,实在叫人喜欢。   庄太妃这时候才说:“今儿叫你进来,是跟你说个事儿,前儿你们家大姑太太进宫来请安,过来说了半日话,意思是想要给他们家世子求蓝蓝,问我的意思,我也没怎么说,到底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只是这事儿我也不想去问你们家王妃,倒是想着,跟你说说。”   齐鸿飞?   谢纨纨意外了一下:“怎么来问您?这事儿她就是不想问王妃,回家来问问祖母也就是了呀。反先来问您。”   “不过也罢了。”谢纨纨想了想:“您是亲姨母,又向来疼蓝蓝,如今蓝蓝没有亲娘,问问您的意思倒也好,只不过齐鸿飞要说是不错的,就是那纨绔的劲儿,叫人头疼。”   谢纨纨还记得当初第一回见面就叫齐鸿飞给调戏了的事,虽说这些日子几件事办下来,觉得齐鸿飞还是个靠谱的,倒不是真纨绔,可那不正经的调调,始终是那样。   做表弟也就罢了,可蓝蓝那是谢纨纨最疼爱的妹妹,要把妹妹嫁给齐鸿飞,她下意识就有点儿不大情愿。   “还有他们家。”谢纨纨多少知道点儿:“简直是龙潭虎穴,如今还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了呢。”   那个比嫡女还张扬的齐家二姑娘,那可是跟谢纨纨当面锣对面鼓的来过一回的。   “那倒不是十分要紧。”庄太妃道:“上回齐鸿飞请辞世子,叫皇上骂了一回,皇后娘娘下旨申饬之后,她们家就不一样了,那个侍妾挨了一顿打,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你们家大姑太太也带着大姑娘搬到别院养病,并不回去。若是蓝蓝真嫁进去,自然是去伺候婆母,用不着在齐府住的。”   这倒是不错,谢纨纨虽不熟悉齐家大姑太太,不过看郑太妃和齐大姑娘的性情品格,知道这大约是个好伺候没坏心眼的。而且根据他们家的情形,不仅是没坏心眼,或许还压根就没心眼。   这样的婆母,又是自己过,那自然是省心的很。   齐鸿飞的身份出息也都是有的,配蓝蓝那也是配得过的,就是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谢纨纨想着都头疼:“唉,齐鸿飞要是稳重点儿,像我们家世子似的,我就不用考虑了。也罢,我事儿回家问问蓝蓝自己的意思再说。”   那一副‘我们家世子什么都好的’腔调,真是引人发笑。   听母亲在笑,坐在炕上啃蛋奶糕的小十二抬起头来看了一回,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又埋头去啃起来。谢纨纨伸手摸他后脖子软软的肉,觉得可有趣了。   庄太妃笑了一回,瞧她毫无自觉的样子,又笑了起来道:“你这嫂子,还真把小姑子当了亲妹妹疼了,我瞧着比正经做娘的还想的多。”   谢纨纨笑道:“蓝蓝自小没亲娘,就世子一个同胞哥哥,我不疼她谁疼呢?哎说起兄弟来,我这正好有个笑话呢!”   谢纨纨就把叶少云这事儿说给庄太妃听,听到后头,庄太妃笑道:“原听说这孩子是个肯读书的,却这样不醒事。”   谢纨纨笑道:“王府这样的地方,又不用走科举那条路,四书五经读来做什么?但凡是找不着好处了,也就只能说肯读书了,横竖也没人去叫他背书来听。真要是好,就要像我们家世子爷那样,虽说不爱说话吧,可什么事都能办,都办得好,就是郡王爷也不敢小觑啊!”   这腔调,熟悉的要命,顾盼也这么说过,庄太妃笑了笑,然后听到谢纨纨大言不惭的夸世子爷的话,越发笑起来。   这孩子,神采飞扬,气色好的惊人,眉眼间一片舒展,可见这个好是真的好,庄太妃不由的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像一个慈母一样。   谢纨纨一怔,整个人埋在她的肩头,抱住母亲。   谢纨纨的高挑,足以把纤瘦的母亲整个抱在怀里,她轻声说:“娘,我很欢喜,每天都很欢喜,叶少钧很好。”   她似乎找不到话来形容,她觉得世间所有言语都无法形容,所以她想了想,只能说:“很好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在这样反复又无力的言辞里,浓厚的幸福感却是生动的仿佛触手可及,庄太妃轻轻搂着女儿,拍了拍,满心里都是喜欢。   不是为谢纨纨喜欢而喜欢,而是看到她如此满足幸福而喜欢。庄太妃又一次无可避免而又模糊的想着,纨纨真的很像很像宝儿,或许就当她是宝儿,也是一样欢喜的。   小十二看母亲和姐姐这样,好奇的歪歪头,觉得似乎是一个新的游戏似的,便把自己也加上去,被个肉乎乎的小胖子撞上来,谢纨纨不由的哈哈大笑,把小家伙搂进怀里亲亲,小十二也就跟着咯咯的笑起来。   庄太妃搂着儿子和女儿,也笑起来。   这是真心的欢喜的笑,谢纨纨能很轻易的分辨出来,她一时间有点克制不住自己,有点不经意,又有点过于刻意的说:“娘,我常常做梦,梦到我不是谢纨纨,也不知道是谁,个子小小的,又总是在宫里……”   她瞧了瞧庄太妃的神情,接着说:“梦里还常有娘和九殿下,十二殿下比现在小的多,才一两岁的模样儿……”   她还没说完,庄太妃已经温柔的截断了她,拍拍她的手背:“做个梦罢了,大约你近来常进宫来,自然就熟了。”   谢纨纨抿抿嘴,没再说了,她已经感觉到母亲有一点本能的戒备和退缩,她刚才,微微的动了动,往旁边挪了一点。   ☆、125   谢纨纨感觉到那一点退缩,她也就退了一步,她知道,这件事,对自己不容易,对母亲来说同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这一次试探得到这样的回答,几乎是在她的意料中的。   谢纨纨立刻就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说起母亲出宫之后的事来,当然还有九殿下的亲事。   庄太妃道:“大约也就是分府后就要赐婚了吧,我后来又瞧过两回,还是觉得不错的,这回春猎大约也出去,你若是得闲,也瞧瞧她吧。”   谢纨纨笑应了:“九殿下可见过了?”   “前儿她们母女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也到我这里坐了坐,正巧小九送小十二回来,倒是见过一回,不过小九那性子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说什么话的。”庄太妃笑。   小九的性子,跟大哥真是越发像了,也不知他如此得父母钟爱,怎么着也该像小十二一般活泼才是,偏像了大哥,不过大约也是像早年的父皇吧。   谢纨纨听说,父皇晚年才渐渐的平和了起来,当然她并没有太多感觉,她只记得父皇从来都宠爱自己,一点儿也不严厉。   谢纨纨笑道:“虽不说什么话,看他的模样呗,总看得出是不是有点意思。”   庄太妃笑着说:“他就板着一张脸,一句话没有,人家姑娘给靖王爷请安,他也只点点头,也幸而人家姑娘大方,小气的早恼了。”   “那不是也挺好,叫人家姑娘早些知道小九那点儿性子,反好些,真成了亲才知道,姑娘委屈起来,不是也委屈了小九不是?”谢纨纨顺口就叫出小九来,庄太妃也毫无表示。   谢纨纨还没有什么感觉,又道:“其实男人性子冷硬些也不要紧,只要心里肯对你好,那也自然就好了,您瞧我们家世子爷,也还不是这样么?反叫人觉得可靠呢!”   谢纨纨这口吻真叫庄太妃这样淡定的人都笑了出来。   在宫里陪着庄太妃和小十二一起用了午饭,谢纨纨才出宫来,她回想了刚才在宫中的言行,不由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不是那么容易挫败放弃的,这才刚刚开头,她也不过是叹口气,也就罢了。转而想起齐家这件事来。   晚间谢纨纨就跟叶少钧说这件事,叶少蓝那可是叶少钧的宝贝妹妹,当然没有绕过叶少钧的说法,叶少钧听她说了一回,并没有显出什么意外,道:“这是姑母急了。”   咦,这是个什么说法?谢纨纨道:“怎么回事?”   “表弟获封世子,他们家老太太不是闹过一回么。”叶少钧说。   “嗯,表弟也是个混不吝的,闹的恼了,直接往皇上跟前捅,就仗着皇上宠他!老太太被皇后娘娘下旨申饬了,也该安静些了,难道还闹?”谢纨纨随口就说。   “嗯。”叶少钧点点头,动了动身子:“他们家那些事,你知道么?”   “老太太不喜欢姑母,就抬举了自己娘家一个表姑娘做了二房,到后来,抬举过了头,把姑母压住了,姑母自己没法子,忍到了如今,还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把那位打了一回,他们家再不情愿,也只得把她送去了庄子。”谢纨纨以前虽不知道,可齐鸿飞那样闹了一回,她还是就听人说过了。   “如今又要怎么了?”谢纨纨以前还不觉得,自从在谢府走了一遭,对人的偏心和偏执有了很深的体会,如今这样一说,她立刻想到,这位老太太在家里横行霸道了这么久,突然被一道懿旨打懵了,肯定不会就此老实下来,偃旗息鼓,家里和睦平静。   “这一回是鸿飞的亲表妹,原是老太太的嫡亲闺女,当年嫁的虽然风光,后来却差了,家里官儿都给贬了,把姑奶奶给气死了,留下一个闺女,投奔了齐家来,养在老太太膝下,今年才十四。”叶少钧说。   谢纨纨道:“不会吧,齐鸿飞是侯府世子,自己又有官身,他们家老太太觉得配得过?”   叶少钧看着她笑出来:“人老太太原还舍不得把表姑娘给齐鸿飞呢,只如今他得封世子了,才算是配得过了。”   谢纨纨这样的人都服气了,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她一直觉得张太夫人就足够不可理喻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叫人匪夷所思的老太太呢。   她说:“大姑母想必是看不上这位表姑娘的,是以才打算先下手为强,给齐鸿飞订个亲吧,那也怪了,她不来与祖母说,怎么倒先去问太妃娘娘呢。”   “或许也说了吧。”叶少钧道:“虽说妹妹是叶家的姑娘,到底顾家是舅舅,问一问也是尊重的意思。”   “那你怎么看?”谢纨纨相信,在蓝蓝的亲事上,叶少钧肯定是不会不闻不问的,果然,叶少钧说:“要说出息前程,鸿飞是有的,门第也配得上,大姑母做婆婆,也比旁的人家有情分些,不过这事儿,终究要问问妹妹的意思。”   听起来好像是愿意的意思,谢纨纨斟酌了一下,才说:“别的也罢了,就是表弟有些不正经。”   显然叶少钧也想起了当初在寺庙的时候齐鸿飞调戏她们姐妹的事,点头笑道:“确实有点,不过不要紧,大了就好了,如今不管那么多,先要妹妹愿意才好。”   谢纨纨想想也是,若是蓝蓝愿意,齐鸿飞倒也能算得上瑕不掩瑜的,她就说:“明儿我就去问问蓝蓝。”   接着她就跟叶少钧商议着预备母亲和弟弟的乔迁之礼,还有春猎,家里谁去谁不去,一应都要预备,安平郡王府在东山是有别院的,有两户人家看着,前儿徐王妃又打发人了去打扫预备着,应用的东西都送了些去,只不过琐事依然还多。   说了半日话,尤其是这种琐事,叶少钧自然是不耐烦的,只偶尔嗯一声,毫无建设性的意见,谢纨纨不以为忤,横竖她本来也没指望叶少钧真肯管这些琐事的。   她只是惯了跟叶少钧说,惯了什么都跟叶少钧说。   到第二日,一家子在瑞安堂坐了一回,散的时候,谢纨纨就与叶少蓝一起出来,谢纨纨是个爽利性子,也没遮遮掩掩的,就把昨儿庄太妃说的那事与叶少蓝说了。   谢纨纨说:“我问了你哥哥了,他说齐鸿飞倒是不错,只不过要你愿意才好,所以这会儿我来跟你说,你不用怕,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有我跟你哥给你做主。”   当着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儿问这种话,谁会不害羞呢?谢纨纨自己是觉得自己照顾了蓝蓝这么多年,并不要紧,可是于叶少蓝看来,这嫂子可不大熟。   叶少蓝不由就红了脸,低了头,说不出话来。   谢纨纨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说的太直率了,连忙补救:“这会儿你不知道也是有的,横竖不急,你想想再说吧。”   叶少蓝依然红着脸,清丽的容颜越发显得娇艳,谢纨纨不由的想:小妹妹都长这么大了,都该说人家了呢!   当年的好友们,赵甜,温暖,萧晚连同袁宝儿都定了亲了,只等着出嫁,剩下小一点儿的两个表妹,顾盼和叶少蓝,也有十五六岁了,大约这一两年也该定亲了,然后渐渐的就要都出嫁了,生儿育女,幸福一世。   这是谢纨纨最由衷的期望了。   谢纨纨回头对叶少钧说:“我早上悄悄问了问妹妹,我瞧着妹妹的意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大约还是不大熟悉的缘故。”   这话说的也是,虽然是亲表兄妹,但齐家常在地方,不在京城里,谢纨纨自己原本是见都没见过,叶少蓝大约是见过一两回,但或许还很小,或许只见见面行个礼,说不准早都忘了。   谢纨纨自己虽然觉得齐鸿飞那家伙吊儿郎当没个正型,可她何等的了解叶少钧,她觉得叶少钧其实是情愿齐鸿飞做自己妹夫的,所以谢纨纨道:“横竖不急,眼看就要春猎了,这一回我们把蓝蓝带上,在外头拘束小些,跑马打猎,说说笑笑,横竖是表兄妹,并不要紧,我也一起,加上齐家大表妹,就越发不显眼了,到时候,不管蓝蓝看得上看不上,也不至于有人看出什么来,你觉得呢?”   叶少钧也觉得这样不错:“倒也好。到时候我打发他来护卫你们出猎。”   谢纨纨以前没想过,这会儿这样一说,突然觉得,这春猎大约还真不是光为了打猎,如今的春猎,不仅是京城,就是地方世族也常有专程来参加的,一家子老幼都有,尤其是适龄的公子小姐们,在那样的地方,规矩少些,见面自然些,或许还真有那个意思。   母亲不是也叫她看看预备给九弟的那位姑娘吗?或许到时候连她也叫上,越发不显了。   一时商议停当,谢纨纨接下来连着忙了四五日,安排一应随着伺候的下人,收拾应用东西,车马轿椅,又打发人去谢家,接了谢玲玲,谢兰兰和两个小的妹妹,一起去东山,出门散心,也算开个眼界,谢纨纨安排她们也住在安平郡王府的别院里。   唯一落下的,就只有谢绵绵了。   谢纨纨可是最睚眦必报的人!   ☆、126   这是今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春猎,京城豪门大户倾城而动,场面是多年未见的浩大。   先帝晚年,不是年年春猎,就是有,也常是只领部分臣子前往,规模比较小。不像这一回,今上登基,有意扬威,不仅是勋贵大员悉数随行,也命各家女眷又要去的都可随行。   这一回,皇家仪仗,旌旗飘飘,御林军威武雄壮,京城民众纷纷围观,有年长的见过些事的,一边跪迎,一边小声指点什么仪仗是什么级别的,热闹非凡。   安平郡王府也出来了十几辆车,郑太妃懒怠动不去,叶少云被关起来读书不许去,徐王妃本来装病,也推说没大好不去,其他的主子,连同谢家四姐妹,跟出去伺候的下人,也算是浩浩荡荡的车队了。   谢纨纨把谢昭昭抱在自己车上,让谢玲玲带着底下两个妹妹坐了一辆车,分家之后,谢昭昭明显活泼了些,虽说母亲秦夫人依然是那个样子,不过到底是亲娘,不特别关心,衣食是无缺的,且也不会过于管束。   与张太夫人当家的时候不一样。   一路上谢昭昭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到底少出门,看到只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鸟儿都欢喜,尤其是出京之后,看到路上偶尔出现的田里的牛,更是问了无数的问题,叫谢纨纨好笑:“我也不知道!”   谢昭昭疑惑:“做姐姐也可以不知道吗?”   谢纨纨大笑,能出门真是个叫人惬意的事。   走了大半天,才到了东山,如安平郡王府等有别院的人家,自然住自己的别院,也有一些人家没有别院的,也住进相好的人家或是亲戚家的别院,兵士们在山脚驻营住帐篷,烧起篝火,火光点点,从半山腰的安平郡王府的别院看出去,颇有趣味。   春猎自然由皇上亲自主持,武将们上阵是肯定的,勋贵人家的子弟,大部分从小儿就练习过骑射,也都纷纷上马,期间还有几位武将家的姑娘和少奶奶,戎装而出,骑大红马,手持弓箭,英姿飒爽,在一群男人中点缀起来,更添异色。   当然,女眷们是纯自愿的。   谢纨纨听说,齐家的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要亲自上阵,还去看了一回热闹,说也奇怪,这齐家姑娘都长的不是特别好看,而且身材略粗壮,平日里看着,实在普通的很,可这会儿身着戎装,浓眉大眼,反显得格外英气勃勃,帅气逼人,把旁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齐家的姑娘们一时还成了注目的焦点。   谢纨纨牵着谢昭昭走过去,齐大姑娘正在营帐前,整理身上的装备,见谢纨纨来了笑道:“嫂子不来打两只兔子吗?”   谢纨纨笑:“我等着吃就行了。”   谢昭昭在人前格外乖巧,上前给齐大姑娘问好,齐大姑娘笑道:“好乖的小丫头,要不要骑姐姐的马?”   谢昭昭的大眼睛都放出光来,可是不敢立刻答应,只转头看谢纨纨,谢纨纨说:“只许骑一下。”齐大姑娘就抱起小姑娘放到马背上。   谢昭昭紧张的要命,完全不敢乱动,一只小手很轻很轻的摸摸马儿,齐大姑娘一只手扶着她,对谢纨纨笑道:“不要紧的,小月脾气很好,我有时候也带我们家小七骑马呢,它都没摔过她。”   谢纨纨也是因着齐家求亲才打听了一回齐家的事的,叶家的大姑太太嫁过去的头几年,和夫君还算和谐,生了一子一女,后来因着齐老太太要抱了齐鸿飞到自己跟前养,大姑奶奶不愿意,一家子整闹了一两年,不仅婆媳之间乌眼鸡似的,连带着大姑太太夫妻之间也闹的僵了。齐老太太后来抬举了表姑娘,又纳了几房妾室,大姑太太与大姑爷越发相敬如冰起来,后来越发连她的房都不进了。   前几年,齐大姑爷有个新纳的姨娘有孕,快要临盆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摔了,早产了一个姑娘,大人没了,大姑太太把她抱回自己房里养着,就是齐大姑爷最小的女儿,七姑娘。   听起来,大姑娘挺疼这个七姑娘的呢。   坐了一回大红马,谢昭昭兴奋的小脸儿红红,对抱她坐大红马的齐大姑娘喜欢不得了,齐大姑娘笑着摸摸她的头:“回头闲了,我带你骑马去林子里玩!”   把小姑娘给高兴坏了。   齐大姑娘正要上马,从那边又走过来一个姑娘,也是十四五的年龄,身材纤细,一身淡绿的银闪缎的薄纱衫儿,百褶裙子,显得十分窈窕,在这林边,倒显得仙气飘飘。   只是这姑娘走的近了些,谢纨纨一看,模样儿实在平淡无奇,别说比谢家姐妹的美貌,就是比叶少蓝顾盼她们几个的清丽秀雅,也差着些儿。   这姑娘上前来叫表姐,谢纨纨看看她,又看看齐大姑娘,确认这是叫的齐大姑娘,果然,齐大姑娘说:“什么事?”   光听这口气,谢纨纨已经明白一大半了,齐大姑娘这性子,那可不是温柔婉约的,光听她说话,都不用她解释什么事的。   显然这姑娘也是明白的,她神色不动,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缎包儿,声音温柔的笑道:“表姐要出猎,到底跟在自己家不一样,最要小心的,我这是在家里的时候庙里求的符,最是消灾解难的,表姐带在身上吧。”   齐大姑娘就皱皱眉:“这是表妹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我怎么好要,这虽说不在家里,外头那么多军士,能有什么事呢,并不要紧的。”   这表妹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占地方的东西,表姐带着,也碍不着什么,带上了,倒是叫老祖宗放心点儿不是?就是我,在里头坐着心里也安稳些。”   齐大姑娘叫她这么一说,就有点儿不情愿的接了过来,谢纨纨在一边,想说话又不好说的,她虽然不知道这里头是个什么缘故,可齐大姑娘不愿意接这是肯定的。只是到底这是人家表姐妹之间的事,齐大姑娘没问她,她贸然出头,未免太过无礼,可是看齐大姑娘这样一根筋的被迫接受这种好意,也替她急。   她不是还有三姐妹都要出去么,她完全可以轻描淡写一句妹妹们没有就罢了,谁家护身符还能成打的不成?   然后这表妹又说:“表姐出去,千万小心着些儿,别一时好强,就只管出头儿,倒叫老祖宗与我都担心。就不是什么大事,哪怕一点儿小伤,我心里头也自然难受的,何况世子爷向来疼妹妹,到时候我也不好与世子爷交代。”   谢纨纨听的云里雾里的,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又是表姐表妹的称呼,她见了她们之间的动静,自然是以为是前儿听叶少钧说起的那个表妹,可这会儿听她说话,倒越发古怪起来。   这齐家不是还在向安平郡王府求娶吗?怎么这个表妹的腔调就跟她是齐鸿飞的媳妇似的了?   别说没定亲,就是定了亲,当初谢纨纨在叶少蓝跟前也不是这种腔调的。   谢纨纨歪歪头,看齐大姑娘脸上越发不自在,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表妹,这一位是你们家的……?”   齐大姑娘连忙道:“我竟忘了表姐不认得,这是我表妹,崔家妹妹。表妹,这位是安平郡王府的大表嫂。”   听到安平郡王府这几个字,这位崔家表妹竟然脸色一变,然后就收敛住了,福身叫了声表嫂。   谢纨纨心里就有数了。她笑着点点头回礼:“原来是表妹!”   她终究不好当着人家太过无礼,凑近了齐大姑娘低声说:“听这说话的调调儿,我还以为是你有了个后娘呢。”   齐大姑娘一怔,然后就‘噗’的笑出声来了,崔姑娘忍不住问道:“嫂子说了什么呢,这么好笑?”   齐大姑娘忍笑摆摆手,刚才的那点儿闷气叫谢纨纨一句调侃,倒是都没了:“没有什么,表妹快回去吧,别叫老祖宗惦记了。”   崔姑娘又嘱咐了一回齐大姑娘小心,简直是十分的关怀和体贴,齐大姑娘反应冷淡,她说了两回,也就预备走了,却见谢纨纨还在那里,突然道:“嫂子不回去么。”   谢纨纨笑嘻嘻的说:“我们家老祖宗没来,我不急。”   待她走了,齐大姑娘有点尴尬的说:“表妹从小儿是祖母养大的,在咱们家惯了,说话不妨头,嫂子别往心里去。”   谢纨纨笑道:“于我有什么相干,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谢纨纨心里有数,齐家上下,至少是齐大姑娘和这位表姑娘,都知道了大姑太太想要为齐鸿飞求娶叶少蓝的事,所以齐大姑娘有点尴尬。   谢纨纨没想到看热闹还看出这个事来,刚刚回到安平郡王府的别院,正好看见叶少蓝姐妹上车,见谢纨纨进来,叶少蓝笑道:“我正说打发人禀嫂子一声呢,大姑母也在那边别院里,打发人来叫我们姐妹过去说说话儿。”   咦咦咦,谢纨纨当机立断,叫丫鬟把谢昭昭带进屋里去:“我也去给姑母请个安吧。”   叶少蓝当然并无异议,叶少蓉就是有异议也不敢说。   如果不是刚刚见到那个表妹,谢纨纨还不至于有危机感,可是那个表妹明显很可怕!谢纨纨想:我们家蓝蓝这么温柔,肯定会被欺负啊!   ☆、127   齐家在这东山自然也是有别院的,而且位置也很好,这会儿一家子女眷住了进去,就变的热闹极了。   几个穿红着绿,戴着金簪子的丫鬟引路,叶家的大姑太太,齐家大夫人亲自走到廊下来招呼:“蓝蓝,你们来了,快进来。世子妃也来了,倒是正好,难得都在外头,正该一家子亲近些。”   谢纨纨笑道:“可不是这话么,我先前带着妹妹出去逛逛,正巧看见齐大姑娘,听她说姑母也来了,还奉了老太君来了,我就想着来请个安呢。”   叶夫人笑道:“那孩子就爱舞枪弄棒的,哪里像个姑娘家。”   “那是将门虎女呢。”谢纨纨一径说笑着随着叶夫人进去。   里头人不少,齐家好几位姑奶奶,有夫家也够身份参加春猎的,也跟着来了,既在外头别院,规矩松些儿,也就回娘家瞧瞧母亲,还有几位姑娘,那位崔家的表姑娘坐在上首矮榻上一个老妇人身边。   因齐家不大在京里,谢纨纨不认得那位老妇人,不过瞧这屋里的座位都大约能明白谁是谁,齐家有两位姑奶奶是嫁在京里的,谢纨纨倒认得。   这老妇人个子高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就很硬朗的样子,也很严肃,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越发显得严苛。   叶夫人引着谢纨纨叶少蓝几个拜见了众人,坐下的时候,叶夫人亲热的招呼叶少蓝:“蓝儿坐我身边来。”   又拉着叶少蓝的手对齐家的几个姑奶奶笑道:“不是我夸口,我这侄女儿,最是可人疼,温柔和顺,又有孝心,实在叫人喜欢的紧。要是我亲闺女那就好了。”   谢纨纨暗笑,这大姑太太擂台是要打到底了。   众人自然也是赞安平郡王府这位嫡长女的,这模样儿,这气派,齐家三姑太太笑道:“嫂子说这样的话,芳丫头可不得气恼了!”   齐大姑娘闺名齐慧芳。   叶夫人笑道:“不相干,芳儿也与蓝儿好呢,上回还与我说,要是有蓝儿这样的亲姐姐,那就好了。”   这话显然是需要人捧场的,可是接话的却是齐老太君:“表姐妹处的好了,与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你瞧滢儿,听说她表姐要去骑马打猎,担心的了不得,把自个儿从家里就随身带着的符也送了给芳丫头。”   “滢儿最是体贴的。”齐二姑太太笑道。   崔玉滢红着脸低下头,轻声说:“外头总不比在家里,自是要小心的,表姐能好好儿的,外祖母放心了,我做妹妹的,自然也就好了。”   叶夫人的话头,倒成全了崔玉滢,谢纨纨看得有趣,又看了一眼叶少蓝,叶少蓝不为所动,只一径淡淡的微笑着,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齐老太君又说:“我这么多孙女外孙女里头,只滢儿最得我意,不是你们家姑娘们不好,不过到底在别人家,也不能总在我跟前,自然比不得滢儿的孝心了,就是一双鞋,也是滢儿做的最合我的脚了。”   崔玉滢忙道:“孝敬老祖宗是应该的,并不值得一提。”   齐二姑太太笑着说:“说起来,滢儿的针线是极好的,前儿我瞧鸿飞带的那个荷包,扎的极好的,好像就是滢儿做的了?”   崔玉滢轻轻点点头。   齐老太君道:“他们表兄妹友爱,滢儿又娴静,常替鸿飞做些针线鞋袜的,鸿飞也是极夸赞的。”   崔玉滢道:“表哥向来不挑剔的。”   谢纨纨总算知道这位表妹先前那种口吻是怎么来的了,敢情他们家老太太平日里就是这么说话的。   不过谢纨纨现在还并没有想把蓝蓝嫁给齐鸿飞呢,自然不趟这混水,现在无非是这老太君和崔表姑娘拿叶家当了假想敌罢了。   谢纨纨与叶少蓝都无意说什么,叶家另外两位姑娘也就自然都不说话,一径微笑着,齐老太君说了这么一会儿,觉得压下了叶家的‘威风’,便道:“姑娘们在这里也无趣的很,滢儿你带着你姐姐妹妹们去后头园子里说话罢。”   崔玉滢就款款起身,笑对叶少蓝说:“早想着与表姐亲近亲近呢,可巧今儿表姐就来了。表姐请随我来。”   叶少蓝却起身笑道:“原是来与姑母并老太君请安的,不是来看表妹的,这会儿老太君既乏了,我就往姑母房里说话去吧。”   崔玉滢一怔,然后迅速的就红了脸,回头看向齐老太君,眼里已经似有泪光盈盈了。   谢纨纨在一边直眨眼,蓝蓝性子温和,很少有这样不留情面的时候,可见是真烦了这表妹了。   齐老太君说:“既然叶大姑娘跟她姑母有话要说,滢儿你就引别的姐妹们去玩儿吧,好歹你是主人家,别怠慢了人。”   在场的姑娘们,除了叶府来的这几位,别的四个只有一个是齐家的四姑娘,另外三个都是齐家姑太太带回来的姑娘,面对祖母、外祖母,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是叶家的姑娘就不一样了,叶少蓝还算是脾气最好的呢。   叶少茗动了一步,拉一拉叶少蓉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叶少蓉点点头:“你们去玩吧,我跟姐姐们就不去了。”   然后她随口说了一句:“倒也奇怪,这不是齐家么。怎么崔姑娘成了主人家了。”   谢纨纨很明白她们的心里,抛开什么定亲之类的不说,单是齐家这种做派,出身王府的姑娘,不满是应该的。   齐家招待王府小姐,怎么说也该由齐家自己的姑娘来做主人,哪怕只是庶女呢,到底是齐家姑娘,如今这口口声声的主人家,却是个依附于齐家的表妹出头,尤其是齐家四姑娘还在跟前的时候。   这就有点儿不伦不类了,不是待客之道。   齐老太君一心要抬举崔表姑娘,未免太心急了些,在崔家或许无人敢说什么,可是王府的姑娘自然就不大高兴。   崔玉滢越发尴尬起来,叶夫人再一根筋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便笑对老太太道:“那我就引侄女儿们去我房里了。”   齐老太君脸色颇为不好看,不过叶夫人既然都已经搬出来住了,大约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也不是十分在乎齐老太君的脸色,就要领着人走,齐老太君突然说:“世子妃留一留,我与你说说话儿,可好。”   这是要做啥呢?   谢纨纨看看叶少蓝,她这才发觉蓝蓝大约早就无需她担心了,蓝蓝并不是不懂保护自己的,她长大了!   看着叶夫人与叶家的姑娘们走了,那位崔姑娘也委屈的与其他几个姑娘出去了,齐老太君就问谢纨纨道:“先前姑娘们在这里,我倒不好问的,这会儿好了,我问问世子妃,你们家大姑娘可说了亲事没有?”   这是明知故问还是做什么?谢纨纨知道叶夫人打听了叶少蓝,虽然并没有真的上门提亲,但肯定知道叶少蓝待字闺中,并没有定亲的。   谢纨纨就照实说了,齐老太君笑道:“大姑娘瞧着就是个好孩子,我今儿一见就喜欢,说起来,我们家二小子,今年也十五了,跟大姑娘一般大吧?虽说小着一点儿月份,想来也不要紧。不是我夸口,我们家二小子最是个肯读书的……”   谢纨纨早听懂了,这老太太那句配你们家大姑娘还没出口,谢纨纨忙接口笑道:“老太太这样一说,我就想起个笑话儿了。说出来博老太太一笑罢,前儿我去皇后娘娘跟前请安,跟娘娘闲话起来,跟前还有一位不知道哪家的夫人,说起来也不知哪家的小子,那位夫人就夸那位公子是个好孩子,最是个肯读书的。”   谢纨纨笑的银铃一般,看起来竟有几分毫无心机的天真无邪:“娘娘听了就笑起来,说,这不管谁家的孩子,但凡找不着好处了,就说是肯读书,怎么就不会换个说法儿呢?”   一屋子人都惊住了,谢纨纨还接着笑道:“我当时就回娘娘呢,娘娘不是说找不着好处了么?既然找不着,还怎么说好呢,也就只有说肯读书,听起来还像话些么。”   谢纨纨说完了,瞟了一眼在场众人,尤其是齐老太君一脸的茄子色,站起来笑道:“我家还有事呢,也不好再白耽误功夫了,容晚辈告辞。”   一边往回走一边跟丫鬟说:“去两个请姑娘们,说我在二门上等着姑娘们回去,回头回了京,姑母不在齐府了,咱们再去请安说话也使得。”   谢纨纨脾气上来了,也顾不得这许多,横竖叶夫人早已搬出齐府,又有皇后娘娘申饬的懿旨在那里,就是失礼,也不全是她的错儿。   可是这老太太倚老卖老,张口就要给他们家那被打烂了脸的妾室的儿子求娶叶少蓝,叫她脾气怎么能好?   反是叶少蓝瞧见她的脸色,还吓了一跳,她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这嫂子的脾气和战斗力了,见她一脸颜色不是颜色,简直难以置信,难道那老太太还有本事给嫂子气受?   谢纨纨对叶少蓝说:“今后再也别上他们家来!”   然后又看看另外两个妹妹:“你们听不听我是管不着的,不过这家人有毛病,少来往为好!”   叶少茗和叶少蓉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见嫂子这样说话,也都以为她们不在的这一会儿,谢纨纨叫这家人给欺负了去。   叶少蓉还撇撇嘴,说了一句:“窝里横!”   谢纨纨气还没消,不由的瞪了叶少蓉一眼,积威之下,叶少蓉居然也不由的缩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个事儿,谢纨纨连叶少蓝也不愿意给她说,只等着叶少钧回来,劈头就跟叶少钧道:“蓝蓝的亲事,咱们要小心!”   叶少钧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不过他一点儿不迟疑,不疑问的答了一句好。   这态度端正的叫谢纨纨顿时消了气,叶少钧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像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背:“怎么回事?”   谢纨纨笑起来,又向他挨过去一点,伸手搭住他的双肩,才把今天齐家的事说给叶少钧。   “你上了那老太太的当了!”叶少钧听完,这样说了一句。 ☆、128   叶少钧这样一说,就好像一瓢冷水浇下来,谢纨纨很快就清醒了。她肩膀耸拉下来,瘪瘪嘴:“我太急了。”   这么明显实在的一个激怒她的小计谋,简单的要命的一个小计谋,她竟然上当了!   叶少钧摸摸她的肩膀,又移上去摸摸她的脸,他的眼中有一点闪烁的笑意:“关心则乱,你一向疼蓝蓝的。”   “只是这样,只怕反害了蓝蓝。”谢纨纨有点不安起来,这齐家的老太太很显然是想要她的外孙女嫁给齐鸿飞,所以知道大姑太太想要求娶叶少蓝的时候,故意用庶子求娶来恶心谢纨纨,谢纨纨恼了,出言不逊,不欢而散,一则这老太太在家里就可以用叶家家教不好做理由来阻止自己家向叶家求娶,二则,大约叶家恼了,就是真的求娶了,也不会应。   三则,也没见过哪一家兄弟二人都求娶同一个女子的,虽说并没有答应过,可说起来也好像是个笑话。   “不要紧。”叶少钧道:“那老太太也没有说出来,你就走了,应该没有下文。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姑父一向是个谨慎人,就是他们家老太太糊涂,要说这样的话,姑父是不敢真的来向父王提这样的亲事的。”   这样就是打王府的脸了,谢纨纨听叶少钧这样一说,想想也是这样一回事,看来这老太太是因为知道现在王府是谢纨纨当家,又是叶少蓝的亲嫂子,想要从谢纨纨这里下手的。   谢纨纨还是有点不放心:“父王也罢了,我就怕王妃搞什么花样,蓝蓝的亲事,终究还是要父母之命的,咱们要是不妨,叫王妃起了什么坏心,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叶少钧道:“不怕,此事我亲自与父王交涉过,蓝蓝的亲事,虽然是父母之命,但先要我答应才行。”   “父王应了?”谢纨纨好奇起来。   “应了。”叶少钧说:“我与父王直说了,从小时起,父王就对我们兄妹不闻不问,我的亲事也是如此,那蓝蓝的亲事,当然不能破例,用不着父王做主!”   “说的好!”谢纨纨笑道,然后她又想起来了:“说起来,当初你定亲的时候,也是你自己愿意的?”   关于谢纨纨的事,新婚的时候他们曾有过很简单的交谈,叶少钧是调查过谢纨纨在那一年发生的事之后,才逐渐怀疑谢纨纨的身份的,一旦确认谢纨纨实际上是江阳公主之后,他就明白,真正的谢纨纨是已经死了。   而且怎么死的,叶少钧也心中有数。   所以他也很理解谢纨纨对徐王妃的敌意,除了一部分来自于当年,其实大部分还是来自于这个身体原本的遭遇。   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生与死之间的天堑无法简单用时间和宽恕填平,只能用命来填。   因为不管是谢纨纨还是叶少钧,都不能代替真正的谢纨纨做出宽恕。   不过这个身份问题太敏感,不宜多谈,两人都只是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心中明白就是了,这一次是那次之后首次提及那个时候。   叶少钧说:“对,我调查过你,觉得是个很好的人选,而且……”他等了一等才又说:“而且长的很好。”   谢纨纨哈哈大笑。   谢纨纨的身材容貌确实无可挑剔,不过……叶少钧看着谢纨纨,她们的气质是如此迥异,如今的她,自信骄傲,神采飞扬,与真正的谢纨纨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了。   谢纨纨笑完了,才露出另外一个不知为何带着一点歉意的微笑,对叶少钧说:“她是很好,她不该是这样的命。”   就是了解她如叶少钧,这个微笑也叫叶少钧无法解读,他只能模糊的知道谢纨纨一定是有了一个决定,而且这个决定自己一定不会喜欢。   不然,谢纨纨不会这样罕见的露出那一点歉意,微笑又带出一丝讨好,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个,可是你一定得原谅我。   叶少钧握住她的肩膀的力量加重了,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最后只是把谢纨纨抱进怀里,抱的比平日里更用力一点。   谢纨纨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应该祭奠她,除了我们,也没有别的人会了。”   “好。”只是这样一句话,叶少钧自然答应,可是那一点难以言喻的担心,依然在他的心里,并没有随着这句话消失。   外头响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朱砂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小心,见主子两人单独在屋里,就只敢在帘子外头说话,这会儿她慌慌张张的挑起帘子来,完全无视屋里两人亲热的姿势,说:“世子爷世子妃,谢二姑娘冲撞了皇上,被抓走了!六姑娘也在一起。”   啊?   谢纨纨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然后回头去看叶少钧。   谢玲玲那么老实胆小的姑娘,虽说这别院离着皇上的行宫不远,可到底到处是关防,怎么会冲撞到皇上?   叶少钧松开手,皱起眉:“怎么一回事?”   朱砂也很紧张,不过话还是说的很清楚的:“是齐将军打发人来说的,也没说的很清楚,只叫回与世子,齐将军正在想办法斡旋。”   叶少钧有面圣的资格,此时当机立断,对谢纨纨道:“我这就去问鸿飞,不管什么事,也去求见皇上试试,你去找靖王爷。我留两个小厮跟着你,有事打发他们跑腿。”   谢纨纨也是真的急了,连忙应了,亲自取了外衣给叶少钧穿上,跟他一起出去,分头行事。   明明隔的不远,可是谢纨纨觉得,往靖王爷别院去的路似乎格外漫长。   幸好谢纨纨终究有个身份在那里,进门并没有受到留难,反倒是急匆匆进了内院,胖乎乎的小公爷怀里抱着一只同样胖的小狗,欢欢喜喜的打招呼:“姐姐!”   谢纨纨心急的很,只摸了摸他的头,就问人:“靖王爷在这里吗?”   小公爷从没有被谢纨纨这样冷落过,不由的撅撅嘴,不过他向来大方,并没有哭,只抱着小狗狗好奇的看看。   靖王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常德寿听了回报,已经从不知道哪里赶了过来,忙躬身回道:“回世子妃,靖王爷刚刚才出去,还不到一盏茶时候呢,世子妃早来片刻,只怕在路上都能碰到。”   哎,怎么这么不凑巧!谢纨纨不由的顿足:“靖王爷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小十二蹦了一下,抓住谢纨纨的裙子:“有人说,姐姐的妹妹,嗯,皇兄抓了,哥哥就出去了!我听见的!”   啊,谢纨纨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跟着自己的叶少钧的小厮,其中一个会意,忙就赶了出去。   常德寿这种在宫里混出来的人精,见状早明白了几分,忙道:“世子妃若是为这事来的,靖王爷既然已经赶去了,想必是无碍的,世子妃还请里头坐坐,等靖王爷打发人回来回话才好。”   谢纨纨觉得说的也是,就牵着小十二往里走,常德寿连忙吩咐人上茶上点心,谢纨纨把小十二抱在膝上,小十二哪里还记得先前姐姐的冷落,又献宝似的把怀里的小狗狗给姐姐看。   这小狗大约才一两个月,胖乎乎软绵绵,牙都没长齐,只会小声呜呜叫,不然想必也没人敢给十二殿下玩儿。   谢纨纨漫不经心的陪着小十二说话,心里自然还是着急的,过了一会儿,叶少钧跟前另外一个小厮赶了过来,进门回道:“世子爷打发我来禀世子妃,这事儿已经弄明白了。”   “这事儿也是阴差阳错,谢家二姑娘晚饭后带着六姑娘出去走走,因着六姑娘瞧见萤火虫,追了出去,二姑娘也就跟了出去,就走到了别院后头的林子边上一处小径。却没想到皇上晚饭后微服骑马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前的人都跟丢了,皇上自己到了这边林子里,那里还有位夫人。”那小厮说到这里,都不由的深吸一口气。   皇上的桃色新闻不是每个人说起来都能当看好戏一般的,压力其实挺大的。谢纨纨也有点儿难以相信她那冷峻的皇兄微服私会有夫之妇。   那小厮很快速的带过了这一幕,接着说:“二姑娘正带着六姑娘在一块石头后头,大约觉得不好出去,想等着皇上离了这边才走,没想到,一个没拉住,六姑娘跑出去了,叫皇上看见了。皇上……皇上就叫来齐将军,以二姑娘窥探之罪,把二姑娘和六姑娘都带走了。”   这……这乱七八糟都是什么鬼玩意儿!   谢纨纨听得目瞪口呆,也匪夷所思。   皇兄幽会叫二妹妹看见了,还有脸叫了齐鸿飞来抓人?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悄悄的走掉吗?   横竖是微服,二妹妹也不认得,且这辈子,说不准二妹妹也见不着皇上啊,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过这会儿,谢纨纨也顾不得探究皇兄的诡异了,她最关心的是二妹妹现在处境如何,皇兄到底多恼。   皇兄真要是用这个罪名杀了玲玲,谁也没办法啊,只盼着他们几个男人能救得下来玲玲。   那小厮回道:“世子爷说,请世子妃不用过于担忧,且安心等着,二姑娘应该不十分要紧的。”   谢纨纨的心又提起来了,她觉得这简直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的意思。 ☆、129   等了又有快半个时辰,外头一叠声报‘王爷回来了!’,便见靖王爷当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叶少钧,还有谢玲玲姐妹。   谢纨纨总算松了口气,伸手拉了妹妹过来打量,见谢玲玲虽然惊恐之色犹在,可衣服整齐,头发没乱,显然是吓是吓了一回,但并没有吃亏。   谢玲玲见了姐姐,不由的就哭了出来,倒也亏得她忍到了这会儿。   小小的谢萱萱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姐姐在哭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跟姐姐被人拉着走了,有人问她的话,后来大姐夫来了,然后又来了些人,再然后她就跟着大姐夫走了。   这会儿姐姐哭起来,谢萱萱也开始抽鼻子,刚要哇的哭出来,后面有人拉拉她的裙子,她回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手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小狗,同样两双黑亮亮湿漉漉的眼睛,都在好奇的看她,小胖子见她回头了,就把小狗抱起来一点。   谢萱萱哪里还记得别的,立刻伸手去摸摸小狗的头,小狗温顺的蹭蹭她的手心,两个很快就头碰头的玩起来。   这边谢玲玲还委屈的跟姐姐说:“其实离的远,天虽还没黑,可是也有点暗了,不是很看得清,也听不见皇上在说什么。而且我在石头后面,只看了一眼,我就背过身去了,真的……我也不好意思看呀。”   谢纨纨安慰的摸摸她的肩:“不要紧,皇上既然没怎么着你,总不会找补的,你别怕了。”   由这个时候,可见谢纨纨与谢玲玲见识的不同了,谢玲玲还在害怕,谢纨纨见她出来,就知道事情已经过了。   皇上要是真恼了,就没有她出来的机会了。   谢纨纨又对靖王爷道:“多谢九爷援手,我妹妹没进过宫,胆子小,什么都不懂,幸而九爷赶去了。”   说真的,靖王爷真是够意思,自己还没来得及来找他帮忙,他只是知道了这个事,就去面圣,当然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自己还只是他的干姐姐罢了。   她们家小九一直就这么好的!谢纨纨想。   靖王爷道:“不相干,我瞧着皇上也没有治罪的意思,只不过那会儿算是在关防之内,自然是要盘问些话的。谢姑娘也不用怕,不会再有事的。”   彼时见了面,放了心,谢玲玲又给靖王爷磕头道谢,叶少钧才与谢纨纨带着她们姐妹回去。   谢萱萱还颇舍不得走呢,不过到底今日闯了祸,谢萱萱看姐姐的样子,也不敢撒娇了。   回去的路上,谢纨纨与叶少钧坐一辆马车,才问他:“今儿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到底是去做什么,别说我,就是九爷也不敢问的。”叶少钧道:“不过看起来皇上确实也没恼。”   “那他把妹妹带去行宫做什么?”谢纨纨余悸未消:“若真是盘问些话,谁不能问?要巴巴的带去行宫,皇上亲自问?这倒也奇了,真要是这样的事都要皇上亲自问,那么多军国大事都不用做了不成?”   “这个也没人敢问皇上。”叶少钧见谢纨纨凶巴巴的样子,反而笑了:“就是皇上抓了你进去,你敢问么?”   “说的也是。”谢纨纨泄了气,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那你们进去,皇上说什么了?”   “我去的快些。”叶少钧说:“大约鸿飞也拖了点儿时辰,我差不多与鸿飞就是前后脚的事,皇上倒是很爽快的宣了我进去,不过你知道皇上的,虽然我进去了,皇上也没理我,只听到是在问二妹妹是哪一家的,排行第几这些事。”   谢纨纨几乎都能想象皇上冷峻的模样,随意的看一看叶少钧,叶少钧自然是不敢说话的:“然后呢。”   叶少钧道:“然后还问了六妹妹,六妹妹胆子还真不小,说的很清楚。皇上还赏了她一把糖。然后皇上就与我说,二妹妹擅闯关防,冲撞圣驾,须得处置。我自是求情,二妹妹本来就是无意中走到那里的,而且还是先到。”   “鸿飞也上前,只说是他安排关防疏漏,没发现二妹妹。”叶少钧道:“接着九爷也来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又有九爷的面子,皇上也就罢了。”   谢纨纨道:“那你觉得皇上……”   叶少钧还是先前那句话:“我觉得皇上没真恼,不过叫二妹妹撞见了什么,脸上有点儿下不来,要吓吓她。”   “到底是什么事呢?”谢纨纨知道妹妹没事了,心里放松了,不由的就好奇起来,皇兄于女色上并不是十分留意的,当初为太子的时候,就并没有什么侍妾,如今继位也有两年了,宫里现在除了皇后娘娘,也才四个主位,还是因皇后娘娘不能生育了,才纳的两个侧妃,登基后封的妃位。   谢纨纨觉得,行宫外私会有夫之妇这种说法,怎么也不该是皇兄啊。   “皇上摆这个阵仗,自然是不愿意叫人问的,谁会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叶少钧都对她无奈了。   说的对!谢纨纨想了想,果然如此,这确实是皇兄的性子会做的事,先就把场面搁在明处,早堵了那些自忖有脸面可以问的人的嘴。   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谢玲玲是哪里也不敢去了,连安平郡王府的别院也不肯踏出去一步,也不许谢萱萱出去。   她实在是给那一晚皇上的威势给吓坏了,这样一个小姑娘,骤然而对天子之怒,确实胆寒的很,谢纨纨劝了她两回没事了,她也不能释怀,哪里也不敢去。   谢纨纨只能自己带着妹妹们出去骑马,这春猎虽然她是不会跟着皇上的正经队伍打猎,不过各家的女眷也尽有自己家骑马去山上的,谢昭昭还小,交给谢玲玲看着,谢纨纨带着娘家妹妹谢兰兰,夫家的三个妹妹,也要去骑马踏青。   叶少钧果然打发了齐鸿飞来做护卫,保护姑娘们,可谢纨纨没想到的是,她以为是来齐鸿飞这一个,没想到,竟来了一群!   齐家的大姑娘来了,那位崔表姑娘也来了,胖乎乎的十二殿下跑进来抱着她的腿:“我也要骑马!跟姐姐去玩!”,最后,居然还有板着脸的靖王爷。   这是在干什么!   齐大姑娘走过来悄声说:“祖母不知道怎么知道哥哥要陪同叶家表妹们骑马打猎,非要崔家表妹也跟着学学骑马,这会儿一家子在一处,实在不好办的很,我想着不放心,也跟着过来,我骑马比你们强些,总要好点儿。”   啧啧,说的这崔表姑娘如洪水猛兽一般。   那九殿下和十二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鸿飞说:“其实还是前儿二姑娘那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九爷今儿不知道怎么又想起来,叫我过去问当时的情形,我那一日其实说过一回了,不过九爷问了句,那位夫人有多高。”   谢纨纨也感兴趣起来,笑道:“有多高?”   齐鸿飞比了比自己的眉毛处:“至少有我这里这样高!”   谢纨纨讶异,她现在这副身材,在女人里头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也才到齐鸿飞的下巴处,那位夫人可真是高啊!   齐鸿飞嫌她打岔:“我还没说完呢!我回完了话,十二爷跑出来,叫我带他去看老虎,九爷大约忙,说有空就陪着十二爷去吧,我就回了九爷,要来护卫表嫂,十二爷拉着不放,非要来跟姐姐一起骑马,还拖着九爷,九爷就来了。”   “不是说忙吗?”谢纨纨笑道,不过小九对小十二最有耐心的,十分纵容,想必是熬不过小家伙撒娇。   于是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加上齐鸿飞带的侍卫,九殿下的护卫,那就是一大群人了。   不过因为有女眷,且还多是未婚的姑娘们,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都没敢上前,远远的拖在身后,小十二神气活现的坐在小九的身前,还煞有介事的给谢纨纨招手:“姐姐,我们来比谁跑的快。”   “不许乱跑!”谢纨纨笑道。   谢纨纨好歹以前在宫里是练过骑马的,虽然有好几年没骑,略显生疏,不过也控制的不错,她回头一看,安平郡王府的姑娘们显然也不是头一回骑马了,虽然马温顺,走的也慢,但也算是控制的不错,小小的谢兰兰由齐大姑娘在一边帮忙,开始有些害怕,这会儿也似乎好些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崔表姑娘身手也很利落呢!谢纨纨意外。   看来这个从小叫齐老太君养大,还真不是白养的,不仅会骑马,而且还骑的不错,看起来,连这马,都是崔姑娘自己长用的。   崔姑娘当然警惕着叶少蓝,同时又紧紧的贴着齐鸿飞,齐大姑娘好几次试图插进去,都叫崔姑娘给别开了。   谢纨纨看了两回,觉得无聊至极,就不理会了。只管离着他们远远的,与小九和小十二走在前面。所以从后面的而来的冲撞到底是个什么变故,谢纨纨根本就没有看见。   那个时候,她刚刚走到一处温泉之前,东山有很著名的温泉,除了纳入皇上行宫的那一口大的之外,半山腰一带还散落着许多的小泉眼,就是皇上的猎场里,也难免有。   他们看见那温泉袅袅的白烟,小十二就扭起来,要下去‘摸一摸’,只要不出大格,九殿下向来都随着弟弟的意思,他就下马来,把小十二抱下来,叫他站着不动,他先去看看那水温度多高,有多深之类。   这里只是安平郡王府的别院往猎场最平坦之地去的一条路而已,路有点窄,两边是高大树林,也有些乱石,谢纨纨见小十二站在马跟前,怕小十二不安分,或是马不安分,也跟着下马来。   她一只脚刚站定,突然就听到身后的呼喊声,风声,马蹄声,树木哗哗的声音,还有撞击过来的风和力度,那完全就是一瞬间的事,来不及回头看怎么回事,也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谢纨纨只是看到小十二站在自己跟前,站在马跟前,一脸呆住的样子。   谢纨纨已经没有了思考,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完全是本能的,一般抱住小十二,死死的把他护在自己怀里。 ☆、130 到底出了什么事谢纨纨完全不知道,她的一切都是下意识的举动,下意识的护住弟弟,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身体替弟弟挡住身后的冲击。 不管身后到底是什么冲击。 身边的声音有惊慌的呼喊,有哭叫,有冲她而来的马蹄声,还有呼呼的风声,混杂在一起,显出了十分的紧张和躁动的不安,时间短的来不及思索,谢纨纨只觉得身后大力的冲击力和随之而来的巨痛,眼前的东西天旋地转,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这一切和当初她去世之后的时刻有些像,一切都模模糊糊,一切又都清清楚楚,她好像什么都听得到似的,她甚至还能想,或许我重活一回,就是为了替小十二挡一次灾厄? 如果在自己去世之后两年的时间,母亲再失去小十二,再坚强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吧? 这样一想,谢纨纨对自己大约真死了的可能,也总算能不那么介怀一点,虽然她很惋惜,甚至比当初的那次死亡还惋惜。 她刚刚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她刚刚有了爱人,她还没来得及与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 谢纨纨想,不知道叶少钧老了的容颜是个什么样子。 谢纨纨想,不知道我在奈何桥等上几十年,能不能等到他。 那一次的死亡和这一次的死亡是如此的相像,又如此不像,谢纨纨很快的发现了区别,那个时候,她惋惜自己的青春,惋惜自己的人生,惋惜让母亲和弟弟们痛苦,而这一次,她想的是叶少钧。 活了两辈子,竟然还不能与他白头偕老,真是太遗憾了。 谢纨纨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漂浮着,然后她听到了有个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叫着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谢纨纨做了两辈子的姐姐,下意识的就答应了一声。 “姐姐,我送你回去。” 谢纨纨看不到人,只听到那个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她下意识的问:“你是谁?” “姐姐,我就是你呀!”女孩子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听不出丝毫的怨气,也听不出委屈。 谢纨纨还想说话,却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手猛的一推,她觉得自己似乎重重的跌下,身体沉重无比。 疼痛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感觉不到到底是哪里在疼,只觉得全身火烧火燎,疼的难以忍受,不由的呻、吟出声。 还不如不回来呢,谢纨纨有点清醒了,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由的就这样想。 有人在惊喜的叫:“世子妃醒了,世子妃醒了。” 然后她的手被人抓住了,抓的那么用力,抓的她好疼。这是谁火上浇油呢,谢纨纨没好气的想,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的要命,完全睁不开,也说不出话来,有人喂了她一点温热的水,她听到了一个感觉上模模糊糊的声音:“宝儿,宝儿……” 这是谁啊……谢纨纨迷迷糊糊的想,想不出来,不过谢天谢地,虽然疼的厉害,她还是很快就又坠入了没有疼痛的黑暗里。 也不知道是晕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 真正的考验是在她彻底清醒之后,据说她被撞断了肋骨,腿也被马踩到了,整个人到处都在疼,疼的无法动弹,疼的奄奄一息,看起来好像比刚送回来的时候还惨似的。 谢纨纨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叶少钧,还把谢纨纨吓了一跳,叶少钧连胡子都长了出来,眼眶凹陷,连脸颊都凹了下去,谢纨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过她觉得叶少钧好像比她还惨些。 谢纨纨动了动手,想要去摸摸他,她的动作已经很小了,可依然疼的她呼吸一滞,叶少钧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然后他垂下头,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手上。 谢纨纨觉得,自己连呼吸都疼了。 可是她很欢喜,真的,重新回来的感觉真好,就算疼,她还能见着他,真好! 谢纨纨想要说话,只是说不出来,她只能捏捏叶少钧的手,叶少钧终于说:“别怕,纨纨,没事了,慢慢就好了。” 我可没有怕,只要我回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丫鬟的声音:“太妃娘娘。” 一向淡定自若的庄太妃,一生中也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听到回报谢纨纨醒了,她急着过来,竟差点叫门槛绊了一跤,只是她浑然不觉,她只是不耐烦的挥开丫鬟的搀扶,急匆匆的走过来。 短短两段走廊,简直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她进门就定在了原地,谢纨纨睁开了眼,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的惊人,可是她是活生生的,她睁了眼,她听到声音,轻轻的转动头,看向自己的方向。 她是活生生的,她的女儿,是活生生的! 那一瞬间,庄太妃泪流满面。 在她模糊的眼中,谢纨纨苍白的容颜,似乎变成了另外一张同样苍白的容颜,她几乎分不清楚,只是她知道,宁愿女儿是这样一张脸也好,至少她是活生生的。 她的女儿,她失而复得的女儿,没有什么时候,能比这个时刻更叫她感激上苍的,就连当初怀着她的时候也不一样。 庄太妃几乎难以动弹,一边一个宫女搀扶着她,才能把她搀到谢纨纨的床前,叶少钧总算让开了一点,放了手,他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点轻微的晃动。 连母亲都憔悴了,谢纨纨想,自己这一次真是吓到了好多人,母亲保养的极好的肌肤上,眼底竟然有细小的皱纹,谢纨纨努力的扯出一个笑来,企图安慰母亲,然后因为太疼了,显得有点龇牙咧嘴。 庄太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别逞强。” 谢纨纨总算沙哑的叫出了一声:“娘。” 不是惯常的母亲,这个时候,她总是比平日里脆弱的,自然而然就叫了娘,带着点儿撒娇,带着点儿因为太疼而起的委屈。 疼的差点哭出来。 声音太哑了,立刻有丫鬟要喂水,庄太妃接过来亲自喂,谢纨纨看到母亲,才想起来弟弟,她想要伸手去拉庄太妃,却疼的咧嘴:“十二殿下呢?” 母亲虽然憔悴,却不悲伤,小十二应该没事的,谢纨纨惊人的洞察力就是在这个时候也还清晰的很。 庄太妃说:“小十二只有一点擦伤,只不过吓到了,哭了好几天。你……” 她甚至都说不出你不该救他的话,庄太妃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谢纨纨当然会救小十二,当然会护着小十二,她……当然会…… 因为她是姐姐…… “你……”又是这么一个字,庄太妃竟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但是她满心欢喜。 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又是欢喜,情绪混乱的叫她这样的人都有点坐立不安。 丫鬟端了药进来,回道:“周大人说世子妃醒了就喝这个药,这是镇痛的,喝了多睡,就好的快了。” 叶少钧接了药过来,对庄太妃说:“娘娘且歇着吧,娘娘在跟前,她越发不安分,反倒不好。” 他竟敢这么对娘说话?谢纨纨有点搞不明白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叶少向来敬重母亲,在她跟前是十分恭敬的,这样的语气,倒是少有。 可是庄太妃不以为忤,她脸上泪痕犹在,接过手巾擦一擦,又拍拍谢纨纨的手臂:“好孩子,骨头要靠养,可别乱动。” 然后就让叶少钧过来,谢纨纨好奇的看着他,叶少钧大约已经度过了她刚清醒的那一段情绪的混乱,重新平静了下来,只是看起来憔悴的惊人,他亲自给她喂药,低声说:“你放宽心,一切都很好,等你好些了我慢慢跟你说。” 叶少说一切都好,那就肯定一切都好,谢纨纨果然放心的很,而且她也叫疼痛折磨的没什么精力了,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是那个药的作用,接下来的几天,她长时间的睡着,醒的时候不多。 不过醒过来的时候,叶少钧几乎都在跟前,有时候叶少蓝在一边,有时候谢家姐妹也在,有时候庄太妃也在,有一回,九殿下和十二殿下也跟着进来了。 小十二到底是小孩子,被吓了一回,蔫了几天,又好了,脸依然那么圆,那么肉乎乎的,他看见谢纨纨的惨状,又哭起来,小胖手拼命的揉眼睛,可怜巴巴的叫着:“姐姐,呜呜,姐姐……” 谢纨纨真是看的又难过又好笑,连忙招手叫他过来,她经过这几天,已经比刚醒来的时候好的多了,虽不能大动,可小小的动一动还是可以的,小十二就要扑过去,叫九殿下拎住了。 “不许往姐姐身上扑。” “娘说,可以摸一摸姐姐!”小十二蹬腿,九殿下把他拎过去,他果然只是小心的摸一摸谢纨纨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向谢纨纨:“姐姐疼不疼?” “不疼,姐姐早就不疼了。”对着这样一个宝宝,谢纨纨哪里硬的下心肠,小十二吸吸鼻子,哇的又哭出来了。 倒叫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连谢纨纨都呛笑了一下,然后又因为疼而咧咧嘴,九殿下立刻过来把小十二拎走。 小十二一边哭一边蹬腿,九殿下才改拎为抱,把他托在手肘上,他双手抱住哥哥的脖子,哭着回头看姐姐。 谢纨纨忙道:“乖十二别哭了,姐姐明儿就能好了!” “真的吗”小十二哭音说话特别萌。 “真的!”谢纨纨露出笑容来安抚他,他才把脸埋在哥哥的肩上,糊他哥一肩的眼泪鼻涕。 叶少钧这些日子把持着这屋子的大权,连九殿下和十二殿下也不能久待,过一会就赶他们出去了,而且还赶的特别理直气壮似的。 只有他可以一直待在这个屋里,一直陪着她,天长地久的陪着她。 谢纨纨动动手,叫他上前来,两人十指相扣,谢纨纨才叹气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总要告诉我的。” 她醒过来应该有三五天了,虽然有伤,她的观察力依然在的,而且因为无聊,观察的特别细致。 “你好了再说。”叶少钧丝毫不为所动。 ☆、131   谢纨纨就开始撒娇:“能有多大不了的事,你就说嘛,我一定不乱动!”   叶少钧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叹气道:“那天你被抬回来,一动不动,我以为我也跟着死了。”   就这么一句话,谢纨纨就知道没戏了,撒娇也没戏。   她只能动一动两人相握的手,仿似在安慰的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叶少钧的手握紧了些,他的情感好像只有谢纨纨看得到:“就是以前那一回,我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这一点谢纨纨很理解,失而复得是无上的惊喜,可得而复失就太叫人绝望了,她只得放弃这个问话的企图。   唉,感情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谢纨纨想,太多舍不得,太多瞻前顾后了。   谢纨纨只得说:“那么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看,我还莫名其妙呢。”   叶少钧正要说,叶少蓝来了,身后丫鬟捧着一盅汤,大概是给谢纨纨补身体的,谢纨纨就笑道:“蓝蓝来了,那蓝蓝告诉我,你只怕也说的不耐烦。”   叶少蓝看向叶少钧,他说:“那日在猎场出了什么事,你跟你嫂子说一说。”   叶少蓝命人把汤放下,她也坐下来说:“其实一个小事而已,没想到闹成这样。嫂子还记得那日咱们去齐家,齐老夫人说的那个事吗?她说崔家表妹的手艺好,常给表哥做东西。”   “嗯,我记得,还有人在一边帮腔呢,说是荷包什么的。”谢纨纨当然记得,那家子挺不要脸的,居然有脸炫耀这个。   “那日嫂子与九爷十二爷走在前头,大约没听到,因为谢四妹妹不大会骑马,不敢走快了,齐大姑娘教了她一会儿,也没了耐心,就走到了前面,我就留了心,走在后面照管四妹妹,隔的不远,倒是听清楚了。”叶少蓝说。   这样说起来,前面是谢纨纨与九殿下十二殿下,中间是齐鸿飞他们几个,后头是叶少蓝与谢兰兰了。   叶少蓝声调十分柔和:“我听着前头三妹妹问表哥,表哥身上那个荷包,看起来好像是宫制的?表哥应了是,三妹妹就笑了,说怎么前儿我在你们家听说你身上这个荷包是崔家表姐做的呢?难道崔表姐进了尚宫局了不成?”   叶少蓉自然是个不怕事的,她除了在谢纨纨这里吃了几回亏,不敢再轻易撩拨之外,还真是谁也不怎么怕的,很显然,前儿她就看崔玉滢不顺眼了。   崔玉滢在齐家大约也是十分有体面的,照谢纨纨的观察,或许比齐大姑娘这正经齐家嫡长女有体面,叫人奚落成这样,哪里有不回话的,便道:“说的好笑,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难道表哥一年到头只能用一个荷包不成?自然是常换的,原来叶家表妹平日里用的东西竟是不换的,成年就用一样?”   这话把叶少蓉给噎住了,正常来说,齐二姑太太那日看见齐鸿飞带的荷包,与齐鸿飞今日带的不一样,确实是不意外的。   这无非就是个小口角,有输有赢,在姑娘们的交往当中,是很常见的,若是这样打住了,自然就过去了。可没想到齐大姑娘大约怨念久了,就对叶少蓉道:“表妹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个笑话儿呢。原是前儿祖母见哥哥带的荷包,回家两三回都是一样的,祖母就说他的丫鬟们不经心,于是就赏了个荷包给哥哥,长辈赏的,自然是要带的。后来那日哥哥才知道原来是表妹亲自做的,哥哥说自个儿粗枝大叶的,怕用坏了叫表妹不喜欢,连忙取下来打发人搁在柜子顶上,要好生放着,才随便换了个宫制的。”   叶少蓉哈哈大笑,崔玉滢气的手都抖起来,简直泫然欲泣,看向齐鸿飞。   齐鸿飞只当没听到,眼角都不瞄她们一眼。   “表哥!”崔玉滢恼的什么似的,又叫了齐鸿飞一声,齐鸿飞不理,反而往旁边走了走,叶少蓉看的畅快,把马头偏向这边,过来笑道:“表哥好像没听见啊,你叫大声一点嘛!”   这句话说完,叶少蓝就看到前面混乱起来,叶少蓉和崔玉滢的马似乎都不受控制的往前冲去,尖叫声响成一片,齐鸿飞和齐大姑娘都纵马追上了去,可是也没第一时间拉住,直到踩伤了谢纨纨,才控制住的。   九殿下在水边上,避到了一边还好,谢纨纨却因为要去抱开十二殿下,来不及避开了。   真是无妄之灾!谢纨纨听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看来,今后要说什么,最好有个安全之地才行,像这一回,都是骑术不精的姑娘,略有点变故更手足无措,差点儿自己的命都送掉了。   “真倒霉!”谢纨纨说。   叶少蓝试试汤的温度,便坐下来喂她喝,谢纨纨喝了一口问:“那天十二爷肯定吓坏了吧,后来怎么着呢?”   事发后到现在,已经有七日了。   叶少蓝看了一眼叶少钧,叶少钧说:“此事涉及皇子安危,自然不是寻常事故,事后勘验,三妹妹的马眼睛上有鞭痕,推测乃是崔姑娘所为,三妹妹的马发狂了,又踢咬了崔姑娘的马,才致失控,所以皇上第二日下旨,赐死了崔玉滢。”   “唉。”谢纨纨只能叹息一声。   “朝廷还有旨意,申饬了安平郡王和锦乡侯,均罚俸一年,由宫中派出教养嬷嬷,全权教养齐大姑娘和三妹妹,现在都已经送回京去了,齐鸿飞挨了一顿军棍。”   “唉。”谢纨纨又叹息了一声。   若是两家的门第稍微差一点儿,他们几个肯定不止是这样的结果,谢纨纨很明白这种处罚的缘由。   “还有。”叶少钧慢条斯理的说:“锦乡侯昨儿托了人上门,为齐鸿飞求娶妹妹。”   这件事一闹,京中定然有争风吃醋的流言,对叶家姑娘的名声颇为有害,齐鸿飞若是定下了叶少蓝,那么至少在这流言里,叶家是占上风的,想要争风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崔玉滢了。   谢纨纨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父王怎么答复的?”   “父王与我商议了,我觉得可行。”叶少钧道。   “妹妹呢?”谢纨纨脱口而出。   叶少蓝都难得的红了脸,谢纨纨笑了笑,打发叶少钧:“你出去你出去。”叶少钧果然乖乖的出去了。   “你哥肯定问过你吧?”谢纨纨笑道。   叶少蓝虽然略为害羞,但终究是大方的:“嗯,我也觉得可以。”   “你喜欢他吗?”   “说不上。”叶少蓝道:“不过,他待他妹妹,与我哥是一样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居然是这样的好处!谢纨纨自己是完全没想到的,她是知道齐鸿飞办事是靠谱的,不过就是太吊儿郎当,跟叶少钧完全不一样。   这么一想,好像她们两人都把叶少钧当了标准了,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谢纨纨失笑:“你觉得有好处就行了。齐鸿飞当然有他的好处,而且姑母也不是个挑剔的人,想来是好伺候的,且如今搬出来住了,你也用不着在大宅里去,反是清净,想想还是挺有好处的。”   谢纨纨这样唠叨半日,反叫叶少蓝脸更红了。   现在谢纨纨还在安平郡王府的别院里,因着这伤,不能移动,春猎完后,皇上率众返回经常,叶少钧与叶少蓝都留了下来。   还有庄太妃,带着小十二。   谢纨纨道:“母亲出宫大事,倒为了我耽误了。”   “少胡说。”庄太妃轻轻斥道,小十二在床上另外一头坐着玩儿,谢纨纨已经能短时间的靠坐起来了,天气虽然热起来,山上的别院里倒是凉爽,庄太妃那日的憔悴也不见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眼中常有笑意。   叶少钧这时候走了进来,并没有行礼,只简单的微微躬身,反是小十二抬手打招呼:“姐夫。”   叶少钧道:“周大人说,再过几日,大约就可以回京了。”   “只怕路上颠簸。”庄太妃道:“宁可多住些日子,再好些才走也罢。”   “不要紧的。”谢纨纨笑道:“我好多了,总不能一直在别院,回家养着好了。别为了我一个人,拉着这么多人在这里。”   “果然是女大不由娘。”庄太妃笑嗔,虽然是嗔怪的话,可是那笑意却又很真实,大约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做娘的看见女儿与女婿夫妻恩爱,都会有这样的笑意。谢纨纨看着都觉得心中暖和的很,伸手拉着母亲的手不放。   叶少钧走过来,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回京之前,这件事还是要跟你说,正好这里安静,不至于隔墙有耳。”   谢纨纨还有点莫名其妙,庄太妃却明白了,抬头看看叶少钧,似乎在确认,叶少钧对谢纨纨道:“这些日子,你大约也有点觉得了吧?”   谢纨纨一怔,不由的紧张起来:“我……”   叶少钧的手加了一点力:“你没醒过来的时候,太妃娘娘就问过我了,我也照实说了。”   谢纨纨瞬间就明白了,她转向庄太妃,还没说话,眼前已经抢在思绪明晰之前就模糊了。   “傻孩子。”庄太妃道:“除了你,谁还会连自己都不管,却去救弟弟呢!”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庄太妃立刻从宫里赶了来,她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当她看见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宛如身死的谢纨纨的时候,那一种呼吸停滞的感觉,那种心脏的刺痛,竟比当年似乎更深刻。   庄太妃几乎立刻就软了下去,全靠人搀扶。   就是这一刻,她也立刻眼眶泛红起来,谢纨纨刚开始仿若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动弹,然后她眼前就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几乎是摸索着伸过手去,哭道:“娘…………”   没有别的话,她也想不出别的话,她也没有必要说别的话,除了这声娘!   日思夜想,向着这个方向走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彷徨、犹豫和退缩,背负了那么沉重的过去和未来,她无数次的期待着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幸好她向来都坚信会有这样一天。   她终于真正的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去的手能立刻握住母亲的手,她被母亲紧紧的拥抱。 ☆、132   这身份尊贵的母女俩也与世间绝大多数母女似的,不由的拥抱痛哭起来,风度淡定之类,在这种时候,早就没了关系。   这个时候,唯一所剩下的,只有母女这一种关系,这一种感情了。   小十二呆呆的看着,显然是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手足并用往前面爬去,还是叶少钧看了一会儿,轻声劝阻:“纨纨身上还有伤。”   虽然相信不会隔墙有耳,不过先前,叶少钧与庄太妃说话还是有分寸的,这个时候,他也叫她纨纨,这话对庄太妃果然有效,她安抚谢纨纨:“好孩子,你真别乱动。”   她说:“其实,我前儿与子乔商议的是,等你好了再说的。”   叶少钧点点头。   庄太妃道:“不过既然子乔觉得现在说没关系,我也有点儿忍不住了。”她脸上泪痕犹在,可笑容却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舒展,看小儿子爬过来,顺手摸摸他。   谢纨纨当然明白:“我也忍不住啊,不知道多少次,我都觉得我忍不住了,可是……”   “我明白。”庄太妃道,她在深宫浸淫二十载,哪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在不敢完全确定的时候,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后果如何,难以预料。   谢纨纨得上天眷顾而重生,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幸事了,若是毁于不慎,也实在太划不来了,尤其是这个原本的身份,除了安慰亲人,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   谢纨纨早知母亲能明白,这会儿她有太多的话要与母亲说,不过庄太妃与叶少钧十分有默契:“日子还长呢,回头慢慢说,你休养要紧。”   “刚才我已经让你哭了一场了。”叶少钧说:“今儿的份够了,你喝了药睡吧,不许再多话了。”   说的简直好像施恩一般,谢纨纨撅嘴,对庄太妃说:“娘,你瞧他多凶!”   庄太妃只是笑,却握着她的手不放。   谢纨纨乖乖的喝了药,渐渐的困意上来了,眼皮子很沉重的垂了下来,却还口齿不清的模模糊糊的说:“要是以前,他就不敢这么说话。”   好像很遗憾,可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沉入甜蜜的睡眠的这一刻,谢纨纨是从没有过的满足,她真真正正的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身边还有她的爱人,她模糊的想一想,她只有一件事必须做了,她一直记得的,而如今,她还知道了,那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姑娘。   谢纨纨身上虽然有伤,还不能下地行走,精神却是好的,如今她已经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安平郡王府的燕园,继续休养。   叶少蓉被送往安平郡王府在京郊的别院,由宫里的教养嬷嬷管教,徐王妃一个月只能去探望一次,还不许送东西进去,这对于徐王妃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差点儿没晕过去,恨谢纨纨越发恨的咬牙切齿:“这个扫把星!”   女儿第一回由她带着出门去,就出这样大的事,一家子都被申饬了,女儿还被关起来教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两年之后出来,这名声怎么办?还怎么说到好人家?一想到这个,徐王妃就恨不得立刻弄死谢纨纨算了。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当初真该不惜一切先……”   徐王妃恨的这样,连名声都不想管了似的,谢纨纨重伤归家,她也借口自己病还没好,起不了身,连一面也没露,只打发自己跟前的管事妈妈来看了一回。   商嫂子显然也是恨死了谢纨纨的,瞧她的惨状,还颇有点幸灾乐祸。   郑太妃倒是颇为心疼,早知道了前因后果,叶少蓉被送走了,她跟前没人可怪,倒是把大姑太太叫回来骂了一顿:“瞧你们家惹出来的事!”   又骂安平郡王:“你养出来的好闺女!若不是世子妃舍身护住了十二爷,那么个小娃娃,出个什么事儿,咱们一家子说不得都赔上了!”   若是有皇子在这件事上殒命,哪里只是管教叶少蓉这样简单?安平郡王和大姑太太都只能乖乖挨骂,哪里敢说一句话。   郑太妃亲自瞧着谢纨纨回家进门安顿下来,又吩咐在燕园单设小厨房,伺候世子妃饮食,煎药之类,又打发人送了一大包药材和银耳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嘱咐谢纨纨每日都要用。   庄太妃回京后,很快就随靖王爷出宫居住,在靖王府做了老封君,或许又是知道女儿回来了这件匪夷所思,却又要谢天谢地的大喜事,神色更加舒展,气色好的惊人,居然还略微胖了一点儿,越发显得肤若凝脂,饱满的水蜜桃一般。   庄太妃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来看一回女儿,她原是巴不得每天都来的,可实在太显眼了,就是这个频率,也十分不寻常,不过因有干女儿的名分,谢纨纨又是为了护着十二爷受的伤,还算是合情合理。   谢纨纨总算与母亲谈到了她的重生,这一点,谢纨纨的心态很微妙,她并没有跟叶少钧详细的谈过这件事,这两个如此亲密的人,他们两个人好似都有一点儿下意识的,心照不宣的回避着这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在两人之间,原本还夹着一个姑娘,一个本该成为叶少钧妻子的姑娘,这种情形总是让他们两个都有点不自在。   不过跟母亲的亲密是另外一种情况,在母亲跟前,谢纨纨就没有了这种回避的心态,她与母亲密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哪里?”庄太妃一时不大明白,反问了一句。   谢纨纨把她受伤后的那幻觉说了一遍:“我猜想,这或许是在做梦吧,可是,我也觉得有可能是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经历了灵魂换体重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谢纨纨说:“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这个我很早就知道,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知道了,或许她的仇还没报,所以她不愿意投胎转世。”   “我应该替她报仇,娘,我觉得她就是这样想的,她想要我回来,替她报仇。”谢纨纨说:“我能有今日,也是因着她,算是得了她的好处,我也该这样做,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素来与人无冤无仇,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儿好处,就这样做,也该有报应。”   庄太妃一时沉吟起来,她在深宫里看的多了,知道在权势之前,在利益之前,尤其是在有权势的人的利益之前,人命往往是最轻贱的,所以徐王妃、汪老太太根本没把谢纨纨的命当一回事。   谢纨纨想了想,又说:“若是与我无关,倒也罢了,可我受她大恩。娘!”说真的,以前谢纨纨只觉得她的重生是命运的安排,为谢纨纨出气只是可怜她,为她不平。那时候,她愿意为她出口气,但并没有到执着的地步。   可这一回,有了那一场梦,谢纨纨觉得,或许不是那样,是那个温柔的小姑娘把她推回来的。   这话叫庄太妃心中一颤,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错,谢纨纨那个小姑娘原本与宫中的庄太妃无关,就是枉死也无关,可是如今不同,她替她带回了她的宝贝女儿。   不仅是江阳公主受她的大恩,庄太妃也是一样感激她。   两母女对视一眼,也就都明白了对方所思,庄太妃便说:“此事就算定下,你也不宜心急,要徐徐图之,明白吗?你嫁进来之后,有发现可以着手之处吗?”   谢纨纨早在心里盘算过了,这时便道:“有一处,前儿我院子里有个怀孕的丫鬟没了,母亲应该还记得。”   谢纨纨这样一说,庄太妃就明白过来:“果真是她动的手脚?”   “叶少钧说是。”谢纨纨把那日的事说了:“查是在查,可到底查成什么样,现在也没结果。”   庄太妃道:“不一定非要结果,只要能与当年的事联系起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庄太妃垂目想了想:“此事我记下了,我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设法,你别心急,先好生养着。”   谢纨纨当然也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就笑着应了,既然母亲记下了,她就可以多放一点心了,这是不可避免的女儿对母亲的依赖。   尤其是对庄太妃这样强大的母亲,更容易有这样的依赖。   说完了话,庄太妃亲自走到门口,叫守在院子里的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厨房瞧瞧,世子妃的汤好了没。”   丫鬟们才敢进来伺候,换上热茶。   不一会儿,谢纨纨心情放松了,靠坐在床头喝着猪脚黄豆汤,味道挺好,据说对长骨头也很好,可是谢纨纨有点苦脸:“这大半个月的,这东西一天吃两回,还不算顿头,我觉得等我好了,会胖的不能看吧?”   “胖点儿有什么不好。”做母亲的再怎么也是做母亲的,庄太妃笑道:“你如今这么高,胖点儿也看不出来,反是显得气色好。”   谢纨纨笑着打量她娘:“我怎么觉得您如今气色真好?”   “快别提了!”庄太妃果真伸手摸摸自己的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可着腰做的衣服,今儿上身就有点儿勒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谢纨纨比划着笑道:“您胖了呗!我今儿一眼就看出来,您回头照照镜子,这儿比原来多了肉了!”   “少胡说!”庄太妃才不认账呢。   谢纨纨大笑,可是又有伤,笑的龇牙咧嘴。庄太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按住她免得她乱动:“疼就别说笑话了,真是自己找罪受。”   正在这时候,原本远远的在院子外头的朱砂这会儿进来笑回道:“世子妃,水葫芦胡同那边的二夫人打发人报喜来了。”   谢家分家后,谢二老爷在水葫芦胡同置了一间小院子,虽小些,一家子也还住的下,且也和乐,谢纨纨有点莫名其妙,这会儿是个什么喜?   谢纨纨也顾不得寻思,忙吩咐带人进来。   她受伤后,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娘家母亲和几位婶娘都来看过她一两次,父亲谢建扬因又出去寻山头建茶场了,打发人去报信了,一时还没回音,谢纨纨也没见到,她想了想,见到二婶娘那次,看不出有什么喜事的迹象啊。 ☆、133   到安平郡王府来报信的,是邓夫人跟前的陪嫁丫鬟后来做了管事媳妇的张嫂子,很清爽利落的一个人,一脸笑的进门来,一眼看见坐在谢纨纨床头的庄太妃。   虽说不认得这位太妃娘娘,不过朱砂是个灵透的,在外头就跟她说了一声,她进门来忙先跪下给庄太妃磕头请安。   这真是没见过也听说过,盛宠二十年的庄妃娘娘,没想到看起来这样年轻貌美,脸颊饱满,肌肤莹润,竟似还在盛年一般。   张嫂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微微躬身,满面笑容的对谢纨纨道:“我们夫人打发我来回大姑奶奶,今儿一早,朝廷下旨,封了大姑娘为婉嫔,六月二十二迎送进宫,同旨还封了老爷员外郎,夫人五品宜人。”   玲玲进宫为妃?这也太意外了。谢纨纨记得三月的时候,二婶娘过来串门儿,还说起玲玲七月里就十五了,如今有几家上门提亲的,一一说给谢纨纨参详,不过因都很一般,并没有立刻应下。   谢纨纨眨眨眼,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正给跟前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连忙就出去了,可见母亲都不知道这件事。   又没有选秀女,又没有什么奇怪动静,怎么莫名其妙就要玲玲进宫了?且进宫就是主位,真是不寻常。   谢玲玲虽说是侯府姑娘,可是已经是孙辈了,父亲又无官身,这样的出身,往高了走,封个美人,贵人已经算是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是嫔位。   想当年,母亲以尚书之女的身份进宫侍奉皇上的时候,也只是封的嫔位,只是父皇爱重,有孕即晋了妃位。   谢玲玲这等不平常,看起来,这京城里大概又要议论一番了。   谢纨纨也顾不得多想,忙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谁能想到二妹妹能有这样的造化呢?”   “可不是!”张嫂子笑道:“一家子都欢喜着呢,这接了旨,夫人就赶着打发我来了,别的人家迟一点儿罢了,大姑奶奶素来和我们姑娘好,早些回了大姑奶奶,也更欢喜不是?”   谢纨纨笑,命朱砂:“封个一等封儿给张嫂子喝茶。”然后又笑道:“二妹妹这样的喜事,我原该亲自去贺喜的,不过我这样儿,一时也起不来,二婶娘想必不会怪我的,你回去替我给二叔父二婶娘磕头,给妹妹道喜,待我好些了,再去看妹妹。”   想了想又道:“明儿我打发人去瞧瞧二妹妹去。”   张嫂子谢了赏,又躬身笑道:“大姑奶奶只管安心养着,我出来的时候夫人就吩咐了我,万不可劳动着大姑奶奶,请大姑奶奶歇着就是,赶明儿我们姑娘还要来瞧大姑奶奶呢,再说了,就是今后,要见面也尽有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喝了半盅茶,谢纨纨问了些水葫芦胡同的家常事儿,都说是好的,张嫂子就起身告辞:“还要去一趟侯府报信儿呢。”   谢纨纨捉狭的笑道:“那你可小心着点儿。”   她可是很清楚的,汪老太太和张太夫人还姐妹情深的时候,是曾谋求过谢绵绵进宫为妃的。   不过谋害谢纨纨事情暴露,汪老太太被囚禁,徐王妃被迫让出世子位,恨煞了谢家汪家,才算断了念想。   张嫂子笑道:“就是拼着挨上一巴掌,我也愿意走这一趟啊。”   谢纨纨又大笑:“可惜我动不得,不然我都想跟你一起去了。”   庄太妃亲手扶着她,嗔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儿笑么?”   分家才一年的光景,永成侯府凋零衰败之象比以前更甚,朱红大门紧闭,角门虚掩,许久没有一个人出入。连个门房也看不见。   张嫂子到底在谢家多年,找人打听了一回,知道三房母女都随着老太太吃晚饭,便有意在晚饭前求见,张太夫人听说是二房那边来人了,倒也奇怪,想了一想,随即就冷笑道:“一家子坐吃山空一年了,也该撑不住了。”   恭敬了这么多年的几个儿媳妇,联手反水,接着谢纨纨的事逼着分家,这对于在谢家颐指气使的几十年的张太夫人根本就好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们怎么敢!   可确实这是真的,这简直是张太夫人这辈子最大的挫折,是奇耻大辱,别说这才一年,就是一辈子也难以释怀!   所以张太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她们几家分出去,无钱无势,坐吃山空,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最好还凭空有点儿什么意外之灾,更艰难几分,落在她眼里,才算是现世报呢!   她当然不止一次幻想过这几家分出去的,过不下去日子了,厚着脸皮回侯府来求自己援手,那个时候她就能冷笑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这样的幻想,几乎成了执念,想的多了,似乎连她都觉得这成真了,好像随时都可能会发生似的,所以听说二房来人了,张太夫人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回侯府来打秋风了。   可是来的只是一个管事媳妇,不仅穿的喜气洋洋的光鲜,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来打秋风的。   张嫂子给张太夫人磕了头,又给三夫人和谢绵绵请安,便把先前那话说了一遍,这个时候,其实根本用不着添油加醋,也足够了。   果然,张太夫人惊讶意外的都反应不过来了,谢绵绵不懂那些门第和封号的关系,只是听了二姐姐进宫就是嫔位,不由的一脸僵硬,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二姐姐只是比她大三个月而已!就要进宫做娘娘了,而她!虽有上门提亲的,可如今侯府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好亲事等着她?   都怪……都怪祖母!   谢绵绵低下了头,侯府这一年来的变故,她当然都看在眼里,祖母弹压不住做了世子妃的大姐姐,却又不肯软和一点儿,非要和大姐姐作对,闹的被皇后娘娘下旨申饬,夺了诰命,闹的侯府这个模样。   闹的……闹的自己如今……   二姐姐多会笼络大姐姐啊,这一定也是大姐姐替她办的!   这样一想,谢绵绵同时还怨恨上了外祖母,还有自己的母亲,当初闹出来,为什么就一根筋的要讨好祖母,不跟大姐姐好?   瞧她们几房,各个都听大姐姐的,现在人家是什么光景,自己又是什么光景?   这样强烈的对比,让谢绵绵眼泪都在眼里打转了。   汪夫人当然也是满心的失落,这会儿见张太夫人木着脸一言不发,实在叫人笑话,连忙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喜事,辛苦你跑这一趟,玉竹,拿个红封儿赏张嫂子。”   张嫂子笑嘻嘻的磕头谢赏:“谢三夫人赏,我这就回去上覆我们夫人,待大姑娘闲了,再来给太夫人,三夫人磕头。”   看到这一家子听到咱们姑娘有出息了的表情,张嫂子颇觉得心满意足了。   二房在这个家里,还真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呢。   待张嫂子走了,谢绵绵才抬起来头来,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儿,泫然欲泣的拉着汪夫人的手:“娘,你看二姐姐……”   汪夫人当年在侯府也是风光无限的,此时哪里没有落差呢,可也只得忍着安慰女儿:“她们的事不与咱们相干,你只管安心,今后嫁个正头夫妻,哪里不比她好呢。”   谢绵绵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委屈的说:“娘,我们还该常去看看大姐姐二姐姐去。”   她急着说:“大姐姐听说受了伤,娘是婶娘,我又是嫡亲妹妹,正该去看看姐姐不是?二姐姐如今要进宫,也要预备东西,请客,自然是忙的。咱们也可以去帮忙啊。到底是一家子,多走动几回不就好了?”   汪夫人心中其实是有点盘算着这个的,她知道自己跟谢纨纨大概是不容易一家子的,可是谢绵绵到底是她妹妹呀,就是以前不大和睦,不过是小口角,哪里能记一辈子?打发绵绵去,认个错儿,多去几回,她也不好为难小姑娘不是?跟安平郡王府走动起来,慢慢的不就好了?   再说如今二房也好了,她跟二房也没什么仇怨,谢玲玲这进宫的起点这么高,今后说不准更有造化,生个一儿半女的,只怕比谢纨纨还强了,她难道不肯提携自家人?那也是臂膀不是?   汪夫人就道:“你说的也是,那明儿……”   这话还没说话,那边张太夫人阴沉着脸冷声道:“不许去!”   谢绵绵与汪夫人对视一眼,汪夫人是知道张太夫人的心理的,并不说话驳回,横竖自己去自己的就是,可是谢绵绵没有汪夫人这样的城府,又受宠惯了,不由的道:“为什么?”   “不许去求着那样的混账!有点骨气!”张太夫人已经有点怒气了,脸色开始潮红。   “咱们家都这样了!还清高什么?”谢绵绵想到大姐姐、二姐姐都那么好的前程,心中都在刺痛,她的人品容貌,哪一样比她们差了?凭什么她连个六品官儿来提亲的都没有?   “若是当初,祖母对大姐姐好些,咱们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谢绵绵不由的冲口而出:“如今眼见得她们都好了,咱们还一径这样孤拐,人家哪里把咱们放在眼里,眼角也不瞄上一瞄,咱们还硬撑着什么骨气!”   张太夫人伸手指着谢绵绵,嘴皮子直哆嗦,一脸涨红,就是说不出话来,汪夫人是有意让谢绵绵说完了这些话,才呵斥道:“绵绵,哪有你这样跟祖母说话的!还不快赔罪。”   谢绵绵大哭:“娘,我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啊!”   谢玲玲的受封,确实是压垮侯府这几个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坚持了一年的体面和奢望着那几房倒霉的心思仿若被洪水冲走的淤泥一般,无影无踪。   谢绵绵的大哭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嘲弄,张太夫人耳中轰轰作响,不受使唤的往后倒去。   “太夫人,太夫人……”屋里丫鬟婆子们都着慌起来,汪夫人也赶紧去扶,谢绵绵大哭着奔过去,伏在张太夫人身上:“祖母,祖母……”   简直觉得这个世界绝望的叫她出不了气。   ☆、134   谢纨纨就是知道张嫂子去侯府回二妹妹的事情应该不像一般人家那样欢喜和乐,可一转头就见侯府来人报张太夫人中风病倒了,还是吃了一惊。   张嫂子到底说了什么,这么厉害?   她其实是无法理解侯府那些人的心理,家里出了一个皇妃,别说永成候府这样破败的侯府,就是比他们强着十倍的国公府侯府、朝廷的一二品大员,一家子也是欢天喜地的,没见过亲祖母反倒气的中风的。   不过谢纨纨总算知道,自己与那些人本来就不是同样的思维模式,无法理解也就算了,横竖早分了出来。   她现在反正没办法起身,便叫朱砂收拾出了一包药材,打发了陪嫁来的一个管事妈妈拿着,带着两个丫鬟:“你回家里去,给母亲磕头,跟母亲说,我如今有伤,起不了身,只得打发你,送些药材去给祖母,你就领着她们两个,跟着母亲,在祖母床前侍疾,若是有缺人使唤,或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回来取,可明白?”   那妈妈应了是,就领命去了。   谢纨纨又打发人,拿了叶少军的名帖,到太医院去,请了太医院医正周大人“好歹去瞧一瞧太夫人,咱们世子妃才能放心。”   她把场面做到了,也就罢了。   第二日,那管事妈妈回来回谢纨纨:“我瞧过了,太夫人还是明白的,就是左边儿身子不听使唤,如今也还坐不起来,周大人瞧过了,说是人年纪大了,平日里常食肥膏,就容易犯这病,叫今后饮食要清淡着才好。如今既然这样了,只能慢慢调养,或许今后能好些。”   谢纨纨点点头,嘱咐道:“既如此,你好生伺候太夫人,母亲回家了,你再回来吧。”   又叫石绿拿了二十两银子赏她。   那管事妈妈当初也是在侯府的,不过一日功夫,就把太夫人怎么犯得病打听的清清楚楚,那一日侯府上房又哭又闹的,动静自是不小。   谢纨纨听了,只得叹息一声,张太夫人如此偏爱三房,如此偏爱谢绵绵,到底还是叫谢绵绵给收拾了。   不过谢绵绵说的走动,谢纨纨只冷笑一声就不理会了,汪家拿谢纨纨的命去换汪家的前程,谢绵绵的前程,亏的她还有脸说总是姐妹?   过了几日,谢玲玲带着妹妹谢萱萱上门来看姐姐,当初谢纨纨受伤回来的时候,谢玲玲第二日就上门来看过,不过这一次上门,跟当初那一次,那就不一样了。   徐王妃也要亲自到垂花门去迎谢玲玲,皇权之下,辈分自然是不能顾及的,也只有郑太妃还能安坐着,但也不敢由着谢玲玲行礼请安。   谢玲玲欲福身行礼,郑太妃也忙叫人扶起来,笑道:“恭喜二姑娘了。”   前儿谢家二房来报了喜信了,安平郡王府公中就送了贺礼去,谢纨纨自己当然也另有一份礼,今儿谢玲玲来看姐姐,头上就戴着谢纨纨送的一支金步摇,除此之外,就学着姐姐,只戴了两支通草花儿。   装扮虽然素净,反衬的眉目越发明艳莹润,不可方物。谢家的姑娘,高挑明艳是一脉相承的。   不过谢纨纨容颜似蜜,谢玲玲却是娇艳的宛若有实质一般。   她的神情很平淡,可是眼中似有些惊惶,仿佛小鹿一般,此时也只得谦逊的回道:“这原是皇上的恩典罢了。”   谢玲玲这样的恩典,在本朝都算是罕见的,安平郡王府世子当时就在现场,安平郡王当然很快就知道了谢玲玲冲撞了皇上那件事,徐王妃便知道,这位世子妃的妹妹,今后前程大约不一般。   当然,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就是再有前程,那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时间一长,变数也多,就难说的很。   她当然不至于因此放下身份奉承谢玲玲,如往常一样,脸上笑容矜持,与谢玲玲闲话些家常,问问她祖母可好些,听说皇上赏了她们家宅子,什么时候搬进去之类。   谢玲玲向来柔和,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烟火气,笑着一一说了,才起身笑道:“一直惦记着姐姐可好,心里急的很。”   郑太妃忙笑道:“正是呢,快去瞧瞧你姐姐,今儿早上我也去看了一回,气色比前儿强。”   徐王妃亲自送她到了前头。   谢纨纨养伤本来就养的百无聊赖,见玲玲和萱萱来了,忙叫坐到身边来,拿了果子来给谢萱萱吃,才打量谢玲玲。   谢玲玲柔声问:“姐姐这两日可好些?原该常来看姐姐的,只这几日祖母病着,我也天天去侯府看望。今日也是先去了侯府的,瞧祖母好些了,才出来的早些。”   如今这是谢玲玲名扬京城的时候,与往日里不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瞧着她,谢玲玲不能不去,不然若是叫人说了成了宫里的主子,就连祖母也不认了,她还真担不起。   谢纨纨笑道:“我知道,这前几日,你自然须得去的,只一点儿,你去了,祖母不是更恼怒的慌?反而不好起来怎么办?”   谢玲玲道:“姐姐我真不明白,就是我比不上三妹妹,我好歹也是祖母的亲孙女,怎么就当我仇人一样了呢?”   嫡亲的祖母因为自己得了好事,恼的中了风,谢玲玲总是有点儿伤心的。   “我也是亲孙女呢!”谢纨纨毫不在乎,她也没把那老太婆当祖母,自然没有感觉,不过她倒也能明白谢玲玲的心思,便道:“你瞧瞧我,又怎么样呢?你还算好的呢,祖母在侯府,做了那么久的主,但凡你有丁点儿不顺从,她都当你是反逆,你不听她的话,做的越好,就越反的厉害,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玲玲一时之间还参不透这个道理,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谢纨纨拉着她的手道:“你就别理会那些人了,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了,也犯不着理会,有事儿你打发太医去,赏点儿东西,就算是尽了孝心了,别人也说不着你什么。你先顾着自己的日子才好。”   “再说了,就是你不靠过去,自然也有人会挨上来的。”谢纨纨笑道:“这几日你去侯府,想必也有点儿明白了吧。”   这是显然的,侯府的仆役恭敬是不用说了,原本比他们二房还有脸面的几辈子的管事嬷嬷,也是不一样的了,还有汪夫人,上赶着的叫着二姑娘,连谢绵绵,永成侯府倨傲的小公主,何时把姐妹们放在眼里的,这会儿也一口一个二姐姐,亲热的了不得,还送了亲手做的贺礼。   谢玲玲不由的点点头,她与谢纨纨不同,并不是生于权势长于权势的,永成侯府衰败,她这十几年自然也距离权势中心很遥远,并没有太深切的感受,如今一道圣旨,一个封浩,她的生活不仅立刻翻天覆地,就是周围的人,也完全变了一个样了。   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自觉的对自己带着了点儿恭敬。   唯一没有改变的,除了只知道赖着姐姐的谢萱萱,就只有大姐姐谢纨纨了。   谢玲玲实在非常佩服自己这个大姐姐,她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这样的大方淡定呢,她对自己说话的腔调,还与以前一样,只有她,没有因为那一道圣旨而对自己刮目相看,她依然是姐姐,自己还是妹妹。   谢玲玲莫名的觉得安心,忍不住吐露心声:“大姐姐,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进过宫,皇上为什么会……”   这一点,谢纨纨也不知道,谢玲玲与皇上唯一的接触,就是那一日在别院旁边的林子里,在这之前,就算皇上或许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也绝对没当一回事,那天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玲玲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瞧见有人在说话,感觉有些私密,我觉得尴尬,也就不好出去的,横竖我不急,想着等他们走了我再走的……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离我大概有一丈远,声音也很小,听不见的。”   那就是皇上看上妹妹了?谢纨纨想,妹妹这样绝色的容貌,皇上喜欢,纳入后宫那也不奇怪。   而且这样的话,有皇上的喜欢,妹妹在宫里就容易过的多,宫里那样的地方,可不是性子好,就能过的好的。   幸好妹妹也算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而且也十分聪慧,知道看人,如今不过是年纪还小,脸皮嫩,且见事不多,有些畏缩罢了。   谢纨纨就笑道:“别怕,宫里的娘娘们也不吃人的,你只管恭敬侍奉皇上,按着宫里的规矩行事,谨慎些儿就是了,太后娘娘一心向佛,就是偶尔脾气差点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还有两位太妃在宫里,不管事的,你只管恭敬就是。皇后娘娘也是个明白人,性情也宽厚,你只管恭敬伺候就是了,宫里还有两位娘娘,都是当年皇上做太子的时候的人了,你照着礼数敬就是了,别的人就都得敬你了。”   如今皇上宫里人少,当年太子爷有两个侧妃,都是先帝赏的,出身大族温家、陈家,皇上即位后照例封了妃,另有太子宫中侍妾封了贵人等,还一个嫔位也没有,谢玲玲进宫,简直算是异数了。   谢玲玲连忙点头,记在心里。谢纨纨本想再说说皇上的子嗣,不过想到玲玲还是黄花闺女呢,这种事又不急在这时候,便忍住了没说,倒是又嘱咐了一句:“宫里最要紧知道本分,不能争的时候别争,该争取的时候再说。”   其实说这些,也早了一点,谢玲玲点点头应了:“嗯。”   不过看起来她还并不太懂,不过慢慢的会长大的。   到六月二十二那一天,谢纨纨已经能够慢慢的走动了,不太颠簸就不要紧,便亲自去给谢玲玲送行,谢家二房已经搬进了皇上赏的一处五进的大院子里去了,此时自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除了自家亲戚,京城的豪门高官来了不少,一二品的诰命送谢玲玲入宫,谢玲玲自己紧张的脸色苍白,幸好妆容厚重,还看不出来。   谢纨纨再三安慰,这头还没劝踏实,那一头,又有谢萱萱终于明白姐姐不会回家了的大哭,谢玲玲连忙赶过去亲自哄她,幸好哄惯了,倒很快就哄好了。   谢玲玲站起来身来,谢纨纨瞧了瞧:“哎萱萱这个捣蛋鬼,你这里头发有点儿毛了,别动,我替你抿一抿。”   说着就转头去开了谢玲玲的妆奁拿笢子,刚拿起笢子来,却见里头有一个精致的荷包,绣的是几竿挺拔的翠竹。   谢纨纨一怔,这种底色,这种图案的荷包,看起来好像是做给男人的。   可是这个荷包没有做完,它的线还拖在荷包上,只剩了最后一针,打个线头就可以了。   只剩最后一针的荷包,大约就是永远不会送出去的荷包了。   谢纨纨回头看了谢玲玲一眼,谢玲玲自然也看见了她手里拿着的那个荷包,谢玲玲走过来,从姐姐手里拿过荷包,把它重新放回妆奁里。   这是不会带进宫的妆奁,会一直留在这里,谢玲玲轻声说:“我做到这一针的时候,才觉得我不应该做,只是烧了也可惜。”   瞧着华丽的仪仗渐渐远去,周围虽然还是喧闹,谢纨纨却觉得满心怅然。   ☆、135   六月二十四日,朝廷下旨,准各宫椒房眷属每月二十五日入宫请安。   这旨意真是来的意外,谢纨纨琢磨了一会儿,有心觉得这会不会与玲玲有关,可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点儿。   六月二十五,原本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不过玲玲是宫妃,自然是不能回门的,所以让娘家人进宫请安看一看?   谢纨纨觉得自己不应该想这么多,未免有点儿无稽,不过玲玲进宫就有点儿不寻常,也难免她想那么多了。   晚间叶少钧回来,谢纨纨反正向来与他胡扯惯了,正要跟他说这件事呢,却见叶少钧神色有点不似往日,便问他:“出什么事了?”   叶少钧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给炕上的大哥儿,道:“父王预备把二弟送到昌黎书院读书去。”   昌黎书院十分严正,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可以回家一个月,其他日子是不许出书院的。   “二弟又干什么了?”谢纨纨不由问。   前儿叶少云干了那样的蠢事,不过到底是徐王妃爱子,安平郡王也没把他怎么样,只关在房里读书,不许出来罢了。   只是前儿在东山,叶少蓉出了那样的事,被送去管教,徐王妃哭的了不得,安平郡王大约是为了安慰徐王妃,就把叶少云给解禁了。   对这件事,谢纨纨和叶少钧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做了什么不要紧,只是……”叶少钧居然有点罕见的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了。”   “喂喂!”谢纨纨哭笑不得的扯住叶少钧:“你这是要逼死人吗?哪有这样说话的!”   叶少钧下意识的怕扯拉到她的伤口,连忙搂住她:“你别乱动,还没好呢。”   谢纨纨非要他坐在身边:“到底怎么了,连说给我听也不行吗?”   “……”叶少钧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落在谢纨纨的眼里,却实在跟往日不一样。   她就更好奇了,当年他们还是表姐弟的时候,就堪称无话不说,连跟太妃娘娘和亲弟弟不能说的话,她第一反应也是找叶少钧,何况如今已经是夫妻。   谢纨纨更想不明白叶少钧能有什么话不能说了。   叶少钧终于还是说:“今日我知道二弟又干了蠢事,当时居然想的是这是父王的现世报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谢纨纨惊讶的睁大了眼:“这就是父王的现世报啊,肯定就是这样嘛。”   谢纨纨唱作俱佳,连叶少钧这样的人都闷闷的笑起来,他想,所以他以前会喜欢表姐,后来会喜欢谢纨纨,实在是有缘故的。   她实在太独一无二了,尤其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定第一时间维护他,她总说他是对的!   叶少钧怎么可能有错!   叶少钧有点情不自禁的把她搂的更紧了一点,谢纨纨等了一下才笑道:“喂轻点儿,勒的我出不了气。”   她受伤在肋骨,呼吸粗重急促影响很大,叶少钧连忙松开手,谢纨纨抬起头,啵的亲他一下,一本正经的说:“你知道我爱你爱的忍不住的!”   叶少钧眼中如有星子闪耀:“我也是!”   谢纨纨笑道:“你又不是圣人,这样想很对啊,父王这样就是活该,瞧他以前那样子,好像就只有叶少云是他儿子似的,他既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做什么要巴巴的父慈子孝?就让他那酷肖他的儿子丢他的脸好了!”   叶少钧摸摸额头,谢纨纨又道:“叶少云也没把你当一回事,当年的事我还记得呢!”   因为安平郡王当初对这兄弟两的态度,叶少钧与叶少云自然就与别人家的兄弟不一样,兄友弟恭那是绝对说不上的。   就是这会儿说起当年,谢纨纨还义愤填膺呢!   她忿忿的说:“就是他们,你如今才一副面无表情又不爱说话的样子,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再不爱笑的叶少钧也笑了起来。   谢纨纨觉得很开心,叶少钧越来越露出以前掩藏的很深的一面了,这是她还是江阳公主的时候从来没见过的。   他在表姐跟前,渐渐长大,成熟稳重沉着,甚至有点不拘言笑,恭敬足够,亲近不足,不过,那个时候的谢纨纨,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因为他们只是亲近的青梅竹马的表姐弟而已。   如今在自己的妻子跟前,他确实露出了许多不一样之处,他与她如此亲近,让自以为了解熟悉他的谢纨纨看到了更多他的另外一面。   就好像今天这个话,他肯定不会告诉他的表姐的。   叶少钧也有脆弱,也有不平,更有难以挽回的不甘,他不再是十全十美的表弟的时候,两人就更亲近了。   叶少钧说:“虽然如此说,他终究是我弟弟,这话也只能与你说了。”   “嗯嗯。我明白!这样的话你不与我要与谁说呢?”谢纨纨道:“不过,咱们做哥哥嫂子的,明儿还得打发些东西送弟弟出去读书呢。”   叶少钧摸摸她的头:“你身上有伤,用不着管,我打发人办就是了。”   他探手轻轻摸了摸:“快要好了吧?”   谢纨纨抓住他的手:“别摸,再摸下去,又好不了了!”   叶少钧不由的懊恼:“赶明儿碰见十二爷,我不给他吃糖了!”他也是找不着别的人可怪了。   谢纨纨哈哈一笑。   刚把糖吃完的大哥儿听到谢纨纨的笑声,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这两口子,叶少钧就伸手把他抱起来捏捏脸。   在这个动作里,谢纨纨才突然觉得,她嫁过来这些日子,叶少钧有了更多姿势轻松的动作,而且连说话也比以前多了,句子也比以前长了!   她似乎有一阵子没有和他你一词我一句的交流了。   谢纨纨歪着头想,这是好事吧?   果然,第二日一早,一家子都在郑太妃跟前的时候,安平郡王与郑太妃说了要把叶少云送去读书的话,徐王妃木然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谢纨纨不在跟前,是后来听叶少蓝跟她说的,她虽坐在床上,不过还是指挥着石绿开了库,拿了些常应用的东西,还有文房四宝等物,一一瞧过了,打发人给叶少云送去,就算送行了。   叶少蓝与她说:“祖母没有多问,只说多读书是好事,横竖过年还能回来,书读好了,今后自然就好了。”   郑太妃虽然一根筋,但不是蠢,瞧安平郡王和徐王妃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对,谢纨纨笑道:“如今倒好,王妃病也好了,又闲着,正好专心教养三弟。”   三爷叶少扬才八岁,已经开了蒙,在叶家家学读书。   叶少蓝道:“三弟想来是由父王教养的。”   “那王妃就只能抹叶子牌了。”谢纨纨笑。   两人说着话,外头丫鬟报二舅太太来了,谢纨纨忙叫请进来。邓夫人是独自来的,没有带着谢萱萱,进门见谢纨纨要起身,连忙上前按住了:“大姑奶奶只管坐着,跟婶娘做什么这样多礼,当心身子。”   邓夫人一脸笑,看起来精神很好,穿了一身蓝色石榴花的衫儿裙儿,又忙拉住叶少蓝:“大姑娘多礼了。”   谢纨纨瞧她装扮,知道这是从宫里回来,忙就问:“二婶娘这是进宫瞧二妹妹去了吧?二妹妹可好。”   “你妹妹的性子你知道的,哪里会说不好呢?”邓夫人道:“这几日我都悬着心,也幸而朝廷有恩旨,刚好今日能进宫去,才算见到了。我瞧着,她倒是还好。”   谢纨纨笑道:“听二婶娘这样一说,我也放心了些,回头我好了,去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磕头谢恩,也正好去看看二妹妹。”   谢纨纨受伤,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连宫里的几位主子,都有赏东西,并打发宫里的女官到王妃看望谢纨纨的,原来是动弹不得,好了自然是要去磕头的。   邓夫人忙笑道:“你妹妹今儿也是特嘱咐我,出来了就来瞧瞧你,跟你说一声,她在宫里很好,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疼她,别的姐妹也都和气,请大姑奶奶不用担心。不过大姑奶奶常进宫的,今后能去看看她也好,她向来听你的话。”   “我若是进宫去,自然要去看二妹妹的。婶娘只管放心。”谢纨纨笑道:“妹妹年纪小,又从来安静不出门的,如今乍然离了家,不管是去哪里,自然都不惯,更何况宫里规矩总比家里严些,想家自然是有的。”   “就是大姑奶奶说的这个理儿。我也才劝了她半日。”看邓夫人的神情,大约也没什么问题,谢玲玲进宫才三日,又是有主位封浩的,自己不做什么,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谢纨纨又问了些谢玲玲的日常起居,知道她进宫就入住永安宫,这是皇上亲自吩咐的,掌管大太监也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伺候的人和东西一应都与封号匹配,太后与皇后娘娘也均有赏赐,除此之外,一切都与谢纨纨知道的规矩差不多。   说了半日话,谢纨纨苦留邓夫人用饭,只是谁瞧着谢纨纨有伤在身都不会好意思留下来的,邓夫人自然还是走了。   七月里,谢纨纨就算没全好,也总算行动无碍了,便往两宫处递了帖子,进宫磕头谢恩,心里更是想着,要去看看二妹妹。   ☆、136   谢纨纨进宫后自然是先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磕头,太后娘娘看起来心情不错,见谢纨纨进来,就笑着吩咐身边的宫女:“搀着世子妃别拜吧,这还没大好呢。”   谢纨纨还是福了福身才罢。   太后赐了座,又上了茶才问道:“你母亲怎么没进来?我听说前一阵子也不大好来着?”   谢纨纨笑道:“太后这样惦记着,我回家了定给母亲说一说。是前儿不大好,得了风寒,着实休养了一阵子,如今已经大好了。只父王如今督促二弟读书,要送去昌黎书院,偏巧今儿动身,母亲在家里收拾东西打发二弟出门呢,就不得来,吩咐我替她老人家给您磕头呢。说明儿闲了再进来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   其实如今安平郡王府婆媳不和,在京城已经不是新闻了,太后哪里有不知道的,便笑道:“多读书总是好事,横竖也没有要紧事。”   正说着话,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宫女端了两碟当季的果子上来,谢纨纨微微欠身致谢,却一眼瞥见她耳后到脖子处一大片烧伤的痕迹,不由的略一怔。   宫里选宫女,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宫女,除了要容貌端正,身体也不能有缺陷,尤其是露出来的地方,不能有疤痕之类,以免有碍观瞻,影响主子的心情,这个宫女不仅年纪不小了,还有这样一处伤痕,为何竟然能在太后跟前伺候呢?   而且谢纨纨不认得她。   宫女入宫都是有年龄的,谁也不会二十岁了才入宫,照这个年龄,能在太后跟前近身伺候,那怎么着也该是入宫十来年伺候惯了才对,可是太后宫里有头有脸有体面的宫女,谢纨纨没有不认得的,只有这个,来的古怪。   只是在这个场面,谢纨纨不敢多盯着看,眼睛不过一掠就过去了,只管笑着奉承太后娘娘:“娘娘说今儿天气好,我瞧着,娘娘气色更好,刚进门儿我晃眼一看,见这上头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姐姐,还以为我走错了地儿呢。”   谢纨纨知道这位太后娘娘出身的不十分好,是武将家的姑娘,当年只是父皇做皇子时候的侧妃,那一回皇爷爷在行宫遇刺,太后娘娘正好在附近,舍命替皇爷爷档了一回剑,后来父皇元妃因病去世,皇爷爷亲口命扶正了太后娘娘。   她老人家没怎么读过书,奉承喜欢直白些的,夸张些不要紧,要紧是不要文绉绉的,听了不大起劲。   是以谢纨纨这奉承的就跟别的人不一样。   太后娘娘果然笑呵呵的:“瞧你说的,还姐姐呢,打嘴!你母亲就算是会说话的了,我瞧啊,也比不过你。”   “不过要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有个喜事,或许也是我喜欢的缘故?”谢纨纨一听这话,连忙笑道:“我今儿翻黄书,就说是宜出行,果然出门就有好事儿,娘娘快告诉我,也让我喜欢喜欢。”   太后娘娘笑道:“这事儿如今倒是不用藏着掖着,前儿长安长公主打发人来给我磕头,说是太医诊出来有孕了,到今儿满了三个月了呢。”   谢纨纨还真的有点意外,太后一生有一子一女,嫡子早逝,就留下个女儿,是江阳公主的二姐,这位长安长公主是挺不错的姐姐,可惜就是一点儿,成亲后一直没有身孕,今年该有近三十岁了。   谢纨纨诚心诚意的笑道:“这真是大喜事。公主也算是有后福啊。”说着起身一福:“恭喜娘娘了。”   说到这个,太后娘娘眉眼更舒展了些:“她这辈子就这点儿不如意,也不知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我也只得认了,没想到到这个年龄了,倒有了这信儿。”   怪不得今儿太后娘娘笑声不断,要说太后当然用不着要女儿的出息撑腰,就是公主自己也用不着,公主就是无儿无女,驸马一家也不能轻慢了她去。可是唯一的女儿如今有了身孕,总是不那么遗憾了。   谢纨纨笑,太后娘娘喜欢了,后宫的人日子就好过了。   谢纨纨最是能顺杆爬的,立刻笑道:“这黄书果然不哄我,我今儿想着进宫来,一则给娘娘磕头,二则瞧瞧妹妹,她新进宫,只怕难免不懂规矩,没想到进宫来就听到这样的好事儿,回头我也说给妹妹听听,沾沾这喜气。”   太后笑道:“说来也巧了,就是你妹妹进宫第二日,你二姐姐就诊出来身孕了,怪道皇上和皇后都喜欢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谢纨纨忙笑道:“这个可不是我妹妹出的力!想来大约是星宿有利罢?”   太后叫她逗的大笑:“你这个捉狭的,妹妹也叫你这样玩笑。”   不过太后或许是真的高兴,谢纨纨又刚好是第一个撞上来的,再加上大约也想表现对长安长公主的宠爱,也就是谢纨纨所知道的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意思,便打发跟前的人:“前儿得的那柄白玉如意,赏给婉嫔。”   谢纨纨忙起身笑道:“怎么当得起。我这里先替妹妹谢过太后娘娘了。”   这种好事,谢纨纨当然不会替谢玲玲推辞,能得个太后娘娘喜欢婉嫔的说法,哪怕只是表象,那也是好事。   太后便笑道:“跟你说一会儿话,我越发欢喜了,今后跟你婆婆说,把你留在宫里多陪我几日。你且坐着罢,正好见你妹妹。”   谢纨纨笑道:“娘娘真是抬举我。我婆婆只怕要吃醋呢。”   谢玲玲得了赏,自然要来磕头谢恩的,果然一盏茶还没喝完,谢玲玲就来了。   谢纨纨第一时间就去看谢玲玲,谢玲玲的装束自然与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换了宫装,就好像大了两三岁似的,越发的明艳照人,又婉约精致,谢纨纨见她眉眼淡淡的,却很是舒展,先就松了一口气。   谢玲玲对姐姐笑了笑,恭敬的向太后谢赏,太后就打发她坐到谢纨纨身边去:“你姐姐惦记你,你们姐妹也说说话儿。”   “姐姐向来是疼我的。”谢玲玲笑一笑,不过在太后跟前,哪里有私房话可说,谢纨纨见进来也半个时辰了,便笑道:“还要给皇后娘娘磕头呢,去迟了只怕不恭敬。”   太后这会儿是怎么都好的,便笑着打发她们姐妹去了:“婉嫔引着你姐姐去长春宫吧。”   谢纨纨还真是少见太后娘娘通情达理成这样。   一时出来了,谢纨纨与谢玲玲并肩走着,才轻声问:“可还惯么?”   “也还好。”谢玲玲道,想了想,补充道:“比我猜想的还容易些。”   “那就好。”谢纨纨说:“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又是新进宫的,没有人手,处处都要小心,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皇上了。”   “我明白。”谢玲玲道,皇上亲自指派的大太监,跟别的人自然是不同的,至少皇上不会想要把她怎么样,皇上的人也不会。   两人走到一处长廊中,两边都是栏杆,谢纨纨看看后面跟着的人略有距离,才小声说:“有些话我知道你不好说,不过皇上对你如何,你心里想必是有数的,若是皇上爱重你,你就只管多与皇后娘娘亲近,有什么疑心的,只管回娘娘知道,你可明白?”   谢玲玲确实有点儿不明白。   谢纨纨说:“你只管想想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后来也是没有嫡子的。”   谢玲玲也是聪慧的,微微一怔,就明白过来了,皇后娘娘没有嫡子,想要荣华到老,关键就在于她要一直是皇后,所以她肯定希望后宫平安稳定,不出主位以上的人命,希望皇上一直信任她,是以她定然不会刁难皇上喜欢的人。   因为皇后不用参与储位之争,哪个皇子为帝,她都是跑不掉的太后。   两人都用不着说太透彻的话,一时慢慢的走着,刚走到走廊口上的时候,东边过来了一群人,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丽人慢慢的走过来。   谢玲玲瞧见了,几不可见的微微皱皱眉,倒是往旁边站了一步。   走廊出来是青石板的小路,过两个人略微有点擦碰的样子,谢纨纨见谢玲玲这样的相让,虽不十分明显,但毕竟还是让了一点,就不由的去打量过来的那个丽人。   这丽人看起来也就是十八九的年龄,杏眼桃腮,肌肤微丰,看起来也是上等的容貌了,只是往谢纨纨谢玲玲跟前一站,就显不出颜色来。   她也是身着宫装,不过既然不是两位妃子,位分应该比谢玲玲低才对,谢玲玲这样相让,又见她虽穿着宽大,腰身却有点突出的样子,谢纨纨就猜出来她是有了身孕了。   那丽人走到近前,便停住了,微微福身笑道:“婉姐姐在这里呢。这是往皇后娘娘跟前去?倒是好,娘娘这会儿正喜欢呢。”   然后又打量谢纨纨一眼,谢玲玲便道:“这是我娘家姐姐。”   那丽人又拜了一拜:“原来是安平郡王世子妃。一瞧就知道,跟婉姐姐像了个十足。”   谢玲玲说:“这是李贵人。”   谢纨纨糊里糊涂的跟她见了礼,瞧着她并不让谢玲玲,只管自己就走了,才问道:“这是哪一家的?”   谢玲玲轻声道:“说起来,她与安平郡王府还算的亲戚,她娘家母亲姓徐,与王妃是堂姐妹呢。进宫来原是美人,如今有了身孕,晋了贵人了。”   姓李?谢纨纨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嫁到李家的那位姨太太,我想起来了!我在王府也见过两三回,常来给王妃请安说话的。哎哟,可把她会说话的,见人一脸笑,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听说夫家不怎么出息,如今娘家红火了,回家越发的勤,也算是直了腰杆子了。”   “那就是她吧。”谢玲玲轻笑,姐姐说话的腔调还是那般,口没遮掩,倒也清脆的很。   谢纨纨忙跟谢玲玲道:“她们家人惯会说话的,说的跟朵花儿似的,你可别轻易叫她哄了去,自己多长个心眼儿。”   这李家不显,姑娘位分也不高,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抖起来了,皇上如今还只两位皇子,皇长子十岁,是当年皇子府一个婢女所出,如今也只封了个贵人,且皇长子先天有点儿不足,十分瘦弱。   皇二子与皇三子都是早夭,如今皇四子才两岁,是贤妃陈氏所出,陈氏父为翰林,并不是显赫世家,生育皇子后才封的妃位,如今这位李贵人,若是生出皇子来,晋个嫔位是应该的,又有儿子,自然就比谢玲玲高了一头了。   怪道有今儿这一出呢。   谢玲玲听谢纨纨这样嘱咐,便笑道:“我明白,虽然姐姐妹妹的嘴上亲热,可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这不是还都看着呢么?”   谢纨纨这才放心了,两人到长春宫坐了一会儿,谢纨纨瞧了妹妹在两宫跟前都还过得去,这才放心下来,又与谢玲玲说了半日私房话,这才出宫去。   她出宫也没急着回去,倒吩咐去靖王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对今日看见的那个宫女格外的放不下,按理说太后跟前的宫女不与她相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似乎总觉得影着那个人,过不去似的。   所以她决定去问问母亲。   ☆、137   大约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外头人进宫总不如平日里串门自在,谢纨纨每回若是无事去给庄太妃请安,她跟前一般是没人的,十分清净。   如今出宫另过了,就比在宫里容易的多了,谢纨纨进了庄太妃院子就见着廊下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等着伺候,依稀能听到里头一点儿说笑声。   谢纨纨进门去,见华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齐王妃几个都在屋里坐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见谢纨纨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华阳长公主就笑道:“妹妹来给太妃娘娘请安来了。你如今可大好了?”   当然如今是没有人不知道谢纨纨为了救十二殿下受了伤的。   庄太妃跟前伺候的丫鬟紫绒早已走上前去扶着谢纨纨进来,她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不然我也不出来走动了,多谢公主惦记。”   一边又给太妃和公主、王妃请安,众人都忙拦住:“一家子这么多礼做什么,当心身子,你只管坐着。”   庄太妃招手儿,叫她到自己身边坐了。   齐王妃笑道:“世子妃这是刚从宫里出来不是?是不是有个新文儿?”   “有什么新文儿能瞒得过您呢?”谢纨纨笑道:“我不过是碰了巧,听到这个喜讯儿罢了。”   齐王妃笑道:“这确实是喜讯,太后娘娘那不用说,自是有天大的福气的人,只是在这上头却总是有些不如意,这事儿知道的不少,不过因长安日子还浅,大家伙都不说罢了,我算着今儿就该有了,世子妃也真是会挑日子。”   “我可不知道!”谢纨纨笑道:“我在家闷了两个多月了,门都没出过,哪里知道这些事。”   齐王妃又笑道:“不过还有一个新文儿,世子妃定然就更不知道了。”   庄太妃笑道:“谁都跟你似的包打听么?”   齐王妃这是出了名的,倒也不以为忤,笑道:“你们可知道,三爷如今居然有了个庶子了!”   到底脱节了三四年了,谢纨纨还有点茫然,她知道齐王妃这是说的三殿下,可是三哥有个庶子也能算新文?   她下意识的看看庄太妃,庄太妃使个眼色,意思是回头再说,她就没问,只管跟着她们笑,听齐王妃笑道:“听说这一位还是三爷养在外头的,生下来,周岁都做过了,才带回王府去的。”   安阳长公主说话细声细气:“我总有点儿不明白,三哥终究是男人,怎么家里这样儿,他也不管呢?如今,宁愿把人养在外头。”   平阳长公主笑道:“这也不奇怪,如今他跟以前是不一样了,只怕宁愿忍一忍,也不想有事闹出来,引人注目。再说了,你三嫂娘家得力,也是说得起话的。若是还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哈哈。”   几人说说笑笑,谢纨纨没言声,她想起来三哥的王妃,这下反应过来,原是大长公主的孙女,是徐府钱夫人的亲侄女呢!   当年,太后娘娘唯一的嫡子去世后,几位年长皇子夺嫡,三哥颇为引人注目,因为三哥的生母尚在,母族妻族都颇有权势,均有位居一品的高官,大哥哥除了长子优势,其他还真的略差一点儿。   连生母都是早逝的。   不过如今大哥哥即位,三哥似乎被遗忘了,连谢纨纨一时都没想到他们家跟那个讨厌的钱夫人还有这么近的姻亲关系。   两位公主和齐王妃都在靖王府用的午饭,庄太妃谢纨纨相陪,待她们走了,母女俩才坐下来说自个儿的话。   谢纨纨就把今儿看到的那个宫女的事说了,庄太妃的耳聪目明自然非谢纨纨可比,便笑道:“这人我知道,你看到她觉得古怪我也明白,可是你特地为她过来问我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谢纨纨道:“我就从见到她起一直觉得悬在心里头,总过不去,就好像心里有人总在提醒我似的,您知道,如今我还真有点疑神疑鬼的。”   谢纨纨不知道那一回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她也不知道真正的谢纨纨是不是还在虚空注视着她,可是她有时候想,如果真是真正的谢纨纨选择了她,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必然有个契机替她报仇。   所以她回应了自己内心的感觉。   有女儿回来这个事实,庄太妃也不会当成虚无的事情,她说:“这个宫女进宫是五月春猎后的事,我不清楚太后娘娘自己知道不知道,我倒是隐约知道一点,这是皇上暗地里安排的。”   谢纨纨目视庄太妃,庄太妃轻声道:“太后娘娘如今是越发没有人手和消息了。”   那么母亲的意思,那太后多半是不知道的。   庄太妃又说:“但不管怎么说,太后娘娘终究是太后娘娘,真是有什么事拗起来,皇上也要让步的。”   “是。”谢纨纨明白:“谁也不能怠慢了她老人家。”   皇上能做的,自然就是悄无声息的架空了太后,让她老人家耳不聪目不明,任事不管,只享尊荣。   不过这两年谢纨纨瞧着,太后娘娘也是识趣的,且心境似乎比以前父皇在的时候更平和些,就是在后宫事务上,也没有显示出太多的存在感,倒是常常锦上添花的多。   谢纨纨想一想:“但若是无事,皇上要安排人去,不会安排一个这样显眼的人到跟前,宫里那么多人手呢。”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庄太妃道:“凭着太后娘娘的性子,立刻将她带在身边伺候,似乎更有点儿古怪,到底圣心难测,到底是什么事,或许要走出来了咱们才能知道。”   谢纨纨点点头。   庄太妃就笑道:“我在宫里多少还有几个能使唤的动的人,你既说了,我打发人多瞧着就是了。”   “我好像是有一点急。”谢纨纨承认。   她没有说的是,她其实有一种风雨即来的预感,只是这预感太飘渺,她毫无头绪。   到七月底的时候,谢纨纨总算彻底好了,齐家人也托了中人上门来提亲,谢纨纨既是当家人,又是亲嫂子,自然当仁不让,替叶少蓝操办一切。   叶少钧的意思,母亲当年的嫁妆全给叶少蓝也罢,他们总共两兄妹,自己今后要承继王府,并不在乎那一点,谢纨纨也觉得这样好,王府宫中又拿出两万银子给叶少蓝办嫁妆,郑太妃私房给添了五千两,徐王妃却只给添了一副头面。   这个谢纨纨跟叶少蓝都无所谓,很快,齐叶两府的婚期定了下来,定于后年的四月。到时候叶少蓝十七岁,正是好时候。   这桩婚事呈报到宗人府,照惯例,宗人府拟出叶少蓝的封号呈报,郡王嫡女封县主,叶少蓝被封为安宁县主。   这些事情因为是既定的,并不出人意料,只管照着例子办一办罢了,无非摆酒请客的辛苦几日,而且这种宴席也都是有定规的,除了自家亲眷,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谢纨纨绝大多数都认得,招呼起来还颇为游刃有余。   操持了安平郡王府大小几次宴席,以及这些日子各处的走礼做客,连同进宫,谢纨纨在京城里算得上名声鹊起,成了年轻一辈中的活跃人物了。   谢纨纨当年与叶少钧定亲,在京城里就算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当然,预备着看热闹的算大多数,不过之后一年的花样,算是极大的满足了看客的眼球,不仅是看到了热闹,而且还算的看到了不小的热闹,这谢家和叶家,热闹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十数年贤名的安平郡王妃被儿媳妇收拾的无还手之力。   儿女接连送走,王府话事权也落到世子妃手里,如今只怕连名声也要败给谢纨纨了,如今说安平郡王府世子妃能干的有,说她疼小姑子的有,说她贤惠的也有。   还有,这位世子妃的堂妹,在宫里如今可是炙手可热呢。   婉嫔娘娘进宫就不寻常,可见皇上爱重,且进宫之后,在两宫跟前都是十分有体面的,这点,就把不少人给比下去了。   她也算是命好,进宫第二天,长安长公主就诊出来有孕,太后娘娘喜的无可不可,只说是婉嫔福大,星宿有利皇室,连着赏了不少东西。   太后娘娘这样的考语谁有过呢?这样的体面,连两位妃子都给比下去了,而且据说,这位婉嫔娘娘虽然进宫才三个月,跟前的人已经加了两回了,平日里用度的分例也已经跟两位妃子比肩了。   如今瞧起来,莫非这位婉嫔娘娘眼看着就要晋妃位了?   若真是如此,那圣宠之厚,实在难以言叙了。   当然,自然有不少人感叹,这谢家姐妹也算是异数了。   谢纨纨当然也听到这些话,她手里事儿闲了点,就递帖子进宫去瞧妹妹。正在二门上车,却见小刀急匆匆的走进来,看起来大约是要去叶少钧书房的,见了谢纨纨,连忙上前打个千儿请安。   谢纨纨笑着问他:“急着做什么呢,又一阵子没瞧见你了,你如今专在外头办事么?”   小刀道:“世子爷的事儿一桩接一桩,可不是常在外头呢吗?昨儿才刚从苏州回来呢。”   谢纨纨也不打听,只笑道:“世子爷在里头书房里,你进去就是了,我这会儿要进宫去了。”   小刀应了一句,刚转身走了两步,又走了回来,叫了一声:“世子妃留步。”   谢纨纨从车上探出头来:“做什么?我往宫里递了帖子的,去晚了不恭敬,你有事回头再说吧。”   小刀赔笑道:“就是世子妃说要进宫我才想起来,您在宫里的时候,留意着瞧瞧有没有一个人。”   小刀说:“这事儿虽然还没来得及回世子爷,不过世子爷说了,有事儿不必瞒着世子妃,论女眷,自然还是要世子妃才有法子的。”   谢纨纨一头雾水:“谁呀?”   小刀从怀里掏出一张图来,双手奉给谢纨纨:“这个人,近三十的年龄,也不好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是个什么装扮,不过有一点儿好认,这人耳后头发往下,到脖子处有一片烧伤,头发是遮不住的。”   “啊?”谢纨纨刚刚接过来,还正在打开呢,就不由的啊了一声。   ☆、138   小刀连忙看过来,谢纨纨急急的打开卷轴看了一眼,虽然画的粗糙,看起来好像是那种乡村画师所绘,单看个图,其实很难对这个人的形象有什么心得。   可是偏偏谢纨纨是见过这个人的,而且她还留意了一番,对她的眉眼颇有印象。   一印证,谢纨纨知道就是那个宫女了,她连忙问:“找这个人做什么?”   小刀见状,已经明白世子妃定然是见过这个人了,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呢,他回头看看周围的仆役,都隔的略远,才上前一步,轻声回道:“这一位就是当年太子殿下薨后流产的那位。”   谢纨纨这样的人,都差点儿惊呼出声,不由道:“她……”她连忙降低了声调:“不是死了吗?”   小刀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世子妃不是要进宫吗?我也先去回世子爷吧,只是世子妃还没说呢……”   “哦,对,她如今在太后跟前伺候。”谢纨纨道,说完了又觉得事关重大,不由的道:“今儿我细看看,再确认一下。”   “是。”小刀应了,恭送谢纨纨的车往外去了,他才急匆匆的走了。   谢纨纨真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横竖她进宫后肯定要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自然是直奔慈宁宫,可是叫她失望的是,这一次却没在慈宁宫瞧见那位宫女。   谢纨纨只是惯例的挑了些欢喜的事情说,比如去了长安公主府给公主请安,瞧她气色好的很,人也胖了些,把太后娘娘哄的欢欢喜喜的,跟谢纨纨说:“你是个会说话的,你妹妹偏是个嘴拙的,可都是懂事的孩子,可人疼。”   谢纨纨笑道:“婉嫔娘娘比我那是强了许多的,也就是太后娘娘说的,她嘴笨,心里却明白,做事也妥当。”   谢纨纨心里有事,未免有点儿心不在焉,进来了人都忍不住去瞧一眼,倒叫太后看出来了,笑道:“急着去瞧你妹妹是不是?你只管去吧,你如今事情多,难得进来一回,又要在我这里,又要去皇后那里,也没多少说话的时候了。”   这句话出来,谢纨纨才惊觉,这位太后真是心境比以往宽松的多了,这句话以前绝对是不会说出来的。   想想太后的一生,尊荣无比,却又遗憾极多,只是到了如今,长安公主的有孕,让她的晚年少了一些遗憾,或许还有一件事……   谢纨纨从慈宁宫走出来的时候就在想,母亲的意思这个人是皇上安排进去的,当初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用她,而现在,她就大约明白了。   这是要把当年的事翻出来了。   或许,太后娘娘为儿子做了这件事,就能放下心结了吧?   谢纨纨刚转到抄手游廊上,就见那个宫女手里捧着个盒子走过来,大约就是要进去的,谢纨纨站住了,那宫女当然也只得站住了给谢纨纨请安。   谢纨纨点点头,也没打发她走,倒是有心要和她说上两句。她的官话其实说的不错的,不仔细注意听不出什么口音来,不过谢纨纨想起先前小刀说他刚从苏州回来,便笑道:“这位姐姐听起来有点儿江南那边儿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么?”   那宫女回道:“回世子妃的话,奴婢原是本地人,不过后来在江南那边住了些年,口音或许就有点儿变了。”   越发没有错了,谢纨纨又笑着问她在江南哪里住,住了多少年,江南风景之类,把这宫女说的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位世子妃怎么这么有闲拉着自己说话呢。   到她终于婉转的表示是得了太后的吩咐出来办差,这会儿要回去复命之后,谢纨纨忙笑道:“姐姐只管忙去,都是我的不好,可别耽误了娘娘的事儿。”   那宫女走了之后,到拐角的地方,还不由的回头看了谢纨纨一眼。   谢纨纨一时还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把这个人安排到了太后的跟前,太后到底又知不知道这个宫女的身份,谜团太多,难以甄别。   可是她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是很反常的。   如果这个人与自己真的有联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当年不是正常小产,而是被下了毒,而且跟徐王妃用过的毒药确实是一样的。   谢纨纨蹙着眉,一边走一边沉思着,下意识的转过走廊,沿着小径慢慢的往前走,走了老半天,谢纨纨突然惊觉,怎么还没走到?   然后她抬起头一看,不禁有点儿呆住了。   她沉思中,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当年自己所居宫殿之外了,十几年熟稔无比的道路,真是刻进了骨头一般。   谢纨纨一时动弹不得,有点儿茫然的站在原地,当年江阳公主所住之地华美依旧,可世间早已物是人非了。她一向乐天知命,也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此时回到旧园,心中也难免升起惆怅,甚至还有一丝悲凉。   当年已经回不去了。   如今再好,她又如何能不怀念真正的自己呢。   两个丫鬟秋月和夏花跟在后面,却不敢说话。也不知站了多久,谢纨纨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另外一边绕过去,这里的路她当然熟悉,这边绕过去,也能到长春宫。   穿过月洞门,是一带假山,小径蜿蜒,谢纨纨信步往前,却猛的一股力撞过来,她后退一步,差点儿摔倒在地,幸而有秋月在后头连忙扶住,谢纨纨还没来得及叫呢,却听到哎哟一声娇呼,有人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娘娘,娘娘您可摔着了?您要紧不要紧?”   谢纨纨还没站定,已经看清楚了,身怀六甲的李贵人,正用一种夸张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摔倒在地。   栽赃的意图真是太明显了。   谢纨纨心知不好,这里没有外人,两人一碰之下,怀着龙种的李贵人摔倒了,自己真是浑身有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宫里的事,意图是非常重要的,自己完全是有动机的,谢玲玲如今是宫妃,自己为了妹妹,而有意致宫妃流产,那是说得通的。   真是辩无可辩。   旁边那妇人大呼小叫之后,李贵人就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姐姐,我肚子疼,啊,好疼!”   那妇人顿时惊慌起来,连忙跑出去喊:“来人,快来人!李贵人摔了,快传太医!”   谢纨纨当年所居之处在后宫中算是东南近中心的所在,如今前后都住着人,此时听那妇人叫起来,自然就过来了不少太监,宫女,一见这情形,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谢纨纨也索性退后两步不上前去,见那妇人叫人了,又有李贵人跟前的丫鬟去禀皇后娘娘了,谢纨纨就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夏花会意,借着假山和树木遮掩,往后退了几步,悄悄的溜了。   这里离的最近的是温淑妃,她就算不愿意趟这浑水,可这会儿动静这样大,她也不能装不知道,不闻不问,只得领着自己宫里几个人过来,那妇人见了温淑妃,简直声泪俱下:“娘娘您可来了,李贵人叫那位夫人撞倒在地上,可了不得,这会儿直叫肚子疼,您快去看看吧。”   这话真是不伦不类,出身温氏大族嫡女,没有皇子就封了妃位的温淑妃听到耳朵里不由的就有点鄙夷了,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嘴里还是没忍住的说了一句:“我又不是太医,能看什么!”   说着还是往前头去看李贵人,见李贵人还滚在地上,抱着肚子直哎哟,不由皱眉道:“还不把李贵人扶起来!地上那么凉,总在地上怎么好?”   她说着话,看见了谢纨纨,温淑妃是认得谢纨纨的,几乎不用多想,看目前的形势,她也知道这事儿大约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李贵人是怎么设计的,或者谢家姐妹是怎么设计的,温淑妃都不愿意陷入这桩事儿里面去,因为离的近,而不得不过来,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无妄之灾了,这会儿她虽然看见了谢纨纨,却也没有问一句是不是谢纨纨撞上的。   完全摆明了是不想沾手。   谢纨纨却笑着说了一句:“大约李贵人觉得来人的时候须的还在地上,才能叫人知道她跌倒过。”   温淑妃定力超强,依然当没听到,只打发丫鬟把李贵人扶起来,命人抬来轿子,把李贵人送回她住的地方去。   李贵人坐在轿子上,只管哎哟哎哟的叫着,那妇人跟在一边,见谢纨纨没动,不由怒道:“你撞了人,倒是当没事人了,敢情你是没事儿?”   “你既这样说,那我也请太医看看吧!”谢纨纨说。   谢纨纨嘴头子硬,心里却直叫倒霉,李贵人肯定是没事的,看她倒下去这个动作就知道,终究还是龙种要紧,她是不会拿肚子开玩笑的,这一回不过是要给谢玲玲上眼药,在几位主子跟前,造出谢玲玲妒忌她有孕,设计谋害她的这种疑惑来。   这种疑惑,或许一时没事,却难说今后的影响。   正在这时候,皇后娘娘已经打发了人来宣谢纨纨去承福宫,想必就是李贵人所居之所,刚走到门口,谢玲玲已经赶过来了。   “我连累了姐姐。”谢玲玲轻声说,这李贵人设计谢纨纨能有什么用,她的目的当然是谢玲玲。   ☆、139   谢玲玲虽然这样说,谢纨纨却还是愧疚的,这一回虽然是李贵人设计她的,但她确实有漏洞。   主要是因为谢纨纨从慈宁宫出来,前往长春宫,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小跨院里,她只是无意中走错了路,却被李贵人抓住了漏洞。   而最麻烦的是,在宫里,很少有解释的机会,每个人都是聪明人,都是不动声色的人,而且人人心中都有一本帐,会记下你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却偏偏出现,很难叫人相信你只是单纯的走错了路。   谢玲玲听她这样说,只笑了笑:“不要紧,撞了一次罢了,姐姐什么时候在意过这样的小节了?可见还是为了我。”   谢纨纨一怔,接着就笑了,与谢玲玲一起并肩走进去。   因李贵人还不是一宫之主,如今虽单独住殿,却只是偏殿,格局虽小些,也还精致,陈设也十分华丽,这会儿躺在内室的床上,太医隔着帘子诊脉,皇后娘娘却坐在外头屋里的上首的椅子上等着。   谢纨纨与谢玲玲一起上前行礼,谢纨纨先笑道:“我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本来要往娘娘跟前请安的,偏不大认得宫里的路,不知不觉就走偏了,路上遇到李贵人和她姐姐不知道在说什么,叫我惊动了,只怕吓了一跳,实在是我的罪过。如今可要不要紧?”   谢玲玲不语,只站在一边笑着,皇后娘娘只轻轻点点头:“其实不过碰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且我想着你是个知礼的,吓到了李贵人,多半心里过意不去,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你本来不熟,我才打发人跟你说地方,免得你走冤枉路。”   皇后娘娘话说的很客气,叫谢纨纨心中微微诧异,不由的看妹妹一眼,皇后娘娘接着道:“倒是我过来这里,李贵人的姐姐胡李氏回话,说她与李贵人在假山旁边说话,离着那小径还有两步呢,世子妃也不知道怎么走的,硬是饶过来撞上了李贵人。”   谢纨纨自然大叫冤枉:“我因走错了路,一路上还只顾着找路呢,连瞧也没瞧见李贵人和那位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撞着的,我这会儿还懵懂呢,我明明在找路,跟前若是有人,怎么会看不见?”   说到这里,太医已经诊完了脉走了出来,远远的躬身候着,皇后就先不说这个了,问道:“张卿,李贵人可要紧不要紧?”   张太医忙上前回道:“回娘娘的话,李贵人胎气平稳,并不要紧。”   这些太医也是修成了精的,早打听了一阵来龙去脉,知道是贵人之间的事,哪里敢妄下结论,只敢说脉象,连到底有没有惊吓都不敢说。   皇后娘娘又问了一句:“可有惊悸之状?”   张太医回道:“回娘娘的话,李贵人说受到了惊吓。”   谢纨纨实在忍不住低头一笑,又咳两声掩饰了一下,这太医真是滑不留手,皇后娘娘只得道:“罢了,脉案呈给皇上就是了,李贵人可要用药?”   张太医回道:“回娘娘的话,莲子最有凝神安心之效,不妨吃上两回,药就可以不用了。”   打发走了张太医,皇后就命人招胡李氏来说话,谢纨纨先前没仔细看,这会儿才得空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二十来岁的样子,容貌普通,衣着和首饰都平常,只手腕上一只缕空的赤金镯子,里头滚着几颗小小的金珠,做的十分精致,与她身上的装饰不是一个格调的,大约是宫制的吧。   谢纨纨心中一动,她现在被撞的时候,好似是隐约听到金玉撞击的清脆之声,她当时并没有在意,她与李贵人身上都有金锁璎珞等物,撞上了有声是很寻常的,可这个时候,谢纨纨心中突然一动,李贵人那样宝贵着龙种,怎么会舍身来撞自己呢?   谢纨纨记得,当时撞上的力度可是很大的,她都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而且……   细节总是慢慢呈现的,当时来人冲的很快,撞的不轻,现在回想,就不像是李贵人撞上她的,应该是这个胡李氏。   这会儿胡李氏脸上还有泪痕:“可把臣妾吓死了,臣妾与娘娘在假山跟前说些家里的家务事,远远的瞧见世子妃走过来,我记得娘娘还说了一句,世子妃这是从太后跟前过来的吧?不是该去给皇后娘娘问安么,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因着跟咱们没干系,我也没在意,只是和娘娘说话,没承想,世子妃走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突然就往旁边走了两步,竟就撞上了!也怪我,我是侧着的,并没有看见,竟就没挡出,倒叫娘娘吓坏了。”   说着又哭起来:“幸而娘娘的龙子命大福大,倒是无虞,若是有个一点儿半点儿损伤,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谢玲玲这时候开口了:“我姐姐向来稳重小心,就是真的撞了一下,大约也是李贵人不小心,撞上了我姐姐,倒是有的。”   皇后娘娘听了就道:“谁撞上谁,都只是不小心罢了,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李贵人和肚子里的哥儿都没事,也就好了。倒是世子妃不要放在心上才是。不然进宫瞧婉嫔妹妹,反瞧出委屈来了,叫婉嫔心中怎么过得去呢?”   这回护的意思,真是叫谢纨纨越发诧异了,皇后娘娘这样给谢玲玲体面,想必不是因为真心喜欢谢玲玲,是为了给皇上面子吧?   不过这会儿谢纨纨顾不得细想,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认了撞人呢,看她们的言辞,果然就是拿她走错路做文章,还真是一点儿不差。   谢纨纨见这妇人编的还挺圆泛,她也不急,反笑着对谢玲玲说:“妹妹这话说岔了。”她侧头打量了胡李氏一番:“倒也奇怪,撞上我的明明是你,怎么就变成了我撞上李贵人了?”   当然没有第三方在场,没有人证,所以,她也不等这胡李氏反驳,只笑道:“说真的,你撞我的时候太用力,耳坠子掉下来一个,还叫我捡着了呢!”   胡李氏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耳朵,一摸之下,两个赤金梅花的长耳坠都好好的在耳朵上挂着呢,顿时,脸色就变的更难看了。   伸手摸耳朵这个举动,实在是百口莫辩了!   谢纨纨抿嘴一笑,挑了挑眉。   皇后就笑斥道:“世子妃又胡说了,人家的耳坠子好好的在那里呢,哪里掉的下来叫你拣?”   胡李氏僵在了那里。   谢纨纨笑应了一句:“是!”   就并不再说什么了,从这一句话里,她当然就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了,李贵人到底怀着龙种,事情不要闹大才好。   所以谢纨纨也愿意退一步,事情已经摆明了,连累不到谢玲玲,她退一步,还能叫玲玲得个识大体顾大局,肯委屈,又敬重皇后娘娘的姿态,绝对不吃亏啊!   谢玲玲也是一笑,皇后娘娘给她们姐妹面子,她当然也不能驳了娘娘的话,横竖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真撞上了,也不能怎么样。   里头李贵人的内室悄无声息,皇后娘娘也没打算进去看一眼,甚至也没有吩咐一句叫李贵人好生养着,只是吩咐起驾回宫,胡李氏站在原地,浑身发僵,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阵青阵白,皇后娘娘虽然没有挑明,含糊了过去,可她当然能意识到自己漏了馅。   谢纨纨与谢玲玲一起送皇后娘娘回长春宫,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不知不觉都耽误到午膳时分了,谢纨纨就笑道:“妹妹我也瞧过了,还得罪了李贵人,我也没脸再耽误娘娘了,我先回家去,回头这事儿过了我才进来给娘娘请安吧。”   皇后娘娘笑道:“我原说你是个有心胸的,这会儿这样说,叫婉嫔心里怎么过得去?再说了,就是我,见了庄太妃也不好说话了呢。”   谢玲玲笑道:“娘娘快别放在心上了,姐姐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说过了也就罢了,最是有心胸的,回头照样来给娘娘请安的。”   谢纨纨笑道:“两位娘娘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不进来了。”   说笑着,到底还是辞了出去,皇后娘娘笑道:“婉嫔替我送送你姐姐。”   才走出长春宫的宫门,谢纨纨站着树底下跟谢玲玲说:“我瞧娘娘很给你体面。”   谢玲玲轻声说:“娘娘和太后娘娘都是宽厚的。”   “是瞧着皇上的面子吗?”谢纨纨果然是个有一说一的,还是忍不住就问了出来,谢玲玲听明白了,不由的脸上竟然一红。   她还没说话呢,只听得太监前导,飞报长春宫:“皇上驾到。”   随即便见皇上的步辇远远的过来了,两人连忙退到一旁,谢纨纨瞧见皇上步辇旁边跟着的太监飞奔过来,躬身道:“皇上瞧见婉嫔娘娘和世子妃了,请到跟前说话。”   两人上前请安行礼,皇上命止了步辇,走了下来,这一对姐妹花,一般高矮,都有倾国之貌,只是气质迥异,谢纨纨的飞扬神采,与谢玲玲的温柔内敛,简直不像是姐妹似的。   皇上只看了谢纨纨一眼,就转头,伸手轻轻一抚谢玲玲的肩头就放下了,问她:“听说有什么事?”   ☆、140   谢玲玲微微一笑:“哪里有什么事呢。”   谢纨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谢玲玲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似乎都显得格外的温柔婉转,有点儿不一样似的。   就如谢纨纨对着叶少钧说话时就与别人不一样似的,谢纨纨觉得这也不奇怪。   皇上没有问谢纨纨的话,她自然就不能说话,只站在一边恭敬的低着头,皇上听了谢玲玲这句,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没事就罢了,你随朕进去吧。”   谢玲玲低了一下头,轻轻拉了一下皇上的袖子,抬头却笑道:“皇上先去,我先送姐姐出去,回头再来。”   皇上这才又看了谢纨纨一眼,说:“好!”   然后果然自己进了长春宫。   谢纨纨站在一边看完整出,连眨了几下眼,她以前见过的,是作为兄长,作为皇子,作为太子的大哥哥,而这一回见的,跟哪一个都不一样。   当晚,谢纨纨跟叶少钧说话的时候,不由的心血来潮,也低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叶少钧莫名其妙的举起袖子看了看,说:“干嘛?”   谢纨纨瘪瘪嘴:“没什么。”   叶少钧还很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才跟她说:“小刀追查这件事很久了,也是最近才终于查出来,当年先太子殿下宫里那有孕的丫鬟,小产之后,众人都以为她死了,估计因她没有名分,且事情微妙,没人敢沾手,就按例直接送到义庄,且当时具体是怎么个情形,也没有人知道的。”   先太子的去世,虽没有动摇朝廷根基,国本,可到底一国储君,震动还是极大的,父皇闭朝几日,不见众臣,皇后娘娘病倒,起不了身,谢纨纨一直记得那一年仿若乌云压顶,常觉得有些出不了气。   而这个宫女的事,没收房,无名分,如今这位太后娘娘到底知道不知道,或是说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都还存疑呢。   叶少钧又说:“小刀原是随着自己母亲去世的一些蛛丝马迹追过去的,没想到查到她竟然活着,只是到底怎么活过来的,谁送出来的,出来之后又是谁在照看,小刀刚接触到一点,她就消失了,却没料到……”   没料到她会出现在太后跟前,更没料到这后面是皇上的推手。   谢纨纨道:“难道当初是皇上……?”   “要对太子的遗腹子下手,目的当然是储位。”叶少钧道:“所以范围很小。”   当年有望储位的,只有三个年长皇子,不过谢纨纨说:“也或许有人想要搅浑一池水。”   “这也难说,只是如今的形势看来,这个宫女或许就是皇上手里的一张牌,这个时候交给太后……”叶少钧顿了一顿:“皇上是想要拔掉谁了。”   就像安平郡王曾经说过的那样,皇上登基一年多,正是根基不稳,疑心最重的时候。   那自然就是最可能出手的时候。   对皇室来说,太后当然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了,这些东西,不管是叶少钧还是谢纨纨都深知其中的厉害,话说到这里,就是夫妻之间关着门的密谈,竟也三缄其口,不敢再说下去了。   两人对看一眼,默契的把话题转向了别的事情上,不过谢纨纨一直不由自主的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谢纨纨在小花厅理事,二门上有管事进来回道:“王妃娘家的李姨太太来了。”   因如今是谢纨纨掌事,王府来客自然都是先来回谢纨纨,谢纨纨一听,这不是昨儿那个冤家路窄的李贵人的娘么?她心里腻味见她,便吩咐:“既是王妃娘家的亲戚,就送去上房就是,你与王妃说,我这儿听人回话呢,回头闲了就来。”   那媳妇领命去了,谢纨纨这里刚听了一个人的回话,朱砂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谢纨纨见她样子,就知道她有勾当。   朱砂昨儿虽没跟着进宫,可世子妃在宫里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回事,回来自然就都知道了,这会儿她走进来,就对谢纨纨附耳道:“刚才我见李家姨太太见了王妃就哭起来,虽听不到哭的是什么,我也就跟着打听了一回,世子妃您猜怎么着。”   谢纨纨心中一动,想起昨儿在长春宫门口那一幕,说:“怎么?娘娘虽没处置,后来皇上找补了?”   “世子妃真是神机妙算!”朱砂笑道:“昨儿世子妃出宫后不久,皇上听说李贵人动了胎气,亲自去看了一回,也不知怎么的,说李贵人那姐姐,胡家的大少奶奶出言不逊,命慎刑司打了一顿嘴巴子送回胡家去了。”   皇上这真是……谢纨纨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这还不算完呢!”朱砂笑道:“胡家见她惹出这样大事来,吓的什么似的,如今她婆婆闹着要休了她呢,李家姨太太这会儿来求王妃去胡家说和。”   这朱砂还真会打听,横竖这会儿没有要紧事了,谢纨纨也不急着叫人进来:“你倒会打听,这么一会儿就听到这些!”   朱砂笑道:“李家姨太太又不是第一回来咱们王府了,她跟前总共两三个丫鬟,回回都跟着来,我常请她们喝茶吃点心的,冬天廊下冷,我还留她们在耳房里烤火喝热茶,一来二去,自然就是好姐妹了,再者这些事谁都知道,也不怕说。”   谢纨纨一笑,带朱砂出来果然是个好决定,她笑道:“还有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朱砂说:“胡家这位大少奶奶,刚嫁过去的时候,还是温婉和淑,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不过后来她亲妹妹进了宫,位分不高的时候也罢了,今年二月里,李贵人有了身孕,这位大少奶奶就得了意了,越发了不得,顶撞了婆母好几回,不过一家子也不敢怎么着她,这一回,只怕是抓着把柄了,要休了她。”   胡家与李家门当户对,自然高贵不到哪里去,李贵人有了身孕,这胡李氏今后就是皇子或者公主的亲姨母了,确实是不一样的,自然抖的起来。   正说着,二门上有进来要对牌调马车,谢纨纨问明白了是王妃要出去,便笑道:“王妃要去哪里呢?我正该去伺候才是。”   给了对牌叫二门上预备车马,她自己扶着朱砂,去了上房。   刚转到廊下,就听到里头有个妇人声气在哭诉:“谁也没瞧见的,怎么说得清呢?连娘娘都说不管怎么撞的,都不相干,本来相安无事的,偏婉嫔娘娘也不知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芮娘在贵人跟前伺候,皇上来了,芮娘除了请圣安,是一个字没说的,皇上只问了她是谁,就吩咐,说芮娘在御前出言不逊,当场宣了慎刑司来掌嘴……我苦命的芮娘啊。”   徐王妃也只得好言相劝。并不敢提该不该掌嘴这事,皇上命掌嘴,谁敢说皇上怎么着呢?   那妇人一边儿哭一边儿咬牙切齿的道:“那胡家那老妇!前儿知道贵人有孕了,往我们家来了多少回?一口一句亲家太太叫的那亲热!又说芮娘好,比她亲闺女还知道孝顺,一家子媳妇都比不过芮娘,操持一家子的事,谁都夸好,说的那等甜,如今见芮娘这样了,当即就变了脸,说芮娘忤逆不孝,要命姑爷休妻……这……真要这样叫他们休了,可叫芮娘怎么活啊!姐姐……”   徐王妃接着劝:“不要紧,我去瞧瞧再说,再请了嫂嫂一起去,必不会的,她们家想必也是吓到了。再怎么着,李贵人还好好的,过三个月,产下皇子来,芮娘就是亲姨母,怎么不比那胡家高贵呢?”   谢纨纨这会儿才走进去,笑道:“听说母亲要出门去,我已经打发人预备好马车了,母亲要去哪里?要不要媳妇伺候您去?”   然后她又笑着对李家姨太太道:“先前二门上来回我说姨母来了,我那会儿正忙着,就请您先来与王妃说话儿,怠慢之处,姨母可别怪罪我。”   徐王妃如今是见着谢纨纨就不自在,今儿就更不自在了,李家姨太太则就差眼里喷火了,忍不住说:“世子妃是贵人,我们家又低微,自然是高攀不上的,哪里敢怪罪呢。”   谢纨纨笑道:“姨母说的是。”   差点没把李家姨太太气晕过去。   徐王妃倒是早知道谢纨纨的伶牙利嘴的,知道不容易讨得了好去,也没精神理会她,只是道:“你忙你的事去,就不必跟着我了。”   那一脸打发瘟神的样子,简直不耐烦到了极处,谢纨纨本来也只是过来看个笑话的,哪里是真想伺候徐王妃呢,这会儿笑话看完了,听她这样说,便笑道:“既如此,我就听母亲的罢了。”   她也不伺候徐王妃去二门上马车了,自己回燕园去,那李家姨太太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样的儿媳妇,也不怕天打雷劈!”   徐王妃只是皱眉不语,李家姨太太道:“姐姐也真是好涵养,竟就这样忍得了她?”   她见徐王妃依然不答,便又道:“前儿我回娘家,给大嫂子请安,大嫂子也说你们家这儿媳妇不像样呢!”   “再叫她得意两日吧!”徐王妃终于道,脸色十分阴沉。   她在谢纨纨这里屡次踢到铁板,终于明白,靠往常里那些后宅的小手段,要收拾住谢纨纨,是很难的,就如嫂嫂那一回所说,小打小闹,不疼不痒,倒不如让谢纨纨以为自己认了输,有机会再给她雷霆一击了。   ☆、141   有得力的娘家总是好的多,徐家的钱夫人和安平郡王妃都去劝说了一回,胡家就是借着皇上的尚方宝剑闹了一通,也最终没有休了胡李氏,只不过禁足罢了。   这也是几家人都默认的,到底是得罪了皇上,谁敢无动于衷?别说胡家这样的人家,皇上要弄死他们家不比撵死个蚂蚁更难,就是比他们家显贵荣耀十倍的人家,家里有人叫皇上亲自吩咐处置了,回家来也只能追加处置,谁也不敢置若罔闻的。   而李贵人大约是因有身孕,连皇上也没有说她一个字,只看了一回,吩咐好生养着也就是了。不过就是这么着,这李贵人也有点惶惶,怀孕的后头几个月本来是长胖的时候,李贵人却眼瞧着的瘦了下来,挺着个硕大的肚子,看起来格外可怜。   这是谢玲玲说的,如今母亲不在宫里了,谢纨纨也少进宫了,本来女眷就没有进宫当闲逛的,不过是四时八节的进宫给两宫娘娘请安磕头,再顺便瞧瞧妹妹。   如今进了十月,谢玲玲进宫也有四个月了,看起来比做姑娘的时候更沉静了些,穿一件宝蓝色长袄儿,脖子上一圈儿风毛,直扑到脸上,越发衬的容颜娇艳。   两姐妹对坐闲话,谢纨纨听她这样说,依然对那李贵人没有同情之心,只随口说了一句:“也就是这会儿看的可怜,算算日子,这两日只怕也该生了吧?要是生个爷们,你再瞧瞧她的样子!”   话音刚落,就有宫女进来,隔着帘子回道:“娘娘,李贵人生了,是个哥儿。”   两姐妹齐齐一怔,谢玲玲扑的一笑:“姐姐这话也太准了吧。”   谢纨纨真是愣了神,好一会儿才说:“哎哟,要知道说的准,我……”   底下的话,她也不好再说了,谢玲玲已经吩咐宫里管事的女官,把预备好的礼给李贵人送去。   宫里顿时欢喜起来,这是皇室的喜事,皇上的第三子降生,不管是谁,不管怀着什么心思,羡慕也好,妒忌也罢,甚至是恨的咬牙的,个个都是一脸欢喜,就好像是自己生了皇上的儿子一般。   过了三日,京城里各府女眷有品级有诰命的,一大早纷纷进宫,恭贺皇三子的洗三礼,这种时候,安平郡王府婆媳再不和,谢纨纨也要和徐王妃一起进宫亮相的。   李贵人再不是前儿听说的惶惶的样子了,有了皇子傍身,自然有了底气,神色舒展了,脸色倒还有点儿苍白,见谢纨纨随着徐王妃一起进来瞧她,笑着叫了一声姨母,却对谢纨纨不理不睬,仿佛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谢纨纨觉得自己是最有自知之明的,绝对不干热脸贴冷屁股这样的蠢事,她见李贵人当没看到自己,笑着请徐王妃坐下了,笑道:“三殿下刚吃了奶抱去那边屋里睡了,我叫乳娘抱来给姨母看。生下来足六斤,能吃能睡,太后娘娘都喜欢的了不得。”   徐王妃自己坐下了,也并没有招呼谢纨纨坐,谢纨纨也没兴趣自己找座,更没兴趣听李贵人炫耀,她撇下徐王妃,自己转身出去了。   谢纨纨本来就没想过李贵人跟她冰释前嫌什么的,她只是既进了宫,不来一趟,叫人说她拿大,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滑稽,她就是跟这家人都生死的仇怨,可面儿上终究是一家人,她又是小辈,有些场面还不得不做。   李贵人没想到这谢纨纨竟敢毫不在乎的撇下徐王妃自己扬长而去,不由的有点儿讶异,看徐王妃面不改色,终于还是道:“她这样无礼,姨母您?”   徐王妃面色平静的很:“如今是你的好日子,你别理会她,没的败了兴。”   看起来竟然是毫不在乎的样子,李贵人嘴又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还是说起这宝贵的儿子,才叫人喜欢呢。   谢纨纨走出门去,今儿既是洗三,自然进宫的女眷都在预备洗三的毓秀宫坐着,谢纨纨也就往那边去,走到一半,碰见慈宁宫的步辇远远的从另外一边岔路过来了,谢纨纨就忙站住,自然是要让太后娘娘先过的。   走的近了才看到,太后娘娘是携长安长公主一起坐的步辇,见她在路边,就吩咐停下来,笑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婆婆呢?”   谢纨纨先给太后和长安长公主行礼,笑道:“李贵人是我婆婆的外甥女儿,一见着就有许多话说,我在跟前杵着,有些家务事只怕不好说的,我就识趣些,早点辞出来伺候太后娘娘,横竖李贵人宫里人多,也不怕没人伺候我婆婆。”   “瞧这个会说话的。”太后显见的心情好,轻轻推了长安长公主一把,笑道:“分明是躲懒来了,倒说是伺候我,这话可不能白说,那今儿你就在我跟前立规矩了!”   谢纨纨笑道:“那是太后娘娘抬举我呢。”   长安长公主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了,比原本的清瘦胖了好些,脸色十分滋润,笑道:“母后要世子妃在跟前立规矩,庄太妃娘娘还不来找母后要人么。”   谢纨纨说笑着,随着太后母女一起去了毓秀宫,趁着众人都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与长安长公主一起退到了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公主看起来气色真好,如今是哪位太医给公主请平安脉呢?”   长安长公主道:“还是太医院的黄太医。”   “公主怎么不叫宁大夫也瞧瞧呢?我听说,原本瞧过的大夫,多少清楚些。”谢纨纨道。   长安长公主笑一笑:“不瞒世子妃,其实我如今也多亏的宁大夫调养,他回京之后,就替我诊了脉,说我当初亏空的厉害,这些年总算是养的好了,才开了方子替我调养,没承想就有孕了。”   “宁大夫真是国手!”谢纨纨赞叹。   “是啊。”长安长公主应道,然后她脸色一黯:“只是可惜,当年先太子跟前那个丫鬟,却没救过来,纵是国手也回天乏力啊。”   谢纨纨有意提宁檬,原是想要套长安长公主的意思,当然目的是太后的意思,也是想要把前儿丽珠的事,通过宁檬这里漏出去,给这件事添一把油。   没想到长安长公主更凌厉几分,倒叫谢纨纨一时猝不及防,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好了。   长安长公主说出那句话来,也就不再开口,只看着谢纨纨,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   谢纨纨心中一凛,她第一次觉得,自先太子去世后,太后娘娘韬光养晦,大约绝大部分人都小看了她老人家。   谢纨纨终于道:“纵然是国手,也不过只治得了病,难道还治得了命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纨纨的一语双关,长安长公主终于不再回应,只叹口气:“说得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这件事,适逢太后娘娘坐了上座,长安长公主也过去跟太后坐了,谢纨纨见庄太妃随着太后入座,她也就跟了过去。   庄太妃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瞧你跟太后娘娘一起过来的。倒是跟长安聊了半日了。”   谢纨纨道:“在路上碰到的,听长安长公主说调养的事儿。”   谢纨纨左右瞧瞧,轻声对庄太妃说:“公主突然提到当年先太子跟前那个丫鬟的事儿。”   庄太妃显然也没料到,微微皱眉:“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了提。”谢纨纨道。   提就很突兀了,尤其是长安公主有孕的情况下,十分晦气,庄太妃道:“那就不必理会,这事儿不是一句两句话说的清楚的,而且我猜想,太后娘娘如今还没什么头绪呢。”   “那您呢?”谢纨纨问。   “我有没有头绪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明白不明白。”庄太妃道。   “皇上都动手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谢纨纨说。   庄太妃道:“行了,今儿不适合说这些,回头咱们再说吧。”   谢纨纨也明白,只不过今日长安长公主这样提起来,她就忍不住跟母亲说了一回,她就笑着转了话题:“年前就说今年要给九爷赐婚,这都十月了,怎么还没动静?”   庄太妃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边,一如当年的爱怜:“原本预备的是春猎后搬进王府就赐婚的,偏你又那样,把众人都吓的了不得,这事儿就搁下了,横竖那姑娘才十五,你九弟也就十七,不必急。”   谢纨纨笑道:“前儿春猎我瞧见那姑娘了,模样儿齐整,说话也大方,能说会笑的,招人喜欢,母亲也快要享媳妇的福了。”   这种话题总是叫人喜欢的,也好凑趣,一时好几位听见的都说上了这话题,正热闹间,谢纨纨见谢玲玲也来了,她还没过去,就见好几位夫人都在跟谢玲玲说话,可见得意。   谢纨纨见她脸色不是十分好,倒不如前儿,难道是瞧李贵人生了皇子,有点不自在吗?谢纨纨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些无稽,似乎不像是谢玲玲的性子,她等谢玲玲走了过来给太后请了安,便拉拉她走到一边:“你不大好吗?”   “也不知怎么的,这两日我早起都觉得心里闷的慌,出不了气似的。”谢玲玲轻言细语的说:“偏这两日这样,我又不好传太医,想着过两日就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到时候再说。”   宫里就这点儿烦,要是谢玲玲在这个时候,传太医请脉吃药,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话说,就是如今这样,脸色不大好看,私底下议论的也有呢。   谢纨纨说:“你该多上点儿胭脂才好。”   谢玲玲却是一笑:“不打紧,也还不至于。”   倒是也不大明显,谢纨纨再端详了一下,大约是前阵子见惯了谢玲玲滋润娇艳的气色,所以才有感觉,其实她穿的素净,少用首饰,这气色配上,倒也称得上淡雅的。   谢纨纨这才说:“你自个儿多小心,身子的事,可轻忽,不得。”   “我知道。”谢玲玲笑道,两姐妹正在这儿说着话,李家姨太太志得意满的走了过来,一脸的目不斜视,却偏从两人旁边走过,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谢纨纨觉得简直香的都要喘不过气来,却见谢玲玲脸色一变,瞬间一白,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142   这位李家姨太太居然能把人恶心吐了吗?谢纨纨看谢玲玲反胃,忙扶住她,在她背上顺了顺,旁边一个穿着银红碎花袄儿的,谢纨纨不认得的夫人就说了一句:“娘娘该传太医来瞧瞧。”   谢玲玲捂着嘴没说话,谢纨纨笑道:“是我那姨母的香油味儿太大了,我都有点儿出不了气,想来不要紧。”   那位夫人轻轻一笑:“世子妃才出阁不久,还没生育,不明白也是有的。”   谢纨纨一怔,然后就明白过来了,连谢玲玲也都跟着明白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些欣喜,谢纨纨忙扶着谢玲玲坐下:“你坐着吧,我去回皇后娘娘。”   谢玲玲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说也罢,这会子在这里,嚷嚷出来,倒叫人说我轻狂。”   那位夫人显见得是个活泼的,此时掩嘴笑道:“有什么轻狂的,若真是那喜事,趁着太后娘娘在这里,越发叫她老人家欢喜呢。”   这话合了谢纨纨的心意,到底在那个阶层惯了的,与谢玲玲的出身所受的教导不一样,行事自然就大相径庭,谢纨纨按着谢玲玲叫她坐着别动,她跟前有她的丫鬟,倒也不要紧,谢纨纨就走到皇后娘娘跟前,附耳轻声说了两句话。   皇后娘娘显然也觉得意外,不过立刻就回过来,轻声吩咐自己跟前的人:“婉嫔有点儿不自在,你去传太医来,就在偏殿请脉吧,别太声张,以免扰了太后娘娘的兴致。”   这是给谢玲玲留的退路,谢纨纨忙道谢:“果然是娘娘最体恤人,想的周到。”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当然不会应和谢纨纨拍的这点儿马屁。不过,谢玲玲进宫之后明显的偏向皇后娘娘的那些举动所代表的意思,却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谢纨纨陪着谢玲玲到了偏殿,今日洗三礼,是宫里的大事,冠盖云集,按例有太医在毓秀宫偏殿留守当值,是以来的很快,几乎是坐下来太医就来请脉了,周太医也算是老熟人了,两手都慎重的诊脉之后,笑着道:“恭喜娘娘,恭喜世子妃,娘娘这是喜脉。”   谢天谢地,这才是喜事呢!宫妃再受宠,能有多少年?几十年间会有源源不断的鲜嫩美人进宫伺候皇上,有多少能承恩泽,又有多少能生儿育女?谢玲玲本来出身普通,不像皇后娘娘,虽然无出,但只要自己不犯大错,皇上不昏庸,后位也是无忧的。   如今谢玲玲有了身孕,能生皇子自然最好,可就算只是公主,也能算是依靠的,前朝也有过恩旨宫妃到公主府养老的例子呢。   谢纨纨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样一瞬间想那么多,简直连妹妹几十年都想过去了,而且想的自己心里还酸酸的,颇为不自在,周太医已经由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陪着复命去了,她还在发怔,连句客气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待她回过神来,谢玲玲还在发怔呢,她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轻轻摇摇谢玲玲,谢玲玲这才醒过神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姐姐……”   这事对于谢玲玲实在太出意料了,她进宫才四个月呢,进宫之后,皇上的宠爱毋庸置疑,太后与皇后都待她和善,而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了身孕,这真是太过于顺风顺水,让谢玲玲都有些不敢置信似的。   谢纨纨笑道:“恭喜妹妹。这今后可要越发小心仔细才是。”   两姐妹刚说了这两句话,外头已经是一片恭喜之声,太医回禀脉案,众人自然凑趣,都纷纷恭喜太后和皇后,谢纨纨见状,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忙叫谢玲玲出来。   李贵人生子的洗三礼上,诊出来如今后宫最为受宠的婉嫔也有了身孕,众人嘴里说着双喜临门,心里却都想着这简直是一场大戏!   婉嫔真是有心机,早没诊出来晚没诊出来,刚好在这一日,打压住李贵人的风头,看来这位婉嫔娘娘除了模样儿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众人想法各异,只有徐家出来的女眷不由的咬牙切齿,钱夫人和徐王妃都还算掌的住,不是熟悉的人看不出太多的勉强,那李家姨太太,刚得意了还没满三日,就一脸青黑起来。   谢纨纨后来还听说李贵人听到这个信儿,手里端着的燕窝粥当即就摔到了进来回话的宫女脸上了,不过这种话,传来传去,谁知道呢?   谢纨纨也不过是听了笑一笑罢了。   为妹妹高兴才是真心的。   洗三礼后又是许多人恭贺婉嫔娘娘,谢纨纨在宫里待到快要下匙了才走,没想到到了家,叶少钧居然也还没回来。   绿丹跟着进来笑回道:“世子爷先前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了,吩咐我回世子妃,世子爷在外头有点儿急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谢纨纨随口问:“世子爷说去哪里了么?哪几个跟着?”   绿丹笑道:“去哪里奴婢没敢问呢,跟的人也就是平常那些,小刀他们几个常跟着世子爷出门的。”   谢纨纨点点头:“也罢,传晚饭吧,你瞧瞧有世子爷爱吃的菜,就给他留着罢了。”   谢纨纨好了之后,燕园的小厨房也并没有拆,由叶少钧使出来的人掌管小厨房,谢纨纨也是很放心的,片刻小厨房就送了晚饭上来,里头有一碗四喜丸子,绿丹笑道:“王大娘说今儿喜气,特特的做了这四喜丸子,凑个趣儿。”   谢纨纨笑起来,这底下人也有底下的一套,她就说:“这话说的好,可见这当差是用心的,今儿确是喜气,你出去跟他们说,咱们院子里伺候的人,一人赏一两银子!”   绿丹忙磕头,欢欢喜喜的出去说了,整个燕园都欢喜起来,而安平郡王府的仆役们,心思也都越发活动起来。   世子妃越发强势,如今娘家妹妹又是宠妃,眼见得还有了身孕,以前还说今后这王府是世子与世子妃的,照这看起来,如今就能当这王府的家了呢!   这一晚叶少钧直到亥时二刻才回来,谢纨纨等的直打瞌睡,只是不肯自己去睡。直到叶少钧带着冷风进来,她才睁开眼睛:“你回来了。”   虽然外头很冷,叶少钧的脸色不是十分好看,可精神却很好,谢纨纨偏身下床亲自替他脱斗篷,丫鬟已经赶着倒了热茶。   似乎碰到他哪里都冷冰冰的,冷透了似的,进这暖和的屋里还被扑面的热气熏的有些不大适应,叶少钧说:“你别下来,冷的很。”   “我不冷。”谢纨纨只穿了浅红色撒脚裤子,白色的软缎中衣,伸手包住叶少钧捧着茶碗的手:“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就冷成这样。饿不饿?”   “骑马回来的。”叶少钧简洁的说,他反握住谢纨纨的手:“虽然在外头,也有人跟着的,你不用担心这些。”   说着又看了丫鬟一眼,那丫鬟悄悄的就退了下去,叶少钧才与谢纨纨一起并肩坐在床边上,对她说:“今天找到殷家兄妹了。”   啊?谢纨纨睁大了眼睛:“谁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   “前儿出了那样的事,父王虽然恼了二弟,自然更恼殷家,就算父王不恼,王妃也是恼的,我就猜着父王多半是要人去找的,昨儿寻到了地头,今天就找到了人,不过父王打发我去办的。”叶少钧道。   安平郡王如今是已经把叶少钧认真的当做未来的安平郡王来看待了,在王府事务上,自然与以前不同,家务事当然也算王府事务。   谢纨纨其实是希望他们拿着王府这几千两银子跑的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她喜欢他们的勇气和聪明,而且王府本来也不缺这点儿银子,所以她不由的替他们叹了口气。   叶少钧突然就笑起来:“你我都小看了他们。连父王都失算了。”   “怎么?”   “他们虽然是跑了出去,可这回被找到也并不怕的样子,殷家姐妹我没见到,不过殷家表弟对我说,他还知道另外一件事,其实不止值八千两银子。”叶少钧道。   这就大大的出乎谢纨纨的预料了,她原以为殷家兄妹只是因为知道叶少云早产,才为他量身设计了那个局,可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有恃无恐的,手里难道还有杀手锏?   叶少钧道:“殷家表弟说,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本来不愿意说,既然这银子来的容易,当然是容易的银子花着省事,何必搞的大家不自在,只是既然如今这样,他就说给我,若是我觉得值得,就放他一回。”   “到底什么事?”谢纨纨越发好奇了。   叶少钧道:“殷家表弟说,徐家钱氏舅母手里,有一种秘药,可致孕妇流产,极易母子皆亡,这一个,我们都是猜想过的,不过殷家表弟清楚的是具体情形,他说这其实不是一般的药,而是一种紫色的果子,味甘美,模样和味道都与葡萄极似,平常人吃并无异样,就是搁在外头,也没人敢说有毒,可孕妇若是当成葡萄吃了,一两天后就会流产,大出血,很难幸免。”   “这个太防不胜防了。”谢纨纨说:“怪道这些年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原来是这样!”   这位殷家表弟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不见得知道那些豪门死了些谁,但他知道叶少钧与徐家有嫌隙,是以拿徐家的秘事来收买叶少钧。   条件也很简单,不过换点儿银子,谢纨纨当然认为叶少钧占了大便宜。   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谢纨纨说:“这并不是毒药,当年小刀是快要临盆的,所以夫人没了,小刀却活了下来,而先太子殿下宫里那位宫女,却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据殷家表弟那点儿可怜的消息。”虽然可怜,却很关键,叶少钧笑了笑:“这个大约与吃的多少有关系,先太子宫里的事,想来更复杂些,我相信,当年这位有孕的宫女,关注她的定然不止一方。”   “你是说,当年是皇上……”谢纨纨听懂了他的意思:“宁檬是皇上的人?这宫女流产后并没有死,只是宁檬假称她死了,皇上安排她出京?”   虽然不知道皇上当时的用意是什么,但显然现在开始发挥作用了。   ☆、143   当年的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叶少钧还是谢纨纨都还是孩子,先太子去世引发的政变和后来的影响,他们都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说。   是以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全靠猜想。   谢纨纨的这个猜想,叶少钧也很认可:“照太妃娘娘与你说的,这宫女是皇上暗中安排的,那当年多半就是皇上打发她出京去的。”   谢纨纨还有一个猜想:“我觉得,她当年出了那事,大约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被暗算,就是皇上,或许也没查清楚。”   “很有道理。”叶少钧赞同:“这东西与平常所用的不同,真正说来,并不算下毒,若当成下毒去查,自然无功而返。”   怪道徐家这样肆无忌惮,而且从无失手,也是殷家表弟说了这关键,叶少钧和谢纨纨才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食物,就是搁在跟前,你也只当它是葡萄,过了一两日出了事,谁会想到一两日前吃的葡萄上去呢?   或许现在除了徐家那几个人,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件事了?   “那你回了父王了吗?”谢纨纨想起来这个赶紧问。   “没有。”叶少钧稳稳的回答:“我知道你不想我回父王的。”   谢纨纨眨眨眼,叶少钧说:“虽然你没对我说过,但我知道……你想为她讨个公道,其实也是应该的。”   谢纨纨这样伶牙俐齿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居然觉得有点尴尬。   谢纨纨有点不好意思的忸怩了一下,她确实是下意识的尽量避免与叶少钧谈到谢纨纨本身,这似乎是她这样的人,也难以面对这样一件事。   这件事,她只与母亲谈过。   这个时候,叶少钧突然提到这个事,或许只是在解释他半路截下了这个消息没有回安平郡王,可谢纨纨在他平静的语调里,听到的是对自己的理解,体贴,和纵容。   谢纨纨不由的就抱住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叶少钧或许不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可他稳定,安全,可靠,就连公主出身的谢纨纨,都再找不到比他更可靠的人了。   叶少钧把一只手覆在谢纨纨的手背上,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但至少有她的缘故,我也愿意为她讨个公道。”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感激上苍,就连谢纨纨也不知道。   可是谢纨纨至少听得出他的情绪,叶少钧极少有这样情感溢于言语的时候,谢纨纨说甜言蜜语不费劲,叶少钧说甜言蜜语都会一本正经好像在议事一般,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谢纨纨不由的伸手去搬他的脸,想要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叶少钧猝然放开她的手,站起来:“打发人拿热水来……”   还没说完,就叫谢纨纨拦腰搂住他,两人一起滚倒在床上,叶少钧一脸无奈,谢纨纨笑嘻嘻的说:“叶少钧你真好!”   她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可是也很满意了:“你真好,真的!”   一时间,深秋的凉夜里也似变的热起来。   皇三子的洗三礼之后第三日,十月十八,朝廷奉太后懿旨,晋皇三子生母李贵人为端嫔,晋婉嫔为婉妃,另有贵人以下数人晋封等。   婉妃娘娘进宫,晋级之路都算是历朝罕见的,皇上甚至等不及她生育就晋为妃,当然会有人在私下里议论。   京城各府有品级女眷都进宫朝贺婉妃娘娘和端嫔娘娘,端嫔虽然晋位,已经是一宫主位,可刚刚出了几天的风头,就再次被谢玲玲压的彻头彻尾,这期盼已久的晋位,自然就少了许多荣光。   “她还连个屁都没生出来呢!”端嫔的生母,李家姨太太咬着牙说了这句。   女儿是宫中主位了,又有皇子,李家太太在李家的身份自然也都高贵起来,上用的缎子,尚宫局制的首饰等,就是皇上不赏,女儿也会给,衣着打扮都比以前富贵精致起来,坐在这屋里,在徐王妃钱夫人旁边,都瞧不出逊色来了。   这个外甥女就是做了宫妃,在徐家眼里,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人物,但有了皇子,那就不一样了,就到了可以平起平坐的程度了。   这会儿听母亲说这话,端嫔忙道:“娘小声些。”   “总要生下来的。”钱夫人稳稳的说:“如今婉妃圣宠如此之重,别说生个皇子,就是公主,也能压过人去。”   “那若是生个皇子……”端嫔喃喃的说,谁也不知道婉妃会生皇子还是公主,可是就算这一回是公主,下一回呢?再下一回呢?婉妃还年轻的很,想必不会立刻就失宠的,有的是受孕的机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钱夫人说:“婉妃年轻,又得圣宠,叫她这几年平平安安生儿育女,宫里没有变故,她大约就是皇后娘娘之下第一人了,若是有点儿变故,难保就要成主子了,娘娘与三殿下只怕还得在她手底下过活呢。”   徐王妃跟着说了一句:“这谢家的女孩儿,可不是肯饶人的主儿。”   谢纨纨的气势,李家母女是领教过的,早不怀疑了,李家太太忙道:“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钱夫人不语,只看向端嫔。   端嫔紧紧咬着后槽牙,双手在锦被之下握的极紧,指甲都刺进了手心里了,她明白钱夫人的意思,可是一个年轻姑娘,乍然要做这样的决定,自然是不容易的,一时间实在难以抉择。   是冒着风险,暗中动手,除掉一个劲敌,以图谋九五之位,还是视而不见,以皇子为依仗,小心翼翼的熬到皇子长大封王,自己在皇上百年后随儿子出宫?   皇上前两位皇子,皇长子出身太差,无母族可依,又体弱多病,帝位难望,四殿下虽然母亲为妃,但据说资质不佳,体胖而驽钝,而且陈家虽然是大族,但贤妃陈氏一房却是旁枝,与她是一样的,这样一来,陈家如何能比安平郡王府和徐家显赫呢?   端嫔在心里把这些都想了一遍,又想到谢玲玲这里,谢玲玲这样进宫,这样晋位,宫里的嫔妃,自然是嫉妒多过羡慕的,而端嫔尤其感觉鲜明。   她家中不显,与谢玲玲类似,十五岁进了太子宫中为侍妾,已经算得上孤注一掷了,她觉得自己运气好,进宫后不久,先帝去世,太子爷顺利登基为帝,她也获封贵人,比起娘家众姐妹强了十倍,又熬了两年,又有了身孕,只觉得实在是上苍眷顾,今后只怕就越发好了。   然后,横空出世一个谢玲玲。   谢玲玲的进宫,谢玲玲的位分,谢玲玲的圣宠,端嫔梦想中的一切,苦苦奋斗的一切,谢玲玲毫不费力,唾手可得,而如今,端嫔就连唯一比她强的一点,谢玲玲也是近在眼前。   若是别的人,大约还没有端嫔这样对谢玲玲的复杂心情,也没有人,会像端嫔这样,恨不得世上没有谢玲玲这样一个人。   而且自己还得罪了她。   钱夫人很清楚的看到了端嫔的挣扎,她很适时的开口:“其实是有办法一劳永逸的,而且,绝不会有人察觉。”   端嫔一震,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说:“真不会有人察觉?”   钱夫人笑了笑:“是很常见的,谁都会吃一点的东西,一屋子人都吃的,吃了之后,谁也没事,只有她会不适,一两天之后,流产,血崩,神仙也救不了。”   钱夫人说起来,一脸轻松,端嫔却只觉得有些阴测测的感觉,钱夫人说:“这头三个月,本来就胎气不稳,实在是惋惜的很。”   李家太太这会儿听明白了,吓一跳:“这,这真的可行吗?要是被查出来……”   钱夫人对端嫔道:“下回我进宫,带进来给你瞧瞧,我亲自吃给你瞧瞧,我若是吃了没事儿,你还怕什么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端嫔当然是聪明人,只要当着自己的面吃了没事,送去给谢玲玲吃了,谢玲玲若是有事,自然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当然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来,若是无效,那无非是失望一回罢了。   总是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   钱夫人见她神情就知道她心思活动了,微微笑了笑,就算是说定了,可是徐王妃在一边却道:“只是……前儿娘娘得罪了婉妃,虽说如今面儿上没什么了不得的,可谁知道婉妃心里头怎么想的呢?”   “这谢家养出来的,都是刁滑的。”徐王妃简直是恨谢纨纨入骨了,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谢纨纨更恨她,还是她更恨谢纨纨了,只是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娘娘打发人送东西给她,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怕她都不肯理会呢!”   东西当然不能显得稀罕,稀罕就显眼了,可是不稀罕,谢玲玲也不当回事儿,赏了给别人,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尤其是吃的,随手赏给跟前伺候的人,也是尽有的。   徐王妃这样一说,众人就都想到了,这还真是很可能的事啊,钱夫人自诩智计过人,此时也不由的皱了眉,这计划很简单,而且百发百中,可前提是谢玲玲肯吃那玩意儿!   然后,端嫔突然就笑了,对徐王妃道:“此事要只怕要劳烦姨母了!”   ☆、144   徐王妃看向端嫔,又看看钱夫人,钱夫人显然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此时也道:“还是娘娘有计谋,这样自是十分妥当的。”   徐王妃此时也悟过来了:“娘娘的意思,是借婉妃姐姐的手送进来?”   端嫔倚在床头,微微一笑,她把这话说出口了才觉得这是一个极其得意的想法,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叫她出手动婉妃,她自然不是不担忧的,担忧的当然不是婉妃怎么样,而是万一百密一疏,漏出马脚来,她就没了下场。   这叫端嫔有些两难,一边是叫钱夫人和徐王妃一怂恿,就是原本没有那么盛的心,此时也恨不得立刻就叫婉妃消失在这个世上,而另外一边,有贼心没贼胆,又生怕出个什么疏漏,累及自身。   辛苦挣来的如今这个局面都没了。   没想到,徐王妃随口一句顾虑,竟叫端嫔灵光一闪,想出这个主意来,横竖自己早得罪了婉妃,她不肯用自己的东西,那是徐王妃说的,端嫔只需顺水推舟罢了。   钱夫人在心中骂了一句蠢货,脸上却是笑着说:“婉妃与世子妃姐妹亲厚,世子妃送进来的东西,婉妃自然是另眼相看的,娘娘虑的极是。”   心里却在想,端嫔真是个奸猾的,又想得好处,又不想沾手,倒是巴不得别人替她把宫里的嫔妃都干倒了,就剩她一个不成?   只不过如今端嫔今非昔比,皇子虽不居长,却是皇上头几个儿子,过上一二十年,皇上意欲立储的时候,自然是年长皇子才有竞争力,就如先皇朝,庄太妃就是二十年宠妃又如何?顾家高官频出又如何?九殿下太小,根本无法竞争储位,才不得不支持皇长子。   钱夫人也是宗室出身,这些东西不是不懂,谁不愿意自己儿子做皇帝?九殿下当时若不是只八岁,而是有十八岁,庄太妃会怎么样呢?   如今对因为徐大爷的显贵而显赫的徐家来说,想要几世不衰,徐家女儿所出的皇子自然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最要紧的是,她对这件事十分有信心,几十年不管在哪一家都没有出过差错,没有引人怀疑,并不怕答应。   是以钱夫人心中虽不屑端嫔,面儿上却是半点儿不迟疑,笑着称是:“娘娘只管等好信儿就是了。”   端嫔十分满意。   生育皇子,于她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倨傲如钱夫人等,也不一样了。   出宫之后,钱夫人徐王妃姑嫂二人坐了一辆车,钱夫人在车上就对徐王妃道:“你说那句话,倒叫她脱出去了。”   “她难道还脱得出这件事去不成?”徐王妃道:“横竖这事儿又不会有意外,便当是送份礼与她也就是了,嫂嫂想想,她以前不过是太子跟前的侍妾,咱们也没做过什么,且说到底,她也不姓徐。”   钱夫人道:“姓什么无关紧要,那李家算得了什么,难道她今后还能靠着李家争什么不成?终究要靠过来的。”   “示个好也是好的,横竖不相干,再说了,谁动手不是把柄呢?有了这事儿,难道她还敢怎么着?”徐王妃道:“且我想着,能叫谢氏亲手杀了她那好妹妹,实在不想拦着。”   徐王妃对谢纨纨的恨意实在刻骨,就是在这样的事情上,想到谢纨纨会亲手杀了她们谢家最有出息的女儿,她亲密相好的妹妹,就激动的手都有点发抖。   这样的事情,单是想一想,诱惑力甚至已经大过了今后可能的储位。   眼见徐王妃脸上甚至浮上了一抹潮红,钱夫人也就点点头,她就算不像徐王妃那样恨谢纨纨入骨,那谢纨纨也算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   她一辈子顺风顺水,在谢纨纨的事情上丢的脸虽不大,已经足够她记恨了。   钱夫人就笑道:“也罢,其实这样一想,这个法子才是最好的,她送进去的东西,便是出了岔子,那也是她的错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这个东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多上一层保险总是没错的,就算真有人识得这东西,知道对孕妇有害,那也是谢纨纨送进去的,咱们只知道自己吃了没事,谁知道她会给孕妇吃呢?   钱夫人便道:“既如此,我回头把东西给你送来,你想法子让她送进宫去吧。”   徐王妃应了。   宫里几位主儿晋位分的喜事热闹之后没多久,皇上又奉了太后的懿旨,给两位还未成亲的皇弟赐婚,并给前头两位已经成亲的皇弟赐了侧妃,还有十公主,也已经到了年龄,皇上指了驸马,京城里立刻又热闹起来。   几位王爷府里、准驸马府里都要摆酒请客,也都给安平郡王世子和世子妃下了帖子,谢纨纨连轴转,天天在外头吃酒,简直有点吃不消了。   这一日从六殿下府里回来,已经是黄昏了,六爷生母徐太妃出身略差,因着生了皇子,先帝怕儿子面子上不好看,才封了嫔位,临死前才晋了妃位,是个最温柔和顺的人。   因徐太妃与庄太妃在宫里的时候就交好,如今也随儿子出宫享福了,庄太妃与徐太妃说话,就多留了些时候,谢纨纨陪在母亲身边,差不多待人客都走完了才告辞的。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绿丹两人迎出来笑道:“打量世子妃早该回来了,没承想这样晚,晚饭已经预备了,这会子就传么?”   “世子爷呢?”谢纨纨一边走一边问。   绿丹笑道:“世子爷打发人过来说,外头有事情,就在外书房用饭了,先前厨房就送去了。”   “那就传我的了。”谢纨纨道:“午饭我也没好生吃,我还真饿了。”   绿丹就笑着应了,给谢纨纨掀了帘子就去传晚饭,谢纨纨自己进去,见桌子上搁着一个大的翡翠荷叶盘,里头盛着些紫莹莹的葡萄和黄灿灿的橙子,她本来饿了,随手就摘了个葡萄吃,一边道:“这个时候了,还有葡萄呢,倒也新鲜。”   翠峰进来预备伺候她换衣服取首饰,听了就笑道:“这是西南那边送进来的,也不知怎么存到了这时节,只有一筐,一串串都拿棉纸包着的,看起来金贵着呢,王妃打发人送了太妃娘娘两盘子,几位爷和姑娘们,连咱们屋里,都只有这么点儿。”   她话音未落,谢纨纨手里拿的第二个葡萄刚剥了皮就掉在桌子上了,还一脸恨不得立刻把刚才吃进去的那一个赶紧吐出来的样子。   听说这葡萄是徐王妃送来的,谢纨纨吓的半死,也不知这是不是那种‘葡萄’?   万一……万一要是殷家表弟的情报不准,这个一般人吃了也会有事,那不就完了?   谢纨纨正在自己吓自己,郑太妃跟前的大丫头若月捧着盒子进来,笑道:“世子妃回来了!太妃打发我送东西给世子妃呢。”   揭开来一看,居然又是两串儿葡萄,谢纨纨忙笑道:“原来是这个,王妃已经打发人给我送了来,我这里已经有了,这是孝敬太妃娘娘的,不用给我了。”   翠峰很乖觉的把盘子端过来给若月看。   若月笑道:“太妃也知道世子妃这里有,只不过太妃先前吃了两颗,觉得味儿好,就打发我拿些来给世子妃,王妃送的是王妃的,太妃给的那也是太妃的心意啊,自然是因着世子妃素日里孝敬太妃的缘故。”   谢纨纨有点儿疑神疑鬼,虽说郑太妃赏她东西一点儿不奇怪,这个葡萄她也没弄明白是真葡萄还是假葡萄,她还是有点儿怀疑的。   看来真是叫徐王妃给吓坏了!   若月已经把盒子放在桌子上了,谢纨纨一边想:或许就是普通的葡萄吧,我又没怀孕,她给我吃那种葡萄也没用啊!   而且这个东西很多吗,到处送?或许真是外头哪里不知用什么手段存起来的葡萄,自己只是想多了吧?   要不然就是虽然吃点儿没事,吃多了就有事吗?   谢纨纨一半的心觉得有事,一半的心觉得没事,左右摇摆不定,简直天人交战,耳边恍惚听到若月轻声与翠峰笑道:“太妃其实是吃了点儿,觉得酸,就不大吃了,说世子妃的妹子不是有孕了吗?或许正好呢?就打发我送了些来。”   翠峰笑道:“宫里什么没有呢?巴巴儿的送进宫去。”   “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宫里不管吃用什么,都是按着时节来的,这个时候送这个进宫,那才是稀罕东西呢。”若月笑着说了,就辞了出去。   谢纨纨听的实在,她摇摆的那半边心摇摆了回来,几乎彻底肯定了。   徐王妃掌府这么长时间,太妃跟前的人,也几乎都是府里的人,徐王妃要使唤一两个,那自然很容易的。   谢纨纨走到桌子跟前,看着那紫莹莹的‘葡萄’,很是好奇的再三看了看,实在看不出跟葡萄有什么区别,而且刚才吃的味道,也就是葡萄啊。   真吃不出是假的来。   谢纨纨就吩咐翠峰把这葡萄留起来,她打算明天进宫,到太后跟前请安,设法让那宫女瞧瞧这葡萄。   若是宁檬说的那话是真的,那宫女当初真的是与丽珠中毒的方式一样,那多半也是吃了这个葡萄吧?   谢纨纨当然没有把握,但她觉得值得一试。   ☆、145   谢纨纨进宫的时辰还早,她如今算是宫里的常客了,有体面,而且婉妃有孕,谢纨纨进宫就更有说头了,连太后娘娘瞧见她也笑道:“这么早就来了,又来瞧婉妃的吧?”   谢纨纨笑道:“哪是呢,我正经是来给您老人家磕头请安的。”   “平日里没见你见天儿的来给我请安呢。”太后笑道,指了凳子给她坐了,又叫宫女倒了茶来,谢纨纨偷眼看了一圈儿,没见那个宫女,倒也不急,她也没指望要见谁就有谁,只是笑着奉承太后道:“要说也怪了,人都说常见的人,就是高矮胖瘦变了也不大看得出来,怎么这些日子我见天儿的进宫来,每回见了太后娘娘,都觉得您看着年轻了些呢?”   她有意的打量了一阵子:“难道是这首饰的缘故?还是这衣服的缘故?娘娘开个恩,把您这衣服样子赏我,我回家做了孝敬我们家太妃,也好瞧瞧我们家太妃年轻的样子呢!”   哄的太后笑的了不得:“你这个捉狭鬼,这样话儿也说得出来,敢说我也罢了,还敢说你们家老祖宗,回头郑家妹妹轮圆了拐杖打你。”   其实太后确实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起来,整个人都仿似年轻了些,确实不假。   谢纨纨笑道:“娘娘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们家老祖宗可疼我了,哪里舍得打我呢。就拿昨儿说起,也不知咱们家从哪里得了一筐新鲜葡萄,这个时节,可不是稀罕物儿吗?王妃孝敬老祖宗,自然是老祖宗那里多些,我们晚辈那里,无非尝个鲜儿,我只吃了一颗,就没舍得吃了,想着留着孝敬婉妃娘娘,她有了身孕,或许想吃这些个呢?”   谢纨纨口角剪断,说的热闹:“没承想我们家老祖宗疼我,从自己分例里又匀了些给我,不然就是我送了进来,就那么一点儿,婉妃娘娘是吃呢还是不吃呢?想必也是要想着孝敬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不是?”   太后听了就笑着点点头:“婉妃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谢纨纨就给身后的绿丹使了个眼色,绿丹打开了盒子,捧着给太后瞧,太后笑道:“不用给我了,都赏了婉妃吧,这有身孕的人,跟平常不一样,我听说这两日她胃口就不大好。”   正说着,门口有人含笑道:“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纨纨转头一看,是长安长公主,她是太后亲女,体面尊贵不是谢纨纨可比的,自然是连通报都可以省了。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正是三殿下的王妃钱氏。   谢纨纨连忙站起来,亲自走过去扶长安长公主,长安长公主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非常明显,人也胖了,一张脸饱满如蜜桃,看起来倒是精神奕奕,气色极好。   她又回头看了三王妃一眼,她一脸淡然,并不把谢纨纨放在眼里。   谢纨纨笑道:“我在跟太后娘娘讨秘方呢。”   长安长公主走过去,刚要坐下,却见绿丹捧着的盒子还没盖上,随便看了一眼,就笑道:“哟,这个时节,怎么还有这样稀罕东西,瞧着也还新鲜啊。”   她也是肆无忌惮惯了的人,又是在母亲的宫里,自然以为是谢纨纨献给太后的,说着就伸手去摘一颗:“我尝尝,要是好,母亲就赏我罢了。”   谢纨纨没想到有这样的程咬金,顿时心猛的一提,冷汗都下来了,这要真是那玩意,还不闹出大事来?   谢纨纨扶着长安长公主,还没腾出手来,旁边的三王妃已经伸手拿过来道:“公主要尝,也要等洗一洗呀,谁知道这东西在什么地方搁过呢?公主如今这样子,越发要仔细小心才是。”   太后听说,也不疑有他,笑道:“老三媳妇说的是,长安就是粗枝大叶的。”   粗枝大叶的长安长公主却微微的皱了皱眉,三王妃这话说的好像有理,可动作却有点不对劲,显然刚才三王妃或许是急了,用力过大过猛,显得十分无礼,谢纨纨整个看在眼里。   难道……   这个时候,谢纨纨的心提的比先前还高些,在这样一个瞬间,随着三王妃的这个动作,那一根缺失的线她已经隐隐约约的看见了,这一个动作,串起了所有他们疑惑过的事情。   先太子、遗腹子、储位、夺嫡、三殿下府里的那些没有出生的庶子,皇上的意图,那个宫女……   这一刻,谢纨纨甚至想到了端嫔的有孕,想到了谢玲玲莫名其妙的入宫、受宠、有孕、晋位。   甚至还有安平郡王所说的皇上的疑心,根基不稳,说虽然局面看起来安稳,但底下波诡云谲,不能叫人趁虚而入。   安平郡王是个那样老辣的政客,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其实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吧?   这样一想,谢纨纨微微一笑,她甚至不需要等着找到那个宫女再进行试探了,三王妃的这个动作,把过往的一切都暴露的干干净净。   现在就简单了,谢纨纨想,她只需镇定下来,当这就是普通的葡萄,在这里应酬完了,不让大公主吃,然后送去妹妹那里,再悄悄带回王府就可以了。   这东西的真实性已经看的清楚的很了,再毋庸置疑,如今既然落在她和叶少钧手里,安平郡王能怎么办?   王府还是王妃,他会怎么选,谢纨纨丝毫不会有怀疑。   谢纨纨想着这些事,当然有点微微走神,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绿丹急的在背后碰了她一下,谢纨纨回过神来,道:“什么?”   太后笑道:“我就说世子妃这是留着给妹妹的,舍不得吧?你瞧她不好说不,只装听不到。”   绿丹连忙在她耳边小声道:“三王妃刚才吃了一颗,说味道好,请世子妃匀给她。”   这位以前的三嫂,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哪里会伸手讨东西呢?很显然,她是不想叫大公主吃了,而且,她在太后跟前吃下去,婉妃若是有意外,也没人会想到是这个吃出来的毛病。   看她吃了,谢纨纨才算松了一口气,昨天吃下去的那一颗,真是哽在她心里头不上不下的,生怕殷家表弟说的有误,吃出毛病来。   这会儿她听了太后的话,便笑道:“瞧太后娘娘说的,这样小看我,别说是我,就是婉妃娘娘,那也是要孝敬王妃的呀。”   她转头对三王妃笑道:“我进来显摆这一回,瞧我惹出来这事儿。”   谢纨纨笑道:“总共就这么点儿,太后娘娘先前说不要,不过长安长公主也在呢,就不说见面分一半吧,可总不能漏了公主不是?怪为难的,要不我搁在这里,王妃做主就是。”   三王妃当然不会知道谢纨纨知道了这里头的玄机,有意要把这葡萄抛给她,谢纨纨就是要她露出一点马脚来,要让太后娘娘心里多少有点儿怀疑的种子。   就是不在时节的葡萄,在这些人跟前,也不能说是什么过分金贵的东西,长安公主先前就说要尝,当然不能漏了她才对。   三王妃听了,微微一笑,对太后道:“母亲说的是,原是我太莽撞了,世子妃自己都舍不得,巴巴儿的送进宫孝敬婉妃娘娘的,我去争什么呢?人家婉妃娘娘那可是怀着皇子的。”   她笑着拍了拍长安长公主的手:“我劝你也忍一忍,回头出了宫,我替你找一找,想必是找得到的,我给你找一筐来,你自己够吃了不说,还能孝敬太后和皇后娘娘呢,可好不好?”   说完就吩咐丫鬟:“把这盒子送到婉妃娘娘那里去,就说这是安平郡王世子妃亲自送来的。”   三王妃含笑看了谢纨纨一眼,又嘱咐那丫鬟:“这可是金贵东西,你小心着点,可闪失不得,出了错儿,你赔不起的。”   那丫鬟脆生生的应了,回头看看太后,太后完全没有动静,她就没敢动,只垂手站在那里。   果然还是那么厉害的,谢纨纨知道自己失算了,她一心想要三王妃在这件事上露出点儿马脚来,却忘了三王妃的厉害,以前父皇还在的时候,可是连做嫂子的如今的皇后娘娘也是比不过她的。   这才真是四两拨千斤呢,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谢纨纨丢过来的难题,不把这烫手的玩意儿给长安公主,还顺势嘲笑了谢纨纨一把。   拿金贵两个字点题,嘲笑谢家姐妹出身差了,眼界不高,一点儿逆了时节的水果,就当宝似的,而且还多少有暗指谢玲玲恃皇子而骄的意思。   不过谢纨纨有谢纨纨的性子,三王妃是以柔克刚,谢纨纨就是一往无前,从来不在气势上输给谁,若是三王妃不在,她势必要拦着长安公主吃葡萄,可如今三王妃在这里,她觉得,三王妃绝对比她更怕长安公主吃葡萄了。   谢纨纨便笑道:“王妃既这么说,那更好了,这会儿趁着公主在这里,这盒子公主先用着,回头王妃找到一筐了,再分点儿给婉妃娘娘尝尝,不就得了吗?”   她回头对着长安公主笑道:“婉妃娘娘我从小儿就知道,最是友爱肯让人的,再金贵的东西都要尽着姐妹先有了才肯要呢!”   三王妃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太明显的不舒展了,她没想到谢纨纨性子是这样的强硬,早知道自己就不嘲弄她了,安安稳稳只管把东西拿走也就是了。   如今谢纨纨反过来不服气她的一筐,还叫她有点左右为难起来。   太后这个时候才嗔着长安道:“你瞧瞧,你一句话倒惹的他们两个乌眼鸡似的了,不过一点子东西,一个非要给,一个还不要,还是一家子呢,说出去真叫人笑话。罢了,都别争了。”   太后吩咐道:“传皇后、婉妃都到我这里来,再吩咐做些好菜好点心来,就说我的话,安平郡王世子妃孝敬我,送了好东西来,我就势儿做个东,大家伙儿一起吃酒。”   这话一出,谢纨纨和三王妃都吓了一跳,不对盘的两人心里此刻是同一个念头:“糟糕了,这下玩大了。”   谢纨纨想,就该让一步,让她赢一局,把东西交到玲玲那里去也罢了。三王妃也在想,早知道就该不理睬她的为难,顺势自己做主,把东西拿到自己手里才对。   可是这会儿迟了,太后发了话,一起吃了东西,若是谢玲玲和长安公主一两天内同时发作起来,这疑惑就大了。   多年没有出过的差错,若是因此出了错儿,就完了。   三王妃终究还是个有急智的,出了一轮冷汗之后,就有了主意,笑道:“还是母亲有智谋,这样才好,一家子又亲热了,又没有偏了谁。正好我们家有新送来的杏子酒,最香甜的,与平日里用的不同,我打发人取了来,就算我的份子好了。”   长安公主笑道:“这个份子凑的好,我也打发人回家去,我们家新进的江南厨子,有几道江南菜做的极好的,传他进来伺候罢。”   谢纨纨有点疑惑,这三王妃不怕吗?   刚想完,就见三王妃转头吩咐丫鬟,才说了一个字,突然捂着小腹,整个人弯了下去。   啊啊啊,她明白了,这是在装病搅局呢!她这样一发作,谁还好意思吃酒呢?   那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王妃,王妃……您这是……”   太后与长安长公主也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老三媳妇,你……”   三王妃紧紧咬着嘴唇,脸垮下来:“我……疼……我这大约是旧疾发作了吧,母亲,我……”   声音又飘忽又虚弱,太后连忙道:“快传太医!”   谢纨纨自然也不好视而不见,必须表达自己的关怀,可是她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突然小腹中一阵绞痛,她脸色一变,试图忍一忍,可是这绞痛来势汹汹,让她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倒是和三王妃的姿势一样了。   绿丹大惊:“世子妃,世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又忙转头过来,这场面……其实有点可笑,但谢纨纨笑不出来,她额上冒汗,一脸青白,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绞痛的难以忍受,而且,两腿间一股热流奔涌而出。   ☆、146   两个人几乎是同样的样子,倒叫太后娘娘吓了一跳,她的目光就落在每个人手边那盏茶上了。   来了三个人,上了三盏茶,谢纨纨吃了一口,三王妃也吃了一口,只有长安长公主没有动过,如今那两个人同时发作起来,症状都一样,难道是这茶有问题?   那就意味着太后娘娘这里有人动了手脚了?   太后皱起眉来,给自己跟前常伺候的得用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她连忙趋前来,太后轻声吩咐:“今儿进来伺候过的,还有伺候茶水的,都看好了。”   那嬷嬷也是宫里混出来直到如今的,哪里不懂呢,当即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连忙出去了。   这边厢,早乱着传太医了。   三王妃也有点疑惑,她自己是装的毛病,当然心中有数,怎么这谢纨纨也这样了?   难道她是真的?   谢纨纨叫人扶到偏殿软榻上坐了,她有点艰难的喘了一口气,刚才那一阵绞痛松了一些,她也算是能放松一点儿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纨纨身体算得健康,这一两年来无病无灾,怎么刚刚突然疼的这样,她还在疑惑呢,一个宫女已经道:“快拿褥子来垫着,世子妃出血了。”   单纯肚子疼也还罢了,可那个地方出血……在场人都是过来人,太后就问道:“世子妃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绿丹忙回道:“世子妃的小日子该是前几日,这拖了四日,也该来了才对。只是往常世子妃倒是不疼的。”   长安长公主听说是小日子,松了一口气:“或许冷着了些儿,也是有的,我以前也一样,贪凉用冰就容易疼。”   太后也点点头,又去看三王妃,三王妃捂着肚子道:“臣妾在太后跟前失仪了。我这也是老毛病了,一时不妨,东西吃杂了,就这样,昨儿晚上发作了一回,一两个时辰就好了,还以为完事了,没承想又来了。歇歇就好了。”   她的话谢纨纨都听在耳朵里,可有点嗡嗡的,有点茫然似的,刚才的那阵绞痛,太突然,也太尖锐,根本就不像小日子来的时候那种钝痛。   她这个月葵水拖到今天是第四日了,她昨天吃了这葡萄……   谢纨纨有点惊惧的抓紧了身下的锦缎,要是……要是……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宫女进来回太医来了,太后忙命快传,太医进来后,谢纨纨一看,不由一怔,她的手缓缓的松开了。   来的是宁檬!现在已经不在太医院供职的宁檬,前几天,谢纨纨还与叶少钧谈起过这个人。   只看到宁檬进来,谢纨纨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既然……既然能够乘皇上的东风,就算要失去什么,终究能为谢纨纨讨得公道,也算是值得了。   大约这就是天意吧!   谢纨纨想,她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大约终究要为她付出一点什么。   宁檬趋前请安,太后看起来是有点意外的,但到底是太后,她并没有当面问什么,只是吩咐:“王妃与世子妃在这里坐着,突然都觉得肚子疼,世子妃还出血了,你去好生诊一诊,必要叫她们好好的才好。”   宁檬躬身应了,先看了三王妃,道:“王妃平日里是不是也偶尔这样肠胃不适?冷着了,或是吃的东西杂了些就有些不大好?”   三王妃忙道:“可不是么,宁大夫果然国手,说的一丝儿不差。”   宁檬道:“王妃过奖,倒也不用怎么着吃药,烧个暖壶暖一暖,也就好了,倒是平日里仔细些就罢了。”   然后就过来看谢纨纨,一诊之下,脸色凝重起来,诊了左手诊右手,然后又换过来诊了一回,脸色越发凝重,半日不发一言。   太后和长安长公主都坐在一边瞧着,宁檬终于道:“要问一问世子妃行经的日子,可过了没有?”   绿丹连忙答了,宁檬又皱着眉头诊了一回,道:“要请世子妃金面露一露。”   谢纨纨不知道宁檬在这个药物上到底研究出了些什么,只依言露出脸来,宁檬道了一声‘冒犯了!’便凑近了些。   倒叫谢纨纨不知所措了。   宁檬大概是闻了闻,就忙退后了,道:“世子妃凶险,世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只月份还小,这会儿脉象上看,是动了胎气,暂时还不要紧,只是还须得十分小心仔细才行。”   谢纨纨心中一喜,谢天谢地,她心里是明白的,幸好只有一颗,没有大碍!   在场众人皆惊,太后连忙问:“这会儿可要紧不要紧?世子妃难道是路上颠簸着了?”   谢纨纨看向三王妃,见她面如金纸,大约不是真痛也要痛了,然后她才说:“王府往宫里过来能有多远点儿,又都是大路。想必不要紧,许是我自个儿不知道,吃了什么妨克的东西不成?”   宁檬没料到谢纨纨会这样说,忙道:“这会儿脉象上看,虽说有些动了胎气,还不至于小产,或许世子妃吃了什么,只用的不多罢?”   谢纨纨皱起眉头开始想,绿丹伺候饮食,也自是清楚:“都是平日里常用的那几样,喝的茶也是往日里惯喝的。”   三王妃实在紧张的很,这会儿自然意图搅浑:“世子妃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或许平日里吃惯的,偏有了身子就有些妨克呢?”   谢纨纨一副叫她一说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只有昨儿我婆母送来的葡萄,我吃了一颗,又想着稀罕,就没吃了,留着进宫来孝敬婉妃娘娘的。”   “就在那里。”谢纨纨手一指。   众人自然都看了过去,三王妃还道:“葡萄罢了,想必不要紧的,那年我怀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也吃过几回。”   可是长安长公主想起来先前三王妃那个举动,心里已经有点隐约的感觉了,抿着嘴没有附和,宁檬走过去端起那葡萄,仔细的看了看,又闻了闻,转身跪下道:“太后娘娘,微臣有事禀告。”   太后眉头一直就没有舒展,此时拧的更厉害了,不过她到底是做了二十年皇后的,此时吩咐道:“你说吧。”   宁檬道:“娘娘恕罪,此物并非我们常用的葡萄,若是仔细些,可在这葡萄上闻到一点辛辣的味道,只是臣虽尝遍百草,也没见过此物,不敢妄言。”   宫女忙端上来给太后瞧。太后闻了闻:“并没有觉得什么味道啊。”   宁檬道:“大约是臣常辩百草,于味道上较常人敏锐些,这辛辣味极淡,否则也不会叫世子妃以为是葡萄。”   谢纨纨连忙道:“什么?这不是真的葡萄?可是我婆婆送来的时候说是外头存起来的葡萄呢,难道……难道……”   谢纨纨一脸惊骇状,开始哭起来:“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婆婆就是这样看不上我,非要我的命不可?”   “有些事,我原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过去了也就罢了,到底是一家子,我让一让,只怕就好了。没想到,这一回不行,还要来第二回,既这么看不上我,何不索性休了我,倒要这样拐弯抹角来要我的命不可!”谢纨纨直接就接了宁檬的话,定性下毒了。   有些话,还是要捅破了窗户纸才好说。   就算太后和长安长公主心里都知道徐王妃可能对谢纨纨出过手,可早先是模糊过去,安平郡王府掩住了的,自然不像这会儿谢纨纨这样说出来的效果了。   三王妃见扯到了这里,连忙道:“世子妃这话太莽撞了吧,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葡萄还无定论,就是不是,或许只是什么果子,也不见得就是世子妃吃了一颗就这样了呢?你也说了,安平郡王妃一家子都送了,难道要害死一家子?”   谢纨纨冷笑道:“王妃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这东西或许对平常人无害,只会对有身子的有害呢?横竖这东西在这里,宁大夫拿去查一查,或许就知道呢。”   三王妃道:“无稽之谈。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王妃这般肯定不是这个,莫非王妃识得?”谢纨纨这会儿肚子也不疼了,倒是笑的出来了:“倒也有趣。说起来,我也想起来了,王妃的娘家姑母,可不就是我婆婆的嫂子吗?”   谢纨纨说到这个份上,太后还不懂就不是太后了,她对宁檬道:“你去查一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宁檬道:“太后容禀,此物臣虽没见过,但这辛辣之味却是闻到过的,而且永世不忘。当年先太子薨后,太子殿下跟前一位宫女殉主,臣就在她呼出的气息中闻到过这个味道。”   太后一震,却道:“此事已涉安平郡王妃谋害世子妃,需的细查才是,来人,好生伺候王妃与世子妃,没有我的话,暂不许出去,你们可明白?”   众宫女都忙应是,这是以免消息走漏的意思。   谢纨纨吐出一口气来,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吩咐过朱砂了,如果自己在午饭的时候还没回来,又没打发人回来报信儿,就去寻叶少钧。   叶少钧果然得了信儿:世子妃往婉妃娘娘处送昨儿得了葡萄,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他仔细的想了一刻钟时分,便去了安平郡王的书房,进门之后就对他爹说:“有一份儿功劳要送与父王。”   ☆、147   谢纨纨觉得,自己这两辈子对叶少钧的期待都从来没有落空过,她相信她留下的信息,叶少钧肯定会明白。   而叶少钧也确实明白了,他对安平郡王说:“皇上最近有些动作,父王可知道?”   安平郡王于中枢政权之近,绝对不是叶少钧可以相比的,就是安平郡王以他作为未来的郡王培养的这些时候,世子与郡王的差距也非同一般。   安平郡王说:“你说的是哪一方面?”   “我猜想。”叶少钧道:“皇上是在清算当年的夺嫡之事吧?”   安平郡王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只是道:“不能算是清算,只不过是除后患罢了。尤其今年以来,有人颇有点动作,以为鸿鹄将至。你说的是什么事?”   叶少钧说:“我媳妇说,皇上大约在太后娘娘跟前安排了人。”   “你媳妇虽然不算太聪明,不过真是耳聪目明。”安平郡王评价道:“倒也刚好,在人脉上,算是你的软肋,她在这上头倒是真不错的。只是莽撞些,你得多看着她些。”   叶少钧皱眉:“总比看着聪明的蠢货强,她也不过是小节不太细致,大事上是有分寸的,今天这就是大事了。”   安平郡王稍微动了动姿势,表示在听。   “昨日王妃说西南送进府里一筐葡萄,在这个时节是难得的,各处都送了些,今日我媳妇把我们房里的份儿,送进宫孝敬婉妃娘娘了。”叶少钧说:“一早上就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也没打发人回来送信儿。”   安平郡王依然在听。   叶少钧继续说:“我的渠道有消息,玉河大长公主府里有一种秘药,形似葡萄,常人吃了无害,有身孕的妇人吃了却会致小产,进而丧命。”   玉河大长公主就是钱夫人的亲娘,三王妃钱氏的亲祖母。   安平郡王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皇上在太后跟前安插的那个人了,父王可知道她的身份?”叶少钧道。   “只知道与先太子有关,具体不清楚。”安平郡王道。   叶少钧道:“先太子去世时,除了一位小郡主,并无儿子,当时太子宫中有一位宫女已经有了身孕,却意外流产,父王可知道?”   安平郡王何等人物,听叶少钧列举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联想不起来?先太子宫中流产的宫女,玉河大长公主府可致流产的药物,既然同时说出来,叶少钧当然在其中找到了关联。   而这药物,如今由王妃假世子妃之手送到了皇上怀孕的宠妃手中,自然就是大事了,是于安平郡王府的大事。   不过安平郡王到底炉火纯青,还能耐着性子听叶少钧说下去:“当年那宫女并没有因流产而死,而是被宁檬救活了,送到外头去了,最近才由皇上安排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而她的身份,是因为追查徐家先头大舅母难产而死的事,无意中却查到她的,父王且想一想罢。”   “原来是这样。”安平郡王道:“药物这个关节,你小舅舅也没有查出来。”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要查徐家大爷元配的事,显然是心中有数的,叶少钧何等了解他爹,当然明白,只是道:“我猜想,这个药物,连皇上也不知道,是以才回父王,若是父王愿意,此事不仅不会连累到王府,反是一份功劳。”   谋害皇妃,甚至可能参与谋害先太子,安平郡王府难逃罪责,可若是安平郡王自己发现了王妃所图,找到当年毒杀先太子子嗣的药物,从而揭露出钱家或者是三爷谋害先太子的往事,安平郡王府当然就是大功一件了,所赔上的,自然是徐王妃。   “皇上现在也不知道?”安平郡王想了想才问。   叶少钧很笃定的说:“我说过了,我媳妇在大事上是有分寸的。”   安平郡王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反是微微阖上了眼。   叶少钧很少这样看他爹,安平郡王要明年年初才四十大寿,正是年富力强,最为英武的时候,看不出丝毫的老态,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也没有。   这个时候,本该是他的抉择最为艰难的时刻,内心最为痛苦煎熬的时刻,取舍最为两难的时刻。   一边是王府的百年基业,一边是二十年挚爱,少年时期的初恋,失而复得的爱人,携手十几年的伴侣。   他本该露出些什么表情的。   可是安平郡王看起来依然那么平静,唯一的不同寻常只是他想的太久了些,不似往日里那么果决。   不过终究他还是有决定的,叶少钧默默的等了有一盏茶的时分,安平郡王就睁开了眼睛,吩咐道:“来人,调王府侍卫,守住上房,没有我的话,一律不许人进出,连同王妃在内。”   接着说:“备轿,递牌子进宫面圣。”   随即安平郡王起身,前往上房,叶少钧默默的跟在身后伺候。他没有随着安平郡王走进上房,他在门外站着,很快,只听到里面徐王妃的痛哭、哀求,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听到徐王妃的声音早不复平日的淡然,她难以置信的哭道:“你我恩爱二十年,怎么会,怎么会……”   当然,徐王妃实在难以置信她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而且舍弃的这么容易,仅仅因为一点点小事。   情好爱笃的恩爱夫妻,也不过就是喝完一盏热茶的时光,就灰飞烟灭了。   谢纨纨在慈宁宫还没呆到天黑,就有人笑容满面的来请她了:“世子妃可好些了么?宁大人说您这会儿可以挪动了,已经预备好了软轿,您小心着些儿。”   说着话,殷勤小心的来扶她,谢纨纨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了,不过既然让她回去,那她也不急着这会儿问,也没人让她去辞太后,她便闭着嘴上了软轿,一路往外头抬去。   轿子到了朱雀门的巷子,她听到随轿的太监笑道:“奴婢给安平郡王世子爷请安,世子爷久等了。”   谢纨纨心中一松,轿帘已经掀开来,叶少钧正等在门口。   他冷峻的毫无表情的容颜,看在谢纨纨眼里,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大约是因为今天这次危机。   若是那葡萄吃一颗就有效,她说不准就见不着他了!   叶少钧伸手给她,亲自扶她下轿子,那太监笑着在后头虚扶道:“世子妃小心着些儿,如今不同往日,这身子是要紧的。”   叶少钧点点头,赏了那太监银票,那太监直瞧着两人都上了车,才带着轿子走了。   马车走的很慢,叶少钧慢慢的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谢纨纨刚伸手去接,叶少钧已经自己吃起来:“还敢乱吃东西?”   谢纨纨心虚的缩了缩,又讨好的挨过去:“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当时就没过脑子,随手就……”   叶少钧不理她,她又挨过去一点儿:“是我错了,别生气嘛。今后我一定小心。”   这件事,她是知道肯定会秋后算账的,可没想到算的这么快,叶少钧直接到这里来了,这还没走出皇宫呢,就算起帐来。   她看叶少钧的脸色,整个人都挨过去:“没事了嘛,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就是累了,哎哟骨头疼。”   叶少钧冷着脸,可还是把她搂在怀里,她能闻到叶少钧嘴里甜甜的香气。   就知道撒娇最有用了!   谢纨纨这才问:“这件事怎么样了?”   说到正经事,叶少钧终于理她了:“皇上派鸿飞领了御林军,已经围住了三殿下的王府和钱府,咱们府里暂时还没动。”   “暂时?”谢纨纨听到这个词。   叶少钧道:“你既然带了那东西入宫,王妃如今自然是不能无事的了。我把那东西的情报回了父王。父王秘呈皇上,因在府里发现王妃假世子妃之手送毒药谋害婉妃,即刻审问相关人等,查出这秘药原是玉河大长公主府流出来的,经徐钱氏之手流到王妃手里,专用于谋害有孕妇人。皇上得知后大怒,命彻查此事,此时,太后跟前宫女指认她流产前就吃过这东西,另外还有宁檬的指认。”   “那三殿下那里怎么回事?”谢纨纨问。   “药既然是钱氏流出来的,皇上当然着人秘密提审钱余元,谋害先太子这个罪名,钱余元自然不敢承担的,自然会指认是三王妃用的药。”叶少钧道。   钱余元是玉河大长公主的长子,三王妃的亲生父亲,如今的成国公。   “我也怀疑是她。”断先太子可能的子嗣,受益的自然是几个可能夺嫡的皇子,既然是钱家的东西,那么三殿下的可能最大,可是难道三王妃用了这个药害先太子的子嗣,会回家去说?谢纨纨自然问了出来:“当年是三殿下与钱家合谋的吗?”   “是不是合谋,已经无关紧要了。谋害先太子,是灭九族的罪,钱余元哪里担得起,皇上也不想他担,他又不傻,就是不知道,也得指认三爷了。”叶少钧自然深谙这其中的门道。   这是很简单的一点,皇上设局已成,铁证在手,他想要从这个地方入手,那么钱家就得迎合,这个时候,王妃女儿算什么,钱余元自己都不奢望能保住脑袋,想的只是保住钱家香火了。   谢纨纨想了想,叹了口气。   不过三日,京城政局动荡不安,三殿下谋反事发,从府中起出大量兵器,龙袍等物,并供认当年谋害先太子之事,一月后,皇上下诏废三殿下为庶人,赐其夫妇自尽。   同谋一并牵出玉河大长公主府,玉河大长公主已去世,收回公主封号及承袭爵位,废钱氏成国公爵位,其子钱余元斩首,长房成年男丁流放岭南,并未抄没家产。   同月,再爆陕甘总督徐连与其继室徐钱氏合谋毒杀元配案,经三司会审定罪,诏令徐连与徐钱氏自尽,令其元配遗孤徐进安回归徐家,承继家业。   反倒是真正的线头安平郡王府,一片平静,完全没有动静。只是从那一日起,安平郡王妃就病倒了,从此,再也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谢纨纨其实怀疑过连叶少钧和叶少蓝的母亲,自己的姨母,或许也是死于这种毒杀,到底叶少云只比蓝蓝小七个月,未免太巧合。只是一则时间太久,难以查证,顾家当时有同样的疑惑,查证也没有证据,到底安平郡王不同其他人。   二则,钱氏毒害先太子子嗣,徐王妃妄图谋害皇妃,已经足够太后大怒,处置徐王妃了,甚至已经用不着其他罪名。   轰轰烈烈的钱氏毒杀案从三殿下谋反起,到徐进安回归徐家收尾,虽然只闹了一个月,京城里却议论了几乎一整年,最直接的效果便是不仅是有孕的妇人再不敢吃葡萄了,就是平常人,也似乎有点惧怕,不太敢吃了。   这议论里还有刚生了三皇子的端嫔娘娘,在月子中染上了产褥热,没熬过一个月就没了。   只是鉴于端嫔的娘家母亲也姓徐,也被人心照不宣的想到了一起去了。   尾声   第二年秋天,安平郡王世子长子的满月宴上,几乎一整年都没有露过面的安平郡王妃依然没有露面,谢纨纨刚坐了两个月的月子,有点胖,气色却好的惊人,抱着同样胖嘟嘟的呼呼大睡的儿子,满面春风。   有人问道:“王妃还是不大好吗?今儿也出不来?”   谢纨纨立刻一脸担忧起来:“可不是吗,前儿我抱着豆豆去给王妃请安,王妃看起来精神还好,说今儿要出来的,只昨儿晚上,又不大好起来,只得罢了。”   那人也跟着叹息了一声:“我说王妃不是十分支持不住,这样的日子,再不会不挣扎出来的,可见是没法子了。”   谢纨纨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吗。”   好像很难过似的,其实早在那一日,被安平郡王舍弃的徐王妃就已经由太后赐了自尽了。   当然,就是问的这个人,也知道她是睁眼说瞎话,钱氏爆出毒杀案,据说就是因为安平郡王妃试图毒杀怀孕的世子妃,而露出了马脚,才牵扯出后头一串骇人听闻的大案。   不过古怪的是,安平郡王世子妃中了暗算,险些小产,把宫里婉妃娘娘吓的了不得,担忧姐姐,竟然反倒真的小产了。   这姐妹情深,也未免太情深了些罢。   不管怎么说,虽说这事还只是不知道哪里的传言,没有当事人承认过,但安平郡王世子妃会担忧徐王妃,那显然是假装的。   谢纨纨在这里装完了,外头报进来庄太妃带着十二殿下来了,谢纨纨这一转头,已经笑开了花。   小十二还是那么胖乎乎的,拉着谢纨纨的裙子就要蹦起来看小外甥:“姐姐,让我抱!”   庄太妃伸手摸摸睡的毫无所觉的小家伙,也是一脸笑:“你不能抱,摔着了不是玩儿的。”   庄太妃坐下来,谢纨纨把宝宝交给母亲抱着,小十二才欢欢喜喜的逗小家伙,戳他的脸,捏他的胖手胖脚:“他怎么总睡啊,怎么不和我玩儿?”   庄太妃忙道:“你别捏他,他还小呢。”   话音刚落,小家伙就被小十二给戳醒了,眼睛都不睁,张嘴就嚎哭起来,嗓门儿可大,能吓人一跳。庄太妃恼的拧了小十二一下。   谢纨纨忙护着弟弟:“不要紧,他哭哭就不会哭了。”   小十二也忙凑上去哄小外甥,庄太妃一边拍着宝宝哄,一边道:“你别添乱,老实点儿。”   谢纨纨看的直笑。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生下小家伙的时候,一夜未寐的母亲立刻进了产房,看着她们一大一小,母亲还没说出话来,眼泪就流了出来。   以前很久很久都没见母亲哭了,反是这一世,自己总惹的母亲流泪。   那一回受伤,那一回差点儿小产,还有这一回,为了那个红皮的小猴子似的家伙。   谢纨纨笑的很欢喜,她已经为那一个无辜的姑娘讨得了公道,她已经前进了一大步,走进了新的生活。   (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