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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1V1,温馨甜宠。 PS2:日更,架空历史,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宅斗 种田文 重生 布衣生活 主角:胭脂,楼世煜 ==================   ☆、第1章 胭脂痣 胭脂原名李大丫,乃汝州城李家村里老李一家的大闺女,亲娘秦氏死得早,未过个两载,她爹又娶进一房填房,乃邻村一家徐姓的女子。 当时这徐氏已是双十年华,之所以迟迟未出嫁,不过是因她早先定下的未婚夫婿不幸殒命。在家中白白折了几年青春,正是日日郁结之际,一日出门为田间劳作的父兄送饭,恰巧被这去城里做买卖才归家的老李瞧见。 老李年轻时也算个模样周正的人物,常年赶着牛车进出城里,一张面孔早已被晒得黝黑发亮,偏他这人块头不小,显得高大魁梧,便是成了鳏夫,村里一些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他,也要暗地里红一红脸蛋儿。 半道上遇着个身段窈窕的姑娘家,凭他再是不愿承认自个对死去的茹娘淡了心肠,可这旱了许久的身子,却是作不得假。 李家村与徐家村不过隔了几步路的距离,晓得这是个未婚夫婿早死,没能嫁出去的黄花大闺女,老李这心间早已起的续弦念头,便愈发浓烈起来。 许是二人看对了眼,老李抱着试试的心态托了媒人上门问问,孰料徐家人当场应下来,媒人乐呵呵地跑回来把这好消息一转告,当时他这心内还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两家人都是知根知底了,因此没个月余,就把这婚事办了。 徐氏样貌不比茹娘秀丽,可这人却是十分能干,他在外头打渔做买卖,徐氏便在家中带孩子做农事,比得当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茹娘,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些上头,老李是十分满意,只有一样不满,便是养不出儿子来。徐氏嫁进门近十年,闺女却是生出不少,不算早先的大丫在里头,徐氏统共生下了三个闺女,唯独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若是早个三四年兴许还可商议着买个妾家来,如今却不同了,买卖不易做不说,便是他这双腿也不利索了。 常年在水里泡着,往年是每到梅雨时节就要发病,现今是隔三差五的就害病,去看了大夫,对方也只说是不中用了,平日能捂着就别敞着,其余就再无他话。 去岁一年雨水多,庄稼上也是收成薄弱,一家子六口人开支不可谓不大,偏这老李还不肯认命,在城里费了不少银钱提回几大包草药家来,近日来正日日捧着药罐子喝药,早先还丰润的面颊,一时也是瘦下不少。 家中正是愁云惨淡之际,谁想徐氏又有了身孕,老李对她早就不抱希望,瞅着家中四个闺女他便头疼,就怕徐氏肚子不中用,这一胎怀上的还是个闺女,家里已经就快揭不开锅,再生个赔钱货下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放话叫她将胎儿落了,谁知素来贤惠的徐氏难得同他杠上一回,竟是死也不肯,老李生性本也不算大恶,念及总归是自个的骨肉,徐氏又抵死不从,他也就只得忍下气由着她去了。 谁想十月怀胎产下来的,竟是个带把儿的儿子! 把个老李喜得差点打跌,抱在怀里亲了亲,看徐氏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不少。 …… 一月后,院子里正热火朝天的办着满月酒,老李家占地不大的院落内,靠近东面篱笆墙那处有着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其中大的一间是二丫三丫四丫三个在住,紧挨着的那一间小的,便是老李家的大闺女李大丫住的。 小屋内陈设简陋,除却一张小型架子床之外,便只支了一张脱了漆的小圆桌与两把旧椅子等。半新不旧的架子床上挂着一顶洗的发了白的大红床帐,此刻床帐里头的人儿,正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胭脂抬手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一幕,不禁暗自落下泪来。 两日前她便发现自个回到了从前,至于是何种原因致使的,她尚还不太清楚,只晓得自己得了重生,能够再活一回。 她已经病了好几日了,躺在榻上四肢发软无力,脑袋晕晕沉沉,除了每日二丫送进两碗白粥之外,再无其余人关心她。 抬手用袖子擦了眼泪,她强撑着坐了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一碗凉水,便是大口大口灌了下去,心里一时透心凉,昏沉的脑袋也好似清醒不少。 撩起床帐落了地,她赤着脚来至窗边,不消支开窗子去看,便可想象得出爹爹与徐氏此刻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一股寒意自足底直蹿上头顶,她一时浑身僵冷打颤,若是没有记错,今日过后,爹爹就该哄骗着带她进城,前世她便是信了爹爹的话,以为爹爹要带她去买绢花买衫裙,这才懵里懵懂地被爹爹给卖了。 她从未进过城,见着甚样东西都觉着稀奇,被个人牙子的丫鬟引着入了后院,说是领她进去吃些糕点喝些茶,待爹爹谈完了买卖自会进来喊她一道家去。 她半点没觉出异样,爹爹拍了拍她的头哄她进去,一会儿谈妥了买卖便领她去买珠花,爹爹自讨了后娘之后,再少这样待她好,她心里欢喜,便点了头跟着丫鬟进去。 谁知进去后就再出不来,隔了一扇门她听得清清楚楚,方才还温声哄她的爹爹,一瞬变了副嘴脸,嘴里说着甚么我闺女模样俊俏,生的白白净净的,这个价钱低了,还需再涨些才行。 她先是发懵,不晓得爹爹在说甚,而后才听了爹爹又道:“我这闺女自小便没做过农活,把她当作千金小姐在养着,说来不怕你笑话,早先我是打算将她养大了送进李乡绅家里伺候的,后来小儿一出生,家里一时揭不开锅,这才无法提早要将她卖了,凭她这个模样,五两银子实在少了些……” 胭脂当时已经十一岁,她虽从未进过城,更没有读过书认过字,可脑子却不傻,这时间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来,晓得这是要被亲爹卖了!她只觉震惊难以置信,正要跑出去时,一块藏了药粉的帕子就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刚挣扎个两下,人便被迷晕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马车上,手脚俱被麻绳捆住,嘴里塞了帕子堵着,眼睛往左右一扫,竟是一车的小姑娘,她满心绝望怨愤,眼睛里不停冒出泪珠子,晓得这是逃不掉了。 起先她还不知这是要去往哪处,还是后来自几个人牙子嘴里得知,道是这一车俱是姿色好的,自是要送往那盛京富庶繁荣之地,或是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或是送去官家做妾,总归这一趟银子是要赚足了。 她眼眶含泪听得分明,一车的姑娘俱都面露惶恐不安,命不由已,不晓得等待各自的命运会是怎样。 之后入了盛京,伢婆子整日领着一溜儿姑娘出门,每回回来人数都要减少几个,她头一日便跟着去,数日来入了不下十余户大户人家,可那些府上的嬷嬷们,只要看了她的脸,无一人不是摇头,便是因此,她还挨下不少的打。 只要被涮了下来,回去后伢婆子定要戳着她的眉心狠骂她天生狐媚子,生就一副骚样,怪不得大户人家不要她,想是怕她引得府上爷们儿被带坏,更甚放下了毒话,若再没被选中,便要将她卖到窑子里去。 她害怕不已,夜间梦里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卖进了窑子。 伢婆子放下狠话,道是最后一次领她出门,这回去的便是忠远侯府楼家,她穿着伢婆子一致发下的青衫青裙,梳着小丫鬟该梳的双丫髻,发髻上空无一物,面上更是不施粉黛,楼家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上前,命她几人抬起头来,一路摇着头,到了她跟前,竟是站定了脚跟。 破天荒的,她终于被选上了。 之后她被安排进世子爷院子当差,却是个小小的粗使丫鬟,平日里不说在世子爷跟前伺候,便是想要见上他一回都是比得登天还要难。 进府不过几日,各样小道消息都钻入了耳中,她才知晓当日那决定留下她的楼家大太太并非世子爷的生母,乃是府上侯爷的续弦,三爷的亲母。 世子爷二十有二,乃是盛京家喻户晓的人物,年轻有为,博学多识,生得英俊非凡,只有一样不好,便是生性冷漠,待人疏离,然而更是鳏居多年,膝下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闺女, 不过几日的功夫,胭脂便听闻不少关于世子爷的事情,晓得世子夫人梁氏,乃世子爷的亲表妹,二人两小无猜可谓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婚后更是琴瑟和鸣,不久后便怀上身孕,只可惜在生产时难产去了。 梁氏去后,世子爷多年不娶,身边更无侍妾通房环绕,可谓是清心寡欲的很。便是因此,坊间才有了楼世子痴情种的美闻。 早先刚进侯府,她是打算老老实实做事,攒够了银钱赎身出府。 可日子久了,府上的富贵瞧得她一阵眼花缭乱,她一颗心便就动摇了起来,晓得被卖作奴婢的便只得三条出路:一是男主人收为小妾;二是直接配与同样身份的小厮;三是转卖嫁人。 她几乎未作多想便选了第一条出路,不为别的,就为她晓得世子爷为人正派,若是做上了世子爷的人,日后的荣华富贵必不会少了,她更不需再回到老家,见到她那薄情寡义的父亲。 她在府里安安分分努力了三年,总算得了管事嬷嬷的青睐做上了二等丫鬟,不久后恰巧世子爷房中的四大丫鬟里有两个到了出府的年龄,管事嬷嬷便欲将她与映月两个提上去填了这个空缺。 她至今还记得世子爷当日的神情,竟是莫名问了她的名字,她照实答了,世子爷便又命她抬起头来,她乖乖照做,一对上他漆黑深远的眼目,她便知道,她这辈子完了,一颗心要拴在了他的身上。 她自然不敢同他对视太久,瞥开眼睛,只觉眉心上的一颗痣烫得惊人,敏感地觉出世子爷瞧不出情绪的眼目定在了上头。 果然,她未猜错。 他语声极淡地开口道:“眉心一点胭脂痣,改唤作胭脂。” 她这才脱了李大丫的名字,从此叫做胭脂。   ☆、第2章 命如纸 只叹好景不长,她做了大丫鬟不足一月,心底的念头才刚萌芽,便就不幸染病离世。 墨香与凝香是自小便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的丫鬟,不说在府上,便只说在世子爷院里,身份地位都是极高的,除却世子爷的奶母外,想来寻常下人见了她二人都得尊称一声“姐姐”。 她与映月二人一道入的侯府,交情不深却也不算过浅,映月生得一张鹅蛋脸儿,眉眼温和,身子高挑匀称,叫人瞧着便觉着舒心易亲近。 她二人一日入的侯府,之后又一道被提上来做世子爷房里的大丫鬟,早在提上来之前映月便与得府中下人打成一片,哪个见了她都要赞一声好来,更兼她生的又好看,不少心思深的人越是上前来巴结。 反之她这里,虽也有些人上前讨好巴结,可与得映月一比较,却又有些差距藏在里头。 不是没有撞见丫鬟婆子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啐她长相狐媚,一双眼里始终藏着不安分,日后定会想方设法地爬上世子爷的床,几个自认阅历深厚的婆子,对着丫鬟们可劲儿卖弄起来,还叫几人等着瞧,她的狐狸尾巴定会现形。 她当时又气又怒,自不会傻到冲上前与其争论,她心里是有攀附世子爷的念头,可从来就未想过采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只怕用了脏手段,便是成了,凭借世子爷的性子,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她脚步微乱地回到房里,做了大丫鬟之后便有了一间独屋,比得往日几人住一间不知要好上多少。里头的家什陈设也是不俗,她来到菱花镜前坐下来,看着里面一张狐媚入骨的小脸,头一回生出厌弃。 若不是这一张脸,她如何会受这样多的委屈,明明自个做的比映月还要多,为何众人都只看到了映月的好处却没能瞧见她的?为何表面上待她好背地里又要这般埋汰于她?她倒是碍着了谁? 之后她便蓄起了额发,就为着遮住一些姿容,叫人不再对她评头论足,至于背地里还有没有人议论,她自是无从得知。 她与映月虽则做了大丫鬟,可世子爷却极少使唤她们俩,平日多是墨香凝香在他边上伺候着,她与映月也只是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做,莫说铺床叠被,便是端茶倒水的事都没能有过一回。 那一日,凝香病了。 墨香是个沉稳大方的性子,竟是府上难得一个对她长相没有偏见之人,凝香病了,书房里便缺了人伺候,墨香便领着她一道入了书房,她还是头一回这般靠近世子爷,心口如同小鹿乱撞,就差没有叫出声来。 世子爷喜静,平日除了需要丫鬟研磨时容许有人在旁伺候外,其余时间多是一人独处,丫鬟们也只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 那时正值夏季酷暑时节,书房几扇窗子都被合上,房屋四角更是置了冰盆。便是如此,正午的灼气仍旧厉害的很,好似隔着门窗也能钻缝而入,墨香在一旁研磨,她便在世子爷身侧为其打扇。 有了头回便有第二第三回,墨香教了她如何研磨,她认真学下来。 这一日她端了一壶清茗进来,见那书案后英俊寡言的世子爷不在,紧着的心房,一时松了一口气,她轻吐出两口香气,缓了缓每回见他都有的紧张之感,把茶放在一旁几上,正要理一理书案,晃眼却瞧见纸下掩着一卷画,几乎未作犹豫她便揭开看了。 原来画上是个样貌极其清丽的女子,藕荷衫子青莲长裙,眉心也有一颗红痣,身姿袅娜,云鬓高髻,气韵脱俗,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左边还有几行形态极好看的字,只可惜她一个也不识得,画卷上景物人物色泽十分鲜妍,竟像是刚作出来不久。 胭脂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疑惑,正要将白纸重新覆上时,书房的门被人自外头推开,旋即那方才还不见身影的世子爷便走了进来。他面色先是平和,随即看见她手上之物,眉头不觉一皱,语声微愠:“你在做甚?” 她本也心虚着,又见他这般神态,盖上画卷,忙就要走出来朝他行礼,哪知慌乱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砚台,还未来得及扶起,里头浓黑的墨汁便淌了出来。眼睁睁看着它污了画作,虽然抢救的及时,只在边角污了拳头一块,可世子爷阴郁的眼神,却令她记了一辈子。 便是因此,她犯下大错便贬到浣衣房做事,日日都有着洗不完的衣物,且都是府上下人的衣物,里头做事的丫鬟妈子都晓得她的来历,一听是触犯了世子爷,被世子爷贬斥下来的,一个个好似商量好的都开始欺负起她来。 她虽生在农家,可爹爹心大,从来不叫她做农活,便是为了保住她一身娇嫩的皮肤,日后好为他所图。往日在世子爷院里哪会做这样粗糙的事,因此来浣衣房没个半年,她的身子便出现了状况,小日子也紊乱了,一来就要把她痛个半死。 偏浣衣房的下人都似与她有仇一般,大冷的天还分下一堆衣物给她洗,昔日一双白白嫩嫩的纤纤玉手早被冻得又红又肿面目全非,夜间都不敢藏在被窝里,就怕一热起来要痒的厉害。 她不过一条贱命,哪里敢逆,逆了就要受打,吃不饱穿不暖,夜间睡在炕上都觉得了无生趣。后来她确实死了,死在一场风寒病当中,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浣衣房的下人全都只作不见,没个两日她便断了气。 醒来,便回到了从前。 待她回过神来,秀足与小腿肚子已经发麻,传来刺刺的疼痛,她咬着唇儿靠在窗上正弯了腰揉着腿,矮小的木板门便被人自外边敲响。 晓得这是二丫送饭进来了,胭脂静了一会儿,脚上能走了这才前去开门,将一打开房门,八岁的二丫便捧了碗白粥进来,面无表情地道:“怎地这样久才开门?都是自家人,大白日的可不插。” 胭脂在小圆桌前坐下来,听言没有回话,往日只觉爹爹疼她,几个妹妹都要去做农事,偏她这个做姐姐的甚事都不用做。经历了一回,她才算看清,原来表面上的疼爱全是虚假,背地里藏的心思才叫人闻之胆寒。 继母徐氏,扪心自问确实待她不坏,可也不见得有多好。 前世她还一度庆幸,以为遇着个良心好的做继母,现今她才晓得这就是个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前世自个被卖,她不信徐氏不知情,更兼自己不是她生养的,二丫几个都要做活,偏她这个前头娘子留下的闺女不用做,但凡是个为母的,都要为自个的孩子不忿。 可事实恰巧相反,徐氏不仅没有抱怨,反倒还待她温和,从未打过她骂过她,还各处同乡亲们说,她家大丫身骨娇嫩,不适宜做那粗糙事。 乡亲们哪里能知道她心内的暗鬼,更兼这徐氏自来就会笼络人心,早先还背地里议论老李家续弦一事,等着瞧热闹的村民们一时间都倒了风向,全都站在了徐氏一边,把个老李家大闺女称作懒骨头,不孝父母,不爱幼妹,同她那死去的娘一个模样。 胭脂早先还不知道,待这风言风语传进耳中,差点没给气哭出来。 她娘在她一岁多时就给死了,因此她对亲娘的印象并不算深,只有个几回自爹爹嘴里听见,晓得娘出身不好,是个大户人家转卖出来的婢女。 早在府上就被爷们儿破了身子,之所以嫁给了爹爹,原因还是祖父祖母去的早,爹爹那时穷的家徒四壁,正经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嫁给他,便是做媒的媒人也不愿上他的家门一步。 这才买了娘回来,一道凑合着过日子。 她只记得娘是个美貌的女子,爹爹那时待她格外温柔,一家子虽穷,可却是十足的美满。后来自爹爹嘴里再听见娘,却又是变了一副嘴脸,话虽未讲明,可那口气却是含着不屑,好似有些嫌弃瞧不上她的意思。 村里村外的,哪处不是有点风声就传的沸沸扬扬各处皆知,她娘早先是个婢女被爹爹买回来一事,村子上的人哪个不晓得? 娘在时,身边有个温柔美貌的女人,老李听了这些个流言蜚语还能过去跟人干架,待后来娘去了也便人走茶凉,再听了也只当没听见,后头许是自个也生出嫌恶心来,再没听他嘴里念过娘一回。 娘在时,村上人便嫌恶她,背地里没少诋毁她。娘去了,村上人便又将矛头对准了她来,道是她与娘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日后也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货色。 这话自然不敢当着爹爹的面道,她那时还小,村子里的几个婶婶便对她这般道,她半点听不懂,只晓得这几人笑得不怀好意,打下她们拉她耳朵扯她小辫子的手,转身便跑回了家,以后再少出门玩。 她向爹爹求过,带她一道下地做农事,爹爹却怎样也不肯,还振振有词地道她是爹爹的心肝,舍不得让她下地做活,见她执意要去,更是插上了房门不准她出来。 她被关在家里照看小妹妹,想起爹爹那副样子,心里头还觉着开心,后来才发觉自个实在是太过蠢笨。 …… 见她不回话,二丫也不觉着稀奇,大丫从来就话少,这两日病了更是显得寡言,观她还在出神,便将白粥往她跟前推了推:“趁热吃吧。” 胭脂回神过来,对着她轻“嗯”一声,拿起勺子搅了一搅,竟比得前两日浓稠不少,她正抬眼看她,站在一旁的二丫便又自怀里掏出两颗蛋来:“吃吧,偷拿的。” 胭脂眼圈蓦地就是一红,这二丫算是家中唯一一个待她好的人了,她比二丫大了三岁,身量却不如二丫高挑,二人立在一处不知情的人定要以为她是妹妹,二丫是姐姐。 相比她在家中坐着平日甚事不干,二丫却忙的不行,每日都要务农。胭脂自她有些黑的手上接过这两颗蛋,却未立刻剥开来吃,而是轻轻问她:“屋外人还多不多?” 二丫在家中最不得宠,性子更不讨人喜欢,她肃着脸道:“没几个,就快散席了。”又道,“你吃着,我去收拾摊子。” 胭脂瞧见她离开了,才起身合上房门,自被爹爹卖过,她便再没将这当作是家,不过是她暂时的落脚之地。合上门,她回到小圆桌前坐下,敲开了蛋便就着白粥囫囵吞下。   ☆、第3章 薄情爹 瞅着人走光了,徐氏这才把院门合上,这个时间日头已经落下来,天色亦是暗了下来。转身瞧见二丫蹲在井边刷碗,走近前便道:“仔细着洗,别给磕着碰着了,明日清早还得挨家还回去。” 二丫抿着嘴点点头,不答话。 徐氏立在边上瞧了半会儿,心里对这个闷葫芦似的闺女有些不喜,瞅着她干活利索,也就没再说甚折身进了屋。 老李在席上吃了点酒,眼下正歪在土炕上眯眼睛,徐氏推开房门进来,一股子熏人的酒味便迎面扑来,她皱一皱眉头,先是朝着土炕上打鼾的丈夫瞪了一眼睛,随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抬手掀开了帐子。 她的阿荣睡得正香,徐氏眼眸含笑地伸手碰碰他白嫩的小脸,心里满是为人母的柔情。 心里正是柔情四溢时,堂屋里便传来四丫尖细的哭叫声,徐氏面上笑意一敛,扯拢了帐子,转身便出了屋。 “娘!”只得三岁的四丫连忙跑过来,抱着徐氏的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手指着三丫又是哭叫,“三丫抢我糖吃!” “娘,是她自个给我吃的,我吃了,她又闹是我抢她的,你可别信她。”三丫走近前道,得意地看着四丫。 六岁的三丫比得四丫高出一个头来,三个闺女中唯独这三丫模样肖似自个,性子也是极讨她喜欢。 不过是小人家的小打小闹,基本每日都要闹个几回,徐氏累了一日,哪里还有闲情同她两个小娃耗精力:“吃了便吃了,今日家中得了不少的礼,明日娘得空了就分下来,还愁没糖吃。”说着又拉了脸,“赶紧回房去,莫吵醒了弟弟。” 四丫瘪瘪小嘴,还想再哭,徐氏便一个眼睛瞪过来,登时不敢再嚎,往娘房里望望,不情不愿地抬腿走了。 徐氏把三丫喊住:“给你妹妹擦了脸,做姐姐的也不知让着点,快回去。”三丫点了头,走到门边将四丫拉走了。 徐氏捏一捏眉心,先去灶下生火烧了一锅水,随后才回屋拿换洗衣物。老李听见开门声,一下便睁了眼睛,含糊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挨家挨户都熄了灯。”徐氏合上衣橱,把个长褂子扔在他肚上,话里有些不耐烦,“水烧妥了你先去冲冲,进屋前也不晓得漱一漱口,瞧这满屋子都飘着一股子酒臭味,没得把阿荣也给熏到了。” “罗里吧嗦!”老李刚小声念了一句,后听徐氏扯到了宝贝儿子身上,登时又变了副嘴脸,站起身便道,“得得得,我这便去,可不能将儿子熏坏了。” 老李一溜烟儿便没了身影,徐氏见他这般笑不是气不是,扭身便在土炕上坐下来,又是忆起白日娘提起的那事儿。 …… 夫妻二人躺在榻上,幺子阿荣便摆在二人中间,徐氏把儿子半环在臂里,手上轻拍着儿子。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打量了老李一眼,才开了口道:“今日办了酒席又费去不少粮食酒肉钱,前几日落雨灶房顶上还漏了,可见是该请了人来修补,当家的现今生意又不好做了,家中儿女一大堆,这日子可怎么个过法。” 徐氏叹着气,老李刚要阖眼,耳边突地钻进这一席话,一时困意也失了,压在心里的烦躁忧愁又是冒了出来:“怎个过法?凑合着过呗,待闺女儿们都大了,一个个嫁了出去,家中自会跟着好起来。” 徐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又是假意出着主意:“当家的也别太愁,真到了揭不开锅时,我便回趟娘家,总归讨些米粮来应付应付该是不会太难。” 徐氏说罢,便等着看老李的反应。 果然,老李这人最重面子,一听她要回娘家讨恩惠,心里的火气便腾腾腾的升起来,白日里定要吼回去,碍着在晚间便只好压低了嗓音:“胡扯啥呢!哪有嫁了人的闺女再回娘家讨米粮,传扬出去不要笑话死人了!你便在家中照顾好阿荣,这糊口的东西,我自有主意。” 说完,又是暗叹一口气:“早先我是想着将大丫养成了人,便送进李乡绅家伺候的,如今看来,只得提早将她卖了。” 这话老李同她念过几回,只一直没有个确切的时间,徐氏心里清楚的很,面上却佯作痛心地道:“这不妥吧,到底是当家的亲骨肉,前头姐姐去得早,独留下这么个宝贝闺女,卖到好人家还没事,若是卖到了那邪侫的人家,姑娘家家的被人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老李听前头心里还有些不忍,待听着了后头,便想着她娘就是个脏身子嫁给他的,不由就是冷哼:“亲闺女又如何,老子将她养了也有十余年,老子这时候得了病,平日走动起来都困难,一家子失了进项,眼看着就要没饭吃,此刻不拿她换了银子家来,更待何时?” 徐氏一听完,心里头便是松一口气:“当家的说的对,可到底是自个的闺女,届时万不能卖那死契,就先签个十年的契约,待咱们阿荣大了,再把姐姐赎回来。” “进了别家就是别家的人,身上沾了别人家的气味,让咱们阿荣趟这浑水做甚!”老李不悦,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徐氏再盯他二眼,晓得多说无益,阖阖眼睛便一觉睡到了天明。 …… 天未亮胭脂便醒来了,她睡在小屋里心里慌得很,依照前世的记忆,爹爹今日就该哄骗她进城,随后就要将她卖了。 想到这里,她撑起身子又去看了一眼门闩子,见插的牢牢的,心里才安心一点。 今世她死也不会如爹爹的愿,爹爹若邀她进城,她便扯谎自个病了去不得,能拖一时是一时,眼下她还没想着好的法子,若哪日想着了好法子,再看。 心里正寻思着日后的出路,矮小的木板门便被人“乒乒乓乓”拍响。 胭脂心房蓦地就是一紧,喘气都不敢喘了,秉着气息许久未出声。 门外爹爹许是拍的不耐烦了,话里压着火气道:“大丫可醒来?爹爹今日进城,大丫想不想跟着一道去看看?顺道给妹妹和你都置些绢花衫裙,妹妹们小便不带去了,爹爹便只带了大丫去。” 胭脂越听下去,一张小脸便越是发红,不知是恨的还是怨的,美眸里泛起水雾,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她缓了一会子,才伸出小手捏住鼻子道:“爹爹,我头晕身子发软乏力,爹爹给请个大夫来吧,大丫病好了再跟着爹爹一道进城……” 胭脂话音一落,屋外许久没声响,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爹爹离开的脚步声,她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眼眶里忍了许久没能落下来的泪珠儿,终究是滑落下来,爹爹待她当真是好生薄情! 哪知未过多久,家中便来了个村子里的土郎中。 老李把这土郎中请到大闺女房里,胭脂再是不愿,也还是不得不开了房门。 土郎中把了脉开了几味药,便道:“无有大碍,喝下两顿驱寒的药便妥了。” 老李道了谢,掏了银钱这才将人送走。回来就是吩咐二丫前去熬药,大丫躺在榻上,他便走近前道:“你这孩子,既是病了,怎地今日才说,早先怎么不说话?” 早先说了你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胭脂压下心里的厌恶,低声道:“早先家中忙,大丫不愿再给爹爹添乱,便就没道……” 老李也只随口一问,听了这样的回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软起来,拍了拍她的头道:“好了,大丫好好养病,病好了爹爹再领你进城去玩。” 胭脂心底怨恨翻涌,低低应下。 …… 二丫送了药进来,胭脂本意是不愿喝,可身边有个人时刻盯着,才又不得不喝下。 待二丫收了空碗出去不久,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昏花,竟是比得喝药之前还要头晕,脑袋本也沾在枕头上,浓浓的困倦一瞬间袭来,小脸一偏便就昏睡过去。 ……   ☆、第4章 路未卜 二丫趴在门缝上看着爹爹先是拍了拍大丫的脸,随后才将手上握着的麻布袋子抻开来,她惊恐地看着爹爹把大丫装了进去,随即又拿了麻绳扎紧,扛在肩上。 她赶忙躲了开来,瞧见爹爹出了大丫的小屋,便径直朝着牛房走去,她一路心惊胆战地悄悄尾随,见爹爹把大丫放进了牛车里,头皮便是一紧,再也忍不住地喊出来:“爹!” 老李悚然一惊,抬眼紧紧盯了她两眼,话里不失警告:“回房去!” “爹在做甚!”二丫壮着胆子走近前,小脸上绷得紧紧的,正要伸手掀开布帘,细小的腕子便被她老爹一把握住,再次沉声警告,“回房去!” 二丫疼的直打他的手,老李这头才刚松开,闻着动静的徐氏便赶紧走了过来,一见二丫在这捣乱,上前就来揪她的耳朵:“别在你爹跟前捣乱,赶紧进屋去!” 二丫疼的直抽气,徐氏把她耳朵拎的老高,她脚上边跳嘴上边叫唤:“大丫在里头,爹爹把她装麻袋里……唔、唔唔……”二丫话不及道完,徐氏便恼地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对着老李道,“当家的只管放心就是,我这就带进房里收拾她去。” 老李面色显得十分难看,摆手道:“去去去,早晓得该把她也一道捆了了事。” 徐氏面色微白,对着老李歉意地笑笑,连拖带拽将二丫拎回了屋。 老李立在院里叹了口气,实际他也不愿这般,实在是前几日进城时,他早同城里的人牙子打了招呼定在今日将人带去看看,若是爽了约,只怕二回再不好谈,他老早就打听妥当,城里就这一家价钱出的最高,他家大丫生的这般俊俏,就是卖个十两银子也是能的。 老李先还因着二丫捣乱而心生不快,这时间这般一想,心里又生了干劲儿,把个牛与车一栓上,便就驾了车走。 徐氏坐在屋里听得分明,心里一时也是莫名有些发慌,不知是虚的还是怎样,见二丫蹲在地上直流泪,心里便越是难受:“哭个甚,你该感到庆幸才是,若不是娘在,方才捆起来的便该是你。” 二丫不答话,只将抱着腿呜呜哭起来,她晓得了,原来大丫是要被拉去卖了…… …… 胭脂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醒来才发觉衣衫尽湿,黏在衣衫底下的身子微微发抖,她想要拨开面上粘着的发丝,却发觉自个动弹不得,才挣扎了两下,她便彻底清醒过来,脑袋一懵,整个人好似坠入了冰窖一般。 “怎个样?就说了是个好的,您还不信。”老李打着哈哈,对着人牙子又道,“方才的价钱,您看再加个二两如何,凑个整数正好垒到十两银子?” “爹……”人牙子不及回话,地上被捆扎住手脚的胭脂,便唇齿打颤地开口道,“爹爹别卖大丫,大丫是你的亲闺女啊!” 人牙子抱臂瞧着,老李眉头一皱,狠心道:“大丫莫怨爹爹,爹爹也是无法,在乡下待着总是没有出路的,说不准进了富贵人家,大丫还可闯出一片天地来。爹爹养了你十余年,眼下就该轮到你回报的时候,大丫莫怪爹爹狠心,爹爹全是为了你好。” 一字一句听完,胭脂愣了一愣,差点没被气笑出来,一时又哭又笑,众人都只当她疯了。 人牙子抬抬手,便有人上前堵住了口,老李顺势瞥开眼睛,继续谈起价钱来:“这个,您看可行?” “最高九两银子,再不成交,便将人提回去吧。”人牙子斩钉截铁,已是不愿多费口舌。 老李虽觉得有些遗憾,可到底是不少了,这九两银子够他一家子花费好几年了,届时二丫又到了出阁的年龄,家里便又有了聘金,晃一晃儿子也便大了,到时该是不用再愁。 摁了手指印,自此这大丫便不是他的闺女了,老李收了银子,见人牙子折了卖身契收起来,再看一眼脚底边模样可怜的大丫,摇一摇头叹一声气到底还是走了。 胭脂眼睁睁看着爹爹收了银子离开,即便重来了一世,当日那绝望愤恨的心情,此刻仍旧不减,反倒越加鲜明深刻起来。 …… 马车一摇又是过了几日,手脚已经麻痹无知觉,她怏怏地左右瞧一眼,还是与得前世一般无二,这些稚嫩的面孔她还有些印象。 瞧着众人都在哭鼻子,眼睛又红又肿,胭脂心里麻木的很,暗暗垂了眼睫,她在想,这一世她又该如何过活? 进了盛京,一身灰衣布裙便被脱去,统一换上了馆里发下的青布衣裙,胭脂对着铜镜想也不想便剪了一撮额发下来,早先她是露出额头的,现下额前留着额发,把她一张尖细的瓜子脸盘,衬得圆润一些。 她垂垂眼睫,盯着镜子里的小脸看了又看,拾起台上一支用的短小的眉笔,对着镜子把她那一对柳叶眉描的又粗又黑,她搁下眉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只觉滑稽可笑的很,活似个小丑一般。 她只以为这样就好,不会叫人觉得她生得过于狐媚,谁知第二日伢婆子一见了,便是拧着眉毛道:“赶紧的去洗干净了来,你这样别个还只当你是个唱戏的。”说完,又好似知道她担忧甚么,“剪个额发倒是不错,眉毛便罢了。” 胭脂无法,只好听言照办。 不知是因着天老爷眷顾还是如何,今世与得前世一般,都是跑了几日无人要她,伢婆子虽是摆脸色骂她,可手上却没动过她一根汗毛。 胭脂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忐忑,伢婆子一张血盆大口一张开来,她整个人便就缩成了一小团,就怕她随手抄起家伙直接往她身上招呼起来,毕竟前世这样的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夜里睡在榻上,同她一车来的小姑娘去了一大半,她睡在被窝里只觉心慌睡不安稳,不出意外明日便要去忠远侯府了,也不知这一回与前世的结果是不是一样。 翌日一早,用罢了早饭,伢婆子便点了十多名小姑娘出来,她亦在其中。 将到忠远侯府,伢婆子便再三叮嘱了众人,道是忠远侯府楼家十分注重规矩,进去后不可东张西望,更不可交头接耳,只管跟着她走,一切都要听从她的指挥命令。 众人自是诺诺应下,哪敢不听从她的话。 她们一行人身份卑微,自然走不得大门,只从朱漆角门进入。便是角门,也是有着寻常人家大门都及不上的富贵气派,两个惯会做人的伢婆子进门便堆了笑,楼家自有下人前来引路。 伢婆子先是对着一个穿着不俗的丫鬟行了礼,才笑道:“昨日得了消息,道是府上放了几个丫鬟正缺人使唤,这不,今日本是定好了去别家的,馆里得了消息,一听是贵府上的,这不二话不说便推了别家过来了。” 这丫鬟却是楼家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绘心,她生的温婉。 闻言,绘心得体地笑笑:“既是这样,便谢过妈妈了,回头上老太太那回了话,定请了妈妈喝杯茶再走。”说完,又是道,“先去老太太院里兜一圈,没准儿还能留下一个,前几日院里一个三等丫鬟害了病,已经被送出去了,融春堂里正缺人使唤。” 伢婆子自没有不同意的,笑着点点头。 来馆里的是楼家大太太院里的人,眼下既是楼家老太太院里的人来接,可见是早已商量妥当,先领着小姑娘们去上房走一趟,随后再去楼大太太院里也是一样。 伢婆子再是反复叮嘱了,可一众小姑娘们何时入过这样富贵气派的宅院,一双眼睛再是想忍,到了拐角回廊处还是忍不住抬了头张望个两眼。这一看,心里便越是忐忑起来,府上越富贵气派,她众人便越觉着自个渺小如蚁,卑微到了地底下。 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胭脂咬唇,脚上跟着队伍走,心里却一直在打鼓,前世进门便去了大太太院里,随后就被分到世子爷院里做事,并没先去老太太院里这一出。她心内一时没了底,暗自揣度可是因着她重生了,事态才发生了转变。 老太太范氏年近六十,生得慈眉善目,体态丰腴,性子最是开朗随和,不说待孙儿孙女十分宠爱,便是待院里的一众下人,也是十足的亲善。 融春堂内,老太太范氏身着一件紫色圆领刺花褙子正靠坐于首位,膝上抱着个不足二岁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一手护着小曾孙女,一手则拿着个小鼓摇起来,逗得小娃娃跟着她一道笑起来。 正在这时,丫鬟绘心掀了帘进来通报:“老太太,人来了。” 范氏停下来,晓得这人指的是谁,便开口道:“喊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伢婆子便领着一众小姑娘进来,先是带着小姑娘们规规矩矩给老太太磕了头,随后才站起身来说话:“老太太只管挑选,这些个都是馆里最好的,若是还不满意,老奴便明日再领了人来。” 范氏“嗯”一声,对着下面众人道:“抬起头来,一个个身子倒是嫩的很,还是小娃娃啊。” 伢婆子在身边赔笑,范氏逐个看过来,眼睛盯在了一个肤白唇红的小姑娘身上,观模样顶多也就十来岁,她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这小姑娘方才竟是偷偷冲着她笑了一笑,这一笑比较边上几个小姑娘便有些不同起来。 胭脂紧攥着小手,手心里紧张的直冒汗,早在进门前她还觉着前途未卜,可一瞧见范氏和蔼的面目,她心里便有了主意,既是入了人牙馆,那便迟早都要被卖,与其被卖进陌生的门第,还不如留在楼家,至少心内有个底在。 范氏面上一笑,便指了她道:“抬起头来,叫我看看你生得甚么个模样。” 胭脂低着脑袋,晓得这是在同自个说话,她暗自吐出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冲着范氏又是轻轻一笑。 范氏只觉有趣,便点了她要下来:“就这个吧。”   ☆、第5章 初安顿 伢婆子领着其余人离开,胭脂还跪在地上,她方才给老太太磕了头,这时间还未被叫起来。 “多大了?叫什么名儿?”老太太年纪大了,过个一会儿便忘事儿,还是丫头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命了底下跪着的小姑娘起来。 胭脂谢了恩,站起身来便忙回道:“奴婢唤胭脂,十一岁了。”她在心内犹豫一会子,还是用了胭脂这个名儿,毕竟“大丫”这名儿过于俗气了,喊出来了只怕要惹得人发笑。 “胭脂?近前来,由着我仔细再看看。”老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太太突然来了兴致,一旁立着的几个大丫鬟虽不知为何,可瞧见老太太欢喜,一个个便未多话。 邱嬷嬷是老太太陪嫁过来的,伺候了范氏一辈子,在府上的地位不用说,自是十分的尊贵。这名唤胭脂的小丫鬟一近前,她便也跟着自家主子仔细瞅起来。 胭脂立在老太太跟前,巴掌大的小脸蛋上一时不知是该红还是该白,她心下有些忐忑,微垂了眼睫只敢盯着鞋尖看。 “模样倒是配得上这个名字,胭脂,可是因你额上这颗红痣取的?”老太太语气一瞬间落寞下来,屋子里先前松快的气氛也跟着变得低沉下来。 胭脂心里“咯噔”一下,不明怎地了,蓦地抬起了小脸,对上老太太复杂的眼神,低低“嗯”了一声。 “莫怕,不怪你。”老太太恢复过来,拍拍她的小手道,“先前我抱着的那个小娃娃是府上的大姑娘,我的小曾孙女,她娘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额上也有这样一颗红痣在。”又是叹一声气,“见了你,我便想起她来,下去吧。” 胭脂行礼告退。 先头引她进来的绘心,此刻又领着她往院里下人住的倒座房行去,观她小脸微白,嘴唇抿的死紧,晓得这是心内在担忧,不免安慰道:“老太太心地好,不会怪罪你的。” “绘心姐姐。”一听她这般道,胭脂便知这是个心地好的,挨着她近了半步,又是问,“老太太可会不喜我?我该怎样做?”问着话还红了眼圈。 绘心自个亦是个走小丫鬟做起的,晓得初初进府她心内定是忐忑不安,方才又生出那样的事来,此刻想必更是惶恐。 又观她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不禁就令她想起自个当初的模样来,顿生怜爱之心:“无需担忧,老太太最是心宽和善,总归你日后也不在老太太房里伺候,能避则避,定出不了大事儿。” 这话说的,但凡心内有个打算的丫鬟听了都要觉着失落。 胭脂心内亦是如此,却晓得面上不好显露出来,闻言,便冲着绘心露出个笑意:“绘心姐姐心地真好,怪不得老太太这样器重姐姐。” “全蒙老太太抬举,不值当再提,就在前边,咱们脚上快些子。”看出来她是个得体有分寸的人,胭脂心里明白,适时闭住了嘴,脚上紧跟着她走。 三等丫鬟便是府上的粗使丫鬟,比得那些个倒夜香亦或是浣衣房的丫鬟却是好上不少,平日做的事情多为杂碎不一,除开清扫庭院与厨房茶房这几块,还需平日跟着打打杂做做下手,随时听候主子差遣帮着跑跑腿都是分内之中的事。 运道好一点的很可能被派去伺候大丫鬟,运道再好一些的便直接升做了二等丫鬟,之后再凭借着努力慢慢做上一等丫鬟,但凡为奴为婢的心内都有个盼望,便是得了主子的赏识,日后得个好前程。 三等丫鬟的待遇自然比不得二等丫鬟与一等丫鬟来得好,一间狭长的屋子内,住了近三十余人,通铺上叠着一排整整齐齐的被褥,此刻接近正午,厨房茶房都在忙碌起来,房中除了两个小丫鬟之外,便无其他人在。 胭脂跟着绘心进了屋,先前还在房里偷懒的两个小丫鬟吓得立刻站了起来,赶忙对着绘心行了礼道:“绘、绘心姐姐来了。” 绘心手头上还有其余事未办妥,自然未多加理会这二人,只简单交代了一下,便就离开了。 胭脂抱着方才上库房领回的两身一模一样的衣裙,一对银丁香,一对小银手镯子,一红一粉两朵小头花,再有一套被褥。她先是将被褥搁在桌子上,这才转头对着二人道:“两位姐姐,我初来,日后还请多加关照。” 方才相互认识了一下,晓得一个苹果脸蛋儿,杏核眼儿的唤作圆杏,另一个容长脸,眉尾上翘眼睛细成一条缝儿的唤作秋实。 这圆杏听了便瞪了眼睛瞧着她笑:“好好好,一看你就不满十岁,你一来,我便再不是最小的了。” 见她是个性子活泼的,胭脂不免松一口气,又是笑着道:“我十一了呢,只不过家中弟弟妹妹多,穷得很了,没得饭吃这才生得矮一些。”胭脂说着,心里也不觉着自卑,她心里清楚的很,再过个一年葵水来了,她这豆芽菜儿似的小身板便要发生大的变化。 前世还不足十五岁,她这胸前便似揣了两只小兔子似的,又胀又鼓的每回换季府上要做新衣时,那裁缝子为她量着胸围,眼神便有些意味不明,一旁同样前来量身子的丫鬟见了,也要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她先还不知道,还是后头自个小丫鬟嘴里得知,晓得这些人都是在笑话她,道她胸房长得这样大,可见就是个天生又淫又骚的狐媚蹄子。听了这话她便日日忍着痛拿了棉布裹着,便是这般,那挺翘的弧度还是十分惹眼。 她这般回想着,那里方才未吭声的秋实听了,不免有些同病相怜起来。她们这些个人里头,哪一个不是被亲爹亲娘卖了的,卖的原因自不用说,皆是家中贫穷。 “送出去的那一个叫紫英,早先睡在我二人边上,眼下就这一个空铺无人霸占,你便先将被褥摆上去罢。”秋实道,自紫英出府了,这一个铺位便没人敢坐,皆道这紫英生死不明,坐了只怕要沾上晦气,是以,这上头便空荡荡的甚物没有。 胭脂心里晓得这是那害病被送走的丫鬟的铺位,眼睛瞅一圈,旁处还有几个摆了杂物的空铺位子,明白那是被人霸占了,虽是心下也害怕的很,可她这才初来乍到,自不敢擅自挪开别人的东西,只好硬着头皮把被褥搬了上去。   ☆、第六章 楼家统共有三房,二嫡一庶。 现今府上的大老爷忠远侯自然是老太太范氏的嫡长子,二房的二老爷已是不在好些年了,如今二房人丁稀缺,只得二太太余氏与府上排行第二的二姐儿楼静容两个主子,便是几个姨娘那处也是未能诞下来一个男丁。 三老爷乃老太太嫡出幺子,三太太郭氏膝下有着一儿一女,分别是三姐儿楼姝容与四爷楼世呈,再有一个肖姨娘房里得的一个庶女楼敏容,乃楼家四姐儿。 相比二房三房人丁不多,大房人丁虽也不算饱足,可多少有着三个哥儿在,为长的自是世子爷楼世煜,乃先大太太殷氏所出,与世子爷一母同胞的楼品容,乃楼家的大姐儿。 继室姚氏,乃忠远侯的填房,至今膝下只得一个亲子——三爷楼世寅。 大房里除开这前三者,还有一位庶出的二爷,乃忠远侯的妾室关氏所出,府上排行为二的二爷楼世平。 偌大的侯府上,主子自然是不少。前世在楼家做了接近四年的奴婢,各房都有哪些主子,各自的脾气秉性她也是略有耳闻。除开了世子爷、大姐儿楼品容,与她初入府时见着的大太太姚氏有幸面睹之外,其余的主子她皆是只有耳闻,未睹真面。 胭脂在融春堂待了不过月余的时间,老太太先后便点了她五六回的名儿,早先她心内还有些忐忑不安,后头去的次数多了,也便渐渐安下心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说话行事全都是凭着兴头来,有时点了她去也只把她晾在一旁,任事都不吩咐,有时困乏了,便使唤她为她捶捶腿儿。 她一个初来府上的小丫鬟,何德何能能够这样亲近老太太,她心里一则是有些不安,怕老太太跟前的几个大丫鬟要对她不满;二则又有些蠢.蠢.欲.动,企图得了老太太的赏识,为日后挣个好前程。 …… 开了春儿,园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正盛,老太太年轻时就是个活泼有趣的性子,时常同姐妹们出门踏青泛舟,有时间明明在一处府邸里,还要淘气地差了丫鬟相互送礼来玩。 府上有着四位姐儿,个个生得模样标志,性子讨人喜欢,老太太待这几个孙女亦是十分的疼爱。四位姐儿各自都说了人家,眼看着大姐儿再过一年便要出阁了,老太太心内不舍,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见了她便抱着不愿松手外,其余时间也是时刻将她挂念在心里。 “几个丫头前几日还闹腾着祖母偏心,只爱孙子不疼孙女儿了。”老太太起着褶子的白面孔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我看今日日头好,派两个丫鬟去园子里剪了花儿各院送过去,看她几个还闹不闹祖母偏心。” 邱嬷嬷听了亦是笑着道:“姐儿们该是在同您说笑呢,府上谁人不知您心地良善,待一众小辈们更是疼宠有加。” 老太太听了便笑意更浓,看着大丫鬟朱晴领命下去。 朱晴作为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自不会亲自去干折花这等粗事,出了房便指派了两个小丫鬟去园子里折花,待她二人折回来了她再挨个送到姐儿们手边不迟。 活一派下去,朱晴便先回了房歇息。 胭脂同秋实两个挎了小篮子,执了小铜剪子往园子里去,相处月余,也算是摸清楚对方的秉性,晓得这个秋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平日里话少,但心地不坏。 方才朱晴指名要折木芙蓉,她二人便专捡着木芙蓉来剪,有那红的,粉的,白的与黄的各样颜色。顶着正午的日头,才刚剪下一支开得好看的,白皙的额上便渗出一层香汗,胭脂正要放下篮子沾一沾额上的汗,耳边便突地传来几声恭敬的问安声。 她先还听得含糊不清,后一扭头望去,玉面上登时一白,手中的花篮子与铜剪子一齐滚到了地上。 楼世煜脚下一停,顺着小花篮子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着一个容貌娇丽身着嫩芽色细布衣裙的小丫鬟,此刻正面色发白的盯住他看。 来了府上月余,这还是重生后头一回见到他,胭脂一时有些发懵,心底那股缠.绵悱恻的情丝,不觉又是盘绕于心间,酸涩难言。正是愣怔之际,一旁秋实便拉着她一道近前行礼,她木木地跪倒在地,向他问了安。 世子爷并未喊起,她二人便不敢起来,秋实心里正发慌,头顶便传来世子爷惯常冷淡的嗓音:“抬起头来。” 她二人抬起头来,秋实垂眼不敢直视世子爷,胭脂却有些情不自禁,她睁着铜铃大眼,直愣愣地望着世子爷。 楼世煜只觉奇怪,这个小丫鬟一双眼眸实在太大,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尖细的下巴,琼鼻小口上是一双水雾弥漫的铜铃大眼,那双眼睛实在太不安分。 “你二人是哪个院子里的?” 胭脂已经垂了脑袋,不吭不响,只在正午干燥的青石砖上砸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水花。 楼世煜虽瞧不见她的脸,却能瞧见她面底下那一块石砖,自是能够看出来她在啜泣,只不明为何。这时秋实已经回道:“回世子爷话,奴婢与胭脂都是老太太院里的,得了老太太吩咐,正在园子折花。” 楼世煜颔首,他稍后还需出府一趟,自没有闲暇时间在此耗费,命二人起身,而后便是离开。 世子爷一离开,秋实便松下一口气来,见胭脂还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怎地了?”秋实眼含疑惑,心里对胭脂方才的反应觉着有些不对劲。 “世子爷长得真吓人……”她这般一问,胭脂总算回神过来,赶忙擦了腮上的泪,压下心里的慌乱,对着秋实故作委屈道,“好在咱们只伺候老太太,若是在世子爷院里伺候,还不得被他吓死……” 秋实见她这般,心里仍旧半信半疑,左右望一下,这才又警告她道:“这话日后不得再说,被人听去了定要坏。” 胭脂点头,心口有些滞闷。   ☆、第七章 “世子爷并非是你能肖想的。” 夜半三更,胭脂睡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如何也入不了眠,耳畔长久回旋着不久前秋实道的这样一句话。 她心里默默叹出一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是太嫩,竟叫个相处没几日的一语就道破内心深处掩藏的心思。世子爷那样清贵出尘的人物,把他二人摆在一处相比较,便是一个天上的云,一个地下的泥,可即便是这般有了自知之明,她这一颗爱慕的心,终究是未曾改变过。 越想她心口便越是闷涩起来,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转过身子透过窗子望着顶上一盘银月忍不住出神。前世她在世子爷跟前犯了错,进了浣衣房自下人嘴里才得知,那一日正巧是仙去的世子夫人梁氏的生辰之日,那一幅画作,想来就是他精心绘画而成的。 结果被她不小心给毁了,当时他一张俊脸格外.阴沉,虽则没有打她责她,但却唤了管事妈子进来,道是她年岁过小还需再历练个两年,管事妈子先还不知事情的原委,待将她自书房拎出来问明之后,再回想世子爷方才的脸色,顷刻间便了悟过来。 狠戳了几下她的眉心,啐她不懂珍惜,现下惹得世子爷不快,又怨她白白牵累了她一回,想是心中气愤不过,便发了狠心将她贬斥到了浣衣房,自此她便在里头受苦受罪,那段时日简直暗无天日。 如今既重来一世,她竟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去撞个头破血流。 面上一片冰凉,胭脂抬手抹了泪,心里头对他又恨又爱,五味杂陈。 翌日天未亮房里的众丫鬟便已起身,胭脂因昨夜里偷偷哭过,清早起来眼睛一圈便有些红肿,兼她一双眼目本就生得好看,便更是引得人注目。 那些个寻常没甚交集的亦是多看了她两眼,只因平日关系疏浅,这才没有上前关怀。反倒是秋实心下颇觉过意不去,她只当昨日自个直言,对她造成了伤害这才暗暗哭了一宿。 这样一回想,秋实心下更觉过意不去,待房里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近她两步开了口道:“昨夜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需放在心上,你生得这样好看……”顿了一顿,左右看一下,才又接着低声道一句,“你生得这样好看,没准儿便入了世子爷的眼也未可知。” 秋实本也不善言辞,平素多则绷着一张脸,除了做好分内之事之外,再少与一众丫鬟有交集,因她长相普通,这般特立独行倒也没人寻她的麻烦。 胭脂自然晓得她的脾性,眼下听了这一言,面上羞不是恼不是,又怕被旁人听去惹祸上身,只得择了旁话道:“秋实姐姐多心了,我不过昨夜梦见了娘,这才伤怀一场,姐姐说的那些,我不懂。” 秋实并不傻,她眼睛一瞥,便见那秋香色的帘后露出一截绿裙,便知那处有人在偷听,一时也是自恼,连忙止住了嘴不提。 胭脂只当这事过去了,谁想未过个两日便有人上老太太跟前给她上眼药,道她心思不纯,意图勾引世子爷,心思重的夜间都入不得眠,早间起来更是哭红了双眼,也不知谁给了她的脸,竟这般不知廉耻。 这话一传进耳中,胭脂差点没有被吓死。 晓得自己初来,便得了老太太的喜欢定碍着不少人的眼,她只当有了老太太做□□,便无人再敢欺她,殊不知她到底想得片面了,但凡有那心思恶毒的想要暗害于你,竟连个缘由有没有都可不顾。 她坐在房里正忧愁不已,那边老太太房里的丫鬟便前来传话:“胭脂,老太太房中有请。” 这传话的小丫鬟往日少见,身份上与她相差无几,胭脂抬头看她,见她眼中竟含了几丝幸灾乐祸,一时心里发寒,不知老太太又会如何处置于她。 惴惴不安地来至融春堂,堂中鸦雀无声,胭脂心里更是打鼓,跪地给老太太磕头见了礼,头顶上一直无声,她便长久跪在地上,后背手心皆渗出不少冷汗。 “府上传言,是真是假?”堂中静谧许久,老太太范氏终于开口说话,她垂眼望着底下尚且稚嫩的小丫鬟,眸色暗沉。 胭脂仍匍匐在地,闻言忙急声回道:“奴婢不敢,奴婢自知出身低贱,并不敢有这等痴心妄想。” “依你这话,是果真藏了那腌臜心思!”老太太语气忽地拔高,冷下脸来,“抬起头来!” 胭脂赶忙听话地抬起头,暗付自己往日太过天真,竟把这老妇当作个心地纯善之人,忘了她是侯门昔日的主母,内宅后院沉沉浮浮到如今能够安享晚年,便绝非是那纯善之人。 “念及你同我有个几分善缘,我便再问你一遍,到底动过心思不曾?”老太太语气似是微有缓和。 胭脂听完,并不觉得事情在好转,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上强行维持住冷静,眼眶微湿地哽咽道:“奴婢入府不过月余,先后见世子爷也只得在花园子折花那一次,便是真的起了那腌臜心思,想必就是连世子爷的衣角都碰不着一下,更何况奴婢根本没有这心思,还望老太太查明,还奴婢一个公道!” 她这般义正辞严,倒令先前一心认定她心怀不轨的老太太,心生动摇:“你先下去,此事未完。” 胭脂退下,心内并未全放心下来,于房前呆立片刻,竟是又一回体尝到为奴为婢的卑微渺小,当真是日日刀架在脖颈上,一个不慎便有丧命的可能。 瞧见她退下了,范氏这才对着邱嬷嬷叹一口气:“倒像是我兴师动众了,或许这丫头真没那个心思……” 邱嬷嬷道:“当日可不就是还有一个丫头陪在身边,老太太何不喊了她来再问上一问?” 范氏本是乏了,听这一言,倒是随口允了。 秋实踱步进来,规规矩矩对着老太太磕了头。 范氏未命她立刻起来,而是将方才之话再问了一遍。 秋实心里微紧,暗付这事皆由自个引起,心里觉得对不住胭脂,且她觉出胭脂确有此意,便擅自做主道:“当日奴婢与胭脂在园子里折花,恰巧世子爷经过,奴婢二人便近前行礼,许是见奴婢二人面生的很,世子爷便命奴婢二人抬起头来,奴婢自知身份低贱,怎敢生那腌臜心思。至于胭脂,亦是规规矩矩行礼,世子爷只多问一句她唤什么名儿,胭脂回过之后便再无其余话。” 秋实道完,心底便似打鼓似的咚咚作响,好在她低着头,老太太坐于高位自是看不太分明。 “依你之言,竟是世子爷对胭脂起了心思,胭脂还是被冤枉不曾?”范氏安静许久,不悦道。 “奴婢不敢擅自揣度,只照搬了实言,并不敢有所隐瞒,亦不敢添油加醋。”秋实恭敬道。 秋实素来安分规矩的很,绘心朱晴几个自是知晓,闻言不禁开口劝说:“既如此,老太太何不问问世子爷的意思?没准儿真个冤枉了胭脂也未可知。” 这话自是出自绘心之口,老太太素喜欢她,她便这时间插言进来,范氏亦未忍心斥责于她,只道:“世子爷怎样的性子你会不知?也罢,昏省时传那胭脂进来奉茶便是,都下去罢。” 这话便是有了转圜余地,届时只要世子爷肯表露出几分兴趣,胭脂此回便可逃脱一劫。   ☆、第八章 融春堂她虽去过好些回,可每回皆是晌午过后方去,那时间既不是晨省时间又不是昏省时间,是以府上各位爷与小姐,她实是未碰见过一回。 此刻听了秋实转告,她心下一时只觉寒到了骨子里头,世子爷那般清冷的一个人,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介仅有一面之缘的婢子,眼下老太太要试探他,不消多想,结果必是她要遭殃! 胭脂忍不住颤栗起来,若不是知晓秋实没有恶意,她定要以为她这是在害自己,不久之后若是世子爷无动于衷,老太太一个恼怒直接将她杖毙了并非没有可能。 这般一想,她便更觉着浑身发冷,看着秋实的眼神也含了几分怨愤:“你太不知轻重了!若是事情不能如你所愿,你知晓等待我的会是甚么?” 胭脂趴在被上眼睛里又疼又辣,只觉自个要完了,前世她不满十五便死了,好容易得了上天眷顾重活一世,未想这样快就惹出祸端,她现今才十一,自在的日子还未尝过,当日欺辱她的人还未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并不想这般快便没了性命。 秋实见她神色萎顿,倒真有些悔起来,事到如今反悔已是太晚,一会子老太太就要来传人,若不赶早想出法子,只怕稍后真要出大事儿! “胭脂,开弓没有回头箭,左右已经这般了,你何不赌上一把。”秋实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一时也是心慌意乱。 胭脂恼地一把将她推开,低声叫道:“你为何不去睹!全是你害了我!”说完,到底没能忍住落了泪,“我不过一介婢女,至今只与他见过一回面,府上丫鬟这样多,说不准早已忘了我的长相,你叫我去赌,我又凭借什么去赌?” 秋实被她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垂手立在一旁也是无法。 偏这时老太太房中的丫鬟便来传话,胭脂再是心生怯意,也只得硬着头皮遵言去了。 老太太范氏同往常一般靠坐于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身后肘下各垫着引枕,面色不似早间那般愠怒,露出了平日里和善的一面。 胭脂见此,心内却并未放松下来,她先是向老太太见了礼奉上茶,随后才碎步走近安坐于大炕底下第一张椅上的世子爷身前,她方才一进屋便极快地瞥了一眼,世子爷今日着一身石青弹墨绸布直裰,身姿伟岸,面容淡漠。 “世子爷请用茶……”她轻声开口道,玉手紧紧托着茶托,此刻背对着老太太,一时只觉如芒刺背,心下好不惊惶。 楼世煜自她进来,便先后看了她两眼,不为别的,就为近两日夜间总梦见她这一双铜铃大眼,起先他还在不解,只觉梦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格外面善,好似在何处见过,今日一睹她芳容,倒令他忆起来两日前曾在花园内见过一回。 胭脂一时只觉心跳如鼓,前世她在世子爷身边伺候过几回,世子爷从不曾正眼看过她一下,今日怎地就这般盯住她看,她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了两分不安来。 楼世煜收回目光,伸手接过茶盏,并未直接饮用,而是随手将它搁置于手边的椅几上,问:“祖母房中新来的丫鬟?往日倒不曾见过。” 范氏咳嗽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眼睛盯着胭脂看,话却是对着孙子道:“也是来了月余,一直在屋外伺候着,少进屋来伺候。”说完,屋内便是一瞬的静谧。 她这孙子她格外了解,从来就不愿多说一句废话,今日自这胭脂一进屋,她便开始注意起孙子来,见他一双眼睛竟似随着她转,此番又难得开口多问了这样一句闲话,倒是真令范氏有些大跌眼镜。 她心里正滋味复杂的等待孙子下一句话,谁知结果竟又令她有些始料未及,未坐多久楼世煜便起身告辞,嘱咐祖母早些安寝,随后便就离开了。 范氏有些糊涂,见那胭脂还立在一旁,便烦躁地摆手命她下去。 屋外天色已是大暗,范氏早已用罢了晚膳,房中点了灯盏,橘黄的光晕一圈圈撒开来,她仍旧歪在大炕上。听了心腹邱嬷嬷之言,此刻神色倒显出了几分疲惫:“依你之言,这倒是一桩好事儿啰?” “这还需看主子是如何看待此事。”邱嬷嬷道,“世子爷鳏居多年,自世子夫人仙去后,身边莫说是一个侍妾,便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无有,眼看着二爷房中已得了第二个子,世子爷膝下还只得大姑娘这一个,偏世子爷又待世子夫人用情极深,更有着终身不再娶妻的意思,眼下既看中了个丫头,可不就是好事儿一桩?” 邱嬷嬷作为老太太的心腹,自小便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二人明面上说是主仆关系,实际内里都是将彼此当作了亲人,是以邱嬷嬷这般说辞,也不见范氏对她不悦。 “你这般一说,倒又有些道理。”范氏犹豫一下,“只这丫头模样有些轻佻,倒不如我往年派过去的端庄正派。” 邱嬷嬷听了便是笑:“老太太还犯糊涂呢,左右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平日里又不需她入厅堂,只要世子爷喜欢就好,再者,老太太往年派过去的,世子爷可都是原封未动的配了下去,老奴可是挨个检查过了,一个个全都是完璧!” 邱嬷嬷说着说着语调竟是拔高起来,范氏见了,由不得就是笑她一回:“你个老嬷嬷倒比我这亲祖母还要上心了,也罢也罢,生的狐媚便狐媚,左右帮着世煜走出来便好,日后还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回来才是,眼下子便这样罢。” 范氏道完,又似忆起什么来:“这丫头年龄尚小,只怕葵水都还未来。”又是叹一声气,“……眼下送去了也是白送。” “老太太忘了?这事可以催一催,只有一样坏处……”邱嬷嬷顿一顿,范氏倒真是记不清了,等着她后话,“只怕会伤了身子,对日后怀孕上有些害处……” “原是这个。”老太太恍然忆起,又道,“这个倒是无碍,左右我又不指望从个丫头肚里蹦出个曾孙子来,坏了也便坏了,反倒可省下许多烦恼事儿来。”见邱嬷嬷亦在边上点头,便又道,“就这么着罢,明日便喊来看看,好生检验检验。” 邱嬷嬷晓得这是要看看是否是个干净身子,有无暗疾,自是点头应下来。 胭脂苦恼疑惑了一夜,都未捉摸透世子爷为何那般看她,早间起来还在洒扫庭院,老太太便又派了丫鬟来传话。她心里登时一紧,早不似几日前那般欢喜,现下恨不得再不去老太太房里,就怕平白无故又惹祸上身。 今日这丫鬟瞧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胭脂无心理会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忐忑与不安,暗想可是此事没完了…… 进了融春堂,却不见老太太范氏的面,反倒是范氏跟前的邱嬷嬷将她引进了一间耳房内,邱嬷嬷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全被她留在了房外,此刻屏风后便只得她二人,胭脂难免有些不安。 “好了,这处无人,将衣裙褪下罢。”邱嬷嬷张口便来这样一句,胭脂先是一惊,随后才显出了不知所措,不知这老嬷嬷是要对她作甚。 邱嬷嬷没空同她耗时间,见她不动,便自个伸了手来解,胭脂吓地后退一步,抬手便捂住了领口,小脸有些发白:“嬷嬷,这是做甚?” “莫怕,祖上积了大德,老太太将你派去伺候世子爷,日后衣食无忧,只要你安分规矩,荣华富贵自少不了你。”说罢,手上更是快速动作起来,听了她这话胭脂脑袋便是一懵,待回神过来,身子已经呈现赤.裸状态。 她羞恼地就要护起来,邱嬷嬷却一把掰开她的细胳膊,手掌自她纤弱的脖颈一直按到了隆.起一小团胀鼓鼓的胸房,她于上头按.揉两下又拨了拨嫩尖尖,开口道:“底子倒是不错,看不出来生养于农家啊。” 又是拉起她的胳膊,仔细检查了她的胳肢窝,见里头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嗅了嗅没有异味这才满意的放下来。 胭脂眼里含着泪花,心下只觉异常屈辱,又被她牵引到软榻边,屈起双.腿打开来由着她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这才容许她穿上衣裙。 观她一张小脸又白又红,邱嬷嬷不免安抚一声:“好了好了,只要安分守己,日后是个命不俗的。” 胭脂哪里听得懂,她只觉事情转变的太快,这时间还未消化下来,老太太先前还因着传闻要治她的罪,眼下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竟要将她送至世子爷房中伺候。 “邱嬷嬷……” 胭脂开口要问,邱嬷嬷就打断她,这时房门被丫鬟叩响,邱嬷嬷拉开房门,便有两个丫鬟一道进来,其中一人手上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还未近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胭脂心里一个“咯噔”,直觉这是要给她喝,不消多想便知这不是好药,她扣好纽扣就要行礼告退,邱嬷嬷便一把将她拉住,还不待她挣脱,便被几人强行桎梏住,旋即下颚一痛,檀口被迫张开,温热的药汁便尽数灌了下去。 “咳咳咳……”她几人一松手,胭脂便跌在了地上,大眼里噙满了泪水,握住脖颈,咳嗽不止,“嬷、嬷嬷,你给我喝的是何药?” “总归于你没有害处就是。”邱嬷嬷无心同她多费口舌,命两个丫鬟将她扶回房去,“将她带回去好好歇养歇养,明日再将她带过来。” 丫鬟们自是点头应下,胭脂只觉不对,却又不敢再问,只得由着她二人将她扶回房去。   ☆、第9章 一加更 待两个丫鬟一离开,胭脂便立刻自铺上爬了起来,不顾赤足就落了地,插上房门便跑到盂盆边蹲下,又是抠嗓子眼又是压舌根,折腾了许久才吐出来些许汤药,一时跌坐在地上手脚乏力,美目里更是噙满了泪花。 心中恐惧难安,不知邱嬷嬷给她喂得是何药,只叹她一介小婢,寻常时间都难以请动大夫,眼下这又是老太太刻意为之,必是更加请不动大夫,胭脂只觉一阵无力,隐约觉出这汤药有问题,却又无从解决,只能安慰自己吐出来便就无事。 她正吐得昏天暗地,被她插上的房门便被人自外头叩响,她心里微惊,连忙盖住盂盆,来至盆架前擦了擦面,这才前去开门,见是秋实与圆杏回来了,她心里稍松一口气。 秋实见她面色这样苍白,虽不知她方才发生了何事,但她心中总觉对不住她,便将她扶至铺上坐下:“院里都在传老太太要将你派到世子爷房中伺候,可是真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邱嬷嬷根本不准备隐瞒此事,几个丫鬟不论是出于嫉妒也好,羡慕也罢,总归胭脂前脚刚出门,后脚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融春堂,想来不用多久,阖府上下都该闻着风声。 秋实这般一问,亦是问出了圆杏的心里话,她睁着一双圆眼睛直直盯着胭脂的脸蛋儿看,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这胭脂明明入府比得她迟,为何所有好事都叫她给占了,往日老太太抬举她,虽是心里羡慕,但却不似眼下这般眼红,如今老太太又指名要派她去伺候世子爷,这是多少丫鬟梦寐以求的事情,怎地又是叫她给揽去了? 思及此处,她不免暗暗咬一咬唇儿,跟着秋实挨在铺上坐下来。 胭脂默了一默,靠在壁上接过秋实送上的水,灌了几口下去,才低声道:“此事太过突然,我亦是前不久才知晓,并不知为何……”胭脂摇一摇头,小脸一时毫无血色,她暗暗垂了眼,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拉一拉被子又对着二人道,“我有些不适,先睡一睡。” 秋实点头,站起来为她拢了拢被子,见圆杏还坐在铺上不愿起来,面色更是有些难看,她心里不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听见她二人走开了,胭脂这才睁了眼睛,望着梁顶怔怔出神一会子,未过多久到底是体力不支,阖上眼睑睡去。 …… 不过过了一宿,次日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胭脂在收拾被褥与衣物,并无过多的时间去在乎众人的眼光。这在这时,绘心姐姐来了。 她却是来接她去世子爷院里的,绘心见她在折被叠褥,便开口止住她:“这处有的那处皆有,不需再多带一份了。” 她这话一道出来,房里众人便更是不加掩饰地朝她看过来,胭脂手上一顿,只得停下动作,独抱了自个的几样贴身物什与换洗衣物跟着她离开。 秋实送了她一截路,瞧见她要出院门了,便才止步,胭脂对她点一点头示意她回去吧,见她转身往回走了,这才转过身来跟着绘心出了院门。 相比老太太的融春堂一派富丽堂皇,恢弘大气,世子爷的正和院便显得简约雅致不少,世子爷本就是个性子冷淡之人,一来是生性如此,二来是生母殷氏去得早,自小便开了院子独住,与后院的女眷甚少有交集,除却每日的省昏定省之外,再少能见他一面。 步在熟悉的道上,胭脂忽地了悟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语,未想到她兜兜转转仍旧回到了世子爷身边。 她跟着绘心照旧去了下人住的一长排倒座房内,只跟先前不同,竟是独独收拾出一间小屋给她住。 胭脂迈过门槛进了小屋,见里面只得一张床,便知这房中就只有她一人住,心里正不知该如何作想,绘心便开了口嘱咐道:“日后你便留在世子爷院里了,邱嬷嬷想必已同你道明,既如此,你便安安心心伺候好世子爷便可,世子爷性冷心地却不恶,他既是看上了你,便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是对你的抬举,日后只要不恃宠而骄忘了分寸,想来日子不会太差。” 短短一日功夫,前后就有好几人同她道过这话,胭脂心下已是听得麻木,面上敷衍着点了点头。 绘心只当她初来此地,心生不安,念及二人有点情分在,便安慰了两句。 待绘心离开,正和院里的管事妈妈兼世子爷的奶母胡氏便走了过来,她自接了消息便一直在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引得世子爷动了心思,眼下这般打了照面,倒令她很是吃惊一回。 若说仙去的世子夫人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眼前这一个便是那狐媚子投胎转世,生得一张好娇媚的小脸,二人实在是两个大反差,只不明世子爷为何会对这样的丫鬟起了心思。 她众人都只当世子爷对她有意,实际胭脂心里却不这般作想,至于老太太为何要这般做,她亦是不完全明白。 “你今日才来,暂且就歇息一日,明日再给你派活做。”胡妈妈道,胭脂自是点头应下,不敢有二话。 …… 谁知到了第二日,胡妈妈竟直接将她安进了世子爷房中伺候,实在令她始料未及。 楼世煜今日只觉有些不太对劲,这小丫鬟何时到了他院子里的他尚不清楚便就罢了,可眼下自己就要安寝,她又是如何进来的?凭她一己之力自是无法消无声息地走进来,如此看,必是得了胡妈妈的准许。 胭脂并不敢直视于他,她此刻正在为世子爷铺床,待她铺妥了世子爷亦在榻沿坐了下来,她连忙下了榻,跪在他脚边为他褪鞋,脑袋低的就快埋进了胸里。 正是紧张不已,头顶上便传来世子爷清淡的声音:“墨香哪去了?你又是为何出现于此?” 他的声音里好似藏着不快,胭脂心下一紧,跪在地上小声回道:“墨、墨香病了,胡妈妈便派了奴婢过来顶一顶……”她忽地有些说不下去,实际墨香是被胡妈妈撵出去的,便是为了将她给安插.进来。 楼世煜听罢,又是淡淡道:“退下罢。” 胭脂站起身来,踮着脚尖为他放下了青灰色的床帐,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将炕上备好的被褥抱起来,重又回到内室,动作极小心地在脚踏上铺好了被褥,起身吹熄了蜡烛,将一躺进被窝内,面上便是一凉,一阵冷风拂过,随后便是世子爷不解的声音:“你在做甚?” 原来是世子爷拉开了床帐,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在自个脚踏上的小丫鬟,面色有些古怪。 “奴婢在守夜……”胭脂连忙爬起来,跪坐在褥子上,晓得他在盯着自个看,便将小脸埋得极低。 “不需守夜,退下。”话里已有不耐,胭脂抬头看他一眼,借着月光看见他一双眼目格外漆黑,晓得再不出去只怕这人就得发火,她连忙趿拉上软绣鞋,卷了铺盖抱起就走,来至外间铺在了炕上,这才又躺进被窝里。 这一日简直跟在做梦似的,胭脂翻了个身子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胭脂起身的格外早,待她梳好头穿好衣裙打理好自个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入内室,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床帐,便见世子爷还未醒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小手方才轻轻松开床帐。 床帐一落下,里头方才还闭着眼睛的世子爷,一瞬间便睁开了眼。 世子爷有着实职在身,因此天未亮便起来了,胭脂听见动静便连忙走了进来,正要服侍他更衣,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得顿住了手脚。 她僵立在原地,耳边便传来世子爷惯常冷淡的声音:“我房中的规矩你怕是不懂,若是想要长久留下来,便去向着墨香两个学一学,再则,你虽是祖母派人送过来的,进了我的院子一切便由得我来处置,将你送回去或是撵出府亦是我说了算。”一面警告一面整理妥了衣冠。 胭脂看着他入了净室,晓得他的意思,便不再近前服侍,只来到榻前整理床榻,榻上还残余着他身上的温度,胭脂张开小手,忍不住在上面轻抚一下,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久后又是珠帘碰撞的清脆声,知道他这是出来了,便赶忙收起心思,专心叠起被来。 世子爷用罢早饭,便匆匆离去。 胭脂看着他远去,整个人才好似清醒过来一般,也不知自个是怎地了,竟还想着去靠近他…… 未过多久,胡妈妈便来寻她,问她昨夜里都与世子爷做了些甚。 胭脂面上登时一臊,嘴上如实相告,心里却是对她有些无言。世子爷那样不喜人亲近,穿衣洗漱皆是自个亲力亲为,她便是想要亲近,想必结果也是不美,更何况她眼下还对他心存惧怕,自不敢轻易惹恼了他。   ☆、第10章 二加更 日暮时分,楼世煜方归家。 自是同往常一般,先去上房请了安,随后才回到自个院里。用罢晚饭后,他于庭院中散步片刻,随后便入了书房,直至夜深才自里头出来。小厮全儿在前边提灯照路,临近房门口再问了一句:“爷晚饭用的清淡,可要命厨房做两盘宵夜送来?” “罢了,你自先下去罢。”全儿闻言,忙躬身退下。 这厢楼世煜正欲推开房门,房中等候许久的胭脂,便先打开了房门,她少这般熬夜,眼下已是过了子夜,早已困顿不已,实在撑不住了便趴在桌上眯眯眼睛,这会子听见动静,便连忙过来开门。 “世子爷回来了……”福了福身子,小声说道。 楼世煜不见回话,只轻轻颔首一下,抬步进房,胭脂插上房门,紧跟其后:“世子爷,汤水早已备好,现下就能洗。”楼世煜未理会她,径直入了净室,换上一身月白寝衣再出来时,便见方才的小丫鬟不见了踪影。 他刚觉着清静一点,哪知这小丫鬟又捣鼓了杯白水送来,“世子爷喝一口,大半夜的还未睡易生火气……”胭脂两手高举着,观他久不肯接,面上便有些难堪起来,咬一咬唇儿正要收回来时,他却又一手接过,观他一口饮尽了,抿着的唇儿这才松开一点。 “时辰不早了,下去歇着罢。”楼世煜擦了把手,转过身来撂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便上榻歇下不提。 胭脂跑近前为他落了帐子,随后吹熄了灯盏出来,在外间候了约莫两刻钟后,这才抱起被褥悄悄走了进去。 …… 天未亮,楼世煜便已醒来,他在榻上静静躺了片刻方坐起身来,随手掀开床帐,落地时突地觉出异样,脚底不知踩着了甚,竟是软软乎乎的,他心里微惊,屋内光线过暗,定睛一看才知脚踏上竟睡着一个人,几乎不用细想,他便猜出了这是哪一个。 胭脂是被痛醒的,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小手不住揉着肚子,梦里有块大石头掉了下来,正好砸中她的肚子,这不,醒来了竟还疼着。她吸着气,声音有些低弱地道:“世子爷醒来了,奴婢这就去点灯。” 说完,便穿上搭在被上的外衫,忍住疼痛去点了灯。 屋里霎时一亮,楼世煜看了看脚边卷成蚕蛹一般的被窝,又见小丫鬟咬住唇瓣柳眉轻蹙,便知是自个方才踩痛了她,只对方既不知情,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世子爷自去洗漱更衣,胭脂蹲下身子将自己的铺盖叠好抱回外间的炕上,她边走边觉着庆幸,今日世子爷竟没有显露出不悦,前晚上还赶她走,今日怎地不赶了? …… 来世子爷院里不过几日功夫,胭脂便觉出众人皆不怎样待见于她,便是前世性子大方随和的墨香,竟也似对她有偏见一般。她自是知晓原因,无非就是自个夺了她的差事,心里头对自个有怨气罢了。 只如今众人共处一院,断没有相处不睦的道理,如今不比在融春堂做丫鬟时差事繁重,基本每日都要大半的闲暇时间,胭脂在自个的小屋里坐了一坐,最后到底还是决定去会会墨香两个。 她自掏了银钱给厨房,送了几样糕点并一壶茶过来,墨香凝香二人住的屋子比得她现下住的自是要好上不少,她二人想是未曾料到她会过来,一时倒有些吃惊。 胭脂见她二人不吭声,心下了然,晓得这是忌惮防备自个,实际她二人实在多虑了,莫说在府上她根基不比她二人深厚,便是如今在世子爷跟前,她亦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之所以容许她留下来,不过是碍着老太太的面子罢了。 “早念着要来拜见两位姐姐,直到今日才过来,还望二位姐姐见谅。”胭脂细声道,她如今才十一岁,对方二人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且胭脂人又生得格外娇小玲珑,二人见她模样这般小,心内这才好受一点。 喊了她坐下,三人这才坐在一块,胭脂站起身来亲自斟了三杯茶,依次送到二人手边,抿一抿唇儿笑了。 “我不过入府月余时间,诸多规矩都不懂,今来世子爷院里伺候也全是老太太于我的抬举,并非真心要夺姐姐们的差事,且……”略顿一下,又道,“世子爷昨儿还问了我墨香哪里去了?又道我若是不懂院里的规矩,便向墨香与凝香二人学学,可见姐姐们平日服侍周到,世子爷定也是看在眼中,记挂于心里。” “你却是个嘴巴伶俐的。”三人喝了茶,墨香便喊她坐下来说话,“前两日之所以未露面,不过是想着试试你的能力,既已瞧出你是个有能力的,日后咱们三人便一道处事罢。” 墨香说着这话,眼睛却扫着凝香的面色,观她点了头赞同,这才拉着胭脂含笑道:“说来,你这两日是如何宿在房中的,我与凝香二人可是不曾有过一回,世子爷格外不喜被人亲近……”她停下来,左右看一下,才又低声说道,“除开了仙去的世子夫人,世子爷再少冲人露笑,更加难以忍受与人同寝一房。” “我睡在外间炕上的,本想睡世子爷的脚踏,哪知竟被他斥了出来……”胭脂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心里有几丝酸楚在悄悄蔓延,“二位姐姐是正和院的老人了,我个刚来两日的新人,哪里就能让他为我破了例。” “这倒也是。”墨香两个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之后倒是同她讲了不少院子里的规矩,与在世子爷身前伺候时应当注意哪些事项,胭脂前世虽也听过一回,可这一回听得尤其认真。 …… 一连几日,楼世煜再未瞧见那小丫鬟,他心内虽是觉着有几分古怪,可也未完全放在心上。这日他归家的迟些,入府天色已经大暗,路经荷池时,恍惚间瞧见那岸边种植的几株柳树下好似有个人影在动,当晚月色朦胧,小厮在前边提灯引路,他则迈步跟上。 二人还未走近,池边便传来一声女子细弱的惊呼,显然是被来人吓住,楼世煜眉头一拧,几步近前提灯一照,灯光下明晃晃映照出一张熟悉的小脸,正是几日前在他房中伺候的那个小丫鬟。 大晚上的独坐于池边,如何想都不是有脑子之人会做的事,观她坐在池边瑟瑟发抖,眼睛通红,显然是在此哭泣,他心下虽不明白,可见她这样不懂规矩,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不喜来:“大晚上的,你独身在此做甚?” 胭脂赶紧擦了泪,站起身道:“今日是奴婢娘的忌日,在房里待着心口滞闷的慌,不过是出来透透风,这便回去了。” “透风竟跑到池边来透风了?你这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楼世煜不咸不淡地道一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胭脂心口一紧,不顾他还在原地,扭头一下便跑开了。 “爷,这小丫鬟有些奇怪……”见主子立着不动,全儿不免低声开口。 “也不知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竟一天一个花样。”楼世煜好似叹了一口气,忆起几日前她还一副想要黏上来的样子,怎地近几日又是这副摸样,竟像是不敢见他,见了他便要躲起来似的。 “爷,外头寒气重,咱们走罢。” 楼世煜进了房,瞥见今日铺床的是墨香,不禁随口一问:“几日前在我房中伺候的小丫鬟,近日来怎么不见踪影了?” 他这般随口一问,墨香心里便是一揪,只当世子爷不喜她来伺候了,遂默了片刻才回道:“她近来身子抱恙,许是在榻歇养罢。” 闻言,楼世煜不由皱一皱眉头:“既如此,请过大夫不曾?她到底年小,你与凝香能帮便帮一把。” 墨香只觉有些不对劲,世子爷何时管起下人们的闲事来了,她抬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面色与往常无异,心中那点子猜想又被压了下去,对着世子爷恭声应下。 …… 她这几日确实病了,只不晓得是个什么病症,只觉浑身骨头都在发疼,尤其是小腹与胸房两处,疼的她几欲不想活了。眼泪涟涟地睡在榻上,回想起邱嬷嬷给她灌下的汤药,她便觉着寒到了骨子里头。 墨香领了大夫进来为她看病,她还觉着十分意外,同时又觉得十分感激她。大夫为她把脉时,她一颗心便在怦怦乱跳,只当是好是歹都能有个说法,谁想对方只是含糊带过,道什么无有大碍,歇养个两日便好,之后便拎了药箱子离开。 胭脂没法,晓得这是得了上头主子的警告,不敢如实告诉于她,她在榻上再养了几日,到底还是强迫自己落了地。 几日不见,她一张瓜子小脸竟是越加尖细了,衬得一双眼睛尤其大了起来,胭脂一进房,便觉出世子爷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敛了敛神就要行礼,谁知腿.根子一热,她整个便就一下僵住。 见她整个人一瞬间开始摇摇欲坠,楼世煜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观她神情不似作假,眼睁睁看着她跌在地上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问:“怎地了?哪处不舒坦?” 胭脂好似一瞬间寻着了依靠,靠在他怀里,身子骨冷的打颤:“我、我好似来葵水了……”她哭出来,自个明明还不到来葵水的年纪,为何这样早就来了,眼皮子沉重的不行,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的腰身,埋在他怀里低低啜泣起来,“邱、邱嬷嬷给我喝了药,一喝身上就疼,连骨头里面都疼,我才十一,不该来的这样早的……” 楼世煜身体有些僵硬,想要将她拉开来,怀里的人偏偏又狠命往里面钻,他并非甚事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自然知晓葵水为何物,听她道邱嬷嬷给她喝药了,如今十一岁就来了,只言片语连在一起,不难明白她话中之意。 楼世煜竟生出两丝心疼来,他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他自个亦是有一个小闺女,平素虽未曾养在膝下,但基本每日都要上祖母房里逗一逗她,见她张嘴笑起来自个一颗心都要化了。 如今这个小姑娘虽与自己无甚瓜葛,可一旦知晓此事是祖母的意思,且这最终的受益者又是自个,他这心里便有些不忍起来。 把她抱到炕上盖上被子,转身便派人速去请大夫,大夫急匆匆赶来,正要向着他行礼却被楼世煜一把止住:“还请快看看这丫头。” 章大夫连忙答应下来,细细为她把了脉,随后才沉了脸道:“这孩子吃了不该吃的药啊!竟是被喂了催促发育的虎狼之药!” 楼世煜面色亦是阴沉,看一眼炕上紧闭双眸,小脸苍白的小丫鬟,一旦知晓此事间接与自个脱不开干系,他便不得不生出两分怜惜之意来。对着章大夫拱手道:“还望章大夫能够大施回天之术,将这丫头体内的□□排出,届时必有重谢。” “这个却是难办!”章大夫叹一声气,又道,“所幸发现的早,若是再耽搁个几日怕是日后这身子便毁了,待我开副方子按着方子仔细喝个半月的药,想来可以缓解缓解疼痛,至于已经催出来的东西,却是无法再逼回去了,还望世子爷心下明白。” 既是这般,楼世煜只得颔首。   ☆、第十一章 胭脂再醒来天色已是大暗,小.腹里一阵一阵坠痛袭来,她蜷缩着小身子躲在被窝里,手足冰凉。 抿一抿唇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并不是她那一间小屋,她心里微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忆起自己昏迷前是靠在世子爷怀里,此刻既然还能安安稳稳地躺在炕上,便是得了他的准许。 心跳陡然加快,她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掀开被子无意间发现底下褥子被弄脏了,她面上登时一臊,咬着唇僵坐于炕上,一时间只觉起来不是躺回去不是,颇为苦恼。 昏迷前便弄脏了衣裙,眼下自个又在炕上躺了许久,必是更加脏了,她一张小脸臊的通红,不知一会儿该如何下地,又该如何出门,若是被人瞧见了,只怕她日后都没脸见人了。 心下正是着急,那厢自书房内看书回来的世子爷便推门进来,胭脂听得分明,连忙低下了小脸,待听见合门的声响,这才抬眼看过去,见世子爷独身一人进来,身后未跟着墨香与凝香,她心下便有些失望。 远远便瞧见榻上昏迷许久的小丫鬟醒来了,碍着此事与他有些关联,他便近前道:“你既身子不适,近段时日便无需过来伺候,好好在旁歇养身子便是。” 胭脂抬头看着他,知晓他这话是为了她好,可这歇养并非是一两日便能歇养好的,少说也得四五日的光景,就怕到时候世子爷早将她忘了,自个本就刚来不久,时间长了这屋子的门便不那般再好进了。 她抿一抿微微发白的唇瓣,细声道:“谢世子爷关心,奴婢没有大碍,还能做好本分的……”刚道完这一句,小腹便又是传来一阵坠痛,再是想忍,也没忍住轻轻蹙了细眉。 楼世煜瞧得分明,眼下天色已暗,并不愿同她耗费过多的口舌,只又道:“墨香凝香二人都是老人了,你尽管安心养病就是,无需考虑过多。” 他这话便是告诉自个她是可有可无半分不重要的人,胭脂莫名觉着有丝委屈,晓得这情绪不该生出来,世子爷没有任何理由应当看重于她,可她就是忍不住心酸,因而美目盈盈地望着他:“世子爷说的皆对,只眼下可否将墨香姐姐唤来一下,奴婢有事要麻烦于她……” 见她手上一直揪着被子,且下.半.身又掩在被底,他便猜出来些许,当下自是颔首答应。 胭脂躲在被里换了衣裙,这才落了地,她连忙将弄脏的缎褥卷起来,抱在身上想要去跟世子爷告退一声,边上墨香却又轻声止住她:“莫再打扰世子爷了,咱们赶紧走罢。” 胭脂虽觉失落,可边上墨香催促的紧,便也只能跟着她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出了房,二人走了几步路,胭脂方向她道谢:“今日多谢墨香姐姐了,若不然我定没脸出来见人了。” 胭脂面上仍旧有些发红,这还是重生后第一回来月事,未走动个两步便有些吃不消,墨香看她眉毛蹙得紧紧,到底有些看不下去,便主动伸手扶住她:“又不是何大事,不足挂齿,倒是你这样年小便来了葵水,却是令我有些子吃惊,怎么说也得再过个一两载才来得罢……” 墨香余话未道完,她心内清楚,这女子来了葵水便意味着基本成人,身体各方面皆开始迅速发育,如今这胭脂瞧着还小,可那掩在衣襟底下的两座小丘,却是已经不容忽视,小小年纪便生得这般媚骨,他日若是长大成人了,那又该是何等的媚骨之姿? 墨香心下有些复杂难言,她与凝香自小在世子爷身边服侍,自认为十分了解世子爷秉性,虽说眼下这胭脂还算安分老实,可院子里哪个不知这是老太太房里派过来的人,来的目的更是明显——便是为着伺候世子爷来的。 她这种伺候与寻常下人的伺候自是不同,眼下观世子爷待她的态度,虽是不见十分的喜欢,可也算是为她破了不少的例,就拿准许她守夜一事来说,她与凝香往日便没有过一回。 她墨香早先也是存了攀附的念头,后见世子爷实在心肠冷淡,这才渐渐收了心思,便想着到了年龄出府嫁人,有着侯府世子爷跟前大丫鬟的名头在,寻个家底殷实的人家自是不在话下。 如今见这小丫鬟心思不浅,一时颇有种身为过来人的感慨,暗付这小丫鬟生得美貌,没准儿真就能入了世子爷的眼也未可知。 她心里想的这样多,胭脂自然无从得知,只听了墨香一言后,不久前才压下去的寒意一时间又是涌了起来,她轻轻颤栗一下,低声回道:“这个我也不知,许是每人身子不一样,来的时间早迟也会不同……”说话间就已到了门前,又道,“时辰晚了便不留姐姐坐了,姐姐早些回去歇息罢。” 瞧见墨香走远了,胭脂这才舒出一口气来,她忍住腹疼轻轻推开了房门,刚自暖瓶里倒了杯水出来握着,小屋的房门便被人自外边叩响:“胭脂姐姐,可歇了?” 胭脂觉得奇怪,大晚上的这是谁来了,且声音又这样陌生,过了一会子她才打开房门,便见着一个年龄竟比得她还大的丫鬟,观她一身穿着,可看出是个院里不得器重的粗使丫鬟,手里正托着托盘,托盘内摆着一个大盖碗。 那丫鬟见她开了房门,先未说话,而是未经允许便主动错开她进了屋里,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一圈后,方才对着她道:“扰着姐姐了,这是姐姐要喝的药。” 胭脂这才忆起来世子爷好似为她传了大夫,一想这是世子爷吩咐下来的,心内便有些滋味复杂起来,手上接过端着,方对她道谢:“有劳姐姐了。”说着她又搁下了药碗,自妆匣里摸出对翠玉耳坠儿来,塞进她手中才又道,“近段时日都要劳烦姐姐了,还请多加担待。” 对方本就想着巴结她,眼下观她不仅待人说话客客气气,又大方地送她一副耳坠子,先前嫉妒的心也冲散不少,将耳坠子塞进袖子里,便是笑道:“胭脂姑娘乃世子爷跟前的人,身份贵重,能为姑娘熬药更是对奴婢的高抬,怎敢有劳烦一说。” 胭脂见她变脸比得翻书还要快,心下便是不屑,眼下时辰不早,且她又身子抱恙,自没有闲情同她多说,因笑道:“莫这般说,臊人得很,姐姐来时提了灯不曾,天色暗了,不若我便由我送姐姐回去罢。” “不用不用,屋外月亮亮的很,且廊下都悬着灯。”那丫鬟摆手道,提着裙子跨出了门槛,又道,“姑娘歇罢,我明日再来。” 胭脂点了头,见她走远了这才合上房门。 屋内燃着一盏灯,非是那种微弱的烛光,而是十分亮堂。她少这般一人独住一间,因此每每深夜心下便要生出怯意,时常一人怕的睡不安稳觉,她来到踏上坐下后,这才拿起汤匙喝起药来。 嘴里苦着,这心里却是渐渐甜了起来,胭脂搁下空碗,深深吐纳出一口气,许多前世奢求得不到的,今世竟这样轻而易举便享受到了。 暗地里不是没有瞧不上过自己,前世世子爷待她那般狠心,今世未入侯府之前她心下是真的十分怨恨于他,可自入了侯府,尤其是近来这几日,她早先建起的堡垒竟这样轻而易举就被击垮了,说到底还是她无用,他只稍待她好一丁点,她便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与他靠的更近,近到成为他的人,受他保护。 …… 约莫五六日后,小日子走了人也便松快不少,虽是小.腹不再隐隐作疼了,可这胸房还是日日涨疼着。 胭脂掩上房门,自个一人躲在屋内悄悄解了衣襟,掀起小衣对着镜子一照,面上便是青红交错,不过几日功夫,她这两团便似吹气一般鼓起来,竟大了一倍不止,依照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便能长得前世那般大。 胭脂拉好小衣,扣上纽扣后不禁隔着衣料轻轻揉了一阵,前世她每回来小日子,这处便是格外的涨痛,早先她不知缓解的法子,每回疼了便强忍着,还是后头自个丫鬟嘴里得知,道是疼了便暗地里轻轻揉一揉,倒可缓解不少疼痛。 她这里刚收了手,门外便有人来喊她:“胭脂,墨香姐姐寻你过去。” 来人却是墨香跟前伺候的小丫鬟,胭脂嘴上应下来,又对着妆镜整理一番,这才开门随她去了。 原来凝香家里有了白事,正告了假回家去了,往日凝香在时,她二人便一个管理膳食,一个专在书房伺候,眼下凝香既不在,胭脂便顶替了上去。 若说世子爷房中缺下人使唤,那却是错话,不算平日的随侍,光房前的总角小厮便有十余个,只真正得脸的只得一两个罢了,小厮做事不比丫鬟细致,因此但凡房中需要研磨,世子爷皆习惯唤了丫鬟来做。 胭脂跟着墨香入了书房,先是对着世子爷见了礼,而后才安静地立在墨香身侧,跟着她学习研磨。她前世跟着她学过,因此墨香让她上去试试,她便未有推辞,哪知她再一回头,先前立在身侧的墨香却是不见了踪影。 胭脂张了小嘴,心下有些惊讶,再回过头来时,正对上世子爷一双漆黑的眼眸。 没来由的她心下便是一跳,前世就是在这个房里她犯了错误,而后才被贬斥到了浣衣房做事,如今重生后第一回来此,世子爷再是待她好了一点,可压藏在心底的阴影还是一分不减的存在着。 一思及此,她心下便生出了悲戚之感,眼眶里一瞬酸辣起来,微低了小脸,手上照旧缓慢研着磨。 就在她眼眶转着泪花的时候,世子爷清冷的嗓音便钻入耳中,他道:“你为何这般畏惧于我?” 胭脂一惊,手上跟着一颤,差点将墨条摔在地上,晃眼见纸上被溅到几滴,面色霎时一白,未作多想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世子爷饶命,奴婢并非有意的……”说着就差要哭出来。 楼世煜一时无言,将被溅污的纸张揉着一团掷于篓中,见脚边跪着的小丫鬟就要哭了,无奈的同时又暗付这小丫鬟实在过于胆小怕事。 他便是平日再不苟言笑,可待一众下人多是赏罚分明,从不随意处罚人,更加不会因为下人一点小差错便治她的罪,小事则了,大事多则喊了管事领去处置,这丫鬟何至于这般惧他? 楼世煜心内无言时,胭脂却吓得不行,她近了两步,索性抱住他的腿低声呜咽起来:“世子爷……”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胸前两团车欠肉紧紧挨着他,时下本就是春末,穿得单薄触感便格外清晰,楼世煜略有些不自在,正要斥她松手,对方却好似同他作对一般,把他一条腿抱得更紧。 “世子爷饶命……”   ☆、第十二章 楼世煜垂眼,正对上一双含水的眸子,她一双眼眸好似能说话一般,竟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两瓣水润的红唇更是被轻轻咬住,仰起一张粉光若腻的小脸,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了他腿上,与其说她是在求饶,倒不如说是在勾引主子。 楼世煜眼眸微沉,心下略有些着恼,再次打量这小丫鬟一眼,观她眼眸里果真如初次所见那般掩藏着不安分,心底厌恶顿生,几乎未作多想便一脚将她踹开。 胭脂小腹一疼,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稳住,她疼的一时间爬不起来,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小脸苍白,眼眶内的泪珠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地往下砸,望着他的眼神惊惧又惶恐。 房屋内安静得好似无人一般,她身子贴地静静落了一阵泪,最终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未再多看他一眼,便扶着腰肢推门离开。 一阵合门声响起,楼世煜方循声望去,方才虽是未直眼看她,但那小丫鬟摇摇欲坠的样子却是在不经意间瞧中两眼,人一离开方才暗生的恼怒竟消褪不少。 一时又是忆起她前几日还病着,章大夫的叮嘱之言亦是历历在耳,回想她方才苍白的脸色,他心下竟无端生出两分躁意来,坐在案前一时心绪难宁,索性负手来至窗边吹一吹风,试图驱走心内莫名生出的一丝郁结之气。 接下来的两日,再不曾看见过她,还是这日午后,她送了茶点过来。 胭脂这日着一身葱青色裙衫,淡淡的青绿色衬得她本就白皙水嫩的皮肤越加显得晶莹如雪,乌黑水滑的长发梳作丫鬟髻,髻上只单单别了一朵嫣红的素纱娟花,她这身子本就处在发育阶段,近来不止胸房鼓了起来,便是腰身与臀部亦是越加突显出纤盈与挺翘来,身量比得入府时又要长高不少,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姿已是初见雏形。 小厮福儿立在书房门前,远远便瞧见一个身段窈窕的美貌丫鬟走来,便是隔了一段距离,他亦是能够一眼瞧出来者是谁,晓得这便是老太太院里来的丫鬟胭脂,一时间好似吃了兴奋剂一般,先前的瞌睡虫也一下跑光了,拍了拍脸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身旁全儿见了,不禁先朝着紧闭着的房门看一眼,随后才低声警告道:“这丫鬟是老太太院里过来的,来意甚明,规劝你一句,可莫要没了分寸。” “瞧你这话说的。”福儿虽心下眼热的很,可这到底是老太太给世子爷送的房里人,他不过盼着得个眼福,哪个又敢真的去动她,“这话你日后休要再说,若叫世子爷听着了,我这没心思还被你害的有了心思,届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厮福儿低声哼哼,对着全儿警告道。世子爷待这丫鬟有些子特殊,他几人又不是瞎了眼的,自然能够瞧出来,甭看世子爷平日待下人们随和,可一旦怒起来,却不是哪个人便可招架得住的。 两个小厮立在房前低语,那厢胭脂便已是近前,晓得这二人是世子爷跟前得脸的小厮,便对着二人屈了屈膝:“二位小哥,还请帮着通传一声。” 她一管嗓音格外的柔,福儿听得通体舒畅,正要答应下来,谁知全儿便早他一步轻敲了敲房门询问世子爷的意思,见此,他不免暗地里骂咧两声,还道他见色眼开,他自个不也一样! 胭脂向二人道了谢,这才端着茶点进屋。 听见是她来,楼世煜还有些惊讶,自上回自个踹了她一脚后,这小丫鬟便未曾露过面,是以今日她一进来,他便忍不住抬眸朝她看去。 巴掌大的小脸比得两日前的气色好上不少,只那双秋水美目不再似往日那般一对上他的眼便盈盈泛光,而是有些惊惶地瞥开,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他便是那只随时都可能将她吞入肚腹的大灰狼一般。 胭脂向他见了礼,而后才将茶点一一摆在案上,做完了这些她便后退两步垂首立于他身侧。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楼世煜本不爱食这些点心甜品,依照往日很可能早命丫鬟撤下去,可今日他却鬼使神差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他吃相斯文优雅,咀嚼吞咽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瞧见他杯里空了,胭脂忙上前为他再倒一杯清茶出来。 “好了,撤下去罢。”将吃了两块,他便罢了手。 胭脂闻言,便忙上前收拾。 楼世煜坐于椅上,观她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只得两扇羽睫不时扇动两下,规规矩矩的小模样按理他应当感到满意才是,可不知为何,他这心中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悄蔓延。 正欲收回思绪,哪知晃眼间却瞥见她白皙纤弱的脖颈处有着一圈醒目的红痕,他心里一突,口吻不禁略显急促地发问:“生了何事!” 胭脂佯作被他惊了一跳,她抬手摸一摸脖颈,那处有些发疼,昨日那骇人的一幕依旧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昨日午后老太太派人传她过去,自是问话无疑,待她自融春堂出来时,日头已然西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上这样大,她一人走动本就害怕,更何况天要暗下来了,心下便更是紧张忐忑,无人的地方几乎都是在小跑,待碰着了人才又放慢脚步。 哪知就在过花园穿假山的时候,不知哪处伸开一只手一把将她给抱住,对着她动手动脚,她当时骇得面如土色,并不知对方是何人,只晓得是个男子,且浑身酒味,显然已是醉的不轻。 她当时不敢哭叫,就怕将人引来届时闹的人尽皆知,脸面尽失。惊恐中觉察到他欲掀起自个的裙福,她急忙并拢双腿,一面拢紧裙福,一面则狠狠咬住他的手。 当场他便失声大叫,她正要趁机逃走,哪知对方又是一把将她扯住,甩到墙上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她当时只觉自己要死了,可她还未活够,并不想死,她手脚并用胡乱挣扎,也不知最后是踢中了他哪处,死死掐住她脖颈的手竟一下松开,她不及细看,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路往正和院跑去。 夜里心惊胆战了一夜,今早一醒来,府上便传三爷昨夜遇袭一事,道是眼下正卧病在榻,且那凶者正是府上的丫鬟,目前还未查明,待查出了定要严惩不贷,大太太更是放言,若是哪个寻着了蛛丝马迹,务必禀告于她,一旦揪出了凶手届时定有重赏。 闻及此言,她便是慌不择路,暗暗安慰自个昨夜天暗,三爷该是未看清她面貌才是,谁知她这里刚松一口气,大太太又是传下话来,道是昨日三爷日落回府,命各院将昨日同一时辰路经事发地点的下人俱记在簿上,方便她一同审问。 她一听这言,便再坐不安稳,思来想去皆觉此事只有世子爷才能保她,也便是因此,这才有了午后送茶点这一出。 胭脂只同他讲了个大概,楼世煜却一瞬明白过来,观身旁小丫鬟眼泪涟涟,满目惊惶无助,他心下便有些发软,瞧着她的颈项只觉刺眼的很,便道:“稍后请了大夫进来看看你这伤势……” 他话不及道完,胭脂便连忙止住他:“谢世子爷好意,只眼下大太太正在四下寻人,我若主动请了大夫来看病,届时我这伤势一传出去,可不就是要坏事……”胭脂咬住唇,担忧不已。 “莫担心,届时便道我身子有恙便可。”他语气虽则还如往常一般清冷,可胭脂却能自他眼中看出两分柔和,她一瞬垂了脑袋,忆起两日前这人还狠狠踢过自己,若不是眼下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这般没有骨气的前来求助于他。 楼世煜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她模样扭捏,便知这是在怨自个伤过她,因着身份使然,他自不会主动同她道歉,唯有安抚着道:“你随我来,这便传大夫来给你看看。” 来人却还是那章大夫,楼世煜知他品行,因此便十分信任于他。 胭脂由着章大夫为她看了病,待章大夫离开,她手中便握着一支消肿祛瘀的膏药。 这时,楼世煜方又道:“你自先回房歇着,此事无需过分担忧,交与我来处置便是。” 胭脂点点头,福了福身子又向他道谢:“奴婢省的了,还望世子爷能为奴婢做主……”说着,便是满目依赖地望着他,但凡是个男子都要被激起男子气概来,更何况楼世煜本身就欲为她出头,自然颔首应下。 胭脂眨一眨羽睫,总算对着他露出一个笑来:“世子爷待奴婢真好~”这便又是不安分起来了,楼世煜心下颇为无奈,可又不得不奇怪,心下好似不那般厌恶反感了。   ☆、第十三章 大太太姚氏房里,底下跪着一排丫鬟,个个面色发白,身如抖筛。三爷楼世寅乃大太太的命根子,莫说打他,便是平日里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眼下被个婢子给害的卧榻养病,对于素来视儿如命大太太,自是不可容忍。 房里安安静静,姚氏靠坐于炕上,身后肘下皆垫着引枕,一身酱紫色撒花描金织锦春衣为她美艳端方的脸庞更添气势,眼角生出淡淡纹路的凤眸,凌厉地看着底下一众丫鬟,丫鬟们愈发惊骇,一个个就差把脸埋进了胸里。 不远处置着一架落地屏风,屏风后头频频传来丫鬟尖利的痛哭声,与此同时,姚氏的心腹孙嬷嬷语气阴郁地开口道:“下一个。” 自屏风后头出来的丫鬟一面抹泪,一面手上发抖地扣着纽扣,待整理好衣裙,才又面色发白的朝厅屋东侧走去,那处还立着几个丫鬟,正是同她一般才脱衣检查过身子出来的。 眼看着底下跪的丫鬟越来越少,进去了一个又一个,世寅所道的颈伤却一个不曾查出,姚氏面色愈发的阴沉。 不久后,孙嬷嬷自屏风后头出来,面色同她主子一般难看,她道:“这倒是奇了,竟一个也没查出。” “方才不是道还有一个小丫鬟未来,怎么回事?”姚氏拧眉问她。 “确有个唤胭脂的小丫鬟未来,乃不久前老太太房里伺候的丫鬟,半月前被派到世子爷房中伺候,先前派了丫鬟过去传她,丫鬟回话道那胭脂正伺候着世子爷,一时抽不开手脚,待明日再来。”孙嬷嬷道完,又是觑一眼主子的脸色,“太太如何看待?可要再派了丫鬟过去传人?”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姚氏压制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摆手道:“既是这般,那便候到明日再说,扰了世子爷可就不妙。”她这话说的语速缓慢,寻常人定以为她是真怕搅扰了世子爷,可伺候了姚氏一辈子的孙嬷嬷,却晓得太太心下定是恼火不已。 孙嬷嬷闻言照办,对着房中丫鬟一抬手,便道:“都下去罢,仔细口舌,这事只怕还未完。” 孙嬷嬷话音一落,底下众丫鬟便就不约而同地抖一抖身子,自是唯唯应诺,跪地行礼出去。 丫鬟们一退下,房里便只剩下姚氏的几个心腹,这时便不需再伪装,她阴了脸道:“此事定有古怪,没准儿就是那名唤胭脂的小丫鬟所为,我倒是忆起来了,昨儿这小丫鬟被老太太传去问话,路经花园的时辰与得世寅亦是相差无几,今她避着不来,可见就是心虚胆怯了……” “太太所言极是,只眼下这小丫鬟好似颇得世子爷宠爱,又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正和院内守得铁桶一般密实,她若是一直待在里边不出来,咱们便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孙嬷嬷道叹气道,“难不成三爷这回要白白受了罪,真是个没有王法的小贱蹄子,下手竟这样狠……” 姚氏听了,面色便愈发黑了下来。昨日世寅独身一人倒在假山内,若不是她派了下人四处去寻,只怕她的世寅就要出大事,抬回来一诊断,竟是差点伤了命根子,当时差点没把她给吓死,还好大夫说是无碍,不过是近几日需受些疼痛之苦,歇养个几日便妥了,她这才放心不少。 可便是世寅未出大碍,她亦是恨不得将那伤害世寅之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姚氏正咬牙切齿,门前便传来丫鬟的行礼声,晓得这是老爷下朝回来了,她便忙敛了神色,拧一把大腿,白着面孔上前行礼。 楼大老爷年轻时生的魁梧,身量不比长子楼世煜矮上多少,而今年近半百,两鬓生出银丝不说,便是昔日挺直的腰板也难免经不住岁月的摧残,英挺渐失,佝偻略显。 可即便如此,一身的气派风度仍旧不减。他进门便瞧见太太白着面孔走过来,还未待姚氏朝他见礼,他便先一步错开她,来至屏风后更衣,待换上常服出来时,姚氏又是一副眼泪婆娑地望着他,楼大老爷心下厌恶,面色便十足不好看。 “成个什么体统,又是生了何事!” 姚氏被他严厉的态度吓到,心下又怨又委屈,这个负心人,当日自己刚嫁他时待自个百般恩宠,如今自个人老珠黄了,就这般嫌恶自己,若不是为着世寅日后有个好前程,她何苦日日这般在他跟前做小伏低。 姚氏心中呕血,晓得他厌烦自个,便赶忙收住眼泪,整顿了神色道:“世寅昨儿在府里遇袭了,眼下还在榻上躺着,模样真是可怜得紧,老爷能否前去看看他,他梦里都念着老爷的名……” 姚氏苦巴巴地望着他,她这话半真半假,世寅平日虽怕他爹,可心里又是极敬重孺慕他的,偏老爷待他自小严厉,少与他亲近,父子二人见了面,老爷不是训斥他,便是寻出鞭子来抽他。 姚氏心疼个几回,也就收起了私心,再少让世寅来房里,就怕父子二人一碰面未说个两句话,又要动起家伙来。姚氏话一道完,再看老爷神色,一时只觉心都凉了半截,这可是他的亲生骨肉,老爷何至于待他如此冷漠。 姚氏满心委屈怨愤,语调不免拔高了又道:“老爷不去也罢,只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将伤害世寅的凶手揪出来,让这凶手逍遥自在,日后府上若又生了这等下人暗害主子之事,岂不是助纣为虐!” 楼大老爷虽是对这个行三的三子早已失望透顶,不愿再管他的闲事,可听了姚氏这一言,心下还是有些犹豫,道:“速将事情始末道与我听。” 姚氏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可到底不敢显露出来,她细细将此事道与他听,只当老爷听了世寅伤的不轻,怎么也该心疼个两句,谁知老爷反应恰恰相反,当场便怒道:“这还用查!依我看甭再查了,定又是他酒壮色胆!意图对那丫鬟行不轨之事,人家这才无意伤了他!” 姚氏闻及此言,心里几欲呕血,正是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之际,便又见老爷怒地拂袖离去,当场便气的浑身发抖,狠狠砸碎了一套茶具,骇得丫鬟嬷嬷一齐跪倒在地。   ☆、第十四章 三爷楼世寅比得世子爷小了两岁不止,年初刚满的十七,模样生得极其肖母,一双眼眸狭长,眼尾上挑,皮肤比得寻常姑娘都要白皙两分,便是因他生得过于女相,楼大老爷才首先便不喜他,后又因他越大顽劣污臭的本性越显出来,这才对他见一回打一回。 而今他非但未学好,反而变本加厉,楼大老爷怒火之下很是发了狠揍了他几顿,观他仍旧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是有些冥顽不灵的味道,这才在痛心失望之下放言再不管他。 儿子这般,姚氏也是无奈,可世寅到底是她十月怀胎自身上掉下来的肉,心里跟着怄了几回气,骂了也是数回,晓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观他整日郁郁,久而久之便也心里发软地不再强求于他。 到了如今更是早已想通,楼家数百年基业,她又作为府上的主母,养上这么个纨绔便就养了罢,只要不在外杀人放火,其余便也都由了他去。 姚氏边走边想,心口积郁着一口气总也吐不出来,搭着丫鬟的手面色难看地走在道上,瞧着眼前就是儿子的院子了,她不免顿下来缓一缓气息,待气息吐得顺畅了这才抬步进去。 脚上还未跨入门槛,远远便听见房里小两口在斗嘴,姚氏才舒展一些眉头不觉又是拧巴起来,心内暗道这个萱儿,当真是叫嫂嫂给宠坏了,性子竟这样刁钻蛮横,哪里有一点初为人妇的模样。 姚氏攒着眉头,搭着丫鬟的手跨步进屋,抬手止住欲进去通报的丫鬟,进门便见着儿子半个身子探出床头,正一脸发青地指着萱儿怒喝:“姚萱!你这毒妇!我要休了你!” 小姚氏娇艳的脸上神色一凝,旋即一下跳起来,扬手就将桌上的琉璃果盘掀了一地,噼里啪啦的一时好不热闹,她手心里正还捏着一个,想也未想便狠狠朝他砸了过去:“你休!巴不得呢,正好不用再瞧见你这废人!” 又是废人! 楼世寅面上青红交错,往日她也骂自己是废人,可没有哪一次他这般恨过她,眼下他就是差点要成了个废人!她明明知晓自个十分忌讳这词,这时间偏还在伤口上撒盐,楼世寅气的浑身发抖,眼眸赤红,捡起身上的凤梨便狠狠朝她砸去。 “姚萱你这个贱人!” 小姚氏见他面色难看至极,心下正是得意之时,谁想对方这样卑鄙,她始料未及,鼻上传来剧痛,整个人一时懵住了,还是丫鬟惊叫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掏出帕子擦了擦血,撸了袖子正要上前同他拼命,丫鬟便又是一声惊叫,抱住她的腿便将她拖住:“太太来了!” 小姚氏显然也是一惊,可她鼻头还隐隐作痛,眼睛一辣,转身便扑向了立在门边面色铁青的姚氏,哭喊道:“姑母!您要为萱儿做主啊!世寅他打我,都打出血来了!” 小姚氏又哭又叫,伏在姚氏肩上啜泣不已,姚氏早已进来,立在门边瞧得一清二楚,晓得是儿媳动手在先,眼下又见她恶人先告状,心下便十足地恼怒,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龄芳,将方才所见所闻俱给我重述一遍!” 闻言,小姚氏哭音一顿,眼眸含泪地看着姑母,见她面色铁青,再听龄芳嘴里所道之言,面上便显出了几分尴尬,心下一踌躇,才又理直气壮地指着楼世寅哭道:“姑母!是他有错在先,他要休了我,萱儿这才怒地砸了他!” 小姚氏跟在姚氏后头,嘴上一直道楼世寅如何如何欺负的她,她不过气得狠了这才砸了他一下,便是砸也只往身上砸,哪像他那般狠心,竟直接往面上砸来,这不鼻子都叫他砸出血来了! 小姚氏捂着鼻子还想诉苦,便被姚氏一个冷眼瞪了回来,姚氏走近榻前,看着榻上只会惹得她生气的儿子便是一阵恼火,连带着将今日在老爷面前受的气一并发泄在他身上。 她面色难看至极,扬手便扇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传出来,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丫鬟们跪了一地,小姚氏愣了片刻,赶忙后退了几步惴惴不安地看着榻前的二人。 楼世寅只觉脑子一懵,万没有想到娘会动手打他,自小到大娘打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今错又不在他身上,娘竟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他双眼赤红,正要质问她为何,谁知左脸上又是一麻,娘居然又扇了他一耳光! “古人有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如今看来往日娘便是待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如今已然成人,竟还这副鬼模样!”姚氏气得浑身发抖,点着他又道,“你瞅瞅你瞅瞅,这都成个什么体统!萱儿再是不贤惠,她都是你的妻!你张口闭口你就要休妻,房里人听了倒还罢了,若是传出去了,你要娘的脸往哪处搁!咱们楼家的脸面又摆在哪里!” 楼世寅垂着头,他娘在耳边苦口婆心,他却半句都不曾听入耳中,锦被中的手死死攥紧,若不是娘在边上,他此刻定要跳起来狠狠收拾姚萱一顿,这个贱人!全是她挑起的事端,若不然娘也不会动手打他! 姚氏见他这副模样,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时间才歇下去的火气又是蹿了上来,看着他便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心内那点小九九别指望能瞒得住娘,你若再这般不知事,娘这里子外子都要叫你给丢尽了!今日打你便是要你长个记性,你都这般了你爹爹都不肯来看你一眼,你就不曾反省反省自己,究竟是哪处惹得他不喜,你大哥……” “娘!”楼世寅怒叫,打断他娘的话,适才赤红的眼眸迸发出几丝恨意来,“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他是他,我是我!我从不屑向他学习,儿子困乏了,还请娘回去罢!” 楼世寅下了逐客令,姚氏面色青了又青,如何不知儿子逃避现实,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实际心下必是嫉恨死了他。瞧着儿子这副窝囊样,姚氏便更是怒其不争,还待再说两句,楼世寅便恼地一下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显然是对她烦不胜烦。 姚氏自觉被儿子打了脸,面色愈发阴下来,转身见儿媳立在一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心下便更是恼火,冷声道:“萱儿年小,诸多规矩未学好,打明日起每日晌午过后来我房中,由着孙嬷嬷教引着再好好学学三从四德。” 小姚氏面色霎时一白,正要撒娇讨饶,谁想姚氏并不给她机会,只冷冷哼了一声,便就由着丫鬟媳妇簇拥着离开。 小姚氏恨得死死咬住唇瓣,再往榻上看一眼,方气地一脚踹倒锦凳,怒气冲冲地出了房。 …… 之后几日日日皆有大太太房里的丫鬟前来传话,胭脂是听见一回便避上一回,有些时候倒是真在世子爷跟前伺候,有些时候则躲在自个的小屋内不出来,她心下亦不担忧,世子爷既答应了要护住她,便就不会食言。 前世她到底是在府上待了三四年,晓得这大太太性子,面上笑得跟个菩萨样,实际心里全是坏东西,处置起下人们来更是手段毒辣,只对着世子爷她不敢造次,莫说老太太知晓了第一个便不会饶她,便是大老爷那处,亦是十分器重世子爷,自也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便是不论老太太与大老爷这二人,倘若无这二人的看中,想必凭借世子爷的本事出息,大太太亦是不敢轻易动他的,思及此处,胭脂不觉抿一抿唇,自小床上爬起来,边套着衣裳边暗想,她一会子要去给世子爷送早点,可不能起的迟了。 梳妆打扮妥了,她又在镜前照了又照,晓得自个生得美,面上便是不擦脂粉,光素着脸蛋亦是姿容不俗了,想一想又是打开妆匣子,自里头取出一朵前两日才托人在角门上买来的粉白绢花别在发上。 镜子里面映出一张瓷白的瓜子小脸,未涂口脂便嫣红欲滴的丹唇,她转一转好似含了水雾一般的美眸,想着一会子就要见着世子爷,不禁又对着镜子抿出个笑意来,境内的美人儿眼神一痴,颇有几分惊叹的味道。 胭脂出门的早,来到世子爷房里却未瞧见他人,不用问便猜着这定是晨练去了,她瞧一眼天色,这才刚灰麻麻一片透出几丝光亮来。 厨房里已经升了灶火,胭脂顺着小径往一处偏僻的竹林深处走去,前世她偶自墨香嘴里闻得,世子爷每日皆要来此晨练,只前世她胆小怕事,心下虽是好奇,却不敢冒然来此,就怕惹得世子爷不喜。 而今她虽是同样有些怯意,但凭世子爷近来待她的态度,她心内便有些把握,暗想世子爷应当不会恼她。 近日来,她在正和院内颇得脸面,一众下人都将她看做了世子爷的房里人,莫说墨香凝香待她客气一些,便是胡妈妈亦是待她态度好了两分,这几人都改了态度,更别遑论院里其余下人了,自是待她恭敬巴结。 她心下虽是有些得意,可脑子却是十分清明。 晓得这样的恩宠皆如镜中花水中月,只要世子爷一日不收用她,她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她还年小,这些事自然急不得,眼下该做的便是与世子爷培养感情,今世世子爷既待她好了,她何不顺杆儿往上爬,去做些前世曾妄想过最终却未能实现的事情。 她心里想着,脚上便来至一片竹林中,天色还未大亮,她立在暗处瞧着那空地处身姿伟岸挺拔的男子,瞧见他竟是赤着膀子,一张玉面霎时便羞得通红,想要遮住眼睛不去看他,偏又忍不住想要看得更多。 胭脂躲在一旁正瞧得面红耳赤,那边才收了手脚正欲取下竹枝上挂着的衣物的楼世煜,忽地便是一声轻喝:“何人,出来!” 胭脂小身子一抖,骇得咬紧了唇瓣,心下正犹豫着到底是跑着离开,还是走出去认罪时,面前便迎来一阵冷风,原来世子爷已经走了过来,她小脸一白,害怕地赶紧跪下来行礼:“世、世子爷……” “你为何在此?”楼世煜已然穿得齐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的小丫鬟,声音里含着两丝不悦。 “奴、奴婢啊——”胭脂忽地细声惊叫,只觉浑身都被激起了鸡皮疙瘩,她哭叫着使劲儿甩着小手,待手背上软乎乎的一个东西甩掉了,这才又哭着一下跳起来挂到面前男子的脖颈上。 他身量高大,死死抱住他的脖颈,觉察到自个两脚已经悬了空,胭脂这才噎着声音低着道:“虫,方才有虫,都爬到奴婢手上来了……”说着又是后怕不已,挂在他颈上悄悄落了泪。 楼世煜僵着身子半晌未动,脖颈处一时间湿湿嗒嗒的,他想要发火又见她哭得可怜心有不忍,伸了手欲将她取下来又不愿去触碰她的腰,僵持许久后他才开口命令:“下来。” “呜呜不……”胭脂手上抱得更紧,两只秀足更是踩在了他的膝上,“有虫,奴婢怕,出了竹林才敢下来……” 小丫鬟语气理直气壮,好似她这般行为极对一般,楼世煜面色有些黑,暗付这小丫鬟越发没了规矩,皆是自己怜她年小被灌下虎狼之药,这才于平日里多多少少看顾她一点,谁想她竟这般没了分寸,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再不下来,我便将你锁在竹林里,叫你……” “不要!下、奴婢下来就是……”话不及道完,小丫鬟便颤着声音说道,颈上一松,适才贴着自个香馥柔软的身子便落了地,观她面色不似作假,确是害怕不已,楼世煜这才收起些许怒意,提步离开。 胭脂紧跟其后,世子爷人高腿长,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待二人出了竹园,她已经气喘吁吁,蹲在竹园门前只觉胃里一阵犯疼,楼世煜走了几步,觉出身后没了响动,这才止步朝她看去。 胭脂早在他回头前便垂了脑袋,抱着肚子蹲在竹园门前,忆起他方才那副冷声冷态,心下便莫名有些委屈,正强忍着逼回泪水,眼前便映入一双墨色织锦缎靴,她心里一愣,头顶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怎地了?” 强忍住的眼泪到底是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地面上形成一朵朵泪花,胭脂并不抬头,只过了好久才瓮声瓮气回道:“无事,世子爷无需担心,奴婢晚些便再走……” 楼世煜未再开口,看一眼地面上一个又一个小水圈,到底没说甚话,转身离开了。 他人一走,胭脂立时便收住眼泪,站起身擦了把脸,刚走了两步便撞见了墨香。 墨香一见她便急道:“你怎地了?世子爷派我来接你。”又打量她两眼,观她模样好端端的,这才松一口气,“世子爷神色郑重,我还当生了何大事儿呢,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墨香拍着心口,一脸的古怪。 闻言,胭脂便是一愣,一时心里的委屈也淡了不少。   ☆、第十五章 世子爷乃先科进士出身,如今正于翰林院任职,袭了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位虽小,却是实职,每日经手事务皆是皇家宫闱之事。 楼家侯爵前后承袭数百来年,到了楼大老爷这一代已是第八任承袭者,楼家祖先乃当朝的开国勋臣,按律例本是只袭三代的侯爵,只因得圣上重用,这才延袭了两代。 袭完五代之后,楼家一度没落下来,这一没落便是一百来年,还是到了楼大老爷祖父这一代,楼家才渐渐重振门楣,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更是已经达到空前盛况的尊荣。 相比较多数未任实职的侯爷,楼家的境况已是不俗,先不论楼大老爷与弟弟楼三老爷分别为朝中大臣,便只说目下的世子爷与二爷亦是在为朝廷效力,除开不学无术的三爷与年幼的四爷之外,楼家的男子皆可称得上是出息有为了。 书房内,楼世煜听完父亲之言,面色一瞬间便是阴沉如水,他道:“恕儿子直言,父亲如今是越发糊涂了。人人都在盼着明哲保身,父亲怎好主动去搅这滩稀泥?” 今上已现下世的模样,朝廷上下正是混乱之际,他忠远侯府从来都是效忠于皇上一人,如今这个紧要关头,父亲竟提出让品容退了亲事嫁入皇室,楼世煜一时间既觉震惊又觉荒诞。 “你不知实情,品容不仅是你的亲妹妹,更是父亲的嫡长女,如今是圣旨难违。”楼大老爷叹气道,“圣上金口玉言,届时一道旨意传下来,若是还与殷家连着姻缘,只怕彼此要更加难看。” 楼世煜略为不解,拧眉道:“父亲不妨直言道与我听。” 闻言,楼大老爷便站起身来,几步来至书架前探手进去,也不知拧旋了何种机关,书架后的一壁墙竟缓缓移开,逐渐露出一间密室。 楼世煜见此,眉心便是一跳,暗付究竟是何话,父亲竟要开了密室来说。 父子二人入得密室,昏黄的烛盏摆在桌上,楼大老爷这才神色肃穆地接着道:“据为父所知,今上早已拟定密旨,如今的太子殿下迟早要被废黜,殿阁大学士与多位辅国大臣想来亦是得着了消息,只保太子的姜相一党暂且还蒙在鼓里。” 楼大老爷道完,又是叹气不止。 他楼家自古以来从不参与党派纷争,更未与皇室结过姻缘,在一众党羽纷争中可谓是难得的清流之家,自始至终都只效忠于皇帝一人,曾有多少党派试图暗中拉拢勾结,结果全都被他和稀泥一样给和了出去,这是为何?不就是为了个明哲保身不受皇帝忌惮吗? 谁成想他不找事事找他,今陛下亲传口喻要将他的长女品容指给素来不理朝事,生性淡泊少语,只顾深居浅出的成王为妃,他当时一听此言,心下便暗呼:“完了!” 今上虽已现下世的模样,可到底他年轻时体格健硕,如今虽年近古稀,但腿脚还算利索,便是近两年身子愈发差下来,却胜在宫内太医若干,吃下些珍稀贡品,亦或顿顿捧着药罐子喝,不说三五年可活,便只论一两载总要活过吧? 这期间他楼家不幸被搅和在其中,在此之后需面临的种种他几乎不用深想,便已是测透。 楼大老爷颇为无可奈何,今上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便等同于圣旨,他心下再是如何不愿,事到如今也只得把这事与长子商议一二,看看如何在不伤及两家情面的前提之下将这与殷家联的亲事退了。 听完父亲这一席话,楼世煜亦是久未出声。 殷家乃他的外祖之家,相比他楼家乃□□皇帝时期的开国功臣,殷家却是近百年将将立起来的新贵。 外祖父出身乡野人家,自小喜武,当时边关战事吃紧,朝廷一度损兵折将,遂张榜贴示广募士卒,以填边关空缺。 外祖父便是这般参了军,一去便是十余年,再回来已是立下赫赫战功。 战事告捷,圣上本就大喜,再经大将军一提携,便被赐封个正四品的武职京官,而今已过去数十年,期间出征次数频繁,现今已是当朝正二品武职京官。 楼世煜一时忆起殷家表兄殷启的性子,心下便更是叹气不止。 这殷启表兄长他几日,乃殷家的嫡长孙,与得外祖父一般皆是自幼习武,而今年纪轻轻便已做上了参将,颇得今上喜爱。 品容今年一十有八,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按理她早该于两年间便出嫁,只叹世事无常,谁想在婚期同年舅母染病下世了,因着殷启守孝三年,这才不得已将婚期延迟。 延迟后再定下的婚期正是明年开春时节,眼下算算不过半载多一点的时间,谁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今上又下达了旨意,竟要将她指给成王,目下不论自哪方面来看皆不是一桩美事。 只圣意难违,终究是不能如人意。 楼世煜想了一想,斟酌道:“外祖父最疼品容,一旦知晓此事实乃今上之意,想来非但不会怪罪咱们楼家毁婚在先,反倒会忧心品容嫁入皇室后的日子,舅舅实乃孝子,只要外祖父点了头,自然没有不同意,这二者便罢,独殷启不好摆布,怕是要因此结下恩怨也未可知。” 楼大老爷见长子分析得透彻,当下也是颔首道:“殷家是分析的不错,只品容被你漏了,她与你娘一个性子,皆是外柔内刚,此事你定要好好斟酌斟酌,看看如何同她开口最为妥当,万不能急于求成。” 楼大老爷道完,一时间面显倦态,父子二人再说了两句,方一道出了密室。 楼世煜回到自个院里,未急着派人去请品容,他坐在案前正拧眉细思,耳边便传来一道娇嫩嫩的嗓音。 胭脂捧着茶碎步来至案前,见世子爷在出神,她候了许久这才开口唤一声他,见世子爷回神后便一直盯着她看,一时间玉面上微微发热,微垂了小脸,抿一抿红唇便将茶盏送至他手边:“今日躁的很,世子爷吃杯凉茶败败火气吧。” 小丫鬟肤如白雪,唇若蔻丹,眸子水汪湿漉,头发乌黑浓密,站近了还能嗅到身上似花非花的香气,一管娇软的嗓音飘来,楼世煜不禁恍神片刻,随口道:“唤什么名字?” 胭脂一愣,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怨气来,暗付世子爷实在没将她当做一回事,她在他跟前也是伺候了一段时日,到了如今竟还不知她的名。 有些生气地咬一咬红唇,道:“奴婢唤胭脂……” “胭脂?”楼世煜忽地拧眉,又道,“此名太艳,便改唤……”看一眼小丫鬟头上结的双丫髻,接着道,“雪丫。” “雪丫是个甚名?”胭脂有些不满,她不识字,因此并不知这俩字如何写,至于后头那个丫字她是常听,她眼下是个小丫鬟不错,可并不能证明她喜欢一辈子都做个小丫鬟,顶着这么个丫丫丫的名儿,旁人唤着要笑话不说,便是她自个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因此,她撅了嘴道:“奴婢喜欢原先的名儿,不愿改它,还望世子爷莫怪罪奴婢。”说完心里又道:这还是你给我取的呢,怎么现今又是这么个说法? 楼世煜本也只是随口一提,眼下这小丫鬟既是不愿,他自不会强求。 胭脂见他不再开口,本着有意同他套近乎,过了一小会儿,她便睁着湿漉漉的眸子轻声问他:“世子爷可否写下雪丫二字,让奴婢认一认。” 楼世煜有些意外,但见这小丫鬟一脸的仰慕崇拜,他便鬼使神差地提笔在白纸上写下“雪丫”二字。 胭脂适时伸长玉颈往纸上看去。 楼世煜的字体清隽干净,晓得这小丫鬟不识字,他便刻意落笔十分规整,不潦不草十分简单明了。 胭脂凑近身子,前头那个字笔画太多,看了好几眼都记不住,她便抿了抿唇跳过不看,待瞧见后头一个字时,她看了两眼后,不禁掩住小嘴轻笑:“原来这个便是丫字啊,奴婢晓得了,上头两个角与奴婢的发髻像的很,丫鬟的丫可是这同一个字?” 见她有点慧根,楼世煜不禁点一点头。 以为小丫鬟总该退下了,谁想又听见她小声问:“世子爷能否再教教奴婢胭脂怎样写?奴婢还不知自个的名字怎样写呢……” 楼世煜本意是想独自安静的待一会儿,这时间听了小丫鬟的问话,迟了一会儿,才又新铺一张纸写下“胭脂”二字。 胭脂这回看得更加认真,她伸出玉指指着前边两个月字便道:“这两个长的一个样,可跟着后边的连起来便又不一样了……” 小丫鬟贝齿轻咬红唇,秀眉微蹙,似是颇为不解,楼世煜见此,难得笑道:“拆开来可作四字,合起来便作两字,你还有诸多要学。” “奴婢喜欢认字,世子爷教教奴婢……” 小丫鬟竟是向他撒娇,楼世煜微微愣住,回神就待开口,小丫鬟便抢话道:“世子爷不回话,便是答应奴婢了,奴婢每日要学几个字好呢?”说着又扳起手指头来数,“五个还是十个?亦或是更多?” 由着她一人自言自语许久,楼世煜方轻咳一声:“先退下吧。” 未听到满意的答复,胭脂不免扁了扁嘴,晓得再耽搁下去极为不妥,她便脆着声音又问:“世子爷能否将这几个字送与奴婢,奴婢想将它们收藏起来。”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世子爷自然颔首同意了,胭脂仿若捧稀世珍宝一般将两张纸抱在胸前,在世子爷古怪的眼神下总算出了书房。   ☆、第十六章 自来了正和院,闲暇时间便比得往日在融春堂多出不少。时下正值春末夏初的交界时节,正午的日头已经逐渐炙人,自世子爷房中出来不久,胭脂便回了自个的小屋,倒在榻上小憩。 谁想她这处刚眯了眯眼睛,便被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惊醒。 自榻上爬起来,睁开惺忪的美目,胭脂愣怔一会儿,待脑门儿清醒了,才抚了抚头发前去开门。 来人是个见过几面却喊不出名字的小丫鬟。 鬓发微乱,双颊酡红,眼眸湿亮,一身合体的春衫勾勒出一副玲珑有致的身段来,想是刚醒来身骨乏力,正倚着门框蹙眉看着她,红润润的嘴唇微张,语气听不出好坏地问道:“是有何事?拍门拍的这样急。” 小丫鬟这时才回神,压下心里既羡慕又妒忌的心思,恢复了拍门时的急色:“出大事儿了!世子爷与大小姐吵起来了!胭脂姐姐快去劝劝吧,奴婢们不比姐姐得脸,生了这样的事儿便只能躲在一边干着急,姐姐快想想办法吧!” 胭脂一听“世子爷”与“大小姐”几个字眼心下便是一跳,顷刻间回忆起许多前世之事来。 她仔细回想一下,便忆起就在这几日先是大小姐突然与殷家退婚,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道圣旨降下来,圣上旨意:将大小姐指当今成王殿下为妃,择日完婚。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平日不说进世子爷房中伺候,便是想要见他一面都是极其困难,因此有关于大小姐的事情,皆是从几个嘴碎的嬷嬷口中听来。 道是当日兄妹二人在房中不知生了何事,素来端庄得体的大小姐竟红着眼圈出来,紧随着第二日世子爷便命下人备车,直接去了殷家不提。 只当日日出而去日落才回,听世子爷跟前伺候的道,竟是在殷家负了伤回来。 这些个婆子们本就只敢在暗地里咕哝两句,心下便是不明出了何事,可到底无人敢再去打听,唯恐平白无故沾惹祸端。 因此,还是几日后府上大小姐与殷家退亲一事传出来,心揣疑惑的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思及此处,胭脂一颗心便就提了起来。 她虽未见过那殷家公子,却不妨碍在府上听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晓得殷家是武将出身,殷公子更是自小便习武,身长八尺有余,体格健硕,若是她站在殷公子跟前,必是如同蚂蚁一般一手便能将她捏死。 胭脂想到此处,小身子便禁不住颤了颤,依照前世的记忆,世子爷明日便要去殷家,随后便负伤回来,胭脂咬紧唇瓣儿,她不愿看见世子爷受伤,可她又有何理由能阻止他不去。 小丫鬟观她久不动作,只一味沉浸于自个的思绪里,眸子不觉闪了闪,催促道:“胭脂姐姐咱们快些去吧!” 话罢,不及胭脂反应过来拉了她便跑。 正跑到半道上时,小丫鬟突地一声痛呼,胭脂停下来,见她跌在了地上,眉眼都皱成了一团,心里一惊,正要上前去扶,谁知那小丫鬟又是催促着她道:“胭脂姐姐莫管我,姐姐先去,待脚上缓和了我再来。” 二人本也无甚交情,她既这样说了,胭脂便未再管她。 只她再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地上哪里还有人影,胭脂皱着眉头,顷刻间便想通了,只怕这丫鬟是特意来引她,世子爷与大小姐在谈话,她一个在府上根基不深的小丫鬟去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心里这样想着,脚上却还是往书房行去,一路上心里皆在想,到底是何人要这般暗害于她,若不是自己多想了一想,否则关心则乱极有可能就中了小人的计。 胭脂轻轻舒一口气,暗付自己还是过于松懈,身在侯府时刻都该紧着心神才是。 …… 她捧着茶立在书房前迟了迟,观里头不曾发出大动静,心下便更是认定方才的小丫鬟行径可疑,腾出一手轻磕了磕房门,里面沉寂许久,就在她想要折身离开时,世子爷冷淡的嗓音才自门里传来。 胭脂止不住一颤,暗道这真是起了争执,不若世子爷的语气为何这般不悦。 她深吸了两口气方推门进去,眼睛极快地瞥了一眼坐在底下成对排开的紫檀木透雕交椅上,着一身蜜合色折枝绣芍药花纹绸缎裙,面容端丽大方的大小姐楼品容,她此刻眉间沉郁。 胭脂见此,便知这定是已经挑明。 房内气氛这样低沉,胭脂本就生怯的心不免更是忐忑,一时间心房咚咚作响,手心里亦沁出不少汗来。 她先是向着坐于首位的世子爷屈膝行了礼,而后才半转了身子再向大小姐见了礼,将茶托摆在一旁椅几之上,先为世子爷奉了茶,随后才来至大小姐跟前。 “请大小姐用茶。” 这个小丫鬟一出现,娇嫩的嗓音便打破了房中的沉寂。 楼品容抬眸看她,见竟是个模样姣好的丫鬟,又观她言行举止待大哥流露着亲昵,便猜出这是定是祖母房中派来的那位了。 眼下不是平日,自然无心理会她,摇一摇头示意她搁在一边,胭脂同她不熟,只好依言而行。 她退了两步回到世子爷身后将一站定,便听见世子爷开口道:“先回房歇着吧,大哥明日便去殷家。” 楼品容站起身,听了这话便是心志再坚定,这时间难免也要心酸地红了眼睛。 胭脂立在一旁看的分明,晓得大小姐心里苦,亦不免也跟着湿了眼眶,她正想抽出绢帕擦一擦,便见方才还红着眼圈的大小姐,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对着世子爷福了福身子,随后便就离开。 胭脂看着那窈窕却不失坚定的背影,心下头一次觉得做公侯贵女也不一定好,紧要关头家族需要你,你便需放下私情,将家族的尊荣名利摆在首位。 她正吸着鼻子为大小姐感到悲哀,楼世煜便朝她看过来,见她眼眶湿润,眸色不禁也是跟着一暗。 翌日,胭脂知晓世子爷今日要出府去殷家,心下便又急又忧,竟是一宿不曾睡好。 世子爷出门,身边带着的必然是护卫与小厮,她一个小丫鬟自然不好跟去。 胭脂在院门前踌躇许久,硬硬头皮还是跑进世子爷房里取来一件斗篷,抱在怀里便追了出去。 门房起先不让她出去,还是她好说好歹道是去给世子爷送斗篷,顷刻便回来,门房这才准了她出去。 一路上赶得太急,待追上世子爷的时候他早已坐进了车里,车前除了全儿与福儿外,还有几名护卫。 车板上的福儿却一眼瞧见了她,笑着挥手:“胭脂姑娘,可是来给爷送东西的?”眼睛瞧着她怀里的斗篷,便猜中她的来意。 胭脂缓一口气,未回话,只对着他抿嘴笑了笑,哪知她刚来至马车边,那全儿便笑着为她摆了脚凳。 胭脂有些意外,迟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遵从心愿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抱着斗篷上了马车。 将一掀起车帘进去,闭目养神的世子爷便睁开了眼睛,方才几人动静那般大,他自是全听进耳中。 因此,见到她并未感到意外。 胭脂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她稳一稳心神才将怀里的斗篷递给他,小声说道:“今日天阴,不定又要起风降雨的,世子爷着的单薄,稍候若是觉着凉了便披一披……”她越说声音便越低,说到最后更是有些懊恼地咬住了唇。 楼世煜淡淡“嗯”一声接过,抬眸见小丫鬟立在车厢内还不走,眉头便几不可见地皱一下松开:“去胡妈妈那处领赏吧。” 对于领赏她半点不动心,悄悄觑一眼他的脸色,胭脂便硬着头皮于靠窗的长凳上坐下来,也不看他,只一味低垂着小脸,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儿道:“奴婢还未坐过这样好的马车呢,世子爷容奴婢坐坐……”   ☆、第十七章 车厢内一瞬安静下来,胭脂垂着脑袋,耳朵却是竖的高高的,世子爷长久不回话,一时间心下紧张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尴尬来。 紧了紧小手,咬住唇瓣儿正要再求求他时,便听了世子爷道:“走吧。” 全儿两个虽是不明爷为何将那名唤胭脂的小丫鬟也带上了,可这时候爷已经发话,他二人便是心下有疑,也只得压下疑惑驾车走了。 车厢微微一摇晃,得得的马蹄声传入了耳中,胭脂这才算是松一口气,先是侧头看了世子爷一眼。 世子爷端坐于正位,他今日一袭青灰色绸缎袍,脚蹬一双织锦墨靴,眉目深远,鼻梁高挺,嘴唇略薄,面上肤色适中,两道略深的长眉微锁,漆黑的眼底内蕴藏着几丝愁绪。 胭脂见此,不由朝他坐近了一点,明知故问地轻声问他:“世子爷,咱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呀?” 小丫鬟突然出声,打破了车厢内安静的氛围。 楼世煜看了一眼就快挨到他身上的小丫鬟,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由又是一拧,语气含着两分不悦:“究竟是哪个给你的胆子?你这小丫鬟竟敢回回试探爷的底线,念在你还年小,爷便暂且饶恕你往日之过,日后若是再这般不知安分,你便出了正和院。” 胭脂不妨他突然变了脸色,又听下他一席警告之语,一时心房钝痛不说,便是一张小脸亦是白了两分。 眼睛里又刺又辣,不停扇动羽睫,待将泪水逼回了才翕了翕樱唇,语声有些低涩地回道:“奴婢没有不安分,奴婢不过是爱慕世子爷罢了……” 闻言,楼世煜不禁眉心一跳。 再看她时,便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只见她扇动两下羽睫,便有晶莹的泪珠儿自眼眶滑出,沿着雪白的脸颊一路滑至细巧的下巴,最终砸落在她嫩绿的裙幅上。 他眸色微黯,默了片刻方道:“回府后你便离开正和院,至于是回到融春堂老太太院里,亦或是别处都随你,只别再出现在爷的面前。” 胭脂小脸煞白,只觉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好似听得明白了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木讷讷地坐在一边,不仅心里发酸便是嘴里也是苦的很,她张了张唇试图再求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车厢里一时气氛格外低沉。 楼世煜看一眼坐在车窗下正背对着自己的小丫鬟,这个角度恰好可看见她那被泪水沾湿的纤长羽睫与不停挂上泪珠儿的细巧下颚,又见她不时轻颤两下娇小的肩头,模样当真是有几分可怜。 一时间心下颇有几分烦闷之感,楼世煜不禁别开脸看向了别处。 …… 到了殷家,早有人在门前恭候许久。 楼世煜只带了小厮全儿在身边,他先是去上房拜见了外祖父与外祖母,于外祖父堂中一并见了舅父与各表亲之后,便借着叙旧的由头与殷启二人出了正堂。 殷启自小同他相合得来,又因对方早晚都是自个的大舅子,便待他比得自己亲兄弟还要亲。 他见这大舅子今日突然来此,方才又特地将他喊出来,便猜到对方这是有话要同他道,当下便直言问他:“世煜有话不妨直说,凭咱俩的交情,只要我殷启能办到的自无二话,哪怕是赴汤蹈火也给你办到!” 殷启说话处事粗糙,但人却生得不粗糙,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硬朗,正是闺中女子话本上所见的英雄豪杰人物,颇有男子气概。 二人来至一处幽静的亭中坐下,楼世煜手上接过对方送来的一杯茶,他未立刻去喝,而是语气遗憾地道:“殷大哥,实不相瞒,你与品容的亲事怕要就此作罢了。” 殷启正往嘴里送茶,冷不丁听了这样一句进耳里差点没一下自石凳上跌下来,英气的面上登时一凛,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这是何意?” 楼世煜面上神色不改,只在心下暗暗惋惜一回,他将前因后果除却今上意图废黜太子的密旨之外,一并都如实道与他听。 见对方越听两只拳头便攥的越紧,乃至咯咯作响,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最后想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猛地跳起来一拳便捶在了案上,不待他接着往下道心口便是一痛,力道重到差点使他当即吐血。 楼世煜面色微变,他一介书生自不是对方一个自小习武的武将对手,但眼下他楼家理亏,倘若受他几拳后能了结此事,也算是不冤。 接连受了他四五拳,嘴里已尝到腥甜,面色也是青白两分。 “你为何不还手!”见他这般,殷启怒意更甚,怒吼道,“你楼家一心想攀高我自拦不住,我与品容自幼定下的亲事岂是你们说毁便能毁,待我亲口一问品容,她若点了头,我必无话可说!" 楼世煜擦了擦嘴角,便是眼下面容青白,一身风华气度却仍旧不减,他语气镇定道:“品容也是无可奈何,圣上旨意,不敢不从。” “屁话!全他娘的都是屁话!”殷启这时候哪能听得进道理,眼下他正是一心认定楼家欲攀高枝,这才要毁了他与品容的亲事! 再待下去怕是将他打残的心都有了,殷启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怒离开。 殷启走后,楼世煜独自在亭里停留许久,他面色不好,便使唤了下人前去上房请辞。 再出来时,远远就见小厮福儿急急跑近前,哭丧着脸道:“爷,胭脂姑娘不见了!”   ☆、第十八章 胭脂再睁开眼睛便见着一张怒意滔天的俊脸,这人生得格外高大,面容英气,此刻一张微黑的面上布满阴云,凌厉的黑眸犹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住她。 胭脂一时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惊恐地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屏住气息不敢呼吸,再低头才发现自己身子被绳索紧紧勒住,紧贴着后背的赫然是一根粗壮的柱子。 “你、你是何人!”胭脂颤抖着唇瓣问他,眸子里满是惊恐无助,“我不认得你,你为何要抓我!” 她方才好端端地由几个丫鬟招待着在吃茶点,谁想半途中突然来了个丫鬟,道是世子爷唤她过去伺候,因在马车里生了那一出,当时心下还很是不愿过去,可几双眼睛瞧着她,她一个做丫鬟的又哪里敢逆了主子的意,只好不情愿地去了。 谁成想随着殷家丫鬟刚走了一截路,将至回廊拐角处时,不知自哪处伸来一只手用面罩一把将她蒙住,她惊骇地就要尖叫,对方好似察觉一般又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路上连拖带拽地将她弄进一间房屋,除去面罩再睁眼便见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的男子。 回想方才种种,小身子不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胭脂小脸苍白,抬眸再看他一眼,心下好似已经猜出对方是谁。 “你可是殷家公子?你若真是殷公子,那便抓错了人。”胭脂道,眸子里泪光盈盈,“来的路上世子爷还放话要将奴婢撵出院子,由此可见殷公子捉了我来,终是徒劳无益的。” 小丫鬟一面说一面哭得楚楚可怜,殷启面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显然是被个小丫鬟猜中了心思。 他早先也只愤怒之举未经细思,听近侍来报此番楼世煜还带来个美貌丫鬟,看模样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先前未听见那等噩耗时,他心下还琢磨着一会儿无人了揶揄他两句,谁想后头竟听他道出那一席话,滔天愤怒之下这才忘了此事。后来他虽出了几口恶气,可这心里到底不甘心,便才有了将这小丫鬟捉来威胁对方一事。 他自诩十分了解楼世煜,相识二十年来,除了他的发妻梁氏之外,楼世煜从未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因此便是这小丫鬟百般解释自己在他心中不重要,殷启亦不全信。 他口吻阴寒道:“徒劳与否待他来了才知晓,眼下你就自求多福吧。” 胭脂一噎,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般……”世子爷待她那样冷漠,几乎不用去想,她便知自己在他心中无足轻重,这般一想,她便更是害怕,死死咬住唇瓣试图止住哭意,却又如何也止不住,只好闭住眼睛静静淌泪。 …… 未过多久,楼世煜便至。 人是在殷府丢的,他几乎不用深思,便猜到定是殷启所为,只他此番行径如此低劣,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楼世煜将一跨步进来,胭脂便好似有感应一般一瞬睁开眸子,并不说话,只满目祈求地望向他。 观她还算完好,楼世煜先前微乱的心绪不免镇定不少,他收回目光,直接走向殷启,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道:“殷大哥这是何意,你若心有怨愤,大可向着我来出气,欺负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算个什么大丈夫?” 殷启往日最佩服的便是他这一点,不论遇到何事总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今却又不同,他一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的熊熊烈火便好似要喷射出来,若不是仅存了一丝理智在提醒他,他眼下真恨不得拔剑刺他。 楼世煜自小同他一块长大,自是十分了解于他,眼下见他眼露杀意,心里也是一惊,心知再不宜同他多话,俯下身子便开始为她解除绳索。 粗糙发硬的麻绳一松,又刺又麻的痛意才减轻不少,胭脂整一整歪斜的衣领,抬起酸痛的小手掩住胸房。 她身上着的薄衫,那处已经被绳索勒破一条细缝,仔细去看便能瞧见里面淡红色的胸衣,手腕脚踝乃至周身都被绳索勒出了痕迹,尤其手腕处最甚,除了一圈圈醒目的红痕之外,隐约还能看见磨破皮后渗出来的鲜血,沁在白如嫩藕的腕子上格外刺眼。 观小丫鬟不哭不闹,只红肿着眼睛垂首立在原地,楼世煜不免心下暗付,此事却是无故牵连了她,又思及小丫鬟年龄尚小,恐因此吓坏了她,不由抬手拍拍她的头。 胭脂一怔,抬起眼睛看他,见他仍旧眼无波澜,不由又是气馁地垂了头。 殷启立在一旁眼睛死死盯住这举止亲昵的二人看,若说早先只是猜想,此刻便是十足的确定下来,暗付你楼世煜既能拆我的姻缘,让我与心爱的女子分离,便是圣上旨意不可违抗,但眼下你既让我不快,我必也不让你好过。 打定主意,殷启冷声道:“这丫鬟勾人的很,眼下你楼家既要毁了我的好姻缘,且又是圣上旨意不敢不从,但我心中终究愤意难平,不若便将这丫鬟送与我,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闻言,楼世煜皱眉。 胭脂骇得小脸死白,她藏到世子爷身后,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口,低声求着他不要答应…… 见他不出声,且又一副面色不快,殷启心下便更是笃定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遂又道:“怎地?世煜不愿?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竟由得你这样宝贝?” “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殷大哥以为如何?”楼世煜语含讽意,片刻后又道,“殷大哥既喜欢,留下便是。” 胭脂听得一脸惨白,咬破了红唇都不觉疼,她缓缓松开手中的袖角,豆大的眼泪自眶中滑落,咸涩的滋味渐渐自口中蔓延。 就在这时,手腕上突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殷启带入了怀中,她身子一阵瑟缩,还未反抗耳边就传来一声衣物撕裂的嘶啦声,肩头顿时一凉,她愣地赶忙看去,就见自己已经衣衫不整。 雪白的肩头明晃晃的裸.露在外,她骇得面色死白,手上连忙将衣衫往上扯,撕裂的领口又宽又大,为了不露出肩头她便死死攥紧衣领,想是今日被骇得不轻,望着楼世煜的眸子布满了惶恐无助。 这时间,楼世煜面色总算起了变化,他脸色发沉地道:“凌虐女子算什么大丈夫,你若心有怨愤尽管冲着我来,我楼世煜今日与你奉陪到底!” 殷启被他一讽,亦觉欺负女人没出息,因而如他所愿一把将这小丫鬟推开,随手拔起身边的利剑便朝他挥去。 他力道极大,这随手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胭脂伏在地上一时只觉心惊胆战。 殷启自幼习武,武功可谓超凡,世子爷虽也略通一二,但与殷启一比自是胜券甚微,更何况眼下世子爷手无寸铁,她看着殷启招招凶狠,心下便好似被人一把揪住,钝生生的发疼。 “不!不要!”她突地惊喝,眼里噙满了泪,方才那没长眼的刀剑险些刺中了世子爷,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殷启此时就像一头失去理智残暴嗜血的恶狼,几乎招招下了狠手,几招之后楼世煜节节退败,渐渐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殷启趁虚而入,被恨意席卷的他早已失去理智,舞剑直直朝他刺去。 楼世煜面色骤变,侧身正要去避,哪知电光石火之间,一具馨香柔软的身子撞进怀里,一声娇嫩脆弱的闷哼声传来,他垂首一看,一时整个人都僵住。 “世子爷……”她又在哭,紧蹙着柳眉,小脸惨白,痴恋地望着他。 “嗯……” 他头一次应自己,胭脂想要对他露个笑,可刚张开了小口便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楼世煜心口微疼,一把将她抱起夺门而去。   ☆、第十九章 生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是惊动了殷家众人。 殷老太太一听丫鬟的禀报,怒得当场差点晕厥。几个子女中,她最疼的便是老幺,她儿子好几个,女儿却独独这一个,自小捂在心窝里养大的,只叹命运无常,竟叫她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 因着爱屋及乌,自爱女离世后,楼家的两个亲外孙便顶了上来,瞧见这两个孩子,殷老太太才算安慰不少。 殷老太太对这两个外孙的疼爱,便是殷家的嫡长孙都争不过,眼下一听丫鬟禀报启儿执剑伤了世煜,殷老太太两眼翻白当真差点吓昏过去。 丫鬟们惊地合力将她抬到炕上,又是掐人中抚心口,顺了好一阵子这才缓和过来。 殷老太太挣扎着要起来:“快!扶我起来!” 丫鬟们这时虽是担忧老太太身子,可惯在身边伺候的哪个不知老太太脾性,只怕是将她老人家强行按住了结果更是不美,定要真个气出病来才是。 丫鬟们一致无奈,只好搀扶着去了。 殷老太太一路上走得急,气喘吁吁地来至客房,还未走近,老远便见门边立了不少的人。 众人一见她老人家来了,一个个便忙上前见礼。殷家二太太搀着她道:“老祖宗怎地也来了。”说着又是瞪了殷老太太身后几个丫鬟,“老祖宗年纪大了,一路这样远怎不知备个轿辇来?出了差错你们几个担待得起?” 丫鬟们心下只没将她骂个半死,自大太太去了,府上中馈事务便由了二太太在管,往日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太太狐狸尾巴也总算是现了形,腰杆直起来了,说话的嗓门儿也高了,只这到底有些一得意便忘了形,老太太跟前的丫鬟何时伦到她来教训了。 殷老太太此刻无心理会她,扒下她的手便搭了丫鬟往里走,待进了房左右一看竟立了好些位女医,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痛起来,人还未见到,嘴里便哭叫起来:“儿啊我的儿,万不能有事啊……” 殷老太太这一哭叫倒把不少人给惊住,殷家大小姐殷明华忙上前扶她,道:“祖母,楼表兄无事,伤的是他跟前伺候的小丫鬟!” 殷老太太嗓子一噎,老半天才握住她的手问:“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殷明华无奈地笑笑,将她扶到一旁椅上坐下,轻声道,“眼下里头正看病,祖母先在此歇歇,候着表兄出来。” 殷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她的宝贝外孙未出大碍,她便觉着好受不少。 …… “世子爷,爷……” 昏迷中的小人儿呓语不断,楼世煜再次伸手安抚性地轻抚她的额头,不下三回再次向身边正包扎伤口的女医问道:“日后可会留下遗症?伤疤能否完全消除?” 殷启那剑原本是要朝他的肩骨刺来,哪知他一个闪避加之这小人儿一下撞进来,这才使得殷启剑路一偏,一剑刺在了她心房靠上一点。也是大幸,若是再低下半指,只怕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当场就要没了。 楼世煜一时心有余悸。 已经包扎妥当伤口的女医又在不厌其烦地回话道:“世子爷放心便是,这姑娘伤口不算过深,只要伤口未愈合之前好生养病,平日不随意触碰撕裂伤口便不会留下遗症。至于消除疤印,稍候微臣回宫后,便会现制几支除疤的膏露派人亲自送至贵府,待伤口愈合之后,早晚用温水擦拭一遍伤口,昼夜各涂一回,大抵一个季度便可逐渐消淡乃至最后恢复如初。” 女医交待嘱咐一番离去。 殷老太太一见人走了便再坐不住,搭着孙女的手就走了进去。 刚步入内室,便见床榻前摆了把椅,她的大外孙子便正坐于那把椅上,此刻盯着榻上瞧,观模样好似是在出神。 殷老太太只觉稀奇,她快步近前一看,便见榻上闭目躺着个妙龄丫鬟,模样是说不出的娇俏可人,把自丫鬟嘴里听来的前后再想一通,一时也是明白大半。 殷老太太就要开口,楼世煜便已回神过来,正要抽出被榻上小人儿紧握住的手指起身向外祖母见礼时,谁想那小人儿昏迷中还低低啜泣起来:“世子爷……”小手更是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好似这般才能止住哭。 无形中,楼世煜一颗冷硬的心难免软了不少,他也不再强行抽出手指,只站起身对着殷老太太略微抱歉道:“这小丫鬟今日受了惊,还望外祖母见谅。” 殷老太太哪里不知前因后果,摆一摆手,便就沉了脸道:“那孽障定又是犯浑了,你放心,外祖母定为你讨回公道,今日起便禁他的足,要他在祖宗牌位前认错反省,一日省不出错处便一日不可出祠堂。” 闻及此言,楼世煜并未过多解释,今日这事已然刺激到老人家,若是再将品容退亲一事道出来,只怕老人家便是没病也要被气出病来。 这亦是他决定首先告知殷启的原因。 殷启性子冲动易怒,若不独与他道明让他心下有个准备,反而是当着众长辈的面说出来,到时场面必定十分混乱,外祖父外祖母更要一下受两次刺激,结果终究是不美。 是以,眼下他闻得此言后并未为殷启开脱解释,只避开此话不提。 殷老太太见他这般,心下只当外孙是被那个孽障伤了心,这才不爱提及他,她心里叹一口气,也顺及他意不再提及殷启,而是看了榻上小脸发白的小丫鬟两眼,道:“这丫鬟倒是个忠心护主的,日后提起来给个两分体面也是可。” 见他颔首,殷老太太便又道:“她这伤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不若你今日便留在外祖母家里,明日再回楼府不迟,可行的话,外祖母便派下人过府打声招呼。” “家中还有事务未处理妥当。”楼世煜推辞道,“好在两府离得不远,马车行得缓慢些就是,便不多留了。”又怕老人家多心,便又道,“改日携了品容再来就是,还望外祖母多多保重身子。” 说得这样明白,殷老太太再是不舍,也只得点头由他去了。 来时小丫鬟送来的斗篷,这时正好派上用场。小丫鬟还未自昏迷中清醒过来,楼世煜心下怜惜,便小心将她包进斗篷里,随后抱起来出了房。 殷家人一路相送,直至送上了马车才回来。 殷老太太转身便沉了脸:“去,给我将大爷请来!” 闻言,殷明华白了脸,眼睁睁看着丫鬟领命去了,心里再是担忧也无法,便只能暗地里为大哥自求多福了。   ☆、第二十章 世子爷将她抱起时,胭脂便醒了,只当时周边围了太多人,又因伤口处疼痛难忍,她便未睁开眼睛,由着世子爷将她抱上马车,驶出了殷家一段路后,她才蹙着柳眉睁开眼目。 楼世煜本就不时看她两眼,她这将一睁开眼睛,他便察觉。小丫鬟巴掌大的小脸雪白着,便是往日嫣红的小嘴亦是失了血色,唯独一双大眼仍旧水盈湿漉,望着他的眼神蕴满情愫。 楼世煜心口微乱,忙避开眼睛,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清透见底的眸子,一时车厢内的气氛颇有几分尴尬。 胭脂身子本也虚弱的很,见他这般模样,不由低低垂了眼睑,伤口处好似越加疼了起来。 这小人儿便窝在他的怀里,兼之楼世煜本就异常敏锐,因此他忙一垂首看她,便见适才还睁着眼睛满目含情望着他的小人儿,此刻正闭着眸子,一手捂住心口,纤长浓密的羽睫上衔了泪珠,满面痛容。 楼世煜心里一沉,暗付自己思虑不周,早该应了外祖母在殷家宿一夜才是。眼下脚底虽是平坦大道,但与软和舒适的床榻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摇晃颠簸之感。 思及此处,便将她搂得紧些,手上更是不由自己地抚上她的脸颊,口吻有些含愧地安抚道:“再忍忍,就快到了。” 胭脂未有回话,闭着眼睛将小脸埋进他怀里,心下想着这一剑挨下来虽是差点要了她半条命,但冷静下来过后一回想,却不会觉着后悔,眼下再瞧世子爷待她好转的态度,便知这回罪应是没有白受。 马车缓慢驶进楼府时,胭脂已经半沉在梦中。 眼目一直闭得紧紧,迷迷糊糊中晓得又是世子爷将她抱起,随后耳边不断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好似知晓这是世子爷在同下人说话,想要竖起耳朵听得明白,却又如何也醒不过来,挣扎个两下到底乏力地睡去了。 再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顶藕荷色素花帐,心口的疼痛仍旧未消,胭脂蹙着眉,晓得这是回到了自个的小屋,现下躺的便是自己的小床。 她在榻上愣怔一会儿,才慢慢偏过头看去。 见床头无一个人,世子爷更未在身旁,心下便有些酸楚难言。便是知二人身份摆在面上,世子爷没道理应该留在她床头守着她,可自个拼死为他挨了一剑,眼下一回府就将她丢在一边,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眼眶中不禁蓄起了水雾,正欲滑落时,房门便被人推开,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待瞧见来人是个往日未见过的丫鬟,心下不由失望起来。 这丫鬟瞧着比她要长个三四岁,该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规规矩矩梳着丫鬟髻,淡青色丫鬟裙,眉目温润,眼眸清亮,耳朵眼上戴着一副黄豆大小的白珍珠耳坠子,走动起来便一摇一晃,配着她白皙的耳垂与脖颈,倒是叫人看着觉得舒服。 胭脂正是疑惑,对方便面含浅笑地上前道:“姑娘醒来了。”又见她嘴唇微干,又道,“可是口干了?奴婢先去倒杯温水来。” 胭脂抿一抿唇儿,并未答话。因着心口发疼,便无法直起身去看她一连串的动作,只得竖起两只耳朵听她一番动静。 片刻后,温水送至口边,想是知晓她不宜动更不宜起身,这丫鬟便拿了小瓷勺慢慢喂她喝下,喝了水不待丫鬟再开口,胭脂便动动手指头指着她问,却是未发出声来。 “奴婢唤茗兰,先前在胡妈妈房里伺候着,现下被调到姑娘房中,日后便光伺候姑娘这一人。”晓得她眼下说不得话,一说话伤口处准儿疼,茗兰便急着回道。 对于给她底下安排了人伺候,胭脂有些意外。 待消化过来她便轻轻点一下头,脑子里想一想好似忆起来这名字有些个印象,被子里的手轻轻搁在心口上,到底吸着气轻轻道一句:“在胡妈妈房里做的二等丫鬟吧?来了我这处着实委屈你了……” 前世胡妈妈边上便有个大丫鬟名唤茗兰的,她当时见对方的次数不多,因此方才看见她亦认不出来,经茗兰自个这样一介绍,她方忆起来。 胭脂觉得有些委屈了她,她目前从明面上看好似是世子爷跟前的大丫鬟,但终归不比墨香几个在众人面前有分量,眼下她这大丫鬟的身份多少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味道,这茗兰前世既能做上胡妈妈跟前的大丫鬟,可见就是个有能力的人,现今跟了她这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确实要比往日难当操心多了。 早在来此之前,说心里话茗兰确实有些不愿,但胡妈妈指名要了她来,道是目光要放的长远些,眼下这胭脂虽还只是一介丫鬟,可依照世子爷近来待她的态度,说不准儿哪日便宠起来收入房里也未可知,指不定日后前途无量。 这个道理她自然是懂,且这胭脂来正和院的缘由众人皆是晓得,只当时一听还不满十四,心下就有些吃惊,暗道老太太怎么给世子爷送了个这样年小的丫鬟来伺候,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哪知事情并不像她众人想象的那般,世子爷平日虽准许胭脂在他身旁伺候,但却从未宠幸过她,众人只当这胭脂亦是个无戏的,谁想近日来世子爷态度有所转变,先是教她认字便还罢了,今日更甚,竟亲手将她抱了回房。 这还不够,又是向胡妈妈嘱咐,道是挑个吃苦耐劳、温顺体贴的丫鬟过去伺候,也便是这般,她才被调过来伺候。 茗兰心里头寻思着这么些,眼下又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禁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姿色确实生得好,又娇又嫩的想来是个男子多半都会喜欢她,只不久前又听人道,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脑袋瓜子有些笨,时常惹得世子爷发怒,有一回更甚还抬脚踹了她,按理都这般了,世子爷早该将这人轰出房才对,哪知未过个几日竟又由着她在身边伺候了,也便是这样众人才越发看不懂了。 直到今日一府的人瞧见世子爷把她抱回来,这才算真正看明白一点,暗道这位倒真有两把刷子,眼看着世子爷待她日渐好起来,没准儿那纳入房中的日子亦不久远了。 也便是这般,由着胡妈妈再提点两句,早先心里头的不愿亦渐渐消淡了。眼下又听她这一言,暗付今后既已同她绑在了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眼下就该到了表决心意的时候。 “奴婢不善言辞,说不出那等甜言蜜语,只今日既被调到姑娘跟前伺候,那日后便唯姑娘是从,绝无委屈一说。” 她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却不难由此看出这是个谨慎聪明之人。 来到新主面前既没有上赶着巴结讨好,更没有说论些旧主的种种不好,可见是品行尚可,方才她一进屋,胭脂便待她有几分好感,眼下听了她这一言,便忙喊她站起来说话:“那我便放心了,没有委屈就好。” 茗兰遵言刚站起身,屋外便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原来是送药来了。 胭脂一听要喝药了,小脸便皱成一团,只觉苦不堪言。 茗兰自小丫鬟手里接过药端着,来至榻边先是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上,随后才抬手打起帐子,小心扶了她起来,将将才喂了半勺下去,这胭脂便捂住口鼻只说不愿再喝了,茗兰心下着急无奈,温言再劝了两句这才勉强再喂下去五六勺。 眼看着还未喝足半碗药,喝药的人便已经别开了脑袋直说再不喝了,茗兰又劝又哄皆是无用,最后只好收了碗不再强迫与她。 楼世煜便是这时进来的,茗兰晃眼一看还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再定睛一看才知自个未看错,这是真的来了。 她心下有些震惊,刚对着世子爷见了礼,对方便抬手命她先下去,茗兰先是看了眼靠坐在床头乌发铺背,面容雪白的胭脂,观世子爷一进屋她便偏开了脸,模样状似在赌气,一时心下自有思量,默声退了下去。 “方才去了趟老太太房里……”楼世煜道,手上端起方才那碗未喝完的药,他拿着瓷勺轻轻搅动一下药汁,说不清为何要同她解释,只见她还一副生气模样,难免又多说了两句,“良药苦口,喝了药伤口才愈合得快。若不然,日后留下疤痕了该如何是好?” 听前面一句胭脂还瘪着嘴,待听到了后一句,便是后怕不已,忙转过脸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喝了药就不留疤痕了吗?” 楼世煜面上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自然,趁热喝效果最佳。” “那,拿来吧……” 楼世煜伸手递过去,胭脂却没打算接,她不满地张了张小口,楼世煜拿她无法,只得遂了她意。 胭脂靠在他怀里喝完了药,方才那些委屈才淡去不少,小脸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想着再窝一会儿,谁知脑袋上便贴来一只大掌,轻轻按住她的小脑袋,语气带着几分迁就与无奈:“坐久了于伤口不利,快些躺下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心口便越加疼了起来,只好由着他将自己摆平躺回榻上。 楼世煜为她覆上被子,见她已经闭了眼目,此刻正紧蹙着细眉一脸痛容,心下便十分愧疚,因此抬手轻抚几下她的额头,温言安抚了两句转身正欲走时,谁知袖口上便多出一只白皙的小手。 他转头一看,便见方才还闭着眼睛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太叫人心疼,楼世煜不由一瞬间心软下来,只好顺着她意把她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包进掌心,一时间只觉不敢用力,就怕将这豆腐似的小手握碎了。 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自小丫鬟屋里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大暗,楼世煜走在回房的道上,心内颇有几分困惑,也不知近来自个是怎地了,尽做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之事。   ☆、第21章 二十一 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茗兰刚打开房门,便有丫鬟捧了礼来,俱是些保养身子的好物。原来自昨儿老太太听了胭脂这身伤的由来,心下便待见起她来,因此今日一大早便派了丫鬟备礼送来。 待人一走,茗兰便将礼收了起来。 实际屋里并不缺这些个,昨日世子爷便拿了大夫拟的单子发下去,命厨房日日照着单子上的来做,做完了便送到胭脂姑娘房里,由着她吃,更甚还道不可落下一日,想来这胭脂姑娘身上的伤口一日没愈合,厨房里便要多忙活一日。 哪知茗兰这处刚收好,便又来了人。竟是大太太房里的丫鬟,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太太跟前最得脸的丫鬟龄芳。 茗兰有些意外。 迎上前刚见了礼,直起身便见那龄芳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手里亦捧了东西,心下一时了悟,晓得这也是来送礼的。大太太甚个德行她在府上待了这么些年自然清楚的很,从来就爱做面子功夫,必是见老太太送了礼来,这才跟风送来的。 非是她做下人的爱在背地里编排主子,而是她本身就是世子爷院里的丫鬟,这大太太又是世子爷的继母,这才多少看她有些不同。 茗兰照旧接了礼谢恩,眼瞅着这龄芳还不走,正是疑惑之际,便见那龄芳浅笑着往床榻边走去,她心里微惊,忙紧跟着上前。 胭脂刚醒来不久,听了一阵才晓得是大太太房里派的人来,她起先还想着不吭声躺在榻上装睡,谁想这龄芳却不声不响地走近前。既醒了便再难装睡,想着那事儿已过去那样久,太太早该忘了才是,兼之眼下在世子爷院里,她便是想对她不利亦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龄芳确实不是单纯前来送礼的,太太那般疼爱三爷,把他当个命根子养着如何会轻易放过很可能伤害过三爷之人,今日来此便是借了探病的由头,好好看看这名唤胭脂的丫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使得世子爷这般护她。 隔着一层素花帐子,龄芳亦可瞧得分明,观模样当真是那前人说的狐狸精转世——生得太过狐媚了。 如今还年小便这般媚骨,待日后成了人又该是如何? 龄芳盯住她一张雪白瓜子小脸看了又看,最后又定在了她那一双水雾迷蒙的大眼上,暗道这眼看似楚楚动人、清澈见底,实则里头藏了钩子,只怕世子爷便是这般被她勾去的。 胭脂被她瞧得浑身不适,她本意是不愿多说话,就怕震动了心口惹得伤处越发疼,但眼下有人来探望她,先不论真心与否,她作为受探望者,对方又是大太太跟前的红人,于情于理都要开口道谢才是。 她这一开口道谢,龄芳便收了先前探究的眼神,对她笑说道:“你此次护主有功,这些本就是你该得的,先前太太还道若不是眼下抽不开身,定要前来探望探望你才是,你便莫再讲礼客气了。” 她既这般说了,胭脂便顺势抿了抿唇儿轻笑一下:“眼下正病着,待病好了再去太太跟前谢恩,稍后姐姐回去了,还望姐姐代我向太太道一声谢才是。”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不愿去,眼下不过说说客套话,待她身子真养好了,只怕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话却是如了龄芳的意,太太早就想会会这个小丫鬟了,只碍于身份这回不好亲自过来,平日里世子爷又护她护得紧,主动传唤她都难传唤过来,若是真能主动前去谢恩,自是再好不过。 …… 龄芳出了正和院,走在半道上竟撞见了自二房院里走来的二太太余氏,她心下一时有些吃惊,这余氏寻常时间少出院门,因她身子常年被病魔缠着,老太太体恤她身子不好便省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只每年府上过大节才过来一回。 二房老爷去得早,乃前忠远侯庶子,二太太余氏与得早死的丈夫一般,亦是个庶出的出身,因她常年卧病在榻,昔日一张白皙的脸早已被汤药喂得蜡黄枯瘦。今日之所以出院门,还是上房老太太派了人来传,眼下她亦不知这是有何事,心下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龄芳向她行了礼,之后便见二太太余氏急匆匆离开,瞧着所去方向是上房融春堂,心下不由便是跟着疑惑,又想着快些子回去了向太太禀告,当下便也加紧了步伐。 …… 余氏身子好时,便同老太太关系疏远,一是她本身是个话少的性子,平日来了多是问个安回个话,多余的话半字不说。二是三房当中就她这一房是庶出,并非老太太的亲生子,是以跟大嫂与三弟妹同在老太太跟前时,相比之下老太太自然要待前二者更好,于她不过是表面上过得去罢了。 近些年来她的身子是每况愈下,为着养身子,又为着不在老太太跟前叫她瞧着觉得晦气,这才一直隐居在自个院子里。 她膝下无子,几个姨娘也是没有所出,唯独就只有一个闺女被当作眼珠子似的养起来,早先她还担心会将她养歪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她的静容竟是格外的懂事孝顺,便是老太太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儿亦是有着几分喜爱。 余氏怀揣着忐忑与不安上前见了礼,老太太范氏抬眼看她一下,观她身形比得上回相见越加瘦了,再这般下去只怕就差骨瘦如柴了。 范氏心下叹一口气,这个儿媳既安分又识趣,她便是早先不喜老二,但自老二去后,光看这么些年来余氏的表现,她心下便待她有些子满意。 命丫鬟看了座,先是问两句近来身子如何,随意闲扯上两句后总算是说出了传她过来的目的。范氏将大小姐品容要与殷家退亲一事一道出来,余氏便吃惊不已,随后再听老太太问及静容的亲事,她不由立刻紧张起来。 “那一家的儿郎眼看着就快不行了,你何不商议着赶早将这门亲事退了,说句蜇人心的老实话,静容年轻美貌,桂家公子能活个十余年便还罢了,可若是成亲前亦或是刚成亲不久便一命呜呼了,你可是想要静容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 范氏接着道,“你自个亦是体尝过来的,其中滋味自然是最清楚,余话也不多说,这殷家公子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品行样貌也是清楚不过,你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内再过来给我答复。” 老太太点到为止,余氏并非蠢笨之人,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殷家公子生的英俊魁梧,自小便与大小姐定下了亲事,眼下听老太太话中意思,竟是准备将她的静容嫁过去,余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晓得这殷家公子是个年轻有为的俊杰人物,只出身武将,性子难免不如书香门第的公子爷来得斯文儒雅,况这殷家大公子该是自小便倾心表妹品容的,眼下老太太意图说服她将静容嫁过去,余氏一时倒真是难以抉择。 余氏离开后,老太太难免又是叹一口气,对着心腹邱嬷嬷道:“这殷启性子冲动易怒,此番竟还差点伤了世煜,若不是念在殷家二老与世煜那早死的亲娘,依照这回,我还真不愿将孙女嫁过去以续秦晋之好。” 孙子回府后未说实话,一心想着包庇殷家,她活了这么些年若是还猜不出来那丫鬟的伤是殷启所为的,那她便白活了这几十年。 邱嬷嬷自然也是明白,闻言却不好接话,只得捡了旁的来说:“老太太这回想是没有选错人,这小丫鬟看着年小不够安分,可待世子爷的心倒真是忠心可嘉。” 范氏点头。   ☆、第22章 二十二 余氏回去便招来闺女说话。 楼家二姐儿楼静容年十五,长相肖母,生得既不似大姐儿楼品容端丽大方,又不同三房的两个妹妹那般娇妍,她样貌生得清秀,一副身段更是窈窕清瘦,不比大姐儿那般匀称饱满尽显侯门贵女气质。 余氏坐在西窗下的大炕上,看着走在两个丫鬟前头的闺女,今日照旧是一身青色衣裙,如今还梳着闺阁女子该梳的少女髻,髻上除了一支翠绿珠花之外,便再无旁物。 肤色白皙细腻,眉目秀气,眼若秋水,琼鼻小口,虽比不上楼家另外三位姐儿姿色好,但在人群中亦不是那等会被人忽视的颜色,却也有几分独有的味道。 余氏半辈子只得这一个爱女,因此格外疼爱她,不及闺女屈膝见礼,她便忙伸手揽她入怀:“我的儿啊,方才老太太派人喊我过去,你可知她都与娘说了些甚?” 余氏娘家亦是书香大族,吟诗作文全不在话下,半身精力都在教导女儿上头,因此楼静容年纪虽小,却已是知书达礼,孝顺懂事。 父亲去得早,自小便是娘一手将她带大的,因此母女二人关系极其亲密。 眼下观母亲形容激动,她便抬手反拥住母亲,眉目间虽还藏着稚气,但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是格外沉静,她不急不徐地回道:“祖母都与娘说了些甚?以至于眼下娘亲这般激动?” 余氏确实激动,早先还未察觉,一听闺女这样一道,她便收敛了神色,屏退下人后,便直言道与她听:“你祖母原话便是这般,你自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事你如何看待?” 楼静容闻言也是震惊,她轻皱了下眉道:“娘可知这二人为何要毁亲?毁亲便罢,如今竟还想着将我牵扯进来……” 姐妹替嫁古来不是没有的事,只多是姐姐或妹妹死了,这才替补着嫁进说定亲事的门户。如今这大姐尚在,不说好端端的二人为何要毁亲?便是无故将她牵扯进来,这事是好是坏? “娘也不知,你祖母口风紧得很,娘又素来同她不亲近。”余氏叹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毕竟那桂家……” “娘……”楼静容打断她,“此事疑点太多,咱们先不去论那殷家桂家的好坏,眼下该做的便是将大姐为何与殷家毁亲的缘由查出来。” 说到此处,她便站起身,“我去趟大姐院里,祖母那般疼她如何会无故毁了她的姻缘,其中定有原因。” 余氏见她要走,便有些担忧起来:“你大姐同殷家公子两小无猜,感情必是笃深,你去了可莫要将老太太要你替嫁的话道出来啊。” 楼静容心下自有思量,晓得娘这是担忧大姐对她不利,为着不让她忧心自是答应下来:“省得了,娘劳累了一上午,快去榻上歇歇罢。” 余氏身子有病,虽是自恼帮不上闺女的忙,闻言,却也是听话的上榻歇息,便是为了不让闺女担心。 …… 楼静容来至锦绣阁时,大姐儿楼品容亦刚回院不久,她方才去了大哥院里一趟,现下正褪了罩衣胳膊肘半撑在炕几上喝茶歇气。 闻得静容来了,便坐正了身姿,等她进来。 楼品容不仅是府上嫡出的大小姐,更是她的长姐,姐妹二人见了礼后,楼品容便请她一同坐下:“你少来我院里,可是有话要同我道?” 楼品容鹅蛋脸型,肤如莹玉,眉眼婉约风流,通诗律懂文墨,待人处事最是得体大方,素有京中才女的美称。 楼静容晓得大姐是个极其聪慧之人,因此并没打算同她卖关子,而是直言与她道:“大姐想是已经猜着一半,可否同妹妹道一道,为何要与殷家毁亲?” 见她皱了下眉,便又道,“我本不该来问的,毕竟此事容不得我来干涉,只方才不久前祖母喊了我娘过去,话里话外皆有着想我代你出嫁的意思,我心下既震惊又困惑,这才来了大姐这处。” 话音一落,房里一瞬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楼品容才道:“缘由你过几日便知,眼下不便说,必是无可奈何才这般行的。”说着,又是顿一顿,看着她道,“实际我待殷家表兄如同兄长,未与他结为连理,虽则遗憾,却不会为此终日郁郁,你便是嫁给他了,我亦不会因此而怨恨于你。” 楼静容听了便道:“虽不知大姐因何事受此强迫,但我再一想我的亲事同样由不得自己做主,眼下说这些还早了一些。” “确是如此。”楼品容深有体会,晓得这个妹妹人小性子却沉静,她不由真心道一句,“虽说殷启是我的表兄,但你更是我的妹妹,他那人许是性子会有些不好,认准的事再难会改,你若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嫁与他好……” 楼静容自然省得,姐妹二人再说了一阵话,便就分开。 …… 三日后,老太太去了趟殷府,再回来,这大小姐与殷家退亲一事便传了开来,却是借着八字不合的由头。 信的人却少,暗道两家自小定下的亲事,不该是现下才合庚帖啊?此事定然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退亲一事一传出去,宫里的圣旨便下来了。 除开早已知晓的楼世煜父子二人、当事人楼品容与老太太范氏之外,其余的人皆是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暗道原来这才是大小姐与殷家退亲的缘故,不说皇命难违,便只说做王妃可不就比做将军夫人要好上太多,如此做法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底这也是一桩好事儿,便是心里真的不喜,也该做做样子,因此当日宫里传旨的太监一离开,范氏便发话下去,阖府的下人都得了喜银,也算是叫人晓得她楼家对这门亲事是欢喜乐意的。   ☆、第23章 二十三 胭脂人在榻上躺着,屋外的事儿却晓得不少。 晓得大小姐同殷家退亲后不久,宫里便来了圣旨,若是未有记错,婚期便定在了明年开春儿时节。 她在榻上养了近半月,伤口处的疼痛感虽没了,可近日来却格外的发痒,若不是茗兰在边上看着,她定要忍不住拆了绷带挠上一挠。时下又进了七月,天气一日日躁起来,已经这样热了,竟还不许她睡凉席,胭脂有气无处发,即便是在屋里摆了冰盆,心口的一股躁意仍是难以消去。 茗兰一见她蹙着眉头靠坐在床头,便知这位小姑奶奶定又是燥热了。 她也不上前多话,自装着碎钱的匣子里摸出两个铜板儿来,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早得了世子爷的嘱咐,哪里又该敢额外收钱。茗兰为人仔细,晓得世子爷嘱咐了,可总是麻烦人家到底有些不好,同对方推了两下还是塞进了对方手里,不论多少,总归也算个意思。 再捧着瓜果回房给她吃,见她吃了几块便收了手,茗兰不由道:“姑娘身上有伤,吃不得冰镇的,这些个虽不算冰爽,可也是放进井里浸过的,你不是闲躁的慌吗?何不再多吃几块?” 胭脂自己拿了团扇慢慢摇着,天气热了,她索性将额发梳了上去,眼下坐在榻上不动,额上都起了层薄汗。 按理她这身子本就体寒虚弱,实不该这样畏热才是,可这盛京不比她家乡汝州来得山灵水秀,这处冬日最寒,夏日又属顶热,下人住的倒座房本就是府上方位最差的一排房舍,日头明晃晃的照在瓦面檐壁上,自日头起来晒到日头西落,她便是身子再虚寒,也经不住这样燥热的氛围。 胭脂没有理会她,她轻轻摆手,命她撤下去,柳眉仍旧蹙得紧紧:“也不知我何时才能下地,若再这般下去,想来我这处的伤还未好全,那处便又得发出病来。” “姑娘静下心来,俗话说心静则凉,姑娘便是太过急躁了。”茗兰道。 胭脂闻言,不禁横了她一眼:“我哪里急躁了?”又道,“你快去看看世子爷回来不曾,若是回来了,便同他道我要被热出病来了!” 这话哪里像个做奴婢说的? 若说早几日茗兰必定没胆子去,世子爷每日那般多的正事需忙,哪里有闲情来搭理一个丫鬟? 但相处下来这一段时日,她总算看出一点苗头,晓得这个胭脂格外不按常理出牌,在世子爷跟前更是娇气的很,偏世子爷每回做法都出乎她的意料,竟是格外的迁就于她。 在她跟前伺候了近半月,几乎每日都能瞧见世子爷过来看她,世子爷一旦来了,她便识趣地告退出去,可即便人未在屋内看着,她亦能想象得出这胭脂是如何与世子爷相处的。 茗兰心下说不出何种滋味,只晓得这胭脂定是祖上积了大德,这才能令世子爷事事迁就于她。她遵言出屋打探,回来时便道:“回是回来了,只眼下正在书房里,奴婢不敢近前搅扰。” 胭脂往窗口望去一眼,见日头总算下了山,天色亦渐渐要暗了,烦躁一日的心这才松快不少。听了茗兰一言,心下亦是晓得分寸,便未再要求她去,只有些忧烦地耷拉了眼皮。 茗兰见此,忙又上前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好似听见过个几日府上要去庄上避暑,想来同往年一般,去的人会不少……” 胭脂一听,适才黯淡的眸子一下便亮了起来,咬住唇问她:“可是每年都要去的?老太太也要去?”她前世在府上待过四年,自然晓得老太太每年都要去庄上避暑,一去便是接近月余的光景,除开了老太太之外,还有一众小姐爷儿也跟着去,就连世子爷亦在车外护送着女眷,至于几个太太与老爷,则留在府上看家。 “原就是老太太兴起的,自然是要去。”茗兰道,又是看了她一眼,“世子爷也要去呢……” 她这话道出来别有深意,胭脂抬眸看了她一眼,佯作未听懂地道:“世子爷也去?我还当他不会去呢。”前世她不受主子器重,因此出府去庄上避暑这样的美差自然没有她在内,今世她在世子爷跟前伺候着,不知这回能否跟在他身边一道去? 心里藏了这样一件事,晚饭时便没了胃口,草草吃下两口便让茗兰撤了下去。 正要解衣由着茗兰替她擦一擦身子时,世子爷便过来了。 胭脂赶忙拢起衣物,眼见世子爷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医,便知这又是来复查伤口来了。她巴不得早日好起来,因此对于来了大夫一事,自然是十分欢喜。 女医复查伤口时,世子爷自然回避一下,待新又换了药包上,世子爷方才又进来。 女医见他进来,便道:“伤口愈合的极好,大抵再过个五六日便可拆了绷带,届时就可沾水了,再将消除疤印的膏露抹上,持续抹个两三月,基本就可恢复如常了。” 胭脂一听还有五六日便可沾水洗身子了便喜不自禁,不待世子爷开口再问,她便急急抢话道:“这几日伤口已经不疼了,那么可否下地走动?” “自是可以。”女医回道,“平日饭后走动走动无可无不可,唯独不能大幅度的动作,以免将基本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情况便就不美了。” 胭脂听了,自然点头道是。 待女医离开后,胭脂先是看一眼世子爷,随即便对着茗兰道:“茗兰,快去将我今日的功课取来,世子爷要看呢……” 世子爷哪里说要看了? 茗兰见她这样没脸没皮的,面上神色却依旧不改,显然已是习以为常。转身走近小案上拿了一本字帖过来,送至世子爷手边,随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见她下去了,胭脂便抬眸看了世子爷一眼,观他准备在桌前坐下,便急着说道:“世子爷拿近些,奴婢也要看呢……” 楼世煜行至榻前,还不待开口,手中字帖便被她一把夺了过去,看着她伸出芊芊玉手捂住上面歪歪扭扭的几行字,撅着嘴道:“奴婢许是这辈子也练不好了,白白浪费了世子爷的字帖。” 小丫鬟语气懊恼又委屈,楼世煜暗笑一下,心道这字哪能是一日两日便练好的,他写了这近二十年才有这样的水平,更何况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小丫鬟? 他道:“万事都不可急于求成,若是不能坚持没有毅力,你最好现下就放弃。”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反而听到这样一句,胭脂见他面色平淡,又好似有些不悦,便赶忙解释道:“奴婢省得了,再不心急了。” 楼世煜点头“嗯”一声,道:“你伤势未愈,在此之前最好别再动笔,若是真无趣了,便先学着多认几个字,待你能下地了,我再教你如何拿笔写字。” 胭脂一听,面上不由便微微发热起来,她原来连拿笔的姿势都未拿对,怪不得自个写的扭七扭八的,真是还未学走便想着学跑,实在是失了自知之明。 “世子爷说的对。” 小丫鬟脸都要埋进胸里了,显然是被自己羞成这样。 过了一瞬儿,她又抬起头来,带着希翼小声地问他一句:“世子爷过几日要去庄子上吗?去做甚呢?好不好玩……” “护送老太太过去避暑罢了。”楼世煜回,并未显出不悦,“常在深宅大院里待着,偶尔去一趟乡野之地,自是有些趣味的。” 胭脂听了,一双眸子便更是发亮,她虽生在农家,可因着爹爹的缘故与村上妇人们的闲言碎语,便少出门。更没有同玩伴们在山间河边嬉戏戏耍过,这回之所以想去,一则是因着想陪在世子爷身边增进感情;二则便是也想出府透透气,避避暑。 小丫鬟仰着小脸,巴巴地望着他,楼世煜如何会不明白,因道:“左右行程预定在本月中旬,那时节你也能下地走动了,若是想去便一道跟着去吧。” 胭脂未想他答应的这样爽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不说话,只对着他抿唇儿笑了一下。 她在榻上养了半月,日日好汤好水的养着,短短十几日的功夫,原本尖细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不少肉,便是气色也跟着养好不少。楼世煜对上她水盈盈的眸子,心思一动,不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她生出不少软.肉的下巴。 胭脂一怔,一时没敢乱动,微垂了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 世子爷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指腹上好似有着薄薄的茧子,她便是屏住呼吸,都还可嗅到几丝笔墨味,晓得这是在写字时留下的,她不禁忆起世子爷专注练字时的神态,心房一下就漏跳了半拍,微阖上眼睛再不敢去看。 就在她心下紧张含羞的时候,世子爷便收回了手。 他一双漆黑的眼目自她的下巴一路往上看去,见她双颊微红,眼眸不由就是一动,待再往上看,便是一双含情水眸,额发被梳起,露出白皙柔嫩的额头,楼世煜将她整张小脸再次打量一回,这回出口的声音微有不悦:“日后还是蓄起额发为妙。” 胭脂原本还微红着小脸,待听了他这一言,面上便微微发白,嗓音有些低涩地回道:“奴婢省得了,世子爷既不喜欢,奴婢照做就是……” 楼世煜不想他这样随口一句话,便使得她多心,不愿瞧见她这般,因又道:“你还年小,容貌却已是惊人,学着遮掩起来于你没有坏处。”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日后不用遮了,更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胭脂心里反复分析了好几回,才确定他是这个意思。只要他不是厌恶自己的容貌,她便放心不少,心里亦是渐渐好受起来。   ☆、第24章 二十四 到了启程这一日,天色未亮胭脂便起来了,不为别的,便为了好生装扮一番。 小屋内点了烛盏,黄蒙蒙的光打在面上,更衬她姿容娇俏。眼下.身边虽多了个茗兰在伺候,可每日穿衣打扮多还是她自个在亲力亲为,不是她信不过对方的手艺,而是她心下总觉着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因而除了梳头之外,修眉画眉皆是自己在做。 她的首饰匣子里不缺那些个流光溢彩、晶莹水闪的物什,有些是主子赏赐下来的,有一些却是底下巴结她的丫鬟送给她的,因此七七八八虽然多,却都不算精致名贵之物,多是些做工劣质或生了瑕疵的才打赏给她。 胭脂抿一抿唇,这些个她全都不爱,她才不愿捡别人用过的亦或是剩下的来戴。 数日前世子爷才叮嘱了她,道是不爱她显露美貌,兼之自个如今还年小,容貌又生得格外娇艳,平日里装扮简单朴实都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眼下若是再戴这些物什,只怕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了。 胭脂想一想,还是伸手拿起自个惯常戴的几朵素绢花,捡了朵最红的别在发上,对着菱花镜左右照一照后,眼睛便定在了眉心的那颗红痣上。 她是晓得的,世子夫人眉心也有这样一颗红痣,前世她不知晓,还是今世初入府时自老太太嘴里得知,前后再一想,便也能猜透世子爷头一回见她为何露出那一副神色,想来就是因着眉心这颗红痣罢了。 自昨儿晚上便欢喜地睡不着觉的人,今日早早起来了就开始打扮,这时间竟没了声响,茗兰不由心下奇怪,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见她正对着镜子发愣,茗兰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朝她走了过去,轻轻唤她:“姑娘,今日还需赶路,快些收拾罢。” 胭脂早在听见她的脚步声时便回神过来,闻言,不免有些懊恼地抬起手,葱白的食指对着眉心处的那一点红狠狠擦了擦,道:“有什么法子将这颗痣去了吗?” 显然是未意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茗兰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才看着镜子里的她道:“这颗痣好看得紧,姑娘擦了它作甚?” 她这却是实话,这胭脂生得肤若白雪,眸子湿亮,一张小口更是海棠凝露一般艳红诱人,本已是姿色出众了,恰巧眉心又生出一点红痣,但凡见了她的都要道这是锦上添花,又如何要将它擦去? “我现下看见它就烦……”胭脂没头没脑来这样一句。 茗兰心下疑惑,嘴上却劝她若是当真不爱瞧见,便贴上额贴就是。 听了她这一言,胭脂方想起来,忆起自个有好些花形的额贴,撕下一张只得指甲盖儿大小的额贴让茗兰帮她贴上。待茗兰帮她贴上了,这才凑近镜子去瞧,却是一个桃花额贴,粉艳的一朵小桃花贴在白皙的额间,倒也好看得紧。 恼人的红痣再瞧不见了,又听了茗兰称赞的话,适才不快的情绪也跟着烟消云散了。自菱花镜前站起来,换上昨儿晚上便摆在床头的衣裙,对着镜子照了照,方偏头问茗兰:“可还看得?” 她身上着的是件新衣,前两日才缝制出来的,料子亦是往日不曾穿过的好料子,又滑又凉穿在身上觉不出半点分量,就好似没穿一样。 这样名贵的料子按理她一个做丫鬟的自然不会有,还是一月前自己替世子爷挨了一剑,老太太念她忠心,这才破例赏了她几匹好缎子。 前段时日一直养在榻上,眼下好容易下了地,今儿又要出门,她便是忌讳的再多,可姑娘家爱美的天性却是难改,料子这样精美好看,除了这一身外还做了好几身放着轮流穿,只把茗兰心疼得不行。 道她如今还在长身子,做得多了只怕到时还未穿几次就要穿不得了,胭脂当时听了,仍旧没有犹豫,一口气做了好几身新衣出来。 她正对着镜子照,边上茗兰亦是在瞧她,见她小小年纪便已是曲线玲珑,藕荷衫子底下两团鼓鼓的圆肉已是不容忽视,偏上回给她量身裁衣时,问她可要放个一两指的宽度她还不肯,现下好了,穿在身上紧紧绷绷的,好似动作一大就能给撑破一般。 茗兰暗地里皱眉,嘴上却顺着她回了话。 又想府上哪个敢这般穿法,便是小姐奶奶们都没有过,就怕落下个不庄重的名声,偏这一个胭脂处处与别个不同,也不知她今日这一身出去了,被旁的院里的主子瞧见了又该生出怎样的风.波来。 胭脂一见她神情,便知这是对自个不满。她撇一撇红唇,满不在乎地自己束腰,镜子里现出个前.凸.后.翘的玲珑曲线,才算满意的离开。 此番跟着去庄上,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回来,因此她便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并每月的月钱与几样值钱的首饰装进包袱里,其余就再无他物。 待她将自己收拾妥当,来至世子爷房前时,却被告知世子爷早已起身出房了,兴许是去了老太太的融春堂。 胭脂心里一凉,有些不安地回到小屋等待,不晓得世子爷可会将她忘了,别她这处收拾好了包袱等着跟着他去,结果人家不吭不响的就走了,那才要被人笑话呢,日后还如何在正和院混了! 墨香与凝香都留在府上,更别说茗兰了,自是也只能待在府上。 她一见这胭脂回来后便一副焦急不安的模样,晓得这定是未碰见人才这般,嘴上由不得宽慰一句:“左右时辰还早,往年每回去庄上都得用了早饭才去,兴许没个多久就有人来邀姑娘了亦未可知。” 胭脂点点头,心下虽也这般想着,可到底还是有些子焦急不安,她不过一个小丫鬟,世子爷便是早前答应过她,可若是一不小心将她忘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再过一会儿,茗兰便送了早饭进来,胭脂心里有事儿,便只吃了小半碗的粥。正拿帕子擦着嘴巴,门边便有小丫鬟匆匆跑近前,气喘吁吁道:“胭脂姑娘,方才全儿小哥来了,喊你快些去二门上呢!” 胭脂这才松一口气,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不少,对着茗兰道了别便匆匆离开。 老太太范氏自是登上头一辆马车,胭脂到时,府上一众小姐奶奶们都已坐进了车厢,唯独世子爷才从老太太马车前说话回来,她抱着包袱立在原地,见他走近前了便屈膝朝他行礼。 楼世煜看了她一眼,觉出她今日穿着略有不同,往日一直都穿的绿衫绿裙,今日则是一身粉衣碧裙,小丫鬟见了他便垂着脑袋,因此并未看清她的脸,只看见一截白藕似的纤弱脖颈,曲线既优美又尽显女子独有的柔弱之美。 紧挨着老太太的马车后停着一辆黑帷马车,便是世子爷乘坐的。待世子爷上去后,胭脂才小心地跟着他坐进去,全儿与福儿仍旧坐在车外。胭脂照旧坐在车窗底下,还未坐稳车身便是一阵晃动,待马儿跑起来了这才又稍稳一些。 不久后,耳边传来开启大门的嘎吱声,便晓得这是出了府,七八辆马车行驶在道上,车外又有数十名护卫护送,动静大的两旁行人都驻足观看,低声碎语起来。 待马车行至京郊,窗外便有阵阵凉风吹进来,夹杂着青草花香的自然味道,胭脂正襟危坐许久,到了这时候才忍不住挪挪臀儿,掀起一角窗帘欣赏起这京郊一路的风光。 到底是皇城脚下,即便是京郊,也不是旁的城郊可比的。 一路上虽没了鳞次栉比的楼阁房宇,却也是隔个几步路便可看见房顶上正炊烟袅袅的人家,胭脂望着远处高耸巍峨的大山,便问:“世子爷,咱们是要去山上吗?” 小丫鬟声音又脆又嫩,忽然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楼世煜循声望过去,便对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欲收回视线,谁想晃眼却瞧见她额上多了一物,竟是贴了一朵形状极小的桃花形额贴,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的粉面桃腮。 只额贴再好看,都没有那颗天生的红痣好看。 楼世煜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便在山底下。” 胭脂“嗯”了一声,她自然晓得答案,不过是瞧见车厢内太过安静了,这才没话找话说。 哪个会将庄子建在山上去?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同他独处,胭脂自然不愿意就这般白白浪费掉,因而过了一瞬儿又道:“奴婢家里的山比这还要高还要大,景致更是美的很,只爹爹管得严,从来不许我出屋子呢……” 小丫鬟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楼世煜许是渐渐习惯她这般的说话方式,又听她语气渐渐低弱下去,不禁随口一问:“为何?” 胭脂心里微喜,面上却仍是蹙着眉毛道:“爹爹不准我做农事,原是要将我养大了送进李乡绅家中伺候的,后来小弟出生了,这才将我用麻袋蒙了拖到镇上卖了的……” 话音一落,车厢里便又是一阵安静。 楼世煜微微皱了眉,他是侯府世子,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未体尝穷苦人家的日子。府上奴才婢子众多,他便是猜也能猜得出来这些人当中不是被亲人卖的,便是被贩子拐了再卖的。 眼下这小丫鬟突然与他诉起身世之苦,他非但不觉着她话多恼人,反倒还生出了几丝心疼,隐隐影响着他此刻的心情。 “你家系何处?几岁被卖的?”他问,语气虽则平淡,但眼睛却是牢牢盯住她看。 胭脂放下了窗帘,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才微微垂了眼睫,道:“奴婢家系汝州,今年卖的,世子爷是奴婢第一个主子。”说完,不管他问或没问,就细细说叨起来,“奴婢亲娘去得早,娘去了还不到三年,爹爹便娶了后娘进来,奴婢底下还有三个妹妹,都是后娘生的,这一个小弟便是最小的,今年才得,弟弟满月宴的后一日,奴婢就被卖了……” 她虽是有意让世子爷知道自己身世可怜,但这般一说出来,到底还是怨愤的很,因此微微红了眼圈。 楼世煜许久未出声,想是从不曾有人在他跟前诉过身世,因此略显得词穷:“这等父亲,不要也罢。” 胭脂点头嗯一声,瓮声瓮气地道:“自被他卖掉的当日,奴婢便不再将他当作是父亲了。奴婢现下只想好好伺候世子爷,得了世子爷的器重,为日后挣个好前程……” 她这话道的含混,因此楼世煜一时还未测准她的意思,只见她小脸坚定,眸子里更是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倒又显得有趣:“你倒是实诚,就不怕因此惹得主子不喜?” 胭脂小嘴儿一翘,弯了弯眼睛道:“世子爷这样英明的人,奴婢若是不实诚那还了得?也便是奴婢这般的人,才能得了世子爷的喜欢。” 楼世煜无言,良久后吭声:“人小鬼大,脸皮略厚。” 胭脂面颊一红,抬手捂住发烫的小脸,转过身子不再搭理他。   ☆、第25章 二十五 楼家的庄子便建在京郊不远处,因此约莫行驶了两个时辰,众人便抵达庄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少这般长途跋涉,两个时辰下来身子虽未显出异样,但面色却是苍白了几分。绘心朱晴刚扶了她下来,便见世子爷走近前来:“祖母先进房歇息,稍后让随行来的王大夫诊诊脉。”这王大夫是老太太的专用大夫,一直住在府上,此番老太太既出门,他自然得跟随左右。 范氏点点头,先是伸手摸了摸邱嬷嬷怀里睡得正熟的大姑娘瑶姐儿,观她小脸红扑扑的,这才精神好一些,道:“我这处没有大碍,再去瞧瞧你几个妹子,姑娘家的身骨娇嫩,万不可忽视了。” 楼世煜点头。 庄上田管事的媳妇儿早在行礼后便立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一见老太太抬脚了,便赶忙上前带路。 庄子上的宅院虽比不得家里的深且大,但也不算太小,倒有个三四进深的样子,足够这一行人居住了。一年也只过来一回,因此守在庄子上的下人,多数都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信得过之人。 楼世煜目送祖母离开,再转身身后几辆马车上的人都已下来,正朝他行来。 众人相互见了礼后,便先进房稍作歇息不提。 胭脂紧紧跟着世子爷,世子爷此番出门便只带了她并全儿福儿三人,那两个都是粗糙的小厮,因此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等事儿自是得由着她来做。 世子爷先命她回房,她便在房里归整东西。早在来之前宅院里的各个角落都被人打扫干净了,因此她也不用擦拭打扫,只将世子爷的换洗衣物挂进橱子里,再将世子爷带来的几本书端端正正摆在案上,正自箱笼里取出一身家常袍子,世子爷便迈步走进来。 手上将家常袍子抱于胸前,上前两步对着他行了礼便道:“世子爷可要先洗一洗尘,奴婢方才已经唤人备好了水,现下就能洗。” 京郊的气候到底要比盛京凉快不少,尤其这宅子四面依山傍水的,方才坐在马车上还觉着空气燥热,此刻进了房便有那一丝丝凉意袭来。 楼世煜低头看一眼此刻面颊微红,额发微湿的小丫鬟,先前他未注意,眼下倒是看出了不对。他一双眼睛定在小丫鬟因喘气而微微起伏的胸房上,皱了一下眉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甚话不说。 胭脂面上愈发烧了起来,略有些不自在地微垂了脑袋,手上将衣物递给他,嗫喏道:“世子爷劳累了一上午,快去洗洗尘出来小憩一会儿罢。” 楼世煜伸手接过,见她小脸蛋儿红红的,便以为是给热成这样,因道:“下去罢,暂时不用进来伺候。” 胭脂点点头,自世子爷房中退出来,她便住在紧挨着世子爷寝屋的一间小耳房内,坐了一上午的马车,身子自然也是出了不少的汗,因此进房便翻出换洗衣物来,亦准备梳洗打理一番。 待她洗好出来,便换上事先摆在榻上的衣裙,却是一件秋香色夏衫与一条丁香紫的绣花绸面裙。 这样素雅清丽的颜色便是前世活到了将近十五岁都不曾穿过的样式,晓得自个姿容秾艳,若是再着那等颜色艳丽的衣裙只怕会更加让人觉得轻佻不安分,因此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着的皆是些清淡素丽的衣裙。 她深知自个容貌娇艳,在这般简单素淡的装扮之下,非但不会难看,反倒还会增分不少。 待装扮完毕,她便命人沏了壶清茶送过来。也不知是田管事的媳妇儿体贴细心,还是厨房里做事的下人会看眼色,除了一壶清茶送过来,竟还多送来一道当地颇具特色的草饼。 胭脂瞧着碟子里绿油油的饼子,竟还冒着热气,心里便想不知世子爷可会吃这样的东西。待她端着这二物进来时,世子爷早已收拾妥当,很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却是没有小憩,一是他从来没这习惯,二是稍后还需见见田管事,同他二人对了账后还需去田地各处走走看看。 胭脂本就头一回来此,自然不知他一会儿的安排,因此进屋行了礼便将茶点摆在桌上,对着他细声道:“方才厨房送来的,道是当地的特色,世子爷不妨尝一口,距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垫垫肚子也好……”边说着,她肚里边适时响了起来。 胭脂面上一臊,抬眸看了他一眼。她早起到现下便只吃了半碗清粥进肚,一路上摇了近两个时辰,肚子里早也空荡荡了,这时间一闻到了香味,便越发觉得饿了起来。 “倒杯茶与我喝便是,至于这饼……”楼世煜看着她道,“便由着你帮我吃罢。” 胭脂低低“嗯”了一声,心下有些难为情,替他倒了茶送至手上后,也不同他扭捏,壮着胆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摆在小碟上慢慢吃起来。 对于她这般随意,楼世煜略感惊讶。但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在小事上拘泥之人,更何况这小丫鬟与他之间有些渊源,因此并未多言。 喝茶间,不知是闲来无事,还是不由自主,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目慢慢悠悠又转到她的身上来,先是自她别在乌发上的一朵小红花往下看,见她眉心上的额贴撕了,露出那一颗鲜红欲滴的红痣,眸色不觉就是暗了一暗。 再看她一身穿着,便越发觉得这小丫鬟姿容出众,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且还是个成过亲有过妻女的正常男子,面前小丫鬟细白脖颈底下那两团圆.鼓.鼓的物事,他自然也是瞧得清楚,暗付这小丫鬟不仅脸蛋儿生得媚,便是一副身子骨也是十足的媚态,只不知这般下去于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胭脂本就十分注意他,眼下被他这般直直盯住打量,心下便愈发紧张起来,紧张之下竟被饼子噎住了,手上赶紧掐住脖子,面上登时一红,掩住嘴刚打了两声嗝,面前就多出一杯清茶。 胭脂微愣,她便是强行忍住,都还是断断续续打了好几下嗝,眼眶里已经起了层水雾,她难受得紧,隔着水雾看了世子爷一眼,也不管这是他方才用过的杯盏,端起来直接就将茶水送进了嘴里。 喝下一杯还不够,她一手捏着喉咙,一手将杯盏往桌前一搁:“再来,不够,还,还要喝……” 小丫鬟眼泪汪汪的,吃个草饼竟还能吃噎住了,楼世煜略对她无言,手上却遂她之意亲自为她倒出一杯。 胭脂接连喝下三四杯茶,才算将卡在喉咙处的草饼咽下去,她眼里泪意还未散尽,便忙着站起来赔罪道:“奴婢方才失仪了,还望世子爷莫怪。” 楼世煜未直接回她,而是道:“吃个东西竟也能吃噎住,你这小丫鬟是该稳稳性子。” 他这话便是道她性子不稳不安分了,胭脂咬咬红唇,心里头不赞同,面上却又老实:“奴婢记下了,日后再改……” 日后再改?这便是现下不肯改了,楼世煜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皱一下松开,语气有些无奈:“你这小丫鬟……” 正在这时,小厮全儿上前禀报:“爷,方才老太太派人来传,道午膳就快开席了,请爷速去。” 楼世煜颔首,命他退下,站起身略理了下装束,便就出房。 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待他止住脚步转头看去,便见那小丫鬟跟在身后小跑,抬手正要命她回去,谁想这小丫鬟便已经近前,仰着玉白的小脸,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语气好似是在埋怨:“世子爷慢些,奴婢就快追不上了。” “你回去便是,不需……” 不及他话道完,胭脂便插嘴进来:“世子爷是奴婢的主子,因此世子爷在哪奴婢就该在哪,哪里有这回去一说?” 小丫鬟说话行事越来越理直气壮了,楼世煜清楚自个不该纵容她,但每每瞧见她柳眉倒竖,瞪着眼睛,撅着红唇,一副娇俏又任性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趣味。当下自然也是如此,只好由着她去了。 主仆二人到时,饭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往日在府上时,多是各开灶火,除了逢年过节在一处聚聚外,寻常时候再少这般坐在一席用饭。因念在都是自家人,便未设那男女之防,一家子围坐下来也有十多个了。 楼世煜抬脚刚迈过门槛儿,老太太便开口喊他:“你这孩子怎地才来,看把你几个妹妹饿的,早嚷嚷着要开席了。” 楼世煜同她老人家赔了罪,随便道了个迟来的缘由。老太太本就是说的打趣儿话,见大孙子这般,也便顺势唤他坐下来,楼世煜在她右手边坐下。 众人开始动筷,胭脂便立在他身侧,她前后服侍过世子爷好几回用膳,因此基本算是摸清楚了他的喜好。她立在世子爷边上为其布菜,世子爷所在位置又是这般显眼,因此整个席间频频有人向她投来目光。 胭脂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只作不见,她只当一会儿散席了便就完事儿了,谁想席面撤下去后,老太太捧着茶漱口时,竟还特地点了她的名儿。   ☆、第26章 二十六 一时间厅内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胭脂心里一个“咯噔”,小脸一瞬儿便红了起来,却是紧张的很。 “来,过来,走近些。”偏已经这般了,老太太还向她伸出手来。 胭脂只觉如芒在背,略迟了一下,到底遵言走近她。正要向她见礼,谁想老太太伸手便拉将她拉住,一双略显老态的手轻拍着她的小手道,“你这丫鬟可是自我院里出去的,怎地见了我还这般拘谨?”老太太面上带笑。 “不,不敢……”胭脂有些紧张,小手还被老太太拉住,此刻她便是不回头都可想象得出一厅的人俱在瞧她,并不知老太太接下来要说何话,故此十分忐忑。 “还道没有。”老太太状似不悦地横了她一眼,松开她的小手,再开口便是对着席上众人道,“这丫鬟甭看还年小,却是忠心的很。”说着又是看向身后的心腹丫鬟,“自上回立下大功之后,这还是头回瞧见她,绘心,去将前不久姑奶奶送来的那只猫儿眼手镯取来……” 绘心正是吃惊,老太太方又问:“早起喊你带上的,你可带来了?” 绘心忙点头道自己带来了,正放在首饰匣子里。她嘴上答得快,心下却十分迟疑,想开口再确认一回,却又见老太太朝她摆手,意思是快些去拿,莫要犹豫了。 绘心无法,走之前再看一眼一旁正颔首低眉的胭脂,一时不知是该为她喜还是该为她忧,暗叹一口气到底进房拿了来。 胭脂亦是震惊不已,方才老太太虽未点名拿来了要送给谁,可不久前她便立在老太太身前,老太太又刻意同她道了那般多的话,这取来了送给谁,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果不其然,就在厅里数十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老太太又将她唤近前来,绘心打开了匣子,里面赫然现出一只如同猫儿眼一般灵活明亮,能够随着光线的强弱而发生色泽变幻的镯子,剔透耀眼。 老太太亲手取出来,几乎未作片刻犹豫,当着一厅屋的人便将这只价值千金的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好丫头这是你应得的。” 胭脂只觉诚惶诚恐,另一只手扶着腕上的镯子,当即便跪在老太太跟前,张了张嘴,有些结巴地道:“老,老太太,这镯子这般贵重,奴婢怕要承受不住,还请……” “我老婆子亲自赏赐给你的,有何承受不住。”不待她话道完,老太太便打断她。又是看着席上默不吭声的众人,开口道,“你替我楼家的嫡长孙遭了一回罪,算是立下大功,眼下不过一只镯子,莫再多话,起来罢。” 老太太快人快语,晓得再推辞下去定要惹得她老人家不喜,胭脂心下忐忑不已,咬住红唇,狠狠心便硬着头皮收下了。 之后老太太再与几位小姐说叨了几句,她却是一字不曾听进耳中,立在世子爷身侧也是心神不宁。老太太若真是抬举她也就罢了,私下里送镯子怎样都好,偏要选在人多的时候送给她,也不知是真为她好还是另有其意? 用罢午膳出来,顶上日头仍旧明晃晃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用了午膳便先回房歇息,倒是三房的四爷楼世呈一出了屋便活泛起来。 楼世呈今年一十有二,正处在不大不小的年纪,在府上日日被他娘逼着念书,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好容易来了庄上,老太太又素来纵容他,因此一出厅屋,便在庭院里撒丫子乱跑。 他的胞姐楼姝容正值豆蔻,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张面孔生得尤其姝丽,见他这般疯闹,便攒着眉头娇斥于他:“楼世呈!你别当父亲母亲不在你就可胡闹乱来,便是祖母再是宠你,可大哥哥与二哥哥还在呢!你若是胆敢不听话,看我不去喊大哥哥来治你!” 楼世呈闻言,脚下一顿,冲她做了个鬼脸,许是还不觉解气,庭院里本栽种了不少花树,脚底恰巧有个小石头,他想也不想便朝他胞姐踢了过去。 楼姝容防不胜防,一颗小石头正中足尖,夏日里本就穿着料子薄软的绣鞋,兼之自小便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女,一下吃了这苦头,便是顶着大太阳,面上也被疼出了冷汗。 丫鬟赶忙将她扶住,就要把她扶进房里查看一番时,楼姝容便突地痛呼起来:“大哥哥!大哥哥……” 楼世呈一惊,正要跑回房躲起来,谁想先前走在前边的大哥哥早也停下步子回望过来,还不待他开溜儿,大哥哥便已经折路走回来,只好心虚地收回脚步,老老实实垂着头立在原地。 楼世煜面有愠色,看着他二人问道:“出了何事?” 楼世呈刚要开口道是同姐姐闹着玩的,谁想他那狠心的姐姐便开始告状起来。 她红着眼睛委委屈屈道:“大哥哥,方才我不过训斥了他两句,他不听也就罢了,谁想他竟拿石头砸我,我这会儿脚上疼的都要走不得路了。”为了显出自个格外疼,楼姝容索性半个都身子都靠在了丫鬟身上。 楼世呈面色一黑,刚要解释两句,楼世煜便已经开口道:“下不为例,若再有下回,我便派人提前将你送回府去。” 楼世呈闻言差点栽倒。 他好容易得了松快,早在半月前就跟一块儿玩到大的小厮商量好来了庄上要去哪里玩,一日日都给规划好了出来,如今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儿被提前送了回去,不说他盼了一年的好日子泡了汤,便只说回去后要受父亲母亲连番拷问,便已是苦不堪言。 因此当下哪敢不从,自是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胭脂便立在边上瞧了这许久,只觉这姐弟二人很是有趣儿,眼下见这四爷一副后悔不迭的模样,不禁又是偷偷抿嘴儿笑了一下。 哪知微翘的嘴角还未扯平,耳边便传来四爷的惊叹声:“大哥哥,方才弟弟就觉这丫鬟美貌的很,现下凑近一看,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啊!” 胭脂嘴上笑意微僵,一时不知是该白脸还是该红脸,不动声色地躲到了世子爷身后。 楼世煜面色略显不快,声音冷得似硬铁一般:“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荤话,还不快给我进屋面壁反省。” 楼世呈只觉倒霉无辜的很,他挠了挠脑袋,对着大哥哥告辞,之后走个两步便回头看一眼,直把胭脂看得浑身不自在,紧跟着世子爷一道离开。   ☆、第27章 二十七 此番跟着一道来的除了几位姑娘与爷们儿外,就连楼家的两个奶奶也跟着来了。 二爷楼世平比世子爷小不到半岁,他生母乃忠远侯年少时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很是温顺恭良,体贴入微。 早在先忠远侯夫人殷氏嫁进楼家之前,便已是收作了房里人在用,只他娘当日虽得了父亲几分疼爱,却不曾怀上一儿半女,还是自殷氏进门,怀上身孕之后,才不再有人往他娘房里送那避子汤来。 他是庶出,又与府上嫡长孙年龄相当,种种形势面前,他皆是受大哥忌惮的存在。先夫人去得早,他娘那会儿还在世,有段时间他很是得宠了一番,当时风头险些盖过府上嫡出的长孙楼世煜,还是父亲娶回姚氏后,情况便发生了转变。 姚氏口蜜腹剑,最是阴险狠毒之人,不比先夫人在世时对他们母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借着主母的权利频频对他娘亲下手,因此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他娘便被折腾得卧病在榻,那时父亲早已有了新欢,娘亲便是在重重煎熬下闭了眼。 他那时不过七八岁,诸多事物不通,在娘床前哭哑了嗓子,最后怎样离开的已是记不清楚,只晓得未过几日父亲便将他送到了廖姨娘院里,自此他便由着廖姨娘抚养,乃至如今他已经成亲多年,廖姨娘已经两鬓微白。 廖姨娘一生无子,待他如同亲子,多年下来他早已敛去当年的狂妄,成了如今这副谦和恭顺的模样。 季氏乃他的发妻,与娘一般,亦是一个温和的女子,夫妻二人现下不说如胶似漆,却也是相敬如宾。 季氏见丈夫用完午膳回来,便兀自立在窗前出神,一时心中疑惑,不由上前轻声唤他:“志平这是在思甚?奔波了一早上,可要上榻歇歇?” 志平乃父亲为他取的字,志平志平志向平平,碌碌无作为,由此可见父亲隐在其中的警告之语。 楼世平适时回神过来,转头对着妻子季氏问道:“方才在大哥身后伺候的丫鬟,你往日见过不曾?” “倒是不曾。”季氏摇头,有些疑惑,“怎地了?这丫鬟有何不妥?” 楼世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观大哥很是纵容她,此番来庄上竟是留下了墨香两个丫鬟,反倒带了这一个面生的来,想是这丫鬟于大哥而言有些特殊,哪日得空你不妨会会她,探探她的底细。” 季氏自然点头,虽是心下还有些摸不准丈夫的意思,不知打探一个丫鬟的底细作甚,但她自来恭顺惯了的,颔首应下不提。 约莫再过了一刻钟后,楼世平方出屋,方才大哥邀他一道跟去田地上看看,这就快到了说定的时辰,因此同季氏简单交代了两句,便是离开不提。 楼世平前脚出屋,后脚季氏的心腹丫鬟便走了进来。 她几乎未作犹豫,便凑近前低声道:“奶奶不需再去打探,那丫鬟唤作胭脂,今岁才入的府,原在老太太院里伺候,后不知因何,又被老太太派到世子爷房里伺候,到如今也不过几月的光景,地位竟直接越过了墨香凝香,成了世子爷跟前的头等大红人。” 这丫鬟边道,语气便越显钦佩艳羡起来。 季氏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屑地摇头道:“不过是凭着姿色好罢了……”停顿一下,又皱了下眉头道,“按理世子爷并非是那等贪图美色的肤浅之人,怎么就准了个这样的丫鬟近身伺候,还是道天下男子都是一般的见色眼开……” 那丫鬟可不是个规矩安分的模样,摆在哪个主母跟前都是受憎恶的对象,可除开了女子,但凡是个男子见了,又都要对她想入非非,恨不得将其拥有。 这话她不敢乱接,因此丫鬟又道:“听闻是前不久为世子爷受了伤,这才一步登天的,奶奶忘了,几月前府上还传亲眼瞧见世子爷将她抱回来的,想来那日便是受了伤。” 季氏出身虽不算太过高贵,可到底也是出身书香世族的清流门第,自诩有些才情贤名,因此对这样一个长相狐狸精似的丫鬟十分不喜欢,乃至于还有几分轻视的意味,她无感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莫再道下去了,这丫鬟便适时闭住了嘴。 …… 世子爷再回来,已是日头西落。 胭脂早在门前候着他了,见他一进门便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拧帕扇风,小模样倒真是勤快的不行。 楼世煜刚在桌前坐下喝了口茶解渴,方才才送来帕子的小丫鬟一个转身就又来到他的身后,他正是疑惑之际,肩上便多出了一双柔嫩的小手,竟是替他按摩起来。 楼世煜有些不适,他并不喜与旁人有身体相触,因此便开口命她停下来。 胭脂一张小脸早也红的能够滴血,她也只是试探试探而已,世子爷既不喜欢,她便赶忙收了手,来至他跟前又为他添了一杯茶。 “方才厨房才送了冰镇水果来,世子爷还未回来,奴婢便喊她们先端回去了,现下世子爷既回来了,这便再喊她们送回来……” 小丫鬟一面说一面走,还不待他开口说一句话,便已是走近了门边吩咐下去。 往日在身边伺候的墨香与凝香都是稳重寡言的性子,偏这一个唤作胭脂的小丫鬟好似一只雀儿一般,整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有时更甚,不经他这个主子的同意,便就擅作主张替他安排起来。 不久后去上房用罢晚膳回来,楼世煜正挑了灯坐在案前看书,胭脂方在耳房内洗沐出来。她胸前抱着一床卷成卷儿的单人藤席与一床薄衾被子,立在门前迟疑一下,到底还是咬咬唇迈过门槛儿走了进去。 楼世煜听见动静也未在意,仍旧专注着手上的书籍。 胭脂见他这般,反倒是暗自庆幸了一会儿。 她先是动作极轻的将胸前之物摆在临窗的炕上,随后才折回来碎步走至世子爷身边。 她方才不仅洗了身子,还洗了头发,水里滴了花露,因此走动之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散开。 楼世煜还未开口,案前的小丫鬟一个侧身就来到他身侧,只见她小脸上仍带着沐浴后的晕红,眸子湿亮,一双美目紧盯着他手中的书本看,竟是满目的好奇与渴求。 正是微怔之际,肩上便拂来一缕微湿的长发,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胭脂已经俯身过来,娇滴滴地求他:“世子爷,奴婢现下只认得两个字,还想学得更多……” 楼世煜略正了正身子,片刻后将覆在自个肩上的如瀑乌发拨开,面上神情瞧不出喜怒:“你既这般好学,几日后回府了,给你聘个女先生家来教你便是。” “女先生不如世子爷教的好,再者奴婢这样蠢笨的脑袋,若是将先生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好?”胭脂站直身子,微垂羽睫,掩住眸子里溢出的失望之色,咬了咬唇瓣儿低低道,“世子爷不愿便罢了,左右奴婢已经会写自个的名字了,再学不学也无关紧要……” 闻及此言,楼世煜默了片刻,淡淡道:“也好。” 胭脂气恼的不行,暗暗跺着脚,但见世子爷已经起身准备就寝时,方才的恼意顷刻间尽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小的紧张与不安。 楼世煜何许人也,一见她这副小模样便猜中大半,他随意往炕上一瞥,见那上头端端正正摆着藤席薄衾,再看一眼一旁低眉敛目,小手不停绞缠着手绢儿的小丫鬟,轻皱了眉头。 胭脂心口怦怦乱跳,稳了一瞬儿才小声说道:“奴婢夜里一人住在一旁怪害怕的……” 她话音一落,许久没听见回声,待屋里再有动静时,便是世子爷入了净室洗漱。胭脂心里一定,晓得这便是默许了,低下头静了一阵,才又小跑着奔入净室。   ☆、第28章 二十八 翌日一早,楼世煜自沉睡中醒来,他在榻上睁眼躺了片刻,正要掀开床帐下地时,忽地忆起来脚踏上还睡着一个小丫鬟。握住床帐的手一顿,再过了片刻方一把掀开来。 小丫鬟玲珑娇小的身子掩在水绿的薄衾底下,此刻还沉在梦中,心房处一起一伏的。 楼世煜将目光转移到她熟睡的小脸上,雪白的面颊生出熟睡时的淡淡晕红,小扇子似的羽睫覆在眼底,檀口微张,两瓣水红的嘴唇里一条粉红色的小舌忽隐忽现。 大清早的,楼世煜看得直皱眉。 相对平静地收回目光,正准备避开小丫鬟下榻时,谁想耳边恰传来一声娇软的咕哝声。 小丫鬟梦里咕哝两声,翻了个身子小脸在枕头上胡乱蹭了蹭,又见她伸手在脸蛋上挠了两下,随后又是嘤咛两声,脚上一蹬,竟是踢开了被子,原本遮住身子的薄衾,此刻堪堪搭在了肚腹处,其余地方皆已暴露出来。 楼世煜眉心一跳。 视线好巧不巧就落在了她两条白皙纤细的腿上,他面色一时黑沉下来,不知这小丫鬟身上着的究竟是何物,水红色的布料尚不能遮掩住膝盖,膝盖以上一指距离与膝盖以下的小腿玉足全都裸.露在外,未再往上去瞧,他便已经抿住薄唇直接跨过她下了榻。 胭脂睡得正沉,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声杯盏重击的声响,她在梦里惊了一下,还想再睡一会儿,耳边突地又传来重重的合门声。 这下再睡不安稳了,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先是拉开床帐往榻上瞧了一眼,见里头已经空无一人,心下便又是一惊。 待自被窝里爬起来四下一看,哪里还有世子爷的人影,她跪坐在席上发了一阵呆,最后才一下反应过来方才听见的响动并非是梦里发生的,而是世子爷弄出的动静,一时小脸微白,不知大清早的发生了何事,不及细想便赶忙趿拉上软鞋爬了起来。 胭脂铺好床,洗漱打扮出来时,世子爷早已到了上房用早膳。 她一路小跑着来至上房,主子们早已用罢早膳,远远便听见里头欢声笑语接连不断,尤其四爷的声音最大最闹腾:“祖母祖母!一会儿孙儿叉鱼回来给您老人家炖汤吃!” 老太太听了便笑:“你这小泼猴儿,何时才能不闹腾,去了可要好好听你大哥哥的话,别给磕着碰着了。”说完仍旧不放心,便又对着大孙子道,“世煜呀,今日可要把你弟弟妹妹看牢了,别给生出意外。” 楼世煜自然颔首应下。 恰在这时,大姑娘瑶姐儿忽地哭了起来,邱嬷嬷抱着又拍又哄,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小姚氏身为新妇,兼之又与楼世寅二人夫妻不和,同床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更别遑论怀孕生子了,因此她听了这尖细的哭音,便就轻轻蹙起了眉头。 反倒是生养过孩子的季氏十分心疼,她也是不幸,嫁进楼家不足半年便怀上一个,十月怀胎受尽苦难好容易生下个哥儿,谁想没养到一岁便给夭折了。 夫妻二人近些年来房事上也没少过,但却一直不曾再怀上,她心里苦的同时又是十分的担忧煎熬,就怕自个肚子不中用后半辈子再难怀上了,好在丈夫未曾表露过心急,有时还能宽慰她两句,也便是这般,她才宽心不少。 眼下见了小侄女儿哭得伤心,她做过母亲,一时又想起自个早夭的孩儿,不及多想便走近老太太跟前,将她接过来拍哄。 老太太面露疼惜,观小曾孙女儿被孙媳妇一抱便不哭了,一时刚要放下心来,谁想小娃娃又给哭上了。老太太心疼不已,晓得孙媳妇也哄不住了,便赶忙站起身接过来抱着,又哄又拍在厅屋里转了两圈还未止住,绘心怕给她老人家累着了,便赶忙接过来抱住。 老太太刚回到椅上坐下,看一眼厅屋内默不作声的众人后,眼睛这才定在了嫡长孙楼世煜身上,忽地便道:“世煜呀,你是她亲爹,你给抱抱,没准儿亲爹一抱也就不哭了……” 老太太心里明白的很,这大孙子不是不疼小曾孙女儿,而是有些怕瞧见她睹人思人,念起他早去的发妻梁氏。可长久这般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儿啊,二人再是恩爱如今一方也是去了多年,若再沉在里边不走出来,日后还如何迎娶新妇进门。 老太太这话一落,一屋子的人便都向他瞧来。 楼世煜暗叹一口气,他不是没有抱过闺女,而是平日抱得次数太少。一是闺女养在老太太房里,平日里见面的次数也就早晚请安那两回,有些时候去了又正撞见小闺女在睡觉,因此有时也并非每日皆可见上抱抱。 二是他白日多在忙碌,并无多余的闲暇时间,也便是这般,小闺女至今还同他不亲。 楼世煜自椅上站起来,迈步近前,并无多余的话道,伸手就自绘心手里接过闺女。 小闺女模样肖父,与她娘相似地方只有一处,便是眉毛生得极淡。 他至今还记得,每日揽镜梳妆时,眉儿总要向他抱怨一回。 道她若是一日不画眉毛,便一日显得没精神,逢人见了都要说她一脸倦容无精打采。他每回听都只笑她,这话自小说到大到底腻不腻味了,然而眉儿听了又是笑,道要是将他的眉毛分一些给她便好,她也不用这般日日发愁。 楼世煜还沉浸于往事中,怀里的小闺女便早已止住了哭音,正含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睁着被泪水洗过的乌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抽一噎地望着他。 老太太边抚着心口边搭着绘心的手站起来,看着大孙子便道:“怨不得这般闹腾,原是想念亲爹了。”说着又是不满地横他一眼,“日后便是再忙也得抽空看一看她,这般大的娃娃最是认人了,你若再不与她亲近,日后父女二人定要生分。” 楼世煜只好点头,他抱着闺女的姿势还有些僵硬,待瞧见闺女闭住眼睛睡去了,便将闺女送到邱嬷嬷手上,由着她抱下去。 …… 楼世煜与楼世平皆不是莽撞胡闹的毛头小子了,因此将弟妹们领至河边后,他二人便只立在一旁看着。 楼世呈本就十岁刚出头,童心未脱,褪了鞋靴挽起裤管,自小厮手里接过树叉拿着,还不待他胞姐上前阻止,便已经一蹦三跳地下了河。 楼姝容又气又怒。 紧跟着他小跑至河边,见弟弟挽起裤管,一下便跳进水位淹及膝盖的河潭里,在河里乱叉一通,全然失了侯门子弟该有的模样,一时小脸都要气绿了,偏她又自诩身份高贵,因此再是气愤,也只得干立在岸边着急,既恨弟弟不听话,又怕弟弟在河里有了何闪失。 除开了楼世呈,便是素来性子矜骄的楼世寅也动起手来。 他却是不曾下河,而是只握着树叉立在河边,身旁围着小厮,个个手中都提着木桶,瞧着三爷叉中了,便又是叫好又是吹捧,直把楼世寅夸得得意洋洋起来。未鼓捣个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扔满了半只桶。 几位爷兴致极好,胭脂此刻却是烦恼的很。 自早起到现下这心里都还是迷糊的,也不知自个又是哪处得罪了世子爷,今日同他说话竟一回也没搭理自个儿,尤其方才在路上时,更是待她格外的疏离。 她现下便坐在河岸边的一块坡地处,这处树木繁多,她便将帕子垫在底下,坐在树底下边纳凉边往坡底下正立在河岸边大石上的世子爷身上瞧。世子爷与二爷立在一处,光自背影上看去,世子爷就要比二爷挺拔许多,一身暗青色杭绸直裰,即便头顶着烈日,一身的风华气度却仍旧不减。 她正是不满地盯着他的后背瞧,谁想适才还背对着她的人,忽地便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神虽是略顿了一下,可随后又恢复到不久前疏离冷淡的模样。 胭脂咬住唇,心里头也有些生气,不明他为何总待自己忽冷忽热,抱着膝坐在树下,垂了眼皮再不看他。 她在树下坐的脚都快麻了,才听见世子爷发话命几人收拾一下提前回去。 听了这动静,她便赶忙自树下站起来,理了理裙幅后便一直立在原地,她眼下心里也有气,世子爷既无端端的疏离她,她便不上赶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胭脂撅着红唇立在树下,首先瞧见三爷趾高气扬地先走了,身后围着几个小厮,个个都与主子一般下巴扬得高高的,世子爷一发了话,他几人便提着叉来的鱼,屁颠颠跟着自家主子先走了。 胭脂再转头,便见大小姐在道:“大哥莫爬得太高,便在半山腰上摘几个便是,祖母也不过是过过嘴儿罢了,不需摘的太多。”楼品容仍放心不下,因又对着大哥的两个贴身小厮嘱咐起来。 楼世煜示意她放心便是,瞧见妹妹们也离开了,这时候二爷楼世平才又道一句:“左右闲着无事做,大哥若不嫌弟弟在旁妨碍了,便准了弟弟一道跟去?” 不过是上山为老太太采摘几个时下的野果尝尝鲜罢了,之所以亲力亲为,便是为着显出做孙子的孝顺之心,楼世煜观他有这个意思,出于无所谓的心态,便点头答应下来。 一道来的人已走了大半,胭脂立在原地正是烦恼之际,世子爷便近了跟前,他道:“你不回去,还立在此处作甚?” 胭脂本也委屈了半日,不明不白受他冷待,眼下好容易开口对她道了一句话,竟还是这样冷淡的语气,她便是想忍,一时也没法忍住,微微红了眼圈。 楼世平立在一旁瞧得饶有兴味。 晓得身旁还有外人,胭脂便未接此话,只抬眸看一眼已经走远的众人,轻轻摇了摇头,意思自己不跟着他们回去。之后世子爷便未再同她说话,胭脂从未爬过山,因此未及半山腰上脚下便疼起来,疼得她眼眶里直冒泪花。 楼世煜人虽走在前头,但时不时还是会停下来看一眼她,见她一人落在最后,小丫鬟走个两步脚上便一颠一颠,显然是再走不得。 楼世平见大哥停下来,便循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见方才那小丫鬟走个两步路身子便摇晃两下,这座山又十分陡峭,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跌下山去,因此一见这小丫鬟这般模样,心里便提了起来。 楼世平都这般想了,更何况是楼世煜,他紧拧着眉头朝她走去:“你便留在此处候着,莫乱走动。” 胭脂一听小脸都白了,她使劲儿摇头道:“这处、这处太吓人,奴婢不敢一人待着……” 小身子微微打抖起来,她方才之所以不跟着大小姐她们离开,便是因她知晓她们都不喜欢自个,她是世子爷房里的奴婢,自然得跟着世子爷,就算世子爷今日待她冷漠她也认了,但眼下这上山这样艰苦,却是她未曾料到的。 眼下.身处深山内,无数荆棘草木都要比她高,阴森森的瞧不见太阳,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敢一人留在此处,因此一听这话,她再顾及不了其他,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怎么也不肯答应留下来。 恰在这时,楼世平亦走了过来,他瞧一眼举止有异的二人,提议道:“既如此,大哥便留下陪她或是提前回去,弟弟几人上去便是。” 楼世煜看一眼身旁眼泪涟涟的小丫鬟,无奈之下只好同意。 胭脂见此,便破涕为笑,方才还抓住他袖口的小手一下便改作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好似这般才能更安心一些。 楼世煜想要抽出手臂,小丫鬟却又抱得更紧,嘴里还小声的求他不要。到底念及她年小胆怯,楼世煜便未再坚持,反倒是这一幕被楼世平瞧见了,越发觉着耐人深思。 楼世平领着几个小厮继续上山,约莫半个时辰后兜了野果再回来时,哪里还有两个人的身影。他静立了半晌,只当大哥这是领着小丫鬟不告而别先行离开了,谁想这念头刚一出来,小厮全儿便是一声大叫:“二爷!不好了,世子爷恐怕遭难了!” 全儿嘶吼着自一旁灌木中跑出来,面上被荆棘划出血痕也顾及不上,他死死捏着手中不及手掌长的绣鞋,面色惨白:“这、这是小的拾来的,那处还有几个大脚印……”方才胭脂姑娘走的急,裙底下忽隐忽现的便是这样一双绣鞋,全儿只这般一想,便就浑身僵硬打抖。 楼世平面色骤变,忙叫他带路过去,待近前一看,草地上可不就是印着几个大脚印,观模样形状可不像是人的脚印。他惊恐地再上前,探头一看底下竟是汪洋一片,默了片刻,他略定一定心神道:“许是落入了江里,赶紧派一人回去差人过来,余下的人一个跟我走,咱们分头去寻。” 事关重大,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兜甚野果子,全都一股脑儿地砸在地上,兵分三路疾跑下山。   ☆、第29章 三合一 楼家人寻至半夜都未寻着一丝踪迹,当时情况紧急,楼世平忘了嘱咐小厮守住消息切莫声张,以至于现下家丁护卫虽是来了,但这消息却是未能保住,庄上宅院内的老太太一听噩耗险些栽倒,此刻正坐在椅上嚎啕不止。 楼品容亦是哭成了泪人儿,她祖孙二人抱成一团,楼品容哭了一阵,到底渐渐歇下来,拍着祖母的背宽慰道:“祖母莫慌,方才二哥派来的下人道底下是一片江流,大哥熟通水性,定会无事平安归来的……” 老太太听了哪里肯信,除非现下大孙子出现在她眼前,不然她怎样也不相信,她老泪纵横地自责起来:“全是怨我!好端端的要吃个劳什子的野果,竟害的我的孙儿遭了难,我是罪魁祸首啊我……我对不住列祖列宗……” 楼品容听了脸都白了,连忙捂住祖母的嘴,哭道:“祖母莫要胡言乱语,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安然无事的。”边说着,边向一旁神色冷凝的邱嬷嬷使眼色。 邱嬷嬷会意,忙上前两步劝起来:“大小姐说的不错,老太太可不能胡言乱语,世子爷乃人中龙凤,定会安然无事的。” 老太太伤心欲绝,眼看着老人家听不住劝了,楼品容心里微紧,忙向绘心道:“快去请王大夫来……” 安抚完老太太出来,堂屋内还坐着众女眷,男人家都派出去寻人了,便是年小的四弟也跟着一道去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楼品容一出来,便见众人皆是一副担忧神色,其中数小姚氏哭得最凶最厉害。 她一见大姑子出来了,便赶忙扑上前哭道:“大姐,大哥会没事吧?” 楼品容身子微微僵硬,平日里她便不喜三弟与三弟媳,但眼下对方是因着担忧大哥而伤心,一码事归一码事,难得忍着性子安抚道:“大哥无事,你们只管回房歇息便是,大哥吉人天相,定会回来的……” 楼品容道完,便未多作停留,面容坚定地回房了。 然而,这一宿注定是睡不安稳。 …… 同一时,山脚下一洞.穴内。 洞.穴内燃了火,明明暗暗的光打在洞.穴的山壁上,有些地方干燥起了裂痕,有些地方还有着潮.湿的水印。 楼世煜浑身只余一条底裤,其余地方皆是不着一物,他坐在火堆旁,对面三根树叉架成的衣架上挂着已经湿透的衣物,他用树枝不时拨动两下火堆,以避免柴火熄灭。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次抬眸看一眼摆在腿边稻草堆上正昏迷不醒的小丫鬟,从她那苍白的小脸一路移至湿透黏体的衣裙上,他伸出手摸一摸她的额头,冰凉的毫无一丝温度。 楼世煜再次叹一口气,心里挣扎不休,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将她抱在腿上,手指僵硬地一件件除去她的衣物,直至只余下一件裹胸的小衣与一条素白的亵裤时方止手,随后手上一抛,衣裙便挂在了对面的树枝上。 略显粗粝的手掌轻轻在她冰凉的身子上按摩,楼世煜面上神情紧绷而严肃。 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因着火焰而变得明明暗暗的山壁,手上一路移至她的腋下,手心、大腿、小腿乃至于足底。一一揉搓下去,怀里的小身子便变得比方才柔软一些,他再各处触碰两下,察觉仍旧冰凉的很,心里便又是焦急两分。 手掌不停揉搓摩擦着她的手心与足底,这般动作许久后,观她白白嫩嫩的肌肤都搓的发红了,可这小人儿的身子还未暖过来,楼世煜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抱得更紧,让她娇小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这般才贴了一会儿,他便又是皱了眉头。 总算说服自己低头看一眼,见她紧闭着双眼,平日她的小脸虽然也白,但却不似眼下这般苍白无血色,再看她白日还嫣红的嘴唇,此刻亦是毫无血色显得十分苍白,他心下便担忧不已。 视线一路顺着她纤弱白皙的脖颈往下看,淡红色绣樱桃的小衣紧紧包裹住两团胀鼓的圆肉,小衣长度只到腰步以上,露出了小巧可爱的肚脐,再往下看便是少女素白柔软的亵裤,楼世煜只扫过一眼便不再去看第二眼,他再次将目光移至她安静沉睡的小脸上。 手指渐渐移到她光.裸的后背,捏住那两根细绳犹豫许久后,到底还是秉着一口气轻轻解了开来,自脖颈上取下她湿嗒嗒裹胸的小衣,左手将她牢牢护在胸前,好让她上半身紧紧挨着自己,楼世煜额上不断渗出热汗,右手自她腰间渐渐往下移动,待摸到了亵裤边缘一把褪下后,便将她整个小身子都紧紧抱在怀里。 手上仍旧不停地在她后背揉搓摩擦,他这般抱了一会儿,忽地便停下手上动作,空出一只手抓起一把稻草,把她先放在一条腿上,待垫好了稻草之后,才又将放回来重新抱好。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渐渐有了温度,心里才渐渐安心不少,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会有困意,因此眼下虽是大半夜里,但他却仍旧精神十足,洞.穴里没有其余的声响,只得柴火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噼啪声响,回想起白日之事,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胭脂只觉自个一会儿身处寒潭一会儿坠入火窖,身上忽冷忽热的难受得紧,她迷迷糊糊中觉着好似有人在摸她的身子,那双大掌覆着轻微的薄茧,一会儿是搓她的手心,一会儿又是摩擦她的足底,后来又来至后背腰间,除了那两处私.密之地外其余地方好似都被他摸了个透。 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如何也醒不过来,只得心惊胆战地由着他摸,昏迷中意识迷糊不清明,并不晓得对方是谁,只知道自个身子冷得打抖,他便是那一团火源,紧挨着他的胸膛才可缓和几分寒入骨髓的寒意,她晓得自个身子十分僵硬,先前昏迷着只觉难受,后来身子渐渐回暖柔和了,她才真正睡了过去。 胭脂再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她昨日一日不曾进食,那时在河边瞧几个主子叉鱼时便就饿了,这时候已经第二日了,她自沉睡中饿醒过来,还未睁开迷蒙惺忪的睡眼,小身子便一下僵硬住。 她敏锐地觉出自个未着寸缕,不仅如此眼下正还被个同样衣衫不齐的男子紧紧抱住,她几乎没有犹豫便一下哭出来:“……你、你放开,你是何人……” 楼世煜天将亮时困意才顷刻间袭来,正沉在浅眠中时,耳边便传来声声娇.啼声,他先是一惊,而后才一下反应过来,察觉到怀里的小丫鬟醒来了,一时身体也是微僵住,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胭脂还在哭,她是如何也想象不到抱着她的人会是世子爷,只以为自个被山贼捉去了,因此她根本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脸,只一味在他怀里挣扎扭动想要他放开自己。 楼世煜额上青筋直跳,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有些不同,带着细微的暗哑:“莫动!并非是我有意如此,而是、而是无奈之举……” 他一开口,胭脂便愣怔住了。 她傻傻地抬眸看他,见说话的主人真是世子爷时,整个人比方才还要震惊,呆愣愣地望着他:“世、世子爷?” 楼世煜颔首,有些尴尬地道:“你起来吧,衣裙想必已经干了,穿好后咱们再谈……” 胭脂一下又回到方才的心情境况,眼睛里又辣又疼,靠在他怀里直流眼泪,呜呜咽咽起来:“世、世子爷怎好这般,奴、奴婢虽是心悦世子爷,但世子爷这般趁人之危,呜呜,奴婢、奴婢日后还如何做人了……” 她是真的有些伤心,她虽心悦世子爷不假,但却从不敢想象世子爷会将她衣物剥光这般抱在怀里,平日便还罢了,竟在他二人遇难的时候这般待她,不能不让她心下乱想。 楼世煜一时既尴尬又无言以对,他迟疑许久,到底抬手抚上她的后背,低声道:“昨日你浑身湿透身子冰冷僵硬,虽说是无奈之举,但到底有些不正当,你若肯,我便等你长大……” 胭脂又是一怔,听了前面的话她方好受一些,待听到了后边的话,她只觉难以置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企盼已久的心愿,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她睁着眸子牢牢盯着他看,过了好半晌才翕了翕嘴唇,嗫喏出声:“世、世子爷……”她瞪大了眼睛,自他漆黑的眼里看见自己一张小小苍白的脸蛋,她问,“……这可是真的?” 楼世煜并未说话,而是抬手摸了摸她披散一背的乌发,轻轻点了头。 胭脂心里一下乱了,不知现下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愣愣看了他半晌,最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又哭了出来。 楼世煜同样心弦微乱,由着小丫鬟抱着脖子哭了许久,眼见洞.穴外光线越来越亮,便轻轻拍着她的肩道:“快将衣裙穿起来,稍后只怕会有人来。” 胭脂听了心里便是一惊,忙松开他,穿上衣裙。 二人之间有了这样一出,一切又都变得不同起来。胭脂乖乖地躲在洞.穴里不敢乱动,方才世子爷出去前再三叮嘱了她不要乱动,更不可走出洞.穴,因此眼下她虽是饥寒交迫,却仍旧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不敢乱动一下。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辰,世子爷总算回来了,胭脂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急地自稻草堆上起来,她方才跪坐了许久,又是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因此脚上又刺又麻,还未迈出一步便吃痛的差点栽倒,幸得世子爷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胭脂由他抱着坐上了一旁形状颇似石床的大石块上,她现下.身上衣裙皱皱巴巴的,一头乌发更是凌乱的披散下来,长及臀部,小脸雪白,眸子却仍旧湿漉漉的好似能够溢出水来一般。 楼世煜刚在石床上坐下来,就见小丫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洞.穴内不时又传来空腹的咕咕声,再一看小丫鬟可怜兮兮的模样,便知这定是饿坏了,他将树上摘来的野果递到她手边,瞧见小丫鬟接了野果擦也不擦便狼吞虎咽起来,一时便是眼下境况再不美,也忍不住生出两分愉悦之感。 胭脂先时还浑然未觉,还是后头吃下一颗拳头大的甘甜野果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自个吃相太过粗鲁,又忆起世子爷方才看她的表情,心里便更是羞得很,她原就被他说脸皮厚,不久前又听了他那样一句承诺,便更是没脸没皮起来,挨近他便抱住他的臂膀小脑袋轻轻靠着他。 见她吃完了,楼世煜便又递给她一个,却是事先帮她擦拭干净了的。胭脂垂眼看着世子爷手中的野果,小脸蛋儿绯红,既想吃又不想吃,最后还是抵不住腹空接过来慢慢啃着,倒是不再似方才那般吃相粗鲁了。 二人吃下几个野果权当作是吃的早膳,未过多久旭日逐渐东升,楼世煜牵着她出了洞.穴。胭脂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来,楼世煜正是不解,然由她指引一看,才忆起她眼下还是赤足,两只绣鞋早不知落在何处,见此,楼世煜并未多做犹豫,他微微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来。 小丫鬟这时候倒是乖巧的很,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身软发软的由着他抱,她本就身骨娇小,这般抱在身上倒也不会十分吃力。沿着江流一路往上走,他二人便是被一道急流冲下来的,可见当时地处高地,若是回到了山脚下想必回去的路便也易寻着了。 “爷,咱们这是往哪去?“胭脂轻声问他,世子爷已经抱着她走了许久,抬眸见他额上出了不少的汗,心里便有些心疼,忙抬手替他擦了擦汗。 楼世煜未回答她,而是示意她不要出声,乖乖抱紧他就是。 胭脂只好听话的不再出声,紧紧抱着他闭上眼睛。 再走了一段路,楼世煜便将她放在江边的石头块上,自己则寻了树叶来盛水喝,胭脂见了便喊自个也要喝,接过世子爷递来的大树叶,便也有样学样的舀水喝。 歇了一会儿,二人再次上路。 这回比方才更累,一是坡更陡峭,二是日头烈了起来,不说楼世煜本还抱着个人在走动,便是胭脂缩在他怀里不动也是被日头烤得身子发热。楼世煜想一想,自个一个大男人身强体壮晒一晒没事,可这小丫鬟还娇嫩的很,因此再走了一段路便行至一颗大树底下,稍作歇息。 胭脂一落地便自怀里掏出个早上未吃完的野果,送到世子爷口边喂他吃,楼世煜抬手拿下来,几口便给吃完了。胭脂见了,又要给他拿一个出来,却又被他止住:“留着,稍后路上再吃。” 胭脂点点头,乖乖放回去,楼世煜见了,便看着她道:“若是渴了饿了吃便是,路上还能再摘。” 听他这般道了,胭脂才慢吞吞取出一个,抬眸看他一眼确认还能再摘到,便放心的小口小口吃起来。楼世煜见她难得这样乖巧听话,一时没能忍住伸手便拍拍她的小脑袋,好似在无声的夸赞她听话懂事一般。 胭脂抿唇轻笑,顺势又歪在他身上去了,楼世煜微愣一下,到底拿她无法,只好由她去了。 二人再起身时已是临近正午,最是日头毒辣的时候,也是无法,若不是想着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回庄上的山脚岔路口处,他也不需这般顶着烈日赶路。 楼世煜走一路歇一路,眼看着前方路线熟悉起来,心里便舒出一口气,正欲停下再歇一歇时,前方便传来高呼声:“爷!可是爷自己寻回来了!”却是福儿的声音,他一路喊一路跑,行至跟前见果真是爷,一时激动不已,跪地便抱住主子的腿大哭起来。 楼世煜抬脚将他踢开,福儿委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时候闻着动静的众人都已过来,小厮全儿自不必说,亦是十足的激动,就差要哭了,可他深知爷的性子,便未像福儿那般上前抱住腿哭起来,只立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他。 见果真是自己寻回来了,楼世平亦大大松了口气。 私心里他是极不希望大哥回来,但此次事件他早已被牵扯在内,倘若大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回府后的日子定要难过,因此他也是盼着大哥回来。眼下总算是见到了人,观模样也是没有受重伤,不由放心道:“大哥回来就好,还是快些回去,祖母与妹妹们都已担忧许久。” 楼世煜也未同他多话,命小厮牵过一匹高头大马,抱着怀里的人儿一并坐在马背,二话不说便就策马远去,家丁护卫们尾随其后,一行人渐行渐远。 楼世平在原地静立许久,最后一跃上马,往前追去。 …… 老太太一宿未睡,早起时候眼睛里都藏着血丝,邱嬷嬷心急不已,世子爷一出事,老太太不光不睡觉了,便是饭也不肯吃了。这下好了,便是将大姑娘抱过来,她老人家都不愿多看一眼。 邱嬷嬷担心她老人家的身子,便将这话道与大小姐听,盼着大小姐想想法子。 楼品容实际与祖母半斤八两,只她不爱将伤心绝望表现出来,逢人就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因此邱嬷嬷只当她是真的心智坚强,这才一出了事便喜欢同她商量。 楼品容哄着祖母用下半碗粥后,不远处便传来马蹄声,她心里一震,赶忙搁下碗起身奔了出去。老太太亦是听见,忙站起来要丫鬟扶她出去。 一宅院的人都闻到动静,俱来至院门前翘首以盼,远远便瞧见一匹棕毛大马上坐着两个人,一是她担忧着急许久的大孙子,二是大孙子跟前的小丫鬟胭脂。 老太太见人回来了,便又忍不住老泪纵横,上前抱住他哭道:“我的儿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是祖母对不住你……” 楼世煜示意妹妹扶着她老人家,哪里忍心祖母这般说辞,忙安抚道:“进房再说,万事皆有天意,实在怨不到祖母头上。” 老太太犹在自责,看一眼大孙子怀里抱着的丫鬟,又问道:“这是怎地了?可是受伤了?” 胭脂早在快至院门前便闭了眼睛装晕,因她裙底下的两只秀足裸.露着,不能下地走动,更不宜露出来叫人看见,是以才决定装晕。 楼世煜晓得她顾忌什么,因此便对着祖母点点头。 老太太见此,便未再多问,待大孙子将人送回房里再过来时,她便再忍不住一般,拉着他的手便问:“我的儿,快与祖母道道,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老太太一擦了泪便关心起事情的始末来,拉住大孙子便连声追问起来。 房里不光是他祖孙二人,其余家眷皆在内,此事并非那等需要刻意隐瞒之事,因此楼世煜便如实回道:“事情始末便是这般,日后若是未带利器,还是不要进山里为妙。” 老太太吓得脸都白了,拉住他又是仔仔细细打量起来:“我的儿啊,日后说什么祖母都不允许你去了。”又是看着底下的孙儿孙女儿道,“不光不让你们大哥去,便是你们也不可再去了,畜生全是没有人性的东西,万一哪日要真被伤了可不就要完了!别去,哪个也不许再去了!” 说完,见孙子孙女们都点了头,老太太面色才算好看一些,命其余小辈都下去了,才又派朱晴去将王大夫请来。楼世煜本不想诊脉,但为了使祖母放心,便只好同意下来。 王大夫一把完脉,老太太便走近前问道:“怎地样?这是有无大碍啊?” 王大夫如实回答:“世子爷身姿矫健,倒是不曾伤及要害,吃个一副驱寒的方子,再歇养两日便妥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正要命朱晴再将王大夫送出去时,谁想又听见大孙子道:“晚些时候再来向祖母请安,孙儿现下需得先回房换一身干净衣物。”说着又看向了王大夫,“王大夫请随我来。” 老太太瞧见大孙子走了,这才同心腹邱嬷嬷道一句:“怕不是急着回房换衣物,而是急着将王大夫领过去为那小丫鬟诊脉罢。” 老太太这语气听不出好坏,邱嬷嬷一时未猜准此话何意,便只好含混着道:“许是罢……” …… 胭脂被世子爷抱上了床榻,世子爷走前命她睡一觉,她先时还没有困意,可待世子爷离开不久,困意便一下袭来,脑袋一沾枕头便就睡熟过去。 楼世煜领着王大夫到时,便见小丫鬟睡熟了,他先一步进房下了床帐,随后才请王大夫进来。 一番屏气凝神后,王大夫低声道:“身子虚寒的厉害,还需好生调养啊。”又道,“其余基本没有大碍,调养身子还需趁早啊,时间久了伤及底子便就不美了。” 楼世煜听罢,心里微沉,命人送走王大夫后,独自一人在榻边守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 胭脂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醒来手脚便乏力的很,她慢慢自榻上爬起来落了地,先是喊人送水进来,而后才褪尽衣物坐进桶里洗身子。 边洗着身子她便边想起昏迷中世子爷抱着她,她那时身上不着寸缕,世子爷那带有薄茧的大掌是怎样在她后背腰间游移,那轻微刺痛又火辣的触感,此刻都还记忆犹新。 边回想着她又边捧着香汤浇在颈上,小手渐渐往下,抚上□□的两团圆肉时玉面便红起来,她还记得今早自个醒来时,正与世子爷面贴着面,她这处便贴在世子爷结实的胸膛上,他怎样结实硬朗,她便怎样柔软娇嫩。 想到此处,她不由愣一下,待回神过来后便赶忙抬手拍了拍脸,面颊上已经绯红一片,一时又羞又恼,只觉再这般想下去就要没脸见人了。 待她洗完身子与头发出来,先是穿上中衣坐在镜前擦拭长发,待发上再滴不下水滴时,才又起身翻出衣裙换上。 她起身的较晚,因此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候,正坐在房内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紧闭上的房门便被人自外边叩响。 胭脂自位上起身前去开门,迎面便见着一个庄子里的丫鬟,见了她便嘴甜的唤一声“胭脂姑娘”,随后便将手上拎的食盒送到她手边,笑着道:“这是世子爷吩咐的,胭脂姑娘慢用。” 胭脂道了谢,瞧见她走远了才合上房门。 用了晚饭出来,她先是躲在门缝上朝里看了一眼,见世子爷又在案前看书,她挣扎一会儿,还是动作轻轻地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因昨日才生出意外,故而楼世煜现下还略有些难以静心,那小丫鬟先在门缝里偷看他时,他便有所察觉,之所以不出声,便是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果不其然,她又不经许可擅自进来了,府上丫鬟无数,也就这一个小丫鬟胆子最肥了,楼世煜弯弯嘴角,将手中的野史随意扔至案上,对着正蹑手蹑脚合上房门的小丫鬟便道:“过来。” 胭脂手上动作一僵,半晌才红着脸小碎步走近他:“世、世子爷唤奴婢有何事?” “我并未唤你,你进来作甚?”楼世煜反问道,看着小丫鬟被问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心下想笑,面上却仍旧不显,又道,“晚饭可用了?” 这还是世子爷头一回关心她,胭脂心里微暖,忙点头道:“用过了,就是伙食好似比以往好上不少,可是世子爷吩咐下去的……”小丫鬟越说一张小脸便越红,最后想是觉得羞得慌,索性一下将小脸埋进了胸里。 楼世煜未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可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胭脂小鸡啄米一般,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好似生怕世子爷误以为她吃不惯,从而又将她的伙食降回去了。 楼世煜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胭脂正看呆了眼睛,耳边就又传来世子爷清朗的声线:“往日听你道过一回,现下是十一岁?” 不妨世子爷突然问起年龄来,胭脂正要回答是,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一下忆起今早在洞.穴内世子爷所道的“你若肯,我便等你长大”这样一句话,因此她嗫喏两下才道:“奴婢就快十二了,往日听爹爹道过一回,好似我的生辰记错了,许是、许是记小了一两岁罢……” 如何听不出来她在瞎说,楼世煜默了片刻,才摇头道:“仍旧太小。” 胭脂咬住唇瓣,睁大美眸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任哪个男子见了都要心软,楼世煜心里怜她,面上却仍旧摇头起来:“太小太小,颇有罪恶感。” 胭脂一听差点哭了,只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早上说的话便不作数了,她想也不想便扑进他怀里,双条玉臂挂在他的颈间,轻轻啜泣起来:“不、不小了,世子爷说话不算数,早上还答应要等奴婢长大的。现、现下又这般说辞,没、没有信用……” 小丫鬟哭得可怜兮兮的,楼世煜心下无言,他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多有想 逗弄逗弄她的成分存在,一时间只想着逗逗她,却是忘了这是一个极爱掉豆子的小姑娘。 无奈地拍拍她的头,小丫鬟整个身子都缩进了他怀里,楼世煜身体微僵,心知这小丫鬟看着年龄还小,但身段却已经比同龄人发育的好上太多,昨日他虽未正眼去看,可身体是实打实的触碰到了,绝不是那种豆芽菜似的小身板了,很是有了少女才有的青涩甜美。 楼世煜心下叹气,直至昨日他才发觉自己对这小丫鬟有些特殊感情,但即便是如此,对方年龄实在太小,他便是有两分喜欢她,也不可行那禽兽之事。因此摸摸她的头将她放下来:“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反悔,时辰不早了快些回房歇息。” 胭脂松开绞缠住他脖颈的玉臂,自他身上下来,小身子却仍旧半靠在他身旁,撅了小嘴道:“奴婢一个人住心里害怕……”又是小声嘀咕,“前日都睡的脚踏上,今日再睡又有何不可……” 她声音再细,楼世煜还是听得明白,因着顾及她身子不好,本不想让她睡于脚踏上受凉,但又见她小模样当真是胆怯的很,只怕一人住在一边一宿都不敢闭眼睛,这般一想,只得答应下来。 …… 与此同时的三爷房内,却是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小姚氏从来不是一个肯受冤枉气的人,今日瞧见大哥平安回来她一颗心确实放回了肚子,可再一看大哥怀里抱着的丫鬟,她一张脸便就气白了。可即便是如此,她作为弟媳有何资格去感到不满感到嫉恨! 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她早已习惯了被大哥戳心窝子,可楼世寅这个废人,一回房就莫名其妙的就冲她撒火发脾气,她小姚氏在娘家就是如珠如宝的存在,爹娘哥嫂哪一个不是疼她纵她,偏嫁给了楼世寅这个废人之后,自己反倒变得不值钱起来。 就因老太太不喜欢姑母,连带着一同也不待见她起来,她在府里除了姑母能讲上两句话之外,其余的姑子见了她都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一直都将错归在了姑母头上,只碍于二人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好得罪她弄僵关系罢了。 姑母是她亲姑母,她自然不能将怨气发在她的身上,早先她刚嫁进来那几日,同楼世寅二人还不似如今这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怨就怨楼世寅太窝囊无用了,叫她发现了他的龌龊无能,这才将矛盾一日日激化,乃至如今二人只要一碰面便恨不得打上一架。 先前在府上还好,二人各住各的房屋,眼不见为净,只要平日少碰面便万事大吉。可眼下不同,庄上房屋有限,再者这时候不比在家里,若是两口子各睡各的屋,一旦传了出去必定要惹人笑话,这才迫于无奈睡在一屋。 她小姚氏自小被当作眼珠子似的养大,他楼世寅又何尝比她差了! 楼世寅自上房用罢晚膳回来,便一下倒在榻上睡起觉来,小姚氏刚嫌恶的喊他起来洗漱,才道了这样一句话,对方便被激地发起少爷脾气来,唬着脸扬手便将枕头向她砸去。 小姚氏骇一大跳,连忙侧身避开,枕头虽未砸到她身上,却仍旧落在了她的脚边,镶玉的枕头碎了一地,若不是避开的快,眼下极有可能被他砸伤了脚。 小姚氏面色骤变,上前便与他厮打成一团。   ☆、第三十章 待到翌日请安时,范氏不见三孙子与三孙媳,便对邱嬷嬷问道:“怎地不见世寅与世寅媳妇儿过来?” 前来请安的小辈们也都刚走远,其余小辈都来了,唯独这小两口不曾来,范氏虽不怎样待见姚氏,但对媳妇的不满并不能牵连到孙子身上,世寅他娘再是不得她喜欢,但世寅是楼家的骨肉这一事实却是如何也不能否认的。 因此,楼世寅虽不见得是范氏心里头个疼宠的小辈,但也绝非是最末一个,早间无故不来,范氏念叨一回倒也算是正常。 邱嬷嬷闻言刚要开口,一旁立着的朱晴便忽地拍起脑门儿,懊恼道:“瞧奴婢这记性,竟是一下就给忘了,不久前三奶奶使唤了丫鬟过来传话,道是前日晚上未睡好,今日早起便犯起头疼来,望老太太赎罪,今日便不来了。” 前日?前日便是大孙子遇难的那一日。 范氏听了这话,一下便又忆起来当时那煎熬焦灼的心境,睡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一想这些小辈竟然也是如此,心里便生出两丝安慰来:“虽只是头疼小症不伤及要害,但却不可疏忽大意,将王大夫请过去好好给她看看。” 朱晴闻言,倒真有些意外,老太太素来不喜这三奶奶,今日非但未显出不悦之色,反倒还要将王大夫派过去为其诊脉,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待朱晴去了再回来时,面色便有些难看,范氏一见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当即便道:“出了何事?” 朱晴并不敢有所隐瞒,因此直言道:“三奶奶未露面,王大夫更不曾替她把脉,只隔着一道门传来话,道是让奴婢回来替她向老太太谢恩,其余再无旁话……” “不识抬举!”老太太面露不快,摆手道,“由她由她,同她那姑母一个模样。” 朱晴识趣的退至一旁,不再开口。 邱嬷嬷见此便道:“老太太何苦去操那个闲心,今日哥儿姐儿们要去园林里摘果,左右今日天阴,咱们便一道跟去凑凑热闹如何?”邱嬷嬷道完便瞅着范氏笑,这副模样倒令她忆起二人年轻时那段岁月。 “也好,趁着我如今还走得动时,再各处看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范氏轻叹一口气,这上了年纪便爱胡思乱想,就怕哪日眼睛一闭蹬腿去了,底下几个孙儿孙女有的还未成家立业,这些皆是她所放心不下之事。 邱嬷嬷哪里见得她忧烦,搀着她一路走一路宽慰,待出了院门再往东走百米后,便瞧见一处园林,偌大的园林内栽种着各样蔬果。 泥巴路上坑坑洼洼不够平坦,待几人进了园林,一时也寻不出哥儿姐儿的所在处,只听得不远处橘子林内传出沙沙的声响。 邱嬷嬷听了一阵,便同老太太笑道:“大小姐喜吃桃定是在桃林里,三小姐最爱葡萄,定是摘葡萄去了,至于余下的两位小姐,定是跟在前两位身后,老太太可信?” 范氏听了亦是笑起来,拍拍她的手:“姐儿们的爱好脾性全被你摸准了,还来问我信不信。”又难为她一下,“你道这世煜在哪一块儿?” 邱嬷嬷一面扶着她往园林正中央纳凉的亭子里去,一面回道:“依照往年世子爷定是才来便要走的,可依近段时日来看,却又说不准了。” 老太太心思深,因此邱嬷嬷刚一道完,她便猜中了大半,语气一时也听不出好坏来:“快喊个人来引路,我倒要过去看看,究竟发展到何种程度了。” 与此同时,胭脂正在橘子林里剪橘子。世子爷为她寻了个小篮子挎着,她一手拿着铜剪刀,一手拎着小篮子,时不时凑近橘树底下挑选几个最大最红的剪下来放进篮子里。 小丫鬟今日便穿着一条金桔色的百褶裙,上身则是一件嫩芽色的罗衫,此刻正踮起脚尖去够橘子,想是身子太过娇小亦或是橘树长得太高,她又蹦又跳的一下都碰不着,楼世煜刚打算过去帮她,谁想这小丫鬟就先一步跑近前将他拉了过去。 “世子爷,快帮帮奴婢。” 楼世煜顺手就给摘了下来,送到她手上:“倘若真喜欢吃,一会儿派人送一篮子来便是,眼下头顶阴云朵朵可见就快降雨,不宜再久留。” 胭脂听了便道:“那咱们快些走罢,一会子淋湿了就不好了。” 瞧见二人走远了,老太太方小声嘀咕:“这倒是奇了,少见他这般温言细语……” 邱嬷嬷立在一旁未接话,心下却是暗付这小丫鬟倒真有个两把刷子。   ☆、第31章 连载 胭脂再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小姐对她一阵刨根问底,竟是连她爹娘是何人,家系何处都给问了。她心里头虽是厌烦的很,但面上却还是如实答了。 出了偏厅,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不少。 一路沿着回廊走,刚走了几步路阴沉沉的天际便电闪雷鸣,她心里一惊,赶紧加快了步伐小跑起来。 待她回到世子爷房里时,一身衣裙多少还是被漂到了雨水,金桔色的裙幅上溅上一滴滴水印,方才屋外本就风大,兼之自己一路走的又急,因此不光身上衣裙被吹乱了,便是早起梳的齐整的丫鬟髻亦在风吹走动间弄得散了不少。 胭脂入房便见世子爷又坐在案前看书,因着雷雨天天际便似被人泼了墨般黑沉下来,眼下还未至晌午,房里便需点起灯来。 上房走来也有几步距离,胭脂在房外由风雨吹了一阵,小身子一路上都打着抖,直待入了房里才渐渐止住。房里几扇窗子都闭合的死紧,唯独房门大敞着,胭脂心思一活络,便当这是世子爷特意为她敞着的。 她上前见了礼,声音压得格外低,轻飘飘地钻入楼世煜耳中。他自书上收回目光,转而朝着小丫鬟看去,见她裙上沾了不少的雨水,面上额发也被吹得凌乱,只一双眼睛又水又亮,望着他好似有许多话想道。 “先回房换身衣裙再来。”过了一会儿,他便道。 胭脂扯扯额发,自然也是不愿这般出现在他跟前,因此便应下回房梳洗不提。 待她再回来时,世子爷仍坐在案前不动。观她进来,便招手唤她近前:“左右闲着无事,便教你如何执笔落字。” 胭脂只觉惊讶,不久前自己那样求他他都不肯教教自己,怎地眼下她都放弃了,他又主提起来? 这般一回想,她心里又有些生气,立在原地踟蹰半晌,才慢吞吞地靠近他:“世子爷不久前可不就还道要替奴婢聘个女先生进来,怎地现下又变了主意?”她嘴上虽这般说着,然而身子却是靠近了他。 楼世煜看一眼跟前小嘴儿撅得都可挂上油瓶的小丫鬟,如何不知这小丫鬟心眼细,他也不多话,只自椅上起身,教她执笔写字。 他便立在自己身后,眼下自己的小手正被他的大掌包住,低沉缓和的声线不时钻入耳中,告诉自己自哪处起笔又从哪处收笔,哪一笔该重该一笔该轻,一笔一划写下来,胭脂也不知自个到底记住没有,只白皙的耳廓处渐渐热了起来,握着笔杆的手也跟着发起软来。 楼世煜微微拧眉,他是难得有兴致教她写字,谁想着小丫鬟偏与他对着干。 他手上一顿,胭脂便反应过来,连忙摆正了姿态,再不敢胡思乱想。又怕他恼的再不肯教自己,因此忙仰起小脸娇声讨好:“奴婢认得这两个字,可是奴婢的名字?” 楼世煜没答她话,而是继续握住她的小手运起笔来。 见此,胭脂便识趣地闭住嘴巴,老老实实跟着他写了小半个时辰后,倒也能执起笔来歪歪斜斜写下几个字。 她将笔一搁,便揉起手腕子来:“写字真累,半点不轻松容易。”她每日都见世子爷写字,观其落笔行云流水一般,多半时间一日要写下好几张纸来,只以为轻松愉快的很,今自己一写,才知半点不易。 “这是必然。”楼世煜道,“凡事要想取得成果,在此之前必有一段心酸艰苦路途要走。” 胭脂听不懂这些,她只晓得世子爷博学多识,嘴里所道之言必定不会错了,因此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胡乱着点头。 楼世煜一见她懵懂的神色便知这小丫鬟没有认真听,他心下拿她无奈,嘴上却也不再多说,由着她再写了几个字,便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饭罢后,楼世煜便将两日后需提前回府一事道出来,范氏听言便道:“你既有职务在身,便安心回去就是,不需顾及我们。” 楼世煜点头。 这时楼世寅又插话道:“祖母,大哥一人回去我放心不下,不若就由孙儿与大哥一道回去罢?” 范氏本还含笑的脸,待一听他这话,当即便冷下脸来:“你这混小子别指望祖母不知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可是嫌在庄上日子枯燥无趣味,回去府上了又好由得你出门瞎晃荡。你大哥是在翰林院任职,此番前来是告的假,假期近了才需赶回去,你一个整日无所事事之人,你同我道道回去做甚?” 范氏少这般当众下他的脸,楼世寅一时面皮涨得通红,偏他本就生得女相,一张面皮比一般女子还要白上两分,更显恼怒之色,倘若对方不是自己的祖母,他定要当场发怒。 昨日晚间小两口才闹的架,今早小姚氏之所以未来请安,便是因昨日被楼世寅一脚踹到了床底下。疼了一宿不敢吱声,非是她护着楼世寅怕被祖母知晓了要治他的罪,而是她觉得丢人的很,若是叫人知晓自己被丈夫这般轻待,只怕日后也没了脸面见人。 昨夜伤心委屈了一宿,今早起来眼睛便肿的似核桃一般,起床敷了热毛巾才褪去不少,乃至于无意间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导致自个自进来到现下老人家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一下。 她一宿不曾睡好,这时间小腹处还隐隐作痛,只想快些回房躺着,哪里还有闲心去取笑楼世寅。 小姚氏一整日都在消沉,此刻更是低垂着眼睑不吭不语。 楼世寅忍了许久才没当众跳起来,他语气不善地回道:“大哥是咱们楼家的荣耀,自是样样都好,样样都能。孙儿是楼家的耻辱,乃至于要让祖母当众羞辱,不准便不准,何必要这般高抬大哥诋毁与我?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哥就能在房里摆弄幼女,我一个堂堂楼家三爷,怎地就不能正正经经收个美婢纳个娇妾!” 他这话一道出来不止范氏一人变了脸色,满屋子的人除开了楼世煜之外,皆是一脸的惊吓。 范氏狠狠跺了两下拐杖,怒道:“那是你娘的意思,你大可回去了向你娘质问,我再是你祖母可也管不到你房里去!至于你大哥……”范氏停顿一下,看一眼面色仍然平静的大孙子,转过头来继续道,“他那样大了,自也由不得我来看管。” 楼世寅气性犹未能消,他当即又道:“祖母偏心!大哥房里那丫鬟明明就是祖母送去的,眼下又何必这般搪塞!” 真是再没见过比楼世寅还要蠢笨之人! 小姚氏只觉脸面尽失,再一次为自己当日的选择感到后悔,她暗暗扯一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哪知楼世寅极其痛恨与她,当即便甩下她的手,二人又闹了个不快。 胭脂只觉自己是那无故就被殃及的池鱼,她吓得小脸都白了,立在世子爷身后轻轻去扯他的衣袖,正是满心忐忑之际,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便将她的小手包住轻轻捏了捏,她微微一愣,而后才安心一点,收回手重新站好。 老太太往她脸上扫过一眼,她心里忐忑,面上却尽量显得平静无波澜。 “闹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怒意过后,范氏到底冷静下来,她叹气道,“这事你娘看管的严,祖母却是插不上嘴,你在祖母跟前再闹腾也是无用,还是过段时日回府去了再向你娘闹腾不迟。” 说罢,又是看了一眼小姚氏,冷声道:“你众人都退下罢,小姚氏留下。” 小姚氏心里一惊,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 出了上房,胭脂才算松一口气。 一时心里又是有些发沉,暗道当日只以为在府里水深,未想如今跟着来了庄上避暑,竟也能一日日的生出事端,果然与老嬷嬷嘴里所道一般,深宅大院的就是是非多,随意一桩小事,随口一句玩笑,当时不注意,要是被那有心人拿住了,说不准还能在暗地里捅你一刀。 跟着世子爷回了房她都还有些心神不宁,楼世煜脚上一迈过门槛儿,不由就是停下,转身朝她看去。 胭脂正是心事重重,不妨世子爷忽地停下,当即便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正是吃痛地揉着鼻子,哪想眉心便是一炽,世子爷竟吻了她? 胭脂愣怔地仰起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楼世煜直起身,改作用指腹去摩裟她莹白细嫩的小脸:“幼女?” 胭脂先还愣怔,待一听这个小脸蓦地就是一红,她结巴着道:“不、不是。奴婢不是……”说着,又是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眼前高大的他,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口,紧张道,“世子爷别听三爷的……别、别听……” 小丫鬟不安成这样,楼世煜心下微有不忍,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 到了晚间,屋外又是电闪雷鸣起来,胭脂仍旧睡在脚踏上,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降雨声清晰又刺耳。房里熄了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要屋外响一颗雷她便要往被窝里钻进几分,弄到最后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楼世煜平日本也睡得晚,近日来来了庄上才睡得早些,今晚又是雷雨交加之夜,因此这时间还睁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雷声轰顶的巨雷声与小丫鬟轻轻刻意压低的惊吓声,他犹豫许久,才在又一声巨雷声下拉开了床帐。 胭脂只觉整个房屋都在震动,那雷声太响,骇得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就差吓破胆的时候,隔着一层薄衾的背上覆上一只手掌,胭脂晓得这是世子爷在安抚她,她心里觉得暖心的同时又有些想哭。 正在这时身子蓦地就是一轻,她先是惊吓,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世子爷连人带被抱起来了。她脑子霎时一懵,待身子落在柔软的床榻上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世、世子爷……” “睡吧。”楼世煜将她放在榻里边,摸摸她的头发。 胭脂只觉一时间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便是屋外轰顶的巨雷声都再钻不入耳中,满心满眼都是世子爷的一个。黑暗中她轻轻咬住唇瓣,用薄衾半掩着面,只觉一切太不真实,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第32章 连载 这一场雨竟是落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慢慢止歇。 世子爷醒来时,胭脂还沉在睡梦中。 昨夜被世子爷抱上榻后,她是一动也不敢乱动,僵住小身子许久之后,察觉到世子爷已经入眠,才敢轻轻侧过身子。她却是半分睡意也没了,昏暗的帐子内,她强睁着眼睛看他,虽是只能大概瞧见个轮廓,但也比平日隔了帐子半点瞧不见要好上太多。 她心口一直砰砰乱跳,又怕将世子爷吵醒了,因此一直迫使自己安静下心来,结果非但没能安静下来,反倒跳的越加厉害。 最后只得慌忙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入睡安静下来,起先她怎样也睡不着,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直想着睁开,这般暗自折腾了许久,到了天快亮时才被浓浓的困意席卷,一下睡了过去。 楼世煜早间醒来时便看见一张白皙泛红的小脸,小丫鬟侧着身子面朝着他睡,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压在脸下,他眼眸微垂往下看去便见她整个玲珑娇小的身子都裹在薄衾之下,唯独露出一颗小脑袋。 黑绸一般的乌发尽数铺在枕上,想是睡熟后曾侧翻过身子,因此略显得有些凌乱,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小脸上的发丝,指腹沿着的她白嫩的耳垂一路摩裟至她娇嫩的脸蛋,反复轻抚几回,最后才来至她红嫩的唇瓣处。 胭脂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耳朵处又酥又痒,她刚缩了缩脖子那感觉又移至面上,面上不比耳朵处来的敏感,因此她正想伸手挠一挠,谁想那感觉又转到了唇上,嘴唇被碰了好几下,她本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这一舔,楼世煜便收回了手。他此刻面上神情与平日相比并无多少异样,见小丫鬟挠着小脸侧身睡了过去,一时也不再多待,起身下榻不提。 …… 一连几日都在落雨,待到启程这日,范氏领着一众小辈送至院门口,待瞧见马车远的瞧不见踪影了才转身回去。 小姚氏魂不守舍的回到房里,将在软榻上坐下来,楼世寅便踹开房门进来,把个房里主仆几人都吓了一跳。小姚氏的陪嫁丫鬟与奶嬷嬷皆不敢招惹这个小祖宗,各自朝奶奶面上望去一眼,而后才识相地退下去。 楼世寅进房便往榻上一倒,一副百无聊赖的架势。 两日前老太太曾将她留下,对着她好一番指责数落,若不是因着眼下还在庄子上,她当时就恨不得跑回娘家去。回了房由着奶嬷嬷好一阵劝,才打消了念头。 奶嬷嬷说的皆对,自己如今已是嫁进了楼家做了楼家的媳妇,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与楼世寅和离,眼下他待自个这般粗暴恶劣,说到底也有些自己的原因,但她生性骄纵,便是知晓自个也有错,却绝无可能在他跟前伏低做小赔礼道歉。 眼下她能做到的也便是一声不吭不搭理他,不与他争执吵闹。 楼世寅是天生的贱皮子,这两日小姚氏乖巧了,他倒觉得万分不适应。 往日小姚氏总喜欢无故数落打击他,他二人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动起手脚来,近两日来却变得安静乖巧下来,楼世寅两手枕在后脑勺下,两只脚还悬在榻沿上,两腿交叠着一抖一抖,鞋靴上漂到的雨水也叫他抖了一地。 小姚氏拿着针的手不禁紧了紧,她索性侧过身子坐,眼不见为净。 非是她喜欢做针线活,而是她寻不到静心的法子,就怕自己闲着无事做又要同他吵嘴,她这肚子可都还疼着,若是再将这浑人惹急了,又对她动起手脚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一时间,小姚氏只觉口里好似嚼了黄连一般发苦发涩,想着心上人今日走了,心里头又觉着落寞起来。她与楼世寅是自小便定下的亲事,在她还未嫁进来之前大嫂便去了,她当时那样求着娘让她嫁给大哥,娘却怎样也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在早定下的婚期当日嫁进了楼家。 想着便是不能嫁给他做妻子,日后住在一个宅院里,平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她是姚家的骄女,从来不曾体尝过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当日只以为平日能见见便满足了,但如今时日越久她便越觉得煎熬。 同样作为爱慕大哥的女子,对于大哥身旁那个小丫鬟的心思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嫉恨的同时又如何没有羡慕,她若不是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只怕是要比那小丫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姚氏正黯然神伤,谁想那方才还在榻上躺着的楼世寅一个没注意便坐到了她的对面,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哭个甚?” 小姚氏面色一变,到底没能忍住,气急败坏地回道:“干你何事!我便是哭也不是为了你哭……” 楼世寅面色一黑,腾的一下站起来,大爷脾气又出来了,指着她骂:“还说心里没有野男人!我可告诉你,自你姚萱嫁给我的头一日我便有所察觉,可得给我安分老实点,若是叫我查出了奸夫,看我不将你沉湖!” 小姚氏脸都白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声音发颤地道:“楼世寅你莫含血喷人!我姚萱嫁给你时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你如今喜欢胜旧爱,对我腻味了你便这般诋毁与我,你若真不爱看见我大可回府了叫姑母将我休了,你若心肠好一点便写下和离书,至此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小姚氏吼完便哭了,她一是真的不愿跟他过下去了,二是她真的有一些心虚,这楼世寅行事从来任意又妄为,若是真的知道她心里有人,日后的日子还不定要怎样艰难。 见她哭了,楼世寅倒去了一半火气。 小姚氏平日里再是不讨他喜欢,但这人到底还是个新鲜嫩妇,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是鲜嫩水灵的年纪,小两口平日里虽亲热的少,可有些时候还是要行那云.雨之事,少见她对着自己梨花带雨,楼世寅一时将她泼辣蛮横的模样忘了大半,难得对她生出几丝怜香惜玉之情。 “你嫁我时身子确实是清白不假,但你如今既嫁我为妻,日后不论心里心外都只能以我为首。”楼世寅道,“方才所道之言我暂时收回,但日后你若真的触及我的底线,我定不会轻饶你!” 小姚氏擦了泪,眼睛通红地看着道:“不说我心里根本没有别人,便是有了,你又有何脸面冲我发火,在府里时你哪回不是在外头野到天黑才回来,沾了一身脂粉回来恶心人,啊呸!” 小姚氏已是气急,全然不顾形象,真往他面上啐了一口。 楼世寅面色青白交错,赶忙用袖子擦了脸,扬起手就要扇她,可一见她面上满是对自己的嫌恶之色,好似自己就是恶心发臭的蛆虫一般,他心内一股无名火便蹭蹭蹭往上升,心道你既这般嫌恶我,我便偏要与你交缠。 小姚氏后退两步,楼世寅虽生得不够壮实,但到底是个男子,更何况眼下他又是恼怒之时,一把捉住她的腕子,不顾她的挣扎捶打一下就给扔到了榻上,压上去便狠狠撕扯她的衣物,将她往死里折腾了一回。 一个时辰后楼世寅拂袖离开。 小姚氏的奶嬷嬷并几个心腹丫鬟才敢进来,见自家姑娘躺在榻上犹如破布娃娃一般,几人当即都红了眼圈。奶嬷嬷道:“奶奶这是何苦,明知他的性子,偏还……” “备水备水快备水!”不及奶嬷嬷将话道完,小姚氏便是连声嘶叫起来,她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同他和离!这就要回娘家请爹娘为我做主,过不下去了……” 几人脸都白了,连忙捂住她的嘴,又是清洗身子又是规劝安抚不提。 …… 胭脂跟着世子爷前脚刚回了楼府,后脚殷家便有人前来传话,道是殷老太太甚是想念外孙,喊他过去一回。 楼世煜闻言,便又让他传话回去,道是择日便去。 一回了府,世子爷便忙碌起来。 待到了七月二十九这日,府上众人都变得古怪起来,个个都出奇的安静本分。胭脂先还觉着疑惑,待茗兰把这缘由一告诉她后,她当即便白了脸,一时忆起前世犯错的那一日也是在世子夫人忌日那日,无端端她便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因此便在胡妈妈那处告了假回房躺下。 茗兰只以为她是病了,正问她可要请了大夫来,胭脂连忙止住她,眼睛里好似含着泪花,小声道:“我没有大碍,睡一会儿便好了,你出去吧,莫忘了将门合上。” 茗兰仍有些放心不下:“姑娘若是哪处不舒坦切莫强撑着,定要唤我进来。” 胭脂点点头,瞧见她出去了又合上了房门,这才一下起来,抱膝坐在榻上,默默淌泪。 尽管府上下人在这一日皆表现得小心谨慎,提心吊胆,但当事人楼世煜则仍旧一副寻常神色。 他自翰林院回府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在书房内待至了半夜,方才回房准备就寝,就在这时,他方意识到有些不对——竟是一整日都没见那小丫鬟了。 招过下人一询问,得出的答案竟是身子不适早早回房歇下了,楼世煜心下略有些担忧,因此迟疑片刻后,到底出了房门。   ☆、第33章 连载 小丫鬟睡梦里都还在啜泣,楼世煜立在床边拧眉瞧了片刻,到底伸手替她轻轻拭了眼泪。 胭脂本也睡得极浅,迷迷瞪瞪之间觉出有人在为她拭泪,她慢慢睁开眼睛,隔着一层水雾看清了床前之人,眼底露出了平日少见到的惶恐戒备之色,小身子更是止不住打抖起来。 楼世煜瞧得眉心直跳,颇为不解。 “怎地了?出了何事?”他道,语声极淡。 胭脂心里一紧,瞧见他面色显出不悦,便更是害怕起来,被子里的小手紧紧攥住,她细小着声音低低道:“奴婢无事……”说话间,眼角又是滚下泪珠。 楼世煜面色有些难看,小丫鬟都哭成泪人儿了,再说无事又哪里能使他相信。他心里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瞧着小丫鬟忽然又是这般畏惧戒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 胭脂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按理她都重生了这样久,之前也同世子爷格外亲昵过,今日一听茗兰所道之话,无端端又是勾起她埋藏在心底的恐惧与害怕。 依照前世的记忆,她这个时间还是个粗使丫鬟,还未在世子爷跟前伺候,但再过个两三年后,又是同一日的光景,她在世子爷书房犯了错,世子爷喊来管事妈妈将她领走,而后她便进了浣衣房做事,在里头受苦受难,最后躺在床上病死。 她也知自己矫情了,毕竟今世与前世不同,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世子爷近来待她极好,前不久在山洞里又答应了日后要将她收入房里,那日在庄子上打雷更是将她抱到了榻上去睡。 种种情况面前,她这个时间都不该与他置气闹别扭,可她现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心慌想哭,便是想忍住也是无法忍住。 楼世煜话音落了半晌,小丫鬟始终没有回答,只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耷拉着小脑袋抽抽噎噎不停,小模样既可怜又可恨。楼世煜拿她无法,总不好由着她一直这般哭下去,因而伸出手就要摸摸她的乌发,哪知自己手还未碰到,小丫鬟就受惊似的缩着脖子避开了。 楼世煜手上一僵,半晌收回了手,也不再同她说话,而是转身出了房门,招来一直候在门外的茗兰问话。 实际茗兰也不知这小姑奶奶怎地了,但眼下世子爷既问了她,她心下再是不明所以,也只能将今日与她所道的一字一言俱如实禀报,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欺骗。 楼世煜听后也是没能明白小丫鬟为何这般,再进去时,小丫鬟却是自己止住了啜泣,拥着薄衾坐在床头,浓密的乌发铺了一背,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越显小巧,正睁着一双被泪水洗过麋鹿一般的眸子,饱含怯意惊惶地看着他走近,待他近了床边更是没能忍住似的轻轻打颤。 楼世煜一时只觉自己好似真的对她做了何不耻之事,隐隐生出几丝愧疚与心疼,过后他只当自己是魔怔了,竟生出这样荒诞的念头。 胭脂眼角还挂着泪珠,哭了一场整个人才好受不少,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口长久积压的郁气也好似驱散不少,眼见世子爷立在床边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模样,她心里才觉受用一点。 仍旧低垂着眉眼,嫩红色的小口里到底细细吐出话来:“奴婢做了场梦,梦见在世子爷跟前犯了错,随后便被管事妈妈领走,到了浣衣房去了。里头的下人都欺负奴婢,不给饭吃不给好衣穿,天未亮就要起来做事,擦黑了还不能歇工,大冬天的更是可恨,囤了几大盆的厚袄厚裤全分给奴婢一人洗。 奴婢畏寒的很,才说了一句话里头的管事妈妈便扬了竹条要抽奴婢,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疼的奴婢差一点就当场晕倒。有了头回便再不敢抱不满,这般一来,欺负奴婢的人便更是肆意妄为,奴婢在里头待了还不到半年,身子便长了病,没有哪个关心奴婢,更无人为奴婢去请大夫,奴婢在榻上苟延残喘了两日,便就断了气……” 她话音一落,适才才止住的泪水,便似决堤的河水一般一串串往下落。 楼世煜半晌无言,有心想道一句这皆是梦境虚事,醒来忘了便好,但一见小丫鬟眼里真切的惊惶与惧怕,话到了嘴边便又止住。他在床沿坐下来,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并无多余的话安抚,只轻轻抱住她娇小柔软的身子,另一只手不停抚着她的长发,无声的示意她别再哭了。 胭脂顺势抬高双臂,软软抱住他的脖子,冰凉的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处,泪珠子仍旧掉个不停,她呜呜咽咽嘴里想要说话,却是半个字也吐不清楚。 怀里小身子颤个不停,小丫鬟生得又娇又嫩,此刻又哭得这样可怜,便是铁汉见了都要心生恻隐,更何况楼世煜本就有两分喜欢她,眼下将她抱在怀里,只觉稍一用力就能将这纤细的腰肢折断,小丫鬟抽抽噎噎不停,任他一颗心再是淡漠了,这时间也要生出几丝心疼来。 手上再次摸了摸她柔滑的乌发,缓和道:“莫哭了,梦里皆是虚事,再者我是不会这般待你的。” 胭脂听了却是不信,泪珠子仍旧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没个一会儿功夫楼世煜便觉颈处好似被人淋了水一般湿漉漉一片。他无奈地叹气道:“要怎样你才能不哭?” 要他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实属不易,胭脂人虽在哭泣,但心里却是清醒的很,晓得世子爷生性.冷.淡,若是再不见好就收,只怕要弄巧成拙。 她狠狠咬住唇瓣,强行压制住还想哭的*,眼角衔着泪珠,颤着声音回他:“口、口说无凭,世子爷白纸黑字写下来了,奴、奴婢才信……” 楼世煜只觉无言以对,但小丫鬟这般惹人疼,又恐若是自己不答应她只怕还得哭得更凶,因此便是心里头觉着儿戏,仍旧还是命人备上笔墨纸砚。 却是茗兰送进来的,她进房便垂着眼睫,方才一进屋见这二人抱在一处,她心里多少还是受了一惊,眼下将小炕桌摆在床上,再将笔墨纸砚一一摆上去,而后才合门退下。 胭脂已经止住了哭,她仍旧偎在世子爷怀里,两只眼睛红得似兔子眼一样,想是真的伤透了心,时不时还要抽噎两下,楼世煜左手将她圈得更紧一些,不时轻抚两下她纤弱的背脊,一手则执笔蘸墨,在炕桌上铺张开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保证书来。 待他写完了搁下笔,胭脂才问:“世子爷都写了甚?奴婢看不懂,可否给奴婢念念?” 只要小丫鬟不哭,这写都写了,念念又有何妨? 楼世煜语调低沉缓慢地给她念出来,胭脂听了还有些不信,她紧紧揪住世子爷的前襟,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道:“世子爷方才念的可都是真的?”又是伸出小手小心地拿起那张写上字的纸来,举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还要签字画押才管用,世子爷签了没?” 她被爹爹卖过两回,晓得只有本人签字画押才算管用作数,因此才这般问他。 楼世煜观她眼里仍藏着戒备不安之色,心里头怜惜之意便泛滥起来,伸手接过纸,指着几个字便对她道:“这便是年月日与我的姓名,不会有错。” 胭脂对着那几个字眼瞧了又瞧,状似瞧懂了一般胡乱点着头,她又是伸手夺过来自个拿着,上面几行字她隐约认得两个,晓得那是自个的名字她心里才安心不少。 过了一会儿,她又是低头去看世子爷的右手,想一想还是咬住唇瓣轻声对着他道:“奴婢被爹爹卖时爹爹都画了押,世子爷怎么不画押?画押了奴婢才信……” 若依旁人,楼世煜只怕早已失了耐心,但这小丫鬟此刻的模样既乖巧又叫人觉着可怜,他心里便是有些无奈,也还是遂她之意命茗兰再送了印泥过来。 瞧见世子爷摁了手印,胭脂才真正放心下来。 她小心地将这保证书折好藏进枕头底下,才又不安地细声念叨起来:“世子爷说话算话,日后不论奴婢犯了何错都不能将奴婢贬到浣衣房去,若是、若是奴婢真到了不该留的时候,世子爷便赏赐一碗□□亦或是一刀刺死奴婢,这般来个干脆利落,总好过在这世上受尽折磨再死要好上太多……” 楼世煜听了眉头直皱,拍了下她的小脑袋,不悦道:“这样的话日后再不许道,听见没有?” 胭脂点点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两条玉臂软软地挂在他颈间,又是小声要求起来:“奴婢还有一样事要说……” “何事?” 胭脂顿一下,才又睁着美眸希翼地望着他道:“奴婢还想让世子爷为奴婢画一张像,世子爷肯不肯……” 话罢,便咬住红唇近乎祈求地望着他。 楼世煜却是有些意外,默了片刻后,到底答应下来。 胭脂喜不自禁,她自世子爷怀里跪坐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娇嫩的红唇轻轻碰了碰世子爷轮廓分明的下巴,之后便红着脸蛋再次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 楼世煜有一瞬间的怔住,回神过来便一下将她松开,叮嘱她快些入睡。胭脂由着他将自己放平,眼见他就要离开了,便忙扯住他的袖口:“世子爷别走,奴婢一人害怕……” 楼世煜顿住脚步,只好在房里守着她入眠,之后方再离开。   ☆、第34章 连载 自得了世子爷的应允,胭脂便日夜盼着他为自个画像,偏世子爷近来又忙碌的很,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了又是立刻钻入书房,胭脂便是想求他为自个画像都有些开不了口。 楼世煜近来却是真的在忙,并非刻意避开她不为她画像,小丫鬟日日撅着嘴在跟前晃,一副委屈又不敢吭声的模样,楼世煜见了几回也知再不好拖延下去,因此这日难得得空早归家,他便唤了她入书房为其画像。 一听要画像胭脂便立刻跑回小屋梳妆打扮去了。 茗兰见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近日来这小姑奶奶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下见她又生龙活虎起来,便知定又是在世子爷哪处讨了喜。 胭脂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瞧见茗兰还立在一旁蹙眉眨眼,她便有些来气:“茗兰,别干杵着了,赶紧过来帮帮我。” 茗兰只好近前,帮着她一道翻,又问:“姑娘是米 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要穿哪一身呢?” 胭脂停下来,问:“你觉着我穿哪一身最美最好看?”她是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便想着问问茗兰。 茗兰朝她身上打量一眼,观她年纪不大,身段便已是出落的凹凸有致,曼妙勾人,想一想还是取出她认为最佳最好看的送到她手边:“这身罢,姑娘肤白,眼下又值夏季,穿在身上定是既清新又怡人。” 胭脂接过来,却是她做好后压在橱子里有一段时日的一身衣裙了,藕荷衫子,青莲长裙,穿在身上就好似初荷绽放一般,确实是清新又怡人。这样的颜色搭配她亦是十分喜欢,之所以一直未穿,原因无他,便是因她瞧见过一回。 虽说天底下这样的裙衫多了去了,但若搁在世子爷跟前,又是在画像时穿上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胭脂还在犹豫,茗兰便已经开始为她更衣,她手上边解着琵琶扣子,嘴上边道:“姑娘别在犹豫了,世子爷好容易得了空闲,再耽搁下去怕要不妥。” 她这话倒是提点了她,心里轻轻叹一口气,暗道反正那幅画是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情,眼下我这般穿过去也没有何不妥。 待茗兰为她换上衣裙,随后便来至镜台前坐下,茗兰正为她梳着头,胭脂又道:“把额发也梳上去罢,省的画不全脸。” 茗兰点头应下来,手上麻利地将额发梳上去,正要为她结髻时,这小姑奶奶却又蹙了一下眉头道:“别整丫髻了,给我梳个高点的髻,就似好画上的仙女儿一般的发髻,叫什么飞仙髻吧?” 茗兰手上一顿,回道:“是叫飞仙髻,就是仙女儿与未出室的少女能梳的,只姑娘当真要梳那样高的髻,叫人瞧见了怕要有话说……”这小姑奶奶平日里已是十分张扬了,眼下非但不知收敛,反倒越加肆意起来,也不知这般下去到底是好还是坏。 茗兰立在身后默默拧眉。 胭脂通过镜子看她一眼,晓得她担忧什么,便道:“快些动手罢,再耽搁下去就真的不好了。” 茗兰抿一抿唇,到底没再说话,手上利索地梳起头来。 楼世煜在书房边等边吃茶,待一盏茶吃完了,这小人儿才姗姗来迟。 胭脂走至书房门口,倒有些近乡情怯起来。她掏出帕子细细擦了额上冒出的薄汗,而后才又理了理裙幅迈槛儿进去。 小丫鬟一路上想是走得太急,因此进了屋一张白皙的小脸上仍旧微微泛着淡红,楼世煜先命她起身后,才注意到她今日装扮有些不同。 衣裙上他倒是没有多大兴趣,反倒是小丫鬟今日梳的发髻格外精致好看,楼世煜道:“先坐下歇歇,随后便画。” 胭脂原还在担忧,恐自己方才在屋内梳妆打扮耽误了时辰要惹得他不喜,现下一听他这话,才松一口气。 她依言坐在底下两排中最末的一张椅上,吃下一杯凉茶后,才说可以画了。 她往日不曾画过像,因此这时间坐在椅上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好,一会子正襟危坐,一会子又想要摆个好看的姿势,她一人动来动去就快急出汗来了都还未摆好姿势,便是面上该笑还是怎样都拿不定主意。 楼世煜拿起笔来,还未下笔光看小丫鬟这副模样便够了,他复又搁下了笔,对着她说道:“罢了,这般画出来显得刻意失了灵气,我还是随意发挥的好。” 胭脂这才不再纠结,她有些脸红地凑近他,因着世子爷已经动笔,她便不敢再出声,就怕影响了他。 待许久之后,她两腿都站麻了,世子爷才搁笔。 胭脂瞪圆了眼睛看着画,原本满心期待的心也变得委屈起来,她嘟了嘴气哼哼地道:“世子爷耍人,这上头的奴婢一点儿也不好看,奴婢要画的好看的。” 楼世煜忍住笑意,温和道:“这般活灵活现,如何不好看?” 他画的却是不久前在庄上摘橘那一幕。 小丫鬟一身穿着便似个成了精的大橘子,因着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二人在橘林中行走难免会沾上树叶,她的发间便落下不少。 一棵结满红橙橙的橘子树下,正有一个绿衫橘裙的小丫鬟垫着脚尖在剪橘子,小丫鬟脚边是一个玲珑小巧的果篮,因着两条手臂抬高便露出半截白藕似的玉臂,再往上看去便是一张姿容美丽的小脸,面上的神情正是回眸冲他一笑的那一刹那,格外动人心魄,与方才准备坐在椅上画像相比,如何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了? 楼世煜不解。 胭脂听了却还是撅着小嘴儿,她伸出嫩葱似的的手指指着画上自个的头发与小脸,不满道:“世子爷就不会将这树叶去了,奴婢发髻都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还有面上这样红,额上好似还有汗,邋里邋遢的半点没显出奴婢好看的一面来。” “这般方显得真实具有灵气。”楼世煜道。 胭脂听了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又认真看一眼,觉得画上的自己虽然仪容不整,但胜在自己天生丽质,便也信了他的话。 只过了一会儿,她又指着左边一处空处,小声问他:“世子爷怎地不在?那日世子爷也在边上,奴婢便是对着世子爷笑的,再将世子爷画上去了才更显真实……” 楼世煜微讶,自己画自己的事情倒是从未听闻过,他摇头道:“时辰不早了,稍后我还需出府,若是没有其余事,你便先下去罢。” 胭脂略有些失望,晓得这画还未干好暂时拿不得,她便先退了下去。 …… 日暮,楼世煜自殷府出来。 马车行在半道上,忽有一人不顾性命一般跳过来拦截。全儿大怒,将一止刹住马车,正要喝斥时,那名青衣小厮便跳上前笑呵呵赔礼道:“给全大哥赔礼了,我家爷在此恭候多时,还望哥哥向世子爷通报一声,谢过谢过。” “原来是你!不要命了!”全儿仍旧没有好气,“马蹄底下可没长眼睛,若再有下回,赔了命是怪你还是怨我!” 青衣小厮仍旧乐呵着,又是哈腰赔礼道:“晓得了晓得了,再没下回,还请哥哥帮着通报一声才是。” 全儿不由哼了一声:“退开,待我靠边停车。” 那青衣小厮自是立马退开。 楼世煜听了下人禀报,未作多想便下了马车,那边距离不远处亦停着一辆华盖马车,当中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华服公子一见他现了身,便赶忙东张西望地跑近前:“姐夫!”他神色鬼祟,声音极低,“还请姐夫答应弟弟一事。”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楼世煜亡妻梁氏之胞弟梁浩博,今年方十六尚未娶妻,还在族学里念书,身份上既是他的小舅子又是他的姑表亲。 大晚上的有事求他,楼世煜不禁拧眉:“何事?” “姐夫请跟我来。”说罢,便将他引至自己马车边,梁浩博示意他在底下稍作等候,自己则掀帘入内。 楼世煜在车外候了好一阵子,里面才有动静,只见他那年岁不大的小舅子首先下了车,随后便小心地牵出一名小姑娘,正跟在他身后低声啜泣不已。 楼世煜眉头拧得更深,大抵猜出了他所求之事。 梁浩博已经牵着她近前,对着姐夫拱手求道:“还请姐夫将她带回府去安置下来,日后待弟弟学成时定会将她接回去,还请,还请姐夫莫碰她……” 楼世煜面色难看起来,道:“这是哪里得来的?” 他那姑母他十分清楚,对两个表亲的教导十分严苛,这小舅子梁浩博别说沾染女色了,便是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奴才,今要把个小姑娘藏进他的府里,不禁令他怀疑这是哪处得来的。既是不敢带回府去,那便不是姑母所赐,定然有个出处。 梁浩博面显尴尬,本想含混应付过去,可一见姐夫面色不好,他迟疑一会儿,到底道出了实话:“这、这是弟弟打赌赢来的!”梁浩博面色有些不自在,“今日同几个好友去郊外骑马,弟弟拔得头筹,便得了这丫鬟……” 楼世煜闻言,便往那丫鬟身上看去。观模样顶多十二、三岁,比得他家中的小丫鬟大不了多少,又见她一直低着头在哭,显然是被生出的一连窜事情所吓住。 他淡淡开口道:“先不说这丫鬟来路不明我是不会同意带回府,便是同意,日后我又如何在姑母面前交代。”说着,又是冷声道,“你如今尚还年小,应当将全心放在学业上,至于这丫鬟自哪处来的最好再还至哪处。” 梁浩博闻言一下抬起头来,不复先前的尴尬面红,这时间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孔上满是坚定之色,他道:“姐夫何至于如斯狠心,这丫鬟同我有缘,我一见她之面便喜欢上她,这是弟弟活了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悸动,姐夫怎能不帮帮弟弟?” 话到最后,已是近乎哀求。 楼世煜微怔住,垂眸看着已及自己肩膀的少年,见他眸子里满是认真坚定之色,不禁忽地察觉他长大不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眉儿身后乱跑的小娃娃了。 他与他姐姐有着五分相似,楼世煜一时再拒绝不下来,默了片刻,只好道:“你需同我道明这是何人送你的?至于日后能否再由你接回去,须看她的表现。”这所谓表现,便是看她到底是不是个规矩安分的。 知晓再不好隐瞒,梁浩博只好如实说道:“是邵文培身边的丫鬟,今日还是头一遭带出来。”说着,又怕他误会,便又赶紧接着道,“弟弟问过了,还不曾被他收用,是个完璧!”说着还有些激动起来。 梁浩博本也担忧这一点,后听了邵文培向他保证,他便才放下心来。 说来这邵文培乃文昌侯第三子,邵家嫡出的三爷,年岁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年方十五。只他母亲祖母对其很是溺爱,小小年纪身边便已是娇妾美婢环绕,在盛京城中很有一个风流公子的名头。 楼世煜半晌无言,后才道:“邵三品行不端,日后少与他为伍。” 观其面色已是答应他所求之事,梁浩博自没有不应一说,连连点头。 后又是将那小丫鬟拉至一旁,与她低语:“你先去我姐夫家安置下来,我姐夫面虽冷淡,但心肠又极好,他不仅是我亲姐夫,还是我亲舅舅之子,定会好生安置你的。” 他说着又是取下颈间打娘胎里出来便挂的玉饰,仔细挂在她的颈间,又道:“莫哭了,待我到了年纪我便来接你回去,日后我会时常前来看你……”他还想再说,那边已是等得不耐。 梁浩博看一眼负手背立着他的姐夫,只得压下心中的不舍,小心揉了揉她香软的小手:“快去罢,去了我姐夫家中要照顾好自己。” 那丫鬟只到他肩膀处,闻言还是不吭一声,只一手握住颈间的玉饰,由着梁浩博将她牵了过去。 马蹄踩在青石街道上,深夜里发出清晰而后尖锐的声响。梁浩博立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还是身旁小厮提醒他,随后方折路回去。   ☆、第35章 连载 因着世子爷不在府上,胭脂自用罢了晚饭后,便坐于灯下写字。 茗兰因怕影响了她,便立在门外守着。这时间听见响动便晓得是世子爷归来了,正要推门进去禀告姑娘,谁想一个晃眼竟瞧见了令她惊骇的一幕。 她立在门边踟蹰半晌后,到底推了门进去。 胭脂一听见动静,便放下了笔,她本就不是个安静恬淡的性子,因此才写了几个字便坐不住了,这时间见茗兰进来了,正好放下不写了。 茗兰此刻可没心思去看她写的字,晓得这个小姑奶奶人虽小,但性子却不温吞,眼下自己发现了大事,若是不趁早禀告于她,待后头她自己发现了,届时怕要将错归到她的头上。 这般一想来,她近前便直言道:“姑娘眼下是该搁笔了,世子爷回来了……” 胭脂站起身,轻轻揉着手腕子,回道:“回来就好,我现下就过去。” 眼见她就要走,茗兰又急忙将她拉住,面色微沉地道:“姑娘且慢,奴婢方才远远瞧见世子爷的身影,好似不只一个人的身影,身后除了小厮外,竟还有一人……” 观其面色有异,胭脂不禁定住身子,柳眉一蹙:“是谁?快说!” “是一个姑娘。”茗兰看一眼她发白的面色,又道,“观年岁与姑娘相差不多,便是,便是样貌气质都有些相似……”说罢,茗兰亦有些苦恼的意思,微微蹙了眉。 胭脂心里一声咯噔,许久才回神,不顾茗兰还拉着她的手,甩开她后便一下奔了出去。 茗兰在身后迟疑一下,到底还是跟着跑了出去。 这厢楼世煜刚唤来胡妈妈,大晚上的忽被世子爷传唤,胡妈妈原是存着不解的心,待赶过来一看,才算知悉了个大概。 在世子爷跟前领下差事后,她方有时间打量起这小丫鬟来。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她便忍不住“唉哟”一声! 瞥见世子爷朝这处看了,她又赶忙闭拢嘴巴。 将新来的小丫鬟来至一旁,一面上下打量着她,一面心里暗道这怎地又来了个狐媚子呀?!一个还嫌不够,竟还又来一个。来便来了,居然还是个模样与前头一个不相上下的,依照这般发展下去,日后这院子里可不就要闹翻天来! 胡妈妈心内已经提早担忧起来,嘴上却还是恭声应下:“世子爷放心便是,老奴这便领她下去安置。” 楼世煜颔首,又念及小舅子再三嘱托过要善待与她,因又道一句:“她初来,自与旁人不熟络,一下住进去难免不适应,便独置一间小屋罢。” 胡妈妈一听,心下便又是一凛。暗道这下好了,两个都是独置一间,日后可不就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了!又往世子爷面上觑一眼,试图探个究竟,到底哪个才更得宠一些? 楼世煜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将这事宜吩咐下去,正准备转身回房,谁想就在这个当口,他那小丫鬟便急匆匆地跑来,他脚下一顿,小丫鬟好巧不巧便撞入他的怀里。 楼世煜正欲抬手拍拍她的头,谁想小丫鬟小手一推,非但未将他撼动一分,自己反倒被击地后退两步。 胭脂这时候连向世子爷行礼都忘了,胡妈妈在背地里瞪了她好几眼她都没察觉。她抬高下巴往那新来的丫鬟脸上看去,见果真如茗兰所道一般,是个长相不亚于她的丫鬟,心里便有些发沉。 她翕了翕唇,正不知说什么好时,胡妈妈便上前两步解围道:“无事老奴便领着她退下了,时辰不早了,世子爷早些就寝。” 瞧见人走了,胭脂才跑近前扯住他的袖子,扁着小嘴儿道:“世子爷骗人!还道要等奴婢长大的,现下还未过去多久便领回来个比奴婢还好看的,到底,到底还要不要等奴婢长大了……”话罢,便眼泪盈盈地望着他,满眸控诉。 楼世煜闻言眉心直跳,想了片刻方算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何意,一时又气又笑,无奈将她牵着进房,温声哄道:“事实并非如你所想那般,这丫鬟与我半点关系没有,她不过在府上借住,日后要离开的。” 胭脂却是不信,她自己爬上他的腿坐下,两条软软的手臂环在他的颈间,嘟着小嘴儿摇头道:“奴婢不信,难道是世子爷在路上捡回来的?不若怎么可能凭空出现,既是这般哪里又有离开的道理……” 小丫鬟说着说着又是眼泪涟涟起来,楼世煜只觉头疼,他再次重复:“眼下多说无益,你且等着看便是,我与她并无分毫关系,日后她总要离开的。” 胭脂眨一眨眼睛,便有成串的泪珠滚下来,她轻轻擦了泪才看着他道:“世子爷说话算话,不许喜欢她。” 楼世煜摸摸她的乌发,暗道还真是个孩子,说起话来更是孩子气十足。为着使她放心,自然答应道:“依你便是,快别哭了。” 见他答应下来,胭脂才瓮声瓮气“嗯”了一声,将微凉的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在上头蹭了蹭,才又小声问他:“我与她哪个长得更好看?更貌美?”话落,许是觉着有些难为情,便轻轻咬住嘴唇,微阖上眼睫。 楼世煜说不来假话,便如实道:“却是不相上下。” 胭脂一下睁开了眼睛,这回答她半点不喜听见,静默了好半晌,她才自他身上下来,怄气离开。 人走后,楼世煜先是略一扬眉,随后又是摇头苦笑不止。 胭脂回至小屋,坐在床沿抿唇不语。 茗兰晓得她心中不快,因上前宽慰:“许是真如世子爷所道那般,姑娘便莫胡思乱想了,眼下时辰不早,还是赶紧安寝罢。” 胭脂听了,摇一摇头,又是低声问她:“方才命你出去打探,可晓得胡妈妈将她安置在哪间屋里不曾?” 茗兰正自小圆桌前倒了杯水过来,送至她手边见她抿下一口,才回道:“离得有些远,眼不见为净,这般倒好……” 哪知茗兰话未道完,便又见这小姑奶奶摇头道:“不好不好,俗话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同她隔得远了就不便打探她的底细,还是待明日天亮了,再作打算。” 茗兰见她这般,也只好应下不提。 夏日里昼长夜短,天将亮时胭脂便醒来了,她夜里做了噩梦。 梦见那新来的丫鬟将世子爷勾走了,她被关进一间小屋里,那丫鬟仗着得宠日日前来数落欺辱她,不给饭吃不给衣穿,昏暗潮.湿的小屋内满是耗子爬虫,她最后又死了,不是饿死亦不是害病死,而是被那丫鬟一碗毒.药药死的。 胭脂早间起来时一张小脸还白着,她未喊茗兰,而是自己哆哆嗦嗦穿上衣裙,待她扣好了衣裙时,茗兰正提了洗漱用水进来。 梳洗装扮,用罢早饭后,胭脂出了小屋。 她却是出乎意料的没去世子爷跟前伺候,反而朝着倒座房另一端走去。因她少往这处走动,眼下又是大清早,故此有不少人躲在暗处议论她。 她心里藏着事,只想快点打探清楚那丫鬟的来历,一路上心事重重,倒也不曾在意有人议论她。待她来至那屋门口时,便见房门已被打开,那新来的丫鬟正坐在桌前过早,见她进来了明显一愣,随后便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胭脂不请自入,她先是四下打量一圈,只觉格外眼熟,正是疑惑不解之际,脑袋忽地灵光一闪。怪道这般熟悉亲切,原是按着她屋里的陈设来置的,她不禁暗暗磨了磨牙,气的不知是赞胡妈妈好还是啐胡妈妈有意给她添堵。 胭脂压下心里的不快,莲步走近她道:“方才胡妈妈来寻过我,道是我屋里还有空处,闲着也是闲着,我二人年岁又相当,住一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因此便让你同我一道住,你可愿意?” 话罢,她便轻轻抿住唇,她少这般扯谎,因此心里还虚着,就怕没能忍住一下脸红起来。 对方沉默一会子,才道:“我初来,日后还请多加关照。”话落,便示意她稍等,自己则转身收拾起来。她原就是空手进来,现下收拾的不过是昨夜胡妈妈发下的两身换洗衣物罢了。 胭脂见她这般爽快,心里便舒出一口气,略觉好受一些。只要她愿意跟着过去住,胡妈妈那处若是问起来,自是再好应付不过。 胭脂将她引进自个的小屋,一路上皆有人盯着她二人瞧,当着面定是不敢多话,只待她二人走远了才嘀嘀咕咕起来。 她在府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暗地里一直都受人编排,晓得现下还不到立威的时候,便也由着她们去了,久而久之也便习以为常。 茗兰见这二人手拉着手进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依言送了壶清茶进来,随后退下合紧房门不提。 胭脂拉着她坐下,倒了两杯清茶出来,推送至她面前,方问:“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儿呢?我唤胭脂。”说着还刻意抬手撩一下额发,眉心上的那颗红痣越加显眼。 “我唤娇杏……”她不曾碰茶,眼睛里还藏着初来陌生之所的惊惶与不安。 “你的名字也好听……”胭脂默一阵,才又咬唇儿道,“我的名儿是世子爷亲赐的,世子爷还教了我写字,你可会写字?” 娇杏闻言,便对上她的眼睛,听出来这是在警告她,一时间心思转动,本想点头道会,最后还是改作轻摇了摇头。 胭脂顿时觉着自个比她强多了,她语气有些得意地道:“世子爷不仅教我写字,还给我画了像,只不过昨日刚画好,我还未取回来。”见她不吭声,胭脂看她一眼,又道,“前不久世子爷还带了我去庄上避暑,一道叉鱼还一道摘了橘……” 她在耳边显摆不停,娇杏却早已经神游天外。 近日来她总梦见自个几年后的事情,梦里她已经做上了三爷的妾,三爷对她很是宠爱,却在一次三爷出远门的空当被三奶奶周氏算计,结果她便被老太太卖了。 梦境的结尾每回都是在马车挨打那一幕,之后便再无,因她在梦中疼醒了…… 因着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近日来她皆是提心吊胆地在过每一日,谁想昨日又生出这样大的闹剧,她竟被三爷送人了,那梦境之事必也随之消弭……   ☆、第36章 连载 近日来,楼世煜耳边格外清静。 他那小丫鬟自有了玩伴儿之后,便少再来他眼皮底下晃悠,这不起先两日他还觉着清静不少,待又过了两日,他便觉着浑身不适应。 墨香使了个眼色,跟着凝香二人默声退了下去。她二人将在廊柱后低声说话,耳边便传来房门开启的嘎吱声,二人顿时捂住嘴巴,借着廊下昏黄的光睁大眼睛探出头去。 “世子爷这是走哪去了?”瞧见人走远了,凝香方皱眉低问。 墨香已经拉着她自廊柱后出来,走过去将书房门合上,才与她边走边道:“定是瞧人去了……”看一眼她,又是轻撇了下嘴,“亏你还是自小便服侍他的,怎地就没察觉他这几日的不同?”又是叹气,“不过如今这样的局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凝香并非榆木脑瓜,因此一听便明了,她比墨香还要不忿:“也是世子爷性好,若依她那张狂的性子,早该拖下去杖毙,奴不像奴,主不似主,也不知世子爷为何偏看上这样一个。” 凝香瞪着眼睛还待再说时,便被墨香拧了一下手腕,她吃痛的刚想恼火,却又被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治住,只得讪讪闭了口。 二人进屋,合上房门后,墨香才走近她道:“你当她真是凭着美貌呢?” 墨香看着她,一脸不赞成:“还不是她运气好为世子爷受过伤,我可又听见福儿道过,前不久在庄上时二人又一道遭了难,这几样事情旁人看见听见自是觉得无关紧要,但搁在世子爷身上却又不同。世子爷不是个糊涂人,既是待她这般好,那便是她身上有些可取之处,只是咱们还不曾发现罢了。” 凝香听了,倒是沉默下来。 墨香见了,便在她边上坐下来,碰碰她的身子:“还没收心呢?”她声音压得极低,看着她又问,“你觉着自己争得过她?” 凝香摇头,面色倒是比方才在路上时平静不少,她道:“自是早已收心。”又抬眼看她,“与你一般,不过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之后皆未再开口谈及此事。 楼世煜动作极轻地来至小丫鬟房前,却是不曾叩响房门,而是微俯着身子贴在房门上,静静听着里头的动静。 里头两个小丫鬟正坐在帐子内,胭脂让她睡在榻里边,不是她担心床太小恐她半夜里睡熟了跌下去,而是怕她心怀不轨半夜里下床去做坏事儿。虽是睡在里边也难保她会趁她不备起来干坏事儿,但总归不比睡在外侧来的方便容易。 胭脂心里戒备着她,但面上又是待她和和气气。见她也把头发散了下来,她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滑溜溜的并不比她的发质差多少:“姐姐的头发也好,皮肤也白,往日所在的东家里亦是个富庶人家罢。” 她二人几日相处下来,自是互相报了姓名与年龄,晓得对方刚过十二,只比她大了几个月而已,便称她一声姐姐。 来了楼府几日,娇杏虽是不比头两日那般惊惶不安,但多多少少还是存着防备之心,因此并未同她道实话,只随口编了个前东家的背景,眼下见她这般问,也只是含混着点头道:“不错,但总是比不上楼府的。” “这是自然。”胭脂立马接腔,她一面将长发尽数拨到脑后,一面道,“楼家始祖乃开国勋臣,自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娇杏点头,相处几日她早摸清她的性子,晓得这丫鬟与她往日一般,是个想往上爬的丫鬟,只她现如今情况发生了转变,前路还是一片迷茫尚未理清思绪,不比她斗志昂扬野心勃勃。 不止这些,她还晓得对方十分爱慕世子爷,光凭她每日都寸步不离地监视自己,就连出恭也都跟上,她便猜出了大半。 胭脂见她不吭声,一个人蹙着眉头又在出神,心下便警铃大作:“你昨日道待你成人便有人前来接你,是何人?” 娇杏回神,之所以道那话便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备,不叫她日日紧防死防着她。她脑子不笨,自是清楚梁二公子家规森严,她眼下虽还不知日后怎么办好,但她既这样问了,她自不会傻到与她道实话。 因此只道:“确是如此,只不知那时候他还能不能信守承诺……” 胭脂见她眉眼低垂,话落后更是一副忧愁模样,心下便信了大半,不禁轻声宽慰她:“你生得这样美貌,他定会信守承诺的。”这话说出来她又觉着不妥,因此咬住唇没再出声。 这句话好也不好,美貌自然是千万女子渴望获得的东西,但若是一个男子只因你的美貌而对你许下承诺,却又并非是一桩好事。 娇杏见她总算不对自己刨根问底了,才稍算松一口气,正想说早些睡吧,谁想屋外却传进一声惊呼。 却是茗兰的声音,胭脂一瞬落了地,来至门边隔着门急声发问:“茗兰,怎地了?出了何事!” 茗兰稳了好久才稳住心神,她方才不过离开一会儿,因着天黑行在远处还未瞧清,待走近前才发现门上竟贴着一个人,她本想压住惊骇不出声,谁知手上又是不听使唤,一个手抖提着的灯便滚到了地上。 眼看着一路滚至那门边之人的脚下,再借着光定睛一看,才看清对方竟是世子爷,一时才没能忍住惊呼出来。 楼世煜心下略觉尴尬,好在面上仍旧一副坦荡模样,在茗兰开口之前他便用眼神示意她不可多话。 茗兰少与他这般靠近了说话,早已骇得不行,自是连连点头,额上不禁冒出冷汗,嘴上连忙回道:“无事,不过是撞到了柱子,姑娘不需……” 哪想她话还未道完,里面之人便打开了房门,茗兰愣了一愣,只好硬着头皮退至一旁。 胭脂本是怀着担忧的心开门,谁想打开房门竟瞧见了世子爷,她亦是一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处放了,结结巴巴起来:“世、世子爷怎地在这?有何事吗?” 楼世煜轻咳一下,看着她淡淡道:“今日月色极好,闲步便近了此处。”又见她穿着单薄,恐屋外渐起的凉风将她吹坏了,因又道,“快些进去罢,莫要着了凉。” 胭脂抿一抿唇,抬眸望着眼前高大的他,见他面上神情再正经不过,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猜测,乖乖点头。就要合上房门时,那道清朗微沉的嗓音又钻入耳中:“墨香凝香近日手上事多,明日别忘了过来伺候……” 胭脂愣住了,随即脸上便有些发红,支吾起来:“是,奴婢记下了。” 她一合上房门,便背靠着门板轻声笑了起来。   ☆、第37章 连载 胭脂自然而然将世子爷方才所道之言,归结为是对她的挂念,一时也没了心思再与她多话,二人吹熄大灯歇下不提。 翌日天未亮,胭脂便起了身,正坐于镜前梳妆时,不远处的小床上便有了动静。她瞥眼看过去,便见是那娇杏起身了,身上还穿着她的寝衣,眼下正在铺床叠被。 胭脂见了,便起身理了理裙幅走近她:“这样的事儿由着茗兰来做便是,姐姐怎地不多睡会儿?”胭脂睁大美眸看着她,又怕她跟着自个一道进世子爷房里,便又急着道,“世子爷那处还等着我呢,我先去了,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回来。” 话罢,人已经出了房门。 娇杏蹙一下眉头又松开,心下明白她的意思,只觉这几日被人当作贼一般的防着,那感觉滋味真不好受,可再一想她也能理解她,毕竟自己是后来,且又有些来路不明,防备着她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恰在这时,茗兰又提了洗漱用水进来。 自这娇杏姑娘住进来后,她便自小屋里挪了出去,挨着二人住在了隔间。原本还担忧二人日日这般同寝同食要恶化了矛盾,因此她人虽在隔间住着,但这心却是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就怕这二人打起架来。 相处几日她也是看了出来,那小姑奶奶自不必说,原就是个不肯受气的。这一个才来的,甭看她软言温语的很,可就凭她那张杏眼桃腮巴掌大小的瓜子脸,她便知这一个日后也是造化不浅的。 兼之,这几日二人相处和睦,虽难保各自心里如何作想,但明面上还是和气融洽的很。又观她一举一动一姿一态皆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丫鬟,想她嘴里道出的前东家一说,必是扯的谎。 茗兰思及此处,便又是摇一下头,暗道总归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往日伺候一个,如今竟要伺候两个,但愿这两个不要惹出祸患,届时无故牵连了她进来。 迈过门槛儿进了屋,将水桶搁在脸盆架子一旁,才折回来对着她道:“姑娘先梳洗着,奴婢这便去取早饭来。” 娇杏点头谢过她。 观她面有迟疑,茗兰晓得这是想问胭脂,因此不待她开口问,便立马回了:“胭脂姑娘多是在世子爷边上用,姑娘无需多礼。” 待瞧见她走了,娇杏方松一口气。 她心下有些不是滋味的同时又是极羡慕胭脂的,世子爷她见过几面,是个英俊有能耐为人正派的男子。凭胭脂口里所道的甜蜜往事,再看昨夜世子爷立在门边对她说话的神态语气,她心下便猜着了大半。 只怕这并非是胭脂一厢情愿,便是世子爷也是待她有几分情意。 她一时又是忆起自个往日的念想,数日前还在邵府时,她也曾爱慕过邵三爷,虽说爱的多半是他身后的地位的钱财,但归根结底也是有几分喜欢他的皮相。哪想会临到这样一天,被他轻飘飘一句话送了人不说,如今更是待在陌生之所,日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她眨一眨羽睫,眶中的泪正要夺眶而出的时候,茗兰却又回来了。她惊得赶忙背过身子,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后才转过身来。 茗兰也未同她多话,边将食盒子提上桌案,边喊她快些洗漱不若饭菜就要凉了。 娇杏闻言,自是点头,忙梳洗用饭不提。 …… 小丫鬟过来时,楼世煜亦刚起身不久,已然穿戴齐整。 胭脂进屋瞧见了,只当自个来得晚了,因此略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世子爷恕罪,奴婢来得迟了……” “起来。”楼世煜略一抬手,见她站直了身子,才又道,“摆饭罢。” 胭脂“嗯”一声,正要走到门边去喊小丫鬟提进来,结果她刚走了两步才忆起自个袖子里藏了东西不方便摆饭,因此便对着他道,“奴婢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小丫鬟已经一溜烟儿跑进了内室。 楼世煜心生好奇,便抬步跟了进去。 这厢胭脂刚自榻前站起身来,转身便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她吓了一跳,随即仰起小脸才看清是世子爷站在了她的身后。 顿时紧张起来:“世子爷怎地进来了?奴婢方才在铺床……” 小丫鬟越往下道声音便越是低弱下去,楼世煜挑眉往榻上看去,上头还与他起身时一般无二,方才进来时远远便见她蹲在榻底下,这个时间同他道是在铺床,又如何能使他相信? 胭脂垂着头小手上一直绞着帕子,世子爷越是不出声她便越是紧张,最后想是知道瞒不过了,她便轻轻吐一口气,抬起头来:“奴婢方才在榻底下藏了个东西,世子爷可莫叫人拿走了。” 观她小模样又是紧张又是担忧,一时间他好奇心更甚,示意她拿出来看看。 胭脂有些扭捏,她迟疑一下,再看他一眼,晓得这是非拿不可了,便只好咬住唇瓣不情不愿地在榻前蹲下.身子,小手在榻底瞎摸了一阵,才摸着一坨物事出来。 她站起身,双手捧着高举到他面前,努一努嘴道:“喏,就是这个,全是奴婢自个的,世子爷可莫要误会了。” 楼世煜垂眸看着眼前这一坨物事,见是条嫩绿色的绢帕包裹着,便已猜着大半。 胭脂见他不说话,还当他这是在怀疑自己,因而又特意解开了给他看:“里头皆是奴婢的月银与一些个得来的赏赐,可没有偷拿世子爷的东西。”小丫鬟一脸正色。 楼世煜闻言好笑,不禁伸出手捏捏她的小脸,道:“你就这般看待我的?”又道,“怎地往日不见你来藏,偏今日过来藏它?” 世子爷手上力道极轻,待他手上离开了,面上便好似有些发.痒,胭脂一面抬手揉着面颊,一面压低声音回道:“……奴婢房里人多,还是藏在世子爷这处较为安心妥当。” 房里人多? 楼世煜明白过来,顿时又有些不解:“你二人这几日不是形影不离亲昵的很?怎地现下又这般说辞。” 世子爷何时这般爱管闲事了?胭脂有些奇怪地睨他一眼:“我与她才认得几日,自然不能全信她……”又是转移话题道,“时辰不早了,奴婢这就去为世子爷摆饭。” 见小丫鬟又是将物事放回原位,小眉头皱成一团,又是急着赶他出去,楼世煜略觉有趣,但一想耽误了时辰不妥,便遂她之意一道出去。 服侍完世子爷过早,又送他离开后,胭脂才开始填自己的肚腹。 她这处还未用毕早饭,胡妈妈便走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小丫鬟,小丫鬟手中正捧着物事,走近前了,胡妈妈方抬手揭开罩布,赫然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匣子来。 胭脂放下碗筷刚朝她见了礼,耳边便传来胡妈妈惯有的嗓音,她道:“拿去罢,世子爷赏赐你的,库房里刚拿出来的崭新崭新的。”又是伸出手抚一抚匣子四面,“这可是上好的檀木雕花匣子,这上头的乌漆还油光蹭亮着,半点划痕瑕疵没有。” 胭脂愣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哪知这匣子看着小,但重量却不轻。 她谢过胡妈妈之后,对方又道:“甭谢我,要谢便谢世子爷,世子爷不发话,我便是想送你也没这个胆儿。”胡妈妈睨她一眼,又道,“世子爷待你不薄,日后合该更加尽心服侍才对。” 这话她不知都听了多少回了,尽管心里头厌烦,但面上还是老实点头:“奴婢谨遵妈妈之言,必会尽心服侍世子爷。” 胡妈妈听过,面色方显得好看一些:“前不久你擅作主张一事,我是早已知晓,日后可再不能这般。” 胭脂心里一跳,到底有些心虚,自是连连点头。 胡妈妈走后,她方得空看看匣子。将匣子摆在桌上,自个则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匣子长度不及她两掌长,宽度倒是恰好一掌的距离。想是送来之前点过油,这时间打开来半点不发钝。 她心里欢喜,晓得这定是给她装贵重物事的匣子,打开来见里头竟还摆了把小铜锁,挨着铜锁摆着的又是两把小铜锁匙。 胭脂奇地拿起来看了又看,更甚将匣子合上试着锁了一回,再开了锁后,便一下自桌前站起来,抱着雕花匣子便跑进了内室,将她那用绢帕包着的月银与几样首饰锁了进去。 做完了这一些后,她又将匣子塞进了榻底下,两把小铜锁匙则放进了腰间挂着压裙的小荷包里。 …… 日落时分,楼世煜自翰林院出来,远远便见自家马车边上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他再一定睛看去,便看清楚那是他小舅子的马车,一时间人还未瞧见,眉头便已先皱了起来。 他未理会他,径直上了马车。 梁浩博一见姐夫所乘的马车跑进来了,便命车夫尾随而去。 方才在翰林院门前不好多话,这时间入了楼府,梁浩博便开口道:“不知外祖母何时归家?多日不见,弟弟倒是对她老人家想念的紧。” 楼世煜最是了解他,如何不知他这是在为自己来府上而寻找的借口,这小舅子有时虽贪玩耍,但好在秉性正直,多数时间还是明理知事。他虽好玩,但却不似纨绔那般胡玩,多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应有的蓬勃与朝气。 梁浩博每日空闲时间并不多,族学里每七日仅放一日假,今日晌午过后自族学里出来,回府仔细换洗一番后,方在翰林院门口等候姐夫。 距上回见她还是在七日之前,亦是二人头一次相见,那时她命运突逢变故,见了他也只晓得哭。这一过便是七日,也不知安下心来不曾,是否仍会感到惶恐与不安? 梁浩博一路走一路思,素来飞扬的眉头亦不觉轻轻攒了起来。 楼世煜见了,便道:“儿女情.事扰心误志,亦不知这般任由你是好是坏。” 梁浩博闻言,心下便是一沉,怕他阻挠自己,便连忙保证道:“姐夫放宽心便是,弟弟自有分寸,必不会因此耽误了学业。” 楼世煜不置可否,同他一道过厅享用晚膳。 …… 用罢晚膳之后,梁浩博先是向姐夫再三求情,随后才得了准许来至一间小厅内边吃着茶边焦心等候。 须臾,略听得碎步声传来,他将手中茶盏一搁,赶忙立起身来,又是整冠又是理袍,随后便快步来至门前,见果是心里所念之人,两眼便炽.热发亮。 在佳人尚未反应过来以前,两手一伸便抱个满怀,身后“砰”地一声房门便紧紧扣上。   ☆、第38章 连载 娇杏就差没被吓死,方才只有人将她引过来,却无人告知引她过来所为何事,一路上越走越偏正是忐忑之际,谁想门内忽地伸出一双长臂,眼前一晃,尚不及惊呼出声,身子便被人抱个死紧,随后耳边又传来“砰”地一声合门声,骇得她脸色都白了。 待她反应过来就要挣扎时,对方却又忽地放手松开她。 娇杏连忙后退了两步,抬头去看,便见竟是当日那将她托付给楼世子的梁二爷,一时间面上神情又惊又怒,晓得再不好久留,碰上门就要打开跑出去时,腰间蓦地又是一紧,那人竟是又将她圈进了怀里。 梁浩博面上有些发红,一面将她拉过来一面背靠着门板将去路堵得死死,不叫她跑出去。 垂头见她惊怒恼羞的模样,便忙将她放开:“莫怕,方才是我鲁莽了……”他面上有着羞赧尴尬之色,又见她垂眸不愿看自己,心里便更是懊恼自责,“我如今尚在念书,平日里空闲时间并不多,因此每隔七日才能过来看你一回。” 娇杏不理他,只垂着头看着鞋尖,耳朵听着,心里亦是在打着转儿。 见她这般,梁浩博只恨不得扇自个一耳光以表歉意,他道:“日后我再不那般了,开口与我说说话……”说着,便牵起她的小手,来至桌前坐下。 娇杏跟着他一齐坐下,这时间才略抬起眼睫看他一下,梁浩博赶忙与她对上视线,见她面上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惊怒了,心下便松一口气。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摆着一只水色极好的血玉镯子,玲珑小巧的只怕只有她的腕子才套得进去。 娇杏尚未反应过来,手腕子便又是被他握住,随即手骨发疼,腕子上再一凉,便知他这是为她套上了。 她正是发愣之际,梁浩博便一面轻轻揉着她弄红的小手,一面笑容灿烂地道:“血玉镯子最是养人,你身骨这样细弱,便该时常戴着。”这却是他偷拿的他娘的首饰,也是偶尔听娘道过一回,说是她妆奁里有只尚好的镯子,只如今身体丰腴了再套不进去,便留着日后给了儿媳做礼用。 他大哥已是成亲多年,娘这镯子既是还未给出去,那便是留给他的媳妇儿用了,故此也不经他娘的同意,便悄悄拿了出来送与她戴上。 娇杏却不知这一层关系,她抽出小手,轻轻抬高了对着烛光看了又看,倒是有些喜欢这只镯子。但,她又看他一眼,总是这般送她贵重东西,令她喜欢的同时又生出几丝惶恐担忧,也不知这般下去到底好是不好。 梁浩博看出她的担忧,便忙道:“你我二人还见外什么,日后你总要做我的人,我的东西便是你的,快别担忧了。” 娇杏听完,一张玉面便爆红起来,什么叫总要做你的人?她轻轻咬唇:“你们清贵公子今日这样明日又那样,现下是待我新鲜,时日久了是不是又要送人……” 她心里还害怕不安着,在邵三爷院里伺候了三四年都能说送就送,这一个才认得几日,只怕送起来更要没有顾忌。 梁浩博心疼不已,晓得她身世可怜,自幼被双亲所卖,卖进哪里不好,偏就卖进了邵三那个狼窝。只好在邵三再是胡闹,终究还是存了两丝善念,未不耻到欺负了这样一个年龄娇嫩的如同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儿。 这还是她首次同自个说话,但说出来的话竟是这般的惹人心怜,他正色道:“我梁二从不扯谎,既是决定善待你,日后便绝无反悔的时候。”见她仍旧一脸的不信,因又道,“早在他将你送我的第二日,便将卖身契给了我,当时我就将它化为灰烬,你若不信,我大可对天起誓。” 娇杏愣怔着说不出话来,本是震惊,待听他发完毒誓,心里信下来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在悄悄蔓延,她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这实在太突然,太没有防备了…… 梁浩博见她这般,便知她是真信了,低笑着复又将她白如嫩藕的小手包进掌心,细细揉搓,极其贪恋着这份柔若无骨与香软滑腻。 她这回没有抽出小手,静静由着他又搓又揉,这般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开口道:“你为何要这般做?”是因我生得美貌吗?就算是,我也认了…… 梁浩博手上停下来,看着她神色格外认真地道:“便是因我一看见你,就知这一辈子完了,一颗心已被你完全栓牢……” 娇杏面上蓦地发红,并不知他这是甜言蜜语还是肺腑真言,但眼下总归是有八成信他,因此抽出小手便站了起来,对着他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梁浩博仍有些不舍,但一想姐夫的警告之语,也只好放她走了。 …… 娇杏一路上走得急,待回了小屋,胭脂已经净完身子出来,正坐在镜前通头发。胭脂小耳朵一听见动静,便搁下了梳篦,自镜台前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她面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因此胭脂狐疑地凑近她道:“姐姐上哪儿去了?怎地面上这样红?” 她不问还好,一问起娇杏面上便越是发热起来,她有些含混不清地回道:“无事,就是一路上走得急了,我这便去洗把脸来。” 胭脂见她这般遮遮掩掩,心下便更是有疑。她先上了床,睁着眼睛在床上想了许久后,娇杏便也洗漱妥当换了寝衣拆了发髻爬上床。 她刚掀起帐子坐上床,便被时刻盯着她的胭脂一下拉住了手腕子,胭脂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指着她皓腕上的镯子便问:“姐姐这是哪里来的?先前出去时可没有的……” 娇杏暗叹一声,方才在镜前她是准备取下来的,可自己对自己下不去狠手,她怕疼的很,便没取下来,谁想这胭脂眼睛这样厉害,竟一下就叫她瞧见了。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时,耳边便又传来胭脂一句满含深意的话:“我晓得了,定是你的情郎送你的……” 娇杏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总之被气地一下甩开她的手,侧躺过身子再没搭理她。 胭脂对着她的后背又是翻白眼又是咬牙,张牙舞爪一阵,她亦是躺下来,同样气哼哼地背着她睡。她睁着眼睛竟是失眠许久,何时入眠的已记不清,只晓得睡熟前心里有个念头,那便是她也想得个同她一样的镯子……   ☆、第39章 连载 这厢梁浩博自偏厅内出来,便往姐夫所在书房去了。 哪想书房内灯燃着,人却不在。他有些闲适地走至案前,想着便在这处等上一等,姐夫便是有事离开了,一会子总要回来的。 他转到椅上坐下,本想观察观察姐夫平素都爱看哪一些书时,一个晃眼,却见书案正中的一个抽屉小敞着并未合拢,一时无事便随手拉开来看,入目便是好些幅画卷。 他一时好奇,便随手拿起一卷打开来看,这一看方才还轻松惬意的眉头便深深蹙了起来。这上头画的乃他红颜薄命的胞姐,指腹摩裟两下在画卷中仍旧清丽绝伦的姐姐,心里长叹一口气方又慢慢合上。 结好丝带放回原处,正要合上抽屉时,却又见左侧角落处单独放着一卷,他看一眼右侧几乎成堆的画卷,到底没能压下好奇之心,伸手拿了起来。 哪想打开一看竟不是他姐姐,梁浩博面色微变,再次往画中之人的面上看去。倒是个姿容不俗的,只如何能与他姐姐相比?他皱眉,再往下看便见日期极近,竟是近来才作的画。 这画中之人他不曾见过,梁浩博手拿着画卷正是疑惑之际,耳边忽地便传来脚步声,晓得是姐夫回来了,他慌忙卷起画,可到底慢他一步,还是叫他进房瞧见了。 楼世煜一瞬间面显不悦,上前不及梁浩博开口解释,便一手夺过来,仔细卷好系紧放回原处。 梁浩博已经退至老远,他在底下两对排开的椅上坐下,一面随手倒着茶喝,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道:“姐夫方才哪里去了?弟弟闲着无事便打开看看,倒看见个面生的美貌姑娘,只年纪小了些……” 梁浩博深知姐夫脾性,晓得不是个轻易发火的性子,因此静下心来倒也不再慌乱。他见姐夫不搭理自己,一时也不觉难堪,反倒转移了话题:“弟弟与姐夫许久不曾相聚,今夜弟弟便留下来,我二人一道……” 哪想梁浩博话未道完,楼世煜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道:“来人,送梁二爷。” 梁浩博眉头一皱,心有不快,但到底不再同他多话,跟着下人一道出去。 待到了第二日一早,他又来了。 这回想是姚氏亦闻见了风声,他刚入府门,便有姚氏派下的丫鬟前来传话:“太太道,梁二爷许久不来却是想念的紧,请梁二爷与世子爷做好了学问后,便一道过来用午膳。” 梁浩博自是没有不应的。瞥见丫鬟离开后,他心下又是不屑。这一个姚氏,他可从未将她当作过是自己的舅母,他的舅母除了郭氏余氏之外,便只剩下早去的大舅母殷氏了。 摇着头去了姐夫院里,昨日便打听得消息,姐夫今日休沐,不若他今日也不便来此。 楼世煜一听下人禀报,眉头就是一皱,胭脂正立在他边上为其打扇,见此也是轻轻皱了眉头。 楼世煜抬手命下人退下,却是未道准不准许进来,竟是有着晾晾他的意思。 难得空闲,他便想着将书房整理一下,这样的事本是交予小丫鬟来做便可,但考虑到她人小身矮,若要整理顶上几层,怕是非搬来凳子垫着不可,那举止危险,便只好亲力亲为。 虽是如此,但小丫鬟亦未闲着,他在这头整理书籍,小丫鬟便围在身旁打转,一时送水一时擦汗,一时又是卖力摇着扇子,片刻不停。 楼世煜先将顶上一层书籍尽数拿下来摆在案上,随后接过她递上的一块拧过水的棉布,先是将书架顶上一层的尘垢擦去,随后又换上另一块干净爽洁的棉布将方才未擦尽的边边角角一齐擦去。 如此自上到下清理下来,将一部分摆回原位,一部分书籍则命下人抬出去晒晒,今日日头正好,恰可去去霉潮。 胭脂见他停下来,随后又在一张椅上坐下,便赶忙倒了杯茶水送到他手边:“世子爷快喝口茶,累了这半日。” 楼世煜接过一口饮尽,胭脂方又为他续了第二杯。 接连几杯茶水下肚后,楼世煜总算有闲情问出一上午想问她的话:“你这手腕子今日是怎地了?”小丫鬟今日总露出一截白皙皓腕在他眼皮底下晃,一次两次他还可不在意,但次数多了,难免令人生疑。 胭脂面上倏地就是一红,有些小声地道:“天气热了,便想着敞一敞,若是,若是再套个镯子说不定就不热了呢……” 楼世煜听前头还在皱眉,待听到了后头,便抬眸看她一眼:“你那小匣子里不就闲摆着几只?” 世子爷竟偷看了她的匣子! 胭脂瞪圆了眼睛,莫名有些生气。 她摸了摸挂着压裙的小荷包,想着原来世子爷还留了把锁匙,心下便不放心起来:“世子爷怎地知道?”又道,“那几只镯子都老气的很,戴在奴婢手腕上并不好看,奴婢亦不太喜欢。”尤其老太太赏赐的那一只,虽是价值千金,但色泽不免显得老气了些,若不是这般,她老早就要戴在腕上了。 楼世煜未回答她前一句,他也是一时兴起,便想着看看她都在自己床底下藏了些甚,这才暗地里打开看了一眼,过后他再一想时,倒也觉自己这般行为无聊好笑了。 眼下又见小丫鬟一副想戴镯子,但却没有镯子可戴的委屈可怜模样,他不禁随口就问:“怎样的镯子才入得了你的眼?” “奴婢想要个同娇杏姐姐一样的镯子……”胭脂毫不客气地道,连带着还向他比划起来,“就只这么大小的口子,又水又透,戴在腕上可好看了。” “娇杏姐姐?”楼世煜回想一下,方忆起这是那新来的小丫鬟,近日来听她在耳边提起过几回。又道,“稍后待洪掌柜来了,我便替你问一问。” 胭脂一听便露了笑脸,又是叮嘱道:“世子爷别给要那口子太大的来,奴婢手腕子小,大了怕要掉下来的。”想一想,又是不放心地道,“要血玉才行,旁的玉奴婢都不要。” 竟与他这样不见外,楼世煜略感有趣,便也由她去了。 哪想洪掌柜还未喊来,院外等候多时的梁浩博便已是怒气冲冲闯进来,说是怒气冲冲不假,但却是对着护院的人,待要进书房以前,他还是稍稍敛了怒意。 对着姐夫一行礼,再抬头便见到一个面生美貌的女子,梁浩博微讶,旋即脑袋里灵光一闪,便忆起昨日画卷上的女子,两厢一对比,他便得出了结论,怕是画卷上的女子便是眼前这一个。 胭脂亦是微惊,她还未见过梁二爷,因此只朝他屈了屈膝,并未开口说话。还是自随后紧追而来的下人口里得知,原来这就是梁家二爷,世子夫人的胞弟。 楼世煜抬手示意面色惶恐的下人下去,随后才将视线转移到小舅子身上,看着他道:“不放你进来皆是为了你好,好好想想自己所作所行到底妥不妥当,你若再似这般整日丢了魂一样,看我不将她赶早送出去。” 楼世煜话音一落,梁浩博便沉了面,他有些恼怒地道:“姐夫太过言重!弟弟早向姐夫保证过,弟弟自有分寸,姐夫大可放心!倘若还不能相信弟弟,弟弟这便将她接出府去,安置在别院也未有不可!” 胭脂听得一知半解,小心地往世子爷身后站去。 梁浩博此刻已经无心理会这人是谁,满面皆是怒气。 小舅子年少冲动,平素看着温文尔雅,实际骨子里还是个易燥易怒的性子。楼世煜暗暗叹气,神色仍旧平淡如水:“这般也好。” “姐夫!”梁浩博一急,他方才不过说的气话,将心上人安置在别院确实不难,但他如今还在族学里念书,并不能日日守在她身旁,若将她一人安置在外,边上再是派去不少暗卫保护她,他心里皆是不能放下心来,现如今带回府去更是不可,思来想去也只有姐夫这处可安置了。 故此,他一瞬软了下来:“姐夫,弟弟方才……还请姐夫不要计较。” 楼世煜并非是那等心肠狭隘之人,况这弟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对他的疼爱比得自家的几个亲弟还要多,因此,自然不会同他计较。他道:“眼下你先回府面壁思过,若这一身暴躁的性子还不能改,日后便少再过来。” 梁浩博闻言,心下后悔不已,晓得这时候不宜不从,当下只得咽下苦水默默回府。 他走后,胭脂躲在世子爷身后轻轻张了嘴巴,好似有些事情已经在渐渐清晰,她早已忘了红玉镯子的事,匆匆在世子爷跟前告退,便疾步回了小屋。 那娇杏正坐在房里缝制新衣,她来了几日,除了两身胡妈妈发下的丫鬟服之外,便是胭脂的几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她二人身量虽然差不多,但不是量身而制的衣裙,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子不合身。 故此,胭脂便将往日得的料子裁了一些给她用,她在府里又没有差事,整日除了待在屋内便还是待在屋内,现下有了布料可缝制新衣,倒也为她枯燥乏味的日子充实润色不少。 胭脂进房便将房门合上,娇杏听见动静,忙循声望去。只见那胭脂几步近前,拉着她的手便道:“我晓得了,原来姐姐是梁二爷的人……” 娇杏蓦地一惊,正不知怎么回话时,那胭脂又道:“往日是我误会姐姐了,日后咱们便是姐妹,你便是我的亲姐姐,我便是你的亲妹妹。” 胭脂笑容甜甜,娇杏面上又红又烫,见她笑容真切,便也不由跟着她抿嘴笑了起来。   ☆、第40章 连载 因对她卸下了戒心,胭脂便待她真心几分。 到了夜间,两个小丫鬟净完身子擦干了长发,便一齐趴在床上咬起耳朵来。 “姐姐喜欢梁二爷吗?”胭脂拨.弄拨.弄长发,将头发一股脑儿全铺在枕头一边,左手腕子上一红一青两只镯子叮咛作响,这清脆悦耳的响声一传入耳中,她不禁又弯了弯眉眼。 晌午之前喊的洪掌柜来,晌午一过镯子便送了上来,洪掌柜来时拎了两个多层匣子进来。 进屋后打开一看,各层都摆着精致好看价值不菲的镯子,她本是只想要一只红玉镯子,但见他送来了这样多的款式来,便贪心地再拿了一只青玉镯子,一齐套在雪白的腕子上,不说洪掌柜在旁使劲儿夸赞,便是世子爷都道了一声好看。 胭脂自己亦是喜欢的紧,一下午都在显摆她这两只镯子,这时间上了榻竟还在新鲜。 娇杏有些无言地看她一眼,摸了摸左手将自个的镯子露出来看,她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晓得自个这一只更加名贵,胭脂那两只都抵不上她这一只来得贵重。 这样的物色并不像寻常铺子里买来的,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胭脂见她不回自个,只当她是害羞了,便又凑近了道:“我今日瞧见梁二爷了,不过他今日面色不好看,后头还被世子爷赶回家去了……” 胭脂不过随口转告一下,哪想娇杏听了却蹙一蹙眉,略显得着急地问她:“他二人不光是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还是姑表亲……世子爷为何要将他赶走?” “还不是因为……”忽地反应过来,胭脂急急闭住嘴巴,过了一会儿方道,“世子爷怕他不用心念书,赶回去做功课了吧?” “……我还当是生了何事儿呢?”娇杏轻吐一口气,有些不放心地重复道,“我是梁二爷托付进来的不假,但他之所以未将我安置在梁府,那便是有他的顾虑在其中,你既道要将我当作亲姐姐,那便烦请你莫要将此事声张出去,便是为了我好。” 胭脂点点头,又道:“梁二爷极在乎你的,我今早亲眼所见。” 娇杏没吭声,只面色有些发红。二人再嘀咕许久后,方各自沉入梦中。 …… 再有半月,便逢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老太太范氏作为府上老祖宗,自然没有不回来的道理。一行人赶在八月初八一日回府,这回楼世煜因在府上,便未随护左右。虽是如此,但当日还是特地留在府上恭迎老太太回府。 姚氏好容易松快一阵子,心下只盼老太太永远待在庄上再不回府才好,但事实终究是不能如她意。 早在几日前得了消息晓得这老祖宗要回府了,便急忙操持起来,势必要赶在老太太回府以前将囤了几日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又是吩咐厨房采买置办,为那日的接风宴提早做好准备。 当日不光楼世煜在府前恭迎,便是楼家两个老爷与三位太太亦在其中。老太太范氏在庄上待了月余,心情倒是养得闲适惬意不少,下了马车后坐上轿撵,一路抬至二门处方落地。 绘心朱晴一左一右搀着,邱嬷嬷怀中照旧抱着大姑娘瑶姐儿。 方才坐在轿撵上时,一路观察打量过来见自个不在的日子里府上一应还算规整妥当,范氏心里便略为满意。这时间一下了轿撵,又见两个儿子与几个儿媳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前恭候,才算欣慰地露出笑脸。 姚氏松下好大一口气,上前代替朱晴扶着她老人家,笑吟吟道:“老太太可算归家了,您不在府上,儿媳是日日担着忧着,夜间更是睡不好觉,现下您一回来,这颗心才算落进了肚里。” 范氏没空同她说这些个违心话,拍拍她的手便带过去,又招手唤邱嬷嬷近前:“抱了瑶瑶先回房歇着,一路上都未闭过眼睛,这时间也该玩累了。” 邱嬷嬷自是点头,瑶姐儿原就养在老太太房里,这时间嘴上是叫她先回去,但主子都还未走,她一个做下人的又哪里能先走,晓得老太太不喜这姚氏,多半是为了下她的面子。 姚氏面上果真不比方才好看多少,她识相地让开位置,朱晴复又顶上去。姚氏觑一眼她老人家的面色,也只好干巴巴地道:“老太太一路奔波,定是疲乏了,合该先回房歇息,待宴席备好了,儿媳再去房里请您。” 范氏淡淡“嗯”一声,搭着丫鬟的手便走了,身后紧跟着多位仆妇,浩浩荡荡地朝着融春堂而去。 这时间,几位小姐与爷亦是各回各院。姚氏先是至厨房各处看了看,随后回到房里才得空把儿子唤到跟前问话:“前不久有人传来消息,道是世子爷摔下了山,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府上待着,初初闻得这个消息时心里还很是激动了一下,可谁想未过几日,这人还是平安回府了。 他在庄上出的事,对方没有主动向她提起,她自然不好首先开口问他,老爷那处她更是不敢多问,这才揣着疑惑一直憋到了今日,寻来儿子问话。 楼世寅老大不耐烦了,他刚在椅上坐下便跳了起来,满面厌烦道:“娘你也真是,儿子这才刚归家,正要倒榻上歇歇,您这唠哩唠叨便来了,还要不要儿子好过了!” 楼世寅满脸烦躁,姚氏见儿子这样不耐烦她,心下亦是有些不快:“你这孩子,娘不过想着你当时人在边上,你回来了便寻你来问问,你这副态度语气是儿子该对亲娘的态度吗?” 楼世寅眼皮一跳,无奈地又坐了下来:“不过就是跟小丫鬟在山里弄起来了,这才跌下山去的。” 姚氏听了面皮一臊,当即便怒斥他:“这样的话日后再不准说,瞧你现如今这满口污臭的,哪还有个侯门公子的教养!”心里又是真的信下来,暗暗唾弃,“这倒是出乎娘的意料……” 楼世寅睨她一眼,心里头嗤笑,面上却又道:“可不就是,甭看他整日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实则心里头藏着甚想着甚,也只有他自个知晓。旁的人,就好比娘与我,再有府上众人,看见的不过是他表皮的模样,心里的腌臜腥臭又有哪个能瞧见?娘您日后甭再让儿子学他了,实际他也不过如此!” 姚氏听完他这一席话后,却又是半信半疑起来。 盯着他看了几眼,才又道:“近来与萱儿相处如何?她毕竟是你发妻,又是你的亲表妹,凡事能让就让,男儿家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的,也别再整日想着出府晃荡,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早日生出个儿子才是,看看你大哥……” 又是大哥! 楼世寅失了耐心,一下站起来:“娘您忙着,儿子先回房歇息去了,晚些时候再来。” 姚氏气的不行,差点就砸了手边的茶盏,孙嬷嬷见了面色也是不好,近前便道:“三爷这是年轻气盛,太太甭跟他见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不妥。” 姚氏重重搁下茶盏,扶额痛声道:“这个孽障!我是造的什么孽!竟生出这样一个不知孝敬的,差点没将我气个半死!”又道,“早晓得还不如要个闺女,总好过日日受这孽障的气!” 孙嬷嬷听后,心思微动,近前低声道:“太太想生,还是能生的……” “什么荤话!”姚氏闹了个大红脸,斥责道,“我不过是发发怨气,便是真还能生,这样大的岁数了,一旦生了下来,不要叫人笑话死去。” 孙嬷嬷未再敢接话,心里头却是不赞成主子这话,暗暗寻思着挑个时候再好好劝劝她才是。   ☆、第41章 连载 晚宴是设在桂园的亭内,时下已是入了秋,除开白日一段时间燥人之外,其余时间清早开门儿与日落西山这几段时间内,皆是凉爽宜人,十分松快惬意。 桂园内不枉虚名,栽种着各样品种的桂花,时下正是桂花盛放时节,众人尚未入得园内,远远便闻得阵阵清香。 一家子许久不曾这般聚到一块儿用饭,老太太虽是不待见姚氏这个儿媳,但众人好容易又聚在一处,又当着众小辈的面,因此便是心中不喜她,这时间也难免要露出两分笑意来:“晚宴设在这处好,既能舒心用宴,又可观观美景闻闻花香,是个好主意。” 桂亭极大,分了一二两层,姚氏原是准备于二楼再置一席,专供几位小辈来用。后一想又觉不妥,暗想老太太是个喜欢热闹之人,若是将这些小辈挪开,届时席面上俱是一些年岁大的人,一场宴席下来必定乏味无趣的很,这才又改变了主意。 眼下各房各院的主子围坐一桌,倒真有些过年时节的热闹气氛。本还担忧老太太又要无故找茬,这时间一听她老人家这话,姚氏心下不免松一口气,笑着回道:“老太太觉着舒心便好,这些个皆是儿媳应做的。” 范氏点头嗯一声,不再与她多话,示意众人可以开席了。 席间少有人开口说话,待众人用罢后,便有丫鬟上前撤席。须臾,又有数位丫鬟摆上茶点果盘,众人一面吃一面闲话家常。 “老大,你随我来。”眼看阴云遮月,凉风渐起,便有丫鬟扶着范氏站了起来,见儿子应下来,范氏便又朝着众人道,“都回去罢,仔细着了凉。” 楼大老爷跟在母亲身后离去,众人再待了片刻,随后便也逐一散去。 胭脂跟在世子爷身后,就快出桂园的时候她突地停下来,楼世煜有所察觉,便低头问她:“怎地了?出了何事?” 她今日穿着一件杏色妆花秋衫,底下则系着一条妃色长裙,上身是极清淡素雅的颜色,下.身则又是色泽浓丽的,照旧梳着丫鬟髻,借着桂园高悬的灯笼与顶上零星几点月光,便瞧见她一张小脸格外的美丽动人。 楼世煜对上那双乌黑湿漉的眸子,心下不由便觉发软,手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小脑袋。 胭脂只觉脑袋一沉,她伸了伸脖子,往左右两边各指了一下:“奴婢想折两支桂花回去插瓶。” 只当是有何事,竟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楼世煜自然点头:“快去罢,我便在此处等你。” “奴婢一人害怕……”胭脂有些不高兴,她拉住他的袖子,又是轻轻抿一下小嘴儿,“奴婢要世子爷帮着折,世子爷肯不肯……” 按着府上长幼尊卑,楼世煜作为嫡长孙,又是侯府下一任侯爷,几位长辈离开之后,自然得由着他先离开。因此这时间刚走至桂园门口,后他一步的楼二楼三几人亦徐徐过来。 他几人老远便瞧见大哥立在桂园门口,只隔得远看不清到底在做甚,这时间离得愈近愈是能瞧清门口处二人的举止。 胭脂亦是听见脚步声,手上忙松开世子爷的衣袖,慢慢朝着一边走去。楼世煜观她准备一人过去折桂,确有些不太放心,便紧跟着她一道去了。 楼二楼三立在门口瞧了半晌,又是各有各的想法,相互看上一眼,后又是离开不提。 待世子爷为她折了桂花出来,他二人行在回院的道上时,胭脂一手便又是揪住他的衣袖,楼世煜觉出袖口一沉,垂眸看一眼身旁眉眼弯弯的小丫鬟,见她这般恣意欢快,倒也由着她,不曾训斥。 待回至正和院后,胭脂便自方才在桂园内折回的几支桂中选了两支出来插.进瓶里,一时桂花独有的清香味在房内渐渐散来,行动间亦是带起阵阵香风。 她将其余的几支摆在桌上,净手后便开始为世子爷铺床,待铺好床后,她又半跪在榻上将床帐放了下来,拢好后便落了地,坐在房中的圆桌前等着世子爷出来。 未过多久,世子爷便自净室内出来。胭脂看了他两眼,见他面上还有着用水过后的淡红,卸下平日里稳重老道的模样,难得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一时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瞥见世子爷走近了,她便站起身向他告退。 告退罢后,本想捧起桂花离开时,哪想耳边忽地传进他清淡的嗓音:“近来,你怎地没过来守夜?”拿起茶壶倒了半杯茶出来,楼世煜喝下两口后,便垂眸看着她。 胭脂听完一愣,旋即小脸上便有些发红。 她为何不过来守夜?一是往日她过来时,世子爷总有些不喜,她每回虽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二是现今来了个娇杏姐姐,她若是再来守夜,放她一个人在屋里倒是妥又不妥? 她在心里想了一下,还是道:“奴婢怕世子爷嫌吵闹,便、便未过来……”说罢,便是轻轻咬住了红唇,她还有些委屈,犹记得往日守夜时世子爷是怎样待她的。 “近日秋燥,夜间常有口干之时,留下守夜罢,方便夜间使唤。”楼世煜口吻平淡,面色亦是格外的寻常。 胭脂仰着小脸看他,相信他这是真的夜间口干才要将她留下,虽说要她留下来的缘由不是心里想她,而是为着夜间好使唤她,但只要他不烦自个过来守夜,便是这样一个缘由她也是能够接受的。 她回道:“奴婢要先去与娇杏姐姐打声招呼,稍后再回来。” 楼世煜颔首,目送着她离开。 胭脂一路小跑着回至小屋,娇杏亦是在屋里等候,见她一进来便站起身,还未开口,胭脂便将怀里捧着的桂花塞进她手里:“姐姐去插.进瓶里,我现下去洗洗,一会子还要过去。” “大晚上的你还要过哪儿去?”娇杏把桂花接过来,插.进窗台边摆的花瓶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话一问出口,才算渐渐有些明白,“是去世子爷房里罢?去守夜?” 她也是做过丫鬟的人,自然晓得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只自己与她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遭听说她也是要过去守夜的。 胭脂已经脱了罩衣,翻出干净的衣裙进了窄小的净室,在里头忙活一阵子,出来了才回她:“我往日也曾守夜呢,只近来没过去,方才世子爷道秋燥的很,夜间口干了要使唤我,若不是因着这个,想他也不会喊我过去的。” 胭脂没心没肺的道。 一面又是拿着素白的干棉巾擦拭着头发,身上穿着刚换上的一身淡红色衣裙。擦完了头发又在镜前坐下来,随意将半干的长发松松结了个髻,不待她开口说话,便走至门边将茗兰喊了进来:“今日我要去世子爷房里守夜,你便进来宿,也好与娇杏姐姐做个伴儿。” 茗兰自是点头应下,她再看一眼娇杏,便匆匆走了。 娇杏则在门边立了许久,见瞧不见她身影了才进来,暗道怕不是夜间口干了要使唤你,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 胭脂再入世子爷寝屋时,世子爷还未上榻歇息,正立在窗前瞧着天上的星辰弯月,除开顶上不时有几朵阴云飘浮之外,今日倒还算是个好夜色。 他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回头便见小丫鬟乌发微湿,身上着的衣裙亦是换了一身,越朝他走近那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味便越是萦绕鼻端,楼世煜知晓她这是洗过身子再来。 眼下已是入秋,如何还能这般迟洗发,楼世煜微微皱眉:“日后每晌午过后你便回房洗发,再莫候到这般迟洗。” 胭脂略有些傻眼,世子爷何时管得这样宽了,但话里话外皆是透露着对自己的关心之意,她心里胡思乱想着,面上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不久后,世子爷便上榻歇息。她近前,蹲下.身子将世子爷的鞋摆正之后,正要在脚踏上打地铺时,忽地头疼起来,她方才走得急竟是忘了将铺盖抱来。 现下又入了秋,身上不盖着一点哪里能睡的着?她咬咬唇,轻手轻脚往外走,就要掀帘出内室时,身后便传来声音,是世子爷低沉缓和的嗓音,他道:“你去哪里?” 胭脂有些受惊,连忙停下手脚,转过身来才小声道:“奴婢忘了抱铺盖过来,这便回去取……” 楼世煜未立刻接话,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看,这小丫鬟生嫩的很,平素多半情绪都显在面上,这时间小脸微红,眼睛里又是懊恼与头疼,他便信了她这是真的忘了,并非有意如此。 “过来。” 胭脂一愣,旋即面上更是烫起来。 世子爷此刻侧躺于榻上,一手随意枕在脑下,一手则握住床帐,榻角的锦被仍旧如同豆腐块儿一般规规矩矩摆在一旁,一身月白中衣的世子爷墨发披散,自她这个距离还可看见世子爷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身上着的比白日任何时候都要单薄,不知怎地,她一时有些不敢去看。 楼世煜观她不动,便又是唤她一声:“过来。” 胭脂不知他这是要做甚,但世子爷已经唤她两声,若再不过去只怕对方要不悦,只好红着脸蛋走近前,低眉垂眼的不敢抬眸看他一下。 “上来将被窝暖热。” 世子爷语气再正经不过了,但听在她的耳中又是极不正经,尤其是在这个场景这个时候,这样的事往日可是从未有过。胭脂觉着有些奇怪,但这于她并不算坏事儿,因此便是心里疑惑着,仍旧是听话地褪下绣鞋小心爬上了榻。 世子爷本就睡在外侧,因此她一上榻便只能躺到里侧去,拉过锦被盖住身子,她倒是真的暖起被窝来。 楼世煜松开床帐,帐内一瞬间便变得昏暗下来。迷迷糊糊中,胭脂觉着自个好似暖了许久的被窝,久到她都快睁不开眼睛,就在眼皮子将要黏在一起时,她好似又小声提醒:“世子爷,被窝暖和了。” 说完这句,她就真阖上了眼睛,迷迷瞪瞪间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再暖暖。”她在心里嗯了一声,随后便再没了声响,到了第二日天亮时,她才知自个睡着了,竟是为世子爷暖了一夜的被窝。   ☆、第42章 连载 翌日,天边正泛起鱼肚白,胭脂便醒来了。 迷迷糊糊便觉自个好似窝在一汪暖洋之中,手脚软.绵的提不上一丝力道,她压住困意强行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世子爷线条极其好看的下颌,再往上瞧便对上一双深沉一眼望不见底的漆黑眼目。 她微微张开檀口,湿亮的眸子里先是发懵,随即才好似回想起来一般,小脸上渐渐红起来,她两条柔软的手臂还环在他的颈间,整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腰间贴着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时不时还在摩裟着她细嫩的身子。 胭脂整个人一怔。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头一看,见自己两条花白的玉臂明晃晃的裸.露在外,她又轻轻挪动一下.身子,才觉自个后背失了衣料,上半身只得一件质地薄软的肚兜紧紧裹住胸房,只好在后背上的两根细带不曾松开,照旧绷得紧紧。 胭脂一时不知该露出个什么反应来才好,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僵住身子,这时候腰间的手掌又开始动了,自她有些小肉的腰窝处一路往上移,来至她光.裸的后背乃至雪白的肩头细细摩裟。 “世、世子爷……”她轻轻.颤栗,那只手掌温热而带有薄茧,磨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与酥.麻,锦被内同样失了遮掩的两只玉足,此刻更是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楼世煜停下来,手掌仍旧按住她白嫩娇小的肩头,语声与平日相比略有些不自在:“快些长大。” 胭脂小脸通红,深深埋进他怀里,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一时心口处砰砰乱跳,一颗心就差要跳了出来。 她并非何事都不懂的小丫鬟,晓得世子爷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只今日世子爷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实是令她吃惊地同时又觉意外。偏世子爷每回语气都是再正经不过,若不是她懂得一些男女之事,只怕现下还要发懵不解。 眼见时辰不早了,楼世煜便松开她下了榻,随后入了净室边洗漱边还在暗自着恼。 许是自己清心寡欲不沾荤腥甚久,昨日这香香.软软的小丫鬟睡在身旁,若有似无的处子馨香不断萦绕鼻间,昏暗暧昧的帘帐内,一切嗅觉都变得格外清晰敏锐,竟使得他一阵心猿意马,生出了那等不耻的念头。 又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恨不得立马寻个进处好生纾解一番。可待他强压下道德不耻褪尽她的衣物时,望着身下睡得人事不知尚且幼.嫩的小丫鬟,临到关头又是生生止住,下不去手。 匆忙下榻后去了净室,再回来时一身燥意方算渐渐褪.下。上榻后又是将她揽进怀里,到底将两片遮羞布为她贴上,这般抱着便睡到了黎明时分。 楼世煜自净室出来,这时小丫鬟亦是起身穿戴齐整。 胭脂面色还有些淡红,她方才穿衣时整了整肚兜,哪想一低头竟见左胸房处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她自个的身子自然是自个最清楚,晓得那处原本白白嫩嫩的,从来不曾有个那样的印记。 昨夜洗身子时都不曾有,今日一早起来便多出这样一个,她便是再没脑子也能猜出是世子爷弄出来的。 一想到世子爷趁她睡熟时又是褪了她的衣物又是在她身上弄下印记,她那才渐渐安分下来的心口处便又是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楼世煜心下也是有几分尴尬不自在,但他素来不爱表露情绪,便是知晓自己昨夜行为失妥,眼下却仍旧一副面无波澜。用罢早饭后,临走前才摸摸她的乌发道:“好生在府里等我,回来了给带你爱吃的。” 胭脂一听便砸吧起小嘴,她连连点头,仰起小脸看他:“世子爷早些归家。” 楼世煜颔首,阔步离开。 …… 转眼便近了八月十五。 这日天气晴好,晚间圆月如盘,秋风徐徐。 众人用罢晚宴后,便移至观月楼赏月。观月楼底下乃一洼面积不小的荷池,只这个时节过了花期,多为断梗残枝,不再有那绿叶红花,唯剩下枯梗、枯叶。 不过今日乃中秋佳节,本就是亲眷团聚赏月为要,并无人去惋惜伤怀此景。 观月楼四面设窗,外还加了一圈廊,廊前缀满了花灯,倒映在碧波池面上却是别有一番意境。楼内笑语不断,廊前服侍的丫鬟们亦是几个几个的凑在一处,嗑嘴儿说笑。 今日中秋佳节,白日里姑太太与不少亲眷亦是来了,只临近晚间时,各自又告辞回去。梁浩博白日随着母亲来此,直至现下都还未回去,母亲自是提前走了,只因府上众人还等着她一道过节。 他方才在里头便待不住,这时候一出来,便瞧见三五成群的丫鬟聚在一起说笑打闹,他一路走一路看,待近了拐角处,方看见自个心心念念的佳人儿。 原来今日跟着楼世煜过来的不光只有胭脂一人,便是娇杏也跟着来了。因着怕她一人待在房里寂寞,胭脂便擅作主张对着他求情,这才将她一道带了来。 好在她二人晓得藏在人少的地方,恰好今日又是过节,主子们心情好了,待下人们便也宽和不少。 胭脂与娇杏倚在栅栏边正说着话,那头梁浩博便是走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他这一近前,姐妹两个便立时闭住了嘴巴。 胭脂晓得二人关系匪浅,朝着梁二爷见了礼后,正欲识相地退下,谁想娇杏姐姐却是一把将她拉住,竟是不叫她走。她略有些意外,但一想对方是自个带过来的,这时候又还在观月楼的廊上,独留下她一人在此若叫人瞧见了怕有不妥,这般一想,便就留了下来。 梁浩博一双眼睛都发亮了,虽是极力忍耐着未靠得太近,但少年俊秀白皙的面上那一抹淡红却是做不得假。 胭脂俱瞧在眼里,她又是偷偷看一眼身旁靠着栅栏的娇杏,自梁二爷一过来她便一直垂着眼睫望着底下碧波荷池,这时候借着月光与廊前的花灯一看,亦是红若晚霞。 胭脂抿抿唇儿,觉着自个站在这里好似多余了,但手上还被她紧紧握住,便只好再次打消了退下的念头。 这丫鬟不识趣不知避开,梁浩博虽有两分遗憾,但也知晓此处不宜多留,他望着此刻倚着栅栏低眉垂眼的佳人,二人之间不过隔了几步距离,那股她身上独有的幽香味,还是不时随着晚风送入鼻间,就好似那日自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般,淡淡的,却使人为之失魂。 梁浩博两眸痴迷之色渐起,他就这般立在几步外瞧了半晌,后才发觉场面尴尬无声,那二人除了方才行礼时发出过声音,这般长时间下来,竟一直无人开口说话。 恰在这时,耳边又传来喧闹之声,疑似有人在往这处来,心下亦恐被人瞧见了平白惹出流言蜚语,于各自都有不利。因此,匆忙中还是两步上前,与她耳语道:“两刻钟后于姐夫院中等我,我带你去泛舟点花灯……” 娇杏只觉耳根处有温热气息拂来,一时也不知听得清楚不曾,只再侧脸那人便不见了踪影。正是愣怔之时,边上胭脂便凑近前笑她:“梁二爷都与姐姐道了甚么甜蜜话儿?这时候人都走了,姐姐竟还未回神。” 一经她这般说,娇杏面上更红,左右看了一下,才与她低声道:“快别瞎说,哪有甚么甜蜜话儿,不过是喊我……”她顿一下,又是凑近她耳边两分,“喊我跟着他出府泛舟点灯呢,不过,我并不大愿去……” 她进楼府本就有些来历不明,这般的局面下本就该老实本分,这时候再跟着他一道出去作耍,便是对方再能掩护的周全,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人发现了,只怕是不妥。 “姐姐……”正说着话,便有人来喊。 胭脂只得闭上嘴巴,领着娇杏一齐过去了。原来是世子爷准备回院了,出来一看不见两个丫鬟,这才派人来喊她们。 走在回院的道上除了世子爷,便是那梁二爷亦在。他兄弟二人走在前头,两个小丫鬟便隔了几步距离尾随在后头,窃窃私语。 “姐姐既不愿去,一会子同梁二爷明说就是,观他模样倒不像是个不讲理的。”胭脂小声道。 娇杏点一下头,只过了一会子,又是迟疑道:“这般说了,他可会不快?” 胭脂听了,便忍不住抿嘴儿笑起来:“我可是听说了,有个词叫做甚?好似是叫欲擒故纵?姐姐这般吊着他,没准儿还未去他府上便将他给吃得死死了。” 未想她会道出这样的话,娇杏小脸上一瞬爆红起来,又是着恼的低声驳她:“那你怎地不试试?来了这么些时日,我可没见你用过……” 她二人在后头又是低语又是轻笑的,前头两个已经不下一回回头来看,两个敛住笑意老实片刻,后又是悄声说起话来。 “那不一样,世子爷与梁二爷是两类人……”胭脂咬了咬唇儿,面上有些不自然,“……用在他身上了许是没用。”说着怕她还纠缠下去,便捏捏她的手转移了话题。 梁浩博到底没能如愿,临走前亦未能与心上人说上半句话,姐夫便似赶苍蝇一般将他往外赶,别说是带她出府泛舟点灯了,便是单独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无。 他满腹怨念地朝家赶,心下是既着恼又万般无奈,只盼自个快些考取功名,在父亲母亲面前再不是无担当的孩儿,方可有自己主意,遂能将心上人早日接至身旁。 此后,他便再少过楼府。再来时,已是年关将至。 距春节不过只有十多日的光景,楼府上下不光只为着年节在操持忙碌,除此之外,还有一桩顶大的事儿要忙——便是来年开春儿大小姐的出阁一事。 自数月前接下圣旨,宫里便派下几位教引嬷嬷入府,既是嫁入皇家,那便应知悉皇家的礼仪规矩。虽说楼家本是大家,但与之皇宫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差距,是以便有了派下教引嬷嬷这一说。 婚期越近,楼品容心下便越是不安稳起来。 女儿家一辈子最大的事儿便属嫁人了,她虽不是十五六岁将将及笄的小姑娘了,可如今到底也才二九年华,又是自小.平和安顺长大成人,心知这脚一旦跨出了大门,去了别家,日后的日子必是不同了。 也是只可在无人的时候蹙一蹙眉,身旁若是有那外人时,她多是一副端庄得体的模样。她心下并不怨亲人,只不过是有些怅然而已,殷表哥已与二妹妹定下亲事,婚期不过就在她出阁后的几月内。 能够嫁入皇家,自是圣上予她楼家的恩惠与高抬,只凡事有利则又有弊,嫁入了皇室自没有嫁作寻常门户来得轻松自在,尤其对着一个陌生的丈夫,自然比不得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兄要来得安心踏实。 楼品容轻轻叹一口气,时下已经入冬,天气寒冷冻骨。昨儿刚下过雪,这时间透过薄薄的窗纱,还可清晰地望见那不远处的枝头树丫与檐廊湖面上结成的薄薄碎冰积雪,里头数支枯荷槁梗亦裹上银装,四下皆是白茫一片。 恰在这时,她的大丫头素云走了近来。 珠帘碰撞的声音一起,楼品容便整顿了神色回眸看过去,素云近前便道:“方才成王府的人来了,送来不少的防寒物件,还请大小姐过目。”说着,便是对着帘后拍两下手,自有小丫头们将东西呈上来。 这并非是对方头一次送礼了,因此楼品容已经见怪不怪,她顺手就近打开一个方扁形的楠木匣子,见里头铺着红绸布,布上放着一件叠得齐整的狐裘,她见了,不禁就是伸手摸了两下。 素云见此,早近前一步,小心取了出来,送到她腿边:“听那送礼的管事道,这是成王殿下亲自猎的狐,再命府上绣娘亲自缝制的,大小姐不妨现下就试试看?” 楼品容作为忠远侯的嫡长女,衣橱子里自然不缺两件狐裘,她本是不觉得新鲜,眼下一听素云道是对方亲自猎的狐,不禁有些意外。 成王殿下她不曾面睹,但自哥哥父亲口里得知,晓得是一个冷性寡言,平素深居简出的人物,今为了给自己送一件狐裘,竟能亲自去山中猎狐,却是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我本一直以为这些事项皆由王府管家在管,倒不曾想过他却也在其中……”楼品容站起身来,由着丫头为她披上狐裘,她漫步来至妆镜前,摸着暖和柔软的狐裘道。 “可见大小姐在成王殿下心中地位不浅,是个好兆头。”素云道,一面又是为她褪了下来,挽在臂上扶着她又来至炕上坐下,“凡事讲究个礼尚往来,大小姐合该也送样东西给殿下,不论精贵与否,总归在乎个心意。” “就将我昨儿制好的护膝给他送去罢,总归也看不出个破绽来。”那护膝本是今日要送至大哥房里的,眼下既有了这桩事儿,先拿出来凑个礼数也是可以。 素云听了,便露出笑来:“这个妥,大小姐手艺出奇的精细,成王见了定要称赞!” 楼品容亦是笑。 正在这时,才往上房融春堂送了东西的赤霞便回来了,她一身红绫袄裙,却是比得眉目清淡的素云要显得俏丽两分。近前便蹲了礼嘻嘻笑道:“老太太一见了便接过来围在颈上,又是将大小姐好一阵夸赞,道是再没比您更孝顺的了,又道日后别再为她忙了,该是多制些去了夫家能派上用场的才是。” 楼品容点头,又道:“现今能做一点算一点,日后出了门,便不如现下得闲了。” 两个丫头点头,未再提及此事。   ☆、第四十四章 大小姐楼品容出嫁这日,恰又是个大雪之日。 府上天未亮便是忙碌起来,为着不叫来往贵宾沾湿了鞋靴,当日更是专门指派一批下人清扫庭院,偏这雪愈下愈大,竟是有着不肯止歇的意思。 巳时未过,楼品容便已沐浴妆扮完毕。 前来的梳头娘子、全福太太与喜婆,无一不是盛京城里名声极大的人物,个个见了新娘子都赞了声标志好来。 这成王妃生得一张鹅蛋脸,眉目婉转风流,眸子更是璀璨生辉,樱桃小口,肤如白玉,一副身段丰美曼妙,通体下来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派,又不失女儿家独有的细腻美好,却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了。 开脸上妆,梳头结髻,凤冠霞帔一戴,整个人便更是耀眼夺目起来。 老太太在旁看得眼睛直红,拉着她在屋里嘱咐来嘱咐去,一张嘴就是不曾停下来过。楼品容晓得这是为她担忧,她心里头也是有些离愁之感:“祖母放心便是,只要哥哥父亲在朝中地位稳固,我便没有大碍。” 这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任哪个女儿家出嫁后能否在夫家挺直了腰杆,凭得都是娘家里的人出息不出息,她楼家数百年的大户,一应支杆亲戚自也不俗,只要她楼家屹立不倒,她在成王府便没有受欺的时候。 老太太何尝不知,只这个孙女儿是她手把手带大的,与瑶姐儿一般,亲娘去得早,生下来没多久便抱进了她房里养着,一晃就是十九年过去了,一下子就要离了身边,哪能不心碎忧愁。 近了末时,老太太越发不舍起来,把她一张丰美白皙的脸盘是摸了又摸,祖孙二人正是噎泪的时候,房外便是鼓乐大作,鞭炮四起,须臾便有人来报:“新郎官来了!” 老太太终究没能忍住,当场落下泪来,后还是郭氏余氏在上前给劝住。待见了成王正要下拜时,早有人上前扶住,只听得成王殿下道:“老夫人快起,小王并不敢当。” 老太太闻言起来,抬头一看,这才算首次瞧见盛京城中闻名的成王殿下。 到底是皇室血脉,生得样貌不俗,身量与她家的世煜相差无几,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气度不凡,品貌周正。经他这一句话出来,老太太心下才算有些许放心,可见对方是个心有善念之人。 因对方是王爷,身份尊贵,故而并没人敢上前难为他,顺顺利利来至新娘子闺房之中。 楼品容这时间早已盖上了红盖头,眼前一片绯红,由丫鬟牵引着过去拜别父母长辈,耳边才听得几句父亲的教导之语:“恪守妇道,扶持丈夫,孝顺公婆,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 楼品容开口应下。 眼见人就要走了,老太太眼眶又是酸辣起来,她近前两步对着成王道:“品容自幼失母,全是老婆子我一手带大的,她性情宽和,待人最是真心实意,可这样的性子有好也有坏,若是日后有那不足之处,还望王爷多加体谅宽容,实在不行王爷便派人告知臣妇,定当教训与她……” 成王原本面无波澜,但见老人家这般说辞,到底应下:“定当善待,还望宽心。” 老太太点头,抹一把眼泪还待再说,边上忠远侯便上前劝她:“吉时已到,母亲由她去罢……”忠远侯面上有笑,但那笑意终究是未入眼底,他示意长子上前来。 楼品容攀上哥哥的肩,由着他一路背出了闺房进了花轿里,她满目皆是红色看不清一人一物,只听得外头有人唱了一声,随即轿身微晃,耳边乐鼓大作,一路吹吹打打绕了大半个皇城才算落轿。 自有人牵引着她落了轿,待一干繁文缛节结束后,一干人便笑闹着出去,成王再看一眼坐在榻上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到底留下一句“我先去了”便尾随众人一道出去不提。 “王妃可累了?趁着王爷出去招待客人,赶紧换身装束好生歇歇罢。”眼见王爷出去了,楼品容的奶嬷嬷才上前道,“王妃方才可瞧清楚了,倒是个模样周正的!” 奶嬷嬷噙着笑意,大小姐虽说没能嫁给殷家实为一桩憾事。 但眼下既已嫁进了皇室,那日后身份上便是极尊贵的,大小姐出身名门,又是当今圣上亲赐的姻缘,身后有着十里红妆无数妆奁,进门前便已是挺直了腰杆,日后只要楼家在一日,大小姐在王府的日子便不会有难过的那一日。 楼品容赞同地笑了一下,自此对方就是自己的丈夫,若是没有意外那便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她不求对方貌比潘安,但至少要身材高大模样周正品性尚佳,方才见他面虽冷淡,然言行举止却透着体贴周到,紧了一日的心也算稍作轻松。 “也好。”她自榻上起身,头上还戴着簪钗凤冠,身上喜服繁复不便,现下一应礼节完毕,换洗一身也是应该。 待她自净室再出来时,身上便着了一身石榴红袄裙,头上梳了云髻,插戴上几根鲜妍的簪子,缀上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画完眉毛正欲起身时,便有丫鬟送饭进来。 楼品容命人打了赏,随后来至桌前用饭不提。 临至夜深,成王归。 听见动静后,楼品容便起身来至门边迎他,见他迈步进来,便蹲身福礼:“王爷。” 成王一身酒气,但面色依旧如常。他先是命她起来,随后便来至净室洗漱。楼品容倒是没有紧跟其后上前伺候,而是待他出来时,才上前为其宽衣。 二人都不曾再开口,房中嬷嬷丫鬟早已退下,成王垂眸看着身量只及自己下巴的女子,观她容颜美丽,一双眼睛风韵有神,此刻神情既无初嫁女子的羞怯,亦无寻常人见到他时的畏缩闪避,却是格外的大方得体。 成王心下略显满意,他要的便是这般的女子,若是父皇所赐是那等娇柔怯弱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他定还要为之头疼,今日见此,也算略松一口气。 他已换上中衣,回头见她仍在忙碌,便道:“安寝罢,明日还需进宫。” 楼品容手上一顿,到底没再忙着收拾妆匣。 实际她也是无奈之举,她性子再是沉稳又年近二十,但到底还是个黄花闺女,今日是自己初嫁人妇的日子,一会子还要圆礼,心下多少还是有些子羞涩,只不过未能表露出来罢了,因着二人相对无言,若是闲站着必会显得尴尬,这才刻意寻个活儿来忙。 闻言,她自是搁下手头东西,净了回手才准备宽衣就寝。 正立在屏风前解衣时,就见他已经上榻躺下,楼品容手上微颤一下,背转过身子慢慢褪下了罩衣,寝衣仍旧是一身吉祥喜庆的颜色,但与之前的相比较,到底颜色淡了一些,却是一身水红色的寝衣。 房内燃着龙凤烛,红绡帐底下,二人一里一外躺着,观他久没有动静,帐内静静悄悄的,楼品容心下不由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恰在这时,成王总算开口道:“素闻得你才名,平日里都看哪一些书?” “不过是亲友之间传出去的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楼品容温声回道,二人这一问一答倒是缓和不少尴尬气氛,“若问平日都看哪一些书,便是京中女子都要看的女四书了。” 成王似是点了下头,微侧首看向她,楼品容只觉面上一热,此情此景下到底没能忍住微微红了脸蛋,她心里叹自己没有出息,面上却是与他对上目光,二人这般对视了许久,直到眼里酸涩楼品容方转移目光。 “唤什么名字?” 楼品容微愣,旋即才回:“品容。” “如何写?”成王又问,颇有些闲谈的味道,楼品容正想告诉他是哪两个字时,对方却又伸了手过来,她只好轻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写给他看。 “品容?”说话间,竟是一下倾身覆上她。 楼品容微惊,但心下到底松了一口气,面红着轻声嗯了一下。 红绡帐底,自不必提。   ☆、第四十五章 同年九月,府上二小姐楼静容出阁。翻年诞下一女,紧接着第二年便又诞下一子,而今小的才刚整完周岁,竟又是怀上了第三胎,把个殷老太太高兴的,恨不得将她当做祖宗供起来。 这不,才自丫头手中接过曾孙子抱上,逗了两下就见他眯了眼睛要睡,不得已才由着丫头抱走。殷老太太接过丫头送上的茶,抿下两口后方对着心腹丫头问道:“说是近日来楼家闹腾的很,到底怎么个回事儿?” “老太太这就忘了?”那丫头一面跪在她腿边为她捶腿,一面道。 “昨儿奴婢不还跟您说过,道是世子爷房里生出的事儿,实际上也不算大事儿,不过就是楼家老太太相中了哪家的小姐,要替世子爷下聘娶进门。偏素来孝顺的世子爷不肯了,这才闹得老人家气病一场,好在没有大碍,不若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情的人不定要如何诋毁咱们世子爷呢!” “唉哟!瞧我这记性,到底是人老不中用了!”殷老太太懊恼地拍了拍头,又是叹气道,“这般下去也是不行,派个人去将他给我带过来,楼家老太太此行应当,他这样大了,实不该如此耗下去。” 那丫头自然照办,走至门边便招人近前吩咐下去。 待到落日时分,便有下人来报:“楼世子来了!” 殷老太太忙命人领他进来,观他一身官服,竟像是还未回府便给过来了,心下虽有话要问他,但一想这孩子许是还未用晚饭,便连忙吩咐丫头摆饭,祖孙二人用毕了晚饭,吃茶的功夫间,殷老太太才慢慢开了口。 “你而今这般大了,膝下还只得瑶瑶一个闺女儿,不说旁人家里,便只说你殷大哥都快做三个孩子的爹了,你祖母此行不错,是该挑个好姑娘娶进门了。”见他神色平淡,殷老太太心下着急,不禁又道,“你若生在那寻常百姓家中也就罢了,偏你是个侯府世子,日后总要有子承袭爵位,你现今这般不愿,就没为日后想过?” 楼家到了这一代统共四个爷,除了世煜之外,再就是年小的楼四未娶妻,其余楼二楼三都是成亲多年,早些年也是膝下无子,前年赶到一块儿去了,一齐怀上,去年就给诞下一子,现今是楼二楼三都有了儿子,就他这个楼家嫡长孙膝下荒凉。 如今瑶瑶也快五岁,那梁氏也是去了多年,人死不可复生,难道真就要一辈子鳏居下去了? 殷老太太自来疼爱这个外孙子,因此对他的在意看重并不比楼家老太太差上多少,这才一闻得消息,就派人将他传过来,亦是想着再好好劝劝他,打消掉他那些个执拗的念头。 “外祖母无需担忧,孙儿自有分寸,至于儿子,日后自然会有。”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来之前也是基本猜到,晓得外祖母定是得了消息,为着老人家放心这才赶在回府之前过来一趟,眼下一听果真如此,当下就不愿再久留。“时辰不早了,外祖母早些安寝,孙儿就先回府了。” 晓得外孙的脾性,既是要走那便谁人也留不住他,当下心里虽是无奈,也只好由他去了。 楼世煜回府,先是自上房请过安,随后方才回至自个院里。 胭脂早在门边候着他了,见他一往这处来便迎上去,娇滴滴地道:“爷去了哪里?怎地这个时辰了才归家?” 人在屋外,楼世煜便未回话,待进了房才将她一下拉进怀里,细细香了好几口才放开她:“去了趟殷府。” “怎么好端端的去了殷府?是殷家老太太将爷唤去的吗?”方才一阵缠.绵下来,这会子身子骨还软着,靠在他怀里细细喘气,未待他回话,便又自顾自的问道,“可是也要爷娶妻呢?” 话罢,竟还微红了眼睛。她是晓得的,这两日府上闹腾的厉害,老太太再耐不住性子要为爷娶妻了,当时一听得这个消息,她就差没有晕倒,心口处刀绞一般的疼起来。如今还只是口上说说,若哪日真将人给娶回来了,她还不知要如何过活呢! “莫要胡思乱想,老人家不过是挂念我罢了。”楼世煜换过常服,复又将她揽入怀里放在膝上,先是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她娇花一般樱红的嫩唇,旋即待尝足了滋味,才离开她的唇,又道,“快些长大,只要你肚子争气了,这事便好摆平。” “那若是肚子不争气呢?”胭脂暗暗垂下眼睫,心里头有些酸涩。还差两月,她便及笄,现今她已经不住在下人房里了,夜夜都与世子爷同寝,他虽不曾真的要了自己,但一副娇软玲珑的身子却是被他揉搓的厉害,夜里又快又痛,待到了白日便只光剩下疼了。 原本想着只得两月光景了,她心下也就没了往日那般着急,但近两日是非太多,心下由不得又是改变了主意。 “不争气,我亦不会再娶。”只不过争气一点,此事便更好摆平。 他这话道的坚定果决,但眼下她听了,心里却并不松快。晓得在他心里还是头一位最重要,自己满打满算还不见得能排上第二位,胭脂抿一下唇,才又抬眸盯着他道:“爷说话算话,日后都不再娶。” 她是晓得的,活人再好都抵不上死去的人,尤其是在彼此相爱的时候死去,留在活者心间的便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记忆,以至于深深烙进了心坎里。眼下暂且不管他是为何坚定不娶,总归只要他不会再娶,于她而言都算天大的好事儿。 见他点了头,胭脂才算放心一点,世子爷从来不是个会受人摆布的人,只要世子爷心志坚定不移,任老太太再是强逼,想必也是无用。 之后几日,皆算相安无事。也不知世子爷是如何劝住老太太的,之后便再未听见迎娶新妇进门一事,她心里也就渐渐松下一口气来。   ☆、第四十六章 一晃眼,两月便至。 当日上房特地来了人,邱嬷嬷亲自为她开的脸,因这丫头本身就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身份上原就要比得一般丫头高上那么一点。 而今又是不同了,世子爷疼宠她的紧,光开了脸还不作数,竟还在府上小办了几桌酒席,请了几个平日里关系走得近的来,也算是给足了她体面与名分。 往日她宿在世子爷房里,众人只当她是做丫头在守夜,如今既提做了姨娘,那便该分得个自己的院子来住。却是一处名为“翠茵馆”的院子,院如其名,里头假山堆砌,一洼碧塘,塘边有个小亭,岸边垂着数株杨柳。 不及两臂宽的小小石拱桥底下,竟还流着涓涓细水,下了桥便是假山一侧,当地乃一处空地,正中央砌了一张石桌与四张石凳,四面错开皆种下不及半人高的花树,时下又为春季,正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时节。 翠茵馆统共三间坐北朝南的正屋,又携着六间用途广泛的小屋,这院子虽是不大,但却胜在精致小巧,位置亦不偏僻,便挨在世子爷的正院边上,只要穿过一条茶花小径,抬眼就是。 此刻的翠茵馆一改往日的冷清幽静,自院门开始便张灯结彩起来,越往里进便越是热闹喜庆。因这到底只是纳妾,府门上自不敢挂红绸贴红喜字,只在分给她的这一处小院内悬悬红灯笼挂挂红彩绸,贴上些寓意美好的窗花剪纸,把新房里再一布置,也算是极体面妥当了。 胭脂两手搁在膝上,静静坐在自个的新房内。 烛台上燃着龙凤蜡烛,轩窗半启,不时有那温凉细腻的春风迎面而来,身后是百子千孙红绸被,顶上挂着青底绣石榴的垂地纱幔,帐上挂的香囊荷包也随着纱幔轻轻摆动,屋角摆的三足青铜香炉上,正袅袅生烟,满室清香。 她一身淡红色衣裙,此刻面如红霞,唇若蔻丹,一双盈盈美目里更是藏满了羞怯与紧张。 茗兰推门进来,便见她面色发红的坐在榻上不言不语,晓得这定是羞了,顺手将房门合上,食盒子一搁在乌漆圆桌上,便是上前开口道:“姨娘多少吃一些,晚上才有精力……” 茗兰话一道完,自个也闹了个大红脸。 经她这样一说,胭脂面上更红,又怕叫她瞧见了取笑自己,便避开她的视线,微微垂眸,微恼地紧.咬住下唇道:“你先去屋外守着,不需在旁伺候,待我用完了再喊你。” 茗兰又是无奈又是想乐,到底怕她羞得用不下晚饭,便只好合上门出去了。 瞧见她出去了,胭脂才抬手抚上自个发烫的脸颊,面上臊意褪了,方起身来至桌前用饭不提。 用罢晚饭后,洗漱出来没个一会子功夫,屋外便传来脚步声,晓得这是爷来了,胭脂好容易缓和下来的心跳,一时间又是咚咚咚乱跳起来,她朝着茗兰使个眼色,对方便会意地赶紧退下。 楼世煜今日却是喝了少许的酒水,一身上下多少还是沾上些酒味,尚未进屋,便闻得屋里飘出来的香味,晓得这是她在房里燃了香炉,说不出喜与不喜,微皱一下眉头快步进去。 胭脂脑袋就快埋进胸里了,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每迈出一步她心下便跟着跳动一下,最后他是何时来至身旁的,她已不清楚,只晓得面上烫的厉害,脑子里晕乎乎一团,半点没了意识。 只待腰间一紧,自己整个人被圈入他宽阔结实的怀里,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吸入鼻间,面上紧跟着一热,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张了张红唇就紧张道:“爷、爷回来了……” 楼世煜把她抱在膝上,见小丫鬟只顾低着头,竟是一副羞得不能自已的模样,心下便觉有趣得紧。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见她被迫抬起小脸,但一双美目仍旧低垂着,仍是一副羞怯怯的小模样,胸膛便是微振,先是自她嫣红的小嘴上香了两口,后才低笑着拧拧她红润的小脸:“往日里那样脸厚的人,今日怎地皮薄成这样?” 胭脂本还羞得不能自已,待一听他这话,当即便是一愣,随后就一下抬起美目,微微撅了小嘴儿道:“奴婢没有,奴婢一直皮薄,爷莫瞎说……”话罢,又是不敢直眼看他,微微垂了头。 “那为何不敢看我?我会将你吃了不曾?”微热的薄唇贴上她细嫩的颈间,怀里的小身子颤了一颤,缩着脖子往后仰,他便加了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一会子我要做甚你可知道?嗯?” 世子爷何时会说这样调戏人的话了? 胭脂面上愈发红起来,手上想要推开他的脸,偏又没有半丝儿力气,恰在这时候又被爷给察觉到,还未有所动作的两只小手便被他一下反钳于身后,她动了动自是挣不开他,半推半就由着他在自个身上为所欲为起来。 何时被他剥光的衣物她已是记不太清,只晓得自己是一下被痛得清醒过来,结实高大的身躯还覆在她娇小玲珑的身子上,撕裂的疼痛遍袭全身,小身子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强忍住的泪水到底没能忍住一下滚落下来,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嘤嘤啜泣:“爷别再来了,疼,奴婢好疼……” 一面说一面哭,竟是比得方才还要哭得厉害。 楼世煜满额皆是汗水,他动作已经算轻,许是这小丫鬟太过娇.嫩了,这才一下受不住他。此刻进退两难,要他停下绝无可能,但只顾自己舒爽欺负了她,又是万万办不到的。 嗓子眼里已经冒烟,小丫鬟浑身僵住,眼下他又何尝不是浑身紧绷。一时也未强逼着自己退出来,只抱起她翻了个身改换作她睡在自己身上。 小丫鬟一身软骨,身量还不及他肩膀处高,这时间趴在他身上倒也不觉得沉重,手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光.裸的嫩背,胸膛一片湿凉,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她:“放轻松便好,你越是紧张便越是发疼,这般我二人都能好过一些……” 楼世煜长嘘一口气,他此刻并不比她好上多少,她疼他也疼着。偏这小丫鬟生就一身媚骨,此刻便是趴在他身上不动,那一副玲珑曲线亦是紧密无缝地贴合着他,先不说那极秒之处,单只说胸膛上贴着的这两团就已是撩的他血脉偾张! 男人家身子一躁动,力道上便失了轻重,腰肢被他箍的生疼,胭脂哀哀叫了一声,对方才意识到力道大了,赶忙松开。 这般僵持了许久,胭脂就快在他身上睡着了,只耳边不时传进两声压抑的叹息,她虽不能体会他的感受,但也能大概猜出这是身子难受了,暗自咬一咬唇想着可要忍一忍让他得逞,可一回想起方才的疼痛,她又有些怯弱…… “爷……”静了一会子,到底还是小声开了口,今日是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她便是再怕疼心里也还是有些分寸,只要过了今晚她便名副其实是世子爷的房里人了,若是头一晚上就没让他舒服,只怕是有些不太好…… 楼世煜正无奈地应了一声,未想紧绷的下颚便是一热,垂眸便看见小丫鬟伸长小.舌轻轻.舔他。他身子一绷,心内最后一根弦也随之绷断,先前强行忍住的*再压制不住,翻身便覆上她。 门外附着的几双耳朵俱是急着竖了起来,待在屋外听了老半晌后,才又低笑着轻手轻脚提步离开。 茗兰便守在廊下,她便是不想听,那声音都似有魔力一般半点不落的钻入耳朵,春日的夜间原就有些凉意,这时候竟听得一身发燥起来,一时面红耳赤,赶忙离得远些,站到了院里去。   ☆、第四十七章 半夜里,竟落起了雨来。 清冷的微风夹杂着细雨自只支开一条细缝的轩窗处钻进屋里,不远处的垂地纱幔随风轻舞,自脚踏边凌.乱散落的衣物看上去,便是一重绣工精美繁复的纱幔,透过纱幔隐约可见里头交颈而卧的二人。 其中女子只瞧得见小半张莹玉一般光洁柔润的小脸,她半张小脸枕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之上,另一半则被乌黑浓密的青丝遮了大半,只见她两腮粉润,红唇略肿,白如嫩藕的玉臂轻轻环在男子的颈间,裸.露在外的玉颈处满是颜色深浅不一的印记。 身旁的男子则睡相安然,结实的两臂紧紧圈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娇人儿,自他舒展开来的眉间,隐隐可看出此刻通体舒畅,心情愉悦平和。 方才一场*,眼下已是入了四更天,约莫还未睡足两个时辰,屋外便已是渐亮。 楼世煜自是要比她先醒来,屋外细雨延绵,屋内却是暗香浮动。薄衾下的手掌还包在她纤细柔软的腰间,他略紧了紧五指,轻轻在那柔韧处按捏了几下后,便沿着光滑的嫩背一路摩裟上去,待碰着了那一根细带时,方停下来。 胭脂是被疼醒的,睡梦中都还蹙着眉头,迷迷糊糊间只觉胸房处疼的厉害,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个的胸衣早不见了踪影,正裸.露着上半身睡在他怀里,腰间的手臂紧紧将她桎梏住,月匈前的两座雪峰则被一只略微粗糙的大掌搓圆揉扁。 她面上一下涨得通红,那两团肿痛的厉害,正要求他停下来时,却又被他用力捏着扯了两下,登时被疼得一颤,眼眶里瞬间便红了起来。 “爷、求爷不要、奴婢疼的厉害……”她疼地急忙捉住他的手,哀哀求他不要再弄了,待他大掌一离开,便赶忙用玉臂护住。那两团又肿又痛,昨儿夜里便被他蹂.躏了许久,未想这肿痛还未消下去,今日早间又要来。 见她疼得厉害,楼世煜心下多少还是有些自责心疼,帮她系上了胸衣,又将她小身子往上提了提,使得她一张小脸埋在自己颈间后,再吻了吻她的发顶,才道:“底下还疼不疼?一会子起身了需再上一回药。” 他这话一道出来,胭脂便咬住了下唇,美目里还含着方才疼出来的泪花儿,此刻心里是既羞又怨,怨他只顾自己爽了,竟将她身子弄得这样疼。 夜里不光在榻上弄了两回,用水时竟还被他强行按住弄了一回,若不是受不住了哭着求他,想来她这才破.瓜的身子还要遭大罪。 “爷只顾着自己,竟半点也不知怜惜奴婢了……”她心里想着,面上竟也噘着嘴道了出来,“一会子天大亮了还需过去请安敬茶,现下不说下地走动了,便是稍稍动一动腿那处便疼得厉害……” “那便甭去了。”楼世煜揽住她的细腰,低声笑了出来,任哪个男子都喜欢在自个女人面前逞威风,尤其是那一方面的本事。摸了摸她的乌发,又道,“老太太那处派个丫头过去说一声就是,你便留在房里好生歇养。” 胭脂一听,便就摇了头,她道:“这般不妥,奴婢不过一个小小侍妾,哪里就能那般娇贵了,老太太待奴婢那样好,定要去一趟才行。” 她顶头上没有主母,这敬茶一事也就没了章法。 往老太太房里去一趟,也不过是借着请安为由向她老人家表达谢意罢了。至于她心里真的是不是想谢她,这便不重要了,总归这般去行,也是为了日后不叫人捏住把柄,诋毁她没有良心,不懂知恩图报。 “既是这般,稍后你去过上房,回来后再去她跟前敬茶,也算是符合规矩。”楼世煜面容忽地冷淡下来,他略略皱了下眉头,随后松开她便首先下了榻,待穿戴齐整后,才回过头来又道,“回来后去寻胡妈妈,由她领着你去就是。” 胭脂面上微微发白,虽是晓得他这话没有不对,她一个做妾的是该给主母敬茶,如今主母便是不在了,按规矩也是要到主母牌位前磕头敬茶的,这话原是没有错,但眼下一见他面色忽地冷淡下来,不如先前热情了,心下不由便有些微微发涩起来。 她低垂了眉眼,轻声回道:“奴婢省得了……” 想是看出她的异样,楼世煜心下不免生出几分自责,近前复又将她揽入怀里,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才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话罢,便拍了拍她的脑袋起身要走。纳妾到底算不上大事,因此只单请到一日的假,今日还需去任所。 胭脂没再吭声,待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远时,才一下抬眸看过去。   ☆、第四十八章 世子爷未走多久,胭脂便起身下了榻。 梳洗妆扮一回,才半靠着茗兰去了趟上房,再回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春雨早已经停下,地面上还有些雨水印子,一回了正和院,胡妈妈便主动上前道:“世子爷走时吩咐下来,姨娘请随我而来。” 在梁氏牌位跟前敬茶出来后,胭脂便再撑不住,草草用了点早饭后,便上榻歇下不提。 待再醒来时,已入了午时,独自在房中用罢午饭后,胡妈妈又领着近十个丫头过来。 “姨娘初置院落,身旁还只得茗兰一个伺候的,昨日世子爷便吩咐下来要给翠茵馆再添添人手,这些个您看看,选个最好的出来提作大丫头。”胡妈妈往身后略一抬手,便有一个样貌不俗的丫头站出来,“这丫头调.教许久,姨娘看看可使得。” 因胡妈妈奶过世子爷,在府上地位不低,胭脂便不好坐在椅上,她众人皆站在小厅里,小厅原就不大,众人站的又相对紧凑,因此这时间那丫头一站出来,胭脂便将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映月?”她微微吃惊,竟是随口就将她的名字唤了出来。 “姨娘认得她?”胡妈妈有些狐疑。 “认不得。”胭脂摇头道,面色与方才一般无二,倒不会叫人觉着她心虚了,“只不过听见过一两回这个名儿,晓得是个模样不俗的,今一见便联系起来,可是被我猜中了?” 胡妈妈这才打消了狐疑,笑着回道:“姨娘火眼金睛,这丫头就是映月,年岁该是与您相差不多,手脚麻利行事稳当,留在身旁伺候再好不过了。” 这下换到胭脂疑惑了,前世映月可是同她一样进了世子爷房里伺候,今世怎地,竟到了她跟前伺候? “既是妈妈看重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便让她与茗兰一样,做翠茵馆的大丫头吧。”前世这映月为人最是八面玲珑,样样俱到,府上众人都喜欢她。反之,自己除了容貌比她美之外,竟是再寻不着半处比她强的。 今日之所以将她留下来做大丫头,一是胡妈妈推荐的人,她不好当面拂了她的美意;二是这映月城府不浅,自前世到今世她都还未摸清她是好是坏,留在旁处只会成为隐患,倒不如放在身边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为姨娘分忧,乃老奴的福分。”胡妈妈笑容可掬。 按理她一个世子爷的奶母,实不该对着个姨娘低三下四,只因她并非是那等鼠目寸光之人,看出来世子爷格外疼宠面前这个,眼下对方虽还只是一介姨娘,但难保肚子争气不日就诞下个小少爷来,届时只怕要母凭子贵,地位上更是要一跃而起。 她一个老妈子,在府上再是得脸,那多半也是虚的,平日里多半时候也见不着世子爷。对方却又不同,她是世子爷的美妾,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之情,哪里又是她一个曾经奶过他的奶娘可比的? 故此,如今对着她放低姿态,倒也不觉得吃亏不忿。 “姨娘既是觉得可行,那便将她留下来。” 说着又是喊了另四个站出来,“这四个往日也做的二等丫头的差事,姨娘看看,现今是继续做二等丫头还是重头安排?”又是将后排六个招上前,“这六个皆是粗使丫头,除开了这些,灶上与守门婆子也是备好的,一会子再领上前由着姨娘过过眼目。” 胭脂点点头,她身上还有些不适,因此并不愿再同她多话:“妈妈觉着可便可,我信您,让她们先散罢,得空了再一个个问名字。” 一听她这话,胡妈妈一张老脸便笑出了花来:“姨娘抬举,我这便领她们下去,姨娘好生歇息。” 瞧见人都走了,胭脂才揉了揉后腰坐上交椅。茗兰见她疼的这样厉害,不由上前道一句:“姨娘这般也是不行,奴婢虽是手脚粗糙,但好歹学了几样手艺,让奴婢给您按按?” “何不早说,快些来。”胭脂急成什么似的,忙叫她扶起自个来至了榻上,褪了绣鞋与罩衣,单只着了中衣便趴在榻上,由着她在身上又按又捏。 捏着按着,她竟是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竟偎在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   ☆、第四十九章 胭脂睁开迷蒙睡眼,瞧见屋里点了灯,晕黄黄的一团光散出来,才知时辰竟这样晚了。 垂眸看一下腰间紧环住自己的手臂,自他身上半撑着身子起来,抬起美眸沿着他宽阔的胸膛往上看去,便见他眉目闭合,神态安详,观模样似是也在小憩养神。 早间那一幕仍在心间作怪,看了他半晌睡颜后,便不再愿多看,轻拿开他的手就要下榻时,谁想腰间蓦地又是一紧,自己整个人都栽进了他的怀里。 “还在生气?”楼世煜将她桎梏于胸前,亲吻一下她的发顶才问。 见她眉眼低垂不肯搭理自己,不由又是伸手抚上她的瓷白细腻的嫩颊,沿着白皙的耳垂一路来至她曲线优美纤弱的玉颈处,他伸展五指试着量了一量,发现实在是太脆弱太纤细了。 “她是我的妻,你如今既做了我的人,是该到她跟前给她认认,这是规矩,也是礼法。”松开她纤弱的玉颈,楼世煜又抬起她细巧的下巴,见她还不肯直眼看自己,神情似乎也有一些冷淡之意。 他手指不免微紧一下,好似轻叹了一声,手上才离开她的下颚,摸了摸她的乌发后才将她搂得更紧些:“她已是离开多年,你实不该同她争风吃醋,如今我身旁便只有你一个,你还有何不满?” 他这话道出来已是隐隐生出不快之意,若不是当真稀罕怀里这个小东西,依照他的身份性子,极难会道出这样的话来。 闻言,胭脂放在裙上的小手便是紧了一紧。 她在他怀里渐渐放软了身子,一只手慢慢爬上他的胸膛,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后,才低声开口道:“爷误会了,奴婢没有那个意思,世子夫人是何等的清贵高雅之人,奴婢哪里敢同她争风吃醋,想必奴婢便是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哪里就会那样没有自知之明……” 见他听了未吭声,她眼眶一下就微红起来,压低了嗓音又道:“奴婢不过是身子不适,这才面色差了一点,并不敢对世子夫人不敬……” 她也不知自己怎地了,往日只盼做上他的人,旁的都再不敢奢求。可如今做上他的人才没个两日,心里便又想着要做他心里的头一个,这才一时心里不适起来,眼下知道这委屈来得不该,但她就是忍不住。 “你这小脑瓜,整日里到底都装了何物?”他这话一落,胭脂尚未反应过来眉心上便是一疼,她赶忙打下他的手,一下捂住了额头。 偏这样,楼世煜还不放过她,又是改作去拧她娇嫩的面颊,见她吃痛的又红了眼睛,嘴角才扯一扯放过她:“眉儿再好,都已不再人世。只要你乖巧听话,便许你陪伴我一辈子,你看如何?” “那奴婢日后要是也死了呢?爷可会……” “这样的话日后再不许说。”不待她将话道完,唇上便是一疼,她有些错愕地望着这人,手上慢慢来至唇边轻轻揉了一揉,暗想世子爷何时变得这般爱打人了,光这会子就打她好几下了。 楼世煜无视她的委屈,垂眸盯着她冷冷道:“日后别叫我再听见,听见一回打一回。” 便是晓得他不会真的痛打自个,但此刻他神情太过冷肃,胭脂忍不住在他怀里缩了缩小身子,轻轻点了下头:“嗯,奴婢记下了。” “这般才懂事。”楼世煜面色缓和几分。 垂眸又见怀里小丫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雪白小巧的贝齿轻轻.咬住色泽红嫩饱满的下唇,湿漉漉的眸子里还藏着几分害怕与委屈,这副明明委屈又不敢反抗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意外的取.悦了他,他低下头毫不犹豫便将那两瓣鲜红的嫩唇含.住。 胭脂有些受惊。 她被迫仰起了玉面,腰间的手臂好似硬铁一般,大有要将她整个娇小玲珑的身子嵌入怀里的架势。她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不敢反抗亦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条灵活的大舌在她娇嫩的唇齿间肆意扫荡索取。 二人唇齿交缠许久,抱着怀里香.软的小身子,楼世煜到底忍不住想要更多。 “啊爷,不、不能唔、唔唔……”她话还未道完,便又被他一下堵住了檀口。胭脂满面绯红,眸子里泪光点点,被他动作强硬地压在了身下,遮羞的衣物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玲珑曼妙的玉.体纹丝无缝地被他强压在身下。 胭脂又惊又怕,两手无力地被他按在身侧,感受到他身体上惊人的滚烫与躁动,她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昨儿夜里可是遭了大罪,此刻身上几处都还疼着,一想他现下又要来了,便怕的不行。 可对方哪里会依她,好容易才离开她的檀口放她喘气,温热的薄唇沿着她的玉颈一路吻下去,在她雪白的身子上留下一个个淡红的印记。 胭脂哪里能是他的对手,没个一会子功夫便被他弄得娇.吟出声。再无力反抗他,又怕被屋外的下人听见,只得紧紧.咬住唇瓣将娇.吟咽回去,微蹙着柳眉,半阖着美目,默默承受着他的一记又一记生.猛的进.出。 待到他餍足时,已是近两个时辰之后,早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丫头们却不敢擅自叩门提醒。 胭脂靠在他怀里浑身酸.软无力,羞处与胸房两处都火辣辣的疼起来,不止身上又黏又腻,便是早先梳的精美发髻也被弄散了,此刻一头乌发略凌.乱的铺在枕上,海棠一般娇艳的面上还黏着几根发丝,想要抬手拂开,却又提不上半分力气。 楼世煜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顺手就将她面上黏着的几根长发拨到耳后,见她面若海棠,此刻丹唇微肿,美目里还有着方才情动时留下的迷离,感受到她娇弱无力的喘息声,一时喉咙又是干涩起来,他滚动几下喉结,才低声开口:“可饿了?唤丫头送水进来,清洗后便就用饭。” “不……”胭脂心下一慌,忙止住他,娇弱地开口道,“用罢晚饭再洗,我饿了。” 楼世煜颔首,他虽有些洁癖,但一想让小丫鬟饿坏了肚子到底不妥,便没再坚持,首先下榻穿戴齐整后,才回过头来将她扶起,亲自帮她穿上衣裙。 胭脂面色酡红,他虽在帮自己穿衣,但那手总是不规矩,又知说了也是无法阻止他,只得红着面让他吃尽豆腐。 他帮自己穿好衣裙之后,竟还要帮她套上绣鞋,看着蹲在脚边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多少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她正缩了缩玉足想要避开他,对方却又一把擒住她的脚腕,动作稍轻地为她套在足上。 正是受宠若惊时,腰身便又是一紧,却是被他半抱着扶了起来,眼见他就要扶着自己往外室去,胭脂便急地忙止住他,眼睛往榻上看了一眼,红着面在他怀里小声道:“爷等一等,待奴婢换床褥子……”说着,就要自他怀里出来。 楼世煜将她拉回怀里,指腹摩裟着她娇嫩的红唇,有些不解地道:“方才不是才道肚子饿了,怎地现下还要耽误时间,唤丫头来做就行,何必自己亲力亲为?” “丫头做的不好,还是奴婢自己来。”说着,就自他怀里离开,先是红着面将榻上泥泞不堪的褥子揉成一团塞到榻底下去,随后才走近橱柜旁翻出一床干净的铺上。 楼世煜便立在一旁看着,见小丫鬟步履间摇摇晃晃,方才不过来回几步路的距离,就不下三回差点跌在地上,他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的同时,心下却又生出几丝别样的愉悦快.感,颇有些暗暗得意的味道。 正一人臆想着,那方才还在铺床的小丫鬟便走近前来,她道:“爷,床铺妥了,咱们出去用饭罢。”她小脸红红,这个时候倒真的是有些饿了。 二人来至外室用饭,丫头们摆好饭菜后便识趣儿地退了下去,连带着还将房门给合上了。 世子爷坐在正位,胭脂便挨在他右手边坐下,她与他已不是头一回在一桌用饭了,因此并不觉得拘束情怯。坐下来正准备拿起筷子时,蓦地腰间又是一紧,紧接着眼前一晃,竟又是被他揽入了怀里。 怕他又要胡来,她便赶忙出声道:“爷,奴婢饿了……” 楼世煜不理她。 铁臂一般的臂膀照旧将她圈得紧紧,他一手扶住她的细腰,一手则拿起银筷,自桌面上挟起几道平日见她喜吃的菜式送入她口边。看着她张开红红的小嘴儿,露出里头忽隐忽现的粉红色小.舌与整齐小巧的贝齿,慢慢咀嚼吞咽下去,心情便就大好。 这还是世子爷头一回喂她,胭脂又有些受宠若惊,肚里饿不饿已是没有了知觉,只晓得他喂自己吃菜时的神态格外迷人好看。 她素来食量就不大,今日因是被他喂着吃,倒一改常态多吃了小半碗粥。楼世煜想是也觉出来,因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今日乖得很,日后坚持下去才好。” 胭脂点点头,又道:“自个吃无趣儿的很,还是跟爷一道吃才有趣味。” 这是想日后都要他喂饭了? 楼世煜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脸,未出声斥责,竟有着要依她的意思。 胭脂悟出来,欢喜地抱住他的脖颈,难得主动献上香吻一枚。 楼世煜一愣,红红软软的小嘴儿在他唇上只贴了那么一下,便离开了。他有些意犹未尽,搁下银筷,便抬起她的小脸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顿饭却是用了许久,丫头们再进来时,胭脂已经坐回了原位。 她只当这般丫头便不会多想,实际院里伺候的哪个不知道一点,二人在房里待了那样久,是个有脑子的都能猜出来,只不过当着主子的面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桌面一撤下去,未过多久丫头便又送了水来,这个时候胭脂才敢进去沐浴。 那映月今日初来,自不敢在屋内待的太久,领着几个小丫头提了水进去后,便赶忙退至门外站着。反观茗兰就比她来去自在一些,她入得内室原是想着铺床,旁的下人是猜,她便是笃定了。 晓得二人必是在房里闹过一回,这才趁着主子们沐浴去了准备进来收拾,未想瞧见的却是干净整洁的被单褥子,她有些惊讶,待再细看两眼,方知这是新铺上的一床。 想通了主子的顾虑,一时也没再多留,转身出去后便合上了房门。   ☆、第五十章 翌日,胭脂起身的稍晚。 昨儿夜里她与爷自净室出来后,便上榻歇下了,倒是不曾再受他欺负。 这两日来难得睡好一觉,精神头也比昨儿好上不少,虽如此,但身子骨还是有些酸痛乏力,她用手撑着床榻动作缓慢地坐了起来,把滑到胸前的长发往脑后一拨儿,玉手拉开了床帐,便开口唤人。 茗兰早在屋外站了许久,这时候一听见动静,便赶忙推开房门进来:“姨娘可算是醒来了,方才梁府上才来了人,却是报来个天大的喜讯儿!” “甚样的喜讯儿?竟将你高兴成这样。”她刚醒来不久,这会子脑袋里还有些不清醒,正搭上她的手落了地,还不等茗兰再张嘴,便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惊呼道,“可是、可是娇杏姐姐有了好事儿?” 这话一问出口,她心下便笃信起来,梁府上除开了娇杏姐姐之外还有哪个同她亲近?能让茗兰这般欢喜激动?这般一思索,那便是确定无疑了。 “姨娘好生厉害!正是那梁家二姨奶奶的好事儿……”茗兰赞她一声,一面为她更衣一面又接着笑道,“道是昨儿夜里就诊断出来的,当时天色晚不便前来报喜,今儿一早就来了人,这会子阖府上下都传遍了,老太太亦是欢喜的很,还命人送了不少的礼去。” 说来,这娇杏早在一年前就由一顶小轿抬进了梁府。 当时临近春闱。 梁太太膝下只得两子一女,幺子与早去的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素来就疼爱子女的很。自打女儿去了之后,更是将大半的疼爱放在了幺子身上,长子成家立业多年,不用再为其费心,唯独这个幺子她还放心不下。 平素里虽是待他严厉了些,但打心眼里仍是疼他的很,日后自己与丈夫总要西去,这兄弟两个亦难免要分家独过,长子渊儿虽还只一介六品小官,但好歹是个京中的肥缺儿,且又前程无量,日后总能往上升的。 分家时长子必然要将家产分走大半,留给幺子与庶子的便又是极少,虽是能够准保各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人心总是偏的,便是两个都是自个的亲生儿子,可那一碗水总有端不平的时候。 因恐幺子日后过得不如长子自在,终身碌碌无为,这才自他打小就抓起。五岁开蒙后便将他送入了族学,平日更是看得严,身旁服侍的全是小厮儿,便是他年小受不住诱.惑,被些个心思不正的丫头带偏了。 好在幺子自幼懂事聪慧,性情上并不比他大哥差了多少,梁楼氏心中欣慰的同时亦是有些心疼歉疚。暗地里觉着待他严厉了些,但一想皆是为了他日后能有个好前程,才软和一些的心肠立时又给硬了回来,竟待他更严厉起来。 就在三年一届的春闱即将开考时,梁二爷忽地病重。 把个梁家人当场吓到不行,请了若干太医来诊皆是摇头不语,一脸医术不精的羞愧模样,还是最后来的一个斟酌来斟酌去,才写下一副药方留下,也只道尽力了。 梁家人拿了方子,几乎不曾犹豫便命了下人速去熬药,只熬好端上来喂时,却是半点也喂不进去,竟是尽数都给吐了出来。 梁楼氏见了,便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心下是既自责又痛心,五味杂陈都很。榻上的幺子紧闭眼目,面容发青,任她如何哭喊都不能将他唤醒。 身边人劝的劝哭的哭,一直到了当日晚间都还未见他睁开过眼睛。梁老爷只当幺子这是不行了,又见太太哭的肝肠寸断,心里也是哀恸的很,这般陪着在房里守了一宿,待到了第二日时,幺子还未睁眼醒来。 梁楼氏几欲崩溃,派人各处寻医问药,只盼有那华佗再世,将她的孩儿治好!除此之外,更是在府门上贴下寻医榜,允下重金,只要能将她的孩儿治好就行。 寻医榜一贴上,府上一时人满为患,梁家人起初还满怀希望,待渐渐发现前来诊治的人多为滥竽充数,企图通过此径获取不义之财时,便怒地将人全都给轰了出去。 眼看着儿子一日日没了生气,请了若干太医与大夫来,结果皆是徒劳无用。梁楼氏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快没了,眼前一黑,竟也昏倒了过去。 梁家人大骇! 生怕一事未平一事就又起,命下人好生照看太太,汤药喂了几顿,第二日才有所好转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也不再问,只哭,一味的悲痛欲绝。 不过两日功夫夫妻好似都老下不少,正是束手无策之际,哪想府门前又来了个癞头癫子。在府前疯疯癫癫自演自说一阵,家丁拿着棍棒来赶来轰竟都没能给轰走,梁老爷觉得此事蹊跷,便派人将他带了进来。 那癞头癫子半分礼仪没有,进门不待梁老爷问话,就给自顾自地疯癫道:“寻医问药皆徒劳,只有红事冲白事,切记切记。” 梁老爷正是发懵,哪想怀里便多出一张纸来,见那癫子拄着拐棍一撅一拐地去了,这才抖开来看。 头一眼还在不解,待再细看两回,方知这是女子的生辰八字。他再看一回,又发现角落处有两行不起眼的字“岳家”“妻侄”“正”“身微”。 岳家?谁的岳家?难道是楼家?妻子的内侄?正?身份低微? 梁老爷不及多想,匆忙进房便与太太商议:“岳母家中的小姐都已成亲,且就是如今还有没成亲的,又哪能是说娶就立马能娶的。” 梁楼氏已经由着丫头扶起,正靠坐于床头,她将那张脏的不成样子的纸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听了丈夫之言,猛一抬头就道:“未说一定是娶妻,纳妾亦是红事,且这为妾者身份卑微,岂不由着咱们想纳便纳?” 梁老爷听后连连点头。 将那纸夺回手中,再将那几个关键字眼看了又看,忽地脑袋里灵光一闪,开窍道:“妻侄四个,当中有正,极可能是嫡出为长的那一个,亦或是院名‘正和院’,身微,正和院内身份低微的女子……”梁老爷停下来,看着她道,“除开了服侍人的丫鬟婢子,想是楼府里再不会有其余身微的女子。” 闻得此言,梁楼氏无神的双眼登时一亮,连声催促他快些去办。 梁老爷也知耽搁不得,忙奔往楼府不提。 实际当日夫妻二人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按着纸上的生辰八字将那丫鬟寻到,当日便用一顶小轿抬了进来。当日因是名为冲喜,多少还是要办的热闹一点才是,点了鞭炮请了酒席,府上多处贴了喜字挂上红绸,也算冲散一些衰气。 哪想将那名为娇杏的丫鬟一接进府,榻上睡了两日的幺子便有了动静,夫妻二人激动成什么似的,忙又退出来让那丫鬟与他独处,待到了第二日一早,幺子当真就醒来了! 把个梁家人喜得不行,此后便将这娇杏当做了梁二爷的福星,待她甚好。 后娇杏与梁二爷私下独处时问他,才知这皆是他自个一手策划的,道是只有这般他娘才会同意,且一旦同意了日后就不会想着为难苛待她,于她日后在梁府的日子只好无坏。 弄得娇杏当场就落了泪,扑入他怀里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晓得紧紧抱住他,不离开他。 这事儿,胭脂原是不知,后还是世子爷告诉给她,她方知道个大概。晓得虽是梁二爷亲手策划的,但世子爷亦在他苦苦哀求之下帮着助了一把力,也便是这般,娇杏姐姐才成了梁家的红人。 胭脂回神过来时,茗兰已替她整好了衣裙,正要扶她过去洗漱。 “梁家二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要姐姐这胎争气,日后的日子准保不会差了。”胭脂双手合十闭眼默念了几句,由着茗兰伺候净过口面之后,来至妆镜前坐下,才又接着道,“只怕我去看望她却是不能了,一会子也备上好礼,着人送过去罢。” 茗兰自是没有不应,一面手上又在麻利地为她梳头绾发。眼见主子今日心情好,暗里心思一动,不由凑近两分就道:“眼看着梁家二姨奶奶有了好事儿,姨娘也需抓紧了……” 她是晓得的,自前日算起,世子爷拢共在翠茵馆宿了两日,当中二人行过不下三回的房.事。 作为翠茵馆姨娘身旁的大丫头,自是要比旁的下人知道看见的更多,知道世子爷不曾命人送来避子汤给姨娘服下,由此可见,便是默许了姨娘可孕育他的骨肉。目下二人正是如胶似膝的时候,早日怀上身孕生下个小少爷来,这事于她于己都是极其有利的。 胭脂没有理她,心里却是真的盼望起来。 …… 春末时节,府上大姑娘五岁生辰。 瑶姐儿乃老太太的心肝肉,临至她生辰这日,府上自是十足热闹。不光楼世煜告假回来专在府上陪她过生,便是梁家太太梁楼氏这日亦领着儿子儿媳过来了。 梁楼氏进房就将外孙女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见她小模样很有其父的影子,像自个闺女的地方却又极少,好在小人家眉目生得秀气,像父亲也就像父亲,莫要长得英气就好。 瑶姐儿是她娘难产生下来的,因此体子便有些娇弱,好在生在公侯之家,自小好汤好水的养着,出生时猫儿一般的小身子也渐渐养的圆润起来。 小人家今日是寿星,一会子被这个抱抱,一会子又被那个捏捏脸,最后想是觉得烦了,便跑至范氏腿边,伸了小手要抱。范氏乐呵呵地将她抱起来,众人见了便是笑:“到底是老太太养大的,头一个便同您亲。” 梁楼氏在旁亦是跟着笑起来,又见女婿近来眉目温和不少,心里亦是知道一些楼府上的事,晓得他纳了个妾,如今正还盛宠着。 正想开口说两句话,谁想恰在这个时间门外便有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进房便跪下:“请老太太、太太、姑太太、世子爷安,姨娘出事了!” “哪个姨娘!”好好的生辰宴被个丫头一搅合,众人面色都不好看起来,老太太沉着脸道,“府上姨娘那样多,你倒是哪个姨娘边上的!” “奴、奴、奴婢乃翠茵馆的……”那小丫头吓得浑身打颤,磕磕巴巴道,“翠、翠茵馆的李姨娘,方、方才晕倒了,还望、还望世子爷给派人去请个大夫……” 楼世煜闻言,一下便站起身,朝着几位长辈告了声罪便匆忙离开。 他这一去,众人面色各异。 老太太面色不好,梁楼氏亦是心有不快,她近前摸摸外孙女儿的头发:“瑶瑶乖,你爹爹一会子还来。” 瑶姐儿没说话,只哇的一声一下扑进老太太怀里大哭起来。 把个老太太与梁楼氏心疼成什么似的,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第五十一章 楼世煜一出了房门,招手便派人速去请来章大夫。 他面容微沉,快步来至翠茵馆。 将一现身,茗兰就面色焦急地小跑上前:“世子爷可算来了,快去看看姨娘罢,这几日总面色不好看,今日竟还昏倒了。好在方才是在炕边,奴婢急忙给扶住,若是再走动个两步,只怕就要跌倒地上去!” 一面说,一面引他入了内室。 楼世煜眉头一皱:“去门外守着,章大夫来了便让他直接进来。”瞧见丫头退下了,才在榻边坐下,伸手就抚上她微白的小脸。 正眉头紧皱摸着她的乌发时,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知这是章大夫来了,便收回手站起身来。 “世子爷。”章大夫近前正要行礼,便被楼世煜抬手止住,“莫讲虚礼,还请章大夫速速诊脉才是。” “是是是。”章大夫忙随他来至榻前,帐底只露出手腕一截,白皙而纤弱,隔着一层绢纱搭上脉搏,凝神屏气许久后,方笑着收回手,站起身道:“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姨奶奶脉象乃显滑脉,却是有了近两月的身孕,只体质娇弱,还需好生安胎保养才是。” 章大夫此话一出,楼世煜有一片刻的愣怔,旋即回神方道:“有劳章大夫,还请费心写下安胎方子,以便悉心调养。” 章大夫自是恭敬应下,告退下去,将每日用法用量与诸多安胎的饮食起居注意事项,一并细说交代给大丫头茗兰记下,后便离开不提。 茗兰见人一走,整个人方松下一口气来。 姨娘既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那她主仆二人便没有不察觉的道理。 自上月小日子没来,主仆二人便就日日紧着心神,只为了确保无误这才一直瞒着,想着满了三个月再请来大夫诊脉,谁想今日竟忽地晕倒了,这才急着派人去将世子爷请来。 若不然,她亦不会赶在大姑娘的生辰宴上,做了这不讨喜的事儿来。 心里寻思着,她人便拿了方子出去,想着赶紧把这安胎药熬出来,送到房里喂姨娘喝下才是。 不过熬个药的功夫,再出来时,阖府上下的人便都知晓姨娘有了身孕。 茗兰端着药蛊自灶前出来,满院子的下人皆是面含喜意。 方才这好消息传进了老太太耳里,竟也是喜得不行,命人送了补身子的人参燕窝过来还不够,竟阔绰的阖府上下人手都打赏二两银子,抵得了不少人一个月的月银,无怪乎众人这般喜相了。 茗兰面上含着笑,心里亦是欢喜的很,暗付自个当日做的决定十分明智。 今这胭脂不光风风光光提做了姨娘,更是在圆房不足三月就有了身孕,只要这胎顺利产下来,先不论是姑娘是少爷,只要有个亲生的小主子,日后在府上便基本算是站稳了脚跟,只要不生出大事儿,往后的荣华富贵必不会少了。 她这般想着,人也便来至了房门前,正要提步进去,就闻得里头传来动静。顿住听了片刻,方知这是姨娘醒来了,映月正在边上伺候着。 未在耽搁,掀起门帘便步了进去。 里屋里,姨娘刚醒来不久,此刻正被世子爷揽在怀里,映月弓着身子低着头,双手高举铜盆过了头顶,以供世子爷拧干帕子为姨娘擦手面。 铜盆中水波一荡,巾帕随手就掷了进来,随之面上便被溅到几滴带着花露的香水,晓得这是不再需要了,她便欠了欠身子正要退下。 恰在这时,茗兰便进来了。 “还请姨娘趁热喝下,章大夫道了,良药苦口,喝下了才能稳固胎相。”她近前对着二人行了礼后,正要拿起药匙喂姨娘时,边上世子爷就道,“药留下,你二人暂且退下。” 茗兰手上一顿,随即立刻遵言搁下.药碗,同映月二人退下。 茗兰是规规矩矩退下,无半分不快。 反之映月临走前,却是抬眼极快地朝着榻上二人瞟过一眼,她本是心存羡慕稀罕,想看看素来冷面深沉的世子爷该有个怎样的温柔一面,哪料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姨娘的目光。 那双眼睛那样美,好似多眨一眨里头就要滴出水来一般,她一个女子看了都想再看,更何况是对于异性相吸的世子爷?只怕唯有爱到不行吧? 她不由闪了闪目光,赶紧避开姨娘的视线,低眉垂眼退了下去。 瞧见丫头们都退下了,胭脂这才抬起玉臂环住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怀.孕这事儿,她老早就有了感觉,只一日没诊断出来,就一日不敢声张,今日也是事发突然,若不然只怕还需再候个多日。 楼世煜将她两只小手拉下来,让其贴在自己胸膛之上,随后便端起药碗喂她喝药。 胭脂蹙着眉头喝完保胎药,难受的眼眶里都起了泪花,趴在他怀里不愿说话。 楼世煜见此,便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道:“一会子再将章大夫唤来,看他可否新开个方子,换个味道好喝的给你喝下。” “不必了。”胭脂自他怀里仰起小脸,神情认真地道,“方才的不太难喝,便是真的难喝了,奴婢只要一想是为着爷的孩子,也就不觉得难喝了……” “让你受罪了。” 楼世煜吻上她的眉心,将怀中小身子搂得更紧。这是他生命中第二个为自己孕育骨肉的女人,眼下的心情并不比当日知晓眉儿有孕时差上多少,甚至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高兴激动过后,余下的又是深深的担忧。 她与眉儿一般,皆是身骨娇弱的很,眼下才怀上身子就这样差了,待日后将要临盆时又该会如何? 心里担忧着,便忍不住叹一口气。 胭脂听得分明,只当他是为搅合了大姑娘的生辰宴而如此叹气,便忙小心地抬起眼睛看他:“今日是大姑娘的五岁生辰,方才奴婢是晕过去了,人事不知,不若定要阻止丫头不叫她上前打搅,眼下奴婢既已醒了过来,爷便再过去罢……” “也好。”楼世煜放开她,扶着她躺下后,便将薄衾覆在她的小身子上,临走前又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好生歇息。” 胭脂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了,人却没有半分睡意,薄衾里的素手轻轻覆在腹上,满心的甜意。   ☆、第五十二章 宴席散后,宾客也便相继离开。 屋内人少了,范氏才得闲对着嫡长孙交代几句:“那丫头既有了身孕,到底是你的亲骨肉,身边伺候的又都是些年岁小的丫头片子,只怕要照顾不周。”说着就是招手喊进一个面善的嬷嬷,指给他道,“这是玉嬷嬷,一会子领过去,就留到她身边伺候罢。” 那玉嬷嬷有些受惊,但主子的话不敢不从,便忙跪地领命。 她在融春堂平日并不受老太太器重,但好在也算是个有些脸面的,邱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头号红人,其次就是几个大丫头,她这样地位不上不下的,想必再在融春堂伺候个一二十来年,也是难有那得脸的机会。 眼下这事虽是来得突然,但胜在她心里明白,阖府上下哪个不知世子爷现今唯有一房宠妾,正是她一会子要去服侍的翠茵馆的李姨娘是也。 若依往日,她只怕心下还要犹豫,可巧在今日李姨娘有孕的消息传了开来,现今李姨娘身旁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这会子过去了,日后没准儿还能坐上李姨娘身边的头一把手,乃至翠茵馆的掌事嬷嬷。 玉嬷嬷在心里盘算的功夫,老太太便又抬手命她退下速去收拾细软。 待瞧不见人影儿了,范氏方又道:“皇后娘娘派人捎来的信想必你也是看见,家不可一日无主母,现今是姚氏帮着管理家务,你乃楼家世子,日后这后宅内院当家的总要是你的夫人才可。 先不说你身旁需要个贤惠良妻,便是只道瑶瑶,一日日总要长大,哪日我两腿一蹬人走了,你要她怎地办?总要有个母亲教导才是。你这般一直拒婚,就没为瑶瑶着想过一回?” 楼世煜听得眉头微皱:“祖母定会长命百岁,莫要再道这些不吉利的话。” 又道,“瑶瑶自小便由祖母教导,孙儿是一百个放心,反之若是当真娶进填房,她面上再是和善,谁又能保暗地里待瑶瑶一样?故此,这些话祖母日后无需再道,孙儿这辈子只得梁眉一个妻子,未想过日后再娶,瑶瑶更是孙儿的嫡长女,便是日后得了儿子,在心中占据的分量亦是只能排在瑶瑶之后,还望祖母放宽心才好。” 范氏听了半晌无言,抬眼见大孙子神色坚定不容置喙,心下便是万分无奈。 摆手道:“去罢去罢,放我老婆子歇歇。” 老人家忙了一日,确实该歇歇了。 楼世煜再道一句“好生歇息”就要退下时,哪料帘拢后便钻出一个小脑袋来。瑶姐儿仍穿着方才见客时的华丽小锦裙,今日丫头见她过生,便特意用胭脂在她额间点了颗红痣,小人家肤白如瓷,眼睛灵动澄澈,竟与那年画上的童女相差无几。 范氏见她出来了,适才刚生出的困顿之意便顷刻消散,招手唤她近前,摸着她的小脑袋就道:“瑶瑶就醒来了?怎地不多歇一会子?” 瑶姐儿摇一摇头,微微撅着小嘴儿道:“睡不着,瑶瑶想出去转转。” 范氏听得一奇:“这样小个人儿怎地好似还有了心事儿?”说着将她揽进怀里,拍拍她道,“快说说,都是哪个惹了咱们的瑶瑶?”范氏说着便往大孙子那处看,“咱们让你爹爹为你出气。” 瑶姐儿听后,便低着小脑袋,未答话。 范氏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定还是未不久前大孙子离开一事而怄气,这小曾孙女儿全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何不知她的性子。甭看她日日与自己相处在一起,但若论小人家心里头一个重要的人,那还是她的父亲。 偏大孙子平素日空闲时间不多,小人家小的时候被他抱的时间亦是少之又少,如今正是渐渐明事儿的时候,方才的话只怕叫她听见了,丫头们舌头再一嚼,只怕小人家心里更要伤心了。 范氏心疼不已,对着大孙子叹气道:“今儿个是她生辰,你也莫只想着回去,多少陪她玩玩,让她开心开心。” 楼世煜自是点头,心里也觉亏欠了闺女,平日空暇时间少之又少,倒真是没有正经陪过闺女作耍。 他伸手将闺女拉过来,摸摸她的头发道:“一会子爹爹要出府一趟,瑶瑶可愿跟去?” 小人家一听出府眼睛都亮了,范氏见了便在一旁捂嘴笑:“是该抱她出府去看看,自小到大去的次数屈指可数,现今人小好抱出去,待年岁再大一些便又不方便了。” 楼世煜颔首,低头去看闺女。 瑶姐儿抿住小嘴儿,她垂眸看着爹爹牵住自个小手的大掌,头顶上又压着一只手掌,不时抚摸两下她的头发。她心里的委屈就渐渐没了,走近爹爹两步,便将双臂抬高抱住他的脖颈。 楼世煜乃往楼家铺子上各逛了一回,他去办事,便命几个丫头将闺女看着,准许她们买些街市上的小吃给她吃,只不许吃的太多,尝个味儿罢了。 瑶姐儿跟着爹爹出府玩一趟,一路上都精神抖擞的很,她手上还拿着方才买的糖人,只看着好看并不舍得吃,看见糖化了往下.流时才舔上两口,之后又是只拿着不吃。 进了府门,楼世煜便将她交给丫头抱着。 瑶姐儿一见爹爹要走,眼圈便就一红,扁着嘴道:“爹爹别走,瑶瑶还想跟爹爹一起……” 楼世煜脚下一顿,到底不忍心见她哭得伤心,便抱着一道回了正和院。   ☆、第五十三章 父女两个出府时已近晌午,回府时便已日落西山。 大姑娘少过正和院来,胡妈妈领着几个丫头上前,伸手就自世子爷怀里将她接过来,笑道:“今儿个倒是稀罕事,大姑娘竟来了。”说着便是使唤丫头往厨房跑一趟,送来许多点心瓜果给她吃。 瑶姐儿是老太太的心肝肉,正和院有的,那融春堂必定也有,因此胡妈妈帮她褪了小绣鞋护在炕上坐着,小人家望一眼炕桌上摆的满满的各式各样吃食,却是连指头都懒得伸一下。 胡妈妈见了,便又是笑:“大姑娘可是不爱吃?想要吃甚只管跟妈妈说,立马就命厨房做了送来。” 说着又是笑眯眯地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却是在想,若是夫人不曾去世,想必大姑娘也轮不到去老太太房里养着,父女二人只怕要更加亲近,正和院内亦会热闹欢快不少。 瑶姐儿听了,摇一摇头:“爹爹呢?爹爹哪去了?” 正说着,楼世煜便自内室出来,他方才却是更衣净手去了,眼下刚换上一身浅墨色便服。 瑶姐儿一听见脚步声,便扭过脑袋去看,见是爹爹来了,便挪动着坐到炕沿,要胡妈妈给她穿鞋。 胡妈妈会意,便动作轻柔地帮她穿上小绣鞋,把她抱下来了,才又替她理了理百蝶穿花的小衫子与底下一条勾了金丝的锦缎洋红小褶裙。 胡妈妈帮她理好了衣裙,刚一直起腰来,瑶姐儿便就将两手伸了过去,她先以为这是要她抱,而后低头一看,才知这是小手脏了要洗,便又笑着命丫头端了水来。 瑶姐儿洗净了小手擦干,才晓得往爹爹脚边走去。 楼世煜把她一只小小软软的手牵起,对着下人道:“摆饭罢。”廊前廊后都已点上灯笼,是到了用晚饭的时间。 胡妈妈应下来,首先出了房门要往用饭的偏厅去。 哪料抬眼就撞见自翠茵馆而来的李姨娘,她微愣住一下,方才笑着上前见了礼:“姨娘就起了,怎地没再多歇养一会子,世子爷在后头呢,大姑娘也在,一会子就要出房用饭了。” 胭脂微微侧过身子,算是避开了她的礼,轻笑着道:“在榻上睡得久了也是不妥,妈妈不需管我,自先去忙就是,我去拜见拜见大姑娘。” 父女二人一回院,便有小丫头传来消息。当时虽是有些吃惊,可静下心来一想也没有何不妥,大姑娘是世子爷嫡出的长女,可谓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 她虽是一直养在老太太房里,极少过正和院来,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是正和院里名副其实的小主子,身份上自己与她一比,又哪是一句天差地别就可道尽的。 今日不光是大姑娘的生辰日,亦是她的好日子,胭脂把手搁在小腹上,只要一想自个肚里有了爷的孩子,心里的底气便似足了一些,略略挺直了腰杆,心下也并不似方才那般自觉卑贱了。 她在思索的功夫,胡妈妈眼睛就往她后身立着的两个小丫头手上扫了好几下,见竟是备了礼来,便知这是送给大姑娘的生辰礼了,眼皮子跳了两下,便又道:“姨娘是个仔细的人,若是无事,老奴这便先去忙了。” 胭脂点点头,见她人走了,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搭着茗兰的手,慢慢步了进去。 瑶姐儿由爹爹牵着刚走至门边,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美貌女子,又见她身旁身后皆有丫头簇拥着,便猜到这是爹爹的新纳不久的小妾了。 她把小手自爹爹掌心里抽出来,一下就改作去握住他的手指,小人家方才还甜甜的小脸,顷刻间便皱成一团,她有些生气地跺了跺小脚,抿住小嘴儿瞪着她看。 胭脂被她这副防备的小模样给弄得一惊。 大姑娘只怕是早已不认得她了,那时在上房伺候时,大姑娘连话都还讲不顺儿,尚未到记事的年纪。后来自己入了正和院后,便少再过去上房露面,便是有些时候被老太太喊过去了,房内也多是只有邱嬷嬷几人在,大姑年却是极少在场。 故此,不光大姑娘不认得她,便是她自个儿,亦是对她没了印象。若不是观她模样与世子爷相像,只怕见了人也要分不清她是哪个。 “怎地不多躺一会儿?”就在她心里又惊又沉的时候,耳边便传来世子爷的声音,胭脂赶忙回神道,“在榻上躺的久了,亦要头晕,倒还不如下地走走,好在今日日子凉爽,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这话一道完,楼世煜不免垂眸再打量她一眼。 观她面色仍旧有几分发白,上身是一件杏色簪粉白小花春衫,下.身则是一条丁香色长裙,那面料极软极轻柔柔的垂至脚跟,掩住裙底下的一双玲珑秀足,腰间系着与长裙同色的腰系,一把细腰被掐的盈盈不堪一握,方才远远见她行过来,倒真应上“弱柳扶风”一词。 念及她今日晕倒过,眼下又是怀有身孕,心下难免要比平日多疼惜两分。便朝她伸出手,胭脂会意,上前两步轻轻挽住他的手,几人方一道入了偏厅用饭。 用罢了晚饭,胭脂接过丫头递上的茶漱了口,一面拿着帕子擦嘴角,一面便使了个眼色,命茗兰将自个准备的礼呈了上来。 “今日是大姑娘的生日,旁的贵重物品姑娘定是不缺,这一样虽是普通了些,但到底是婢妾亲手缝制的,也算是个心意。”说着,就自茗兰手上接过来,打开来给她看。 却是她亲手缝制的一只小兔子,白白的皮毛是用的狐裘来代替,里头塞足了棉花,手上一捏便软.绵绵一团。兔儿眼睛粉红红的,颈上还系上了两个赤金打的金铃铛,抱在手上轻轻一动便“叮铃叮铃”响起来。 瑶姐儿见了这个眼睛都看直了,可一想到是她送给自个的,刚伸出去的小手就又给缩了回来,抬头去看她爹爹。 小姑娘就没不喜欢兔儿的,胭脂轻笑一声。 她本是想派人去买只真的兔儿回来,但又一想若是兔儿性子不稳将她抓了挠了难免不好,只怕还未讨着她的欢心,老太太那处就要派人下来训她,这才又改变了主意,亲手缝制一个。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个,前头还做废了好些个,这一个虽不算顶完美,可一眼瞧过去只要不是细看,倒还有几分像真物。 胭脂见她喜欢却又不肯伸手来接,便问:“大姑娘可是不喜欢?” 瑶姐儿不理她,扭过头去看爹爹。 楼世煜亦不开口,静静吃着茶。 见此,胭脂故作语气失落地道:“茗兰,拿下去罢,回头是扔是送人都好,大姑娘既是不喜欢,稍后回去了便再新做个旁的……” “我要!要……”一听要拿去扔了或是送人,瑶姐儿便急起来,再顾不得是谁送给她的。落了地便自茗兰手中夺过来,她两手握住兔儿的两只前小短腿,举得高高的拿到爹爹面前,一路上金铃铛都在叮铃作响,回到椅上坐下便低头玩起来。 这时候,楼世煜方开口说话道:“既是姨娘亲手缝制的,那必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还不向姨娘道一声谢。” 瑶姐儿摸着兔儿的小手停下来,有些不情愿,可爹爹一直看着她,她又不敢不听话,只好低着头小声开口:“谢姨娘……” 胭脂笑一笑,未再多话。   ☆、第五十四章 未再过多久,上房便来了人,瑶姐儿被嬷嬷抱走后,楼世煜方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胭脂靠在他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许是因着有了身孕,她近来便十分嗜睡,精神头儿亦是比得以往差上不少,没坚持多久,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楼世煜吻了吻她有些发白的小脸,小心抱起来出了偏厅。 他也未将她送回翠茵馆,而是直接抱到了自己寝屋的榻上,薄软的衾被覆上她玲珑的曲线。楼世煜在榻前静立半晌,到底伸出手轻轻覆上她尚还平坦的小腹,又抬眸去看她容颜娇丽的小脸。 她的额发早已梳入发髻,白皙光洁的额头一露出来,原本稚嫩的气息便散去不少,而今她又将长发梳作了小妇人应梳的发髻,便更似初熟的蜜.桃一般,既带着腻人的甜汁儿,又隐隐有些青涩滋味。 楼世煜收回手,正欲去净室洗漱一番再回来,哪料刚提起步子袖口上便是一沉,转过头来便见榻上的娇人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爷、爷别走……”话一出口,紧跟着眸子里便泛起泪花儿,只一直强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楼世煜叹一声气,心里虽不太明白她为何这副模样,却又心知怀了身孕的女子最易多愁善。 对方是自己的女人,莫说眼下又怀着他的骨肉,便是没有身孕,依照往日他亦是不忍心看她这般模样,因而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在榻上坐下来将她揽入了怀里。 “好端端的这是怎地了?”楼世煜抬手摸摸她的乌发,手下的腰肢纤细脆弱的惹人怜惜,他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吻了吻她的眉心又道,“瑶姐儿尚不知事,有时候淘气一些,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到底还是个孩子。” 胭脂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她也知自己不该同个孩子一般见识,只她总也忍不住心生委屈。一想到自个并不是他心中的唯一,在他心里的位置只怕是无足轻重,她便觉着心如刀绞,万般难受…… “爷、爷喜欢咱们的孩子吗?”房中安静许久,她忽地轻声问道。 楼世煜微愣一下,全当这是孕妇所具备的又一样合乎常理之事,一时间也未多想,便答道:“自己的骨肉,谈何喜不喜欢?自是十分喜欢的。” 胭脂听罢,紧攥住他衣襟的手指才稍稍松下来,只过了一会子,她又仰起玉面,咬了咬唇瓣小声问他:“那、爷又喜不喜欢婢妾……”话音一落,她便低低垂眼帘,方才还发白的面颊亦微微热了起来,心里又紧张又期待,一时十分煎熬。 “自然也是喜欢。”楼世煜停顿一下,才将那埋进他怀里的娇美玉面捧起来,胭脂只顾低垂着眼帘,并不敢看他。他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在她面上摩裟,一会子是眉目,一会子又是耳朵,最后来至她微抿住的红嫩小嘴儿边,轻轻贴了上去。 胭脂瞪大眼睛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上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她正看得出神,娇嫩的唇瓣上忽地就是一疼,她眼睛一闭,眸子里差点就要疼出泪花。 微微粗粝的指腹擦掉她眼角滑下的泪珠,楼世煜在她有个浅浅牙印的唇瓣上温柔的吮.吸起来,似乎在为方才的粗鲁而道歉。 胭脂有些生气,伸出手想要推开的脸,哪想还未碰到他,自个纤细的手腕子便被对方牢牢握住按于身后,被迫仰起玉面,默默承受着他强硬的索取。 …… 眨眼的功夫便至一年一度的端午节,端午节一过,日子便一日日燥了起来。 今岁老太太未再去庄上避暑,胭脂起先还不明为何,后再派人一打听,才知是念在小姐们都已出嫁,再去庄上避暑只怕要人少冷清,也就不愿再去了。 那两个孙媳妇儿,老人家是半分不喜欢。 小姚氏如今做了母亲,虽是性子不比以往那般刁钻蛮横了,但那一张肖似她姑母的面孔,老人家是一回也不想看见。 至于二孙媳妇儿季氏,为人又太过循规蹈矩,看似十分淡泊名利,实则是个内里清高自诩的人物。寻常时候也不话多,坐在一处谈论一些家长里短也不能尽兴,总有一些置身事外的感觉。 种种原因面前,老人家便未再去庄子上避暑。 好在身处深宅内院,里里外外好几层院子,屋外几株古树参天,屋内四角置着冰盆,丫头婢子走到哪跟到哪,一路上摇扇扇风,吃下些清凉解渴之物,这一盛夏倒也算过得去。 …… 早在大小姐楼品容与成王殿下成婚的第二年,先是太子谋逆被废黜储君之位,众大臣举荐成王殿下为新任储君,先帝允,颁发圣旨昭示天下。 同年先帝病重驾崩,国丧三日后,成王登基,更年号为嘉和元年,封王妃楼氏为后。楼皇后婚后第二年便诞下一子,今已两岁,名李智。 楼家出了个皇后娘娘,按理现应该门庭若市才对,但楼家两个老爷从来为人谨慎小心,并不行那无功受禄之。平素除了上朝、国宴之外,再少与同僚接触,更别谈私下里三五人相聚一起,吃酒聊天了。 楼皇后对此,亦是十分满意。时常来信嘱咐家人,不可过度奢靡张扬,需安守本心,效忠圣上,莫与心思歪邪手握重兵之辈勾结,多与清贵之流接触。 今岁是个荒年,雨水极少。 待过罢中秋,盛夏的余热仍然未消多少。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已凉爽起来,今岁却是格外反常,多数人仍然穿着轻薄的夏衫,便是早晚两个时间的气候,与往年相比较也是要燥热上不少。 盛京本就是夏日酷热,冬日酷寒的地处。圣上忙着翻看各地上书的奏折,发现各地皆有了活生生饿死之人,是越看越心惊,他索性将奏折一合,站起身便命人传召来几位心腹大臣。 商议过后,便决定让各地省、府、州当地官员扶持贫弱、建棚施粥。为防有人偷奸耍滑,不将百姓生死当作一回事,便又派下数位贤臣火速前往各地,督促当地官员办完事后方可返回。 前朝处在一片低气压之中,恰在这时,后宫又是突生祸端。 楼皇后之子,瑞王殿下出痘疹了,目下情况不妙。 楼家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俱是骇到不行。 老太太两眼垂泪,当下就命人备车要进宫探望。哪料皇后娘娘早有口谕,命他众人不要惊慌,这个时间不宜进宫,情况一有好转便会派人下来传达。 老太太只好作罢,在屋内徘徊来徘徊去,终是难以安下心来好好歇着。 后还是余氏见此,好意道了一句:“皇后娘娘乃有福之人,瑞王殿下乃圣上龙种,自有天地庇护。老太太若当真放心不下,不若咱们一家老小便去青山寺为殿下祈福,也好求个平安回来。” 范氏一听这话,便一下停顿下来,连道了三声好来,当即就命下人备车,势必要在今日就赶到青山寺才行。 胭脂初闻得此消息亦是吓了好大一跳。 她如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肚皮已经如吹气的皮球一般圆鼓起来,不说面上变得圆润一些,便是原本纤细的腰身亦粗了不少,行动间更是吃力累人的很。目下一听要去青山寺祈福,且还是一家女眷都需去,不知怎地,她心里忽地便觉心慌气短起来。   ☆、第五十五章 于楼家而言,瑞王不光只是楼家的外孙这般简单。他楼家早些年未与皇室联姻,祖辈也不曾拥立过哪个皇子王爷为君,自来就只效忠于皇上一人。 今又是不同了,当今皇后乃楼氏女,她既一脚踏进宫门坐上了皇后之位,且又为圣上诞下嫡长子李智。这般一来,他楼家便是日后想要明哲保身都是不行,既是脱不开干系,那便只能接受下来。 皇后、瑞王与楼家皆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小殿下命在旦夕,楼家人一作为臣,应当为其祈福;二作为亲外家,便更是应当为其祈福。 府上忙作一团。 楼老爷与长子下了朝,便匆忙赶回府,看见府上乱作一团,二人不禁一齐头疼。 见母亲领头要去寺里祈福,楼大老爷心内有心道一句尽会添乱!若真有那等神灵,天下岂不早也无灾无难太平盛世了!人人都去求告菩萨就可,哪里还需用人在此处忙前忙后,担忧着急。 他心下这般唾弃,但嘴上照旧开口道:“母亲无需太过担忧,宫中太医皆是医术高明的老太医,此事攸关小殿下性命安危,圣上与娘娘自会全心关注。方才又得了新消息,道是小殿下发热症状褪下不少,基本已稳住症状,只要熬过了今日,明日一早只要再不发热,便算脱离了危险。” 他只当这算是安慰之语,谁料老太太听了反倒泪如雨下:“作孽啊,这样小小的人儿就遭上这样大的罪!”靠在丫头身上伤心了好一阵子,忽地又是拔高音调,“来人!适才便喊你们备上马车到底备好不曾?不能再耽搁了,现下便赶路,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到!” 楼大老爷听了只觉无奈,但深一想这般去了也是可行,眼下宫中情况不明,皇后娘娘又不准他们进宫探望,老太太在这个当口去寺里祈福,日后这事传进了圣上耳中,倒也算是一桩好事儿。 当下便将长子招过来:“事不宜迟,现下便派人备车,护送你祖母母亲众女眷一道去罢。” 楼世煜颔首应下。 此番一道去寺里的,除了为首的老太太与三位太太之外,便是几位孙媳妇儿亦是跟着去了。只二爷、三爷房里的小少爷年岁太小,便留在府上由妈妈看着,并不曾带去。 瑶姐儿比他们长上几岁,此番出事的又是自个亲姑母家的小弟弟,兼之老太太离不开她,便命嬷嬷将她一道抱上马车,待一坐进车厢,老人家将这小人儿抱在怀里,好似这般才能得些安慰。 老太太的马车行在最前头,其次是大太太、二太太……依次排下来。 胭脂的马车却是只能行在尾巴靠前一点。 她身后的几辆马车内,坐着的皆是些府上得脸的嬷嬷与丫头。前边儿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主子与近身伺候的心腹,后边儿则多是些下人,她这一个半奴半主的便在这二者之间坐着。 茗兰见她护着肚子,脑袋靠在车壁上微微蹙着眉,只当这是被车轮子震得不适,便抽出自个座位底下的锦垫子上前给她身下加着又垫高了一层:“姨娘再忍忍,就快到了。” 胭脂摇一摇头,秀眉仍旧深深蹙起。 今日是个极闷热的日子,盛京已有两三月不曾落过雨,眼下虽已入了秋,但气温照旧燥人的很,往日这个时间她都在房里吃瓜果,房里摆着冰盆,身旁立着丫头扇风,再过一会子就该到了小憩的时间。 今日被惊了一跳不说,一路上还赶得这样急,她现下后背上已经出了层薄汗,面上更是要比平日红上不少,全都是燥成这样的。 “爷在哪里?怎地未曾看见他?”就着茗兰的手喝下两口温凉的白水,自个拿着团扇轻轻摇了一阵,绢帕沾了沾额上这才有了心情说话。 她们这一车坐了四个人,除开了胭脂与茗兰之外,映月与玉嬷嬷亦在。 她二人也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玉嬷嬷也是热得不行。 她大喘了两口气才道:“世子爷只怕在前边儿随行在老太太边上呢,姨娘不妨闭上眼睛歇歇,静下心来身上便会好过一些,越是焦急便越是燥人的很。” 胭脂听了,便轻轻点一下头,靠在茗兰肩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身旁除了茗兰在轻轻摇着团扇,坐在另一手边的映月,亦是在朝她轻轻扇着风。 众人出府时已入未时,待到了青山寺时,日头早已西落,唯有天边晚霞如虹。 寺院内已经点了灯,早在来此之前,楼家便有下人快马加鞭提前入寺通知安排。 寺院里的主持方丈一接到通知,便赶忙命小僧们疏散人群,待楼家的马车一至,便亲自上前迎接。 将众人请进了寺院后一排清净的僧舍后,方开口笑道:“老太太与各位太太好生歇息,待用过了斋饭,老衲再命小僧过来相请。” 老太太谢过之后,便首先入了一间僧舍稍作歇息。 胭脂也得了一间小屋用来歇息,两个丫头一个嬷嬷拥着她入了小屋,便端来温凉的水浸.湿了软巾为她擦拭,合上房门在里头换了身清爽的衣物后,再将微散的头发重新梳了一回,整个人才松快不少。 “爷呢?不知爷可曾歇着了……”她坐在铺了藤席的榻上,由丫头扶着靠上了床头,张口便问。 “姨娘当真是一心一意待世子爷,走哪都要问上一句。”茗兰暗笑一声道,“方才奴婢去打水时,倒是瞧见一眼,见是走老太太房里出来,想必现下也是在旁处歇下了罢。” 胭脂听了,便点一点头。 顶着日头坐了半日的马车,倒真是累得很了,命丫头将她扶着睡下来,阖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只她未睡多久,便被茗兰唤醒:“姨娘,时候不早了,该起来用斋饭了。一会子还有安排。” 胭脂由她扶着坐起来,尚未落地,肚皮上便是一疼。 她一手捂住肚子,微微蹙着眉头,挺着大肚子一动不敢再动,似笑似哭地朝着茗兰轻轻咬牙道:“路上还想着小家伙今日乖巧的很,谁想、谁想竟在这个时间闹了起来……”说着便似疼得再说不下去。 茗兰见了,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正是立在一旁手足无措时,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回头就见世子爷往榻前来。 她心里微松下一口气,暗道来了就好,可整整一个白日不曾陪在姨娘身边了,若是这位爷再不过来,只怕榻上挺着大肚子的姨娘便又要暗自怄气了。 胭脂可是好久没见着他了,眼下见他一身清爽,便知这定是梳洗过再来的。她不曾开口与他说话,非是她又闹脾气了,而是这会子小家伙蹬得厉害,疼的她直抽冷气。 楼世煜自是看出来,坐下来便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小脸埋进自个的颈窝处,两只大掌则自她圆润一些的腰身处来至大肚皮上,对着那一个凸起轻轻拍了两下,嘴上亦是骂道:“看日后出来了爹爹不打你,你娘怀你怀得这样辛苦,就不会老实听话一点。” 胭脂并非头一回听他这话,可每回听了都止不住地想要发笑,她将玉手贴上自个肚皮上的那双大掌,柔声道:“但愿他是个小子,不若要是个闺女的话,似如今这般顽皮,生出来了那还了得,只怕日后是无人敢娶她。” “还疼不疼?”楼世煜摸摸她的乌发,一手仍放在她的肚皮上,觉出掌心下没了动静,便又道,“看来到底是怕爹,你便是太过宠他,日后再蹬你你便似我方才那般,准保再不敢蹬你。” 胭脂听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美眸望着他道:“他不听我的,只听爷的,妾说了并不管用。” 这话听得人心里欢喜,楼世煜低头亲了亲她的小嘴儿,手上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这才叹气道:“一会子跟在老太太身后便是,只是需得苦你受罪了。” 闻言,胭脂不禁颤了颤羽睫,实际她现下就有些吃不消,一想到一会子还得跟着过去听经,且又不是一会半会儿的功夫就能离开,一待就要许久,心下确实是有些不愿。 只如今小殿下命在旦夕,能够出一份力也是好的,便朝着他轻轻点了头。   ☆、第五十六章 待到了翌日早间,天色尚未大亮便有楼府下人快马加鞭赶至青山寺报信。 众人一听小殿下热症已褪,性命已无大碍,不由俱是大松一口气,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好好好,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老太太喜得两目垂泪,边上众人劝了劝,老人家才稍稍止住,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才又道,“快着人准备起来,过了早便启程回府。” 这话一出,多数人都露出了笑意。 昨儿在佛堂里跪了近一夜,先不说老太太气色差了,走动间皆得由丫头搀扶着。便是几个太太,亦是个个头昏脑涨,脸色黄了不少。 眼下大太太姚氏正坐在一旁由着丫头揉着太阳穴,边上余氏便轻声开口道:“老太太昨儿一宿未歇,一会子回府还需赶上几个时辰的路,只怕是不妥当。” 说着停下来,看一圈面色不好的众人,接着道:“不若过早后,暂且歇个个把时辰,再启程必会妥当一些。” 姚氏听了这言,便抬手命丫头停下来。 她虽见不得余氏上赶着巴结讨好老太太,但眼下这话确实不假,她这会子脑袋又涨又疼,若是再在车上摇两个时辰,只怕回府后人就要倒了。 因接话道:“弟妹这话有理,老太太便准了吧,咱们大人累累倒还无事儿,可这瑶姐儿还是个小娃娃,想必昨儿也不曾歇好。”说着便是往她那处指了一指,努嘴道,“喏,这会子眼睛都睁不大了,没精打采的可不像往日的样子啊。” 她最是了解老太太,说旁人只怕是无用,但一涉及到大姑娘身上,老人家便是心急赶着回去进宫探望,这个时间也要再三斟酌一下。 果然,老太太闻得此言后,便伸手将瑶姐儿拉了过来。 见小人家果然面容怏怏,心里疼惜,摸着她的头发便道:“也罢,便推到晌午启程,正要将午饭也一道用了。左右回去了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宫里,只要天黑之前赶得回去便是妥。” 众人这才满意不少,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若说她们几个受了不小的罪,那胭脂这处便算是遭了大罪。 跪在蒲团上跟着众人念了一夜的经书,两条腿儿早也跪的发麻刺痛,偏肚子里的小家伙竟也折腾起她来,在里头又踢又踹,疼得她好几回差点痛呼出声。 那等庄严肃穆的场地上,她哪里敢造次,只得强忍住痛意紧紧咬住唇瓣将痛声咽了回去,这才渐渐捱到了天亮。丫头们亦是跟着跪了一夜,上前扶起她,一路上半抱半扶给搀回了房。 此刻天色已是大亮,浓浓的困倦之意朝她袭来,胭脂侧躺在榻上,半阖着眼睛。刺痛发麻的双腿由着丫头又按又揉之后,血液到底通畅不少,渐渐有了知觉。 见姨娘闭了眼睛,茗兰手上便停下来,扯过薄衾搭在她的身上,又见她秀眉蹙的紧紧,便是入睡了两手亦是护在肚子上,这副模样却是有些惹人心酸。 她立在原地轻叹一口气,后转身出了房,打了些温水来帮她擦了擦面,摸到她额上觉着有些发凉,便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拉拢了床帐后,自个亦是靠在一旁炕上迷起了眼睛。 世子爷过来时,胭脂早已醒来落了地,真、正坐在房里吃着午饭。说是午饭,实际不过是一碗素粥,边上再配了几样山间野菜与几个馒头。 她在楼府虽说吃的不算顶好,但也是日日好汤好水的养着,一张嘴早已养叼了,这些个粗茶淡饭却是难以下咽的很。 茗兰见她只用了一碗素粥便不再动筷,心下晓得这吃食糙了点,也就没似往日那般劝她多用一点。 世子爷想是在旁处用过,进来见她面色发白,眼底微青,面容憔悴了几分。再看一眼她挺翘的大肚子,这个时间才晓得心疼起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方才歇过不曾?稍后就要启程了,在路上当心一点。” 胭脂点点头,一宿未睡,非是方才睡了那么一下就能给补回来的。她这会子还头重脚轻的很,坐在凳上也觉头晕,一面拿手捧着肚子,一面支着下巴不太愿开口说话。 见此,楼世煜也不觉着恼,转头对着下人道:“东西都收拾妥当不曾?一会子在路上都警醒着些,你们主子若是有哪处不适,需立刻禀报与我。” 几人自是点头应下。 交代妥当后,楼世煜再叮嘱她两句,见时辰不早了,便提前走了出去。 前不久还艳阳高照着,只行了不到一里路的路程,头顶上便落起雨来,颗颗黄豆大小的雨珠砸在车盖上,嘀嘀嗒嗒的落雨声钻入耳中,燥热的空气一被浇熄,风都变得凉爽起来。   ☆、第五十七章 这一场雨来得突然又及时。 旱了许久的万物,经这场久违的雨水一浇,皆是重现生机与活力。 车轱辘行在泥泞坎坷的山道上,凉风夹杂着雨水飘进车窗内,带进一阵清新的气味,令方才还在燥热中的众人,一时都松快不少。 胭脂脑袋靠在车壁上,腰后垫着又软又厚的大引枕,心情比方才在寺院里时要好上不少。 青山寺设在山顶,一路上蜿蜿蜒蜒在山道上绕着圈儿走,因地势不平稳,平日里日头好时马车就行的慢,何况现下落了雨水,行程上便更是减缓两分。 昨儿上山时,马车一个劲儿地绕着弯,胭脂还觉着头晕想吐。现下窗外空气清新怡人,借着被风吹起的窗帘,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瞧,一路上倒是瞧见不少盛京城中难有的景色,本还昏沉的脑袋一时也清醒不少。 哪料这雨越落越大,渐渐的已经泛滥成灾。原本耳边只听得哗啦啦的降雨声,这个时候眼前白光一闪,“轰隆”一声,耳边竟是传进打雷声。 胭脂骇了一跳,一面抚着肚子,一面忙命丫头将窗帘按住不叫它再被风吹起来。 只怕不光是她一人被吓住,众人皆有些色变。 玉嬷嬷与映月一左一右按住窗帘,茗兰则坐近她边上,安抚着道:“姨娘莫怕,方才奴婢瞧过一眼,就快下到山脚了,一会子再过了青江桥,路道平稳了,之后再行个几段路也便到府门了。” 她这话一道完,外头赶车的车夫便是朝后大喊一句:“都坐稳了,雨天路滑,仔细生了意外!” 茗兰应了一声,便又往姨娘面上看。 见她面色虽有两分发白,但好在没有显出哪处不舒坦,一时也就放心一点。 这个时间也不讲究规矩礼节了,晓得身旁这人如今是个双身子,她们这一车谁出了意外,也不能让她出了意外,便坐在她边上将其半抱半环住,以免下坡路上坐的不稳。 前头的情况,她们这一车的人却是不明,只晓得中途停下过一回。车外雷雨交加的,也没哪个敢下去看,只掀开窗帘伸出脑袋看了一眼,晓得是大太太那一车的车轱辘卡在一边的沟缝里了,正有几个车夫并家丁合力在抬。 大太太则立在一旁,身旁簇拥着几个丫头婆子,个个身上淋得湿透。 昨儿出门时不曾下雨,又是为着替小殿下祈福而来,因此走的匆忙便未考虑到带上雨具,这时候几个丫头与婆子都高高举着自车厢内拿出来的座位上靠的大引枕,遮在姚氏头顶上,能遮多少算多少。 下人们个个立在雨里干淋,偏都这般了,姚氏还一副阴沉沉的面色,好似张口就能吃人一般。 眼见卡在沟缝里的车轱辘总算取了出来,茗兰才放下了帘子,好在一路随护的家丁护卫不少,不若这样又打雷又下雨的,车轱辘卡在沟缝里头去,只怕是不易取出来。 不久后车厢一晃,马车又行了起来,车外照旧雷雨交加,马蹄踩在积了雨水的山道上,发出沉沉的响声,听进心里并不太好过。 胭脂靠在茗兰怀里,只觉心口处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她闭了闭眼睛,额间渗出几滴冷汗,出来时日头极烈,穿着便轻薄了些,眼下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身上倒爬上几丝凉意来。 茗兰见她微微打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约莫再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行马车总算是来至山脚,马车行在平坦的道上不再绕弯行驶时,车速便渐渐提起来,只要过了青江桥,到家也便快了。 就在众人松一口气的时候,马车将行至青江桥过桥时,哪料当地竟堵塞了不少马车,人头攒动,氛围有些低沉。 众人起先不知这是生了何事,待停下马车寻人一打听,方知是桥塌了,短时间内怕是不能过桥。 又听人道,几个时辰前桥要塌时,桥上还有马车人流,轰塌时便一齐坠入了江中,时间过了这样久都还没有动静,只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这话一听见胭脂耳中,骇得她一张本就发白的小脸是越加白了两分,靠在茗兰身上,一出声便似含了哭音:“怎地会这样?那咱们该怎么办?” 她这一日是真被吓得不轻,眼下又撞见这样晦气的事儿,要说心里头不害怕那都是假话。 她心里这般一受波动,肚里的孩子好似也能感觉到一般,在里头动起来,胭脂眨眨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双手捧着肚子便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茗兰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得伸手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 外头雨势渐弱,马车就这般在原地停了近半个时辰,车外人多喧哗,车内却是静静悄悄,几人都屏住呼吸,心里暗自着急着。 恰在这时有人往这处走来,旋即一股冷风乘虚而入,原来是世子爷过来了,正掀起车帘示意她众人下来。 胭脂一见了他,眼圈蓦地便就一红,由着茗兰扶着出了马车,一落地便扑进他的怀里,颤着声音道:“爷怎地才来……” 听出她话里含着哭音,楼世煜难免心疼起来。扶着她的腰一路来至青江旁的亭子里,亭子不大不小,进来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胭脂有些生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睛往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寻到与自个一道的人。想必这样的事众人都是从未经历过,因此不光姚氏面色不好,便是老太太眼里也显出了几丝不安与焦急。 胭脂叫他牵着近了楼家人跟前,亭子里的长凳上都坐满了人,一眼看去竟无一个空处可下脚。 楼家人平素就不把她当作一回事,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情况,自是无人给她让座。她本想立在一旁算了,最后还是二太太余氏不忍看她个大肚子站着,便起身给她让了座。 胭脂推辞两下,见对方执意如此,也便只好谢过之后坐了下来。 她这处屁.股刚一碰着凉亭的长凳,亭外便有人大喊,侧目一看才知声音是自哪处传来。 原来是那江上租船的船夫,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亭子里适才还安稳坐着人便一窝蜂似的往亭外跑,她瞧得一惊,待在侧目去看,才知这些人俱是抢着去争船坐。 先跑出去的自然坐上了船,一只船顶多坐下十个人,后头跑出去的则回来的回来,立在江边的立在江边,有的更甚,还自地上摸起石头砸去,骂骂咧咧咧好一阵子才解气。 胭脂瞧得心口砰砰乱跳,见爷又出去了,她便将茗兰拉过来问话:“咱们眼下在亭子里坐着,可是一会子也要坐船呢?若真是,亭子里这样多的人,难不成一会子我也要跟着他们去抢去争……” 茗兰知她这是怕被人挤到了肚子,心里头正不安呢!便道:“姨娘莫怕,一会子世子爷定会安排妥当,咱们眼下便坐在此处静候就是,放心便是。”说着便是拍了拍她的手。 胭脂点一点头,嘴上轻轻嗯了一声,但心里的不安却是半分没减。 自昨儿一听要来青山寺后,她这心里的惶惶不安之感,便没消失过。 楼世煜再回来时,又是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辰。 他走近前便道:“目下船少人多,孙儿再三恳谈才租下一条整船,祖母便抱着瑶姐儿先上去罢,其余人一会子再坐第二趟。” 胭脂虽坐在边上,但众人本就聚在一团,因此他这话是一字不落的钻进耳中。 眼见不光老太太与大姑娘走了,便是二太太三太太与几位奶奶亦是起了身,这个时间并无人喊她,她心里一紧,忙扶住茗兰的手站起来,一步步紧跟着出了亭子。 哪料到底晚上一步,她人还未走至江边,奶奶太太们便已经登上了船,这只船比旁的船都要大一些,因此不光楼家几位正主子登上船,便是主子身旁的心腹得脸人亦是紧随着上去。 胭脂立在当地一阵手足无措,心里慌乱的很。 恰在这时,楼世煜一眼便看见她,见她挺着大肚子立在岸上,身后丫头嬷嬷扶着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时暗自着恼一回,赶忙勒令船夫稍后再开船,下了船便阔步朝她走去。 胭脂只当他这是记起自个了,哪想听进耳中的话便似一把利刃一般,割得她一颗软嫩的心生疼生疼,他道:“你怀着身孕,船上人多拥挤,便候下一趟的船,亭子里还有不少丫头婆子,一会子一道过江。” 话未听完,胭脂便已是僵住身子,茗兰何时将她扶回亭中的她已是记不清楚,只晓得他道完这句便转身登上了船,那船越行越远,自大到小,乃至渐渐看不见踪影。 这江可不是一般的宽,胭脂暗道。 亭外天色渐暗,她一个侧目便见身旁除了自个的丫头嬷嬷与楼府的丫头婆子外,竟还多出几位带刀侍卫,她先是一愣,随后才想到这是楼府的侍卫,想必是留下来护她的吧? 方才还减弱的雨,这时候竟又是强了起来。 亭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她身旁楼府的人仍旧不动,胭脂觉得自个好似等了许久,久到要以为自个被对方抛弃了一般。 楼世煜再坐船返回来时,天色已是大暗,亭子里没有光,只有岸边几家酒家挂着灯笼,因距离隔得不远,便能借着微弱的光大概看清楚亭中的人。 不久前船一动起来,他心下便就后悔。暗道虽是留下侍卫保护她,但此处到底鱼龙混杂,倘若真有那有心人想要动她,后果便不堪设想。 他是越想越心惊,一路疾行来至亭内,尚未近前,他便觉出不对。 他脚下一沉,四下一看亭内人是还有不少,只那个怀着身孕的大肚婆不见了,心里不禁一阵钝痛,他忽地就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第五十八章 楼世煜在原地愣怔片刻后,到底还是稳下心神,他攥紧拳头,问众人:“姨娘哪去了?” 一众丫头婆子见他回来了,俱放心地站起来,其中有一个便回道:“江边夜里寒气重的很,方才李姨娘许是在此受了冻,边上的茗兰姑娘、映月姑娘并玉嬷嬷便一道陪她进了边上的酒家。” 说着,就是朝那不远处悬着红灯笼的酒楼指了一指,“进的便是那一家的,只进去的时间不短,这会子还未出来,想必就是等着世子爷过去罢……” 这些丫头婆子个个都是人精一样,在侯府里摸爬滚打并非一日两日了,哪个看不出来这姨娘是怄气去的,只当着世子爷的面并不好直说,只得绕着弯子与他道。 她众人平日虽不在正和院里伺候,但碍不住知道这李姨娘十分得宠,光纳妾之礼便铺张的风光体面,怎料一经之前一事,众人才知,常听的“得宠”实际也不过如此。 闻得此言,楼世煜心里便是沉重两分。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出了亭子,大步朝着那家灯火通明的酒楼而去。 众人见他转身就走,俱上前追了两步,张了口有心喊一句我众人该如何办时,却又没那个胆子问他,只好提着心在原地等候,盼着他早些回来稳当过了青江才是。 他脚步又急又快,显然是心下十分担忧焦急。 心下一则恼自己思虑不周将她留在亭内;二则又是恼她行事不分轻重,在明知他要回来的这个当口上,竟擅自进了酒楼。此处地处城郊,酒楼里最是鱼龙混杂之地,若是被人打上主意,她身旁虽有自己留下的护卫,但到底寡不敌众,一旦被人盯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时间他健步如飞,身后紧跟着的小厮与护卫俱跟着加紧步伐,跟在身后疾跑起来。 楼世煜一进酒楼,便见里头有不少袒胸露乳、衣着恣意的江湖人士,正围坐一桌吃酒划拳。荤话淫.语不断传入耳中,带着令人作呕唾弃的腥臭之味。他略沉静下来,一双眼睛阴沉地将店中之人打量一回,随后便直接唤来掌柜问话。 那掌柜见他一身华服,虽是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爷,但总算晓得是个身份不俗的,因笑眯眯地回道:“爷只怕走错了人家,黑灯瞎火的夜里,哪个姑娘家会进这里来?定是记错了罢?” 楼世煜声音一冷:“上前带路,待我看过再说。” 那掌柜的面容亦是一变,淡淡笑道:“爷这是……”又见他身后跟着不少带刀护卫,恐店里又要生起一桩风.波,便只好零时改口道,“得,这便领了您去!” 这样的落雨天,酒楼的生意是再好不过了。 掌柜的领着他一路上挨间挨门的打开来给他看,期中倒是撞见不少风流事。 有那胆小者不知惹上了何祸事,待人走后关上了门都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更有那生性不讲理的浑人,见自个的好事儿便人撞上了,撸起袖子就想动起手来,可一看对方人多,且穿戴不俗,便只好哼哈两声,砰地一声合上房门,算是解气。 人未寻着。 楼世煜自酒楼出来,立在门前许久无言,心下一寸一寸的凉起来。他拳头攥得死紧,正是有些不知所措之际,眼角余光便瞟见雨地上冲淡的几滴血印,他蹲下.身子一看,心里没来由便是一紧。 恰在这时,全儿低声惊呼:“爷,这处也有!” 楼世煜顺着他走过去,许是这血才刚流没几久,这会子雨水一冲虽是被冲淡不少,但只要去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血。 全儿与福儿二人亦是跟着不安起来。 他众人紧跟在世子爷身后,一路顺着血印子走竟来至了江边。 全儿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自家爷猛地便在江边蹲下.身子,他不明为何,近前一看,便将他手中捏着一只满是泥泞的绣鞋,此刻正拿袖子细细擦拭。他提着灯笼上前一照,才看清是一只不及手掌长,绣工精美繁复的玲珑绣鞋。 他手上一抖,提着的灯笼便就一下滚到了地上。 停在了世子爷的脚边,将他一张英俊发青的脸庞映照的一清二楚,他与福儿两个一齐骇得腿软,跪在他脚边便道:“……爷,许是别家女子丢的呢?” 楼世煜手上微抖,他起来,负手站着。 到了这个时间,语气竟还沉静的令人惊叹,他对着两个小厮道:“你二人一人渡江去对岸,让老太太众人先回府,便道姨娘身子有恙,暂且耽搁着,好了便一道回府。”停顿一下,又对着一众护卫道,“派几个人去将酒楼掌柜的押过来。“ 手上绣鞋被他藏入袖中,他并不相信那小丫鬟会被人推入江中,更无可能自寻短见,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挣扎中丢失了小鞋,既是在江岸边捡到的,那必是在登船时丢的,眼下有着八成的可能是被人掳走了。 楼世煜身体一阵僵硬,努力克制住愤恨与心痛,暗想此事不好声张,一旦声张出去不说他脸上无光,便是那小丫鬟日后也没法见人,她肚里的孩子更是没了指望与前程。 未过多久,酒楼的掌柜已经被押过来。 楼世煜未开口,只抬手示意属下将他脑袋按进江里,待他快要断气时又给拉起来,反复如此几回,掌柜的总算忍不住这般痛苦的折磨,崩溃地哭出来:“饶命饶命!小的说,小的全都说!” 楼世煜示意属下停下来,便静静听他道:“……那、那女子进来没多久,便被人给盯上了,这样的事儿基本隔个没几日就要发生一回,小的早也不当做一回事儿了……” 见他唠唠叨叨总也说不到重点,身旁便有人一脚踢过去,掌柜的“唉哟”一声,抽着冷气又道:“打她主意的人是小的店里的常客,生得腰圆膀粗功夫倒有个两下子,况他一来就是一伙人,个个都是糙汉子混蛋人。 那女子身旁的两个护卫过了不到十招便就一命呜呼了,不光如此,便是身旁那一个想要护主的老妈子,亦被一脚踹的撞到柱上当场就断了气。至于那女子与剩下的两个丫头,则是跑的跑了,被救的被救……” “被救的被救?”这回不光是他的属下发急,便是楼世煜也被他这絮絮叨叨,总也讲不到正题的性子给弄得极其火大,他怒地一脚踹上去,“快说!” 掌柜的疼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眼睛里闪着毒光。 这时候颈上一凉,垂眼就见脖子上架着一把银刀,他骇得差点失禁,赶紧磕磕巴巴回道:“救、是被救了。那为首的名叫薛麻子,最是混蛋的一个人!就在他要对那女子行不轨之事时,恰在那个当口,店里便来了两个面生的客人。 也不见他二人手中有利器,只见一拳一掌就轻易将几个高大的汉子打倒在地。不光如此,那为首的薛麻子更是惨,竟当场被切下子孙根来……”他说着不由停顿下来,两手捂着裤裆,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后也不知死是没死,只被他那几个兄弟抬走了……” 楼世煜心绪起伏不定,冷声命他再说下去! 掌柜的点点头,又道:“后那面生的二人便在店里坐下用饭,期中那女子是又哭又打,挣扎不断,可总也不能逃出他二人的掌心。她身旁那一个丫头倒是忠心,试图逃出去报信,怎料脚上还未迈开,便被当中一人一掌劈晕过去。 这下可了不得了,那女子只当她那丫头死了,抱着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那两名男子也不理她,任她哭着,后用罢饭结账离开时,一人便抱起那大肚女子,一人则拖着那丫头,去往江边登船离开。” 掌柜的话一道完,便觉周遭都冷下不少,好似一时坠入了冰窖一般,他微微打抖抬起头来,便见跟前居高临下的华服男子,一脸的阴沉可怖。 正想开口问问可否放了他走?耳里便钻进他冷厉的声音:“带回别院,此事尚未结束,今日之事若有人胆敢走漏一丝风声,便莫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哪敢不应,全都跪下答应下来。   ☆、第五十九章 掌柜口中所道的面生二人,此刻正泛舟于江面上,谈笑自若。 当中一个身着玄袍,眉目冷峻的开口道:“不想姜兄还有这等嗜好,竟看上个有夫之妇,且还是个身怀六甲的有夫之妇。”他说着,便往那船舱里望去。 见那被掳来的女子此刻正靠在舱壁上,面容发白,两眼紧闭,娇小的身上还裹着对面之人的外袍,心下便是一阵嫌恶。 闻言,姜言峰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见那船舱内靠在舱壁的人儿昏睡的人事不知,借着船上悬的灯笼散出的朦胧橘光,映出她一张小脸比得海棠还要娇美,肤白似雪,唇如蔻丹,两扇乌密的羽睫乖顺安静的覆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剪影。 视线顺着她白皙纤弱的玉颈往下看,眼睛在那鼓鼓囊囊的两团上停留许久后,才又往下看,对上她那浑.圆的肚皮时,他便收回视线,冲着对面之人摇头哂笑:“当时情况之下,若不将她带走,留着给人糟蹋?” 他眉目生得英俊温和,一身月白绸袍,言谈举止看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但与他交情不浅的贺晋,却知他本人并非表面上这般人畜无害,实乃一介笑面虎,素喜绵里藏针,满腹毒汁。 闻言,贺晋不禁嗤笑一声,冷冷道:“信口雌黄,你若真的只为救她,眼下我二人便不该在江上,早该在酒楼里等她夫家过来。”说着,便拂袖站起,背着他继续冷言冷语,“现下你将他人妻儿一并拐走,与方才那些意图玷污她的流氓之辈,又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姜言峰语态悠闲,面色寻常,似是半点不为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 他道:“自那丫头口中得知,这小美人并非正室妻子,只是一介侍妾而已,想她夫家能将她单独留下,便是不将她摆在心上。若是依你所言,咱们在酒楼候着,倘若等不来又该如何?” 姜言峰反唇相讥,直堵得贺晋哑口无言,他本不善言辞,自不是姜言峰的对手。 想是觉得多说无益,便只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于他。 姜言峰亦不管他,自甲板上起身,便往船舱里去。 他见这一主一仆皆靠在舱壁上昏睡,便弓着身子挨在那大着肚子的小嫩妇边上坐下。伸手碰碰她的身子,触手冰凉,恐这寒气伤及了她的身子,他也不避讳什么男女有别,直接展臂就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搂住。 贺晋在船舱外静立许久,再回头便见他闭眼靠在舱壁上,怀里抱着那娇嫩的小妇人,一脸的满足之色。 本还想与他谈和,怎料转头竟看见这样令人作呕的一幕,他不由又是冷嗤一声,转头命船夫加快速度,恨不得赶紧上岸才好。 约莫再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船行至对岸。 姜言峰直接抱着怀中的小嫩妇出了船舱,那贺晋见他如此,便气的抢先一步上了岸。姜言峰上岸后,见他空手立着,正是觉着不对时,船夫便是一声大喊:“且慢!舱里还有一人呢!” 这船夫也知这二人不是好人,只他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了,日日以接人渡江营生,并不想掺和这等是非,见舱里还昏睡着一个女子,便骇得赶紧大叫,就怕因此惹上祸事。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姜言峰总算忆起哪处不对了,皱眉对着贺晋道:“好歹是条人命,便劳贺兄下去将人带上岸罢。” 贺晋黑着脸许久没有动作,后还是姜言峰无奈,便将怀里的人儿小心放在地上,才又登上船把那丫头弄出来。送到贺晋手边,便道:“时辰不早,还是赶快离开为妙。” 他这话一出,贺晋便四下打量一回。 见不远处好似真有船只行来,又看一眼两个昏睡的女子,心中自是万般不愿,只看面前之人坚决如此,他也只好强压住火气,硬.邦.邦地接过那丫头。 只他并不似姜言峰那般抱着,则是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就这般让她半个身子着地上,一路拖行着。 姜言峰刚将地上的小人儿抱起来,侧目便见他这般举动,一时没忍住啧了一声,叹道:“好歹是个妙龄女子,你就这般粗.鲁,竟不知怜香惜玉一词如何写了?” 贺晋哪里又还愿搭理他,径自拖着人脚上走得飞快,姜言峰也知不好再多作停留,紧跟其后。二人出了渡口,再行几步便见一辆黑帷马车,径直上去不提。 …… 马车越行越偏僻,最后在一处别庄前停下,待大门缓缓打开后,马车径直驶入。 姜言峰抱着怀中小人儿就要回院,身后贺晋便是一阵低声咒骂,他手指一松,那被拖行了一路的丫头便滑到了地上。 姜言峰一听见动静,脚下便停住。忆起不久前在酒楼里时,这丫头忠心护主,怀中的小人儿更是待她亲近,倘若让她在此出了意外,想必又要让怀中小人儿伤心哭泣。 因此便唤来管家,道:“派人将她送至我院中,给她清洗一下。”方才一路拖行着,这丫头不光身上衣物脏了破了,只怕身上也磨伤不少,因又道,“一会子让青童过来给她看看。” 青童是他两个小药童之一,如今尚不满十岁。 管家自是点头,忙唤来两个丫头将地上衣衫不堪的女子抬起来,尾随姜言峰回了院子。 贺晋立在暗处气的脸色发青,管家正欲上前问他夜间可要来点宵夜,怎料运气不好,竟是一下触了他的霉头,由着他怒斥了两句,见人已经转身进去了,才敢摸摸鼻子讪讪离开。 …… 胭脂醒来时,已是翌日一早。 尚未睁开眼睛,她便觉出自个好似置身在暖洋里一般,昨儿还被江上的寒气冻得僵硬的手脚,这个时间已经软和下来。 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便又觉出这榻软的很,竟不似她以往睡的床榻,一时心里疑惑,强压住困意睁开眼睛。这一看,她方才还红润的面色,顷刻间便变得煞白如纸。 “这、这是哪里……?” 胭脂赶忙爬坐起来,她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将自个大半个身子裹进被子里,抬头四下一看,便见这是一间格外干净整洁的屋子,她身下的床榻是一张体积不小的架子床,光自那透雕月洞门上的木质看去,便知这榻价值不菲。 顶上悬挂着竹青色的烟罗帐,窗上糊着同色的软烟罗,一旁的三足高几上摆着一只高颈白底青花花瓶,瓶里插着时下才开的金桂,淡淡的清香味溢满整间屋子。 再往外看则又是一个月洞门式的连壁置地大隔屏,月洞门供人进出,月洞门左右两边亦是用的透雕雕刻,门上挂着五光十色的珠帘。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自珠帘缝隙间,看清那面是一间小型的书房,书橱上满是书籍,那一面窗子半支开,正露出几缕淡金色的晨曦,斜照在书案之上。 胭脂整个人愣愣的回不了神,脑子里正是一团浆糊时,忽地门帘叮咛脆响,之后进来一个男子,待一瞧见他的脸,她整个人便就一下僵住,才算慢慢忆起昨日之事。 原来,她还在这人手里,并未被世子爷救回去……   ☆、第六十章 胭脂僵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自己,昨日如噩梦一般的回忆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她骇得面色雪白,小身子抖如筛糠。 待到他靠近了榻前,才一声惊叫,攥住被角一个劲儿地往床角缩,眼眶里瞬间蓄起水光,心下既惶恐又憎恨。 见此,姜言峰却是心下一惊。 她这副柔弱胆怯小白兔的模样,倒像是自个对她做了不耻之事一般,他这般一想,又是摇头好笑,暗想自个既已将她掳走,可不就是行的那不耻之事。 只他并不后悔。 他笑着在榻上坐下,见她眼里惊惧更甚,不禁朝她伸手,温和道:“莫怕,我不会伤害与你。相反,只要你肯,我必善待与你。” 胭脂摇头,她将自个大半个身子裹进被子里,眼眶里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他一张面孔生得英俊白净,此刻神态语气又这般温和,但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昨日那一幕幕景象仍在脑中循环,晓得跟前之人并不如表面上这般温和良善,就自他将自个带进这样一个陌生之地来看,她便不能相信他的话。 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崩溃地哭出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带至此地,还有我那丫头,她不曾行过任何恶事,你又为何要将她打死,现今我与夫家断开联系,你又要我日后如何回去,如何见人?!” 昨日之事,她是有不对之处,不该擅自离开亭子。但当时情况,一是真如楼家婆子所道一般江边寒气太重,她身子受不住了;二则她当时想要如厕,这才没得法子烦请了那两名护卫陪她过去。 若是她当时就能知晓那处有祸患等着她,她便是在江边冻死,也不会选择离开。 这个人虽是将她自浑人手上救下,但眼下又将她拐到此处,行径与那些人比较又有何不同? 昨日里她虽是被世子爷伤到了心,但自己终究都是他的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亲骨肉,她当时再是心寒也不曾想过要离开他。可而今这番局面下,她又该如何逃脱?世子爷又可会派人寻她? “你那丫头没死。”见她哭得这般可怜,姜言峰总算解释起来,“不过是被劈晕了,这个时间想必也快醒了。” 他这话一出,胭脂倒是一愣。 她抬手擦了面颊上的泪,忽地便冷静下来,红着眼睛直直看着他道:“我不管你是何人,还望你赶紧放了我走,我夫家乃大户人家,不说平民百姓,就论一般的名门贵族也是不敢招惹。你若不想为此惹上祸端,还是赶快罢手,念在你救过我一回,我便不将你供出来。” 她小模样既认真又严肃,一番话满含警告劝诫之意,姜言峰闻言,却是仍旧不以为意。 他站起身,盯着她那一双虽是微微发红,却仍旧美得勾人的眸子看,她今日之所以会在此,原因便是因为这一双眸子。昨日在酒楼时,他不过瞥眼看去,便撞上眼前这一双美眸,当时他便升起了兴致,直至眼下,这趣味竟是越发浓烈起来。 “你说的不错。”他面上仍然带笑,“只你无故失踪一夜,现下我便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曾想过对方可还会再要你?” 他已经派人打听得消息,知晓了对方是忠远侯世子楼世煜的爱妾,昨夜在青江一带搜寻了一夜。不光如此,便是昨夜载他几人渡江的船夫也被押去问话,虽是如此,但他心下却不觉慌乱,除非天底下他眼线满布,不然他便有足够的把握在此泰然自若。 “你、你无耻!”胭脂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瞬间又是模糊起来,泪珠子拼命地往下掉,她恨得扬手就将枕头砸过去,一个劲儿地摇头念道,“我不信我不信,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我不信他会不要我……” “不过随口一道,切莫往心里去。”姜言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讲错了话,弯腰将脚边的枕头捡起来,放回原处。 胭脂泪眼婆娑,她一下揭开被子,来至榻边也不管脚踏上摆放的是谁的鞋,趿拉上就要往外跑。 见她这样一连串的举动,姜言峰倒是一愣。 他不曾拦她,见她捧着大肚子脚步微快地跑出内室,心下亦不慌乱,只在她身后慢慢跟着。出了内室,便见她正这由两个侍女拦住,手脚一味的胡乱挣扎,嘴里亦是喊着快放开她! “放开她。”姜言峰近前,对着两个侍女道。 两个侍女手上一松,胭脂头也不回,一左一右推开二人,跌跌撞撞便往外跑。只她跑了几步,不光脚下提不起力气,停下来大口喘气,便是眼前也是一阵眩晕,这处竟这样大,原来也是深宅大院,她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到底如何才能逃得出去! 胭脂有些愣怔。 恰在这时,姜言峰便漫步走至她身旁,见她面色十分苍白,原本娇红的嘴唇此刻亦是血色尽失,念及她还怀着身孕,他心下不免就有些担忧:“快回去歇着吧,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但只要时日长了,万事都能习以为常。” “你到底是何人!你将我带至此地为了甚?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你便是为了色,可我如今还怀着身孕,你倒是图的我什么!”她语调越说越高,最后更是激动的两眼发红,仰起玉面怒视他。 姜言峰闻言,未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直言道:“你就不曾想过昨日一事,若是我与好友不曾入那酒楼,不撞见你,眼下你的结局又该会如何?还能好端端地立在此处质问于我?” 姜言峰语气虽是一贯的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这人旁的好处没有,生性就爱随性而为,昨日将她带回来,可道是一时兴起,亦可道是对她一见倾心。虽是有些荒唐,但他二十来年难得碰上个有感觉的姑娘,故此即便是知晓对方有了身孕,他也能毫无顾忌地拐回来。 胭脂被他问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肩膀,抬起头看着他道:“即便是如此,可你也不该将我擅自带走,大可等我夫家来了,对他道明因由。我夫家是个讲理的人,一旦知晓是你救了我,他定会给予你重赏,我也不会被你害的名声扫地……” 话罢,眼泪又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并不知世子爷将此事保密,只当楼家定是上上下下都知晓她失踪一事,这事一旦传了开,便是日后她真的回去了也是要抬不起头脸,连带着她肚里的孩子也要受人闲话。 思及此处,她便觉心都要碎了。 “你放我走吧,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这般害我?”胭脂突地抓住他的手,哀声求他,“只要你将我放了出去,我便守口如瓶,念在你曾救过我一回,我必会求我夫家不追究此事,求求你了……”胭脂扯着他的袖口,就差腿软地跪在他脚下求他。 “也好。”姜言峰忽地改口道,“不过你需陪伴在我身边为期半月,半月后我才能放你离开。” “为何?”胭脂不解,她手上松开他的衣袖,退后两步离他远了一些。 姜言峰仍旧笑得温良无害:“一是我心下不舍你这样快就离开;二是予你时间再好好考虑考虑,跟着我并不会吃亏,你现下回去了也是只弊无利,况且你也并非真的很想回去。具体缘由我虽是不明,但基本也能猜中,定是迫于无奈;三则恰好可借此衡量一下你在你夫家心中的地位,看他到底是否将你摆在心上,是只寻了一日,还是两日三日……亦或是更多。” 见她抿着嘴不吭声,姜言峰便又道:“你先回房歇息,稍后我命人将你那丫头带来,只要你肯留下,日后你便是这处的女主子,无人敢怠慢你。” 眼见那哭了一早上的小妇人终于被侍女扶回房去,姜言峰不禁皱眉苦笑一下,暗道自己这可是自寻烦恼了?可这般一想,他心下又是摇头,即便真是烦恼,那亦是自个寻来的,倒也乐意欢喜,并不觉得厌烦不喜。 之后,他便去贺晋屋里,二人自又要斗一番嘴。 胭脂刚在桌前坐下,望着桌上摆满的饭食却是无有半分胃口。 可如今自己并非是一个人,自己不吃,肚里的孩子还得吃。手上微颤地拿起粥匙,刚往嘴里塞了一勺米粥,耳边就传来脚步声,她忙抬头去看,便看见面色同样不好的茗兰走了进来。 她手上一抖,粥匙便一下落进了盛粥的彩陶碗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顾不得手上被溅到几滴,起身就朝她扑去,抱着她忍不住又是红了眼圈:“茗兰,咱们该怎么办好……” 她这话满含无可奈何之意,主仆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经过此事二人感情便似更深一些。 茗兰倒是比她镇定不少,二人抱在一起默默落了几行泪,最后将她扶起来坐在凳上,茗兰方低着声音开口道:“姨娘打听着对方是何人不曾?又为何要将咱们带至此处?” 胭脂摇一摇头,后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零星碎末告诉给她:“便是这般,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你道我回去了还能如往日一般吗?” 方才自己虽不曾接他那话,可无疑心里是信的,只不过不想承认罢了…… 茗兰一时接不上话,她垂下头,亦是没有把握。   ☆、第六十一章 在这陌生之所,胭脂是食不好寝不好,不过几日的功夫,原本丰腴的身子便瘦下来一圈儿。早先因着怀孕才圆润起来的下巴,亦是一下尖了不少,唯独一个圆.滚的大肚子挺着,竟比得原先更加显大起来。 茗兰日日在边上服侍着,姨娘心里忧心忡忡,她又何尝不是?只当下这别庄上封的铁桶一般严实,进出都有人监视着,她二人不过是个弱女子,便是有心想要逃出去,又哪是真的就能逃出生天? “姨娘这般也是不行,多少还是吃上一些,便不为着自个,也该为着肚子里的小主子想上一想。”茗兰端了碗金丝燕窝在手上,又是连声劝她。 这将她二人弄进别庄的姜少主,行径虽是可憎,但对待姨娘还是不错的。日日过来为其诊脉,厨房里亦是每日送来人参燕窝,若不然,依照她这般猫儿一般的胃口,没有这等好物续着,只怕早也要生了事儿。 闻言,胭脂便慢慢张开了嘴。 实际她也不愿如此,失了胃口便是失了胃口,再是强咽进去也是要吐出来的。她靠在床头,肚子上搭着一床薄软的衾被,整个身子是又软又乏力,眉眼一个劲儿地低垂着,昔日灵动水亮的眸子,也是变得黯淡不少。 茗兰见此,便又是忍不住叹上一口气。 胭脂把她这声叹息听进耳中,她一下抬起眼帘,看着她道:“瞧他这几日待我的态度,可见他并非是个心地歹毒之人,也不知他到底是图的什么,我这样一个怀着身孕的小妇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儿了,他将我关进这里到底是做甚?” “姨娘竟还不曾看懂他的心意?”茗兰复又舀起一勺,慢慢喂入她口中,见她吞咽下去了,方在榻沿坐下来又道,“姜少主这是心悦姨娘,姨娘当真没有半点儿察觉?” 胭脂叫她说的面颊微热,她并非榆木,自然能够觉出他的心意。只她早已心有所属,不仅如此,她还怀着身孕,他便是真的喜欢自个,也不该这样待她,将她关在这座宅子里,到底算个甚么? 她摇一摇头,蹙起眉头道:“他见我不足半月,说什么心悦,若这等就是心悦,那我宁可不要。”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耳边就传来珠帘碰撞的清脆声,二人都是一惊,对视一眼,才相互闭口。 “你先出去。”姜言峰道。 看着那丫头下去了,他才来至榻边坐下。 胭脂看也不爱看他,她将玉面往榻里边偏,只将自个小半张侧面与一个后脑勺留给他看。 见此,姜言峰便失笑道:“说来,我二人也是有缘,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不及她答话,便又道,“还是你一心盼着回去好做你的奶奶夫人,因此才这般抵触与我?” “什么奶奶夫人的?”胭脂一下回过头来,她先是惊讶一下,随后又是没了好气儿道,“就算是,又与你何干?你这算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劝你还是赶紧将我放走,如若不然,待我夫家寻至此处,想必你也没了好果子吃。” “明日便安排你离开。” 姜言峰语气平和,话落,他又是淡笑一声:“你回去后,最好只字不谈此地,其余事情我皆会为你摆平,必不叫你夫家有所怀疑,回去后你照样做你的姨娘,我则,原来怎样,之后亦是怎样。” 他忽地转变了态度,胭脂不由一下愣住,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问他:“此话当真?你为何,忽地又改变了主意?” 姜言峰只笑着摇一摇头。 他心下明白的很,那楼世煜已命人画下他与贺晋的画像,相信以他的人手,不出两日就能查到此处。这小妇人他虽是有几分喜欢,但相处几日下来,他发现与当日所想有些出入,既是强求不得,那便放她离开。 况他本就身份特殊,一经此事,难保要暴露行迹,只怕不光他一人性命不保,届时便是整个别庄上的人都要因此受难牵连。 “你那夫家手段高明,想是不出两日就要寻至此地,为保你安然回去,明日我便派人将你送至清凉庵处,至于之后如何与你夫家联系,想必你自会有法子,我便不着手安排了。” 胭脂一听,心下一则觉得意外,二则又是忍不住红起眼圈,哽咽道:“说得容易,我名声已毁,现下便是送至了清凉庵,难道这名声还能捡回来不曾?” “只管放心,你夫家不曾走漏风声。”姜言峰耐心安抚。 胭脂听言,心里便放松一点,只这人忽地改变主意要将她放走,事情不仅蹊跷还有些可疑。眼下她想不明白为何,但也不会觉得自个应该感激他,只因自个今日所临的种种事情,皆是由他一手造成。 她不记恨他已是不错,何谈会对他感激涕零? …… 待到翌日一早,姜言峰便命人备下马车,他却不曾亲自送她,而是指派了下人来送。 相处几日,对方虽一直冷待怨恨自己,更不曾对自个露出个笑脸,但到底是自己初初动心的女子,眼下她就要离开了,心内多少还是有些苦闷烦愁。 胭脂是巴不得快些离开,可这边窗帘一被掀起,便看见他那张英俊温和的脸,见他面上难得皱起眉来,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心里便有些复杂滋味。 若道他心善,偏偏又将自个拐至此处,行径可憎;若道他心恶,自个在此居住的几日却又是日日好汤好水的送来,也不曾对自个行过那等禽兽之事,只每回嘴上戏弄戏弄她罢了。 她是个女子,自然心思敏感,晓得这人只怕真待自个有几分情意,只这情意太浅薄,经不住考验。 自小到大,她接触的男子少之又少,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人心悦自己,便是世子爷说喜欢自己,她也不能尽信。反之这个人道有几分喜欢自个时,她当时却是还有一些相信,只这喜欢尚未达至心底,这才能又将她送走。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他,感觉到帘子被他放了下来,才又侧目看去。 心里默默叹一声,这人既是她的恩人又是她的仇人,只愿日后都不要与他有任何的瓜葛。但愿如他所言,自个能安然回府,照旧平稳地做她的姨娘才好。   ☆、第六十二章 果然被姜言峰猜中,当日晚间便有大批人马将别庄包围住。 管家得了令便先来开门,他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大小小的风浪自也经历不少,因此一见对方来势汹汹,心下虽有些慌乱,但好在面色尽量维持着平静,未露出一丝半点儿的心虚之色。 “这、这是……”他佯作不知对方是何人,惊讶道。 楼世煜面色阴沉,不需他开口,身边下属便已上前一步推开他,直闯入内。 管家在身后唉哟两声,就要派人进去禀报时,不想那贺晋便已经露面。 说来这贺晋并非寻常百姓,乃当朝贺老将军之子。贺老年轻时曾与殷老将军一起征战沙场,年轻时便立下汗马功劳,殷贺两家亦是多年的世交。故此这贺晋,他倒是见过两面。 那贺晋见是他来,也不惊讶。早在今日之前,他便得知那被好友拐来的小妇人乃对面之人的爱妾,他当时便预料到该有今日。 至于好友突然同意将她放走,其中缘由自然少不得他在其中作梗,眼下人既已送走,他便也不再担忧,迎上前便道:“竟是楼世子大驾,敢问是有何事?” 楼世煜无心与他多话,他冷哼一声,对着下属道:“进去搜。” 身后之人一拥而上,贺晋让步错开,让众人顺利进去,大有尽管搜翻个底朝天都可的意思。 眼见素来有礼有节的楼世子一改常态,这般的强硬无礼起来,若说平日他定不能这般心平气和,眼下到底是心存愧疚,便也立在一旁,不再开口。 当下正是静谧无声,耳边忽地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便有一人下马后上前行礼。 楼世煜命他起身,对方便奉上一封书信。 楼世煜接过,先是不明所以,待拆开一看时,面上神情才稍有变化。略顿一下,便命令道:“其余人留下,围住此地,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又对着两个心腹道,“你二人跟我走!” 楼世煜一离开,贺晋便折路进去。 越往里走,他面色便冷上一分。 暗道早先小看了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今日一见,才知他竟这样在乎她,幸在言峰早已藏进密室,不若一旦被他擒住,只怕他性命难保。 姜言峰与他不同,他乃前朝太子母舅之子,姜丞相的儿子。如今新帝早已登基,太子更是早已命丧黄泉,不光如此,太子外家姜相一党亦是早已株连九族,姜家一朝一夕全部都倾覆。 至于姜言峰为何还存活于世,这还需自他年小时道起。 姜言峰并非姜相嫡子,乃妾室所生的庶出,早在十二岁那年便被嫡母算计,惹下大祸,姜相当时本就盛怒,一经姜夫人在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这才一怒之下将其逐出门户。 不仅如此,更是在族谱上将其除名,放话此后便不认他为姜家子孙。 被逐出家门之后,他一度吃不饱穿不暖,就在将要走投无路时,他还行过乞讨过饭,幸在当时遇见了孔先生。孔先生半生无子,又不曾娶妻,见他孤苦伶仃极其可怜,这才将他领回来当做养子教养起来。 教他诸多本事与手艺,临终前更是将一切财产俱留到他的名下,而今他所在的这座别庄亦是孔先生当日留下的遗产。 至于他与姜言峰是如何相识的,说来又是话长,暂且不提。 眼下该急的是如何摆平楼世煜的仇恨,好让言峰逃过一劫。虽说言峰与姜相早已断绝关系,已不算姜家后人,如今还能在盛京中走动,多是众人不将他当做一回事,无冤无仇的也便由了他去。 可如今不同了,这个蠢货竟是差点动了楼世子的女人,他胞妹乃当今皇后,自己又是国舅大人,一本参上去状告个莫须有的罪名,届时恐怕这一宅子的人都要遭殃。 虽说言峰早不算姜家后人,但归根结底还是流着姜家血脉,若是皇帝陛下一时多疑,轻轻一句话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他忍不住拧起眉头,暗付那小妇人最好有些良心,只要她不将言峰供出来,此事他自有法子摆平。 …… 楼世煜赶至清凉庵时,已至深夜。 庵里的一间小舍内,睁眼便是黑漆漆一片,窗外寒月成钩,冷辉自薄薄的窗纸上透进来,眼前才有了些零星碎光。 一张又硬又小的炕上,主仆二人正相拥而眠。 “茗兰,你可听见有何动静?”黑暗里,胭脂轻声开了口。她胆量自来便小,一个人睡定是睡不安稳,这个时间正睡在茗兰怀里,夜深人静,点点轻微之声都可传入耳中,更何况眼下这动静不小,自是一下被惊地睁开眼来。 “倒真是。”茗兰听了一阵,亦是惊得清醒过来,她一下坐了起来,正犹豫着可要下地去看看时,不远处便传来重重的叩门声。 主仆二人又是一惊,黑暗中胭脂吓得小脸都白了,恰在这时,茗兰就道:“好似是世子爷来了……” 胭脂抓住她的手,房里不曾点灯,黑乎乎一片的她也不敢到处去张望,只闭上了眼睛靠在她肩上,细细发抖:“别出声,咱们再听听,若真是,庵里主事的师太总要出来接待的。” 茗兰点头,没再出声。 不多时,果然听见庵里主事师太的声音传来,二人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茗兰下地点了灯,房里一瞬便有了光亮,她正想上前伺候姨娘起身下来,谁料点了灯再转头过来,便见她早已背过身子躺了下去。 她脚下略顿一下,随后才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道:“姨娘,既是世子爷来了,还是起身来罢……” 胭脂没理她,只抬起一只手将肩上的手推开,过了一会子才道:“……你别喊了,我要歇了。”说完后,又好似忆起什么来,便又道,“把灯熄了吧,影响我入眠……” “姨娘……”茗兰还有些犹豫。 “别再说了。”胭脂道,话里倒真有了几分疲倦。 茗兰自是能够听出,她再张了张嘴,见她已经阖上了眼睛,便只好闭上了嘴巴。 心知姨娘心里怨恨未消,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原谅世子爷,她这一路上看过来,也知姨娘受了不小的罪,若是那日在青江时,世子爷但凡上心一点儿,她与姨娘也就不至于徒遭这一番罪受。 正要折回去吹灯,房门便被人叩响,只叩了两声,隔着门便传来师太的声音:“女主子睡下不曾?有人来寻。” 茗兰一听,暗道对方既问了话,自然不好不答,因上前轻声回道:“已是睡下,若是有事,明日再道罢,有劳师太。” 话音一落,屋外便是一阵死寂。 过了半晌才传来师太的声音,却不是对着她道的,而是对着来人道:“还请明日再来罢。” 楼世煜自然不会同意,他命自己的下属离开,方道:“我便在房外守着,师太先回罢。” 对方见他执意如此,也知劝不过,她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实则心里还是忌讳着对方的身份,既是如此,便也从善如流,回房不提。 茗兰在屋内听得分明,世子爷一开口,她这悬了多日的心才算放回肚里。 又听世子爷要守在房门口,她便赶紧走近姨娘边上,附耳低声道:“姨娘,世子爷正在房门口,道是要在房门口守上一夜。眼下这深秋夜寒的,也不知可会冻着了身子……” “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等了许久姨娘都不回话,只当她这是不想理会了,怎料就在她准备上炕时,姨娘那轻细的嗓音才又飘出来,“当日我在青江那样寒的天气,不也是捱了过来,他这又算个什么,凭什么只叫我受苦,他就不能遭一遭罪了?” 话至最后,便又是满腔怨念。 茗兰再不敢说,上炕便将大半被子裹在她身上,低低道:“姨娘道的有理,咱们歇下罢。” 胭脂轻声嗯了一下,人却是没了半分睡意。 待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她才小心爬起靠坐在炕头。借着屋外寒月洒出的冷辉,她看见门下有个阴影,一想这是那人靠坐在门上的背影,心里便是阵阵发酸发痛。   ☆、第六十三章 秋日的夜里,清寒而寂静。 她就这般靠在炕头坐了许久,眼睛定定望着门下那一道身影,不知不觉眼里便含了泪。正仰起面想要将泪水逼回去时,就见那身影一长,竟是忽地立起身来。 她身子一绷,也顾不得眶中的泪珠滚落,就这般紧张地看着那一道身影,眼睛一眨不眨。 见他只是转了个身,随后便一直站在门前,好似那双眼睛能够穿透房门看进里面来一般。方才紧绷住的身子一松,抹了眼角的泪珠,她便轻手轻脚地下了炕,待走至门后,她便停住。 她脚步虽轻,但素来感官敏锐的楼世煜还是一下听出了动静。 他再近前一步,将手贴在门上,好似这般就能触及到她一般。 二人都不曾出声。 胭脂只当自个脚步极轻,对方该是不会察觉才对。哪想他这一下靠近,整个身子都贴上房门,一道高大的阴影将她罩住。 她便挨在门后静声立着,黑暗中只瞧得出他一道伟岸的身形,并不能瞧见他此刻的穿戴与神态,她看着门上那一双曾抚遍自个全身的大掌,慢慢伸出素手,将它轻轻放进那只大掌里。 门上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她看见那只方才还展开的手掌,竟慢慢在收紧,好似将她的小手包在其中一般。胭脂只觉心口一刺,慌忙将手缩了回来,再抬眸看一眼那道身影,便转身回至炕上,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 茗兰首先起身,一番穿戴后,再回头便见姨娘已经睁开了眼睛,便上前要扶她起来:“姨娘怎地不再多睡睡,这般早就醒来了。” 胭脂不欲开口,因此便只轻轻点了下头。实际她天未亮就醒来了,却不是因为失眠,而是被噩梦魇住,这才一下自梦里挣扎着惊醒过来,虽已过去一阵功夫,但这会子后背还是湿的,显然是余悸未消。 “打点热水进来,我要擦擦身子。”待茗兰为她穿上鞋,一落地她便轻声道。 茗兰自是点头应下,又见她面色发白,眼神愣怔,心里不禁就是一跳,忙又将她扶至炕上坐下:“姨娘先在这等着,奴婢去去就来。” 胭脂点头,见她出去了,才抬手摸了摸额头。 她往炕头挪了挪身子,正想靠在上头再养养神,怎料耳边就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跳,才一下反应过来来人是谁。顿了片刻后,到底还是阖上了眼帘,大有不想看见他的意思。 楼世煜将她一举一态尽看入眼中,心内的疼惜愧疚便愈发浓烈,他脚步微沉地一步步向她靠近,待走至她身前时,本想停下来,可这手上却是不受控制,到底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身子陷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胭脂适才还紧闭的双眸一下便睁大,她在他怀里不断挣扎想要他放开自己。 楼世煜任她在怀里手脚胡乱踢打,最后想是担心她动了胎气,便抱着她在一旁炕上坐下,将她手脚固定住后,方才开口安抚道:“我知你心中怨恨我,眼下你打骂我皆是应该,只你现今怀着身孕,切莫动了胎气才是。” 他这话不道还好,一道出来胭脂便红了眼圈,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揪住他的衣领便是哽咽起来:“你还知我怀着身孕,可你当日又是怎样待我的?我身份是低微卑贱,平日里你心情好时给颗甜枣予我,心情差时我便连个太太奶奶身边的丫鬟也要不如。”说着,便忍不住抽泣两声,“早知如此,我当日便该死了算了,总好过日后再无故遭了罪……” 她这番话一道出来,楼世煜一时只觉心都要裂了,手上紧了一紧,才贴上她沾着泪水冰凉的小脸道:“这样的事,绝无下回。”话罢,他便深深叹出一口气。 往日不曾察觉,只当自己心内只有几分喜欢她,这小丫鬟又生得娇美动人,且二人一道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事情,若不是生出了这一桩事,他还不曾发现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与自己待她的不上心。 当日来身边伺候时还只是一个年仅十一的小丫头,这四年多来一日日见她长大,可谓是自己亲眼看着她自一个鲜嫩水灵的小丫头片子,长成如今这副媚骨之姿。 那日自己确实大意了,一心只想着祖母与瑶姐儿,倒是对她冷待不少。若是再来一回,他定要将她紧紧护在身旁,不叫她再离开身旁一步。 胭脂不再出声,晓得她这是真的恨上自己,楼世煜心下不禁就是一阵钝痛,忍不住将她抱的更紧,好似这般才能安心一点。   ☆、第六十四章 多日来不曾睡好,她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日暮时分。 茗兰早在榻前徘徊许久,眼见姨娘一觉睡过了午食还不够,这会子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转眼又快到了用晚食的时间,心下便犹豫着可要上前将她唤醒。 晓得姨娘这是多日来不曾睡个安稳觉,这一脱离险境,又见了世子爷,紧绷的心神一放松下来,才这般欠觉,一觉竟睡过了几个时辰。 正犹豫着,耳边便传来动静。只怕这是世子爷归来了,她便不再迟疑,近前就轻轻拍着她的肩:“姨娘,时候不早了,该起身用晚食了。” 胭脂迷迷糊糊睁开睡眼,半阖着眼睛再躺了一会子,才由着她将自个扶起来。 “姨娘这一觉睡的可好?”茗兰一面帮她穿衣,一面笑道,“竟从巳时睡至酉时,午食都未进,方才听见动静,这会子只怕是世子爷也回来了。” 胭脂不曾多话,只朝着她轻轻嗯了一声。与今日之前相比,方才确实是歇了个好觉,多日来都是噩梦连连,就今日不曾入梦,倒是睡的格外踏实。 一番梳洗后,茗兰便扶着她道:“姨娘可饿了?这会子去将世子爷请来,再摆饭……” “等会子……”不及她将话道完,胭脂便又自凳上站起身,看着外头天色尚未全暗,便道,“世子爷在何处,此处还是头一回来,咱们各处走走。” “姨娘早间便吃得少,午食也未进,何不用罢了晚食再去?”茗兰不赞成地道,“想来小主子也是饿了的。” “我这会子吃不下。”胭脂摇着头,松开她的手自个要往外走,大有一定要出去走走的意思。茗兰见此,心下虽则无奈,但到底没法子,只得上前扶住她跟着她一道出门。 主仆二人沿着廊道走,途中却是一个丫头都未见着,晓得这是为着不走漏了风声,此地伺候的下人便安插的少。 待要走至堂屋时,二人不禁一下停住。 那门是大敞着,隐隐听得有个陌生的男音在禀报什么。 她提着裙子不由放轻脚步慢慢往门边靠近,正听得一句“属下已将人擒住,此刻正押在水牢底下,请主子示意。”,她惊地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一下便猜中那被擒住的人是谁。 茗兰亦是听得分明,正骇得想将姨娘劝回去,怎料这时堂屋里便传出一阵冷喝:“何人!” 她主仆二人骇得一齐抖了下.身子,这才硬着头皮,慢慢步了进去。 一见是她二人,楼世煜方才还阴冷的面色便缓和不少,对着属下抬手:“先退下。” 对方自然恭敬退下,茗兰见此,亦识趣儿退下。 “怎地不在房中好好歇息,到处乱跑做甚?”楼世煜展臂便将她揽进怀中,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则在她纤弱的背上来回轻抚。低头看着她变尖不少的下巴,心里便愧疚疼惜。 胭脂将半张面颊贴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心里还记着方才那名男子的话,这个时间也顾不得心里还怨恨着他,便轻声开了口道:“当日是他救了我,若是没有他,想必眼下立在爷跟前的便不是活生生的我了,而是冰冷的尸首,便是肚里……” 楼世煜听得眉心一跳,忙喝止她:“不许瞎说。” 胭脂被他吓得身子一颤,手上紧了紧他的衣襟,过了一会子才又道。 “爷可别不信,他虽行径可憎,但到底救了婢妾与爷的孩子,若不然,婢妾这会子指不定要被一帮流氓糟蹋,早也一尸两命去了。他虽将我安置在别庄,但日日好汤好水的养着,并未对婢妾行过任何不耻之事,一功抵一过,还望爷看在婢妾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话音一落,屋内便是一阵死寂。 话既已道出来,那便没有收回的余地,胭脂微微僵住小身子,正想要自他怀里离开,腰间的臂膀便是一紧,竟是搂得比方才还要紧,她心里一松,只见他低头看着她道:“你这般实话实说,就不曾为自己着想过,不怕我因此不再要你?” 他此刻语态神情分不清喜怒,胭脂愣怔一下,手心里倒真是渗出些薄汗来。 她咽了咽口水,才尽量平静着道:“爷信或不信早已不重要,左右婢妾贱命一条,若爷……”说着便微微红了眼圈,她仰面望着他道,“若爷当真不信,那、大可等到婢妾将孩子生下来了,再任爷处置便是。” 话音一落,两串泪珠便自眶里滚落下来,顺着她雪白的面颊一路滑至尖尖的下巴,砸落在衣襟之上,晕出一朵朵泪花。 楼世煜本还愠怒的情绪,一见她香腮濡泪,在自个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心下便不自觉软和下来。 他没奈何地叹一口气,伸手将她面颊上的几颗晶莹泪珠拭去,开口道:“这样的话日后休要再说。” 他自己的女人自己最是清楚,尤其怀里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小丫鬟,若当真被人脏了身子,只怕早已不是现下这副模样,定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才是。 至于那姜言峰与贺晋,他虽恨不得将这二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若是客观去想,也是能够猜出一个大概,先不论那贺晋素来声名狼藉,在坊间早有一个好男风的噱头,不说娶妻生子,便是身旁连一个伺候的也无。再则那姜言峰,他虽对这人不甚了解,但既是能与贺晋为伍,想来也该是个与他半斤八两的人物。 只虽如此,他仍旧不甘心就此轻易放过二人。 只眼下小丫鬟这般道了,他便只好敷衍道:“既是如此,我便再考虑考虑。”话罢,便不愿再自她口中听到有关除他以外其他男子之事,因又松开她,牵起她的小手道,“时候不早,先去用饭。” 二人一道用罢晚食,楼世煜便牵着她在庭院中走动走动。 说来这处别院还是他娘的陪嫁之物,地段处在距闹市的两条街外,要比主宅清静,却又不如城郊的山青水秀、空气清新怡人。总归,顶多算是个用以备用的宅子,平日里过来的次数也是极少。 时下正是桂花香飘十里外的时节,庭院里银月若钩,二人相拥着立在廊下,不时有那清幽含香的冷风吹来,拂在二人面上身上。 楼世煜将怀中娇小的女子揽得更紧,让她大半个身子藏进自个的袍内,再这般静静相拥片刻,方开口道:“更深露重,回房罢。” 胭脂轻嗯一声,正想自他怀里离开一点,谁想身子一轻,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抱起,只听他道:“有了身子竟还这般轻盈,日后需得多吃一些。” 胭脂不想回话,只抬高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就这般由着他一路抱回了房里,歇下不提。 …… 两日后备下马车回府。 她一个小小妾室,自没有何人来接来迎。 无大事府门不开,因此马车便自东边角门驶入,换了轿子再由府上的青衣小厮一路抬至正和院门前,停住不提。 府上旁的人虽不曾来迎,但这正和院里的众下人还是立在院门前相迎。 他众人心下明白,目下这李姨娘虽还只是一介姨娘,但架不住得世子爷的宠,又是怀着身孕,院子里不多不少便只得这一个女主子。 虽说这声“女主子”称呼的有些不该,但只要世子爷一日不续弦,这李姨娘便是正和院内,除开世子爷以外的第二位大。 眼下她这一现身,众人便是一涌而上近前见礼,当中胡妈妈为首。 她见李姨娘几日不见面上倒真是少了些肉,一时便更信这是身子有恙在别院调养身子刚回来,又见她身旁只得茗兰一个丫头,玉嬷嬷与映月却是不见了踪影,一时心有疑惑,但也晓得轻重,便思着晚些时候再问问二人去向。 “姨娘总算归来了,瞧这肚子如今显怀的,好似立马就能生一样。”胡妈妈笑着近前。 茗兰已经扶着胭脂往里走,她便在另一旁半托着她的手,又道:“世子爷与姨娘近来虽是都不在府上居住,但老奴仍旧命丫头日日打理着,这会子路途奔波,回房也就立马能歇。” 今日风和丽日,竟是多日来难得的一日好日头,胭脂多日愁闷的心,亦变得好上不少。 她笑着谢她:“有劳妈妈了,想是头胎怀.孕,身子上弱了一些,这才出了些意外,眼下在别院养了几日,却是好上不少。” 胡妈妈闻言,便又低头看一眼她圆.滚的大肚子,连连点头道:“姨娘如今尚不足十六,一及笄便圆了房,还是个少女的身子,娇弱些也是应该。前两日老太太亦是这般担忧着,眼下姨娘回来了,她老人家也该放心不少。” 嘴上说着,脚下便已到翠茵馆门前。 迈过了门槛儿,再往前走了两步,胭脂方慢慢回道:“经妈妈这般一道,我心里倒觉过意不去,待我歇上一歇,晚些时候就去老太太房里报个平安,也好不愧对她老人家一片心意。” 几人进了房,胭脂便在炕上坐下。 胡妈妈伸手接过丫头送上的茶,略吃下一口,便笑道:“姨娘仔细周到,这般行再好不过。”后又是对她说了些近日来府上的零杂琐碎,才将话题渐渐转移到玉嬷嬷与映月身上。 胭脂手上微顿,慢慢将兑了果汁的果茶放于炕几上,尚未开口,眼圈便微微红了起来。 她低声道:“这、爷……”她一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子才叹道,“……到底是她二人命不好,摊上我这样一个主子,紧要关头也不能保她二人,妈妈也别再去问爷,只怕一问,茗兰也要出事。” 胡妈妈半点不知实情,猛地被她这番含糊其辞给唬的色变。 正想再问问,就见立在炕前的茗兰忽地跪倒在地,求道:“求妈妈别再问了,那映月险些害死了姨娘肚里的小主子,怒地世子爷一脚将她踹在柱上,之后命人抬了出去,现下死活不知,没人敢再问……” 胡妈妈听得腿肚子一抖,并不知这是二人扯得谎,骇得忙跪下求饶道:“姨娘、老奴有罪,未识这丫头真面目,还请姨娘饶恕一回。” 见此,胭脂便忙站起身,虚扶了她一把,才道:“妈妈说的哪里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乃千古老话,只这事日后不可再提,只怕一提就又要使得爷发怒……” 胡妈妈哪敢不应,她是全信了这二人的话,说到底这映月还是她派到姨娘身边的,若是再去世子爷跟前提起,一旦将她牵扯进去了,只怕也要出事,当下自是答应下来不提。 待瞧见胡妈妈远去了,主仆二人方对视一眼,默默松一口气。 …… 回府时已入深秋,待再过了十多日,竟又进了初冬。 日子一晃,她已是怀胎九月,眼看着将要临盆,正和院内早已忙成一片。胡妈妈到底是过来人,一进了初冬,便将产妇生产时所需的产房、稳婆子与一应生产时需要的物件亲自派人准备好。 不光如此,便是早先不太上心的大太太姚氏,亦是过来看过她好几回,更别提老太太范氏了,是日日派心腹丫头前来看她。 这些人到底真心与否,胭脂也不在意。回府这十多日也将清减下的脸盘渐渐养了回来,近日来听了医嘱,每回饭后比往日更爱走动一些。 这一日晌午刚用罢午饭,正欲到庭院里散散,怎料刚走至门边肚里便是一阵阵坠痛,她疼的面色霎时一白,忙抓住茗兰的手艰难道:“茗兰,我好似快要生了……” 茗兰被唬的一跳,忙命人去通知胡妈妈。 不多时,胡妈妈便匆匆赶来,合着几个稳婆子将她送入了产房,随后自个合上门出来,又派人到各院去报了一声,便是还在任所里的世子爷,她也是派了人速速去报。   ☆、第六十五章 楼世煜赶至家时,翠茵馆内已经聚满了人。 按理不过是一个侍妾产子,实不该这般兴师动众才是,可这侍妾不是旁人的侍妾,乃府忠远侯世子楼世煜的侍妾。 他现今丧偶,多年来身旁又只得这一个女人在伺候,大姑娘再是身份尊贵也只是一个姑娘,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一不能为楼家延续香火,二不能为楼家守住家业。 故此,便是素来将大姑娘视为掌上明珠的老太太,这个时间立在产房外亦是一个劲地念佛。 她虽一直想要大孙子另娶一房妻室回来,但因大孙子素来行事自有主张,从不肯受人摆布,这才因着没法子,一直由着他去。 如今眼看着大孙子房里要诞下婴孩,虽说是个身份低贱的小妾所生,但到底是大孙子的亲骨肉,她的亲曾孙子,与姑娘相比,她自然希望诞下的是个小少爷。 假使日后大孙子真的又成了亲,这一个小曾孙子便是当不了楼家的继承人,但好歹是楼家正正经经的小少爷,帮着他弟弟一道守住家业,也是能行。 若是大孙子一直未再娶妻,眼下得个小少爷,日后把他当作嫡子来教养也是一种防范于未然,总好过叫他房的人生出歹意,欺他大孙子房中无有男丁。 因此,她便极其期盼这胎是个小少爷,大孙子膝下便有了子。 不光老太太来了,府上三房的太太皆来了,小姚氏与季氏亦是立在一旁。 眼下听着产房里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她众人面色都有些不好,不自觉地便回想起自个生产时所遭的罪,一时都有些心里发寒。 只听得房里声音越来越弱,老太太到底慌了,拉住一个端着血盆出来的丫头便问:“可生下来了?你们姨娘可还好?” 那丫头早在房里忙得团团转,这会子一出来人也是晕的,听了这言先是点了头,后又是摇头起来,弄得众人都没搞明白她的意思。 还是姚氏性子急,一声喝斥下去,她才唬地跪地回话:“姨娘就快疼晕过去了,这会子连脑袋都还未出来,稳婆子还道,再这般耽搁下去,只怕大人小孩都要不保……” 她这话一道完,便被三太太郭氏一耳光掴了过去,斥道:“晦气丫头,还不赶紧滚下去。” 那丫头骇得差点子哭出来,慌慌张张端起地上的血盆便跑了开去。 郭氏狠狠等她一眼,便上前对着老太太道:“到底是世煜的骨肉,若是母子平安自然是最好,只老太太也是知晓,那李氏年小,身骨又自来娇弱的很,长久这般下去只怕是要出意外。老太太若是同意,媳妇便进房看一眼,倒不是帮着接生,只不过帮着打打气,加一把劲儿。” 这话一落,不待老太太开口,一旁的大太太姚氏便已经开口道:“弟妹这话,我早也想道,只又一想产妇身子敏感脆弱,这一身行头实在不宜进去,染上血腥还不打紧,就怕将产妇的身子感染了。故此,这才打消了念头。” 郭氏面色一瞬间有些发青,过了一会子,才干笑着打个哈哈:“大嫂道的有礼,关心则乱,倒是漏了这一茬。” 她眼下穿金戴银的,的确不适宜入产房,此刻紧赶着回房换一身行头再来,也不是不可,只这般太过殷勤,只怕要惹人注意,便也只好打消了念头。 若道她没有私心,那也是假话。 她家老三虽说是老太太的幺子,府上正正经经的三老爷,她的儿子亦是府上行四的四爷,身份尊贵体面自不必说。大伯官拜高位,待她三房自来也算是好,只日后这府上总要轮到世子爷来掌管。 她作为婶母,平日里见他的次数原就不多,偏这一个侄儿自幼寡言少语,与老太太之间都好似隔了一层,更何况是她这一房的人。 倒不是她盼着对方待她亲热,而是她想要对方记挂着自个的恩情,日后他前程总要比自个的儿子丈夫好上太多,到时候同房的兄弟要他帮忙在圣上面前举荐举荐时,有了平日里的点点恩情,这话也就容易开口的多。 眼下算计好的美事竟被姚氏一句话给搅黄,若道她心中不记恨那便是假话。郭氏话罢,便往后退了两步,盯着前边假惺惺的姚氏看,颇有种要将她那张假面盯出个窟窿来一般的架势。 尽管她二人暗地里在勾心斗角,产房里的情况却仍旧不好。 老太太正要急得团团转时,楼世煜便阔步走了进来,她老人家一见大孙子回来了,方算寻到了主心骨,拉住他的手便道:“这会子情况不好,女人家生孩子乃生死大关,你要有些准备……” 老太太本是在给他打下预防针,怎料楼世煜一听此言,当即便甩开她的手。 脚下生风,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人便已到了产房门边。老太太当即大喊,试图止住他,谁承想他推门便走了进去,众人尚未近前,面上便扑来一阵冷风,竟是他砰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老太太面色铁青,气地靠在丫头身上只喘气。 姚氏几人见此,亦是各人心思各异,只当着老太太的面并不敢多话,上前劝慰不提。 与此同时,产房里适才还渐弱的声音慢慢又强了起来,就当众人要松一口气时,那声音却又弱了下去。 众人才好的面色,一时又是凝重下来。 房内,胭脂早已经精疲力尽。 偏肚子又疼得要命,她身子使不上力气,小家伙却又拼命想要出来,一时间面色惨白,娇嫩的唇瓣已经快被她咬破,印着几道深深的牙印,她额上冷汗涔涔,眼皮子沉重不已,好似一副闭眼就能去的模样。 楼世煜早已褪下斗篷,来至产床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便愈发沉重。恐她真的一觉睡过去,便不停伸手轻拍着她的小脸,唤她的名。 胭脂晓得他在身旁,面颊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只觉得身子又困又乏,当真是没了半点儿力道。 好想就这般放弃…… 几个稳婆子也是面含苦色,当中一人小心翼翼着道:“世子爷,老婆子晓得这话说的不该,但李姨娘现下情况极其不妙,若是想要小主子顺利出生,只怕……” 她一副欲言又止,面显难色。 楼世煜眉头拧得死紧,怒道:“还不快说!” 那婆子心里一跳,嘴上赶忙回道:“只怕真要难产了,世子爷给个明话,到时是保大还是保小,好让老婆子几个心内有个主意。” 楼世煜闻言,只觉晴天霹雳一般,他愣了一瞬,手上将那只小手攥得更紧,几乎是不曾犹豫便道:“这还需问,孩子日后总会再有,可这小丫鬟却只有一个,自然是要保住她。孩子,倘若真要保不住,那便算了罢。” 几个婆子一听这话,由不得面面相觑。暗道还好问他一回,不若到时候擅自做主将大人弄没了,只怕她几个都要难逃一死。 胡妈妈亦是在房里相帮着,眼下一听这话亦是狠狠惊了一跳。 到了这时候姨娘与小主子已是命悬一线,她也就没再多作犹豫,折身就将一旁橱子里藏的一支拿来续命的老参取出来,送到姨娘口边便要她含住。 又是在旁加油打气道:“姨娘再忍忍,拼了全力孩子就出来了,小主子在娘胎里待了近十月,又是姨娘与世子爷的亲骨肉,想姨娘也是不想他生出任何意外,便不为了小主子拼命,也该为着世子爷拼上一把,你道是不是?” 她眼睛虽然已经累的半阖上,但耳朵却是敏锐的很,方才他的话亦是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心下终究还是有些感动的。 这会子一听胡妈妈的话,也知不可再这般耗下去,她牙关紧咬住那支老参,拼命使出一把力后却仍旧徒劳,一时间急痛交加,眼角忍不住沁出泪珠来。 她还不想死,还有大把的光阴没有过,更不想自个的孩子死,那是她与世子爷的亲骨肉,不仅是日后自个在府上的护身符,更是自个十月怀胎辛苦孕育大的孩子。 眼下孩子他爹就在边上,为了让自己活下来竟要稳婆子放弃孩子,她虽是感动,但心里更多的还是不忍,那是她的孩子,她绝不放弃。 楼世煜吻了吻她的眉心,这个时候他帮不上半点忙,只有守在一旁陪着她。每听她痛叫一声,他心下便绞痛一下,一面握住她的小手,一面手上不断轻抚她的面颊,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他熬得心肝俱裂之时,眼看产床上的小丫鬟就要奄奄一息时,耳边总算是传来稳婆子一声喜呼。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是个金贵的小少爷!” 房里众人皆笑了,楼世煜松开榻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小丫鬟的手,摸了摸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头,替她掖了掖被角后,才站起身接过那软软小小的一团。 抱在手上,才知这个时间手都是抖的。   ☆、第六十六章 小少爷洗三这一日,府上自是热闹非凡,亲宾盛集。 先是宫里头的皇后与皇上亲自派下宫人送来贵重稀有的添盆之物,后又有各命妇、夫人前来赴这洗三大礼。 大清早的府上便张罗起来,又是设下香案,又是煎香汤、围盆,一应洗三礼该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后,候到吉时便由洗三婆婆将小少爷放进盛着香汤的於盆内洗三沐浴。 前头人多嘈杂,翠茵馆内却是异常的安静。 胭脂披头散发地靠坐在床头,身上搭着柔软厚实的大红锦被,许是几日来吃下不少补身的好物,原本发白的面色便养得红润喜气不少。 她虽人在榻上卧着,但这一颗心老早就飞了出去。 见茗兰自外头进来,便急忙拉她来问:“旭哥儿怎样了?哭了不曾?”世子爷与大老爷二人研究了两宿,这才终于在今日一早将名字取定,便叫作楼宏旭,乳名旭哥儿。 胭脂虽识不得几个大字,但一经爷在耳边细细为她讲解着两字的来历,知晓都是好的意思,便也欢喜的唤起来。 茗兰刚至前头瞧过回来,一听她问,便笑盈盈回道:“刚碰水时倒是哭了两嗓,后来叫老太太在旁给哄住了,只抱起来擦身子时又是嚷了几下,这会子早也歇住了。” “那怎地还不抱回来?”胭脂一脸急色。 小家伙虽然只出生三日,但二人血脉相连,在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才出来的,这几日皆是睁眼便能看着他,伸手就可触到他,那样小小软软的一团摆在她身边,只看一眼她便觉心都要化了。 现下猛地被抱去这样久,心下煎熬也是难免。 茗兰就要答话,她却又急道:“你再过去,在一旁看着些,旭哥儿还只得三日大,在外冻着凉着都是不好,礼毕了就赶紧给抱回来。” 茗兰忙点头,匆匆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耳边总算传来茗兰的脚步声,靠在榻上几乎望眼欲穿的胭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见茗兰迈步进来,老远便伸出了手作势要抱,待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一颗心才真正落实下来。 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后,才轻声道:“竟是睡着了。”说着,又让茗兰在边上打下手,一道替他解了小棉衣,自个也慢慢侧躺下来,让他躺在自个身边,手上隔着被子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 拍着拍着,竟也跟着一道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小家伙饿的哭嗓子之时。 胭脂慌得赶忙将他抱起来拍哄,隔间的奶娘一听见动静,便上前行礼,要将三少爷接过来喂奶。 奶娘陈氏年龄不大,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皮白丰满,头发乌亮,模样亦是周正面善。胭脂见她抱着旭哥儿坐在榻前的一张椅上,半解了衣襟喂奶,那东西往他嘴里一塞,小旭哥儿便一下止住了哭音,贪婪的吮着汁蜜吃。 她看得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偏这个时间胸前两团圆肉又是涨痛起来,眼下跟前有人她自不好抬手去揉,只得蹙着眉头干忍着涨痛之感。 说来这一个奶娘她本是不喜欢的,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她想自个奶孩子,可这想法到底没能行通。 若是生在小户人家便还作罢,可楼家乃世家大族,府上哪个主子不是自小吃的奶娘的奶.水长大?依照贵族里的规矩,一旦叫人知晓了吃的是自个生.母的奶.水长大,只怕到时候不光为母的要遭人笑话,便是孩子也要成了笑柄。 大户人家不仅规矩多,有时间贵族间流传的风俗习气更是令人为之咋舌。 就拿这一个奶娘来讲,不光是为着让女主子养个好身子,不因奶孩子损伤了身子起到一个代替的作用。除此之外竟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贫富贵贱的一个差别与划分。 寻常小官中都盛行此道,个个以此为荣,更何况是楼家这样的大门户,自是要更加着重才是。   ☆、第六十七章 待到楼世煜送走宾客回来时,已是临近日暮。 他脚下未停的来至翠茵馆。 此刻小旭哥儿已经吃饱睡着了,胭脂正靠坐在床头用着每日必吃的参汤。早在她诊出有孕的头一日,翠茵馆便设下了小厨房,一直到现下每日的吃食多是自小厨房出来,比大厨房做出来的对口味不说,也是要方便不少。 正擦着嘴,耳边就传来脚步声,晓得是他回来了,便将碗放下,命茗兰端来香茶漱口。 楼世煜进房便看见她半靠在床头,身上披着胭脂色的小花袄,娇红的缎面衬得她一张本就莹润的脸盘更加晶莹似雪,一头黑绸般的乌发柔顺顺地披在肩上,此刻看见他进来,便抬眸朝他抿嘴儿轻轻一笑。 楼世煜只觉眼前一亮,一日的疲累尽数散去,这小丫鬟自青江河那场事故后,回府这般长时日以来再少对他笑,平日里同她说话也是不能句句搭理,不说同她亲热了,便是有时想要香上一口,都是难事。 他两步便上前,先是凑过身子看一眼睡在榻里边小小一团的儿子,随后才掀袍坐于榻上,拉住她的小手道:“今日瑶姐儿也抱了弟弟,道是一会儿还要来看他。” 男人家不比女人家心细,他也不曾担忧过闺女会与自己父亲的侍妾、同父异母的弟弟之间关系不和。只想着手心手背皆是肉,闺女是他的掌上明珠不错,但小丫鬟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同样不会太轻,亦是极其看重的。 他是怎样想的,胭脂也能猜出个大概。 立场不同,各人的想法便就不同。 大姑娘到底是与她不亲,平日里又都是在老太太房里养着,在府上二人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可数算过来。这般有好也有坏,好则彼此少接触便难生事端;坏则关系生疏尴尬,失了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不过她左右都是要出嫁的,并无可能一辈子留在府上,如此二人关系好是不好也就无关紧要。 只好在她生下的是个小少爷,如若是个小姑娘,只怕是既讨不着老太太的喜欢,又要因此顾忌大姑娘的感受。旁的她都不怕,就怕有那多事的丫头在背后嚼舌头,闹出嫌隙。 为父母的总有偏心的时候,自一个姑娘增到两个姑娘,日后不说她的闺女要矮上大姑娘一截,想来便是在世子爷心里,对待二人也是要有差别。 她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暗道全靠老天眷顾,赶在世子爷未再续弦之前就生下了他的长子。虽是现今还只是一介庶出,但物以稀为贵,只要日后世子爷不再娶妻,她的旭哥儿便是正和院里除了世子爷之外的头一份尊贵。 眼下听他道大姑娘一会子要来,她也不多话,便又冲着他轻轻笑一下,表示自个知晓了。 “身子可还疼?”楼世煜不喜她近日来总这般待自己疏远,因伸手就将她揽进怀中。试着吻上她嫣红的唇瓣,怕她又避开脸,他便只在那娇嫩处轻轻啄了一口就离开,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声。 “嗯……”她半阖着眼帘靠在他怀里,回想两日前那痛不欲生的经历,面上便有些发白,可只要一想到旭哥儿,便又觉得受那一回罪也是值得,并无半分抱怨之意。 楼世煜捉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揉了揉,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方又道:“让你受罪了。” 小丫鬟如今才刚过十六,到底还是个少女的身子,当初一得知她怀孕时,他心里高兴归高兴,但更多的还是担忧与自责。 她年岁尚小,自个还是个孩子,怀孕身子并非儿戏小事,乃女子命中难逃的生死大关,好在他的小丫鬟挺过来了,这才有了如今这一个白白胖胖的臭小子。 见她只窝在自己怀里,不再说话。他手上便将她抱得跟紧,嘴角渐渐爬上笑意:“此番你一举得男,为我楼家诞下任世子,你道我该如何奖赏你?你又有何要求?” 他这番话道的随意,但一听进胭脂耳中,她整个人都震住了。 下任世子? 爷这话到底是何意?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太令人震惊! “爷?”她微微仰起面,看着他的眼睛,不确定地道,“爷这意思,可是妾求哪样都可……?” 楼世煜颔首。 胭脂吞了吞口水,很想将自己藏在心底的愿望道出来,可话到了嗓子眼儿她又给咽了下去,暗道不行,这话不能道,道了恐怕要坏事儿。 她停顿一下,才慢慢垂下眼睫,轻声道:“妾想求爷将妾的卖.身契还给妾,还有便是……”她复又抬起美眸,满目含情地望着他道,“妾还想求爷恩待妾一辈子,想与爷白首到老,死后同寝,永世不离……” 她这话一道出来,眼里便情不自禁含上了泪花,一半是真的想与他白头至老,一半是想要他更加怜爱自己,早早给他喂下颗定心丸,让他知晓自己是一心待他,永不言背叛。 楼世煜听后,果然如她所愿,心下十分感动,遂将她抱得跟紧,低头问她:“就这些?可还有旁的要求愿望?” 胭脂顺势将面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微微阖上眼帘,轻轻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愿望要求了…… “你的愿望爷都允了!”他伸指抬起她的下巴,便霸道的吻了上去,在她娇嫩香滑的檀口里好一阵扫荡索取后,才在她将要窒息时放开她。指腹沿着她红嫩饱满的唇瓣一一擦拭摩裟,嗓音带了些压制住某种*的暗哑声:“明日我便进宫请旨,将你扶正,你可愿意?” 幸福来的太快,胭脂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这、爷……”她一阵语无伦次,只能愣愣地望着他,舌钝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她一副呆样,楼世煜不禁忍俊不禁,捏着她圆润起来的小脸道:“怎地?可是不愿意?” 胭脂连忙回神,她摇了摇头,一下就将小脸埋进他宽厚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道:“妾的身份这样卑微,如何能敢……爷就别再戏弄妾了,妾不相信。更何况圣上亦不见得就能答应,总归妾先谢过爷的恩待高抬。还是、还是莫要进宫请旨了……” 话罢,她便轻轻.咬住红唇,将小脸埋在他胸膛静静等着回话,一时间心口处砰砰乱跳不止,紧张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楼世煜道,“先不论我,只道历代史上的君臣,其中不乏有娶婢为妻者,皇后都有出身微寒的,更何况你一个世子夫人,不更是稀松平常?” 闻言,胭脂心里才渐渐放心下来。 只她过了一会子,又道:“那世人要如何看待爷?妾的身份这样卑贱,若是有人借此笑话非议爷该如何是好?这些皆不是妾所愿意看见的,故此,还望爷收回方才之话,只要爷一心待妾,便比得什么都好。妾也、妾也知足了……” “你个傻的。”楼世煜低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亲了亲她娇嫩的脸蛋,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许你的,你接着就是,旁的都无需顾忌,全由我来处理。” 胭脂眼圈一下便红了,她是真的感动,也真的相信了。靠在他怀里再不出声,只两条玉臂紧紧抱住他健硕的腰身,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深情与依赖。   ☆、第六十八章 足足养了两个月,胭脂才下地走动。 按理早该满月便能起的,可世子爷忧她身骨弱,年龄又小,这才养了人家将近两倍的时日。 期中也并非日日在榻上躺着,每日饭后用水也是下地走动过,只到底不敢在地上待得时间过长,多是一刻钟的样子便又由着丫头抚上榻靠着。 她这一坐月子便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旭哥儿的满月酒也是早已热热闹闹的办了过去。 眼下小旭哥儿已有两个月大,模样比得刚生下来时是日渐俊了起来,早先还有些皱皱巴巴发红的小脸身子,这个时候已经养得白白胖胖,嫩的叫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胭脂低下头在他白嫩带着奶香的脸蛋上香了两口后,便一直盯着他看。 小家伙如今虽然还小,模样定是没有长开,只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极其肖父,看着他一双懵懂澄澈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启,不一会儿嘴角便要流出口水来,她便笑着拿着绢帕轻轻为他擦拭,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 茗兰在旁亦是满目柔情,她先是看看憨态可掬的三少爷,后才将视线转到姨娘身上。 近段时日世子爷要将姨娘扶正的消息已在府上传开,老太太与侯爷起先是怎样也不肯同意,乃至于在当时怒火中烧的情况下差点子要命人将姨娘撵出府去。 当时动静闹得极大,阖府上下的人俱被震骇住,只当这李氏真要完了! 更是有不少人在暗中埋汰编排她,道是她不知安分守己,得了个哥儿也不知好生珍惜,眼下闹了这一出,只怕是前面所有的俱要毁于一旦,真真是得不偿失! 府上众说纷纭,有那嫉恨妒忌她的,也有那真正同情惋惜她的,可正当众人心思各异时,这事儿又悄无声息的失了下文。 老太太未再放言要将李氏撵出府去,世子爷亦未再提要将她扶正做填房,府上看戏的众人,一时也跟着摸不着头脑。 直到近日来,已是过去了月余时间,此事方慢慢被人放下来,再少提起。 旁的人都只当世子爷这是受长辈阻挠不得不放弃了,可茗兰却知并非如此。 凭她对姨娘的了解与认知,她便知此事没完,世子爷从来不是个肯受人摆布的人,他既放言要将姨娘扶正,想必便是早已猜到老太太众人要反对,至于目下一下没了声息,定是有他的道理,旁人一时也是猜不透其中之意。 她又看着姨娘如今愈发俏丽的容颜,眼角眉梢皆是春意,心下不由又有些感叹。 暗道这李氏倒真是好命,她比李氏早入侯府为婢,自个辛辛苦苦废了大力才受的胡妈妈的青睐。 当时她还是个二等丫头,她坚信自个只要继续努力下去,定能做上胡妈妈身边的一把手,这受器重与不受器重二者之间差别自是极大,胡妈妈又是个心善的,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提点着她,日后前程也该不会太差。 只她突然被派至到李氏跟前伺候,一路上跟着走过来不长不短也算是伺候了四五年,看着她自一个青涩的小姑娘成长为今日这个初熟的小少妇,自一个小丫鬟一跃而起做上了世子爷的妾,妾还是独一位妾室。 不光如此,日后更是极有可能坐在世子夫人,光只这般一想,她便觉着心下激动澎湃。若说自个嫉妒她,那倒是没有。说羡慕,她又觉着不切实际,各人有各人的运道活法,她不比姨娘天生丽质,因此倒也不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似她如此。 顶多就是觉得她运气太好,好到令人不敢置信。 她这般一想心里又释怀下来,暗道自个作为李氏的头一把手,假使李氏真的坐上了世子夫人之位,那她这个大丫头的身份岂不是也要跟着平步青云,何乐而不为呢?   ☆、第六十九章 洗漱完毕,再用罢了早饭后,胭脂才坐下来梳妆打扮。 茗兰给她梳着时下在年轻少妇间最是流行的堕马髻,髻上金银不戴,插戴上的皆是些颜色清雅贵气的珠玉与点翠流苏红玉步摇。 除此之外,耳朵眼上也是戴了一副粉.白珍珠耳坠子,腕上一左一右各套上金镶玉手镯,随后便站起身准备更衣。 此乃第二回去殷府,头回去还是在四年多之前,身份上有了变化,穿戴妆扮自然也要跟着不同起来。 茗兰依照她的意思,自衣橱里取出一整套穿戴来。 这却是一身前两日刚缝制出来的新衣,早先怀旭哥儿时所穿的衣裙自然是再穿不得。因着旭哥儿的满月酒刚过去不久,又因再过个十多日便至年关,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府上已经在备起年货,置办起年礼来。 为着显得喜庆,胭脂便选了几样色泽亮丽的料子派下去命绣娘缝制,只颜色再亮丽,她都是不敢直接将大红色穿出去见人。 眼下.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件水红色的妆花绫袄,脖上围着一圈兔儿毛围脖,底下则是一条鸭绿色葫芦纹丝棉锦裙,足上穿着玫红色攒珠绣花厚底鞋,腰间挂着压裙的佩环与绣花小香囊,通体上下既不过分华贵浓丽,又不会显得太过低调寒酸。 倒是将将合了她通体的气质,娇柔动人中还隐隐透着几分稚.嫩之气。 待一应打理妥当后,胭脂便出了内室。 楼世煜便坐在窗下的暖炕上一面逗着儿子,一面等她妆扮妥后出来。 方才闲着无事,他便打量起躺在自己臂弯上的儿子来,自这臭小子一出世,身边个个都道模样肖他,当时那眼睛都还未睁开,众人便瞎说话,可这会子一瞧,倒还是有些自己的模子。 他伸指碰碰他微张的小嘴,旭哥儿只当这是吃的来了,伸出舌头一下给含.住,胖嘟嘟的小软手抬起来捉住他的手指,便吧嗒吧嗒开始吮起来。 楼世煜正要将手指抽.出来,恰在这个时间胭脂就自内室步了出来,一见这副景象,她便几步上前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小人家最是娇贵,爷怎好将手指放进嘴里让他吮,病从口入,坏事儿了可怎地好?” 话音未落,便一把自他手上将儿子夺过来,一面在炕上坐下,一面又命下人赶快去倒杯温水过来,她要替儿子洗洗嘴。 楼世煜默了半晌,才接过丫头送上的湿巾,擦了把手才看着她道:“现今就这般嫌弃我了?不说方才是无意间被他捉住了手指,便道我专门给他吮,又有何大惊小怪?老子的手指就不能给儿子吮.了?” 胭脂一听便忙抬起头来看他,见他此刻虽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眸子里的神色还是柔和的,便知这是在同自个说笑。 她方才也是关心则乱,实际也并非要真的怪他,他既给了台阶,她便抿了抿嘴笑起来:“爷日后再别这般了,妾方才不过是心急,怎会嫌弃了爷?” 说着,手上便将小旭哥儿翻个身子,让他趴在自个腿上,待他小嘴里的水都吐出来了,这才又将他翻正身子抱在怀里,细细为他擦着小嘴边上的水渍。 小旭哥儿眼泪汪汪,模样像是就快哭出来一般,胭脂先还未察觉,还是楼世煜首先看到,尚未等到儿子哭出声,他便一把自她手上将儿子抱起来。 旭哥儿呜呜两声睡在爹爹臂弯内哭,刚掉了两滴泪便一抽一抽睡了过去。 胭脂看得心疼极了,连带着还有些自责,看着世子爷的眼神都有些生怯…… “走吧,早去早回。”楼世煜不以为意地抱着儿子道。 胭脂点点头,穿上斗篷后便上前两步挽上他的胳膊,又为已经睡熟的旭哥儿紧了紧襁褓后,才一道出了房门。 待登上马车之后,楼世煜不由空出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则揽住自己的女人,心情愉悦。 小厮与丫头都坐在帘外,车厢内只得她一家三口,胭脂也就没了顾忌,静静依偎在他怀里。 都是天子脚下住着,因此楼殷两家隔得并不算远,约莫还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马车便至了殷府门前。 府门上早有人候着,却是殷启领着他的两个儿子在等候。 一见他二人下车,他便笑着走近前,拍着他的肩道:“老太太不请,你便不晓得主动来,这不回回只要是你一来,老人家便要将我赶至门前迎你,你道我俩是不是该换换?换你做殷家的孙子,我则去你楼家做姨丈的儿子?” 话罢,便是自顾自的大笑出声。 自几年前那一事后,兄弟二人难免要疏远不少,只这沾亲带故的,又是自小一道长大,便是彼此心下真有隔阂,明面上也是不好表现出来。又或是二人早已释怀当日之事,也未可知。 他怀里还抱着旭哥儿,方才殷大爷那样拍他的肩膀时,胭脂就怕他会将旭哥儿弄醒,眼下又是一连几声哈哈大笑,她心下便更是担心,再去看旭哥儿时,便见他果真睁开了眼睛,砸吧着小嘴模样像是饿了。 尚不等世子爷出声,她便伸手要将旭哥儿接过来抱着,楼世煜自然顺手还给她,也知儿子醒来要吃奶,便示意殷启进去说话。 殷启的长子如今也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次子则要比长子小上一岁,都是一副小娃模样。许是他们娘教导得二人极好,见了人也晓得行礼,奶声奶气的喊过表叔之后,楼世煜摸了摸二人的头,自有奶娘丫头将二人抱走。 他与殷启走在前,胭脂便与丫头仆妇走在后头。这个时间旭哥儿已经入了奶娘陈氏的怀里,胭脂则在旁边走边护着,心里对那殷启的不喜到底还存在几分,只面上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那殷启与楼世煜走在前头,一面说着话,一面还在回想方才所见女子的容貌,只觉好似曾经见过,但一时又忆不起来。 他这表弟纳了一房妾室,他是知晓,只一直未见过对方的面,亦不曾听过对方的名,只晓得有这么一个女子,做了他的房里人,又为他生下了长子,其余便全不知晓。 …… 殷老太太一见旭哥儿,便接过去抱着,又是逗他,又是喊他的名儿,见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老太太便更是喜欢,堂屋里满是笑语。 几个太太奶奶皆在,大.奶奶楼静容也是极喜欢这个侄儿,只手上还未抱热乎就又被老太太抢回去抱着,闹得一屋子的女眷又是笑她老人家,更有嘴碎的二太太拿殷启的两个儿子来说笑,道是老人家偏心的很,同是曾孙子怎地就这样分了亲疏。 楼静容自然不会上当,她三言两语便将话岔了开,又见堂兄的小妾坐在一旁略显拘谨,她便含笑着近前与她说话。 二人正是低语时,旭哥儿便忽地哭起来,弄得胭脂一惊,忙上前自殷老太太手中接过来,晓得再耽搁不得了,她便屈了屈膝对着老太太歉意道:“许是饿了,待奶娘喂过了奶后再抱来给老太太。” 殷老太太自是点头,她便是再舍不得,也晓得曾孙子吃奶为大,摆手命心腹丫头将她几个引进偏室,让其在里头安心喂奶。 …… 众人用罢了午饭之后,殷老太太也不准备歇中觉了,抱着旭哥儿就不肯松手。不仅如此,还命众人都退散去,屋里除了一个多出来的旭哥儿之外,便只留下她的几个心腹在内。 胭脂尽管心里有些不放心,可还是遵言退下了。 “去将世煜请来。”殷老太太忽地道,面上神情寻常。 心腹嬷嬷自然也是多少知晓一点,便忙派下丫头去将楼世子请来。 …… 胭脂并不知他祖孙二人在里头都谈论了些甚,只时辰接近日暮将要回府时,竟被一个忽然炸开来的消息震得整个人呆住。 殷老太太竟是要将她收作义孙女?!   ☆、第七十章 这样惊人的消息一传开,众人无不为之震惊。 身为当事者,胭脂自然是最为惊骇的一个。几乎都不曾过问过她的意思,殷老太太便当即做了决定,定下个良辰吉日,届时便要将这认义亲仪式提上日程。 待马车离开殷府一段路后,她都还未完全消化过来。还是楼世煜见她神色有异,便抱过来亲了两口,道:“老太太想是看在旭哥儿的面上才出此决定,总归对你们娘儿俩没有坏处,受着就是。” 胭脂这时候才慢慢回神过来,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才又将目光转到已经睡熟的旭哥儿身上,看着他白白胖胖稚嫩的小脸,她心下便是一阵泛软。 她不傻,自然能够猜着其中也有世子爷的意思,不若就凭殷老太太那样的人,如何会收她作义孙女?便是她老人家真的喜欢旭哥儿,想必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决定,当中必然有爷在其中助力。 她心下一时有些激动。 两月前他在自个耳边的话,她仍旧记忆犹新,任哪个女子都看重名分,虽说她如今明面上也是个体面的妾室,但与之正室相比,自然还是差了太多。 这样的心愿虽是一直都有,可她心里又是十分清楚自个的出身与家世,在爷与她道那一句话前,她是半点不敢对此抱有奢望。 可自那句许诺的话一出后,她心下便将这事记挂起来,前不久府上老太太那样反对,她自也是知晓,一度只当此事要黄了,谁承想今日又突地碰上这样的事儿,这浇熄下来的盼望,便又是升腾起来。 她心里一通透,看着他的眼神便越发顺眼,主动往他怀里钻了一钻,楼世煜则紧揽住她的细腰,二人自又是一番纠缠。 …… 消息一传进楼府,众人亦是跟着一惊。 老太太范氏几乎不作多想,便猜着了定是她那大孙子干的好事儿! 老人家这回未再气得一下晕倒,她坐在椅上狠狠跺了两下拐杖,急.喘上两口气后,才在邱嬷嬷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邱嬷嬷递上温茶,开了口道:“老太太消消气,没准儿此事并非如咱们想的这般,不定是……” “你便甭替他开脱了。”不待邱嬷嬷把话道完,老太太便打断她,“那个臭小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那性子我会不知?殷家老太君一把年纪了,怎地从前不见她收认义孙女儿,偏生赶在这个当口上,可见就是她祖孙二人一手策划好的!” 老太太说着,便又是重重叹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这殷老太君要认那丫头作义孙女儿,她还真是不好干涉,可若是一味任由着那小子胡来,又是万万不能的。 邱嬷嬷立在一旁亦是跟着叹声气。 范氏瞧了她一眼后,便使唤心腹丫头道:“去,去给我把人叫过来。” …… 不多时,楼世煜便至。 范氏原本还拉着一张老脸,等着他来了好好训斥一番,未想那臭小子竟是将旭哥儿也抱了来。当着孩子的面她自然不好发火,因此暂且忍住。 祖母唤他来所为何事,楼世煜心下是再清楚不过。他抱着儿子上前见了礼,见老太太一副想要发火偏偏又不能发火的抑制模样,心下便略感愧疚。 邱嬷嬷晓得她祖孙二人有要事要谈,因此便上前两步准备将哥儿抱至次间去,未想却被世子爷拒绝了,她便只好站回原位。 范氏见他抱着曾孙子也不肯入座,便是咳嗽一声,两边丫头退下后,她才开口道:“光杵在那里做甚,你坐下,祖母有话要问你。” 到底是在后宅内院沉浮数十年的老人了,起先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晓得发火无益,便只得与他论起道理来。 怎料她话音一落,先还躺在他爹爹臂弯上的哥儿,竟好端端的哭了起来。 哥儿响亮的嗓子一嚎,范氏一颗心便要疼碎了,赶紧将先前的怒火抛开,接过来抱着便是一阵又拍又哄。 楼世煜适时开了口道:“旭哥儿日后总要长大成人,孙儿也多是在为他的将来打算,祖母所顾忌的孙儿俱是明白,只孙儿心意已决,还望祖母能够谅解。” 范氏闻言,手上便是一顿,到底忍不住冷哼道:“休要将我的旭哥儿拿出来当作挡箭牌,你还当祖母不知,不就是为了那个狐媚子。若不是看在旭哥儿的面上,早也要将她撵出府去!” 楼世煜避开不谈,只再三向她恳求。 大孙子少这般求人,范氏便是起先真的心存怒意,但眼下见他眉峰微皱,一副很是忧愁的模样,心里又不由软和下去。怀里的旭哥儿已经止住了哭,睡在曾祖母怀里仍旧一副泪眼汪汪,范氏瞧得心疼,便拿着帕子轻轻为他擦了又擦。 “容我再想想。” 这话便意味着已经在让步,楼世煜心下微松。 实际他大可先进宫请旨,届时旨意一到,想来老人家再是反对,也是不敢多言。但他行不出这般忤逆长辈之事,事后责骂他他都是该受,也毫无怨言,就怕老人家乍然得知消息,要气得病倒,只怕又要事与愿违了。 因此,才决定先跟老人家打声招呼,到时便是圣旨来了,老人家也好先有个准备。 之后便未再多留,老太太再逗了两下旭哥儿,便命他回去罢。 …… 后来也不知世子爷又与老太太说了甚,总归是没再反对,大有放手不再愿管的意思。 待到认亲仪式那日时,殷府上设下认亲宴,盛京城里但凡与殷家有些交情的王孙贵族皆去了,楼家老太君必然也是在内。 转眼又是过去几日,那臭小子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圣上竟亲自下旨,同意将那丫头扶正为填房,更是择定了良成吉日,不日便要完婚。 这圣旨一下,府上很是沸腾了一段时日,姑太太梁楼氏,自然也是闻风而来。她一入府门便开始甩脸子,一路上都有奴仆无故被殃及,冷不丁受了好几声骂。 范氏一听丫头报她来了,心里便叹一口气,摆手道:“让她进来罢。” 梁楼氏见了老娘也照旧拉着一张脸,范氏心下了然,嘴上也不急着先说,命丫头沏了壶茶来,手上端着茶盏,等着她自个道出来意。 梁楼氏这个时间哪还有心思喝茶,她一屁.股在椅上坐下来,当即便问:“世煜要娶填房一事,可是真的?” 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事已经众所周知了,范氏便点点头。 梁楼氏面色愈发差了下来。 范氏见了便道:“眉丫头去了多久,他便鳏处了多久,眼下也是该有个填房了,并不为过。” 梁楼氏一听,当下就问:“可是他早前身旁的那一房小妾?怪道当日怎么也看她不顺眼,未想还有这等好手段,自个丫鬟坐上世子夫人之位,倒是真真厉害的很!” 范氏见她神情怨愤,不免又是叹一口气道:“那丫头已是良籍,眼下又是殷老太君的义孙女儿,单说这两样扶起来做填房也是够格了。且不仅如此,她还是旭哥儿的生.母,不说旁的,便只看在旭哥儿的面上,扶正便扶正罢,左右她便是坐上了世子夫人,日后也是难翻大浪。” “母亲只一心想着旭哥儿,倒将咱们瑶姐儿给忘了,好端端的一个侯府嫡长孙女,日后偏还要对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唤母亲了。” 梁楼氏冷笑道:“往日我还当世煜待我的眉儿一片痴情,谁想到底是人走茶就凉,竟被个丫鬟拴住了心,如今能大费周章将她扶正,日后就能受她吹枕头风,对我的瑶姐儿不利。本还想母亲多少会为瑶姐儿考虑一二,如今一见,倒是女儿想多了……” “你个死丫头片子!” 范氏气地将茶盏一下放炕几上狠狠一掷,骂道:“你个出嫁女回了娘家竟还这般张狂,瑶姐儿在上房养着,吃穿用度不比你当日娇贵百万倍,我老婆子一把屎一把尿将她养得这样大,你倒是好,不过平时过来看上两眼,平日里她饿了病了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今这短短几个字就将我老婆子的心血抹杀了,你道是还有没有一丁点的良心!” 一经老娘骂过,梁楼氏面色才好转一些,她捧起茶啜上两口,才又道:“女儿这不是提早防范吗?又有何错?” 范氏瞪她一眼:“这事儿你尽管放心,她若是胆敢对瑶瑶有一丝一毫的不利,看我不将她打回原形。”见她掩嘴乐起来了,便又道,“世煜怎样的性子你还会不知,但凡发现了她对瑶瑶不好,不用我来,想他自个便要教训她。” 梁楼氏方才也是被气糊涂了,经母亲这般一说,心里倒是好受不少。能在范氏面前撒泼,那是全赖范氏自来疼她,可若换作在旁处,她必不会如此。 这世煜一是她的亲内侄儿,二是她的亲女婿,女儿去了这样久,这个时候才生了续弦的主意,任她又是姑母又是岳母的,也是没有立场资格反对怨愤他。 母女二人又说了不少的私房话,等到歇中觉的瑶姐儿起来了,祖孙几个用了些茶点后,眼见时辰不早了,梁楼氏起身便告辞回府。 …… 待到成亲这一日,新娘子自是走殷家接回来的,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绕了将近大半个皇城,才赶在日暮前抵达楼府。 因是续弦,排场到底不能大过早先进门的梁氏。但又因府上门第高,便是一应往从简的方向办,可若与一般的门户比较起来,还是十足的风光体面。 虽则是继室,但成亲应有的规矩礼仪还是照样不减,跨过火盆,拜过堂,来至喜房里坐下,又相互剪了头发结成同心结,饮下合卺酒,撒过喜果,待喜娘唱了讨喜的喜歌儿后,再吃下一碗早生贵子汤团,新郎便先出了喜房前去招待宾客。 余下的则都是些官太太与少奶奶,尽是些世家大族的贵妇小姐,往日她只是妾,自然见不着这些贵人,今自个成了妻,日后总有出门赴宴应酬的时候,因此姚氏受老太太的吩咐引着她一一认人,她也认真记在了心里。 “这位是贺家大太太,贺老爷子与你义祖父情同手足,曾一道征战沙场,是个英雄般的人物。”姚氏冲着贺家大太太笑道,“名门虎将之家,个个子孙不俗。” 胭脂点点头,喊了声贺太太。 贺家大太太反应却有些异于常人,听了姚氏对自个的介绍,非但没有笑出声来,反而却是红了眼圈。姚氏眼看不好,便又引她认识下一位命妇。 待将一众贵妇都认了个大概,外头亦是将要开席,众人便一道笑闹着出了喜房。胭脂目光尾随在贺家大太太身上,眸子里若有所思。 数月前便听得府外流传,道是贺家的大公子跟人私奔了,且这私奔对象不是甚么美貌女子,竟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晓得是个姓姜的,就是喊不出名字来。 贺大公子趁夜给家里塞了封信,随后便领着那名男子趁夜出了城门,此后便不见他回来,贺家派人各处去寻,结果都是徒劳。 便是眼下,贺家仍旧没有放弃派人去寻,想是府上还处在阴霾之中,尚未自失子之痛中缓过神来。想来方才贺大太太那般模样,便是忆起了自个的儿子。 胭脂在心里轻轻叹出一口气,她自然能够猜出那两个男子是谁,只为何离开盛京,至今下落不明,她便不甚清楚。心里自然也是猜测过可会是爷的手段,可也只是想一想,并不敢主动去问…… “奶奶,先用点饭罢,一会子还……”还要洞房呢。 茗兰面颊微红。 孩子都生了,一会子怕什么?胭脂心里想,可抬眼一看她的面色,不知怎地面上竟也跟着红了起来,来至桌前用饭不提。 …… 待到楼世煜送走宾客回房时,胭脂早已褪下喜服换上常服,正为他宽衣,楼世煜便握住衣襟上柔嫩白皙的小手,拿至嘴边吻上一吻,随后一把抱住她的细腰,低头便吻上她海棠般娇红的唇瓣。 二人也是有几日没见,颇有种“小别胜新婚的”的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味道,夜间毫无疑问,自是狠狠一番折腾。   ☆、第七十一章 待翌日晨起敬茶礼毕后,楼世煜又是领着她一道入宫拜见皇后。 胭脂还是头一遭入宫,心下难免生出惶恐。楼世煜见了,也不多言,只把她往怀中圈的更紧。 自打她怀孕以来,二人便不曾有过亲密之事,后头她虽出了月子,但总对自己冷淡疏离,他心中有愧,自然不好强求于她。 就这般旱了一年多,面上不显,实则体内早已经烈火熊熊,还是昨夜狠狠尽兴了一回,目下垂眸一见她双目含情,桃腮粉面,身骨娇软的依偎在自己身上,小丫鬟身上独有的馨香味若有似无的飘入鼻间,他耐不住将脸埋进她雪白的玉颈间,深深吸上两口气。 胭脂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想要避开他温热的唇,可腰间的臂膀太过结实有力,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好由着他桎梏在怀里好一阵按.揉。 一会儿还需见人,楼世煜自然不会太过分,他把她抱至膝上,让她饱满的上半身紧紧贴服着自己,一手则包在娇圆的臀上,车厢微微晃动,怀里的小身子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身上轻轻磨蹭。 胭脂面上慢慢红起来,她胸前那两团已经长得十分丰满,平日里他就喜欢欺负那处,昨夜里自也是狠狠被他搓.揉了一通,现下都还泛着疼。 又见这个时间在马车竟还这般有意无意的欺负她,一时间便又是羞又是恼,却又不敢闹出动静被下人们察觉,无奈之下只得被迫将自个最柔软之处抵上他结实宽厚的胸膛,面上红云又起。咬住唇瓣抬头看他一眼,便见他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心下难免又要骂上一句“假正经!” …… 自宫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不光他二人,身旁竟还多出四位嬷嬷,全是皇后娘娘派至她身边要教她规矩的教引嬷嬷。 胭脂心下不满,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这些个都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不知伺候过多少宫嫔,手段城府自不必说,定是十分厉害。 眼下皇后娘娘将这样厉害的人安插到她身边,且还不止一个,一来便是四位。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定然不会好过。 这般想着,待一登上马车,她便往爷怀里钻,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楼世煜自然察觉,对于妹妹此举,他虽不反感,但多少也觉得有点干涉的太过。小丫鬟向来胆量小的很,一下派下四位古板严厉的嬷嬷,不说小丫鬟心里害怕,便是他心下亦是舍不得见她委屈。 因道:“当学的还是应学,至于日后几人的去向,若是能够留下便留下,不能留便再送回去就是。” 胭脂一听还能送回去的,心里便放松一点。不若身旁立着这样四位古板面凶的嬷嬷,还不知日后要怎样受拘束。 人家又是皇后娘娘的人,说是派下来教她规矩,实则定还有要压制约束她的意思,皇后娘娘不太看好她,她是早也知晓的,在自个成亲的第二日便派下四位嬷嬷,虽说有些压制的味道,但深一想自个也是该多学学管家料事之道了,不为旁的,只为日后做好准备。 …… 转眼便至旭哥儿的周岁宴,当日楼府上自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炕前陈设大案,铺红绸,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各样物事。旭哥儿由爹爹抱着近前,周边围着一众宾客,俱等着看他到底会抓个甚么在手中。 他如今尚不会开口说话,更不曾学会走动,平日里顶多扶着床头立起来,手上失了依靠,便要倒下去,因此楼世煜便抱着他近前,观他一时伸手一时又缩手半天不肯抓东西,一众人都心急起来。 当中属老太太范氏最为着急,几日前她便将哥儿抱至房里好生教了几回,教他抓印章、抓纸笔、抓书本,前前后后操练了好些回,小人家是一回一个准儿。因此自方才一开始,她心下便信心满满,未想事与愿违,怎地现下成了这个模样?早起还又练习了一回,小人家这会子就给忘了? 范氏站近前,刚要开口便见旭哥儿总算是又伸了小短手,眼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小肉爪就要碰到案上那朵娇艳的红花儿,范氏便惊地喊一声他的名儿。 旭哥儿手上一顿,随即又给缩了回来,怪叫一声将小手放到他爹爹的脸上。他如今正在长牙,整日里口水嗒嗒的,这时候张嘴一笑便流的更多,眼看就要流下下巴了,范氏赶紧拿帕子替他擦了。 胭脂亦是在旁看的紧张不已,万幸那臭小子没有抓红花儿,不若只怕今日未过去,府外便要流传她家哥儿是个喜欢红花儿的,日后定是个浸在胭脂水粉中的浪荡哥儿,不学无术的小子了! 就在众人松下一口气时,那小家伙又是伸手摸上一盒水粉,胭脂在旁瞧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也顾不上拭汗了,就这般直愣愣地瞧着他。 好在楼世煜动作上快一步,小人家只手上碰了一下,并未抓起来。周遭众人跟着心绪起起伏伏,到了最后这抓周竟是抓了竟半个时辰,总算在众人解脱的叹息声中,小旭哥儿一左一右抓了书本与小弓箭。 众人赶紧围上前奉承道:“一武一文,可见三少爷日后定是个文韬武略的杰出俊秀!”此话一出,又是不少人围上前说话,自又是些巴结奉承之语。 此番娇杏亦带着洲哥儿来了,她如今也是扶作了妻。 说来,还全赖她娘家人争气,几年前偶然与亲人相认,她那弟弟原是个不知进取的人,后头不知梁二爷使了什么法子,竟将她那冥顽不化的弟弟教正过来,现今已经中了举,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人物了,再要便是看他明年春闱的成绩了。 二人有一段时日不见,一旦见了,自又是好一番私.密话要道。   ☆、第七十二章 待到酒宴毕,宾客送走大半后,胭脂才得空引着娇杏入房叙话。 旭哥儿原就是冬日里生的,眼下虽刚入冬不久,但气候已是寒凉起来。二人手挽着手一道入了房,于炕上坐下后,才各自捧着盏温补的茶汤慢慢品着。 因还未到冻骨时节,炭盆地龙俱还没派上用场,门幕放下来,轩窗半支一条细缝儿,房里既不会冷亦不会闷,倒适宜的很。 前不久过中秋时二人才见过,因此倒也没说甚么想念盼望的话,反倒是都做了娘,开口便都围着孩子打转转。 洲哥儿是夏末生的,足比旭哥儿要长上三个多月,现下将近一岁半了。眉目与他爹爹一般,生得俊俏非凡。 胭脂自丫鬟手上将洲哥儿抱过来颠颠,笑道:“不知姐姐都给他吃了甚,怎地长得这样快?前回来就比旭哥儿高出小半个头,现下一比好似又长了。身形也好,不似我家旭哥儿那般肥胖。” 现今她二人身份上都发生了变化,按理这娇杏合该喊她一声表嫂才对,但因二人早前就结义金兰,素以姐妹相称,故此如今便是各自变了身份,称呼也一直没改。 说笑着,娇杏亦将胖乎乎的小旭哥儿抱起来,她的洲哥儿实际也是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只他身骨许是似他爹,骨架虽长,但却清瘦,不似旭哥儿骨架子大,打眼儿一瞧便会觉这个更虎头虎脑。 “还能吃什么,我家有的你家也有,还不是他是哥哥,自要比弟弟长得快些子。”又嗔她,“你急个什么?日后你家的总要长得更高壮,回头看你还说不说这话。” 胭脂听了也是笑,她家爷确实是要比梁二爷高出半个头来,身形也要比他结实不少。 便转了话题又道:“洲哥儿当真乖巧,抱在腿上也不乱扭乱动,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再看看我家旭哥儿,从不叫人省心,早时抓周我就被他气到不行,好在是爷反应的快,不若一旦真叫他抓住了,日后不定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胭脂话罢,便轻轻舒一口气,那会子抓周她是真的急坏了,还好他最后没让自个失望。 不久前娇杏亦是在旁为她狠狠捏了一把汗,此刻同样舒一口气道:“这个需提前练好,不若小人家这般年小懵懂,哪里就能知道好歹,不过是古人寻出来的乐子,我看不能尽信。” 她的洲哥儿要抓周前,婆婆梁楼氏很是教过几回,不若也不可能当时一抓便一个准儿。 “练过呢。”胭脂道,下巴往上房的方向抬一抬,“赶在满周的一月前,老太太便日日命丫头将他抱去,炕上日日铺了好物让他抓,倒是一抓一个准,谁想今日竟偏唱反调,险些叫人瞧了笑话。” 胭脂仍旧有些耿耿于怀,她的旭哥儿虽说最后抓了好物,但前头到底不顺,磕磕绊绊才抓正,终是有些差强人意。 娇杏只觉她太过认真执拗了,劝开后再想说上几句时,腿上才安静一会儿的小东西便不乐意了。小旭哥儿扭股儿糖似的在她腿上乱扭,眼看控制不住,没得法子便将他放了。 娇杏手上一放,那胖乎乎的一个小肉团便滑至炕上,手脚并用的朝他娘爬去,嘴里面咿咿呀呀不停,口水嗒嗒的流湿一襟。 娇杏见了便笑:“瞧这生龙活虎的小模样儿,真真令人喜欢的紧。”她的洲哥儿也不知性子像谁,一不似他爹爹那般油滑,二又不像自个,倒很有些雅静的模样,素日里不哭不闹,安静乖巧的很。 反之旭哥儿与他便是大有不同,他如今是不会说话,倘若会说话了,必定是更加闹人。 他爬近娘身边,伸手便拽拽洲哥儿的小袍角,小嘴里哼哼唧唧。两个大人虽不知他在说甚,但都晓得他这是在闹脾气,不叫他娘抱洲哥儿。 二人皆是笑,胭脂将洲哥儿放至炕上坐好,他如今已一岁半大,早学会了独坐,偏这样,胭脂还怕他倒了,又将几个引枕堆在他身后围着,以防他往后倒。 娇杏是晓得儿子会坐的,因此也未立刻将他抱过来,任他自个坐着,乐的松快。 旭哥儿爬上他娘腿上,哼哼唧唧又要去喝炕几上的茶汤,小肉手未碰到,便被胭脂一下捉住了。对着丫头道:“去看看蛋羹炖好没有,送来予两位哥儿吃。” 现今已有这样大了,素日里便不光给他喝奶,各样辅食也在慢慢教着他吃。 不多时,丫头便送上两盅蛋羹,一揭小盖儿鲜香的气味便出来了。 兄弟两个并排坐着,胭脂又命丫头抱来床铺盖放在二人身后,旋即便各自喂着自个的儿子吃。 娇杏在家里素日里亦喜欢给洲哥儿蒸蛋羹吃,许是别人家的东西更好吃些,没个两下洲哥儿便吃了个精光,他娘正要将盅儿递给丫头撤下去,谁想小人家竟还一味拿舌头舔.着银匙吃。 胭脂见此,便笑一声:“洲哥儿倒也是个不挑嘴儿的,这般才好,还想吃吧,再命丫头送来就是。” 娇杏听了忙阻止:“小人家胃小,方才还吃过奶,再不好多吃。” 胭脂也知这个理,再喂了旭哥儿两勺,便也命丫头将餐具收下去了。旭哥儿不似洲哥儿那般斯文乖巧,人家是闭着嘴巴吃,他却是张着嘴一口便吞下去,活似个漏下巴一般,吃个蛋羹,竟吃的满脸满襟都是。 胭脂无奈的命丫头送水来,好在方才围了兜子,只摘下来再擦下小脸便妥了。 旭哥儿一吃了蛋羹便比方才更精神活泼了,他不似洲哥儿那般乖乖巧巧,兀自坐在炕上玩着各样小玩意儿。一会子爬至炕头,一会子爬至炕尾,满炕上乱爬,竟半点不觉累。 他娘正跟人说着话,他便又在炕上爬了一圈儿,后来至洲哥儿脚边,见他一个人玩的正乐,他便趴到他腿上抬头看着他玩。 洲哥儿是个温柔的性子,便冲着他一笑。晓得这是个弟弟,又见他憨憨地趴自个腿上,哈喇子流得他满腿都是,也不在乎,还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旭哥儿瞪大眼睛看他,小嘴里口水直流,见他一笑起来脸上便现出两个小窝窝,他便咯咯笑起来,扶着他站起来,拿小肉指去戳,戳一下便又是笑又是叫,两个大人便是想不发现都难。 胭脂忙将他抱过来,打屁.股。 旭哥儿在他娘怀里又叫又闹,就是不哭。 娇杏也把洲哥儿抱入怀里,笑道:“旭哥儿喜欢跟哥哥玩呢,我家洲哥儿就是太过安静乖巧了,若是有旭哥儿一半活泼,想来更会有趣。”实际哪个不喜欢自个儿的孩子,也不过是随口一道。 胭脂直说宁愿与她换换,二人便又是一番道不尽的琐碎话。 正说笑间,房外便传来脚步声,一转头便见那表兄弟二人相携而来。他二人亦是一路走一路道,进房先是看见炕上两位年纪相仿的美娇娘,随后方看见自个的儿子,又见她几人间暖意融融,眉头便不自觉的舒展开来。 73、终 ...   时至旭哥儿五岁时,他姐姐瑶姐儿已近十二的年纪,少女妍姿已现雏形,身量肖母,小小年纪便已经窈窕曼妙。      恰逢她十二岁生辰之日,诸多亲友前来祝贺,当日府上自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除开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外,便是她的未婚夫婿一家亦在行列。      说来她这未婚夫婿还是八岁那年定下的,乃老太太范氏娘家侄曾孙,是个品貌不俗的上进儿郎,名唤范举,年方十六,正是用功读书的年纪。此届院试落了榜,很是郁郁几日,今才好些。      他本不愿来,欲在家中多看看书。不想母亲硬要他来,美名其曰跟着过来散散心,顺道看看他的小未婚妻。      范氏老兄不在了,老嫂子却还在。      当日在闺中时姑嫂二人便素要好,出嫁之后这么些年来每逢佳节也是常有走动,几个内侄也是孝顺的很,两家从未生疏过。也便是如此,她才放心将自个的宝贝曾孙女儿说给娘家子孙,为的就是知根知底儿,安心无误。      小姑娘过生,范家老太太自是不用来。      待到范大.奶奶领着范举上前问安时,老太太忙命丫头将她扶起来,好好问了几句自家嫂子的身体状况后,才将话题转移到侄曾孙上:“举哥儿也不要气馁,当日你表叔也是二回才中,这秀才要这般好考,便该满地都是了。重振起精神,来年再考就是,左右你这样年少,有的是机会。”      范举本也是自负过甚,而今受此一挫倒敛收不少锋芒,落榜又是过去几日,心情早也恢复不少。当下闻言,不由起身回道:“老祖宗说的是,举儿记下了。”      范氏见他文质彬彬,心下便很是喜欢,又是同范大.奶奶笑道:“举哥儿当真名不虚传,很是斯文有礼。”范举小小年纪在京中便早有美名,广为流传。      儿子受人夸赞,范大.奶奶自是笑意难掩,略谦道:“姑祖母谬赞了,不过比府上其余哥儿略强一星半点儿罢了,当不起这样的夸赞。”又笑,“怎地不见今日的小寿星?哪里去了?”      范氏笑:“许是还在跟她舅母一道打扮,晚些时候才见得。”这舅母不是旁人,正是梁家二.奶奶娇杏是也。      范大.奶奶亦十分看好这个小儿媳,因此亦笑起来:“说来也是快的很,眼看着十二了,再一晃及笄便不远了。孙媳可是日日盼着,就差恨不得现下就给迎回家去。”      她这话并不假,一则儿媳的品貌性情皆是她所喜欢的类型,二则儿媳出身名门,祖、父皆在朝为大官,亲姑姑又乃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范家虽也是大族,往日尚与楼家不相上下,今却是不同,她楼家不光是名门世族,更是皇亲国戚。      举儿是她的嫡长子,儿媳妇儿日后总是要掌理家务,因此娶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很是应该。      范氏闻言,便笑话她心急过甚,又诉出诸多不舍的话来,更放言“若不是瞧中对方是举哥儿,想她还要留到十八才舍得嫁她”云云。      范大.奶奶自又是顺话恭维一番,二人你一句我一言,倒又说下不少的话来。      范举则正襟危坐在旁,眼观鼻鼻观心,一派镇定安然。      此时时辰算早,宾客也多未至,他母子二人又入府的早,因此范氏便有些空闲,又因是自个娘家的人,待其二人便更是热情周到。      她祖孙二人还在说些琐碎零杂事,那厢天未亮便起来妆扮的瑶姐儿便至。      将至豆蔻的小小少女,一身喜庆的樱红掐芽裙衫,肤如白玉,发如浓墨,眉眼精致清丽,身段秾纤合度,举步娴雅曼妙,隐有几分她娘的样子。      小时肖父,年龄越长竟越向她娘靠齐,到了如今更是深得她娘几分真传,愈发清婉明丽起来。      走在她身畔的则是梁家二.奶奶娇杏,她舅甥二人将要屈膝见礼,便被范氏止住。折身又要向范大.奶奶见礼,亦是被她连忙止住。      瑶姐儿再侧过身子,对着那穿一身雨过天青锦缎袍的少年半福了福身子,婉柔道:“举表哥。”      范举自不会干立着受她此礼,亦作了一揖:“瑶妹好。”      范大.奶奶见二人互动,心下便又喜又乐,转而就将瑶姐儿拉进怀中很是亲热一番,命丫头上前,将寿礼送上。      瑶姐儿道过谢,便命丫头拿下去收好。      再过不久,府上便陆陆续续来了宾客。范氏作为府上老太君自不必出去相迎,只管在堂中坐着,不多时里头便坐满了女眷,欢声笑语不断。范举早也避开,去了男眷一处。      老太太将曾孙女儿搂在怀里,笑着听底下传来一连串的妙语吉言,间隙间似想起什么来,不禁低声问瑶姐儿:“你大.奶奶怎地不见?弟弟又是哪处野去了?”      瑶姐儿摇摇脑袋,示意自个不知。      与李氏相处几年来,早先是有些不待见她,可时日一长,又因弟弟可爱的紧,时常过来闹她,她二人关系便有所好转。但也仅是面子上的情分而已,素日里本也不在一个院子里相处,要闹矛盾也是几率极低的事情。      正问着,人便至了。      胭脂一路走得急,进屋相互见过礼后,才半牵半拎的将旭哥儿送到老太太脚边。      低声解释道:“老太太是不知,这小子早起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儿,害的孙媳一顿好找,寻见时竟蹲在树底下玩泥巴,想着一会子还要见客,孙媳便不得不将他拎回房细细清洗一番,又换衣服梳辫子这才一下耽搁了。”又是垂了头道,“还请老太太莫怪罪。”      范氏是晓得曾孙子的脾性,素日里便对他又爱又恨,闻言也知不好怪罪李氏,便不吭声地将旭哥儿抱到膝上,轻轻点着他的小鼻头训道:“今日你姐姐生辰,竟还这样顽劣,也不知挑个时辰,一会子可不能再调皮捣蛋,待你姐姐生辰一过,再捣蛋不迟。”      胭脂在旁听得一个劲儿暗暗咬牙,心道:就是您老这般惯着他,他才越发目中无人起来,现下爷是不在身旁,不若定又要扬起竹条子来抽他!      旭哥儿生性跳脱,竟不知性子是像谁。他本就只得五岁,模样又生得憨态可掬,便是平日里再调皮,众人大半还是喜欢他的。      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缂丝小锦袍,后脑勺留着一撮小辫子,颈挂璎珞圈长命锁,腕套赤金金铃铛,圆圆白嫩的小脸上被他娘点上一颗红痣。又憨又俊倒似那年画上的小童子,惹得屋里众人又是好一番的赞扬。      旭哥儿向来是家里的小祖宗,自小受人捧到大,因此胆量儿便十分肥大,半点儿也不怵生人。他乌黑圆亮的黑珠子往底下一扫,挨个看过一眼后,才一下朝着他姐姐伸出胖胖小手臂:“姐抱!”      胭脂忙阻止:“姐姐今日生辰,你可别添乱!”      旭哥儿半点不怕他娘,阖府上下他只怕一人,那便是他亲爹楼世煜!      他亲爹待姐姐素来温柔,可待他却是愈发的严厉起来,时不时还要抽.出竹条打手心,不听话要打,调皮捣蛋要打,惹娘生气要打,背不出诗来也要打,出去玩就更要打……若不是每回他娘护着他,想他早也要被他爹打残哩!      甭看他还人小,但心眼却不少,晓得爹爹这时候招待男宾去了,才敢在这时候闹姐姐。      瑶姐儿自来就疼他,因此也不顾大.奶奶阻止,伸手将他抱过来,放到腿上坐好。捏捏他的小脸道:“又惹奶奶生气了?旭哥儿可得听话些,不若叫爹爹晓得了,到时又要打你,便是姐姐想护也护不了哇。”      旭哥儿晓得姐姐是吓唬他,不以为意,嘻嘻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递给她:“给姐姐!”      是一朵大红芍药花儿,还是方才过花园时他央他娘折下来的,一直藏起来,就为着给姐姐一个惊喜。      瑶姐儿果然笑出来,接过来便谢他:“弟弟有心啦。”      旭哥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花已经给了姐姐,就要自她腿上下来。瑶姐儿一放开他,他瞅准了就要跑,叫胭脂一下给擒住,将他牵至娇杏身边,警告道:“好好跟着姨妈,一会子娘还有事要忙。”      瑶姐儿唤她舅母,是因梁二爷乃她亲舅舅。旭哥儿却不好跟着一起唤,那可不是他舅舅,便依着他娘这方关系,唤娇杏一声姨母。      洲哥儿正坐在一旁乖乖吃着点心,娇杏闻言便笑着将旭哥儿拉进怀里,对着胭脂道:“你快去忙吧,孩子我看着就成。”      就快开席了,府上的年轻媳妇儿都在忙着酒宴一事,她作为世子夫人自也是有要事要忙,胭脂得了这话,便对众人告辞一声,匆匆离开。      不光分了男席女席,老少也是分得仔细。年岁小的儿郎便聚成一席,相同女席这处亦是如此,同瑶姐儿一席的尽是些年小的姑娘家,众人在一处气氛松快不说,便是趣味也相投。      来往的皆是些有身份的人家,姑娘家家的也非第一次出门赴宴了,因此彼此都熟识。      席毕后,瑶姐儿很跟自己的手帕交谈天许久,领着年纪相仿的众位小姑娘在府上花园亭台水榭各处走走坐坐,又吃下不少茶点,最后更是来至观荷楼上,对着满池荷花写起诗文来。      临至傍晚,宾客才陆续离开。      瑶姐儿回了房便命丫头将范大.奶奶送的生辰礼拿来,拆开一看,里头除了一副精致好看的金镯子外,竟还有一副卷轴。她先是命丫头掩上房门,待几人退下后,方拆开来看。      这一看,竟使她看痴了。      犹记得春节时他与伯娘过来拜年时,谈及心愿,她便道极想去看看辽阔浩瀚的大海到底生个什么样子。自小只从书面上得知,晓得是个令人瞧了便觉心宽无愁的地方,就跟蓝天似的。今一见这画上之景,才知竟是这等的美好震撼,令人向往。      兀自在房中看了又看,正要卷起来收好时,却看见角落处有行极小的字:赠瑶妹,XX年,夏末。      瑶姐儿反复看了几眼,觉得他字写得真是好看,如他那人一般,清逸雅致。      ……      眼看日头下来了,各处用过晚饭就要洗漱安寝时,旭哥儿偏又捣蛋了。      夫妻二人待客一日,早也有些疲累了。出去一看,竟是寅三爷抱了儿子来,他怀中的励哥儿正哭鼻子,一只眼睛乌紫一圈,眼泪嗒嗒的实在是怪可怜的。      他比旭哥儿还要长上两岁,早前旭弟未出生时,他便是府上的小祖宗,那时范氏虽还是有些不喜小姚氏,但看在他的面上到底容忍一二,常命丫头将他跑到上房,很是疼宠了一段时日。      可自打旭哥儿一出生,老太太便似将他给忘了一般,一门心思全扑到了旭哥儿身上。励哥儿素日里总听娘在耳边发怨言,他便也将旭哥儿记恨下来,自懂一点事后便一直与旭哥儿针锋相对。      再大一点,二人便时常喜欢打架,起先他还能打得赢,可旭哥儿越大,他便越不是对方的对手。比他小两岁的旭弟已经与他差不多高,块头竟比他还要壮实,往日再狠也不曾被他破了相,今日竟直接将他一只眼睛打肿,可把他疼坏了!      楼世寅面色不好,显然是对爱子被人打伤眼睛一事表示十分气愤。      胭脂不用多问,都晓得准是自家儿子干的好事儿!      她含歉道:“请太医瞧过不曾,没瞧过没赶紧派人去请。”说着也不等对方回话,便直接派了丫头跑一趟。      楼世寅态度不好:“兄友弟恭乃家和之道,旭哥儿虽年小,但哥哥也该严加看管了,这回是打伤励儿眼睛,下回还不知要怎样呢!咱们兄弟几个小时可不曾这般,竟不知旭哥儿开了个好头。”      胭脂本还略含笑的面容瞬间淡了下来。      楼世煜这人,只允许自个数落训斥儿子,但若换作旁人,他定是不依。当下冷淡道:“励哥儿比旭哥儿年长,乃是哥哥,便是弟弟有错,也该忍让着,此乃为兄之道。”      楼世煜话音一落,寅三爷便瞬间变了脸色。      这话他自小听到大,全是他娘姚氏说得最多的话,当日里大哥还小,他二人有回因个小玩意儿发生了争执,相互动了手。彼此人是没伤到,但他心下犹不解气,便在他娘脚边哭闹起来,他娘便对大哥说出这样一句话。      自此,他便时常将这话拿到嘴边,时不时便要讽刺他两句,还是年龄大了些,见他日渐强盛起来,方不敢再道。      楼世寅被堵得哑口无言,怒地重重哼一声,便抱着儿子大步离开。      瞧见人走了,楼世煜方一下转身要往里去。      胭脂眉心一跳,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见他果真寻出竹条,正大步往藏书的楼阁走去,便知这是又要抽打儿子了!      她又急又怕,一路追着他跑,待追至楼梯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未听见儿子讨饶的尖叫声,她心下便放松不少,等到能够喘匀气时,方慢慢爬上阁楼。      上去便见爷蹲在地上,先不明为何,待凑近一看,才知儿子竟是躲在角落里睡熟了。粉嫩的小嘴微张,嘴角边还流着口水,面上虽没有伤,但两只白嫩的小肉爪上却是有几道鲜红的伤痕。      胭脂只一瞧,眼泪便要出来了,她护犊子的将儿子抱起来,对着一旁手里仍拿竹条的男人警告道:“你可别再打他,多可人怜的一个小人儿,也就你日日将他当大人一样要求……”      楼世煜见不得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做父亲该有的原则还是不减,冷声道:“慈母多败儿,你再看看洲哥儿,只比他大上几月,二人立在一处便要分个不同来。现今是年小你才觉着淘气可爱,待日后年龄大了,只怕是悔之晚矣!”      胭脂也并非愚顽之妇,多少也晓得一些轻重,因轻声道:“爷管教是该,但爷要答应妾一事,日后不可动不动就拿竹条抽打他。他现今才五岁,打坏了可怎么是好?爷便是真到了怒不可遏的时候也不可打他,待他长大了,再打不迟。”      楼世煜听罢险笑出来,如何不知她这是缓兵之计,待到孩子大了谁还记得要打他?他淡淡道:“这事好商量,但你日后再不能凡事惯着他,不止是我,便是你也要慢慢将他一应恶习纠正过来。”      胭脂当即点头,她也是多少认识到一点此事的重要之处。      见她多少知道一些利害,楼世煜怒意也就消了大半,一手接过儿子让其趴在肩上睡,一手则牵着她一道走出阁楼。      屋外皓月渐现,晚风习习,良辰美景,二人不由在庭院中静静相拥许久,倒影成一人。      ——终——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QAQ…舍不得,也舍不得大家,不过很快就会开新文啦! 请大家将我收入囊中吧! 请收藏下画的专栏,方便以后开新文时大家还可以再见面^^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