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 作者:叶阳岚 内容介绍:   幽暗宫室,一杯毒酒,孪生哥哥甘心赴死,   三尺刑台,血光飞溅,当朝储君满门被屠,   她策马回朝,战甲峥嵘,最后收获的却是骨肉至亲的尸骸鲜血,   高台之上,那人长剑指天,容颜冷酷:“给我穿了她的琵琶骨!”   血色刀锋,红烛泣泪,他说:“今后再没人会知晓你的身世,你可以安心在我身边。”   她是前朝余孽,殃及满门,这场惊天血案,亦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江山?美人?舍我其谁?噩梦骤醒,一切从头——   美眸睁开,她还是那个绝代风华的浔阳郡主,养父尚在,兄长为伴,一切,都还来得及。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再次对决,她以手中长枪劈开脚下六尺金砖,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她说:“这天下疆域之广终不过我手中一盘棋,在这局中,你——连棋子,都不算!” 本书标签:女强 重生 励志 宠文 郡主 爽文 ================== ☆、第001章 满门被屠 十字街头,黎明时分。 原是一天中最为宁静平和的时候,这一天,整条街市的宁静却被从皇城西北角延伸出来的一支庞大的队伍打破。 几十辆囚车被上万皇家卫队押解,自东宫里缓缓推出。 十里长街,人头攒动,沿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禁军严密防守,隔开两侧路人,不准他们接近囚车。 肃杀而沉重的气氛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阵仗,哪里来的这么多死囚?” “什么死囚?你刚没看见前头第一辆囚车里坐着的是谁?我跟你说,是太子殿下!” “这怎么可能?昨儿个头午我去北市卖菜,远远的还见太子殿下和康郡王的车驾下朝回府,听说浔阳郡主在边关又打胜仗了,皇上高兴,还给了很多赏赐!” “诶,这你还真说对了,事情还就出在康郡王身上。” “怎么?” “听说啊,康郡王不是太子殿下亲生,是前朝那个叫做什么——叫什么长公主来着的儿子!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也不想想,这事儿一抖出来是什么罪名?窝藏前朝余孽!这就是谋逆啊!不管落谁头上,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看见这囚车的阵仗没?整个东宫上下整整三百六十八口,连后门负责倒泔水的全折在这了。前街那边的告示都出来了,全部处斩,一个不留!” “这太子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啊,人都说虎毒不食子——” “嘘!你想死啊,敢背后议论皇上?你有几个脑袋?” “哦!可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玄乎,会不会搞错了,太子殿下是咱们这一朝的储君,将来那也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会帮着那前朝的什么公主养儿子?这——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那谁知道!反正这消息是真真儿的。你瞧那最前头领队的,看见没?那个——就那个穿红色官服的。那是皇长孙!是皇长孙亲自到皇上那里告的密。皇长孙那是谁,那是太子殿下的亲儿子,这事儿八成就是真的了。也说是皇上念及他举报有功,整个东宫才勉强给留了这么一支血脉下来。这不,为表忠心,今日便是由他和刑部的延陵大人一起监斩。” “子告父,父杀子,这皇家的事儿还真是——” “嘘!快别说了,宫里的探子来了。” …… 人群里熙熙攘攘,从街口一路跟到十字街尽头的刑台,围观的人群把整个刑场围的水泄不通。 卯时初刻,身为监斩官之一的皇长孙褚琪晖宣读了皇帝懿旨—— 太子因为窝藏前朝余孽意图谋反而被勒令处以极刑,午时问斩。 东宫上下,则全都以知情不报获罪。 但是因为涉案人员太多,立刻就要开始执行。 鬓发散乱一身狼狈的太子褚易安被拉上刑台,静待午时到来。 其他人则是被分批从囚车上拖下来,八人一组,斩首示众。 侩子手的大刀每隔半刻钟就要落下一次,血光飞溅,残骸满地。 人群里的气氛也由原来的躁动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侩子手的刀锋每每劈落,都能换得无数人心寒胆裂的一身颤抖。 一拨一拨的死囚被提上去,再变成身首异处的尸首被拖拽下来。 从黎明时分一直到正午,整条街上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太平盛世的帝都之内,仿若一座死城,艳阳之下有诡异而阴森的气氛缓缓蔓延。 看着东宫一干人等头颅滚落,褚琪晖如坐针毡,神色惴惴。 十月深秋又是冷风瑟瑟,他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延陵大人,这眼见着就到晌午了,可否容我先行一步?”眼见着最后一批死囚被提上刑台,褚琪晖终于涩着嗓子开口,“乱党——毕竟是我父亲,我——” 皇帝派他前来监斩,就是为了借此让他表露衷心,他不敢不来,但一想到是自己出卖了父亲兄弟,还是心里发虚,尤其—— 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褚浔阳不曾落网,想到这一点,他几乎是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坐在他旁边另一张几案后头的延陵君悠闲的端着茶碗,雅兴似乎并没有被这血腥味冲淡分毫,这时才是眯了眯眼,仰头看了眼烈日高悬的天色,唇角微扬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喃喃说道,“时候也差不多了,长孙殿下请便!” “好!好!”褚琪晖如蒙大赦的出一口气,忙是拱手和他作别,然后撇开刑台之上仅剩的犯人太子褚易安,快步走下去牵马。 “大人,午时到了!”一名刑部司佐走上前去,对延陵君低声提醒,“是该处决人犯了。”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一声,并无多余的表情,依旧垂眸饮茶。 那司佐得令,取了筹子清了嗓音,刚要抬手掷下——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正前方拥堵的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急切的马蹄声。 彼时整条街上形同人间地狱,半点人声也无,这一骑轻骑马蹄匆匆却是分外清晰的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尖儿上。 围观的人群不觉往两侧退开,循声望去,却是一匹矫健黑马风驰电掣而来。 马背上一身软甲战袍的年轻女子,简单束成马尾的发丝飘洒一路的风尘,眉目清冷中带煞,一张脸孔却生的俏丽妖娆,恍若雪峰绝壁上绽雪的红梅,回风舞雪间风华尽显,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扑入视线。 惊鸿一瞥,惊艳了无数人的视线。 而等到戒严刑场周边的侍卫反应过来,她一人一马已经飞纵而起,直接越过最外围的一重人墙闯了进去。 “浔——浔阳?”上马上到一半的褚琪晖最先反应过来,脚下一滑就落了下来,一张脸上冷汗涔涔神情大骇。 褚浔阳一骑闯入刑场,目光凌厉一扫的同时也精准的捕捉到他的所在,双腿夹住马肚子一跃而起。 她的身手矫健,身形利落,凌空而起的瞬间一直抓握在右手中的一柄雪亮长枪于烈日下反射出一缕森寒冷厉的锋芒,枪头送出,下一刻人落地时,枪头已经稳稳的送到了褚琪晖的面前。 “浔阳,我是你亲哥哥,你——你这是忤逆,你不能动我!”褚琪晖面无血色,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哥哥?”褚浔阳手中长枪抵住他的胸口,分毫不差,步步紧逼,直将他逼到刑台之下的那个死角,完全的避无可避:“你手上染了东宫多少人的鲜血,还敢舔着脸来和我攀亲吗?” “我——我也是不得已!”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脾气,褚琪晖一清二楚,再加上他的整个精神早就在刚才看她出现的时候整个儿被击垮,这会儿根本站都站不住,腿一软直接跪倒下去,死握住她的长枪,涕泪横流的哀求道,“浔阳,我只是不想死,你——你真要恨就恨老二好了,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是老二,是他!都是他害的!” 褚琪晖的话声声泣泪,落在褚浔阳的耳中却仿佛一缕魔咒,不住的啃噬她的神经,让她胸口发胀,头疼欲裂,心绪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趁她分神,褚琪晖眼中瞬时燃起一线希望,猛地一把推开抵在他胸口的长枪,转身翻上了刑台,朝安坐在案后的延陵君奔去。 然则他慌乱之余,手脚都不利落,只跑了两步就扑倒在地。 褚浔阳目色一寒,瞬时收摄心神,足尖一点就跟着跃上刑台。 褚琪晖屁滚尿流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这时一直事不关己的延陵君才优雅的整理好身上官袍起身从案后款步走了出来。 “延陵大人!”褚琪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把拽住他的袖口躲到他身后。 褚浔阳提枪站在对面,那男子却也不闪不躲。 因为常年驻守边塞,回朝的机会有限,褚浔阳和这人的接触不多,只是每逢宫宴上隔着人群偶然的一个照面,都总觉得这人云淡风轻之中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褚浔阳的心里本能的防备,手下长枪却不迟疑,直指对面那男子的咽喉。 延陵君并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躲在他身后的褚琪晖却是慌了,忙不迭的去拽他的袖子,慌张道:“延陵大人!救救我!这个丫头疯了!她要杀我!她要劫囚!救救我!你救救我!” “今日监斩,职责所在。”延陵君长身而立,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孔上,表情始终淡淡的,这时候才是语气平静无波的开口:“郡主要杀人?要劫囚?” 闲庭信步,不曾谈笑已经风生水起。 这个人,一直以一介文人自居,但褚浔阳还是清楚的看到他手下灵巧的一个翻转,已经把袖子从褚琪晖手中抽出。 然后下一刻,他正步履从容从自己身边走过,错肩而过的那一瞬,甚至还来得及与她颔首示意:“郡主随意!不过职责所在,下官要赶回府衙搬兵支援。” 说话间,衣袂翩然,已经走出去数步之远。 褚浔阳愣了一瞬,回头,他已经翻身上马。 远处赶来的御林军向着刑台的方向围拢过来,透过人群,褚浔阳却朦胧的捕捉到他回首间唇角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浮现,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吟哦一声道,“郡主是金枝玉叶,朝廷的功臣,本官先行回宫请旨,长孙殿下,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 言罢,扬鞭策马,依旧从容优雅的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渐行渐远。 而他留下的这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心生忌惮,剑拔弩张之下竟是没人敢于擅自出手—— 浔阳郡主战功赫赫,又是皇上的亲孙女,虽然东宫满门获罪,但皇长孙不就是个例外吗?保不准这个浔阳郡主也会是个例外。 褚琪晖吓破了胆,慌乱之余目光乱飞,绝望之下突然转身扑向被绑缚着一直跪在刑台正中的太子褚易安。 赶在褚浔阳追过去之前,他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往那人颈边一抵,颤声道:“你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我就杀了父亲!” 长枪刺出再撤回,不过眨眼的功夫,血光飞溅,将两人的胸膛叠加在一起刺穿。 废太子褚易安和皇长孙褚琪晖同时血溅当场,死在—— 他们的亲女儿、亲妹妹枪下。 ------题外话------ 某岚新坑,这一次是文武双全的女主哟,第一章就有花美男粗线,宝贝儿要赶紧下手了喂O(∩_∩)O~ ps:某岚出品,坑品良好,质量保证!还是老规矩,正统女强文,宅斗+宫斗+权斗,依旧会是个跌拓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某岚的节奏你们懂的,开头几章表着急要交代些事情,女主很强悍,不会叫你们失望滴~ ☆、第002章 血染刑台 褚琪晖在倒地的时候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怎么会?妹妹和父亲的感情一向深厚,怎么会?她怎么会亲手杀了父亲? 与此同时,围在台下的御林军中也是一片抽气声,人人都握紧手里刀枪,眼神戒备而恐惧—— 这个浔阳郡主疯了! 褚浔阳却没管任何人的反应,撤枪之后,突然眯了眯眼,稍稍仰头逆光看向刑台斜对面的一处废旧小楼。 那里光线充足的地方,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隐在阳光里,定定的望着她。 楼上楼下,不过几丈远的距离,但却像是山海永隔。 褚浔阳一直冷毅无情的双眼中突然弥漫上一层浓厚的雾气,目光却尽数投给他身侧五花大绑被两个皇家禁卫押着的中年男子。 “父亲!”褚浔阳呢喃一声,突然有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坠下来。 与此同时,那小楼里突然涌出百余名黄金甲卫,将她从三面团团围住。 “浔阳,你不该来!”小楼上的锦袍男子突然一声叹息,冷峻的面容之下,目光之中更多的似乎掺杂了无奈。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看到那人,褚浔阳脸上冷霜封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化开的裂痕,开口的语气似是调侃,更是嘲讽:“怎么?我让你久等了吗?” 男子的眉头皱了一下,冷硬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别扭:“别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不愿意听。” “那我就不说了。”褚浔阳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冷艳的笑容,腕下一个翻转,长枪所向,定定的指着高台之上那雍容华贵的锦袍男子,几个字说的果断而利落,“我来带我父亲走,如果你不能视而不见,那就动手吧!” 话音未落,就是长枪一挑,刺穿当前离她最近那名黄金卫的胸口。 高台之上,褚琪炎面沉如水,负手而立,静默不语的看着。 褚浔阳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六年驰骋沙场磨练出来的功夫—— 长枪一出,绝无活口。 人常说十步杀一人,她现在举步维艰,但却枪枪见血,绝不容情。 这刚烈女子冷酷而森凉的眼神叫人望而生畏,心底发寒。 无数的黄金甲卫衣衫染血倒在她的脚下,她踏着他们尸骨艰难的前进寸许,努力的再接近那小楼更近一步。 后面又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的涌上来,她再出手,用他们的尸骸白骨铺就脚下更远的一步路。 小楼上褚琪炎闭上眼,面无表情的聆听下面的厮杀声,心中默默的在计数。 一二三……一直数下去,数到三百六十七的时候,他眉心一跳,突然毫无征兆的骤然睁眼。 而这一刻被褚浔阳长枪挑中的禁卫却破天荒的只伤了手臂。 “住手!”男子目光微凉,突然冷声一喝,“都住手!” 黄金卫们战战兢兢,虽然停了手,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紧张戒备着。 褚浔阳也跟着撤了枪,冷冷的抬头看向他:“让我和父亲说几句话,说完之后,我随你处置。” 褚琪炎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 褚浔阳仰头看着他那张再熟悉不过脸孔,终究不过惨然一笑,竟是突然举臂,将手中长枪亮出。 周围的黄金卫杯弓蛇影,一阵紧张。 下一刻,却见她手指一寸一寸缓缓松开。 铿锵一声,长枪落地。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随之而来的,是小楼上褚琪炎的一声叹息。 “皇上的命令,东宫一干人等,格杀勿论,我可以允你最后的请求,可是——”他说,话到一半突然话锋急转,抬手一指,厉声道:“给我穿了她的琵琶骨!” 浔阳郡主,身手了得,只凭一人之力就能在千军万马之中破茧而出,今日更是在这京城重地的刑场上斩杀数百皇家禁卫的尸首于脚下,不先去了她的反击能力,谁能放心? 褚浔阳的目光清冷,而无一丝一毫的表情。 少女的身影笔直,就那么无所畏惧的站在满地纵横的尸骸鲜血之上。 看到惨死脚下的同伴,黄金卫们的眼中有熊熊的火光燃起。 银钩锋利,刺穿少女单薄却倔强的肩膀时,血肉撕裂,声音却是那般清厉的刺的人头皮发麻。 银钩从血肉间抽离出去的时候,有鲜血溅出,扑了褚浔阳一脸。 而同时落地,是小楼之上当朝储君眼角的一颗泪滴。 那是他的女儿,他曾发誓要终其一生保护、宠爱的女儿,这一刻,他非但保不了她,却还要让她为了自己孤身犯险,以这样屈辱而惨烈的方式来赴这一场生死大劫。 铁钩刺透胸背,虽然极力的咬牙隐忍,褚浔阳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额上瞬时滚下大滴大滴的冷汗。 单薄的身影一晃,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垂着头,双手撑地,一动不动,两肩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将身上轻甲渲染的一片狼藉,温热的血水顺着手臂滚下,印在掌心里,再烙印于烈阳焚烧过后的地面上,不可磨灭。 她纵横沙场整整六年,流过的血都没有这么多。 虽然明知道是一个请君入瓮的生死局,她终究是不能看着父亲和哥哥孤身赶赴那条黄泉路的。 小楼上褚琪炎看着,眼底颜色不觉深了深,这才侧目对身边禁卫道:“带他下去吧!” 两名禁卫领命,押解着被五花大绑的废太子褚易安从后面的楼梯走下去。 “浔阳,皇上知道你会来,所以命我布下这个局,斩草除根!”褚琪炎开口,语气静无波澜,“我能做的,也仅是如此,我能给你的时间有限,你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吧!” 说完,就转身进了身后的小楼,隐没踪影。 不多时,褚易安被两名禁卫推攮着从小楼里出来。 褚浔阳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听闻熟悉的脚步声才缓缓抬头。 两名禁卫并没有让她接触到褚易安,而是她面前两步之外停下。 褚浔阳跪在地上,因为失血和剧痛,即使再怎么刚强坚韧,也难以起身走过去。 她强撑着力气抬头,看到褚易安眉心已经凝聚了很深的乌青色,心中便是了然—— 为保万无一失,他们已经强迫父亲服下了会定时发作的毒药。 所以即便今天她不是来送死,而是真的来劫囚,最终带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父亲,我来晚了!”褚浔阳涩涩的笑。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的笑容不再意气风发,而是那么的无奈。 褚易安隔着眼前的水光望她,看着她脸上陌生而疼痛的笑容,心里恍若刀绞,好半晌才语气沉痛的吐出几个字:“傻孩子!” 听到父亲的声音,褚浔阳眼底的笑意才慢慢溢出来,在一瞬间开到最绚烂:“女儿无能,愧对父亲!今日我既然不能救您脱困,也总要赶回来见您最后一面的。” 褚易安愣了一瞬,再看她脸上笑容,心里便是一疼—— 终究,她还是猜透了这场血案里头的玄机,但也终究,她还是不顾一切的来了。 胸中郁结,像是有什么东西寸寸碎裂,褚易安蓦的喷出一口黑血。 两名禁卫防备不及,要去拉扯的时候,他的身子已如千斤巨鼎轰然一声砸在了尘土里,褚浔阳的身边。 褚浔阳触手去摸他的脸,眼底笑意泛滥,却有更泛滥的眼泪夺眶而出,语气轻缓而笃定的字字与他商量:“父亲!若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可好?” 褚易安的口鼻之中又有大量的黑血涌出,眼神黯淡而疼痛,默然看了她良久。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褚浔阳最终听到他唇齿间用最后的生命留给她的四个字,他说—— “芯宝!活着!” ------题外话------ 前奏有点长,宝贝们莫急,这是大环境,一定要交代。 然后ps:最后一句话大家表多想,据说“浔阳”这两个字气场太强,“芯宝”只是我家闺女的小名…… ☆、第003章 葬身火海 幽暗的地下密室里已经被整理一新,雕床锦被,红烛高照,每一件摆设都奢侈而精致。 褚浔阳贴靠着墙壁一角,单膝曲起,以一个随意而洒脱的姿势安静的坐着,旁边桌上的烛光在她苍白的脸孔上平添几缕不自然的红晕。 她的目光清亮却空洞,微微仰头,盯着房梁上没有清理干净的一缕蜘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着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入口的台阶上。 他拾阶而下,挥退门口的婢女款步走来。 褚浔阳以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仍是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一改那日在小楼上冷酷果决的作风,褚琪炎的神色凝重而深沉,径自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浔阳,别怪我,为了保全你,我也只能如此!”褚琪炎道,“皇上下了命令,要对你们东宫斩草除根,即使我不去,也还会有别人。” “我二哥呢?”褚浔阳未动,甚至于脸上表情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只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昨天在刑场上,我没见到他。” “浔阳——”褚琪炎叹一口气,表情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和疼惜,起身坐到她的身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是苦涩的开口道:“前天半夜,在钟粹宫的密室里,早在你们一家被押赴刑场之前,他——已经被皇上毒酒赐死了!” “呵——”褚浔阳闻言,却是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嘲讽的笑了出来。 “浔阳!”褚琪炎用力握住她的手,语气更为无奈道,“皇上的脾气你也很清楚,就算他一向看重琪枫,但爱之深恨之切,他既然知道琪枫是前朝遗孤,你想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我?”褚浔阳重新睁开眼,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光影闪烁,带了种莫名悲怆的情绪,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男子清俊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十分清楚而缓慢:“我和二哥自幼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他是不是父亲的儿子,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褚琪炎眼中神色滞了一瞬,脸上表情虽然毫无破绽,心里却有一根弦缓缓的绷紧。 “你都知道?”褚琪炎问,浓眉深锁,神色复杂。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褚浔阳直视他的目光缓缓一笑,那笑容里却有太多太多的苍凉,“如果说父亲的子女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前朝余孽的话,那么答案也只有一个——那个人,只可能是我!” 她说的笃定,完全不给人一丝一毫置喙的余地。 褚琪炎眼波连闪,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却是良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个女子,有胆色有风骨,更难得的是在军事和政事上超乎寻常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这一点,只就从她坐镇南华国边境六年,在战事上却从无败绩就可见一斑。 他喜欢她的美丽和聪慧,欣赏她的果敢和勇气,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无法自拔,但同时—— 更是深深的忌惮,无时无刻不在防范和戒备。 因为隐隐的有种感觉,这个女子,桀骜如斯,并不是他能完全掌控在手的。 而现在好了,她失去了背景和依托,甚至于连反手还击的能力也无,他终于可以没有负担的拥有她。 “浔阳,都过去了!”心里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褚琪炎将女子收揽入怀轻轻的拥住,“昨日之后,我已经安排了一个样貌与你相似的女囚去皇上那里交了差。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这世上都再不会有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世,你就安心的留在我身边,等到时过境迁,我会重新给你一个身份,至于今日之前的那些事,都忘了吧。” 褚浔阳闭上眼,淡漠的摇了摇头:“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了解我。你以为在知道了他们是为我而死之后,我还能够继续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也最怕你会这样。”褚琪炎皱眉,扳正她的肩膀,眼神疼痛的看她,“浔阳,皇叔的心思你应该再了解不过,为了保全你他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现在好不容易为你求得一线生机,你若再轻生,又如何对得起整个东宫上下葬送掉的数百条性命?” “我还应该活着吗?”浔阳的唇角一直带着绚烂的笑容,即使容颜苍白,这张脸孔仍旧风华难掩,凄美间更显惊心动魄。 褚琪炎的心跳突然滞留了一瞬。 褚浔阳已经推开他径自起身,苍白纤秀的指尖从旁边墙砖的裂痕上一抚而过,然后走到当中的桌前,手持玉壶斟了两杯酒。 褚琪炎起身跟过去,看着她灵秀的指尖映在玉壶上姣好的色泽若有所思。 褚浔阳把斟好的酒递了一杯到他面前:“陪我一起送送父亲吧!” 褚琪炎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伸手接了。 褚浔阳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然后提起酒壶,把壶中余酒祭洒于地。 褚琪炎不好再推脱,也只能喝了。 唇角牵起一点淡淡的笑,褚浔阳突然环视一眼这间屋子,道:“这里是我父亲书房后面的密室,你能把我安置在这里,就说明现在二皇叔已经坐享东宫之位,恭喜你了,新的——皇长孙殿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突然就带了愉快的笑意。 而在听到她第一句话的时候褚琪炎已经脸色惨变。 “很惊奇我怎么会知道这间密室是吗?”褚浔阳只是从容微笑,“父亲对我没有秘密,同样,这座东宫对我而言,也没有秘密。” “浔阳——你——”胸口突然有一股血液逆涌,褚琪炎脚下一个踉跄,戒备着往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你的戒心很重,在送我到这里之前,已经把身上的东西整个清理干净了,可是这间密室呢?”褚浔阳笑,眸子一转若有所指的扫了眼之前她手指抚过的墙砖裂痕,“你以为穿了我的琵琶骨,废了我的武功,我就无可奈何了吗?我要杀人,随时可以,不分场合地点。” “为什么——”五脏六腑翻覆,像是被什么撕绞着,褚琪炎的整张脸都变了颜色,“我为你,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甚至于不惜忤逆皇上的圣旨也要救下你的性命,你居然这样对我?” “褚琪晖有多少胆量多大的能耐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高人暗中推动,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你就不要再演戏了!”褚浔阳瞬间凛冽了神色,冷冷说道:“这毒药无解!你处心积虑害我东宫上下三百六十八条人命,我杀你黄金甲卫三百六十七人,一命抵一命,刚刚好,你——是最后一个!” “你——”剧毒发作,再加上急怒攻心,褚琪炎的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是啊,酒中有毒,我也喝了。如果不是这样,你也未必就肯上当不是吗?”褚浔阳的眸子弯起,缓缓而笑,唇角慢慢有一丝黑血滑落。 说话间,她横臂将桌上烛台扫落。 洒在地上的酒,一点即燃,火苗蹿起,迅速和旁边垂落的幔帐连成一片。 不惜以身为饵,原来,她步步为营,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胸中一痛,褚琪炎忙以内力震住,厉声喝道:“来人!” 话一出口,却是蓦的一口黑血喷出。 “殿下!”门外事先安排的大批守卫鱼贯而入,见他面色乌青都是神情大骇,“长孙殿下中毒了,快,快去请御医。” 褚琪炎心中不甘,将要被人扶出去同时还是一咬牙抢过去一步强行将褚浔阳抱起,快步往外走去,一个字一个字由牙缝里挤出来:“今天即使是非死不可,你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褚浔阳身上有伤,本就极度虚弱,褚琪炎还能暂时以内力将毒性压得一时,她却已经气息奄奄,反抗的力气也无。 褚琪炎抱着她快步上了台阶,眼见着再有几步即可出门。 褚浔阳的唇角突然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搭在他脖子后面的右手抬起,拔下他束发的玉簪,直直的往他颈后插去。 “殿下小心!”随同的守卫一声惊呼,闪电出手,一掌将那意图行刺的女子击飞。 身后的整座密室已经被火蛇吞没,女子单薄脆弱的身躯像是一只羽翼尽损的蝶,仰面跌了下去。 褚琪炎目赤欲裂,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虚空的烟雾。 烈焰之中,那女子的笑容依旧风华无限,字字清晰的由火海中飘溢而出:“即使不得已要同日赴死,我与你,也永远都不可能同穴而葬!” 秋风猎猎,东宫一隅火光冲天。 立马街头的清俊男子听了属下密报,华艳清绝的眉宇间恍是被这夜风点缀一点凉。 “回吧!”云淡风轻,策马而归。 ------题外话------ 不管前世今生,渣男都是不能放过滴,8过为毛我突然觉得,因为最后一句话,我已经爱上延陵锅锅了,对手指~ ☆、第004章 六年之前 “芯宝!叫父亲!我是父亲!” “芯宝!不许调皮,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芯宝!父亲要远征塞北几个月,你要听二哥的话,不许闯祸!” “芯宝!你这剑舞的很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很好,我褚易安的女儿就是要这样,巾帼不让须眉!” “芯宝!战事凶险,诡异难辨,即使抛开这储君之位不要,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芯宝!年底父亲的寿辰,记得要回来!” “芯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做芯宝吗?因为你是涵芯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宝贝!” “芯宝!活着!” 父亲的声音缕缕回荡,在脑海里盘桓,经久不去。 可是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他那般荒凉惨淡倒地的身影。 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被困在那个可怕的梦魇里再也醒不过来。 校场外,褚浔阳抬手遮住头顶刺目的日光眯了眯眼。 远处的高台上,是父亲严肃而熟悉的脸。 “郡主!”身后有急促而轻灵的脚步声响起。 褚浔阳收摄心神,回头看一眼青萝捧在手里的战甲,挑眉道:“如何?我让你找的东西都带来了?” “是!”青萝是她两名贴身婢女之一,相貌虽然平平,但性子却极为沉稳安静,颇有胆识。 “不过这军中战甲都是为男子准备的,奴婢特意挑了件小的,可能还是不太合身。”青萝回道。 “没关系。”褚浔阳道,顺手取过她手中托着银色战衣开始穿戴着一边往回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褚易安,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略一失神,身边青萝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道:“郡主,真的不要跟殿下说一声吗?这里离着南华人的军营那么近,万一让殿下知道您孤身离营,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先不要和父亲说了,我找到二哥就马上回来。”褚浔阳道,说话间已经穿着妥当,然后利落把已经束成马尾的长发一挽,尽数收拢到头盔里。 青萝抿抿唇,终是没有再劝,只道:“朱校尉已经备好了马,并且挑了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八名护卫一并在东边营门那里候着了,一切都照郡主的吩咐,打点好了,郡主直接过去就行。” “我知道了。”褚浔阳点头,说着目光突然一沉,转而对青萝正色道,“你回去吧,好和青藤有个照应。之前我交代你的话都记好了,在我和二哥回来之前,我已经醒过来的事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父亲问起,你应该知道如何应对的。” “是,奴婢明白!”青萝点头,眼中闪过些许忧虑,迟疑道,“郡主,您是不是怀疑什么——” “暂时还不能确定。”褚浔阳道,“总之你跟青藤都照我的吩咐去做,一切都等我把二哥找回来再说。” “郡主放心吧,奴婢自有分寸。”青萝遂也不多问,屈膝一福,转身先一步往褚浔阳帐篷的方向走去。 远处正在专心练兵的褚易安并不曾察觉女儿来过,褚浔阳又匆忙的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朝东营门方向快步行去。 按照她的吩咐,父亲的心腹小将朱远山已经备好了战马,并且打点好营门守卫在东营门附近等候。 “郡主!”见她过来,朱远山立刻快走几步迎上去,面有焦色道,“郡主,您这么急召末将过来可是有事吩咐?您才受了伤,有事吩咐末将去办就行了,不必亲自过来。” “二哥是为着我才连夜出营去的,若不叫他亲眼见到我安然无事,怕是你也叫不回他来。”褚浔阳调侃一笑,说话间已经翻身上马。 自家这位小郡主的性子被太子殿下宠的无法无天,朱远山心知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就绝无更改,无奈的叹一口气,也急忙招呼了八名侍卫策马跟上。 “烈焰谷在营外西南一侧。”朱远山追上去提醒。 看着眼前再也熟悉不过的山脉风景,褚浔阳莞尔,“我知道!” 这是西越开国始祖光帝十四年的秋天,西越和南华边境的军营,上一世她坐镇这座军营,守了这片疆域整整六年,哪怕是闭眼也能清楚的辨别出这里一草一木的所在。 朱远山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自家郡主博闻强记许是看了地图也再或者听太子殿下或是郡王爷提起过也不足为奇,遂也就不再追问。 褚浔阳策马,往烈焰谷的方向疾驰,带着野草味道的秋风扑面,却激起她心底一片狂躁。 时间倒转,那日火海丧生之后,再睁开眼却像是大梦初醒,又让她回到了六年前,也就是她十四岁时候的那个秋天。 那一年和南华人之间的战事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父亲褚易安奉命往边境督战,她和孪生哥哥褚琪枫随同前往。 但是就在昨天,也就是他们千里迢迢抵达军营的当天,她因为惊马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昏迷不醒。 哥哥听军医提起离此二十里外的烈焰谷中有些草药对化瘀止血有奇效,就连夜带人出营为她寻药。 却不曾想褚琪枫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等到第三日被人寻回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回程途中被南华人偷袭重伤垂危,后来经过一番救治,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失去双腿,一生都没能再站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位惊才艳绝又深得太祖皇帝喜爱的哥哥失去了东宫之位的继承权,被后宅和朝廷双方面打压的步履维艰。 直至最后—— 为了保全她,他替她背负前朝余孽的罪名,替她饮鸩而亡,死在了至亲之人的怀疑之下。 上一世,她亏欠了哥哥的太多,此番重来,她一定要不惜一切扭转这一切。 眼见着日近晌午,褚浔阳心急如焚,频频抽打马股,只恨不能给这马插上翅膀以求更快一步。 她的马是褚琪枫花费重金替她寻来又亲手驯服的良驹,朱远山几个虽然也是马不停蹄的追,还是被她甩下了一段的距离。 前面是一望无边的芦苇荡,褚浔阳策马奔走在中间的小路上,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右面一侧的芦苇丛中突然有响箭鸣笛的破空声响起。 难道—— 有埋伏? 褚浔阳心神一敛,下意识的压低身子,整个儿伏在马背一侧避开锋芒。 “遭了!”朱远山低呼一声,正要吩咐侍卫们防范,冷不防又是冷箭嘶鸣从芦苇丛深处袭来,直扑他的胸口。 朱远山也算是身手了得,却愣是没能抵得过那一箭飞来的气势,千钧一发之际只得狼狈落马才来得及避开那致命的一箭。 与此同时已经有一道奔雷般的影子从两人高的芦苇丛中飞快的跃出。 那人的身形灵活矫健,一身衣物残破,有些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竟赫然一个血人。 尽管受了这样重的伤,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身手的灵活程度。 惊变突然,褚浔阳拉住马缰,回首。 彼时那人就站在她和朱远山等人中间,将去路隔断,手中箭拉满弓正对着朱远山等人的一侧紧密防范,远远留给褚浔阳的就只是一个背影。 褚浔阳心头莫名一跳,虽不过惊鸿一瞥,但那背影—— 像极了一个人。 ------题外话------ 嗯,传说中的新生活开始了……宝贝们不要只看不收藏啊嘤嘤嘤~ ☆、第005章 再见延陵 恰在这时,那片芦苇丛中又传来一阵响动,听到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声叱道:“给我搜!一定要找到他!今天若是拿不到他的项上人头,你们个个都没命。” 却原来,是另一场厮杀,与他们无关。 “我们只是路过,无意与人结怨,不若各退一步,彼此行个方便!”褚浔阳松一口气,赶在朱远山等人之前对着那人的背影说道。 那人没有应声,像是在分辨形势,但却也容不得他多想,身后芦苇荡里的窸窣声却是急速逼近。 终于,他收了弓箭,转身往小路对面的芦苇丛中奔去,却不想刚一转身芦苇丛中突然一把短刀飞出,直插他的背心。 赫然—— 后面追兵已经发现他的行踪! 那人的反应却是奇快,侧身往路边一滚就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那柄被人抛出的短刀就只削过他的肩头划开一道血线。 但凡一般人在这个时候能勉强活命已属幸运,可是这人不然,他在翻滚倒地的同时却是已经闪电出手对着方才后面那短刀飞出的方向射了一箭。 那一箭来势迅猛,褚浔阳甚至觉得自己是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下一刻,芦苇丛中便是有人惨呼倒地。 “在前面!追!”之前那人又是暴怒的嘶吼,紧跟着已经从芦苇丛中蹿出。 一身江湖曹莽的打扮,身材威武高大,顶着个光头一张脸的凶神恶煞。 “我们只是路过!”朱远山看出褚浔阳无意多管闲事,不等对方反问已经翻上马背,事不关己的追着褚浔阳去了。 对方只撇了他们一眼,可能因为他们穿的是西越军服,也有可能是时间紧迫,也不纠缠。 紧随其后,又陆续有人从芦苇丛中追出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刚才那“血人”才从泥地上爬起来,已经被三面困死,逼入死角。 这个时候他还十分的镇定,因为自身武器的缺陷,完全不容对方摆好阵仗,已经先发制人的连连发箭。 稳!准!狠! 动作更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让见惯了沙场屠戮的褚浔阳都隐隐感叹。 不过一眨眼,对方虽然也有随行的弓箭手,却完全没来得及施展,二十余人已经倒下去一半,而—— 他身后箭筒也空了。 箭筒空了,他也不见惊慌,紧跟着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做好了迎敌准备。 眼睁睁看着又死了这么多人,对方领头的光头怒极,立刻提刀就朝那“血人”扑去。 十余人蜂拥而上,招招狠辣。 而那人有重创在身,早已经如强弩之末,不过几个回合已经露了败象,被那光头大汉一刀压住长剑,直逼的步步后退。 那光头汉子明显是天生神力,凶狠的用力一压,竟是生生将他手中抵御的长剑剑锋压入他的肩头。 利刃入肉,再寸寸入骨。 那人勉力支撑了片刻,终是体力耗尽,轰然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人的箭法堪称举世无双,而且看着年纪也好像不大,真是可惜了!”朱远山一声叹息,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试着对褚浔阳道,“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帮他?” “这一带龙蛇混杂,这些人的身份可能不简单。我们要尽快找到二哥,不要节外生枝。”褚浔阳抿抿唇,调转马头,道:“走吧!” 彼时身后那人已经被压倒在地,光头汉子却无一丝悲悯,提着长刀大步过去,嘿嘿冷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要败在我的手上,落得个埋尸荒野的下场?你若聪明早就该束手就擒,不要做这些无谓的反抗了!浪费力气!呸!” 说话间,手起刀落,向着那人颈边斩去。 这一刀下去,绝对毙命。 然则千钧一发之际,变故又生。 许是那光头的汉子胜券在握,太过自负而有所疏忽,眼见着人头不保,那倒地不起的“血人”却突然往旁边猛地一偏头。 他脑袋这一偏移,脸孔正是朝向褚浔阳。 也就是这临危一瞥,褚浔阳才于无意间一睹他的真容—— 那是一张清俊的少年的脸庞,脸上沾了许多的血水和污垢,将原本的容颜遮掩的不甚分明,薄唇挺鼻,刘海被冷汗打湿斜斜的落下,掩住眉峰,而那一双眼睛,眼波清冷锐利,这般境地之下竟是全无半点将死之人的颓废和绝望之气。 两人之间,隔了五丈开外的距离。 芦花轻扬,仿佛在这旷野之间织就一场温柔而细腻的梦。 时间倒转,又回到那日东宫满门获罪被屠的刑场。 那时候她浴血而来,他打马离去前云淡风轻的缓缓一笑:“郡主随意!” 而今天,他衣袍染血拼尽一切在争那一线生机。 然她—— 古道立马,成了闲庭信步的旁观者。 惊鸿一瞥,褚浔阳看着那人恍若梦中惊现的脸孔一阵恍惚。 是—— 延陵君?! 彼时延陵君的头略一偏,锋利的刀锋恰是将他耳畔散落发丝切下来一缕,却紧贴着他的脖子错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却见那捉刀的光头汉子闷哼一声,突然踉跄着捂着腹部往后连退了数步—— 众人这才看清,他腰间已经血淋淋的插了一柄精工制作的小巧匕首。 显然,这匕首是趁他方才倾身出刀的瞬间,延陵君从袖口里吐出来并送入他腰腹的。 匕首的刀刃不长,但很明显延陵君此时是真的已经力气耗尽,最后搏命一击也只将那匕首插入他肉里三分之一。 一击之后更是蓦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瘫在那里完全动不得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光头的汉子吃了亏,低头看一眼自己满手的血污面目狰狞的嘶吼:“弓箭手!给我射死他!然后剁成肉酱,丢到那边的野池塘里喂鱼!” “是!”几个手下领命,立刻搭弓拉弦。 彼时褚浔阳才猛的从骤然重遇延陵君的震惊和疑虑之中回过神来。 按照前世种种的发生轨迹,这个人不该在这里。 他不该—— 在这个时候—— 出现在这里! 突然一个念头电石火光般撞进脑海,褚浔阳全身的血液沸腾,忍不住的指尖发抖,又一个被隐藏了整整六年的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朱远山等人笃定了她是不准备插手此事,打马已经走出去数步。 一念之间,褚浔阳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了褡裢里的软鞭,弃马纵起,往回奔去。 ------题外话------ 延陵美男再粗线,赶紧领回家喂~ ☆、第006章 救你一命 “郡主!”朱远山七魂八魄都飞了,勃然变色的惊呼。 冷箭离弦,声声凄厉。 已然失去抵抗能力的延陵君闭上眼,正要安心受死,却冷不丁察觉眼前有风声响动,紧跟着柔韧的鞭声连响,卷起数支利箭飞散,噼里啪啦落到旁边的野地里。 再睁开眼—— 那动作迅如奔雷般的冷艳少女已经翻身落地,稳稳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单薄却笔直挺拔的身躯逆光将他罩在她背后的暗影里。 “多管闲事!”光头汉子咬碎一口黄牙,刚要下令格杀,眼前却是鞭影又至,灵蛇般卷上他的脖子,生生将他后面的话尽数勒在了喉咙里。 这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光头汉子根本没有防备,却不曾想她出手会是这样的狠辣,连半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 “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也不准放走!”褚浔阳先入为主,冷声喝道。 “是!”骤然见褚浔阳回转,朱远山等人为着她的安危紧跟着也飞奔而至。 此时不不由分说,纷纷取了兵器就扑入战圈,和对方的十余人拼杀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褚易安身边的贴身护卫,其实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死士,无论功夫还是杀人的手段都非常人可比。 见他们动起手来,那光头的汉子才惊觉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西越士兵。 他的脖子被褚浔阳的软鞭缠住,呼吸不顺,此时更是神情大骇,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边死命的拽着那鞭尾试图减小脖子周围的压力,一边勉强出声,喉咙里咯咯作响道:“有——误会——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我们是——” “我不管你们是谁,今天都得死!”褚浔阳未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说话间美目一凝,又对朱远山等人嘱咐了一句,“下手利落点,不要留活口!” “属下明白!”朱远山一剑刺穿一个汉子的胸口,回头慎重的点头应了一声,然后身形暴起,飞奔过来,从那光头汉子头顶一剑穿透颅骨刺下。 这一剑他下手极快,拔剑的时候那汉子头顶的伤口也只有些微的鲜血溢出。 “呃……”喉咙里一阵怪响,光头汉子骇然瞪大了眼,健硕的身子不可置信的轰然倒地。 此时侍卫们也已经把他剩下的随从处理干净,又检查了一遍对方的尸首,确认没有活口之后才退到旁边待命。 朱远山面有焦色的快步走到褚浔阳面前,看一眼她左侧肩头被误伤所中的一支箭,急的几乎都要哭出来:“郡主,您受伤了,属下这就送您回军营医治。” 说着就要唤人备马。 “不行!二哥那里可能会有危险!”褚浔阳皱眉,抬手制止他。 说着就弯身从脚边那光头汉子的尸体上拔出那把匕首在他衣物上擦了擦血迹,然后反手一拉,将那箭尾削掉。 朱远山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下一刻她右手已经运了内力在掌心,手腕略一翻转拍在自己肩头伤处。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容任何人置喙。 咻—— 的一声,一线血珠随着半截断箭从她的后肩生生被推了出去。 “金疮药!”褚浔阳略一皱眉,从容不迫的伸手。 朱远山心口紧缩,忙是从怀里掏出装着金疮药的瓶子递过去,叹息一声就转身奔到马匹旁边去翻找能包扎的东西。 褚浔阳倒了些药粉出来洒在肩膀前后的伤口上,然后就重新捡起地上的匕首折回延陵君面前。 延陵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双木微阖,奄奄一息,迷迷蒙蒙间却能隐约分辨出眼前少女模糊的轮廓。 一身银色战甲将她原本柔韧的腰身捆束的更显纤细,身姿窈窕。 不管是取箭还是杀人,动作都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束成马尾的长发舞在轻盈飞舞的白色芦花中,像极了一个温柔而飘渺的梦。 如果就这样死去,其实好像也不觉得那么痛和遗憾了。 这样想着,延陵君突然就觉得释然,强撑了这么久的意识终于慢慢消散,彻底失去了知觉。 褚浔阳的目光在他脸上滞留良久,脑海中却掀起惊天巨浪,一刻也不能平静。 竟然?是他?! 真的—— 是他? 上一世的延陵君就身世成谜很叫人费些琢磨。 那个时候,大约就是和父亲奉命到这里督战的同期,她二皇叔南河王的嫡长子褚琪炎携同胞姐姐安乐郡主褚灵韵去临水,也就是南河王正妃郑氏的祖籍省亲。 当时褚琪枫出事以后,他们火速回京寻太医会诊,而褚琪炎他们则是晚了大半个月回京的,彼时随行的队伍里就带了一个大病未愈的延陵君。 那时候他们声称这人是他们在路上救下的落魄书生,疾病缠身,而又家道中落,无所牵系。 褚灵韵则是仗着皇后对她的宠爱,几次入宫相求,最后得了皇后破格所赐的一纸诏书,将延陵君招赘入府做了郡马。 而这个毫无背景、平民出身的延陵君在官场上却是个惊才艳绝长袖善舞的人物,前后不过三年,已经从一个挂着虚职的刑部小官一路披荆斩棘坐上了六部之一的第一把交椅,成为西越皇朝刑狱典司掌握生杀大权的第一人。 褚浔阳当时就曾怀疑过,延陵这个姓氏极为罕见,最起码她生平阅人无数就不曾遇到第二个,但从一开始褚琪炎姐弟就道明了延陵君孤家寡人的来历,再加上与己无关,所以她也不曾深究。 现在看来却是大有文章的。 临水在西越版图的东南,而这里地处西南的山区,两地相隔千里之外。 延陵君伤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在数日之间奔波上千里,去和褚琪炎姐弟遇上。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 褚琪炎根本就不是什么护姊回乡,他人在这里,今时今日,他人在就这西越和南华交界之地的某处。 难怪那么巧,哥哥出营一趟就会遇到南华人偷袭,这分明—— 褚浔阳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心惊。 褚琪炎,你果然是好厉害的手笔,手臂这一伸,居然就足足伸到了六年前,于暗中运筹帷幄,推动了那样一场惊天的阴谋! 褚浔阳眼底寒光一闪,突增几分杀意。 这时朱远山已经取了绷带回来,道:“还好初来军营,金疮药和绷带这些疗伤的东西都随身带着,郡主,恕属下冒犯了,先替您包扎一下。” “我自己来。”褚浔阳接过绷带,自己简单的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吩咐道,“朱校尉,看看那人还有气儿没?你们几个,看看那些莽夫身上可有什么发现,这些人训练有素,看着有些奇怪。” “是!”众人领命,立刻分头去了。 朱远山去试了试延陵君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神色颇有几分凝重道,“人还没死透,身上的伤口大都只是皮外伤,只肋下一处比较深,是失血过多,加体力透支。” 同时,身后的侍卫相继剖开几个草莽的衣物也惊呼出声,“郡主,这些人里面穿的是南华人的军服!” 南华人? 褚浔阳心神一敛,秀气的眉头不觉拧起,弯身蹲下去近距离的盯着延陵君的脸沉吟道:“这么说,他可能是南华人?” 朱远山闻言也瞬间警觉起来,飞快的将延陵君全身上下搜了一遍,“他身上没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这个不太好说。不过既然可能和南华人有关,事情就复杂了。以他现在的伤势,如果放任他在这里,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了。” “一两个时辰?”褚浔阳沉吟。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至多一个时辰左右,褚灵韵的车马就会从这附近经过? “既然遇上了,那就救他一命吧!”褚浔阳道,眸子一转,冷厉之中突然多了几分狡黠。 褚琪炎,既然你敢公然对我二哥出手,那就怪不得我以牙还牙了! 咱们之间的这场博弈,现在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题外话------ 美救英雄,这一次咱们不走寻常路啦啦啦~ ☆、第007章 兄妹重逢 “属下叫人带他回营?”朱远山不很确定。 因为这人的身份特殊,如果真是南华人,将他带回军营会大大的不妥。 “不!”褚浔阳和他的想法一样,当机立断的抬手否决了这个提议,一边顺手把自己用剩下的金疮药洒在延陵君身上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上,一边道:“你叫两个人把他丢到附近的驿站就好,至于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就把用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塞到延陵君的衣襟里。 她和延陵君之间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今天肯出手救他一命只是鬼使神差,她没有义务去对这个人的生死负责。 朱远山招呼了两个侍卫过来,吩咐了两句话就让他们带着延陵君先走。 褚浔阳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叫住两人补充了一句:“到驿站之前记得换下盔甲,别让人看出你们的身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直觉上她总觉得延陵君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还是少牵扯为妙。 “属下明白!”两个侍卫领命去了。 褚浔阳抖了抖袍子起身,飞快的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这里周围的环境。 两边都是两人多高的芦苇荡,设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远山,替我去办一件事!”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丝冷笑,正色道。 朱远山问也不问的点头应下,只看她的神色就知道非同小可。 “一会儿你选两个人留下,把这里的尸体和血迹清理干净。还有我在父亲的地图上看过,穿过这片芦苇荡过去三里之外应该就是南华人的军营了是吗?”褚浔阳道,目光透过浓密的芦苇荡看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是的!”朱远山回道。 褚浔阳扬眉,微微的笑了一下道:“那就好办了。” 朱远山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 褚浔阳示意他附耳过去,对他交代了几句话。 朱远山闻言,不由的暗提一口气,诧异的朝她看去。 褚浔阳却不做解释,又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另一个侍卫招招手道:“陆元,你过来。” 叫陆元的侍卫走过来,褚浔阳同样附耳吩咐了他两句话。 几个侍卫互相对望一眼,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她的模样一本正经不像是在说笑,几个人虽然心里困惑,却还是习惯性的应诺。 “郡主还有别的吩咐吗?”朱远山问道。 褚浔阳抿着嘴唇略一思忖,嘱咐道:“小心点儿,那些人里面应该不乏身手绝佳之人,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性命要紧。还有,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一切以你们自身的安全为要。” 褚浔阳说的郑重,朱远山也直觉的警惕,做了保证之后就带人去了。 褚浔阳也不在此处多留,带着剩下的三个侍卫继续前行火速奔往烈焰谷的方向。 烈焰谷的地形奇特,北侧和西侧的山脉原来分别是两座互相辉映的活火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喷发,曾经一度这里人烟罕至形如炼狱,但是最近的百余年来,两座火山却是一反常态不再喷发,而得益于这两处天然暖炉的关照,中间形成的深谷气候独特,生长出各种奇花异草,只不过因为四下里堆积了太多火山喷发时候溢出的岩浆,地形起伏,通行不便,两侧的山壁上又经常会有山石滚落砸伤进谷寻药的人,所以这里对世人来说还是绝对的禁地。 入谷的道路从东、南两侧各有一条。 东侧进谷的山路比较平缓,只是相对的曲折,要绕很远的路。 而南侧的路途陡峭,沿途凶险难当,却能节省近一半的时间探入谷底。 前世的时候,褚琪枫出事是在次日的破晓时分。 褚琪枫忧心她的伤情,进谷的时候肯定会走捷径,也就是从南侧进谷,而到半夜得了草药折返的时候,因为夜黑风高就不得不走东侧的山路了。 并且因为南侧进谷的道路沿途都是天险,根本没有办法设伏。 褚琪炎要动手,就只能等在东侧出口的路上。 褚浔阳快马加鞭,直奔山谷的南侧入口。 连着跑了将近两个时辰,已经接近黄昏,在距离山谷入口两里之外的地方果然就看到褚琪枫的贴身护卫蒋六牵着七八匹战马往这边行来。 知道自己没有找错路,褚浔阳的心神稍定,清喝一声打马迎上去。 “郡主?”见到她来,蒋六明显十分意外,嘴巴张的老大。 “二哥进谷去了?”褚浔阳也没空给他解惑,直接问道。 “是,进谷的道路难行,没有办法骑马,郡王爷就徒步带人进去了,并且吩咐小的带着马匹去东侧出口等他。”蒋六回道。 “不用过去了,我进谷去寻二哥出来,一会儿你们几个就带着马匹在这边的出口等着就好。”褚浔阳道,对蒋六和她带来的三个侍卫吩咐了一声,马上就又策马前行。 前面越是接近烈焰谷,道路就越狭窄,蔓草丛生,十分难行。 又往前走了一里左右褚浔阳就不得已弃了马,从褡裢里取出她的软鞭和长剑带着,一边用长剑劈开杂草探路,一边顺着褚琪枫等人留下的足迹摸索着前行。 那些杂草高的地方可以没过她的胸腹,好在是褚琪枫先带人在前面走过一遍,倒也不是十分难缠。 褚浔阳一路走过去,她并不清楚谷中具体的地形,但是从前世褚琪枫出事的时间上来推算,短时间内他还不至于遇上褚琪炎的埋伏。 丛生的野草中有许多带着细刺的藤蔓植物,浑然不觉之间就将露在外面的手背和脸颊擦裂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褚浔阳一直跋涉,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渐晦暗了起来,才看到前面草丛里只露出胸膛和脑袋的几个人影,身形都难以分辨。 “哥哥!”褚浔阳几乎可以称之为激动的大声道,同时脚下不停又踉跄着往前追了两步。 那少年回头,星眸朗目,儒雅俊俏,正是她的二哥褚琪枫。 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归于原位,褚浔阳心头一热,连忙丢弃手中宝剑奔过去。 褚琪枫明显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方才听她一声呼唤也恍然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骤然回头狠狠一愣,然后也马上扔了手上探路用的一柄钢刀转身迎过来。 两个人踩踏着高达胸口的杂草向着彼此跋涉而来。 看上去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可是落在褚浔阳的眼里却有如沧海隔世变迁了亘古的岁月一般。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充满她的心房。 最后褚琪枫扑到她的面前,长臂一揽将她用力的拥在了怀里。 “浔阳!” ------题外话------ 人见人爱的暖男亲哥也粗线了,妹纸们,要收藏要吭气儿啊~不要让我觉得是我和女主两个人在奋斗~ ☆、第008章 以牙还牙 “浔阳!”褚琪枫的一声呼唤回旋耳畔,带了许多的欣喜和无措。 褚浔阳的眼眶微湿,退出他的胸膛扬眉一笑:“哥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醒的?大夫不是说——”褚琪枫上下打量她,从来沉着冷静的少年竟像是妇人一般唠唠叨叨。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褚浔阳肩头犹且透出几丝鲜血的绷带上,突然就慌乱起来,一下子捉住她的手臂,急切道,“怎么受伤了?” 说着就要拆开绷带来查验伤情。 “我没事!”褚浔阳侧肩躲开他的手,“我有很多话要和哥哥说,天色晚了,这里的路不好走,我们先回营去,父亲不知道我出来了,回去晚了我那两个丫头该受罚了。” “真的没事?”褚琪枫的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孔,心口被刺痛的厉害。 对于这个妹妹,他一向看重,甚至于将她看的比自己还要重,尤其在褚易安的熏陶下几乎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突然见她受伤流血,自是紧张的很。 “我不过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哪有那么娇贵的。”褚浔阳道,对他露齿一笑。 “我褚琪枫的妹妹,自是比任何人都娇贵的。”褚琪枫见她如此,流光溢彩的眼眸当中溢着笑,抬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道。 他说着,手指就势下滑,将褚浔阳的脑袋压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抱了下。 虽然在人前要主意男女大防,但是背地里褚浔阳和褚琪枫这双兄妹却是不分彼此的。 “哥哥就不怕把我宠坏了?”褚浔阳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把眼角悄然涌出的泪痕在他的衣料上拭干。 自懂事以后,她从来都是不哭的。 她愿意笑,愿意笑着面对一切,可是这一刻,再次触到亲人久违又温暖的胸口,听着曾经错失的亲人这样真实又热烈的心跳—— 她突然觉得,她所谓的那些坚强其实也都没了意义。 他们是她的亲人,他们一起为她撑起一片最广阔的天空,在这里,她不用勉强自己的心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做任何事。 开心的时候可以肆意的笑,伤心的时候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哭。 做随性而自在,真真正正的那个自己。 “丫头,你可以任性,但是千万别逞强,哥哥和父亲一样,只要有我们在的一天,哪怕是把你捧上天了又何妨?”褚琪枫朗朗一笑。 “哥哥说的话可是要算数,我都记在心里了。”褚浔阳弯了弯嘴角,自他肩膀探头出来,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含笑道,“我这一趟是私自离营,回去父亲定要震怒的,说好了,到时候哥哥去替我领罚。” “你这丫头!”褚琪枫眉目之间的笑意更盛,抬手又摸了摸她的后脑,“你真的没事了?昨晚我看的时候可是起了好大的一个包。” “我人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再磨蹭天就黑了,先走吧!”褚浔阳道。 “好!”褚琪枫已经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谈笑自如也就放心,回头对随行的侍卫吩咐了一声,一行人便加紧行程从原路返回。 彼时蒋六等人已经带着马匹抵达山谷入口,眼见着天色已经摸黑,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就看见一行人从深草丛中过来。 “郡王爷!郡主!”蒋六等人急忙迎上去,帮忙开路。 “嗯!”褚琪枫淡淡的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先回营吧!” “是!”蒋六颔首,招呼人牵马过来,一行人片刻也不多留的策马离开。 这里地处两军交战的核心地带,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展成为野战场,他们赶的又是夜路,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两个时辰之后又再次路过那片芦苇荡。 “郡王爷,前面好像有打斗声。”几个侍卫之中蒋六的听觉最为敏锐,警觉道,“难道是有敌军偷袭,在这里交上手了?” 几人收住缰绳,褚琪枫刚要差人去看,褚浔阳却抬手拦住,道:“蒋六,你带人绕路先到芦苇荡的对面的出口等着,我和二哥去去就来。” 说话间她已经翻身下马,仰头看向马背上的褚琪枫,正色道:“哥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褚浔阳从来不会无事生非,褚琪枫想都不想的随后也跟着下马。 把马匹交给蒋六先行带走,两人只带了贴身的兵刃就闪身钻进了芦苇荡里隐没了身形。 一路循着那打斗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前面的战况似乎十分惨烈,隔了老远就有浓烈的血腥味儿弥散。 为了保险起见,褚琪枫一直不动声色的抢先褚浔阳半步将她护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保护范围之内。 褚浔阳看在眼里,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动却未点破,跟在他身后朝事发地点逼近,最后两人在一丛两人多高的芦苇从后面止步。 不远处的小道上两方人马纠缠,一辆看上去朴素无华但做工却十分精致讲究的马车被迫停在小路中间,十多名身着统一藏青色服饰的护卫从四面八方将马车围拢保护起来。 外围被上百名的南华士兵死死围住,双方击杀惨烈,地面上已经倒下几十具尸体,但一眼看去却青一色的全都是南华士兵。 “杀我军中参将,还大言不惭,你们是西越人的探子,今天不斩下你们的狗头我誓不为人。”领头的南华将领已然恼羞成怒,站在一处小土坡上大声怒道。 “都说了那个光头的死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路过的平民百姓,你们再要纠缠,就休怪我不客气!”护卫在马车旁侧的冷面汉子语气冷肃的回,面对这样的困境却无丝毫惧意。 “是南河王府的人。”褚琪枫皱眉,儒雅平和的面孔上瞬间蒙了一层寒霜。 “嗯!”褚浔阳点头,“我本来只是出营来寻你的,可是路上发现了一点异常,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让远山他们在此设局,没有想到真的是南河王府的人。” 褚浔阳的布局其实很简单,先让朱远山带人去引了一队南华人过来,然后陆元在此潜伏,远远的看到褚灵韵的车队出现就把藏在一边的光头等人的尸体扔到路上,褚灵韵的马车受阻,侍卫正在查看这些挡路的尸体的时候刚好南华人赶到,就让南华人产生错觉,以为那光头等人是死在褚灵韵的护卫之手,毕竟眼下处于两军交战的敏感时期,这个栽赃嫁祸的手段几乎是十拿九稳的。 褚琪炎既然敢对褚琪枫设局,她也没有不以牙还牙的道理,就算褚灵韵今天会意外死在这里也不值得可怜。 “马车里的人是安乐郡主吧?”褚琪枫没问这些,却是马上抓住重点。 褚浔阳并未回答,褚琪枫已经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淡声道,“走吧,我们先回营去!” 褚灵韵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显而易见,褚琪炎必定也在附近,很多话都不用说的太明白。 两人悄声退出芦苇荡,和蒋六等人会和之后马上策马回营,刚到军营门口就见朱远山神色焦灼的在那里来回踱步。 “郡王爷!郡主!”见到两人平安归来,朱远山喜出望外。 褚琪枫翻身下马,面沉如水,把缰绳往他手里一扔,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面沉如水的冷声吩咐道:“去!把昨夜给郡主诊病的郭大夫给我带来!” 不管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敢动他宝贝妹妹的手脚来设局那就罪该万死! ------题外话------ 有妹儿控的亲哥,还有护犊子滴老爹,这一次女主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我总算也亲妈了一回╭(╯^╰)╮ ☆、第009章 东窗事发 芦苇荡里,双方人马对峙,杀的昏天黑地。 褚灵韵的侍卫虽然身手不凡,但是南华方面却是发了狠,不断的增兵支援,这样的车轮战之下,即使是铁人也会吃不消。 马车上的褚灵韵一直没有露面,两个贴身丫头紫维和紫絮扒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战况急的满头大汗。 “南华方面又有援兵到了,郡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紫絮忍不住道,“李林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南华人都是不讲理的野人,万一真叫他们劫了郡主的车驾,后果不堪设想啊!” 安乐郡主褚灵韵,才貌双全,占着“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可谓实至名归,今天她若是真叫南华人给掳劫到了军营里头,那结果可想而知。 紫维闻言也是六神无主,想了下道:“郡主,这可怎么办?南华人人多势众,不如还是叫人去军营搬兵求救吧?”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褚灵韵落在南华人手里。 “蠢货!”褚灵韵怒叱一声,凤目一挑带着十足警告的意味:“现在太子就坐镇军中,你去找他搬救兵,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和琪炎到了这里,意图对他们不利?” “可是——可是——”外面的厮杀声越演越烈,紫絮急的几乎要哭出来,“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的啊!这些南华人怎么回事,像是和咱们有仇似的。” “郡主!”紫维不敢再乱出注意,只能乞求的看着她。 “去军营搬救兵的法子想都不要想,今天就算是我们全都死在这里也不能暴露行踪给太子府的人知道。”褚灵韵的面色阴沉,却是半分余地也不留。 一旦他们的行踪暴露,那就相当于是和太子府正式成敌。 这一点姑且不说,可皇帝最不喜欢的就是野心勃勃的子孙,尤其褚琪枫还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个孙子。 到时候若是知道是他们算计了褚琪枫,那么不说是褚易安,就连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南河王府就必定会备受打压,步履维艰。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褚灵韵还拎的清楚,但是眼下的这个情况也着实是叫她方寸大乱。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褚灵韵掐着掌心思忖片刻,终于一咬牙道,“马上派个人去烈焰谷把琪炎叫回来帮忙,告诉他先不要管那边的事了。” 褚琪枫不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动手,可她若是交代在了这里,那就当真是什么都完了。 “好!”紫絮如同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出去吩咐。 褚灵韵咬紧牙关竭力维持镇定的坐在车厢一角,说是不害怕那是假的,此时她整个后背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居然莫名其妙和南华人杠上了,现在就只能祈祷褚琪炎赶得及回来救她了,否则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西越军营。 褚琪枫二人步履匆匆,直奔褚浔阳的帐篷而去。 彼时夜色已深,林立的帐篷之间架起的篝火在四野苍茫的天地间偶尔点缀,反而将这片天地衬托的更加辽远阔大。 这样海阔天空的感觉,上一世褚浔阳一直钟爱,所以哪怕是自己孤身一人在这边塞之地吹了六年的风,于她而言这里也是一片值得留恋的天地。 熟悉的视野,熟悉的气息。 行走间褚浔阳由衷的深吸一口气—— 重活一世的感觉真好。 褚琪枫此时满腔怒火,倒是无暇注意身边她的小动作。 两个人很快折返褚浔阳的帐篷,可是还不待走近,远远的就看到青藤和青萝两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跪在瑟瑟夜风当中。 青藤的身上还穿着褚浔阳的衣物,明显是东窗事发,已经被褚易安察觉她假扮褚浔阳糊弄他的事情了。 褚浔阳和褚琪枫对望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互相耸了耸肩,然后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郡主!”青藤是个沉不住气的,见到两人回来,虽然不敢大声张扬还是忍不住挤眉弄眼给两人提醒儿。 褚浔阳冲她眨眨眼,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便径自打开毡门走了进去。 帐篷里果然就见褚易安黑着脸坐在床沿上,一副山雨欲来般暗沉严肃的表情。 而大帐中间还跪着一个人,正是给褚浔阳治伤的那位随军大夫。 他人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两人进门就见他后背已经整个被汗水濡湿,虽然低垂着脑袋看不到表情,但明显是被吓的不轻。 “父——”两人进门,刚要行礼褚易安已经怒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前后两世,褚浔阳这也只是第二次见父亲发这样大的脾气,上一次也和这时间差不多,就是因为褚琪枫被人暗害的事。 褚浔阳一愣,旁边的褚琪枫已经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她紧跟着也要跪下,却被褚琪枫抬手隔开了。 褚琪枫抬头看向座上的褚易安,正色道:“父亲,妹妹只是小孩子脾性,考虑不周,并非是故意违反军规。她是担心我才会一时失了分寸擅自离营,父亲要罚,便罚我吧。” “你还护着她?”褚易安怒然一拍手边的床沿,震的整张床都抖了一抖。 他是真的动了肝火,脸色丝毫也不见缓和的怒骂道:“就是你平时凡事惯着她才叫她这般的无法无天,竟敢罔顾我的军令,私自调动了我的侍卫不说,还擅自离营?什么叫做军令如山?这话还要我再教你们一遍吗?你们都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是吧?” 他气的不是褚浔阳动了他的侍卫,也不是她私自离营一事,而是此处形势凶险,南华人又虎视眈眈,褚浔阳一个人跑出去,一旦和南华人撞上,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一双儿女虽是安全回来了,可是只要想想他都还是觉得急怒攻心。 父亲的用心,褚浔阳如何不知,此时面对的虽是他的一张冷脸和满腔怒火,她心里依旧觉得暖意流淌,不觉的就红了眼眶,一时不察,竟然吧嗒吧嗒的落下泪来。 褚琪枫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感觉到一点湿气,抬头见她落泪不由的慌了,连忙道:“浔阳?你怎么了?你别哭啊,父亲骂的是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越是这样说褚浔阳的眼泪就落的越快。 褚琪枫再也顾不得的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抬手给她擦,“怎么了这是?可是头上的伤处又发疼了?” 褚易安的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再生气,忙对大帐外面喊道:“来人,快传大夫!” 褚浔阳闻言,突然破涕为笑,扭头看向跪在旁边的那位军医郭大夫道:“父亲做什么舍近求远?郭大夫人不就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清脆,甚至还带了刚刚哭过的鼻音。 可是那郭大夫闻言却是身子一抖,颈后寒毛根根倒竖—— 他知道,已经东窗事发。 而现在—— 则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题外话------ 传说中的女配,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是绣花枕头滴,对手很强悍,我家芯宝要自求多福鸟~ ☆、第010章 夜审军医 褚易安身为一国储君,又是从刀光剑影里一路拼杀经过无数的阴谋诡计走出来的,他的心机远非常人可比。 之前郭大夫把褚浔阳的伤势说的十分严重,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要不是他自己这里走不开,也不会让褚琪枫孤身出营去烈焰谷寻药。 可是晚上他来看望女儿的时候却发现床上躺着的人是青藤。 得知褚浔阳已经转醒,他还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就马上叫人把郭大夫绑了来。 “既然郡主的伤一开始就是你看的,那么你就再去看看,她现在可还有什么妨碍?”褚褚易安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 他一直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而且为人十分的严厉刻板。 这郭大夫是东宫两个家养大夫之一,这次出门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叫他跟着来的,所以褚浔阳一出事,根本就没过其他军中大夫的手,而是直接交给了他来看,却不想正是因为这样才被人钻了空子。 褚浔阳和褚琪枫挨着在椅子上坐下来,郭大夫爬过去就着给她诊了脉,指尖抖的却是远比褚浔阳的脉搏厉害很多。 “如何了?”褚琪枫道,语气不善。 郭大夫撤了手,对着褚易安的方向再伏了下去道,“回禀殿下和郡王爷,郡主脑后的淤血已经差不多化开了,这会儿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的妨碍了,只要再喝几服药调养着,不日就可痊愈。” “是么?”褚琪枫讽刺的勾了下唇角,“郭大夫今日诊断的结果和你昨儿个夜里你同我的说的话比起来,这其中的出入可是不小。” “小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郡主吉人天相,得了老天眷顾所以才这么快化险为夷,当真是可喜可贺。”郭大夫连忙道,僵硬着一张面皮硬挤出几声笑。 “郭大夫你倒是不贪功!”褚浔阳冷笑。 郭大夫满头大汗,强撑着道:“属下医术浅薄,本来就不敢居功。” “不敢居功?我看你是没脸才对!”褚琪枫冷冷说道。 他终究是气不过,怒然把茶碗往桌上一扔,目光阴冷无比的盯着郭大夫道:“之前你不是说浔阳伤的很重,若是不能赶紧找到丹参和儿茶两味药回来就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吗?这就是你所谓伤的很重?根本什么药都不用郡主就自己醒了?” “郡主洪福齐天,深得上苍眷顾,这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情。”郭大夫道。 他什么也不能认,为今之计也只有拿着老天爷做借口糊弄人了。 褚易安一直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双儿女发挥。 褚浔阳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地的郭大夫道:“郭大夫,你现在还有一次机会,我再问你一遍,昨天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昏迷的?真的就是因为坠马撞伤所致吗?” 她的语气凌厉,虽说没有透出多少怒气,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凛冽气势。 “小的——小的不明白郡主是什么意思。”郭大夫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眼她的脸色,“郡主的确是因为撞伤了后脑在血管里积了血块,所以才——” “这样看来,你是不想要这个机会了!”褚浔阳不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质问道,“你说我之前昏迷是因为外伤所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我受伤的当时没事,反而是在晚上喝了你郭大夫开的化瘀药之后才一觉睡过去,不省人事?” “郡主伤的头部,本来就不好拿捏。”郭大夫小声道,“后来郡主昏迷,只是并发症,推迟几个时辰发作也是有的。” “是吗?”褚浔阳反问,然后看向毡门的方向扬声道:“青萝,你进来!” “郡主!”青萝正在门口罚跪,闻言马上就走了进来。 “之前我叫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褚浔阳道。 “是,奴婢幸不辱命!”青萝道,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小布包,正要说话,外面朱远山刚好带了个人来,还没进门就先道,“郡王爷,医署那边说郭大夫被太子殿下临时叫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空,属下给您带了军中的李大夫过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打开毡门站在门口,见到里面的情形他便愣在了那里。 帐篷里众人全都无从理会她,青萝把那小布包打开,把里面的废药渣摆在了郭大夫跟前的地面上道,“这些药渣是奴婢奉郡主之命从郭大夫的帐篷后面挖出来的,敢问郭大夫,如若不是心里有鬼,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掩埋药渣,直接倒了不行吗?” 郭大夫张了张嘴,他倒不是不能编排出理由搪塞,只是这浔阳郡主有备而来,只怕他解释了也是白搭。 褚易安看他一眼,道:“李大夫在外面是吗?正好,叫他进来验一验。” “哦!是!”朱远山最怕的就是他这张脸,闻言猛地打了个寒战,赶紧把李大夫唤进来。 褚琪枫指着地上的药渣道:“李大夫你给瞧瞧,那些药渣里面可有混进去不干净的东西。” 李大夫对当前的情况不明,也不多问,只就顺从的取了那药渣仔细查验,看完之后不由的大惊失色,诧异道,“这本来只是一副凝神安睡的方子,可是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混入了分量不小的醉心花成分,这样一帖药服下去至少可以叫人昏睡十二个时辰不醒的。” “有劳李大夫了,远山,你先送李大夫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褚浔阳道。 朱远山早就恨不能自己根本没来过,闻言赶紧带着李大夫先行告退。 毡门重新落下,褚浔阳就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先是设计让我落马,再用这一贴药造成我重伤昏迷的假象好诱使哥哥出营寻药,然后再派人在天险之地的烈焰谷设伏置哥哥于死地,好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郭大夫,你们当真是好算计啊!”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完全明了,褚易安冷声开口:“郭大夫,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小的——小的——”郭大夫六神无主,使劲的压低了身子不敢去看在座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他知道自己大劫将至,必死无疑。 ------题外话------ 第一只被揪出来练手的倒霉催…… ☆、第011章 南华军变 “把他带下去处置了吧!”褚琪枫道,对青萝递了个眼色。 南河王府既然敢用这个人,那就必定是抓着了他的把柄,确定他不会背叛,所以哪怕严刑逼供也是白搭。 待到郭大夫被拖了出去,褚易安已经面沉如水的开口道:“是南河王府的人做的吧?” 除了自家老二,别人可没这个胆子和能力来设计他的一双儿女。 褚琪枫和褚浔阳对望一眼,褚浔阳就站起来对褚易安道,“女儿本来只是急着出营去寻哥哥的,可是沿途偶然发现了褚灵韵的行踪,好在是有惊无险。我和哥哥已经设计引南华人将她的车马困在了附近的芦苇荡那里,如果褚其炎是和她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人应该还在烈焰谷。女儿和哥哥不知道该不该对他们出手,所以就赶着回来请父亲拿主意了。” “父亲,安乐郡主是皇祖母的心头肉,他们自己行为不检惹上南华人的麻烦只能自认倒霉,若是我们亲自动手的话,一旦被咬住不放,后面怕是就要麻烦了。”褚琪枫道,这也是他方才忍着没动褚灵韵而直接回营的原因。 否则,依照他们对待浔阳的手段,他是不介意助南华人的一臂之力把那些人拿下的。 “不用去管他们,就当没这回事吧!”褚易安道,略一思忖就对褚琪枫吩咐道,“你去把郭大夫的事情处理一下,做成意外吧,说是染病暴毙的可信度太低。” “是,儿子明白该怎么做。”褚琪枫领命,又对褚浔阳偷偷的眨了下眼睛便先行下去安排。 这会儿帐子里就只剩下父女两个,褚易安放下茶碗起身走过去盯着褚浔阳肩头的伤处道:“怎么伤的?痛不痛?” “已经上了药了,女儿让父亲担心了!”褚浔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 “你这丫头,父亲不过是说了你两句重话,就值得你这样闹脾气?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褚易安叹一口气,看着她红红的眼圈,虽然还紧绷着脸,声音却是软了下来。 “父亲!女儿只是想你了!”褚浔阳哽咽,突然扑到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 褚易安一愣,却是会错了意,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不过就是磕了一下,大夫不是都说了已经没妨碍了吗?” “嗯!”褚浔阳吸吸鼻子,声音里带了浓厚的鼻音,“那会儿睡过去的时候我做了噩梦,真怕醒过来以后看不到您!” “傻丫头!”褚易安大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 褚浔阳依傍在他身边,心里却是异样的踏实和满足。 褚易安并没有在这里呆的太久,不一会儿就被身边幕僚葛先生叫了出去,临走只嘱咐了褚浔阳好好休息。 褚浔阳乖顺的点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 即使那场梦里的一切再怎么痛彻心扉,但是仍旧感谢上苍成全了我最后的心愿。 父亲,虽然我知道您倾尽一切都只为了让我能够继续活下去,可是您的女儿被您娇宠惯了,骄傲如斯,您让我如何能够只为求生就甘于去做别人手中掌控的禁脔玩偶?何况—— 那人还是害你和哥哥殒命,灭我东宫满门的罪魁祸首。 所以,父亲,原谅女儿的自私与自负。 我不能背弃您对我多年宠爱和养育之恩,黄泉路上我不能让你们孤单的走。 何其幸运,我这一生有您这样一位父亲。 何其幸运,命运倒转,终究还是将我再次送回您的身边。 父亲,真庆幸,我还是您的女儿。 她其实有许多的话想要和父亲说,只是却不能说,于是只能把那所有的一切留给自己。 褚易安从帐篷里走出来,原本来蔫蔫儿的跪着的青藤马上精神抖擞把脊背挺的笔直,褚易安冷冷的斜睨了两人一眼,斥道:“你们两个好好跪着,天不亮不准起来!” 言罢就和葛先生一起大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便直接道,“先生这么急着来寻本宫,可是军中有事?” “殿下,南华方面军中疑似是有了大的动静。”葛先生正色道,神色凝重。 褚易安的神色一敛,不由顿住步子。 “就在前半刻钟,探子回禀说发现他们军中突然有火光冲天,闹腾的厉害,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是就目前的迹象来看,应该是起了内讧了。”葛先生道。 “怎么会突然内讧?他们军中最近半年的情况都很稳定的。”褚易安不由的提了口气,再不耽搁的快步回了帅帐。 与此同时,芦苇荡那边褚其炎在得了侍卫传信火速赶过去的时候,恰是目睹了那一队南华人紧急撤退的背影。 南华人人多势众,褚灵韵方面眼见着难以支撑,正在着急的时候却见着人撤了,所有人都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褚其炎打马从远处过去,沉着脸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惹上南华人的?” “世子!”李林连忙行礼,抹了把脸上沾染的血沫子摇头苦笑,“属下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护送郡主的马车走到这里就看到路上横了几具尸体,紧跟着南华人出现,不分青红皂白的袭击了我们。属下们孤力难支,又恐郡主有事,不得已才叫人传信给您的。” 说话间褚灵韵已经被丫头扶着从车上下来。 她看着远处南华人匆忙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的皱着,颇有几分不耐烦道:“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发了狠,怎么突然就撤了?” “不太清楚。”李林摇头。 褚灵韵走过去,看着马上褚其炎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的事情也不顺利,于是抬手拍了下他的膝盖安慰道:“来日方长,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先别气馁。看着这些南华人的样子,这个地方可能要出大乱子,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吧,万不能在这里和东宫的人撞上。” “嗯!”褚其炎点点头,指挥人重新收拾连夜赶路回京。 南华军中的事情闹的很凶,这一夜注定无眠。 褚浔阳本来并没在意,睡了一觉起来,黎明时分褚琪枫过来她才知道南华军中出事,而在听了详细的情形之后她整个人却是愣住了。 因为在这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不仅仅是褚琪枫这里,就连整个历史的大风向都完全偏离了前世的轨迹,全部超出她的预期之外了! ------题外话------ 这个绝对是亲爹!帅帅大叔一枚,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不会爱上他滴O(∩_∩)O~ ☆、第012章 延陵赠药 “哥哥,你这消息可靠吗?”褚浔阳道,眉头紧皱,眉心整个儿拧成了一个川字。 “嗯!”褚琪枫点头,同样神色凝重,唏嘘不已,“昨夜整个南华军中哗变起了内讧,消息已经确认属实,监军荣显扬阵前斩帅,取了主帅武威将军程南恩的项上人头,并且连夜清洗军中,把程南恩的旧部以雷霆之势一举肃清,有不服管制的士兵就以铁血手段镇压,全部坑埋。南华二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就去了十分之一,现在剩下的十八万人尽数落在荣显扬手中。” “怎么会这样?”褚浔阳当然知道褚琪枫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可是听完了到底还是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 按照前世的轨迹,近日内南华军中的确会有一场大的变动,但却不该是褚琪枫说的这样。前世的时候,这场变故应该是发生在今天夜里,缘由是监军荣显扬被告发贪墨粮饷中饱私囊,主帅程南恩要将他捉拿回京交给南华皇帝处置,但是荣显扬狗急跳墙公然拒捕,双方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最终的结果是荣显扬的侄子大义灭亲,在他带人意图冲杀出营的路上将他就地正法。 可是这一世,局势逆转,死的人是主帅程南恩! “阵前斩帅,若是他不能给南华皇帝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这个罪名就等同谋逆。”褚浔阳道。 难道是因为他贪墨粮饷的事情外漏,所以先下手为强,灭了程南恩的口? “荣显扬是南华开国功臣镇国公府的世子,十六岁入士,到如今将近三十年,在南野朝中算是个相当了得的人物,应该不会只是一时冲动。”褚琪枫道,很有些意味深长,“那荣显扬被认命监军也只是前两个月的事,虽然南华方面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种种迹象显示,却是从他到了军中以后咱们这边应付起来才越发的吃力的。” 褚浔阳闻言,心中不觉微微一动,也慎重起来:“二哥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才是近期促成咱们两国战事局势逆转的症结所在?” “之前我曾和父亲讨论过此事,那程南恩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物,如果说是他抢占了荣显扬的军功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南华那边并没有具体的消息透露出来,现在说什么都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揣测罢了。”褚琪枫道,说的多了又怕她劳神,就移开看话题,“这件事姑且不提,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昨夜因为南华军中突然起事,芦苇荡那里你的部署也被迫受了影响,那两个人已经连夜回京去了。” “是么?”褚浔阳淡淡的应了声,心里却不见得就是怎样的失落。 阻挠褚灵韵的行程只是她要回送给褚其炎的锦上添花的礼物,成败与否其实都不是最打紧的。 当然了,如果能在这里先还给他一笔,想必褚其炎也会有很多的惊喜,可是么—— “让他们全身而退,未必就不是件好事,皇祖母对褚灵韵偏袒的厉害,如果真的叫她折在这里,哪怕找不到和我们相关联的证据,都会惹上一身腥。”褚浔阳道,对褚琪枫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是真的不在意。 “你心里明白就好。”褚琪枫笑笑,本来想要抬头去按她的肩膀,突然想到她肩上还带着伤,眉头就又皱起来道,“你肩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需不需要给你寻摸个女大夫过来瞧瞧?虽说没有伤到要害,你到底是个女孩儿家的,这里的条件又不比京城,怕是少不得要留疤了。” 男女有别,褚浔阳的身份又贵重,她身上的伤自是不能叫军中的大夫看的。 “没事,上了药血也止住了,等着伤口愈合就好。”褚浔阳道,“只是个意外罢了,我养养就好,哥哥你也别老记挂着了。” 褚琪枫闻言,脸色却也不见缓和,越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反而越发觉的不是个滋味。 褚浔阳不想他纠结这事就岔开话题,兄妹两个说了会儿话儿,褚琪枫因为还记挂着南华军中的动向先行离去。 褚浔阳要下床送他,他却拦着没让,“昨天也折腾的不轻,你再睡会儿吧,青萝和青藤两个都在外头跪着,你有事就唤她们进来,不妨事的。” 褚易安是个说一不二的个性,但也不至于叫女儿身边没了人手服侍。 “嗯!”褚浔阳应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出声叫住他,“二哥,你知不知道,南华朝中勋贵可有复姓延陵的?” “公卿以上的显贵里头是没有的,至于官职再低一些的——你若是想要知道,回头我帮你查一下。”褚琪枫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不禁奇怪,“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褚浔阳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褚琪枫也没多想,转身出了帐篷。 褚浔阳躺回床上,却是再无睡意。 历史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改变的,今生褚琪枫能够逃过一劫是因为她的重生让原本应该沉睡下去的身体提前苏醒,那么南华方面的大逆转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没有任何的迹象指向延陵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浔阳心里总是有种直觉—— 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策动了这么大的一场军变,却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能够办到的,如果真的和延陵君有关的话,那么这个人在南华的上层社会中就一定可以占有一席之地。 或者—— 难道延陵君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 褚浔阳猛地提起精神,突然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蓦的就翻身坐起来。 刚巧青萝掀开毡门走了进来,诧异道:“郡主怎么起来了?” “有事吗?”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 “哦!”青萝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把手里攥着的两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是刚刚朱校尉拿来的,说是有人送来指明了要转交郡主的,奴婢检查过了,一瓶内服一瓶外敷,都是治疗外伤的难得的好药。” “指明了给我的?”褚浔阳狐疑的接了两个瓶子在手里看了看。 今生不比前世,她才刚来这里两天,在这附近可是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的,谁会给她送药来? 心不在焉的摩挲着那两个瓷瓶,褚浔阳脑中灵光一闪,再仔细看了看手里白色描着兰草图案的长颈瓶,突然反应过来—— 这瓶子就是她之前随手塞到延陵君怀里的那个装金疮药的瓶子。 所以—— 褚浔阳猛地提了口气,连忙穿鞋下地奔出了帐篷。 ------题外话------ 宝贝们,看文要收藏啊,要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知道你们爱我我才能继续打鸡血的写下去哇~ ☆、第013章 谷中约见 “郡主!”青萝低呼一声,还不及阻拦褚浔阳已经追出帐篷叫住了还没走远的朱远山,径自开口问道:“送药过来的人呢?” 朱远山被她火急火燎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东西是东侧营门的守卫送过来的,人——大概是在那里的吧!” 后面青萝追过来,把手里的披风给褚浔阳披在身上。 褚浔阳略一思忖就抓着手里的两个瓶子直奔了营门的方向。 青萝还在受罚不敢擅自离开,朱远山却不敢大意,赶紧跟了去。 褚浔阳奔到营门的时候那里却是一切如常,只有一队守卫在往来巡逻。 见她跑过来,所有人都十二分的警觉,连忙行礼,“参见郡主!” 昨天因为私自放了褚浔阳出营,领头的还领了五军棍。 “嗯!”褚浔阳没空搭理他们,越过路障径自徘徊在营门前面的山路上左右观望,然则四野空旷,空无一人。 “之前不是有人来送东西给郡主的吗?人呢?”朱远山问道。 “已经走了。”那士兵回道,“搁下东西就走了。” 没有追到人,褚浔阳的心里略有几分失落,折回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姑娘,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吧。”那士兵挠挠头,仔细的回忆道,“她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具体的样貌属下记不得了,但是样子生的还算周正。” “是个姑娘?”褚浔阳沉吟,“除了留下这两瓶药之外,她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就只留了东西下来,说是让转交郡主的。”那士兵道,想了一下就试着问,“不过她人也才刚走了不多一会儿,郡主若是想见,属下这就去给您把人追回来?” “不必了!”褚浔阳摇头,抬手制止他。 前世的时候她和延陵君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对那人的性格还是能看透几分的,他既然没叫人留下话来,那便是没话想说的,所以追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对延陵君此人的身份好奇的很。 当然了,也仅仅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定了定神,褚浔阳便对朱远山嘱咐道,“父亲军务繁忙,这件事就不用特意禀报给他知道了。” “是!”朱远山想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遂就点头应下。 褚浔阳收了药瓶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接下来连着好几天南华方面都闹腾的厉害,先是程南恩的一个死忠党的旧部寻机行刺荣显扬被擒,继而又传出荣显扬的那个侄子荣威意外坠马亡故的事情,再到后来荣显扬在重新整顿军务账目的时候又揪出了程南恩贪墨军饷购买霉烂的粮食以次充好的罪证,并且军中又牵扯出许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整个南华军中乱作一团,干脆直接挂了免战牌关了营门内部整顿。 那边具体的情形褚浔阳并不清楚,这几日她却是被褚易安和褚琪枫轮翻看着将她按在帐篷里养伤。 延陵君送来的伤药的确是有奇效,短短五日伤口已经结痂,并且恢复的状况极好,周边原本红肿发炎的地方也基本恢复原样,这让负责给她换药包扎的青藤欣喜不已。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伤口好了以后该是不至于留疤了。”这日换了绷带,青藤满脸都是美滋滋的,可是手里晃了晃那药瓶又苦了脸道,“那人也真是小气,既然给郡主送了药来索性就大方点嘛,这剩下的最多也就够两天的量了,可是郡主这伤口就算恢复的再快,起码也得半个月呢。” “拿人手短的道理你没听过?”褚浔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白送的东西你还挑三拣四的,说的倒像是别人都欠了你的一样。” “奴婢也是替郡主着急嘛。”青藤翻了翻眼皮,媚眼儿直抛,“郡主你现在不当回事,回头过个一两年,等配了郡马之后再知道着急也晚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若是传到太子殿下那里,当心你的舌头。”外面青萝刚好进来,闻言就冷了脸。 青藤和青萝都是褚浔阳的贴身丫鬟,两人都和她同岁。青萝的样貌普通话也不多,跟在褚浔阳身边不过两年,实际上却是父亲放在她身边的暗卫;而青藤则是一小陪着她长大的,一张脸蛋儿生的极为出色,身段儿也长的快,凹凸有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前世哥哥出事之后,为了撑起东宫的门面褚浔阳就主动请缨到这里戍边,本来是想把两个丫头留在京城许了人家安置下的,可是她们执意不肯,硬是跟着她在这苦寒之地不离不弃的呆了整整六年,这份情谊,褚浔阳自是铭记。 青藤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埋头收拾东西。 青萝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送到褚浔阳面前,道:“郡主!” 褚浔阳看着她手里两个新的小瓷瓶不免一愣。 旁边青藤倒是眼睛一亮,赶紧抢过去打开了查验,看过之后就惊喜道:“呀,这是不是就叫做心有灵犀呢?刚才念叨着说郡主的药不够了,这就送上门来了,嘻嘻!” 青萝的眼中写满忧虑却是欲言又止。 褚浔阳抿抿唇就利落的爬下床,穿了靴子往外走。 “郡主!”青萝赶紧追上去。 青藤不明所以,心里奇怪也跟了去。 褚浔阳出了帐篷就直奔东侧营门,这一次倒是没叫她失望,远远的就见一个蓝衣小婢徘徊在门口的山路上。 褚浔阳心里松一口气,快步走过去。 “郡主!”士兵们赶紧行礼。 那小婢回头看来,粲然一笑,露出脸颊上一对儿深深的梨涡,俏皮可爱,“奴婢深蓝,给郡主请安!” “这药是你送来的?”褚浔阳道,冲她抖了抖手里药瓶。 “是我家主子叫婢子转交郡主的,承蒙郡主不弃,请您收用了吧。”深蓝道,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模样纯良无害。 褚浔阳捏着手里的药瓶,略一思忖,道:“我现在想要见他,方便吗?” “是!”深蓝颔首,似是早有准备,“我家主子这会儿刚好得闲,只是他不方便过来这里,恐怕得要麻烦郡主随奴婢前去烈焰谷一趟。” 青萝的神色瞬时一紧,刚要说什么,褚浔阳已经吩咐,“备马!” ------题外话------ 会美男,走起~ ☆、第014章 架子真大 关于延陵君那里,褚浔阳的脑子里一直打着一个巨大的问号,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询问清楚的。 青萝很清楚她的脾气,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道:“郡主稍候片刻,奴婢去找朱校尉。” 出了上一回的事,若不是多找几个人跟着,青萝就第一个不放心。 褚浔阳知道她的顾虑,并没有反对。 青萝虽然是父亲给她的,但万事却都是以她为先,倒是不至于拖她的后腿。 青萝去了不久就带着朱远山并一队侍卫过来。 显然朱远山也是被上一次的事情吓着了,这一次带过来的侍卫足有二十四人,褚浔阳认得,都是褚琪枫身边的人。 朱远山是个实在的,不等褚浔阳发问就已经挠着后脑勺道,“郡王爷这会儿走不开,让属下多带几个人跟着郡主。” 这几日南华军中整个被封锁了起来,否则的话只怕褚琪枫就要第一个不答应她出营。 褚浔阳没说什么,叫人牵了马来,看向深蓝道:“会骑马吗?” “是!”深蓝歪着脑袋应了,动作灵活的攀上马背。 她的年纪还小,小脸和身子都还带着婴儿肥,褚浔阳看着她的动作不觉失笑。 褚浔阳的样貌本就生的俏丽妖娆,只是因为简单的束了马尾又穿了一件剪裁单调的男式长袍,所以一眼看去众人最先注意到的都只是她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英气,此时这么弯眸一笑,眉目之间便有艳光流过。 深蓝看的一下子就痴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褚浔阳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深蓝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郡主长的真好看。” 她还满脸的孩子气,这话说出来也不会叫人觉的是恭维,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青萝随行,不会武功的青藤就被褚浔阳留在了营中,一行人策马奔赴烈焰谷,这一次走的自然是东侧的小径入谷。 那边的道路平坦,不需要下马,深蓝在前面引路,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那样子倒像是个骄傲的将军一般。 入谷的道路窄且长,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草木茂盛的谷底之内深蓝下了马。 周围四野空旷,全无人烟。 一众人面面相觑,深蓝便是轻门熟路快跑到一处从半山腰断断续续落下来的瀑布前头,两手做了喇叭状冲着水流喊道,“浅绿姐姐?我带客人来啦!” 声音清脆,在群山之中回响不绝。 这边山谷里的余音刚刚消散,那瀑布后头竟是透出一角红色的纸伞,紧跟着一个女子抖着裙衫上的水滴跑了出来。 见到褚浔阳等人,她便从容的屈膝见礼,“贵客到访,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褚浔阳觉得有趣,就下马跟着走过去。 “郡主!”青萝不放心的要跟,那绿衣的婢子却是有些为难的看向褚浔阳。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褚浔阳道。 延陵君若是真要对她不利,方才在路上就可以事先埋伏动手了,也不必等到这里。 青萝等人自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倒也没有坚持。 浅绿撑了伞护着褚浔阳过了那道水流,里面入眼却是一大片颜色深浅不一的紫藤花架子,花团锦簇,透着悠然的香气,恍如陷入了梦境一般。 褚浔阳十分意外,前世的时候她在这附近呆了六年,却从来不知道这烈焰谷里竟会是别有洞天,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浅绿引着她往里走,绕过长长的花架尽头,那里已经另有一个身着橘红色衣裳的大丫头等着。 见到褚浔阳来,也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见礼:“奴婢桔红,见过姑娘。” 褚浔阳颔首,稍一凝神,入耳却是听到悠扬的笛声,那笛声清雅却又透着几分深沉厚重,声声入微,扣人心弦。 褚浔阳循声望去,眼前入眼却是大片火红的枫树林。 眼下不过刚刚九月,这谷中却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一条宽约丈余的小路在树林深处延伸,上面铺洒了大片的落叶,眼前的整个世界就像是完全渲染在了一片灼灼燃烧的火焰当中一般。 身后是紫藤花的架子,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枫树林,这般景象浓烈璀璨的近乎叫人窒息。 而彼时一抹青衫坦荡的瘦长人影正依靠在远处的一株枫树底下闭目吹奏一管长笛,人景相称,仿佛是在画中一般。 两个丫头没再多言,屈膝一福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褚浔阳踩着脚下火红的落叶一路走过去,大约是察觉了她的脚步声,延陵君便收了笛子,站直了身子等她走近。 褚浔阳莞尔,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笑道,“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才是烈焰谷这个名字的由来么?的确是红如烈焰,别有洞天。” “这里是早些年火山喷发之后和外界隔开的一处深谷,里头气候与外面自是有些不同。”延陵君道,算是简单的做了个解释。 褚浔阳耸耸肩,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虽说今天是她主动提出的见面请求,但是这人派了深蓝过去的时候分明也是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延陵君被她看着,一张清俊绝艳的脸上竟是有了些许不自在的表情,淡声道:“郡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来只是为了当面道谢。” 上辈子褚浔阳只见过他几次,但没有哪一次见到的不是他风流近妖的笑容,这么庄重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反而叫褚浔阳觉得不适应。 “是么?”褚浔阳微笑,目光落在他手中颜色陈旧的笛子上道,“可以看看吗?” 延陵君似是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褚浔阳接了那笛子在手,指尖拂过,才又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要道谢还得要我这个恩人纡尊降贵亲自过来见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延陵君一愣,随即才听出她言辞之间的调侃之意,突然就像是松了口气,他走上前去,声音仍旧有着冷硬刻板道,“郡主也是好大的胆子,眼下此处战火连绵随时都有可能被波及,郡主还是孤身犯险前来见我。” 这一句话,和褚浔阳说话时候的意境完全不同,起码带了三分的警告和试探。 褚浔阳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凝,手指卡在那支笛子的尾端突然利落一掰,一抽手竟是从里面拉出一柄锋利的短刃。 她出手的动作极快,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已经抵上延陵君的颈边的皮肤,寒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题外话------ 捂脸,我被绝情谷俯身了,金爷爷表揍我才好,8过尊的觉得枫树林神马的很有意境啊有木有~ ☆、第015章 急召回京 延陵君微皱了眉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却是不避不让。 两个人,四目交接。 褚浔阳突然就觉得无趣,悻悻的又将那短刃收回笛子里头,恢复原样,笑了笑道,“这东西做的倒是巧妙,作为我救你一命的报酬,送我可好?” 延陵君神色不明的看了那笛子一眼,然后就轻轻的点了下头:“嗯!” 看样子他对这管笛子该是珍视的紧,说要送人的时候竟是这般的不含糊?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随手扯了旁边树上的一片红叶摊放在掌中。 她的手指白皙匀称,掌纹细腻,小小的一片叶子摆在放上面,就更衬得那肤色分外的华贵,似乎是透着上好的珍珠般的光泽。 延陵君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随即又不动声色的飞快的移开。 “你是南华人?”褚浔阳无暇注意他眼底的那一点神色,突然用了笃定的语气开口。 延陵君不语,但是落在褚浔阳眼里便相当于默认。 半晌,他开口,语气肯定:“我不是你的敌人!” 褚浔阳莞尔,歪着脖子与他对视一眼,摇头道:“这个——难说!” 两国之间的战争打的如火如荼,她又是这样的身份。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话中的暗示,却又再度沉默了下来。 褚浔阳承认她说这些话就只是为了试探,可是这人应对她的法子是真的叫她失望。 回想前世的延陵君长袖善舞,从骨子透出来的都是风流洒脱的不羁姿态,若不是这副样貌和这一连串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褚浔阳当真要怀疑是她自己认错了人,或是这人还有个性格迥异的孪生兄弟了。 来回试探了几个回合,褚浔阳也知道多说无益,干脆就直言问道:“你的名字,方便告诉我知道吗?” 如果延陵君真的和南华国中的权贵之家有所牵连,他自爆了姓名也就等同于告诉了褚浔阳他的身份。 所以这个问题,褚浔阳根本就没奢望他回答,而的确是如她所料,延陵君回她的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罢了。 “好吧!你的感谢我收下了!”无功而返,褚浔阳心里叹一口气,转身往来时路上走去。 “褚浔阳!”延陵君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神色复杂,在她走出去三丈开外的时候突然出声叫住她。 褚浔阳止步,却未回头。 延陵君远远的看着她,哪怕面对的就只是一个背影,他的神色之间却也是一片坦荡的真挚道:“我只是不想骗你。这个问题算作是我欠你的,来日方长,我会把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不必了!”褚浔阳的唇角扬起一个微笑。 她回头,用手中笛子对他遥遥一指,一笑灿烂,字字清晰道:“我和你,不再见!” 言罢就扬手将那笛子远远的抛还给他,利落的转身走掉。 延陵君握了那笛子在手,脚下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但终究还是忍住,紧紧的攥着那支笛子沉默了下来。 褚浔阳一路上走的飞快,头也不回,出了枫树林,绕过蜿蜒的紫藤花架,径自出了山谷。 其间延陵君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桔红送走了褚浔阳回来复命,见他的神色有异就试着开口道,“主子?” “嗯!”延陵君回过神来,眉目间就好像是突然之间罩上了一层寒铁面具,眼前的气氛更是奇迹般的急转直下,仿佛只在瞬间,他脸上本就分明的棱角线条便又更加刚毅冷硬了几分。 桔红被他的气势震慑,连忙垂首道:“浔阳郡主已经出谷去了。” “知道了。”延陵君道,语气清冷而凛冽,再不似方才那般局促的和僵硬,“映紫还没回来吗?军中的局势现在如何了?” “还没有,主子若是着急,奴婢这便出谷接应她去?”桔红道。 “不必了!”延陵君一抬手,举步朝那树林深处走去,一边吩咐道,“你去备马,这里叫深蓝留下即可,我要马上回京一趟。” “这边军中刚刚出了大事,朝中局势势必动荡,这个时候——”桔红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主子这个时候回去,怕是不妥。” “时局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怪只怪他们欺人太甚,这一局我总要算了利息还给他们的。”延陵君冷笑,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桔红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了,也不敢再劝,忙是照着他的吩咐去办。 褚浔阳刚从谷中出来便下了禁口令,不准朱远山等人把今天这里的事情对褚琪枫之外的第三人提及,一行人原路返回,刚刚出了烈焰谷的范畴,迎面就见蒋六快马加鞭的迎上来,禀报道:“郡主,京城有急报送到,郡王爷请您火速回营。” “京城的急报?哥哥有说是什么事吗?”褚浔阳沉吟。 “没有。”蒋六摇头,“是太子殿下急着寻您,郡王爷搪塞过去了,叫属下请您赶紧回去。” 褚浔阳不敢耽搁,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军营,直奔了褚易安的帅帐。 彼时褚易安和军中主帅霍罡还有褚琪枫正在对着一幅地图分析军中形势,听闻她的脚步声就抬头看过来一眼,道:“你马上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和我一起启程回京。” “明日一早?”褚浔阳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急?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了?” “今天刚收到京城传递过来的消息,说是下个月你皇祖母的寿辰要大办。”褚易安道,点到即止。 皇后时年五十有七,并不是整寿,按理说是没有必要大办的,前世也没出过这档子事儿。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心中便是了然—— 此事必定又和南河王府脱不了关系。 “是,女儿知道了,这就去准备。”褚浔阳道,转身退出了帐子。 外面的天色已经入暮,斜阳挂在天边,烧起一片光鲜绚烂的云海,分外妖娆。 褚浔阳的眼睛眯了眯,唇角扬起一抹笑。 五日之后,太子褚易安一行抵京。 褚易安直接去了宫中拜见皇帝,由褚浔阳带着一众随从行李先回东宫安置,车马刚刚拐进了巷子里就看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华盖马车。 大管家曾奇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一大早就已经亲自等在大门口迎候。 “今日府上有客人?”褚浔阳从车上下来,狐疑道。 褚易安舟车劳顿今天才刚到,按理说就算有人要登门也要避开今日的。 “是大郡主回来了。”曾管家道。 就知道这些人不会消停,父亲这都还没进门呢,麻烦就先找上来了! “大姐回来了?”褚浔阳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举步跨进门去。 ------题外话------ 我家延陵锅锅感觉跟个豆芽菜似的,囧~ 嗯,大姐神马的粗线了,于是貌似宅斗神马的就要拉开序幕了TT ☆、第016章 送女做妾 “是!说是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回京,特意回来接驾的。”曾管家道,态度十分的谦和恭敬,说着又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句,“这会儿正在锦绣楼和侧妃娘娘说话儿呢。” 褚浔阳没说什么,只道:“父亲进宫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曾管家你也别等着了,先把行李搬进去吧。” 说着已经步调轻快的往后院走去。 曾管家看着她的背影,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指挥着下人手脚利落的把东西搬进门。 褚浔阳回的是自己的院子,待到过了前院的回廊,绝了后头人的视线便是目色微微一敛,吩咐道,“青藤你去打听一下雷氏母女在做什么,明知道经过那事儿父亲就一直恼着她,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来,别是又打的什么歪主意了。” 两个丫头一愣,青藤就爽快的应声去了。 青萝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不解道:“郡主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几年曾管家明里暗里的示意了多少回了,一直希望都您能出面整治一下后院的那些人,您都是敬而远之,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管她们的事了?” “不过就是几个眼皮子浅的女人罢了,我是懒得和他们费那心思。”褚浔阳道,说话间眼底的神色不觉一深,“皇上多疑,父亲在前朝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那些女人如果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这次我也不会插手,可她们若是敢起什么幺蛾子拖父亲的后腿的话,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的。” 褚琪晖那些人,她从来就没看在眼里,可前世的最终也恰是因为她的大意和不屑反而叫人钻了空子,落了个满门被屠的下场。 所以这一次,哪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也要率先出手将那些包藏祸心的人都给限制住。 青萝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是欣慰的长出一口气。 褚易安和褚琪枫都有手段和震慑力,可是作为男子,却是不方便插手后院这些庶务的,由褚浔阳出手自是再合适不过。 两人一路前行,回到锦画堂,青萝便动作利索的伺候褚浔阳重新洗漱更衣,换了身符合她身份的正统女装出来,刚好青藤也从门外进来。 “怎么样了?”青萝道,一边帮褚浔阳把腰间丝绦整理好。 “雷侧妃的院子我不好明着进去打听,不过八成是没好事。”青藤走上来帮忙,嘟着嘴道,“我从她院外走了一遭,就听得里头一群女人笑的正欢畅呢,像是有什么天大喜事的样子。对了,二夫人和月歆郡主也在。” “二姐姐她们也在?”褚浔阳诧异道。 “雷侧妃不是一直都看不上几位夫人吗?怎么会搅和到一块儿去了?”青萝也是不由暗暗提了口气,下意识的止了手里动作。 褚浔阳的眼底浮现一抹凉意,挡开她的手自己把衣物整理好就举步朝外走,“我过去看看。” 青萝和青藤都是精神一震,赶紧快步跟上。 因为褚易安没有一起回来,曾管家就没有急着把消息递到后院,褚浔阳一路过去的时候雷侧妃院里还没得到她已经回府的消息。 “见过郡主!”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见礼就要朝院里通禀。 “不必通传了,都是一家人,本宫只是过来看望大姐的。”褚浔阳率先开口掐了她的念头。 褚浔阳兄妹和雷侧妃之间的关系疏远,经年累月的也不互相走动,这次突然到访,就算傻子也看的出来是要出事了。 那婆子暗急,还想硬着头皮嚷嚷,青萝已经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冷声警告道,“滚到一边去,郡主的路也是你敢阻的吗?” 浔阳郡主就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在府里的势头是连皇长孙和康郡王都不能比的,那婆子被青萝杀气腾腾的瞪了一眼,顿时就软了士气,只能忍着闭了嘴。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进了院子,果不其然那花厅里头正是欢声笑语一派和乐的气氛。 “瑶儿和歆儿是亲姐妹,一旦过去了国公府,自然是要互相帮扶的。现在虽然说着只是个妾室,不甚体面,可过不了几年世子袭爵,那就是一等公卿的国公爷了。歆儿再生了儿子,我便让瑶儿做主,抬了她为平妻,这一辈子的尊荣富贵也就齐全了。”雷侧妃神情倨傲的坐在主位上,仪态雍容优雅的慢慢品茶,一身大紫色的牡丹百花富贵裙就更是将她的气质烘托的高人一等。 这话是对坐在下头的二夫人连氏说的。 连氏面有喜色听的连连点头,附和道,“这是自然,歆儿的性子绵软,上头有大郡主关照着是她的福气,妾身自是放心的。” 旁边褚月歆如坐针毡,暗中已经拽了好几次她的袖子,可二夫人却是正在沾沾自喜,半分也没有注意。 褚月歆急的快要哭出来,尤其是被坐在对面的褚月瑶一直盯着不住的打量,那眼神虽然隐晦的很,还是叫她觉得身上几乎都要被戳出几个窟窿来。 青萝在院里听了这话就先是面色一沉,看向褚浔阳道,“雷侧妃和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是要送二郡主去平国公府里头做小?” 褚浔阳不语,只是回头递给青藤一个询问的眼神。 对于内院这些女人的花花肠子,青藤要更为熟知一些。 “大郡主嫁过去两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前些天离京之前奴婢就听了点风声,好像说是雷侧妃有让她给郡马纳妾的打算,不过却没想到竟会盯上二郡主了。”青藤撇撇嘴道。 “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太子殿下的血脉,这不是明摆着是在打太子殿下的脸面吗?”青萝眼中闪过冷厉的杀意。 “不仅如此,你别忘了,平国公可是河南王妃的母家,是褚琪炎的外祖。褚月瑶她自己倒贴了一回不算?现在还敢再回来打父亲后院的主意?简直不知死活!”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凉的弧度,说话间已经快走几步跨进门去。 ------题外话------ 宅斗宅斗宅斗,好吧,天雷滚滚的侧妃娘娘就是个拖后腿的二百五╮(╯_╰)╭ ☆、第017章 我不答应 “侧妃娘娘这里今儿个真热闹,看来我这来的正是时候了。”褚浔阳的话到人到,众人循声望去,笑容恬静的少女已经亭亭玉立的站在了面前。 月白色的水纹凌波裙,藕荷色迷离繁花的春衫,发间装饰不多,只插了一支红珊瑚颤枝的金步摇,进门的时候红宝石的耳坠一震,恰是被屋外绚烂的阳光折射其上,刺的人眼前一亮。 屋子里女人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表情各自都变得十分古怪。 褚月歆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从座位上起身,露出一个腼腆软糯的笑容道:“三妹妹!” 褚浔阳的目光移过去,却是似笑非笑看着还在旁边安坐发愣的二夫人。 她的眸子璀璨,此时脸上还带了笑容,只是个俏丽少女的模样。 可是二夫人还是没来由的心头一颤,动作先于思想之前就站了起来,屈膝行礼道:“郡主!” 动作过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被一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了,心里觉得难堪,脸色也尴尬了起来。 雷侧妃的面色不愉,但却看的分明,褚浔阳就是故意给二夫人的下马威。 褚浔阳和她不对付,但是明着找上门还是头一次。 雷侧妃的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是不显,笑着招呼道:“浔阳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说一声?” 外面的婆子没有通传,这已经间接说明了她这个主子无能。 不过她自恃身份,这会儿还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和下头的奴才计较,只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就是了。 “刚到。”褚浔阳道,“父亲被皇祖父急召入宫觐见,我怕侧妃娘娘惦记着,所以就过来和您说一声。” 褚易安进宫的事,真要打招呼,随便指个下人过来就是。 这个丫头,明显就是临时找的托词。 可是在这东宫之内,太子最大,褚浔阳既然搬他出来做了挡箭牌,雷侧妃也不敢反驳。 “刚我这还叨念着要差个人去前头看看,和瑶儿他们说了两句话就给耽搁了。”雷侧妃脸上表情一僵,随即笑道。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没接她的话茬,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一眼,突然话锋一转道,“方才我在院子里就听见侧妃娘娘屋子里的热闹,像是有什么喜庆的样子?” “正说着你二姐的婚事呢。”事情迟早是要抖开的,雷侧妃也没瞒着,直言道,“太子殿下一直都公务繁忙,顾不得后院,歆儿前两个月就及笄了,也是时候把婚事定下来了。” “哦?是么?却不知道说的是哪一家?”褚浔阳道。 她自己都未出阁,雷侧妃是没想到她会深问,不过也没太当回事,道:“歆儿的性子绵软,去了别家我也怕她受气,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将她嫁入平国公府里头好些,有你大姐在上头照应着,也不会吃亏。” 褚浔阳的面色不变,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平国公府好像只有世子一个嫡子,二姐难不成还要嫁个庶出的?” 雷侧妃的定力好,褚月瑶却受不住她这样没完没了的询问,直接高傲的一抬下巴道,“你也不用猜来猜去的了,是我看不过二妹妹这样的性子去别家遭挤兑,要将她收了给夫君做侧室。” 话音未落,褚浔阳的脸色已经瞬间冷了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孔,带了一种叫人很难受用的锐利锋芒,最后定格在雷侧妃的脸上道:“这是侧妃娘娘的意思?” “刚刚也正说着呢,歆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倒是想着答应呢。”雷侧妃笑道,却是打了个马虎眼。 二夫人是被雷侧妃许诺的平妻之位彻底笼络住了,生怕褚浔阳搅局,忙道:“方才大郡主提了,我也觉得是不错,也就答应了。” 褚浔阳不置可否,又再看向神色怯懦的褚月歆,语气轻曼而不失威压道:“二姐姐也答应了?” “我——”褚月歆眼中神色焦灼,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二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制住。 褚月瑶自小就刁钻霸道,去平国公府做妾她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褚月瑶的关系,褚月歆虽是性子绵软也有自己的骄傲,虽是庶出,她也是褚易安的女儿堂堂郡主,哪怕是嫁了稍微逊色些的人家都好,又何至于去给人做妾? 褚月歆觉得冤屈,可是有雷侧妃这些人在上,她却是不敢吭声。 “这孩子脸皮薄。”二夫人陪了笑脸打圆场,拽了下褚月歆,小声道,“方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褚月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终是声音细弱蚊蝇的吐出一个字:“是!” “侧妃娘娘管理后宅有方,你们全都答应了?这算是万众一心了吗?”雷侧妃原还担心要坏事,可褚浔阳却是突然调侃着笑了出来。 所有人都是莫名其妙,然后下一刻却赫然发现她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凛冽到了极致,一字一顿道,“可是——我,不答应!” 一个“我”字,刻意咬重了语气,听的二夫人几人都是心头一颤。 “郡主!”二夫人一下子急了,捏着帕子上前一步,“婚姻一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侧妃娘娘和大郡主抬举,这是——” “谁是父?谁是母?”褚浔阳未等她说完已经冷声打算,“就算后院没有正牌的太子妃震着,可是这东宫之内父亲才是一家之主,这门婚事可是有父亲点头?除了父亲之外,谁还敢在这东宫之内自称是二姐的父亲母亲?有的话,就站出一个来,本宫还没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呢!” 哪怕雷侧妃掌管中馈,在名分上也只是个侧妃。 直到了这会儿众人才意识到,褚浔阳从进门以后对雷侧妃的称呼一直都是“侧妃娘娘”,而非是“雷母妃”或是“侧母妃”。 褚浔阳的措辞犀利,掷地有声。 二夫人背上冷汗直冒,搅着手里的帕子惶恐不已。 褚浔阳却没打算放过她,目光锐利瞪着她,咄咄逼人道,“连氏你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敢于直接越过父亲去,就这么草率的定了二姐的婚事?” 二夫人被她的气势震住,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题外话------ 我家芯宝不是恃宠而骄,和侧妃凉凉抬杠也不是自不量力,具体情况后面我会解释╭(╯3╰)╮ ps:最近睡眠不好,天天睁着眼睛等天亮,然后我惊奇的发现四点多天就开始亮了,失眠脑子不够使,两千字也要磨好久,今天更晚了,你们别打我。然后刚刚还差点把稿子发在王妃那边,好在是上架章节2k字的发不出去,戳了好几回没发出去才发现我搞错了,我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二了~ ☆、第018章 逼娶平妻 二夫人被褚浔阳喝住,满头冷汗的扭头看向雷侧妃,求救道,“姐姐——” 雷侧妃的脸色也明显有些难看,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神情散漫的垂眸喝了口茶,道:“月歆她自己也答应了——” “二姐姐自己答应的?侧妃娘娘这话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吗?”褚浔阳道,眸子一转,带着潋滟的光彩,完全不过一个豆蔻少女应该有的模样,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父亲将后院交给侧妃娘娘您来打理,并不只为着掌控银钱操持庶务的,我们这一众子女的礼仪规矩才是重中之重,二姐姐自己答应的?诚如方才二夫人所言,婚姻大事是由得二姐姐自己可以随便答应的吗?” 这样一顶大帽子叩下来,就是说的雷侧妃故意使坏,不肯将府中庶出的女儿好好教导。 雷侧妃的面色一冷,这才恍然发现她竟然一个大意就让褚浔阳引着给她自己挖了个坑,并且想要跳出去都找不到梯子。 褚月瑶自恃是大郡主的身份,从来都目中无人,这会儿见着褚浔阳竟然和雷侧妃公然叫板还叫自己的母妃吃了瘪,自是不肯罢休。 她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褚浔阳训斥道:“你放肆,母妃她是长辈,就算是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也轮不着你来数落。褚浔阳,你别仗着父亲宠你你就不分主次,再对我母妃不敬,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果然是标准的大郡主作风! 褚浔阳就当看笑话一般,也是寸步不让的同样冷声说道:“我才要说,世子夫人也请你自重,不要不分内外,胡乱插手我们东宫后院的家务事!” 她对褚月瑶的称呼突然转变,叫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褚月瑶的眼睛瞪得老大,愣了片刻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道,“褚浔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是你的长姐,你——你——” 她说着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气喘起来。 褚浔阳才不理会她是气着了还是闷着了,只就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出嫁的时候父亲曾经撂下话来,告诫你,日后若非逢年过节,在未得他传唤之前,不准你再踏进东宫一步是吧?现在才不过刚刚两年时间,你就将父亲的话给淡忘了吗?而且不仅如此,还异想天开的想要再讨了父亲的一个女儿过去,这是嫌当年丢人丢的还不够?” 褚月瑶的脸色惨变,脚下踉跄着猛地后退一步,紧张的颤声道:“你——你——” 却是语不成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指甲掐着旁边一张小桌的桌角,生生的嵌了进去。 二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当时她只知道褚易安是因为不满意和平国公府的婚事才不待见褚月瑶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事儿应该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或许—— 还另有内幕? 而且只冲着褚月瑶此时的表情来看—— 只怕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于挖人*并且踩上一脚的勾当,二夫人从来都乐此不疲,闻言就假装替褚月瑶不平的小声道:“大郡主是府里的长女,太子殿下怎会平白无故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个女人,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心思在这里耍心眼想要从自己嘴里往外套话。 褚浔阳自是不会理她。 而雷侧妃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开口道,“瑶儿你也是的,浔阳多说了两句也是为了殿下的名声考虑,一家人在后院拌两句嘴算什么事?莫要小题大做了。” 说话间,已经握住褚月瑶的一只手,隐晦的对她摇了摇头。 其实她心里和褚月瑶一样,都是直觉的不信褚浔阳会知道当初那件事的内幕,因为算起来到底也是家丑,褚易安就算再怎么宠爱这个丫头,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情与她去说的。 可是褚浔阳的话信誓旦旦,又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如果万一她真的知道呢? 雷侧妃和褚月瑶都冒不起这个险,于是只能服软。 暂时安抚好了褚月瑶,雷侧妃就重新含笑看向褚浔阳道,“浔阳,方才——” “平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褚浔阳并没理会她,直冲着褚月瑶道,“之前你说是你的主意,想要讨了二姐去平国公府做妾的?” 褚月瑶唯恐自己的把柄已经落在她的手上,这会儿哪怕心里不服,也只能死咬着牙关暂时忍让,不敢和她硬碰硬。 褚月歆自己不成气候,二夫人自知她撑不起门面,真心觉得能做上平国公世子的平妻于她而言已经是大造化了,此时便忍不住的开口道,“郡主你这话是不是说的严重了?古往今来的勋贵之家里也不乏姐妹共侍一夫的例子,还有不少都被传为佳话了呢,姐妹和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褚浔阳的态度鲜明,她倒是不敢再明着说自己就是想要送褚月歆去平国公府。 这个眼皮子浅的女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谓姐妹和乐可不是随便说说就成了的。”褚浔阳像是有所妥协,不觉的缓了语气,唇角含笑盈盈的看着褚月瑶,“如果世子夫人你真是为着姐妹情分考虑,那倒不如直接以平妻之礼把二姐聘过去。” 二夫人的眼睛一亮,褚月歆则是猛地一惊,两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扭头朝褚月瑶看去。 褚月瑶的眼中瞬时闪过一抹厉色,恼恨不已—— 她要褚月歆过去,只是看重了这个庶妹的性子绵软好拿捏,要借她的肚子来生儿子的,至于所谓平妻的许诺,不过是雷侧妃提出来用以笼络二夫人的幌子罢了。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就给自己添堵? 褚浔阳却是全然无视她眼底的恼意,只就重复问道:“如何啊?只要你肯点这个头,我就会替你去说服父亲,让父亲去皇祖父处请旨赐婚,给足了你们这个体面!” ------题外话------ 嗯,我家芯宝挖坑打洞的功夫好像蛮厉害的,先给渣母女每人填把土,看看时候能彻底埋了╭(╯3╰)╮ ☆、第019章 芯宝发威 二夫人闻言,内里已经热血沸腾,欣喜道:“若能这样,自是再好不过的。” 说着就满怀希翼的朝褚月瑶看去:“大郡主,既然浔阳郡主肯于出面,那不若就去禀了太子殿下把这事儿定下吧!” 褚月瑶骑虎难下,死咬牙关,牙龈都咬的发疼了—— 圣旨赐婚?那她以后还不得把褚月歆做祖宗供起来?她自己当初因为惹怒了褚易安都没能得了皇帝赐婚,这岂不是要让褚月歆那废物爬到她的头上去了? 哪怕明知道是褚浔阳在激她现形,褚月瑶也不得不就范,冷笑一声道:“二夫人你昏头了吧?方才我与二妹妹不过开个玩笑,什么去平国公府做妾?你要真叫二妹妹给世子爷做了妾室,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要说我糟践她呢!” 这便是要反悔了? 二夫人一下子就懵了,声音脱线的嚷道,“方才明明都已经说好了的,说是要请皇上赐婚平妻的,大郡主,你不能出尔反尔!” “什么平妻?这话是她褚浔阳说的,我平国公府的家事还轮不到她来做主!”褚月瑶道,说话间就恨恨的瞪了褚浔阳一眼。 这样一遭下来,她和二夫人母女之间就彻底成仇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引火烧身,给丈夫娶一个平妻回去。 “你——”二夫人恼羞成怒,眼睛瞪得老大,却碍着身份不敢对褚月瑶发作。 褚月瑶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二夫人心里一慌,就慌不择路的膝行过去扯了褚浔阳的裙角,哀求道,“郡主,妻和妾其实也都差不多,妾身也就是指靠着有大郡主在上头能护着歆儿一些,这件事您就不要插手了,做妾也是可以的。” 女儿家的婚事怎能拿来打趣儿的?今天这么一闹,褚月歆的名声就给带坏了,现在褚月瑶反悔怎么成? 这个二夫人,竟是这么的拎不清! 褚浔阳闻言便是笑了,笑过之后脸上表情却又于瞬间冰封,刺的二夫人头皮一麻。 “连氏你到底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连父亲的身份也一起忘记了?”褚浔阳道,抬手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指,语气冷厉,“父亲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皇室,是天家,二姐姐就算是庶出的又如何?要是这事儿落在其他皇室的后院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我们东宫——” 褚浔阳的话到一半,突然就是话锋一转,又增几分桀骜铿然之气道,“把父亲的亲生女儿送去给人做妾?连氏,你这是要将咱们整个西越皇室的脸面都一起打了是吧?” 褚易安是太子,并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地位十分稳固,因为有所忌讳,褚浔阳虽然没有直言,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了—— 现在在东宫,褚月歆是个庶出的身份不假,可是待到来日褚易安登基为帝,那就算是庶出,褚月歆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 历朝历代以来,谁敢叫皇室公主下嫁臣子为妾?端的是在整个皇族的脸面上都扇了响亮的一巴掌。 这些女人,之前根本就不曾想到这一重,只将这事儿作为一般官宦人家的惯例来办的。 此时听了褚浔阳的一番话,莫说是二夫人直接瘫在了地上,就连雷侧妃都是冷汗直冒—— 是啊,太子将来是要登基做皇帝的人,现在的褚月歆是不起眼,可是一旦将来者身份变了,她今日所为就足够御史参上她一本“藐视皇家,意图不轨”的罪状,到时候不说是她自己的地位荣华不保,只怕连她整个母家都要受到牵连。 思及此处,雷侧妃的心中就是后怕不已。 “连氏,浔阳的话,你都听到了?”定了定神,雷侧妃突然眼尾一挑,拿眼角的余光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二夫人一眼,冷声道,“平日里没轻没重也就算了,在这样的大事上也这样的眼皮子浅,你自己不怕死,也不怕给家里人招灾吗?” 主意是她出的,可是现在这个意思,便是要二夫人自主的担下这个责任了。 “姐姐!”二夫人被唬了一跳,心里叫苦不迭,却更不敢当面和雷侧妃撕破脸,只能示弱道,“是,姐姐教训的是,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定当谨记姐姐的教诲,不会再犯。” 这一次的事情,真要渲染起来可是不小的罪责,按理说肯定是不能只说两句就算了,定是要动真格的才对。 雷侧妃不置可否,却是移开视线递给褚浔阳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个死丫头既然要找事儿,要落她的面子,那么她又何妨成全?二夫人就算是妾,那也是褚易安的妾,褚浔阳想要教训?她倒是要看看这死丫头能有多大的胃口! 二夫人于褚浔阳而言是庶母,方才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如果真叫褚浔阳对她出手的话,这事情传出去,褚浔阳的名声也会受到妨碍。 青萝自是一眼看出雷侧妃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来是没安好心,心里忧虑便要提醒。 褚浔阳敏锐的察觉她意欲上前的动作,便是冲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有分寸。 然后她便走过去,仿佛是不经意,也又仿佛是顺理成章一般,竟是和雷侧妃并肩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雷侧妃是如今东宫里头位份最高的女人,这里又是她自己的地方,褚浔阳竟然就要和她平起平坐? 二夫人母女大眼对小眼,全都看傻了。 雷侧妃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风雷,却没准备发作—— 她的辈分是高,可是在品阶上却是和褚浔阳平级,更何况褚易安宠着这个丫头,她也不敢找晦气。 而今天横竖都已经闹了这么一场了,褚浔阳也不怕把二夫人再得罪的更狠一些,正好也给雷侧妃这些人一些示警。 所以坐下之后她便是一勾唇角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我们天家的威仪脸面是不能丢的,青萝,把连氏送到佛堂去跪着,再拿了家规祖训让她抄。” 给了惩罚,却没定期限,或许二夫人这一辈子都再也回不来了! ------题外话------ 同样都叫郡主,但是品阶也是有差别的,so我家芯宝这么嚣张的砸场子其实真的不是蛮干,这是真的底气足哇! 然后至于她为什么品阶那么高,下一章或许我会解释,但是也有可能拖后,看剧情进度哈~ ☆、第020章 小白花哟 “不——”二夫人惶恐的尖叫一声。 青萝的手底下又如何会给她吵闹的机会,直接便堵了嘴将人给提了出去。 自始至终,褚月歆都没有开口替她求情。 褚浔阳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少女一直低眉顺眼无限软糯的模样,就只当是没看见。 褚月瑶看着褚浔阳坐的位置,是怎么看怎么刺眼,于是冷笑道,“三妹妹真是好大的排场,好在是父亲眼下不得空过来,否则的话倒是没处可坐了!” 褚浔阳侧目,雷侧妃明明应该开口训斥,此刻却只是含了笑垂眸饮茶,由着褚月瑶发挥。 她是长辈,不能公然和褚浔阳计较,褚月瑶却不一样。 褚浔阳也不恼怒,接了丫头递上来的茶,便是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怎么会?若是父亲在此,我与侧妃娘娘自然要一起服侍在侧给腾地方的,难道还要父亲站着不成?” 说着便扭头看向身边雷侧妃道,“侧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和褚易安平起平坐?雷侧妃也还不配! 雷侧妃被人踩在了痛处,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勉强笑道,“殿下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过来和我们这些闲散妇人闲话家常的?可不敢叫他懈怠了公务。” 也算是间接的给自己圆了场子。 褚浔阳也没再苦苦相逼,就笑着接回了之前的话题道,“侧妃娘娘,方才二夫人的事你也别怪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可是有损父亲声名的事,在这东宫之内,尤其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是不会容的。” 雷侧妃的呼吸一窒,看着眼前少女明艳却不掩锋芒的脸庞,咬牙挤出一个笑容来:“是本宫平时太纵着她们了,也是时候该好好归置归置了。” 她和褚浔阳彼此都明白,二夫人算什么?一个小卒子的分量都不够,褚浔阳今天这么大动干戈,其实就是冲着她的,这就是手段最为鲜明的示警。 褚浔阳微微一笑,事情办完了她也不会留下来和这些人虚以委蛇,直接拍了拍裙子起身道,“大姐难得回来一次,想必你们母女还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言罢,也不等雷侧妃首肯就先行一步出了门。 “女儿也先行告退。”褚浔阳一走,褚月歆也忙是起身告辞。 雷侧妃不说话,褚月瑶用一种愤恨至深的目光死死盯着褚浔阳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这个死丫头,耍威风都耍到母妃您的面前来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就很是不甘的扑过来握了雷侧妃的手道:“母妃,你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就由着她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传出去岂不就成了笑话?” 雷侧妃的面容依旧端庄,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幽暗火光闪烁,喃喃低语的冷笑道:“是啊,传出去——可就成了笑话了!” 褚月瑶一时微愣,转瞬反应过来便是眼睛一亮,“母妃您是说——” “这事儿不用你插手,我自会想个不动声色的法子把消息散出去。”雷侧妃重新整肃了面容,对褚月瑶严厉的警告。 一个黄毛丫头她还不惧,重要的是不能褚易安怀疑到她们母女的头上来。 对于败坏褚浔阳名声一事,褚月瑶自是想要亲力亲为才能解恨,不过被雷侧妃这么瞪了一眼顿时也就心虚了起来,只能不很情愿的应了:“女儿知道了。” 雷侧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就又略有几分烦躁道,“今天这么一闹,是肯定瞒不过你父亲的眼睛的,你还是先回吧,避开这个风头再说。” “嗯!”褚月瑶点头,心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就又不由的一紧道,“母妃,方才那死丫头说的——你说她会不会——会不会——” 她最怕就是当初自己的丑事会落到褚浔阳手里成了把柄。 “就算她真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雷侧妃冷嗤一声,却是不以为然,“她也就敢拿出来在私底下耍耍威风了,闹出去,丢脸的还是殿下,放心吧,那事儿传不出去。” 褚易安和褚浔阳的父女感情亲厚,雷侧妃心里还是十分笃定褚浔阳不会乱来的。 褚月瑶得了这话才能稍稍安心,便转了话题道,“褚月歆的主意现在看来是白打了,那母亲你看我的事要怎么办?可不能耽搁了。” 雷侧妃又拍了下她的手背道,“这事儿原也是我们异想天开了,不过你也别急,用来暖床生孩子的玩意儿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你先回去,回头我挑了合适的给你送过去。” “现在看来也就只能先这样了。”褚月瑶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又听了雷侧妃的两句交代,就趁着褚易安没回之前赶紧走了。 褚浔阳带着青藤从锦绣楼出来,刚出了院子,就听褚月歆在后面唤她:“三妹妹!” 褚浔阳止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二姐也要回去了?” “嗯!”褚月歆点点头,神情之间还是有些怯懦和避让,咬着嘴唇涩然的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道,“今天的事——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可能——” 褚月歆说着就红了眼圈,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落泪,对褚浔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再次道谢,“总之,谢谢你!” “不客气!”褚浔阳莞尔,神色坦荡含笑的看她一眼。 明明是最平凡无奇的一眼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褚月歆心里还是下意识的一紧,总觉得褚浔阳的这种目光之中似乎是掺杂了什么别样的让她很难消受的起的东西。 两个人没什么话题可聊,随后便分道扬镳的各回各院。 青藤回头看一眼褚月歆离开的方向,撇撇嘴道:“郡主好像也不怎么待见她?那刚才为什么还要替她出头?” “你觉得的呢?”褚浔阳笑笑,却是不答反问。 青藤在她面前说话没忌讳,直接就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二夫人就算有错,也是她亲娘,面上装的一朵小白花儿似的可怜相,内里也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 “小白花?白眼狼?”褚浔阳被她这个形象的比喻逗的咯咯直笑,抬头便看到远处的回廊上青萝已经等在那里,于是便不再滞留的举步走了过去。 ------题外话------ 其实这个后院虽然人不多,但是牛鬼蛇神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木有? PS:然后据说最近我这一组新文多,就一直没排上首推,于是我每天提心吊胆怕写崩了,所以宝贝们你们要有意见的话千万别憋着,要提出来啊!要跟我说啊!然后我好酌情改正啊!每天看着数据熬的日子好苦逼嘤嘤嘤~ ☆、第021章 亲爹护短 青萝静立不动,等褚浔阳过来就自主的尾随其后道:“郡主,奴婢已经把二夫人送去了佛堂了。” “嗯!”褚浔阳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青萝做事的手段她没什么不放心的,铁定是能将二夫人治的服服帖帖的让她不敢再闹。 “郡主——”青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夫人到底也是殿下的人,辈分高了您一头,您今天这样出面处置了她,虽说是事出有因,可真要被有心人士刻意的往外一宣扬,坏的也是郡主您的名声。” “辈分算什么?名声又算什么?别说是二夫人那几个女人,就是雷侧妃,她与我也不过是平级。”褚浔阳冷笑,“她如是安分,我还会给她个身为长辈的体面,再这么不知轻重的,就算我办事越过她去了又如何?今天锦绣楼里的事不用刻意的压制着消息,正好趁着这事儿给另外那两个女人提个醒儿,让她们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 褚易安在女色方面比较节制,相对而言这东宫的后院算是比较清静的了,一共也就一个侧妃,三位夫人,下头就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了。但是因为没有正牌的太子妃主持中馈,几个女人也明争暗斗的不消停。 若不是有前世的事情使然,褚浔阳今天也未必就会和雷侧妃争锋相对,可是现在—— 为了父亲和哥哥的地位乃至于性命不受威胁,那些人要是想要拖后腿或者挡路,她也不介意率先出手将他们全部启开。 青萝看到她眼底神色就知道多说无益,心里却还总有几分忧虑。 青藤眨眨眼,笑眯眯的把下巴抬的老高,开解道,“我就说你的脑子不会转弯吧?其实今天的这个能算什么事,不过就是雷侧妃和二夫人一起做了跳梁小丑罢了,月歆郡主的婚事你当还真能越过太子殿下去?就算咱们郡主不出面,这事儿也铁定是要驳回的,现在正好,让郡主借了这个机会在府中立威,杀杀那些人的气焰,不过就是顺手牵羊的事,何乐不为?” “就你机灵。”褚浔阳嗔她一眼。 青萝虽然沉稳,但是对于内宅女子之间的争斗还是不如青藤有慧根。 褚易安是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府的,雷侧妃准备替他接风的家宴也没去,只叫人传了话,就去了锦画堂。 这已经是一个鲜明的态度—— 不管今天发生的事到底谁对谁错,他都是站在褚浔阳一方的。 晚膳是父女两个一起用的,褚易安是个很重规矩的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餐饭沉默着吃完,知道他肯定还有公务要忙,褚浔阳就直接送了他出去。 “芯宝!”走到院子里,褚易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 “嗯?”褚浔阳本来正在低头想事情,闻言就眨眨眼。 褚易安看着与他记忆里神似的女子容颜,心神之间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定了定神才稳着声音开口道:“后院的事,你不喜欢碰,避开就是,不必勉强自己去掺和。” “都是些小事情,不值当叫她们闹到父亲的面前去。”褚浔阳道,露齿一笑。 “你这丫头。”褚易安见她如此,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提醒道,“不过这段时间你哥哥不在,我也有些事情要忙,你自己也注意点分寸,那些杂事,还有曾管家在呢。” “嗯!”褚浔阳乖巧的点头。 褚易安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先行离开。 回到书房,曾管家已经等在那里。 “主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曾管家连忙敛神行礼。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走进去在最里头的桌案后头坐了。 这些天府上的事,曾管家只捡着比较要紧的和他大致说了,褚易安听完略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曾管家见他心神不定,就试着开口道,“主上是在为着今天郡主插手后院的事忧心了?” 曾管家早时就是褚易安身边的随从,跟了他几十年,是他的心腹。 褚易安也不瞒他,苦笑一声,揉了揉鬓角道:“我只是不想将她的眼界束缚在后宅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这样反而是害了她。” “主上这是关心则乱。”曾管家笑了笑,垂首站在旁边,“郡主就算再不同,也是个姑娘家,终究也要嫁人生子的,属下倒是觉得让她多接触一点后宅的事物未尝不是件好事。” 褚易安不语。 在他的心里,终是不舍得让这个女儿也如其他女人一般堕入凡尘泥沼的。 曾管家自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顿了一下,才意有所指的加重语气又补充:“主上,慧极必伤,强极则辱!” 八个字,讳莫如深。 褚易安的心中猛的一痛,半晌反应过来突然豁然开朗的摇头一笑道:“是啊,是我一时想不开,魔怔了。你说的对,芯宝只是个寻常女孩儿,是我对她要求的苛刻了。” “有主上护着,将来再给郡主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也是和和乐乐的一辈子呢。”曾管家道。 “芯宝的性子随了她母亲,给她择婿也得她自己先看得上眼才行。”褚易安对此却是不甚乐观,转念也觉不甚在意道,“横竖也不着急,那丫头还小,我也想多留她两年,以后慢慢再说吧。” 曾管家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只道,“对了主上,今儿个是郡主下令罚的二夫人,这名声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妥当,要不要——” “不必了。”褚易安想也不想的抬手打断他的话,随手取过案上的公文翻阅,一边道,“消息传出去也好,芯宝将来要择婿,总不至于叫她去了婆家还受管制,提前叫外头的人熟知她的性子,也是件好事。” 曾管家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的眼前发晕,想要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这郡主的婚事都八字还没一撇呢,自家主子就先把主意打到郡主未来的婆家那里要撑腰?也不过看看自家小主子那性子,那是个会平白受气让人欺负去了的主儿吗? ------题外话------ 嗯,这个绝对是亲爹,我突然发现这个棺材脸的太子亲爹也瞒口耐的嘛O(∩_∩)O~ ☆、第022章 跳梁小丑 曾管家的心思一动,自是不会说出来,紧跟着就听褚易安话锋一转道,“你盯着点儿,回头这消息一旦散出去,就传我的话下去,把雷氏手中掌管的权限分一半出去,交给姚氏和梁氏。” 他虽然不介意这样的消息外扩,却并不意味着就会容忍雷侧妃在背地里算计褚浔阳的名声。 褚易安会插手这件事曾管家一点也不意外,褚浔阳就是褚易安的逆鳞,谁都不能碰,这些年他早就习以为常。 “是!”曾管家恭敬的应了,也不在这事儿上再做纠缠,转而敛了神色道,“主上,这一次您把郡王爷单独留在军中,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谈起正事,褚易安的脸色也是微微一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硬刚毅道:“琪枫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心思手段样样都是拔尖儿的,他应付的来。老二最近是越发的有恃无恐了,我之前所料不错,母后寿宴要大办的事情就是出自他手。” 曾管家暗暗提了口气,微皱了眉头:“他在算计南华边境的军权?” “算计军权?他还没这个胆子。”褚易安讽刺的冷笑一声,“与其说他要算计那里的兵权倒不如说是怕我得了那里的便利,南华人之中起了动乱,短期内实力必定大有折损,要建功立业这是最好的机会。他这么苦心算计,无非就是想借母后的寿宴把我召回来,然后再由他的人暗中顶上。如今我留了琪枫在那里,他也就不好明着和我去抢那个监军的位置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由着他去折腾吧。” 褚琪枫的能力没有人怀疑,皇长孙是个庸才,一直以来褚易安都是将褚琪枫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 回禀完正事,曾管家就退了出去。 而彼时的锦画堂里,出去打探消息的青萝也回来了。 “查到了?”褚浔阳站在院子深处的回廊上赏花,听闻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 “是!”青萝道,“给大郡马纳妾本是平国公夫人的打算,大郡主嫁过去两年肚子都一直没有动静,国公夫人便按耐不住了。” 褚浔阳不语,只是唇角含笑趴在栏杆上去触动稍远地方的一丛秋海棠。 青萝见状,就知道她是心里有数,于是继续说道,“至于要纳二郡主,则是安乐郡主私底下给大郡主出的主意,雷侧妃应该都不知道。” “褚灵韵?”褚浔阳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她倒是好本事,都把手伸到我东宫的内院来了,看来是我上次给她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安乐郡主不是大郡主,按理说不该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的。”青萝不解。 褚易安的后院岂是褚灵韵那样一个晚辈能够染指的,哪怕是皇后再宠她,她做了这样的事也不妥当。 “她那哪是没脑子,分明就是为着前些天芦苇荡里的事情记恨上咱们了。”褚浔阳莞尔。 青萝一惊,不可思议道:“当时那事儿虽然是郡主的手笔,可是做的隐秘,您和郡王爷又没有亲自露面,她怎会怀疑到咱们身上?” “不是怀疑,怕是皇后给她惯出来臭毛病又发作了吧!”褚浔阳摘了一朵花,把玩着就势坐在栏杆里侧的长凳上,这才漫不经心的慢慢说道,“她虽然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可是吃了那么大的暗亏,势必迁怒。当时父亲就坐镇军中安享太平,可是她和褚琪炎却是九死一生险些被南华人掳去,这么一比较,她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青萝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讶然道,“就为这个?” 那一次褚灵韵遇险根本就是她自找,如果不是她存了害人的心思在前,不跑到那边境之地瞎折腾也就不会出事,怎么想都不能把那件事怪罪到别人身上。 “就为这个!”褚浔阳,语气笃定,“从某种意义上讲,那女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些年被皇后宠的是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然连我们东宫内院的主意都敢打。” 褚灵韵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再被皇后惯着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在外人看来毫无逻辑的事,到了她那里也都不奇怪了。 青萝虽然还是觉得无稽,但是对于褚浔阳的判断她却是深信不疑的,想了一下道,“那么这件事郡主准备怎么处理?要告诉殿下知道吗?” “父亲最近事忙,就不必烦他了。”褚浔阳道,拍了拍裙子起身,“先压着吧,回头我会好好给她长长记性,让她知道,别人家内院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伸手进去的。” 话虽如此,不过接下来褚浔阳也无甚动作,反而是三日之后街头巷尾开始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一片流言,说是浔阳郡主恃宠而骄在东宫之内作威作福,不敬侧妃在先,又越俎代庖出手责罚庶母。 这样勋贵之家里头的私务最是被人津津乐道,短短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锦绣楼里,雷侧妃得了消息终于舒心的笑了,整理好衣裙起身往外走。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身边心腹桂嬷嬷赶紧上前搀扶。 “殿下这会儿是在书房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怎能不摆个态度出来?”雷侧妃道,眼尾挑起,眼底光彩大盛—— 她可不能让褚易安主动找上门问罪,一定要先发制人撇清了嫌疑才行,却浑然不知自己此举于褚易安而言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的行径。 一行人急匆匆的去了褚易安的书房。 书房重地,雷侧妃是不敢乱闯的,去了就直接二话不说的在院外腰杆笔直的跪下。 彼时褚易安正和曾管家在讨论公务,外面守门的陆元推门进来禀报,“殿下,侧妃娘娘跪在院子外头,说是她治家不严,让人误传了闲话出去折损郡主的名声,特来向您请罪。” 褚易安运笔的动作停了一瞬,不耐烦的皱眉。 曾管家会意,立刻道:“事情是借着三夫人的口风传出去的。” 先是来了一招借刀杀人,然后还敢大言不惭的跑到自己面前来惺惺作态? 褚易安的脾气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冷声道,“你去告诉她,她既然自知有罪就滚去佛堂和连氏一起呆着,什么时候觉得能够赎罪了再出来。” ------题外话------ 嗯,侧妃娘娘自己往枪口上撞,第一美人儿的郡主也在往作死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突然发现这些女银们尊的是好欢乐啊好欢乐~ ps:亲爹越来越爱了有木有?今天首推,宝贝们收藏要给力啊╭(╯3╰)╮ ☆、第023章 都是算计 雷侧妃听了陆元传出来的话,一下子就懵了。 旁边的桂嬷嬷则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尖声道:“这怎么会?我家娘娘只是——” 桂嬷嬷的话到一半就险些咬了舌头,赶紧刹住—— 后面果然就听陆元冷冰冰道:“治家不严,这是侧妃娘娘的原话,属下只是代为传达殿下的指令,侧妃娘娘还是自己请吧!” 言下之意,若是雷侧妃赖着不走,真逼的他动手了再惊动了褚易安,后面只怕是会更加难看。 雷侧妃的脸色发白,她向来都知道褚易安说一不二,浑浑噩噩的被桂嬷嬷搀扶着起来,还是有些不甘道:“本宫要面见殿下!” “殿下公务繁忙。”陆元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雷侧妃到底也是大家出身,大事上头的轻重还是知道的,自是不会在这里闹开。 “娘娘,走吧!”桂嬷嬷的眼眶发红,扶了雷侧妃转身。 雷侧妃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主要的是这一次的事情简直太过莫名其妙了—— 话儿她是通过三夫人梁氏放出去的,而且做的极为隐秘,转了好几道弯,为的就是不留痕迹,她过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做个姿态讨褚易安的好感,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关了? 雷侧妃想着就差点自嘲的笑了出来,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桂树下头褚浔阳正唇角含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 是已经来了多时了。 雷侧妃自知被看了笑话,脸上挂不住,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褚浔阳从容上前,后面青藤的手里端了一只瓷盅,有隐约的香味儿飘散出来。 雷侧妃看了一眼,眼底神色难掩嫉恨交加,冷声道,“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的?” “本宫是来给父亲送补品的。”褚浔阳与她错肩而过,只就扬眉一笑,完全是个无视的态度。 “你站住!”雷侧妃越是见她这般从容雅致的笑容就越是心里添堵,突然大声叫住她,质问道,“是你在殿下跟前给本宫穿了小鞋是不是?”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褚浔阳不置可否,只就微微一笑道,“侧妃娘娘你若还是拎不清楚的话,哪怕这一次我没打算动你,下一次也保不准就真会做点什么出来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雷侧妃勃然大怒。 “不是威胁,是提醒。”褚浔阳摇头,目光清明的与她对视,“侧妃娘娘,再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出在自家内院,我未必会与你计较,父亲也可以当做没看见,可是要闹了笑话到外面去的话——” 褚浔阳说着,就是兀自摇头,侧目扫了眼前面褚易安书房的院门道:“你真当你的那些小伎俩能瞒的过父亲?” 雷侧妃闻言,就是脸色一白。 “娘娘!”桂嬷嬷连忙扶了她一把,用力掐了掐她的手指提醒她稳住。 褚浔阳莞尔,也不和她多费唇舌,径自进了院子。 陆元没拦,很恭敬的替她开了门。 这书房是禁地,整个东宫之内能随意进出的—— 褚浔阳是头一个。 “咱们走着瞧!”雷侧妃看在眼里,死咬着牙关,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光芒。 雷侧妃被罚的消息再次以最快的速度在东宫内外散开,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后院里的几个女人。 三夫人梁氏喜滋滋的喝着茶,眉目之间都是掩不住的笑容:“那雷秋月仗着是个侧妃的身份在府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这回总算的阴沟翻船,最后还不是给本夫人做了替死鬼,真是活该。” 旁边的丫头笑翎闻言就是眼睛一亮道,“夫人,雷侧妃把持中馈多年,这会儿她被关了,那她手里的权限殿下是不是就要放下来了?” 三夫人手中优雅的拢着茶,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这是自然,雷秋月也是自己没脑子,惹谁不好,偏生的要去惹那褚浔阳,这会儿倒真是叫我如愿以偿了,不过么——倒是也顺带着便宜了姚氏那个贱人!” 褚易安的后院很规整,雷侧妃和几位夫人出身都不算低,最不济的二夫人连氏也是礼部侍郎家里的嫡次女。而大夫人进门早了一步,三夫人心里有数,管家权就算分出来也必不可少的得要让大夫人分一杯羹。 这边三夫人正在洋洋自得的时候,就见另一个心腹丫头笑羽面色阴沉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夫人。”笑羽进门就是屈膝一礼,直接道,“曾管家方才传了殿下的吩咐去雅庭居,说是雷侧妃被禁足期间府上的中馈暂时移交到大夫人手上管制。” “什么?”三夫人手下茶碗一晃,茶水就溅了自己一身。 笑翎也是一脸的不相信,上前一把抓住笑羽的手臂确认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是说只交给雅庭居?还是说要我们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分担?” “消息没错,是交给了大夫人全权负责。”笑羽道,看着三夫人阴晴不定的脸色,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一件事奴婢是刚查出来的,之前浔阳郡主和雷侧妃在锦绣楼冲突的事情本来是该下禁口令给捂住的,是雷侧妃故意放了话,叫人把消息透露给夫人知道。” 三夫人的脸色一变再变,手指掐着掌心恶狠狠道,“你是说雷氏那贱人借了我的手把消息散出去?她想渔翁得利?” “不仅如此,照着目前太子殿下只把中馈移交到大夫人的手上这事儿来看,殿下八成也已经知道这事儿里头有夫人的手笔了。”笑羽道,语气一直沉闷压抑。 三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面色寡白。 别的她都不怕,若是叫褚易安对她起了厌恶之心,那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在这东宫里头,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其他人就算也一样的不得宠,但至少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只有她膝下空空。 “雷秋月那贱人,当真是好算计,我和她没完!”最后,三夫人面色狰狞的狠狠拍了下桌子。 而同时得到消息的大夫人姚氏不过淡然一笑,继续心平气和的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 ------题外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太子后院唱大戏嚯嚯嚯,所有的女人都拉出来溜一圈,好在我家芯宝后台硬也够凶悍,要不然压不住啊~ ps:好友的文首推,右侧编推《妃常霸道之风华世子妃》by爱吃肉的森森 很软很萌的妹纸,大家不要大意的去扑倒吧,赏个收藏吧宝贝们,最近首推紧张所以的作者都不容易,咬手帕,你们懂的~ ☆、第024章 闹市惊马 书房。 见到褚浔阳过来,曾管家便是笑道,“郡主来了。” “嗯!”褚浔阳笑笑,递给褚易安一个询问的眼神,“父亲还在忙吗?若是您和曾管家还有事情要谈,那女儿就先行回去,不过这盅鸡汤您还是得要先喝了,陆元说您午膳都没用呢。” 语气之中不无责难,说着就回头取了青藤端在手里的瓷盅,送到褚易安的案上。 曾管家看着,心里一阵宽慰,刚好他这边事情也回禀完了,就借故告辞出来。 “奴婢也先行告退。”青藤也不能在这书房里滞留,当即也是行了礼退到门外等候。 褚浔阳取了汤匙递给褚易安。 褚易安接了,几口将那鸡汤喝完,接过褚浔阳给他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才道:“交代丫头送来就是了,做什么还要自己跑来?” “我若是不亲自过来,就怕父亲又要给搁到一边给忘了,要看着您喝了我才放心。”褚浔阳道,绕到褚易安背后替他揉着太阳穴解乏,“身体是自己的,父亲您就算是再忙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饭总是要按时吃的。” 这几天因为南河王府的小动作和皇后的寿宴,褚易安这边虽还不至于说是焦头烂额,却也的确忙的厉害,经常公文就要处理到半夜,旁边又没有褚琪枫帮衬着,看着他眼底明显的乌青,褚浔阳是真的心疼。 “我自己的身体还没数吗?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褚易安闭了眼靠在椅背上,享受片刻这难得的惬意。 褚浔阳闻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父亲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吗?” 褚易安今年已经四十有二,在这个年代已经不算年轻,何况膝下连孙子都有了。 不过褚浔阳调侃他倒是受用,难得凑了一句道,“怎的,我家芯宝这就要嫌弃父亲老不中用了?” “怎么会?就算来日父亲七老八十了,芯宝在父亲面前也永远都是孩子,我哪敢嫌弃父亲。”褚浔阳撇撇嘴,神色之间却是十分认真的说道,“父亲就是芯宝和哥哥一辈子的亲人和依靠,我就是看不惯父亲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 整个东宫里的兄弟姐妹也有几个,只是女人们各怀鬼胎,这些所谓的兄妹也都各自揣着心眼,说是一家人,也只是因为利益原因牵扯。 不是褚浔阳冷漠,非要和他们区分清楚,横竖若是真要说到亲情—— 前后两世,褚浔阳也就只认褚易安和褚琪枫两个。 她的心思不是什么秘密,褚易安也不点破,只是想起了什么,就沉吟了一声道:“下个月就不得空了,这几天你看看,哪日里得闲去一趟慈修庵,看看方氏吧。” 这是个命令,虽然—— 语气并不算强硬。 褚浔阳抿抿唇,没有吭声。 褚易安便知道她是不乐意,遂就睁开眼朝她看去,“怎么?不高兴了?” “不是!”褚浔阳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褚易安的眼睛道,“这是应当的,只是今年哥哥又不在——我怕会打扰她。” 褚易安无奈的摇头一笑,却没有因为顾及她的情绪而松口,仍是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去吧!” “好!”褚浔阳粲然一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心里虽然有着隔阂,可是也明白褚易安的用意—— 普天之下的悠悠众口还是不能不堵的。 父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看到褚易安案上还放了大批公文等着批阅褚浔阳也没呆多久,只就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就先回了锦画堂。 傍晚用膳的时候褚浔阳才又想起褚易安对她的吩咐,就对两个丫头道,“一会儿你们两个去库房看看,倒腾点补品、药材出来,再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上山一趟。” 两个丫头俱是一愣。 青藤眨眨眼,一时茫然,却是青萝道,“郡主要去看望侧妃娘娘?” “嗯!”褚浔阳点头,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她是我娘,就算与我再不亲近,还哪能真就把她晾在那里不管?当做的礼数不能废,你们去准备吧。”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这会儿才转过弯来—— 这定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是!”两人于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各自下去准备。 褚浔阳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消食,无聊了就仍是趴在回廊底下的栏杆上拨动着那簇秋海棠打发时间。 方侧妃,也就是褚易安口中的方氏,是她和褚琪枫名义上的生母,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在她和褚琪枫未满周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府去了慈修庵带发修行。 方氏的性子冷淡,其实也不单单是对褚浔阳,而是对谁都不亲热,只是褚浔阳会觉得心里有隔阂还是因为有一个比较。方氏对褚琪枫也不亲昵,但至少从每次她打量褚琪枫的目光中能叫人看到慈爱的味道,却唯独是对自己,那眼神说是冷冰冰的,说是看仇人都不为过。 前世还小的时候,褚浔阳每次见了她都会觉得委屈,只当她是重男轻女的缘故不待见自己,渐渐的也就越发的疏远。 后来直至褚琪炎把她的身世翻出来她才了悟—— 原来方氏对她的冷淡乃至于仇视都是有原因的,褚琪枫的确是方氏的儿子,而她—— 不是! 而至于今世,重新得回了褚易安和褚琪枫这一双亲人,褚浔阳已经心存感激,关于她的身世,她也不想再去计较。 所以方氏既然是她名义上的生母,她也是该全了这个礼数的,不为别的,就为着—— 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名正言顺活在人前的身份,这就是一份恩情,需要偿还。 两个丫头的办事效率很高,当晚就把一切打点好。 也是天公作美,次日里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 去慈修庵得要走南城门,这样一来就横穿整个闹市。 为了不和人群冲突,一大早褚浔阳就带了两个丫头出门。车夫老马驾车前行,走的正是稳妥的时候,忽而听得前方人群中马蹄声起,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吵嚷声闹成一片。 “滚开滚开全都滚开!”有男人粗犷跋扈的声音如闷雷般砸下来。 “这里是闹市区,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在这里纵马?”青藤皱眉看向褚浔阳。 不得不说,她已然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青萝的眉眼一厉,挪过去刚要掀开帘子查看,下一刻却听得老马惊呼一声,紧跟着身下一晃,整个车厢就朝一侧的路边翻去。 ------题外话------ 于是,这是亲爹后妈的节奏?噗! 有妹子说不想看宅斗,但是这个宅斗会直接影响后妈权斗的格局,不能省的,宝贝们稍安勿躁撒╭(╯3╰)╮ ☆、第025章 街头寻衅 “郡主当心。”青萝沉声道,话音未落已经身手敏捷的蹿出车外。 “滚开!别挡道儿!”对面过来的是一队人,气势汹汹。 褚浔阳的马车是被最前面策马开道的两个魁梧汉子冲撞,彼时车夫老马已经被甩了出去,整个车厢倾斜,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 青萝飘落马车一旁,一手托住车厢试图将那车厢推回原位。 褚浔阳今日乘坐的马车虽然小巧,可哪怕是青萝的底子再好,终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托住偌大的马车也不可能。 青萝有自知自明,她只求得能多支撑一瞬争取时间—— 好在褚浔阳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自保不成问题。 褚浔阳自是不会坐以待毙,紧跟着就是单手一压车辕,身姿轻灵的自马车上跃下,扭头刚要去帮扶青萝,却见旁侧围观的人群中一道紫色的人影飞掠而出,恰是落在青萝身边。 抬手一推,便是合着青萝的力道一起将那马车推回了正轨。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长相再也普通不过,褚浔阳的脑中飞快搜罗一遍,却是半分印象也无。 不过此刻却也容不得她多想,既然青藤无恙,她也就不管这事。 彼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转瞬已经奔出一段不近的距离,褚浔阳的目色一厉,冷声道,“青萝!” “是,郡主!”青萝会意,提力就朝两人追了去。 而那紫衫女子的动作较之于她更快 两人一前一后飞扑过去,一人一脚,便是将两个膀大腰粗的汉子从马上给踢了下去,撞在路旁的墙壁上,一阵哀嚎。 青藤从马车上跳下来,面有怒色,眼见着对面纵马而来的少女迫近,就皱眉对褚浔阳道:“是长顺藩苏家的小郡主,苏皖。应该是为着下个月皇后娘娘的寿宴进京的。” “长顺藩?”褚浔阳冷笑,对青藤使了个眼色。 青藤一点就通,捡起老马落在地上的马鞭过去狠抽了下马股,将那马车往大路中间一横—— 褚浔阳要揪苏皖下马很容易,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屑于亲自动手的。 苏皖本来也没准备停,哪怕有人敢拦,她也准备直接闯过去,这会儿却是无计可施,只能临时一拽马缰大声道:“吁——” 然则她的来势太猛,这么骤然叫停,马儿吃不消,前蹄直立便是将她往后甩去。 “啊——”苏皖惊叫一声。 她身边随行的护卫倒是得力,忙是飞身而起将她接住。 苏皖被吓的不轻,一张俏脸上面颜色煞白,愣了一下才猛地回神,快步朝褚浔阳走来。 褚浔阳负手而立站在大路当中,好整以暇的等着。 “敢拦我的路?你找死!”苏皖的目光狠厉,本是就着那股怒气要挥鞭子,后来不知怎的却又临时压制住了,没有动手。 苏皖认得她?果然不是巧合,这苏皖就是认准了她的马车才故意生事的。 褚浔阳的目光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语气轻曼的回敬她道:“敢动我的人?你才找死!” “你说什么?”苏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褚浔阳冷嗤一声,却没接她的话茬,转身朝青萝二人迎过去两步。 青萝和那紫衫女子一人揪了一个汉子过来,褚浔阳不甚在意的扫了一眼道,“送他们去京兆府,告诉顾长风,就说这两个人冲撞了本宫,叫他看着办。还有这里的事,也叫他马上着人来处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街上纵马伤人?简直不知死活!” 能直呼京兆府尹大名又自称本宫的人,那决计就是皇家的人了,围观的百姓当中响起一片抽气议论声。 褚浔阳对此视而不见,青萝已经欣然领命,“奴婢明白。” 褚浔阳的视线这才移动到那紫衫女子脸上顿了一下。 那女子也是聪慧异常,态度平和的露出一个笑容道,“奴婢映紫,深蓝已经去京兆府报案了,府衙应该很快就会来人。” 深蓝?是—— 延陵君的人? 怎么难道他人到了这里了吗? 褚浔阳不由提了口气,目光微不可察的四下一瞥,却没瞧见人。 而苏皖在听了她要报官的话已经按耐不住的追过来,焦躁的怒声道,“马上放了我的人!” “押解官府!”褚浔阳却不理她,又对青萝重复了一遍,然后就径自转身过去询问了老马的伤势。 老马摔的一下,性命虽然无虞,但是闪了腰,这会儿疼的冷汗直流。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发的大了。 事情真要惊动了官府,就不好善后了。 苏皖不免有些焦躁,眼见青萝和映紫要将人押走就跑过去横臂一拦,大声道,“不准去!褚浔阳你——” 逼出了这话,褚浔阳才是缓缓一笑,重新转身朝她走过去道,“看来你是知道我是谁的!” 苏皖的面色一僵,差一点就要抬手去捂嘴巴。 苏浔阳也不介意,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含笑道,“明知故犯?故意寻衅?是谁告诉你我今天会走这条路的?你这又是卖了谁的人情来与我为难的?事情既然已经闹开了,何不把你背后的人也一并叫出来,咱们一起开诚布公的好好把这事儿给清算明白了?” 苏皖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会上赶着来找她的麻烦本就不合常理,如果说不是背后有人作祟那才是见鬼了。 苏皖心中一阵慌乱,掐着手心让自己定了定神,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才只是个意外,我哪里知道那马车上坐着的是你?你马上给我放人,否则——” “否则怎样?”褚浔阳反问,挑高了眉头看着她。 这份桀骜之资带了很强的压迫气势。 苏皖咬着嘴唇,愤愤的瞪着她,半晌也终究是觉得不能服软,眼睛一瞪刚要发作,却是听得一个男子暗沉的嗓音传来:“皖儿,不得无礼!” 褚浔阳闻言就在心里隐晦的笑了—— 看来今天的这潭水远比她料想当中的还要深。 循声玩去,就见一个身着暗紫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冷着脸快步走来,旁边同行的—— 赫然是她大哥,太子府的皇长孙殿下,褚琪晖。 ------题外话------ 打个滚,卖个萌,遁走!介于大家都想延陵锅锅了,于是我决定满足你们,开个金手指把他拎出来╭(╯3╰)╮ ☆、第026章 国有国法 来人,是苏皖的大哥,长顺王世子苏霖。 “大哥!”苏皖如是见了救星一般,欣喜的唤了一声就奔过去抱住苏霖的手臂。 “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大街上胡闹。”苏霖说是斥责,实则宠溺的瞪了她一眼。 苏皖晃着他的手臂,眉目含笑,大约是看到撑腰的来了,就越发的有恃无恐,回头冲褚浔阳挑眉示威。 褚浔阳没动,只待二人走近才对褚琪晖唤了声,“大哥!” “嗯!”褚琪晖略一点头,继而引荐道,“这位长顺王世子,你之前应该是没见过的吧?” “浔阳郡主,久仰大名,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苏霖道,语气十分的冷淡。 青萝见着此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男人是自大的有些过了头,竟然只拿了眼角的余光在打量褚浔阳。 褚浔阳却没在意,莞尔道:“世子。” 言罢,就再一个字的客套话也懒得说。 褚琪晖环视一眼四周道,“我听说你今天要去慈修庵,还是早去早回吧,别耽误了行程,省的晚上回不来。” 一句话,竟是想要将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是啊,我原也不想在这里耽搁的,可眼下只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走不了了。”褚浔阳道,说着就回头看了眼被青藤扶着站在边上的老马,“有人伤了我的车夫,我还正愁没人做主呢,大哥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 褚琪晖的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一时哑然—— 他开口就是为着化解此事,褚浔阳不买账不说,还干脆一句话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了。 苏霖见状,就冷了脸对苏皖道,“怎么回事?是你冲撞了浔阳郡主?” “我又不是故意的。”苏皖撇撇嘴,无所谓的把玩着手里马鞭,“我从对面过来,又不知道车里坐的是她,两个侍卫不小心才碰了她的车,她就死揪着不放了。” 言下之意,反而是褚浔阳小题大做了。 褚浔阳也不想去和她口头上争辩什么,只道,“所谓不知者不罪,既然苏郡主说是这两个下人的错,我再计较,反而是我小气了。” 几人刚要松一口气,紧跟着却又听她话锋一转,对青萝道,“就照我之前的吩咐,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押解官府,让顾大人严办。” 这个褚浔阳,竟然油盐不进。 苏霖的目光恼怒,苏皖却是一下子就急了,上前拦着不让,“就算是我的奴才莽撞,回头也自有我这个做主子的惩戒他们,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马上给我放了他们。” “你苏家的人要惩戒奴才就滚回你们苏家关起门来教训,这里是京城,是闹市,可不是你们长顺王府的后院。”褚浔阳的神色淡淡,言辞之间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道:“今天我与你讲的是国法,朝廷的法令严令禁止闹市纵马,你扰民是在其一,现在惊了我的马又伤了我的车夫又算一条。你要做你苏家的家务事来解决?那也要先问问方才这一路过来被你冲撞惊扰的百姓答不答应。” “哼!”苏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以为然—— 那些贱民,敢说她一个字的不是? 她的心思褚浔阳哪有不明白的,说着也不等她接口就又继续道,“而且就算他们都不与你计较,我还要和你好好的算算这笔账呢!” 苏皖是苏家唯一的嫡女,自小就被骄纵着长大,从来都是被人顺着哄着的,哪有像今日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你——”苏皖勃然变色,就着手中马鞭往褚浔阳面上一指。 然则一个动作还没做完,青萝已经一个闪身上前,直接抽了腰间软剑横扫而过。 众人只见眼前寒刃一闪,而苏皖甚至能够感觉到指关节处一道冷风掠过。 下一刻,被她握在手里的马鞭就紧贴着她的手指被削落在地。 苏皖心中骇然,一下子就没了底气,愣在那里。 苏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气,刚要开口,青萝已经收了软剑冷冰冰道,“不尊皇命,还敢对我们郡主动鞭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普天之下都要以你们苏家人为尊呢!” 此言一出,就是相当严重了。 不说是苏皖,就连苏霖也一起跟着齐齐变了脸色。 苏霖和苏皖的祖父苏瑾让是当年拥立皇帝登基的功臣,而苏家则是如今西越国中唯一的一个异性王爵,可谓风头无两。也同样,他们苏家的存在就十分敏感了。 苏皖再不敢生事,往后一步缩到了苏霖身后,低声道,“大哥!” 褚琪晖的心头一凛,上前打圆场道,“浔阳,不过是场误会,苏郡主年纪小不懂事,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大哥的意思,是该由我来迁就她了?”褚浔阳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一片冰凉。 青藤在旁边听了,已经毫不掩饰的掩着嘴笑了出来—— 褚浔阳今年十四,而苏皖已经及笄,算起来比褚浔阳还要大上半岁,就算真要有谁迁就谁一说,也该是由苏皖来做出表率。 褚琪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竟是一时语塞。 正在尴尬的时候,便听得大街的另一头有人声音粗暴的大声喝道,“让开让开,官府办案,闲杂人等统统让开,别挡着道儿。” 苏霖的脸色一瞬间已经难看的无以复加,藏在袖子底下手指缓慢的收握成拳,却是不能发作。 转瞬之间京兆府的大捕头杜长明已经带着一队衙役到了近前。 深蓝是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见到褚浔阳就是大为欢喜,笑眯眯的凑过来道:“郡主我又见到你了。” “好像长肉了呢!”褚浔阳也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小丫头,就抬手捏了下她婴儿肥的小脸。 眉目之间的光彩明媚中又带了几分俏皮,和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完全的判若两人。 这一笑之间全身心的放松,褚浔阳突然觉出一丝异样,下意识的回眸往对街一间茶楼敞开的窗口看去,恰是对上一双男子温润如暖阳和风般柔和荡漾开的眼波。 ------题外话------ 美男出没嚯嚯嚯,突然之前我想到了我家风华绝代的如风锅锅o(╯□╰)o ps:都是兄妹两只,这差别真是揪心啊,我默默的爬走~ ☆、第027章 惊鸿一瞥 男子的身形颀长,穿一身玄色长衫,全身上下都无半分点缀,彼时负手立于二楼的窗前俯视下来。 这样的存在其实很不起眼,巧的是褚浔阳回眸时候刚好一眼看到。 两个人的视线相碰,男子微不可察略略颔首,并无过分的举动,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看客而已。 眉眼温和,带着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淡雅的一个笑容之下,便似是有涟漪在心房之间缓缓荡漾开来,温暖且熨帖。 而只就那一眼目光的对视,竟是叫人下意识的完全无视了他其实绝佳的容貌。 那种感觉—— 很奇特! 最起码褚浔阳活了前后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第一眼对视就叫她徒增好感的人。 褚浔阳失神了一瞬,身边映紫已经敏锐的有所察觉,一个闪身就悄无声息的没入人群。 而也容不得褚浔阳多想,彼时杜长明已经按部就班的对几人行了礼。 之前深蓝是打着褚浔阳的名义去报的案,所以这会儿他自是冲着褚浔阳来的:“郡主!” “嗯!”褚浔阳点头,全然无视褚琪晖和苏霖等人,直接就是挥挥手道,“这两个人闹市纵马,犯了律法,你带回去处理吧。” “你——”苏皖想要阻拦,却被苏霖暗中拉了一把。 然后就听褚浔阳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他们冲撞了本宫,顾大人要定罪的时候记得给他们罪加一等,出了结果,就去告诉本宫知道。” 虽然今日纵马伤人的苏皖首当其冲,只是苏家人的身份太过特殊,为了这事儿要提苏皖去过堂? 还是不现实的。 不过褚浔阳既然言明了要等京兆府的判定结果,苏家人想要疏通也是不可能了。 褚浔阳说罢,也不再管那两兄妹两个作何反应,只对褚琪晖道,“老马受伤了,我今天带着的人手不够用,大哥吩咐个人送他回去吧。” 褚琪晖是来做和事老的,没曾想褚浔阳非但没给他这个面子,最后还把他给使唤了。 可是到底也是一家人,而且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他也没奈何。 “嗯!”褚琪晖的脸色不大好,抬手招呼了身边小厮过来,“长林,你送老马回去,长森你——” 深蓝的眼睛眨了眨,立刻走上前来,脆生生道,“郡主,我会驾车!” 褚琪晖本来也只是碍着面子在做功夫,她不认得深蓝,就只当是褚浔阳院子里新去的丫头,见状自是不再去管这档子闲事。 “好!”褚浔阳笑笑,抬手摸了摸深蓝的发顶,聊作不经意回头再去瞧对面那窗口的时候却已经是人去楼空,仿佛之前她所见的那一幕就只是一个错觉罢了。 映紫不知所踪,褚浔阳带着两个丫头上了车,继续往南城门走。 马车上青藤从窗口往后看去,鄙弃的撇撇嘴道:“就这样还好意思受咱们郡主称呼他的那声哥哥?世上有这样联合着外人一起来算计自己妹妹的哥哥?” 苏皖是故意寻衅生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偏偏褚琪晖出现的及时—— 明显就是不打自招了。 “不是他。”褚浔阳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为了雷侧妃的事他心里肯定也恼着我是真,可是他还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公然联合了外人到大街上来算计我。八成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临时站出来给那些短视的女人消灾的。” 青藤想了一下,嫌恶的皱眉:“这么说来就应该是褚月妍了?” 褚浔阳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青萝这才开口,神色凛然道,“郡主,他们和长顺藩搅和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得不说,在大事上,青萝的眼光可谓十分之犀利。 “那倒未必。”褚浔阳莞尔,眼底的笑容不觉就淡了许多:“长顺王庸碌,这位世子苏霖又是个急功近利沉不住气的,就算将来真要成敌,也不至于太难对付,更何况——苏霖的心思也不在褚琪晖身上。” “长顺王世子钟情安乐郡主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并且为着她一直拖到现在二十有四了都没娶世子妃,如果安顺王府和南河王府联姻的话,两家肯定连成一气,到时候我们东宫的压力同样很大。”青萝道。 “所以才说呢,这一切的决定权还是握在褚灵韵的手里。”褚浔阳悠悠的叹了口气,不乏调侃之意道,“我这才觉得皇后宠她其实也未必就是件坏事,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就拖了南河王府的后腿。” 青藤的嘴角抽了一下,嘟囔道,“她这都一十有八了,也不怕再留下去会没人要?” “你等着看看不就知道了。”褚浔阳抿唇而笑,说起来对今世褚灵韵的婚事她倒也是颇为期待的。 这么一想就不觉的又想起一个人来,心思刚一归拢,就听深蓝清喝一声,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褚浔阳认命的摇头一叹—— 人都说“说曹操曹操到”,这话果然不假。 于是只能自发主动的下了车。 而内城方面,褚浔阳的马车刚一离开,褚琪晖和苏霖兄妹就进了旁边的吉庆居,拐进了一个雅间。 “大哥!”等在里面的褚月妍早就从窗口把外面的事情看的分明,听了几人的脚步声连忙跑着迎出来。 雷侧妃生了一男两女,褚月妍只有十二岁,是她的幺女,也是褚琪晖的嫡亲妹妹。 褚琪晖冷着脸没理她,只就正色对苏霖做了一揖道,“苏世子,今天是舍妹一时意气,连累了你们,真是抱歉的很。” 苏霖虽然心里憋气,但是对着褚琪晖也有几分客气,敷衍道,“也是皖儿自己没分寸,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褚琪晖见他的面色不善,就对褚月妍喝道,“还不给苏世子和郡主赔罪?” “我就是想给母妃出一口气,这也有错吗?”褚月妍不忿的一梗脖子,想着方才功亏一篑就更是心里不平,咬牙切齿道,“这一次不成我认栽了,下一次,她就没这么好运了!哼!” “还有下一次?”褚琪晖闻言不由的勃然大怒。 苏皖见状就往前一步,劝道,“月妍妹妹也是一片孝心,长孙殿下就不要责怪她了。” 这次的事,是褚月妍撺掇,但苏皖也是异想天开,竟然想寻褚浔阳的晦气。 褚琪晖心里对她也不待见,可是当着苏霖的面又不能发作,也就只能忍下不提。 苏皖和褚月妍互相对望一眼,却是都从对方的眼里寻到了相同的冷意和默契—— 褚浔阳,等着吧,事情到这里可还没完呢! ------题外话------ 美男不过是延陵锅锅唷,猜错的宝贝们自觉去面壁,等明天我把延陵锅锅拖出来抽你们小皮鞭~ ☆、第028章 卖给她了? 褚浔阳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站在前面另一辆马车旁边的人。 彼时延陵君也刚好听到动静回头。 “少主人!”深蓝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脸上笑容甜腻。 延陵君没有理会,只就径自朝褚浔阳走过来。 他脸上表情十分平静,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根本没什么表情,若是换做旁人,褚浔阳或许也不觉得怎样,可是对这个人,有前世留下的记忆摆在那里,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方才的场合我不方便出面。”延陵君道,算是解释了他之前没有亲自出手的原因。 “无所谓!”褚浔阳耸肩,不以为意道,“也得亏是你的丫头得力,省了我不少的时间,已经可以了。” 延陵君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只就看了眼她身后那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道,“刚好我也无事,送你一程吧。” 褚浔阳想了一下,没有拒绝。 马车里青萝皱眉探头出来,唤了一声:“郡主!” “你们两个驾车在后面跟着吧。”褚浔阳道,递过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然后便转身上了延陵君的马车。 延陵君的马车外表看上去也十分普通,却比褚浔阳今日乘坐的马车大了一圈,里面一套酸枝梨木打造的家具,样样精致。 褚浔阳挨着正中的小桌坐下,目光先是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才落在延陵君的面上道,“看着你的气色不错,那些伤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吧?” “嗯!”延陵君淡淡的点头,取了茶具出来烹茶。 他做这些的手法十分纯熟且优雅,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高贵。 水雾袅袅升腾而起,褚浔阳带着一份纯欣赏性的心情看着他唇边仿佛天然翘起的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只在这一刻才会觉得眼前这人是和当年她所见的延陵君完全重合。 这个人,真是越看越有趣。 褚浔阳摇头一笑,随口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过来拜访一位长辈。”延陵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可能——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褚浔阳没有注意到语气中的一点试探和迟疑,只是有些诧异。 按理说南华方面军中出了那么大的事,随后势必要牵动朝廷之中一场大的震动,延陵君若是和那边有关,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到处闲逛的。 褚浔阳对他的身份还是十分好奇,不过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也就没问,只道:“那会儿街上的事,还得要跟你说声谢谢。” “不必!”延陵君道,把斟好的茶水递了一杯过来。 褚浔阳只当他是例行公事的客套,并没上心。 延陵君却是望定了她,神色认真道:“你救的是我的命,没有你当日出手,就没有现在我坐在你面前了。所以对我,你永远都不要说感谢。” 语气平淡,却顺畅流利的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褚浔阳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道,“这话说的,就好像是把你自己卖给我了一样,那我不是赚大发了?” 延陵君脸上的表情认真,隔着水雾看过来一眼,道,“你若是愿意这样想,也可以。” 褚浔阳一愣,脸上表情瞬间僵硬无比。 当日她会出手救了他,一则只是出于私心要坏褚琪炎姐弟的事,二则—— 其实她也确实没把这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果延陵君真要为着这事儿把她当成一辈子的恩人看待,她的确是占了大便宜的。 而她现在无所适从,却全然是被延陵君逼的,要看一个人顶着一张棺材脸和你开玩笑?这本身就跟被雷劈了的感觉没什么两样,而现在最离奇,是你的脑海中同时还能浮现出他言笑晏晏风流雅致和你说这话的真实模样。 现实和想象的落差冲撞之下,褚浔阳觉得她是魔障了,再和这人多有几次交集就活脱脱要被逼疯了。 “那个——”生平第一次,褚浔阳会觉得气闷,忍不住脱口道,“你能笑一笑吗?” 延陵君正在斟茶的动作一滞,顿了一下才抬眸朝她看过去。 褚浔阳也是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失言,说了句什么混账话,尴尬的脸色微微一红。 延陵君看到她眼底羞恼带嗔的模样,心头如微羽扫过,怦然一动,倒不说是为了配合褚浔阳的要求,只是唇角的弧度已经不禁自觉的扬起。 这一笑极淡,没有前世时候的美艳招摇,却是从眼眸深处飘溢而出的感觉,璀璨至极,将他英朗脱俗的眉目之间的气质烘托到了极致,恰到好处。 褚浔阳微愣,越发觉得这人一人千面就是只不折不扣的妖孽。 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后面的一段路两人独处褚浔阳心里就总有点小别扭,但好在延陵君一直若无其事,气氛倒也不至于尴尬。 延陵君对自己的身份一直不提,褚浔阳也不白费力气,两人只就偶尔聊两句闲话解闷。 慈修庵所在的地段略有些偏远,出城之后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马车停下来,已经是晌午了。 延陵君也没打算马上离开,只道:“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你。” “好!”褚浔阳莞尔,并不推拒他的好意,扭头对两个丫头吩咐道,“把东西搬下来吧,我们进去。” 言罢就对延陵君略一颔首,径自进了庵堂的大门。 延陵君站在原地目送,看着她的背影,墨色如海的眼眸当中有莫名的光影闪烁。 深蓝是个孩子心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打量一眼周围简陋的环境,嫌弃的皱了眉头道,“浔阳郡主的母妃不就是东宫里的娘娘吗?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住在这里也好,否则只会生出更多的麻烦来。”延陵君道,语气很有些讳莫如深。 深蓝正在不解,便是见着山下他们方才过来的小路上映紫身形迅捷的奔了过来。 延陵君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没追上。”映紫道,后面却没有多言。 “什么人啊?居然连映紫姐姐都不是对手?”深蓝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 延陵君看她一眼,只就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深蓝还想再问,却被映紫瞪了一眼给一把强行拽开了。 ------题外话------ 嗯,延陵美男华丽丽的被调戏了,8过我后来回头又想了一下,好像我家芯宝也被反调戏了,这就是强买强卖的节奏咩?于是,这就是互相调戏的节奏? ☆、第029章 侧妃方氏 慈修庵的地方不大,包括主持在内的僧人共也就十余个。 以往褚琪枫在京城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带着褚浔阳山上探望方氏,一来二去,和这庵堂里的僧侣也都熟了。 褚浔阳带着两个丫头往里走,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小尼静玄看到,直接就引她去了后面方氏住的院子。 那是一个单独隔开的院子,院子很小,也就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 静玄先行一步到正屋的檐下敲门道:“慧安师叔,浔阳郡主过来看您了。” 方氏在这里带发修行,因为身份特殊,她的辈分是与主持师太慧觉持平的。 褚浔阳等在院子里,片刻之后那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对褚浔阳见礼道:“奴婢给郡主请安。” “常嬷嬷免礼。”褚浔阳笑笑,往她身后看了眼道,“母妃在屋子里吗?我来给她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 “在呢。”常嬷嬷道,也不刻意的多言热络,转身引了褚浔阳进去。 那屋子里的设置很简单,和庵里其他僧侣居住的屋子大同小异,一张土炕,几件略显陈旧的家具摆设,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正对门口的香案上摆着一尊佛祖金身像。 褚浔阳进去的时候方氏刚好从里屋出来,一身半旧的僧袍,手里挂一串佛珠,脸上神色寡淡,和往常无异,没什么表情。 方氏的样貌并不是多出挑,就只能算是清秀,而且又不是个会笼络人的脾气。 前世的时候褚浔阳就一度好奇,褚易安为什么会将这么一个中人之姿的方氏看在眼里,今世依然不得要领,不过她也不想深究。 “母妃!”褚浔阳含笑走上前去。 方氏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以出家人的身份自居,所以褚浔阳也没对她行礼。 “嗯!”方氏淡淡的应了声,就没了后话。 褚浔阳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也只能自主的开口道,“哥哥现下正在楚州的军营替父亲主事,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我过来给母妃送些衣物药材,母妃最近可还安好?” “你有心了。”方氏道,走过去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东西叫下头的人送来就是,不用亲自往这里跑。” “横竖我也是闲着,刚好过来看看母妃。”褚浔阳道,对于方氏这样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 方氏与她没什么话说,若在前世,褚浔阳的心里难免会有隔阂,不过如今却是无所谓了。 两个人只就例行公事的说了两句话,比寻常人表面上的寒暄都不如,然后褚浔阳就识趣的起身告辞。 彼时正值晌午,方氏也没说留饭,转身进了里屋。 那屋子有一扇窗口正好朝向院子里,方氏站在窗口看着褚浔阳的裙裾翩飞拐了出去,本就是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幽冷锐利的光芒。 转瞬即逝。 送了褚浔阳出门,常嬷嬷回到屋里就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道,“娘娘,虽说您现在和府里那边没什么牵扯了,可您这和郡主还有郡王爷那里的关系总这么冷着也不是个事儿,您这——” 怎么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方氏的这个脾气着实是叫常嬷嬷无法理解。 “该亲近的,怎么都亲近,该疏远的,我做的再多也无用。”方氏道,明显是没听进去。 褚浔阳从那院里出来,就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了,一派轻松。 两个丫头今天也都异常沉默,各自低垂着脑袋想心事,一声不吭。 对于这位方侧妃的脾气,谁都窥测不透,不过每次跟着郡主和郡王爷上山必定都能感受到这里超乎寻常的低气压就是了。 彼时的庵堂门口,深蓝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去扯映紫的袖子;“姐姐,住在这里的方侧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褚浔阳在东宫得宠,风头无两,并且最近一度有风声透出来,说是褚易安的妾室在她面前都没处站,所以深蓝很难想象,她的生母怎么会从东宫搬出来住到了这种地方。 “小孩子家家的,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映紫稳重,没得延陵君的吩咐是一个字也不会乱说的。 深蓝扁了嘴,悻悻的低头摆弄着手指头。 彼时延陵君正双手环胸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闻言就难得好心情的睁眼看着前面庵堂大门道:“方氏的出身不好,据说只是前朝宫廷里的一名七品女官,却不知怎的入了褚易安的眼。当年的褚易安也是年轻气盛,曾经扬言非卿不娶,婚事一直耽搁了好几年,最后虽然在家族的压力之下妥协,同时娶了方氏和雷氏过门,却愣是为着方氏把正妻的位置给空置了下来。” “没想到西越的这位太子爷还是个痴情人呢。”深蓝暗暗咂舌。 延陵君看她一眼,莫名的轻哂一声,继续道:“那个时候皇帝还没有得位登基,是前朝大荣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因为褚易安的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儿,他心里虽然也有不满,却还是勉强认了。可是他的妻子罗氏,也就是当时的褚夫人却没有这么大度。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忤逆,本来就叫罗氏大为光火,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方氏真的和她不对付,好巧不巧的,生辰竟还刚好和她赶在了同一日。方氏自幼卖身为奴,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个生辰原只是随便定的,却还是犯了罗氏的忌讳,关系就越发的恶劣了起来。” 因为方氏的关系,褚琪枫和褚浔阳在皇后罗氏那里自然也不讨喜。 深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就是因为皇后不喜欢她,所以就将她贬到了这里?” “也不全是这样。”延陵君道,说话间眼底的神色不觉一深,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她会在此出家,自然是有皇后施压的成分在里头,可是其中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她生下的这一双儿女。” 深蓝越发不解,皱着眉头看向身后庵堂的方向。 “浔阳郡主的品阶很高,康郡王褚琪枫也是在刚一出生就被册封的,并且深得皇帝的喜爱和看重,这是西越皇室子孙中头一份的殊荣。这些和他们的父母出身都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他们生在前朝大荣兵败国破的当日,被皇帝视为帝国崛起的祥瑞之兆。”延陵君道,说起这段历史,眉目之间的神色便略带了几分凝重,“褚浔阳——浔阳二字,不单单是一个名字,同时也是皇帝御笔亲封赐予的封号,所以这两个字的分量,并不是你们所能估量的。” 前朝大荣,兵败浔阳,那日之后改天换日,过往的一切都归为历史。 皇帝龙心大悦,正巧赶上方氏临盆,又诞下极为罕见的一双龙凤胎,这两个孩子入了皇帝的眼,可是作为他们生母的方氏身份却太过不堪,皇帝越是器重这两个孩子,同时自然就更容不下方氏的存在,于是就弄成了如今的这般局面。 诚然这些都是透露在表面上的信息,至于内里真相到底如何—— 延陵君心中默然,刚刚收拢了思绪抬头,褚浔阳已经带着两个丫头从庵堂里走了出来。 ------题外话------ 前朝的黑历史,先翻出来一段给你们透透底,连着熬了两个通宵,我现在感觉自己都在天上飘,滚去睡== ☆、第030章 内有乾坤 “可以走了?”延陵君的唇角一弯,收摄心神迎上去一步。 “嗯!”褚浔阳点头。 延陵君既然等在这里,她也就没矫情,一起还是上了延陵君的马车回城。 褚浔阳在慈修庵前后滞留还不到半个时辰,从人之常情考虑怎么不合情理,延陵君却是只字不提,吩咐了映紫和深蓝两个驾车离开。 马车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南城门附近一处僻静的路口停了下来。 褚浔阳和延陵君先后下了车。 延陵君长身而立,看了眼远处晴朗的天色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顿了一下又补充:“回去的路上小心些,那位长顺王世子并不是个有度量的人。” 褚浔阳听了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抿着嘴角道,“他是没度量又不是没脑子,放心吧。” 想要一天之内连着算计她两次?除非长顺藩有这个魄力现在就公然和东宫宣战。 之前苏皖的事她肯睁一只闭一只眼也是给的长顺王苏家的面子,姑且可以解释为女儿家之间的矛盾和小伎俩,如果是苏霖出手的话,那么现在就绝对是另一番场面了。 延陵君本来也没准备苏霖再有动作,只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见她早就将一切看的透彻,也就没有多言。 “那个今天——”褚浔阳等了片刻,见他再没了后话,本来还是想要脱口道声谢的,可是转念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道:“我走了!” 延陵君应了声,站在原地没动。 褚浔阳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由青萝亲自驾车继续往城门方向行去。 延陵君面容平静站在原地目送,一直到那马车走出去老远都没有移开视线。 深蓝撇撇嘴走过来,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解道,“少主人既然不放心郡主一个人走,直接送她就是了。” 映紫对这个口没遮拦的小丫头也是无奈的很,闻言就黑了脸,刚要训斥—— 延陵君已经收回视线道,“下次吧!” 不得不说,自家主子今天的脾气真是好的反常,若在以往定然是一个眼神就要把深蓝吓哭,并且直接把人赶回去的,哪儿来的这么和颜悦色? 映紫看着深蓝,心中感慨—— 这丫头今天真是沾了浔阳郡主的光了。 刚一分神,就收到延陵君递过来的一眼暗示。 “是!”映紫连忙敛了心神应道,提了内力就追着褚浔阳的马车去了。 延陵君转身上了车,吩咐道:“回吧!” 深蓝吐着舌头跳上车,也驾车往内城的方向行去,心里却是暗暗嘀咕:少主子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既然不放心浔阳郡主那就直接送她回太子府好了,何必又叫映紫鬼鬼祟祟的跟着?青萝驾车一路驶进内城。 因为上午出了苏皖的事情,所以回去的路上她便格外小心。 待到进了京兆府衙门的辖区,青萝突然一收马缰停了下来,回头道,“青藤,换一换,你来驾车吧。” 赶马驾车这类事情青藤虽然也能驾驭,但是两个丫头却是有明确分工的,私底下对着褚浔阳无所谓,到了外面,就是青萝主外青藤主内。 青萝突然要换,肯定就是有话要说。 褚浔阳对青藤挑了下眉毛:“去吧!” “哦!”青藤不情愿的翻了个白眼,却没迟疑,动作麻利的就和青萝交换了位置,驾车继续前行。 青萝猫着腰进了车里。 “什么事?”褚浔阳倒了杯水递给她,问道。 “郡主!”青萝接了杯子,却是没喝,又直接放回了桌上,然后便是神色凝重的撩开一侧的窗帘往后看了一眼道,“那位映紫姑娘一直在后面跟着。” 褚浔阳有些意外,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青萝紧张的看着她—— 延陵君其人她是第一次见,虽然可以根据深蓝的出现还有之前从朱远山那里得来的信息大致的判断此人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但是就因为身份不明,也不得不防。 褚浔阳想了一下,随即便很快释然,微笑道,“不用管她!” “可是——”青萝还是不很放心。 褚浔阳重新把水杯塞到她手里,突然沉吟着问道,“之前你和她联手做过事,和她相比,你觉得自己的功夫怎样?” 青萝一愣,愕然的抬头看向褚浔阳。 褚浔阳莞尔,眉目含笑的慢慢说道,“那人当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以这映紫的身手,她要跟着,还能叫你给察觉了?她是故意的!” 延陵君大约还是对苏霖那些人不放心,不过因为有忌讳,所以才很有分寸的没说送她回去,就连之前在街上闹事也都没直接出面。否则若是叫人看到两人在一起,别人姑且不论,就是褚易安,只怕也要马上叫人去把延陵君给查一个底掉。 说起来这人也真够别扭的! 青萝听了这话,再看褚浔阳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这才稍稍安心,又陪褚浔阳坐了会儿,待到距离东宫还差两条街的时候就出去重新和青藤调换了位置。 褚浔阳回去之前褚易安就已经得了消息,知道了上午街上发生的事。 褚浔阳下了马车,见到曾管家亲自等在那里也没有丝毫的意外,只道,“曾管家你先忙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去拜见父亲。” “是!”曾管家颔首告退。 褚浔阳却是站在门廊底下停了片刻,唇角翘起的弧度带一点点狡黠又明亮的笑意。 青藤见着她的这般表情就是眼睛放光,凑过去道,“郡主,可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这事儿你可做不来!”褚浔阳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这个人,还是我回头去找父亲要吧。” 褚琪晖和褚月妍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和苏家的人搅和在一起?若说是中间不是内有乾坤,没有人牵桥搭线的话,那她褚浔阳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而同一时间延陵君也回了自己的住处,刚进院子,就是目光微微一凝,对跟在后面的深蓝道,“到外院守着吧,映紫回来了就叫她来见我。” “哦!”深蓝点头应下,一蹦一跳的转身离开。 延陵君脚下的步子没停,直接走过去一把推开正屋的大门。 屋子布置的素雅整洁,西边一侧的窗台上临风安置一盆兰草。 听闻开门声,窗下的软榻上有玄色衣衫的儒雅男子扬眉浅笑—— 人花相衬,如兰雅致! ------题外话------ 于是,两只美男是旧相识么?可以打包放一起大放送了╮(╯_╰)╭ 然后ps:推荐我家萌妹子的文《极品悍妃太妖娆》by情多多,首页强推,首推求给力啊宝贝们~ ☆、第031章 苏二公子 屋子里有不速之客出没,延陵君丝毫也不意外,反手关门走了进来,道:“有事?” 他走过去,一撩袍角在那人对面坐下。 “这话说的,你我总算是老友一场,知道你人到了此处,我虽是尽不上地主之谊,可也总不能过门绕道吧!”男子微微一笑,将左手边装黑子的瓷瓮推过去。 延陵君捡了棋子在手,就着他手上自娱自乐下到一半的棋局落子。 彼此过了几招之后,延陵君才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映紫手底下的功夫到底能有多少姑且不论,只就轻功—— 能叫她吃瘪的人,还真就没有几个。 所以从映紫无功而返的时候延陵君就已经心里有数。 玄衫男子露齿一笑,却是不答反问,“你这话是本末倒置了吧?要问也是该由我来问,好端端的,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一来就多管闲事,插手了东宫的内务。” 延陵君不语,只就面色如常的从容落子。 那男子看了,便是隐晦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微凉道:“前段时间楚州方面的事我听说了,应该是那些人的图谋吧?” 延陵君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凛冽至极,只就把玩着手中棋子半晌不语。 两人虽是交情不浅,但是对于延陵君的心思,却是很少有人能把握得当。 男子狐疑的微挑高了眼尾道:“依着你的性子,现在可不该是躲在这里安享太平,怎的?那边帝京里头另有布署?” “没!”延陵君这才摇头轻轻的吐出一个字,又落一子,“我本来是已经在回程的途中了,可是中途却被父亲给阻了。” 具体的理由和原因他没有说,玄衫男子也知道事关南华政务,就也没有深究。 不过延陵君的性子一直都是生人勿近的,他会突然之间就对褚浔阳的事情上心,还是叫人十分意外的。 “今天街上的事,你就不准备对我说点什么?”玄衫男子随即就转移了话题,凤目婉转,挑高了眉毛道,“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前些天出事的时候浔阳郡主她人应该就在楚州。到底是怎样的邂逅这么刻骨铭心,竟是叫你追着人家都跑到这里来了?” 怎样的邂逅?刻骨铭心么? 这人的嘴巴惯常都是毒的很,但是这一次他用的四个字却明显是叫延陵君心里很是受用。 延陵君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看着他眼底眉梢展露出来的莫名光彩,玄衫男子一愣,随即就是敲着棋盘一惊一乍道,“哎呦哟,不得了,有人动了凡心了,瞧瞧,这连眼神都荡漾了呢!” 这话说的,是越来越不中听了。 延陵君的眉目之间染上一丝恼意,也没废话,只就是衣袖一扫将手边瓷瓮掀起,直朝着那人兜头砸了过去。 那人也当真是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早就有所防备,见状也是目光微凝,袖子一卷就将纷扬漫天的棋子尽数收拢,同时另一手抢了那瓷瓮,正待要放回桌上,就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却是赶回来的映紫听了屋里的动静直闯了进来。 延陵君的唇角噙了淡淡的笑意,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 见到满面杀气的映紫,那玄衫男子却是愣了一瞬。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眼见着映紫就要扑过来,一甩手就把那空瓷瓮扔了过去。 映紫本能的抬手去接,同时那男子另一边袖子一甩,便将兜在广袖里的棋子抖落在另一个盛放白子的瓷瓮里。 然后,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一边往外走一边用极为熟稔随意的语气道:“平白无故被你的丫头追了我几条街,跑的一身臭汗,既然你不肯招待,那我还是自己回去洗洗吧。我自己走,就不劳相送了!” 他不解释的话,延陵君绝对会看着映紫同他拼命。 有时候,做人还是识时务点的好。 映紫听了他的话自是不会随便对延陵君的客人动手,只是脸色不大好的站在那里。 “苏卿水!”延陵君坐在榻上没动,这时才突然开口叫住他。 男子止步,却未回头。 “苏家的事,我不建议你插手。”延陵君没动,只就看着他的背影,正色道,“皇室之中的大位之争,最忌讳就是做臣子掺和排队,那些人自不量力,你没必要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与你不同,做不来你的肆意洒脱。”苏卿水的眸色一黯,回头朝延陵君看来,唇角弯起的笑容依旧温和雅致,“你可以抛开身份名利不要,可是我——我不能放任祖父戎马半生打下的基业被那些人毁了。哪怕明知道这是一趟浑水,我也只能跳进去了。” 延陵君抿抿唇,却是没有再劝。 其实他和苏卿水从骨子里来讲本就是一样的人,他现在可以将那些人的阴谋算计视为无物,是因为那些人实则还没有真的威胁到他在乎的东西,否则的话—— 哪怕是毁天灭地不择手段,他会执着的就只可能比苏卿水更甚。 苏卿水不想他被这样沉重的话题感染,眸子一转就又神秘兮兮的笑道,“说点正经事吧,那位浔阳郡主的身份特殊,照我手上掌握的信息,太子对她可谓千依百顺,虽然不可能将她用作联姻和笼络朝臣的工具,但也绝对不会草率定下她的婚事。你要是真的动了长远的心思的话,还得要仔细想想了。” 言罢就不再滞留,大步离开。 褚易安不会利用褚浔阳,但是真要议亲的话,男方的身份肯定也不能太低,就算不是有底蕴背景的世家子,至少也要是人前显赫的朝中新贵。延陵君是南华人,而且身份也极为特殊,此事不好操作是有目共睹的。 苏卿水说是泼冷水,更是善意的提醒。 映紫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狐疑道,“主子,这人是——” “苏逸!”延陵君道。 “长顺王府的二公子,苏逸?”映紫暗暗提了口气,对此人的身份还是大为意外的。 延陵君却没多言,只就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事发生?” “没有。”映紫道,连忙收摄心神,“不过浔阳郡主回府只呆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又被大管家陪着一起出门了,奴婢随了一段路,好像是去——” 映紫说着就似是有难言之隐的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瞥延陵君的脸色,道,“去了城东柳林街的教坊。” ------题外话------ 好损友神马的很有爱啊有木有?我家延陵锅锅要在西越扎根追媳妇了,握拳~ ☆、第032章 红粉陷阱 所谓教坊,映紫的表达已经是相当含蓄。 城东的柳林街,众所周知便是京城里最具盛名的烟花之所。 褚浔阳换了装束,连青藤都没带,只带了青萝一个,由曾管家陪着出的门,去的是素有柳林第一楼美誉的锦上花。 彼时华灯初上,正是各家楼子开门揽客最热闹的时候。 褚浔阳和青萝都做了男装打扮,衣物特意选了不起眼色泽和料子,妆容也仔细的处理过,再加上两人都有习武,言行举止之间也没有女子的矫揉造作,掩饰身份不在话下。 曾管家在二楼不起眼的位置要了一个雅间,说是雅间,实则也只是用半道珠帘遮掩视线,不妨碍里头的人观看表演和打量人群。 “台上的那个弹琴的清官点翠,还有那边穿枣红衫子的妙仙儿,都是我们的人。”曾管家一边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指点道,“一会儿属下把两人叫来给郡主考校一番?” 褚浔阳瞧着外面大厅里灯红酒绿的热闹,闻言,漫不经心道:“不必这么麻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我在这里看看,随便挑一个就是了。” 从心理上讲曾管家是觉得这样的地方本身就辱没了褚浔阳的身份,更是不想她和那样身份的女人有所接触,自然也没坚持。 中途曾管家出去了一趟,褚浔阳也没问,只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瞧着楼下点翠和妙仙儿两人的举动。 台上点翠一曲奏罢,便有客人嚷着要她过去陪酒,其中两桌的客人吵闹的厉害,最后不知怎的就为了抢人要动手。 “哎哟我的爷,这是怎么了?有话要说,有话好说,可别伤了和气。”鸨母急匆匆的出来打圆场,拽着点翠上去告罪。 点翠的模样生的十分纤弱,眉宇间一股淡淡的愁绪点缀,我见犹怜。 那鸨母拽了她过去,她这赔罪也是赔的别开生面,嘴上说是自责,一边就抽了帕子抹眼泪,迂回劝诫双方的话是半句也无。 褚浔阳在珠帘后头看着,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位点翠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话音未落,两拨人就是为着博得美人一笑争执的愈发激烈起来,谁也不肯想让。 “她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尤其还是有特殊用途被人安插在这里的棋子,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要顺水推舟大事化小的,这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生事的。”青萝不悦道。 曾管家刚从楼下上来,见到下面乱成一片的场面也是眉头直皱,刚要说话,褚浔阳已经果断的开口道:“点翠!就她吧!” 一锤定音,说完已经一撩袍角下楼去了。 青萝十分诧异,忙不迭跟上去,不解道,“主子,那女人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你若是用了她,恐着以后她会生出外心思来。倒是那妙仙儿看着要沉稳,当是个忠义本分些的。” “我又不用她去杀人放火,要她的忠义和胆色做什么使?”褚浔阳耸肩,却是不以为然。 对于褚浔阳会选点翠,曾管家也始料未及,也跟着上前两步道,“小主子若是不满意,咱们可以再去别家,对面的环翠阁里也有——” “不用了,就是她了,这个点翠,甚好!”褚浔阳道,抬手打断他的话,就快步下楼离开。 这里人多眼杂,曾管家也不好再多说,只能跟了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褚浔阳就对曾管家问道,“通常这类人要启用了,你们都是如何处理的?” “人都是事先训练出来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待要送出的去时候都会先灌了绝子药。”曾管家道。 因为褚浔阳还没出阁,曾管家跟她说这些的时候便有些不自在,解释道,“郡主是知道的,这样的人虽然不是暗卫死士,但也无甚差别,一旦叫她们有了子嗣就是弱点,以后不好掌控。” 褚浔阳点头,手上摩挲着腰间佩玉思忖片刻,然后才道,“告诉下面的人,这个点翠尽快安排,寻了合适的机会就把人给送出去,至于你说的绝子药,也不用灌了。” “郡主!”曾管家讶然的提了一口气,不解的看着她。 “我说过,我放她过去,不是为着杀人放火的。诚如你方才所言,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不好掌控了,可也同样,只有有了弱点和希望的人,才能激起她的斗志,这样后面的戏码唱起来才会精彩纷呈。”褚浔阳的眸子流转,笑的别具深意,“回头你照我的吩咐叫人传话给她,指给她一条路子就别再管了,告诉她,从今以后没有人会再约束她的所作所为,至于她自己能爬到多高,就全凭她个人的本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把点翠从他们的名单里除名,以后生死富贵各不相干。 褚易安训练这些人的时候都不是以东宫的名义,而且做的十分隐蔽,连曾管家都是拐了几道弯在暗中操纵,所以莫说是点翠那些最底层的卒子,就是负责训练她们的人也都不知道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这么放了点翠出去,褚浔阳也不怕她日后反水想咬出东宫的小辫子来。 曾管家听了她这一番话才是茅塞顿开,眼神不觉的一亮,露出赞许的笑容道,“是,属下明白了!” “嗯!”褚浔阳笑笑,“这件事尽快安排吧,不赶紧的给他们找点事做,我怕是他们还要不安分的四处点火。” 车马远去。 街道另一头,灯火阑珊,映射出男子唇边饶有兴致翘起的弧度。 “主子,浔阳郡主不会无缘无故到这里的。”映紫道,语气一板一眼,可是紧皱着的眉头却透露了她心中所想。 “看来褚易安对她的偏宠程度远胜于传闻,这种地方也不避讳的让她来了。”延陵君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随后看着映紫困惑才又说道,“河南王的谋略不及太子,小聪明却是不少,虽然笼络的罗皇后欢心,也在朝中拉拢了不小的势力,但是他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色!红粉陷阱,最是一剂催命的好药,而且褚浔阳亲自出手,效果必定不同凡响。看着吧,用不了几天,南河王府的后院就要有好戏看了。” ------题外话------ 宝贝们,儿童节快乐,粽子节快乐,爱你们~O(∩_∩)O~ ps:美人儿出没,我家芯宝要开始反击了,宝贝们不要装作看不见撒o(╯□╰)o ☆、第033章 里通外敌 褚浔阳要往南河王府送人,选用的人手必定讲究。 映紫皱眉,眼底的情绪厌恶:“是西越太子暗中训练出来的人手?这位太子殿下的风评一直都是不错的呢。” 延陵君对此却没什么感觉,只道:“不是褚易安的品性问题,而是处在他的那个位置上,他不想被兄弟蚕食灭掉,就必须要有他自己的一套体系和手段,训练几个细作算什么?不过他会把这些人堂而皇之的交给自己的女儿来沾手,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映紫哑然。 她不过一介女子,对权谋算计方面的事所知不多,再加上性格的关系,对此便十分不喜。 延陵君这样说来,她也不好反驳,想到褚浔阳,便是岔开话题道,“不过浔阳郡主的动作还真够快的。” 不用想上午的事情必定少不得南河王府的推手在里头。 “就为了那么点小事,还不值得她如此。”延陵君却是不甚赞同的摇头。 映紫诧异,不解的看着他—— 上午惊马的事,也得亏是褚浔阳自己的身手了得,否则说是要命倒不至于,也绝对会伤的不轻,这事情难道还不够大?不够招人恨的吗? 延陵君看她一眼,眼底的光芒内敛,慢慢透出几分深邃。 他转身往回走,衣袂翩然逐渐远离此处喧嚣,淡雅微凉的声音才再度在夜色中飘溢而出:“她的心胸和眼界都非一般女子可比。桔红查过了,就在军中内乱的前夕,程南恩曾经两度秘密出营,带亲信去了楚州城内,并且于事发的前一日,他私下里抽调了五百精兵出营。事后我从父亲那里问过了,这五百人是被他安排去了烈焰谷设伏,但是程南恩那一次的行事极为隐秘,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要截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映紫闻言大骇,“主子是怀疑——” “里通外敌?”延陵君冷嗤一声,语气漠然,“算不上,他还没那个胆子,但也绝对做了不干净的事就对了。那一天西越方面同样也出了意外,褚浔阳坠马昏迷,褚琪枫连夜带人奔赴烈焰谷,只不过因为突发事件又半路折回了。” “程南恩要截杀康郡王?”映紫不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延陵君反问,“但是那个人唯利是图,被人收买利用的话也不稀奇。” 那段时间刚好赶上南华军变,他自己都焦头烂额,映紫也被指派一心扑在那件事上,关于褚浔阳方面的消息,延陵君是事后让桔红去查的。 他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有军中士兵承认他们曾在芦苇荡和一些可疑人交过手,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明南河王府的人到过那里,但延陵君心里已经笃定是褚琪炎姐弟的作为不会有错。 “南河王府和咱们军中勾结?”映紫的眼睛一亮。 延陵君见状,却是无奈的摇头,“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一重关系褚浔阳和褚易安肯定也早就想到了。里通外敌,那就是谋逆,抄家灭族不在话下,他们会秘而不发,无非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到了我这里,也是同样。” 如果能拿到程南恩和西越人勾结的证据,他再暗中做一点小动作,绝对会叫他们经历一场灭顶之灾。 可惜啊—— 映紫了然,心中不免失望,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河南王就算是觊觎储君之位,他该下手的人也当是太子才对,如今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却只是对康郡王下手?” “皇长孙褚琪晖是个庸才,可是康郡王褚琪枫却很得皇帝器重,虽然在历朝历代的历史上还没有废长立幼一说,但哪怕将来就只是个亲王,东宫有褚琪枫在,太子的地位就更是稳固不可撼动。”延陵君道,“他们会对褚琪枫下手,一点也不奇怪。” 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感情深厚,众所周知,她会咽下这口气才怪。 映紫想了一下道,“浔阳郡主来这里,西越太子会不会并不知情?” 褚浔阳是女子,私自前来这种地方会对名声有损。 “褚浔阳会对南河王府用这样的手段,必定得经褚易安默许,所以这是一个信号。”延陵君道,唇角勾起,带了些许冷然之意道,“东宫和南河王府势不两立,就要正式宣战了。说起来也是讽刺的很,这么多年褚易安对自己的这个嫡亲弟弟的各种小动作都一直容忍,包括几次暗中运作的构陷。可是这一次,却因为一双儿女的私事终于翻了脸。谁说帝王之家无亲情?西越这位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叫人刮目相看。” 褚浔阳能得这样一位父亲的庇佑爱护,也是难得的福气。 褚浔阳回到太子府就直接回锦画堂收拾睡了,而曾管家则是去了褚易安的书房复命。 褚易安听他转述了褚浔阳的一套说辞,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骂道:“这个鬼丫头,都算计到人的心眼里去了。” “恶人还得恶人磨,这段时间南河王府的小动作也的确是太多了。”曾管家道,神色之间一片冷然。 别的都还是小事情,只单凭着褚琪炎姐弟竟敢潜到楚州的军营对褚琪枫下手,南河王府那些人就死不足惜。 褚易安也是知道褚浔阳为了这事儿耿耿于怀,这才纵容了她今日的举动,否则真要那丫头自己私底下去办点什么事出来,他也不放心。 说完了正事,褚易安还有公文要处理,就先打发了曾管家下去。 对于褚月妍的作为,他就只当不知情,并没有给予惩戒—— 都是女儿,他虽然是偏疼褚浔阳一些,但是对其他的儿女也不苛刻,相对而言,算是个好父亲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相安无事,日子一晃又是大半个月。 十月廿六,皇后罗氏做寿。 头一天晚上褚浔阳要早睡养精神,正在收拾就听下面的丫头来报,说是长孙殿下到访。 褚浔阳梳头梳到一半,动作突然顿住,刚要打发青萝去看,就听得院外传一阵喧嚣的吵闹声传来。 ------题外话------ 当初设计琪枫锅锅的事,最后的内幕在这里,河南王这是作死的节奏哇~ 今天儿童节,我睡了一整天,看来是真的老了,这会儿还呵欠连天的,这么木有精神呢~ ☆、第034章 闹上门来 “是褚月妍!”青萝道,神色颇为不耐,“奴婢出去看看。” 褚浔阳和雷侧妃等人井水不犯河水,这些人闹到她的院子里还是头一次。 青萝快步出了屋子,褚浔阳便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跟在旁边的青藤。 果然—— 这鬼丫头又是早就知道内幕的。 对于青藤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特殊嗜好,褚浔阳也无奈,当即便给了她一记冷眼道:“说吧,怎么回事!” “明儿个皇后寿宴,那些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太子殿下给雷侧妃一个台阶下呢,可惜殿下那里一直没松口。这不——”青藤笑眯眯的,半点也不觉得心虚道,“晚膳的时候褚月妍就跪到太子殿下的书房外头去了,可是殿下没答应。” 宫中宴会是大场合,往年都是雷侧妃出面带着褚浔阳姐妹几个同去的,而大夫人之流则是没有资格出席的。 按理说雷侧妃被关了将近一个月,褚月妍能忍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大约等的就是这一次的机会。 只是不曾想—— 褚易安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给我把头发再梳起来吧。”褚浔阳无奈,只能重新更衣出去。 彼时褚月妍已经毫无规矩可言的在大门外跳脚叫骂:“褚浔阳,你给我出来,大哥人都到了这里,你还端什么架子。” 说话间还想着硬往里闯,只奈何有青萝把门,她是半点的便宜也占不到。 褚琪晖喝斥了她两句无果,索性也就黑着脸站在旁边放任不管了。 “青萝,这里怎么回事?”褚浔阳款步走过去。 青萝不语,只是利落的闪身退到旁边。 褚浔阳站在大门口,对褚琪晖施了一礼,笑道,“这大晚上的,大哥和五妹妹一起过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直接就把褚琪晖和褚月妍绑在了一起。 不是她要小气,而是褚琪晖如果想要拦着褚月妍,直接就可以叫人给拖下去,岂能真由着她在这里闹? 褚琪晖的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话,褚月妍已经抢着上前一步,指着褚浔阳道:“你!马上去和父亲说,之前的事情都是你不对,让父亲宽恩放我母妃出来。” 颐指气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凭什么?”褚浔阳反问,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 褚月妍的眼睛瞪得老大,支支吾吾道,“要不是你,母妃怎会被罚?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我告诉你,你马上去求父亲把母妃放出来,否则的话,我与你没完!” “哦?与我没完?却不知道你是准备怎么个没完法?”褚浔阳冷嗤一声,却是侧目看向褚琪晖道,“大哥你的意思呢?今天连夜过来,也是为了这事儿?” 雷侧妃被关,同时还被剥夺了内院的管家权,虽然姚氏是个圆滑会做人的,不会苛待了哪一院的嚼用,可又如何能同自己母妃掌权的时候相提并论。 褚琪晖过来,本也是为了这件事想让褚浔阳松口去褚易安那里求个情,不曾想却被褚月妍横插一杠子,直接就撕破脸皮了。 “浔阳!”深吸一口气,褚琪晖也不能放任雷侧妃不管,只就缓和了语气道,“都是一家人,我查过了,那件事其实是三夫人那里透露的风声出去,母妃她管束不到是有不对,可是这段时间也受到教训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明日皇祖母的寿宴,母妃若不出席的话,难免会叫外人揣测议论。这件事又是因你而起,于你的名声也有妨碍,你——” 褚浔阳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她的态度一直良好,可是听了褚琪晖的一番说辞,眼底的神色已经变作毫不掩饰的嘲讽。 褚琪晖是头次见她如此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心里发虚,频频皱眉。 “长孙殿下!”青藤见状就上前一步,本本分分的对褚琪晖屈膝行了一礼道,“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太子殿下处事一向公正,您真当是殿下会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了侧妃娘娘吗?” 褚琪晖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消息是从三夫人院子里传出去的不假,可却是有人刻意纵容,借了不知事的三夫人的手做枪使。”青藤道。 有些话褚浔阳不好直接说,她却无惧。 这一点褚琪晖倒是没有想到,脸色瞬时就沉了下来。 而旁边的褚月妍已经上前一步,嚷道:“你这贱婢,你胡说!竟敢攀诬我母妃,你这是找死!” 说着抬手就往青藤脸上招呼。 青萝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虽不会当场废了褚月妍,但也绝对会借机给点教训。 “啊——”褚月妍痛呼一声,脸上表情也跟着瞬间扭曲。 她的丫鬟想要上前,却被褚浔阳一个眼神震住。 然后褚浔阳便款步下了台阶,走到褚琪晖面前道,“大哥,现在你还觉得我该去父亲那里替侧妃娘娘求情吗?” 雷侧妃居心不良,让人散播了谣言去毁她的名声,她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高风亮节了,还想指望她以德报怨?她褚浔阳几时会有这份好心性了? 她的行事,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 褚琪晖的脸色铁青,自是无话可说,甩袖而去。 青萝也撤手,将褚月妍甩了出去。 “褚浔阳,你竟是纵容你的丫头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告诉父亲——”褚月妍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揉着发疼的手腕大声道。 “你想去就尽管去好了。”褚浔阳的眸子流转,眼底笑容灿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别忘了顺便告诉父亲,那天你是怎么和苏皖一起合谋想要暗害我的事,侧妃娘娘和二夫人的关系可是处的不太好,她一个人在佛堂里寂寞,当是很希望有你这个做女儿的陪侍在侧。” 褚月妍的脸色发白,后退两步道,“什么苏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和苏皖的事,褚浔阳不可能知道的!一定不会的! 褚浔阳莞尔,也懒得和她在这里打口水官司,转身进了院子。 被褚月妍这么闹了一通,褚浔阳也不觉得怎样,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点翠那里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着是严肃如青萝者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忍着笑意道:“甚好!” ------题外话------ 宝贝们我今天突然发现了一个bug,前面有几个地方,我把“南河王府”写成“河南王府”了,这几天在家陪母上过节,没带本本回来,所以找不到原稿统计修改,你们看到了别奇怪哈,等过两天回去我再修正╭(╯3╰)╮ ps:褚月妍这是脑残妹儿现身的节奏,马上宴会了,你们懂的…… ☆、第035章 琪枫出手 南河王府。 褚琪炎从褚易民的书房出来,正好迎着一身翠色裙衫,打扮的素雅娇柔的点翠从院外进来。 “婢妾见过世子爷!”点翠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连忙退到旁边屈膝行礼。 “嗯!”褚琪炎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点翠的态度恭谨之中带着小心,一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褚琪炎走出去数步之外,才一抬手带着丫鬟继续往里走。 “世子爷!”等在院外的李林见到褚琪炎出来,连忙迎上去一步。 褚琪炎的面色不大好,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就扭头看了眼,眼底有锐利的锋芒一闪而过,突然问道:“查过她的底细了吗?” “是!”李林回道,“这翠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是柳州的一个七品县官,当初皇上登基之时对整个政局进行了一次大的清洗,她阖家获罪,也就是在那时候被卖入教坊。这些年辗转数地,几次被人转手,中间的背景有些复杂,世子爷若是需要,属下后面再逐一核实,但只就表面上得来的消息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没有问题么?”褚琪炎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就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声。 正在说话间,对面的花园里就见褚灵韵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走了过来。 “这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褚灵韵问道。 褚易民的女人一抓一大把,褚琪炎早就习以为常,能得他注意的并不多。 “暂时看不出什么。”褚琪炎回过神来,先对李林吩咐道,“再去查吧,我要这个女人的详细资料,不要放过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是!属下明白。”李林应道,见到褚灵韵过来,就自觉告退。 褚灵韵皱眉,看着前面灯火闪烁的书房大门,警惕道,“你真怀疑这个女人?她入府才不过半个月,我让紫维盯着她了,除了笼络男人的手段高段一些,得了父王多看两眼,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能是我多想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上回从楚州回来,我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褚琪炎摇头一笑,暂且把那些烦乱的思绪抛开,正色道,“大姐你怎么会过来这里,是来找我的?” “嗯!”褚灵韵点头,“关于明天皇祖母寿宴的事,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那——去我那里吧。”褚琪炎道。 褚灵韵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花园里走去。 听着后面书房里隐约传出的笑声,褚琪炎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他的父王有野心有抱负,又不安于现状,可就端的是在女色上看不开这一点就和褚易安差了一大截。 两人回到褚琪炎的院子,也是进的书房。 丫鬟上了茶,褚琪炎就挥手将人打发了。 他坐在案后,只就看了一眼褚灵韵的脸色便是心中了然道:“你来找我,还是为着长顺王世子的事吧?” 褚灵韵与他姐弟之间的感情深厚,也不瞒他,不耐烦道,“也不知道那苏霖到底怎么回事,就死揪着我不放了。最近这段时间天天的递帖子上门,邀我同游,我虽然是都拒绝了,可明日皇祖母的寿宴是大场合,我就怕他会先斩后奏,当众给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你多虑了。”褚琪炎莞尔,靠在椅背上饮了口茶,“联姻一事,是你情我愿双方面的买卖,他就算是再心急——在没得了父王的首肯之前,还没那个胆子乱说话?单方面去求赐婚么?除非他想要弄巧成拙。” 褚灵韵见他这般笃定的神气就不禁有些急了,砰地一声把茶碗放在桌上道,“我不管,反正明日开宴之前你找机会先去单独见一见苏霖,跟他把话说清楚了,要不然,我不放心!” 褚琪炎心里正在算计着两家联姻能得的益处,闻言一愣,突然就冷了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落了把柄在他手上了?” 如若不是这样,褚灵韵何至于对苏霖也忌惮起来了? 褚灵韵咬着嘴唇,眼底神色越发不耐,迟疑了一下才道,“上次楚州的事,我气不过,所以借了他和苏皖的手去找了褚浔阳的晦气。他事情都没办成,居然还好意思到我的面前来邀功?简直不知所谓!” “那次闹市的冲突,是你的推手?”褚琪炎的面色一沉,眼中瞬间有阴鸷的冷色迸射而出。 刚要说什么,外面李林已经火急火燎直接推门闯了进来,神色凝重道:“世子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褚琪炎的神色一敛,和褚灵韵互相对望一眼。 “我们手上关联西域方面的商线,这一月之内连着被山匪劫了两次,损失惨重。”李林道,一脸的沉痛。 南河王府要收买人心扩建势力,需要大笔的银钱不在话下,而往西域走的商线则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什么?”褚琪炎勃然变色,就听的“嘎嘣”一声,他手上茶盏已经被捏碎,茶水四溅洒了一身。 而褚灵韵更是猛地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到李林面前,那张娇艳漂亮的面孔上表情近乎狰狞的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商线被劫,而且还是连着两次?那岂不要造成十多万两银子的损失? 他们南河王府的商线也有人敢于公然下手?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具体的情况属下也不十分明了,这是刚刚从商行方面收到的飞鸽传书。”李林道,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双手呈给褚琪炎,一边道,“第一次出事之后,消息被人刻意给瞒了,甚至有人用了我们商行联络的暗语,又让孙掌柜火速补了另外一批份额更大的货物过去,两次下来的损失,足有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褚灵韵倒抽一口凉气,惶惶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掌拍在桌上,“这些山匪,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山匪?”褚琪炎却是面目阴冷的笑了出来,手中纸团揉捏成灰从指缝间洒落,一字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道,“除了东宫和褚琪枫,还没人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题外话------ 嗯,琪枫锅锅也开始反击鸟,兄妹联手,一主内,一主外,南河王府要有好戏看了嚯嚯嚯~ ☆、第036章 狗血淋头 两次货物被劫损失的银钱还是其次,最主要是这条商线如今暴露出来,也就相当于折进去了。 褚琪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脸上表情亦是冷的骇人。 褚灵韵反应了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不能吧,这么多年以来都相安无事,他怎么就平白无故——” 话到一半,她已经猛地打住话茬,惶惑的不已的看着褚琪炎道,“难道你是怀疑上次楚州的事被他给察觉了?” 那件事,她可以保证自己方面是半分破绽也不曾留下的。 褚琪炎的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慢慢道,“褚琪枫可不同于褚琪晖那个蠢材,就算没有拿到确切的把柄,事后只要他有心,那么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分析下来,他第一个要怀疑的自然就是我们南河王府了。更何况——” 褚琪炎说着,眼底颜色就越发冷然了起来道,“郭大夫上山采药的时候意外坠崖?你信吗?时间赶的那么巧!” 褚灵韵原还觉得他是杞人忧天,此时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脸色一下子就沉的极为难看道,“你的意思是东宫已经针对我们开始还击了?” “是不是东宫我不知道,但是这一次商线的事,绝对脱不了褚琪枫的推手在里头。”褚琪炎道,起身抖了抖袍子上的茶渍水迹,唇角牵起的笑容讽刺,“说起来也是我大意了,当时就是算准了褚浔阳会是太子和褚琪枫的逆鳞,才从褚浔阳那里动手找了突破,我是没想到他能逃过一劫。而现在这件事反而弄巧成拙,因为牵扯到褚浔阳,褚琪枫会在完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出手,也就不奇怪了。” 褚琪枫是个沉稳周到的个性,如不是因为这次的事犯了他的忌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这样明显。 褚灵韵还是有些难以相信,道:“这么大的事,他不过太子的手就敢擅自做主对我们示威?” “这话你还真说对了,他就是要通过这件事对我们示威,不仅是示威,更是警告!”褚琪炎道,目光透过窗子看着远处的夜色,暗沉的有些叫人捉摸不透,“前段时间东宫出来的消息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在关联褚浔阳的事情上,太子和褚琪枫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褚浔阳就是我们和东宫之间较量时候的雷区,这一次吃了亏,以后记着就是,轻易不要去打那个丫头的主意。” 不仅如此,这也说明褚浔阳就是褚易安和褚琪枫的弱点,二十万两银子的代价虽然大,但是能买到这样一条讯息也值得了。 褚灵韵若有所思,回想着这段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心里突然有些烦乱了起来。 褚琪炎的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倒是不曾注意她的神色有异。 最后,褚灵韵定了定神,忧虑不已的抓住褚琪炎的袖子道,“琪炎,那父王那里该如何对他解释这件事?他若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失误造成了这一次的损失,怕是要——” “那便瞒着他就是了。”褚琪炎想也不想的说道,“稍后我会去把商线的事情跟他说明,你不必出面,这件事我会扛下来。至于上一次你我去楚州的事,从今以后就只当没这回事,休要再提。” 褚易民是有野心,但是心思不够细密,有很多的事过他的手反而容易留下破绽。 上一次设计褚琪枫的事是全然出自褚灵韵和褚琪炎这两姐弟之手,这是连褚浔阳都不曾想到的。 褚灵韵闻言,这才略微安心,道,“那好,回头我去求母妃,一会儿让她过去给你打个岔,明日就是皇祖母的寿辰了,父王应当也会顺势而下,不会真的将你怎样的。” “嗯!”褚琪炎点头,眼底的阴霾却是化不开的。 姐弟两个又计较了一下次日的事,褚灵韵便先行一步离开。 而褚琪炎也没耽搁,直接又返回褚易民的书房,去把商线的事情言简意赅的与他说了。 果不其然,褚易民闻言大怒,直接将手边吃了一半的人参鸡汤砸过去,汤盅正中褚琪炎的头顶,血流如注。 “那条商线,建立起来整整七年,还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现在你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货物被山匪给劫了?”褚易民暴躁的在屋子里踱着步,额上青筋暴起,他的体型本来就有些微胖,这会儿气的狠了就更是喘息的厉害,“马上以我的名义休书给青州的府衙,让他们给我查,把那伙胆大包天的山匪揪出来,让他们把吞下去的银子都给我吐出来!我南河王府的东西也敢劫?也不怕他们没命受。” 褚琪炎被汤水浇了满身满脸,无比狼狈,闻言也是不为所动,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道,“父王,这件事不能查,一旦翻出来,让皇祖父知道我们用私人关系控制了西域的商线牟利,可就不是损失一点银子这么简单的了。” 皇帝是开国之君,无论是对朝政、军政还是财政都掌握的极严,南河王府在这一点上本身就是铤而走险,只是扩建势力需要银钱,褚琪炎也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 哪怕是个哑巴亏,他们也只能认了! “二十万两银子,你跟我说是一点小钱?”褚易民心里终究还是气不过,指着褚琪炎怒骂道,“我把商线交给你去打理,你就是这么给我打理的吗?” 褚琪炎一声不吭,任凭他打骂都不还嘴。 最后还是王妃赶来,将暴跳如雷的褚易民给暂时劝住。 消息当夜就传到了褚浔阳的耳朵里,但因为事情是发生在褚易民的书房里,具体的细节无从深究,就只知道褚琪炎被褚易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动了手。 “这倒是稀奇了!”彼时褚浔阳已经躺下了,闻言就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个身,托着下巴看向外间桌上的宫灯隐隐发笑—— 褚易民就算不成大器,但也毕竟是褚琪炎的父亲,如果这双父子之间要闹出隔阂来,想必褚琪炎后面的路走起来就要曲折的多了。 那她—— 需不需要也帮着添一把火呢? ------题外话------ 南河胖子很小家子气啊有木有,其实猪一样的对手随处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_╰)╭ 马上要高考了,提前预祝要上考场的妹子都旗开得胜,取得好成绩哇! ☆、第037章 联姻漠北 与褚浔阳同时得到消息的还有褚易安,不过他的消息相对要具体一些。 曾管家把密报呈上,略有几分忧心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当是郡王爷做的。” “嗯!”褚易安扫了一眼,便将纸张就着桌上的宫灯引燃道,“随他去吧,回头你飞鸽传书到青州,让我们的人看着点儿,如有需要,帮他把尾巴断干净了就好。” “是,属下会尽快安排。”曾管家颔首,顿了一下,又道,“郡王爷这次没有用我们自己的势力,而是借了他自己私底下的关系,而且郡王爷行事素来稳妥,当是不会留下把柄给人追查。只是南河王府的世子也不是个省心的,属下唯恐会惹得他们联想,这样也就打草惊蛇了。” “老二的心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本来也安分不了几天了。”褚易安不甚在意道,“他们要揣测,都随便他们去,也是时候给他一点警告了。” “嗯!”曾管家应道,想了想又补充,“还有明日宫宴的事,漠北来人的目的可不单纯,殿下虽然限制了雷侧妃,可是郡主那里——是不是要提前给她打个招呼,若是明日宫里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让郡主提前有个准备。” “漠北是奔着联姻的目的来的,那位五皇子是除去漠北王世子以外,在漠北王位之争上面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又不蠢,自是看的出来,我整个东宫,他想要拉做后盾,就只有芯宝有这个分量。他若是真有这个本事能算计的了芯宝,本宫也没话说。”褚易安道,言辞之间对褚浔阳却是半分也不担心的。 曾管家想想也是,就没再多言,躬身告退。 次日一大早褚浔阳就起身准备,穿戴妥当了去大门口和其他姐妹会和。 褚易安是早朝过后直接留在宫中的,因为雷侧妃被禁足,褚琪晖就特意被指派回来接自己的几位妹妹进宫。 马车一共备了两辆。 褚月妍如今和褚浔阳属于仇人见面,见到褚浔阳出来就是冷哼一声,先上了前面一辆车。 褚琪晖掩嘴咳了一声,无奈道,“月妍她是小孩子脾性,浔阳你别与她计较,回头我会开导她的。” 整个东宫,虽然不小,但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大,昨晚褚月妍大闹锦画堂的事早就传遍了,只是褚浔阳不说,其他人也都装聋作哑的不提罢了。 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大哥言重了,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我没放在心上。” 褚琪晖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松一口气。 正好姗姗来迟的四郡主褚月宁提着裙子从门内出来。 “咦,你们都到了啊!”褚月宁的性子活络,嘴巴又甜,跑出来就抱住褚浔阳的手臂道,“三姐姐我同你一起乘车吧,这段时间我娘总拘着我在房里绣嫁妆,我都没能去找你说话呢!” 褚月宁只比褚浔阳小两个月,是大夫人姚氏所出。 因为姚氏的娇惯,一直都是这样活泛无邪的性子。 褚浔阳对她也不反感,只就朝站在旁边的褚月歆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月歆笑了笑,声音依旧软糯温柔道,“我去前面,和五妹妹一起。” 言罢就扶着丫头的手上了前面的马车。 褚浔阳和褚月宁一起上了后面的车。 青藤看着褚月歆的背影,鄙夷的努努嘴:堂堂太子府出来的郡主,也不知道二夫人是怎么教管的,竟是活脱脱的给养出了这么一副小家子气的德行,不用别人比就已经觉得是矮了人家半个头,看着就气闷。 青萝从后面走上来,见她这副神情就冷着脸瞪了她一眼道:“你别多事!” “我才懒得管。”青藤翻了个白眼,跟着一起上了车。 一路上褚月宁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褚浔阳本来就不是不近人情的个性,姐妹两个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到后面褚月宁都献宝一样当场给褚浔阳表演起新近习得的茶道技艺。 褚浔阳随性,自小就是跟褚琪枫混在一起,所以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都不甚精通,看的也甚为有趣。 “三姐姐你尝尝,这样烹出来的茶是不是和普通冲泡出来的味道不一样。”褚月宁殷勤的递了茶盅过去,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褚浔阳刚要伸手去接,身下马车却是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然后就听外面车夫道:“两位郡主,到了!” 品茶需要从容的心境,这会儿自是不成了。 褚月宁的小脸皱成一团,不悦道,“也不知道走慢点,真不会挑时候!” “是我们不会挑时候,走在路上呢,烹什么茶呢?”褚浔阳笑着打趣。 两人由各自的丫头帮着整理了衣物下车。 褚浔阳回头,见褚月宁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就道,“赶紧笑笑吧,今日皇祖母做寿,你可不能顶着这张脸去见她。等晚上回府了,我去锦瑟居,再请你亲手给我烹一壶可好?” “真的么?”褚月宁脸上表情瞬间化开,热络的抱住她的胳膊,“我就知道三姐姐你人是最好的,你答应了去找我,可不要食言。” 大夫人虽然不会限制她和褚浔阳之间走动,但也不是那么随意,如果褚浔阳肯去找她就两说了。 “嗯,说定了。”褚浔阳回她一个笑容。 一行人刚刚下了车,就见着后面又一队仪仗逼近。 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皆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而来。 褚浔阳有前世领兵和参与政事的经验,自是目光敏锐,只一眼就从衣着上判定,来人是漠北一族的客人。 “是漠北的五皇子,拓跋淮安。旁边的是两位公主!”褚琪晖对几个妹妹解释了一句,就往前迎上去两步准备打招呼。 “应该是为了给皇祖母贺寿特意进京的吧!”褚月宁眨眨眼,扭头看向褚浔阳。 漠北皇子前来贺寿不足为奇,但同时带着两位公主就值得深思了。 怪不得父亲会执意关着雷侧妃不准她出来,原来就是防着那个没分寸的女人乱点鸳鸯谱的! “可能不会这么简单。”褚浔阳道,眸光璀璨,望着一行人露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来,“今天的寿宴上,应该是有热闹可瞧了。” ------题外话------ 嗯,又有新人物出场,宝贝们鼓掌欢迎,还有渣女们要提高警惕了喂,不知道是谁倒霉催的要被送去草原吃沙子了嚯嚯嚯~ ☆、第038章 势在必得 拓跋淮安下了马,褚琪晖往前迎上去一步,拱手道:“五殿下和两位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皇长孙殿下?”拓跋淮安莞尔,含笑与他点头示意,眸子眯起,带了一丝隐晦而狡黠的光彩道,“小王初来乍到,有失礼之处,还请长孙殿下海涵。” 拓跋淮安,时年二十二岁,相貌英挺,带着草原男子特有的粗犷与爽朗,远不是褚琪晖这样养尊处优的书生能比的。 他今日穿一身松青色的蟒袍,袍子的款式是经过特殊改良,和西越贵族服饰十分雷同,但又不乏漠北服饰自身的元素混合其中,让人能通过衣物一眼辨别他身份的同时又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足见—— 为了今日的场合是费了心思的。 褚浔阳在心里赞许的略一点头,可事实上她对这位漠北五皇子却有一种本能的防备—— 见微知著,这个人的心思细密处事圆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褚琪晖和拓跋淮安之间互相见过之后,拓跋淮安就引荐了自己的两位妹妹与众人见礼:“这是小王的两位妹妹,六妹云姬,八妹榕瑶。” “云姬/榕瑶,见过长孙殿下和各位郡主!”两名少女分别上前见礼。 “两位公主有礼。”褚浔阳姐妹几个也上前还礼,同时双方互相打量了一遍。 拓跋云姬十七岁,杏眼朱唇,皮肤白皙,五官综合起来只能算做清秀,但是高挺的鼻梁却将她的面部轮廓突出,别人的感觉如何褚浔阳不知道,可是褚浔阳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却是目光忍不住在她面上停滞了一瞬。 为了不至于当众失礼,褚浔阳这一眼也是留的极为隐晦,但拓跋云姬明显是感觉到了。 褚浔阳敏锐的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飞快的往自己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就安之若素的再度移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而拓跋榕瑶虽然只有十五岁,却素有漠北第一美人之称,容貌出众,妩媚艳丽,身量虽然还不算完全长开,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颇具风情,只就往这里一站就引得旁侧路人纷纷侧目。 这兄妹三人,当真是有意思的很! 正在说话间,后面南河王府的家眷也到了。 王妃郑氏带着褚灵韵一行下了车。 “皇婶!”褚琪晖领着众人等在旁边。 “嗯!”郑氏含笑应了,又和拓跋淮安几人象征性的打过招呼就带着南河王府的人换乘了软轿先行进宫。 错肩而过的时候,褚灵韵回头,目光冰冷锐利的扫了拓跋榕瑶一眼,很是莫名其妙。 拓跋榕瑶愣了一下,随即就是坦然迎上这个女人挑衅的目光哼了一声,倒是—— 半分也不畏惧。 褚月宁抿着嘴巴偷笑,道:“安乐堂姐都一把年纪了,还和人家榕瑶公主斗气呢!” 美丽的女人之间都是天敌,这一点几乎是天经地义的。 褚浔阳回头瞪她一眼,“人多眼杂,当心点!” “嗯!”褚月宁马上忍住笑意,点点头。 褚浔阳本来就没想要抢风头,所以一直跟在褚琪晖身后,也恰是姐妹两个之间的一点小动作引起了拓跋淮安的注意。 拓跋淮安的视线移过去,笑了笑道,“小王早有耳闻,太子殿下府上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郡主,不过浔阳郡主似乎是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他的眸子是棕色的,日光下隐隐的近乎泛起碎金色的光芒,缓缓笑来,有种十分爽朗而明快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却完全的流于表面,和苏逸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褚浔阳没想到他会冲着自己来,眉头不易察觉的微挑了一下,淡淡说道,“怕是我的顽劣之名远播,让五皇子和两位公主见笑了吧!” 西越不同于漠北,女子习武其实是被视为十分不雅的事情。 虽然明知道拓跋淮安没有挖苦讽刺的意思,褚浔阳这话却是极不友善。 拓跋淮安脸上的表情滞住,下一刻褚浔阳已经转向褚琪晖道,“大哥,我和姐妹们还得先去寿康宫给皇祖母拜寿,就先进去了。” 言罢就径自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虽然桀骜,但是人前的礼节却从来都是做的滴水不漏的。 褚琪晖也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面色尴尬的对拓跋淮安抱歉道,“浔阳的性子是被父亲宠坏了,五殿下——” “长孙殿下不必介怀。”拓跋淮安负手而立,目光竟然丝毫也不避讳的盯着褚浔阳的背影,微笑道,“浔阳郡主的这个性子极好,我们漠北人就喜欢这样直爽的性子。” 褚琪晖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竟是忘了呼吸—— 不是他愿意多想,而是拓跋淮安这话里行间的意思已经太明显,他难不成是——难不成是—— 不!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 褚琪晖突然觉得这事情棘手,便是强作镇定的对拓跋淮安道,“本宫还有事情要马上去见父亲一面,就不陪五殿下一起进宫了。” 一来他必须得马上去和褚易安通个气儿,二来—— 万也不能叫褚易安误以为是他私底下和拓跋淮安有所接触才故意使坏的。 拓跋淮安自是看出了他的心绪不宁,颔首道,“长孙殿下请便!” “那待会儿见。”褚琪晖道,带着两个随从大步流星的进了宫门。 拓跋淮安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容就越发深刻了起来。 拓跋云姬的眸子微微一转,上前一步道,“你还是属意这位浔阳郡主?” “西越王朝最重嫡庶之分,可她虽然不是嫡出却能得西越太子另眼相待,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拓跋淮安道,眼底光芒一片湛远,“西越皇帝的年纪大了,太子的地位稳固,不可撼动,这是个捷径,我势在必得。” 拓跋云姬见他的意志笃定,就犹豫了一瞬。 旁边的拓跋榕瑶却是凤目一挑,悠然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褚浔阳和褚琪晖先后离开的背影,道,“五哥的眼光你还用怀疑吗?那事情便就这样定了,回头——就交给我好了!” 神色之间,竟是莫名的信心满满。 ------题外话------ 树大招风,我家芯宝还是被盯上了,咬手帕! ps:那个陛下,臣妾词穷不得已又拖了你的名字来应急,你别抽我~ 然后跟宝贝们说个很囧的事情吧:粽子节我回了母上这边,然后电话给老爹,说我要吃西瓜,让老爷子晚上回来给带一个,于是晚上,给我抱了个十六斤的西瓜回来,某岚西瓜控,晚上啃的很哈皮。然后第二天,老爹回来,又买西瓜一只。压力有点大,好吧,这是好意,我颠颠儿的跑去抱进来,继续努力啃。但是苦逼的是第三天又买回来一个啊/(ㄒoㄒ)/~然后我们家除了我,没人沾这玩意儿,某岚现在的任务就变成每天努力努力的啃西瓜ing~。母上懿旨,啃不完的话就走的时候打包抗走,然后我因为西瓜,被母上强行扣留了,我这算自作孽么? ☆、第039章 下马威么 拓跋淮安等人的视线,让褚琪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待到走出去一段距离,长森就试着开口道,“殿下,太子殿下偏宠浔阳郡主人所共知,现在漠北皇子既然是有了这重想法,何不顺水推舟?” 如果真能促成此事,送走了褚浔阳,对雷侧妃和褚琪晖等人而言都是大有裨益的。 “父亲是不会同意的。”褚琪晖道,在这件事上他却是分的非常清楚的,“就是因为父亲宠她,所以别说拓跋淮安此时在漠北的根基还不完全稳固,哪怕他已经做了漠北王,父亲也是绝对不会将浔阳远嫁的。” “和漠北联姻,事关朝廷,如果是皇后娘娘——”长森道。 皇帝那边的主意是谁也不敢打的,可皇后因为方氏的事情不喜褚浔阳兄妹也是众所周知。 “谁的小动作都没有用。”褚琪晖道,语气笃定,警告性的看了长森一眼,“在这件事上,哪怕是皇祖父的圣旨,父亲也都一定会不惜一切的驳回。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父亲是一定不会答应浔阳远嫁的,不信就等着看吧。” 就因为知道不可行,所以他干脆就不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长森见状,虽然还有不甘,但也只能闭了嘴。 因为是孙女,褚浔阳一行就先去了寿康宫给皇后单独拜寿。 皇后罗氏是太祖光帝的结发妻子,出身名门,是前朝宰相罗家的嫡女,光帝建国以后罗家水涨船高,被封定国公,一跃成为众公卿之首。 罗氏坐镇后宫十几年,位置一直都稳稳当当,是个手段十分了得的女人。 “孙女给皇祖母拜寿,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姐妹几个齐齐上前行了大礼。 罗皇后穿一身深红底色绣金线凤凰的朝服坐在紫檀木鎏金的榻上,头上是整套的黄金红宝石头面,脸上带着平和雅致的笑容,尽显国母之风。 “快起来吧!”罗皇后抬了抬手,眼角眉梢有慈爱的笑容流露,侧目对陪坐在下面的南河王妃郑氏道,“就说这人不服老不行,眼瞅着这些个丫头们没几天就都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本宫坐在这里,都觉得成了衬景儿了。” “皇祖母又拿孙女们取笑了。”褚灵韵闻言,就嗔了一眼,双手托着把一枚新剥开的荔枝递到罗皇后嘴边道,“祖母如今都还要和孙女们吃醋么?别的不说,就是您和我母妃站在一起,别人不知道的也只当是亲姐妹呢。皇祖母哪里显老了?我可不觉得。” 她与罗皇后共坐一张榻,彼时正偎依在罗皇后的身边伺候。 这个位置,是她连她的母亲南河王妃都没资格坐的,足见罗皇后对她另眼相看非同一般。 “就你这丫头嘴甜,尽是哄着我。”罗皇后笑道,就着她的手含了那荔枝在口。 “孙女可不敢诓您。”褚灵韵也是含笑道,又递了帕子过去接了她吐出来的荔枝核。 褚浔阳几个刚一进门就被晾在当场,这个下马威,的确是叫人很难受用。 褚月妍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咬牙就上前一步,作势要去罗皇后面前卖乖道,“皇祖母,妍儿给您备了寿礼,您要不要看一看?” 罗皇后和褚灵韵之间的谈笑声被打断,眼底闪过一丝不愉的情绪,不过却没有外露,直接一抬手,不动声色的避开褚月妍要去拉她袖子的手,一边对旁边侍立的梁嬷嬷道,“也亏得是几个丫头有心了,梁嬷嬷,你带人把礼物都收回去吧。” 她虽是做的隐晦,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自是一目了然。 褚月妍的脸色刷的一红,站在那个进退不得的位置上,窘迫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其它各家王府、公主府过来的女眷都在下头冷眼旁观—— 褚灵韵在罗皇后面前风头无两,这已经是不成文的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之下,哪怕是再不甘,也没人会凑上去自讨没趣。 褚月妍这也算是活该了。 对于褚月妍的不识时务,褚浔阳也无奈,只是她却不能叫这些人顺意来看东宫的笑话,于是便露出一个笑容道,“皇祖母,孙女听闻您宫里今年培植的菊花开的特别好,您能不能准我们姐妹几个过去看看?” 罗皇后的目光瞥过来,相较于对待褚月妍时候的隐晦,这一眼之间的温度就冷的十分明显,略一点头道,“嗯!彩月,你带她们去吧!” “是,娘娘!”旁边叫做彩月的大宫女上前,“几位郡主请随奴婢这边走!” 今日来了寿康宫的小辈全都指着在罗皇后这里多露脸,只有褚浔阳反其道而行,竟要远远的避开。 褚月妍一下子就急了,忙道,“我不去,我在这里陪着皇祖母聊天好了!” 言罢就去下首预留的位置上找了把椅子坐下。 褚月歆犹豫了一下,腼腆道,“我留下来陪五妹吧!” 褚浔阳也不勉强。 旁边的褚月宁眸光一闪,笑容甜腻的过来挽了褚浔阳的胳膊道,“那我们走吧,路上我就惦记这皇祖母这里的花了呢,皇祖母,一会儿若是有合意的,你可不能小气,要送我一盆才好。” 褚月宁的性子讨喜,罗皇后才是笑道,“你这丫头,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想着往回搬东西了,去吧!” “谢谢皇祖母!”褚月宁脆声道,拉着褚浔阳的手亲亲热热的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正迎着另一名大宫女彩云引着拓跋云姬和拓跋榕瑶两姐妹进来。 双方互相略一点头致意,就各走各路。 从那殿中出来,褚月宁就夸张的长出一口气道,“还是外面好,在里头要对着一群女人假笑,看着都累人。” “就你精乖!”褚浔阳与她心照不宣的各自抿着嘴偷笑。 两人慢吞吞的走在花园里,一边赏花一边散步。 金菊暖阳,正在无比的惬意舒适的时候,就见对面漠北六公主拓跋云姬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两位郡主,真巧!”拓跋云姬道,遵从西越人的习惯屈膝福了一礼。 她的目光却是毫不避讳落在了褚浔阳的面上,明显—— 就是有话要说。 ------题外话------ 这章过渡一下,漠北这三兄妹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哦~五皇子其实不是重点,嘿嘿~ ☆、第040章 云姬之请 褚月宁脸上的笑容一滞,警惕的侧目去看褚浔阳的反应道,“三姐姐——” 褚浔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款步迎上去,“六公主也是来赏花的吗?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皇祖母这园子甚大,万一走迷了路错过中午的宴会就不好了。” 拓跋云姬会单独出现,绝对是有意为之。 “郡主说的是!”拓跋云姬淡淡一笑,面上却是不见丝毫尴尬,只就四下里环顾了一眼道,“两位郡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带着我一起走走?” 褚月宁的皱眉,暗中捏了一下褚浔阳的手指。 这个女人绝对是有所图谋的。 拓跋云姬的神色之间一派自然,看不出丝毫迹象。 褚浔阳含笑看着她,片刻之后便是对褚月宁道,“今日尚书夫人好像也入宫了,四妹妹还没去拜见你外祖母,就先去吧!” 大夫人姚氏,是礼部尚书姚谦的嫡次女,尚书夫人对褚月宁这个外孙女也是十分疼爱的。 褚月宁此时却是戒备着拓跋云姬,不放心道,“晚些时候三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褚浔阳看了拓跋云姬一眼,见到对方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就拉着褚月宁的手道,“晚些时候我去前面的百花园找你!” 褚月宁向来都知道褚浔阳的主意大,又再犹豫了一下才不甚心安的点头道,“那好吧!” 临走又特意叮嘱了一句:“那三姐姐你早些过去,我见了外祖母就去那边席上等你!” 正式的宴会是设在晚上的,而中午罗皇后会单独在百花园招待命妇和各家闺秀享用寿面。 “好!”褚浔阳点头。 褚月宁还是不放心的又看了拓跋云姬一眼,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心不在焉的慢慢离开。 目送了褚月宁离开,褚浔阳就收回视线,看向拓跋云姬道,“既然六公主有此雅兴,那就请吧!” 拓跋云姬友善的略一颔首,两人就继续往花园深处走去。 哪怕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寿康宫一般的命妇千金也都进不来,而有资格进来拜寿的也都集中在前面的殿中讨罗皇后的欢心,所以这里反而十分清净。 花团锦簇围绕在两个女子身边开的肆意而明媚,放眼望去,仿佛置身画中一般。 走了两步,褚浔阳就目不斜视的径自开口道,“公主殿下特意过来寻我,应该不是只为着赏花这么简单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话就直说吧!” 拓跋云姬对她的直白半分也不意外,闻言反而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环视一眼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道,“这里的日头有些大,郡主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去那亭子里坐一坐吧!” 褚浔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道:“好!” 那亭子的位置开阔,不容易藏人。 “郡主——”两人相继入了亭子,拓跋云姬才要开口,便听的远处一个婢女唤道,“公主原来是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来人是拓跋云姬身边的婢女,之前在宫门处褚浔阳见过。 那婢女快走过来,告罪道,“是奴婢一时疏忽,走岔了路,险些跟丢了主子,还请公主恕罪。” 这主仆两个,又唱的是哪一出? 拓跋云姬只就笑了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走走,刚好遇到浔阳郡主了,你去叫人沏两杯茶送过来吧,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这——”那女婢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 拓跋云姬就转向褚浔阳道,“我的婢女对宫里的环境不熟悉,能否麻烦郡主叫个丫头带她过去?” 褚浔阳莞尔,从善如流的点头,对青藤道:“你和她一起去吧,今日气温高,有些燥热,就让他们送菊花茶过来,也刚好是应应景儿。” “是,郡主!”青藤屈膝一福,就直接过去大大方方的拽了那婢女的手臂道,“走吧,我与你同去!” 那女婢眼底露出几分焦灼之色,还想推诿却是转瞬已经别青藤拉着出了亭子。 待到两人走远了,褚浔阳才饶有兴致的看向拓跋云姬。 拓跋云姬坦然的与她对视,也不觉得难堪,对这个婢女的事半分也没解释,只道:“郡主,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可不可以帮我一把!” 褚浔阳一愣,随即就抿着嘴笑了出来道,“且不说六公主何出此言,只就今日入宫赴宴的能人不少,你怎的就偏偏找上我了?” “其他人都不会理我这档子事儿,恕我冒昧,这件事也就唯有你能帮我了。”拓跋云姬道,正视她的视线道,“我不想留在西越。” “所以呢?”褚浔阳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倒是对她的直率颇为意外。 “郡主聪慧,想必对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了然,不瞒您说,我父王的打算,的确是同你朝中联姻,永结秦晋之好。”拓跋云姬道,起身走到亭子一角,一直波澜不惊的神色之间这才逐渐现出几分忧虑的情绪道,“我五哥和八妹,都是父皇选定的和亲人选,届时八妹会留在西越婚配,而五哥则会迎娶一位贵女回漠北做他的皇子妃。我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边缘人物,实际的作用不大,多我一个不多,所以郡主——” 拓跋云姬说着,就霍的扭头看向褚浔阳道,“郡主,不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为什么不想留下?”褚浔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据我所知,外族女子但凡见惯了京城之地的繁华,都会舍不得离开,你的身份不低,皇祖父要配婚也不会委屈了你。” “可是我五哥需要的是助力。”拓跋云姬道,唇角的牵起的笑容难掩的带了一丝讽刺的意味,“我留下,要么就是送入你们东宫去做皇长孙的侧妃,要么就是勉强入南河王府。可南河王世子其人我也略有耳闻,他的婚事,也不会随便被左右。我的下场,不过尔尔!” “如果漠北王的宝是压在八公主身上的话,的确——如你所言,要我帮你,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褚浔阳道,说着顿了一下,眼底的笑容就越发深刻了起来,“可是帮了你,我能得什么好处?” ------题外话------ 今天木有话说,睡觉睡过头了,爬起来码字我脑袋还是晕的o(╯□╰)o ☆、第041章 公然投毒 拓跋云姬苦笑:“我现在这全身上下,怕是没有郡主能看上眼的东西,这是个不情之请。” 没有筹码,却有这样的气魄过来寻自己帮忙? 褚浔阳并不急着表态,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据我所知,漠北王的子嗣甚多,其中唯有拓跋淮安,也就是五皇子才是与你一母所出,他既然带了你来,就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却这样在背后拆他的台?” 拓跋云姬的眉目之间一片坦荡,却未分辩,只道,“他是我的兄长,而我只是他的棋子,缺了我,这盘棋他照样下得。我——只是不想屈从于去做这一枚棋子的命运。” 女子的眼波平静,神情坚定,并没有半分有求于人时候的急切和不安。 褚浔阳看着她,倒是对这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拓跋云姬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正待要说话,就听站在不远处的青萝提醒了一句:“郡主!” 褚浔阳瞬间收摄心神。 两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就见着一名绿衣宫女手里端着两碗茶从远处过来—— 不是青藤,也不是之前追来找拓跋云姬的那名婢女。 “见过两位主子,奴婢奉命给二位送茶来的。”那婢女走上前来,福了一礼。 “搁下吧!”褚浔阳道,和拓跋云姬一前一后转身回了亭子里坐下。 那婢女小心的把茶碗分送到两人面前。 褚浔阳只看了一眼,便聊作赏花,一时没碰。 拓跋云姬取了茶盏在手,将碗盖掀开一角,看到里面果然是褚浔阳点名要的菊花茶,眼底防备的神色就越发明显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卡梅呢?我不是吩咐她去取茶的吗?” “回禀公主,卡梅不小心崴了脚,和她一起的姑娘扶她去别处敷药了。”那婢女道,抱着托盘退后两步侍立在侧,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拓跋云姬手中拢茶的动作开始有些僵硬了起来,心头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眼角的余光片刻不离盯着那婢女的一举一动。 而同时,那婢女也是留了一线目光在她手中茶盏上头。 褚浔阳是听了两人的对话才漫不经心的回头,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那杯茶道,“这菊花茶的味道我喝不惯,赏你了!” 那婢女一愣,愕然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受宠若惊道,“这茶乃是皇后娘娘宫中珍品,奴婢卑贱,不敢品尝。” “不识抬举?”褚浔阳笑吟吟道,声音里也犹且带着笑意,可是神态之间那种独属于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却还是叫那婢女心惊不已。 那婢女连忙垂首躲避她的视线,跪下去道:“奴婢真的不敢担此赏赐!” “你人既然是已经到了这里,就算是不敢也晚了。”褚浔阳道,“哪怕这茶水里是放了砒霜毒药,你也没资格驳我的面子!” 最后一个字落,她的面色就是骤然转变,锋芒毕露。 青萝与她之间的默契自是不必提,当即就上前端了那茶碗,转身要去给那婢女强行灌下去。 那婢女大骇—— 权贵之家乖张跋扈的千金小姐她也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霸道狠辣的。 眼见着是躲不过去了,那婢女眼底杀机骤现,借着抱在胸前的托盘遮掩,就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刀来。 她怀揣凶器,青萝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此时早有防备,也不去挡,直接把手里滚烫的茶水朝她兜头泼了去。 那婢女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抬手去挡。 滚热的茶水浇在她的手背上,她腕上一只银镯子瞬间变黑。 “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青天白日里,就敢在这皇宫大内公然投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青萝叱道,徒手一掌就推了出去。 那婢女的手背上被烫破了皮,沾染毒茶的地方亦是皮肉发黑,足见茶水里混入的毒物功效不低。 她自己也是吓坏了,拔腿就跑—— 轻功着实是不错的,瞬间已经奔出去数丈开外。 褚浔阳的目光一凝,给青萝使了个眼色,“跟去看看,青藤可能会出事!” 在宫里,还没人敢于动她,可是青藤就不一定了。 “郡主先回前面吧。”青萝略一迟疑,就提力追着那婢女去了。 褚浔阳的脸色已经不觉沉了下来,看向拓跋云姬道,“他们是冲着你的!” 拓跋云姬的脸色也不好,只是却不见多少惊慌,不避不让的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道,“如今我在宫中遇险,郡主当是没有推诿不管的道理吧?” 拓跋云姬是漠北王族成员,若是让她公然在宫中遇刺身亡,势必要掀起大的动乱。 褚浔阳莞尔,当机立断的握了她的手腕,“走吧!” 拓跋云姬惊魂未定,此时才略微安心,跟着她快步出了亭子。 可是出乎意料,对方却像是铁了心一定想要她的命一样,迎面竟然又有四名宫婢打扮的女子奔了过来。 每个人都是脚不沾地,功夫可见一斑。 “公然在我西越宫中杀人,今日本宫也跟着长见识了。”褚浔阳嗤笑一声,她倒是不惧这几名刺客,不过此时却不知是打的什么算盘,并没有传信御林军来拿人的打算,直接拽着拓跋云姬的手腕扭头就跑。 拓跋云姬也不问缘由,两人的行动默契,飞快的拐过两处假山,暂且隔绝了后面刺客的视线。 “找!注意点,别留下痕迹!”其中一人急促的吩咐,四个人分作两路往假山后面围拢了过来。 拓跋云姬是头次经历这样公然被人追杀的场面,虽然表现的已经勉强算作镇定,整张脸却都惊的惨白。 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她便试图甩开褚浔阳的手道,“你走吧!” “他们不会留活口的。”出乎意料,褚浔阳却是没撒手。 拓跋云姬愕然,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褚浔阳的唇角犹且噙着那抹笑,游玩一般半分也不在意。 眼见着刺客从假山两侧摸了过来,拓跋云姬心里一急,然后下一刻便被腕上骤然一道猛力拉扯着往旁边一个踉跄,再下一刻—— 脚下踩空,整个人莫名的在四平八稳的花圃中极速坠落。 ------题外话------ 捂脸,临危不乱,别人精心设计的刺杀局到了我家浔阳这里都成不带正眼瞧的,突然觉得这一次的女主有点逆天啊—_—||| ☆、第042章 落难枯井 周围的环境骤然变窄变黑。 身子下坠的同时,拓跋云姬本能的想要尖叫,却被褚浔阳一把捂住了嘴巴。 两个人的身体急剧坠落,最后将要落地的时候,褚浔阳才抓住她的腰带往上轻提了一下。 即便如此,带起的冲击力还是让拓跋云姬的双腿震痛,麻的厉害。 “这是——”惊魂甫定的抬头,拓跋云姬开口。 “嘘!”褚浔阳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笑着摇了摇头。 上面有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夹杂着几个女子低低的议论声—— “人呢?明明看见跑到这边来了!” “是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借着这个功夫,拓跋云姬已经把周围的环境飞快的打量了一遍。 这里是一处枯井,应该是有些年岁了,里面干涸的厉害,半点水汽也感觉不到,井壁上陈年的苔藓也都被晾成了粉尘,手指一触,便落下细碎的渣滓来。 井深约有七八丈,整个井壁的直径却不是很宽,仰头看去,上面井口透露下来的光线和这里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花园里竟然会有一口枯井? 可即便如此,外面那些人要搜,只怕也是藏不住的。 拓跋云姬心里惊疑不定,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紧贴井壁防备。 褚浔阳却是站在井底正中的位置负手而立,眯了眼睛,光明正大的仰头去看那井口,丝毫也不担心被人发现的样子。 拓跋云姬心中狐疑,然后就听上面几人找过一圈之后沉吟道,“什么踪迹也没有留下,难道——是这假山里面有密道?” 紧跟着又是一阵窸窣声。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愤恨的跺脚,“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去复命再说!” “走!”四人略一嘀咕,然后就步履匆匆的散了。 拓跋云姬有些哭笑不得的从井壁的暗影里走出来,道,“她们没发现?” 褚浔阳从井口收回视线,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神情轻松愉悦的慢慢说道:“皇祖父器重我哥哥,小时候哥哥经常带我出入皇宫内院,那个时候他带着我在这花园里捉迷藏,我找遍了整个园子都不见他,就坐到旁边的那座假山上大声的哭着喊父亲,果不其然,没片刻功夫就见到了他。” 罗皇后虽然不喜欢他们兄妹,但是天底下唯有皇帝最大,罗皇后为了笼络皇帝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还是需要适当的示好,在人前扮演好一位贤良祖母的角色的。 小时候在宫里进出的频繁,所以褚浔阳对这宫里的环境十分之熟悉,至于这口枯井—— 则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发现。 当时褚琪枫躲在井里,就是为了逗着她玩的,结果却不曾想这丫头厉害,找不到人立刻就扯开了嗓子嚎,而且她嚎着也不是叫哥哥,而是找父亲。褚琪枫如何不知道这个妹妹就是父亲的宝贝金疙瘩,恶作剧的心思立刻就收拾了,狼狈的爬了出来。 而从那日以后褚浔阳就赖定了他,非要跟着褚易安给他请的武术教习一起学功夫,弄的褚琪枫苦不堪言。 往事历历,每每想到儿时和父亲还有哥哥相处时候的时光,褚浔阳脸上的笑容总会分外灿烂。 拓跋云姬羡慕之余,却是心生黯淡,喃喃道,“看来你们兄妹间的感情真的很好。” 褚浔阳莞尔,也不谦虚,只就重新整肃了神情道,“现在我怎么都算你的救命恩人了,你是不是应该有话想要对我说了?” 拓跋云姬回过神来,垂眸飞快的忖度片刻,然后才重新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道,“郡主聪慧过人,我就不在你的面前卖弄了,想必就算我不说,我五哥的打算郡主也是心中有数的。” “嗯!”褚浔阳点头,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他的主意打了也是白打,你还想说什么?” 拓跋云姬抿抿唇,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讽刺的冷光来,走到旁边嗤笑一声道,“也算是歪打正着,经过今天的这件事,郡主与我双方面所处的困境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褚浔阳微微一愣,颇为意外的看向她。 拓跋云姬笑了笑,神色之间带了几分歉疚,却是没再解释,而是抬手指了指上面的井口道,“刚才那些人既然没有发现这里,就说明这个井口的位置应该相当隐秘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要如何出去了?” 褚浔阳也不逼她,倒是对这位颇具胆色的漠北六公主越发感兴趣。 “急什么?”她在井底款步走了一圈,漫不经心的屈指弹了弹井壁。 拓跋云姬的心头一动,沉吟道,“这井底有密道?” “噗!”褚浔阳忍俊不禁,止了步子回头道,“你当这是哪里?皇后的寝宫之内若是随便就能翻出一条密道来,这整座皇宫成什么了?” 拓跋云姬皱眉,“那我们怎么办?” 那些刺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了,她们此时若要大声呼救引巡逻的御林军过来也不现实,万一没找来援兵反而再度把敌人引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地方挺好的,多呆一刻就多一刻的清净。”褚浔阳道,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拓跋云姬心里忖度着她这话的意思,然则还不等她想明白,就见褚浔阳再度勾唇一笑。 “信得过我,就在这里等着。要不然你也可以自行呼救试试看!”褚浔阳道,言罢根本不待她反应,就是双手往两侧井壁上一撑,借着井壁着力,手脚并用,几下已经利落的翻出了井口。 上面已经枯萎的苔藓被她触到,纷纷扬扬的落了许多灰尘下来,盖了拓跋云姬满头满脸。 褚浔阳翻上井口,回头看了眼半掩在一大丛悬崖菊底下的井口,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拍拍裙角上沾染的尘土往花园出口处行去。 青萝办妥了事情刚好迎着赶回来,见状一惊,连忙拉了褚浔阳上下打量道,“郡主你没事吧?” “你家郡主很好!”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挑眉,“不过可能马上有人要头疼了!” ------题外话------ 嗯,云姬妹纸先坐井底歇歇,让我家浔阳出去溜达一圈就回……溜达……其实我真的是单纯去溜达一圈的…… ps:推荐一个坑品很好的妹子的新文,欢迎宝贝们围观╭(╯3╰)╮ 《拐个太子去养蛊》by:美味的奶黄包 苗小蛮:一不小心脚下一滑,穿越到碧月大陆,成为七星国第一蛊巫师,喜欢装傻卖萌,女扮男装伪装成小叫花子、赌圣和江湖术士,找人练蛊。 百里绝情:七星国国师,绝情宫至高无上、装酷卖狠的领导者,真实身份十分神秘,最讨厌女人。 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落水对上了眼。 某蛮:就算你酷炫拽霸狂,也要把你拿下,乖乖在本姑奶奶面前束手就擒~ 绝情:到底是谁擒谁还是未知数呢 ☆、第043章 凶手现形 想到有人胆敢在宫里对褚浔阳投毒,青萝的脸上立刻就罩了一层寒霜道,“那个婢女奴婢已经擒住暂且交给陆元看着了,不过这会儿她身上沾染的毒素发作,人晕过去了,奴婢还没有逮到机会询问。” “嗯,暂时不要声张此事。”褚浔阳点头,也没太放在心上,“能留住她的性命吗?” “应该不成问题。”青萝道,“那茶水里掺杂的是内服的毒药,这会儿效力已经大打折扣,否则她人也就不只是晕过去这么简单了。” “那就好!”褚浔阳道,抬眸看了青萝一眼,“青藤呢?” 只看青萝这副镇定如斯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是没事的,否则她早就开口问了。 果不其然,青罗说道:“郡主放心,青藤没事,只是被人给迷晕了,奴婢已经将她妥善安置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要不——奴婢先叫人送她回府吧?” 褚浔阳心中略一思忖就抬手制止她道:“暂时不用,稍后本宫可能还得要她配合来演一场戏。” 青萝心中略有几分困惑,褚浔阳却是不欲多说,只就对她眨了眨眼睛,暂且买了个关子。 青萝最是个沉得住气的,只要是褚浔阳不想说的事,她就从不多问,这次自然也是一样,只是左右环顾了一眼,没有看到拓跋云姬,不禁奇怪,道:“郡主,那位云姬公主不是和您在一起吗?她——” 褚浔阳努努嘴,示意她去看远处的花丛,“那里有一口枯井,我让她留下先休息一下了。” 青萝的眉头一皱,眼底就有冷厉的杀机涌现道,“郡主,是不是这个拓跋云姬故布疑阵,想要逼您出手替她渡劫?” 整个京城的地界之内,还没有人敢对褚浔阳下杀手的,来人是冲着拓跋云姬的,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也难怪青萝不待见她。 “她会撇开其他人而唯独来找我求救,就说明她对我的为人和本事都清楚,她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不会干这种给自己挖坑的蠢事。”褚浔阳想也不想的摇头,唇角带了丝笑意,反问道,“如果真是她使出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一旦事情被我查出来,她能得什么好处?” 青萝想想也是,更加困惑:“她一个外来人,又是一介女子,有什么人会迫不及待的公然在宫里对她下手?” “你也说了,她只是个外来者!”褚浔阳道,眸子眯起,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咱们朝中的人,犯不着和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为难,凶手无非就在那两人之间打转儿了。” 青萝紧紧地皱着眉头,飞快的思忖了一下道,“抛开他们兄妹三人彼此之间的争端不提,只就那位漠北五皇子,看着就是个有城府的人,当是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的。” 好在是拓跋云姬侥幸逃过一劫,如若她真的在宫里被人毒杀,势必要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到时候皇帝肯定是不会担这个责任的,一定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再抛回他们漠北人自己的手里。 那么拓跋淮安就不仅需要应付皇帝的追究,还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折损了一位皇女,回去之后也势必要受到漠北王严厉的盘问,这对他而言可不等于是捅了马蜂窝了? 青萝能想到的,褚浔阳自然心知肚明,所以这会儿也没多说什么,只就把袖口上沾的一小片草屑拍掉,继续举步往出口处走去:“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青萝点头,快步跟上。 褚浔阳没有张扬,而且刻意的避开了这个时间段侍卫巡逻的路线,就连寿康宫内行走的宫女内侍也都一一避过,又隐秘的绕回了前面的正殿。 彼时已经临近晌午。 罗皇后回了寝殿更衣,其他人则被宫女引着先去百花园候驾。 这里人多眼杂,褚浔阳就事先等在了寿康宫大门外斜对面的一处抄手回廊上,远远的看着一众命妇和千金们从里面鱼贯而出,往百花园的方向行去。 “漠北的八公主不在此列。”观察了一阵,青萝道。 眼见着绝大部分人已经离开,才见拓跋榕瑶带着一个贴身的婢女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小花园的灌木丛中已经飞快的奔出来一个青衣婢女。 褚浔阳了然一笑,心里已经有数—— 以她的观察力,自是一眼就能认出那婢女便是之前意图截杀她与拓跋云姬的四名刺客之一。 “公主!”那婢女见到拓跋榕瑶出来,急切的想要说什么。 拓跋榕瑶只看她的神情就是面色一沉,却没说话,而是先带着她拐进了那小花园里。 “你在这里等着!”褚浔阳道,话音未落已经快步跟了去。 拓跋榕瑶将人拉到一簇茂盛的花丛后面,劈头问道,“办砸了?” “是!”那婢女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琳琅投毒似乎是失手了,奴婢等人赶过去,原是遵照公主的意思要帮着清理现场的,可谁曾想六公主身边竟然还有别人,那人对宫里的环境似乎极为熟悉,带着她跑了,奴婢们没有追上。” “什么?”拓跋榕瑶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狰狞,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当时她还跟别人在一起?是什么人?熟悉宫里?是宫里的内侍还是宫女吗?” 拓跋云姬身边的人她都想办法控制住了,原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还是横生了枝节。 “不是,看装束,应该至少也是哪家入宫赴宴的贵女。”那婢女捂着脸道。 拓跋榕瑶的面色一白,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公主恕罪!”那婢女连忙跪下,“虽然事情没成,不过现在她人逃脱了倒是件好事,横竖没有拿住手腕,谁也不敢把这么大的事强按在公主身上。” “废物!”拓跋榕瑶骂了一声。 褚浔阳已经无心再听下去。 转身,刚要过去回廊那边和青萝会和,便瞧见一行几人言笑晏晏的从寿康宫前面的御道上经过。 其中一人青衫磊落,笑容不羁,赫然—— 正是有些日子不见的延陵君! ------题外话------ 嗯,拉延陵锅锅出来溜溜~ ☆、第044章 世风日下 男人的唇角翘起,浮现出来的笑容风流雅致。 几人之中不乏着装富贵华丽的皇亲贵族,但是他以这副表情置身其中,竟是叫人丝毫也觉察不出隔阂来。 仿若浑然天成,他本就该是他们之间的一员。 这样的延陵君—— 褚浔阳的思绪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仿佛还是置身前世,偶然在朝堂金殿之上所见的那位长袖善舞,风姿卓绝的延陵大人。 许是她的视线停滞太久的缘故,不远处的延陵君已然察觉,谈笑间目光微微一凝扫射过来,待到看见站在花丛小径之间的褚浔阳,他的脚步便下意识的一顿,面不改色对旁边的人笑道,“我有点事,你们先行!” “好!”其他人也是相谈正欢,并没有多想。 延陵君止了步子,待到那行人走出去一段距离才朝这边走过来。 褚浔阳猛地回神,心里犹豫了一下,也觉得没有避开他的必要,只就坦然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你是以什么身份入宫的?”褚浔阳直接问道,毫不掩饰的皱了眉头,目光审视。 她没问延陵君进宫的目的,是因为从这人的性格上推断就知道他一定不肯说。 延陵君唇角的笑容褪去,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表情转变之快让褚浔阳暗暗咂舌。 “我——”延陵君开口,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说——” 他的神色认真,开口之余又似乎是带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褚浔阳一愣,还不及反应,就听到拓跋榕瑶两人从花园里走出来的脚步声。 “公主,有人!”那婢女惊慌的低呼一声。 针对拓跋云姬的事,褚浔阳后面还另有打算,此时并不想让人察觉她的行踪。 心思一转,褚浔阳就飞快的往旁边错过去小半步,同时一把拽住延陵君的襟口往前拉了一下,扬声笑问道,“许多日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尾音婉转,带了明显的调笑之意。 延陵君始料未及,脚下也跟着挪了一小步。 两个人的胸口几乎撞到一起,只隔着微弱的距离。 彼时褚浔阳的神色戒备,延陵君的心思何等敏锐,心中略不自在的同时已经就势一手压到了褚浔阳身后的树干上,唇角笑容再度理所应当的弯起,俯视下来的眸光璀璨而凝满笑意,道:“如果我说是为了见你,你信么?” 拓跋榕瑶嫌恶的瞥了两人一眼。 延陵君的身子又是不动声色的稍稍往前一压,恰是将褚浔阳的面孔挡住。 拓跋榕瑶不曾多想,直接趾高气昂的走了过去,一边故意的嘟囔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在皇宫里公然*,果然是世风日下。” 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理会她。 褚浔阳是无所谓的,延陵君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一下,对褚浔阳迟疑着开口道,“我——” 褚浔阳耸肩笑了笑,从延陵君的掩护之下退出去,道:“又麻烦你一回,不好意思!” 延陵君的话茬被打断,立刻掩饰性的往旁边移开视线,看向拓跋榕瑶的背影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褚浔阳没与他细说,只就重复了之前的问题道,“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入宫的?” 看他和方才那些人打得火热的模样,这关系,绝对不是在一两日之内就能促就的。 可延陵君是南华人,让他这么堂而皇之的混入皇室的宫宴当中,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也难怪褚浔阳会防备他! “是跟一位长辈一起。”延陵君道。 想起上回见面时候说过的话,褚浔阳就略有几分明白道,“就是之前你说特意过来探望的那位长辈?” 延陵君拧眉,正视她的面孔,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不放心,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没存什么不轨的心思,更没有牵扯到两国之间的任何事情,我到这里——” 延陵君话到一半突然就欲言又止的打住。 褚浔阳只就从容看着他,等他继续。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的嘴唇动了动几次,好半天才敷衍的吐出几个字,“我是为了私事。” 言罢,就飞快的负手往旁边挪了两步。 褚浔阳对他的话持有观望态度,想了想,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见方才延陵君那一行有人找了回来。 “是来找你的吧?”褚浔阳抬了抬下巴。 “这里人多眼杂,晚些时候我再找你说话!”延陵君道,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快步迎了上去。 褚浔阳后退两步,避开来人的视线。 待到两人走远了,青萝才从远处摸过来,狐疑道,“郡主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还用你说!”褚浔阳没好气的嗔她一眼,“走吧!” 青萝原是想说这人在面对郡主的时候和对别人都不太一样,就好像是—— 特别的别扭?嗯!或者说是紧张? 不过褚浔阳明显是会错了意,青萝就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褚浔阳将她带到隐秘处,俯首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青萝听了,认真的点头道:“郡主放心,奴婢会办妥的!” “去吧!”青萝办事,褚浔阳没什么不放心的,两人就地分手。 和过来的时候一样,褚浔阳仍旧是算准了时间,避开巡逻的御林军摸回了寿康宫的后花园,寻着那枯井的入口一跃而下。 拓跋云姬已经在井底枯等了大半个时辰,原以为她办完了事就会过来救自己上去,此时见她去而复返,不由的大为诧异,“你怎么又回来了?” “既然是落难,就总要有点落难的样子嘛。”褚浔阳笑笑,说着就两下拨乱了头上发髻,顺带着袖子一抚从井壁上沾了自己一身灰,然后就一屁股洒然坐在了井底。 她不是拓跋云姬,凡事只想息事宁人不愿在宫里这样的场合下生事,现在既然是有人惹到了她的头上,她才不在乎这到底是罗皇后的寿辰还祭日,不闹的天翻地覆拿到应得的补偿—— 那才当真是她褚浔阳无能了? ------题外话------ 延陵锅锅是小娇羞的别扭君,这娃子尊不好养啊,某岚头疼~ ☆、第045章 东窗事发 彼时百花园正殿里的宴席已经准备就绪。 褚月宁左右等着没见褚浔阳和拓跋云姬出现,心里便隐隐着急了起来,对身边的褚月歆低声道,“二姐姐,马上就要开宴了,三姐还没有过来,你跟我去找一找吧。” 她总觉得拓跋云姬那女人没安好心,褚浔阳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褚浔阳未到,褚月歆自是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故意没提罢了。 此时闻言,刚要说话,褚月妍已经哼了一声道,“这样的场合她自己不知道轻重,做什么还要去找她?” 褚浔阳没来才好呢,最好是一会儿被罗皇后逮着狠狠的修理一番,挫挫那死丫头的锐气。 褚月宁见她如此不分轻重,顿时就黑了脸,气愤的看向褚月歆道,“二姐姐你怎么说?” 褚月歆面有难色,犹豫道,“皇祖母应该马上就要到了,现在缺了三妹一个还不打眼,若是我们都不在,怕是要惹得她不高兴了。” 这是推诿之词,但却合情合理。 褚月妍听了,就更是得意。 褚月宁气的满面通红,咬着嘴唇一甩袖道,“你们不去,我去!” 若说褚月妍和褚浔阳不对付还是有一个雷侧妃的引子在那里,现下她最看不起的还是褚月歆,之前纳妾的事情风声虽然被褚易安给压了下去,她却是知道其中内幕的。在褚月歆这里,褚浔阳可等同于救命恩人一般,没想到却是帮了个白眼狼。 褚月宁以前虽然也看不上褚月歆,但是如今却可以直接称之为厌恶了,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就带着自己的丫头匆匆离席。 因为今日列席的命妇千金众多,整个殿中济济一堂,少了一两个人倒也没人在意。 这边褚月宁前脚刚走,外面就有内侍扯着是嗓子高唱:“皇后娘娘到!” 众人连忙起身,跪地接驾:“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罗皇后扶着褚灵韵的手,仪态雍容的款步而来,在主位上坐下。 众人又齐声拜寿磕头,把当做的礼数都做的齐全了,罗皇后才含笑唤了声:“平身!” 褚月妍瞅准了时机,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咦了一声道,“二姐和三姐呢?难道没过来吗?” 此时在场的全为女客,东宫在其中地位卓著,位置也靠前,但凡她稍稍提高了几分音量,这话就自是会落到罗皇后的耳朵里无疑。 罗皇后的眼底有一道风雷一纵而逝,目光锐利而带了很强的威压感向褚月妍扫过去一眼—— 她是不喜欢褚浔阳,但是对于褚月妍这种拎不清亲疏死命给自家人拆台的蠢货更看不上。 褚月妍没想到她会直接就冲着自己来了,当即就是脸色一白,本能的跪下去,嗫嚅道,“皇祖母——” 罗皇后嫌恶的斜睨了她一眼,就对彩月道,“去找找,那两个丫头去了哪里了!” 她都说了褚易安多少次了,东宫没有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镇着不成事,也不看看都把几个姑娘教导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方氏那个贱人! 罗皇后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众人察言观色,殿中喜庆的气氛一扫而空,出现了空前的低气压。 “是!”彩月恭谨的应了,脚步匆匆正往殿外走,冷不防就险些和外面跌跌撞撞扑进来的人撞上。 “大胆,何人胆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造次,还不给我拖——”寿康宫的太监总管李德寿怒斥。 奔进来的青藤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声道,“娘娘救命!娘娘,我家郡主可能出事了,请娘娘救命!” 罗皇后一头的雾水。 刚好褚月宁没寻见人,从外面进来,见到满面泪痕狼狈不已的青藤不由大惊,连忙跑过去将她拉了起来,道:“三姐呢?你和青萝不是贴身伺候她的?她人呢?” “郡主和漠北的八公主一起在花园里赏花,遭了刺客了!”青藤道,神情恐慌而悲痛的对着上首的罗皇后磕了个头道,“皇后娘娘,我家郡主失踪了,别是——” 晦气的话,青藤自觉的打住,只就满怀希翼的看向罗皇后。 罗皇后是直觉的不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青藤也没胆子捏造。 褚易安有多宝贝褚浔阳,她十分清楚,虽然她不喜欢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就是脸一沉,拍案而起,“没头没脑的说的什么胡话?浔阳那丫头到底怎么了?” “就是——就是——”青藤慌乱的语无伦次,眼泪滚滚而下,当真是唱作俱佳,最后只就一跺脚道,“请皇后娘娘移步,随奴婢走一趟吧。” 因为事关褚浔阳和拓跋云姬两个人,罗皇后也不得不重视,举步就朝门口走去。 在场身份较高的几位王妃和命妇也都大着胆子跟上,却是谁也不曾注意到拓跋榕瑶的脸色已经刷白。 “跟那贱人在一起的人是浔阳郡主?”强作镇定的出了殿门,拓跋榕瑶就慌乱不已的一把抓住身边婢女的手,“遭了,怕是要坏事了,你快去找五哥,叫他赶过去!” “是,公主!”那婢女应道,连忙小跑着去了。 虽然之前的婢女说是没能成事,可牵扯到了西越皇室的人,尤其还是褚浔阳,她心里就没了底气。 青藤带着罗皇后一行匆匆去了寿康宫的后花园,就见那亭子里歪倒了两个茶杯,地上一支银钗落在茶水里,上面乌黑一片。 而青萝则是倒在旁边,手臂上一道刀口还在往外渗血,昏迷不醒。 亭子周边的花木被踩踏了一大片,明显就是有人在此交手打斗过的痕迹。 拓跋榕瑶一见这个场面,眼前一晕险些就要昏倒,指甲狠狠的掐进掌心里—— 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说是清理好了现场,怎么会这样? 罗皇后的整张脸都黑如锅底灰,当即大怒道,“还不去帮着寻人?都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姑且不论出事的是谁,单就有人敢在她的寝宫造次,那就活该千刀万剐了。 拓跋榕瑶见状,更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她有一种感觉—— 这是要东窗事发了。 ------题外话------ 今天本来要从母上这里回去,结果都上了大巴车跑半路了,母上致电,说我把钥匙落家里了,于是苦逼的,我又半路下车折回来了,泪目~估计又要磨叽到下周回了~ ☆、第046章 合作愉快 “怎么回事?说!”罗皇后厉声叱道,已然是动了雷霆之怒了。 青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抹着眼泪道,“奴婢也不知道,之前郡主在这里遇到了漠北的六公主,说要在亭子里坐坐,就吩咐奴婢和六公主的侍女卡梅去沏茶啊,可是不想走到半路那卡梅突然出手将奴婢打晕了。奴婢醒来之后寻回来,这里已经是这样了。郡主和漠北的六公主——不知所踪。” 罗皇后听着,脸色越发阴沉,但是对于青藤的话她却是不全信的,当即就是一道锐利的眼波横过去。 青藤的身子一颤,连忙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娘娘明鉴。” 罗皇后思忖片刻道,“去把那个叫卡梅的婢女给本宫找来对质!” 彼时梁嬷嬷已经将青萝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面色凝重的对彩云道,“彩云你通药理,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怎么回事?” 她掐了人中,人都没醒。 “是!”彩云应道,走过去翻开青萝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下腕脉,这才回道,“回禀娘娘,她是中了迷药,奴婢料想迷药当是被人抹在了凶器上,直接混进了血液里,她人应该是没什么妨碍,不过一时半刻可能醒不了。” “谢天谢地!”青藤闻言,连连抚着胸口。 “来人,先把她扶下去,找个太医来瞧。”罗皇后冷着脸不说话,梁嬷嬷就代为吩咐道。 后面上来几个婢女把青萝抬了下去。 梁嬷嬷回到罗皇后身边,提醒道,“娘娘,这里日头大,您还是回前殿去等消息吧,奴婢在这里守着,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罗皇后看了她一眼,没动也没说话。 褚浔阳要死在她这里,势必会成为一桩麻烦事,可她现在气的却不是这个。 梁嬷嬷是她的陪嫁,亦是心腹,见她如此,当即就不再多言。 有罗皇后的命令,不仅这院子外围的宫女太监全被叫了进来帮忙,很快又从别处调了一队御林军过来,在花园里大肆搜索。 井底的拓跋云姬听到动静,不由的戒备起来,“是你安排的人?” “差不多吧!”彼时褚浔阳正安然靠坐在井壁上闭目养神,闻言才睁开眼,眨眨眼道,“本宫胆子小,受了惊吓,麻烦公主殿下代为呼救一声吧。” 拓跋云姬一愣,看她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但也立刻就有几分明白,点头道:“好!” 言罢就站起来,大声的呼救。 地上的人是恨不能掀开了地皮一寸一寸的搜,这井口的位置虽然隐秘却也不难寻。 “娘娘,找到了,郡主和漠北六公主落到枯井里去了。”一个侍卫头领连忙过来回禀。 罗皇后的眼波一闪,犹豫了一下就亲自带人去了假山后面。 侍卫把那附近的花盆和花木全部移开,因为井底的是两个弱女子,他们不方便下去救人,罗皇后就命人接了悬梯,然后吩咐了两个身体强壮的宫女下去,帮着把人给接了上来。 这一下一上之间,褚浔阳和拓跋云姬两人都是一身狼狈,沾满了泥土灰尘。 “郡主!”见到褚浔阳,青藤的眼泪就流的越发欢畅,扑过去一把扶住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您吓死奴婢了!” 当众做戏褚浔阳不是不会,不过要她在罗皇后跟前哭诉告委屈? 那还是算了! 不如由青藤代劳的好! “三姐姐,你没事吧?”褚月宁也跑过去。 “我——没事!”褚浔阳开口,声音虚弱而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隔开两人的手,对罗皇后跪下去道,“是孙女的过失,惊扰了皇祖母,请皇祖母责罚。” “先别说这些了。”罗皇后道,面无表情,“你先起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褚浔阳应声。 青萝和褚月宁一左一右搀扶了褚浔阳起身,褚浔阳先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青藤的手道,“青萝呢?有没有见她?” “郡主放心,青萝没事。”青藤道。 “那就好!”褚浔阳道,这才眼眶发红的看向罗皇后道,“孙女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时正和云姬公主在亭子里说话,却被我的婢女发现有人在茶水里投毒,然后就有刺客出现,孙女也是头次经历这样的事,一时惶恐,趁着青萝和刺客缠斗就和云姬公主逃命去了。也是托了皇祖母的福气,慌不择路的时候不小心坠入井底才躲过一劫。” “刺客?”罗皇后脱口怒问。 “娘娘恕罪,是奴才们失职!”负责寿康宫守卫的侍卫头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他也知道这一次的责任大了,想着就试探性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瞥了一眼褚浔阳,小声道,“郡主当时怎么不呼救?若是奴才们知道,自当早救郡主脱困的。” 这便是要推卸责任了? 拓跋云姬上前一步,抢先道,“娘娘,我与郡主当时也都吓坏了,又因为落在下面不知道上头的情况,是我多了一重小心,没让郡主出声的。” 她已经看出来了,褚浔阳这是故意要在罗皇后面前示弱造成假象。 不管褚浔阳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要站出来,因为—— 有利可图。 她也需要这一次表现的机会! 罗皇后看了拓跋云姬一眼,目光审视。 拓跋云姬心里飞快的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却是褚浔阳道,“皇祖母,是孙女连累了云姬公主,还请皇祖母出面好生安慰她,可别是叫五皇子殿下曲解我们宴客的诚意。” 罗皇后的心头一紧,不由的又更慎重三分。 而拓跋云姬也狠狠诧异了一瞬—— 这一次的刺杀是针对她的,褚浔阳分明知道,不过她的思绪竟是十分活络,立刻也就明白了褚浔阳的意思,当即便是感激道,“郡主见外了,还要对亏了郡主的婢女掩护,我也才能保得安然无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提前没有互通有无,却是配合默契,合作愉快。 然后就听梁嬷嬷小声提醒道,“娘娘,漠北皇子来了!” 众人俱是心神一敛,然则还不待扭头看去,就先听得青藤扯着嗓子一声尖叫:“郡主!” ------题外话------ 貌似云姬妹纸木有像你们预料中的那样渣掉啊╮(╯_╰)╭ ☆、第047章 延陵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褚浔阳软塌塌的倒在了青藤的臂弯里。 褚月宁也慌了神,连忙起身提了裙子就要往花园外面跑:“我得去把父亲找来。” 褚浔阳出事,她的第一反应就的得要告诉父亲知道。 “站住!”罗皇后冷声喝道,目光中威压的气势十分明显。 “祖母——”褚月宁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还是试着小声的争取道,“我只是怕父亲担心。” “浔阳是本宫的亲孙女,有本宫在这里,还能叫她受了委屈不成?”罗皇后道,不由分说就对梁嬷嬷吩咐道,“先把这丫头带过去偏殿,再叫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是,娘娘!”梁嬷嬷应道,招呼了一个健壮的嬷嬷上前,把褚浔阳先抱着去了前面寿康宫的偏殿。 褚浔阳会突然晕倒,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拓跋榕瑶,整个人都呆滞不前,六神无主。 “小王见过皇后娘娘!”拓跋淮安等人上前来给罗皇后行礼,目光瞥见旁边一身狼狈的拓跋云姬,眼底突然就有莫名的光影一闪而逝,同时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来。 “本宫这里出了些事,让六公主受了惊吓,五殿下还是先安抚一下令妹吧。”罗皇后道,叹一口气,就带着一众嬷嬷宫女先行离去。 和拓跋淮安同来的还有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延陵君和褚琪炎。 褚琪炎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场面,并没有掺和的打算。 此时延陵君却是突然一反常态,迎上前去道,“皇后娘娘,若是娘娘允许的,臣自请先去替浔阳郡主诊脉。” 罗皇后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狐疑的止步看向他。 延陵君唇角的笑容不羁,因为容貌出众,虽然只是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皇亲权贵云集的场合,还是叫任何人只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哦!”褚琪炎见状,只能走上来一步道,“皇祖母,这位是太医院新晋的延陵大人。” 罗皇后提了口气,不由再次将延陵君上下打量一遍,“就是睿亲王上折子力保推荐的那位,新上任的副院使?” 延陵君微微一笑,拱手道:“臣,延陵君!” 罗皇后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你先去看看浔阳吧!” “臣遵旨!”延陵君道,随着罗皇后一行先行离开。 跟着过来的几位命妇不敢怠慢,也连忙疾步跟上。 褚灵韵若有所思的落在最后,侧目看向与她同行的褚琪炎道,“太医院的副院使不就是那里的第二把手吗?太医院里从来都是人才济济,又担负要职,这人——” “只是最近半个月的事。”褚琪炎解释,对这个气度不凡又八面玲珑的延陵君也是颇多兴趣,“是走了睿王叔公的路子,得了皇祖父的破格提拔。” 睿亲王虽无实权,是个典型的闲散王爷,但却是西越皇帝唯一的嫡亲兄弟,在这京城之地,极为吃的开的。 褚灵韵弯起唇角,眼底的笑容就又重了些,喃喃道,“能得叔公高看一眼的,如此说来,这人当是有些本事的。” “这方面还是其次,这个人——不简单。”褚琪炎的关注点与她不同,只就随口道,可是话到一半,猛然注意到褚灵韵脸上异于往常的明媚笑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隐晦的提醒道,“大姐,这人的来历还很有待深究,暂时来说我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我说什么了?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褚灵韵嗔他一眼,脸颊却是泛起一抹可疑的红云,然后就快走两步追着罗皇后等人的步子去了。 褚灵韵的眼光高,这些年整个朝中权贵罗皇后都做主替她虑了一遍,她都一直推三阻四的没有挑到中意的,今日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延陵君有这番表现,其中意义非同小可。 褚琪炎看着她的背影,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李林也是拧眉从后面走上来一步,开解道,“郡主的眼界高,这位延陵大人不过一介布衣出身,而且也仅是初见罢了。” “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多想了。”褚琪炎道,冷嗤一声,“走吧!” 就算褚灵韵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他也会亲自下手给掐了,褚灵韵的婚事是要用来联姻朝中权贵,替他和父王上位铺路的。延陵君若是身负要职,拉拢过来也还罢了,可是太医院—— 就算做到了院使,也注定了只能一辈子做个闲散人。 不能提供助力的婚事,他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这一行人相继离去,后面就只剩下拓跋淮安兄妹三个。 “还好吧?”拓跋淮安走上前去,拍了下拓跋云姬的肩膀,叹息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五哥想要联姻东宫的计划,应该是要落空了。”拓跋云姬道,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看向立在旁边脸色惨白的拓跋榕瑶。 拓跋榕瑶本来就在心虚,这会儿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尖声道,“你看我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拓跋云姬冷冷一笑,却是没有理她,只就看向拓跋淮安苦涩道,“我先去换身衣服,然后过去安抚浔阳郡主试试,这件事我能做的有限,五哥还是早做决断吧!” 言罢就不再理会两人,先行一步离开。 拓跋淮安心里万分诧异—— 自己的这个亲妹妹以往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甚至一度让他觉得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却没有想到竟然心有丘壑,拥有这般洞悉全局的眼力和智慧。 她的作用—— 是不是需要重新开始估量了? 这边寿康宫的偏殿里,青藤找借口把宫女全部遣了出去,愁眉苦脸的冲床上的褚浔阳道,“郡主,这里可是皇后娘娘的地方,一会儿要是来的太医老糊涂,给您掀了底,可不又要生事了吗?”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褚浔阳躺在床上,没事人似的笑道,“遇到我使苦肉计可是千载难逢的,要是给我穿了帮,回头看我怎么罚你。” 青藤翻了个白眼,刚要诉苦,就听见殿外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宫女恭敬道,“延陵大人,请!” ------题外话------ 嗯,好吧,其实褚灵韵对延陵锅锅是一见钟情,没准还是真爱呢╮(╯_╰)╭ ☆、第048章 捏住把柄 青藤立刻整肃神情迎上去,看到进来的延陵君却又下意识的愣住。 “延——延陵大人!”青藤道,倒是松一口气,连忙道,“我家郡主晕倒了,请大人快给看看吧。” 她虽然不知道延陵君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人总不至于会拆穿自家郡主的。 延陵君莞尔,略一颔首走过去。 青藤抽了自己的丝帕覆在褚浔阳的手腕上,这样一来倒是连那宫女也没必要支开了。 延陵君按了两指在褚浔阳的腕上探脉,神色自如,过了一会儿才道,“郡主是受惊过度才会昏厥,最好是让她休息两日,一定要仔细调养,近期内不要再受刺激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藤应道。 旁边那宫女便是问道:“敢问大人,郡主什么时候能醒?” 罗皇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你叫人去太医署取本官的银针来,我替郡主疏通了脉络就会转醒。”延陵君道,随口吩咐,“再取笔墨过来,本官好把药方留下。” 那宫女急着去和罗皇后禀报,顺从应道:“是,请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取。” 言罢,屈膝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那宫女一走,褚浔阳睁眼坐了起来。 青藤察言观色,连忙道,“奴婢去取笔墨。” 说完也不等褚浔阳首肯就逃也似的跑了。 延陵君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减,只道,“拓跋淮安野心勃勃,他会分得清楚轻重的,这场戏我会配合你演下去。”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笑容,撇撇嘴把视线移开,“这么算来,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无所谓。”延陵君道,“你高兴就好。” 褚浔阳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前世的延陵君虽然也如现在这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偶尔在宫宴上见过几回,哪怕是褚灵韵都是小心翼翼的依附着他的脸色在行事。她一直以为这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是叫褚浔阳吃了一惊。 延陵君自是注意到她眼底愕然的神色,却没再多做解释。 然后就听外面青藤大声道,“五殿下,您怎么来了?” “本王过来探望浔阳郡主,你给通传一声吧。”拓跋淮安道。 青藤不情不愿的应了,慢吞吞的往里走。 褚浔阳看了延陵君一眼,“青萝好像是受了伤了,麻烦你帮我去看看她吧。” “好!”延陵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外面青藤已经神情不悦的走进来道,“郡主,漠北五皇子来探病,瞧他那神气,当是笃定了郡主您没事似的。” 褚浔阳掀开被子下了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拓跋淮安来了正好,倒是省了她再找过去。 延陵君笑了笑,先行走了出去。 拓跋淮安本就心情抑郁,听闻里面的脚步声猛地收摄心神看过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延陵君唇角扬起的笑容一如之前那般肆意不羁,可是看在眼里,就越发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而这种莫名的注视,更是叫拓跋淮安心里不安的情绪在加剧。 “延陵大人,浔阳郡主还好吧?”定了定神,拓跋淮安问道。 “自然。”延陵君淡淡说道,竟是直言不讳。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不便,拓跋淮安却是勃然变色,一瞬间就是面沉如水,满是防备。 延陵君与他错肩而过的时候,脚下步子微微一滞,语气玩味的开口道,“相对而言,促成一桩让对方深恶痛绝的联姻,和对您死心塌地一条心的八公主比起来,其中利害,阁下心中应该早有决断了对吗?别让郡主久等,您请吧!” 拓跋淮安的心口猛地一缩,眼中杀机沸腾,险些当场失控。 压制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本王的事,不劳你费心。” 言罢就大踏步的进了那偏殿。 延陵君这番话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明摆着就是威胁! 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够突如其来就已经探到自己的底? 当真,可恶! 拓跋淮安心神不宁的往里走,再到看见褚浔阳好整以暇的站在殿中等他的时候却是唯有苦笑了—— 这一场仗,他还没有开始打就已经输了。 这是天定的败局,谁也改变不了。 “郡主!”深吸一口气,拓跋淮安拱手做了一揖。 “五殿下!”褚浔阳颔首,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就已经开口道,“殿下的来意,本宫已经猜到了,我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一则是六公主请求,二来也看在殿下您和漠北王的面子上。现在本宫如此之大的一份诚意摆在这里了,殿下不会不承我的情吧?” 她是不介意再帮拓跋云姬一把,不过顺手牵羊罢了。 虽然极力控制,可拓跋淮安的脸色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捏着拳头勉强笑道:“郡主言重了,今日让您受惊,来日小王一定登门——” 若是之前他只是看重褚浔阳的身份,那么经过今日一事,他倒是对这女子的胆量和智慧都大为钦佩的。 “五殿下,如果你不明白本宫的意思,那么本宫不介意把话说的再清楚明白一些。”褚浔阳没有让他说完就已经出口打断,“殿下此次到访,是要和我朝结秦晋之好的,我父亲心疼女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我们姐妹几个远嫁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省的到时候大家彼此尴尬,今日本宫便代替父亲提前与五殿下通个气儿:这一次与漠北的联姻我父亲他乐见其成,但是在人选方面——请您海涵,千万不要把我们东宫计算在内。” 拓跋淮安想打马虎眼,她可不同意。 漠北如今的局势混乱,不仅是她,就是褚月宁那几个也万不能兜进去。 拓跋淮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褚浔阳却连迂回的余地都没给他留。 看着眼前女子言笑晏晏的面孔,拓跋淮安很清楚他现在完全没有资本和褚浔阳讨价还价,因为—— 延陵君已经率先捏住了他的把柄,他唯有妥协这一条路。 “好!”良久之后,拓跋淮安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甩袖而去。 ------题外话------ 嗯,以后漠北要娶媳妇就没咱女主神马事了,可以坐在旁边喝茶嗑瓜子看笑话了。拓跋淮安这也是带着猪一样的对手奔赴战场的啊,某岚只想说:自求多福吧,哥们儿!愿主保佑你! ☆、第049章 用心良苦 拓跋淮安走后不久,延陵君就和罗皇后还有匆匆赶来的褚易安一起折了回来。 见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儿,褚易安虽然维持着一国储君的风度没有说话,脸色却是阴沉冷厉的几乎能结出冰来。 延陵君唇角微笑的弧度经年不变,安抚道,“郡主只是受了惊吓,微臣施针之后就会转醒,请殿下不必过分担心。” 褚浔阳会受惊吓? 褚易安立刻就听出他话中玄机,不觉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延陵君微笑颔首,没再说什么,只就径自过去床边给褚浔阳施针。 罗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叹一口气道,“都是本宫的疏忽,竟然让这孩子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 褚易安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母后不必自责,也是浔阳这丫头自己大意了。” 罗皇后心里被堵的厉害,就对梁嬷嬷斥道,“出去看看,那个叫卡梅的丫头找到了没有。” “是,娘娘!”梁嬷嬷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延陵君施了针,褚浔阳就很配合的悄然转醒。 “父亲?”见到褚易安,褚浔阳低低的唤了一声,然后便要起身下床告罪,“都是浔阳的不是,扰了皇祖母的寿辰,又惊动了父亲。” “身子不舒服就躺着吧。”罗皇后连忙抬手制止,“都是一家人,不讲求这些虚的。” 正在说话间,就见外面梁嬷嬷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罗皇后心生不妙。 果然就听梁嬷嬷道,“娘娘,太子爷,那个叫卡梅的丫头死了!” 罗皇后的目光一冷。 梁嬷嬷就自主的解释道,“就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当是畏罪自杀了。” 站在人群之后的拓跋榕瑶终于缓缓的松了口气,她身边的拓跋淮安则是满面寒霜,捏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 “这样一来,线索岂不是断了?”褚灵韵走上前来一步,思忖着开口。 罗皇后当然也知道,既然人死了,后面只怕就很难再发现什么,可还是做着样子对褚浔阳问道,“浔阳,你说当时还有刺客出现,可是看清楚了长相?” “我已经记不得了。”褚浔阳道,“当时的场面正乱,孙女和云姬公主都自顾逃命,只知道是四名宫婢打扮的年轻女子,至于别的体貌特征,则是真的记不得了。” 罗皇后看了梁嬷嬷一眼。 梁嬷嬷忙道,“今儿个日子特殊,前头皇上和各位大人还在等着娘娘呢,不如还是不要声张,奴婢这就派人暗地里去查,娘娘您看如何?” 罗皇后不置可否,而是对褚易安道,“你觉得呢?” “让刺客闹到母后的宫里来,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褚易安道,顿了一下又对梁嬷嬷嘱咐,“不管怎样,整个寿康宫一定要彻查一遍,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有机可乘。” “是,奴婢明白。”梁嬷嬷道。 褚易安又看了褚浔阳一眼,“你就在这里歇着吧,也不要去宴会上了,晚上我叫来人接你一起回去。” “是,父亲!”褚浔阳点头应下。 褚易安于是就不再滞留,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罗皇后紧随其后。 延陵君收拾了针具起身,知道褚浔阳记挂青萝,就道,“郡主的婢女也已经转醒,一会儿应该会过来。” “今日有劳延陵大人了。”褚浔阳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延陵君一笑,却没再多言,跟着罗皇后等人一起离开。 拓跋淮安心有不甘,一直不动声色留到最后,落后其他人一步。 褚浔阳也不和他藏着掖着,直言笑道,“五殿下的动作真够快的,您放心吧,这件事本宫会同父亲讲,一切都会到此为止。” 这些年皇宫内院里头出现的无头公案从来就不在少数,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 拓跋淮安见她这般谈笑风生的模样,越发觉得错过了这个女子是他莫大的损失,却也只能勉强按捺住情绪,道,“郡主的这份人情,拓跋淮安没齿难忘。” 最后四个字,刻意咬重了读音,很有些五味陈杂。 褚浔阳但笑不语。 拓跋淮安也不能在此久留,便拱手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拓跋榕瑶见他出来,一把就拽住他的袖子,紧张道,“五哥,卡梅她——” 拓跋淮安冷着脸瞪了她一眼,却是一声不吭的走开了。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灭了卡梅的口,这事儿就算褚浔阳有意放水,也指不定要怎样折腾呢。 这边众人一走,等在远处回廊上的青萝就快步走进殿中。 褚浔阳下了床,看到她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就拉了她的手臂查看,不悦的皱眉道,“叫你做戏而已,做什么还要自残身体?” “既然是做戏,自然就要逼真了。”青萝道,收回自己的手臂道,“奴婢有分寸,只是很浅的一点皮外伤。” 褚浔阳嗔她一眼,也知道多说无益。 青萝神色忧虑的往殿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迟疑着问道,“郡主,那位延陵大人——他怎么会进了太医署了?” 延陵君的出现的确是让她警觉万分的。 褚浔阳手下正在倒水的动作一滞,便是意味深长的摇头一笑道,“他不过就是为了让我放心!” 以延陵君的能力,只要他有心,六部之中的要职还不是随便挑的么?他会选了一个永远不可能涉政的太医署落脚,其实就是为了打消她心中的戒备和顾虑,这是在变相的告诉她—— 就算他是南华人,可是他在西越的宫廷出入,却没有任何的野心和不轨图谋。 说起来——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青萝自是不能明白其中深意,还是面色狐疑。 “这人的事,你别再管了,都由他去吧。”褚浔阳不想解释,只把手中杯子塞到她手里道,“你先喝口水休息下,一会儿出宫去给我查一下拓跋淮安和拓跋榕瑶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没有理由他会舍弃自己的亲妹妹,而要把宝压在这个隔了一重的女人身上。” 这其中关系,似乎是玄妙的很呐! ------题外话------ 打包推荐萌妹子的文: 《重生之财阀鬼妻》by陆天舒 《名门之一品贵女》by西迟湄 《极品悍妃太妖娆》by情多多 《女帝塑成计》by公子妖 《盛宠娇妻》by叶清欢 全都是身轻体弱易推倒的妹纸,宝贝们可以前往围观,总有一款适合您╭(╯3╰)╮ 然后下面两篇是某岚的完结文: 《摄政王妃》and《重生之公主威武》坐等调戏! ☆、第050章 烫手山芋 寿康宫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对这日的寿宴造成大的影响,只是罗皇后觉得晦气,后面到了晚间的寿宴上,脸上维持的笑容就不免多了几分勉强。 褚浔阳一直留在偏殿,再不曾露面,直至二更时分宫宴散场,才被褚易安差人过来接了一起回府。 回到东宫父女两个就一起去了褚易安的书房。 褚浔阳把拓跋云姬等人的事情如实说了,最后问道,“拓跋云姬的话很值得琢磨,现在看来,拓跋榕瑶会留下来是一定的了,而至于她的去处,漠北王应该是提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了,父亲,您看——” 褚琪枫的年岁尚轻,暂且可以不作考虑,那么褚琪晖和褚琪炎就是如今的皇孙一辈之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如果拓跋云姬的去处是定在了这两人之间的话,那么就只能证明拓跋榕瑶将要占据的位置绝对会比皇长孙的侧妃,还有南河王府的世子妃更为尊贵,当时褚浔阳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就是自己的父亲。 褚易安在女色上个十分自律的人,她又身为女儿,不好插手这类事,如果漠北方面真有这类的想法,他们东宫可就等同于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了。 褚易安闻言一愣,随即便是忍不住失笑,拍了下她的肩膀道:“你这个丫头啊!” 褚浔阳的脸色尴尬的一红,嘟囔着垂下头道:“我知道一个女人根本就不可能牵制到父亲什么,可若真要把她给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多少也是个麻烦。” 褚易安如今虽然已有四十二岁,但是因为身体底子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再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摆在那里,哪怕拓跋榕瑶再怎么样的花容月貌,到了褚易安这里也就算是个陪衬,她都没什么好挑剔的。 褚浔阳倒不是要过问褚易安的私事,只是那么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还是躲的远远的好。 褚易安对这件事倒是没放在心上,如果皇帝真要将人推给东宫,也无非就是划出一个院子把人养起来而已。 但是见到女儿闷闷不乐,不得已他便也只能慎重的斟酌了一遍,道:“既然拓跋淮安远是打了你的主意,那么这个女人就不可能是冲着我们东宫来的,你尽管放心就好。” 虽然漠北草原上的民风开放,可西越却是礼仪之邦,断然不会出现对方兄妹和他们父女之间谈婚论嫁的事情。 这一点褚浔阳倒是没有想到,闻言才是茅塞顿开的吐出一口气,“倒是我多想了。” 顿了一下,又再看向褚易安,“那这样说来,拓跋榕瑶十有*是要入南河王的后院了?” “可能吧!”褚易安道,随手取过桌上的公文翻看,明显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关注。 横竖只要是和自家没什么关系的事褚浔阳也懒得琢磨,就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女儿就先行告退了,父亲您也早点休息,公文不着急的话,留到明天处理也是一样的。” “嗯!”褚易安点头,见她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沉吟一声道,“芯宝!” “嗯?”褚浔阳眨眨眼,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易安放下手里的公文,绕过桌案走过去,盯着她的面孔看了一会儿才道,“那个延陵君是怎么回事?” 褚浔阳微微一愣。 延陵君的事,她之前虽然没有主动提过,但也没觉得有瞒着褚易安的必要,就把自己在楚州时候偶遇此人的具体情况说了,只是却保留了烈焰谷里的一段—— 那个地方隐秘,她没有权力替延陵君做主宣扬出来。 褚易安听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阵,眼底却破天荒的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来,感慨道,“这么说来,那小子是追着你一路跑到京城来的?” 褚浔阳皱眉,不悦的嗔他一眼道,“父亲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打趣起女儿来了!这个人的身份不明,难道不会有问题吗?” 褚易安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案后,道,“他是陈老极力推荐给睿王叔的,说是陈老的师侄,陈老的性子你当是有所耳闻的,从他口中出来的消息,当是没有作伪的可能。” 褚易安口中的陈老就是已经告老在家安养的前太医院院使陈赓年,此人是个医术上的奇才,并且性格耿直坦荡,有他出面担保,就难怪褚易安没有怀疑。 褚浔阳倒是有些意外,喃喃道,“怪不得他之前说是过来看望一位长辈的,这么看来他说的应该就是陈老了。” 她本来还纳闷,延陵君怎么会和睿王有交情,这么一说倒是解释的通了。 褚易安见她一副不上心的模样,也唯有摇头,解释道,“睿王叔的幺儿易简卧床多年,得他这一个月的调养,据说已经好了许多,陈老还有狂言放出来,说是这个小子在医术上的造诣青出于蓝,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是么?”褚浔阳欣喜道,“如若小叔叔的顽疾能够治好,也算是他的功劳一件了。” 睿王府的小王爷褚易简褚浔阳虽然要唤一声叔叔,但实际上比褚浔阳也没大几岁,褚浔阳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褚易安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待到褚浔阳离开,才唤了曾管家进来道,“传信去楚州军营,让琪枫那里仔细的查一查吧。” 太医院的差事虽然和朝局无甚影响,但这人既然是冲着女儿来的,还是要查清楚了底细他才能放心。 宫里的刺客事件如褚浔阳所预见的一样,最后不了了之。 青藤得了消息心中不平,拿着手里的针狠戳着花绷子泄愤,“真是便宜那女人了。” 褚浔阳不过一笑置之,突然心血来潮就指着她手里的花绷子道,“拿来我试试?” “郡主要绣花?”青藤的嘴巴张的老大,仿佛见鬼一般。 “你觉得我不行?”褚浔阳嗔她一眼,就翻身从榻上坐起,有模有样的拈针动作起来,正在兴起的时候就听到青萝不太情愿的声音道:“郡主,延陵大人来了!” ------题外话------ 嗯,我家芯宝拿绣花针的样子,大家自动补脑╮(╯_╰)╭ ☆、第051章 民风彪悍 褚浔阳抬眸看过去,却赫然发现延陵君人竟然已经站在了门口。 这日他穿了一身深紫色的便袍,墨发如染,以一根玉色温润的玉簪松散的在脑后挽一个髻,大部分的发丝流泻而下,衬着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当真是一派风流之姿。 延陵君的目光定格在她手中针线上,唇角恰当好处的翘起,眼底的笑容极真实的流露出来,就越发显的眉目如画。 “延陵大人是来给郡主诊脉的。”青萝沉着脸,一直都有些不太高兴。 褚浔阳没病,她知道,延陵君也知道,可这人还是用这样的借口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明摆着就是别有居心。 褚浔阳微微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延陵君这是唱的哪一出。 “有劳延陵大人了。”褚浔阳道,眸光潋滟一闪,挑眉看向青萝:“延陵大人上门是客,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郡主恕罪!”青萝道,屈膝一福,“奴婢本来是要过来通传的,可是在前院刚好遇到太子殿下,殿下的旨意,让奴婢直接引延陵大人过来,说是——” 青萝说着,顿了一下,有些气闷道,“殿下说是郡主的身子要紧。” 褚浔阳了然—— 自己昨日在寿康宫里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她是“病”了,为求效果逼真,肯定要再装几日。 延陵君肯配合,自是再好不过的。 “你先下去吧!”褚浔阳道,搁了手中物件,整理好铺洒了满榻的裙裾,然后端正的坐好。 青萝闷声退了下去。 青藤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循规蹈矩的仍是取了放丝帕覆在褚浔阳的腕上,道,“延陵大人请!” 延陵君走过去,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探手给褚浔阳把脉。 这日他带在身边的是打扮成医童的深蓝。 深蓝将药箱放在桌上,就笑眯眯的过去拽了青藤的袖子道,“这位姐姐,我有些口渴,能否讨口水喝?” 青藤看向褚浔阳,见到褚浔阳点头才一耸肩牵了深蓝的手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延陵君就自觉的撤了手。 褚浔阳随手扯开腕上丝帕扔到一边,笑道,“你不会说今日过来,又是为了配合我演戏的吧?” 都说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延陵君的作为还真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不全是。”延陵君道。 两人相对,他似是有些局促的往旁边移开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就又刚好看到褚浔阳放在旁边的花绷子。 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你喜欢这个?” “算不上。”褚浔阳扭头看过去,端了那花绷子在手,笑了笑,“有些事,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做的,以前年岁小的时候不懂事,我落下了很多的功课,如今刚好得闲,就顺便补一补了。” 延陵君深深的看她一眼,其中困惑的神情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因为初次见面这人就看到了她的本来面目,褚浔阳也不试图在他面前掩饰。 她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慢慢说道,“你看到的都没有错,从我回京的那一天开始,无论是参与后宅争斗还是在街上和苏皖斗那一时的义气,乃至于昨天在宫里伪装受惊,都是有意为之。虽然父亲宠我,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虽然我相信父亲和哥哥有能力护得住我——有些麻烦,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 前世的她一直都我行我素,活的肆意而洒脱,甚至于打破陈规以女子之身投身行伍之中,她把一切都做的很好,可最终得到的教训却是惨痛无比。 她为西越的朝廷参与战场拼杀屡立奇功,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那个多疑帝王的猜疑和顾忌罢了。 她原以为有她舍生忘死替朝廷守住西南的门户,皇帝多少会感念她立下的汗马功劳,对朝中的父亲和哥哥多给几分照拂,却全然不知,她一生运筹帷幄,自认为对一切的时局洞若观火,最终却败在了帝王心术上。 皇帝容的下一家庸碌无谓的妇孺,却容不下手腕强悍,有将帅之才的她! 哪怕最后被定罪背负前朝余孽罪名的人是褚琪枫,可是因为他们父子、兄妹的感情深厚,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冒险留下隐患的,所以无论是褚易安还是她—— 都必须死! 东宫满门,一个也不能留! 如今重新来过,她如果还要走前世的老路,那么就只能是将自己早早树立成皇帝面前的活靶子,到时候别说是不能给父亲和哥哥助力,还会成为他们的负累。 所以从回京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步一步退隐到幕后来,做一个人前张扬却心无城府的小女子。 这样层面的东西,普通人或许不懂,但于延陵君,也是轻门熟路可以熟练驾驭的。 褚浔阳是个聪慧的女子,果断睿智,还有政治远见,如今更是叫他刮目相看。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道,“现下东宫的地位稳固,你要韬光养晦也只需忍得一时,待到太子得继大统,这些委屈,自然也就可以抛开了。到时候你再想做什么都可以,定然不会埋没了你。”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就是换一种活法罢了,这样的日子,其实我也很享受。”褚浔阳道,半分也不介怀。 有父亲和哥哥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天都能让她感到满足和快乐,什么惊才艳绝的功业,那些盛名都是可有可无的。 延陵君看着少女脸上灿烂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可是她的快乐,却能让自己仿佛跟着受了感染一样,心中愉悦也轻快。 唇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明显,看到青藤两人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延陵君就正色道,“对了,你是不是有叫人去查过拓跋淮安?” 褚浔阳回头,诧异的看着他,“怎么?” 她是让青萝去查了,可暂时还没得到消息。 “不必查了。”延陵君道,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漠北的民风彪悍,拓跋淮安会和拓跋榕瑶结盟,自是有内因的,其中种种,不提也罢!” 褚浔阳的呼吸一滞,脑中已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 ------题外话------ 嗯,其实咱们太子爷这老丈人做的很有爱啊,这完全是配合未来女婿大开方便之门嘛~ ☆、第052章 要她的命 延陵君也没在东宫多做逗留,待到深蓝和青藤回来也就起身告辞。 褚浔阳命了青藤送他出去。 从外面走进来的青萝见她脸色不好,皱眉道,“郡主,您怎么了?可是——延陵大人与您说了什么?” 褚浔阳不语,面色沉静的缓缓摩挲着指上一个翡翠扳指,思忖片刻才果断的开口道,“拓跋淮安此行的目的是要在这里选妃的,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人选应该就在各家王府之中了。昨天的寿宴上有诸多不便,这几日皇上应该会另外安排机会让他和这些女子接触,你马上去给我查一查他近日的行程。” 青萝不解:“郡主不是说不掺合这件事了吗?” “我不放心!”褚浔阳道,面有忧色的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拓跋淮安和拓跋榕瑶之间有染!” 青萝猛地一惊,不可思议的低呼出来,“这——这——”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那两个人可是亲兄妹!两人之间若是有了首尾,那就是*!于礼法不合,更会被世人唾弃。 褚浔阳斜睨她一眼,冷声道,“如今拓跋淮安是受了我的挟制不假,可拓跋榕瑶的去处还没定呢!” 这个时候就怕万一,拓跋榕瑶本就是个麻烦,如今再有了这重关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她也绝对不允许这个女人进她东宫的后院,来打她父亲的脸面。 “还愣着干什么?”褚浔阳心中焦躁,见到青萝没动,就催促道,“马上去查清楚他们近期的行程,再传消息出去,就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到时候也会一起过去。” “是!”此事非同小可,青萝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了。 当天下午青萝就打探到了准确消息,皇帝果然是刻意做了安排,内务府出面给各家王府和城中勋贵之家的后生晚辈都下了帖子,说是漠北贵客远道而来,特别开放了京城近郊的行宫,让他们这些年轻人陪着一起游玩几日,略尽地主之谊。 褚浔阳要去,褚易安也没反对,但是对褚月歆等人却更没提,这便是不赞成的意思了。 褚月歆和褚月宁双方面都很安静,只是当夜褚浔阳就得到消息,说是褚月妍借探病之名去了她外祖、太常寺卿雷家。 “她这应该是提前得了消息才过去的,相借雷家的便利,明日跟着一起去行宫。”青萝道,对这个刁钻又没脑子的五郡主可谓厌恶至极,“郡主要不要知会太子殿下一声,让人去把她接回来?” “算了!”褚浔阳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继续专心致志的钻研手里的绣花针,“这次行宫宴客,皇上不是交代了大哥和褚琪炎主事吗?就算她要捅什么娄子,你还怕没人给她收拾?我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最主要的是褚月妍也不到婚嫁的年龄,只要不是被拓跋淮安拉去做了垫脚石,她要死要活还是要惹事,褚浔阳才懒得去管。 次日一早,褚浔阳是和褚琪晖一起出的门。 同时南河王府方面褚琪炎也整装待发。 这样的有特殊目的的场合,褚灵韵自是不会参加的,一早起来正被紫絮服侍着梳头,就见紫维捧着新作的衣裳进来。 “琪炎已经走了?”褚灵韵随口问了一句。 “奴婢过来的时候正好迎着世子爷出门的。”紫维道,“说是皇上的旨意,今日就不必进宫见驾了,直接启程去行宫即可。” 褚灵韵手下持梳的动作一滞,目光闪了闪道,“你说——皇祖父是开了城郊的行宫来招待客人?” “是!”紫维笑道,“那行宫历来都只有皇上和后宫的娘娘们避暑的时候才用呢,这也算是天大的恩典了。” “是啊,那行宫我也只随皇祖母去过一次,机会难得,没理由不去见识见识。”褚灵韵慢慢说道,眸子里有莫名的光影闪烁,起身道,“紫絮替我更衣,紫维你去告诉琪炎让他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裳就来。” 两个丫头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决定困惑不已,却不敢多问,赶紧遵照她的吩咐行事。 行宫这边褚浔阳等人要先到一步,刚好和拓跋淮安在大门口遇到。 拓跋淮安十分意外,拱手一礼笑道,“浔阳郡主?没想到还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你,小王荣幸之至。” “殿下客气了。”褚浔阳淡淡说道,只是目光闲散的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道,“早就听闻这里的行宫环境雅致,又修建的十分漂亮,今日倒是本宫托了殿下的福,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了。” 言下之意,她只是来赏景的,和别的事无关。 拓跋淮安面上笑容不减,眼底却有一抹怒色一纵而逝。 褚浔阳已经礼貌的与他略一颔首,先行进门去了。 青萝环顾四周,凑上来小声道,“郡主,拓跋榕瑶没有来!” “看来事情不妙啊!”褚浔阳微微一叹—— 拓跋榕瑶没来,就证明她要和亲的人选并不需要从今日到场的这些贵公子里头挑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褚浔阳心中忧虑,略一失神,走在她另一侧的青藤已经含笑唤了声:“延陵大人!” 褚浔阳骤然抬头,果然就见延陵君笑容不羁迎面走了过来。 褚浔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褚易简的身体不好,得皇帝恩典,常年都在这行宫里静养,延陵君要给他调理身体,自然也会跟他一起住在这里。 “延陵大人,这么巧?”褚浔阳微微一笑,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刚要说话,抬眸见拓跋淮安和褚灵韵那一大群人正从门外进来,眉头就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道,“先进去吧!” 褚浔阳对后面的情形无所察,点头与他一前一后快步进了园子。 走在后面的褚灵韵,脸色就在那一瞬间阴沉的无以复加。 苏霖看到,就只当她是冲着褚浔阳的,冷笑道,“别着急,今天既然遇上了,自然有的是机会给你出这一口气的。” “出气?”褚灵韵红唇妖娆,缓缓勾起,挑眉看向苏霖,一字一顿道,“我要的,是她的命!” ------题外话------ 延陵大人无处不在,一定要露脸啊露脸,就算只露脸也是好的,不能再重蹈耗子们的覆辙了啊啊啊~ ☆、第053章 借刀杀人 她的眉目生的艳丽,此时却迸射出幽暗冷厉的锋芒。 苏霖竟然没来由的心里打了个寒战,掩饰性的轻咳一声道,“不过是一时意气,万一——东宫那边也不好交代!” 褚灵韵对春浔阳的敌意看似来得莫名其妙,苏霖对她却有种盲目的迷恋,只觉得这世间最好的都应该给她,而对于京城中和褚灵韵几乎齐名的褚浔阳——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也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褚浔阳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只为这就要杀人的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褚灵韵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紫维有些担心道,“郡主,此事怕是还得从长计议,苏世子未必会是浔阳郡主的对手。” 上回闹市惊马的事情,虽然苏皖被撇了开去,但是因为苏家的家奴牵扯在案,还是被御史弹劾的不轻,皇帝在早朝上把苏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勒令长顺王苏杭整顿家风。 其实也不能只怪苏家兄妹的段数不高,如果褚浔阳的性子绵软就只能认了那个暗亏,可谁曾想会碰上个刺头儿,一切就完全脱出掌控了。 紫维是担心苏家人再失手,终究会牵扯出褚灵韵来。 褚灵韵闻言,却是凤目一挑,冷笑道,“他要做什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方才可有说了什么吗?” 紫维一愣,随即愕然。 是了,褚灵韵只说是她容不下褚浔阳,可没要求苏霖为她做什么,到时候就算苏霖要对褚浔阳出手惹上麻烦,那也和她褚灵韵之间没有半分的关系。 这借刀杀人的伎俩,褚灵韵可谓信手拈来。 她根本就没打算嫁给苏霖,却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屡次怂恿对方替自己出头并且—— 完全不准备担责任。 紫维心中凛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 身后苏霖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化半晌,最后便是狠狠的捏了下拳头,大步流星的快步跟上。 这边延陵君和褚浔阳先行一步进了大花园,延陵君刻意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避开人群。 待到把身后众人远远的甩开了,褚浔阳就侧目看向他道,“你是特意去门口找我的吧?是有什么事吗?” 延陵君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似是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止了步子抬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再次一改方才那般风流雅致的姿容,神色显得庄重而认真道,“我是想,你应该是还有问题想要问我的,今日机会得当,索性就请你过来了。” 褚浔阳莞尔,指尖轻轻抚过旁边一丛花树的枝叶道,“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可是——” 她说着,便是无所谓的一耸肩。 关于延陵君的真实身份,他若是肯说,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延陵君看着她,微微吐出一口气,随后便是眉眼凌厉漠然的扫视一眼跟在身后的青藤和青萝。 两个丫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还是莫名被他的目光震慑,忙不迭走到旁边避开。 延陵君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再不犹豫的开口道,“我母亲师承鬼谷先生延陵寿,与师公之间的情分匪浅,亲如父女。当年母亲生我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我自小的身体就十分不好,是跟在师公身边长大的,师公将一身本事传授予我,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 延陵君话中之意明显是避重就轻,刻意在回避某些问题。 可是说话间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哪怕是提到他母亲的时候亦然。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陈老太医的师尊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先生。”褚浔阳沉吟。 “师伯已经算是个医术上的奇才了,可师公却道他的天分不及我母亲。”延陵君莞尔,那笑容之中似是有一种很浅淡的别样的情绪,让人捕捉不透,他看着褚浔阳,仍然字字忠恳:“我的身份此时确实不方便对你言明,可但凡是我能与你说过的话,就绝对不会诓骗于你。想必你早就已经猜出来了,的确,延陵君这三个字并非我的名讳,而‘君玉’是我母亲临终赠予我的字,取自君子如玉一说。” 只是很遗憾,他终究没能成长成为母亲期望中的那类人。 延陵君只是个化名,这一点褚浔阳的确是早就料到了,此时得了他亲口印证也无多少意外,反而为他的坦诚而平添了几分微弱的不自在。 “抱歉,我本也无意窥测你的*。”清了下嗓音,褚浔阳道,“只是——” “我没有恶意,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西越的朝廷,这一点,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延陵君接过她的话茬。 俗话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延陵君这人已经注定了身份不会简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浔阳看着他眸中渲染的那种近乎急躁的情绪,竟真是对他完全放下了防备。 她歪着脑袋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步调轻快的上了前面的回廊。 “哎——”延陵君一急,连忙就要去追。 褚浔阳从那廊上转身,眼底眉梢的笑容灿烂,抬高了下巴道,“那就要看你日后的表现,如何向我证明了!” 声音朗朗,带着明快的笑意,伴着唇角溢出的笑容一并融贯于心,瞬间在延陵君的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延陵君的脚步不觉顿住。 褚浔阳已然再度转身,绕过回廊下的时候,她手下动作轻巧的一兜就从旁边的桂树上撷了一把嫩黄的花瓣,再反手一扬便在身后洒下一片柔软的花瓣雨。 延陵君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唇角也如这漫天花雨荡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和延陵君见过了之后,褚浔阳的心情大好,顺着宫婢的指引去了马场和其他人会合。 彼时褚月妍已经换了骑装高坐在马背之上,下巴抬得老高道,“我们要比赛狩猎,你要不要一块儿来?” 狩猎? 褚浔阳的眸子眯起,看一眼牵马站在她旁边的苏皖—— 难不成她们还想故技重施,在这马上做手脚再摆自己一道么? 不,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题外话------ 嗯,延陵锅锅在努力,我也在努力,你们这些坏孩子,表一直催着入v嘛,再让我逍遥几天嘤嘤嘤~ ☆、第054章 男女搭配 褚浔阳含笑走过去。 褚月妍见她不应,就冷嗤一声道:“怎么?不敢来?” 站在旁边的苏皖倒是没吭声,只是那目光轻蔑,其中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褚浔阳抬眸看了眼远处空旷的草场,随口问道:“怎么个玩法?” 这座行宫依山环水,除了里面天然的两口温泉眼,再就是这里的一处人工猎场最具盛名,占地广阔的草场一直都有专人打理,远处毗邻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皇帝如今年岁大了,常年不会离京,林子里特意放养了许多飞禽走兽,供他兴起时过来狩猎消遣用的,而现在褚月妍这些女眷要玩,自是不可能和武将出身的皇帝一样。 “方才我已命人放了百只白兔入林,我们就比这个。”苏皖道,拍了拍马背上挂着的一张弓,“每人可以带两个帮手,时间就以一个时辰为准,到时候就看谁捕获的白兔数量居多为胜。” 西越的贵族女子还是养在深闺的居多,但因为皇帝尚武,所以也有个别人家的小姐如苏皖一样习过一些骑射之术,只是大多只通皮毛,在平地上骑马转上几圈或许没问题,真要说到狩猎,那就是做做样子,只能靠身边的枪手充数了。 褚浔阳没有吱声,看样子似乎是有些犹豫。 坐在旁边华盖之下喝茶的褚灵韵才被丫鬟扶着袅袅娜娜的走过来道,“浔阳的骑射之术可是有专人教导过的,怕是不屑于同你们玩这样小儿科的把戏的,苏郡主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苏皖的脸色变了变,扯着嘴角冷笑道,“哦,原来人家看不上咱们呢,不来就算了,咱们走。” 说着就转身攀上了马背。 这两年朝廷和漠北草原部落之间的关系一度紧张,而五皇子拓跋淮安的身份又尊贵,朝中但凡有些见地的朝臣都知道,他的王妃人选,肯定是要从皇室之女当中选的。本来有人想要攀龙附凤,也有人不舍得爱女远嫁,敬而远之,而现在没了后顾之忧,这天但凡得了帖子的名门贵胄几乎都来了,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彼时在场的人不在少数,已经做好参赛准备的有十余名闺秀,苏皖这一句话,无疑立刻就给褚浔阳拉了大把的仇恨。 褚灵韵眼中笑意浓厚,定定的着看她。 褚浔阳笑了笑,忽而侧目看向远处正坐在华盖下饮茶闲谈的褚琪炎等人道,“不巧的很,我今日是坐马车来的,不曾带着坐骑,听闻南河王世子的爱马是新近得来的一匹良驹,安乐堂姐若肯做主借我一用,我自然乐意和苏郡主切磋讨教。” 褚灵韵的眸光一凝,微微变色—— 褚浔阳这是要拖他们南河王府下水了? 她不冲着褚月妍也不冲着苏皖,怎么独独的就冲着自家来了? 褚灵韵的心中下意识的警觉,眼底也多了几分戒备。 眼见着场面僵持,拓跋云姬刚好从远处牵着自己的马过来,见状就递了缰绳过去道,“郡主若不嫌弃,就用我的坐骑吧。” 她是草原女子,再加上自身性格使然,倒是练就了一手好骑术,这样的场合她没有理由不参加的。 如今她肯让出坐骑,明显是以为褚浔阳对苏皖等人不放心才出面解围的。 这是个折中的法子。 褚浔阳却是没应。 褚月妍在旁边已经等的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要不要来?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不管是苏皖还是苏霖,褚浔阳都没看在眼里,她也的确是想要看看这些人今天又唱的是哪一出,自然爽快的点头,“所谓盛情难却,既然苏郡主诚心相邀,本宫何至于不识抬举?” 苏皖冷哼一声,褚灵韵的眼底却是骤然闪过一抹幽暗的冷光,转瞬即逝。 说话间褚浔阳就要吩咐青萝给她去挑马,恰在此时,便听得一人语气闲适悠悠说道,“让郡主久等,微臣来晚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阳光之下,一袭白衣冉冉的延陵君牵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款步而来。 他递了缰绳到褚浔阳面前道,“小王爷的坐骑,说是借予郡主应应急,郡主挑吧!” 他口中的小王爷,自是褚易简无疑。 不管是真是假,这借口反正是合理。 褚浔阳也不推脱,目光一扫,就上前摸了摸那匹黑色战马的鬃毛道,“就它吧!” 言罢,也没有刻意回去换骑装,直接翻身跃上马背。 延陵君的样貌本就绝俗,再加上一副少年风流的扮相,这段时间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在场的闺秀频频侧目,不少人都暗暗羞红了脸。 褚灵韵对他与褚浔阳之间的关系狐疑不解,此时也容不得多想,便是含笑上前一步道,“今日机会难得,大家定要尽兴才好,不过本宫对骑射之术不甚精通,不知可否得延陵大人指点一二?” 她的眼底笑容温和,映着阳光,一张脸孔就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延陵君还是兀自笑的颠倒众生,随褚浔阳之后也翻身上马,俯视下来的时候才淡淡说道,“微臣是个大夫,不是武夫,郡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言罢就转向苏皖等人道,“不是要狩猎么?可以开始了吗?” 褚月妍到底是年纪小,被他媚眼如丝的笑容一晃,忽的就红了脸,诧异的低呼道,“延陵大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吗?” “不是说每人可带两名帮手吗?”延陵君把玩着手里马鞭,唇角笑意不减,“浔阳郡主身边就一个会武的丫头,我虽做不得帮手,承蒙郡主不弃,也带着微臣见识见识?” 褚灵韵被晾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 而这边的动静也已惊动了褚琪炎那一行人。 几人过来一问,虽然都不知道延陵君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是为了替褚灵韵解围,褚琪炎只能出面表示他带着褚灵韵参赛。 为表公平,褚琪晖和拓跋淮安也只得带着一众贵公子都跟着掺合进来。 形势急转直下,侍卫也省得带了,最后竟然就成了个男女搭配合作的怪异组合。 鲜衣怒马,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的策马往山林中奔驰而去。 ------题外话------ 延陵锅锅秀下限耍无耻了,这是要变身文弱书生小白花的节奏咩,捂脸~ 其实木有写到我想写的剧情,今天因为公主被抄袭的事情抑郁了,其实我也厚颜无耻的想要借机断更,然后我怕你们打我,于是还是憋出来了~ ☆、第055章 流箭伤人 褚琪炎的脸色不太好,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慢悠悠跟在队伍最后面的褚浔阳和延陵君两人,道:“你怎么了?” 这话自然是对褚灵韵说的。 “什么怎么了?”褚灵韵反问。 “在我面前还用藏着掖着吗?”褚琪炎道,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今天你突然临时起意要跟过来,就是因为知道他人在这里?” 褚灵韵一向自视甚高,别人都把这一趟行宫之行看做开阔眼界的难得机会,她却不一样。 褚琪炎洞悉世事的能耐褚灵韵也有些忌惮,面色略不自在的微微一变,然后就扭头往身后看了眼,冷冷道,“这位延陵大人才来了京城几天?你不觉得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 马背上,褚浔阳和延陵君并肩而行,那画面无比和谐,可是在她看来却有说不出的刺眼。 虽说延陵君对褚浔阳的关照的确是太过了点儿,可这话从褚灵韵的口中说出来—— 褚琪炎如何不知,这只是她用来搪塞自己的借口? 只不过他却没点破,只道,“走吧!这个人的底细还没有摸清楚,类似今天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褚灵韵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眼见着褚浔阳二人策马逼近,她索性就故意放慢了马速等着二人上来。 褚琪炎回头瞧见,只得带上笑容和褚浔阳攀谈道:“怎么样?这场比试有胜算么?” “看苏郡主的架势是势在必得了,我随意,尽力而为吧。”褚浔阳不甚在意的甩了下手里马鞭,再抬头的时候就把视线移给褚灵韵道,“安乐表姐不常骑马,一会儿进到林子里,可要多多当心才是。” “延陵大人不是也不通此道?”褚灵韵挑眉,语气之中不乏挑衅的提议道,“浔阳你如果怕一会儿照顾不到,莫不如我们四人结伴,正好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不必了!”褚浔阳耸肩,眉目灿烂的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延陵君,“说好了两人一组,若是我们结伴,对其他人而言就有失公允了,还是各走各的吧!” 言罢就对一甩马鞭,策马先行而过。 延陵君和褚琪炎之间互相略一颔首,也打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子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分散走开了。 褚浔阳也不急,沿着林中一条小径走马观光一般慢腾腾的往前挪。 延陵君与她错来半个马身的距离同行,主动问道,“你和那两姐弟之间有过节?” 这一带的树木有些疏朗,再加上是秋天,落叶满地,细碎的金色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铺一片斑驳而温暖的光影。 “算不上!”褚浔阳道,抬手以掌心接纳了些许阳光在手,撇撇嘴道,“只是敌对的立场天生注定,也就维持个表面上的和气罢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还要再去浪费时间和精力?” 褚琪炎父子有夺位的野心,他们和自己就是政敌,终有一日会是成王败寇一死方休的。 诚然褚浔阳对褚琪炎不喜也还夹杂了前世的因素在里头,不过这些她却是不能对人言的。 延陵君听出她言辞之间的敷衍之意,却也不再深究。 两人聊着褚易简的病情往前又走了一段路,褚浔阳突然就岔开了话题,正色道,“你跟着我过来做什么?你才入朝,根基不稳,随便趟进这趟浑水里,很容易就会让人在你身上打上东宫的标签,这对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所谓,我又不指望着封侯拜相。”延陵君轻声道,语气满不在乎,“若是皇帝和后宫会因此而忌惮我,禁止我入宫门去替他们探脉问病,我反而要感激你。” 褚浔阳的眉头皱了一下,扭头朝他看过来,“之前你说你是来探望陈老太医的,现在却进了太医署,这便是要长久在此滞留的打算么?” 她问的随意,眸中神色一片坦荡。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脸上一直收放自如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又莫名的局促起来。 “褚浔阳——”他开口,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语气中也透出丝微紧张的情绪来,“其实我——” 话到一半就听到前面顺林深处,苏皖几人兴奋的尖叫声,“快!往那边跑了!追,快给我追啊!” 一只毛色雪白的灵狐从慌不择路的蹿出来。 那小东西也是极有灵性的,见到有人挡路,当即就是一闪身跳进了左边一丛灌木后头。 马蹄纷乱,踩着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从远处围拢过来,间或还夹杂着冷箭破空之声。 “来了!”延陵君的眸光一敛,刚要倾身去护褚浔阳,褚浔阳的动作却快他一步,已经一把摸过挂在马鞍上的弓弩和箭筒。 同时—— 侧前方的一丛密林后头已经有寒光凛冽的冷箭迎面而来,力道迅猛,方向精准,直逼褚浔阳的心脏。 竟然—— 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刺杀。 褚浔阳的目色一寒,矮身滑下马背。 而延陵君亦是当机立断,徒手稳稳的一把将那来势凶猛的一箭捉在了掌中。 箭尾带起的余力震的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是给褚浔阳争取到了关键的反击时间。 褚浔阳滚落在地的同时已经看清刺客埋伏的准确位置,迎着暗箭袭来的方向就回了一箭。 藏在树上的弓箭手闷哼一声,从高处坠落,噗通一声跌在地上,身下迅速渲染开一大片的血迹。 延陵君翻身下马,就听褚浔阳远远的唤他道,“给我那支箭!” 延陵君的反应极快,她但凡开口就已经明白她的打算,远远将手里拿到的羽箭抛过去。 褚浔阳接了,手下动作仍是干脆利落,冲着对面正奔过来的人马就连着发了第二箭! 猎场上从来就不乏被流箭暗伤的事情,谁碰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那一行人以苏皖为首,褚浔阳的箭法虽然不比延陵君,但却也自认是不差的。 这一箭,注定了不会虚发。 她褚浔阳的运气—— 苏皖可是比不得的! ------题外话------ 宝贝们,你们要吭声啊,关于剧情神马的,有意见或者建议千万要提,如果某岚有走偏的趋势,你们千万别只看着,记得拉我回来,你们都不吭声,我这文写的很忐忑啊/(ㄒoㄒ)/~ ☆、第056章 替我扛着 迎面苏皖一声惨叫,应声坠落马背。 “皖儿!”苏霖暴怒的低吼,赶紧横臂示意隔开后面追随而来的人马,防止他们将苏皖踩伤。 他自己则是翻身下马奔了回去,将落在泥地上的苏皖扶住。 这边的地面上,泥土和腐叶也沾了褚浔阳一身。 她却也不管,就势又在地面上翻身一滚,翻到延陵君的脚边。 彼时从后面闻讯赶来的褚琪炎,还有迎面从林子里出来的褚月妍那一大批人已经扑入视线。 褚浔阳伏在地上,一身狼狈。 延陵君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拉她起来,垂眸的瞬间却见她眼底光芒狡黠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将自己手里握着的弓弩塞到他手里。 据闻只是个大夫的延陵大人浑身血液一僵,一张脸瞬时黑如锅底灰。 却见那少女从容起身的同时还能毫不理亏的冲他一眨眼睛,语速飞快道,“替我扛着!” 延陵君心里的闷气还没上来,回头—— 褚琪炎那双方的人马已经到了近前。 “出什么事了?”褚琪炎第一个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直接越过两人去查看那刺客的情况。 那刺客从高处坠落,再加上褚浔阳那一箭正中要害,此时虽然还没完全咽气,却也是浑身抽搐,已然没了意识。 褚琪炎的目光从那刺客身上一扫,就重又移回褚浔阳脸上,目光探寻。 褚浔阳不悦的皱眉,却是看向延陵君道,“延陵大人,那人——” “没救了!”延陵君道,此时已经从被褚浔阳坑害的震惊中缓了过来,慢条斯理的弹掉袖口上沾着的一片草叶。 “怎么回事?”说话间褚琪晖也带领众人奔到眼前,看到倒在血泊当中的那人当即神情巨震,猛地扭头看向褚浔阳,气急败坏道,“浔阳你——” “大哥放心,我没事!”褚浔阳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立刻出言打断他的话。 褚琪晖被她噎了一下。 紧跟着后面苏霖也抱着浑身是血的苏皖挤了过来。 褚浔阳出手有分寸,她射苏皖的那一箭就只中肩膀,但是箭头入肉三分,手下力道她却没容情,再加上苏皖吃痛坠马又加重了伤势,此刻人已昏厥,衣襟染血脸色煞白。 褚灵韵面有不忍的惊呼一声,赶紧招呼人过来,“苏郡主似乎伤的不轻,来人,赶紧回去抬步辇来,把她带回行宫请大夫啊。” 赶过来的丫鬟侍卫吩咐过去帮忙,暂且把苏皖带到一边安置。 “褚浔阳!”苏霖刚一得空,立刻就一个箭步朝褚浔阳奔了过来,愤怒的大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出手伤人,真当我苏家人是好欺负的吗?” 他的神情阴冷,盛怒之下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孔上的表情都显出几分狰狞。 “苏世子何出此言?本宫听不懂。”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你——”苏霖气急,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就刺了过来。 “世子!”褚琪炎沉声喝斥—— 不管事情的始末如何,就算苏霖私底下要找褚浔阳的麻烦都好,他却不能允许苏霖当着他的面动手。 褚琪炎刚要出手阻拦,却听见铿然一声闷响—— 竟是延陵君横臂用手中长弓封住了苏霖杀意凛然的一剑。 苏霖正在气头上,下意识的灌注内力,有意将他迫开,却愕然发现迎面一股更加强横的力道顶上来,他竟然—— 完全撼动不了。 苏霖心下大惊,对延陵君怒然而视:“延陵君,这是我苏家和褚浔阳之间的私事?识相的你就马上让开!” “哦?”延陵君的唇角犹自含笑,却没有撤手的打算,“恕我孤陋寡闻,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私事竟是叫你苏世子当众对堂堂的皇室郡主亮兵刃?亵渎皇室,可不是小罪名!” “她敢出手伤我妹妹,我今天就要他以命抵命,用不着你来对我说教!”苏霖道,再次注了内力出手。 延陵君闻言就仿佛听了笑话一样朗声笑了出来,道:“我看苏世子你正值壮年,怎的这就老眼昏花了?你说浔阳郡主出手伤了你妹子?你是哪只眼睛看见了?” “她敢抵赖?”苏霖也是看出来这延陵君有意与他为敌,却万也不曾想对方竟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样的对峙之下他明显讨不到便宜,为了保全颜面,苏霖只能暂时撤手,后退了一步,咬着牙道,“你自己来说,刚才是不是你趁火打劫,趁乱射伤了皖儿?” 褚浔阳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本宫一介女流,方才突然有刺客出现,自顾犹且不暇,何来的精力再去趁火打劫?” 苏霖怒不可遏,刚要出口反驳,她已然转向延陵君,郑重的行了谢礼道,“方才还要多谢延陵大人及时出手拽了本宫下马,否则哪怕这刺客不是冲着本宫来的,本宫的坐骑受惊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苏霖抬手往后一指,面色不善的瞪着褚浔阳道,“人所共见,方才射中皖儿的冷箭就是从这个方向出去的,你还想抵赖?” “我看苏世子你也不是老眼昏花,而是直接瞎了。”褚浔阳的语气突然收冷,出口的话也再不留半分余地,同样也是抬手一指躺倒在侧的刺客道,“依本宫看来,是你苏家人不积阴德,也不知道是招惹了什么人,竟然把刺客都引到皇祖父的行宫来了。本宫姑且还没有追究你们,你反而倒打一耙?苏霖,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本宫寻衅,到底居心何在?” “你——”苏霖几时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气的满面通红,当即就又要拔剑。 褚琪晖唯恐事情闹大,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他,沉声叱道,“浔阳,你还不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了?” “大哥要我解释什么?”褚浔阳冷笑,“从头到尾我可是连弓箭都没摸过,你就由着他在这里信口雌黄来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褚琪晖的脸皮一僵,勉强定了定神道:“苏世子也是关心则乱,相信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是有误会。”延陵君突然徐步上前打断他的话,伸直了手臂将手中弓弩往人前一亮。 ------题外话------ 我家芯宝也无耻秀下限了,某岚捂脸,表示延陵锅锅你自求多福吧,你是被你自己媳妇给坑的,跟咱没关系╮(╯_╰)╭ 然后关于芯宝为毛要拖延陵锅锅做挡箭牌,这一章字数满了,下一章我给解释,这不是恶作剧唷~ 最后,ps一下,宝贝们一直都在关心的上架日期已经定下来了,今天刚收到的通知,是29号上架,无存稿裸奔的某只表示好想抱着你们哭/(ㄒoㄒ)/~ ☆、第057章 活该倒霉 因为他几次三番的出面搅局,苏霖已然怒火中烧,冷声道,“延陵君,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弓箭在我手里,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延陵君勾唇一笑,反复把玩着手中弓弩,半点也不避讳。 苏霖一愣,眼底突然蹿出一簇愤怒的火苗,怒然抬手指向他,“是你伤了皖儿?” 延陵君斜睨一眼他几乎要戳到自己面前的手指,长眉微挑,却是云淡风轻的反问道,“依我看来苏世子你不仅眼神不好,就连逻辑都成问题。你说是我伤了令妹?那我倒要问问苏世子您,我为什么要伤她?” 这句话,不仅仅是苏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问住了。 苏霖的眼中怒意喷薄,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他倒是想要说延陵君是受褚浔阳指使,可延陵君表面上的后台是睿亲王,若不是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他还真不敢随便栽这个罪名上去。 而这也正是褚浔阳会当机立断推出延陵君来顶缸来的原因,因为—— 她和苏皖之间有过节,哪怕对方也是没有抓住她的手腕不能明着将她怎样,却也势必引起各方猜疑,事情想要平息并不容易。 可如果由身家清白的延陵君出面,事情要处理起来就简单的多了。 “看来延陵大人这一次还真是枉做小人了。”褚浔阳叹息着开口,语气嘲讽,“你虽然出手射杀刺客替苏郡主报了一箭之仇,可人家却分明不肯领情呢。” 是延陵君杀了他安排下的杀手坏了他的事? 苏霖的神色狐疑,暗暗打量起延陵君来。 “也不知道这苏郡主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叫人家出手就要她的命,也好在是这刺客的箭法不准,要不然——”褚浔阳也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自顾说道,然后扭头吩咐青萝,“你去把刺客身上的箭拔下来,再把他的箭筒也一并拿来,给苏世子他们亲自比对。” “是,郡主!”青萝领命,拔下正中刺客胸口的那支箭,然后扯下他背在身上的箭筒一并呈上。 褚浔阳别过脸去,也懒得多说,就负手走到一边。 拓跋云姬心中略一思忖,走过去弯身捡起地上褚浔阳落下的那个箭筒,从里面抽出一支箭来和青萝手里带血的箭仔细比对了一番,道,“这个箭筒里的箭和浔阳郡主他们二人的坐骑一起都是从简小王爷处借来的,每支箭上都刻有睿王府的标识,应该不会有错的。” 褚琪晖看到出事,原先也只当是褚浔阳挟私报复苏皖,此时闻言自是第一个上前查看,点头道,“的确是有睿王府的标识。” 其他人也有好事者上前辨认,跟着纷纷点头。 苏霖沉着脸,脸上逐渐就有些挂不住了,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 “如何?”褚浔阳冷嗤一声,劈手夺了青萝递上来的箭筒用力摔在他脚下,道,“这是从刺客身上取下来的,你可以拿去和苏皖身上的凶器比对,看看伤她的到底是谁!” 褚琪晖不想看东宫和长顺王府树敌,立刻取了箭命人比对,看过之后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道,“看来苏世子是真的误会浔阳了,伤及苏郡主的箭应该就是出自刺客之手。说起来此人的行事也是谨慎,他用的箭和这次配发下来给大家狩猎用的是同一批。” 这一次的狩猎是苏皖临时起意提出来的,所以各家过来的时候都没有配备工具,不管是马匹还是弓箭都是从行宫这边的库房里临时调配出来的。 褚浔阳正是因为存了戒心,所以从一开始就拒不接受苏皖的挑衅。 “怎么会这么巧?”褚月妍见到褚浔阳竟然撇清了关系,就狐疑着开口,“我们用的弓箭都是有专人管制的,如何就会轻而易举让一个小贼得了去?” 她只知道苏皖记恨褚浔阳有意借机寻衅,却不知对方竟然胆大到直接派了刺客想要褚浔阳的命,所以此时迫不及待就站出来煽风点火。 苏霖心中暗叹一声不妙。 褚灵韵眼底有一线幽光闪过,便是娥眉微蹙走到不省人事的苏皖面前道,“今日在场的人多,现在刺客又死了,后面再要追查只怕也不容易。也好在是有延陵大人出手,否则苏郡主这亏也就白吃了。” 刺客是苏霖派出来的,如果真要刨根问底,难免露馅。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苏霖自认倒霉,将此事压下。 苏霖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却分的清楚轻重,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褚浔阳已经冷然开口道,“来人,把这人的尸首抬下去,全身上下都给我仔细查验,再不行就把行宫里今日当值的所有的仆从都召集过来,让他们逐一辨认。这行宫之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本宫就不信他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苏霖心中暗急,面上却不敢显露,暗自捏紧了拳头。 刚好有侍卫抬了步辇过来,褚灵韵忙道,“步辇来了,刺客的事容后再说,世子还是先送苏郡主回去医治吧。” 说着就忙不迭给苏霖使眼色。 苏霖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善后,得想办法毁尸灭迹,只能强压下一口气,命人将苏皖搬上辇车甩袖而去。 事情眼见着告一段落,可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却都还不见放松。 “我记得延陵大人之前好像才刚刚说过自己对骑射之术不甚精通的。”褚琪炎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才是勾唇一笑,款步走上前来,“不知道方才您是怎么射中刺客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于延陵君面上。 延陵君如今所处的位置虽然不重要,但也算是步入官场的人了,这样出尔反尔就是自毁名声。 “微臣的骑术的确不怎么样,否则刚才也不至于让浔阳郡主坠马了。”众目睽睽之下,延陵君的神色不改,依旧笑的风流雅致。 说话间,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手里弓弩。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取了青萝手中带血的那支箭,动作肆意洒脱如行云流水一般搭箭拉弓。 冷箭破空,带着锐利的风声。 阳光下,箭头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疾射而出。 “啊——”褚灵韵一声尖叫,猛地抬手捂住了脸。 ------题外话------ 苏家兄妹残了,然后琪炎锅锅pk延陵,褚灵韵要倒霉了……我突然发现这章尊是好大的信息量囧~ ☆、第058章 激流暗涌 “我——”褚灵韵尖叫一声,脸色刷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完全不会动作。 在场的闺秀中间也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连褚琪炎都吓了一身冷汗,因为—— 延陵君的这一箭精准无比,紧擦着褚灵韵的腮边划了过去。 带起的风声锐利,甚至让褚灵韵觉得脸颊一疼,颈后的汗毛都因为恐惧而根根倒竖而起。 而事后抬手一摸,却未见血痕。 “延陵大人,你这是何意?”褚琪炎满面怒色的过去一把将褚灵韵拽到身边,语气阴冷的质问。 “替世子解惑。”延陵君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微臣的箭术——在场诸位,如若我认第二,你们应当也没人敢夸口第一吧?” 这个人,实在是太狂妄了! 褚琪炎刚要说话,站的离褚灵韵稍近的一位小姐突然掩嘴低呼一声,“安乐郡主,你的耳环——” 褚灵韵茫然的抬手一摸,赫然发现她右耳上缀着的翡翠耳环不知何时竟然已被击碎,只残留了一半挂在耳洞中,此时抬手一触,立刻四分五裂,成了许多细碎的渣滓落地。 那耳环的个头本就极小,更别提延陵君的这一箭过去竟然只碎了耳环而未伤人。 如此,哪怕是方才不服气想要同他较量的人也都哑了声音。 “安乐郡主,刀剑无眼,哪怕只是玩笑——”延陵君举步离开,与褚灵韵错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又突然顿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这样的把戏以后也还是少碰为好,您说是不是?” 褚灵韵刚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心绪还未平定,又突然听了延陵君含沙射影的话,心口顿时一紧,想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都不能,只就表情僵硬道,“延陵大人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微臣是说,微臣的箭术虽然精湛,但也难保将来哪次再出手的时候就会手抖。”延陵君道,顿了一下,紧跟着才是话锋一转,笑道,“方才让郡主受惊了!” 言罢,却是连一句抱歉的场面话也无就径自举步离开。 褚灵韵咬着嘴唇站在原地,指甲用力的掐在掌心里,好不容易才压下一口气,甩袖道,“本宫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也是撇开众人急匆匆的走了开去。 延陵君方才那些话都不是空穴来风,他会针对褚灵,那就绝对是有迹可循。 别人也许都还没品出什么来,褚琪炎对于褚灵韵的无论是心思还是手段却都能把握的精准。 不用说,这一场刺杀,不可能是她出手策划,但也绝对和她本身脱不了干系。 褚琪炎胸中压了一口气,却还得强压着脾气和褚琪晖一起安抚在场的客人。 这边褚灵韵气冲冲的回了事先安排该她留宿的偏殿,进门就是一巴掌用力的按在桌角,怒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帮那丫头解围也就罢了,竟还当众就冲着我来了?” 两个丫头唯唯诺诺的垂首立在门边,谁也不敢开口接茬。 褚灵韵正在气头上,抓起一个茶碗砸过去,“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茶碗结结实实的砸在紫维胸口。 两个丫头跟着她有些年头了,都熟知她的脾气,见她发怒,就齐齐跪了下去,还是一声不吭。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褚灵韵有气没处撒,暴躁的挥挥手。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转身刚刚跨过门槛就见褚琪炎冷着脸从院外进来。 “见过世子!”两人连忙行礼。 “都下去吧!”褚琪炎道,脚下步子不停的跨进来。 褚灵韵坐在桌旁,脸上的怒气掩也掩不住。 褚琪炎进门一脚踩在碎瓷片上,就是眉头一皱,冷声道:“这个时候了,你不先去稳住苏霖,还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褚灵韵气闷,扭头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也和别人一样阴阳怪气的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褚琪炎道,有史以来头一次对自己这位长姐不假辞色。 他一撩袍角也在那桌旁坐下,语气强硬道,“你自己惹出来麻烦还是自己出面解决的好,法子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现在马上过去,就以探望苏皖为名,让苏霖赶紧把这事儿了了。不管是延陵君还是褚浔阳,都不能叫他们再揪住此事不放。” 褚灵韵虽然心有不甘,此时却也不便发作,因为她也很清楚,这件事必须就此打住,否则一旦要闹到了皇帝面前就不好收场了。 咬着嘴唇狠狠的压下心中火气,褚灵韵终是妥协。 褚琪炎交代了她几句,她便匆匆去了苏皖处。 待她走后,李林才从门外进来,一边目光还定格在她的北影上,迟疑道,“世子,那位延陵大人深藏不露,又是睿王府的座上宾,虽然如今他就只是在太医院任职,但如果郡主真的有意的话——” 褚灵韵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她这几次三番对待延陵君的态度已然可以说明问题,只是李林作为下人不好直言罢了。 褚琪炎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似乎罩了一片如有实质的乌云,唇齿翁和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晚了!” 他说的笃定,起身就大步跨过门槛往外走去。 李林不解,快步跟上,“属下愚钝,他才初来乍到,其实如果真要争取——” “你当今天那刺客还有苏皖都是怎么伤的?”褚琪炎没等他说完已经冷然的开口打断。 李林倒抽一口气,面色狐疑。 褚琪炎止了步子,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的天际,唇角扬起的笑容却异常冰冷道,“刚刚在林子里,我看到褚浔阳拇指的扳指上明显有一道新增的勒痕,李林你也修习过箭术,不会不知道那痕迹是从何而来的吧?” 李林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世子是说——” “褚浔阳重伤了苏皖,可是这么大的黑锅延陵君却一声不吭的替她扛了。”褚琪炎道,语气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重新举步往前走去,“这样的人,你觉得还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吗?” 越是才华横溢有手段的人,如果不能争取为同盟,那么—— 就只能除去! ------题外话------ 继续抽风,大白天的我就滚上来更新了,居然还木有见光死,有奖励没有? ps:琪炎锅锅其实也是个狠角色,不过不幸的对上咱们女主,有的被折腾了o(╯□╰)o ☆、第059章 一枚废棋 褚浔阳回房沐浴更衣,整理妥当了出来,就见青萝进来禀报:“郡主,漠北的六公主过来探望郡主,在隔壁的花厅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是吗?”褚浔阳一笑,把腰际丝绦整理好就自顾往外走。 拓跋云姬身边没有跟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厅中神色游离小口小口的抿茶,见到褚浔阳进门,立时就起身相迎:“浔阳郡主!” “方才在后室更衣多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褚浔阳道,与她彼此见了礼。 “不妨事。”拓跋云姬微微一笑,虽是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也还是关切的问了句,“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还好。”褚浔阳道,对那件事似乎已经是抛诸脑后了。 她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突然提议道:“这座行宫我也是头次过来,都还不曾得空逛过呢,你来的正好,不如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 拓跋云姬会特意找来,肯定是有要紧的话想和她私底下说,褚浔阳却提出去外面? 拓跋云姬心下狐疑,但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便没有拒绝,点头道:“好!” 两人先后出门,往前面的大花园行去。 时值傍晚,太阳已经不似晌午那会儿毒辣,暖洋洋的铺洒下来一大片。 因为还不到晚膳的时辰,花园里往来的客人不少,随处可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和玉树临风的朗朗少年。 褚浔阳也没刻意回避人群,只就饶有兴致的一边观景一边往前走。 拓跋云姬抿抿唇,见到周边无人就突然神色认真的开口道,“五哥已经答应带我返回漠北了,郡主的援手拓跋云姬无以为报,只能暂时记在心里了。” 褚浔阳不以为然的笑笑,“你能说服他改变主意,那是你的本事,不必把这份功劳算在我的身上。” 拓跋云姬心中诧异,脚下步子不觉的一时顿住。 褚浔阳没有管她,仍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拓跋云姬看着她踽踽而行的背影,眼底逐渐弥漫上一层复杂难辨的光彩,可是嘴唇动了几次却都似是带着顾虑,没有出声。 一直到褚浔阳走出去很远的一段距离,她才终于最后下定了决心,快跑两步追上去。 “浔阳郡主!”拓跋云姬道,抬手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腕。 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习惯了先虑而后动,可一旦是下定了决心的事,便会做的十分果断利落,是以不管方才还在如何的犹豫,此刻她却是直视了褚浔阳的面孔,终于一字一句道出心中疑虑:“其实从一开始我找上你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察觉了我是有意为之,明知道我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褚浔阳抬眸直视她的眼睛,却是反问:“你说呢?” 她面上的笑容不改,依然明媚之中带了几分俏皮的模样。 拓跋云姬宁心静气仔细的观察,却赫然发现自己如堕七里云雾,竟是无法将这少女的心思窥得一个棱角出来,心惊之余连呼吸声都放缓了许多,小心的戒备。 褚浔阳见她如此,眼底的笑容就越发深刻了起来,开口说道,“拓跋淮安此次入京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他要借势我朝中势力助他回草原夺位,可我东宫一门却是决计不会去趟这趟浑水的。只是朝中局势纷乱,包藏祸心的人也不在少数,我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叫他和其他势力联姻之后再来针对我们东宫?现在好了,你找上了我,又送了一个足以牵着住他的把柄到我手中,我又为什么要拒绝?你应当知道,如今的拓跋榕瑶已经完全成了一枚废棋,哪怕她日后爬的再高,只要有我的一句话,顷刻之间就能将她打入尘埃废墟。” 她其实是真的不需要拓跋云姬的感恩,因为在生死和权力面前,人心都是会变的,她会配合拓跋云姬演戏,只是因为看中了自己立刻就能拿到手的那部分酬劳而已。 拓跋榕瑶毒杀拓跋云姬的事,待到时过境迁之后就算翻出来也不会再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是她和拓跋淮安之间的事却是不然。 拓跋云姬其实也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多日,今日终于拨开云雾,她心中却是掀起滔天巨浪,震惊不已。 “你——”拓跋云姬张了张嘴,倒是没有失态,只是袖子底下捏着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尖已然泛白。 半晌,她突然猛地往旁边别过头去,语气决绝道,“我什么都没有与你说过!” “是啊,你什么都不曾与我说过,一切都是我自己查到的。”褚浔阳笑道。 拓跋云姬的心绪不定,正在苦于应对的时候就见对面的小径上一袭白衣如洗的延陵君步履散漫的缓缓而来。 斜漫而下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打在地上。 他是逆光而行,容颜清俊,若不是眼底眉梢带起的那抹笑容太过不羁,当真是会叫人觉得他此时便是一尊沐浴在金色暖阳之下莅临人间的神祗。 褚浔阳站在原地没动。 拓跋云姬脑中灵光一闪,却是突然明白褚浔阳会提议出来走走的真实原因了—— 她那里,延陵君出入多有不便,她说是出来逛园子,实则还是为了制造机会和延陵君碰面的。 “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改日再找你说话。”勉强定了定神,拓跋云姬的笑容还隐隐有些僵硬。 “公主慢走!”褚浔阳颔首,目送了她离开。 延陵君走上来,在她身后一步站定了,道,“你和她摊牌了?” “本来就是我坑了她,总要给她个明白,让她早作打算的。”褚浔阳道,从远处收回目光,低头踢腾着脚下的石子路,“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处变不惊维持冷静的——我倒也蛮喜欢她的这份脾气。” 拓跋淮安起码压了一半的筹码在拓跋榕瑶身上,此时他还浑然不知,他这一生成败已经不知不觉被捏在了褚浔阳的手中,成了别人翻手之间的一件小事。 延陵君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嘴角温软,不觉的漾起一个弧度。 正在失神,远处青萝已经神色凝重的跑了过来道,“郡主,延陵大人,长孙殿下刚叫人送信过来说是刺客的事已经查清楚了,请你们马上过去一趟。” ------题外话------ 挠墙,这两天卡文卡的厉害,想要弄一个精彩点的段子来准备上架,可是一直木有想到合适的,桌子就快被我抠透了嘤嘤嘤~ ps:那个……我再弱弱的问一句,宝贝们有人想要收藏《王妃》和《公主》的实体书么? ☆、第060章 上了贼船(附上架公告) “这么快?”褚浔阳眨眨眼,抬眸的一瞬间眸子里清冽如水,有潋滟的光影浮动。 延陵君与她的视线相触,心跳骤然一提,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心如擂鼓,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他头次经历,因为太过陌生,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褚浔阳已经看过来:“你要和我同去吗?还是——” 延陵君连忙收摄心神,掩嘴轻咳一声就飞快的移开视线道,“一起走吧!” 褚浔阳的心思敏锐,其实是注意到他匆忙转身那一瞬间的神色有些反常,不过却也不曾多想,只就跟上他的步子,一边还不忘好心情的调侃道,“这么一来,你可就算是公然认可,让那些人给你打上我们东宫的标签了,后面的麻烦恐怕就要接踵而至了。” 延陵君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因为是在外头,他面上的笑容一直维持不变,不过语气低缓仅限于两人之间,却是极为认真的反问了一句道,“既然知道我会有麻烦,之前还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褚浔阳自己理亏,却不心虚,直接挑高了眉头,口齿伶俐的反诘,“你若是着恼,当时又何不揭穿我?” 延陵君失笑,侧目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倒是悠悠一叹:“是啊,如今我已是上了贼船了,只求来日方长你莫要在风高浪急之时再推我落水才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绕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回廊上。 褚浔阳突然止了步子。 延陵君是又走了两步才察觉她并未跟上,回眸看来。 褚浔阳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何时就连眼底的光彩也变得浓厚。 她紧抿着唇角,过了好一会儿才字字铿然的开口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当众拉你上这条贼船是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按照前世的轨迹走下来,皇帝还要活很久,只要褚易安一天没有坐上那个位子,他们这东宫一门就都随时会有被颠覆的危险。现在姑且抛开她身世方面的问题不提,只就延陵君—— 他是南华人! 并且从种种迹象推断,褚浔阳大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身份绝不简单。如今两国还在交战,她却拉拢了这样的一个盟友,一旦延陵君的身份曝光,或是他有意做点什么,那么到时候等待她、乃至于整个东宫的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延陵君的心头微微一震,他没有往回走,脸上笑容敛去,隔着两步之外的距离望定了褚浔阳道:“你肯相信我吗?” 他问,却是不等褚浔阳回答就又笃定的兀自摇了摇头道:“你拿整个东宫满门的兴衰做筹码来对我施压,赌我或许会对你坦白一切?” 褚浔阳并不否认,她上前一步,在延陵君的跟前站定,仰头看向他的脸孔:“作为你的救命恩人,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坦白是你欠我的。” 延陵君的嘴唇动了动,眼底光影复杂,落在她的脸上。 少女的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坚韧和倔强—— 不卑不亢。不避不让。 他一直都记得第一次在芦苇荡里见她时候的情景,芦花飞扬,少女的面庞就是带着这样果敢锐利的锋芒,于马背上一个回眸,瞬间惊艳了他的整个生命,山河颠覆。 自此,他便再也移不开视线,眼里梦里尽都是她的影子。 于是不远万里,他追随而来,哪怕只是于闹市间偶尔捕获她的一个背影,心中亦是满足,雀跃不已。 只是因为身份的关系—— “褚浔阳!”延陵君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缓缓抬手,最后以指尖轻触了她的脸颊。 若有似无的碰触,透露了他心中此时的忐忑和紧张。 褚浔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的一愣,反而一时忘了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我是南华人!”延陵君道,眼底神色漫上难言的苦涩,“不管我说与不说,这个身份的存在都已经注定了你会对我敬而远之。我现在不能对你坦言,的确是存了一半的私心,可就算是我说了,这对你而言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你就当不知道吧,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在这里多留一日,我眼下的这个身份就不会变。就算有朝一日我得要离开——” 他说着,一顿,眼底的神色不由转黯,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又重新恢复如常,看着褚浔阳的眼睛道:“我也会自行把这里的一切痕迹抹掉,不会给人留下攻击挟制你的把柄。与你相交的,永远都只是这个没有任何背景依托的区区太医,延陵君。” 褚浔阳的心头一震,突然觉得有点冷。 果然,他的身份的确是非同一般!如今哪怕他给了自己这样的保证她都犹且觉得心惊,那么遥想当年—— 他却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入了南河王府,并且位高权重,风头无两,一跃成为六部尚书之首! 也得亏是自己从未曾想过去挖人*做这些阴谋算计,否则—— 可想而知,南河王府的下场只会比他们东宫来的更加惨烈。 因为—— 前朝大荣已经覆灭,而南华如日中天,正和西越形成对垒之势,皇帝多疑,但凡是有一个人认出了延陵君的真实身份,他自己难逃一死不说,一个里通外敌的罪名落下来也足以将整个南河王府倾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那样的一件事?并且毫不低调,在最短的之间之内平步青云成为只手遮天的一朝重臣?总不见得他当初也会对褚灵韵许下这样的承诺吧?更何况他前世在仕途上所走的路也与眼下截然不同,那才当真是烈火烹油,随时都有杀身之祸的。 这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或者这前后两世,他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褚浔阳的思绪不觉飘远,眉头深锁,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不加掩饰的防备。 延陵君只当她是对自己的话不敢轻信,就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想要你平白的相信我是强人所难,可是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我可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如若——” 他说着便要抬指立誓。 褚浔阳一惊回神,忙是一把拉下他的袖口。 “做什么这样当真,我姑且信你就是。”她笑了笑,只是笑容中隐约带了几分生涩调侃道:“就算你是存了什么不轨之心,你师伯陈老的一把老骨头还押在这里,我也不怕不敢坑我。” 她对延陵君的确是一直未曾褪去戒备之心,不过对他这个人的本身却并不反感。对于他的母亲,算上这会儿延陵君一共也只提过两次,但是不难看出,他对他母亲的感情非同一般,若真要逼到他去拿她母亲的亡灵发誓—— 死者为大,那就着实是做的过了。 再次无功而返,褚浔阳也只觉得无奈,甩甩头道,“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赶到仪元殿去听听那些人的解释吧!” 延陵君却未让路,静默的盯着她的脸孔又端详片刻方道:“我们来做个约定?” 褚浔阳扬眉看他,等他继续。 延陵君的唇角于是重新扯出一个笑容:“上回在烈焰谷的时候我曾说过,那些事都暂且欠着你,将来我再与你说。他日——如果我会不得已而离开,也如果我不得机会把一切的秘密对你坦白,你可以再去烈焰谷寻我,届时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的话说的很慢,却坚决,绝非玩笑。 他话已至此,褚浔阳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对他这般庄重的神情略感不适。 “嗯!”她点头应了,却不乏敷衍之意,“走吧!” 延陵君于是不再多言,两人一路前行,直奔仪元殿而去。 仪元殿是行宫中专做会客用途而建的一座宫殿,相较于正殿,排场要小上许多,但是在建筑风格上却做的很精细,从廊柱地砖到殿中的每一件摆设都美轮美奂,天家贵气之中又不乏雅致从容,十分的赏心悦目。 褚浔阳和延陵君去时,该来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 位份最高的褚琪晖和拓跋淮安一并坐在主位上,其他人分坐两边。 那刺客的尸首已经被人搬回来,就摆在殿中靠近门口的地方,所以殿中气氛便有些压抑和沉郁。 褚月妍最是耐不住性子的,彼时眉毛已经拧成一团,几乎有些坐不住。 见到褚浔阳进门,她立刻就将手中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不悦道:“你真是难请,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巴巴的等着你,端的是好大的架子!” 对于褚月妍吃里扒外的作为褚浔阳早就习以为常,故而只就视而不见的走进去,和众人招呼过之后就径自对上首的褚琪晖道:“听说刺客的身份已经确认了,这里大哥你是主事,有你和南河王世子一起处理了就是了,怎么还专程叫人寻我过来?” 褚琪晖轻咳一声,看了眼脸色阴沉坐在旁边的苏霖,道,“这是苏世子的意思,说是连累你受了惊吓,特意请你过来当面说明,顺便也好向你赔罪!” “赔罪?”褚浔阳失笑,扬眉看向苏霖,“难道是苏世子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了?还是——准备再做点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所以事先把礼给赔了?” 这些人请她过来绝对是居心不良,既然如此,那么—— 她选择先发制人! ------题外话------ 这章好肥!好消息!咱家郡主终于也要上架了,某只的心情很忐忑。明天的更新我会放在下午,不准备弃坑的宝贝千万记得来给我凑首订哇! 然后还是老生常谈再强调一遍看盗版的问题,某岚这种码字龟速党很苦逼,要憋出1w字起码要五六个钟头以上,而3毛钱现在连一只最便宜的老冰棍都买不到了。所以希望宝贝们都能尽量支持正版订阅,而对于一定要去看盗版的妹子我也拦不住,只希望你们偷偷的看,就不要跑到我的文下来发言或是吐槽了,让我眼不见为净,欢乐地蒙头码字吧! 最后ps:我能不能提个无礼要求,我知道你们追文的妹纸对我都是真爱,所以咱以后投评价票能别有低于四分的么?齐刷刷的五分多好看哇!好吧,我无耻了,捂脸遁走! ☆、第061章 狼子野心(求首订!)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浔阳!”褚琪晖沉声一喝,面有薄怒。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却未理他,径自拍了拍裙子,在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 延陵君并无多余的表示,就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的看客,也在下首寻了张椅子跟着坐下,只是落座的同时他微微抬眸,和一直若有所思看着他的拓跋淮安打了个照面。 双方都未曾开口,却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彼时殿中众人的视线都齐齐聚焦在褚浔阳身上,她也只当是没看见,只就从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然后才眉目含笑的看向斜对面正目光阴冷看着她的苏霖道:“我不过就是和苏世子随便打个招呼而已,苏世子都不计较,大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她说的轻巧,丝毫也不在乎苏霖眼底浮动的冷意。 褚琪晖左右为难,一时也不知该是如何接茬。 下首的褚琪炎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打圆场道,“郡主只是玩心重,苏世子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长孙殿下就不要责难她了。” 褚琪晖找到台阶,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重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苏霖与褚浔阳对视,到了这会儿便语气冷硬的缓缓开口道:“如果郡主只是一句戏言,苏某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却是要褚浔阳自毁前言,与他道歉了! 殿中刚刚缓和了一半的气氛瞬时又为之一肃! 褚浔阳心中觉得有趣—— 这苏霖莫不是迷恋褚灵韵成痴,如今就连智商都跟着那女人走了吧? 褚浔阳但笑不语,只就自顾垂眸饮茶,半点也不在乎他绵里藏针的诘问—— 既然他苏霖都不屑于维持表面上的和气了,她又何惧之有? 褚浔阳不接话,反而是对苏霖更大程度的挑衅。 苏霖并未想到她会如此不顾大局,一时也无话可说,只是脸色沉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褚琪炎的眉头已经不易察觉的皱了几次,这个苏霖,实在是不成气候,这样大庭广众的居然跟一个小女子耍起了这般心机! “好了,晚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就不说废话了。”暗暗提了口气,褚琪炎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他款步走到大殿门口摆着的那具尸首面前,示意李林将蒙在上面的白布拉开,然后道,“我与长孙殿下请诸位前来,还是为了之前苏郡主在林中遇刺一事,现在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特意叫大家过来给一个交代。” 他说着,就又看向苏霖道:“苏世子,这既然是你们长顺王府的家务事,那便由你来对大家做个说明吧。” “今天的事实在抱歉,让大家都跟着受惊。”苏霖颔首,面色不愉的冷声开口,说着就别有深意的看了褚浔阳一眼,字字阴冷,自有那么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还要多谢浔阳郡主的提点,经过下头人的辨认已经将这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此人名叫齐大,乃是此次随我进京队伍里的一名马夫,大约是因为之前一次酗酒被我罚了,所以怀恨在心,便借机起了歹念,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区区一个马夫,行刺苏家的掌上明珠?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如此!”褚灵韵的眸光一闪,唏嘘着缓缓一声叹息,“这样说来倒是虚惊一场。” “是啊,也好在是延陵大人及时出手,只是苦了苏郡主,怕是得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了。”旁边马上有人附和。 “是啊!”褚灵韵淡淡一笑,说着就转向褚琪炎,正色道:“这追究起来虽然只是长顺王府的私事,不过苏郡主到底也是吃了苦头,皇祖父那里,回头琪炎你还是应该依例禀上去的。” 如果真是行宫闹了刺客,就必须要呈报给皇帝来处理了,可如果只是苏家内部的纷争所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皇帝八成就不会管了。 不用说,这个主意定是出自褚琪炎的,就凭苏霖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习气,还做不出这么迅速果决的反应来。 只要把事情捂在苏家内部,也就可以息事宁人了,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是应当的!”褚琪炎点头,本来正待要应下,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看向褚琪晖道,“不知长孙殿下意下如何?皇上之前有过交代,这几日在这边全都由您主事,这件事是由您回禀,还是我去写折子?” 褚琪晖拧眉,似是权衡,片刻之后就巡视一眼在座的众人道:“既然只是苏家的家务,皇祖父日理万机,依本宫所见,这样的小事还是不要拿去烦他了,诸位的意下如何?” 今天这件事的始末,能骗得过其他人,却不能完全瞒过和苏家兄妹有过交集的褚琪晖,说是苏家的仆从行刺苏皖?糊弄别人还成,褚琪晖却是一万个都不相信的。 不过褚琪炎这话的意思却很明显是要顺水推舟,顺了苏家人的意思将此事压下。 南河王府对苏家示好?褚琪晖本能的就生出一种危机感,所以哪怕此刻明知道褚琪炎是要借他的手来抹掉这件事,他也不会拒绝。 给苏家的这个人情,要送也只能从他这里送出去。 在场的都是王孙贵胄,为人处世的功夫是一个抵过一个的圆滑,既然他都开口了,下面的人自然更是顺水推舟的纷纷应承。 褚浔阳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仿佛一个无关的看客一般,不管是对苏霖的说辞还是褚琪晖的说辞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如此一来事情便算是不声不响的了结了。 “既然没有别的事,那就先散了吧。”褚琪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对上座的拓跋淮安拱手一礼道,“请五殿下过来,也是为了就今日之事做个见证,耽误了殿下的时间,实在抱歉。回头宴上,我再向殿下赔罪。” “世子客气了。”拓跋淮安淡淡一笑,起身还礼的同时目光却是不经意的扫向旁边坐着的褚浔阳—— 他和这个丫头打过交道,这丫头可是个半点不吃亏的铁公鸡性格,他一直以为今天这里势必要闹出点别的动静来,却不想最后大失所望,到头来这丫头竟是一声不吭的忍了。 与拓跋淮安存了同样心思的还有褚琪炎,他对褚浔阳的脾气所知不深,但从之前发生的几件事上推断,她都绝对不该会这么逆来顺受的认了这个哑巴亏。 这两人各怀心思的说着场面话寒暄,说话间众人已经开始纷纷起身往外走。 褚浔阳只随大流,刚放下手中茶盏,却无意瞥见一角宝蓝色的袍子飘入视线,同时伴着苏霖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某还有一事困惑不解,浔阳郡主你一向聪敏过人,不知可否替苏某解惑?” 他的声音有些刻意的高亢,顿时就将众人的脚步定住。 果然啊,这才符合苏霖的作风。 褚浔阳险些就失声笑了出来,缓慢的抬头朝他看去。 彼时苏霖就站在她面前,唇角噙一抹幽冷的讽笑,定定的望着她。 褚浔阳莞尔,拍了拍裙子起身,却是笑容平和的回望他:“愿闻其详!” 苏霖的眉头拧起,做出神思不解的模样,回头看了眼正要被人抬走的尸体道:“这齐大只是区区马夫一名,我想不通的是,就算是我曾经责罚过他啊,作为苏家的家奴,他又如何会心生歹念对皖儿下手?在我西越的法典之中,背主一罪向来都判的很重,如若就为了两句苛责之言——他这作为,是不是也太过丧心病狂了些?”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意有所指。 因为——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皖之所以会受伤的内幕了。 齐大是他派出去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苏皖下手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褚浔阳! 或者现在有更鲜明的证据直接指出是延陵君出的手。 他虽然还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射中苏皖的箭会是从齐大的箭筒里出来的,可是毋庸置疑,一定是这两个人搞的鬼,杀了他派去的杀手,还伤了他的妹妹! 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苏霖此时看着褚浔阳的眼神就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和敌意,与其说是请教,倒不如说是质问。 “丧心病狂么?”褚浔阳抿唇略一回味他的话,就是深以为然的点头,“苏世子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那世子您以为呢?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今日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 暗讽她丧心病狂?她是出暗手射伤了苏皖不假,难道他们苏家设局派出杀手伤人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苏霖冷笑一声,刚要说话,褚琪炎已经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他和褚浔阳之间,笑道:“这件事说来的确是叫人费解,你有疑虑也是对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再谈吧,总会查一个水落石出的。” 褚琪晖见势不妙也上前劝阻:“是啊,浔阳她一个女儿家能懂什么?你心中若有疑虑,后面本宫派人继续查访就是。” 褚浔阳只是平心静气的看着,并且阻止,这举动落在苏霖的眼中就更是成了心虚。 打铁要趁热,苏霖如何能够善罢甘休?他的视线越过两人,仍是死死的盯着褚浔阳,突然一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大东西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他拍桌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人重新聚拢过来,那被他仍在桌上的—— 赫然,正是一打厚厚的银票。 “这些银票是从齐大的行礼当中搜出来的,我现在怀疑,是有人重金收买,借了他的手来恶意伤人。”苏霖道,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褚琪炎的面色阴沉,眼中已浮现明显的恼意—— 这个苏霖,居然都不知道适可而止? 这份心思一动,他便已经恍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朝褚灵韵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褚灵韵正以一副看好戏般的表情冷冷的看着这边。 察觉他眼中怒意,褚灵韵的目光闪烁,便有几分心虚,不过也只是瞬间就由刻意的高昂了头颅,对此视而不见—— 要逮到一次可以公然针对褚浔阳的机会并不容易,她如何能够无功而返? 这一局,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这边苏霖和褚浔阳针锋相对,因为苏霖的话已经撂下了,褚琪炎自知他若再掺和就只能被拖下水,暗恼之余便只能冷眼旁观。 看着苏霖气势汹汹的模样,褚月妍的眼珠子一转,似是明白了什么,挤过去将那银票抢在手里数了数,高声道,“这里有足足一万两!那人不过就是个马夫,哪里来的这些银钱在手?分明就是被人收买了!” 苏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褚浔阳道,“浔阳郡主以为呢?” 褚浔阳莞尔,捡起那打银票在手里颠了颠,赞同道,“的确是好大的手笔!” 苏霖见她有意敷衍,就更是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步步紧逼的追问道:“那么以郡主所见,这些银票他会是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褚浔阳闻言,突然就笑了,“这人是你们苏家的家奴,这些银票又是苏世子你拿出来的,这话要问也该是问你啊!苏世子,你倒是说说看,这银票究竟是从何而来?” 苏霖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已经明显起了戒备,冷笑道:“这些年间皖儿她入京总共也不过五次,其间接触的人寥寥可数,与之有过节的就更是无从说起。正是因为如此,苏某才更是百思不得解,到底是何人会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竟会对她一个柔弱女子下如此毒手。浔阳郡主你久居京城,手中掌握的人脉关系应当甚广,却不知道印象里可有类似形近的人,会这般心胸狭窄出手伤人的?” 苏皖久居南方,这几年偶尔随父兄进京几次,她的为人虽然有些骄纵,但毕竟也只是个女儿家,实在是谈不上会和什么人结仇。 苏霖此言一出,众人再看向褚浔阳时候的眼光就微妙的变了—— 上回闹市惊马的动静闹的不小,一度更是被传的沸沸扬扬,一则说是苏皖莽撞无礼,更多的却是在说褚浔阳轻狂,不过一点小小的误会,竟是不依不饶的连京兆府衙门都惊动了,这不是结仇又是什么? 苏霖意有所指,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目的却已然达到。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冷光,紧跟着就更是变本加厉的一声叹息道:“说来也是不凑巧的很,如果延陵大人当时没有和郡主你一起在场的话,如能留了这齐大的一口气在,事情应该也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怪就只能怪她褚浔阳出手太狠,当时他们若能活捉了齐大,他也就百口莫辩了。 至于现在—— 是非黑白,可就全数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褚浔阳如何不懂他心中所想,垂眸轻笑一声道:“这样一来,苏世子的意思便是说这件事并非只是你苏家的内务?需要重新拟定处理方案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寸步不让。 褚琪晖的心头一凛,面色就在一瞬间演变的极为难看—— 他一则不想褚浔阳牵扯在内,从明面上破坏了和苏家的关系,二来也同样不想苏家兄妹被褚浔阳给掀了老底,可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却是死了心一般的在硬碰硬,反叫他进退两难,难以取舍。 苏霖其实是没准备就此事给褚浔阳定罪的,因为他的话已经放出来了,有在场众人的猜疑和认定,也足够褚浔阳的名声一落千丈,自此再无翻身的可能。 自知再纠缠下去必定适得其反,苏霖刚想见好就收,褚浔阳已经语气冷厉的开口道:“事情既然是不清不楚,那就理应查一个水落石出的。苏世子那你倒是看看,这事儿是该交到京兆府去还是直接请了大理寺的人来彻查?苏郡主吃亏受罪事小,可是在我们皇家的行宫之内还有人敢做这样的手脚,那就当真是该活剐了他也不为过的。” 苏霖被她噎的胸口一疼,面色铁青。 围观者的心思却已瞬间变了数变—— 看这浔阳郡主毫不心虚的模样,此事又似乎不该是和她有关的。 所谓的收买事件,本就是苏霖和褚灵韵两个虚构出来要给褚浔阳栽赃的,若是真要交到官府彻查,很多的事情都势必露馅。 苏霖如今才当真是明白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自己挑起来的事,他若要回绝不准官府介入,那岂不又是证明了他心中有鬼? 苏霖这一辈子还从不曾吃过这样的闷亏,死咬着牙关盯着褚浔阳,腮边肌肉隐隐都带了几分抽搐。 褚浔阳见他不语,就又兀自轻笑着继续说道:“其实事情真要查起来也简单,这银票虽然是不记名的,可银号却是有的,不妨就叫人直接拿去钱庄比对一二,看看这银票到底是归何人所有?有人去存银,就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 褚灵韵闻言,心跳猛地一滞,几乎要控制不住的一下子抢过去。 褚琪炎不动声色的略一侧身,将她的动作隔绝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同时心里的火气已然升腾到了极点。 狠狠的压下一口气稳定了情绪,褚琪炎道:“若是有人要买凶杀人,想必提前就会有准备,不会在这件事上留下线索给我们的,回头我便叫人去银号查证,不过,苏世子也不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他说着,就示意李林去接褚浔阳手中银票。 褚浔阳捏着那银票却未松手,而是上前一步,反手将那打银票往苏霖怀里一塞,道:“我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作何想法,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打银票是从你苏世子的怀里掏出来的。要查你们就去查好了,最后要说是他自己从何处偷盗而来的,我也都见惯不怪了!” 苏霖被那叠银票拍的面上一片涨红,毕竟—— 他说银票是从齐大那里搜出来的,却没有一个有分量的证人足以帮忙承担此事,而他身边的奴才推出来却是不作数的。 “你的意思——是我苏家人贼喊捉贼?”苏霖面上难堪,袖子底下的手指根根握紧,已经在掌中掐出道道血痕。 “我没这么说!”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不妥协。 褚琪晖和褚琪炎两人各有顾虑,这会儿都选择了沉默。 场面正在僵持,苏霖虽然极力隐忍,但整张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开始有些绷不住,正处于爆发边缘的时候,忽而听得门口方向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大哥,不必为了我的事情再费心了。” 苏霖如蒙大赦,循声望去,却见本该重伤在床的苏皖被两个丫头搀扶着从殿外缓慢的挪进来。 因为失血的缘故,她的脸色煞白,身体更是极度虚弱,此时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搀扶,几乎整个身体都是压在丫鬟的身上来支撑,原本还算高挑的身量,此时却如同一张薄弱的纸片,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样。 “皖儿,你怎么来了?”苏霖赶紧迎过去,将她抱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安置下来,心疼的责难道,“你受了伤就在屋子里好好的养着,跑出来做什么?” “为了我的事,让这么多人都跟着受累,皖儿心里过意不去。”苏皖的神情恹恹的,虚弱的扯出一个笑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暗自用力捏了捏苏霖的手道:“大哥,我知道你疼我,这件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家过来这里一趟也不容易,就不要为了我的事让大家扫兴了。” 她说了两句话,就受不住的大口喘气,不胜虚弱的模样自是博了不少的同情。 苏霖看着她眼底隐晦的暗示,心里虽然不甘,但也知道今天若再执意追究下去绝对讨不了好,于是顺势点头道:“好!你先不要想这么多,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嗯!”苏皖点点头。 苏霖扶着苏皖起身往门口走去。 “苏世子请留步!”这时一直端坐在末位品茶看戏的延陵君却突然冷不丁开口叫住他。 苏霖的心头一紧,神情戒备的看过来,道:“延陵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延陵君笑道,仍旧坐在那里仪态优雅的拢着杯中茶叶,看向苏霖的目光当中满却是赞许之意道:“银票的事,你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微臣我人微言轻,就不参与论断了,不过么——苏世子,我倒是十分羡慕你们长顺王府的排场,随便拉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夫都箭法超群,而且还能瞒天过海的隐在树上多时而不被过往的众人发现——这要是正经侍卫的话,怕是连宫中的御林军都难以匹敌吧?回头若是银票上的线索断了,你倒也不妨试着从他的师承上再摸索一二,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那齐大既然能被苏霖选中了作为杀手来执行这样举足轻重的暗杀任务,那么身份就绝对不会只是个马夫那般简单。之前褚浔阳刻意的没有提,却并不代表着她想不到这一重关系。 延陵君此言一出,苏家兄妹就更是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记耳光,面目阴沉的可怕。 “多谢提醒。”忍了许久,苏霖才勉强稳住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客气!”延陵君一笑,这才从容不迫的抖了抖袍子起身往外走去,“今日微臣也算是多管闲事了,这会儿就不在这里碍眼了。简小王爷那里还等着微臣施针,长孙殿下,我这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就对褚琪晖等人拱手一礼,然后便洒然转身扬长而去。 拓跋淮安的眸色隐隐又沉下去几分,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殿外消失不见。 “好了,既然没事了,那青萝我们也走吧。”褚浔阳出一口气,语气散漫道,“今天这刺客事件的后续我也没兴趣知道了,以后就别拿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来浪费本宫的时间了。” 她说着就无所谓的扫了众人一眼,也跟着举步往殿外走去,一边道:“大哥我今天受了惊吓胃口不好,一会儿的晚宴就不过去了。” “知道了。”褚琪晖沉声应道。 褚浔阳自觉退场,这场戏也就再唱不下去了。 褚琪晖被这里的气氛压抑了半天,这会儿也是片刻也不想多留的大步离开。 其他人纷纷跟上,方才还人才济济的大殿之内转瞬就冷寂一片。 苏霖扶着苏皖的胳膊站在原地目送了众人离开,脸上逐渐漫上一层明显的杀意,恨声道:“我倒要看看她的运气能好到什么时候去!” 居然连自己精心安排的刺客都没能奈何的了她?褚浔阳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苏霖说着,想起苏皖的伤势,眼中就多了几分忧色,看向她道:“你放心,这次的事大哥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的!” 彼时已经人去楼空,院子里空旷一片,苏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大门口的方向,仿佛还在追随着某个人的背影或是某件东西。 “有什么好查的?”她冷笑,眼底光线明灭不定,竟是诡异的叫苏霖都跟着心里一颤,语气幽幽道,“伤我的人分明就是她,等着吧,迟早我要报这一箭之仇!” 褚浔阳?延陵君? 有时候要针对某一个人不好寻破绽,可若是两个人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 苏霖咝咝的抽了口气,试探道:“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回头再说吧。”苏皖道,却是卖了个关子,说话间身子便有些不稳的晃了晃。 苏霖也知道她此时劳累不得,赶紧命人抬了软轿过来,将她带回去休息。 这边褚浔阳走出仪元殿,刚进了花园就听到后面褚琪晖的声音在唤她:“浔阳!” “大哥?叫我有事吗?”褚浔阳止步,转身等着他走近。 “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褚琪晖疾步走来,面上神色忧虑,抬手压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才语重心长的开口道:“浔阳,听大哥一句劝,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日后对苏家的人客气一些,就只当是没这回事吧。” 就说他怎会匆匆追了出来,原来是忍不住要对自己说教了。 褚浔阳莞尔,漫不经心的折了旁边桂树上的一丛纸条握在手中甩了甩:“大哥何出此言?难道我对他们还不够客气的吗?方才在仪元殿,你不也看明白了?是他们死不悔改,一心想要往我的头上来栽赃,我没有追究到底已经是给足了余地。难不成现在大哥你还指望我能以德报怨,再上赶着去到他苏家人面前献媚讨好吗?” 方才那殿中的一番折腾,苏霖含沙射影,字字句句都是针对褚浔阳,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褚琪晖原是想着自己是她的长兄,她总该会给几分面子息事宁人,却不曾想褚浔阳直接就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褚琪晖自觉难堪,脸色就不觉的沉了下来,道:“哪个叫你去献媚了?我只是劝你日后行事低调一些,就这样公然和苏家人结仇,你有没有想过父亲的立场?又有没有想过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做?以后莫要任性,耍小孩子脾气了。” “嗯?”褚浔阳弯了弯嘴角,神色困惑,“大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扯到父亲的身上去了?你又如何会难做?论及位份,我们是君,他们苏家再显赫,也该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你说什么他们也唯有遵从的份儿,大哥何必要存这份顾虑?不是平白的自贬身价吗?” 褚琪晖被她噎了一下,一时语塞,斟酌了一下才道,“朝中之事万分复杂,并不只是单纯的君臣二字所能囊括的,其中种种关联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总之你记着,你和苏家兄妹的过节就此揭过,日后我会寻个妥当的机会,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的。” 他的语气强硬,几乎不容拒绝。 褚浔阳眼中笑意不觉淡了些许,问道:“大哥这是在给我下命令吗?” 褚琪晖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激进了。 按理说他是长兄,若是冲着褚月妍那几个,这样的态度语气也不算什么,可褚浔阳毕竟不同,他不得不顾虑褚易安的想法。 “浔阳,大哥不是这个意思。”缓和了语气,褚琪晖再度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不让你和苏家人结仇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方才在仪元殿中南河王府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也有意拉拢苏家,你再这样,就注定是要将他们推到南河王府的阵营当中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褚浔阳莞尔:“所以大哥你现在的打算就是要拉拢苏家来为你所用了?” “南河王府虎视眈眈,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褚琪晖道,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他也索性不再藏着掖着。 不曾想褚浔阳闻言,却是冷不丁的笑了一声出来,道:“大哥,你太天真了!” 褚琪晖被她笑的心里发怵,再被她的言语一激,面色就有些涨红,恼怒道:“朝廷大事,你不懂就不要妄加议论!” “可是我却知道,大哥你要上位,靠的必须是父亲的扶持和栽培,而不是私下培植拉拢自己的势力。”褚浔阳针锋相对的立刻反驳,句句铿然,其中不乏警告之意。 褚琪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心里一惊,连忙掩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私下拉拢势力?长顺王是开国功臣,苏家在南方势力大,我不想你与他们交恶,也是为了巩固咱们东宫的势力,替父亲分担!” “是么?”褚浔阳笑了笑,负手往旁边走了两步,目光盈盈的回望他,反问道,“大哥你真的是为了替父亲打算,而非是为了成全你自己?” “浔阳,你太放肆了!”褚琪晖的面色涨红,已然有些恼羞成怒。 “罢了!”褚浔阳却是不愠不火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管是为了东宫也好,为了你自己也罢,我都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和长顺王府的人,保持距离!” 褚琪晖对她这样强硬的语气心中不喜,甩袖道,“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议论的,该是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着就有些不耐烦的转身要走。 “大哥!”褚浔阳站在原地没动,却是再度出言叫住他。 褚琪晖止了步子回头,神色不愉。 褚浔阳站在花丛后面,含笑看着他,仍是字字平稳的说道:“如你自己所言,长顺藩势大,正是因为如此,你拉拢他们的行径若是上达天听,你觉得皇祖父会如何设想?” 褚琪晖一怔,面上表情顿时僵住,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没有反应过来。 “大哥,你要记住,父亲他如今的身份就只是储君,一步之遥,这其中有很多的东西就都不可同日而语。”褚浔阳道,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字字清晰:“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有人觊觎他所在的那个位子,哪怕是他的儿子也不行!苏家是权臣,又握有兵权,你要对他们以礼相待没什么不对,可是却要有一个底线,一旦做的过了,那就成了意图不轨。你说是叫我顾念父亲此时的处境?我才要劝你三思而后行,莫要因为一念之差而给我们东宫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褚琪晖的作为很容易就会让皇帝以为是褚易安授意,虽然苏家现在的掌权人还不是苏霖,但他这个世子承袭爵位也是迟早的事,他的作用也是举足轻重的。 褚琪晖心中大骇,他是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来的,此时被褚浔阳一提,顿时就是毛骨悚然。 不过他却不想在褚浔阳的面前服软,勉强定了定神,反驳道:“南河王府的人虎视眈眈,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吗?” “他们是虎视眈眈,所以我才劝大哥你要行事小心。”褚浔阳道,面无表情的往旁边踱了两步,神色凝重而沉郁。 褚琪晖看着她的侧影,狐疑的脱口道:“什么意思?” “方才在那殿中,你为何要出面阻了褚琪炎将苏皖一事禀报给皇祖父知晓?”褚浔阳没有管他,却是不答反问。 “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总不能叫——”褚琪晖道,话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什么,就是面色一白,突然打住话茬。 他的神情惊惧而带了一丝明显后怕的紧张。 褚浔阳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这才重新扭头朝他看过去:“褚琪炎的心机何等深沉?如若真就单纯只是送人情这样的小事,他何不自己去做?反而要把机会拱手让给你?” 褚琪晖的神色巨震,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褚浔阳举步折回来,在他面前站定,摇头叹息一声道,“皇祖父是什么人?你以为今天这行宫里发生的事能瞒得过他多少?” “既然苏家人已经认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这也不过就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褚琪晖道,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他自是知道,这里的事情瞒不过皇帝的眼睛,只是想着无关痛痒,便是送了苏家一个人情也无妨,现在看来,此事却又似乎是大有文章的。 褚浔阳见他如此自欺欺人的作为,心中便是失望不已。 褚琪晖的资质平庸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前面还有父亲替他铺路,到时候了不得就是循规蹈矩的做一个守成之君,可是现在看来,他却不甘平庸,目光短浅却又自以为是的报了狼子野心了。 且不说中间还夹着一个褚易安,他只是皇长孙,哪怕就算此时在皇位上坐着的已经是褚易安了,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拉拢权臣,也根本就是自掘坟墓罢了。 如果现时是褚易安为帝,褚浔阳也就由着他去折腾了,可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却最是个性格多疑又容不得人的,褚琪晖的行为一旦引起他的警觉,跟着遭殃就是整个东宫。 心里叹一口气,褚浔阳也决定不再迂回,直接正色看向褚琪晖道:“今天树林里埋伏的那个杀手齐大,实则是苏霖启用准备来杀我的!” 褚琪晖浑身的血液凝固,慌乱的四下扫了一圈,低吼道:“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这件事难道大哥你不知道?”褚浔阳道,却是寸步不让。 褚琪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件事他其实是隐隐能够猜到部分内幕的,可如今却不知道该是如何接茬。 褚浔阳也不为难他,只就自顾说道:“他要杀我,而我明知道此事是他苏家人所为,却没有留下活口来指证他,大哥你难道不好奇这是为什么?” “你——真的是你伤了苏皖?”褚琪晖心绪不宁,忐忑不安的看着她,嘴唇嗡动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话:“为什么?” “因为目前的形势不允许。”褚浔阳道,见他的神情困惑,就又继续解释道,“苏家人的地位特殊,今天苏霖的行径一旦揭露出来,他犯下的就是屠戮皇室宗亲的忤逆大罪,到时候你要皇祖父如何处理此事?夺了苏家的兵权,收回爵位?苏家可是开国功臣,夺了他们的爵位,你要朝臣如何想他?让他背上一个过河拆桥不仁不义的名声吗?而如果他不追究苏家,放任自己的孙女被臣子暗害而不管,你又叫他如何在天下臣民面前自处?”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扔给皇帝,也许有一半的成算可以将整个苏家连根拔起,可是拔起之后呢?以皇帝的个性,他为了挽回名声,到时候只怕就要把这件事算在东宫的头上了,长此以往,也更难保他不会觉得是父亲借了自己的手故意制造了这场事端,为的就是铲除追随皇帝的老臣,其心昭昭,目的不言而喻! 褚浔阳的语速不慢,却是字字铿然,带着沉稳而强硬的震慑力,直击的褚琪晖的面色发白。 “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要借延陵君之手来遮掩此事?真当我就是怕了他们苏家人的追究吗?”褚浔阳道,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兀自摇头道,“延陵君在朝中没有背景,只是个手无实权的太医院副使,这件事由他出面担下,起码在明面上就和我们东宫扯不上关系了,就算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也找不到发挥的契机。说白了,苏家就是个烫手山芋,你明着拉拢,那是图谋不轨,你刻意与他冲突,同样是居心叵测。所以以后,还是绕道走吧。” 话到最后,褚浔阳对褚琪晖的语气已经完全不留情面。 褚琪晖心里对她的话其实是赞同的,可是面子挂不住,想了一想就还是强自辩驳道:“你有这诸多顾虑,别人可未必会有,如此一来,难道就看着苏家倒入南河王府的阵营里去吗?” “他南河王府若要有这样的本事,那就由着他们去好了。”褚浔阳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 “你——”褚琪晖被她几次三番顶撞,心里的火气也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本来有意发作,可是触及褚浔阳眼中清冷的光芒,一时之间就突然失了底气。 不管怎么样,褚浔阳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他如今还要靠着父亲的支持,既然父亲一心偏宠这个丫头,他也还是留几分余地的好。 “好!”心里挣扎半晌,褚琪晖终是一咬牙道,“这件事就姑且当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的作为也着实是过分了,哪怕你不想大哥和苏世子交好来惹人猜疑,私底下与我说了就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和苏家兄妹闹起来,还结了仇,日后还不是给我们东宫埋下隐患?” “我做下的事,后果自会承担。”褚浔阳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凉凉道,“大哥有和我说教的这个功夫,还是多去劝一劝五妹妹,她总和苏皖厮混在一起,未必每次闹出的事大哥你都能替她担待。” 褚琪晖的心跳一滞,愕然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妍儿她是年纪小有些贪玩——” “再贪玩,也别拿了人命来玩,因为很容易自食恶果。”褚浔阳冷声打断他的话,字字冰凉,“上次闹事惊马的事我已经网开一面不曾追究了,今天怎么那么巧,偏的就是她一心激我出面和苏皖那些人去林中狩猎?” 褚琪晖倒抽一口凉气,他是真的不曾想到褚月妍又掺和了这件事,不可思议道,“应该只是巧合,妍儿她就算再不懂事——” “我也希望只是个巧合,却也正因为她不懂事,才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拿来利用才好。”褚浔阳道,再次冷然的开口打断他的话。 她说着,就是眸光一敛,深深的看了褚琪晖一眼道,“大哥,你我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却同是父亲的子女,我们东宫一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不希望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和你们起嫌隙,进而叫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有机可乘!” 说话间她就意有所指的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正是—— 褚琪炎姐弟的住处。 褚琪晖的心头一凛,即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得应下:“这是自然,妍儿那里,我会找她谈!” “好!”褚浔阳略一点头。 褚琪晖和她这一番谈话下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便寻了借口离开。 褚浔阳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神色却逐渐演变的复杂,逐渐浮现一抹不太明显的冷色。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动褚琪晖这些人,因为他们毕竟都是父亲的血脉,可是真要逼到万不得已,她也没的选择,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褚浔阳略略失神,就听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走近,那步子轻缓却稳健,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人了。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回头,果然就见延陵君从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后头走了出来。 “你不是走了吗?”褚浔阳问。 延陵君未答,只是循着她之前的目光看着褚琪晖匆匆而行的背影,道:“你觉得他会放弃苏家吗?” “你说呢?”褚浔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却带了冰冷的不屑,“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他是为了替父亲巩固地位,其实说白了,还是为了他自己,这样迫不及待的拉拢势力,实则就是为了用来防备我二哥的。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褚易安都还不曾上位,褚琪晖这就已经开始积极运作,为着将来夺位做打算了。 上一世因为褚琪枫的双腿被废,从根本上就断了登上帝位的可能,所以他也倒还老实,最起码明面上没有针对他们兄妹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今生不然,恐怕后面要少不了要看他折腾了。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你倒也不必替太子殿下觉得可惜。”延陵君道,一半安抚一半调侃。 “同室操戈,总归一场人间惨剧。”褚浔阳看他一眼。 延陵君笑笑,没说什么。 两个人并肩往花园深处走去,走了两步,延陵君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今天这么一闹,你就真不担心长顺王府会和南河王府结盟联手对付东宫吗?” 褚浔阳莞尔:“那就要看他褚琪炎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够说的动褚灵韵去和长顺王府之间结成这门亲了。” 他们东宫和苏家之间无甚关联,若不交好也未必就会成敌,可南河王府不同。苏霖几次三番的替褚灵韵出头,如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的话,那他们两家就绝对是要成仇的。 这也是她会无所顾忌公然和苏霖兄妹翻脸的原因所在。 “凡事总有个万一,那位南河王世子的心机深沉,不是个容易应对的角色。”延陵君道。 “我心里有数。”褚浔阳点头,看到天色已晚,提醒道,“前面的晚宴应该也快开始了,你还要赴宴就先过去吧。” “不急,也就几步路,先送你回去吧。”延陵君道,仍是步调悠然的往前走。 褚浔阳也无所谓,横竖现在延陵君已经被划归到她的阵营里来了,也不需要避嫌。 回到褚浔阳住的院子,天色已经全黑。 延陵君在大门口止了步子,门廊上两只大红灯笼已经被点燃,晕红的光影下,把两人的脸孔映衬的就又更添了几分光彩。 一路走来都没觉得怎样,这会儿褚浔阳反而略有几分不自在,扯了扯嘴角道:“到了!”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却也没觉得她这话多此一举,只就立在那灯影下静静的望着她,在等她先转身。 褚浔阳被他盯着,就越发觉得局促,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先进去了!” 延陵君点头,并未挽留。 褚浔阳迟疑了一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一边走着却总觉得身后那人的目光如有实质打落在身上,叫她头次生出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弦都无声的绷紧。 待到走到院子正中,她又忍不住再回头,想了想道:“明日我想过去看看小王叔,不知道他那里方不方便?” 因为双方之间隔开的距离有点远,褚浔阳就刻意提高了音调,那语音清脆,洒在漫天夜色之中就更是悦耳。 隔着门,延陵君看她站在月华之下的剪影,虽然面部的五官都被这夜色渲染的有些模糊,那身影却显得无比鲜明灵动,仿佛就连眉眼都印刻在了心里,清晰呈现。 延陵君的唇角不觉弯起,开口的声音里竟也破天荒的带了几分明显的笑意道:“那明天我等你过去。” “好!”褚浔阳应了,才又重新转身进了屋子。 延陵君也没急着走,又在院外站了片刻,待到屋子里的灯火燃起,又就着她落在窗棂上的影子看了眼这才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 这场宴会的主角自然就是拓跋淮安兄妹,宴会上所有人都很有眼色的对白天之事只字不提,殿中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一片歌舞升平,安乐祥和之气。 延陵君应付这样的场面完全是信手拈来,人在其中,半分的隔阂也不生,更不为白天咄咄逼人的气势影响,游刃有余的和一众皇孙贵胄打成一片。 因为这次过来行宫的都是年轻人,受到的拘束少,这里的宴会办的也比宫宴的时候要热闹许多,待到酒过三巡,便有人趁着兴起划拳赛诗,更是闹成一片。 延陵君手持一尊玉杯肆意屈膝坐在旁边一席上含笑凑趣儿,正在自斟自酌的时候冷不防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延陵大人今日的兴致似乎不错,可否赏脸和本王也干一杯?” 来人,自是拓跋淮安无疑。 话音未落,他已经很是自来熟的一撩袍角坐了下来,冲延陵君一晃手中酒杯。 陈年的花雕古酿,在杯中漾起一层涟漪,酒香扑鼻,隐隐闻着便可醉人。 延陵君眸中笑意不减,与他举杯一碰:“荣幸之至!” 两只玉杯相抵,拓跋淮安突然毫无征兆的骤然运了内力在手,压了过去。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动,同样提气相抵。 震的杯中酒水被两股内力一冲,便要往外泼出。 拓跋淮安是有意试探延陵君的虚实不假,却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太过明显,连忙撤手却还是晚了,杯中酒水溢出,沾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角。 拓跋淮安也顾不得擦,脸色不觉的微微一变,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延陵君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眼底光影明艳,缓缓笑道:“五皇子殿下你其实是想要问,你的秘密,如今到底是有几人知晓的吧?” 彼时殿中喧嚣,闹成一片,两人之间又是执杯而谈,声音也不高,倒是没叫旁人觉察出什么异样。 拓跋淮安的目光瞬间化作阴冷的风暴袭来,冷声道:“你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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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淮安听到最后却是怒极反笑:“延陵大人你心怀天下,能替西越的朝廷远虑至此,区区一个太医院副使的位子,当真是屈才了。” “也不见得!”延陵君缓缓勾唇一笑:“这个位子,我倒也坐的舒心。” 顿了一下,又道:“最主要的是,其他人看我呆在这个位置上,也宽心啊!做人么,总要是本分一些的好。” 拓跋淮安的脸色微微一变,自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存非分之想? 藏于广袖底下的手指无声收握成拳,拓跋淮安越想越觉得气闷,到了最后反而扬声笑了出来道:“怎的,你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在威胁我?” “只是善意的提醒。”延陵君道,眸底笑意合着夜色弥漫而出,似乎就更是璀璨几分,缓缓一笑间,那双眸子灿若星子,可那光芒夺目之中又似是透着说不出的深邃与幽远,叫人不敢长时间的凝望。 拓跋淮安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他已经暗中将延陵君观察了许久,却赫然发现,除去这一张谈笑风生的灼灼生辉的面孔,再往内里,竟是窥测不到此人的性情分毫。 无论是高手过招还是权谋之争,最怕的就敌暗我明,遇到一个深浅未知的对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骤然出手,将你击的一败涂地。 更何况—— 眼前这个延陵君,已经不只是深浅未知的问题,就连他的底牌自己都还没能摸得半张出来。 延陵君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打量,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不羁之态。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的沉默状态持续良久,拓跋淮安终也只能按捺,用力的一捏手指甩袖就走。 延陵君一笑,并未阻止。 拓跋淮安走了两步,终也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突然就又止了步子。 “你能掀出我的底细那是你的本事,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可这些消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他回头,面目冷肃,夹带着浓烈的杀机,“连西越皇帝都未必知道的事,你这区区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医院副使却有此般神通——延陵大人,你真觉得你眼下的这个位子做的稳妥吗?” “我要得到消息,自有我的渠道。五殿下你对我如有疑虑也大可以去查,咱们各凭本事罢了。”延陵君道,眉尾一挑,那一笑又兀自绽放绚烂至极。 拓跋淮安的半张脸孔都隐在身后灯笼的暗影里,听了这话反而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你果然也有见不得人的底牌,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罢!” 言罢就当真一刻也不愿多留,大步流星的回了正殿。 延陵君立在风中未动。 做药童打扮藏在旁边柱子后头的深蓝探头探脑的跑出来,娇俏的吐了吐舌头道:“主子你这就把卿水公子给卖啦?要是他的千机阁被人端了,可不得要找您拼命的么?” 延陵君笑笑,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惹得深蓝双手抱头哇哇乱叫。 “你懂什么?这叫祸水东引!叫人去查他,总好过让他们苍蝇似的跟着我,总要给这位五皇子殿下找点事做的。”延陵君道,举步往那回廊的另一头走去,一面已经声音如水清洌抛在身后,“回殿里去给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是我不胜酒力,先走一步。” 深蓝扁着嘴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主子潇洒坦荡的背影,以前只觉得丰神俊朗深不可测,可如今怎么看竟是都透出那么几分猥琐阴险的意味来。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自家主子这坑人的本事可丝毫不在浔阳郡主之下。 于是——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卿水公子,您还是自求多福去吧! 深蓝耸耸肩,转身回了殿里去给延陵君传信。 待到那回廊上的人影散尽,对面另一侧回廊的柱子后面褚琪炎和褚灵韵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看明白了吗?”褚琪炎道,目光冷淡的看着延陵君方才离开的方向。 褚灵韵皱眉,却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大殿门口洒落下来的灯光道:“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还如此神秘的模样,看那拓跋淮安的表情,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褚灵韵除了那个唯我独尊的脾气叫人受不了,总的来说,人还是不蠢的。 褚琪炎从远处收回目光,仍是没有多少表情的看着她道:“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大事,难道你没发现从那日皇祖母的寿宴之后,拓跋淮安对东宫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冷淡了吗?据我所知,他初来这里的时候就是打着褚浔阳的主意,是什么原因,竟然叫他在一夕之间就突然变了想法了?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褚灵韵的心头微微一震,骤然回首看向对面已经人去楼空的回廊,惊讶道:“难道你怀疑是延陵君威胁了他?” 延陵君为了褚浔阳出头?就是为了不想她嫁到漠北去? 褚浔阳的心头一怒,眼底立刻就迸射出两道幽暗的冷光来。 褚琪炎只当没有看见,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要能威胁的了他,就得要捏着足够分量的把柄,现在我们该关心的不是到底是谁左右了拓跋淮安的决定,而是——” 他说着,就又往前迈了一步,唇角牵起的笑容冷峻,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你之前不就叫人查过了吗?不是说拓跋淮安此人滴水不漏,没什么发现吗?”褚灵韵不耐烦道。 她不愿意和褚琪炎一起费心算计这些,可有时候又不得不参与其中。 “既然是我费劲心机都查不到的,他东宫又凭什么?这么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褚琪炎冷笑,“所以现在就唯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扭转这件事的关键问题是出在这个延陵君的身上。” 事关延陵君,褚灵韵也不由的重视起来:“你怀疑他?” “他的来历我也派人去查了,得到的也无非就是些很表面上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就是真的家世清白,要么——”褚琪炎说着就闭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后面再出口的字字句句就带了无尽凛冽的寒意,“他就是个玩弄阴谋权术的高手,掩饰的叫我也无计可施。” “应当不会吧!”褚灵韵本能的有些不愿意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是属于后者,那么他的身后就势必会有足够强硬的后盾作支持,没理由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都还探不到他的底。是不是你想多了?” 褚琪炎看她一眼,那目光里是明显不赞同的神色,不过却没在口头上争辩什么。 褚灵韵的心里也有些不太平—— 如今延陵君公然和褚浔阳为伍就已经够棘手的了,如果他再有什么别的背景被翻出来,只怕又会衍生出无尽的麻烦。 褚琪炎见她心绪不宁的样子,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她的视线,道:“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可以容后再说,可是眼下你却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你就称病先回京去。” “为什么?”褚灵韵脱口道,声音不由的拔高。 “如若拓跋淮安已经断了对东宫的念头,那你可就危险了。”褚琪炎道。 褚灵韵一惊,猛地后退半步,脸色发白的死死捏着手中帕子。 褚琪炎也不回避她的视线,坦言道:“拓跋淮安是个有野心的,他要和我朝结亲,要娶回去的自然就得要是能成为他助力的女子。纵观整个朝廷,也就只有东宫和我们南河王府有这个资本,可是这一次过来行宫,东宫两位适龄婚配的郡主都没有露面,这必定是太子的意思。显而易见,东宫已经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了。” 褚月妍太小,而褚浔阳,却是没人能做的了她的住的,来了也白来。 褚灵韵的脸色不觉又再苍白三分,心里突然凭空生起很大的危机感。 她勉强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拽住褚琪炎的袖子道:“不会的,我有皇祖母给我做主——” “皇祖母是可以替你做主,可她却做不得皇祖父的主!”褚琪炎道,一字一顿,以最残酷最直白的话语打破她所有的幻想,“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所的好,暂时避一避吧。” 皇帝的脾气最是个不由人的,褚灵韵也深知这一点。 “好!”胡乱的点了点头,褚灵韵当即也再不敢掉以轻心。 褚琪炎见着恐吓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这才缓和了语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件事本不该是由我来说的,不过既然事已至此,这次之后你的婚事也早些定下来吧,否则一直拖着,也总是个麻烦。” 褚灵韵的心里正的乱糟糟的时候,闻言立刻就冷了脸,一抖肩膀甩开他的手:“皇祖母有言在先,这件事由我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的,可是苏霖的事,你又准备如何处理?”褚琪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走到一旁。 要褚灵韵嫁到漠北,他暂时还有这个想法,可既然和苏家已经掰扯不清了,眼下快刀斩乱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褚灵韵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怒声道:“什么苏霖?我可没答应过他什么。” “那你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去替你出头!”褚琪炎道,也是面色不善,“之前都还好说,现在苏皖因为此事吃了这么大的亏,你真当他们苏家人就是好相与的吗?” 他发起怒来的时候气势冷厉,眉宇之间有很强的威压之势透出来。 褚灵韵直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咬着嘴唇不吭声。 接连几次,褚琪炎也已经为她着了恼,这天又正在气头上,自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道:“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还回去早些和母妃商量一下吧。拓跋淮安这里暂时谁也拿不准他的脉,你若是尽快和苏家定了亲,没准也是一重保障。” 褚琪炎说完就要绕开她回殿里去。 褚灵韵冷冷的盯着他,那目光阴毒却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仇人一般,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冷声说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褚琪炎的脚步一顿,骤然扭头看过去。 褚灵韵的唇角牵起一抹冷笑,道:“你好父亲要去逐鹿天下,我自然乐见其成,可是要拿我去做你们的铺路石?休想!” 言罢就是冷哼一声,撇开褚琪炎不管,转身快步往台阶底下走去。 褚琪炎愣在原地,看着她健步如飞的窈窕背影,缓缓的攥紧了拳头,不过也只是瞬间就又重新松开。 李林看着他脸上明灭不定的光彩暗暗心惊,试着开口劝道:“世子,郡主是脾气您是知道的,要不您还是跟过去再劝劝吧?” “由她去吧!”褚琪炎道,脸上表情清冷而不带丝毫的温度,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这天下大局,不过一场博弈,既然已经上了棋盘,又岂有她说退就退的道理?” 李林心中凛然,再不敢多言一句,跟随他回了殿中。 在这里,延陵君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以少他一个不少,他提前离席也无多大影响,众人正值酒酣耳热之际,一场酒宴一直闹到午夜时分才宾主尽欢的散了。 这夜褚浔阳无事,早早就上床睡了,次日一早起床的时候更是神清气爽,趁着太阳还没起来,就取了房间里装饰用的宝剑在院子里耍了一通。 她的剑术是和褚琪枫一起学的,每日必习,前世也是后来到了军营,迫于形势才重新练起来的枪法。到底是持续了六年的多的习惯,如今再提了宝剑在手,耍起来动作虽然也算灵活,却怎么都觉得不得劲,于是便想着是不是改日再叫人给造一杆长枪送来。哪怕这辈子她没准备再上沙场,自己平时在后院用来强健体魄也是好的。 练剑出了一身的汗,褚浔阳回屋沐浴之后,青藤那边早膳就准备好了。 褚浔阳用过饭,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青萝去把提前备好的礼物带上,过去拜访褚易简。 褚易简得了皇帝的特别恩典,自这座行宫落成的时候起就专门给他辟出一座宫殿,这十余年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一趟睿王府,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这里。不过这座行宫是皇帝和后宫专用,他在这里多有不便,所以那座宫殿就刻意和主宫殿群之间以一道围墙隔开,平时他可以任意出入,但每年皇帝过来避暑的两个月就在宫门上落锁避嫌。 褚易简住的宫殿叫做汀兰水榭,位于整座行宫的东侧边缘。前院引活水缭绕,大半座建筑都居于水上,正殿所向是一大片半月形的人工湖,湖面清澈,水色透碧,波光涟漪之下隐约可见游鱼在水草间游弋,靠近岸边停靠一只舟子,大约是供平日兴起时候游湖之用。 褚浔阳脚步轻快的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上,三面环水,有微微湿润的暖风拂面,温润而舒适。 她的唇角噙了笑,一边饶有兴致的观赏周围的风景,一边迎着等在尽头的延陵君快步走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专门为着等我的吧?”褚浔阳笑道,手指漫不经心的在身侧栏杆上轻轻拂过。 延陵君的目光追随她的指尖而动,同样调侃道:“我还以你会忘了今日之约,正准备寻过去呢!” 几次的接触下来,如今他在她面前似乎已经可以随意不少,不似初始时候那般局促,只是和在人前比起来也还是带有细微的差别,最起码偶尔的一个微笑都收驰有度,不会笑的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褚浔阳对他的语气也不在意,只就四下瞥了一眼道,“小王叔呢?是在屋子里吗?” “在后院。”延陵君道,“走吧,我陪你过去。” “嗯!”褚浔阳笑笑,跟着他的步子往后院走。 褚易简这里她是头次过来,以往见面都是他偶尔回京的时候,所以褚浔阳一面走还一面四下观赏着风景。 穿过正殿旁边临水而建的一条回廊,就是上书“雅苑”门匾的后院。 得益于这院子里一口天然温泉的地理优势,如今虽已入秋,但这个院子里也是别有洞天,一片苍翠宜人的景致。 两人踩着青石板路穿过花园,远远的就看到那边檐下一个清瘦的身影,赫然—— 正是褚易简无疑。 那廊下的栏杆刻意修饰过,在大约成人腰肋的高度上多加了一层护栏,彼时褚易简正双手攀着那护栏,聚精会神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动。 他步子有些晃动,虽然双手极力支撑,却也依旧挪的十分缓慢,可是却不气馁,依旧很认真的在做。 褚浔阳的脚步突然顿住。 延陵君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褚易简腿有残疾,多年来一直靠着一张轮椅代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他一直深居简出,和外人甚少接触。 褚浔阳有些犹豫,皱眉看向他道:“我想——我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他了吧。” 她的性格向来果断干脆,这样瞻前顾后还是头一次。 延陵君心中疑惑,定定的望着她。 “小王叔的腿,我记得当初陈老就曾预言,他这一生怕是再难站起来了。”褚浔阳目光往旁边一闪,重新再抬头看向他时眼底就带了几分顽皮笑意,“没想到你竟会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这个太医院的副使由你来做,的确是实至名归,或许再过不了几日,正使也该退位让贤了呢。” 她不想说的是,方才看到褚易简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又想起了前世的褚琪枫。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哪怕后来坐在了轮椅上,也总是从容微笑着与她谈天论地,讲这天下万物人生百态。他从来就没有怪过她,也不曾自怨自艾,记忆里永远都是那么温和从容的模样。 转眼间她胡静都已经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褚琪枫在楚州那里怎么样了。 “不过就是运气好,赶了个巧合罢了。”延陵君自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却也没有追究,只道,“那我们就去前面吧,今日天气好,我湖上泛舟也是不错的。” “好!”褚浔阳点头,两人就又转身回了前面。 那小舟是现成的,体积不大,上面也没有船舱,上面以平整的木板铺垫,显然是每日都有专人清理,一尘不染。 延陵君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说是半个主人也不为过,他吩咐了两句,马上就有人抱来席子软枕,有搬上去一张竹制的小桌,添了一套紫砂的茶具。 褚浔阳看着他命人有条不紊的准备,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不过就是坐一会儿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 “客随主便,省的招待不周,回头你要说我怠慢了。”延陵君道,待到下头人把几碟新鲜的瓜果捧上来就先一步跳上船。 褚浔阳待要跟上,却见他已转身,迎面递了一只手过来。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映着秋日大好的天光,仿佛是美玉精雕而成的艺术品,泛起淡淡的暖色。 褚浔阳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指,微微一愣,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的唇角带一抹清浅的笑容回望她,不慌不忙道:“船身太小,有些不稳。” 这理由找的似是有些牵强,她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 褚浔阳失笑,却是难得好心情的没有拒绝,递了手指搭到他的掌心。 少女的指尖温软,轻缓滑腻的往手心里一压,便似是有一股激流冲撞而起,漫过四肢百骸狠狠的敲在了心口。 延陵君失神了一瞬,随即飞快的屏住呼吸,牵着褚浔阳的手将她接到了船上。 旁侧的几个下人看了,赶紧飞快的垂下眼睛,各司其职的做事情。 褚浔阳本就不是拘谨之人,随意的抖开裙子席地而坐。 青藤的老家是陵南水乡,当即便挽了袖子要跟上船帮忙划桨,不想却被延陵君横臂挡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青藤一愣,眨眨眼看向褚浔阳。 褚浔阳看了延陵君一眼,看他脸上一副生人勿进的认真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便对青萝摆摆手道:“这湖面也没多大,你们就留在岸上喝茶吧。” “是,郡主!”两个丫头只得应了。 青藤倒是还好,一直笑眯眯的,青萝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冷脸盯着延陵君。 延陵君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取了船桨往水中轻轻一拨。 小舟离岸,轻缓的向着清透如玉的湖面中间荡去。 延陵君划桨的动作称不上娴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僵硬的笨拙,褚浔阳本是有意奚落他两句,但也不知怎的,也许是这人身上天生雍容华贵的气质使然,哪怕是再如何生疏,他的动作之间也依旧透着优雅,怎么都是耐看的很。 褚浔阳一手执杯品茗,一手托腮看着湖上风景,不知不觉视线就又移到了延陵君身上。 这个人,当真是成谜一般,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前世今生,就算之前在芦苇荡遇到他被人追杀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一并算起来,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显从容,时时刻刻都能给人展开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来。 长相俊美不俗的男子她见的多了,譬如年轻时候的褚易安,也譬如现在的褚琪枫和褚琪炎他们,这些人也都不是皇亲贵胄气质不俗,却没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人一般,随时随地的入戏,时时都将自己做一幅风景画来示人。 褚浔阳想着,思绪就不觉飘的有些远,就连小舟是何时停了也不知道,直到延陵君蕴含细微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撩起袍角,在褚浔阳的斜对面坐下,顺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咳——”褚浔阳的面色微微一红,飞快的往旁边移开视线,想着又觉得自己行为坦荡,便又理直气壮的笑了笑道,“我是在想,你总是戴着一张面具示人,这样人前人后不停的换脸,且不说你自己累不累,我到现在都还看不通透,你这到底哪一张脸才是真的。” 延陵君并不在意她言辞之间含带的挖苦之意,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凑近唇边抿了一口,然后才不甚在意的慢慢说道:“人世百态,世人谁又不是戴着面具在演戏,我只是比他们更容易入戏一些罢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深奥,褚浔阳仔细的回味了一下,便是笑了:“也是!” 她举杯,眼底笑容姝丽:“以茶代酒,敬天下最出色的戏子!” 延陵君失笑,就势举杯与她一碰。 褚浔阳垂眸抿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延陵君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没动,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褚浔阳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他不快,连忙道:“你别介意,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她还待要解释,延陵君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点别的事情。”延陵君道,说话间竟是手腕一翻从腰后摸出他那支颜色陈旧的笛子来,“喜欢什么曲子?我奏予你听!” 褚浔阳对音律方面只是略同一些皮毛,“十面埋伏”四个字本能几欲脱口而出,好在是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舟不知何时竟已随风飘进了荷花丛中。 这个季节,荷花的花期已过,放眼望去,也只有零星几朵不太起眼的花苞独立在层层叠叠如海涛荡漾般的荷叶中间,微风一拂,摇曳生姿。 “你随便吧!”褚浔阳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煞风景。 延陵君大约也能想到她是不精此道,于是也不逼她,径自横笛吹奏起来。 曲调很陌生,悠扬轻快之中又似是带了几分温柔恬静的小意,与这里的风景十分相称。 这船上的空间有限,褚浔阳坐的累了,索性就将那小方桌挪到船尾,仰面躺到了船上。 天色碧蓝如洗,晴朗的不带半点瑕疵,一眼望去又仿若是无际的海洋,辽阔而壮观。 这样宁静而享受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之前的经历了,此时重温一遍,那感觉就更有说不上的惬意和美好。 褚浔阳的唇角微翘,闭眼细细听着延陵君所奏的曲子,不知不觉便昏然睡去。梦境里依稀是又回到了六岁那年随父亲的钦差仪仗南下时候的情景,那日细雨微润,他们路过浔阳城,父亲带着她和哥哥在商户人家的小巷子里穿行而过,她举着新买的油纸伞,于奔跑中回头,就看到父亲温和带笑的眉眼。父亲的为人刻板,惯常是不笑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就只是那一次,他的整个人似乎也都是被江南绵柔的雨丝感染,笑出了几缕缠绵悱恻的味道。 那是她两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一直铭记不忘,可是片刻之后梦境翻转,她又似乎是双手染血,站在那日东宫满门被屠的刑场之上,听着父亲那么苍凉而疼痛的声音对她说—— 活着! 许是前后两场梦境的反差太大,哪怕只是在梦中,褚浔阳也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口蓦然一痛,然后便瞬间惊醒。 她骤然睁眼,眼波茫然之中还带着未及褪去的恐慌,猛地弹坐起来。 察觉是梦,她身上绷紧的那根弦又似是猛地一松,单手捂住额头瘫坐在了船板上。 与她并肩躺在旁边的延陵君吓了一跳,也连忙跟着起身,捡过来落在地上的长衫重新给她披上,担忧道:“怎么?做恶梦了?” “嗯!”褚浔阳闷闷的应了一声,水面上有风袭来,刚刚睡了一觉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下意识的就将那衣服拢了拢,这次发现这件袍子宽大,赫然正是延陵君之前穿着的外衫。 褚浔阳一愣,扭头朝延陵君看去,见他只着中衣的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扯了那袍子还给他,却被他按下了:“你先披着吧,刚睡醒,别着凉。” 褚浔阳的精神不好,也无心与他客套,只就顺从的应了,使劲的闭了会儿眼,想要强迫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延陵君却是头次见她这样难以自控的模样,在旁边看着又不能劝,兀自忧心不已。 褚浔阳垂头丧气的兀自缓了好一会儿,待到情绪稳定了,却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小王叔的腿能治好吗?” 延陵君一怔,思维有些没有跟上,反应了一下才顺口答道:“差不多吧,简小王爷的腿疾是毒素沉积所致,经脉并未损伤,当年我师伯说他医不了,实则是因为他一直循规蹈矩,研习的都是正统的医药方子,对制毒解毒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甚精通。如今他体内堆积的毒素已经化去大半,再辅以金针刺穴之术替他活络经脉,锻炼一段时间的话,虽然未必能和正常人一样,但重新站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次过来行宫的皇亲也不少,可是这么急着就来探望褚易简的却只有褚浔阳一个。 按理说两人就算有交情也只能算是泛泛,所以延陵君对她此举本身就揣着疑惑,只是一直没有开口问罢了。 这会儿褚浔阳先起来头,他便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你好像对简小王爷的腿疾格外关心一些。” 褚浔阳双手抱膝坐在那里未动,脑袋低垂压在膝盖上,闻言便是侧目朝他看过去一眼。 她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许是因为带着那个噩梦里面影子的关系,那笑容看上去便有几分虚弱,不似她平时那般的爽朗快活。 “你既然是专门替他医病的大夫,那么他这腿疾的由来,你应当也是知道的吧?”褚浔阳道,却是不答反问。 “嗯!”延陵君点头,“略知一二!” 褚浔阳笑笑,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延伸到远处的湖面上,过了片刻才缓慢的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延陵君总觉得她这会儿的状态有些反常,不过却也不敢贸然打断他,便忍着没吭声。 褚浔阳见她不语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始娓娓讲述那一段血染山河抑或还夹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荡气回肠故事的往事。 ------题外话------ 突然开始万更,我还有点不习惯,你们拍我吧! ☆、第063章 叫我芯宝! “前朝的末代皇帝梁锦业,也就是史书记载的大荣宪宗皇帝,沉迷酒色荒废朝政,当政二十载,朝廷政局混乱,天灾*不断,百姓之中怨声载道,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终于在宪宗二十一年,北方爆发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时年正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褚沛顺应民意揭竿而起,挥军南下准备要讨伐昏君。” 褚浔阳说话的语速很慢,也没有掺杂任何的感情,像是在单纯的诉说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往事,只是她的神情,却透着叫人看不懂的凝重。 延陵君坐在旁边静默的看着她,他不明白褚浔阳因何会突然提及这段过往,但是显而易见—— 她的心情,似乎并不很好。 延陵君并没有打断她,只是想了一想就径自起身走到船尾的方向,掀开一块船板,从下面的暗格里抱出一个半大的酒坛子。 那酒坛是以陈泥密封,也不知道是存放了多久,上面贴着的封条都已经褪色。 延陵君单手抱着酒坛回到褚浔阳身边重新坐下,拍开了封泥。 酒香醇厚,四溢而出。 褚浔阳这才察觉了动静,侧目看过来一眼,笑道:“有这样的好东西你还藏着,就只请我喝茶,当真是小气的很。” “不知道你的酒量深浅,怕你醉了!”延陵君一笑,从桌上取了杯子,斟酒递给她。 褚浔阳接了,也未言谢,只与他默契的相视一笑就又重新移开了视线。 小小的杯子被她托在掌心里,暗色的杯盏就越发衬的她指尖细腻温润,十指纤纤,十分的精致漂亮。 延陵君的视线在她指尖定格,她双手捧着那酒水浅酌,然后继续方才未完的故事: “褚家在当时的大荣也是底蕴丰厚的百年世家,家业庞大,褚沛在江北起兵,一路所向披靡,准备直取帝都。但是因为旱年,北方粮草供应不足,就只能另寻它法从南方秘密偷运过去。而接下这个任务的,就是他唯一的同胞弟弟褚信,也就是现在的睿亲王。本来一切万无一失,可是因为负责粮草筹备周转的商人酒后泄密走漏了风声,宪宗大为震怒,当即降旨命人拿了褚家被困帝京的族人,想要逼迫褚信就范。” 新旧政权交替,最不乏的就是血腥战乱,而这些,前世的时候褚浔阳已经经历了很多,本来是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一段往事于她而言—— 虽然久远,却有着任何局外人都无法理解的重大意义。 褚浔阳说着,突然兀自苦笑了一声,将杯中残酒仰头灌了下去。 延陵君又将杯子斟满递过去。 褚浔阳接了,再次仰头饮尽,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稳和方才无异:“因为褚沛自己的家眷都是跟着他在任上的,所以当时被拿为人质遭殃的就是褚家的其他族人,包括褚沛生母褚老夫人在内,整个宗族子孙四百零六人齐齐被绑上城楼惨遭屠戮。因为褚信死扛着不肯妥协,宪宗恼羞成怒,命人给他最受宠的的幺儿喂了毒送到他面前,想要以解药做威胁逼他就范。” “那个被喂了毒的孩子,就是现在的简小王爷?”延陵君问,却也只是配合她的情绪罢了。 这样的事,本就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褚浔阳只是笑了笑,并未正面作答。 她取了旁边放着的酒坛,直接就着那坛口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酒水滑过喉管,火辣辣的,有些微疼。 她径自拽了那酒坛,脚步略显踉跄的起身,走到船头。 一池荷叶苍翠,演绎的是太平盛世之下最平和宁静的风景,可是她的目光却似是越过这片荷塘,穿越苍茫山川,跨越无尽时光,回到了史书记载中那个江河染血,铁马金戈的年代。 “褚信没有妥协,眼见着自己的族亲妻儿被屠,却是忍痛含恨而走,带着大批的粮草去和褚沛会和。自那以后,庞大的褚氏家族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房的血脉延续。这是灭族之仇,自是激起了褚沛的滔天怒火,前后不到一年,他的军队所向披靡,已经把江北的大半河山占据。”褚浔阳道,许是酒精的作用使然,她此时的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般低靡平静,不知不觉似乎也染上了那战乱年代激愤而沸腾的血液,变得厚重且冷厉。 她孤身立在船头,时而便将那酒坛凑近唇边灌一口酒。 秋风猎猎,卷起她淡青色的裙裾飞扬,在一片碧色之间舞的近乎疯狂,哪怕是一身女装,也显得冷肃而挺拔,几乎完全不带属于女子的娇软和柔弱。 这个少女,仿佛傲骨天成! 时至今日延陵君方才明白,他这一路懵懂追随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危难之际她长鞭如蛇替他扫开的前路,而是海天扩大,这世间再难寻她这样一抹夺目的亮色。前路苍茫,山河壮阔,仿佛唯有她存在其间的这片天地才是最为真实和鲜明的。 一十九年,他不是从未对什么东西存过觊觎留恋之心,却唯有她—— 是他唯一真实想要把握追寻的。 不求有朝一日能够征服主宰她,而是心甘情愿,只一心想要融入有她伫立的那抹风景里。 褚浔阳的思绪飘的很远,自是无从感知这一瞬间她身后男子胸中同样激荡而热烈沸腾的血液。 延陵君的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背影,虽然不见表情,却又似乎能够感觉到她此时起伏不定的心境。 “宪宗那时候已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帝*队节节败退,匆忙之中降下一道圣旨传位太子,自己携带宠妃赵氏南下,奔了嫡长女金煌长公主的封地浔阳。宪宗弃城而逃的三日后褚沛大军就已经强行攻破帝京,可想而知,大荣皇室所要经受的就更是一场灭顶之灾。褚沛直接下令将人困死宫中,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整个皇城化为废墟,更是超度了无数冤魂。然则褚沛却没有在那个时候登临帝位一统天下,而是继续挥军南下,围攻浔阳,誓要将大荣皇室最后的血脉断绝,以报他家族覆灭之仇。”说到最后,褚浔阳的声音突然急转直下,发出一声厚重的叹息。 延陵君起身走过去,站在与她比肩的地方,却是讽刺一笑道:“历史变迁,山河破败,新旧政权的更替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待到岁月枯朽时光老去,那些过往的辉煌或者残缺,都不过世人口中一个或者感慨,或者唏嘘的故事罢了。到了那个时候,谁会在乎之前高居庙堂之上的那人到底姓甚名谁?褚氏也好,梁氏也罢,说什么仇深似海,终究也不过是做了别人巩固皇权之路上面的垫脚石罢了。” 梁宪宗荒淫无道,破国身死是大势所趋,而褚沛—— 他若真是那般在意自己宗族血亲的性命,在起兵之初也就应该想到,早做安排,而不是到了难以取舍的境地才摆出一副沉痛大义的姿态打着为了天下万民苍生谋福祉的旗号看着他们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这天下大位之争,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终也不过尔尔! 褚浔阳不予评断,微垂了眼眸,睫毛轻颤,将她眼中神色掩饰的彻底。 片刻之后,她再抬头,唇角翘起,牵起一抹苍凉而冷肃的笑容,一字一顿道:“褚氏大军兵临城下,那一战,主帅是我父亲!” 褚沛是武将,而当年的褚易安相传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在那场倾覆天下的夺位大战中,更是屡次充当先锋,所向披靡,曾一度被传位佳话。 褚浔阳会刻意提及那一战,意义自是不同。 延陵君的心头微微一凛,侧目看向她道:“那一战,可是有何不同?” 褚浔阳摇头一笑:“宪宗自知大势已去,躲在公主府里不肯露面,身披战袍替他走上城楼应战的是他的女儿,金煌长公主,梁汐。那个时候公主已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可惜驸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其实那一场战争的胜负根本就毫无悬念,只是身为皇女的责任使然,让她无法退却。她的父亲昏聩无能,她便用自己的鲜血捍卫了大荣皇室最后的骄傲和尊严。三天三夜,双方厮杀惨烈,无数次的生死交锋之后,终究还是回天乏力。长公主战死,万箭穿心,葬身于城门楼头,褚氏大军杀入城中,宪宗提前得了消息,和赵妃双双自缢于公主府内。褚沛登基,在浔阳被拥立为帝。自此,‘大荣王朝’那四个字从史册当中被一笔抹去。” 说到最后,褚浔阳的语气近乎悲怆,眼底竟是突兀的有一层水光浮动。 前朝的金煌长公主梁汐,文武双全,惊才艳绝,身为皇室之女,她本该荣光一世,安享富贵的,只可惜生不逢时,最终浔阳楼头的那一战,虽然成全了她的传奇英名,却也让她身死魂断,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国与家。 而偏偏—— 最后兵戎相见,与她短兵相接的人—— 是褚易安! 回京的这一月之间,褚浔阳几乎翻遍了所有的野史,搜集资料反复推敲,最终将有关那段往事的幕幕铭刻于心。 大荣王朝的覆灭于她而言是没有多少感觉的,可是梁汐的死却成了一根刺,横亘于心,每每想来便会疼痛不已。 心中万般思绪翻腾,褚浔阳就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些难以自控。 然后她蓦然抬手,遮住了眼睛。 她的动作很快,可延陵君还是清楚的看到有什么莹润而璀璨的液体从她的指缝内侧坠落,无声的被拂面而来的秋风扫落无踪。 褚浔阳偏头朝向一侧,手指挡住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延陵君的心头巨震,那感觉五味陈杂之间突然有种钝钝地疼,反复厮磨蹂躏着心口。 “褚浔阳,你醉了!”他的声音涩涩的开口,抬手握住她的指尖,用力的攥在掌中。 “我没醉!”褚浔阳仰头去看他的脸。 她的视线朦胧,眸子里氤氲了一层迷蒙的水汽,目光懵懂,怎么看都不真切,用力的抿着唇角,脸上神情却是刚毅而倔强的。 延陵君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抬手去抹她眼角泪痕,“这船头风大,你坐回去,我们先回岸上。” 他牵了她的手要往船身中间宽敞的地方走,褚浔阳却执拗的站着没动。 “是我不好,早知道你的酒量不好,便不让你喝了。”延陵君回头,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只能软声哄道,“听话,你先坐下!” 褚浔阳不语也不动,只是用那双茫然无辜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 延陵君无奈的往回走了一步,将她拦腰一抱。 许是醉的头脑晕眩了,褚浔阳却也没有挣扎,十分乖顺的靠在他怀里,只是手里抓着的酒坛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往后一扬的同时就兜头浇了延陵君一脸。 好在是那坛子里的酒所剩不多,但也是将延陵君的半个肩膀都淋湿了。 延陵君顶着一头酒水,脸色铁青。 但显然褚浔阳此时是醉的厉害,全无所察,反而安稳舒适的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喃喃道:“这酒味真香,比我那时在楚州喝的可有滋味的多了。” 他身上酒香浓郁,似乎闻着就能睡的更安稳些。 延陵君哭笑不得,却也顾不得和她生气,将她抱回小船中间的席子上,待要抬手去够放在远处的软枕时,却又发现她的手正死拽着自己的衣襟不放。 延陵君单肘撑在船板上,侧着身子又怕压到她,这样一个姿势倾身下来,两个人的脸孔就只隔了寸许距离,近到他都将她呼吸间带起的清醇酒香也细细品味。 褚浔阳的脸庞因为醉酒而带了微薄的红晕,巴掌大的脸孔,下巴尖尖,肤色不是那种特别脆弱的白,但五官却生的十分精致,鼻子小巧,唇角微翘,唇上沾染的酒色未干,红的水润诱人。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如花蕾般绽放的年纪,以前都只因为是她身上特立独行的风采太盛,反而会叫人下意识的忽略她的容貌,此时静静品来,延陵君才惊讶的发现她的这张脸说是倾城绝世也不为过。 只是她的美内敛而宁静,不似褚灵韵那般艳若桃李,总会下意识的夺人眼球,而是于气质之内缓缓绽放,一旦入了谁的眼,那便是山河褪色,足以惊艳了这天地光阴。 延陵君的视线于她的眉宇间停驻,有半天没能移开视线,直至褚浔阳于睡梦中喃喃呓语着懒懒睁开眼。 “你醉了?脸红什么?”她眨着眼睛看他,眸子里光影流动,带着俏皮顽劣的痕迹,然后信手拈起他的一缕发丝凑近鼻尖使劲的嗅了嗅。 延陵君拍开她的手,有些心虚的板起脸,涩着嗓子道:“你先松手,我给你拿个枕头来。” 单手撑在那里半天,彼时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酸麻,难受的紧,此时脸上表情就更有些绷不住。 褚浔阳露齿一笑,往旁边翻了个身大大咧咧的往船板上一仰。 延陵君拽了个枕头过来,见她又闭眼要睡,就要去搬她的脑袋。 褚浔阳却突然再度睁眼,横臂隔开他的手,嘟囔道:“我这样也挺好的。” 手臂收回的时候不经意的触到旁边倒着的空酒坛,就随手一捞,抛到了湖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延陵君身上的酒水才干了大半,冷不丁就又溅了一身的水花,靠在船沿上的整个后背湿了个透心凉。 今日提议游湖,他这便是自作孽了。 着是再好的脾气,延陵君此时也忍不住的黑了脸。 褚浔阳自知理亏,咧了咧嘴,忙就要起身起身去给他擦拭,却奈何她自己都头重脚轻,刚爬起来就踩着裙裾,迎面就往那湖水里栽去。 “当心!”延陵君一惊,连忙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又恐着小船太轻受不住两人下沉的撞击力,所以双臂刚一揽住她便就势抱着她往旁边倒了下去。 两人闷声栽倒,震的船身一起一伏在水面上荡了几回才停。 延陵君自是做了肉垫了,褚浔阳趴在他身上咯咯乱笑。 延陵君的胸口被她撞的生疼,想要跟她生气又气不起来,就要抬手将她往旁边掀开。 许是这些天心事压抑的太重,借着此次醉酒的机会褚浔阳便有意动了顽皮的心思,察觉他意图,眸子狡黠一闪,突然又用力一把攥住了延陵君的衣领。 延陵君一个不察,被她牵引着也给拽到了旁边。 这么一跌,就又落回了两人之间之前的那个姿势。 褚浔阳仰躺在船板上,延陵君半撑着身子被她拽住领口,目光俯视下来,刚好正视她笑意晕染的眸子。 延陵君的喉间有些发干,强作镇定的开口:“褚浔阳——” “叫我芯宝!”褚浔阳眼中笑意突然毫无征兆的敛去,她迎着他的视线开口,一字一顿。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之下,她的眸子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明,清澈而带着惊心动魄的明亮。 两个人的脸孔离的极近,似乎她一眨眼,睫毛便可触到他脸上肌肤。 延陵君心跳如擂鼓,却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耳后迅速攀沿一抹可疑的薄红,仿佛要将肌肤之下的血液尽数焚烧了一般,脸上燥热难当。 “褚浔阳——”他试着再开口,声音却是带了不可遏制的沙哑和颤抖。 “叫我芯宝!”褚浔阳大声道,眸子里染了些怒气,却将她少女娇俏的脸孔烘托的更加灵动。 她执拗的看着他,不过瞬间,眼底就又有水光涌动。 延陵君一慌,还不及反应,她却是突然抬臂一勾,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靠在他的颈窝里埋藏起来,断断续续的闷声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褚浔阳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喜欢!”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带了哽咽。 延陵君手足无措,完全不知她此一时彼一时变换不定的情绪到底是所为哪般?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又再惹了她的不快,只就僵直着身子任由她死死的抱着。 褚浔阳没再吭声,把脸藏在他的颈边再就一动不动。 她的名字,是褚易安取的,可是—— 这三个字,太沉重。 以往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每每想来就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方氏的名字叫芳琴,当年是因为褚易安纳她为妃要上族谱的时候才取了她名字前面的一个“芳”字的谐音做了姓氏。可是褚浔阳记得很清楚,在她小的时候,褚易安会经常跟她叨念的一个名字是“涵芯”。哪怕他现在不再提及,可是对这两个字,褚浔阳却并不陌生,那是他藏在书房密室里经常会于无人处反复翻阅的几封信件的落款。 “涵芯”—— 是金煌长公主梁汐的小字。 是一个让褚易安不惜一切死守了一生的秘密。 如果褚易安没有刻意骗她的话,那么梁汐—— 则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生母! 这样一来褚易安就应该算是她的杀母仇人,王朝覆灭是大势所趋,她无力回天,但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的。可偏偏,他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了她的性命,更是对她不遗余力的看管照顾,甚至于前世的时候会破釜沉舟拿他东宫满门乃至于他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换她的一线生机。 很显然,褚易安做这些事的初始原因不会只是为了她本身,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替别人做的! 替—— 梁汐,来保全了自己。 褚浔阳的脑海中一直都残留着一些很模糊的印象,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褚易安总会时常对着她失神,那时候她总是不懂他眼底那些光影复杂的情绪,如今才逐渐明白—— 他那时候在看着或许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被时光掩埋的那些如烟往事。 “芯宝!叫父亲!我是父亲!” “芯宝!不许调皮,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芯宝!父亲要远征塞北几个月,你要听二哥的话,不许闯祸!” “芯宝!你这剑舞的很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很好,我褚易安的女儿就是要这样,巾帼不让须眉!” “芯宝!战事凶险,诡异难辨,即使抛开这储君之位不要,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芯宝!年底父亲的寿辰,记得要回来!” “芯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做芯宝吗?因为你是涵芯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宝贝!” “芯宝!活着!” 那些话,那些感情,都是那般真挚而浓烈。 据说少时的褚易安与梁汐一起师从前朝大儒郭太傅,两人曾是同窗七载的师兄妹,只是后来王朝破败,她南嫁浔阳,而他北上从戎,此后天南海北再无交集。哪怕是到了最后两军对垒,也没人怀疑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有异。 他立马城下,杀伐决断。 她傲立城头,战袍染血。 王朝覆灭,作为皇室之女的梁汐根本就不会再有生机。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秘密达成了约定,因为褚易安亲自下令射杀了梁汐,所以后面的二十年里都从没有人怀疑过她褚浔阳的身世,毕竟—— 要将一个仇人之女养在膝下,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褚易安便是这样做了,并且用他余下的光阴和生命,给了她最大力度的保障和维护。 是—— 为了让梁汐死的值得? 是—— 为了完成她当年对他的嘱托? 是—— 以此来祭奠他自己埋葬于心的感情,和那些永远也无法道出口的相思吗? 所以哪怕真的是褚易安下令杀了梁汐,褚浔阳也知道,他对这个人是恨不起来的,于她而言,他永远都是立于她背后,给她撑开天地遮风挡雨的父亲! 只是有时候她会想,当年兵临城下,褚易安在竖手为刀挥下去下了绝杀令的那个瞬间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或许那疼痛,会不亚于后来他自己受辱身死的时候吧! 褚浔阳! 褚易安给了自己这个名字,在外人看来是为了纪念西越建国时候的荣光,可事实上,却应该是为了让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的自己可以有一个缅怀生身母亲的机会吧! 她的母亲,以一种最为壮烈的方式死在了浔阳,同时—— 换得了她风雨过后无限荣光的新生! 这样的用心良苦,她不能拒绝,只是—— 会有一种刻骨的沉重罢了! 这些秘密,她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言明,哪怕只是为了褚易安和褚琪枫,也必须要守口如瓶。 她今日可以借酒闹事,当着一个局外人的延陵君的面无所顾忌的任性一回,而等到这一场酒醒,就又要恢复往常的模样,继续她肆意飞扬的生活。 哪怕只是被动的接受,有些安排,也是不能辜负的! 想的事情多了,褚浔阳便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昏昏欲睡,闷声道:“我困了,回去吧!” “好!”延陵君察觉她的身子有松弛下来的趋势,才试着小心翼翼的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安置她靠在船沿上坐了。 褚浔阳倒是还好,延陵君自己却是一身狼狈。 因为不是自己的地方,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先捡起落在旁边的外袍穿上,又就着湖水净了脸,把身上沾染的酒气打散了些。 而他做这些的时候,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却是倚靠在船边懒洋洋的看着,倒是半点也不觉得心虚。 延陵君打理好自己,就取了船桨往回划。 褚浔阳浑身没有力气,歪在船边却也不老实,不时的就探手去拨弄那湖中水面。 延陵君不好阻止,又恐她落水,只能移到她身边挨着,一边划桨一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荷花谢了,就有了莲蓬,褚浔阳随手扯了一个,剥了莲子出来慢慢的嚼。 延陵君和她的半个肩膀相抵,侧目看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慵懒的剥着莲子,眸子眯起,像一只偷腥的猫。 那模样不似平时那般锋芒锐利,倒是难得温顺了不少。 他的心情就跟着莫名的好,顺手又捞了两个莲蓬扔到她的裙摆上,叮嘱道:“起风了,身子别再往外探了,当心落下去。” “嗯!”褚浔阳投桃报李,剥了一粒莲子反手递到他唇边。 酒劲没过,她指尖的温度还带着几分灼热,不小心触到延陵君的唇,延陵君浑身的血液一凝,自己似乎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整张脸正在以她指尖所触的位置为中心迅速红成一片。 褚浔阳倒是没在意,另一只手仍在灵巧的剥着裙裾上堆着的莲蓬,等了片刻见他没动,就撞了下他的肩膀:“喏!” 延陵君回过神来,局促的张嘴将她送到唇边的莲子含了去,唇瓣不可避免的从她的指尖上蹭过,脸上蓦的又烧成一片。 倒也不是褚浔阳不懂得男女大防的规矩,而是自幼被褚易安宠出来的脾气使然,她和褚琪枫之间的相处又一直随意没有拘束,而前世的时候待到后来年龄渐长,她又因为那一场变故去了军营,自此以后,这些事情就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又带了几分醉意,着实是没有想的太多。 后面的一段路,延陵君划桨的动作都一直有些怪异的僵硬。 褚浔阳倒是自在意,心满意足的剥着莲子,不时还探手喂他一颗,待到三个莲蓬剥完,船也靠了岸。 褚浔阳拍了拍裙子起身,岸上青萝和青藤两个已经迎了过来,见她脸颊泛红浑身的酒气,不由的大惊失色:“郡主饮酒了?没事吧?” “没事,就喝了一点!”褚浔阳笑笑,由两人搀扶着上了岸。 延陵君一声不吭的在后面跟着。 青萝对他的戒备一直没有全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本来还为着褚浔阳醉酒的事情着恼,这会儿倒是平衡了—— 这位延陵大人的一张脸红的可比自家郡主美艳多了,似乎是—— 呃……醉的更厉害些! 两人先后上了岸,彼时褚易简已经做完了延陵君给他安排的课业等在了前厅。 见到两人酒气熏天的进来,他先是一愣,随后就朗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还染上这酗酒的习气了?就不怕我告诉你父亲知道?” 褚浔阳的酒量其实还算不错,前世的时候到了后来已经可以说是练成了千杯不醉,这会儿虽比不得当年,却也不至于被半坛老酒灌倒,再加上方才在湖面上吹了半天的风,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 听了褚易简的调侃,她便是毫不示弱的扬眉一笑道:“我好像听说中秋过后叔公过来的时候特意将这汀兰水榭里外都搜*净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你还有藏私,却不知道叔公与我父亲的脾气谁会更好一些呢?” 当年褚氏宗亲被宪宗下令屠杀,褚信的妻小全部折了进去,唯一侥幸保住一条命的褚易简也废了双腿,后来西楚建国,褚信因为拥立有功又是皇帝的嫡亲弟弟,自是被册封亲王。只是重新建府娶妻之后,膝下子嗣却再没能繁盛起来,十几年来也就只有一个嫡女和两个不成气候的庶子。如此一来,睿王府这一门的希望实则还是放在了褚易简的身上,故而对褚易简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偏偏褚易简无所好,就有一个无伤大雅的毛病——贪杯,但是他的身体又不好。睿亲王屡禁不止,索性就每隔几个月都过来将他这儿清理一遍,又时常的搞突袭,闹的褚易简焦头烂额。 褚浔阳毫无顾忌的揭短,褚易简被她噎了一下,立刻就沉了脸,没好气道:“小时候只觉得你这丫头老实,没想到如今却是长成精了。早知道啊——我当年就不该多管闲事,就让你们两个被拐子骗走也就是了,也省得如今还要受你的奚落。” 坐在旁边喝茶的延陵君一愣,不解的抬眸朝两人看去。 褚浔阳无所谓的撇撇嘴,褚易简就快意的笑了出来道:“这个丫头小的时候就不安分,那一年的上元节,太子差了她和琪枫去慈修庵,她却拽着那小子溜去了仙女庙看灯,结果被人牙子盯上了也不知道自报家门。” 褚易简说着,眼中带了难掩的笑意,摇头晃脑道:“两个娃娃倒是硬气,直接就把人打趴下了,最后惹的被一群人追着满大街的跑,要不是被我刚好进京遇上了,真不知道现在要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还能由得你在我这里吆五喝六?” “施恩莫求报!我们可是你的侄子侄女,小王叔你若要坐视不理才说不过去吧!”褚浔阳淡然一笑,对他的奚落满不在乎。 她对褚易简是感激演化成的关切,常来常往下来,关系自是要比其他人亲厚一些。 以前褚易简因为腿疾的关系郁郁寡欢,待人只能算是礼貌,如今却是爽朗又温和了不少。 褚浔阳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是由衷的替他高兴。 “得了得了,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就是了。”褚易简摆摆手,“既然过来了,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吧,也难得你过来一次。” 褚浔阳自是应了。 趁着摆膳的功夫,延陵君先回房去梳洗更衣,褚浔阳和褚易简下了盘棋。 午膳自是三人一起,也算宾主尽欢。 褚浔阳的酒没有全醒,用完膳就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倒头便睡。 这一觉她睡的通体舒畅,醒来的时候时值傍晚,懒得起床就翻了个身,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外面院子里落日的余晖。 青藤端着一碗醒酒汤从院外进来,裙裾翩然,环佩叮当,十分之悦耳。 “我就猜这个时候郡主也差不多该醒了。”青藤笑道,把托盘放下,过来拉她起床,“奴婢给您煮了醒酒汤,起来喝一点吧。” 彼时褚浔阳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些脑袋发胀,于是便笑眯眯的爬起来将那醒酒汤喝了一半下去。 待她放下碗,青藤才眸子锃亮神秘兮兮的提醒道:“郡主,今儿个一早,安乐郡主的车驾已经提前启程回京了。” 褚浔阳闻言却是不为所动,仍是慢条斯理的捏着帕子擦拭嘴角。 青藤好奇道:“郡主怎么不问她用的是什么理由?” “不过都是借口,用什么理由还不一样?”褚浔阳反问,扔了那帕子,穿鞋下地,径自走到盆架前捧了清水净脸,然后才无所谓道,“等着看吧,苏霖就要鸡飞蛋打了!” 前世的时候褚灵韵最终也没能看上苏霖,但是经过褚琪炎的运作,苏霖最后娶的是南河王妃娘家的嫡女,两家王府的关系最终还是得意维系不败,可是今世—— 褚灵韵自以为是利用了苏霖这么多次,再想要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苏霖就未必会答应了,到时候势必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青藤见她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也就没再多言。 经过苏皖的事情之后,这一次的行宫之行的确少了很多的是非,众人一共在这里留了五日,后面的几天,除了必要出席的场合褚浔阳按部就班的露面,然后余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就窝在房里跟青藤学习刺绣,所有人相安无事,一片和乐。 第六日清晨,一行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启程回京。 按理说去了行宫一趟之后和漠北和亲的人选就应该定下来了,可是左右又等了七八天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日晚膳后褚浔阳终于忍不住对青萝道:“父亲那里也没有拿到确切的消息吗?包括拓跋榕瑶的去处?” 青萝摇头:“前两天奴婢特意问过曾管家了,只说是皇上在早朝上放了话下来,可能在五皇子的王妃人选定下来之前,八公主的去处暂时也不会提。” 褚浔阳的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拓跋淮安还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皇上的圣旨是因为他才一直迟迟未降?” “不过就是区区一位漠北皇子,皇上若是有心,随便指一个人给他也就是了,如今挑也让他挑过了——”青萝也是神色困惑,一筹莫展,“郡主,按照皇上的性子,不该是会对他如此纵容的。” 是啊,不过就是区区一个漠北皇子,皇帝给拓跋淮安的脸面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儿? 褚浔阳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缓的敲在桌上,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机会去探探对方的底细,就见青萝手持一封明黄的请帖从门外走了进来。 ------题外话------ 早上10点写到现在,荡气回肠又缠绵悱恻的一章啊啊啊~求抚摸求顺毛~ 还有那个谁谁谁,你已经出场了喂,虽然上来就已经不朽了,但是真的是光芒万丈举世无双啊~ ps:好友新文首推,求个收藏,首页强推《通灵女王》by顾兮颜,很好看的玄幻捉鬼文,作者很萌哦~ ☆、第064章 消灾 明黄,是皇室的标识色。 褚浔阳抬眸:“宫里送来的?” “是!”青藤道,跨进门来,将那帖子呈上,“皇后娘娘宣了四喜班明儿个进宫唱戏,说是给各家王府都下了帖子,让诸位郡主进宫作陪。” “是么?”褚浔阳接过那帖子随手翻开来看了眼,饶有兴致道,“唱的可是最近当红的那出‘玉台春’?” “好像是的。”青藤道,想了想又再确认,“郡主去吗?” “皇后的宣召,岂有我单方面拒绝的道理?”褚浔阳笑笑,将那帖子扔到一边,“去准备吧!” “好!”青藤点头应下,含笑转身退了出去。 一直到她走后良久青萝还一直盯着桌上的帖子,面色凝重。 褚浔阳侧目看她一眼:“你有话说?”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青萝马上收摄心神,不解道,“皇后是爱听戏,可是她在宫里也养着自己的戏班子,就算是四喜班出了新戏,她叫那几个伶人去学了就是,何必还要特意的宣四喜班进宫?” 皇宫不比别的地方,戏班子里又从来都是龙蛇混杂,收留的多是些底细不清的人,传他们进宫一回就少不得要添许多的麻烦。 罗皇后一向持重,这件事确乎是真做的有些欠着考究了。 褚浔阳但笑不语,那神色之间大有几分讳莫如深的味道。 青藤不解:“郡主,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万事都等明日进宫以后再说吧。”褚浔阳道,却是敷衍了过去。 青萝见她不欲多言,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次日又是四姐妹一起进的宫,褚月妍和褚浔阳之间如今是彻底结了仇,在大门口遇到就是冷哼一声,扭头钻进了马车。 褚浔阳对此也无所谓,仍是和褚月宁一起登上后面的马车。 戏台子是摆在御花园的,受邀的除了后宫再就是各家王府的女眷,唯一可以称之为外人的便是苏皖和拓跋云姬那两姐妹。 苏皖养了半个月,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虽然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不复往日的光彩,显得虚弱而苍白。 褚浔阳几人过去的时候,罗皇后正握了她的一只手惋惜道:“行宫那里发生的事本宫都听韵儿说了,你这丫头受苦了。” 苏皖是真的委屈,闻言不觉就红了眼眶,面上去做出温良恭顺的样子,螓首微垂道:“臣女惶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敢劳皇后娘娘亲问。” 罗皇后笑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执着,只对梁嬷嬷吩咐道,“这苏家丫头的身子不好,回头去我的私库里看看,寻些好的药材补品给她送过去。” 苏皖连忙后退两步跪下去,感谢道:“臣女谢皇后娘娘关怀。” “起来吧!”罗皇后虚扶了一把,然后便淡淡的转开了视线。 她会出面安抚苏皖,也只是看着苏家的面子做的一点表面功夫,犯不着太认真。 丫头把苏皖扶起来,回到后面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褚浔阳一行先行过去给罗皇后请了安。 罗皇后面上维持着端庄平和的微笑,略略点头:“今儿个不必拘礼,本宫宣你们过来也就是图个热闹,自己玩儿去吧。” “是,皇祖母!”几人行了礼,就先行退下。 宫女引着几人去了旁边给她们预留的位子落座,一张圆桌,要坐她们四姐妹绰绰有余。 褚月妍看了一眼,却是嫌弃的撇撇嘴道,“这里太挤了,给我另外换张桌子吧!” 在罗皇后这里,各家所占的位置等级分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褚月妍的这个要求甚是无礼。 那宫女的面色一僵,为难道:“郡主,这里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旁边其实还有两张桌子暂时没有人坐,不过也是提前预留下来的,只是客人还没有到。 褚月妍只是为了和褚浔阳赌气,还不会当着罗皇后的面找不自在,当即就是冷哼一声,道:“那我就去那边坐吧!” 说着就倨傲的一抬下巴,径自转身去了苏皖的桌旁坐下。 那宫女愕然站在原地,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褚月歆的面色有些难看,皱眉看向褚浔阳,希望褚浔阳能出面解释一二。 褚月瑶出嫁以后,明明她更年长一些,却是回回遇事都等着别人出头! 褚浔阳却只当看不到她殷切期待的目光,自顾捧了茶碗喝茶—— 褚月妍不在眼前晃悠,她也乐得自在。 台子上的戏子早就依依呀呀的唱上了,唱的正是时下正红的一出新戏“玉堂春”,其实说白了,无外乎又是另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再曲折婉转,到最后也是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褚浔阳对这样的戏码兴致缺缺,倒是旁边的褚月宁看的兴起,看到动情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 一曲终了,在场众人,包括罗皇后的眼圈都有些泛红。 “这样好的故事,这样好的唱腔,当真是许多年都未见了。”南河王妃郑氏在旁边捏着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水渍。 “是啊!”罗皇后亦是感慨着一声叹息,随即就是兴致一提,痛快道,“赏!” “皇后有赏!”侍立在侧的内侍扯着嗓子大声道。 马上就有宫女捧着事先准备的金瓜子出来,大把大把的往台上抛去,烈日下碎金的反射出来的光影夺目,说是下了一场金雨也不为过。 “谢皇后恩典!”台上的戏子齐齐跪地磕头。 罗皇后笑着一挥手。 班主小心谨慎的带人上来收拾快速的将那些金瓜子捡了,同时飞快的撤换了台子上的摆设,动作十分利落,不过片刻之后台上已经换了新戏。 罗皇后此时的兴致已经不在戏台上了,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微微往四下扫了眼,然后便抬手招呼梁嬷嬷吩咐了两句话。 梁嬷嬷含笑应了,绕到旁边紧挨着的一桌,对拓跋云姬和拓跋榕瑶两姐妹屈膝一福道:“两位公主,皇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叙话。” 这姐妹之前已经私底下动杀手了,自然也是貌合神离。 两人闻言甚至都没有给对方一个眼神的交会,就已经各自起身,过去拜见了罗皇后。 “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拘礼,过来坐吧,陪本宫说说话!”罗皇后笑道,就近拉着拓跋云姬的手让她坐了。 那态度—— 称得上是热情。 拓跋榕瑶的面色微微一变,连忙垂眸掩饰,也跟着坐下。 两人谢了恩,罗皇后这日的态度十分平和,平易近人的询问了这段时间两人在饮食起居方面的细节,唯恐不适应。 两人都是循规蹈矩,详细的回了。 其间的多半时间罗皇后都是握着拓跋云姬的手在说话,虽然看似只是个不经意的举动,可是落在旁人眼里,这差别却是相当明显的。 拓跋榕瑶心中不愉又不能发作,放在膝上的一只手用力的攥着,指甲几乎要在掌心里掐出血痕,面上笑容也显出几分力不从心来。 而同时拓跋云姬也不轻松—— 罗皇后这样的抬举,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警觉,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郑氏的目光闪了闪,温和笑道,“臣妾瞅着母后和六公主倒是投缘的很呢!” “这姑娘看着爽朗,合哀家的心意。”罗皇后笑道。 拓跋云姬的心头一紧,却是垂了眼睛不叫自己的情绪外泄,做出羞赧的模样。 郑氏看着,也只当她是受宠若惊,拿帕子掩了嘴道:“六公主不必拘谨,母后的为人平时看着端肃,对晚辈,实则最是和蔼不过的。日后你若得闲,不妨多往宫里走动走动,也好陪着母后解解闷。” “云姬自幼长在草原,不懂这里的规矩,不敢惊扰了皇后娘娘。”拖延云姬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却带了几分腼腆。 拓跋榕瑶见状,就含笑揽了话茬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恩典,那就是难得是福气,六姐又怎好不识抬举?趁着回草原之前,你能得机会多过来对皇后娘娘尽一尽心意也是好的,总也不算白白过来京城走这一遭了。” 此言一出,包括罗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片刻之后,郑氏才定了定神,道:“怎么六公主你还要随五皇子返回草原吗?” 她这边得到的消息,是这两位公主都会留下。 罗皇后对此也甚为意外,不过却碍着面子没有开口,只就掩饰性的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是的!”拓跋云姬道,“其实这一次我原本也只是跟随哥哥一起出来长长见识的,过几日待到哥哥在这里的正事忙完了,便要随他一起回去了。” 竟是,白忙活? 郑氏眼中的热切劲儿瞬间就淡漠不少,也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桌上的气氛瞬间有些怪异,褚灵韵的唇角弯起弯起,用竹签取了一小块香瓜喂到罗皇后嘴边,半真半假的打趣儿道:“难得皇祖母对云姬公主这般看重,您若真是舍不得她,咱们朝中文武双全的才俊也不少,您瞅着何意的,指一个给她,将她留下也就是了。” 她自己也只是个晚辈,却拿了别人的婚姻大事来调侃,实在是过分至极。 拓跋云姬的眼底浮现一抹怒色,却是不便发作,只就语气平静的轻声道:“安乐郡主,您说笑了。” 语气淡淡,却自有那么几分深刻的寓意。 “我说真的呢!”褚灵韵分明是看出来,却还是一派自然的笑道,说着就扭头招呼了旁边的彩月过来道,“去把浔阳他们几个请过来。” 罗皇后对褚灵韵的纵容非同一般,彩月见罗皇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快不过去传了话。 原本正看戏看的兴起的褚月宁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局促不安的拽住褚浔阳的袖子,“三姐!” 褚浔阳反手就着她的小指捏了一下,聊作安抚,然后便率先起身,含笑对彩月道:“带路吧!” “是!”彩月颔首,转身先行。 不过就是隔了几桌的距离,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她引路,姐妹三个走过去,依旧是先给罗皇后见了礼。 罗皇后叫了起。 褚浔阳主动开口道:“远远的就听见皇祖母这里的笑声最浓,却不知道是有什么喜事呢?说出来,也叫孙女们跟着沾沾喜气儿。” 罗皇后对她向来都是不冷不热,只就雍容而笑。 “是有喜事呢。”褚灵韵已经径自接口道,“方才皇祖母正说着舍不得放了六公主回草原,想要就近在京城这里给她择一门亲。六公主的身份尊贵,怎么都不能叫她屈就,我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你们东宫的门第才足以和她匹配了,你觉得呢?” 若说方才提议给拓跋云姬配婚就只是句玩笑话,那么显而易见,这会儿这整个事件的性质已经变了。 拓跋云姬勃然变色,刚要开口,褚浔阳已经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同样是笑着调侃道:“我们东宫的门第是高,可是安乐表姐你是不是有些心急了,我二哥如今也才十四,你这就开始操心他的婚事了?” 褚琪枫和拓跋云姬自是不能匹配的,一则褚琪枫的年岁还小,暂时不会急着议亲,二来拓跋云姬比褚琪枫都还要大上两岁,在西越的贵族阶层可是没有娶老妻的习惯的。 褚灵韵知道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闻言也不见恼,玩味道,“康郡王的年纪的确是不合适,可长孙殿下的侧妃上不还没人呢么?” 说着也不等褚浔阳首肯就又转向罗皇后道,“皇祖母,虽然说是侧妃,可是琪晖堂兄的身份特殊,想必如果是促成了这门婚事,也不至于委屈了六公主吧?” 侧妃!说得再好听,终究也不过就是个妾。 拓跋榕瑶压抑许久,此时终于有种大仇得报,畅快淋漓的感觉,忍不住笑道,“难为安乐郡主替我六姐的这番打算了。” “本宫和六公主也是一见如故呢。”褚灵韵道,视线却是片刻不离的盯着褚浔阳,笑意盈盈间满是挑衅的意味。 “既然是一见如故,我这里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褚浔阳道,迎着她的视线,面上笑容比她更深,“南河王世子不是也不曾议亲吗?今儿个正好王妃也在这里,倒不如留个信物下来,迎了六公主过府去给安乐堂姐做嫂嫂,如此一来,姑嫂和睦,以后也可得家宅安宁!” 郑氏闻言,慌乱之下一下子就打翻了茶碗。 茶水溅了一身水,她惊慌失措的猛地站起来,目光凶悍的盯着褚浔阳。 她想要发作,可这个话题却是褚灵韵先勾起来的,让她无从追究。 而旁边的跋云姬更是脸色铁青,她虽然不拘小节,但终究也是个姑娘家,被人这般拿来打趣,怎么都会觉得难堪。 郑氏死死的攥着手里帕子,瞪了褚浔阳半晌,只见嘴唇颤抖而不曾发声。 褚浔阳于是便又含笑移开视线,再度看向褚灵韵道,“所谓好事成双,礼尚往来,漠北五殿下的王妃人选不是也尚未确定吗?五殿下他人中之龙,文才武略样样不差,安乐堂姐你又是众所周知的美女加才女,你们二人,也是一双绝配。南河王府如果真要议亲的话,倒不如两桩喜事一起办了,还能省下不少的麻烦呢。” 自打罗皇后传了她们姐妹过来,这一桌早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虽然当着罗皇后的面没人敢于造次,却是每个人都在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 之前他们议论拓跋云姬的时候,众人也只当消遣的闲话听了,如今褚浔阳公然把褚灵韵给抛出来,四下里突然就是寂静一片,无数道视线聚焦,朝褚灵韵看过去。 褚灵韵的脸色涨红,猛地拍案而起,对褚浔阳怒目而视:“你放肆!皇祖母面前,岂是由得你这般张狂,胡言乱语的?” 罗皇后宠她,这些年哪怕是后宫的嫔妃都要给她几分颜色,这个褚浔阳,竟敢公然拿她的名声做笑料? 褚灵韵几时受过这般侮辱,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几乎就要抬手甩过一记耳光去。 褚浔阳面对她的滔天怒火,却是兀自笑的闲适自在,提着裙子往旁边悠然踱了两步道,“我哪里胡言乱语了?我可是认真的,安乐堂姐真是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到时候你们南河王府和漠北皇室永结秦晋之好,皇祖父也能跟着舒心不少。” “褚浔阳!”褚灵韵忍无可忍,嘶声一吼,那语气近乎犀利。 她不能当众对褚浔阳动手,盛怒之下终是一把抓起手边茶盏用力的砸在地上。 砰地一声,满场皆寂。 就连台上花旦婉转的唱腔也戛然而止,不过那些走江湖卖艺的都懂得勋贵皇族的规矩,就只当自己是没长眼睛没带耳朵,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又依依呀呀的继续唱了起来。 郑氏就褚灵韵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眼见着女儿受辱,眼眶一红就跪在了地上,抹着眼泪对罗皇后道:“母后,浔阳这丫头实在是太过分了,韵儿是她的表姐,她当着您的面就敢拿了韵儿的婚事奚落,这——这——” 她说着就有些激动的难以自持,胸口起伏:“简直欺人太甚!” 褚月歆吓的脸色苍白,连忙跪下去请罪道:“皇祖母,我三妹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请您网开一面!” 说着就悄悄去拽褚浔阳的袖子,想拉褚浔阳一起跪下。 罗皇后面目不知何时早已变得冷峻,她一直都若无其事的垂眸饮茶,直到这会儿才缓缓抬头朝褚浔阳看去,冷声喝道:“你还不给本宫跪下!” 褚月宁也被吓坏了,伤腿发软,先就已经伏在了地上。 褚浔阳向来能屈能伸,当即也不犹豫,只是相较于褚月歆和褚月宁两人的狼狈,她却十分从容,提着裙子腰杆笔直的跪了下去,哪怕是面对罗皇后千里冰封一般的脸孔,她的面上却还能维持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孙女不过是和安乐堂姐开个玩笑罢了,皇祖母莫要动气,您要气坏了身子,孙女如何担待?”褚浔阳道,语音清脆,全无半分惧意。 罗皇后把持后宫多年,性子专横,还是头次遇到这样不怕死的,心中困惑之余,面色已经隐晦的变了几变。 郑氏却是不肯罢休,怒声道:“开玩笑?韵儿她堂堂一个皇室之女的名声,是由着你拿来戏玩玩笑的吗?” 她说的悲愤,声色俱厉。 褚浔阳敛了眸光,缓缓扭头朝她看去,一字一顿道,“王妃婶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郑氏的心头一震,还在迷茫的时候褚浔阳已经再度移开视线,看向脸色铁青的褚灵韵道,“安乐堂姐你是西越皇室之女,不容亵渎,六公主却是皇室的贵客,皇祖母今日于宫中设宴款待本是善意,安乐堂姐你的一两句玩笑话,咱们这些人听了自是无伤大雅,而且六公主心宽,也未必会和你一般见识,可如若今天的这些话传到皇祖父的耳朵里——怕是不妥吧?” 褚灵韵的身子震了震,待要出口反驳,褚浔阳已经抢先一步,再度开口道,“漠北王派遣五殿下和六公主、八公主前来我朝为皇祖母贺寿,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的,若是今日这里发生的事被人曲解了传到他的耳朵里,又会叫他如何设想?” 漠北虽然只是依附于西越边境的一个边陲小国,但是游牧民族的民风向来彪悍,又骁勇善战,哪怕是前朝时候,朝廷也是轻易不会和他们起嫌隙的。虽然漠北王对拓跋云姬这个女儿未必就有多看重,但却势必看重他们整个漠北皇室的尊严。 这件事褚浔阳不提也罢,一旦被拉到了整治的层面上,就连罗皇后也不敢轻易碰触。 罗皇后猛地提了口气。 褚灵韵被憋的满脸通侯,用力咬着下唇还是不想妥协,乞求的看向罗皇后道:“皇祖母——” 她的意思,是希望罗皇后能如往常那般圆两句话替她解围。 然则涉及朝政,罗皇后也不不得不谨慎处理,心里暗暗压下一口气,冷声道:“都多大的人来,还这样的口无遮拦?还不给六公主赔罪?” 褚灵韵始料未及,猛地抬头,震得头上步摇剧烈一晃。 她的眼中含了泪,不可思议的看着罗皇后,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倒不是她要忤逆罗皇后,而是—— 她不想在褚浔阳的面前服输。 拓跋榕瑶的眸子一转,想着这是个做人情的机会,就笑着开口道,“我六姐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安乐郡主又不是有心——” 拓跋云姬八成是要跟着拓跋淮安回草原了,可是她却势必留下,罗皇后既然偏宠褚灵韵,她也该适时地打好关系,将来也能多得一重助力。 拓跋云姬虽然不想生事,但如今已经显而易见,褚浔阳还是在有意无意的维护她的面子,否则方才她直接开口拒了褚琪晖的事情也就罢了,也犯不着再跟郑氏母女当面对上。 这个时候,她自是不能扯后腿的。 是以未等拓跋榕瑶说完,她就已经淡然的开口打断,看着褚灵韵道,“郡主是与我说笑的吗?” 褚灵韵还是死咬着牙关,她不想承认,承认了就等于是被褚浔阳摆布了。 褚浔阳见状,就又露出一笑道:“哦?难道是我曲解了堂姐的意思,难道你之前所言都不是玩笑?而是——” 她的话说的极其缓慢,为的是让处于盛怒之下脑子可能已经糊涂的褚灵韵能够把一切的利害关系都考虑清楚。 如果她不肯认错,那么就继续方才的话题,谈她南河王府和漠北的联姻事宜! 褚灵韵的心里下意识的一慌,再顾不得许多的慌忙跪在了罗皇后的脚边,咬着嘴唇艰难说道,“是我一时失言!” 说着就闭眼狠狠的咽下一口气,然后才勉强抬头对上拓跋云姬的视线道,“六公主莫要见怪,便当是——没有这回事吧!” 拓跋云姬也有顾虑,自是不能对她穷追猛打,淡声道,“郡主严重了!” 言罢就轻轻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她不说追究,却也没有主动替褚灵韵求情。 罗皇后却是准备放褚灵韵一马的,当即就摆摆手道:“罢了,你们这些孩子说话也没个轻重,以后多注意一点就是,都起来吧!” “谢皇祖母/母后!” 几人给罗皇后磕了头,纷纷被自家丫鬟扶起来,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远处的褚月妍看着,大为遗憾,盯着褚浔阳的背影几乎想要在她背上戳出一个洞来,恨声道,“巧舌如簧,居然又叫她给糊弄过去了!” 这个死丫头,居然连罗皇后的面子都敢驳?而更离谱的事,她在得罪了罗皇后之后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苏皖自从上回受伤之后,脾气似乎缓和了不少,一直冷眼旁观,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此时闻言也不过冷笑一声道,“反正她今天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皇后可是一国之母,哪怕今天她不好当面见发落谁,日后也总有机会。 褚月妍听了这话,倒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恶狠狠道:“我就等着看,看她到底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褚浔阳这死丫头,简直就是她的灾星,不仅独占了父亲的宠爱,还害的她母妃被禁足,现在就连一直最疼她的大哥都为了这死丫头的事来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褚月妍是觉得,只要有褚浔阳在的一天就绝对没有她的好日子过,已然是将对方视为眼中钉了。 苏皖淡淡一笑,却没如以往那般接她的话茬,只是若有所思盯着远处褚浔阳那一桌。 那里褚月宁一直拉着褚浔阳的手在娇嗔的小声唠叨什么,是不是还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 褚月妍兀自发了半天牢骚没听到她的回应,就狐疑的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过去道:“你在看什么?” 苏皖没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若有所思的沉吟道:“你那三姐和四姐的感情很好?” 事实上褚月妍是对自己所有的姐妹都看不上,闻言就是冷嗤一声:“惺惺作态!” 苏皖突然就笑了,那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喃喃道:“这是好事儿啊!” 幽幽一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褚月妍心中觉得怪异,待要细看之时她已经垂眸掩饰住了眼底的神色,安静的品茶。 这天的后面几场戏,所有人都看的心不在焉,只是为了对外表示之前褚灵韵挑起来的真就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还都得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撑。 中午罗皇后在寿康宫设宴款待,席上又免不了一场虚以委蛇的寒暄,所以待到午后出宫的时候,所有的嘴角都已经扯到僵硬。 其他人各自离宫回府,郑氏母女却自觉留下,被请到了罗皇后的寝殿。 彼时罗皇后已经换过了一身常服,由两名宫女服侍着靠坐在暖阁的炕上,她的眉目之间依然可见祥和,但是目光冷凝,却分明是动了怒气的。 郑氏和褚灵韵跪伏在地,使劲低垂着脑袋,久久不敢移动一下。 罗皇后一直没有叫起,兀自撑着额头,似乎是已经无声的睡去。 彩月提了美人锤跪在脚榻上,一下一下替她轻轻的捶着腿,除此之外,整个殿中再无任何其他的声响,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郑氏倒是还还,可褚灵韵有生以来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冷待遇,跪了不多一会儿就是双腿酸麻,胀痛的厉害。 只是她也知道这次是真的惹闹了罗皇后,自己理亏也不敢吭声,只能掐着手心硬撑,浑然不觉是自己居心不良在先才惹祸上身,只觉得是褚浔阳刻意针对,才害的她,更在心里将褚浔阳咒骂了一通。 两个人一声不吭的跪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就在褚灵韵几乎撑不住要摇摇欲坠的时候,那炕上罗皇后才缓缓睁开眼。 “唔——”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声音不高,郑氏和褚灵韵却是身子绷直,连忙端正了姿势一丝不苟的跪好。 彩云取了两个软枕过去,扶着罗皇后坐起来,又递了漱口水伺候。 罗皇后一丝不苟的做完,这才抬了抬眼皮看向跪在面前的那一双母女,淡声问道,“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褚灵韵一怔,猛地就要抬头,却被郑氏暗中拽了一把。 郑氏以头触地,惶恐道,“是臣媳莽撞,没有教导好韵儿,让她险些闯下大祸,臣媳之罪,请母后责罚!” 罗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然后又转开眼睛,看向褚灵韵:“安乐,你呢?” 褚灵韵咬着嘴唇,虽然收到了郑氏的暗示,却还是难以接受。 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向罗皇后道:“皇祖母,孙女承认今日之事的确是做的莽撞了,有欠考虑,可那褚浔阳她也太放肆,居然连皇祖母您她都敢当面顶撞,孙女只是替您气不过!” 罗皇后的面孔一僵—— 她本就不喜褚浔阳,那个丫头今天又当面顶撞了她,她自然也是记着了。 褚灵韵这话正中下怀,不过此刻她却不想追究这事儿,只道:“她的事容后再说,本宫现在是在问你,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褚灵韵的一招祸水东引失效,也不敢再去挑战她的耐性,只能一咬牙,磕了个头道,“孙女不该贪功,去试探拓跋云姬的底细,险些惹了大祸,请皇祖母责罚!” 漠北送来的这两个女人是打着联姻的旗号,所以从一开始罗皇后就多了几分在意甚至是芥蒂。要维持皇室之中的平衡并不容易,要是被这两个女人再给坏了局面,那就实在得不偿失。不过联姻一事是皇帝和漠北王之间达成的约定,她也没有反对的余地,所以此时被迫被动的接受,心里就总是带了那么几分不甘心。 而在直觉上,拓跋榕瑶的张相太艳太妖,她更是第一眼见了就不喜欢,于是此刻便下意识的对拓跋云姬多了几分关注—— 如果这一场联姻实在不行,从私心上将,她是宁可成全了拓跋云姬的。 可是左等右等,皇帝那里联姻的人选却迟迟未定,她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今日借故摆了这么一局,想要探一探拓跋云姬和拓跋榕瑶的口风,却是不想被褚灵韵一搅和,最终便以一场闹剧收场。 想到这事儿还没有着落,罗皇后的心里就生出几分烦躁之意。 郑氏就更是不安,小心翼翼的抬头,试着开口道,“母后,其实今天也不算全无收获,最起码可以肯定的知道,会留下来的人一定是那拓跋榕瑶了。” “知道了又如何?”罗皇后没好气道,目光冷冷看向她,“做什么?你也要到本宫面前来玩这种试探的把戏吗?” “臣媳不敢!”郑氏慌忙垂下眼睛,但也不过瞬间就又忍不住的再次抬头看向她,道,“母后,臣媳只是担心。王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受不得那些妖媚之人蛊惑的,并非臣媳善妒,而是为了他的身子考虑,实在是——漠北的那位八公主看着,也不是个省心的。” 褚易民是罗皇后的亲儿子,当着罗皇后数落他的不是,郑氏自是没那个胆量,所以也只敢迂回着来,毕竟褚易民好色这一点罗皇后也是知道的。 之前她也没有准备搀和这事儿,可是这段时间因为联姻的人选迟迟未定,她找褚琪炎深谈了一次之后得知拓跋榕瑶的去处极有可能就在他们南河王府和东宫之间二者则其一,不觉的就慌了神,于是便求到了罗皇后这里。 罗皇后的面色不善。 郑氏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可是最近家里一个点翠兴风作浪已经叫她力不从心,如今她是如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一个拓跋榕瑶进门分宠了。 下定了决心,郑氏便干脆垂下眼睛自欺欺人的不叫自去和罗皇后对视,忧虑的小声道:“王爷他什么都好,就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节制,他若是能如太子殿下一般,就算那八公主再如何妖媚一些,臣媳也都不必操心了。” 褚灵韵的心头一动,下意识的侧目瞧了自己的母妃一眼—— 这是要祸水东引了吗?母妃当真也是好算计了! 这件事本是没有她插嘴的余地的,此刻为了竭力打压东宫也由不得她袖手旁观。 聊作不经意,她便是脱口呢喃一声道:“褚浔阳不是说我们南河王府的门第不如她东宫吗?她要抬举漠北,皇祖母便就成全了她好了。说什么做皇长孙的侧妃会埋没了拓跋云姬,要是做了太子妃了,是不是就合了她的心意了?” 方氏那就是罗皇后的眼中钉,褚易安为了一个方氏誓死就是不肯册立太子妃,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罗皇后的逆鳞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绝对是一碰一个准。 罗皇后其实如何不知郑氏母女是要接自己的手来消灾,可是只要事关方氏,她就会下意识的忽略所有的原则和底线。 击倒那个女人,重新抢回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执念。 以前她每次提及要让褚易安纳妃,他都总有诸多借口,可是如今—— 漠北公主的身份特殊,如果拴上了政治因素做负累的话—— “梁嬷嬷!”罗皇后慢慢的想了想,忽而抬头对梁嬷嬷道,“去御书房看看,皇上若是忙完了,就请他过来一起用晚膳吧!” ------题外话------ 错别字没改,你们先将就,我没脸见人了,越来越晚~ ☆、第065章 后院起火 只要罗皇后肯出手,那么胜算就大的多了。 郑氏和褚灵韵于暗中彼此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冰冷的讽笑。 梁嬷嬷犹豫了一瞬,原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只就恭谨的应道:“是!” 然后就转身出了寝殿。 罗皇后抬了抬眼皮,暂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郑氏母女,便是冷淡的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 两人行了礼,谁也没有多言一句,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从寿康宫里一路出来,母女两个都各自保持沉默,然后在大门口换乘了软轿出宫。 彼时其他人的车驾都早已经离开,只剩下南河王府的那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在树下等着。 见到郑氏母女出来,车夫和两个粗使婆子连忙起身迎过来:“王妃,郡主!” 郑氏面无表情的应了声,脚下步子不停。 她身边心腹顾妈妈冷冷的吩咐道:“准备回府吧!” “是!”众人应了,连忙去准备。 紫维跟过去,要搀扶褚灵韵上车,却被顾妈妈给拦了:“你们坐到后面的车上去吧。” 紫维和紫絮两个虽是褚灵韵的心腹丫头,但也到底是太年轻,之前寿康宫里的事关乎东宫乃至于漠北,兹事体大,这两个丫头还有资格知道。 “是,顾妈妈!”紫维低眉顺眼的应了。 紫絮却有些不忿,待到顾妈妈上车之后就低声道:“这顾妈妈也太托大了,王妃都还没说什么呢!” “小声点。”紫维一惊,连忙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开。 车夫驾车往南河王府的方向行进。 马车上,郑氏才面有忧虑的开口:“方才在宫里说话不方便,这次的事,你觉得成算能有多少?” 褚灵韵提了茶壶动作优雅的斟着茶,闻言也未抬头,唇角却是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道:“皇祖母的性子母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但凡是她想做的事,有过半途而废的吗?” 罗皇后专横,这一点有目共睹,当时就是为了一个方氏,其实最后既然褚易安已经妥协,横竖也不过就是纳了个妾,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她却是就能为了这事儿耿耿于怀了二十年,直至现在都还如鲠在喉的对褚易安不依不饶。 “话虽这么说——”郑氏想着,还是不很放心,“事关朝廷和漠北,怕就怕是皇上那里不会轻易被左右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褚灵韵道,说着忽而抬头对郑氏露出一个笑容来,问道,“母妃你就那么不想让拓跋榕瑶进咱们王府吗?” 郑氏的脸色变了变,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不悦道,“怎么这样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她是堂堂南河王府的王妃,应该端庄大度的,这样拈酸吃醋的事,哪怕是当着和自己一条心的女儿也不好亲口说出来。只是么—— 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女人是能对丈夫惹下的风流债真的无动于衷的? 郑氏的面色不好,褚灵韵却又自顾笑了笑,端起杯子轻轻的抿了口茶,然后才又意味深长的慢慢说道:“其实在女儿看来,就算真是叫拓跋榕瑶进了咱们王府也没什么不好的,母妃,与其是您亲自出手去整治那些下贱胚子,实在是不如坐山观虎斗!借力打力,总要好过亲自操刀。这些天你不是正为着那崔姨娘的事情头疼吗?若能找个人来挟制住她,对您而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点翠过府还不到两月,却得了褚易民的独宠。 思及此处,郑氏就下意识的捏紧手中帕子,一字一顿道:“就怕是借力打压下去一来,又来了个更不省心的!” 褚灵韵却是不以为然,摇头笑道:“母妃,您是南河王的正妃,有琪炎在,有我在,您的地位就是无法撼动的!这一点,您一定要记着!就算父亲的后院有再多的女人,也没人能越过您去,现在是还没到那个份上,日后真要有人犯到您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她的漠北公主也好,您和不看看,这些年来,皇祖父的后宫里头疾病暴毙的就有多少人在?” 这番话,她说的闲适自在,字字珠玑,几乎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之后就隐含杀机,看她自己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郑氏茅塞顿开,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褚灵韵就又笑道,“母妃您也亏得是和皇祖母走的近,怎么就没又将她的手段学得几分下来?” 郑氏不语,搅着手里帕子又很是思索了一阵,脸上表情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褚灵韵知道她这是被自己说通了,就含笑递了杯茶给她,道:“所以现在送拓跋榕瑶进东宫的事,成与不成,关系也都不是太大。为免日后被皇祖母瞧出端倪,后面我们也不必掺和了,等着看她结果就是。” 罗皇后刚愎自用,容易意气用事,可是她还不敢将如意算盘打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去,否则一旦事情败露,就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虽然是恨上了褚浔阳,但也还不至于蠢到拿自己的前程命运去和她同归于尽。 郑氏捧着茶杯喝茶,再就一语不发,心中却已经开始暗暗思量着日后要用什么方法去叫点翠无声无息的消失才好。 褚灵韵也不再试图挑起话题,也是移开视线,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默默品茶。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南河王府的门前停下。 郑氏和褚灵韵先后下了车,就见门内郑氏院里的管事婆子张妈妈神色慌张迎出来:“王妃,您可是回来了,可急死老奴了!” 郑氏和褚灵韵彼此对望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郑氏皱眉:“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府里出事了!” “出大事了!”张妈妈道,抬手擦了把额上汗珠,哭丧着脸道,“是梨花斋,翠姨娘小产了!” “什么?”郑氏一惊,还不及反应,却是褚灵韵的反应比她更为激烈,不可思议的尖声道,“你说什么?那个女人怀孕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狐疑的看向郑氏。 郑氏又不是第一天管家,这么多年以来褚易民为什么就只有褚琪炎这一个儿子,其中原因褚易民自己不曾深究,褚灵韵却是知道的。 只是郑氏的手段了得,又隐藏很深,没被察觉罢了。早些年的时候但凡怀孕的妾室,有望生下儿子的都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滑胎小产,但是庶女却有四名,是以褚易民也不曾怀疑过是有人暗中作祟。而后面这些年,郑氏也懒得再去和那些女人逐一周旋,干脆就给用了避子汤。 当然了,这件事是坐在暗处,多半都是混在补品和饮食里给送过去的。 这段时间点翠正当宠,更是成了被重点关照的对象,可是如今—— 她竟然,怀孕了? 郑氏和褚灵韵的第一感觉一样,都是觉得这消息有误,但张妈妈也是她的心腹,肯定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定了定神,郑氏问道,一边举步往里走。 “奴婢打听过了,说是上午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突然就说肚子痛,还没等大夫请来就已经见了红,孩子直接就没了。”张妈妈道,目光焦躁不安的四下里瞟了眼,提醒道,“王爷也已经被请回来了。” 郑氏烦躁的皱着眉头,不耐烦道,“你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 “是!”张妈妈道,顿了一下又小声的叮嘱,“王爷正在气头上,王妃您千万劝着点。” “嗯!我有分寸。”郑氏道,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 褚灵韵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天未动。 紫絮从后面凑上来,试着道,“郡主,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褚灵韵回过神来,眼中光影晃动,想了想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依照她母妃的行事手段,不该是出现这样的纰漏了,她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褚灵韵心中带着疑虑,脚下步子非开的直奔梨花斋,虽然耽搁了一会儿,却也只比郑氏晚了一步。 一脚跨进门去,扑面就是一阵未及散去的血腥味,随之而来便是点翠悲痛欲绝的哭声。 褚易民坐在床沿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的哄着,一张富态丰盈的脸上阴云密布,暗沉的可怕。 “妾身见过王爷。”郑氏上前行礼。 褚易民看一眼她身上颜色艳丽的命妇朝服,心里突然就有几分烦闷,故而也没什么好脸色的“嗯”了一声。 郑氏的心中一堵,面上却不得不勉强做出悲伤的样子,惋惜道,“妾身只是进宫了一趟,怎么也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妾身不是。翠姨娘你也是,自己有了身子怎么也提早与我说了?我也好多安排几个妥当的人过来照看着。” 说是自责,实则后半句话锋一转,还是把责任推回了点翠的身上。 点翠倒在褚易民的怀里,哭的浑身虚软,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眼泪越发汹涌的往外滚,一边道,“是婢妾的疏忽,婢妾年轻不懂事,提前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待到今日——今日——” 她说着就是泣不成声,抓着褚易民的衣襟更是哭的死去活来:“王爷,都是婢妾不好,是婢妾无能,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点翠本就生的娇弱,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如今哪怕是哭的凶了些,也只会叫人觉得那副姿态羸弱可怜。 “不怪你,都是这孩子的命数。”褚易民软声安抚,轻拍她的后背,眼底满是爱怜之色。 郑氏看着两人彼此情真意切的模样,心中血气逆涌,只能用力掐着掌心来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叫自己爆发出来,上前一步道,“翠姨娘还年轻,以后孩子还会有的,横竖现在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的耽误之急还是应该先把身子调理好。” 她说着,便有些期待的扭头对服侍在侧的大夫道,“翠姨娘的身子如何?可有损伤?” 倒是巴不得点翠的身子就此废了,以后便省的她再费心防范了。 那刘大夫是南河王府的家养大夫,这样的场面见惯了,对答起来得心应手,道:“王妃放心,翠姨娘的身体底子好,只要仔细调理,很快便可恢复的。” 郑氏的眼底浮现一抹冷涩,面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笑道,“这样就好。” 言罢就又转向褚易民道,“王爷您听到,只要翠姨娘的身子没有妨碍,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王爷在这里她怕是也不能安心休息的。” 褚琪炎的文才武略样样拔尖儿,虽然自己就这么一点血脉,褚易民也无多少遗憾,点翠小产,他不痛快是有的,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嗯!”褚易民点头,安抚性的拍了拍点翠的手背道,“你先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好生养着身子,明日本王再来看你。” 言罢就整理好袍子起身要往外走。 “婢妾恭送王爷!”点翠含泪点点头,样子十分之柔顺。 褚灵韵连忙让到旁边。 郑氏跟着褚易民一起往外走,不想才刚走到门口,迎面就从院外奔进来一个身着翠色衣裙的小丫头。 她埋头跑的极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褚易民跟前,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王爷,您要替我家姨娘做主啊!” 众人的脚步被阻。 郑氏和褚灵韵的脸色齐齐一变。 褚易民则是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顾妈妈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将那小丫头连拖带拽的拉起来,一手已经滑到她腰后狠狠的扭了一把,面上却是挂着慈祥的笑容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家姨娘正在病中,受不得吵闹,还不让开。” 语速很慢,字字句句都不乏警告之意。 那下丫头疼的一头冷汗,眼泪汪汪的,却是狠狠的瞪她一眼就又固执的转向褚易民道,“王爷明鉴,有人要害——” 顾妈妈一着急,猛地用了将她拽到一边就去捂她的嘴。 这时屋子里的点翠似是被这动静惊扰,坐在床上扯着脖子往外探望,虚弱道,“是不是杏儿回来了?” 说着有些不胜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顾妈妈将那叫杏儿的小丫头死死的拽着,对褚易民二人陪了个笑脸道,“下丫头不懂规矩,一惊一乍的,回头老奴便将她打发了,再去挑几个稳妥的过来伺候崔姨娘。” 顾妈妈的身体高大健硕,而杏儿却不过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丫头,被她挟制住完全动弹不得,她却不死心,仍是满眼悲愤的看着褚易民。 褚易民站在门口,再就没有挪动一步。 他不说话,但是脸上阴冷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氏突然就急了,连连给顾妈妈使眼色,顾妈妈连忙就要将人拖出去。 不想褚易民却是突然扭头朝身边郑氏看过去,冷声道,“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吗?当着我的面就来这一手?真当本王是瞎子聋子不成?” 郑氏被他呵的腿一软,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不胜委屈道,“王爷在说什么?妾身不懂——” 褚易民冷嗤一声,却没理她,径自抬手一指顾妈妈道,“放开她,让她说!” 顾妈妈自是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将杏儿松开。 杏儿刚一重得自由就再度扑倒在褚易民的脚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大声道,“王爷,您要替我家姨娘做主啊,我家姨娘她小产不是意外,她是被人害了,王爷,做主啊!” 褚易民闻言,身子猛地一震。 而屋里点翠也听了动静,当即就失了魂一样呆坐在床上全无反应。 褚灵韵的眸子转了转,暂时却未开口,只是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顾妈妈嗤了一声,“翠姨娘刚失了孩子,你这样胡说八道的给她添堵,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杏儿抹了把泪,也不惧她,只就大声道:“王爷,奴婢有证据,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王爷做主。” 褚易民的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灰,只就短促而冷硬的吐出一个字:“说!” “伯伯你来!”杏儿扭头冲院外招了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惴惴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伏地大声道:“草民李顺,给王爷主子请安!” 褚易民也懒得一句句追问,就只等着杏儿的后话。 杏儿当真也是不惧郑氏,一板一眼的开口道,“这是我大伯,是城西百草堂的坐堂大夫,今儿个一早姨娘出事之后奴婢吓坏了,忘了府里也有大夫,就赶紧去请了他来,我大伯他给姨娘把过脉,他知道,姨娘小产是被人害的。” 郑氏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那刘大夫一眼。 这叫李顺的大夫的确是杏儿请来的,当时因为点翠小产,这里乱成一团,谁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小丫头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也不想在这里会露了破绽出来。 刘大夫也吓了一跳,顿时就心虚的垂下视线。 郑氏见状,心里立刻就又凉了半截。 褚易民看着那李顺,沉默了一阵方道:“你都诊出了什么?”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顺似乎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草民,闻言就惶恐不安的连连磕头,一边语速飞快毫无章法道,“草民只是觉得姨娘的脉象有意,一时好奇就去偷偷验了沾在被褥上的血渍,姨娘似乎是服用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是连连磕头,诚惶诚恐一副即将大难临头似的的模样。 褚易民听了这话,顿时就又一口火气从心口升腾直冲天灵盖,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把话给本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翠儿用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来残害本王的子嗣吗?说!敢有半句妄言,本王就摘了你全家的脑袋。” “王爷饶命!”那理顺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面乌青一片,“草民也不敢妄言,只是草民查验的结果如果无误的话,姨娘她最近几日可能是连续服用了避子的汤药之类,所以才——” 点翠的小产十分突然,但是情况却并不十分凶险,完全不见丝毫人为的迹象,这也是起初时候褚易民不曾往这方面设想的原因。 避子汤和打胎药的功效毕竟不同,如果说是这个原因所致,倒也可信。 褚易民愣了一下,郑氏灵机一动已经先发制人,猛地转身看向屋子里呆坐的点翠,厉声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还去乱服什么药?现在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是故意要招的王爷心烦吗?” 褚易民的目光一冷,也是霍的扭头朝点翠看去。 点翠目瞪口呆,愣了一瞬,就强撑着身子从床上趴下来,跪在地上哭诉道,“王爷,我没有!婢妾从不曾服用过什么汤药,也绝对不可能是服用什么避子汤,王爷您是知道,婢妾一人孤苦,一直都想要个孩子的!”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姨娘,自是巴不得能得一个孩子傍身的,又怎会用药? 褚易民也是起初气的大了,此刻平复下来,心里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点翠没有理由自己去服避子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阴冷的目光已经移到了跪在脚边的郑氏脸上。 “王爷您这么看着妾身做什么?”郑氏的脸色铁青,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您该不会怀疑是臣妾做了什么吧?” “不是你吗?”褚易民道。 他对自己的这个正妃一直以来都还算敬重,但有些事矛头直指,也容不得他不去怀疑,毕竟—— 刘大夫他是知道的,在王府十余年,能用的了他来联手糊弄自己的人并不多。 郑氏在他这样明显怀疑的目光鄙视下,几乎无所遁形。 她想要说什么,褚易民已经移开视线,目光锐利的朝刘大夫射了过去。 刘大夫的呼吸一窒,连忙跪伏于地,自辩道:“王爷明鉴,崔姨娘的胎位的确不稳,会出现这样的事也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小的不敢妄论这位李大夫的医术,可小的之前诊断的时候是真的不曾发现什么别的迹象。王爷若是有所怀疑,可以去请宫里太医过府验证,届时再惩治小的不迟。” “来人——”褚易民开口。 然则还不等他吩咐,那李顺却已经接着刘大夫的话茬道,“姨娘的身子弱,这一胎的确是本身就怀的惊险,只是若不是后来误服了汤药,想想法子倒也可以稳住的。” 刘大夫闻言,瞬时松一口气。 褚易民犹豫了一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褚灵韵这时候才示意紫絮附耳过去,悄声的嘱咐了两句话。 紫絮神色复杂的扫了点翠一眼,然后慎重点头,趁着院子里正乱,偷偷摸了出去。 待她走后,褚灵韵才款步上前,一边给褚易民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刘大夫是咱们王府的老人了,医术一直都是信得过的,既然两位大夫都这么说,想必他也是一时疏忽,只是无心之失,现在我就是好奇,这好端端的,咱们府上怎么就会出了避子汤这样的东西了?” 她说着,就是美目婉转,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跪在屋子里的点翠。 点翠一直垂眸抹泪,似是对任何的人和事都不关心。 郑氏自知她此时是已经惹恼了褚易民,必定是多说多错,见到褚灵韵已经站出来周旋了,索性也不在开口替自己辩解,只就紧抿着唇角也是抽了帕子抹泪,十足委屈的扮相。 褚易民看着两个女人各自扮可怜,心里就越发的气氛。 褚灵韵将他扶回屋里坐下,然后才是一招手对院子里跪着的杏儿道,“李大夫不是说翠姨娘误服汤药是近期的事情了吗?这院子里可还有姨娘今儿个用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让两位大夫验一验,看看这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的。” 她没叫顾妈妈去,也没用她自己的丫头,很明显就是个避嫌的意思。 点翠的目光闪了闪,捏着帕子的手指不觉更加用力三分。 杏儿倒是没有犹豫,带着这院子里的另一个丫头一起去了侧院的一间耳房,不多时就端着一堆杯盘碗碟出来,是这一日之内点翠用剩下的茶汤饭菜。 “去看看!”褚灵韵道。 有她出面,刘大夫仿佛就是找到了主心骨,已经镇定了下来,不慌不忙的爬起来,过去查验那些东西。李顺也硬着头皮过去帮忙,两人仔细的检查了一阵,待到验过一个盛着半碗清汤的碎花碗时两人就不觉齐齐变了脸色。 “王爷,是这碗汤有问题!”刘大夫道,愕然扭头看向座上的褚易民,“这的确是避子汤!” “怎么会?”杏儿不由的往前一步,“姨娘最近晚上睡的不好,这是厨房给送来的安神茶啊!” 褚易民砰地一声扔了手中茶碗,怒道,“去厨房把经手这碗汤的奴才给本王带来!” 顾妈妈刚要过去,却被褚灵韵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她仍是看向杏儿道:“你带人过去!” 杏儿也不管这位安乐郡主今日如何会对她这般器重,当即就叫了两个婆子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厨房的一个管事舒大娘回来。 那舒大娘突然被主子传召,吓得不轻,进门就跪了下去。 褚易民也没废话,直接用脚尖将那半碗汤踢到她面前道,“说吧,这碗药是怎么回事?” 舒大娘一愣,随即惶惑,“这——这是给崔姨娘煮的定惊茶啊!” “定惊茶!”褚易民冷笑,那语气阴冷的几乎能刺进人的骨头里。 旁边的刘大夫已经提醒道:“这里面的是避子汤!” 舒大娘整个人都僵住了,半天没有反应,随后反应过来,眼中就飞快的闪过一抹恐慌的神色。 褚易民怒火中烧,一脚踹在她心口,“你好大的单子,说,是谁指使你的?竟敢对本王的子嗣下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爷!”舒大娘被掀翻在地,脸色煞白的爬过去,抱住他的一只脚告饶道,“奴婢有罪,奴婢——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这避子药是我家媳妇儿拿过来的,想要借咱们府上的厨房熬着,奴婢——这——” 她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连忙磕头道,“奴婢大字不识一个,难不成是我把两包药给弄混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的样子惶恐而急躁,倒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顾妈妈这会儿才刚刚转过弯里,心中的石头落地,便是沉吟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奴婢是听说舒大娘的儿媳生产时候留了隐疾,似乎说是日后再要分娩便会有性命之忧吧?” “正是!”舒大娘声泪俱下,“就是为这,这才给她求了这副方子。” 这么一通闹下来,倒是无懈可击,总不至于还要把舒大娘的儿媳还有给她诊病的大夫也找来对质吧? 褚易民本就只是为了一口火气,此时便有些厌倦了。 褚灵韵却不能见好就收,思忖了一下这才对顾妈妈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是不是真有舒大娘说的药在?” “是,郡主!”顾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回转,就将两包药呈上,道:“王爷,这是在厨房发现的。” 褚易民不语。 褚灵韵冲刘大夫一台下巴:“过来看看!” “是!”刘大夫过来将两包药打开查验一番,便是点头,“不错,一味是小的前些天开给翠姨娘的安神茶,这另一包就是那汤里的避子药了。” “拖下去,杖毙!”褚易民一挥手,语气森冷而阴寒。 舒大娘一个机灵,还未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顾妈妈带人给拖了出去。 “王爷,奴婢不该贪图便宜,不该用府上的厨房!”舒大娘凄声大嚷,似乎是到了这会儿还都不明白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了。 舒大娘被拖了下去,那叫嚷声凄厉,却是久久未散。 “这些奴才,真当是好好管制管制了。”褚灵韵似有所感的叹一口气。 郑氏会意,连忙拈了帕子抹泪道,“是妾身的疏忽,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母后的寿宴和漠北来客的关系一直都忙着府外的应酬,对这些下人疏于管制才惹了这样的祸事出来,请王爷责罚!”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到底也是结发夫妻,几十年的情分在,褚易民叹一口气,起身亲自将她搀扶起来,道,“这府里琐碎的事情多,也不全是你的过失,以后注意些就是!” “妾身明白!”郑氏道,垂下眼睛,掩饰心底的浮躁之气。 闹了这么一通,褚易民也有些恹恹的,吩咐了杏儿好好伺候点翠,就被郑氏扶着先行离开。 “婢妾恭送王爷王妃!安乐郡主慢走!”点翠的态度一直和煦恭谨。 一行人相携出了院子,再临出门的一瞬间,褚灵韵的脚步突然一顿,稍稍侧目往回看了一眼。 紫絮不解,狐疑道,“郡主,怎么了?” “没事!”褚灵韵唇角的笑容泛起一丝冷意,然后便收回视线被紫絮扶着走出了院子。 待到众人离去,杏儿才扶着点翠回到屋子里,重新将她安置到床上。 点翠的脸色苍白,目光却十分清明锐利。 杏儿有些不懂她的神色,略显惋惜道,“就差一点点了,那舒大娘竟会是对王妃忠心至此呢?” 居然舍命去替郑氏背了这个黑锅? 点翠冷笑:“王妃的娘家势大,要收买一个斗升小民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我本也被抱着太大的指望,今天就能够一举扳倒她,只是么——” 她说着,就面有郁色的轻轻抬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牙切齿道,“可怜了这个孩子,我们虽然没有做母子的缘分,我也总要替他讨回这一笔的。” 有了今天的事,虽然这一次被郑氏给逃了过去,但也足够给她警告的了,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就没那么容易解释的清楚了,所以这这一场戏也不算白唱,还是有利可图的。 杏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也是面有悲色的看着点翠的肚子道,“姨娘也不要太自责了,谁能想到王妃会用这样的手段呢?” 郑氏暗中在她的饮食当中混了避子药,这件事点翠起初也是不知道的,不过也是凑巧,郑氏会把那药混在了她一直不怎么喜欢用的鸡汤里,所以她每餐用的分量都少。她这一胎其实诊断出来已经有小半个月,当时李顺给诊出来的时候就告诉她,因为长期服用那些药,这个孩子就算保住了也是先天不足。于是她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的废物利用了一把。原来的打算是想要借此掀开郑氏的老底的,最终竟还是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点翠道,面上并不见得就有多沮丧,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确认道,“你确定我的身子没有损伤?以后还有机会怀上?” “是!”杏儿郑重的点头,“大伯不会骗我的。” “嗯!”点翠这才放心,转身抱过枕头边上的一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两张银票塞给他道,“这会儿正在风尖浪口上,你少去和李大夫走动,省的被王妃的人盯上,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就替我把这个给他,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嗯!”杏儿也没推辞,小心的将那银票收了,服侍点翠躺下便小心翼翼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点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无丝毫的倦意—— 她能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怎么都不能认命的被郑氏断了指望,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生个一儿半女,即使这样的身份不指望能在王府里更进一步,好歹将来也会有个指靠的! 这边褚灵韵送郑氏回去,刚一进门郑氏就怒然将桌上一个五彩花瓶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她日防夜防居然还是叫点翠怀孕,不仅这样,还险些让自己栽进去。 褚灵韵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发泄,却是若有所思的并没有劝阻—— 她已经隐约的感觉到,今天这事儿似乎并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虽然那李顺的出现已杏儿已经给了最合理的解释,可是么—— 之前褚琪炎就曾怀疑过这个女人,难道—— 这女人是真的有问题? 就在南河王府里鸡飞狗跳大闹一场的同时,寿康宫里,皇帝也应邀而来。 ------题外话------ 浔阳安插的棋子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嚯嚯,然后安乐郡主其实真的是智慧与美貌并重滴……好吧,我今天又没改错字~ 推文:《通灵女王》by顾兮颜,首页强推,很好看的玄幻文,宝贝们不要错过哇! 《风华之庶女嫡妃》by姚柒柒,宝贝们速往围观╭(╯3╰)╮ ☆、第066章 想杀她灭口? “臣妾见过皇上。”罗皇后含笑迎上前去。 “免了!”皇帝就势扶住她的手,两人相携进了殿里。 彼时晚膳已经上桌,三十六道菜分别盛放在银盘玉碟当中,菜色精致,满室飘香。 皇帝瞥了眼,目光定在其中一道竹笋鸡上滞了滞,似是有片刻失神。 罗皇姐面上端庄温和的笑意不便,亲自将他引到桌旁坐下,一边道:“皇上今儿个的政务都处理完了吗?倒是比平日早了小半个时辰得闲,臣妾这边险些就准备不及呢。” “都是些琐事罢了。”皇帝道,随意的摆摆手,明显不想多言。 说话间,梁嬷嬷已经命人将碗碟布置好。 饭桌很大,帝后两人虽然是毗邻而坐,中间也隔了一臂远的距离。 罗皇后身边布菜的是彩云,而皇帝身边站着的在是自己的心腹,太监总管李瑞祥。 西越建国只有十四年,李瑞祥是从十二岁入宫之始就已经跟在御前服侍,很合皇帝的心意,若不是太监这个行当历来为人所不齿,他这也算是一飞冲天平步青云了。 这李瑞祥时年也不过二十六岁,身材高瘦,肤色白净,虽然相貌不算怎样出众,却是细眉细眼十分温顺安静的一个人,并不见其他得势太监那样跋扈的作风。 因为皇帝进门就盯上了拿到竹笋鸡,李瑞祥的眼光何等锐利,自是第一筷子就夹了那竹笋鸡送到皇帝面前。 罗皇后不动声色的侧目看过去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她没说话,皇帝细细的品了那菜,从来都庄肃威严的脸孔上神色难得缓和了几分下来,回味道,“就是这个味儿,想来——朕已经是许久不曾尝过皇后的手艺了。” “是臣妾的疏忽,也是近年来年岁长了,再加上宫里的事物繁杂,便倦怠了。”罗皇后笑道,目光也越发变得柔和,扭头看向皇帝,“难得皇上还能一下子就品出是臣妾的手艺,长久没有再下厨,这技艺该是退步不少吧。” “皇后谦逊了。”皇帝道。 李瑞祥见他属意这道菜,又就夹了一些到他面前的碟子上。 皇帝看着那色泽清雅的笋片和嫩鸡肉,却是若有所思的一时没再动筷子,感慨道,“朕记得当年被阻江北的那一个多月,军中粮草匮乏,许多将士都食不果腹,那一月之中唯一见过的荤腥便是皇后你亲手做的一道竹笋鸡了,那味道,朕是惦记着一辈子也不会忘的。现在回头想想,已经有十五年了吧?” 罗皇后点头,“是呢,日子一晃都十五年了。” 旁边的梁嬷嬷察言观色,也跟着接口道:“奴婢也记得,当时为了给皇上做这道菜,娘娘是亲自上山寻的笋子,还把手指头给划破了呢。” 罗皇后含笑不语。 皇帝看过来,神色之间却是带了明显的动容,道:“那些年,委屈你了。” “皇上说哪里的话,能跟着您,可是臣妾的福气呢。”罗皇后道。 她是打了一张人情牌不错,却更知道过犹不及,如今成功勾起了皇帝的记忆,她也就不再多言,示意李瑞祥夹了一点水晶虾仁给皇帝,道:“皇上也不光顾着说话了,快用膳吧,过会儿这菜要凉了,味道可就不对了。” “好!”皇帝应了。 食不言寝不语,遵循着饭桌上的规矩,这一顿饭帝后都是各自沉默着用餐,再没有多做一个字的交流。 饭后宫婢们将桌子撤了,又捧了漱口水过来伺候。 待到上了茶点罗皇后才道:“皇上前头的事都忙完了吗?一会儿可是还要回御书房去批折子?” “中秋过后,闽西已有将近两月低雨未落,再这么演变下去,保不准就要演变成旱灾了,不得不防。”皇帝今日的心情好,丫难得愿意多说两句,“今儿个的早朝上太子上了折子,建议提前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其中还有许多细节的东西需要琢磨推敲,这会儿几位内阁学士都还在御书房商量对策呢,朕一会儿还得回去。” 有关朝政的事罗皇后向来都不掺言,只就嘱咐道,“那些事情臣妾不懂,也不能替皇上分忧,不过皇上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切不可马虎了。” “朕心里有数。”皇帝道,抬手请拍了下她的手背,目光不经意的掠见她鬓边一缕银丝,就又是目光一滞道,“后宫里的事你操持个大概也就是了,那些琐碎的就吩咐给下头的人去做,也别太累着了。” 虽然皇帝并没有让她分权出去的打算,可是听了这话,罗皇后也还是下意识的心头一跳。 “都是臣妾的本分。”不动声色的定了定神,罗皇后道,然后便像是不经意的沉吟一声道,“说起这后宫,臣妾倒是想起件事来,今儿个臣妾叫了戏班子进宫乐呵,见了漠北的那位六公主倒是觉得十分的投缘,本来忍不住打趣了一番想要撺掇着老二那媳妇将她聘过去给琪炎做妃子呢,最后却说是她还要跟着回漠北?” “嗯!”皇帝对此事似乎不太上心,只道,“说是她的生母缠绵病榻,舍不得女儿远嫁,朕也不好强求。” “那倒是可惜了——”罗皇后喃喃道。 “她是异族女子,琪炎也未必喜欢。”皇帝道,顿了一下又再沉吟,“至于琪炎的婚事——” 皇帝说着,就自茶盏上方抬头,深深的看了罗皇后一眼。 罗皇后的心口猛地一缩,却还是竭力维持面上神色不变。 不过好在皇帝也没深究,只当她是替着褚易民在操心,便道,“那孩子今年是十七了吧?也时候该议亲了,回头朕会交代下去,让礼部的人整理一份单子送过来。” 褚琪枫和褚琪炎都是他孙子一辈当中的佼佼者,论及资质,两人可谓不相上下,对于褚琪炎,皇帝实则也是很上心的。 罗皇后点头:“这样也好,等那单子出来了,臣妾便把老二媳妇叫过来一起过过眼,说到底也是他们家里娶媳妇,也总要是她亲自挑的,我们来越俎代庖也不好。” “嗯!”皇帝点头。 罗皇后见到外面的天色已晚,也就不再迂回,垂眸抿了一小口茶道,“这样一来,漠北八公主要与我朝联姻一事就该是定下来了吧?” 皇帝闻言,突然就再度抬眸朝她看过去。 罗皇后维持着面上得体的笑容不变,道,“她的身份特殊,不管将来给指了哪一家,这婚事都肯定是要以朝廷的名义由臣妾出面操持的,皇上那里若是定了人选,千万记得给臣妾提前通个气儿,别是到时候仓促之间损了我朝威仪。” 皇帝手中端着茶盏久久未动。 罗皇后仔细的观察,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动,可是瞧了半天却都不见任何迹象。 半晌,皇帝才又抿了口茶,开口道,“这件事,暂时不急。” 漠北的使团进京已经一月有余,联姻一事又是以前就彼此通过气儿,按理说之前在人选上就应该有了眉目的。 罗皇后心中越发觉的怪异,下意识的就想再开口追问,但是不经意的触及皇帝那副气定神闲的神色,恍然之间就明白了什么—— 关于这件事,皇帝的心里,似乎是早有决断了。 只是—— 一直秘而不发罢了! 有了这重认识,罗皇后的手心里顿时就泌出一层细汗,也好在是她没有直接提及想要送拓跋榕瑶去东宫的事,否则一旦自己的意见和皇帝相左,指不定要引起什么样的猜疑呢。 “好了,时候不早了,朕就先走了。”喝完一盏茶,皇帝就抖了抖袍子起身。 “臣妾恭送皇上!”罗皇后连忙起身,带领宫人亲自将他送到寿康宫的大门口,一直目送他的辇车消失在远处宫灯的掩映之下,自己却是神色凝重,半天没动。 梁嬷嬷知道她是心里有事,就挥退了其他人,凑上前去道:“娘娘,您怎么了?您今儿个不是特意请了皇上过来,怎么最后——” 罗皇后从远处收回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冷肃:“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关于双方和亲的人选,皇上那里应该是已经定下来了,只是对外秘而不发罢了。皇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是他已经决定了事,又岂有擅自更改的道理?本宫又何故去惹这个眼嫌?” 梁嬷嬷张了张嘴,却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能吧,如果真的定下来了,皇上也没有必要瞒着满朝的文武吧?” “本宫的感觉八成不会错。”罗皇后道,想着眉头就越发蹙的紧了,笃定道,“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梁嬷嬷也警觉起来,忧虑道,“可是皇上那里的消息,轻易是透不出来的。” 罗皇后心里的打算落空,又被这事儿所扰,不觉就有些烦躁道:“那李瑞祥那儿——” 梁嬷嬷苦笑摇头:“那个人几乎是油盐不进,而且为了不让皇上起疑,奴婢也不敢做的太明显了。” “嗯,实在不行便算了吧,若是叫皇上察觉了本宫的小动作,反而得不偿失。”罗皇后道,转身进了寿康宫。 皇帝如今的年纪大了,性情就越发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若在以往罗皇后也未必会费这样的心思去笼络他身边的人,可是现在,她是真的需要一个内应帮衬着,以便于能够随时摸准皇帝的脉搏。 东宫。 锦画堂。 褚浔阳用完晚膳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青萝就带了消息从外面进来。 “郡主,宫里出来的消息,下午皇后娘娘留南河王妃母女在寿康宫呆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后来就特意叫人去请了皇上用膳。”不等褚浔阳询问,青萝已经自主说道。 褚浔阳负手站在廊下未动,只就稍稍侧目看了她一眼。 青萝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能窥测到宫里那几个人的大动静很容易,但至于皇帝和罗皇后的近身再要安插人就很是需要费些力气了,而且平白无故的往帝后身边安排内应?若不是为了某种势在必行的特殊目的,也没有人会随便去冒险。 所以很显然,对罗皇后请皇帝过去的真实目的,青萝这边也是不清楚。 不过有了郑氏母女的小插曲在前,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就对了。 褚浔阳沉默了下来,心中斟酌着久久未语。 青萝陪侍在侧,也不妄加揣测,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听见一怔轻快的脚步声—— 青藤神采奕奕的快步从回廊那头绕过来。 褚浔阳见到她的神色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这高兴劲儿,是捡到金子了?” “金子是那么好捡的么?我要等着发横财,还不如多做点事,让郡主您赏我呢!”青藤撇撇嘴,眯着眼睛笑的狡黠,左右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才道,“奴婢刚刚得到的消息,南河王最为宠爱的那位翠姨娘小产了。” 褚浔阳有些莫名其妙,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青藤所言之人和自己还颇有几分渊源。 青萝却是十分诧异,道:“消息可靠吗?之前也没听说她怀孕的消息啊!” “之前的确是没消息传出来,今儿个刚诊出来的,也是因为小产才知道的。”青藤道。 青萝还是有些意外,扭头去看褚浔阳,想要等着褚浔阳再追问青藤细节。 不想褚浔阳却像是对这个话题全无兴致,反而话锋一转,重新整肃了神情道,“你马上拿我的拜帖去驿馆,替我约见拓跋淮安,就说明日正午,在城东福来楼里我设宴请他。” 两个丫头俱是一愣。 青藤已经不可思议的脱口道:“郡主怎么突然想起要见他了?眼下非常时期,若是要有心人士瞧了去,恐怕会有后患。” 褚浔阳但笑不语,只对青萝重复了一遍:“事不宜迟,你快去快回!” “是,郡主!”青萝颔首,哪怕是心里再有疑问,她也一般都不会反驳褚浔阳的决定。 目送了青萝离开,青藤的眉心就拧成了疙瘩,上前一步道,“郡主——” “再跟我说说南河王府里的事吧。”褚浔阳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断然岔开了话题,“那点翠小产的事,怕是没少起风波吧。” “郡主您慧眼挑中的人,哪能给您丢脸?”青藤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依言回道,然后把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同褚浔阳说了。 相对于宫里,褚浔阳想要知道南河王府的事,那就简单的多了。 青藤将整个事件原原本本的说了,最后也忍不住的感慨:“事情肯定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八成都是在那翠姨娘的算计之内的,只是她竟能拿自己的孩子来做局,这个女人的狠辣程度还当真是不可小觑!” 褚浔阳对此不予评论,只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道:“如此看来,连南河王妃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若不是安乐郡主出面周旋,南河王妃恐怕还真是不容易逃过这一劫的。”青藤想着也有些唏嘘,“以前就只闻南河王妃整治后宅的手段了得,没想到安乐郡主更胜一筹,那崔姨娘遇到她,岂不是就是棋逢对手了?” “这算得哪门子的对手?”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摇头,眼底笑容不由深刻几分,“他南河王府的后院可是容不住褚灵韵这尊大佛的,她还能在那里呆多久?” 青藤恍悟,眼睛闪了闪,随即又有几分沮丧:“有皇后娘娘的纵容,说不准她还真就能够长长久久的在南河王府住下去呢?” “那可不好!”褚浔阳摇了摇手指,唇角绽放一抹笑,“本宫原是不想管闲事的,念在她们母女替我东宫操心不少的份上,就算是礼尚往来吧,本宫倒是不妨帮她一把,让她早早的嫁了,也可以帮着皇祖母分忧,省的她成日操心惦记!” 虽然下午时候寿康宫里发生的事她不知详情,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母女两个肯定是在罗皇后面前怂恿了什么。 她一直没有主动出过手,却并不代表着她就不会或者不敢对南河王府公然出手,这一次,也是时候该给褚灵韵一点实质性的教训了。 青藤见她笑的狡黠,心中更是血液沸腾蠢蠢欲动,灵机一动道,“那么郡主您让青萝去约见漠北五皇子是——” “嘘!”褚浔阳莞尔,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藤对她的打算只是大致能猜到一个轮廓,左思右想之下,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次日中午,褚浔阳准时出门,也没有遮掩,直接就用的东宫的马车带着自己的侍卫丫鬟直奔城东的望江楼。 西越的京城是在大荣帝京的旧址上翻新扩建的,其中一条素有西越第一大酱的渥漓江从整个京城版图的东北方向斜穿而过,江面浩瀚,最宽处足有二十丈许,雨季的时候江流滚滚而下,气势惊人,是京城众多才子雅士最爱游览驻足之处。久而久之就临江而建了诸多酒楼茶馆,这沿江一带成了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线。 望江楼是这江边最早兴起的一批建筑之一,选址位置绝佳,对面一片浅滩,连着一片江中绿洲,风景宜人,为了保留那绿洲的本来面目,皇帝特意颁下圣旨不准任何人登上那片滩涂践踏,故而许多年了,那里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姿态,蒙着一层最神秘的面纱,被无数的文人骚客在诗词中咏叹不休。 望江楼的设计有些与众不同,虽是临江而建,但是它的正门却没有朝向内城方向,而是用一座半悬空的平台展露在渥漓江上。 褚浔阳的车驾到时,那楼上一处雅间的窗前伫立的男子就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居然这样的大张旗鼓?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次需要避人耳目并且目的不纯的密会,不曾想对方却没有按常理出牌。 旁边的侍卫更是不解,防备道:“王子,她这是何意?” 拓跋淮安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中却不见半分笑意,抬手砰的一声将窗子合上,冷声道:“看着就是!” 好像是自从进了这座京城,遇上了褚浔阳,他就再没有料中过什么事,时时刻刻都被这个小女子牵着鼻子在走。他本就自视甚高,这么几次三番的下来,说是心里没有火气那是假的。 拓跋淮安一撩袍角就当先在桌旁坐下。 侍卫上前给他斟了一杯茶,他持了茶盏细品,却是口中无味,神色游历。 不多时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拓跋淮安的眸光一闪,却是坐着未动,片刻之后,雅间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褚浔阳着一身秋香色的蜀锦裙衫举步跨进来,唇角牵起的笑容浅浅,眉目之间的光彩极盛。 拓跋淮安坐着没动,只是抬眸看过去一眼,冷淡道:“郡主真是守时,说是正午时分,就当真是分毫不差。” “本宫向来言出必果,这点信誉还是可以保障的。”他不起身,已经算是无礼,跟进来的青萝和青藤不悦的拧起眉头,唯有褚浔阳面上笑容如常,也是自来熟的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她坐下就探了手去取杯子,准备给自己斟茶。 那是一套上品紫砂茶具,茶具的颜色深,辉映之下就更突显了她指上肤色如玉质一般莹润动人的白。 拓跋淮安的目光定格在她指上,怔了一怔,似是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忽而探手一拦,隔着衣袖将她的手腕压下,面目冷肃道,“本王记得你们西越人有句话是说‘端茶送客’,郡主既然特意邀了小王来此,就还是先谈正事吧,这茶——” 他说着,顿了一下,语气便之中便带了几分鄙薄的笑意:“容后再喝不迟!” 褚浔阳垂眸看一眼他横在自己腕上的手臂,虽是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善,却也不介意,只就爽快的略一点头:“也好!” 然后便当真是笑容可掬的撤了手。 拓跋淮安见过她几次,每次见她她都无不是咄咄逼人的笑里藏刀的一副神气,今日突然这么好说话了,反而叫他一阵迷茫,心中戒备之意不觉就又多了几分。 “郡主对我不是一直敬而远之吗?今日又何故这般大张旗鼓的约见?就不怕被有心人士渲染了出去,败坏你的名声?”勉强压下心中那股浮躁之气,拓跋淮安冷冷说道。 “我既然赶来,就自然不怕他们渲染。”褚浔阳道,隔着桌子望定了她。 她的眼角眉梢一直带着平和的笑容,完全窥不见半分心思。 拓跋淮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郡主有话不妨直说,我们漠北人都不喜欢管拐弯抹角,省的伤和气!” 褚浔阳抿抿唇,低头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淡淡的开口,“本宫今日约见五殿下,实则是想请你帮个忙!” 拓跋淮安的视线一直追着她的手指,便又觉得她指尖在袖口那些争艳绽放的牡丹之间翩然而动,有一种说不出的灵秀之美。 拓跋淮安略一失神,已经下意识的脱口道,“帮什么忙?” 褚浔阳这才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本宫需要——五殿下你替本宫去皇祖父面前提一门亲!” 拓跋淮安始料未及,脸上神情瞬间僵住。 而青萝和青藤更是猛地倒抽一口气,若不是对褚浔阳的习性太过了解,两人几乎便要惊呼出声。 拓跋淮安看着她从容微笑的脸孔,这少女的笑容当中含了太多算计,让他本能的就已经将她那句话的表面意思抹去。 “什么意思?”拓跋淮安戒备道,说着就又兀自讽刺一笑道,“你不是说你整个东宫一门都不会同本王结亲的吗?现在又找上门来?总不至于是叫本王做个现成的媒人去成全郡主你与别人的百年之好吧?” 他的这些话毫不客气,青萝当即就黑了脸,抬手就按在手中剑柄上。 褚浔阳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你们先推到外面去等我!” 青萝一惊,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违背她的命令,不很情愿的推门走了出去。 褚浔阳又抬头看了眼拓跋淮安身后站着的侍卫。 拓跋淮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略一颔首:“你也出去!” “是!”那侍卫应了,拱手一礼,就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上,拓跋淮安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他起身,重新走回之前那扇窗前,推开了窗子。 迎面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见着江面上隐约随风涌动的浪涛声,看着这幅雄浑画面,他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些许,道:“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褚浔阳笑笑,端起他喝剩下的半盏茶起身走过去,将那茶盏递给他,一边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五殿下你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当是知道有个人处处与我作对,我很不喜欢!” 拓跋淮安的眉心隐约一跳,勉强耐着性子没有接茬。 然后便听她在身边轻轻一叹道:“若是你能施以援手将她娶回漠北,便等同于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了,本宫定当感激不尽。” 几次接触下来,褚浔阳并不是那种会小肚鸡肠在背后和那些无知妇孺较劲的人,可她今日约见自己的目的竟是为了这个? 拓跋淮安始料未及,一口茶猛地呛在气管里,面色铁青的连声咳嗽。 褚浔阳眨眨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拓跋淮安待到缓过一口气来,便是重重将那茶盏扔在了窗台上,面容讥诮的看着她道,“且不说你会对本王提出这样的要求究竟目的何在,咱们只论一件事——” 他说着,突然上前一步,目光愠怒的俯视褚浔阳的面孔道,“你凭什么觉得本王就该帮你?” 他这一步上前,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了近乎虚无。 这样近距离的逼视之下,他眸子里窜动的火焰似乎都能清晰显现,直将褚浔阳逼到了死角。 褚浔阳面不改色,仍是言笑晏晏的微微仰着头回望他,反问道:“这样平白送人情的机会,五殿下你又为什么要拒绝?” 拓跋淮安一愣,似是觉出了她的话里有话,但一时又觉得无法参透。 褚浔阳推了他一把,从他面前的墙角处退身出来,然后才回眸一笑道:“我不过就是叫你去皇祖父面前提个亲而已,又没叫你保证会成事,你心里若是实在不愿意,后面再自己运作也就是了,何必这么急着就回绝了我?” 她说的轻巧,拓跋淮安却是冷笑连连:“本王可不想被人不明不白的卖了,区区一个安乐郡主,真值得你褚浔阳如此费心来对付的?只怕本王应了你这个所谓的‘小忙’,回头就要卷进你朝中的夺嫡之争,到时候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褚浔阳不是一般的内宅女子,她的阳光绝对不会局限于那样无意义的争端里面。 褚浔阳自是听出他言辞之间的试探之意,却也只是模棱两可的笑了笑道,“殿下,我说过,不会叫你白做的!” 拓跋淮安皱眉,紧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浔阳于是也不再绕弯子,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其实从你来来我西越之初,八公主的去处就已经内定了吧?只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这件事并没有渲染开。” 拓跋淮安勃然变色,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最终却在她无所顾忌的注视下强压了下去。 褚浔阳却是无所畏惧的看着他道:“上一次去行宫,皇祖父是打着给你选妃的和给六公主挑驸马的旗号,可是作为和亲内定人选的八公主却并未随行,那用意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她不需要去见任何人,就只能说明她的真正的去处是已经内定了的。” 拓跋淮安的一只手缓缓收到背后,用力的捏紧,眼底光线晦暗,整张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乎阴郁,冷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本王既然说了不会和你东宫结亲,就自然会践诺!” 说着就愤然甩袖,走到旁边,仿佛是为了刻意压制不叫自己的脾气爆发,他的脊背便有意挺的更直。 “起初我的确是以为拓跋榕瑶的去处会是在南河王府和我们东宫之中择其一,可是昨日在宫里见过她一面之后,我才恍悟,其实我是被你们给误导了。”褚浔阳道,毫不理会拓跋淮安此时的脸色,仍是含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起初我只考虑到这边朝廷的利益,要同你漠北联姻,就必须拿出一个足够分量的筹码来,可是后来想想——漠北王是个什么样的习性我是不敢妄论,可五殿下你——却就不是个肯于轻易吃亏的主儿,您说是不是?” 拓跋淮安用力的攥着拳头,可即便如此,腮边肌肉也已经隐隐开口抖动不止。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闲适的看着对面滚滚而动的江流,继续道:“不管是我父亲还是南河王,虽然都够分量去接下漠北的这个金枝玉叶,可拓跋榕瑶作为异族女子,皇祖父为了防患于未然,是一定不会许以正妃之位的,可如果只是个侧妃的话,想必你五殿下就不会看在眼里了吧?” 拓跋淮安突然用力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忍无可忍的豁然转身,目光阴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死死盯着褚浔阳的面孔,咬牙切齿道:“浔阳郡主,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么你就更应该知道,有些时候还是装糊涂的好,明白吗?” 他这番威胁,绝非只为着恐吓,只要褚浔阳不让步,保不准下一刻他就真的会下杀手。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浔阳的眸中笑意闪烁,却仿佛只在瞬间就又明艳许多,低呼一声道:“呀!好像本宫又多猜中了一重呢,是不是也说出来,和五殿下你一起参详一二?” 话音未落,拓跋淮安已经闪电出手,大手往前一探,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这一下,其实褚浔阳是可以避开的,可是她却纹丝微动,直由着对方卡住了她的脖子。 拓跋淮安面沉如水,眉宇间带着凛冽而森寒的味道。 他缓缓的倾身下来,与她耳畔字字清晰而冷厉的开口,“别逼我真的动手!” “动手?是想杀我灭口吗?”褚浔阳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忽而扬声笑了出来,眸子一转,灵动而狡黠,“你若有这样的本事,就大可以试试看,是直接将我捏死在这里?还是抛到前面的渥漓江里?只要是你想的到的死法,都大可以在我身上一试!” “你——”拓跋淮安手下动作骤然一松,竟是不出意外的犹豫了。 他这会儿才明白了褚浔阳会刻意大张旗鼓来见他的原因所在,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来了这里,见了自己,所以现在但凡她会在这里出现任何的闪失,也哪怕是今日之后她会遭遇什么不测,都一定会有办法叫人联系到今天,扯到他拓跋淮安的身上来。 拓跋淮安的脸色阴晴不定。 褚浔阳脸色的笑容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敛去,不愠不火的将他的手从自己喉间拉开,冷冷说道:“拓跋榕瑶最终是要入我皇祖父的后宫的,这一点你如今应该也没有必要否认了吧?相较于我父亲和南河王,这西越的国境之内真正把握权柄的人还是皇祖父他老人家。既然是要联姻,你自然就会寻到最大的助力。听闻漠北王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现在你只有把拓跋榕瑶送作我皇祖父的身边人,这样的效果才是最为立竿见影的。” 所谓联姻,就只是做在表面上的文章,但是以拓跋淮安的为人来推断,他却是不可能没有算计的,不管拓跋榕瑶进了哪家王府,都不抵直接入宫来的干脆。 拓跋淮安已然是无话可说,只是脸色阴沉的厉害。 褚浔阳侧目看他一眼,就又重新移开视线:“我想你应该也不想我将这件事再摆出来,去和皇祖父更加深入的探讨一番吧?” 拓跋淮安的面色一凝,锐利如刀的光影从眼中疾射而出。 送拓跋榕瑶入宫夺宠,助他回漠北夺位只是第一步,至于后面—— 前些天延陵君跟他明示暗示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不曾想还真是应验了! 不得已,这一次便是拓跋淮安先开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明日早朝,你去金殿之中求娶褚灵韵!”褚浔阳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拓跋淮安冷笑:“我若真是对她有意也不会等到今天,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皇帝陛下只怕第一个就不会相信!” “安乐郡主号称京城第一美人,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褚浔阳道,“五殿下你难道就真的半点不曾动心?” 美人是好,可是如果和权位天下比起来,也就微不足道了。 拓跋淮安死咬着牙关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再度开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的话,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这个人,也是机关算尽,不是个会轻易冒险的。 褚浔阳自是明白他的极限在那里,见着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便道:“放心吧,我这一次的目标不是针对你,而且暂时也没有理由针对你!” 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当然了,我也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个理由!” 拓跋淮安的心头一凛,心中便更为警惕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褚浔阳坐在自家的马车里悠然品茗,一边看着沿路渥漓江上的风景。 拓跋淮安只是个外人,暂时还不足为惧,但是苏家的事却是刻不容缓要赶紧解决掉的了。 ------题外话------ 更晚了,越来越没脸了…… ☆、第067章 求娶 回去的路上,天色似乎越发显得阴沉了些,江面上迷迷蒙蒙的一层水雾,将起伏不定的水面半掩住,只有浪涛击打水岸的声音越发清晰。 褚浔阳凝眸看着远处的江面出神,忽而前面一处栈桥上一剪水墨色的身影飘入眼帘。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滞。 那人似乎是有所感知,已经缓缓回眸。 “咦?”青藤诧异的低呼一声,“那是延陵大人呢,这个时候他不该是在行宫给简小王爷医病的吗?” 褚浔阳不语,马车依旧在不徐不缓的往前走。 中间隔了整条街,两个人的视线交会,一个看着江面,一个看着街景,待到褚浔阳的马车行过,便自然而然的错身而过。 青藤大为困惑,但是看着褚浔阳平静如一的面孔,却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这一带,除了茶馆酒楼,另外最多的就是建在江边的栈桥,许多长短不一或宽或窄的石桥延伸到江面上,也是平日里人们踏青赏景的好去处。 外面的空气中开始间或的有轻柔是雨丝洒落,褚浔阳抬手合了窗子。 “哎——”青藤张了张嘴,青萝一把按下她的手腕,对她隐晦的摇了摇头,青藤便有些气闷的低头去搅手里的帕子。 青萝亦是心中困惑,想了想便挪到车厢尾部,推窗往后看去,却见那街上人来人往,栈桥上已然不见了延陵君的影子。 马车就沿着江边的大路前行,褚浔阳一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许久之后,就在青藤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却突然见她睁开眼睛,摸了摸腰间道:“我的荷包好像的方才落在那望江楼上了。” “是么?”青藤一愣,马上警觉起来,过去帮着在她周身寻找,一边便有些急切道,“这可不好,要是叫旁人捡去,别是要徒惹是非了。” 大家闺秀的贴身之物一般都保管的极严,若在别的时候也还罢了,方才那望江楼上可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拓跋淮安呢。 青藤帮着在褚浔阳的周身寻过一遍无果,脸色不由的就白了白:“怎么办?要不郡主先回去,奴婢回去给您找吧!” 褚浔阳推窗看了看车外,道:“外面下雨了,你和青萝驾车回去吧,我在路边的亭子里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彼时马车已经快要走到这整条大街的尽头,这里的建筑已经十分稀少,再加上前面拐弯就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地,这一带的景物便有些萧条了下来。 青藤犹豫了一下,青萝已经扯了她的袖子应承道:“这样最好不过,马车的速度快些,奴婢们一定快去快回。” “嗯!”褚浔阳笑笑,冲外面的车夫叫停,然后便整理了裙子先行下车。 青萝不动声色的跟过去,作势扶她,瞬手却将从她袖底滑出的荷包压在了车厢里铺着的毛皮毯下。 褚浔阳下了车。 青萝还是有些担心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轻轻摇头,示意她放心,然后便打发了车夫侍卫回去,自己站在亭子里目送,待到那马车的轮廓在微雨中慢慢淡去,她便回头,果然就见细雨之下那人一身水墨长衫,擎一把素色的大伞从斜对面的一处民巷里翩翩而来。 延陵君行走的步子其实不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会给人一种无比从容的感觉,衣袂翩然,洒在猎猎风中,他一人一伞,仿佛便是和这水天山色的风景融为一体,人从话中来,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的存在便成就了这里如一副泼墨画般独特而雅致的风景。 褚浔阳看着他,远远的,唇角就先扬起明媚的笑容来。 延陵君瞧见她眼中笑意,便是心中一颤再一软,同是含了笑容道:“你笑什么?” “人都说秀色可餐,我才发现,延陵大人你无论走到哪里,便哪儿哪儿都是风景。”褚浔阳笑道,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这人能呈现给人的感觉,的确是怪异的很,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种场合会因为他的介入而显出隔阂,随时随地他都能轻而易举的融入其中,难不成就如他自己所言—— 他便是他天生出色的戏子,有那随时入戏的神通? 延陵君自是不知这片刻之间她心中已动了无数回的心思,哪怕只是调侃,他将这视为赞誉,唇角弯起的弧度便越发的柔软而荡漾了起来,道:“我此时的感觉却是恰恰相反。” “此话怎讲?”褚浔阳不明所以,下意识的脱口。 延陵君举步踏入亭中,要收伞的时候褚浔阳却已经先行接了过去,素手抚过散漫,细细观摩上面墨色渲染的一副枫林晚景。 延陵君看着她笑意晕染的侧脸,长身立于面前,道:“我倒是觉得,无论是你在何处,周边的景物就算再怎么华美无双,也会瞬间就失了颜色。” 看似一句调侃之言,却也正是他此刻心中真实的感受。 眼前的天色昏暗,江面上的风声很大,巨浪拍打着前面弯道处的暗礁,声势惊人,壮阔雄浑,可是这纤纤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立在当前,便是将身后滚滚而动的江水反衬的失了颜色,不过一片可有可无的背景罢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没认真,只当他是礼尚往来的调侃,只是爱不释手细细抚摸着那伞面,半晌才收起来放在了当中的石桌上。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收拾了散乱的情绪,褚浔阳这才抬眸正视他的目光。 “本来是有,不够现在——”延陵君道,话到一半就若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望江楼的方向道,“这事儿倒是我瞎操心了吧!” 褚浔阳敛眉,不由咝咝的抽了口气,也是意味深长的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是指拓跋淮安?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延陵君抿抿唇,一时未置可否。 漠北虽然只是偏居西越一隅,但是游牧民族向来骁勇善战,拓跋淮安明显是动机不纯,如果她能拿住把柄挟制住他也还罢了,否则的话—— 只怕后患无穷。 “他送拓跋榕瑶入宫,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助他夺得漠北的王位那么简单,试想这么一个女人,若是真能博得当朝天子的喜爱,再要有幸诞下一名皇子——日后又有漠北王庭的支持,她就是要试图染指西越的朝廷也不为过。”褚浔阳思忖着慢慢说道,“拓跋淮安的野心绝对不会止于他的漠北草原之上,他会冒险送拓跋榕瑶入宫,难保不会顺带着做下这重打算。可是现在,他的用心昭然若揭,也当是歇了这份心思了吧?” 皇帝时年已有五十九岁,就算拓跋榕瑶怀孕的几率不大,到时候随便扶持一个皇子上位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入宫拓跋淮安真的有心,待他拿住了漠北的政权之后再和拓跋榕瑶里应外合,那便是个逐鹿天下的架势。 这样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可是拓跋淮安现在虽然不起眼,几次的接触下来,褚浔阳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人,绝对有这份野心和手段。 其实说起来拓跋淮安要借力回漠北夺位,她是不会干涉的,只是如果对方要谋算到这里,她就由不得她袖手旁观了。 所以方才在望江楼上,她已经将这重意思隐晦的告诉了拓跋淮安知道,让他明白适可而止。 此时延陵君会专门为了这事儿找她? 难不成这件事里还有什么她没有参详透彻的奥秘? “你们西越宫里的那位九五之尊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已达登峰造极的程度,就算他壶出于大意,不曾将区区一个拓跋淮安看在眼里,可是纳一个异族女子为妃,这件事本身就关系重大,其中的利害牵扯,他是不可能不提前考虑的。”延陵君道,眼底的神色微凉,仿佛也掠上了迎面江水的寒意。 褚浔阳微怔,反应了一下才骤然回头看向他:“你是说——” 是啊!褚易安和褚易民这些人是因为还不知道拓跋榕瑶是会被皇帝纳妃的所以都蒙在鼓里,可皇帝却分明是从头到尾都将这事儿把持在手里,就连她都能考虑到将来一旦拓跋榕瑶得宠所会带来的风险,皇帝更没有理由会想不到的。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她:“我刚得到的消息,在拓跋淮安一行进京的前两个月,漠北王曾经暗中和西越皇帝密信往来数次,不过那些密信传递的方式控制极严,其中的具体内容我就无从分辨了。” 褚浔阳的脸色不由一变,不解的又深深看他一眼。 延陵君也唯有苦笑:“我已经尽力了!” 若是真的能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岂不就是彰显了皇帝和漠北王庭的无能吗? 褚浔阳的心头已然再不能平静,如眼前江水翻滚的江面,掀起层层巨浪。 她静默的盯着那睡眠良久,才紧抿着唇角吐出刚毅而简练的几个字:“你的意思——是陛下和漠北王之间可能是已经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漠北王可能是许了他某些好处,进而促成了拓跋榕瑶进宫一事?” 她在人后对皇帝的称呼十分生疏,从不以祖孙关系来联系自己,延陵君自是察觉了这一点,不过虽然心中生疑却也不曾追问。 “除了利益驱使,我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疑心和戒心都非比常人的皇帝做出这样的妥协。”延陵君道,只是客观的分析。 顿了一下,他又道:“现在太子尚未登基,若是出面制约陛下的决定只会适得其反,但是陛下如今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将来要受影响最大的却必定是太子。这件事我所知有限,暂时也只能给你提个醒儿,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管皇帝是在谋算什么,他能顺利成事还好,如若不然—— 最后的摊子还是要传到褚易安手上的,届时要搞出什么遗留问题来,还是褚易安的麻烦。 褚浔阳心里飞快的权衡,将整个事情又理顺了一遍,这次正色对延陵君一点头道:“这件事我会提醒父亲主意的。” 延陵君莞尔。 褚浔阳看着他唇角平和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度开口道:“不管怎样,今天你能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些,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延陵君看着她,片刻之后眼底神色突然不觉的微微一深,正色道:“我的话,你相信?” 褚浔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反而觉得无从回答。 延陵君的这番话,事关重大,他又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可是她—— 竟然从头到尾都丝毫也没有怀疑过。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这个人的防备之心已经在无形之中卸去? 她可是到了这会儿都还连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摸清呢! 褚浔阳愣在当场,眼中神色纠结,竟是有半天工夫没有反应过来。 延陵君见她眼中浮现一丝恼意,似乎也是沾染了这雨水的柔润,而越发衬的双眸璀璨,盈盈动人。 许是情绪所致,也许是蓄谋已久,他忽而便举步上前。 褚浔阳正兀自垂眸失神,猛然惊觉视线中飞入一片水墨色晕染的袍角,她一惊抬头,却赫然迎上延陵君眼底那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前世今生,褚浔阳见过他的笑容已算是无数,但是这一眼的目光注视之下还是叫她觉得陌生,记忆里,他似乎还是头次表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被他这样的逼视,褚浔阳自己也未察觉的微微脸红,迟疑着开口。 “我很开心!”延陵君却未等她开口已经探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十月末的天气,又下着雨,空气里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唯有他掌心里的温度温暖而熨帖。 褚浔阳的身子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抽口手。 延陵君却像是早有防备一般,指尖微微发力,用力的攥着她手指没有放。 向来思维敏捷的褚浔阳,这一刻反而据此词穷,只觉得眼前延陵君的眸子里似是有两促明亮的火焰在灼灼跳动,于无形中便要在她脸上给烧出两个洞来。 这样炽烈又似乎纯粹的目光,她是头一次接触,本能的就有些无措。 延陵君看着她的眼睛,又再重复了一遍:“芯宝,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褚浔阳对他的身份存了戒心,他一直都知道,要让她对自己彻底的消除芥蒂很难,原以为哪怕是时刻防范,她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就已经满足,可是这一次却骤然发现—— 可以期待的结果貌似比他与他预期中的还要许多。 “谁告诉你——”褚浔阳一惊,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却是为着他口中近乎可以称之为熟稔那么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 好像—— 有什么事是超出她预计的范围之外了。 延陵君看着她,眼中笑容氤氲,越发肆意的泛滥起来。 趁着褚浔阳无措,他忽而轻身向前,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轻声道:“你忘了,那日在船上,你便是这般要求,我此刻也算是从善如流了!” 许是他的气息萦绕,带起的温度太高,褚浔阳的脑中嗡的一下,一张小脸儿已在瞬间红艳如血。 她猛地后退一步,神色愠怒:“不过醉后的妄言,你——” “那天——你是真的醉了么?”延陵君的眸光闪烁,却是不依不饶的又往前迫近一步,他仍是前倾了身子定定的看着她的脸。 其实他这身体微倾的角度并不突出,只是褚浔阳自己心里有鬼,便总觉得彼此之间的这个距离保持的有点儿暧昧甚至不清不楚,于是便此地无银的稍稍往后仰了身子,在彼此间拉开一点微弱的距离。 “你知道?”褚浔阳脱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的与他对视,不想露出心虚的迹象,可偏就是神色纠结忐忑的厉害。 那天她的确是有些醉意,但自始至终神智却是清楚的,自然分辨的出与她同在船上的是什么人,只是那些心事压抑太久,突然得了一个发泄的缺口,便肆意任性了一回。原是以为延陵君这人的心机深沉,也是个能装的住事儿的,知道是她的酒后之言,肯定也不会当真,却浑然忘了—— 真要翻脸无情起来,这人在前世时候给她的印象就极为深刻。 诚然—— 此时他这行径更接近于厚颜无耻。 褚浔阳满面怒色,却因为是自己“无耻”在先而不得发作。 延陵君忽而便觉得,她这模样虽然新鲜倒也越发真实,不再只是站在他面前高处的一尊神祗,而成就为越发性格鲜明的一个人。 “当时就知道了!”延陵君如实道。 褚浔阳气闷,嘴唇动了动却是哭笑不得的说不出话来。 明知道她是装醉,他还不动声色配合? 什么人呢这是? 延陵君见她的神色恼怒,也就不再激她,神色无辜的耸耸肩道:“我虽不知道你的酒量深浅,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大夫,醒酒提神的方子我也知晓几个,自然也就知道,一个人若真是醉的神志不清了,万也不会在那么简短的时间之内就清醒过来的。” 而当时,褚浔阳从船上下来见褚易简的时候就依旧思维清晰,没出半点的差错。 褚浔阳语塞,也是无话可说—— 倒是她自作聪明了一场? “罢了,我先做弄了你,又便又戏弄了,一人一次,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深吸一口气重新平复了心情,褚浔阳定了定神,强行将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移开视线的时候还能故作无事的扯出一笑容来,“我的丫头应该快回来。” 延陵君笑笑,也没再多做纠缠,拍掉袍子上沾染的潮气退后两步,道:“那我便先走了,这里——” 他说着,就不很放心的打量了一遍四下的环境。 “无事!”褚浔阳道,“在这京城之内,还没人敢公然动我!” 延陵君想想也是,遂就放心。 这么一会儿,外面的毛毛雨已经转化成强劲有力的雨丝,被强风带起,哪怕的两人站在亭中,也沾了一身的湿气。 延陵君取了桌上的伞撑开,却是回身再度拉过出巡的手,将那伞柄塞到她手中,然后细致的一根一根扳过她的手指,握牢。 褚浔阳愣愣的由着他动作,待到反应过来,他已经淡然一笑,转身融入雨幕之中。 手指上似乎还存留了他掌心的温度,干燥而隐隐发烫。 褚浔阳的心中极不自在,脚下步子去是下意识的前去:“哎!” 延陵君止步,回头。 两人之间隔着两丈许的距离,密密麻麻的雨丝打下一道帘帐—— 他融于水色的山河水墨画种,而她立在细雨之后最鲜明的风景里。 褚浔阳用力攥着手中伞柄,却未言及归还,只道:“一会儿——你还要赶回行宫去吗?” 刚才她其实就已经注意到延陵君面上笑容难掩的倦意,从行宫往返京城快马也要一个半时辰,而且他会等着这里找他,必定是先去过东宫探知到了自己会在此处,这一番往来之下有少不得两个时辰的折腾。 而延陵君也的确是昨天傍晚临时起意进的京。 关于皇帝和漠北王之间密信往来的事,苏逸那边早就给了他消息,他远是想要拖一拖,待到查明了具体情况再和褚浔阳说,可是不曾到了这会儿也完全没能探出漏洞。昨日一早睿亲王去了行宫看望褚易简时隐约透露,这几日和漠北联姻的事情就要定下来了,于是他便不能再等,当即说是回京采买药材连夜奔了回来。只不过他进城已经是下半夜,不好夜闯东宫去寻人,今天上午又因为拓跋淮安暗查千机阁的事被苏逸给堵了,好一顿的官司打,所以折腾到现在,已经是两天一夜不曾合眼了。 褚浔阳的话延陵君却是没有多想,只就下意识道,“你有话需要我带给简小王爷?” “没!”褚浔阳抿抿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聊作无状的开口道,“雨天城外的路可能不好走,你若是不急的话,等明日雨停了再走不迟。” 延陵君怔了怔,瞧着她眼底不甚明了的神色,忽而有所顿悟,眼底眉梢无声的荡开一抹笑,点头道:“好!” 远处的车马声已经隐约可闻。 “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建议睿亲王将简小王爷接回王府继续休养。”延陵君道,随后便是话锋一转,语意之中带几分调侃道,“我这个挂名的太医院副使,总不好一直的白拿俸禄,不思进取。” “哦!”褚浔阳应了声。 延陵君于是也再多留,转身,不消片刻清俊挺拔的背影就被雨幕吞噬,淹没了一切曾经过往的痕迹。 褚浔阳也转身,撑着雨伞走到路旁。 青萝等人驾车过来,马车一停青萝就准备拿了雨伞出来接她,探头见她手中纸伞不由的愣住。 “回去吧!”褚浔阳露出一个笑容,把伞递给她,自己上了车,拍掉裙裾上的水珠坐下。 青藤爬过去帮忙,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睨着桌上放着的那个荷包嘟囔道,“东西明明是落在车上了,那会儿怎么就没看见,害得我们白跑一趟,郡主您没淋湿吧?要不要找套衣服,先换了?可别是要着凉了。” “只是衣服上沾了点水,没事。”褚浔阳道,取过那荷包在手里反复把玩。 青萝吩咐了车夫驾车回府,就收了那雨伞进来。 青藤瞧见,立刻便抢到手里,好奇的撑开来看:“这伞是什么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褚浔阳平素对身边的齿关用度的小事都不上心,她的衣服首饰几乎全是两个丫头一手操办的,置办出来的东西都是亮色居多,这么一把素色的油纸伞自是引起了青藤的好奇。 那伞面素白一片,只在一侧的边缘以墨色草草勾勒一副小画,画面简洁,像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中两个人影,因为那画面太小,五官分辨不清,但是从衣着上看隐约可以分辨是一双男女。画中男子手持一管长笛闲闲的倚靠在树下吹奏,面前的女子迎风而立,一角裙裾翩然掀起,不过一个背影,那姿态却有种说不出的洒脱悠然。 “这是出自哪位画师的手笔?当真是好传神呢!”青藤忍不住赞道。 褚浔阳的唇角微扬,勾勒一抹笑。 那画面,别人不知,她却是一眼认出—— 便是她和延陵君二次见面时候所在的烈焰谷。 因为这伞上的画作只是以单一的墨色描绘,所以难以辨认那浓烈似火的枫树林,只是作画之人的技艺高妙,已然是尽得其神髓,反正她是第一眼看到,就又依稀仿佛从这画中再度踏入那落红满地的烈焰谷。 好一出别有洞天的世外之境,她一直印象深刻。 青藤还兀自陶醉在那副画中,而青萝则是看着她唇角古怪的笑意若有所思。 回府后褚浔阳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褚易安,把延陵君对她透露的消息一一和褚易安做了分析。 褚易安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神色之间并无丝毫的变化。 褚浔阳心中狐疑,就试着唤了他一声:“父亲!” “哦!”褚易安回过神来,这才随手合上手边展开的一份公文,看向她道,“父皇和漠北王秘密来往的事,其实我这边之前就有得到过一些消息。” 褚易安能稳坐东宫之位,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平浪静,但谁泽私底下他到底有多少的底牌,就连褚浔阳都不十分清楚。 但是他能窥测到皇帝那边的消息,褚浔阳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只见褚易安脸上凝重的神色,她也明白此事不容乐观。 “父亲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计较了什么?”褚浔阳问。 褚易安看她一眼,虽没正面回答,但那一点略显苦涩的眸光已然说明了所有。 褚浔阳的心中更是不安,父女两个各自沉默半晌,最后还是褚易安先开口道,“这件事我会注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嗯!”褚浔阳点头,也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她能运作的过来的。 褚易安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就起身自案后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 褚浔阳仰头去看他的脸,父女两个便是默契的相视一笑,一时也就把那些扰人的琐事全部抛开。 褚浔阳又陪褚易安坐了会儿,把今日她约见拓跋淮安的事情大致做了交代,这才回了锦画堂休息。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褚浔阳却是睡的异常安稳,而就在她安枕高卧睡的香甜的时候,这日九重宫门大开,百官齐聚的朝堂之上却是惊雷乍起,起了一场空前的风波。 漠北五皇子不请自来,于庙堂之上公然求娶南河王府嫡长女,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安乐郡主褚灵韵。 因为事出突然,满场皆寂,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没有反应。 如果拓跋淮安是进京之初就要求娶,所有人也都还不会多想,看是此时拖沓了这么多天,他却突然语出惊人,着实是叫许多人都暗地里琢磨了起来。 褚琪炎第一个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唇角勾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朗声道:“殿下说要求娶家姊?我没有听错吧?” 拓跋淮安侧目,与他的视线一碰,然后便是一拱手对上座的皇帝道:“陛下,小王是真心求娶,否则不会特意进宫拜见。以前小王尚在漠北的时候就曾听闻安乐郡主才貌无双,是举世难得的一个妙人儿,小王对其仰慕已久,还请皇帝陛下成全!” 皇帝盯着手中折子看了许久,这时方才抬头。 这件事,很棘手。 这一次和漠北的联姻势在必行,本来如果拓跋淮安不开口,他随便指一个人也没什么,可现在对方公然到了这金殿之上来求娶,而且所求也只是一个郡主,而非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他若是不允,似乎就先毁了这次联姻的诚意了。 可是拓跋淮安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提出求娶褚灵韵的? 皇帝暂时也有点摸不透拓跋淮安的心思,不过这件事却是需要当场解决的,想了一想,皇帝便是扶着膝盖朗笑一声,对下面的褚易民道,“老二,这个小子求的你家闺女,朕这个做祖父的到底是隔了一重,还得要问问你的意见。这小子,朕看着也是个不错的,他既是自请要做你家的女婿,你觉得如何?” 皇帝与罗皇后毕竟不同,送出一个褚灵韵去于他而言完全是无关痛痒的。 可是要将褚灵韵嫁到漠北么?这事儿褚易民却是想也不曾想的。 褚易民的面色掩饰不住的便有几分僵硬,却还是竭力的维持面上笑容,对拓跋淮安道:“五殿下厚爱,本王替小女谢过。” 说着又再话锋一转,对上座的皇帝深深一揖道,“不过父皇,韵儿那丫头您是知道的,是被王妃宠坏了,顽劣的很,五殿下看中了她,儿臣本不该推辞,只恐着那丫头任性,到了漠北王庭再惹是非,折损了我泱泱天朝的威仪,便是儿臣的过失了。” 拓跋淮安笑道:“王爷过虑了,我漠北的王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而且小王又是诚心求娶,自是不会让安乐郡主受委屈的。日后就算是郡主嫁到我漠北,整个漠北上下自然也会对她礼让有加,不会拿那些无所谓的规矩来约束她。” 褚易民被噎了一下,面色越发难看起来,刚要再推辞,站在他旁边褚琪炎却是暗暗扯下他的衣袖。 之前褚琪炎一直没有吭声,而是目光锐利一直在暗暗观察拓跋淮安的一举一动,他觉得今天这件事很反常,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所以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都一定不能促成这门婚事。 可是眼下对方势在必得,又是当着皇帝的面,若是他们拒绝的太明显的话—— 皇帝只怕第一个就会心里不快。 暗暗稳了稳情绪,褚琪炎上前一步,笑道,“能得殿下垂青,也是我南河王府的福气,不过此事事关我姐姐的终身,是否也要先征询了她的意见才好给殿下答复?” 这便就是缓兵之计了? 拓跋淮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似是无意识的沉吟了一声道:“小王素问你们西越人成婚讲求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有南河王也在此,竟也做不得自家女儿的主吗?” 言下之意,似是在讽刺对方托大,可细问之下也是暗指褚易民无能了—— 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褚易民本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被他的话一激脸上顿时就是青一阵白一阵,脸色变化的万分难看。 褚琪炎是没有想到他会公然针对,顿时也沉了脸道,“殿下慎言!” 言罢就又走上前去一步对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和父亲都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是知道的,皇祖母曾经撂下话来,说姐姐的婚事定要她老人家点头才作数的,如今虽然是有陛下金口玉言,可皇祖母也是一国之母,就算是我父亲想要定下这门婚事,是不是也该先去和皇祖母言语一声?不为别的,此乃孝道,不可轻废!” 若是皇帝就要指这门婚,他们说什么也枉然,就算抬出罗皇后来也没有用,可是用这个理由却能挽回褚易民和南河王府的一点颜面。 只是—— 拓跋淮安今日的这番针对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淮安闻言,也不见恼怒,反而深有同感的点头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此时自然不能越过她去,既然南河王爷也有难处,小王又岂有不知进退之礼?倒是此事小王已经厚着脸皮同陛下请旨了,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招呼之后,能尽快给我一个答复才好?” 皇帝出面去和罗皇后提?罗皇后还岂会有一个“不”字? 本以为能缓得一时,不曾想拓跋淮安又三言两语把后路给断了! 这会儿就算是褚其炎也都再找不出理由来推辞,恼怒之余,眼底便有风雷惊起,暗沉的可怕。 拓跋淮安自是感觉到了—— 他这一趟出使本不欲和任何人为敌,偏偏是被褚浔阳逼上了风尖浪口,如此一来,倒是被褚其炎给恨上了。 褚其炎的眼神让他暗中生恼,面上却是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皇帝心里权衡已久,对此倒也没有多少想法,便顺势点头道:“也好,待朕——” 话音未落,却是另一侧的朝臣当中有一人大步跨了出来,直挺挺的跪在御前,大义凛然道:“陛下,恐怕南河王府和漠北的这门婚事不能结成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苏霖已经已经一个以头触地深深拜下去,字字清晰道:“因为安乐郡主与微臣之间早有婚约!” ------题外话------ 感情戏好难憋,我这是要断更的节奏咩~ ☆、第068章该认命吗? 褚琪炎的脑中有惊雷炸开,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的剧烈一震。 恍然之间他已经明白了什么,霍的扭头再度朝拓跋淮安看去—— 拓跋淮安求娶褚灵韵是假,要激苏霖忍无可忍的站出来才是真的。 而同时,拓跋淮安更是眉头紧蹙,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旁边的苏霖。 苏霖冷冷的一道视线扫视而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那一瞬间,拓跋淮安突然就有点想笑—— 他就说是褚浔阳会让他出面求娶褚灵韵一事实在是不合情理,现在看来那丫头真正的算计原来是等在这里的—— 似乎—— 她是一早就料定了苏霖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所以她这番安排,其实是为了逼苏霖跳出来。 如此一来,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褚易民始料未及,一时完全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苏霖深深一拜之后就抬头看向座上皇帝,字字沉稳而坚定:“皇上,微臣和安乐郡主之间早有婚约,这件事总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五皇子殿下虽然慧眼识英,但却可惜是没这个福分了。” 他说着,就神色讥诮的睨了拓跋淮安一眼。 拓跋淮安已然从自己的思绪中间回神,淡然一笑道:“哦?小王进京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从不曾听说过,安乐郡主和苏世子之间几时有的婚约?事关安乐郡主的名声,苏世子可不要随便开玩笑!” 苏霖对褚灵韵虽然诸多放任,但那也是在势在必得的前提下,现在半路突然杀出一个拓跋淮安,早就怒火中烧。 他冷笑一声,也是寸步不让:“既然知道事关安乐郡主的名声,五皇子殿下就更应该知难而退了,您的王妃还是另选他人吧。” 拓跋淮安但笑不语,只是面有难色的抬头朝王座上的皇帝看过去。 此时这殿中一片寂静无声,不是群臣都不好奇苏家和南河王府之间私底下的官司,而是—— 因为上座那里皇帝的脸色。 自打苏霖站出来之后,皇帝的反应就表现的极为微妙,他没接任何人的话,也一直没有表态,只是静默的看着殿中苏霖和拓跋淮安两人言语夹枪带棒的互别苗头。 褚易民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也同样一直没敢吭声,手心里却早就被汗水濡湿。 “苏爱卿所言可是属实?”皇帝的手指缓慢的摩挲着腰间一块九龙佩玉,神色之间却有些朦胧的不辨情绪,他开口,却是冲着褚易民去的:“老二,既然是立了婚约了,怎么也没听你提前和朕说一声?” 褚易民满头大汗,稳了稳情绪道:“父皇——此事——” 皇帝的心思何等清明,这些年他背地里的小动作根本不可能完全瞒过老爷子的眼睛,而老爷子却对此装聋作哑,他如何不知,这是皇帝的帝王心术,故意放任用他来制衡褚易安的—— 就算皇帝还并没有更换储君的打算,可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是不可能看着太子一家独大来威胁到他的权威的。 褚易安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想得皇帝的猜疑,他也同样不想,所以这几年,虽然众所周知苏霖钟情褚灵韵,可南河王府对外都一直死咬着牙关,从未表露出联姻的打算—— 长顺藩苏家的地位实在太特殊,手中又握有兵权,一旦两家联姻,南河王府就势必会成为皇帝重点关照和打压的对象。 可是现在—— 苏霖居然扬言他们两家有婚约?那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他褚易民阳奉阴违,在背地里勾结拉拢了长顺藩吗? 褚易民的声音都有些隐隐发抖,直觉的就想否认。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动,已经抢先一步站出来道,“陛下,此事之间的确是有些渊源出入的,请陛下容禀。” 皇帝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略略点头。 “世子——”苏霖有些急了。 褚琪炎却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已经直接说道:“年前长顺王夫妇进京面圣的时候王妃和我母妃曾经见过一面,当时两人聊的投缘,的确是提过儿女亲事。陛下您是知道的,母妃也就家姊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远嫁,当时也是觉得苏世子的文采武略皆是不错,再加上也不好当面驳长顺王妃的面子,故而就说是容后去和皇祖母通个气儿,征询一下她老人家的意见再做决断。皇祖母的意思和母妃一样,都舍不得家姊远嫁,只是却又属意苏世子的为人,便也说是再等等。此事皇祖母没有明确发话下来,母妃也就自然不好回信给长顺王妃,这样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言辞之间他只把一切都推到深宅夫人的闲话上,并且一再强调郑氏是看重了苏霖的为人,而和他背后长顺王府的背景无关,虽然是个变相的拆台,但是其间对苏霖的赞誉不少,反而也叫苏霖无从发作。 苏霖的面色不善。 褚琪炎自然是感觉到了,对皇帝陈述完毕就含笑看向他道,“苏世子,抱歉了,实在不是我们南河王府不守承诺,而是事出有因。琪炎替家姊谢过世子厚爱,不过如今既然是五殿下也有向我府上求娶之意,此事便只能由陛下定夺了。” 说着就冲苏霖郑重一揖。 他本身的确就是有意撮合褚灵韵和苏霖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如今事情既然闹开了,倒是不妨浑水摸鱼好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 相较于苏家,皇帝更不会答应褚灵韵嫁去漠北。 苏家充其量只能算是权臣,而漠北则是一个独立在外的政权,真要说到谋逆之心? 漠北可比苏家有风险的多! 所以两者权衡,皇帝会选择苏家的概率还是要略大一些的。 此时褚易民也缓过一口气来,连忙道:“五殿下和苏世子对小女的厚爱,本王感怀于心,不过本王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又是陛下的亲孙女,此事既然二位已经求到陛下的面前来了,便请陛下定夺吧!” 同是求亲,可是他们南河王府无论应下哪一个都有后顾之忧,此时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撒手不管,交给皇帝做决断。 皇帝看着下面神色各异跪着的四个人,又是久久未语。 半晌,他却忽而沉吟着看向立在众臣之首面色平静安逸的褚易安,笑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这倒是给朕出了难题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啊,你倒是说说看,老二家里的那个丫头该是许给谁更合适些?” 皇帝要打压南河王府的同时,永远也不会忘了防范东宫的立场。 褚易安面色不改色,淡然道:“诚如父皇所言,这件事看来是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与其厚此薄彼——儿臣以为,倒是不如另外选了合适的人家再给五殿下和苏爱卿择一良配即可。至于老二家的宝贝疙瘩——” 褚易安说着,便是露了几分调侃之意笑道,“母后那里总也不会亏待了她的,日后有合心意的再挑就是。” 今日这金殿求娶一事,虽然褚灵韵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这么一闹下来,事情到底也是因她而起,日后她的名声一落千丈是一定的。 褚易民和褚琪炎俱是一惊,却是万也不曾想到向来行事稳重的褚易安会直接插手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依着他往日的作风,这种事肯定是直接再推给皇帝去决定的,因为他断褚灵韵的姻缘,就等于是告诉皇帝他要公然阻挠南河王府扩充势力。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褚易安对此也熟视无睹。 褚易民一急,便是勉强笑道:“论及人才武略,五殿下和苏世子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就这么拒之门外,本王还真是有些舍不得,臣弟记得皇兄家里的几个丫头也差不多到了许嫁的年纪了吧?倒是莫不如好事成双,咱们两家一起把这亲事定了如何?” 褚易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众所周知,褚浔阳他是不会随便许嫁的,而现在已经及笄的褚月歆,拓跋淮安和苏霖又肯定看不上眼,多说无益。 皇帝的目光深远而隐晦,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 褚易民沉不住气他知道,可褚易安今天怎么就转了性子了? 皇帝若有所思。 拓跋淮安的眸光微微一闪,就突然再度开口道,“陛下,小王的确是诚心求娶安乐郡主,既然苏世子和郡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乌龙,那么就恳请陛下降旨,成全了小王的这番心意吧!” 说着就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苏霖眼底光芒突然锐利一闪,紧随其后开口道,“皇上,臣对安乐郡主是真心爱慕,并且曾经立誓非她不娶,请陛下看在家祖随您出生入死多年的情分上,允了微臣的请求吧!” 两个人,针锋相对,各自都是寸步不让,视线交会之间隐隐有火光迸射。 拓跋淮安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苏世子您不觉得此举太过分了吗?你若真是对安乐郡主有心,为何不早早请旨求陛下赐婚?而非要等到今天,小王要提亲的时候故意站出来拆我的台?小王应当是不曾得罪过您吧?” 苏霖目光阴冷的回望他,反诘道:“我说五殿下你是居心叵测才对,你若是真心求娶,早又做什么去了?偏要等到今日当众闹到这大殿之上?” “本王要何日娶妻何日提亲,难不成还要征询你苏世子的意见不成?”拓跋淮安挑眉,却像是真真的情敌见面,和他杠上了。 “你——”苏霖愤怒之余一张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开口再辩,座上皇帝已经怒不可遏的沉声斥道:“金殿之上这样吵闹不休,你们还有把朕放在眼里的吗?” 两人一惊,仍是苦大仇深的瞪了对方一眼,连忙给皇帝请罪。 皇帝面色阴沉,已然是有些厌倦,冷声道:“老二,这是你自己的家务事,你自己看着处理吧,和这两个小子一起统一出一个结果再来和朕说!” 言罢就是愤然甩袖起身:“今儿个都先散了!” “恭送皇上!”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待到皇帝离开,褚易安领头,众人也纷纷散了,唯留下褚易民父子和拓跋淮安、苏霖四人。 “拓跋淮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霖忍无可忍的开口,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众所共见,本王是来求亲的。”拓跋淮安负手而立,淡淡一笑,继而转向同样面色铁青的褚易民道,“南河王爷,该说的话小王都已经当着陛下的面说过了,既然您还需要考虑,那小王便不再打扰了,只是希望您能早作决断,尽快给小王一个答复,您是知道的——” 他说着,顿了一下,脸上笑容便越发从容起来道:“我的事,皇帝陛下那里也拖不得几日了!” 最迟再有半月,漠北的使团一行就要离京了,他的时间的确是剩的不多。 褚易民沉着脸不说话。 拓跋淮安已经对几人拱手一揖,先行一步走出了大殿。 褚琪炎盯着他款款而行的背影,眼底浮现一抹浓厚的肃杀之气——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而苏霖这边已经迫不及待的对褚易民道:“王爷,您不会真要把郡主嫁去漠北吧?” 褚易民紧绷着一张脸,冷冷道:“皇上的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件事最终也还是容不得我来做主。” 这一点苏霖自然也是知道,当即便又有些急了,道,“别的姑且不论,只就郡主她金枝玉叶一直是长在京城繁华之地,漠北远在塞外,又常年受风沙侵袭,您又如何舍得让她远赴漠北受这诸多苦楚?” 褚易民的脸色沉了沉,却是抿着唇角没说话。 苏霖就又说道,“王爷,臣对郡主是真心爱慕,自会一生对她敬重爱护,王爷,哪怕只是为了郡主的终身,还请王爷您成全!” 褚易民看了他一眼,良久之后也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出去。 “王爷——”苏霖不由的更急,想要追出去,手腕却被人一把拽出。 褚琪炎深吸一口气,道:“世子走吧,我送您出宫!” 苏霖与他对望一眼,想着褚琪炎和褚灵韵姐弟之间的关系亲厚,就又稍稍安心了几分,暂时按捺住情绪,和他一前一后的离了大殿。 出宫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吭声,一直到了宫门外褚琪炎才抬手挥退左右,选了处僻静又开阔的地方把苏霖带了过去。 “你要说什么?”苏霖四下里看了眼,语气不善。 他揣摩不透褚琪炎的心思,却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想要顺利解决并不容易。 出乎意料,褚琪炎并无废话,只是直接开口道:“你确定你要求娶我大姐的初衷不会改变了吧?” 苏霖一愣,随即点头,咬牙道:“我对郡主的心意也不是一两日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我既然能说非她不娶,就自然不是玩笑?” 这样的话,私底下说说是玩笑,可今天都拿到了大殿之上,就自是不同了。 “好!”褚琪炎点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有你这句话,这件事我会想法的,你放心就是!” 苏霖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痛快,不禁诧异。 褚琪炎自是看出来了,解释道:“诚如世子所言,不管是我还是我父王母妃都是舍不得她嫁到漠北那苦寒之地去的,既然得了世子你的这番保证,我也没什么话说,竭力成全你们就是!” 苏霖看着他,心中千般思绪交杂,最后只道:“不过那拓跋淮安咄咄逼人,事情棘手,眼下恐怕也唯有王妃出面去求皇后娘娘降旨赐婚了。” 褚琪炎的神色冷淡,看着远处的天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我会尽我所能去安排,不过苏世子你要早做准备,这门婚事促成之后,皇祖父对你们苏家,只怕就不会再如此的宽容忍耐了。” 苏霖的心头震了一震,反应了一下才道:“你是说因为你我两家的联姻,我苏家会被皇上刻意打压?” “皇祖父最是个好面子的人,明面上自是不会有什么,不过背地里——”褚琪炎道,说着就兀自摇头笑了笑,“世子你是聪明人,之前我父王为何迟迟不肯点头成全了你与我大姐的婚事,你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件事咱们彼此心照不宣,现在被拓跋淮安挤兑至此,也没了退路,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将这其中利害看透,莫不要日后你我之间再出现什么分歧才好。” 苏霖闻言,神色之前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后便是讽刺的笑了:“世子你深谋远虑,等的不就是如今这个局面?” 他又不是傻子,自是能够看透眼前的朝局,苏家和南河王府联姻的确会惹了皇帝的眼,可是因为老一代的长顺王是开国功臣,他们苏家如今也没存叛离皇帝的心思,所以他也没太当回事。 此刻被褚其炎当面一提,也由不得他不重视。 他看着褚琪炎:“世子你的行事素来周到,你若是不想叫安乐郡主和我牵扯,自然早就出手阻挠了,如今眼见着我苏家和东宫成仇,在你面前,还有我苏家人选择的余地吗?这样明示暗示的试探免了也罢。” 如果不是因为褚灵韵,他和苏皖也不会和褚浔阳对上,事到如今,这个敌对的立场已成,哪怕他是再不想站队也都由不得他了。 起初的时候他也只觉得是几个女人之间的争端算计无伤大雅,可是后面事情却完全失控,险些闹出人命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褚灵韵也许只是无心的利用,可褚琪炎却绝对不是。 褚琪炎的心思被他掀出来,也是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我就喜欢和世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你放心吧,你们长顺王府是铁帽子爵,只要不是公然忤逆皇祖父,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事!” 要扳倒褚易安并且取而代之,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而在这之前,只要他们触犯的不是皇帝的权威和底线,也不会有什么事。 苏霖闻言,也不过冷笑一声:“那我便回去静候佳音了!” 既然已经被卷进来了,那么褚灵韵他就一定要娶到手,否则的话又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苏霖策马而去,褚琪炎却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李林从远处走过来,担忧道:“世子爷,就这么和苏世子摊牌了,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什么把柄?还不是空口白话?而且你当他看不透眼前的局势吗?只不过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大家绑在一条船上,他也休想上岸。”褚琪炎冷嗤一声,俯身弹了弹袍角上沾染的尘土。 就因为苏家的爵位是世袭的铁帽子爵,所以哪怕是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拉拢他们都不切实际,于是他便索性由着褚灵韵动作,彻彻底底的把苏霖拉下水。 “可是郡主那里——”李林还是忍不住忧心。 “这个不用你管,你现在马上给我办一件事!”褚琪炎道,抬手打断他的话,“马上去给我查一查,最近这段时间拓跋淮安私底下都见过什么人,或者是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嗯?”李林不由暗暗提了口气,“世子是怀疑他受人指使?” “能指使他的人,一时半刻我还真就想不出来!”褚琪炎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目光似是游离的微微一晃,随即一挥手:“去吧!” “是!”李林领命,招呼下面的人把马车驾过来。 褚琪炎上了车,李林自己也翻身上马,刚要调转马头离开,褚琪炎却又从那车内探头出来,道:“顺便也再给我把东宫方面最近的动静捋一遍。” 他这么说,便是怀疑和拓跋淮安暗通曲款的是东宫了。 李林就更再不敢掉以轻心,谨慎的应了。 当天下午南河王妃郑氏就递了牌子进宫去见了罗皇后,目的无二,自是请求罗皇后出面促成苏霖和褚灵韵之间的婚事。 如今已经不是担心皇帝猜疑的问题,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褚灵韵嫁到漠北。 当然,褚易安的法子就更不在考虑之内,如果两家一并推拒了,褚灵韵的骄纵之名在外,日后再要议亲就势必要受到影响。 罗皇后听了她的来意,当即就是大为恼怒,将手里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道:“这都是谁做的混账事?一个姑娘家的婚事竟然就这么大张旗鼓的闹到金殿上去了?且不论这亲事最终成与不成,韵儿那丫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母后,臣媳也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郑氏连忙跪下,捏着帕子抹泪,“之前半点风声也没透,今儿个漠北那位五皇子就直接上殿求亲,完全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子王爷和臣媳也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来求母后您了,漠北那里山高路远,您让臣媳如何舍得将韵儿嫁过去?正好苏世子也趁乱站出来,所以臣媳就想——” 她的话到一半,却是缓慢的打住,因为罗皇后盯着她的目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得阴冷一片,看的人心里发毛。 “母后——”郑氏的声音不觉的弱了下去。 “你让本宫出面赐婚苏家?可有想过要对漠北方面如何交代?”罗皇后冷声问道。 郑氏惊了一下,嗫嚅道:“父皇那里难道之前就没有定下和亲的人选吗?” 提起这件事,罗皇后就更加气闷。 郑氏见她的脸色不好,虽然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可褚灵韵到底也是她的心头肉,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道,“母后,臣媳也知道此时让您为难,可韵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到漠北去受苦吧?” 罗皇后也是难得把个褚灵韵看在眼里,见郑氏哭红的眼睛心中也难免动容。 可是这件事是皇帝推下来的,她要去提?却不知道皇帝又要作何感想了? “你先退下吧,容本宫考虑一下,回头再给你消息。”斟酌再三,罗皇后道。 郑氏张了张嘴,本来还要再说什么,但是见她的面色不善,便没敢开口,小声的应着,起身退了下去。 郑氏走后,罗皇后就靠在榻上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一边不悦的沉吟道:“你说这件事本宫该是去和皇上提吗?” 这话自是说给梁嬷嬷听的。 梁嬷嬷垂首立在旁边,见她的脸色不好,开口时候也显得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这是关心则乱,真要论及亲疏内外,皇上大可以今儿个在金殿上就允了漠北五皇子的请求了,如今撂下来让王爷自行处理,您不觉得——皇上他这是有意想要成全了苏世子吗?” 罗皇后怔了一怔,缓慢的睁开眼。 算起来拓跋淮安是客,又是上宾,他既然是主动提出求娶褚灵韵,皇帝怎么都该给这个面子的。 罗皇后撑着脑袋想了想,“你是说皇上的意思,可能是不想老二应下漠北的婚事了?” “奴婢愚钝,这只是奴婢自己的想法,不管妄自揣测圣意。”梁嬷嬷道,温和的垂下眼睛。 罗皇后是跟着皇帝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的,之前改朝换代时候的很多大事都亲身经历,梁嬷嬷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对于有些东西自然也有见解,只是被身份束缚,不好妄言罢了。 罗皇后半晌未语,细细思量着她的一番话,隐隐的也明白过来—— 这的确是皇帝有意放水,他这是不放心南河王府同漠北牵扯了。 如果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好办的多。 “梁嬷嬷!”定了主意,罗皇后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撑着身子坐起来道,“你去老二府上走一趟吧,就说韵儿的事,本宫允了。” “是!”梁嬷嬷点头,应声退出殿外。 罗皇后又兀自考虑了片刻,便吩咐彩云去小厨房炖了一盅燕窝,亲人带人去了御书房。 南河王府里,褚灵韵正哭的伤心,盛怒之下已经将整个屋子砸的一片狼藉。 她伏在床上哭,郑氏也是愁眉不展的陪坐在侧,烦躁道,“你也别哭了,在这件事上这已经是迄今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那拓跋淮安逼得紧,你不嫁去苏家,难道还真想跟着他回漠北吗?” “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褚灵韵大声道,反手抓过一个枕头狠狠的丢弃在地。 她爬起来,泪水连连的抓着郑氏的手臂,语带乞求道,“母妃,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喜欢苏霖,我要真的对他有意,也不会等到今天了,现在你要我嫁给他?我——” 她说着便越发气恼,伏在郑氏肩头再度哽咽着痛哭起来。 “其实那苏世子也是不差的——”郑氏皱眉,下意识的脱口道。 “什么不差?”不想褚灵韵闻言却是瞬间恼羞成怒,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两眼通红的盯着郑氏,一张漂亮的脸孔都几乎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近乎狰狞,“母妃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不嫁!” 郑氏被她脸上的神情骇住,愕然瞪大了眼,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褚灵韵是真的恼怒到了极致,也不掩藏情绪,只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你们要是逼我,到时候真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可不要怪我!” 说话间她的唇角竟是扬起一丝诡异而阴森的冷笑,看的郑氏心头一抖。 郑氏也是噌的一下站起来,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但凡是有一丁点别的法子可用,母妃会故意逆着你的心意去吗?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嫁的不顺心,难道我这心里就好受了?可是眼下这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你叫我怎么办?难道是要叫你父亲公然抗旨拒婚吗?漠北那边还没什么,倘若是连苏家的脸面都一起打了,哪怕日后你还有你皇祖母给你撑腰,再想寻到这样显贵的人家也难,难不成你还要屈就低嫁了不成?” 郑氏越说越气,胸口起伏,一拍桌子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褚灵韵也是头次见她温和端庄的母妃发这么大的脾气,怔愣之余听到她后面的几句话,忽而就是眼睛一亮。 她定了定神,情绪便在瞬间缓和了不少,甩袖一转身道:“抵嫁就低嫁,只要是合了我的心意,就算是低嫁又如何?”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怒喝:“住嘴!” 母女两个俱是一惊,齐齐回头,却见褚易民满面怒色的从门外跨进来。 他手指颤抖指着褚灵韵,怒骂道:“你不要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堂堂一个南河王府的郡主,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嫁不嫁的?这些话是该由你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的吗?这要是传出去,你自己不要脸面,我和你母妃还要不要见人了?” 褚灵韵虽然恃宠而骄,但是对自己的这个父亲,还是十分畏惧的,被褚易民这劈头的一顿骂,顿时就灰头土脸,委屈不已的咬着嘴唇,却是再不敢辩驳一个字。 “王爷——”郑氏有些心疼,起身给褚易民见礼,一边替他抚着胸口顺气,道,“韵儿她也是一时想不开,您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其实在妾身看来,长顺王府的这门婚事就是极好的,那苏世子——” 褚灵韵闻言,眼泪忍不住就又滚了出来,也顾不得畏惧褚易民,直接往地上一跪,膝盖压在花瓶的碎瓷上,裙摆上顿时就印染了一片血迹。 郑氏一急,眼泪也跟着滚了出来,连忙过去就要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跟你父王说?” 褚灵韵疼了一头的冷汗,却是固执的甩开她的手,往前膝行了两步抓住褚易民的袍角,恳求道:“父亲,女儿求您了,您替我推了这门婚事吧,我不要嫁给苏霖!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就这一次,您就答应我吧!” 褚灵韵娇生惯养,从来就不是个能吃苦的,哪怕只是苦肉计,她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着实是叫褚易民震惊。 郑氏更是心如刀绞,也跟着去拽他的袖子:“王爷——您看——这——” 褚易民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看了哭的梨花带雨的褚灵韵一眼,却是决绝甩袖走到一边。 “起来!”他沉声命令。 “不!父王你若不答应女儿,女儿就长跪不起!”褚灵韵也是铁了心,脸色煞白一片,仍旧硬撑着一动不动。 郑氏哭着扑过去,用力攥住褚易民的手,“王爷,既然韵儿她就是不愿意,这件事就算了吧,您若是觉得为难,我去!我去和皇上陈情,请他——” 郑氏是真的心疼女儿,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褚易民眉头深锁回头看了褚灵韵一眼,只是迟疑了一瞬,却未妥协,只就冷声道:“方才宫里梁嬷嬷过来传了话,你皇祖母已经替你去御前请旨求了苏家的婚事,最迟明日一早,赐婚的圣旨就会降下来,你就安心备嫁吧!” 说着就已经抬脚一步跨出门去。 褚灵韵的身子震了震,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郑氏也没有想都罗皇后那边的动作如此之快,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确认道,“已经定下来了?” “嗯!”褚易民点头,脚下不停的往外走。 “你们两个,还把不把韵儿扶起来。”郑氏还有事情要跟他询问,一边追着他的步子往外走,一边对紫维和紫絮吩咐。 然则话音刚落,忽而听到身后褚灵韵语气锐利的一声怒喝:“父王!” 褚易民烦躁的皱眉,回头,身边郑氏已经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中间隔着大半个院子,那屋子里褚灵韵手握一块碎瓷片抵在了自己颈边,两个丫头大惊失色,可是站在旁边却是动也不敢动。 褚灵韵看着他,眼底迸射出强大的怨念,一字一顿道:“你们若是逼我,我便死在这里。” “韵儿你别乱来!”郑氏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语无伦次。 褚灵韵也是下了狠心,一咬牙,把脖子往前一挺,那碎瓷的尖端就已经在她雪白优雅的颈项间刺出点点殷红血迹。 郑氏惊叫一声就要扑过去,褚易民却是目色一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他也看着褚灵韵。 父女两人此时对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仇人。 “威胁我?”褚易民冷笑,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冷声道,“御赐的婚事还没有半途悔婚的道理,今日你便是死了,本王也会叫人将你的尸首抬去苏家。” 言罢也不管郑氏的挣扎,连拖带拽的强行将郑氏拉着出了院子。 褚灵韵的眼睛瞪得老大,呆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居然连以死相迫都没有用? 她突然就觉得浑身失了力气,仿佛是坠入了三九寒天的深水里,绝望而寻不着边际。 两个丫头含泪挪过去,小心翼翼的试着去拉她的手,“郡主,起来吧!” 褚灵韵没有挣扎,任由两人下了她手中碎瓷片,木然的被两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个丫头都不敢劝她,只是用心仔细的替她处理着伤口。 褚灵韵仿佛一具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眸子里凝满了泪水,却是再没有落下来—— 没了观众,这眼泪也只成了摆设,何必浪费? 可是她该认命吗?难道真是要嫁给苏霖?这可是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的事。 褚易民随后便命人封了褚灵韵的院子,说是正式出门之前再不准她跨出来一步。 褚琪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褚灵韵一直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褚琪炎见她这般模样,自然也会虚伪的说什么场面话,陪他坐了一会儿也就离开,刚刚出了远门,迎面就见李林神色焦灼的快步走了来:“世子,这次的事情果然是有蹊跷,好像真的和东宫有关!” 他走的急促,迫不及待的就已经对褚琪炎回禀。 褚琪炎的心头一紧,忙是拦下他:“回去再说!”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便听得身后褚灵韵冰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你们说什么事和东宫有关?” ------题外话------ 推文:《女帝塑成记》by公子妖,很赞的女强文,作者小妖萌萌哒,首页强推,宝贝们记得去踩点准备好工具宰杀哇~ ps:赐婚了,褚灵韵要嫁了…… ☆、第069章 盛怒 褚琪炎倒抽一口凉气。 “郡主!”李林瞧见他的神情,更是整张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变了,屏息垂首,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褚灵韵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半张面孔都隐在院内的灯火里,神色难以分辨,但那声音却幽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你刚说什么事是和东宫脱不了干系的?”李林不语,褚灵韵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褚琪炎的面色亦有几分暗沉,他原是不想惊动褚灵韵的,可是既然已经被撞上了,再要隐瞒也就只能是适得其反。 “说吧,怎么回事?”深吸一口气,褚琪炎已经放弃了隐瞒的打算。 李林心知闯祸,忐忑的厉害,也只能如实的开口道:“属下奉世子之命特意去查过了,漠北五皇子方面没什么异动,不过——” 他说着就心有余悸的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褚灵韵的脸色,然后才道:“昨日正午时分,浔阳郡主突然出府,去了一趟望江楼,在那里前后呆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好像——是去见什么人了。” 褚琪炎的神色阴了阴,没有说话。 褚灵韵却是忽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你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就是,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吗?” 李林心里苦笑一声,见褚琪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属下觉得蹊跷,又特意去驿馆方面打探了,昨日临近晌午的时候漠北五皇子的确是不在驿馆,只是他的行事极为隐秘,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心腹的侍卫,具体是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褚浔阳? 这件事是她做的? 可是拓跋淮安又凭什么会受她的支配? 褚琪炎心中思绪飞快一转,皱眉道:“就这么多?” “是!”李林道,“漠北五皇子的身份特殊,驿馆那里我们也不好再深入的探查,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昨日和浔阳郡主见面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她了!” “褚浔阳?”褚灵韵咬着嘴唇,脸上神色明灭不定,一字一顿道。 言罢,还不等褚琪炎开口说什么就已经霍的甩袖转身进了院子。 步履匆匆,衣裙泼洒在身后,带起浑厚而嘶哑的晦暗风声。 褚琪炎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这件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李林更是懊悔,弯身就单膝跪在了褚琪炎的面前:“是属下莽撞,方才——” “不关你的事!”褚琪炎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斜睨他一眼,“如果此事真是内有玄机,她也迟早会知道。” 褚灵韵是个眼里不容砂子的人,这一次飞来横祸吃了这么大的暗亏,就算自己不查,她在背地里也会闹个天翻地覆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李林到底也是心中有愧,爬起来,脸上神色还有些讪讪的道:“如果真是东宫的手笔,那就非同小可,世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颁下来了,你说能怎办?”褚琪炎嗤笑一声,反问道。 如果早知道是东宫的人在背后运作,那么就算是有天大的好处,他也绝对不会怂恿郑氏去求罗皇后的,可是—— 现在后悔也晚了。 李林语塞,面色暗沉的垂下头去。 “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还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褚琪炎兀自沉吟,面对天空中升腾起来的月色缓缓吐出一口气。 兀自沉默半晌,他忽而侧目看了身边李林一眼道,“褚浔阳你是见过的,以你的看法,你觉得她若是真的有心算计,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留下把柄让我们窥测吗?她要去见拓跋淮安?为什么不秘密约见?而非要做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林怔了一怔,倒是不曾想到这层关系。 褚琪炎苦笑一声,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摇头道:“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他举步离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道:“回头你再去安排一些妥当的人过来,仔细盯着这里。” 褚灵韵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她本来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如今又察觉是被人算计,心中必定不甘。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不管是不是褚浔阳刻意的谋算,他也都没有退路可走。 皇帝赐婚,里头又有罗皇后的手笔,如果这门亲不能顺利结成,那么同时损伤的就是帝后两人的颜面,这个后果—— 可不是他们南河王府所能承担的。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请世子放心。”李林道,瞧见他眉宇之间的倦意,便忍不住提醒,“为了重建西域商线的事,这段时间世子也花费了不少的心力,世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一点小事罢了,也费不得什么心思。”褚琪炎道,想了想又补充,“回头你寻个机会,让紫维过来见我吧!” “是!”李林应了。 褚琪炎便先一步转身离开。 屋子里,褚灵韵对灯独坐,五官精致的脸孔映着旁边桌上的烛火就越发显得明艳几分,红唇如血妖娆,眼底的神色却喷薄着阴冷肃杀的寒气。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站在身后,各自都端着小心,就算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也没人敢主动开口去劝。 褚灵韵的手指压在一盒胭脂上,思绪早就飘远,手下一个用力不均,修剪尖锐的指甲直接在胭脂中间剜了一个洞,整盒胭脂掀翻,在她月白色的石榴裙上泼洒点点残红,灯光下很有几分诡异的感觉。 “郡主当心!”紫维低呼一声,赶紧过去扶她起来,一边替她整理着衣裙道,“裙子脏了,奴婢伺候您换一件吧。” “如此甚好,这个颜色你不觉得喜气么?”褚灵韵却是突然婉转一笑,就势拂开她的手。 她起身,径自往内室走去,一边语气闲散的飘在身后:“不是说要赐婚吗?你们都去准备吧,省的明天接旨的时候失礼,再落了别人的口实。” 无人处,却是目光一闪,锐利如刀—— 褚浔阳,咱们走着瞧!想要算计到我?也得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也都识趣的避开了,不去自找晦气。 紫絮管着褚灵韵屋子里的衣服首饰,自觉留下,替她准备次日接旨所需的朝服饰物。 紫维从屋子里刚一出来就被事先等在那里的李林堵了个正着,给带到了褚琪炎的书房。 彼时褚琪炎正坐在案后翻阅一些信函,大约是关乎一些要紧事,他的眉宇间一直带了几分凝重之色,眉心微微拧起,线条分明的半张脸孔掩在宫灯打下的暗影里,无形之中便会给人一种强势压迫的感觉,哪怕他的容貌生的再出色,紫维也是进门匆匆瞥了一眼之后就慌忙的垂下视线,恭敬的跪在地上。 褚琪炎那些信件处理了好一会儿,直到紫维的腿都近乎跪麻了他才推开手边的东西,靠在椅背上开口道:“把从楚州回来之后这段时间里郡主做过的事,事无巨细,都与我说说。” 褚灵韵和褚琪炎是嫡亲的姐弟,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也有些事是不能分享的。 紫维的心里打起了鼓,她却很清楚,不管褚灵韵背后有谁撑腰,在这座王府里,是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违逆褚琪炎的意思的,于是没有保留,她便自觉的将这段时间褚灵韵做过的事一一做了交代。 从怂恿褚月瑶给平国公世子纳妾到联合苏皖闹市冲撞褚浔阳的马车,再到后来暗示苏霖对褚浔阳下杀手,最后就是那天在宫里公然撺掇罗皇后想把拓跋云姬送给褚琪晖做妾的事。 褚琪炎沉默的听着,其间紫维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他的脸色,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是面色平静而无一丝表情,更别提是情绪外泄一类的事情,只是一直到紫维话落许久他都还似在走神,半天没有反应。 “世子——”紫维鼓足了勇气试着唤了一声,“奴婢知道的都说了,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褚琪炎“唔”了一声,这才骤然回神,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紫维爬起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喘,推门走了出去。 褚琪炎盯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垂首立在门边的李林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林一惊,随即也唯有苦笑了。 褚灵韵做的这些事,不被曝出来还好,否则的话,换做是谁也要被她激出火气来,不死不休都是轻的。 “太子的为人虽然低调,但却是心思细密深不可测,他们东宫掌握的人脉关系绝不会比我们差,这些事,他们会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李林道,只保持着客观的立场分析,“别的都还没什么,只是上次在行宫的时候苏世子对浔阳郡主可是公然下了杀手了,她要报复,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长顺藩的地位特殊,谁沾上了,就等同于是在今上的心里扎了一根刺。”褚琪炎感慨着点头,看似赞同他的说辞,但神色之间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李林一头雾水,果然随后便又听他自嘲的轻笑一声道,“她报复苏霖的方式,就是让苏霖如愿以偿和大姐喜结连理?” 虽然有了前面的一项前提在,可是后面这一条却着实是叫人啼笑皆非的。 “浔阳郡主到底不过一介女子。”李林的想法却要简单的多,不以为然道,“无可否认,这事儿怕是便要成为咱们郡主一辈子的心结了。” 如果是褚浔阳的作为,那么若要联系到朝政局势上去,就未免牵强了,但要是只当是她和褚灵韵之间的私人恩怨,那便要容易理解的多。 褚琪炎闻言,却是再度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那盏八角宫灯上,神色之间却似乎也染上了这夜色的厚重,慢慢的摇头道:“如若只是巧合也还罢了,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李林等在那里半天,最后却见他神情疲惫的闭上眼,轻轻的挥了挥手。 李林心里悬了块石头,却也没再追问,躬身退了下去。 褚琪炎靠坐在椅背上又是半天没动,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但是隔了许久之后,唇角却是默然弯起一个弧度—— 一点笑容,喜怒莫辨。 如果褚浔阳这一招只是为了拿褚灵韵泄愤也还罢了,可如果她的真正目的是针对南河王府的话,那么这个少女就已然成为他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防了! 这一夜郑氏几乎彻夜未眠,一直叫人注意着褚灵韵那边的动静,唯恐她会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而褚易民方面则是全力封锁消息,不让今天褚灵韵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外泄。 和苏家联姻的这个契机来之不易,无论如何也不能搞砸了,更不能让褚灵韵做下的荒唐事传到苏家人的耳朵里,否则就算结了亲,也难保对方心里会有隔阂,到时候得不偿失。 一晚上战战兢兢,次日一早郑氏就去了褚灵韵处,原是做好了苦口婆心劝她接旨的准备,不曾想进门却见女儿正坐在铜镜前神色如常的梳妆准备。 郑氏和同来的顾妈妈对视一眼,那神情都像是见了鬼,愣在门边忘了反应。 褚灵韵从镜中看到她来,便是含笑回头:“母妃来了?怎么这么早?” “哦!”郑氏回过神来,因为心里不安定,嘴角扯出的笑容便有些僵硬的走过去,道,“你父王昨儿个歇在我那,他早起上朝,我也就跟着起了,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过去坐下,握了褚灵韵的手在掌中捏了捏,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对方脸上平静的笑容很刺眼。 最后,郑氏还是忍不住的对顾妈妈等人使了个眼色:“你带着丫头们先出去,我和韵儿说两句话。” “是,王妃!”顾妈妈应了,一挥手就带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 待到屋子里没了外人,郑氏脸上就迅速攀爬上一抹忧色,握着褚灵韵的手道,“韵儿,母妃知道这一次的事是委屈了你,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 她说着,心里就是砰砰直跳,猛地用力攥住褚灵韵的手,颤声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那苏世子,纵使你不属意他,但我瞧着他对你却是一心一意的,你嫁过去——” 褚灵韵听着她的话,也是脸色瞬间一沉,扭头朝向一边,打断她的话道:“母妃你不用劝我了,就算是再不喜欢,可是事情的轻重也还是分得清楚的,既然是皇祖父降旨赐婚,也由不得我不答应了。” 到底也是不甘心,她说着,眼底便又有水光晃动。 “那你——”郑氏迟疑道。 褚灵韵抬手抹净眼角水痕,重新再看向她时就勉强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昨天我是一时接受不了,做了有伤体面的事,又惹了您和父王的不快,都是女儿不懂事,父王那里怕是还恼着我呢吧?母妃帮我劝一劝,父王他的身子不好,别是为我再有个什么闪失。” 郑氏原还为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忐忑,此时见她这般委曲求全的姿态便又不觉的红了眼眶,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想开了就好,你父王那里不用担心,他那也只是一时的气话。倒是你自己要想开些,这男人嘛——” “母妃!”褚灵韵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又是悲愤难当的将头扭向一边,“不要再说了,我认命就是!” 郑氏自然知道女儿的脾气是得要顺着来的,连忙就打住话茬道:“好,母妃不说了,我去前头看看,你准备吧!” 说着又用力握了握褚灵韵的手,这才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褚灵韵坐在凳子上没动,却在郑氏转身的一瞬间便已经逼退了眼中水汽,兀自对着那面铜镜露出一抹薄凉的笑—— 郑氏的脉她一摸一个准,这戏怎么演来的效果最逼真,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而这天的一早,褚浔阳百无聊赖,用完早膳就站在院子里的桂树底下发呆。 过了一会儿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抬头就见青萝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郡主!” “可是南河王府方面有消息了?”褚浔阳颔首,问道。 “是!”青萝点头,“皇上赐婚南河王府和苏家的圣旨已经降下来了,日子也定了,就在下月十六。” “皇后宠她,果然是不带浮夸的,这动作还真是够快。”褚浔阳轻笑一声,丝毫也不以为意,随后思忖片刻道,“下个月?是不是定的有点急了?” “是南河王亲自请旨,说是安乐郡主的年龄到了,既然定了亲事就早早的办了好。”青萝道。 “想必他这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怕褚灵韵会给他起什么幺蛾子吧?”褚浔阳莞尔,重新侧目看向她,“这样一来,他们的婚事岂不就要直接办在这里了吗?” “应该是会在这里办,时间太紧,想赶回长顺王府那边肯定来不及,应该是大婚之后苏世子再携新妇返乡,也或者——”青萝思忖着开口,“皇后宠她,直接在京城赐下一座郡主府也是有可能的。”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只道:“那拓跋淮安方面呢?两人同日求娶,成全了苏家就等同于是驳了拓跋淮安的面子了,皇上不可能没有表示吧?” “说是早朝之后皇上单独宣漠北五皇子去了御书房,应当是会给一个交代的。”青萝回道。 褚浔阳想了想,对于皇帝的心思她其实也不是很好把握,摸不到头绪也就暂时作罢。 “郡主,恕奴婢多言一句,南河王府和苏家联姻,虽然皇上心里必定会有隔阂,但那两家人也都不是傻子,只要他们彼此按兵不动,皇上也就找不到发作的由头。”青萝见她不再说话,犹豫再三还是道出心中困惑,“反而是这样一来,通过联姻的关系,他们两家可就是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了。” 在这件事上,最憋屈的是褚灵韵,但是南河王府的其他人只怕背地里还是要高兴的。 青萝是真的想不明白,褚浔阳是不可能为了私人恩怨就不顾大局只为去给褚灵韵添堵的,而就着褚易安在朝堂上的态度,却分明也是有意暗中推动,帮着她一起促成了这件事。 “我设计她嫁给苏霖她就会嫁给苏霖吗?”褚浔阳见她愁眉深锁的模样就不觉失笑,玩味着撇撇嘴,“她若这么轻易就坐以待毙的话,那她也就不是褚灵韵了。” 青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猛地瞪大了眼:“那郡主您那天去见漠北五皇子,也是故意暴露行踪给他们知道的?” “南河王府的人才不少,这么一点小事要查也还不是轻而易举么?”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反问,脸上笑容和煦明媚之间,却自有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深奥。 她看着青萝,笑的别样明朗动人:“我不怕她知道是我做的,相反,我反而是怕她会被蒙在鼓里,一直憋着这一口气没处撒呢!” 褚灵韵本来就对苏霖无意,但是有圣旨赐婚,却是容不得她反抗的,按照常理来讲,哪怕就算是她自己再不情愿,褚易民和郑氏也会逼着她上花轿。 可是现在么—— 让她知道是自己在背后算计了她,以褚灵韵那个样样拔尖儿的性子,她还会乖乖就范吗? 只怕—— 不能吧! “一旦安乐郡主悔婚,那么南河王府和苏家之间就势必成仇,到时候哪怕苏家不会倒向咱们,南河王府也绝对再难拉拢。”青萝思忖着说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就说褚浔阳不会是只为了去给褚灵韵添堵才做的这事儿,什么怂恿拓跋淮安提亲,什么激苏霖跳出来?她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褚灵韵嫁到漠北,而至于苏家,那也不过就是个幌子,她真正要做的—— 是要看苏家和南河王府翻脸决裂! 只是这个弯子绕的实在太大,倒是叫人无从揣测罢了! 郡主的这一招,的确阴狠。 只怕回头等南河王府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木已成舟,回天乏力了! “可是郡主真的确定安乐郡主一定会有动作吗?”青萝心中激越过后已经飞快的再度冷静下来,忧虑道,“那毕竟是圣旨赐婚,万一她真的嫁了——” “万一她真要嫁了——”褚浔阳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这个计划,就因为弯子绕的太大,又夹杂了太多想当然的成分在里头,所以便注定了要承担相当一部分的风险。 她虽然自信于自己前后两世对褚灵韵的了解,并且故意自曝了行踪去挑衅褚灵韵的脾气,但事无绝对,也不排除一个万一。 褚浔阳低头又抬头,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道:“夫妻不和,则家宅不宁,苏霖现在思而不得便将她如珠如宝的哄着供着,待到日久天长的冲突下来——双方反目,也可以拭目以待了。” 不管褚灵韵到底能不能嫁成苏霖,那两家人想要拧成一股绳? 休想! 定了定神,褚浔阳就重新看向青萝道:“在褚灵韵大婚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安排好人手给我严密注意她那里的动静,事无巨细,但凡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报给我知道。” “是,奴婢明白!”青萝对此事也极度关注,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事情告一段落,后面就只等着褚灵韵出招了,或者—— 她真的会忍了? 褚浔阳想着就兀自发笑,眼见着太阳升起来了,就转身回了屋子里,继续捡起榻上的花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穿针引线。 她的手虽然也不算笨,可对刺绣女红却是半路出家,一时半刻想要掌握很不容易,每回戳上几针就免不了要误伤,这一次自然也未能幸免。 “郡主,奴婢都说了您多少回了,就您这手艺便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需要什么,奴婢替您做了就是,何必给自己找为难!”青藤刚好捧着洗好的衣物进来,见状就红了脸,上前劈手将那花绷子抢了去。 褚浔阳一个不察,指尖上一点血珠就落在了缎面上,顿时也便恼羞成怒,又反手抢回来,叱道,“你也知道我做这个吃力,还给我添乱,也不知道洗不洗的干净!” 青藤见那心疼皱眉的模样,嘴角直抽—— 自家郡主这绣花的手艺实在不是她泼凉水,而是不敢恭维,前后折腾有小一个月了,总共也就戳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形状不明物,且不说最后的成品能不能辨出具体的形状来,只就这个进度—— 也不知道要磨蹭到猴年马月去。 主仆两个脸红脖子粗的正在对峙,外面就有丫头来报,说是长孙殿下到访。 青藤立刻敛了神色,退到褚浔阳身边站定。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即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低低道:“是大哥来了?” “是的!”那丫头回道,却是谨守着规矩,半个字也不多言。 褚浔阳撇撇嘴:“先请大哥去花厅奉茶吧,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是,郡主!”那丫头应了,转身就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褚浔阳起身去内室更衣,青藤神色古怪的跟进来,不悦道,“长孙殿下过来,怕是没好事吧?”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褚琪晖会贸然上门,肯定就是为了南河王府和长顺藩结亲的事。 青藤是碍着身份不好说什么,心里对这位尊贵无比的长孙殿下的确是看不上眼—— 这次的事就算是褚浔阳促成,可带着眼睛耳朵的人却都能看出来,是经过褚易安默许的,他既然是有所怀疑,何不去找褚易安问个明白?反而直奔着褚浔阳这里来了? 褚浔阳但笑不语,由她服侍着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就去了花厅。 厅中的茶已经摆好了,褚琪晖却没动,而是负手站在一边,面色阴沉的对着架子上的一盆水仙花若有所思。 褚浔阳微微一笑,跨进门去:“大哥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褚琪晖收摄心神,回头见她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眉头就又是明显的一皱。 “我有话要问你!”褚琪晖道,虽然没有直接翻脸,但却明显是将情绪克制的厉害。 “哦?”褚浔阳含笑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径自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然后才慢慢的开口道,“大哥想问什么?不妨说说看,看妹妹我能不能替你解惑。” 褚琪晖看着她,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孔上也隐约透出几分阴郁之气,斟酌着字句开口道:“苏霖和褚灵韵的婚事,是你的手笔促成?” 褚浔阳正在抿茶的动作略一停滞,抬头道:“大哥你说这件事啊——” “你先别急着否认!”褚琪晖憋了一肚子气,不等她说完已经冷声打断,又仿佛是怕长久的面对她这般云淡风轻的表情会忍不住的爆发,便刻意的负手又往旁边踱过去两步道:“我派人去确认过了,前天中午你秘密约了拓跋淮安在望江楼见面,当时替你传信的人就是青萝。你们刚一见面,第二天他就公然上殿求娶褚灵韵,难道不是你的有意安排?”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就不免带了几分严厉质问的意思在里头。 褚浔阳往常对她这些兄弟姐妹的态度一直良好,哪怕彼此两条心,也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此时褚琪晖话音刚落,她却骤然翻脸,神色一肃的冷声道:“大哥你查我?” 褚琪晖原是懒得与她相对,此时听了这般语气便下意识的回头,却赫然发现褚浔阳的脸色已经不知何时转为冷肃。 她目光不说带着敌意,但那种罕见的森凉却让褚琪晖心里没来由的一抖—— 这个丫头,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瞪着他? “是你做的太过了!”飞快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褚琪晖已经冷然开口,“我且问你——” “大哥你先回答我的话!”褚浔阳冷声打断他的话,顺手搁了那茶碗在桌上。 然后她起身,不避不让的站在褚琪晖的跟前,面无表情的直视他的眼睛又再重复了一遍:“你叫人查了我的行踪?” 褚琪晖向来都只知她骄纵轻狂,却还是头次经历她这般咄咄相逼的立场,竟然—— 会破天荒的就有几分心虚? 因为吃惊过度,他的嘴唇下意识的动了动,但转念又为自己这种莫名的心虚而懊恼,冷哼一声道:“我是叫人追查了你的行踪,那也是怕你不分轻重做错了事,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让你不要随便掺和朝廷的事,你——” 褚琪晖是真为了南河王府和苏家联姻的事着了恼,此刻找到了发泄口便是言辞激烈好一番的斥责。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看着他,于无声处眼底神色已经化作冰凉一片的死水。 这个人,是父亲的嫡长子,哪怕对她全无恩义,也哪怕会对她几次三番被人谋算的事都无动于衷,她之前也从不能存了要动他的心思,可是如今—— 他居然背地里找人去查她的底?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跟踪监视吧! 青萝做事她很放心,如果不是去驿馆约见拓跋淮安的当口被人堵住,那么事后无论是谁想查,也都不太可能寻到有价值的线索。 可是褚琪晖竟然知道!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人根本就是早有准备,一直都有在自己的身边布防,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不将他划归为敌人,可是他却得寸进尺,对自己的妹妹用了这样下作的手段来防范控制? 有这番能耐力气,他不去冲着敌人施展,反而把矛头朝向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褚浔阳会觉得愤怒,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就无所谓的笑了—— 是啊,这样的一个人,危急时刻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出卖了来保全性命地位,还能指望他什么? “是啊,就是我做的!”看开了这一点,褚浔阳反而无所谓了。 她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继续优哉游哉的品茶,一边语气轻曼的说道,“是我去见了拓跋淮安,让他上殿向南河王府提亲的,为的就是逼苏霖跳出来承担此事。” 她说着,便更是怡然自得的耸耸肩:“而且我做到了,南河王府和苏家联姻之后,势必就要成为陛下重点的关照对象了,这对我们东宫而言是好事啊,大哥你说是不是?” “你——”褚琪晖见她这般有恃无恐,气愤之余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他指尖颤抖指向褚浔阳。 褚浔阳的心里也窝着一口火,当即就是目色一寒,锋芒锐利的盯着他的手。 褚琪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察觉自己失态,便是一甩袖再度走到一旁。 “这些都还只是后话,姑且不论,只就这件事本身,你真当你做的天衣无缝?既然我能轻而易举的查到,南河王府那边肯定也知道了,甚至于皇祖父那里若是有心要查,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何况南河王本就有意联姻长顺藩扩张势力,如今你这一番动作,刚好正中下怀!”褚琪晖道,语气之间满是责备和愤怒,“我看父亲是真的把你宠过头了,你闯了这样大的祸事也还替你遮掩担当,简直是——” 他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 褚浔阳一怒,直接一拂袖,将桌上两个茶碗狠狠扫落在他脚下。 她再度起身,看向褚琪晖时眉目之间也是不加掩饰的寒意,凉凉道:“皇长孙殿下你这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公然派人监视我这个做妹妹的,这件事我都还没同你计较,你这便是要连父亲的不是也要一并编排了吗?” “什么我监视你?我哪有监——”褚琪晖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出口反驳。 褚浔阳却是不容他多言已经出声打断:“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不必到我的面前来惺惺作态,既然你现在是找上门来了,我便也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再提醒你一句,这世上,你谁都不可以不放在眼里,眼里却唯独不能没有父亲。这一次的事是我做的,你若是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有意见,也大可以当面去和父亲说。可是你身为人子,却在背后议论父亲的过失?这话要是上达天听,长孙殿下,你觉得你如今的这位置还能坐的安稳了吗?” “你这是用什么语气在和我说话?”褚琪晖不可思议的忽而笑了一声出来,“浔阳,我是你大哥,你——” “是我大哥,就不该明知道苏家兄妹几次三番设计害我而无动于衷,是我大哥,就不该安排人手暗中窥测我的一举一动,是我大哥,你今天就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找上门来对我咄咄相逼!”褚浔阳完全不给他开口的余地,字字铿然的撂下几句话就已经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自己走吧!” 褚琪晖目瞪口呆,此时便是觉得这局面好笑也再笑不出来。 他木然站在厅中,看着褚浔阳砸裂在他脚下的一对儿茶盏,再想到对方盛怒之下咄咄逼人的架势,整个人都恍惚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浔阳跨出门去,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 止步,却未回头。 只有冷酷森然的声音兜头罩下来:“一盏茶的功夫之内,你安插在我周围的眼线自觉撤掉,否则——” 她说着一笑,那笑声更是森寒彻骨:“天黑之前,我会替他们收尸,叫人送还给你!” 言罢就当真是一眼都懒得再看他就目不斜视的消失在院子里。 褚琪晖茫然站在那花厅当中也是索然无味,浑浑噩噩的出了锦画堂,回望一眼那院子里亭台楼阁清新雅致的景物,不知道为什么,却会是觉得浑身发冷,似乎是有什么阴凉的气息从脚底板一路攀爬上来,让他不禁打了个站站。 长林见状,不由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奴才给您宣太医?” “不用!”褚琪晖摇头,脸色阴了阴,转身的同时突然狠狠的一挥手道,“把这周边的人都撤了吧!” “啊?”长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是说——” “本宫说——都撤了!”褚琪晖一字一顿的咬牙。 长林瞧见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连忙便吩咐了下去。 褚琪晖回到望岳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个下午没再露面,傍晚时分褚月妍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当即就不管不顾的奔了去。 ------题外话------ 嗯,又有人要作死了,这是窝里反的节奏啊~ ☆、第070章 纳妃 “我大哥呢?”褚月妍的声音尖锐,来势汹汹。 长林连忙上前阻拦:“郡主,长孙殿下有命,不准任何人打扰。” “我要见我大哥!”褚月妍道,一把拂开他就往里闯。 她到底是褚琪晖的亲妹妹,长林就是例行公事的挡了一下也便不再多言,识趣的退到一边。 褚月妍推门进去。 彼时天才刚刚擦黑,褚琪晖的书房里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神色疲惫的闭目养神。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皱眉看过来一眼,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长久未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粗粝和暗哑。 褚月妍看着他脸上恹恹的神色,有片刻竟是没能缓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开口。 “刚才我在花园里遇到长森,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褚月妍道,随手关了房门。 那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沉,她也没有帮忙掌灯的闲情,只就径自走过去,双手往褚琪晖的案头一撑,道:“那个死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当面就敢给大哥你的难堪,大哥你难道还要继续忍她吗?” 褚琪晖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哥!”褚月妍加重了语气娇嗔着又唤了一声。 “否则呢?”褚琪晖这才开口,郁郁的叹了一声,“父亲宠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又如何?”褚月妍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火光,语气锐利的打断他的话,一拍桌子道,“就是因为父亲宠着她,你就不怕她有一天爬到你的头上去吗?大哥你是皇长孙,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如今却被那个丫头处处掣肘?这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褚琪晖的面色一冷,提醒道:“不要乱说话!” 就算他的皇长孙,可“一国之君”这四个字,却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褚月妍察觉自己失言,也是脸色一白,不过随即想到这里是褚琪晖的书房,外人进不来,遂也就泰然道:“我就是不服气!大哥,你不觉得那死丫头已经越来越过分了吗?今天她就敢公然出言威胁你,保不准明天就直接对你动刀子了,到时候你也忍着她?” 褚浔阳的态度的确是让褚琪晖大为光火,但他却没去接褚月妍的话茬,只是面色不愉的听着。 “别忘了——”见到褚琪晖无动于衷,她的眸光一闪,就又冷笑了一声道:“她背后可还有一个褚琪枫呢!” 褚琪晖的目光闪了闪。 褚月妍不禁有些急了,绕过桌案,用力拽着他的手臂道:“大哥,难道你真的要坐以待毙吗?他们两个的命好,恰是生在了大荣城破兵败之时,皇祖父本来就对褚琪枫另眼相待。你虽是长子,可是因为方氏那个贱人挡着,这在身份上还是差了一重的。以前的时候大家还可以掩饰太平,可是现在呢?就冲褚浔阳今日对你的态度,你还指望着日后咱们双方可以相安无事吗?” 提起褚浔阳今天的表现,褚琪晖儒雅的脸上就有一道风雷闪现。 褚月妍瞧在眼里,心思便又转了一转,再接再厉道:“大哥,父亲宠她你是知道的,就算你惦念着兄妹之情,却难保她不会为了推褚琪枫上位而操刀相向。” 这句话,正是敲在了褚琪晖的心口上。 褚浔阳再得褚易安的青眼相待,也终究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女子,他真正的防备的人—— 其实一直都是褚琪枫! 这个弟弟,少年睿智,又生在了一个最好的契机上,虽然褚易安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可是褚琪枫在皇帝那里却极受关注。 思及此处,褚琪晖便更是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拉开褚月妍的手起身,眉头深锁的走到一边,慢慢思虑着开口:“你的意思——她会对我动手,替老二扫清障碍?” “哼!”褚月妍不置可否,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势往那椅子上一坐。 她随手捡起桌上的白玉纸镇在手中观摩,一边道:“大哥你难道还觉得她会手下留情吗?你当是我不知道?她连苏皖都敢公然下杀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褚琪晖勃然变色,骤然回头怒斥道:“你又去见过苏皖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少和那些人接触吗?” 褚月妍被他声色俱厉的模样唬住,随即也来了脾气,将那纸镇往桌上一扔就站起来,不甘示弱道:“果然大哥你也知道这件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趁热打铁的把她揪出来?” 重伤朝臣之女的罪名压下来,任凭她褚浔阳再有什么能耐,也注定是要废了的。 因为苏皖和褚浔阳之间有过节,所以起初从苏皖那里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褚月妍其实是不信的,此时从褚琪晖这里得到确认,自是扼腕。 她气的满脸通红,恨恨的瞪着褚琪晖。 褚琪晖自知拿朝局利害跟她分析根本无用,索性也不解释,只道:“你也知道她的作为不妥,若是传出去,我们东宫也要跟着一起吃罪。” 褚月妍倒是信以为真,随即又是讽刺的一声冷笑:“你把人家当妹妹,当自己人,人家可就未必认你这个哥哥了。大哥,事到如今,你就给我句准话吧——” 她说着,顿了一下,眼底两簇火焰似乎又焚烧的更为浓烈一些,冷然道:“这件事,你到底要如何处理?” 褚琪晖也是为难,对褚浔阳本能的顾忌只是其一,最主要是褚易安那里没法交代。 心中权衡良久,他也不过一声无奈的叹息道:“同室操戈,不会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如果褚浔阳在这里,大约是要冷嗤一声“虚伪”了。 褚月妍听到这话,却是放下心来,冷笑道:“有大哥你这句话就够了,这件事根本就无需我们动手,谁让她自己随便得罪人呢?只不过到时候——” “够了!”褚琪晖的眉心一跳,沉吟一声突然断然打断她的话。 褚月妍困惑皱眉。 褚琪晖却是面容冷肃的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也不要跟我说,你也不要插手,知道吗?” 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突然放缓压低,甚至是带了明显的警告意味。 褚月妍一惊,随即便有些急了,迫切的上前一步:“可是——” “记住我的话!”褚琪晖仍是没让她把话说完,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出府,你也不要再去见苏皖,不管是南河王府还是苏家的事,都和我们无关,你也不要掺和。” 褚月妍被他冷硬的语气喝住,不安的捏着衣摆却是欲言又止。 褚琪晖已经不想多言,径自背转身去。 褚月妍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踟蹰良久,最终也是没能说什么,一跺脚心有不甘的转身离开。 长林守在门口,连忙敛神:“郡主慢走!” 褚月妍沉着脸哼了一声,却是头也不回,直接快步奔出了院子。 长林方才就一直守在门口,书房里的动静自是听的七七八八。 思忖着看了眼褚月妍的背影一般,他便是回头看向门里,试着道:“殿下,小郡主的脾气倔,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手过去看着——” 褚琪晖说是不准褚月妍再出门,褚月妍可不见得就会照办。 褚琪晖站在那里没动,面对大门口的只是侧身的一个影子,脸上的神色隐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之下极不清晰。 闻言,他却未语,只是缓缓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不管? 还是由着褚月妍背地里去和苏家兄妹纠缠? 长林的心里顿时冒出一片彻骨的寒意,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褚琪晖沉默良久才转身一步一步朝大门口走来。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全黑,他的面部轮廓也随着逐渐逼近的脚步点点呈现清晰。 面孔还是那张面孔,儒雅而清俊,但是眼底神色却带着长林看不懂的阴冷和暗沉。 他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行过长林身边。 长林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让,他却突然止了步子,抬手轻轻压在了长林肩上,惨然一笑道:“不管怎样,褚浔阳还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本宫,不能做叫父亲心寒的事。” 因为他不是嫡子,所以如果让褚易安厌弃了他,那么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如今他唯一的依仗,唯一比褚琪枫出彩的地方就是占据了太子长子的这个位置,一旦激怒了褚易安,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长林的心中又是抖了抖—— 他不想为此而激怒褚易安,所以选择作壁上观,但是却让褚月妍去出头? 这便是要舍弃褚月妍,将她推做铺路石了? 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褚易安再怒,也不能迁怒于他,因为他劝过了,也警告过了,一切—— 都是褚月妍自作主张! 是什么人说皇长孙的性情敦厚温和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皇室之家所有人的血液里都不容许有这样的弱点存在吧? “是!”长林垂下眼睛,重重的应下一个字。 褚琪晖于是举步跨了出去。 时间回溯。 锦画堂里,褚浔阳见过褚琪晖之后就直接回房,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榻上。 那张睡榻是摆在向东的窗口,正对花园,窗子刻意开的低了些,平素坐在这里,无论是对弈还是看书,都能顺带着赏花观景,即便是最无聊的时候,褚浔阳也习惯于趴在那窗口看着外面园子想事情。 然则这次反常,她随意的往那里一坐,再就一动一不动,手边搁着的书本和花绷子也全都视为不见。 外面的天气晴好,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的气氛就莫名让人感觉出几分肃寒的冷意来。 “郡主——”青藤谨小慎微的开口,神色之间再不复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一句话斟酌了许久才问出口,“您——生气了?” 以前的诸多事情,褚琪晖就算是做的再过分,褚浔阳也看的很淡。 可是这一次—— 无可否认,就连青藤也能感觉到她浑身沸腾而起的冷意和杀意。 褚浔阳抿抿唇,神色之间没什么改变,想了一下突然道:“你看看青萝在做什么,如果没事的话,就叫她来见我。” “是!”青藤应了,小心翼翼的又瞅了眼她的神色才轻手轻脚的转身走了出去。 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瞧见手边放着的花绷子,捡起来又觉得心绪不宁,遂又放下,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前院褚易安的书房。 褚易安手中总揽着户部、刑部和礼部,又需要协助皇帝处理一些政务,白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宫里的。 褚浔阳这一趟过去,他果然也是不在。 “参见郡主!”院子里把守的侍卫都知道褚易安对她没忌讳,故而也没拦着。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径自进了书房。 在某些方面,褚易安的喜好和她相同,都喜欢简洁明亮的布局,这间书房里的取光角度极好,一张宽大的桌案,数个高大的书架立在墙边,古朴之中透着大气,却唯独欠缺着奢华的作风,让人觉得会配不上他一国储君的身份。 褚浔阳这日的心事沉重,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走过一遍,几乎将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逐一摸了个遍,最后想了想,还是开启暗门进了书房下面的密室。 这间密室设在地下,前世的时候褚浔阳也只是年少贪玩的时候跟着褚易安进去过几次,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好奇心也不那么重了,也就没再当回事,直至最后一次—— 阴错阳差,褚琪炎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将她囚困此处。 下面密室的布局比书房还要简洁,与其说是一处密室,倒不如说是一处秘密书库,里面几乎占满了三面墙壁,都竖着高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类典籍,小到游记话本,大到史典兵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褚浔阳也不知道褚易安为什么会在这里存放这么多的书籍,她唯一重视的,就是暗格里他精心保存的那几封旧信,出自梁汐之手,只记录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的信件,却是—— 他在余生里,用以凭吊一个人的全部依托了。 褚浔阳在那个暗格前站了许久,几次抬手想要去碰触里面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却是心乱如麻,挣扎了数次之后终于还是放弃。 有些事情,虽然她已经置身其中,但也还是不愿打破这种表面上的宁静。 良久之后,她便又将那墙上暗纽压了进去,转身时,目光恰是迎着对面唯一空缺出来的一面墙上那道熟悉的裂痕。 目光怔了怔,忽而就又似是看到了那日东宫满门被屠血染刑台时候的惨烈。 那些滚落在地的头颅,那些热血喷洒的身躯,严格说来,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死,而最后—— 哪怕是她手刃了始作俑者的褚琪炎和褚琪晖,那些在刀锋之下冰冷凝固的血液也再不能重新被温热了。 褚琪晖是父亲的儿子,对她而言,却可以什么都不是! 褚浔阳的思绪飞转,正在失神就听到上面密室暗门悄然开启的声音。 她定了定神,抬头,就见褚易安大步从上面下来。 因为从宫里匆忙回府,他身上还穿着朝服。 褚浔阳盈盈一笑道:“父亲!” “嗯!”褚易安应了声,走到她面前,四下看了眼,“听曾奇说你找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闲着无聊就四处走走。”褚浔阳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解的看了眼他身上衣物道,“是有什么事吗?父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褚易安点头,“今儿个下朝之后陛下已经撂了话,安乐大婚之前,要先举行纳妃的庆典,说是圣旨过几两日再颁,内务府那边我提前去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回来了。” 总管内务府的是睿亲王褚信。 纳妃大典,少不得内务府和礼部之间的运作。 说话间,父女两个已经回了书房。 对于这个消息,褚浔阳还是有些意外的,脱口道:“那拓跋淮安呢?他的王妃人选——” 褚易安的唇角弯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拍了下她的肩膀道:“陛下纳妃,漠北五皇子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陛下的意思是在安乐一事上委屈了他,此事随他的心意,可以酌情押后再议。” 一旦拓跋榕瑶先行入宫,那么在辈分上拓跋淮安便当是算作皇帝的大舅子了,虽说漠北那里天高皇帝远也没人在意,但是这个辈分算下来—— 褚浔阳灵机一动:“这样一来,难道是要从外姓里头选了?” 褚氏家族在皇帝上位之前遭遇那场大劫,人丁不丰,如果要压着辈分来,那么皇族里唯一合适的就是睿亲王府里褚信续妻再娶生下的那位嫡女了。 可是皇帝的猜忌心重,却是未必肯让褚信和漠北扯上关系的。 这样一来,也就应该只能从外姓里挑了。 “已经有了一位漠北公主进宫,其实这门亲还要不要结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了。”褚易安却是不甚在意的微微吐了口气,坐回了案后。 褚浔阳又再想了想,突然就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父亲,这两个月为了联姻漠北的人选闹的人心惶惶,好像——我们是都被算计进去了!” 皇帝表面上的功夫做的好,打着对拓跋淮安一行人礼让谦和的态度创造机会让他自行选妃,但实际上应该是拿捏准了拓跋淮安在这件事上的谨慎用心,用的就是一个拖字决吧? 后面刚好又出了褚灵韵这事儿,他便当做对此事厌倦,直接便要下旨封妃。 这样一来,拓跋淮安反而被算计了一把,几乎要得不偿失。 褚易安的目光一深,神色却很淡然,只道:“其实是我们一叶障目,没有考虑的深远,不管是这朝廷里的哪一家和漠北牵扯,只怕都不能得陛下的宽心。现在想来,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 褚浔阳暗暗感慨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但是对于此事,也就不加评论了。 皇帝算是加官算计,可他的算计的再怎么周到却是万也不会想到拓跋榕瑶才是此事上面拓跋淮安最大的筹码,怎么都不算空手而回了。 抛开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暂且不提,褚浔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迟疑着缓缓抬眸看向褚易安:“父亲——” 褚易安一怔,随即皱眉:“怎么了?怎么到了父亲面前还这样吞吞吐吐的?你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父亲说的吗?” 他的面孔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严肃表情,语气却轻缓,打趣了一句。 褚琪晖的事她虽然是不想褚易安为难,但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个性,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也就不再迟疑,深吸一口气道:“是大哥的事,父亲你是知道的,我和雷侧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睦是自古有之,虽说是一家人,可也难免会有起冲突的时候,到时候——” 到底是心存愧疚,褚浔阳说着就不觉的顿了一下,才又提了口气道:“我是怕父亲你会为难!” 褚易安定定的望着她,却是沉默不语。 偌大的书房里,在一瞬间就静的落针可闻。 褚浔阳心中忐忑。 她可以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却未有褚易安—— 她的每一重作为都要忍不住考虑到他的立场和感受。 因为她自己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方的负担,她不敢要求也不能要求父亲为她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女。 屋子里,等待她的是褚易安长时间的沉默。 褚浔阳紧紧抿着唇角,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褚易安才似是从迷蒙中缓缓回神,他抬头,看了褚浔阳一眼,那目光还是和往常无异,最终摆摆手道:“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嗯!”褚浔阳应了,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迟疑了一下,又道:“谢谢父亲!” “傻丫头!”褚易安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随后便已经埋头去翻阅桌上公文。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看是就在他垂眸的那一瞬间,褚浔阳却真切的听到他鼻息间发出的一声近乎苍凉的浅叹。 可是此刻—— 却是完全没有了她选择的余地。 看到他还有公务要忙,褚浔阳就没再滞留,告辞了出来,行至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又再深深的看了眼那埋首于案后忙碌的男子。 “父亲,如果注定了有朝一日历史还有再重演一遍的可能,那么我只能请你原谅我。”她如是这般在心中对自己说。 然后,转身。 决绝的离开! 大门合上,屋子里又恢复了一尘不染的宁静。 褚易安字那封公文上抬头,眼底神色复杂,盯着地面上斑驳洒落的光影良久,直至院外褚浔阳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才开口唤了声:“陆元!” “殿下!”陆元推门进来。 “去把曾奇叫来!”褚易安道。 “是!”陆元应了,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把曾管家给找了来。 曾管家进门的时候褚易安还犹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着打落在地砖上的阳光失神。 “来了!”见他进门,褚易安便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 曾管家大致已经知道他想问的事,于是也不等他开口追问就已经自主将之前锦画堂发生的事对他阐明。 “属下本来也没在意,后面听闻郡主突然过来这里,觉得事情有异这才过去问了。”最后,曾管家道,神色之间一片凝重,“长孙殿下的人手已经从锦画堂周围撤走了。” 褚易安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置可否。 若在以往,曾管家是肯定不会掺言他的家务事的,他既然尊褚易安为主,对褚琪晖那些人自然也要保持一个度。 可是如今—— “主上,说句逾矩的话,现在南河王府背地里的小动作越来越大,殿下还要护着郡主,此时的处境说是步履维艰也不为过,实在容不得任何的闪失,稍有不慎,那就是灭顶之灾啊!”斟酌再三,曾管家还是跪了下去,“主上,属下知道您在此事上面难以取舍,但是平心而论,哪怕只是为了郡主,郡王爷上位也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郡王爷他有容忍雅量,也不至于会对长孙殿下他们赶尽杀绝,但是反之——恐怕就真要演变成萧墙之祸了。” 不是褚易安的手段有问题才没有察觉褚琪晖对褚浔阳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而是从根本上,他是一开始就没有这重防范。他是偏疼褚浔阳一些,但是对其他的子女也都足够宽容大度,却是万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个向来都一忠厚老实著称的长子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难怪褚浔阳会愤怒,而他—— 不仅愤怒,更是失望! 两个儿子,他是从来没有想要分一个亲疏内外来的,但是褚琪晖这样的举动。 “说了半天,你又何必在我的面前都绕弯子?直说也就是了。”褚易安想着,却是不觉的笑了笑,“琪晖的作为,眼下说是冲着芯宝,其实已经是针对琪枫的打算了,芯宝挡不着他的路,可是——” 他的位置,原本就是要留给褚琪晖的。 曾管家汗颜,神色尴尬的垂首不语。 “琪晖他是长子,再怎么说由他上位都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褚易安也未曾理会他,只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这样一来,便是要我现在就开始出手筹谋了吗?” 他的目光深邃,盯着空气里某个未知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管家苦笑:“主上,其实原也不必那么麻烦的——” “曾奇!”褚易安笑了笑,眼底有悲怆而荒凉的情绪漫上来,隐约之间,似有水光浮动。 然后他忽而闭眼,将眼前的世界封闭,声音空远而沉缓的飘来:“你知道,那个位子,我不能坐!我怕——” 他的声音屡屡飘散,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亲手葬了她的家与国,那已然是一条不归路,如若待到来日还要再踏着她的鲜血尊严占据从她手上失落的江山,他很怕—— 哪怕是将来的黄泉路上,都再也无颜见她! 如今他受万人瞩目,无数人都盯着他面前触手可及的那个位置,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染指那个位置的打算。 哪怕大荣已亡,哪怕梁氏覆灭,哪怕这天下战乱纷争再起,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为了那个位置拼杀搏命,唯有他—— 不能! 今时今日他牢牢守着这个储君之位,只是为了替褚琪晖铺路,他没有对褚琪晖要求的太高,就是为了化解皇帝的猜疑忌惮之心,让他能够顺风顺水的上位,他也一直以为这个儿子平庸是件好事,来日登上帝位只做一个守成之君,最起码在自己死后,褚浔阳也不至于会有风险。 可是如今—— 一切的平衡都被打破了。 “主上,此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曾奇道,“当初您抢占先机围困浔阳城的举动始终都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纵使长公主身死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让他无从追究,可是您明明知道这些年他对您的戒心从未完全解除。如今莫说长孙殿下的私心太重,根本就不可能在您身后替您护得郡主周全,只就长孙殿下的才智——将来陛下会不会真的准他上位都还两说。” 褚易安不置可否。 从来就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也是过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为了最大限度的压下皇帝对他的戒备。 当年得知皇帝大军要将大荣王朝整个颠覆,趁着皇帝占领帝京风头正盛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南下浔阳,想要带走梁汐,可是梁汐却对自己的处境看的十分清楚,半分也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他当时也动过强行掳人而走的打算,却很清楚那女子刚烈的性情,一旦她敢动强,日后必再永远不能得到她的原谅。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顺手推舟做了那场戏,亲自动手,做成意图抢功立威的架势围困了浔阳城。就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皇帝当时便对他起了戒心,但是因为那一战着实意义重大,他又立下大功,皇帝不便发作,便就此揭过了。 外人不知,他自己却很清楚,皇帝心中其实一直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如今随着年岁增长,这种疑心病更是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曾奇知道他心存顾虑,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褚易安却是突然一抬手,事先阻了他后面的话。 “替我传信给琪枫,近期我会想法子传他回来一趟。”褚易安道。 曾奇一愣,随即飞快敛神:“是!属下即可去办!” 褚易安点头,想了想又道:“芯宝那里,什么都不要管,她要做什么,都由着她去。” 曾奇的心头猛地一滞,已经明白他所指,道:“苏家——” “苏家的兵权,早就是时候挪移挪了。”褚易安道,满目之间已经恢复了平日那般刚毅平静的模样,还是那个形势沉稳杀伐决断的当朝储君一国太子。 他一直都按兵不动,却并不代表他是真的动不了。 他要更换继承人的想法一旦付诸行动,势必再度引起皇帝超常的警觉,这是一场硬仗,并且只能赢不能输! 曾奇见他定了心意也才放心。 其实对于褚琪晖或者褚琪枫之间会要上位他都无所谓,只是褚易安对当年种种的执念太深,权衡利弊却是唯有褚琪枫走出来,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褚易安这边的动作褚浔阳并不知道,而仅仅是三日之中,各家王府就齐齐炸开了锅,因为皇帝突然颁下一道圣旨,将漠北八公主拓跋榕瑶纳为了枕边人,并且为表对漠北空前的礼遇,直接以妃礼迎入宫门,封荣妃! 消息一出,万寿宫里罗皇后始料未及,一时失神便将手边正在修剪的一株小盆景整个拦腰剪断。 “你说什么?皇上要纳了丫头?”怔愣半晌,罗皇后才是不可置信的突然笑了出来。 “是!”带回消息来的彩月跪在地上,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罗皇后的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的变化,腮边肌肉不住的抖动,她似是想要极力的隐忍什么,但最终也还是彻底爆发,将手中剪刀狠狠的一下子拍在了桌上,怒声道:“荒唐!” 话音刚落,便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身子猛地一沉坐在了椅子上。 梁嬷嬷从门外进来,听了这话不由的大惊失色,赶紧对彩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守好门户。 哪怕是在寿康宫里,也不得不防。 罗皇后的脸色铁青,目光更是阴冷。 她如今这把年纪,也早就绝了争宠的心思,只要后宫还在他掌握,也只要皇帝嫩给她应有的尊重,对那些女人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这一次—— 皇帝居然从头到尾都瞒着她,一直到了今天,圣旨降下她才后知后觉的知道。 “娘娘,不过就是个妃子罢了。”梁嬷嬷心里叹一口气,上前劝道,“而且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在朝中更无支撑,还不是牢牢握在娘娘手中的吗?” 罗皇后冷笑,眼神锐利如刀的斜睨她,一字一顿道:“可是,这件事皇上竟然彻头彻尾的瞒着本宫,你叫本宫的颜面要往哪里放?” 不过就是纳妃一说,更何况之前罗皇后也曾明言问过拓跋榕瑶的去处,可是皇帝就是只字不提,这不是明晃晃在打她的脸吗? 梁嬷嬷对此也不敢随便议论,只是愁眉不展的垂下脑袋。 罗皇后越想越气,胸口起伏的厉害,但是后面却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是骤然冷醒,又是猛地一按桌角道:“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是有问题,如果只是纳妃的话,皇上也没有必要刻意瞒着本宫了,这里头——保不准还有别的事!” “娘娘是指什么?”梁嬷嬷道。 罗皇后苦思冥想,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的扶额,道:“一时半会儿本宫也揣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顿了一下还是语气愠怒道:“既然是要纳妃,那就暗中规矩去安排吧!” “是!”梁嬷嬷领命,连忙下去帮着张罗。 拓跋榕瑶的封妃典礼是在次月初六,和褚灵韵的婚期只差十日,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钦天监的官员失职,推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却是从黎明时分就开始飘雪。 腊月的京城,已经万物萧条。 皇室娶正妻的仪式都是在晚上,而封妃就少了许多讲究,由钦天监选了吉时,一大早褚浔阳就随众人进宫观礼。 中午宫中要设宴,中间空余了个把时辰无事,褚浔阳便随意在御花园里踏雪散步。 那花园里有一处梅林,一大片的红梅艳烈如血,开的正盛,褚浔阳沿着回廊小径一路前行,不经意的稍一侧目,便是迎着那回廊尽头一人回眸时候潋滟清绝的一道眸光。 ------题外话------ 嗯,老皇帝又纳妾了,后面褚灵韵也要嫁了,好多喜事啊~ ps:我来立下军令状,从明天开始,我要改成下午三点更文,你们都拿着小皮鞭来监督我吧~我要更不了就往死里打! ☆、第071章 请延陵大人一笑,可好? 延陵君穿了一身绯色官服站在回廊尽头。 那个颜色,以往见那些刻板的老臣穿的多了,褚浔阳就下意识觉得俗气,但是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雪景相衬,今天被这人穿来,却又仿佛另有韵味—— 内敛而挺拔! 褚浔阳想了一下,便微笑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褚浔阳问道,与他之间倒是不见半分生疏。 “已经有几日了。”延陵君含笑等着她走近,想着又突然补了一句,“我的事,总不好时时都叫人去东宫给你报备的。” 褚浔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怎的,延陵大人这是责难本宫对你的事情不够上心呢?” 延陵君但笑不语,顺势岔开了话题道:“简小王爷要到年关才回,太医署那边刘院使的老母突发急症,他告假回乡了,我这便提前回来了。” “咦?”褚浔阳倒是很有几分意外,“这么说来,现在的太医署便是由你当家了?” 延陵君笑笑,不置可否。 彼时外面的雪势又见大了些,说是鹅毛大雪也不为过,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洒洒的落,北风带起,就算两人置身廊下也偶尔便要沾染一身。 “在我的记忆里,京城好像还从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呢。”褚浔阳感慨,不觉伸手到廊外去接那雪花,神色有些游离的喃喃道,“也不知道哥哥那里怎么样了?” 楚州的军营那边倒是每逢冬日便经常是大雪连绵,可以下上几日不停,直至将整个山野掩埋成一片,一眼看去仿佛天地交融,时间和空间都不会再有尽头。 褚浔阳是清晨出的门,当时那雪还只是断断续续碎盐一样的撒,是以她倒也没在意,下车的时候便只穿了件半厚的鹤氅。 大红色的鹤氅,领口处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将她轮廓精致的下颚半隐半现的藏起来,衬的那肤色越发莹润细腻。 她的指尖探出去,有些微微发红。 延陵君皱眉,反手一覆,将自己宽厚的大掌一翻,拦下空中飘逸落下的一团雪花,然后就势手指一拢,便将她的指尖藏在掌中给带了回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的顺畅自然。 两个丫头的脸色古怪的一变,连忙移开视线假做看不见。 延陵君的衣物穿的少,在这样的天气里甚至会显出几分单薄,但掌心的温度却是灼热的惊人。 褚浔阳惊了一跳,忙要抽回手。 延陵君触到她指尖的温度,眉头不由皱的更紧,道:“这样大冷的天出门,怎么也不带个手炉?” 说着便更是用力将她的手指在掌中攥了攥,似是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褚浔阳试着抽手未果,局促之余只觉得由他掌心里透出来的温度似是传到了脸上,隐隐的发烫,可是让她如别家闺秀一般娇嗔叫他放手的事她又直觉的自己做不来,一时进退维谷倒是不知如何反应,只能由他握了自己的指尖半晌。 延陵君倒也没存别的旎思,只觉得她的手太冷,便对两个丫头道,“车上还带着衣物吗?” “有!”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青藤连忙高声应道,也不等延陵君再吩咐已经飞快的接道,“大氅和手炉马车上都有带着,奴婢这就去取。” 言罢就好像是怕被谁给踩了尾巴一样,拽着青萝的手扭头就跑。 青萝原是不想走,但却也被回廊上这两人肆无忌惮牵手的举动折磨的精神扭曲,也就闷声不吭的被青藤拉着走了。 外面路面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两个丫头跑过,最后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洁白脚印。 褚浔阳看着,不觉的笑了笑,扭头对延陵君提议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这样大好的天气,躲在这里像是浪费了。” 延陵君没应,眉头的疙瘩始终存留不去:“等他们给你把衣裳拿来再去吧。” “我哪有那么娇弱的,不过就是一点雪。”褚浔阳哭笑不得,第三次试着想要从他掌中抽手也未能如愿,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便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干脆一挑眉道,“我真的不冷,今日这宫里往来的客人多,叫人看见了不好!” 延陵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怔了一怔,随即便是唇角弯起带了一个柔软的弧度,那一瞬间倒是和褚浔阳同样的感觉,觉得掌心里干燥的热度似乎蔓延到了脸上,隐隐的热。 “咳——”掩饰性的干咳一声,他却也不曾放手,只道,“这处回廊僻静,纵使有人赏梅也该是在园子对面,你的丫头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褚浔阳无奈,又不能为了这样的理由和他动手,心里正在纠结着对策,便见得那梅林深处一抹鹅黄衫子披着厚重貂皮大氅的身影袅娜而来。 那女子挽了高髻,眉心缀着的鸡血玉艳红如血,衬着雪白芙蓉面,凤目妖娆,唇红齿白,倒是和园中盛开的红梅不妨多让。 赫然—— 正是盛装打扮款款而来的褚灵韵。 褚灵韵本是百无聊赖的在园中走着,骤然见到远处回廊下并肩而立的两人,先是目光滞了滞,然后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喜,随后便是如寒风过隙骤然一扫,又有了片刻阴霾。 这一连串的神色变化不过就在一瞬间,然后她便飞快的调整了情绪径自走过去。 “延陵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褚灵韵带着两个丫头从远处过来。 按理说她既然已经订了亲,外面应酬的场合就不该再出席了,只是今天是皇帝纳妃的典礼,她这个做孙女却是要入宫观礼道贺的,所以倒是难免又遇上了。 说起来褚浔阳也是有些日子不见她。 此时细细的扫视一遍,褚灵韵的精神不错,粉黛略施,一张脸孔依旧明艳,只是确乎—— 较之前半个月是清减了不少。 想必—— 这强颜欢笑掩饰太平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安乐堂姐,这么巧在这里也能遇到你。”褚浔阳含笑同她打了招呼,说话间已经不动声色的上前半步,用身体挡住她和延陵君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用力的试着甩了一下。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避嫌的。 延陵君觉察了她这番动作,不想却突然起了玩心一样竟是丝毫也不配合,见她撤手便是迅速反手一捉,又将她纤细柔软的指头拢在掌心,还故意惹她着急一般轻轻一捏。 他的力道不算太大,却捏的她小指上酸酸麻麻的疼。 褚浔阳的心头略一震颤,直觉的脸上那种燥热的温度似乎又盛几分,却是当着褚灵韵的面不能发作,只就隐晦的拿眼角的余光狠狠瞪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瞧见,眼底笑容就越发泛滥的光彩照人。 他不动声色的也是稍稍挪了下身子,借着衣袖遮掩,将两人手底下的官司掩住,同时礼节性的同褚灵韵略一颔首:“安乐郡主!” 言罢就顺势往旁边移开视线,似乎是连多寒暄一句的意思也没有。 褚灵韵见他这般敷衍的态度,再想到他方才和褚浔阳之间谈笑风生的模样,心里忽而就堵的难受。 “是够巧的很,倒是哪儿哪儿都能见到你的影子。”勉强压下一口气,褚灵韵道,语气明显不善,却是冲着褚浔阳的。 话里有话? 她只斜睨了褚浔阳一眼,就径自走上台阶,对延陵君道:“延陵大人,在这里遇到你便是巧了,不知道为什么,本宫这几日总有些精神不济,不知道延陵大人什么时候得空,可替本宫瞧瞧?” “是么?”延陵君对外的那张笑脸总是一成不变,闻言倒是态度良好道:“不过微臣刚刚接手太医署,眼下又值年关,有很多的杂事要忙,怕是要拂了郡主的意了。” 他有杂事要忙?偏的就是不得空去给金枝玉叶的安乐郡主看病? 这客套的—— 也太损了点儿吧? 褚浔阳含笑瞧着两人,觉得很有趣,险些就失声笑了出来。 延陵君一直捏着她的指尖不放,她此时也不敢妄动,唯恐被褚灵韵几人瞧见端倪,这样一来便始终保持了一个位置,不偏不倚恰是半个身子挡在了延陵君和褚灵韵中间,倒像是有意阻着两人接触似的。 褚灵韵的脸色微微一变,不怒是不可能的。 场面正要僵持,然后紧跟着却听延陵君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师伯近来倒是清闲,他老人家的医术比微臣高明多了,当是不介意走一趟南河王府,一定可以保证郡主药到病除,安然无虞的举行大婚的。” 延陵君也许是无心,但是这句话却刚好是踩在了褚灵韵的痛处。 尤其是从他口中说出,就更是火上浇油。 褚灵韵的面色微微发白,咬着牙半天没吭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是第一次见这男人风流不羁的笑容就已经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几次三番的想要接近,魔怔了一般。 在这京城之地,她素有第一美人之称,对她趋之若鹜,如苏霖一般的从来都不在少数,她又自恃有罗皇后的宠爱,还从不曾把谁看在眼里。这是她头一次会对一个人产生了兴趣,总觉得这这男子荣光风华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在指引着她去靠近探寻。 可偏偏—— 这延陵君若是只对她不假辞色也还罢了,还偏就要和褚浔阳给搅到了一起。 而现在,褚浔阳挡在当前又是什么意思? 背后使阴招左右了她的婚事,此时还横在这里碍眼?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褚灵韵的面色就不觉的冷凝下来,看着褚浔阳冷讽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是寻了延陵大人看病的?” 彼时褚浔阳是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态,一边坚持不懈的试图解决掉她和延陵君袖子底下的官司,骤然被人夹枪带棒的攻击了,便是脱口反击道:“怎么会?本宫可没有安乐堂姐你这本事,能请的动延陵大人的面子,还能劳烦陈老太医出山替您看诊。不过说来也是,堂姐你就快出嫁了,与我自是不同,听说陈老太医手里存着的偏方良药不少,延陵大人索性好人做到底,定要请陈老他老人家替堂姐仔细的把身子调理好,苏世子也定会承你的情的。” 褚灵韵的目光冰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不断。 褚浔阳平时是不轻易和人逞口舌之快的,但真要损起来,那杀伤力也是十分惊人。 褚灵韵面红耳赤,自是不能与她再深入争辩这个问题,忍了许久,终究也只能是将脾气压下,咬牙切齿的露出一个笑容道:“多亏了你替我设想周到,今天本宫还有事,便不和你在这里闲聊了,本宫大婚那日的喜酒,到时候你可要多喝两杯。” 褚浔阳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玩味的情绪,随即却是粲然一笑,扭头看向延陵君道:“本宫的酒量不好,就不逞能了,想必那日延陵大人也会道贺吧?到时候你要多喝两杯才是,别拂了堂姐的一片好意。” 褚灵韵对延陵君的心思不一般! 若在以往她也未必就会做这种伤口撒盐的事,可是褚灵韵这副自诩天之骄女无人能及的神情她今天是真的看着碍眼,索性也便一不做二不休了。 褚灵韵的脸色又连着变了数变,目光阴暗在两人面上各自扫过一圈,然后才是一甩袖愤然离去。 褚浔阳笑吟吟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之后,就在褚灵韵几乎走的快没影儿的时候却是突然孩子气的冷哼一声。 延陵君忍俊不禁,不解道:“怎么平白的就跟她置起气来了?” “怎的?延陵大人这是怜香惜玉了?”褚浔阳一扬眉,半真半假的看了他一眼。 言罢就是大力一甩手,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挣脱,举步下了回廊,往那梅林小径中行去。 延陵君站在廊上,愣了片刻,随即飞快的收摄心神跟了上去。 褚浔阳脚下步子轻快,似乎已将褚灵韵的事情抛诸脑后,只就随意的在这梅林里头晃荡,时而屈指一弹,将某一朵开看着顺眼的梅花上的浮雪震落。 延陵君错后半步跟着,倒也不觉得无聊。 两人漫无目的的在这园子里晃荡了许久,延陵君才开口打破僵局道:“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虽然褚浔阳没有跟他明说,他也能揣测个七七八八,褚浔阳促成此事的真正目的不会是为了逼褚灵韵下嫁苏霖。 可是这一番算计之下,褚灵韵和南河王府那边的举动到底也是不好拿捏的。 “接下来——”褚浔阳本来正在漫不经心的踢腾着脚下雪地,闻言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止了步子,扭头看向延陵君道:“我打算请延陵大人对着褚灵韵多笑一笑。” 延陵君如遭雷击,猛地刹住步子。 他的神色冷了冷,似乎很是迟疑了一下才回头。 天上的雪花簌簌的落。 两个人各自站在深雪里。 褚浔阳身上红色的鹤氅衬着一张冻的微微发红的小脸,越发显得她的五官精致,似乎每一处都毫无瑕疵,如是一件神来之笔精雕细琢而成的最完美的作品。 少女的脸庞明艳,融入整片梅园雪景之中也不见丝毫的不协调,仿佛她才是这满园花色之中最夺人眼球的一支。 因为她那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延陵君的心中本是升腾起了丝微恼意,可是回头对上这副人在画中的场面反而怔了怔,一时无从发作,只是目光微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诚然,他这笑容褪去的表情落在褚浔阳的眼里便就是含怒的表现。 不过方才被褚灵韵扰了心情,她此时便起了顽虐的心思,也不收敛。 两个人站在深雪里对峙,不语。 褚浔阳歪着头打量他许久,眸子闪了闪,目光之中透出一丝明亮的狡黠。 半晌,她道:“我在想呢,我之前如何就不曾发现,若是延陵大人您能多对安乐堂姐笑一笑的话,我要谋算的事情应该就会十拿九稳,半点后顾之忧也没有了。” 之前几次她都没有过分关注,但是就方才的这场会面来来却是不难发现,褚灵韵对延陵君似乎的确是有那么点儿意思的。 有了这么一重关系在,要让褚灵韵安心的嫁给苏霖,似乎就更有难度了。 只是虽然褚灵韵的咄咄相逼让她不怎么高兴,但是更多却是困惑。 前世的时候延陵君的伤势远比今生自己遇到他的时候要来的严重,据说曾经几度命悬一线,乃至于他被褚琪炎姐弟带回京城之后的大半个月里都还处于持续的昏迷当中。当时因为是南河王府的私事褚浔阳便没有过多的关注,后来他娶了褚灵韵,众人也都只当是郎才女貌两人彼此之间看对眼了,热火朝天的议论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延陵君自己是个什么心思褚浔阳不好估计,但是褚灵韵那里,她之前一直觉得可能是相处下来日久生情了,可是这辈子—— 褚灵韵和延陵君之间就连近距离的接触都没几次,这种几乎不加掩饰的好感和执念又是从何而来? 这两个人,当真是—— 有趣! 褚浔阳兀自沉浸在自己是思绪里,不觉得便有些失神。 “真要我去做?”冷不防延陵君突然开口。 褚浔阳一怔,倒是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延陵君只看了她一眼就又兀自转开视线,指尖轻弹,将旁边一丛红梅上的积雪扫落。 碎雪四溅,在他面前扬起一片含糊不清的雪沫子。 “若是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他于那纷扰的雪景中回眸,眉目平和,语气浅淡:“但是具体的操作方法——我来定!” 一句话,听来不愠不火,却分明夹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可想而知,他这个所谓的“操作方法”真要实施起来,怕是绝对会和褚浔阳预期中的南辕北辙,而且也绝不温柔。 褚浔阳的心头蓦然抖了抖。 眼前飞扬的碎雪散去,又露出他清俊平静的脸庞,仿佛之前一瞬间的杀意凛然完全就只是她的错觉。 延陵君已经举步回转,在她面前重新站定了脚步。 褚浔阳皱着眉头,还在略略失神。 延陵君已经再度开口道:“真的需要我替你出手吗?” 此时他站的极近,语气虽然低缓,但是于褚浔阳而言还是如一道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开。 她立时后退半步,略带心虚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便是。” 延陵君一笑,却是并不在意的模样道:“我无所谓,若你喜欢,也无妨,随便你高兴就好!” 褚浔阳张了张嘴,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只是神色意外的看着他平静如许的眉目。 这个人,对任何事都可以随时置身事外的这份接受能力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 一个人,总会有自己的喜恶,并且有些情绪是不该能够轻易化解的,可是延陵君—— 他就好像是个例外。 自己和他的这几番接触下来,褚浔阳似乎还从不曾察觉他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表现出过激的情绪。整个人完全的圆滑透彻,完全无死角的可以随时随地融入任何一种场面当中。 半晌,褚浔阳才讷讷的开口道:“我只是突然发现,褚灵韵她对你好像有种特殊的好感!” 延陵君看了她一眼。 褚浔阳以为他起码会说一句“我对她不是”之类的话,可是结果却还是出乎意料。 他只是再度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再过一会儿午宴就该开始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 褚浔阳抿抿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叫住他:“延陵!” 延陵君回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举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去看他的脸:“明知道我几次三番的都在故意试探你,你不生气?” 延陵君笑了笑,抬手拍掉她肩头的落雪,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反问道:“你也明知道我是几次三番故意接近你的,又如何不防?” 褚浔阳被他问住,再度无言以对。 延陵君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就又温软几分。 他就势再度抬手,指尖压在她的一道细弯的眉毛上轻轻将她眉头皱起的地方抚平,一边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是因为不喜欢就可以避开的,而同样还有一些事,是不问理由,只凭感觉而一定要去做的。” 不喜欢的事,即使做了,也可以隔离在本心之外,而另外一些事,却是不由人控制,只是遵循着本能便要置身其中的。 褚浔阳神色纠结的回望他,觉得和这人说话真费劲。 延陵君许也是瞧出了她神色之间的挣扎,就又缓缓的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放心我会执意跟你到这里的理由?” 褚浔阳的呼吸一滞,瞬间警觉起来。 延陵君看着她骤然闪亮如星的眸子,顿时失笑。 他回转身去,随手从身边梅树上掐了一朵开的正是时候的花,然后动作细致的轻轻别在她发间。 褚浔阳的衣物向来穿的素净,出门也不习惯佩戴过多的首饰,此时发间也不过两支花样精简的步摇。 一朵梅花虽小,却是与她身上红色的鹤氅相衬,越发将她眉宇间的颜色烘托的更为灵动俏丽几分。 延陵君眼底的笑容温柔如水,似是只要这样看着她便永远不会干涸一般。 他倾身向前,轻嗅了那梅上清雅的香气。 褚浔阳却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让,一直在等着他方才说到一半的后话,这时候才听他温软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芯宝,我只是觉得这般和你之间相处的感觉很美好。”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于入耳便会让人觉得有些飘忽。 褚浔阳的脑中嗡的一下,脸上也是蓦然一红。 她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男子笑意晕染的眸子。 延陵君的面上似乎也带了几分局促的不安,不过那笑意之间却是一副坦荡而期许的神情。 褚浔阳红着脸,木楞楞和他对峙半天。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是思绪一飘,又想到了褚灵韵,心里忐忑跳动的节奏骤然消褪,隐隐的便觉出那么几分不舒服。 延陵君见她骤然变脸,就是心里忽然一惊,茫然中便有些无措了起来。 “芯宝!”他急切的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什么,可是起了个头却赫然发现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问题的症结所在,声音便又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褚浔阳心中盘桓许久的一句话也是几乎脱口而出,不过回头对上他的视线也同样是觉得无从说起。 质问么?为什么质问?又凭什么质问? 她对他是没有反感,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是恰好遇到了一个合她胃口的人罢了。 两人相对,都长久的没有说话。 远处抱着衣物手炉观望了许久的青藤和青萝已经冻的连连跺脚。 青萝的观察力敏锐,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要过去:“我怎么觉得郡主那边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哎!”青藤连忙一把拽住她,将她重新按到一块假山石上坐下,一边呵着热气暖手一边满不在乎道:“能出什么事,再等等吧!” “可是——”青萝却不放心,只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随便寻了个借口道,“这宫里人多眼杂,咱们郡主又是个心思浅的,一会儿要是被人路过瞧见了——” “得了吧,你还指望着蒙我是不是?”青藤闻言却是老大不愿意的撇撇嘴,再次强行将她按下。 青萝狐疑道:“我蒙你什么了?” “你真当我不知道?”青藤道,下巴抬的老高的哼了一声,“郡主房里的那把伞是怎么回事?” 青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又皱了眉头。 青藤却是甩着腿自得的笑了出来,道:“其实那天从望江楼回去的路上郡主是去见延陵大人了吧?以为你们联手把我支开了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真当我是个傻的呢?” 青萝的脸色变了变。 青藤就又嘻嘻笑着去挽她的手,一边隔着老远去看那梅林里头的两个人,贼兮兮道,“横竖这种事咱们郡主又是不是第一次做了,再等会儿,没事儿没事儿!” 青萝的脸青了又绿,很快便沉做锅底灰,但是对着身边这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宝也唯有干瞪眼的份儿。 那边的林子里,褚浔阳却是苦恼不堪,飞快的找借口逃了。 今日宫中的宴会延陵君不在受邀之列,也便没有追,只在雪地里站了良久,一直拧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梅林深处—— 难道是他太急进了?还是思虑不周说错了什么话? 看褚浔阳的反应倒也不像是恼了他了,可那欲言又止又算是怎么回事? 青藤和青萝见势不妙,赶紧抱着衣物从那梅林外绕路去出口处等着接褚浔阳。 延陵君一头雾水的站着,久久凝思。 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落,很快便将他周遭的成串的脚印掩埋,他静立风雪红梅中的身影便像是逐渐被孤立成一座傲立的丰碑,逐渐和这雪色妆点的世界融为一体。 此时更远的一处假山后面露出一个女子诡异森冷的笑容来。 “看见了吗?你家这位三姐可不是寻常人,这光天化日之下都干的是什么勾当?”苏皖冷嗤一声,语气尖锐而刻薄。 褚月妍在旁边听着,目光却是盯着远处延陵君一直沉默在雪中的背影,手里用力攥着个鎏金小手炉,掐的指关节都隐隐发疼。 褚浔阳!又是褚浔阳! 她凭什么! 延陵君那么俊逸不俗的一个人,怎么就生生的同她搅和在一块儿了? 她是年岁小,之前也未曾动过什么男女方面的心思,可是如今远远瞧见那两人走在一起的神态,却是怎么看都刺眼! 褚浔阳她凭什么?大家本是一样的出身,不,她的出身要比那死丫头高贵多了,她的外祖可是堂堂定北候,母族的背景显赫,却偏偏是在褚浔阳这么一个贱婢所出的丫头面前被比下去一截。让她独占了父亲的宠爱不说,如今又搭上了延陵君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新贵! 凭什么?凭什么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她褚浔阳给占尽了? 褚月妍用力的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底神色晦暗,那种嫉恨交加的神色苏皖看的分明。 苏皖于是一笑,牵了她的手回到旁边的小路上。 等在远处的丫鬟连忙凑过来跟上。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往回走,苏皖侧目看一眼褚月妍的脸色,便是故意笑道:“你家三姐过年也是十五了吧?照这么看来,保不准年后就要议亲了,也不知道这延陵大人有没有那个能耐拔得头筹,成其好事呢!” 这样的话,一般都是不该私下议论的。 苏皖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刺激褚月妍,说着又是话锋一转,失笑道,“不过太子殿下对她偏宠有加,这事儿众人皆知,看这个模样,她与那延陵大人八成是情投意合了吧?如果她自己愿意,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反对?毕竟这延陵大人的人品才学也都是拔尖儿的,如今年纪轻轻就掌管了整个太医院,将来想要更进一步也不无可能!” 褚月妍听了这话,就更是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的贱人!” 苏皖笑了笑,这才轻轻的转开话题道:“上回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褚月妍的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目光闪躲的想了想才面有难色的开口道,“那死丫头虽是可恶,但也到底是父亲的骨肉,我同大哥提了,可是他——” 褚琪晖不肯插手,她也无可奈何。 “长孙殿下宅心仁厚,会顾念兄妹之情也在情理之中。”苏皖对此也不意外,遗憾的叹息一声。 褚月妍唯恐她心中不快,忙是拉了她的袖子道,“苏姐姐你别急,回头我会再寻机会去和大哥说——”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怪你。”苏皖笑道,安抚性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褚月妍见她面上笑容不带做假的这才稍稍宽心,吐了吐舌头道:“我是怕姐姐你以为我不尽心,她敢伤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恶气。” 苏皖闻言,忽而就红了眼眶,感激的握了她的手:“有你这番话,也不枉我将你视作知己了。” 褚月妍的心头一松,然后下一刻却见她又是眉头一锁,满是忧虑的叹一口气,道:“不过我会跟你说这些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总要是替你尽一份心力的。你方才说长孙殿下是顾念血脉亲情不肯对她出手,可你们将人家当做骨肉亲人,别人心里可就未必也是这么想的了。” 褚月妍的一颗心猛地悬空,白着脸道:“你是说我二哥——” “到底不是一母所生。”苏皖讳莫如深的略一点头,但是为了不把挑拨离间的用心做的太明显,随后马上又是话锋一转道:“我倒也不是撺掇着你们同室操戈,而是太子殿下对那褚浔阳的确是偏心的厉害,将来到了抉择大位归属的时候她肯定是要向着她的亲哥哥的吧?一旦太子殿下被她左右了决定,你倒是想想看,将来又要将长孙殿下置于何地?” 褚月妍用力的捧着手炉,面色寡白。 褚琪晖和褚琪枫两人上位,对她而言,那意义可是截然不同的,她已经是被褚浔阳挤兑了小半辈子了,将来难道还要被她处处掣肘打压?想来就觉得不甘心! “可是我大哥说的对,若是我们动了她,父亲也一定不会轻饶——”褚月妍迟疑道。 苏皖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妹妹你想哪里去了,我和她不对付也就算了,你们到底也是血亲,我还能真叫你去对她下手不成?我只是说,是不是可以想个法子将她拉拢了过来,她若是能站到长孙殿下的阵营里,就等于是消减了康郡王最大的助力,这可是个一举两得买卖啊!” 褚月妍却是想也不想的就垮了脸,走到一旁道:“叫我去拉拢她?我看见她就讨厌,难道还要我去给她陪笑脸吗?” “谁说要你去给她伏低做小了?难道就不能换个方法,叫她反过来巴结你?”苏皖冷笑,突然一反常态,神色之间带了势在必得的得意。 褚月妍狐疑的回头看着她。 苏皖神秘一笑,走过去,于她耳畔嘀咕了一阵。 褚月妍听着,先是面皮紧了紧,到了后面却是明显有些意动。 “这个法子如何?”最后,苏皖退后了一步。 褚月妍的眼底闪着兴奋的光亮,却又觉得被人瞧见了不好,便是掩饰性的垂下头去,做出犹豫不决的模样,支支吾吾道:“法子倒是可行,只是万一——”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知道。”苏皖道。 褚月妍的心中其实已经是定了主意,只在等着苏皖再怂恿两句便顺坡下驴,不想苏皖后面却再一句也不曾多言,只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是与你投缘才多说了两句,你听听就好,快走吧,再晚前面的宫宴就该开席了。” 说着就先行一步往前走去。 褚月妍咬着嘴唇又再思忖了片刻,她身边丫头不知道苏皖到底给她出了什么主意,只是觉得这个状况诡异,一颗心一直都在砰砰直跳。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去了前面的设宴的正殿,一直坐到了作为上褚月妍都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彼时褚灵韵已经坐在了席上,和对面的苏皖遥遥相对。 帝后的銮驾都还没到,殿中气氛活络,一种的大臣命妇都在彼此寒暄说笑。 不多一会儿就见外面褚月宁挽着褚浔阳的手臂欢欢喜喜的走进来。 各自正同身边人寒暄的褚灵韵和苏皖突然飞快的于无人处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苏皖意有所指的略一颔首,褚灵韵便已经笑容平静的错开了视线。 ------题外话------ 嗯,苦逼的延陵这货终于表白了! 然后我心满意足的去准备开战了…… ☆、第072章 喜嫁 纳妃大典之后,紧罗密布被搬上议程的就是南河王府和长顺藩之间联姻的婚事。 因为老长顺王和皇帝是八拜之交又是开国功臣,是以皇帝给了苏家最大程度的礼让,婚礼由内务府全程督办,一切用度都选用了同级别中的最高规格。 相较于那当事人两家热火朝天的忙碌,褚浔阳这几日在东宫里头的日子却过的异常清闲惬意。 初六的雪直下到初八夜里。 初九这天一大早褚月宁就带着煮茶的工具跑了来,逮住了机会定要当面让褚浔阳再尝尝她的手艺。 所谓的盛情难却,褚浔阳便叫人把花园东南角的一处凉亭打扫出来,两人一起过去。 大雪初霁,园子深处的花木上都有大片的积雪未能及时清理,暖阳之下,那雪色泛起点点光芒,反而将冬日萧条的景物给渲染出几分生气。 姐妹两个在亭子里煮茶说话儿,自是不可避免的提到褚灵韵大婚的事。 “昨儿个腊八节,听说皇祖母那里又借故赏了很多东西下来,安乐堂姐的嫁妆,要不是怕越了祖制,一百二十八抬都不止呢。”褚月宁小口的抿着茶,一边嘀咕,语气之中却是唏嘘的多,并无多少艳羡之意。 褚灵韵得罗皇后的另眼相待,他们这些皇室之女十个有九个对她都暗存了嫉妒之心。 褚浔阳是没把那些妇人之间小打小闹争宠的手段看在眼里,却是不想褚月宁似乎对此也不甚关心的模样。 褚浔阳笑了笑,倒是有了几分兴致,道:“她是南河王府唯一的嫡女,只王妃给的就不会少,再有朝廷对苏家的抬举和皇祖母打头儿,这两日宫里各位娘娘添妆的物件也不会少,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 “那倒也是。”褚月宁撇撇嘴,“因为大婚要办在京城里,这两个月长顺王在京的府宅也在大规模的重新修缮布置了。不是说大婚之后他们便要返回南方么?住都住不了几日,也真是浪费。” 褚浔阳但笑不语,眸子里点点光芒闪烁,和外面碎雪闪亮的微光融为一体—— 苏霖肖想了褚灵韵多年,如今终于要如愿以偿,在婚礼方面自会要求样样都尽善尽美,不舍得让心上人受委屈。 只是么—— 却不知道他精心准备充满期待筹备的这一场大婚到头来会不会演变成灾难。 褚月宁自说自话,半天没得到褚浔阳的回应就扭头看来,“三姐姐你在想什么?”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捧着手中热茶又饮一口,这才笑道,“我在想来年五月,咱们东宫的府宅是不是也有哪里是需要重新修缮一下的?” 说着便是煞有介事的四下里扫视起来。 褚月宁不明所以,困惑锁眉:“好端端的,要修哪里?” 褚浔阳眨眨眼,笑的狡黠,忽而凑过去她面前,低声道:“今儿个大夫人回去学士府,应当不只是为了送年货那一件事吧?” 褚月宁见她笑的神秘,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是脸色轰然一红,娇嗔的垂下眼睛道:“不知道三姐姐你在说什么!” 褚浔阳看着她一张红艳艳的小脸儿就笑的越发欢畅了起来,故意慢吞吞道,“那就当我是胡说吧,不过么——昨天大夫人和父亲说话的时候我刚好遇到,好像听他们提起了一位什么姚家公子,父亲还说啊——” 她说着,就故意将腔调拉的老长。 褚月宁到底也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就抬头,神情羞涩而渴盼的盯着她的唇齿翁和,手下却是紧张的搅着帕子,脱口道:“父亲说表哥什么?” 褚浔阳见她这般模样,就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月宁这才骤然发现自己失态,一张小脸更是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跺脚就故意背转身去,嗔道:“三姐你又拿我寻开心!” “哪有?我以为你想知道来着!”褚浔阳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自顾往杯中又添了茶,慢条斯理的细细品。 褚月宁局促不安的等了片刻,见她似是再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这便忍不住又重新转向她,唤了声,“三姐姐!” “想知道?”褚浔阳这才含笑看向她。 褚月宁的脸皮薄,用力的咬着嘴唇不吭声,神色间却是期期艾艾,十分忐忑的模样。 褚浔阳有意逗她,微微一笑道:“父亲说么——” 她的声音故意婉转的打了个旋儿,又惹得褚月宁脸上发热,然后才听她继续说道:“父亲说,那位姚家公子——其实也还是不错的!” 褚月宁闻言,一直紧张压在胸口的手这才缓缓的落回桌上。 褚浔阳见她这般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这回可是放心了?” 大夫人姚氏的性子沉稳安静,做事也十分稳妥踏实。 别家女儿无不是用来攀高枝或是笼络关系用的,就譬如雷侧妃,便是不顾一切把长女送进了平国公府,而姚氏,从一开始给褚月宁选定的婆家就是自己的娘家侄子。 姚家老太爷学识渊博,算是当代大儒泰斗一类的人物,西越建国后曾拜入内阁,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也很得皇帝的器重和信任,不过早在十年前他便急流勇退,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了。 而褚浔阳所说的这位姚公子便是姚家的嫡长孙叫做姚锦轩的,褚月宁前世嫁的也是他,褚浔阳和这人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印象不错,一看便是清流底蕴人家培养出来的公子,仪表气度都很好,并且为人不骄不躁,算是个十分熨帖的一个人了。 现在随着姚家老太爷退下来,姚家这十年间在朝中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甚至有逐渐被人淡忘趋势,对于内宅里那些成天惦记着勾心斗角往上爬的女人而言,大夫人能坚持结这门亲已经是很难得了。 褚浔阳是生在三月的,褚月宁小她一个月,来年四月便可及笄,大夫人的意思是年后就把婚事定下来,待到褚月宁及笄便可以早早的筹备婚事了。 姚锦轩和褚月宁是表兄妹,自然也是见过的,虽说是自家姐妹,但是被褚浔阳这样打趣也是面红耳赤。 褚月宁窘迫难当,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了,脖子一梗道:“三姐姐你就笑我吧,咱们风风水轮流转,将来啊——也总有给我报仇的一天!” 褚浔阳无所谓的耸耸肩,原是对她这话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远处墙头后面探出来的一支红梅,思绪便是不觉一飘忽而又想起那天雪中静立的绯衣男子。 那天他说—— 褚浔阳不觉的微微失神,然后便听见一个尖锐娇俏的女声笑道:“哟,两位姐姐好兴致呢,怎么在这里煮茶赏雪也不叫上我?” 不用说,这来的自然就是褚月妍了。 褚浔阳的思绪回笼,淡淡的移开视线,没有出声—— 和褚月妍,如今已经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用了。 褚月宁虽然也对褚月妍不喜,可是抬手不打笑脸人,不得已只能起身打招呼,“我们只是随便坐坐。” 说着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已经正要准备回去了,五妹妹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褚月妍款步走进亭子,只瞥了褚浔阳一眼,便是拉了褚月宁的手笑道,“我本来也就是去找四姐你的,去了雅庭居,他们说你出来了,我才来寻的。” 褚月宁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找我?” “是啊!”褚月妍道,笑眯眯的挽着她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看到旁边还坐着褚浔阳就立刻冷哼一声道,“走吧,我们去你那里再说!” 然后就不由分说拉着褚月宁出了亭子。 褚月宁被她拽着,面有难色的一步三回头。 褚浔阳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她没关系,然后一直目送两人叽叽喳喳的走远了。 青藤站在后面,冷嗤一声:“无事献殷勤!” 褚浔阳弯了弯唇角,挑眉略一侧目冲青萝递了个眼色。 “是,郡主!”青萝应了,一闪身便朝两人刚刚走过的方向追了去。 褚浔阳坐在亭子里没动,又慢条斯理的冲了一泡茶对着雪景慢慢的饮,直到临近晌午才让青藤收拾了回去。 回到锦画堂没一会儿青萝也匆匆归来。 褚浔阳搁下手中书本,抬眸看过去:“如何?” “褚月妍一直在雅庭居向四郡主请教绣工,刚刚才走。”青萝说着便是目光一深,唇角牵起的弧度带了一丝冰凉的讽刺,继续道,“临走,她借走了四郡主贴身佩戴的一个荷包!” “荷包?”褚浔阳手指抚摸着书本上工整的字迹玩味的笑了笑。 “是!”青萝点头,刻意强调,“不是新做的,而是四郡主一直贴身带着的那一个!” 褚月宁是经大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刺绣的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按理说褚月妍若是真要请教她点什么也不足为奇,不过么—— “知道了!”褚浔阳想着便是讳莫如深的摇头一笑,片刻之后回神就又问道,“这段时间褚灵韵那里可有什么异动?” “没什么特别的。”青萝摇头,“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那天从宫里出来之后她就再没出过王府,在安心备嫁了。” 褚月妍上蹿下跳,反而如今最该着急上火的褚灵韵一副泰然处之的架势? 事有反常即为妖! 看来她期待已久的好戏是终于要开场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她吧。”褚浔阳笑笑,对青萝挥挥手。 青萝也不多言,颔首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风平浪静。 腊月十六,黄道吉日,京城第一美人安乐郡主出嫁。 两家王府连夜布置,次日一早起来,在送嫁队伍必经的街道上百姓们赫然发现整个界面都以红毯铺就,沿路两侧的民居酒楼门上统一规格的红色灯笼绵延一片,十里红妆,繁华喜庆的气氛将大半个京城都妆点一新。 褚灵韵出嫁,作为同宗的东宫自然需要道贺,而作为堂姐妹,又免不了要去她的闺房寒暄热闹一番。 褚灵韵身着大红嫁衣坐在镜前任由一众的喜娘替她打理妆容,大红的嫁衣绣以飞凤图案,灿烂夺目,华贵无双。 褚月妍一见这衣服就是眼睛放光,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艳羡道:“我记得这个料子好像是两年前送进宫里的一批贡品蜀锦里头的吧?” “郡主真是好眼光。”旁边服侍的丫头紫絮笑道,语气之中不无得意的炫耀道,“这批料子是当时手艺最好的一位织锦能家所造,这个花色图案总共也不过两匹,当时贵妃娘娘讨要皇后娘娘都没舍得给呢,特意留了给我家郡主做嫁衣。” 蜀锦的产量稀少,每年进贡的也不过数匹,并且因为这料子特殊,西越的印染工艺又十分有限,着色好的更是难得,而褚灵韵身上嫁衣,已经算是极品了。 “皇祖母果然还是最心疼堂姐呢。”褚月妍道,说是恭维,那语气却是明显酸溜溜的。 褚灵韵微微一笑,笑容之间十分的温婉明艳,不显山不露水。 然后忽而便听得一个略显突兀的女声笑道:“嫁衣再美,也比不得这御赐的大好姻缘呢,大姐和苏世子郎才女貌,是天生的良配,这衣物再如何华贵,也就只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罢了。” 说话的,是一个粉衣娇俏的少女,脸盘和褚灵韵有几分相似,样貌虽然不及褚灵韵那般出色,但也明艳异常,是个美人胚子。 正是南河王府的二郡主,比褚灵韵小了两岁的庶女褚灵秀。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短时间的凝滞,众人的神色依稀可辨一丝古怪。 褚浔阳手中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也下意识看过去一眼。 其他人不明所以,她却看的分明,褚灵韵本正含笑的面孔微微一僵。 褚浔阳心里忽而一笑,本也只当这褚灵秀是拈酸吃醋,但下一刻却见那女子忽而眸子妖娆一转,继续道:“您说是不是啊?大姐?” 最后两个字,似是亲昵的娇嗔,但是尾音刻意一挑,分明倒是让褚浔阳给听出个挑衅的意味来。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一动,不觉的又再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褚灵秀看着褚灵韵,笑容之间艳光四射。 褚灵韵回望她的目光冷了冷,到底也是没说什么,只就含笑移开了视线—— 这门婚事她不满意,连假意的附和也不想。 随后凤冠被捧出来,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恭维。 褚浔阳坐的离她远远的自顾喝茶,只是含笑看着这新房里的热闹,半点掺合的打算也没有。 褚灵秀被晾在旁边,暗暗咬了咬嘴唇,然后很快便又换了副笑脸也凑了上去。 褚月宁从人群里退出来,坐到褚浔阳的身边,低声道:“这褚灵秀的亲娘得宠,南河王妃不喜欢他们母女,因为安乐堂姐一直没有出嫁就以长幼有序的由头在上面压着,一直绝口不提议亲的事,下面的几位庶女年纪小点儿的都还好,她却被耽误了!” 在西越的勋贵之家,一般女子都是十三四岁就开始张罗着议亲,及笄之后就要操办嫁娶事宜了。 褚灵秀过年就十七了。 两年,对女子而言,已经算是弥足珍贵,也难怪她会怨念至深,大概也是好不容易讨到机会,这便忍不住在这大喜的日子来给褚灵韵添堵来了。 想着褚灵韵方才的神色,褚浔阳的眸光就是不觉一深,笑了笑,却没多说。 这里褚灵韵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众人闹了一阵就自觉的告辞出来。 褚浔阳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紫絮带了丫头过去收拾旁边桌上的茶盏。 方才大家都是说话的多,那茶大都是没碰的,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端着托盘的小丫头突然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失衡,就把手中托盘上前甩了去。 旁边一群人正熙熙攘攘的往外走,地方狭窄,想避已经来不及。 褚浔阳瞧着那茶盏飞起的方向—— 不是冲着自己,反而正朝着褚月宁的方向去的。 当然,褚月宁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好几位小姐都被脏了衣物,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那小丫头自知闯祸,慌忙跪了下去,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闭嘴!这么大喜的日子,说的什么胡话!”临时过来褚灵韵这边帮忙的顾妈妈怒喝一声。 那丫头脸色惨白的连忙闭了嘴。 好端端的出来吃喜酒却遇到这样的事,几个被污了衣裳的女子都是神色恼怒又不便发作。 顾妈妈含笑过来赔罪,道:“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实在对不住,紫维,你带各位贵人去厢房把衣服换了吧。” 一般出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各家小姐的马车上都会带着替换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南河王府正在办喜事,众人也不便追究。 顾妈妈送了众人离开,回身便对那小丫头喝道:“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那小丫头又想告罪,却又怕冲撞了,只就眼泪汪汪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这屋子里的人多,好像是谁踩了奴婢的裙子。” 顾妈妈冷着脸,还待要训斥,褚灵韵已经无所谓的开口道:“顾妈妈,今天就算了,打发了她下去就是,换两个手脚利索点的过来伺候。” 办喜事的时候都有忌讳,顾妈妈也没说什么,挥手打发了人下去。 趁着顾妈妈分神,紫絮飞快的给褚灵韵递了个眼神。 褚灵韵于铜镜前回眸,微不可察的略一摇头。 紫絮一愣,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褚灵韵已经开口道,“顾妈妈,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到前面帮衬着母妃招呼客人吧,今儿个过府的人多,母妃她忙不过来。” 顾妈妈想着暂时这边也没什么事了,遂就应了。 待到她一走,褚灵韵就有些恹恹的扶着额头,挥挥手道,“坐了半天了,本宫有些累了,现在时候还早,我先歇半个时辰,一会儿你们再过来。” 喜娘自是不会忤逆她的意思,道了吉祥话就先行退出了屋子。 紫絮立刻凑上来,焦急道:“郡主,客房那边都安排好了,你难道要半途而废?” “哼!”褚灵韵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涂了口脂的红唇弯起,越发显得妖娆诡异,冷冷道,“本宫想过了,在那边动手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换个人选吧!” “什么?”紫絮一惊,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都这个时候,去哪里——” “这个不用你管!”褚灵韵冷声打断她的话,“你先去把紫维叫回来,省的徒惹是非。” “好!”紫絮知道她的脾气,一旦决定了就不容更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道,“那前面那里——” “我们不插手,由着他们自己去闹吧!”褚灵韵道,“他们闹的动静越大,对本宫而言就越有利。” 紫絮也不懂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知道事不宜迟,赶紧就去给紫维传信。 待她离开,褚灵韵又闭目小憩了一会儿才招呼喜娘进来继续给她上妆整理。 褚浔阳一行被紫维带着从褚灵韵那里出来。 褚月宁抖着裙裾上的茶渍,一脸的忧色,刚要吩咐丫头去马车上取衣服,褚月妍见状就从旁边凑上来,笑道,“四姐你的丫头还是留着贴身伺候吧,我去帮你取。” 褚月宁对她莫名的亲近下意识的警觉,才要拒绝,褚浔阳已经就势握了她的手道,“我陪你去客房等着!” 褚月宁皱眉,便忍着没有吭声。 褚月妍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她就知道褚浔阳会和褚月宁一起,果然不出所料。 紫维把几人带到花园西南角的一处院落,同行过来的闺秀共有四人,其中就属褚月宁的身份最为尊贵,她于是第一个便指了屋子给褚月宁道:“两位郡主这边请!” 褚月宁并未多想,刚要举步,褚浔阳已经含笑道,“我还是不进去了,方才过来的花园拐角那里有座凉亭,我去那边等着你吧!” 紫维的目光闪了闪,却是飞快的垂下眼睛,将眼底的情绪掩藏。 褚月宁点头,扶着丫头的手进了屋子。 紫维用力的掐了下掌心,定了定神把另外三位闺秀也分别引进了屋子。 褚浔阳微微一笑,转身便带着青萝离开,刚一出远门,她脚下步子就先是一顿,侧目看了青萝一眼。 青萝会意,抬手打了个响指,不远的灌木丛后面就如鬼魅般闪现了一个人影出来,却是褚易安身边的陆元。 “去那院子里盯着,看好了四妹妹!”褚浔阳吩咐,脚下步子却是丝毫未停的继续往前。 陆元应了声,身影一纵就隐没在了旁边一个院落之后。 褚浔阳带着青藤进了亭子。 那院子里紫维有些忧虑的不住的来回踱着步子—— 她们是算准了褚浔阳多疑,为了防止褚月宁出事一定会跟进那间屋子里去的,却是万也不曾想到事到临头对方却突然改了主意,而且就着褚浔阳临走时的那个反应,分明是已经起疑了。 紫维的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后面的计划,再转念一想,横竖都已经动手了,想回头也来不及,于是心一横,刚要发暗号,院子外面紫絮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紫维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楚是她才又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郡主说这里的事情不管了。”紫絮道。 “为什么?”紫维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随即想要四面的屋子里都有人,就忙是一把捂住嘴巴,将紫絮往旁边拽了两步,道,“人都已经进去了,怎么回事?” “郡主的意思,别管了,我们走!”紫絮道,不由分说就拽了她的手腕离开。 褚月妍这边自是没有去给褚月宁取衣物的,只从花园里转了一小圈,再回来时身边却是带了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高瘦男子。 两人本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往这边走,冷不防看到远处亭子里的褚浔阳主仆,褚月妍反应的快一点,忙是拽着那男子藏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那男子不明所以,狐疑道:“怎么了?” 褚月妍皱眉看着远处的凉亭,愤恨的咬牙道,“那个死丫头是当真狡猾,竟然没进去!” 男子闻言也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亭子里身着雪白大裘的少女只留了一个背影在视线里,看不清具体的身段儿和样貌,去是站在旁边的青衣婢子身姿窈窕,隐约之间可见几分英气。 男子的目光闪了闪,随后便有些忐忑的干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这万一要是惹恼了他——”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想让我收手?”褚月妍恼怒的瞪他一眼,“表哥,我母妃可是你的亲姨母,如今她的日子过得不好,你就袖手旁观,这点忙也不肯帮?” 男子便是太常寺卿雷家的二公子,褚月妍那个不成气候的表哥雷叙了,此人惯常斗鸡遛狗,是个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 “我又没说不帮。”雷叙的神情尴尬,搓了搓手,为难道,“可是这浔阳郡主——” 褚浔阳那就是褚易安的眼珠子,这个虎须,他还是不敢随便去拔的。 “哼!”褚月妍哼了一声,唇角蔓延一丝冷笑,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吧,这样的丑闻,就算只为了那死丫头的名声,父亲也不会追究的。而且你又没做什么,只是为了救人呢,父亲他也无可奈何。咱们两家到底也是姻亲,面子更是要顾虑的。” 雷叙还是有些犹豫。 褚月妍便是不耐烦的冷声道,“你上次在赌坊输掉地契可还握在我母妃的手里,表哥你不是要我将此事告诉舅舅知道吧?要是让他知道你在赌坊荒唐一宿就输掉了雷家三分之一的家产,你说舅舅他会如何处置?” 雷叙大惊失色—— 他自己的父亲会是如何反应不说,只就祖父那必定是要将他打断了腿逐出族谱的。 如今他是被褚月妍赶鸭子上架了,但是只要想到褚易安的为人就是心有余悸。 褚月妍捏着他的把柄,也不怕他会反悔,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她骗进院子里去。” 雷叙面色铁青咬牙应了。 褚月妍整理了衣物走出去—— 还好她之前早有准备,提前骗了褚月宁的贴身之物在手。 雷叙心里挣扎的厉害,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往褚易安的刀尖上撞,心一横拔腿便要闪人,然则还不等转过身去就先是颈后一麻,随即便是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这边褚月妍做出刚从那院子方向过来的模样,脚步轻快的走向亭子。 褚浔阳听闻她的脚步声回头,也不说话,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原来你在这里呢!”褚月妍道,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就径自进了亭子,从袖子里扯出个荷包远远一送:“喏,这是四姐的荷包,我方才忘了给她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你去还给她吧!” 倒是神态自如,毫不心虚。 褚浔阳睨了一眼那荷包。 身边青萝眼底冷光一闪,刚要说什么,褚浔阳已经开口道,“青萝,先收起来吧!” “是,郡主!”青萝心中忧虑,谨慎的接过那荷包。 褚月妍的目光隐晦的又扫了眼,然后便是挺起胸脯神气活现的转身走了。 “是她前几日从四郡主那里借走的!”待她离去,青萝立刻就冷了脸,说着便要去查验那荷包。 “哎!”褚浔阳抬手拦下她,也是对那东西敬而远之。 主仆两个因为都有防备,所以方才从褚月妍取出这个荷包之后就一直屏息敛气。 沉吟片刻,褚浔阳便是反手一甩,将那荷包暂且抛到亭子顶端的一根横梁上,束之高阁。 “你去前面看看,延陵大人今日应该也会道贺,把他给我请来。”褚浔阳道,抖开了衣裙挑了张石凳坐下,嘱咐道,“记着别惊动了其他人!” “是,奴婢明白!”青萝谨慎应道,刚一转身便听到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人一声闷哼。 青萝猛地收摄心神,提了内力几步奔过去,抬手便朝那假山后面的人影劈去。 不想那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未等她掌风逼近就先是横臂将她的掌力拦下。 青萝的心弦猛地一紧,刚要再补招,那人却没有奔走的打算,而是断然闪身从岩石后面抢了出来。 那是个女子,穿了一身促使丫头的服侍,十分不起眼。 青萝唯恐她是要对褚浔阳不利,抬手便去扣她的肩膀。 却听那女子语气沉稳的唤了一声:“郡主!” 褚浔阳已经随后赶到,和她的视线微微一撞就已经认出她来,当机立断的一抬手阻断青萝的动作道:“住手!是自己人!” 青萝一愣,虽然适时收手心里却是戒备未消。 因为南河王府里面也是戒备森严,所以褚浔阳虽然是跟褚易安要了陆元在身边,却也不敢公然安排太多的人手埋伏,何况—— 她也不知道褚易安身边何时有了这般身手一流的女暗卫了。 青萝戒备的上前一步,这才诧异道:“映紫?” “郡主!”映紫对她略一颔首,也不废话,直接对褚浔阳道,“我家主子担心今天会有事情发生,就命奴婢几个提前两日混进来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延陵君的安排? 也得亏是他想的出来,估计是算准了为了筹备这场大婚南河王府里面必定人仰马翻无暇他顾,的确也是,在这天伪装两个不起眼的丫头或者小厮混进来轻易也不容易被发现。 褚浔阳莞尔,只是微微扬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映紫会意,闪身引他到那假山后面。 雷叙和褚月妍两个都已被她拍翻在地,昏迷不醒。 “这两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没安好心!”映紫道。 褚浔阳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一扫过,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褚月妍会突然带了个陌生男子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映紫见她沉默,迟疑了一下便道,“郡主若是不方便,这件事,奴婢可以处理!” 这是顾及着褚月妍和她到底是姐妹相称? “不必了,我自己来处理就好!”褚浔阳却是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想了想道,“你家主子今日会过来吗?” “是!”映紫道。 “那正好,我这里有点疑难应该只有他能解决,你去帮我请他过来一趟吧。”褚浔阳道。 映紫做事从来不问理由,当即便是一点头,二话不说的奔入花园深处消失了踪影。 青萝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眼中升起腾腾杀气,冷然道:“郡主,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理?” 这褚月妍当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连这样下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褚浔阳却是不愠不火,还能心平气和的从容笑道,“这个地方不错,让他们先睡会儿吧,我们先去院子里看看。” 青萝嫌恶的又扫了两人一眼,这才跟着褚浔阳回了那院子。 彼时那院子里其他的三位小姐都已经换完了衣物离开。 褚浔阳进了院子,脚步一滞,陆元已经从屋顶后方飘身落下,随手还将拽着的一个小个子扔在地上。 那人其貌不扬,贼眉鼠眼,穿的是南河王府里的下人服饰,被陆元堵了嘴绑做一团,神色惊惧的看着褚浔阳呜呜的想要说什么。 “在屋子后面逮到的!”陆元解释。 褚浔阳却没追问,只就越过他去看着后面的房门道:“屋子里面如何?” “屋子里有人燃了强力的迷药,四郡主晕过去了,暂时无恙!”陆元道。 迷药?可想而知,如果她也跟着进去,是毫无意外也要被一起放倒的,再然后褚月妍带着雷叙过来,随便做出点什么动静,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可是如果对方只是真对自己,又怎么会是冲着褚月宁去的? 更何况后来她也没有进这间屋子,如果是褚灵韵的作为的话,万也不该就这么袖手旁观了才对! 褚浔阳心头闪现一丝困惑,思忖着又对陆元问道:“其它的房间都没有问题吧?” “没有!”陆元摇头。 “那好——”褚浔阳颔首,思忖了一下道,“你们两个先去把四妹妹挪到旁边的屋子里。” “是!”两人领命,帮忙把褚月宁和那个晕死过去的丫头一并挪到旁边的房间。 院子里褚浔阳也没闲着,这才走过去,拿掉绑着那人嘴里的破布。 那人惊恐过度,瑟瑟发抖,颤声道:“饶命!郡——郡主饶命!” 褚浔阳忽而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的和气温婉,感慨着道:“你认得我?” 那人一惊,恍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面如死灰,眼神闪躲着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恐着褚浔阳会逼供,飞快的想着要如何编排理由来脱罪。 然则褚浔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只就耐性很好的等着。 不多时陆元两人就安置好了褚月宁回来。 陆元以为她是在审问那人,就道:“属下已经问过了,他不肯说,不过看那架势,八成是什么人安排的内应,一会儿用来发信号引人过来的。” 那人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又刷白几分。 褚浔阳仍是什么也没问,只就伸手对陆元道:“你身上带着家伙吧?借我用用!” 陆元一愣,还是顺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褚浔阳蹲在地上,将那匕首在手里颠了颠,笑的可谓慈眉善目。 那人被她这样盯着,不觉的干吞了两口唾沫,嗫嚅道:“郡主,我——我——我说——” “嘘!”褚浔阳却是轻摇手指阻断他的话,温和一笑道,“你在别人那里是什么作用本宫不想知道,但是现在,本宫却要用你一用,忍着点儿——” 话音未落就是反手将那匕首往下一插。 “啊——”那人瞬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震的屋檐底下不及融化的冰凌都是一片颤动。 “怎么回事?”一直等在院子后面一处竹林里的男女互相对望一眼,“不是说以女子的叫声为号么?” “这里是南河王府,总不至于会出什么岔子的!”女子的目光一沉,略一思忖道,“照计划行事,你先过去!” 男子心中略一权衡,也觉得不可能会出什么岔子,于是将手中酒盅一甩,一撩袍角就带着两个贴身的小厮朝那惨叫声传来的院子奔了去。 他走的很急,再加上是事先算计好的时间线路,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奔进了院子。 可一步跨进院门,他却先是一愣。 那院子里面空旷,也和料想中的差不多,却是在院子当中横倒着一个布衣小厮,身下一滩血,自大腿根处还在汩汩的往外冒。 而里面的几间屋子俱都是屋门紧闭,一时也实在是分辨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警惕的猛地提了口气,他身边小厮已经上前去查验那人的伤势,不想才刚弯身下去,却听得后面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不用查了,就是流了点血,胆子太小,晕过去了!” 男子脑中嗡的下,猛地回身。 却见褚浔阳手里一边用帕子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匕首一边笑容款款的跨进门来。 男子的面色一沉,几乎是踉跄着猛地后退一步,脑中无数个问号堆叠,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定北侯府的二公子!”褚浔阳不徐不缓的吐出一口气,“本宫虽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可是你过来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和本宫‘邂逅’的吗?” 她刻意咬重了“邂逅”二字的读音,两个字沉稳有力,仿佛是敲在了人的心口上。 定北候府的二公子张云简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过相较于雷叙,起码在门第上是高出了许多了,只怕如果真的闹出点什么事来,连皇帝都无法拒绝,而且这张云简的样貌生的不差,就算是常年的眠花宿柳,外人道来,也不过是笑一句年少风流罢了。 这人,不管是出自褚灵韵还是苏皖的安排,也都算是费了心思了。 张云简到底只是个纨绔,当场被褚浔阳堵住,不免就慌了神,分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刚好走在附近,听到有人惨叫才过来看看。既然是郡主在这里,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要抢出门去。 褚浔阳却是含笑一抬手,手中匕首刀刃锋利,张云简险些一下子就撞上去。 “你做什么?”张云简被她拦了去路,目光阴鸷。 “想请你帮个忙!”褚浔阳道。 “帮什么忙?”张云简心中忐忑,只想快些离开,不耐烦道:“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我只是偶然路过,你还想要做什么?” “偶然路过?”褚浔阳的目色一寒,仿佛只在一瞬间就没了之前的好脾气,忽而话锋一转,冷声道,“这天底下有千般偶然,既然是偶然撞倒本宫手里了,那么就只能算你倒霉了!” 张云简一惊,还不及反应,下一刻却听得褚浔阳突然扬声喝道:“把他给本宫拿下!” ------题外话------ 捂脸,才第二天我就更晚了,今天多发一千字,求原谅~ 然后,这个局参战人数有点多,关系有点复杂,暂时还没完全解释清楚,下章继续哈~ ps:那只总是偷偷来订阅和投票的妖妖,有空冒个泡咩,伦家还以为被你抛弃了嘤嘤嘤~ ☆、第073章 放倒一片! 张云简后撤一步,本能四顾。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直觉的要跟上来护主,然则还不待有所动作就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两道迅捷的影子拍翻在地。 陆元和青萝两个,面如寒霜,修罗鬼刹般突然出现。 “你敢动我?”张云简本就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当即便是慌乱了手脚,戒备着连连后退,“这里是南河王府,你要干什么?” “怕什么?本宫不是说过了,就是请张二公子帮个忙。”褚浔阳笑着上前,把手中擦拭干净的匕首递还给陆元,一边道,“而且——我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张云简此时已经完全的方寸大乱,看着地面上倒着的三个人和一滩血就牙根打颤,瞅准了时机,猛地就朝大门口蹿了出去。 然则才刚奔出去一步,紧跟着就是颈后一麻,被青萝追上去从背后砍了一记手刀。 褚浔阳回眸,将手里带血的罗帕顺手塞到他嘴里,目光一片清冷的吩咐道,“应该马上还会有人过来,事不宜迟,先把这里清理干净。把姓张的和这两个小厮先拖到外面的花园里藏起来,陆元,四妹妹你来安置,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两人应了,连忙动手处理。 这一来一去间,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瞥,刚好瞧见远处万木枯朽的花园里那一抹颀长俊秀的身影疾步而来,身后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跟着映紫和浅绿两个丫头。 褚浔阳微微一笑,快步迎上去两步。 延陵君的眼尾一挑,扫见院子里的情况,先是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继而对身边两个丫头吩咐道,“去帮忙!” “是!”映紫两人领命,去帮着挪人。 延陵君也没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神色微凉的看着褚浔阳。 “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一次。”褚浔阳笑笑,这个时候也不刻意寒暄,只就言简意赅道,“这边的情况容后我再和你细说,不过眼下我这有样东西得要你帮我看看,辨别一下。”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 褚浔阳便带着他回了不远处的那座亭子。 延陵君的脸色不大好,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开口,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褚浔阳也无暇顾及他,进得那亭子,找准了位置就运了掌力轻巧的往旁边一根柱子上拍了一下。 横梁上飘落几缕经年的灰尘,并着一个枚红色的荷包从高处坠落。 褚浔阳待要伸手去接,延陵君已经身形飘逸不动声色的抢了一步上去将那荷包接了。 褚浔阳也不逞能。 他将那荷包捏在手里,也不等褚浔阳吩咐,只就兀自抖开睨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在那一瞬间眼底忽而有一道骤冷风暴席卷而过,不动声色间那张脸上的表情忽而就冷厉森凉的连褚浔阳都下意识的心头一凛。 “这是——”褚浔阳一个机灵,心里其实也内揣测个七七八八。 延陵君抿抿唇,却未答她的话。 抬头,刚好陆元和映紫几人抱的抱提的提将院子里的不省人事的一干人等给带了出来。 陆元一手提着一个张云简的小厮。 张云简是被映紫提着腰带拽出来的。 浅绿和青萝则是分别抱着褚月宁和她的贴身丫鬟。 一行人负重而来,行动却分毫不受阻碍,转瞬已经奔到了眼前。 “主子!”映紫上前略一颔首,“那院子里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了,不过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延陵君的目光凛冽从张云简身上轻轻一荡,顺手将那荷包往他的衣物里面一塞,寒声道:“两个小厮直接找墙头扔出去,这人先找间屋子关起来,拿荷包里的东西再加一味百合香料先给我熏着,稍后我自有用处。” 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完事后记得把这荷包拿回来,还给浔阳郡主!” 他虽然不知道那荷包的出处,但是会出现在褚浔阳的手中,又明显是女子之物的,也就没有随便处置。 映紫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褚浔阳面前表露这样冷酷森寒的一面性格,心里一根弦下意识的绷紧,连忙垂眸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褚浔阳对陆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 陆元点头,和映紫两个携人而去。 这边青萝看着昏迷不醒的褚月宁却是一阵忧虑道:“郡主,四郡主该如何安置?” 褚月宁无缘无故的晕在这里,就算他们发现及时没有惹什么是非出来,可是一旦被人看见,也总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正在说话间,对面远处的花园里已经隐约可闻一片嘈杂纷扰的人声迅速逼近。 青萝不免便有些急了,一跺脚道:“要不奴婢寻个理由,先行带着四郡主回去吧!” “不可!”褚浔阳却是想也不想的抬手拦住她,“今天这府上到处都是人,你这么带着她出去,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视线。” 褚浔阳心中飞快的思忖着,想了想,还是期许的回头看向延陵君:“延陵大人——” 延陵君的心情明显不佳,闻言也还是勉强上前一步,隔着袖子捏起褚月宁的腕脉探了探,语气平平道:“她中的迷药效力非同一般,正常的话不睡到傍晚时分是醒不来的。我身上没带着药,你去寻一片干薄荷焚灰,再用这枚药丸碾碎,用烈酒调开给她服一点,应该一刻钟之后能醒!” 他说着便从腰际摸出一枚淡青色极不显眼的药丸抛过去。 褚浔阳接了那药丸在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权衡一番,然后才掰开青萝的手指将那药丸塞到她掌心里,吩咐道,“今天大夫人跟着父亲一起过来了,一会儿你先去找她,她会知道怎么配合你的。” “好!”远处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青萝也不含糊,赶紧应了,抱着褚月宁寻了花园里最偏僻的小路奔走而去。 安排好这些,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褚浔阳微微吐出一口气,忽而想起了什么,就看向浅绿道,“你再过来给我搭把手!” 延陵君此时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浅绿心里砰砰乱跳,就连看也不敢看他,直接便是想也不想的点头:“任凭郡主吩咐!” 横竖自家主子对这浔阳郡主是有求必应,她先应着总不会有错的。 褚浔阳一笑,带她绕到稍远的假山后面。 那里雷叙和褚月妍还不省人事的躺在泥地上。 浅绿的眉心一跳,不觉的回头递给褚浔阳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浔阳郡主不会是想让自己脱这俩人的衣服,然后顺水推舟的来个捉奸的戏码吧? 延陵君嫌恶的扫了那两人一眼,冷声道,“愣着做什么?把这两人丢那院子里去!” 褚月妍和雷叙的事,过来这里的路上映紫就已经言简意赅的对他提了。 如果说那张云简该死,这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浅绿的心头一抖,慌忙将手里抱着的小丫头藏好,然后便扯着腰带提了那两人在手。 褚浔阳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一头雾水,再侧目去看延陵君脸上冰封而冷硬的一副表情,眉头就不由拧的更紧—— 浅绿怎么就被他吓成了这样?其实这人笑里藏刀的时候才是最真的叫人觉得胆寒的好吧? 浅绿的功夫底子虽然不错,但倒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姑娘家,要徒手提两个人还是有些吃力。 旁边延陵君完全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褚浔阳看不过眼,叹一口气就准备上前帮忙,他却又突然动了,先一步将雷叙倒手一提就大步往那院子的方向走去。 浅绿一张小脸煞白,紧张兮兮的连忙抱了褚月妍跟上。 褚浔阳跟着这阴阳怪气的主仆两个也是闷声不吭。 虽然他们这边的动作够快,可是对方有备而来,自然也不慢,迎面已经看到以苏皖为首的一众贵妇被庞大丫鬟仆妇队伍拥簇着疾行而来。 狭路相逢! 这么过去肯定是要碰上的。 褚浔阳的心思微微一转,当机立断的便对浅绿吩咐道,“那屋子有个后窗,你从后面绕过去,把人送进去。” “是!”浅绿应了,立刻扭身往旁边闪去。 褚浔阳收回视线,原以为延陵君那人的心思敏捷不用她提也该知道如何应对,这一回头才赫然发现那人竟是毫无顾忌,半点忌讳也没有的仍是大步迎着苏皖一行身影笔直的走了过去。 看那架势—— 别是想要拿雷叙当武器,直接把迎面过来的一群人集体放倒吧? 褚浔阳一急,顿时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后下一刻就是眼前一花—— 延陵君行至那院门之前便骤然松手,然后趁雷叙身子下坠的同时抬脚一踹。 他动作的幅度极小,再被袍角一掩,几乎很难有人看到他出手的动作,可是那被他提在手中男子瘦长的身体就是如一只破布袋一样骤然往那院内飞去。 随即轰然一声。 褚浔阳的眼角一抽。 跟过去的时候视线往院子里一扫,雷叙的身子已经稳稳的挂在了正对大门口那个房间的门槛上。 房门被撞开,形象很逼真,就好像是他要破门而入的时候不甚跌倒了一般。 褚浔阳一头冷汗。 延陵君踹了雷叙一脚之后就已经雍容优雅的站定,长身而立,静静的等在那院门之外,一张华艳清绝的脸孔上笑容妖魅,包揽万象风情,与前一刻那张刻板而僵硬的冷脸又是冰火两重天。 延陵大人这般妩媚和气笑着的时候真是瘆人! 褚浔阳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但也只在那一瞬间,面上也跟着挂上无邪笑容,轻轻往前挪了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方才延陵君的作为并不隐秘,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招摇。 而此刻看着迎面来势汹汹的一众人,褚浔阳也瞬间明白过来他的真实用意—— 那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苏皖,身边拥簇的除了她自己的婢女,然后便是一众手持棍棒家什的南河王府的家丁护院。 这些人打了头阵,刚好挡住了后面跟着的那一众贵妇小姐们的视线。 延陵君的动作苏皖自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眼见他提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过来,然后还不等她确认那人的身份,便是眼前一花,那人庞大的身躯就砰地一声砸进了院子里。 苏皖的神情一呆,脚下步子就和那些神情见鬼一般的家丁丫鬟一起定在了原地。 “刚才是什么声音?”后面的人狐疑的挤上来,见到站在院门之前的延陵君和褚浔阳也是大为意外,“浔阳郡主?延陵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哦!”延陵君的神色淡淡,垂眸弹了下袖口上的云纹图案,“本官得浔阳郡主引荐正要去拜见太子殿下和南河王爷,从旁边路过,好像听到这边有人惨叫,就过来瞧瞧。各位呢?怎么也会在这里?” 方才说话的是御史台刘秉胤家的夫人秦氏,闻言便道,“你们也听到声音了?方才咱们正在偏院的花厅说话呢,听丫头说这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所以就过来瞧瞧。” 不用说,这报信的应当就是出自苏皖的手笔了。 苏皖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提着裙子快跑过来,探头往那院内一看就是脸色惨变。 院子里一滩血,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昏迷不醒,正是她安排的内应。 门槛上还挂了一个,头朝里看不到脸。 而和她里应外合先行一步赶过来的张云简却是不知所踪。 本该作为受害者出现的褚浔阳却站在外面,还安然无恙。 苏皖的心里抖了一抖,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与赶来,她一咬牙猛地回头看向延陵君,冷声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延陵君兀自笑的云淡风轻,眉眼乱飞:“哦?苏郡主觉得本官做了什么?” 苏皖的眼睛瞪得老大,方才那一幕许多人都看见了,他竟然这般有恃无恐。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只觉得这面前男子倾城绝艳的笑容之后藏了什么她碰触不得的禁忌。 苏皖只略一犹豫,那人群之后就又挤出一个笑容明艳的少女来。 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一身红艳艳的衣裙,一双明亮动人的大眼睛,笑起来脸颊上就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她奔过来的速度很快,如一直花丛中飞舞的蝶,上来便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笑眯眯道,“浔阳妹妹!” 说话间,发间璎珞晃动,又添几分活泼。 褚浔阳愣了一愣,随即也有明艳的笑容字眼底荡开,回握住她的手,欣喜道,“倾儿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倾儿是楚州主帅霍罡的独女,霍罡早时算是褚氏的家臣,早年混战的时候又是随在褚易安的麾下,他的妻女得褚易安关照,彼此间多有往来。霍夫人是布衣出身人很随和,霍罡的性子又耿直,霍倾儿也随了两人的性子,直爽干练,和褚浔阳之间极为合得来。不过三年前霍老夫人亡故之时刚好和南华之间的战事逼紧,朝廷下旨夺丧,霍罡不能守孝,就由霍夫人带着霍倾儿扶棺回乡,算算日子,上个月刚好三年丧期满。 “也没几天,赶着回来过年呢!”霍倾儿激动的小脸通红。 霍夫人含笑上前,故意沉着脸嗔怒了她一声,“不许没规矩!” 然后便冲褚浔阳拜了一礼,道:“这么多年了,这丫头的性子就是这样,郡主莫要要和她一般见识。” “霍夫人客气了。”褚浔阳道。 霍倾儿的性子跳脱,这会儿已经注意到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顿时就是眉头一拧提着裙子率先跨进门去,“这里出什么事了?是招贼了吗?” 她是将门出身,虽然有霍夫人的约束,但是性子使然,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也学了一些,胆子更是比一般高门出身的小姐要大些,说着便要弯身去试那小厮的鼻息。 霍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将她拉开一步,低声斥道,“别添乱。” 霍倾儿眉头皱的死紧,有些不太甘愿的被自己的母亲拽着。 而此时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进了院子,瞧着院子里的情况议论纷纷。 苏皖憋了一肚子的火,恨恨的盯着延陵君,咬牙切齿道,“延陵大人,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了?” “解释什么?你们看到多少,本官就看到多少。”延陵君道,气定神闲。 “狡辩!”苏皖咬着嘴唇,用力之余几乎要将嘴唇咬破,抬手一指倒在门口的雷叙道,“我刚才分明看到,是你把这人扔进来的。”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议论纷纷,狐疑的打量着延陵君。 延陵君却是神色自若的微微一笑就往上挑高了视线,看都不看她一眼,更是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 苏皖气急,不由的又往前逼近一步:“你敢说你没有?我亲眼所见,我的丫头还有王府里的护院都看见了。” 她此言一说便是目光凌厉的四下一扫。 “是,奴婢们也看见了。”她身边的一个丫头立刻站出来道,“奴婢可以作证,就是延陵大人将人丢进这院子里的来的。” 旁边南河王府的护院门也都蠢蠢欲动。 “这都见了血了,可不是小事情,想要信口开河的话,本宫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冷不防却听见褚浔阳婉转一笑走上前来,目光讽刺的看着苏皖道,“苏郡主,延陵大人和你私底下没仇吧?” 说话间她的目光却是别有深意的在那一众家丁护院面上扫了一圈,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今天南河王府办喜事,哪怕他们都是早有准备,但是这浔阳郡主无恙是真,事情已经出现了变数,万一让王府给卷进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根本吃罪不起。 来势汹汹的一群人,突然之间就踟蹰不前了。 苏皖被孤立出来,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南河王府的人要置身事外? 褚浔阳见目的达到,便又满意一笑,继续说道:“苏郡主,之前在行宫,延陵大人可是手刃了重伤你的刺客,恕本宫孤陋寡闻,难得这便是你苏家的家风,就是如此回报自己的恩人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和他素无交集,难道还能平白污蔑他不成?而且不是他延陵君下的手,那人又怎会倒在这里?这小厮可也是不省人事的,你可别说是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苏皖怒道,过去抓了一个护院的领口,狠狠逼视他的视线,“方才你也走在最前面,你说,你肯定也看到了!” 褚浔阳冷蔑一笑,往旁边移开视线。 延陵君笑容款款,半分也不在意。 那护院一张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虽然知道这个局是自家郡主出手周密布署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看褚浔阳那两人的神色就已经丧失了底气。 “苏郡主,奴才们刚才都只顾着往这里赶,没有注意别的。”那护院为难道。 “你——”苏皖愕然,不可思议的苦笑一声出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 霍倾儿已经看不过眼的上前一步,大声道,“人家延陵大人救过你的命你都还说素无交集?别人都没看见的事,就你身边的丫头说话,只怕也不作数的吧?” 说完也不管苏皖的冷眼,直接傲然的一抬下巴道:“去看看,门口那人死了没?我瞧着这小厮的面相也不像善类,八成是招贼了吧!” 有护院硬着头皮奔过去将雷叙的身子翻过来查看,顿时就是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这不是太常寺卿雷家的公子吗?”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苏皖已经顾不得许多,唯恐褚月宁那边再出差错,连忙提了裙子第一个抢着奔进了屋子,却忘了那屋子里刚燃过强力的迷药,一只脚才跨进门去,迎面就是一股异香扑鼻。 过了有一会儿的时间,这房门又被打开了几次,虽然那药效已经减退不少,苏皖也还是头晕目眩的身子一晃。 她心里一惊,连忙一把扶住旁边的门框,然则下一刻还是两眼一翻,身子虚软的滑了下去,扑倒在了雷叙身上。 她带来的两个丫头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扶她。 不出所料,跑在前面的一个也是刚近那门口就脚下一个踉跄,再往前也跟着翻了过去。 “这——这——这是怎么了?”一众的贵妇小姐们花容失色,声音打颤。 护卫丫鬟们也是人人自危,再不敢上前。 延陵君的唇角勾了勾,这才款步走过去。 霍倾儿唯恐他再中招,连忙便要阻拦:“哎——” 却被褚浔阳一把压下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头,一边扬声叮嘱道,“延陵大人当心些!” 延陵君但笑不语,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掩鼻,然后在那房门外面象征性的转了一圈,折返回来才道:“屋子里被人放了强力的迷药,不会致命,这屋子有后窗吧,去打来换换气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霍夫人等人连拍胸口,如释重负。 护院仆妇们这才敢于上前,纷纷掩住鼻息把倒在门口的三个人挪开。 这边正在忙碌不休的时候,南河王妃郑氏已经得了消息,被一大群人拥簇着赶了过来。 “听说这里出事了?怎么回事?”郑氏的语气焦躁,透着十二分的不悦,待到一步跨进院子,见到那小厮身下一滩血就是勃然变色,怒不可遏的厉喝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下人们纷纷跪伏在地,一个领头的护院以头触地,小心翼翼道,“奴才们也不知道,头前儿听人说这边听见惨叫声,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王府里正在办喜事,却在这个当口见了血。 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郑氏的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哪怕是当着诸多客人的面也难以克制。 刘夫人唏嘘着走过来,还是心有余悸的看着那间屋子道,“延陵大人验过了,说是有人在这屋子里燃了强力的迷药,雷二公子和苏郡主都不慎中招了。” “迷药?”郑氏的声音突然拔高,凭空又添了几分厉色。 苏皖的另一个丫头掐了掐掌心,忽而一咬牙嗫嚅着开口:“这个屋子,之前好像东宫的四郡主过来换过衣服,之后就没见过她的人了。” 郑氏一个机灵,连忙抬手一指:“赶紧的,进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东宫的郡主,可不能在她的府上出了差池,否则褚易安那里是绝对交代不下去的。 这会儿下头的人也有了经验,两个仆妇立刻掩了口鼻进去,随后就又听得一声惊呼:“这——这——” 外头的人都心弦紧绷的等着,然后便见两个仆妇抱着一个娇小的少女快步走出来。 苏皖的丫头如遭雷击,满脸惊恐。 两个仆妇也是纳闷,道:“王妃,四郡主不在,是这五郡主昏死在了里间的榻上。” 对于里面的到底是褚月宁还是褚月妍,郑氏并不关心,当即就上前扫了眼褚月妍身上衣物,确认完好无损,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地上,摆摆手道,“先找个地方把这几个孩子安置了,然后去请东宫的大夫人还有雷夫人过去。” 苏家今天也在筹备大婚,按理说苏皖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过她和褚灵韵的关系不错,一大早就说是过来陪着未来的嫂嫂,郑氏也就没说什么。 却没想到,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下头的人领命,赶紧把昏迷中的几人搬出去。 院子里留下一个不省人事的小厮,郑氏看着就是火冒三丈,冷着脸对顾妈妈道,“这是咱们府上的人?” 顾妈妈对府里上下的人脉都熟悉,仔细辨别了一番,摇头道:“没见过,应该不是!” “难道是趁乱混进来的小贼吗?”人群中有人掩嘴惊呼,心有余悸的拿目光去瞟旁边的那间厢房,“难道是这小贼放了迷药要行凶,被那雷公子发现了?可是要进去救人的时候又不察给晕倒了?” 褚浔阳失笑,倒是不得不佩服延陵君随手布置出来的这个事发现场了,完全不用他们自己开口,马上已经有人还原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 “这小厮是被利器刺伤的,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发现凶器吧?”趁着众人发现之前飞快的敛了笑容,褚浔阳这才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对郑氏,“今日安乐郡主大婚,这里却见了血,这兆头不好,依本宫看来,还是报官吧。” 郑氏皱眉,朝护院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回禀王妃,的确是不曾见到有带血的凶器。”那护院连忙回道。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进来过?”霍倾儿眨眨眼,咬着嘴唇用心思索。 郑氏的心中也跟着升起很大的疑团,犹豫再三才道,“今儿个我们南河王府办喜事,让大家受惊了,真是对不住,不过今天这事儿有忌讳,不能冲撞了韵儿的好日子。顾妈妈,先把这人关起来,回头等办完了喜事再送官究办。” “是,王妃!”顾妈妈领命,屈膝一福。 郑氏这才勉强压下一口气,对众人笑道:“这里的事,还请各位包涵,我不想触了这喜事的霉头,所以——” “王妃放心,咱们都不是那等随便嚼舌头的人,就当是没这回事吧!”刘夫人马上接口道。 郑氏这才放心,感激一笑:“好,那就请各位还是先去花厅奉茶,我这边还要去见一见雷夫人他们。” “王妃请便!”众人目送她离开也纷纷往外走去。 霍倾儿热络的过来挽褚浔阳的手臂,娇嗔道,“好妹妹,我许久不见你了,想得慌,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吧!” 延陵君看着她自然搭在褚浔阳臂弯里的手,眉头似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褚浔阳笑笑,握了霍倾儿的手道,“明日无事我去将军府找你吧,我五妹妹出了事,眼下我也得要跟着过去看看。” 霍倾儿有些不乐意,但转瞬就又大大方方的笑了,道:“那也好,我有给你带了礼物回来,明天我等你!” “嗯!”褚浔阳点头。 霍倾儿也不矫情,提了裙子转身去追霍夫人。 院子里很快就空了。 褚浔阳回头,见延陵君正盯着大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就以为他是好奇霍倾儿的身份,便就解释道:“是霍罡霍将军的千金。” 延陵君的思绪被她打断,收回视线却似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迷药十分厉害,如果是用来针对褚月宁的,苏皖要让她一直昏迷不醒必定是有所图的。” “是啊!”提起这个话题,褚浔阳也是一筹莫展。 她回头,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屋子敞开的大门:“四妹妹一直循规蹈矩默默无闻,她们实在犯不着对她来图谋什么。” “褚月妍只是个幌子,如果事情不是被我们打断,到时候东窗事发,这里被抓包的应该是你和那姓张的,届时褚月妍和姓雷的只会被作为垫脚石抛出去。”延陵君分析道,神色深远,那目光之中却透着森凉的寒气,“要追究起来,就是你们东宫之中的内斗,是褚月妍联合了外人要坏你的名声,张云简适逢赶到将那两人制服。这样一来,就是你东宫内部闹出来的丑闻,哪怕是发生在南河王府之内,也和这里的主人牵扯不上关系。这个局,十分精妙,而且毫无破绽,只是在这里面——褚月宁却是完全多余的。” 这整个局面当中,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准备褚月妍能成事,如果不是映紫先出手,她和雷叙后面也铁定是要落在张云简的手里,而张云简其实才是苏皖要推出来的王牌。只是褚月妍的作为却也是她这个局里面必不可少的步骤,用来祸水东引,把她自己摘出去的。 他们要算计褚浔阳,用这个局已经足够了,可是为什么还要用这样霸道的迷药放倒了褚月宁? 只是意外? 不!以褚灵韵那般细密的心思来看,她绝对不会做无用功来惹人怀疑。事情一旦按照他们计划中的发展,她这里出事虽然足以吸引大部分的人的视线,但也难保不会有人发现褚月宁中招的事,只会徒惹是非。 那么现在就唯有一种假设成立—— 苏皖和褚灵韵原本应该就针对褚月宁而谋划着什么。 “算了,先不提这事儿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褚浔阳也懒得再深究,吐出一口气道,“我先过去那边看看,把褚月妍的事情处理掉,你也回前面去吧,在这里呆的太久也不好。” “嗯!”延陵君点头,却是站着没动。 褚浔阳走了两步,觉察他的视线还胶着在背后,就又回头对他露出一笑,“那我先走了!” “好!”延陵君淡淡道,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 浅绿在屋顶上藏了许久,这时候才飘身落下,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主子!” “嗯!”延陵君面无表情,“去前面把桔红找来,告诉她那边没事,不用盯了,你们全都去褚灵韵那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牢了。” “是!”浅绿应道,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在他身边多留,当即夺路而去。 这边褚浔阳寻了个丫头引路,去了郑氏居住的院子,彼时褚月妍和苏皖几个都被安置在她院里的一间厢房之内。 雷叙和苏皖的丫头被放在外间,苏皖和褚月妍在里面,一个睡在榻上,一个躺在床上,全都人事不省。 雷夫人来的早了一步,褚浔阳进门的时机就见她扑在雷叙身上哭天抢地的抹泪,那哭声悲恸,倒像是死了儿子一般。 褚浔阳被她震的隐隐皱眉,径自进了里间。 郑氏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也只是抬了下眼皮道:“坐吧!” 褚浔阳颔首,依言坐了,陪着她一起喝茶。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大夫人姚氏也急匆匆的赶了来,与她同来的,还有褚琪晖和褚月瑶两个。 见到两人,雷夫人马上也不哭了,抹了把眼泪就跟进来。 “听说妍儿出事了?她人呢?”褚月瑶当先问道,目光往那屋子里一扫就奔到了床前试着去推褚月妍,唤了两声却毫无动静,她便立时变了脸,扭头对郑氏怒道,“我妹妹她怎么了?” 虽说人是在自己府上出的事,可褚月瑶到底只是个晚辈,这样质问的语气让郑氏心里极不舒服。 郑氏唇角牵起一抹隐晦的冷笑,然后才是叹息的开口,“大郡主稍安勿躁,只是中了迷药,延陵大人看过了,说是睡一觉就没事了。” 雷夫人闻言,眼泪就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哀嚎道:“可这人一直睡着,怎么叫都不醒,这可如何是好啊!” 郑氏被她这副小家子的模样看的心烦,嫌恶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大夫人这才面有焦色的走过去,对郑氏屈膝一礼道,“大郡主也是心疼她妹妹,我那边得了消息就急忙赶来了,请问王妃,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也是我的管束不周,今儿个事忙,一时不察倒是叫个小贼混了进来,好在是发现及时,没出什么大的乱子。”郑氏道,说着也是声情并茂,满面劫后余生的感慨,握了大夫人的手道,“好在有惊无险,否则叫我如何去跟太子殿下还有你们交代。” 大夫人只是听着,神色忧虑,却没有答话,因为明白—— 在这里,她没有话语权。 且不说褚琪晖人在这里,就算是只冲着褚浔阳,她也不必去挑这个头。 “长孙殿下,您看这事儿如何处置?可是需要去知会太殿下一声?”大夫人道,扭头看向褚琪晖。 褚琪晖进门就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旁边正在安坐饮茶的褚浔阳。 此时骤然回神才要开口,褚浔阳那边已经放下茶碗,抖着裙子起身,盈盈笑道,“既然人都没事了,何必无事生非再闹到人尽皆知?传出去,对五妹妹的名声也不好!” “什么叫无事生非?”褚月瑶闻言便怒,霍的起身,面目狰狞的大声道,“感情出事的不是你,别忘了,妍儿也是你的妹妹!” 大夫人闻言,温婉平静的眼眸突然悠悠一闭,于唇角牵起一抹冷笑—— 褚月妍和人联手算计了她的女儿,现在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简直。可笑。 ------题外话------ 宝贝们,不好意思,这几天我研究了下,重新说下那个客串的问题,因为人物设定的关系,我发现按照你们的设定来安排角色有点难,有人说要去枫锅锅身边,有人要排苏二的队,但是文里很多大家族的设定已经出来了,不能随便为了一个角色就去改了我原来的大设定,那样整个文就打乱了。 所以这样吧,你们还想要客串的,只给我个名字,不要加姓氏,也不要自选去处了吧,具体的角色内容我来定,因为如果照你们的安排的话,很容易就是一个角色出来,你们马上就能根据配对猜到后面的剧情走势了,这样也就失去追文的乐趣了。所以很抱歉,我决定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游戏规则来,害怕被我糟蹋的妹纸可以举手撤单/(ㄒoㄒ)/~ ☆、第074章 要私奔?总得带个人吧! 大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变,却是半分端倪也不露,只在眨眼的功夫间就已经恢复如初。 她看向褚浔阳,依旧温柔而平和的微笑:“郡主,这里有大郡主陪着,我们便也不打扰了吧,今儿个是安乐郡主的大日子,王妃那里想必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着,我们也别耽误了她的功夫。” 郑氏的确很忙,不过方才她执意不开口却也是不介意褚月瑶闹的,平白看笑话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大夫人这话,却是另有玄机的。 郑氏心中警觉,不觉暗暗对东宫里这位最不起眼的妾室多看了一眼,并且牢记在了心上。 褚浔阳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褚月瑶一眼,便是点头道:“有大姐在这里,我就不多事了,劳烦大夫人,一会儿去前面的时候跟父亲打个招呼,省的他惦记。” 褚月瑶本还是不忿的还要借题发挥,却被她后面的一句话给硬顶了回去—— 现在褚月妍没事,闹大了损了东宫的名声,褚易安就第一个不饶她。 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这边褚浔阳已经对郑氏笑道:“耽误了王妃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王妃先去忙吧。” “好!”郑氏神色不太自然的略一点头,然后便先行离开。 郑氏一走,褚月瑶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奔了过来,神色愠怒道,“我妹妹在南河王府里出了事,你就这么算了?” 大夫人心中冷笑—— 褚月瑶是嫁出去的女儿,莫说这里还有褚琪晖在,哪怕没有,那么就算是褚浔阳出面来周旋,也轮不到她来上蹿下跳。 褚浔阳的视线移过去,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 褚月瑶被她这样轻蔑的眼神盯的大为光火,怒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在问你话呢!” “世子夫人,五妹妹是东宫的人,我们东宫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褚浔阳道,冷冷的看着她,“你要顾念姐妹之情在这里照顾她我不拦着,但是——” 她说着,忽而一顿,再开口的时候,眸子里就重新溢出一片笑容道:“你若要大呼小叫的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你说什么?”褚月瑶的脸色发青,不可置信的猛地瞪大了眼,瞪了她半天,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 可是褚浔阳不买她的账她也无话可说,一扭头只能踉跄着奔到褚琪晖面前,道:“你听听她这都说的是什么鬼话?大哥,我也是担心五妹妹,她居然说我是外人!” 褚月瑶是妇人短视,但在大局上面,褚琪晖还是分得清楚亲疏内外的。 褚浔阳的这些话,本是可以当着郑氏的面说的,可是她却没有,为的也不过就是在外人面前保全东宫的颜面。 “闭嘴,妍儿的事到此为止,你马上回前面去,这件事,不用你管。”褚琪晖的神色冷了冷,声音低沉而稳健。 褚月瑶又是一惊,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吃吃道:“大哥——你居然——向着外人!” 褚琪晖的脸色越发难看,呵斥道:“什么外人?浔阳她是东宫的郡主,你我的妹妹!” 褚月瑶红了眼眶。 褚浔阳也懒得和她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直接抖着裙子往外走去,一边道:“我这个外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自己人叙旧了。” 褚月瑶还没什么,但这话一出,褚琪晖的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 褚浔阳走了两步,忽又顿住,想了想便重新歪着脑袋看回来,笑的人畜无害的慢慢道:“前面有句话我好像说错了,既然你们是一家人,而我是外人,那么我似乎的确是不该多管闲事,世子夫人你若愿意,今天的事就大可以出去宣扬好了,之前你那宝贝妹妹可是和外面那位雷二公子倒在一个屋子里的。” 站在旁边偷偷抹泪的雷夫人目光一闪。 褚浔阳漫不经心的撇撇嘴,笑的意味深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不是?” 言罢就当真是也一刻也不多留,扬长而去。 褚琪晖怔了怔—— 他分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大夫人面上笑的温婉,对褚琪晖略一屈膝:“妾身也先行告退。” 言罢,也是扶着身边婢女如沫的手施施然离开。 大夫人走的很快,出了院子左右环顾,见到褚浔阳等在前面不远处的梅树旁边就连忙快走两步追上去。 “郡主!”大夫人道,说着就郑重其事的施了一礼。 褚浔阳并没有拦着,东宫里的女人每一个的背景都不简单,她虽然不会随便与人为敌,但也同样没打算和谁结盟。 大夫人满面感激之色行了礼道:“今天的事,还要谢谢郡主对宁儿的维护,郡主对我们母女的恩情,妾身记下了!” “大夫人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褚浔阳笑笑。 她强调的是“一家人”也就是说全然是看在褚易安的份上。 大夫人是个明眼人,也不挑剔什么,仍是感激的又道了谢,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却是褚琪晖从那院子里走了出来。 褚浔阳眯了眯眼睛,回头看过去。 大夫人已经识趣的开口道:“宁儿受了惊吓,妾身还得赶过去看看,就不陪郡主说话儿了。” “大夫人请便!”褚浔阳颔首。 大夫人便扶着如沫的手从容离开。 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等着褚琪晖走近。 褚琪晖的面色暗沉,深吸一口气走过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方才的事是瑶儿她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这是表面上的功夫,他们之间讲求的从来也不过如此,任何事,只要彼此给一个台阶,然后为了身为东宫人共同的利益,也就各自压下息事宁人了。 褚琪晖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这一次,褚浔阳的立场却已经完全变了,听了他的话,便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悠悠的反问道:“那如果是我放在心上了,长孙殿下你又当如何?” 褚琪晖整张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甚至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脸,良久之后才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皱眉道:“瑶儿她的确是过分了——” “我说的,是褚月妍!”褚浔阳没等他说完已经出口打断。 她的语气平静,但是每一个字的咬音都十分清楚,铿然落在褚琪晖的心口。 褚琪晖的心头一凛,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是心虚的晃了一下神一时无言以对。 “长孙殿下你也知道不是么?”褚浔阳也不生气,仍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她款款踱了两步,声音里竟还能保持一丝明澈的笑意,一句一句的慢慢说道,“褚月妍找来了雷叙,想把我放倒在那间屋子里,回头动静一闹开,父亲为了保全我和东宫的名声,便不得不答应和雷家结亲了。如此一来,哪怕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我也不能再顾及二哥,而得要将自己划归于你们的阵营里来了。一方面分化了我和二哥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将我死死是掣肘压制住,再不能成为长孙殿下你铲除异己的障碍,这当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褚月妍会选了雷叙,其实应该未必就是为了拿一个纨绔来毁她,而是一旦让她嫁入雷家,那么她就彻底被这个身份困住了,她要在雷家求存,还不是要看雷家人和褚琪晖的脸色了?看她以后还能如何得意? 苏皖正是看准了褚月妍一心一意想要打压褚浔阳的心思才给她出了这样的主意,只是褚月妍不知,在这个计划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自己也是别人猎物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褚琪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愤然甩袖。 他虽然没有过问褚月妍的作为,但此时也能分辨清楚,褚浔阳这些话是*不离十了。 “事实上你知道!”褚浔阳却是寸步不让,一步跨到他面前。 她的面孔平静,眉宇间却带着凌厉的气势,逼视他的目光,字字清冷道,“但是为了借刀杀人,你却装聋作哑,看着你的宝贝亲妹妹任性妄为,因为你比她更加迫切的需要拔除我在父亲身边的影响力。” “浔阳!”褚琪晖的心事被毫不保留的掀出,再也控制不住的勃然大怒。 他的面目狰狞,霍然抬手往褚浔阳面前一指:“我是你大哥,说话要有凭有据,你再这样信口雌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你几时对我客气过吗?”褚浔阳嗤之以鼻,顺手从旁边折了一支梅花在手,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不过也没关系,横竖我如今对你也不抱指望了,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大可以继续折腾,不过么——褚月妍这把刀,你以后是用不成了!” 褚琪晖的瞳孔收缩,满眼戒备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什么意思?” “因为作为她这次算计我的回礼,我打算成全她,让她早点从东宫的这个泥潭里跳出去。”褚浔阳道,“她不是精挑细选看中了雷叙吗?今天的这一出戏总不能白唱,回头我就会去和父亲建议,把她嫁去雷家,让你们亲上加亲!” 褚月妍的婚事将来是他要用来拉拢朝臣的,而雷家本就是他的母家,根本就犯不着再加筹码。 褚琪晖一口气顶在胸口,却是怒极反笑,“今天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你威胁不了我!” 褚浔阳最大的弱点就是褚易安,为了维护褚易安和东宫的名声,她就会让步,其实如果换成任何的其他人,今天只要剥了褚月妍和雷叙的衣裳将两人扔在一处,那才真的是百口莫辩,只是那样一来,东宫就会沦为笑柄,让褚易安颜面尽失。 “是么?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慢慢走着瞧吧。”褚浔阳莞尔。 褚琪晖的眼神阴鸷,死死的盯着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缓慢的收握成拳,寸寸捏紧。 褚浔阳冷冷的瞥他一眼,转身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眼下褚月妍闹出的这点动静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的分量,你若是不想今天栽在这里,就只管安心吃你的喜酒,不要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动作,否则——” 褚浔阳说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那后果,你担待不起!” 褚琪晖下意识的觉得她是在危言耸听,但是看她的神情语气,心里却还是信了她的话,强撑着面子冷哼道:“能有什么事,你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褚浔阳耸肩:“会有什么事,你后面仔细看着就是!” 言罢就甩着手里花枝漫不经心的举步离开。 褚琪晖站在原地,目光阴冷盯着她的背影,眼底神色又在一瞬间变了几变,直至她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也仍是半天未动分毫。 这边褚浔阳在小路上拐了个弯,迎面就见青萝快步走了来。 “郡主!”许是走的急了,青萝的声音有些微喘,先是越过她往她身后瞧了眼,没发现什么可疑才道,“奴婢听大夫人说您在这边,刚要过去找您呢。” “嗯!”褚浔阳略一点头,脚下步子仍是不徐不缓的往前走,却是当先问道,“四妹妹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青萝道,“奴婢用了延陵大人给的药,一直等着确定她没事才过来的,大夫人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褚浔阳这才完全放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青萝耐心等着她后面的吩咐。 然则又过半晌,却忽而听得玩味的轻笑声,自语似的赞了一声:“有意思!” 青萝一阵迷茫:“郡主您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四姐姐在这一局中到底是被他们如何定位的。”褚浔阳道,横竖这个问题一时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费心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了眉头道,“陆元呢?你没叫他去褚灵韵那边盯着?” “延陵大人的婢女传信,说是那边交给他们。”青萝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咱们东宫的人,在这内院走动,太惹眼。” 相对而言,延陵君身边的几个丫头,除了一直扮作药童跟着他的深蓝,其他几个都是生面孔。 “嗯,那就随他吧。”褚浔阳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走吧,我们也找个人多的地方避避嫌。” 安乐郡主和长顺王世子大婚,又是皇后保媒,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这一天京城之内凡事能摸到边的达官显贵无不登门道贺,王府之内济济一堂,不管是前院后院都人满为患了。 前面的客厅大都还好办,后院这边干脆整理出所有能用的院子,把客人分散到各个花厅里分别招待。 大夫人从郑氏那出来就去了玲珑斋。 褚月宁就被安置这后院的一间下人房里,好在这日王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忙得团团转,这边也没人会过来。 大夫人回去的时候褚月宁已经醒了,青萝见她回来就自主的告退,屋子里只剩下大夫人母女和姚夫人三人。 “宁儿!”大夫人快步走到床边。 “娘!”褚月宁一把握住大夫人的手臂,指尖隐隐有些发抖,又怕惊动了外人,连声音都压抑的很多,委屈的唤了一声。 大夫人微笑着抬手掠过她的鬓发,嗔道,“你这丫头,都多大的人来,还这么粘着娘。” 褚月宁吸了吸鼻子。 之前发生的事她记的不多,只知道自己是刚进那屋子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舅母姚夫人身边了。 青萝也没多言,只说是她被人算计了。 褚月宁自小就被大夫人保护的很好,大夫人自己在东宫又本分低调,再加上生的是女儿,所以和雷侧妃那些人之间也没什么冲突。 这一次的事,着实是把褚月宁吓坏了。 大夫人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脊背低低的安慰着。 旁边姚夫人神色凝重的看着,对她递了个眼色道:“这王府里人多眼杂,我们长久的缺席难免惹人怀疑,还是先去前面吧。” “嗯!”大夫人定了定神,将褚月宁扶起来,握着她的手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叮嘱道,“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在那客房里换了衣裳就来寻了你舅母,然后一直跟你舅母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明白吗?” “嗯!女儿晓得了。”褚月宁也不多问,柔顺的点了点头。 就算她其实没出什么事,只就她被人迷晕在了客房一事揪出来就不好解释。 大夫人温柔的又握了握她的手,三人便整理好衣物回了前面。 因为褚月妍那边闹事的动静被及时的压了下来,转眼也就没人放在心上,整个王府里热闹非常,按部就班的办着喜事。 正午时分,喜宴正式开席,整座王府都笼罩在一片酒肉香气当中,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这日的吉时是未时一刻。 苏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声势浩大响彻大半个京城,花轿准时登门。 苏霖穿着新郎喜服,气虚轩昂的坐在一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想着将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神色之间都是难掩的喜色。 宾客们纷纷离席观礼,看着一身大红嫁衣,身姿婀娜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出来,依例敬茶拜别了父母,再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所有的仪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莫说是中途生变,甚至是连一丝半点不和谐的小插曲都没有。 直至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巷子,褚琪炎还站在大门口看着脚下铺就一路的艳红地毯若有所思。 其实不仅仅是褚浔阳,就连他都不相信褚灵韵会这么配合的就嫁了,这段时间内他花费大量的精力片刻也不敢松懈的盯着褚灵韵那里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今天,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防备着,唯恐褚灵韵会变卦,好及时压制。 不曾想却是多此一举? 褚灵韵竟是这么顺利的就出了门? “世子,您在看什么?王爷找您呢,说是让您赶紧进去帮忙招呼客人。”褚琪炎一直站在大门口,李林找了他一圈才寻见人。 褚琪炎的目光沉了沉,脸上表情带着一种难懂的深沉,忽而问道:“李林,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吗?” 李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是皱了眉头道:“郡主是世子您看着出门的,郡主就算再任性,这到底也是御赐的婚姻,是世子想多了吧!” “是啊!”褚琪炎深吸一口气,自嘲的轻笑一声,但紧跟着又是目光一冷,吩咐道,“这件事我还是不放心,你带几个人跟着送嫁的队伍去苏家看着点,以防万一。” 李林猛地提了口气,“世子您是担心郡主会在路上——” 褚灵韵会在半路逃婚?这似乎—— 不太可能! 她一旦就这么逃了,一则是抗旨不尊,二则让苏家颜面扫地,必定成仇,三则褚易民也会恼羞成怒,再不会认她这个女儿,从此以后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以褚琪炎对褚灵韵的了解,也绝对不信她会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 但若要说褚灵韵会就这么认命他也怎么都觉得蹊跷。 百思不得其解,褚琪炎不免烦躁了起来,挥挥手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李林领命,赶紧下去安排。 褚琪炎回了席上帮忙应酬客人,神思却总有几分游离的记挂着此事,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总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往外冒,整个人都心神不定。 花轿送出门去之后,王府里的酒宴还要继续,但是酒过三巡,此时已经有人微醺,席上的气氛空前热闹了起来。 延陵君的步子微晃,手持玉杯,兀自取了个酒壶离席晃进了花园。 有人看到他先是倚在远处的回廊上自斟自酌,半晌再回头却只见栏杆上一壶清酒一只玉杯,愣是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了。 只不过此时整个席面上一片混乱,人声鼎沸,许多人喝高了都在满席乱走的拉关系,他一抹素色的影子无声荡开自是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只当他是去哪里醒酒或者如厕了。 而彼时内院的女宾席上褚浔阳的位子也无声的空了。 两人殊途同归,虽然提前没打招呼,却是很有默契的相遇在了褚灵韵闺房外面的墙头上。 褚灵韵的两个贴身丫头都是陪嫁,跟着她一起出的门,而其他人在她走后则是全被顾妈妈打发去了前院帮忙招待客人,整个院里人去楼空,在一瞬间就冷清的近乎萧索,和前院热火朝天的饮宴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褚浔阳和延陵君各自伏在墙头往那院子里面看去。 藏在暗处的映紫已经无声的凑过来,禀报道:“浅绿尾随送嫁的队伍去了苏府,这里奴婢和桔红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她走后一切如常,什么事情也没有。” 半路逃婚的事,褚灵韵是一定不会做的。 可是说到她会毫不反抗的嫁给苏霖,这也不大现实。 褚浔阳拧眉仔细的思忖片刻道:“那在她走之前呢?这院子里可有再来过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比较奇怪的事?” 映紫想了想:“上午的时候是来了几拨客人,临近中午南河王妃也来过,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一直都很正常。” “不对!”映紫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讶然低呼一声。 褚浔阳和延陵君彼此对望一眼,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中间二郡主褚灵秀来过一次,但是很奇怪,她进门之后安乐郡主便将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打发了,就只留了她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在里面。”映紫道,“听说他们姐妹的关系并不亲厚,当时奴婢也没在意,现在想来,她们之间当是没有什么体己话需要防人的吧?” “两人大约在那屋子里关了多久?”褚浔阳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映紫回道,“里头也没听见什么大的动静,只是后来那二郡主便摔门走了,走的还很急,像是起了冲突的样子,直接还把从外面迎进来的一个婆子掀翻在地。” 早上的时候那褚灵秀就曾公然对褚灵韵寻衅,总不至于是被褚灵韵秋后算账了吧? 褚浔阳想着,就又兀自摇头—— 绝不可能! 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褚灵韵哪里还有闲心去和褚灵秀置气? 似乎是有什么真相在心中徘徊,一切呼之欲出,但又被一层迷雾笼罩,就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意思。 延陵君见她皱眉的样子,就对映紫略一抬眸,“你摸进那屋子里去查一查,看看有什么线索留下。” 冬日里的夜幕落的早,彼时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了下来。 映紫领命,刚要翻下院子,却见那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有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一闪。 几人瞬间警觉,压低身子伏在了墙头后面。 “怎么屋子里还会有人?”映紫嘀咕了一声,对自己的失职而带了几分恼意。 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只是火折子的光亮明灭不定的闪了两次,然后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无声的推开,一个护卫打扮的男人探头往外看了眼,没觉察出什么异样,便是扭头对那屋子里面一挥手。 褚浔阳目不转睛的看着,就见两个同是护卫打扮的人携一卷厚重的毯子鬼鬼祟祟的从里面出来。 几人竟都是身手不错的样子,脚下落地无声,只是腋下夹着的毯子一颤一颤似是十分沉重。 褚浔阳狐疑的定睛一看,却见那毯子一头竟是有垂落的乌发一缕扬在傍晚的冷风里,飘逸的漂亮。 那哪里是毯子—— 分明是被卷了一个人! 那几人的动作极快,不过眨眼间就已经奔出了院子,轻门熟路的在花园里左拐右拐,朝王府后门的方向奔去。 “原来如此!”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待到那些人走远便是忍不住笑了笑。 身后映紫已经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拦下他们?” “不必!”延陵君冷笑,“由着他们动作,在后面跟着就行。” “奴婢明白!”映紫领命,一挥手已经带着桔红跃下墙头,往后巷的方向奔去。 彼时褚灵韵院子里的人手已经基本被清空,只剩下耳房里两个婆子趁兴在灌黄汤。 褚浔阳在墙头猫了半天,这会儿便是无所顾忌的探头出来,光明正大的往那墙头上一坐,先伸了个懒腰,咕哝道:“这偷窥一事当真不是个轻松的营生。” 延陵君无奈,一揽腰将她从墙头带了下来。 少女的腰肢纤细柔韧,抬手一触他便有些舍不得松开。 两人飘身落地,延陵君的心思微动,心里飞快的挣扎了一下,终还是没舍得放手。 褚浔阳满脑子都记挂着褚灵韵的事,脚一沾地就想要抽身去追映紫两人,然则挪了一步却赫然发现没能脱身。 她一愣,下意识的抬头。 延陵君的一手压在她的腰后,轻轻的将她往后一送,闪进她身后墙壁的暗影里,他的目光落下,略一垂首,额头便抵在她的发顶,语气柔软的打着商量道,“要不——我们不追了吧!” 褚浔阳被她束缚住了身子。 他的嗓音轻缓而含了丝真假莫辨的笑意,和着暖暖的呼吸,仿佛是将这里伴随夜幕一并笼罩下来的寒气也扫退了不少,软绵绵的让人想要下意识的沉溺。 褚浔阳的心神一晃,本能的反应自是要推开他的,但直觉上又以为动强未必见效,心思略略一转,她便是脱口应了。 “哦!”有些迷茫软糯的一个字出口,延陵君甚至都没想过是不是该窃喜一二,果然紧跟着就听她话锋一转,仍旧是这个逆来顺受的语气道,“那我回宴上去了!” 她要装傻充愣,延陵君也无可奈何。 “呵——”无奈的笑了笑,延陵君缓缓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她看似懵懂的面孔上注视片刻,然后便自觉移开压在她腰后的手。 褚浔阳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缓缓吐了口气,却见他的手臂从她腰后往外一滑的同时,小指便是轻巧一勾,将她垂落身侧的左手尾指套牢。 他转身的动作顺畅优雅,褚浔阳还不等缓过味来,脚下已经被拽了个踉跄。 延陵君没有回头,脚下步子走的有些急促。 褚浔阳被他牵着手指亦步亦趋的跟着,鼻尖上逐渐可见莹润的细碎汗珠,却跟个憋屈的小媳妇似的一声不吭。 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也不是不懂得如何拒绝人,只是很奇怪的,每每与这人相处起来,她心里都没有直觉的排斥。她是个十分随性的人,于是便会觉得这样再忸怩的推拒便是虚伪矫情了。 那样的事情,她也做不来。 两人翻墙落入后巷,延陵君屈指吹了一记口哨,就听见马蹄嘀嗒,一匹黑马融入夜色中闪电奔来。 褚浔阳吓了一跳,心道这人疯了吧,盯个梢儿还要敲锣打鼓不成? 然则那马奔至他们面前也没有减速的迹象,延陵君手臂一揽携了褚浔阳,另一手已经捉住马缰翻身跃上马背。 这黑马的脚力惊人,当是千金难换的良驹,褚浔阳只觉得耳畔风声猎猎,眨眼间已经奔出去十丈开外。 门内有守门的婆子闻了动静推门查看,却见外面街巷空旷,半个人影也不见,遂又砰的一声合上大门,继续窝着打盹儿。 延陵君上马便扯过马背上提前准备的大氅将两人裹了,褚浔阳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老实窝着,直奔苏府的方向而去。 彼时那边新娘已经进门,礼成之后新娘子被送进了新房,苏霖则是直接被人半路拽去了前面应酬。 新房里,一众亲友家的女眷过来闹腾了一番,都知道褚灵韵的性子傲,没得她的回声,于是就只走了个过场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喜娘们是要等着晚间主持新人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才走的,十六个人分立两侧,一声不吭的守着,忽而便听见床上端坐的新娘子声音冷淡的开口道:“你们先出去!” 众喜娘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紫维更是面有难色道,“郡主,这不合规矩!” “你们也出去!”盖头低下的声音焦躁,越发的不耐烦,“全都出去!” 紫维愣了一愣,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太忤逆她的意思,使了个眼色带着一众喜娘退了出去,在门口的回廊上,众人面面相觑。 紫维和紫絮商量了一下,提议道,“要不你们都先去旁边的厢房里歇一会儿,前面的酒宴起码得要两个时辰才散,这里有我和紫絮守着,有事再叫你们。” 喜娘们从早站到晚,早就腰酸背痛,彼此合计了一下也就点头应了,反正就在这院子里,也不会出什么事。 送走了一众喜娘,紫维就对紫絮使了个眼色,又转身折回了屋子里。 彼时褚灵韵已经扯了盖头,正在往下取凤冠。 紫维也不多言,赶紧过去帮忙,将那凤冠和她身上繁复的嫁衣一并脱了,又从嫁妆箱子里翻了一套颜色素净的衣服服侍她换上。 两个人动作很快,做完这些,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 褚灵韵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不免有些焦躁道,“去看看,人怎么还没送来,别是给我惹出了乱子了吧!” “是,郡主!”紫维应道,一转身就见后面的窗纸上映出几个黑漆漆的人影,有人轻叩窗棂三声。 紫维大喜,赶紧过去开了窗子。 三个黑衣人翻窗进来,将夹着的一卷毯子往地上一放。 褚灵韵看了眼,妆容精致的面孔映在大红蜡烛之下,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外面守着的紫絮也听见动静开门闪进来,紧张道:“郡主!” 褚灵韵对那黑衣人使了个眼色:“打开!” “是!”黑衣人上前,动作粗暴的将那毯子抖开,里面不省人事的褚灵秀就滚了出来。 褚灵韵的目光从两个丫头脸上扫过一圈,冷然道:“知道怎么做了?” “是!”两个丫头连忙点头,“请郡主放心!” 褚灵韵这才勾了勾唇角,又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褚灵秀,喃喃道:“别说我这做姐姐的不照顾你,现在的长顺王世子妃,将来的长顺王妃,这样好的前程摆在面前,就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抓得住了。” 紫维闻言,心里冷不防打了个寒战,也唯有苦笑了—— 被褚灵韵这么一设计,随后这李代桃僵的事情暴出来,褚灵秀能讨了好?两边王府哪个能饶了她?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褚灵韵的目的达成,也恐着迟则生变,当即也不犹豫,对几个黑衣人一颔首道:“我们走,府里那边还有一场大戏要做呢!” 一个黑衣人先翻窗出去,接了她,另外两个随后跟上,四人一行匆匆往苏府东侧最偏僻的一处院落奔去。 这边屋子里,两个丫头也不含糊,迅速给褚灵秀上妆更换嫁衣,好一通的整理。 褚灵韵一行奔到那边人迹罕至的围墙下面,黑衣人对她道一声“得罪”便携了她翻过墙头。 褚灵韵身子悬空的时候略一回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院落冷笑不止—— 谁说她就要认命的嫁给苏霖了?只要是她褚灵韵不愿意的事,就谁也不想勉强她! 黑衣人攀援着墙头落地,抬手一指右侧的巷子道,“马车停在那边,郡主请随我来!” “嗯!”褚灵韵点头,抬脚要走,忽见眼前什么影子一晃,有人颜色雪白的一角裙裾凭空自头顶垂落。 夜深人静,莫不是见鬼? 褚灵韵惊的脸色惨白,茫然的一步后退。 三个黑衣人往她面前一挡,还不等摆开了架势就,然后便听到头顶有人娇俏一笑。 “安乐堂姐!”褚浔阳从那墙头一跃,稳稳落地,面上笑容纯粹走到她面前,“这么大喜的日子,就算是要私奔,也总得带个伴儿吧!还是你不及准备,我帮你寻摸一个先用着?” ------题外话------ 嗯,褚灵韵这是要倒霉的节奏,所以说爬墙神马的要不得哇~ ☆、第075章 滚回去! “褚浔阳?”褚灵韵的瞳孔一缩,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低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当我问你吧?”褚浔阳甩着腰间配饰,兀自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人都说*一刻值千金,这么大戏的日子,又是良辰美景,安乐堂姐你不好好在新房里呆着做你的新嫁娘,大半夜跑到这里带着几个男人翻墙头?这——不太合适吧?” 她说着便是“啧啧”两声咂着嘴,顺带着拿眼角的余光将褚灵韵的几个侍卫扫视一圈。 褚灵韵几时被人这样当面口无遮拦的羞辱过?当即翻脸,愤然抬手一指,厉声道:“给我杀了她!” 三名护卫都是虎躯一震,手下动作竟是迟疑了一瞬。 如果出褚灵韵下的是别的命令,哪怕是叫他们拿下褚浔阳他们也都不会犹豫,可是她竟然直接下了死令?褚浔阳这样的身份,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几个护卫刚一晃神,褚浔阳已经接口笑道,“还是我来吧,何必为难他们?” 褚灵韵脸上神色一紧。 褚浔阳的话音未落,黑暗中已经有几个深色的影子形如鬼魅般从旁边的树上和两侧的围墙后面掠出,并且二话不说,直接持刀逼向褚灵韵等人。 褚灵韵心中大骇,脸色不由一白,仓惶后退。 来的是陆元和青萝,兼褚易安身边另外的四名近卫。 这几人的身手本就拔尖儿,就连一般手段训练出来的死士也不能比,不过眨眼功夫就将褚灵韵那三人放倒在地。 褚灵韵单手抓住衣襟按住胸口,一张脸上血色全无,愣愣的看着地上横躺的几人。 褚浔阳略一抬手,四名近卫就又无声隐退,瞬间隐没于夜色之中全无了踪影。 褚灵韵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抬头看过来,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就是来堵你的路的。”褚浔阳莞尔,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不管你是想要逃婚还是想要私奔都很抱歉,因为我不同意!” 她一副居高临下理所应当的神气,那语气更改是傲慢的气死人不偿命。 褚灵韵听来就是心中一闷,怄的她胸口生疼。 “你——”褚灵韵的双目圆瞪,想要发作,可眼前人在矮檐下的情况又不允许她硬碰硬,心中思绪瞬间绕了无数圈之后才勉强压下一口气,保持镇定道,“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做什么要坏我的事?你——” “看来安乐堂姐你是空披了一张美人皮,脑子不好,记性也不怎么样!”褚浔阳含笑打算她的话,手里一直甩着腰间香囊就在这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悠然的来回踱步,“你不至于这么健忘吗?怂恿褚月瑶回东宫纳妾,鼓动苏皖和我结仇,利用苏霖,出手便直接就要我的命!如果这都叫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话,那是不是今天我一刀杀了你,回头也只需说是错手便可一笔勾销了?” 褚灵韵张了张嘴,竟没想到对方对她的这些小动作都是了如指掌,同时更有一种危机感凭空而起—— 这个丫头既然是挟怨报复,只怕今天就不会轻易罢手了。 “好!”这个时候,强行争辩已经不管用了,勉强的压下一口气,褚灵韵深吸一口气道,“就算之前你我之间有些过节,可是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也只是我们南河王府和苏家的私事,你又凭什么插手?” “只是私事?”褚浔阳闻言,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她上前一步,一脚踏在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逼视褚灵韵的眼睛,反问道,“如果只是你南河王府的私事的话,之前你又迷晕了我四妹妹做什么?” 褚灵韵后退一步,使劲挺直了脊背,冷声道,“你别在这里乱扣帽子,我什么也没做过,那件事是苏皖做的,和我没有关系,要问你问她去。” 话音未落,她似是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由的面色一僵。 果然就听褚浔阳讽刺一笑道:“我有提过那件事是和苏皖有关吗?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了吗?如果不是你的授意,如果不是你给苏皖提供了方便,难道你南河王府里里外外三百多口都是花瓶摆设不成?能由着她一个外人在你王府的后院横行?为所欲为?” 褚灵韵被她激出了脾气,也不再试图狡辩,只就一梗脖子道:“我不跟你在这里废话,识相的你就马上给我让开,想要动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褚浔阳不敢真的动她,否则绝对会为此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可是—— 褚灵韵虽然表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心里却是忐忑异常,时时都竖起耳朵注意着苏府之内的动静。 褚浔阳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见状便是笑道:“怎么,很怕我会突然在这里嚷一嗓子?” 一旦把苏家的人引来,那么她就百口莫辩了。 褚灵韵的心事被料中,恼羞成怒的脱口断喝:“你敢!” “你怕?”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 褚灵韵的面色一冷,死咬着唇角,眼中光芒暴涨,已经是夹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褚浔阳对她这刀锋一般阴狠的眼神却是视而不见。 她低头又抬头,仍是兀自笑的轻缓,慢慢道:“眼下时间还早,苏霖要回新房去发现你为他准备的惊喜也还得一会儿功夫,趁着这会儿墙头风景好,不如我们聊聊?一起来分析一下今天这一局的利弊?” 褚浔阳说着,就是单手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撑,又身姿轻盈的重新跃上墙头。 她双手按在身下的墙砖上,笑眯眯的俯视下来,犹自气定神闲的甩着腿,当真是惬意无比。 陆元和青萝一前一后堵着褚灵韵的路。 褚灵韵求告无门,简直气的七窍生烟,退后一步,神色怨毒的看着她。 褚浔阳也就视而不见,看着远处高悬的一轮圆月,语调从容的开口:“新房那边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做的什么安排,是未免夜长梦多,一会儿就东窗事发呢?还是让他们先生米煮成熟饭,明日一早再登门问罪?但总之你现在就要马上赶回王府的计划不能耽搁,因为你要抓紧时间在事发之前先做出被人暗算软禁的假象,回头等到东窗事发,苏霖找上门来,那真相也是褚灵秀为了攀高枝儿而丧心病狂的算计了你,由她替嫁进苏家享受荣华富贵。到时候受千夫所指的人是她,而你——即使是没有遵从圣旨嫁入苏家,那也是阴错阳差无可奈何的事。后面再有咱们皇祖母的庇护,此事除了不了了之也没别的法子了。” 褚灵韵的面色僵硬,默不作声,褚浔阳就只当她是默认,看了她一眼,就又重新移开视线。 “你若悔婚或者逃婚,就是明晃晃的打了苏霖的脸,可想而知,长顺王府势必不肯罢休,到时候两家交恶成仇就是一定的。”褚浔阳道,“可是现在不然,一切都不是你自愿,你也是受害者,苏霖就是要记恨,他要恨的也只是利欲熏心的褚灵秀,对南河王府么——隔阂或许会有一点,可是有你安乐堂姐的在,只凭着他对你那份不改的痴心,随后多费点心思,哄一哄也就没事了。而顶包嫁过去的若是个不起眼的丫鬟也还罢了,随后处置了,再把人换过去,也可以掩饰太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偏偏褚灵秀她也是南河王府的郡主,既然木已成舟,谁又能只当是没有这回事?于是苏家就只能认了这个灾了。” 褚浔阳说着就满是敬服的拍了巴掌,连连赞叹,“这番筹谋算计,当真是连我都要忍不住替你拍案叫好了。” 夜色中的掌声清脆,在褚灵韵听来,却仿佛是谁不留情面的将这些巴掌都拍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所有的伪装都被尽数撕开,几乎无所遁形。 她用力的掐着手指,不置一词,如果不是自己置身其中,她几乎都要为这个死丫头超绝的判断力和分析力而拍掌喝彩了。 因为—— 褚浔阳揣测的分毫不差,这一切就是她的打算。 “那又如何?我说过,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最后,褚灵韵只是目光冷凝的嗤笑一声。 “可是在你初始时候的计划里,却是要拉我们东宫给你垫背的。”褚浔阳道,一阵见血。 这时候她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却用一种异常深远而锐利的目光盯着褚灵韵苍白却不失美丽的脸孔。 “你——”褚灵韵勃然变色,心虚的才要发作,褚浔阳已经冷然挑眉,道,“别说你没有!做了就是做了,你现在认了,或许我还会为你的担当留几分余地。” 褚灵韵不再吭声,心里却是巨浪翻滚,起伏的厉害。 这个死丫头! 她居然—— 什么都知道! 褚浔阳看着她,仍是意犹未尽的继续道,“在你原先的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褚灵秀的,按照你之前的预定,现在被送进去新房顶包的人应该是我四妹妹吧?到时候你们南河王府的人就会说是我父亲有意破坏你们和长顺王府之间的联姻用了龌龊的手段,一旦我四妹妹顶包嫁入苏家,陛下的疑心病肯定就全数被激发出来,届时我东宫一门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自己解除了危机不说,还足以给我东宫最致命的一击。” 其实这才是褚灵韵这一次算计之中最可怕的地方,她自己想要脱身不说,还不忘顺手拽上东宫一把,也好在是后面的计划出了变数,否则—— 只就想想,褚浔阳都觉得后怕! 褚灵韵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只是在褚浔阳咄咄逼人的注视下还是有些不堪重负的移开了视线。 褚浔阳本也就没准备等她的回答,只就自顾说道,“这一件事的详情苏皖是不知道的吧?你与她合谋的时候应该只是打着要陷害我的幌子,由你在背后筹谋一切,苏皖去执行,先是叫人污了几位小姐的衣裳,借故把我和四妹妹引到那间屋子里,到时候你就能借机带走四妹妹,同时让苏皖堵住我,报那一箭之仇。只是很可惜啊,我没有中计,你一见情况有变,就马上当机立断的撤手。只是苏皖那边,因为你不可能把谋算逃婚的打算告诉她,也不能打草惊蛇,于是索性就撒手不管,让她自己去挖坑跳进去。只怕她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她一心一意和你这个未来的嫂嫂共同筹谋对外的时候,你却是在精心布署一个局,要将他们兄妹一脚踢开。” “而那褚灵秀——”褚浔阳叹息一声,嘲讽的笑了,“也算是她自找,非得挑在今天这个当口去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临时起了报复她的心。” 褚浔阳的声音平稳而宁静,说到最后便是无声的沉默下来。 陆元和青萝都听的胆战心惊,可想而知,如果一旦事情会按照褚灵韵预先设定的一路发展下去,会演变出多么可怕的后果。 这个女人,果然毒辣! 不关于公于私,竟然都能算计的如此深远。 不知何时,突然起风了。 冬日里的风,干而凛冽。 从空洞漆黑的巷子里一扫而过,带起墙头上那少女紫衣乌发飘洒如风,洁白裙裾翻飞,如一朵即将被卷入无垠天际狂傲绽放的花,温和从容之下,风采慑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格在那墙上,有人陷入沉思,有人眼神恶毒,嫉恨交加,却是全然不觉这狭窄的空间之内何时已经无声多出来一条人影。 “下来!”男子的语气低缓醇厚,却又同时带了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思绪回笼,几个人齐齐循声望去。 延陵君的面容沉静,微仰着头站在后面,轮廓精致的侧脸被月色渲染,呈现出一种近乎反射出柔柔光晕的瑰美肤色,不带半分瑕疵。 方才大家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注意他是何时出现的。 而此刻他也没有在意任何人,只是眉头微蹙,神色略带不愉的看着墙头上兀自笑容欢畅的褚浔阳,遥遥对她递出一只手去。 一个似是等待的姿势,却又似乎带着命令的强横而不叫人觉得卑微。 褚浔阳坐在墙头,冷风吹起她鬓边碎发,一双眸子波光潋滟,眸光闪烁间如星璀璨。 见到他来,褚浔阳便笑了笑,无奈顺从的自那墙头纵身跃下。 延陵君捏了她的手指,接着她安稳落地,触及她指尖的温度,眉头就又皱了一下,顺手将抓在手里的一件黑色大氅抖开裹在她肩头,旁若无人的替她仔细整理,并将领口的缎带打结。 修长的手指翻飞,映在黑色皮毛中间,十分醒目。 而他做起这样细微的事情竟是毫无违和感,依旧显得尔雅,却又似乎更添了几分温和。 那大氅明显就是他的,宽大厚实,直接将褚浔阳整个人裹了个严实,脚下还拖拽了一片儿,乍一看去,很有几分滑稽。 众目睽睽之下,褚浔阳忽而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掩饰性的笑道,“我不冷!” 延陵君却不管她,一步跟上去,仍是执意替她将大氅裹严了。 陆元和青萝各自垂下眼去,只当是自己没带眼睛没带耳朵。 褚灵韵愣愣的站在旁边,两眼血红。 在延陵君出现的那一刻,她先是震惊后是惊喜,此刻却仿佛是脸上覆着的一张面具寸寸碎裂,连同心里那些百感交集的情绪都跟着一起残落了满地碎片,扫都扫不净。 眼圈红红的,似是有什么滚热的液体要奔涌而出。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指甲已经在掌心里掐出道道血痕。 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的表情,眉心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褚灵韵与她的视线相撞,忽而就凄楚而冷厉的笑了。 她仰起头,将已经逼到眼角的泪水倒流回去,冷冷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延陵大人,你这便是要助纣为虐,也要公然与我南河王府为敌吗?本宫自认与你素无仇怨——” 延陵君此人,在官场上和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虽然是个新人,但是里外的风评都是绝佳,除了上回和苏家兄妹结了仇,还从不曾听说他有得罪人的。 直觉上,这人的品性当是不差的。 褚灵韵便是对此而存了一丝幻想。 不想她话音未落,那边延陵君已经淡淡开口。 “那就从今日开始结下好了!”一句话,简短而轻曼,却是字字诛心。 褚灵韵的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后退。 “你——”她的嘴唇嗡动,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再次随着胸中沸腾不止的怒气一起翻涌上来。 而说那句话的时候,延陵君却是连头都没回,更不曾给她哪怕只是一眼最微弱的目光,依旧一心一意的替褚浔阳整理着身上衣物。 “呵——”褚灵韵忽而便觉得眼前这场面无限的滑稽可笑,然后也许是悲到极致,竟然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就再也压抑不住的滚了出来。 这辈子,她和延陵君之间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褚浔阳看着她这般神情,突然就有些不耐烦再看下去。 她冷了脸,对陆元吩咐道,“不耽搁了,收拾走吧!” “是,郡主!”陆元颔首,上前一步扣住褚灵韵的手腕。 褚灵韵如临大敌,惊慌的想要甩开,一边尖声嚷道:“褚浔阳,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比起那位疼你入骨的皇祖母来,我要好说话的多,既然你是铁了心的不想嫁苏霖,我自是不会逼你。”褚浔阳冷冷道,“省的为难了你,咱们日后见面也尴尬。” 褚灵韵挣扎到一半的身子突然一僵,满眼防备的瞪着她。 她一直以为褚浔阳在这里堵她,就是为了将她强塞给苏霖的,毕竟—— 当初设计这场联姻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褚浔阳! 褚浔阳自是不会同她多做解释,直接抬手一指地面上落着的那张毯子道,“物尽所用,也别浪费了,把她卷起来,我们走!” 那张毯子,正是之前褚灵韵的护卫用来包裹褚灵秀的。 就算是风水轮流,也不该是这么快的。 褚灵韵的身子晃了一晃,脸上颜色惨白,终于一横心就要扯开嗓子嚎叫—— 哪怕是落回苏霖的手上,也总不能让褚浔阳这居心叵测的死丫头将她掳走,横竖现在这里的情况不明,到时候就栽给褚浔阳,说是这个死丫头派人掳了她,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褚灵韵的主意定的飞快,刚要叫嚷,忽而便听那巷子另一头有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很熟,褚灵韵正在慌乱之下却没反应过来。 倒是陆元眼尖,已经对褚浔阳沉声提到:“是南河王府的人!” “嗯?”褚浔阳一愣,随即就马上明白过来—— 应当是褚其炎的手笔了! 他还真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姐姐,居然防范至此。 褚灵韵闻言,心头一喜,忙道:“李——” 尖锐的一声,还不及完全出口就已经被尽数掐断在了喉咙里,同时她的身子也应声而倒。 李林等人已经察觉不对,火速往巷子里闯。 “你和青萝带她先走!”褚浔阳冷静的吩咐,回去看延陵君。 延陵君略一颔首,也是心领神会,一招手,映紫三人已经应声出现。 “引开他们,天亮之前,别叫他们回南河王府。”延陵君道。 映紫几人闷声不吭,已经迎了上去。 陆元将褚灵韵用那毯子一卷,夹在腋下就和青萝往巷子另一端飞奔而去,同时延陵君也拽了褚浔阳的手飘身避开了这是非之所。 就在这巷子里,两拨高手对决打成一片的时候,前面苏府之内喜宴还在一片和乐鼎沸的气氛中进行,而苏霖惦记着褚灵韵,已经借故脱身往新房的方向去了。 苏霖被贴身的小厮扶着,脚下步子微晃,急切的往后院走去,借着酒精的作用,眼前景物迷蒙,看到的似乎还是心中人儿一身火红嫁衣被他牵引下轿时候的那一幕,想着她步履轻缓腰肢婀娜的姿态,便又不觉联想到那身华服之下的景象该是何等的风韵诱人。 苏霖心猿意马,本就微醺红润的一张脸便又更添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满脑子勾勒出的都是不久之后被翻红浪缱绻温存的画面。 从他十四岁随父亲进京并且第一次在宫中偶遇褚灵韵起,就开始对她惦念不忘,一心一意就只想将她娶回家,将这绝色美人据为己有。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 想着,苏霖便越发有些急不可耐的加快了步子往后院走,满心期待的要去和他的新娘共赴*。 “啊——”突然之间,便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刺破天宇,仿佛是将前院那边还不及散去的喜乐声都尽数压了下去。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恰是安置新娘的新房。 苏霖浑身的血液一僵,醉酒昏沉的头脑瞬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醒了过来,直奔那新房的方向而去。 而继那一声尖叫之后,随后又是数声,苏霖唯恐是有人要对褚灵韵不利,心急如焚,而待他飞奔而至的时候那整个院子都已经乱套。 苏府的丫鬟婆子,连带着满身红艳的喜娘都没头的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胡乱穿梭,每个人的神情都像是见了鬼,有人脸色发白,有人脸色铁青,更有人瑟瑟发抖的跪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新房的大门被一群人堵得严严实实,里面间歇还有哭闹声和吵嚷声传来。 苏霖的脑袋里面嗡嗡的,虽然一个劲儿的劝慰自己,这里是他重兵守卫的府邸,一定不会有事,但是眼前的这个局面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嚷什么?”苏霖跨进院子,一脚踹开一个跪在门边的丫头。 那丫头哀嚎一声扑倒在地,爬起来泪水涟涟的指着新房的方向,词不达意:“是——是新娘子——新娘子——”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又是事关南河王府,谁也不敢妄言。 苏霖的心里咯噔一下,也没了耐性再询问,直接一脚踢开她,大步朝新房走去。 “都给我让开!”他暴怒的大吼。 堵在门口的喜娘丫鬟连忙往两边让出路来,进门却见紫维和紫絮两个正扑在喜床上揪住一身嫁衣华贵的新嫁娘厮打。 两个丫头都红了眼,一边还哭喊着大骂:“你这贱人!好不知耻,看我不抓破你的脸!” 褚灵韵的两个丫头他是认得的,苏霖当即便是傻了眼,愣了一会儿才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大步过去,怒不可遏的将骑在新娘身上用力厮打的两个丫头拽开,扔在地上,暴怒的大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把着两个贱人拖出去打死了!” 敢动他的女人?这两个丫头是失心疯了不成? 苏霖怒火中烧,面色狰狞,吓的在场的喜娘丫鬟纷纷腿软跪了下去。 床上新娘子呜呜的痛哭,苏霖正在心疼不止的时候,被摔在地上的紫维已经抹了把眼泪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苏霖嫌恶的想要将她甩开,却听那紫维悲愤的大声道:“世子,世子救命,您救救我家郡主,快救我家郡主!” 苏霖一头雾水。 然后紫絮也忍痛从地面上爬起来,奔到床前将倒在床上哭泣不止的新娘子一把拽下床,两人倒在地上又摔成一团。 “世子,你看,是这个贱人!”紫絮怒道,用力扯着新娘子的头发往苏霖面前一推。 褚灵秀是睡的昏昏沉沉的,突然转醒的时候自己还没等彻底清醒就听得一声尖叫,紧跟着是杯盘落地的声音,随后她还没看清楚东西南北,就被两个丫头给按住,疯了一般的厮打起来。 头发被扯乱,发饰掉了满地,衣物上也是斑驳的裂痕,领口扯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烛火映衬下倒是赏心悦目,只是此刻她那一张脸上却是血迹斑斑多了好几道指甲的划痕,更是鼻青脸肿,一片狼藉。 苏霖的眼睛瞪得老大,似是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认清她的脸孔,然后变色脸色惨变。 “怎么是你?”苏霖踉跄着后退一步,一下子跌坐在了狼藉不堪的喜床上。 紫维抹着眼泪爬过去,连连磕头:“世子,我家郡主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给害了,世子救命,您快想办法救救我家郡主。” 褚灵秀糊里糊涂的挨了一顿打,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会儿才似是隐约明白—— 这里是苏家,是褚灵韵成婚的新房,而现在的情况是新娘子不翼而飞,她却穿着嫁衣被堵在了这里。 来不及想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褚灵秀自知大难临头,也忙是爬过去,扯住苏霖的袍子哭诉道,“世子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午的时候大姐叫我过去她那里,我喝了杯茶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敢狡辩?”紫絮怒道,还要扑上去厮打却被苏霖的小厮一把拽住,然后她便遥遥冲着褚灵秀啐了一口,大骂道,“上午在郡主那里的时候你就冷嘲热讽的说话犯酸,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家郡主得了苏世子这样的好夫婿才起了歹念,想要取而代之。你当真是好阴毒的心思,你说,你把我家郡主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你胡说!”褚灵秀惊慌失措的大声反驳,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苏霖凭什么信她?而褚灵韵的这两个丫头又分明是有备而来! 所以—— 自己这是被那个阴险的女人给算计了? 褚灵秀欲哭无泪,只能再去求苏霖道,“苏世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 “不知道?”沉默了许久的苏霖突然一声冷笑。 那一声语气阴寒,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的他整张面孔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褚灵秀被他毒蛇一般的眼神盯着,就算是有千般委屈,所有的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半点都吐不出来。 苏霖的目光扫过,将紫絮和紫维也都打量了一遍。 两个丫头其实也心神不宁,此刻却是强作镇定,用力掐着掌心竭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自家郡主要做的事,那就谁也不能违逆,否则若是坏了她的事,绝对就只有死路一条。 “世子,我家郡主下落不明,求您!”半晌,就在心理防线快要被逼崩塌的时候,紫维终于一咬牙又叩了个头下去。 苏霖不语。 他此时是对紫维和褚灵秀双方的说辞都没有相信的。 一则,褚灵秀不过就是南河王府一个不得志的庶女,就算会有利欲熏心的时候—— 可是这么大的事,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她真的能够不动声色的做到?除非是有南河王府里面其他的掌权之人配合。 而另一方面就是两家这是圣旨赐婚,就算是褚灵韵有人脉和能力来促成此事,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霖此时已经心烦意乱。 其实褚灵韵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一直都知道,也隐隐知道她对这门婚事有些抵触。 赐婚前一天褚灵韵以死相逼南河王的事,虽然南河王府有意封锁了消息,架不住褚浔阳不肯,有意的一番运作,还是传到了苏霖的耳朵里。 虽然后面褚灵韵的一切都表现如常,但是苏霖的心里没有隔阂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这么多年得到褚灵韵已经成了他心中执念,他便一再强迫自己避开那个话题不去深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之前心中疑虑的种子就在这一刻被催生发芽,演变成滔天怒火。 是的,褚灵韵也是有理由摆这一局的人,只是他总是刻意的不愿意相信罢了! 苏霖突然就自嘲的笑了笑。 他一撩袍角从床榻上起身,就大步往外走。 “世子——”紫维和褚灵秀几人齐齐低呼。 苏霖走了两步,垂眸一看,忽而便觉得身上这如火般热烈鲜艳的喜服就是对他最真实而深刻的讽刺。 抬手用力将喜服撕裂,重重的甩在地上,苏霖脚下毫不留情的踩着那些破碎的布片跨出去,一边才有阴暗森凉的声音传来:“把这些人全都带上,迎亲的队伍不是都还在吗?去把人给我叫出来,去——南河王府!” 这一次不管是谁的作为,都是明晃晃的打了他苏家的脸,这口气他若是能轻易咽下去,从此以后又如何在同僚当中立足? 哪怕是褚灵韵也不行,谁也不能这样的戏耍他! 片刻之间,热闹非常的新房就仿佛演变成了坟场,冬夜冰冷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来,喜烛蕊芯上跃动的火焰瞬间一晃—— 灭了! 同时寂灭,还有在场几人悬空不落的心。 哪怕是紫维等人也都不曾想到,苏霖竟会愤怒至此,就算她们事先抛出自家郡主生死不明的筹码,这人此刻想要找回的—— 确乎也只是他自己的面子和场子! 似乎是有什么事,又偏离了自家郡主预先的料想了。 这一次的事—— 真的能够顺利了结吗? 两个丫头的身子不觉在这寒风中抖了抖,外面已经有侍卫进来,五花大绑的将两人擒住,而褚灵秀也是直接被人提小鸡一样的揪起来,又塞进下午时候迎亲用的那顶喜轿里。 队伍还是原来的队伍,只是没了锣鼓敲打的喜气洋溢。 苏霖翻身上马,面容冷肃,浑身上下笼罩一层腾腾杀气,一招手道:“走!”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刚要起步,忽而便听见那夜色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 极为轻柔而朦胧的一声。 像是梦里飘来,极不真实。 可就算是和延陵君一起躲在不远的一株老树后面瞧热闹的褚浔阳都是面色不由的一紧。 然后便有轻缓柔软的乐音随风而起。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循着这点细微的线索放眼瞧去—— 苏家这座府宅的斜对面是前朝废弃已久的皇庙,曾经数百年香火供奉的殿宇,如今衰败倾颓,大门紧闭,已经尘封了多年不曾开启。 正对苏家大门口的恰是那皇庙大门的飞檐,那一处的大门巍峨,门脸儿开的很大,青灰色长满青苔的瓦砾顺着屋檐设计的精巧曲线流泻而下,还有一些藤蔓植物的枯枝随风招摇。 那门檐下的四角,每处皆有一只硕大的青铜铃铛,受了数百年风雨侵蚀,如今内里已经整个锈掉,多年都不曾发出过一点声响,外面镂刻的梵文经典也被风蚀的差不多,几乎分辨不出。 彼时那飞檐之上正姿态肆意,屈膝做了一个人。 玄色深衣,乌黑皂靴,头上一顶黑纱斗笠半垂而下,冷风带起,时而将那后面被挡住的真颜掀开一角。 下巴的曲线精致,薄唇之间他执一片黄金打造的薄薄叶片款款吹奏,曲调很新奇,谁都不曾听过。 没有杀意凛冽,却是诡异难辨。 只就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出现的这样一个人,也是下意识的叫人警觉。 苏霖和他身边护卫都不觉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应对他突如其来的恶意。 “你是什么人?”苏霖戒备着冷声喝问。 那人却似也没什么当众演奏的兴致,只以金叶子的笛音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就将那叶片自唇边移开,轻轻的抿唇一笑。 “滚回去!”下一刻,忽而自唇齿间轻曼的吐出了几个字。 那面纱无风自动,掀起的一角内露出男子唇角的笑容温软。 他的眸子明亮但是蕴藏的光影却极为深邃,明澈背后仿佛是被一种强而凛冽的气势威压,让所有人都畏惧不前。 那黑纱后面的容颜只是略一展露便又重新被夜色迷茫掩盖。 苏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总觉得方才他所见那黑纱背后的一点目光似是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 苏霖这边略一走神,只在说话间,那人手中吹曲儿用的金叶子已经执于两指间冲着那红色的喜轿遥遥一指—— “把轿子,给我原封不动的抬回去!” ------题外话------ 啊啊啊,有木有觉得最后这遥遥一指很风骚哇! ☆、第076章 反击 “把轿子,给我原封不动的抬回去!”那人重复。 几个字,他吐落的速度—— 缓,且徐。 命令的语气。 指尖碎金光芒在月色下灿然一闪,却似乎更确切的说—— 是威胁! 苏霖的目光戒备的停在他指尖,沉声道:“凭什么?” 那人不语,但是他抬手的姿势不变,薄薄的一片金叶子于他指间停泊,却会给人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这软软的叶子,凝满杀机,随时都有可能给某个人致命的一击。 苏霖此刻满腔怒火,自是没有耐性在这里和他纠缠,冷笑一声,便是果断的一挥手:“走!去南河王府!” 这里是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又是在他有重兵护卫的府宅大门口,若是这就被人吓回去,他以后还如何有脸见人? 侍卫们得令,忙就要招呼出发。 然则瞬间生变。 月光清透的夜色中突然有淡金流线暴起,于那男子指尖闪电射出。 那光影闪烁极快,直击苏霖面门。 因为两人之间相隔甚远,他出手又只是一片薄薄金叶子,苏霖原是没太当回事,此时本能的想避已然来不及。 那道金光迅如流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 苏霖只堪堪往旁侧略一偏头,便觉脸颊被那风声一扫,蓦然一疼,侧目的时候视线一瞥,就见那道金色流线从红色的轿帘没入,再由后面的挡板穿出,即便是这样也声势不减,最后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钉入五丈开外,一株槐树的树干当中。 叶片入木三分。 这般指力,惊的所有人的都是心头一凉。 苏霖有些始料未及,怔愣中只觉得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滚落脸颊,微微发痒。 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摸—— 月色下映出他指上残红血滴。 他的左侧脸颊竟是赫然被那叶片刮开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子。 这金叶飞刀—— 这人是—— 苏卿水! 褚浔阳的脑中如惊雷乍起,勃然变色。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冻凝了一瞬,有些很鲜明又久远的记忆跃入脑海,随后她一个机灵回神,却是趁着苏霖等人方寸大乱的时候突然纵身蹿了出去。 延陵君始料未及,待要伸手拉她的时候却是晚了一步。 眼见着她一道影子飞掠而出。 延陵君一惊,也跟着提力奔了出去。 褚浔阳直奔那株树下,错身而过的同时抬袖一扫,便是将卡在树干上的金叶子收拢袖间。 这一来一去间她脚下动作一缓,而延陵君已经随后奔到,二话不说一揽她的腰肢便将她携着窜入对面的巷子。 两人的动作极快,甚至没有带起多少的动静,但那门檐之上,苏逸居高临下却是看的清楚。 褚浔阳甘冒奇险去抢他一片金叶飞刀? 为什么? 他怔了一怔,却也容不得多想,赶紧便是收摄心神。 这边苏霖的心中犹且惊疑不定,也不曾注意身后的动静,却再不敢掉以轻心,怒喝一声:“来弓箭手!” 他身边亲信猛的回神就要进去喊人,然则脚下才动了半步,空中就又有金色流线划过,杀气凛冽的锐利风声只贴着他的额头擦过。 那人全身的血液冻住,再就不敢移动分毫。 片刻之后,一缕发丝悠悠坠落,掩在他面上。 “雕虫小技!”苏霖强压怒火,冷嗤一声,自袖中滑落一个精致的小竹筒,手指勾住上面一个隐秘的拉环,刚要往空中发信号。 门檐上,却听那男子淡淡笑声传来。 一抬手,那屋顶后面瞬间十余弓箭手已经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冒出来,铁箭森然,尽数将马背上独树一帜的苏霖当做了活靶子。 “你可以请援兵,但是他们的作用也只能是替你收尸!”门檐上,苏逸静坐不动,语气依旧平静而温软。 苏霖的面色铁青,手指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响。 就算随后他的人冲出来将这些暴徒尽数斩杀,如果他的命先丢了,那也是得不偿失。 哪怕明知道这是威胁,此时他也唯有妥协。 因为—— 他冒不起这个险。 也不想—— 冒这个险。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心中滔天怒火,苏霖目光阴冷的逼视那人隐在黑纱后面的面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苏逸偏了偏头,莞尔一笑:“很简单,把这顶轿子给我抬回去。” 苏霖回头看了眼,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过,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就是冷笑一声道,“你想阻止我去南河王府问罪,你是南河王府的人?” 除了南河王府的人,只怕也没人能有这个胆量,在他苏家门前对他动武,还这样有恃无恐的出言威胁。 如此一来,苏霖心里倒是坚定了一个想法—— 这件事绝对不会是褚灵秀的个人作为,十有*就是南河王府针对他而设的一个圈套。 苏霖想着,就越发恼火,冷冷道,“你以为今天拦住了我,此事就能息事宁人,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了吗?今天过后还有明天,你能守我的府门几天?” “谁说我要拦你了?”苏逸却是不以为然,他拍了拍身上袍子起身,颀长暗色的身影立在天际那轮圆月的光环之下,更是给人一种鬼魅神秘而又无线晦暗的感觉。 门檐的瓦砾上,他高高的站立,居高临下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我不干涉,但是那顶轿子不能出这座府门。” 他所有的执念似乎都集中在那顶轿子上。 苏霖一时困惑,就又骤然回头看了看。 他如果不能赶在第一时间把褚灵秀押回南河王府的话,回头等到此时上达圣听就有了顾忌,再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到时候恐怕会生出变数。 苏霖心中犹豫不决。 苏逸等了片刻,见他还在沉吟不前就又轻缓的笑了笑道:“我是有时间等你考虑清楚,只是你若再不走的话,南河王府那边的酒宴就该散场了。” 苏霖的心思微动,但是今日这般被人压制也着实叫他觉得窝火。 他是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可是—— “你到底的谁?”定了定神,苏霖再次开口问道。 苏逸居于高处,自是不会答他,只就款款笑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何必着急!” 苏霖也算看出来了,这人的行事绝对不会受人威逼胁迫,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一挥手,冷声道:“轿子抬回去,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再出什么乱子,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世子!”几个轿夫慌忙应了,七手八脚的将那轿子给重新抬进了门。 苏霖心有不甘的又抬头看了眼对面房檐上那个暗色的影子,然后狠狠一挥手道:“我们走!” 护卫们押解着被五花大绑了的紫絮和紫维,重甲护卫,往南河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较之前一刻似乎又更添几分凌厉。 苏逸也是言出必行,果然再不曾阻挠,看着那一行人匆匆离开。 然后,他缓缓抬手,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十名弓箭手无声隐退。 他自己则是轻身飘下屋顶,款步走在巷子里,到对面苏府的墙壁上将残留在那里的一片金叶子取回,回身的时候却又突然在那株槐树前面止步,指尖轻抚,压在那里残留的一道裂痕上面摩挲片刻才若有所思的撤了手。 随后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在那皇庙残破的楼宇间隐没了踪迹。 苏府门前的夜色再次沉于宁静。 而南河王府的府邸之内却注定要掀起一场空前的风暴。 南河王嫁女,嫁的又是他唯一嫡女,更是最得罗皇后喜爱的安乐郡主,这一天喜宴的排场办的空前盛大,从晌午十分一直摆到晚上,直至二更时分,众人才喝的心满意足,准备与主人作别散场。 这边喝高了的礼部尚书正握着褚易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赞美贺词,哪怕只是敷衍,褚易民也笑的腮帮子僵硬,刚好不容易推开他的手,就见管家从外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那管家也是这府上的老人了,办事沉稳,也有些胆量,然则这会儿却是方寸大乱,虽然碍着有客人在场没有当众叫嚷出来,但是那掩都掩不住的慌乱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的讯息出来—— 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 褚易民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王爷!”管家快步走到他面前,还不等说什么,后面就是砰的一声,一个南河王府的护院被人从院外扔进来,砸在正对门口的一张桌子上。 那桌上汤水四溅,碗碟碎了一地,惊的在座客人纷纷跳起离席。 这一声的动静太大,根本就再无需掩饰。 褚易民的目光一冷,循声望去,却见一脸被寒冰包裹的苏霖已经大步跨进了院子。 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护卫,那阵仗,绝对是来者不善! 偌大的院子里,百十来号客人齐齐噤声,霎时间除了苏霖等人沉重而冷凝的脚步声,再无一丝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冷面神一样的苏霖身上,心中嘀咕不已。 褚易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惊醒,诧异道:“贤婿,你这是——” “王爷!”苏霖的语气阴冷,讥诮的一扯嘴角便是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先别急着攀这个亲,省的稍后咱们彼此之间说不清楚。” 褚易民的心中一恼,脸色便骤然沉了下来,刚要发作,苏霖已经一招手:“把那两个丫头带上来!” 褚易民的眉头紧皱,狐疑的往他身后看去。 就见两个侍卫提小鸡似的把五花大绑头发蓬乱的紫絮和紫维给带了来,二话不说,直接扔在了褚易民的脚下。 褚易民当即就是面色一沉,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问问王爷,问问你们南河王府是什么意思呢!”苏霖却是半点顾忌也无,全然不给他面子,一脚踢在紫维身上,语气清洌的大声道,“说吧,你来告诉你家王爷和在场的各位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维痛呼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此时她是真的慌了,浑身痉挛瑟瑟发抖,使劲的跪伏在地,只是哭。 按照褚灵韵的计划,自然是当众闹开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褚灵秀已经入了苏家大门,并且和苏霖拜了堂,然后褚灵韵才能就此脱身。 可是这会儿—— 不仅苏霖的反应出了意料之外,还有后面发生的那一连串的怪事都让她心里起了嘀咕,忐忑不安。 苏霖今天几次三番的被人挑衅,早就没了耐性,也不和她磨叽,目光冷冷一瞥看向紫絮道:“她不说你来说,别再挑战本世子的耐性,否则的话——我要现在告到御前去,你们整个南河王府,谁也吃不消!” 紫絮一个机灵。 外围静默中的客人却是强压着窃窃私语的冲动,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好戏。 紫絮吓了一跳,只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了回头路走,当即便是涕泪横流的一声哀嚎,扑倒在褚易民脚下,哭哭啼啼道:“王爷!郡主不见了!郡主——郡主她——” 紫絮语不成句。 褚易民闻言,已经是眼前一花,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身后的台阶绊倒,好在是他身边站着的管家扶了他一把。 褚易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那个孽女逃婚了。 还没等缓过一口气来,然后便又听紫絮嗫嚅道,“花轿里,苏世子抬回去的——是——是二郡主!” 褚易民如遭雷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化十分之精彩。 而同时,沉默了好久的人群中也终于不可遏止的发出一片抽气声。 “你说什么?”后面的回廊上,忽而传来女人焦躁的尖叫声,却是褚其炎和南河王妃一行被一大群人拥簇着从后院赶来。 她快走过来,一把将紫絮拉起来,目露凶光盯着紫絮的脸,颤声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韵儿怎么了?” “郡——郡主她不见了!”紫絮的哀哀哭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后来才发现,穿着新娘喜服在新房里的人竟然是二郡主。” “这不可能!”紫絮的话音未落,就又是一个尖锐的女声嚷道,一个浓妆艳丽的中年美妇自后面跑出来,跪下去拽着褚易民的袍子道,“王爷,这不可能!” 这人便是褚灵秀的生母,南河王府里十余年间盛宠不衰的李姨娘了。 “二郡主呢?”郑氏见她这张脸就更是心里生厌,当即厉声喝道。 她止了泪,目光凌厉的四下扫视一圈,所过之处所有的下人都纷纷摇头,表示没人知晓。 紫絮的话,褚琪炎是不怀疑的。 这不是普通的事情,如果不是确有其事,苏霖怎会公然闹上门来? 别的姑且不论,他自己的脸面总不能不要! 所以—— 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的出事了! 藏在身后的手指用力的握了握,褚琪炎缓缓的压下一口气,一步走上前去,面对苏霖。 “这件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褚琪炎道,面上犹且还能保持一丝平和的微笑,他拍下了苏霖的肩膀,然后就势错过他去,对愣在当场的客人们一拱手道,“抱歉了各位大人和夫人,我们王府现下还有点家务事要处理,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这就是变相的逐客令了。 “世子客气了,都这个时辰了,这酒宴本也就该散了。”马上有人领头道,“是我等打扰了,这就先行告辞了。”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从善如流,也都跟着纷纷告辞。 褚易民和郑氏已然是无心理会这些。 褚琪炎亲自到门口送了众人离开,一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人全部送走。 最后一批出来的,是褚浔阳一行。 因为褚月妍昏迷未醒,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便留在了最后。 一个健壮的婆子抱着褚月妍出来,褚浔阳和褚琪晖跟在后面。 等在马车上大夫人远远看见,赶紧下车来迎,一边嘱咐道:“都小心着些,别磕着了。” 褚易安下午的时候就被皇帝宣进宫去了,所以这会儿的长辈也就她一个。 车上褚月宁帮着丫鬟一起把昏迷不醒的褚月妍接进去安置。 大门口,褚琪晖与褚琪炎作别道:“今天也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也便告辞了。” 褚琪炎面上犹自微笑,目光却是越过他去,瞧着不远处正在帮忙安置褚月妍的褚浔阳。 虽然没有任何的线索指向她,可他就是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似乎这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说起来,五郡主的事到底是我府上有愧。”眼底神色意味不明的微微一闪,褚琪炎笑道,“长孙殿下急着护送令妹回去我不好阻拦,不过你们不妨留个人下来暂且再等一等,稍后我也好查明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褚琪晖愣了一愣。 眼下他南河王府出了这样大的丑事,掩人耳目都还来不及,褚琪炎居然主动邀请他留人下来? 那边褚浔阳是一直注意着这边褚琪炎的一举一动,心中却是明了—— 这件事,苏霖肯定不会吃哑巴亏,所以才会当众就给闹了出来,现在事情已经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曝出来了,再遮掩也是欲盖弥彰,所以褚琪炎倒是大方又有魄力,干脆直接就邀请他们做见证了。 不过他一句话倒是先把褚琪晖给排除在外了,所以不言而喻——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五郡主在我南河王府出了事,太子殿下那边可别是会有什么误会。”褚琪炎隐晦道,说着也不去征询褚琪晖的意见,却是忽而转向褚浔阳,扬声道,“浔阳堂妹觉得呢?” 褚浔阳等了他许久,闻言便是微微一笑:“我们留下,不会打扰府上么?” “我府上诸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褚琪炎道。 他是不怕,既然苏霖找上门,这件事明天就会闹到宫里去,早一刻晚一刻被人知晓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了!”褚浔阳道。 旁边大夫人皱了眉头,担忧的扯了下她的袖子,犹豫道,“我随你留下吧,省的一会儿太晚回府,你一个姑娘家的路上不安全。” 南河王府的这群人,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也好!”褚浔阳想了想,就略一点头。 褚琪晖对她防范的紧,但是人家双方你情我愿的,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答应下来,道:“那好吧,我先送四妹和五妹回去,侍卫都给你们留下,回去的路上你们小心些。” 大夫人应了。 马车上褚月宁有些担忧的从窗户探头出来,唤了声:“娘——” “你先回去早点歇着,别等我了。”大夫人道,隔着窗户握了握她的手。 褚月宁眉头紧蹙,点了点头。 褚琪晖翻身上马,简单带了几个随从先行回府。 大夫人站在门口目送。 门廊底下,褚琪炎已经不动声色的上前,在褚浔阳身后站定,语气平缓而无起伏的轻轻响起:“我听说,晚上那会儿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浔阳堂妹你都不在席上。” 试探的语气,却带了几分玩味笑意。 他留她下来,无非就是为了确认此事。 褚浔阳莞尔,也不曾回头看他,只就半真半假的轻笑一声:“世子的消息果然灵通!” 她竟然—— 没有否认。 褚琪炎面上表情瞬间冷掉,一抹还不及完全消散的笑容挂在唇角,看上去像是一只入定了的木雕。 说话间外面大夫人已经被如沫扶着走过来。 褚浔阳也不去管褚琪炎的反应,径自携了大夫人的手转身进门。 她和褚灵韵都公开对上了,也不指望再和褚琪炎这样的聪明人捉迷藏,和这样的对手较量—— 犯不着玩那样低劣的文字游戏。 褚琪炎那里,眼睛眯了眯,看着那少女轻缓的步调款款而行,眼中神色却是明灭不定一变再变。 她这是什么意思? 公然承认此事是她运作促成? 可是以他对褚灵韵的了解,这事儿出自褚灵韵手的几率才更大些。 他的贴身小厮见他久立未动就凑上前来,试着道:“世子,王爷和王妃还在前厅等着您呢!” 褚琪炎回过神来,却是先回头看了眼外面月华满地的清晰街景,眼底漫上一层忧虑之色,半晌沉吟道:“李林呢?” 那小厮一愣,左右环顾:“好像下午开始就没见他了!” 李林是被他派出去了,褚琪炎自然知道,可是苏府方面出事了,他派出去的李林却不知所踪—— 难道—— 褚琪炎的心跳突然停滞半拍,眼底冷光一现,冷声吩咐道:“调派一批得力的人手去苏府附近给我找,有任何可疑人等都全部给我拿住带回来。” 顿了一下又补充,“那里接近步兵衙门,注意别惊动了衙门的人马。” “是,奴才明白!”那小厮也是他的心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当即也不多言,赶紧的领命去了。 既然褚琪炎特意请她留下,褚浔阳也没矫情,回头就直奔了南河王府的前厅。 院子里的酒席还不及撤掉,满桌子残羹冷炙,却再空无一人,和之前花团锦簇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行走其间就仿佛能够听到无声的嘲讽。 褚浔阳和大夫人过去时候,南河王府里的相关人等已经聚集一堂,包括苏霖在内,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有人忧虑,有人惶恐,有人悲切,也有人愤怒。 紫维和紫絮两个瑟瑟发抖跪在大厅当中。 褚浔阳二人一脚跨进门口,苏霖当即已经第一个目光阴鸷的射了过来,大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南河王府,不是你们东宫,给我滚出去!” 这话,不仅不恭,而且十分难听。 褚易民和郑氏等人也没想到褚浔阳会堂而皇之的走进来,也都露出不愉的神色。 褚浔阳的目光朝苏霖扫过去一眼,脸上维持不变的笑容突然就淡了,冷冷道:“苏霖,念在你今天流年不利的份上,本宫给你个机会,把方才那句话给我收回去!否则——对本宫出言不逊,你当是知道,就算我叫你一辈子再不能开口说话,也没人敢说我一个字的不是!” 她的面容平静,语气却是森凉冷漠,不叫任何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苏霖的眼睛忽而便瞪得老大,嘴唇动了动,脸色铁青。 褚浔阳却无半分妥协的打算,只就冷冷的盯着他。 今天之后,南河王府和长顺王府之间就是世仇了,东宫两边不沾,她也再不需要给苏霖留下任何的余地了。 她是皇室贵女,在这个皇权高于一切的年代里,哪怕她只是一介女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满朝重臣也不得不给她这份体面。 苏霖之前也与她接触过几次,只觉得这个丫头凌厉的很,却不曾想今天翻脸无情,竟是直接将他逼到了死角—— 他大闹南河王府是占着理的,可是褚浔阳没有惹过他! 苏霖的脸色发青。 郑氏想要打圆场,却被褚易民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苏霖对他不敬,他乐得看热闹。 眼见着褚浔阳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苏霖犹豫再三终究是一咬牙,恶狠狠道:“微臣只是一时情绪过激,出言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海涵!” 话音未落已经愤然往旁边别过头去。 “只是个误会,大家都别往心里去!”郑氏见状,这才出面周旋。 褚浔阳倒也没追究,不过冷嗤一声。 褚易民冷着脸看向她道:“我府上如今还有家务事要处理,恐怕没有时间待客了,来人——” “皇叔不必和我客气!”褚浔阳没等他“送客”二字出口已经断然开口,“是世子请本宫过来,说是稍后要就我五妹妹的事情给个交代。” 她漫不经心的说着就抖平了裙子,随便在下首选了张椅子坐下。 大夫人随在旁边也坐了。 丫鬟极有眼色的给两人上了茶。 褚浔阳就事不关己的端起茶碗慢慢的喝:“皇叔有事尽管处理,不必管我,我等着就是!” 褚易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但是明显褚浔阳也不会信口雌黄。 然后就见褚琪炎从院外匆匆走了进来。 褚易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褚琪炎在褚浔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是喝了口茶才道:“父王,浔阳郡主是我给拦下的,正好苏世子也在,苏郡主和五郡主的事,今天最好也一并给他两家人一个交代,一次处理了,省的夜长梦多。” 褚琪炎不提,苏霖倒是忘了他已经有一整天没见过苏皖了,仔细一想才记起来苏皖一大早去找过他,跟他撒娇说是过来褚灵韵这里了。 苏皖出事了?会是什么事? 苏霖手下一个不稳,茶盏晃了晃,猛地抬头看向褚琪炎:“我妹妹怎么了?” “不知道!”褚琪炎答的干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平和微笑,“就是下午的时候突然被人发现和东宫的五郡主以及雷家的二公子同处一室昏迷不醒!” 苏皖是昏迷了过去,不过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和褚月妍那是完全的两个概念。 但是无可否认,被褚琪炎这么有意的一润色,很容易便会让人曲解成了另外一重意思。 褚浔阳心中暗赞这人的阴险—— 如此一来,反而是让苏霖自觉被捏住了把柄了,气势上便会弱了一截下去。 褚浔阳也不点破。 看这两家鹬蚌相争,她何乐不为? 苏霖额上青筋暴起,手下力道骤然失衡将整个杯盏捏碎,茶水溅出,洒了他一身。 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带我去见皖儿!” 褚琪炎没动,却是褚易民冷笑一声道:“苏郡主那里王妃已经妥善安置了,也不急着见,苏世子既然登了我王府的门,咱们还是先把眼前这事儿说说清楚吧!” “如何?王爷这是要扣了皖儿做人质?”苏霖冷冷一笑,语带嘲讽,“这不会是你南河王府提前设计好的一出戏吧?” 扣了苏皖,然后掉包新娘,最后逼着他就范? 当真是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苏世子,戏耍了你,我南河王府也得不到丝毫的好处,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何必呢?”褚琪炎道,一直都保持着一副不愠不火的作风。 苏霖的心中微微一动,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倒是抿了半天唇角没有吭声。 褚琪炎见他的神色略有松动,这才趁热打铁的挑眉睨了紫絮二人一眼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灵韵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如果当真是出自她的手笔,那么善后工作她就应该都做的妥当了,所以此时褚琪炎反而是有了一份心安。 紫絮咬咬牙,又将新房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褚琪炎听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最后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当初从咱们王府抬出去的人就是灵秀了?” “从郡主出阁开始,奴婢两人就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如果不是这样,实在是想不出来新房里的新娘子怎么就会变成了二郡主!”紫絮道。 站在后面的褚灵秀的亲娘李姨娘几次想要开口替女儿分辩,却是每每都被褚琪炎警告性的眼神震住,迟疑不前。 褚琪炎露出沉思的表情,看向苏霖。 苏霖怒然甩袖:“别看我,你们南河王府做出来的事,只有你们最清楚。轿子是从你南河王府抬出去的,难道王爷和王妃不该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吗?” 新娘子是在新房里被掉包的,苏霖等人也不是想不到这种可能,只是—— 谁也不会想到褚灵韵会有这么大胆。 但偏偏—— 她便就是这么大胆!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要操纵一个意志清醒的人替嫁拜堂根本就不可能,而且明知道是一条死路,褚灵秀疯了才会配合她,所以她便只能把手脚坐在后面—— 横竖出门的时候有盖头遮掩,后面她只要一口咬定了那人不是她,也没人就敢强辩。 听了紫絮的一番话,褚琪炎已经将褚灵韵的套路给摸的七七八八,此时沉思片刻便道,“沿路紫维和紫絮一直跟着,要在这其中做什么手脚的确是不大可能,那么问题可能真就出在我们王府这边。” 苏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可是韵儿她人呢?”郑氏焦急道,手中帕子已经搅的不像样子。 褚琪炎冷眼看向紫絮:“你们仔细想想,白天郡主出阁之前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人被掉包了,总该有个迹象可寻的。” 两个丫头皱眉,苦思冥想。 最后紫维忽而便掩嘴低呼一声,露出惊恐的神色道:“奴婢想起来了,就在中午那会儿,王妃去看过郡主才走开没一会儿,二郡主就过去了,说是为了上午冲撞郡主的事要道歉,还说是郡主要出阁了,姐妹说说体己话,将奴婢们都遣了出去。奴婢们后来回去的时候,郡主那里盖头都已经整理好了,因为吉时就要到了,所以也不曾多想,难道是那时候——” 褚灵秀过去,明明是在郑氏之前,可褚灵韵既然敢这么说,那就是算准了没人能戳穿此中真相。 而褚灵秀早上在褚灵韵那里拈酸的劲儿众人有目共睹,她赖也赖不掉。 于是动机理由都清楚了。 褚浔阳只做一场戏来看,始终唇角含笑默不作声。 郑氏一急,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忙往外走,“这么说来,韵儿当是被她给——” 她兀自说着就是一惊,再不敢说出后面的字眼,忙是一挥手,厉声喝道:“顾妈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派人给我找,今天府上人来人往的,料想她也不能把人给不声不响的送出去,韵儿她必定还在府里。” 郑氏当先已经跨出了门槛。 褚琪炎也跟着起身,匆匆离去。 褚浔阳幽幽一叹,也跟着放下茶碗起身:“这么说来,安乐堂姐也真是可怜。” 说着便对苏霖劝道,“苏世子,如此看来堂姐她似乎也是为人所迫,并非刻意为之,也请您对她宽仁一点吧!” 苏霖目光阴冷的看着她,全不领情。 大夫人便握了褚浔阳的手道,“咱们也去看看吧,看能不能帮着一起找找。” 大夫人是个聪明人,褚灵韵一事刚一曝出来她已经很快反应过来—— 对方谋算她女儿的意图。 如今哪怕褚浔阳袖手旁观,她也不介意火上浇油的添点乱子,更何况—— 以她对褚浔阳的了解,也不信褚浔阳会任由别人算计到了东宫的头上都无动于衷。 这一行人一走,苏霖倒也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挣扎了片刻,也跟着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李姨娘这才得了机会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褚易民的面前,哀哀道:“王爷,秀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您要替她做主啊!” 褚灵秀人都没有回来,分明就是被苏霖扣住做把柄了。 褚易民怒火中烧,混在人群里的点翠款款上前替他揉了揉胸口,一边满面忧色的软声道,“事到如今王爷就算是再气也无用了,其实不管是大郡主还是二郡主,依着婢妾看来,苏世子没有把人给抬回来,那就是留了一线余地,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褚易民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忽而便放心了几分,起身急匆匆的往外走:“本王也过去看看!” 李姨娘愣在那里,随后反应过来,便是面有喜色—— 是啊,堂都拜了,褚灵秀虽然不是嫡女,却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郡主,这就相当于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这么大好的姻缘,可是她之前想也不敢想的。 这么一来李姨娘倒是眼神欢喜,再不复之前的颓败,就连腰杆也挺的更直了几分。 点翠落在背后,微微冷笑。 这李姨娘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就被冲昏了头脑—— 苏霖钟情褚灵韵,如今被摆了这么一道,别说责任全部给推到了褚灵秀那里,只就褚灵秀留在苏家,便等于是在每时每刻的提醒苏霖,南河王府戏耍了他,不止是褚灵秀,就是整个南河王府只怕都要和苏家成了死敌了。 如此一来,对郑氏倒是不小的打击,不管褚灵韵是主动还是被动,在这件事上褚易安都势必要迁怒于她的,这也就相当于间接的断了郑氏的臂膀。 杏儿见她笑的诡异,就试着开口:“姨娘,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我们也跟去看看。”点翠道,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快步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最先去的自然是褚灵韵的院子。 众人进门之前,褚琪炎的小厮已经悄无声息的混入队伍,对他隐晦的摇了摇头—— 方才他得了褚琪炎的吩咐,已经将这府里内外找了一遍,按理说褚灵韵既然是要做成受害者的假象,最有可能就是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可是没有找到人? 这又说明了什么? 褚琪炎略略失神,目光不觉又移到前面褚浔阳走在前面的背影上。 郑氏带人在那屋子里找过一圈无所获,眼圈就又红了,马不停蹄的又带着人去了别处,把所有院子里的厢房一间一间的找过去。 一路上褚琪炎都再就一语不发,只是眉宇间一面浓郁的冷色,不时就若有所思的去看褚浔阳。 直觉上他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褚灵韵落到了她的手里?可是她就算困住了褚灵韵又能有什么用? 郑氏带人把整个王府后院搜了一遍无果,魂不守舍的又往褚灵韵那院子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擦亮,看着缓缓拉开的天幕,她突然就无限绝望了起来,游魂一般的晃荡,只有眼泪不住的往下滚。 褚灵韵是真的不见了! 难道真是那褚灵秀利欲熏心将她给害了? 毕竟是自己痴恋多年的人,苏霖心中的怒气不觉的消了大半,隐隐也开始有些担忧,眼见着前面褚灵韵的院子在望,他便是突然下了决心要回府。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郑氏脚步突然一顿,愣在当场。 清晨的空气清冷,似乎又要下雪了,天空一片暗沉的灰黑色,本该是最为阴冷沉寂的环境之下,却是和着平地而起的北风忽而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飘了过来。 郑氏的脸色白了白。 随后后面的丫鬟和几位王府庶女都面色古怪一红,纷纷往旁边别过头去。 苏霖刚刚转了一半脚步也霍的顿住,一尊石雕似的立在清晨的冷风里,胸中却是血液翻滚沸腾,几乎下一刻就要冲破血管爆裂出来。 仿佛只在那一瞬间,灰蒙蒙的天空就又开始悠然的飘起了雪花。 褚琪炎捏着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却是一寸一寸移过去,落在前方那少女微微含笑的半边脸颊上。 北风掠起她鬓边一缕发丝,她的眉目清澈,缓缓抬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 然后,她略一回首,对他扬眉一笑。 一笑。微凉。 这才是她黄雀在后的最终反击! ------题外话------ 磨叽晚了,多加一千字做补偿,么么哒~不要打我~ ☆、第077章 绿意盎然新郎冠 男人厚重的喘息声,女子如泣如诉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的婉转低吟。 时而清晰,时而迷蒙。 北风猎猎,偶尔被风声牵引着卷出来,在这茫茫雪天里散开,倒是给这天寒地冻的空气里添了几分微暖的热气。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更可怕—— 那女声虽然不甚鲜明,可是对于长居南河王府的所有人都太不陌生了。 似有响雷阵阵在头顶压下来一片。 郑氏猛地回过神来,厉喝道:“这里已经找过了,没有人,你们都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再不复平日里的雍容高贵,带了明显的慌乱和无法压制的愤怒。 那语气高亢,一则是想要把其他人支开,二来也想要借此来警告提醒屋子里的人。 “呃……什么……嗯……声音……”断断续续有女子迷梦般的语调因为某些激烈的震动破碎飘出。 “没事!你听错了!”男人的声音低哑,犹且带着欢愉而畅快的喘息。 郑氏的脸色刷白,眼前一阵一阵的犯晕,就算是被顾妈妈扶着,也是两腿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转身欲走。 恰是那屋子里起的声音将苏霖沉重如铅定在那里的脚步给拔了起来,一阵风一样的卷进了院子里。 “苏霖!”褚琪炎倒抽一口凉气,然则方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下意识的集中在了褚浔阳的身上,终是晚了一步,追上去的时候苏霖已经一脚踹在了那耳房紧闭的房门上。 因为用力过大,那门不是被撞开,而是两扇门板直接脱落,被踩翻在地。 正对大门面的一张木床上,深灰色的厚重床帐垂了大半下来,半隐半现出后面痴缠的男女轮廓。 “什么人敢坏本少爷的好事,滚出——”那男人正在兴头上,动作不停,看也没看外面一眼,只就不悦的大声呵斥。 那床帐后面的景象入目,直刺激的苏霖双目通红。 他的目光凌厉四下一扫,直接将方才被他撞落在地的门闩捡起来,大步流星的冲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朝那人脑后挥了下去。 这一刻的他,已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可想而知他下手的力道绝对不会容情。 床上那人根本就完全不及反抗,然后便是轰的一声直接栽在了身下女子的身上,脑后发丝间缓缓一弯血流滚落,洒在对方花白一片、带着许多青紫深红印记的胸口上。 褚琪炎是追着苏霖晚了一步跨进门的,进门的一瞬便觉得鼻尖似是有一种十分浅淡但奇异的香气擦过,但也只是一瞬间便被随后灌进来的冷风吹散无踪。 床帐内有轻微的血腥味散开。 温热的血水泼洒在身上,褚灵韵本来半睁半合似是被*冲撞的不甚清明的眸子才缓缓有了焦距,松散的目光缓慢的凝结于眼眸,慢慢的睁开眼。 她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似是做了一个长久而诡异的梦,这会儿还隐隐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而浑身上下又都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四肢百骸都要断裂了一般。 她试着想要推开身上压着的重物起身,抬手一触,摸到胸前满手滑腻温热的液体,抬起指尖一看,顿时就是脑中嗡的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霍的睁开眼,褚灵韵试着起身,终究还是没能掀开身上压着的人,又轰然跌回床上。 褚琪炎从门外进来,见到这场面,就是眼前一黑,还不等他定下神来,就听见褚灵韵一声惶恐的尖叫声凄厉而起,直接冲上九重霄。 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将身上倒着的人掀到地上,慌乱的去扯了被子遮掩身体。 褚琪炎口中咝咝的不住抽气,脸色青白交替变化的诡异而精彩。 “哈——”然后最先冲进来的苏霖便是突然仰天笑了一声,他的目光灼灼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只是那眼神里焚烧的再不是无尽柔情,而是一把滔天怒火燎原而起,只是看着便足以将一个人的骨肉都焚烧成灰。 他看着褚灵韵,袖子底下的拳头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却是一句话的质问也没出口,霍的一甩袖就大步往门口走去。 郑氏等人都还愣在院外没能反应过来,此时见他一阵风似的卷出来,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就要去迎,却被苏霖不留情面的一把拨开。 他走的很快,冬雪冷风中,衣袍猎猎作响,似乎这样就已经可以清晰的蕴藏于他心底的所有愤怒和仇恨都一股脑儿的显露出来。 褚浔阳回头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唇角微扬轻轻勾勒一抹笑—— 长顺王府和南河王府之间,这一辈子都再没有复合联手的可能了! 这的确,是件大好事呢! 这边苏霖携了一肚子的怒火直奔出府,褚易民之前去褚灵韵院子里走过一遭没见到人就先回了书房,这会儿久等没有消息,正要再过去,走到花园里就见苏霖火烧屁股似的从后院出来。 “苏——”褚易民直觉的就已经感受到他身上凝起的杀气,提了口气迎上去。 “王爷!”苏霖止了步子,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看的褚易民冷不防心中一抖,苏霖却已然没了兴趣再同他计较什么,只道,“这件事,我苏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希望王爷你能尽快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告辞!” 言罢,就完全无视褚易民这个南河王的存在,一甩袖大步的离开,留下褚易民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 褚灵韵的设计天衣无缝。 甚至于就在前一刻,他几乎都已经信了她的无辜。 可是惊天巨变就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什么褚灵秀算计她?分明就是她早就心有所属,利用了褚灵秀来拒了自己的婚事,然后好无辜者的姿态下嫁别人! 当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这个贱人!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而他—— 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苏霖携滔天怒火而去,血液里沸腾了毁天灭地的执念。 这边褚灵韵的院子里,郑氏被顾妈妈扶着快步进了屋。 那耳房里的采光效果不好,再加上天色还未全亮,很有几分暗沉。 郑氏进门看到呆坐在床上,神色恐慌又恼怒的褚灵韵,再也压制不住心中脾气,冲上去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怒骂道:“你糊涂啊!” 之前众人在院子里并没有听到褚灵韵的反抗声,并且这个院子他们之前也已经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杀了个回马枪就撞见了这样的事。 再加上那会儿意乱情迷之下屋里两人那两句话的含义本就朦胧,很容易便叫人觉得是两人故意躲开了之前的搜查,然后想着这里已经被搜过一遍不会有人再来,才兵行险招又窝着回了这个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暗度陈仓,一边等着风声过去。 不是郑氏不相信褚灵韵的为人,而是褚灵韵之前对苏家的这门婚事抵触的实在太厉害,让她早就一度怀疑女儿是不是心里是有了别的打算才不肯接受苏霖。 此时人赃并获,郑氏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 褚灵韵被她一巴掌打的半边脸都麻了,猝不及防的摔在了床上。 她似是有些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捧着脸回头,眼泪刷的一下就滚了下来:“母妃——” 她不知道该是向郑氏解释什么,抑或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只是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让她整个人都接近崩溃的边缘,直到了这一刻都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不想解释!只想—— 这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褚琪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许久没说一句话,半晌才是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衣物扔给她,一边背转身去大步往外走一边沉声道,“先把衣服穿上。” 褚灵韵的神智这才又略微清醒了几分,接了衣物匆匆穿戴。 褚琪炎从屋子里大步出来,本是直奔着褚浔阳去的,可是嘴唇才动了动就瞧见外面还黑压压的如临大敌般站了一地的人,不得已,他便只能转了个方向,走过去。 南河王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世子的脾气,甚至比王爷都还要严厉果决,今天他们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每个人都心生忐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回避他的目光。 “王府里的规矩,你们都知道,就不用我多说了。”褚琪炎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除了面色略显难看了些,竟然还能完全的保持冷静,语气一如往常那般的沉稳平静道,“昨天府上办喜事,你们也都辛苦的很,有个头晕眼花视物不清的毛病不足为奇,都回去歇着吧。” “是!妾身/奴婢告退!”众人屏息敛气,连表情都竭力的维持不变,施了一礼之后便是无声告退,除了绣鞋踩在雪面上的簌簌声再无其他。 褚琪炎对那些人也无多少关注,转而已经回头折回了褚浔阳面前。 他在她面前两步之外站定,默然看着她。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幕中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扬起,无声的两人之间隔开一道坚实如壁垒、楚河汉界一般的明确界限。 “是你做的?”良久之后,褚琪炎才开口,说是求证,用的却是一种笃定而果决的语气,“为了分化南河王府和苏家的关系?” 天气很冷,两人之间维持的气氛却比这空气更加冰寒瘆人。 大夫人站在旁边,眉头忍不住的皱起。 褚浔阳直视褚琪炎的面孔,面对他这般质问却也不过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世子你本就心明如镜,此事当中孰是孰非又有谁出了多少力,你本就是一清二楚的,现在你要将事情强栽给我也不无不可——” 她说着便是若有所指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那间耳房破掉的大门:“我只是将计就计配合着做了后半场而已,至于这个头功,还不要随便往自己的身上揽了!” 褚琪炎被她噎了一下,胸口似是被顶了一口闷气散不出去。 “你认了?”褚琪炎最后开口,多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很多的事,哪怕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不到最后一刻操刀相向的时候也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是褚浔阳却是这么大方坦白的认了! 这是不一般政客的作风,她的这份脾气,反而更像是个被宠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是啊,我认了,但也不过礼尚往来而已。”褚浔阳道,“不过还有件事我却是要和你说清楚的,是我做的我担待,可是褚灵秀并不是我的安排,苏霖的事也同我没有关系。你要追究可以,但是不要乱扣帽子,否则——我做的事样样都占着理,就是闹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有话说!我不管什么南河王府还是长顺王府,我秉承的原则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东宫上下,绝不会平白受人欺辱,否则,一定如数奉还!” 她的确是出手算计了褚灵韵,却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褚灵韵这是咎由自取,就算把整个事情掀开了闹到皇帝那里,也是她褚灵韵居心叵测在前,自食恶果在后,与人无尤! 少女的神色如常,似水沉静。 褚琪炎静静看着她眉宇间坦荡之中又夹带凌厉的气势,恍然便会觉得这漫天飘雪的季节里,也唯有这一抹亮色最为生动而明艳。 以往他就只知这个少女骄纵,但是无可否认,女子的骄纵脾气也分很多种—— 比如褚灵韵的霸道跋扈,比如苏皖的阴狠无礼,也比如褚月妍的蛮横无知,再比如—— 眼前褚浔阳这般凌厉的狂傲! 即使再怎么样的骄纵无礼,这少女给人的感觉也只是明朗而犀利的,哪怕此刻她站在他面前,以敌对的立场吐出那些诛心之言,他有的也不是对敌人的仇恨,而是对对手的敬畏。 “好!”褚琪炎也只是失神了片刻功夫,甚至快到没有叫人看到他眼底情绪的变化,然后他便是深吸一口气,负手挺了直身子道,“如你所愿,现在这件事就只是我南河王府的家务事,我希望你明白!” 我希望你明白,这个栽,我认了,但是不要再想着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否则真要彼此缠斗下去,真正的胜负之数还不一定呢! “这样最好不过!”褚浔阳颔首,顿了一下又道,“世子还有家务事要处理,那我便不打扰了,不过既然咱们彼此都有需要,那么我五妹妹的事,也就没有再追究的道理了是不是?” 褚月妍做的事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说起来也到底是不光彩的。 “自然!”褚琪炎点头。 “告辞!”褚浔阳微微一笑,刚要和大夫人转身离开,院子外面褚易民已经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褚浔阳和大夫人同他见了礼,双方都无心寒暄,便是各自错开。 “父王!”褚琪炎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 褚易民看着这里冷冷清清的环境,不知道为什么就只觉得心口隐隐发凉,总觉得这白色雪幕背后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缓缓升腾。 “怎么回事?苏霖刚刚出府去了——”褚易民道。 褚琪炎苦笑一声,正色道:“出事了!” 褚易民的心里咯噔一下,听到旁边的耳房里似有声音传来,就推开他疾步走了进去。 褚琪炎没拦,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他,只是随后也跟了进去。 褚易民一步跨进屋子就先惊了个踉跄,险些又一步倒退出去,发福微胖的身子撞到门框上,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郑氏一见到她,立刻就是花容失色的上来阻拦,一边不安道:“王爷您听我说——” 褚易民整个人如遭雷击,抬手就要挥开她,却被后面跟进来的褚琪炎一把拦下。 褚易民看着床上缩着的褚灵韵,牙齿咬得咯咯响。 褚琪炎的面沉如水,只就说了一句话:“父王,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的耽误之急,您还是马上进宫请罪吧,即使拦不下苏霖,到了陛下面前,有您在,也总好过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苏霖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大婚当日新娘子被人调换不说,还当场就给他闹了一个捉奸在床,大婚当天就明晃晃被戴了绿帽子的—— 他也是算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这份耻辱,已经足够他破釜沉舟,和南河王府来一个鱼死网破了。 褚琪炎很明白这事儿的后果,所以也不抱着希望能安抚住他,现在就只求能在皇帝那里把事情的影响力尽量的压下去,而至于皇帝那里最终的反应—— 他也实在是估量不出。 褚易民的腮帮子抖动不止,看着褚灵韵的眼神像是在看前世的冤家。 褚琪炎也管不得这些,只就冷静的继续道:“父王您记住,大姐没有做过败坏门风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灵秀为贪一己私欲做出来的蠢事,大姐是无辜的!” 如果真要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褚灵韵也是可以被放弃的,但是现在还不行! 这个时候,一旦褚灵韵被打成罪魁祸首,整个事件的意义就全然变了,所以现在就只能将错就错,把一切都栽到褚灵秀的身上。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闯祸,和一个精心算计抗旨不尊的嫡女—— 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而褚浔阳那边就更不能提了,那个丫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谁敢叫她东宫丢脸,她就不惜鱼死网破,如果再翻出褚灵韵设计东宫的事情,更会引发皇帝的雷霆之怒,甚至于会影响到他们整个南河王府在朝中的名望。 事情的轻重褚易民也是心里有数的,此时虽是恨不得把褚灵韵掐死了泄愤,也由不得他迟缓,当即便要准备进宫。 “父王,先等一下!”褚琪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 然后便是快步走到床边,将倒在地上那赤条条的男子翻过身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之下更是勃然变色。 郑氏也正在气头上,急匆匆的奔过去,不由的又是猛然一惊,指着那人颤声道:“这——这——” 褚灵韵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一直目光阴暗愣愣的坐在床上。 此时瞄过去一眼,原是怨毒狠辣的眼神就在那一瞬间转变成愕然的惊恐! 张云简! 定北候府的二公子,张云简! 是她千挑万选出来,准备给褚浔阳的纨绔! 怎么会—— 为什么? 难道是—— 褚灵韵的心头猛地一颤。 又一惊! 褚琪炎抬眸瞧见她的神色,心里更有一股无明业火熊熊而起,又将事情的真相揣摩了几分出来。 他却没有苛责褚灵韵,而是苦涩的回头对褚易民道:“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理,父王你拿主意吧!” 褚易民此时已经气血逆流,但是再怒也于事无补,只就狠狠的瞪了褚灵韵一眼便是转身离开。 褚琪炎随手扯了床上被子将赤条条倒在那里的张云简盖住。 “你不想嫁那苏世子,直说了就是,有我在有你父皇在,还有你皇祖母在,总能周旋的过来。”郑氏恨却是泄了气,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痛心疾首的直抹泪,“你糊涂啊!做了这样的事,你——你——” “我什么也没做!”褚灵韵忽而尖声嚷道,爬过去一把抓住郑氏的胳膊,指甲尖锐,几乎刺进了肉里。 她的眼中闪烁着熊熊火光,似乎透过着阴暗破败的屋子看到了一张让她深恶痛绝的脸,一边用力抓着郑氏的胳膊一边咬牙切齿道,“是褚浔阳!是那个死丫头,是她算计的我!” 郑氏一愣,茫然了一瞬,心里忽而便起了几分希望,目光灼灼的看向她,语气凄厉的脱口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她自作自受!”回答她的却是褚琪炎冰冷至极的一声讽笑。 他看着褚灵韵,眼中没有同情也没有愤怒,只就带着深刻的嘲讽。 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的褚灵韵一阵的心神恍惚。 “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叫人查过了,但是在场的人多不便透露,就暂且瞒下了。”褚琪炎道,目光一直冷冷的看着褚灵韵,“你叫人在客房里迷晕了褚月宁,想拿她顶包嫁给苏霖,后来人家没有中计,你又恐怕惹了东宫的人会打草惊蛇,于是再起一计骗了灵秀过来。从一开始你其实就没打算嫁给苏霖是吧?这么大的事也得亏是你做的出来,如今作茧自缚,我看你也咎由自取!” 郑氏还是听的云里雾里,目光狐疑的在一双儿女之间游移不定。 褚灵韵的心思被当场翻出,多少是有点心虚,他死咬着嘴唇避开褚琪炎的视线,冷冷道:“我是你长姐,现在我被人算计了,你还说这样的风凉话?琪炎,你说这话当真是叫我心寒!” 说话间万般委屈和怒气一起冲上心头,她便是凄然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似是有些明白,猛地一拍床板站起来,目露凶光的大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东宫那个丫头为了报复你,才弄了这张家的——” 目光瞥见地上昏迷不醒的张云简,郑氏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金尊玉贵又才貌无双的女儿,生生的就被这么个纨绔东西给糟蹋了! 若不是她出身高门,受到的教育使然让她有所顾忌,早就忍不住要将这人厮打一顿泄愤。 在褚琪炎面前,褚灵韵到底也是心虚,只是咬牙不置可否。 褚琪炎却没给她留面子,直接便道:“要不是她自不量力想要害人在先,又何至于如此?分明是她用了这人想要毁别人的名声,却被人反过来利用了一把。苏皖和褚月妍为什么会晕在那客房里?那院里出现的小厮是怎么回事,母妃你去一一问了也就知道了。” 其实完全不用褚灵韵自己说,这会儿他已经是将一切都摸的清楚透彻了。 郑氏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其实与其说是难以相信倒不如说她是不在乎—— 不管褚灵韵要对谁做什么她都不管,现在她只看到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人给毁了,还留了一堆的烂摊子下来等着处理。 那个算计她女儿的人才的真正的该死! 褚琪炎也知道自己母妃的脾气,偏激起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于是也不试图劝她,只就抬脚踢了下地上昏迷不醒的张云简道:“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府里的人没胆子乱说话,这张家不是普通的人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总要解决的,母妃你也马上递了牌子进宫去见见皇祖母。” 他说着,终是忍不住沉闷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大姐的婚事,还是就此定下来吧!” “什么?”郑氏母女的反应如出一辙,齐齐惊呼。 褚灵韵被他数落半天都强忍着没有发作,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听了笑话一般指着地上的张云简道:“你疯了吧褚琪炎,说的什么混账话?你让我嫁给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他——” “难道大姐你还想被送入皇庙修行去吗?”褚琪炎冷冷说道,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就算皇祖母再疼你,这样玷污皇室声誉的事情,陛下也不会轻纵的,想要息事宁人,不过就是两条路,该是如何,还要我再同你解释吗?” 这件事虽然被压在了王府之内,但也有两个外人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褚浔阳是肯定会守口如瓶的,但是苏霖一定不会,哪怕他不会把此事宣扬到外面给自己难堪,但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一定会一五一十的抖出来的。 届时—— 等待褚灵韵的就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一点,褚灵韵又如何不清楚! 她本来还有心争辩,此刻闻言就是脸色惨白的连连退了几步,最后颓然一声跌坐在了床上,震的陈年的床板一阵吱吱的响动。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无声的陷入冷凝和肃杀。 郑氏也不吭声—— 她是实在舍不得将女儿嫁了这样的纨绔。 褚琪炎看着这母女二人的反应,隐隐便有些心烦气躁起来,正要开口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李林在门外道:“世子,属下有事禀报!” 褚琪炎看了眼屋子里的情况,毫不犹豫的举步走了出去,站在门口隔开外面人的视线。 李林一脸的倦色,身上还带了两处伤口,虽然不是很严重,却也是让褚琪炎皱了眉头。 “什么人做的?”褚琪炎问道。 李林那边遇到了突发状况已经不需要多问,只是能将他拖了一夜还叫他负伤的却是不多。 “属下失职!”李林道,当即就跪了下去,“昨夜属下奉命护送郡主出嫁,后来听到苏府后巷那边有动静,要过去查看的时候却遭到几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阻挠,一路追杀,牵着我们在城里绕了大半天都不得脱身。” 李林说着就自嘲的苦笑一声。 然后一招手,外面他的随从就推了三名黑衣人进来。 褚琪炎本还以为是他拿住了凶手,待到看清那三人的面容,倒是和李林一样自嘲的苦笑出声。 彼时褚灵韵和郑氏也闻了动静出来,也是脸上神色各异的看着那三人。 “这三人是今天一早属下甩掉追兵后在苏府后巷里发现的。”李林道,并不多做揣测。 褚灵韵的手指抠在门框上,这才狠狠闭了一下眼道:“我让他们带了褚灵秀去换我,从苏府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褚浔阳!” 其实还有延陵君,只是很奇怪的,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依旧不愿意承认,更不想将他暴露出来给别人知道。 终于得了褚灵韵的亲口承认,郑氏的身子一晃,也骤然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王妃!” “母妃!” 顾妈妈和褚灵韵齐齐惊呼,过去手忙脚乱的将她搬到屋子里。 褚琪炎没动,只是目光阴冷的扫了那三个黑衣人一眼,然后看向李林道:“知道怎么做?” 这三个人,参与了褚灵韵的计划,必须死! “是!”李林颔首。 那三人刚反应过来,还不及求饶已经被李林带人捂了嘴拖了下去。 屋子里郑氏被顾妈妈掐了人中已经悠悠转醒,面上神情凄楚,整个人都颓败不堪的靠在桌旁的桌子上。 褚琪炎也顾不上她,只就走过去对褚灵韵道:“你的计划,除了他们三个,还有谁参与了?” 褚灵韵不傻,这件事既然要按照她原定的计划走,就必须将所有的知情人灭口。 此时她再没时间悲春伤秋,飞快的定下心思想了想道:“紫维和紫絮不必动他们,然后再就是白天我让紫维假扮褚灵秀离开房间避嫌的时候她撞了一个婆子,人我已经杀了!” 论及办事周全心狠手辣的功夫,褚灵韵的确是首屈一指。 褚琪炎听了,这才稍稍放心,转而对郑氏道,“母妃,事不宜迟,我们自己理亏,父王肯定拦不住苏霖,赶在陛下降罪之前,您必须先说服皇祖母出面替大姐周旋此事!” 郑氏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强打着精神站起来,拿帕子抹了把眼泪道:“好,我这便进宫去!” “母——”褚灵韵一急,刚要阻拦,却被褚琪炎一个讳莫如深摇头的动作制止。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弃。 郑氏一走,褚琪炎就唤了李林进来,道:“带上他,随我去定北侯府走一趟!” “是,世子!”李林领命,一个字也不多问就飞快的动手给张云简穿上衣物,又取了金疮药替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便是将人一抗,跟着褚琪炎出了门。 待到褚琪炎走的远了,一直缩在远处观望的紫维和紫絮才蹑手蹑脚的摸进门来,跪在了褚灵韵面前,低低道:“郡主!” 出了这样的事,褚灵韵势必恼羞成狂,两个丫头心中都叫苦不迭,已经做好了要被她拿来泄愤出气的准备。 褚灵韵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先是冷了冷。 两个丫头一颤,但是不想下一刻她却忽而便已经移开视线,往这屋子里愤然一指:“去取火油来,给我把这间屋子烧了!” 这个鬼地方,藏了她这一辈子最肮脏屈辱的一段记忆,哪怕她真正记得的不多,只要想到方才刚刚醒来见到的那一幕情景,胃里就是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是!”两个丫头得令,如蒙大赦,连忙照她的吩咐去办。 两人取了火油回来,褚灵韵接过一桶,发泄一般亲手就往那屋子里外外浇淋,主仆三个一通忙活,最后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光,褚灵韵的眼底却似是有比这火光更为浓烈的光芒隐隐闪烁,间或的,又似是蒙了一层水光! 她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终于如愿以偿不用嫁给苏霖了,现在却要被塞给一个连苏霖一角都摸不上的张云简? 凭什么?又为什么? 褚浔阳! 都是这个贱丫头! 脑中画面一晃,又似是瞧见昨天的月色之下那华艳清绝男子于窄巷之中略带宠溺而又温柔缱绻的一个眼神,微微仰首凝望高处的某个人影,语音醇厚的低低命令:“下来!” 如今,褚浔阳不仅毁了她,还占据了她这一生最想得到的。 如果说在这之前的每一天里她对未来,对那人都还可以存着几分憧憬和向往,可是现在—— 不是因为她如今的残花败柳之身,而是因为昨夜他冰冷无情的一句话! 敌人! 他如是这般将自己的立场定位,一丁点的犹豫和机会都不曾给她留下。 即使再怎么的不愿意承认,其实—— 她得了如今这般凄惨不堪的下场,那里面也该是有他的手笔运作在里头的吧? 除了他,谁能有那样一副妙手灵药,将她身上药力发作的时间控制的刚刚好?其实在张云简发了狂一般折腾她的时候她的神智一直都朦胧不清,偏就是在苏霖等人闯进来的当口上完全清醒了过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做了这一切,再就百口莫辩了! 这一刻,心里的感觉比这冰天雪地之中的触感更冰寒,而心里翻卷沸腾的怒火却燃过眼前这冲天而起的烈火。 褚浔阳,你等着!想要操控我褚灵韵的命数将来?你还没这个本事!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为此而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冰火两重天地之间,她如是这般字字清明的告诉自己。 褚浔阳这边,从出府的路上大夫人一直若有所思的保持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瞧见了她的神色,却也一直都没有吭声,直到上了马车才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大夫人,方才南河王世子的话您都听到了,想必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大夫人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她,面色依旧温婉平和却明显带了几分忧虑道:“我明白,南河王府的名声不用我们去毁也必将遭受重创,方才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有苏霖在,谁也犯不着再多此一举的去做这个恶人。 大夫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倒是省了褚浔阳许多的力气。 褚浔阳笑了笑,也便不再多言。 她会让大夫人留下来跟着一起看这场戏,其实也是有目的的—— 大夫人爱女如命,对褚月宁宠的如珠如宝,今天褚灵韵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褚月宁身上,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是大夫人也势必心存怨恨,现在让她亲眼见了褚灵韵的下场,替她消了心头怒气,也省的她日后再要不甘心的做些什么小动作了。 路上两人一路闲聊,说的大抵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散话题。 马车回到东宫,两人就在门口分手。 褚浔阳带着青萝逶迤而行,先往锦画堂的方向去了,大夫人却是站在大门口的茫茫雪地之中看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良久未动。 如沫怕她受寒,就试着握了握她的手:“夫人,您看什么呢?” 大夫人的思路被打断,从远处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她说:“长孙殿下,废了!” ------题外话------ 好吧,我又无耻的恶俗了一把,招不在新管用就行,恶毒女配你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这满血复活的能力啧啧~ ps:一个冒号不登对,我找了好半天,眼睛都要瞪瞎了还是没找到,然后发老后台预览里找到,我又删了重发重新等审核,折腾死了嘤嘤嘤~ ☆、第078章 一闷棍的神奇后效 褚易民赶入宫中,在时间上和苏霖恰是前后脚。 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火急火燎。 后宫禁地,不得帝后传召不得擅自入内,两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存了先见之明,混在百官上朝的队伍里,直接往德胜门将从内宫乘坐辇车出来的皇帝给堵在了半路。 褚易民来迟一步,远远便见到苏霖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御道当中,将皇帝的去路挡住,语气悲愤的朗声道:“臣请陛下做主!” 褚易民心急如焚,心里咯噔一下,也加快了步子快走了过去。 皇帝的年纪大了,又是武将出身,早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疾这些年发作的越发频繁,是以病痛缠身,尤其在冬日里,就更是京城精神不济。 辇车骤然停下他都一时无所察觉。 还是李瑞祥极有眼色的压绵软了声音上前轻轻的提了句:“陛下,长顺王世子和南河王爷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 先是褚灵韵抗旨不尊,现在又惹出了祸事丢了皇家的脸面,褚易民的心里忐忑不安,使劲垂首跪着,却是忍不住不断拿眼角的余光去瞧皇帝辇车里的反应。 苏霖侧目看过来一眼,唇角泛起冷蔑的笑意,哼了一声。 辇车那边,是等了一会儿才听皇帝“唔”了一声。 “陛下,长顺王世子和南河王爷求见!”李瑞祥又将方才话重复了一遍。 苏霖和褚灵韵是皇帝赐婚,按理说今日一早是该苏霖携新妇入宫叩谢皇恩的,这会儿反倒是他带着老丈人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两人忐忑的跪在御道上,这条路因为皇帝每日上朝必定经过,所以积雪随时都有人清扫,那地砖被冻了一夜却是冷冰冰的,两人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金贵身子,跪了不一会儿就已经双腿酸麻,又冷又痛。 厚重的明黄幔帐垂下来,遮住了众人的视线,马车上,皇帝一直都不置一词,直至半天之后才咳嗽了一声道:“回御书房!” 李瑞祥是个人精,立刻就知道这是要延后早朝的意思,便招呼了一个心腹小太监过去前面的金殿传了话,他自己则是伴驾回了御书房。 皇帝的辇车走在前面,苏霖和褚易民两人跟在后面,中间却隔了老远的距离,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 待到辇车落地,李瑞祥就吩咐了内侍将皇帝扶进去,他自己则是一转身,对另外一个心腹太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小太监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生的一副好样貌,就是那双眼睛滴溜溜的,精光四射,见状就连忙凑上来附耳将昨夜南河王府里头发生的事同他说了。 李瑞祥听着,脸上始终是一副平稳安定之色,并无半点变化,然后便挥退了小太监,跟着进了御书房。 皇帝坐在案后,外面马上有内侍端了茶汤进来。 李瑞祥接了,亲手捧着递过去。 “皇上——”跪在下面的苏霖迫不及待的就要开口。 茶碗之后却见皇帝的眉头明显一皱,轻飘过来一眼。 皇帝这个年纪,明显已经可以看出老态,但是他的目光却是不见半点浑浊,还是精明锐利。 苏霖的喉咙一紧,下意识的噤声,正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要如何再开口时就已经听到李瑞祥平静而带着明显阴柔意味的嗓音响起,将昨夜一事的大概娓娓叙述了一遍。 诚然,说的就只是褚灵韵捏造在众人之前的那个版本。 但哪怕只是这样,南河王府也是大逆不道的罪责了。 而皇帝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半点也不觉得诧异。 苏霖和褚易民一声不向,面上却都是忍不住的勃然变色—— 皇帝对李瑞祥的小道消息并不反感,这意味着什么?岂不是说皇帝在他们两家王府都布置了眼线监视,随时随地将他们的动作传回宫里? 最主要—— 李瑞祥这区区一个内侍总管,竟然像是直接被安插进了这样重要的情报系统当中来了! 两个人都是错愕不定,一时半刻倒是将此次入宫的初衷给抛诸脑后了。 皇帝听完李瑞祥的回禀,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当前跪着的两个人:“你们的意思呢?是要朕收回成命?将此事作一场闹剧受了?” “儿臣教女不严,以至于惹出如此祸事,丢了皇家的脸面,请父皇责罚!”褚易民连忙痛心疾首的大声道。 “王爷,此事似乎并不是请罪便能解决的,现在的耽误之急,还是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了结此事吧。”苏霖道,冷冷的侧目看着他,“二郡主不过一介女流,凭她一己之力,王爷真觉得她能瞒天过海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或许也就信了,可是现在—— 他坚信,一定是褚灵韵不想嫁,所以就和南河王府上下一起做的一场戏,把他给当成猴子耍了。 “难道你还怀疑是本王怂恿不成?”易民气的满脸通红,怒声道:“世子,灵秀她不懂事,的确是本王管束不周,你要责难,本王担待了就是了,但是就不要搞欲加之罪的那一套了。” “欲加之罪?”苏霖冷笑,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的,“皇上赐婚,你们南河王府就敢公然做假,不是我要怀疑,而是此事本身就容不得人不去怀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你南河王府不想结这门亲,当初和本世子直说也就是了,倒好像是我苏家非要高攀你们一样。” 和苏家的婚事,褚易民自己是一心想要促成的,奈何褚灵韵不肯配合,这会儿他也是有口难言,只能再次以头触地,不住的向皇帝请罪。 皇帝一直一声不响的由着两人争执,此时又抿了口茶才目不斜视的慢慢道,“那以苏爱卿之见,此事你要如何解决?” 苏霖心里正在郁结难当的时候,抬头看过去,“退婚”两字险些便要脱口而出,却骤然瞧见皇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不是头次面圣,对于老皇帝的脾气也能摸得几分出来,老皇帝此时的表现看似平静,但是这平静背后绝对是已经起了雷霆之怒了。 褚灵韵毕竟是皇室之女! 苏霖的呼吸猛地一滞,连忙改口道:“臣不敢,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听了这话,才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若真是不敢,他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拦自己的辇车了。 苏家的这个继承人,的确是太过放肆狂妄了一些。 “苏霖,这门婚事,可是你当着满朝文武当众向朕求去的。”皇帝道,语气听来散漫,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他说着,倒是忽而好脾气的笑了笑,“所以现在,是你要出尔反尔?还是要朕来担待这个干系?” 苏霖暗暗一惊,忽而庆幸昨夜是被那玄衫男子阻挠,没有将褚灵秀给抬回南河王府。 南河王府他是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却不能对皇帝不敬。 如果他真的先斩后奏直接把褚灵秀抬回南河王府,那就等同于是公然打了皇帝一巴掌,抗旨不尊的就不止是南河王府,他们苏家必定也要算作一个。 “微臣不敢!”苏霖以头触地,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微臣不敢行此不忠不义之举,否则也不会将二郡主留在府中,昨夜微臣闯南河王府只是一时思虑不周,并无忤逆皇上的意思,请皇上宽恩,饶恕微臣这一回。” 皇帝听着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没说什么,转而看向褚易民道:“你都听到了,你这女婿也不是个小心眼容不得人的,既然是抬错了轿子,那便换过来就是,多大的事情,还非得要闹到朕的面前来!” 既然皇帝说抬错了,那就也只是个误会,再没有人敢于质疑。 皇帝说着就放下手中茶盏要起身。 苏霖见状却是急了,猛地一抬头,急切道:“皇上,不能换!” “嗯?”皇帝脚下步子一顿,又朝他飘过去一眼幽暗的眼神。 苏霖额上冷汗直冒,却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道,“昨夜发生的事,方才李大总管所言只是其一,总之无论如何臣都不能再娶安乐郡主入我苏家大门了。” 褚易民也是急了一脑门的汗,但是在御前他也不能去堵苏霖的嘴。 苏霖却是铁了心了,他现在要是再把褚灵韵换回去,那就等于是公然给自己搬了一顶绿帽子回家,所以就算他以前再怎么喜欢她,也就算此刻都还有心结未了,他也是决计不肯再和那个女人扯上半点关系的。 “父皇——”褚易民张了张嘴。 “皇上!”苏霖立刻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直视皇帝的目光道,“当初金殿求娶,只是臣的一厢情愿,故而才闹了如今的这场笑话,事实上安乐郡主早就心有所属,是臣莽撞,当初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是万也不敢再坏别人的姻缘,阻其好事了。” 提及此事,苏霖就是内里血液翻滚,所以到了后面语气就都全然变味,阴阳怪气的,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皇帝听得一愣,倒是从他这神气中看出点端倪来了,不觉的就是眉头一皱。 为了甩掉褚灵韵这个烫手山芋,苏霖已经飞快的下了决心,索性一个响头叩在地上,铿然道:“臣与南河王府是皇上降旨赐婚,此乃陛下对我苏家莫大的恩典,微臣不敢亵渎。既然是已经阴错阳差的抬错了人,而臣与二郡主也已经行了大礼,那么——” 话虽如此,他也总归是不甚甘心。 苏霖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才又继续道:“臣请陛下成全!” 褚灵秀起码还是个清白之身。 皇帝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他身后的褚易民身上。 褚易民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遇见皇帝冰冷的目光,便是眼神闪躲的错开了视线。 再看不出这其中有事儿,那他这一国之君的位子就白做了。 皇帝的脸色瞬间便是隐晦的沉了沉,随即一挥手对苏霖道,“既然你是诚心之请,朕就如你所愿,之前的那道圣旨作罢,随后朕会再叫人重新补一道给你送过去。” “臣——谢恩!”苏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表现出不满。 皇帝挥挥手,他便躬身退下,刚一出门,就听见身后砰地一声一个茶盏碎裂的声响。 苏霖的目光冷了冷,脚下步子飞快的离开。 后来的御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十几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头一次动了雷霆之怒,即便是后来皇后娘娘亲自赶到安抚也都没能压下他的怒火去,最后南河王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顶着一脸血,明显是被茶盏砸了,一身茶叶沫子,狼狈不堪。 而随后跟出来的皇后娘娘也是脸色发白,凤袍上也沾了一片茶渍,明显是连她都株连在内了。 褚易民等在旁边回廊的拐角处,见到罗皇后过来便是惭愧的苦笑一声:“母后!” 罗皇后看了他一眼,胸口里顶着的一口怒气未散,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连脚步都没停顿,只就冷声道:“你跟我来!” 褚易民叹一口,跟在她后面一起去了寿康宫。 彼时郑氏还等在正殿当中翘首以盼,远远见到两人就迎了上去,再看褚易民那一身的狼狈,顿时就吓了一跳:“王——王爷,您这是——” 褚易民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开,跟着罗皇后进了殿里。 郑氏被推了个踉跄。 顾妈妈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低声道:“王爷正在气头上,王妃别放在心上。” 郑氏自然知道,褚易民这是为了褚灵韵迁怒于她,如今也唯有苦笑了。 三人进了殿中,彩月就取了药箱来给褚易民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郑氏迫不及待的问道:“母后,韵儿的事——” 褚易民窝了一肚子火,抬手就将桌上药箱扫到了地上,指着她,额上青筋暴起的怒骂道:“你还敢提那个小贱人,本王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我告诉你,你现在马上就回府将她送出去,省的留在这里给人徒增笑料!” 郑氏浑身的血液一凝,从头冷到脚。 她霍的抬头朝上位的罗皇后看去,忐忑道:“母后——” 罗皇后的一张脸上也是阴云密布,提起褚灵韵,眼底倒是浮现一抹不忍之色,终究也是冷着脸道,“你父皇正在气头上,先送她走吧,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本宫再想办法!” 为了名声,皇帝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下旨赐死自己的亲孙女,但也终究是被气着了,谁劝都没有用,直接便让驳了褚灵韵的封号,将她逐出京城,而这个放逐自然就是一辈子了。 并且因为罗皇后平日里对褚灵韵宠爱颇多,皇帝连坐,更是将她也好一通的训斥,这还是几十年来的头一次。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谁也不能忤逆了。 郑氏顿时就泄了气,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眼泪簌簌的落。 罗皇后见她失了魂的样子,难免心软,冷着声音道:“你也别哭了,事情总有过去的时候,谁让她自己不争气?这会儿子让她出去避一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定北侯府家里头的那个老二,本宫也看不上眼。” 郑氏听了,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哽咽道:“是,臣媳都听母后的,韵儿她——就全都仰仗母后了,她也是个命苦的!” 郑氏说着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既然是皇帝下令放逐,那定北侯府那边也当是无话可说的,倒不是郑氏舍得女儿远走,而是褚灵韵若是走了,这里有罗皇后对她的眷顾,迟早还有归来的可能,而如果一定要她嫁给张云简的话—— 保不准她又要怎么闹呢! 大殿当中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待到彩月替褚易民简单的处理好伤口,夫妻两个就先行回了王府。 这日的早朝皇帝到底也是没能过去,百官等了半天,最后也只等到李瑞祥带来的“圣体违和,今日罢朝”的口谕。 但是这些人耳目何等灵光,头一天在南河王府已经看了一场白戏,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事儿,早朝的时候褚易民和苏霖都明明进了宫却没到场,不言而喻,肯定是被皇帝私底下召见了。 然则因为御书房方面的消息渠道不灵通,具体的情况倒是没人知道。 但这事儿也没能保持神秘多久,因为当天上午宫里就另外颁了一道圣旨下来,说是误会一场让长顺王府的花轿抬错了人,可是天地已拜,便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皇帝下令撤了之前赐婚苏霖和褚灵韵的圣旨,重新降旨将褚灵秀赐为长顺王世子妃。 得了这个消息,褚浔阳却是丝毫也不意外。 彼时她正将自己关在书房练字,手里转着一支新拿来的狼毫,漫不经心道:“那褚灵韵呢?如何处置了?” “皇上似是气的不轻,直接下令驳了她的封号,叫南河王府给送出去了。”青藤道,顿了一下又是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只是没有明确的圣旨颁下来,可能是要将人先送走,废弃封号的事,应该得要过一阵子再提了。” “情理之中!”褚浔阳耸耸肩,也不觉得失望,“眼下这个风尖浪口的时机,若是陛下这就雷厉风行的下旨驳了她的封号,将人放逐出去,不就等于是明摆着是不打自招告诉天下人这件事里头还有猫腻,她褚灵韵身上还背着官司呢么?” 皇帝会处置褚灵韵,那是一定的,但是更不可能公开处置,只能无声无息的做在暗处,出一口气也就是了。 青藤听了却是老大不愿意的直翻白眼:“本来还以为她会嫁给张云简呢,这样一来岂不是白忙活了?反而是叫郡主又和他们的仇怨结深了,明摆着得不偿失嘛!” 褚浔阳看她一眼,只就无奈的笑了笑,转而沾了墨汁继续写字。 让褚灵韵嫁张云简的事本来就不太可能,这个节骨眼上,褚灵韵本就顶着阴谋悔婚的嫌疑,如果马上就再传出和张家结亲的事—— 她放着堂堂长顺王世子不嫁,转而却嫁了个京城第一的纨绔?瞎子也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了。 别说是皇帝,就是褚琪炎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以褚琪炎处事周到的作风,他却是八成会先去稳住张家,然后两家秘密约定,把婚期往后拖延,待到避过了这一阵的风声再提上议程去讨论的。 届时褚灵韵是个被悔过一次婚的老姑娘了,再要说是嫁给张云简,反而更合情理一些。 褚灵韵不是摆脱了这门婚事,而只是暂时不宜公开此事罢了! 褚琪炎这人呐—— 总是滴水不漏的! 褚浔阳想着,便是兀自微微一笑。 青藤和她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在旁边呆着也觉无聊,干脆便转身出去,过一个时辰再回来,便是捧了一盅香气四溢的乌鸡汤。 褚浔阳的午膳没用多少,这会儿闻了这香味肚子就是咕噜噜一阵乱响。 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搁了笔老远就挽了袖子冲青藤伸出手去,笑眯眯道:“还是青藤你贴心,知道疼我呀!” 青藤白她一般,把瓷盅端过去。 褚浔阳坐在案后眉开眼笑的喝鸡汤,青藤在旁边却是看的一筹莫展,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都是欲言又止—— 她家郡主这性子,分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脾气,可你要真说她没心没肺吧,每回遇到正事儿时候那般狠辣决绝的雷霆手段又叫人闻名丧胆。 青藤这边自己兀自纠结,褚浔阳倒是没有在意,只就有滋有味的喝着香味醇厚的鸡汤,一盅鸡汤吃到大半的时候外面便踩着积雪走进了青萝来。 “郡主!”青萝推门,在门外先把大氅上面的落雪抖掉,然后才跨进门来。 褚浔阳一见她的神色,就自觉的放下手中调羹。 青萝走进来,直接便是语气凝重的开口:“张家的人进宫了!” “嗯?”褚浔阳倒是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难道是褚其炎和他们谈崩了? “张家人进宫请旨赐婚了!”青萝道,解释的更为细致了一些,“奴婢这边得到的消息,早上那会儿是南河王世子亲自秘密护送张云简回的张家,在那里呆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应该是如郡主预料中的那般,两家人已经暗中达成了协议。可是——” 青萝说着,忽而顿了一下,眉头就不觉的皱了皱,有些唏嘘道:“中午张云简醒来了,可是人好像是出了点问题!” “出什么问题了?”青藤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 青萝还是那副安稳脾气,看着褚浔阳:“大约是苏世子那一棍子下手狠了,人给敲的糊涂了,说是醒来就闹开了,像是连定北候和侯夫人都不认得了。” 也就是说—— 张云简被苏霖那一闷棍给敲成了傻子了? 青萝带回来的消息肯定是经过仔细的核实,有了把握才报给她知道的,所以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了。 褚浔阳难得一时反应不及的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是忍俊不禁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世子这棍子下去,当真是好精准的力道。” 青藤不屑的撇撇嘴:“那郡主您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褚浔阳不解的眨着眼睛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要问高不高兴你也该是问褚灵韵去。” 青藤见她装傻,情急之下就用力跺着脚,嗔了一眼,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旁边沉默着的青萝这才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安乐郡主婚事,只怕又要出现变数了!” 褚浔阳笑了笑,不置可否。 张家的儿子因为她褚灵韵变成了傻子,如何能舍得下这口气? 何况那张云简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本来就没什么风评可言,本来褚琪炎也许是稳住了张家的人,那要保全的也只是褚灵韵和南河王府的面子,到了这会儿了—— 张云简傻了,要是不趁热打铁,褚灵韵这个内定的儿媳就指定是要飞了的。 所以张家人也就顾不得丢脸不丢脸,抑或是丢的谁的脸了,最重要—— 是得要把人给实实在在的握在手里才能放心。 还真是要多亏了苏霖的那一闷棍,事情倒是得了意外收获了。 褚浔阳想了想,还是嘱咐了青萝两句道:“这件事我们不插手,不过南河王府那边还是给我盯紧了,随时注意着褚灵韵姐弟的动向!” 褚易民和郑氏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来,最多也就是进宫求救罗皇后,就怕是褚其炎会有意外之举,再于不动声色间扭转了局势。 “好!奴婢明白!”青萝慎重的应了,重新拉上帽子又奔进茫茫雪幕中。 褚浔阳捧着热腾腾的鸡汤事不关己的继续喝。 而这边南河王府里头也的确是如她意料当中的一样,张家人进宫一闹,皇帝心里压着的火本来就没散,立刻就又一道口谕把刚刚回府屁股还没做热的褚易民又给传召进了宫里。 褚琪炎自从去了张家一趟,便安排了人手盯着张家人的一举一动,是以他的消息要灵通一些,立刻便知道事情不妙,唯恐褚易民自乱阵脚再触怒了皇帝,干脆跟着一起进了宫。 郑氏跟是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么一闹,谁都知道褚灵韵和张云简之间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行,我得马上进宫去见你皇祖母一趟,这事儿还得要她从中周旋,这——这真是——”郑氏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胡乱走了一遭,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握了下褚灵韵的手聊作安抚,然后也不等她反应就急吼吼的换了朝服进宫。 褚灵韵却一直是那么一副平静如初的表情事不关己的坐着,这会儿看着郑氏的背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就冷笑了一声出来。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忧虑不已的看着她。 “郡主,现在该如何是好?张家人闹到了御前,皇上又正在气头上——”紫絮鼓足了勇气,嗫嚅道。 “如何是好?如今还能由得我来说它如何是好它便就能如何是好了吗?”褚灵韵冷嗤一声,那表情却是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事情传出去,嫁不嫁张云简只是一回事,主要是此事一出自家郡主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两个丫头都是心急如焚,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褚灵韵冷冷的横过去一眼,吩咐道:“去取我的朝服来,我要进宫!” “这——”两个丫头俱是心惊,眼神惶恐的看着她,却是半天没动。 褚灵韵这脾气,进宫还不得要闹翻天了?以前也还罢了,横竖有罗皇后宠着她,可是这一次她触怒的却是皇帝! “去啊!”褚灵韵怒道,自是明白两人心中所想。 “是!”两个丫头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到,赶紧进里屋去取朝服准备。 这边郑氏二次递牌子进宫,罗皇后一看便知道事情不好,当即也没犹豫,直接便叫人给宣了进来,待到听完郑氏的来意,却是完全没等郑氏开口求救就已经是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给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梁嬷嬷惊呼,整个寿康宫里人仰马翻闹成一片,赶紧让人去宣了太医。 郑氏一面记挂着褚灵韵,却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寒了罗皇后的心撒手不管,只能压下心里的焦虑情绪守在罗皇后榻边。 太医过来给罗皇后拔了脉,又掏出一瓶药水凑近她鼻下让她闻了,待到她转醒就去了外面开方子煎药。 罗皇后浑身无力的靠在榻上,目光阴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氏。 郑氏被她这样盯的头皮发麻,抹着眼泪道:“母后,韵儿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又都是被王爷捧在手心里的,几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张云简如今又成了个废人,若真是叫皇上赐婚嫁过去,这就是要她的命啊!” 她哭的哀痛,罗皇后刚刚昏了一阵,此时胸口发闷,就觉得脑袋里隆隆作响,越发的烦躁起来。 她冷冷的看着郑氏:“那你是要本宫如何?” 郑氏哑然,倒是不知如何去接这话了。 “要怪也只怪那个丫头自己不争气,平时瞧着也是个机灵的,本宫才抬举了她。堂堂一个南河王府的嫡女,被小小一个庶女夺去了姻缘不说,还被人算计捉了个现行!说起来,也是她自己无能!”罗皇后道,语气之中再无往日里对褚灵韵的宠爱和纵容。 她怒然一拍桌子,就惊的郑氏心头一跳。 “你现在来求我?你现在来求本宫有什么用?张家的老侯爷也是辅佐皇上打江山的功臣,为了救皇上更是连命都丢了,如今你们惹上了他们,你叫本宫去说什么?”罗皇后怒斥,声声高亢,明显是动了真怒了,“驳了张家的请求?你这便是叫皇上去做那卸磨杀驴的勾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亏得是你敢说出来!” 罗皇后虽然一贯都是霸道强势的,但是这样当面发火却是头一次。 郑氏吓的一阵一阵的哆嗦,连道:“不敢!臣媳不敢!是臣媳一时情急,想的岔了!” 同时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又把褚灵韵和褚浔阳轮翻骂了一遍。 当时褚灵韵也就是看准了张家的这重关系,所以才选了张云简要去算计褚浔阳,因为换做别人,只凭着褚易安在朝中的人脉,只要他说不嫁,就绝对有办法转了这道乾坤过来。 而张家不然! 张家之前的家主张康原是皇帝身边近卫,随他南征北战,更在十四年前夺取帝位的那场大战中替皇帝挡箭身死,这是救命之恩。所以虽然张家的门第不高,皇帝继位之后也追封了一个侯爵之位下去。只是张家人到底只是个商贾之家的底蕴,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免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却又因为夹带着中间的一重恩情,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张家提亲,又是在事出有因的前提上,不用想皇帝也是会应承下来的。 郑氏突然之间就有了无限绝望的心思,腿一软,哀哀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罗皇后更是一肚子火,厉声斥道,“要哭滚回你自己家里哭去,别在这里碍着本宫的眼。” 郑氏又被唬了一跳,愕然看着罗皇后—— 老太婆今日对她的这般态度已经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讯号,以往南河王府在罗皇后这里的体面起码有一半是靠着褚灵韵支撑的,如果她就此厌弃了褚灵韵,那么后面—— 郑氏心里顿时就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心乱如麻,再不敢多言的起身告退。 顾妈妈扶着她的手往外走,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见去了厨房看着煎药的梁嬷嬷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道:“皇后娘娘,安乐郡主进宫了,这会子直奔了御书房,已经跪在那里了。” 郑氏浑身的血液一僵,下意识的回头朝罗皇后看去。 罗皇后闻言又是胸口一闷。 她原是不想管这件事了,可是说到底褚灵韵也是她宠了多年,最为疼爱的一个孙女,想着便有些不忍,犹豫再三还是扶着桌角起身道:“摆驾吧,本宫过去看看!” 郑氏闻言,顿时松一口气。 宫人备了软轿,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御书房的方向。 彼时张家的人和褚易民、褚琪炎等都被皇帝叫了进去,只有褚灵韵一个略显清瘦却挺的笔直的背影跪在雪地里。 她身上只穿了自己品阶的朝服,连大氅都没披一件。 偌大的殿前广场上,只她一剪背影一动不动的跪着,远远看去,似乎很快便要被鹅毛大雪淹没。 郑氏从轿子里头下来,眼眶就不觉的湿了,不过这会儿她在罗皇后面前是小心翼翼的,半分也不敢造次,即使再急也终是没有扑过去,而是走过去亲自扶了罗皇后的手下轿。 罗皇后看着跪在那里的褚灵韵,心里本来是十分的火气,这一瞬倒也散了三分,叹息一声走过去。 “皇祖母!”褚灵韵跪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一张往日里总是明艳动人的脸庞,此刻却是冻得铁青,这一开口说话,睫毛上挂着的细碎的雪沫子就簌簌的往下落。 罗皇后一时心软,刚要开口劝她,前面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却是霍然中开,李瑞祥抱着拂尘从里面出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南河王妃吉祥!”李瑞祥行礼,却不见宫里一般奴才那般奴颜媚骨的姿态,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的规矩熨帖。 “嗯!”罗皇后淡淡点头,抬眸看了眼他身后御书房的大门,“皇上在忙吗?本宫现在可是方便进去?” 她过来此处的目的,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李瑞祥只道:“那得请娘娘稍候,奴才替您通禀一声试试看!” “嗯!”罗皇后点头。 李瑞祥略一颔首,这才转向褚灵韵道,“安乐郡主,陛下宣您进去!” 郑氏的心头一紧,忐忑不安的看着褚灵韵,张了张嘴也不敢在这里随便说话,只觉得褚灵韵这一进去,势必要触怒皇帝,顿时心焦不已。 褚灵韵抬起头,面色平静的看着李瑞祥,却是端端正正的跪着没有起身,只就语气平缓而恳切的说道:“御书房重地,安乐一介女子不敢擅入,烦请大总管替本宫回禀皇祖父一声,定北侯府乃是忠义之家,安乐素来仰慕,我愿意下嫁张二公子,请皇祖父成全!”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就连李瑞祥都不免失神片刻。 不过他的反应却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神色如常的略一点头:“郡主稍候,您的话,咱家会如实回禀陛下知道!” 说着又对罗皇后等人施了一礼又转身进了殿中,转身的一瞬间在无人察觉的角度里,他细长的眼眸却是微微往后一扫,深深的看了褚灵韵一眼。 郑氏的眼泪忍不住顺势而下,却是死掐着掌心不叫自己哭出来。 罗皇后怔愣了半晌回神,脸上一直封冻着的表情却如是被春水化开。 她抬起带着黄金甲套的右手,轻轻的一下按在褚灵韵的肩上。 褚灵韵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虚弱苍白的笑容。 罗皇后也是满脸赞许之色的回了她一个笑容。 得了当事人的首肯,南河王府和定北侯府的婚事也定的异常顺利。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街头巷尾的那些流言蜚语不提。 短短不过几日的功夫,外面就绘声绘色的传开了一段话本子,说什么—— 南河王府的二郡主贪慕虚荣,设计自己的姐姐,代嫁做了长顺王的世子夫人。 长顺王世子忍痛割舍,放弃一直仰慕的安乐郡主,从此因爱生恨同南河王府结了仇,这几日上朝的时候双方见面也都是剑拔弩张,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随后又说人不可貌相,定北侯府里的纨绔二少爷偶然在街头遇到歹人打劫,出手救人时候被重伤,落了终身的残疾。 紧跟着便是刚刚被退了婚,沦为京城笑柄的安乐郡主行大义之举,自请嫁入定北侯府,以此番诚意替朝廷安抚忠义之臣。 诚然,这些也都不过是表面上的一套说辞,背地里把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传出来的桃色消息也就避而不提了。 总之一句话就是—— 长顺王府和南河王府成了死对头,而安乐郡主则是定了正月初六的婚期,要嫁进定北侯府做新妇了。 待到这个消息被热议的程度稍稍减退了下去,却不知道又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腊月十六南河王府办喜事的那天,王府中偶有贼人闯入,险些辱了东宫的五郡主褚月妍,恰是太常寺卿雷家的二公子及时赶到,演绎了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 故事被润色的绘声绘色,连具体在哪个院子哪个房间出的事都一目了然。 这样等消息,自是第一时间传到褚浔阳的耳朵里。 褚浔阳也不过一笑置之,只是感喟至深的叹了一句:“那姐弟两人果然都是难得一遇的狠角色,看来以后再和他们周旋就更要打起二十分的小心了!” 褚灵韵居然有这份魄力?直接就自请嫁给了张云简?褚浔阳可不会觉得她是破罐破摔,她会这么做,必定是将后面的退路已经考虑周全了,却不知道这个女人再出招的时候又会是个什么状况。 当然了,能够说服南河王和王妃接受此事,褚琪炎必定功不可没。 褚浔阳百无聊聊,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撑着脑袋靠在榻上揣摩着褚灵韵的心思和可能使出来的后招,忽而就听外面一片吵嚷声,却是褚月妍带着一大队的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口要往里闯。 锦画堂这里,自然不是她想闯就能进来的,她人进不来就在外面扯着嗓子尖声叫嚷:“褚浔阳,你出来,你这个阴险无耻的卑鄙小人,你出来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褚浔阳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想着事情总归是要来的,就披了大氅走出去。 “你这个小人!”褚月妍的眼睛通红,见她出来突然猛地推开一个拦着她的婆子抬手就朝褚浔阳脸上抓去。 褚浔阳皱眉。 刚要出手,却见旁边已经迅如雷电般有一截雪白衣袖横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一把稳稳扣住了褚月妍的手腕。 ------题外话------ 嗯,苏世子威武雄壮,这一闷棍打的好哇,褚灵韵比预期中的还要苦逼,宝贝们高兴咩→_→ ps:其实渣女配也是很有魄力很有魅力的有木有?这一章有木有人觉得褚灵韵其实也是很帅的哇? ☆、第079章 美男计 褚月妍一惊,还不待反应过来去看清那人的脸,那人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往后轻轻一掀。 动作不大,却用力巧妙。 褚月妍脚下一个踉跄,直接便退到了台阶下面,被自己带过来的心腹婢女默无声息的扶了一把。 “你——”褚月妍几乎是恼羞成怒,才要破口大骂却赫然发现眼前的气氛似是有些不对—— 这里的所有人,尤其是她带来的丫鬟婆子看到她吃亏竟然无一个上前帮扶的,甚至于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个个屏息敛气,大气也没人喘一声的。 褚月妍瞬时止了声音,寻声看去。 褚浔阳已经是心头一喜,笑意瞬间溢满眼眸。 她奔过去一步,扯了褚琪枫的袖子道:“二哥!” 褚琪枫含笑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眼中神色宠溺,“大冷天的不在屋子里呆着,还出来陪着他们胡闹做什么?” 褚浔阳笑笑,没说什么。 应该是为了方便赶路的原因,眼前的褚琪枫只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素色锦袍,黑色的裘皮大氅被蒋六抱在怀里,他身上穿的单薄,气色却是极好,神采奕奕的模样。 在楚州军营历练了三个月,他的身量又拔高不少,此时的肤色虽不如当初白皙,但这却丝毫不损他身上天生的华贵之气,眉宇之间的神采较之往日也更添了几分英气,只是看着自己时候那柔软而温和的眼波依旧,经年不变。 褚浔阳唇角扬起的笑容不觉更深刻了一些。 此时褚月妍已经反应了过来。 恨恨的咬了咬嘴唇,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两人面前。冷冷道道:“二哥哥,我有些私房话要和三姐说道说道,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请你先回避一下?” 褚琪枫护短,如果说褚易安对褚浔阳的宠爱纵容有些过头了,那么褚琪枫那就可以说是千依百顺了。 同样都是兄妹,褚琪晖都不曾对她这般袒护过! 褚月妍想着,心里就越发恨了起来。 褚琪枫看她一眼,却是站着没动,只道:“这里是东宫,这府上就没有我不方便过来的地方。倒是你,在你三姐这里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褚月妍这一次是自诩占着理,完全是有备而来,几乎是把她院子里的所有丫鬟仆妇一并带来了,想着要和褚浔阳讨要一个公道。 褚琪枫的目光略微扫过,神色之间的阴霾显而易见。 一众的丫鬟仆妇都吓的白了脸,使劲的缩着脖子,恨不能把自己给缩到地底下—— 褚琪枫的为人温文尔雅,对待下人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是在这东宫之内却是无人不知,他的这份好心性却是有条件的。那就是—— 千万不要牵扯到他的宝贝妹妹褚浔阳! 要是有哪个下人不小心冲撞了他,或许没什么,但若要惹到他宝贝妹妹的跟前来—— 这位比谁都和气的郡王爷,处置起人来那可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方才褚月妍都已经公然对褚浔阳动手了,可想而知,此刻褚琪枫看着这些人的眼神会有多锐利。 只是兀自强撑了一瞬间,十多名仆妇丫头就在这一眼目光的逼视下纷纷腿软跪伏了下去。 褚月妍自是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威压之势兜头罩下来。 说实话,她对褚琪枫的确是有些怕的,因为这人真要发起怒来的时候,那声势是丝毫也不逊于褚易安的。 可是这会儿当着褚浔阳的面,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服软的。 “我是来跟三姐讨要一个公道的!”褚月妍一梗脖子,大声道,“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在外散播谣言坏我的名声?” 说着便是转向褚浔阳,质问道:“咱们姐妹一场,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褚浔阳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解释都懒得给一句。 褚月妍更是被她这态度气的七窍生烟,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褚琪枫已经冷冷的开口道:“闹够了就回你的馨怡院去,再这么大呼小叫的没规矩,我便替父亲罚你了!” 褚琪枫的话,绝非玩笑。 褚月妍的丫头一急,连忙过来扯她的袖子,小声劝道:“郡主,回去吧!” “滚开!”褚月妍怒道,一把挥手将她推开。 那丫头身子不稳,连着后退数步,险些撞到旁边过来的一个人,稳住了之后连忙行礼:“长孙殿下!” 褚琪晖从远处过来,见到这边的情形,脸色就先黑了一半下来。 “大哥,你来的正好,我——”褚月妍自觉是撑腰的来了,喜出望外的连忙迎上去。 褚琪晖只就警告性的看了她一眼,却没理她,而是脚下步子不停,直接朝褚琪枫走过去。 “二弟!”褚琪晖大步快走过来,脸上笑容洋溢,也是看似无限欢喜的模样,上前用力拍了下褚琪枫的肩膀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话是这样说,而且说话间他那脸上的表情也几乎可以乱真,可是褚浔阳站在旁边,还是分明看到他脸上笑容不自在的僵硬。 这阖府上下,只怕最不想见到褚琪枫出现的人就是他了! 褚琪枫也是对他一笑,却只是简单回了两个字:“刚到!” 褚琪晖的目光闪了闪,心知他此次回来必定是和楚州方面的战事有关,或者还是得了皇帝的密诏的,否则这风声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里都压的这么严实。 心思一动,褚琪晖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道:“回来就好,刚好也是快要过年了,我们一家也可以过个团圆年了!” 勾肩搭背,倒真像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褚琪枫也不避着他,只就从容温和的微笑与他寒暄了两句。 而旁边被晾了半天的褚月妍已经忍无可忍的一步冲上来,站在两人面前,大声道:“大哥,你来的正好,褚浔阳这个死丫头她害我,你要替我做主!” 话音未落,褚琪晖已经一记冷眼横过去,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这是你三姐!” 褚月妍被他骂的眼睛一红,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向着外人,半分袒护自己的意思也没有。 褚琪晖也不为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所动,只是语气严肃的又再斥道,“还不回你的院子里去?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我不走!”褚月妍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抬手霍的一指褚浔阳,大声道,“她要害我,别人不管我也就算了,大哥你也不帮我吗?” 褚琪晖也是安奈了好久的脾气,一抬手便要吩咐丫鬟将她强行拖走。 褚琪枫的目光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一小步,刚好将他的动作拦下,道:“我刚回府,这会儿刚好要去前面拜见父亲,五妹既是有委屈要诉,那便一起过去吧。万事——都自有父亲做主!” 褚琪晖的心神一乱,刚要回绝,褚月妍却是眼睛一亮,狠狠的瞪了褚浔阳一眼,“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对父亲交代此事!” 说着就是斗鸡一般高昂着头颅转身就走。 褚琪晖想拦也拦不住,情急之下只能转向褚琪枫道,“二弟,妍儿她只是小孩子脾气不懂事,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她——” “万事都有父亲在,大哥多虑了!”褚琪枫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 然后就错过他,对褚浔阳飘过去一眼目光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好!”褚浔阳颔首。 兄妹两个并肩往前院走去。 褚琪晖无计可施,也只能跟了去。 褚琪枫看似回来的突然,但褚易安却是提前就知道他的行程的,是以这日忙完了外面的事就早了两个时辰回府,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翻阅公文。 他自是不会把这么一大群人放进书房来见的,曾管家传了话,众人去了他书房隔壁院子的花厅坐着,其间褚琪晖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褚琪枫给含糊了过去,根本就没叫他切入正题。 而旁边的褚月妍就乌眼鸡一样死死的瞪着褚浔阳,恨不能将人给生吞活剥了泄愤一般的模样。 约莫过了一刻钟所有的功夫,褚易安才处理好手边的一点要务,赶了过来。 “父亲!”几人都连忙起身行礼。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对几个人一视同仁,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只就目不斜视的走到上位坐了。 丫鬟奉了茶就自觉的退下。 褚易安这才抬眸看向褚琪枫道:“进宫去见过你皇祖父了?” “是!”褚琪枫道,“有关楚州军营的近况,霍将军那里请我代为禀报一些事,儿子便先去了宫中面圣,交代此事!” “嗯!”褚易安略一点头,也就没再追问此事。 褚琪晖察言观色,一直在旁边暗中注意着褚易安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乃至于眼神的细节,观察之下却发现他对褚琪枫的态度也很平常,这才稍稍放心。 军营方面的事,褚易安和褚琪枫父子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只是简单谈了些褚琪枫回京路上的情况。 褚月妍心里急的厉害,待到两人的谈话刚才告一段落就已经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当前,直挺挺的跪在了褚易安面前道:“父亲,请您替女儿做主!” 褚琪晖的目光一冷,几乎迸射出强大的杀气狠狠的看过去一眼,连忙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起来!” 褚月妍本就怨恨他不肯帮忙,此时也毫不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对褚易安叩了个头道,“父亲,您要替女儿做主,女儿的名声眼见着都被人毁了去,您若是放任不管,那我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褚易安抬眸看向她,他什么也没问,褚月妍已经委屈的扭头一指褚浔阳道:“都是她!上回在南河王府我不过就是不小心晕了过去,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她却叫人散播流言,说是——说是——” 她说着便有些面红耳赤的难以启齿,使劲的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看着褚易安:“父亲,女儿和二表哥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可是她却散播了那样的谣言去毁女儿的名声,她分明就是不叫女儿活了!” 尽管没人配合她的情绪,褚月妍自己说着就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 “父——”褚琪晖看的心里干着急,张了张嘴,却被褚易安抬手的一个动作制止。 褚琪晖只能闭了嘴,惴惴不安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冷眼瞪着褚月妍。 褚易安倒是气定神闲,并不为任何事扰了情绪的样子,慢慢的喝了口茶才对褚月妍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 褚月妍的心中一喜,爬起来还不忘得意的冲褚浔阳挑高了眉头。 “父亲,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的几句闲话,其实——”褚琪晖斟酌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试探性的开口。 “我本来也正准备叫你过来处理此事,”褚易安打断他的话,径自说道,“这两天你抽个时间去一趟你外祖府上,和雷家把妍儿的婚事定了吧!” “什么?”褚月妍如遭雷击,手中茶盏轰然落地,砸的粉碎,脸色惨白的愣在那里,似是一时还没有消化透这些消息。 褚易安也没管她,只就按照自己原先的思路继续道,“妍儿的年纪还小,婚期可以往后拖两年,等她及笄了再办不迟,其它的事情都赶早安排了吧。” 褚琪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还是恭顺的应了:“是,儿子知道该是如何处理!” 褚月妍此时才是一个机灵缓缓的回过神来,她看着褚易安,一脸的不可置信道,“父亲,您的意思,是要把我嫁给二表哥?” 雷叙那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除了花天酒地还会什么?要不因为是她表哥,她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看,现在褚易安竟然说要她嫁给雷叙? 这简直就是笑话! 褚易安自是不会同她解释什么。 褚琪晖唯恐她再闹腾起来惹了褚易安的不快,连忙道:“父亲的决定自是为你好的,还不谢谢父亲!” “我不要!”褚月妍大声道。 褚易安的决定却是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当即已经起身往外走。 褚月妍想要扑过去,却被褚琪晖一把拽住,她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褚易安出了门。 曾管家等在门口。 褚易安错过他身边的时候才又顺带这吩咐了一句道:“一会儿你去佛堂传我的话,让雷氏自己出面操持此事,顺便好好教导一下五郡主的规矩。回头再吩咐人去把城外三河村附近的那座皇庄打扫出来,过了年就把五郡主送过去,好让她安心备嫁!” 不仅要给她草草定了亲,还毫无预兆的放逐了出去? 如果她人在京城在东宫,后面可能还有的周旋改变,可一旦被送出去,那这件事就当真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褚月妍绝望的哀嚎一声,扑倒在褚琪晖的怀里嚎啕大哭。 褚琪晖却是暗暗心惊不已—— 雷侧妃被关了三个月了,他也明里暗里的求了无数次,褚易安却都一直不肯松口放她出来,这会儿借着褚月妍的事给了这份恩典,其实父亲这也分明就是在间接的给他警告—— 他不想再看到这些人背地里的阴私手段,这些人的生死乃至于荣辱全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褚琪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法自拔,褚月妍痛哭无果,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褚浔阳,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做的好事对不对?你故意叫人放了流言出去,要将我扫地出门的对不对?现在你开心了?满意了?得意了?” 褚浔阳含笑看着她,面不改色,只道:“想必五妹妹是欢喜的糊涂了,大哥你还是好好开导她吧。” “你——”欢喜?有什么好欢喜的?褚月妍被她一句话噎了个半死。 褚琪晖紧绷着唇角,心中却是五味陈杂的看着她,一语不发。 “五妹糊涂,想必大哥却应该是心明如镜的,既然咱们都坐在一起了,那倒是不妨把话说清楚了,省的为了这样那样的误会闹的家宅不宁,给父亲徒惹事端!”褚琪枫淡淡说道,垂眸抿了口茶,“那些闲话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大哥你是知道的吧?” 褚琪晖的脸色不好,还不及说话,褚月妍已经从他怀里跳了起来,气呼呼道,“二哥哥你才刚回来,对这些事情不清楚我不怪你,你怎么就不问问你的好妹妹,她到底做了什么?分明就是她,是她心肠歹毒的想要毁了我!” 褚月妍想着,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坐回去扑在桌子上大声的嚎啕。 褚琪枫淡淡的看她一眼,只就冷声道:“我不需要去问谁,也不需要去查证什么,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为人我一清二楚,这样背后论人是非的龌龊事,她还不屑于去做!” 他是刚回来,虽然不保证是不是真是褚浔阳故意叫人散了话出去,但就算是她做的,那也绝对是事出有因。 “不是她还能有谁?”褚月妍的眼睛通红,困兽般扯着嗓子嘶吼。 “大哥你说呢?”褚琪枫道,只是心平气和的看着褚琪晖。 褚琪晖额角的青筋隐隐跃起,看样子是隐忍的不轻。 褚月妍看到这个状况,心里终于忍不住也起了疑惑,不觉的止了眼泪,眼巴巴的看着他。 褚琪晖的目光落在褚浔阳面上,最后才道:“妍儿,这件事真的是你误会浔阳了,消息不是她散出去的。” 褚月妍一愣,茫然起身,眼中有熊熊火光焚烧:“不是她?那还能有谁?” 褚琪晖忽而便是苦涩的笑了笑,落在褚浔阳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难辨起来,却是口齿清晰的慢慢道:“是舅母!” 消息是雷叙的母亲雷夫人叫人放出去的! 本来听到外面的传言时,他也是眼睛一亮,马上就叫人去搜集证据,因为之前褚浔阳就曾放下狂言说是要让褚月妍和雷家亲上加亲,他也以为此事就是褚浔阳做的,只要拿到她的把柄,父亲就算再偏袒她也不能完全的坐视不理。 可是一通的调查下来,结果却是大出意料之外—— 此事和褚浔阳完全没有关系,是雷夫人做的。 这时候回忆起来他才不得不承认褚浔阳的厉害之处,那天在郑氏那里,她最后离开时丢下了那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看似是同褚月瑶置气,实际上却把一个和东宫联姻攀亲的机会刻意的提点给了雷夫人知道。 那雷夫人本就是个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这样的机会又如何肯于放过? 于是理所应当的就中计,按照她褚浔阳预先设计好的戏路走了下去。 但可恨的事,所有这一切明明都在褚浔阳的一手算计和操纵之中,她偏生就是手不沾血,让你明知道是她做的,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舅母?”褚月妍更是惶然,完全不相信的表情。 雷夫人算计她?她怎么敢?又怎么会? 褚琪枫已然是不想再和这这双兄妹继续纠缠下去,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父亲交代了大哥事情要忙,那咱们改日再叙旧吧。浔阳,我们先走!” 褚浔阳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毫不犹豫的起身跟着他离开。 偌大的花厅里,瞬间就只剩下褚琪晖和褚月妍兄妹两个。 褚月妍是愣了好半晌,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雷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最后,她还是茫然的抬头去看褚琪晖:“大哥——” “不用问了,要怪就只怪你自己技不如人!”褚琪晖道,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冷笑,看着院子里两人消失的方向,“你也不要怀疑这事的真实性,我亲自叫人去查了,你再闹,也扯不到她褚浔阳的身上去。” 这个丫头,当真是厉害! 褚月妍忍不住又再落下泪来,焦躁的直跺脚,“那要怎么办?难道你真要我嫁给二表哥吗?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父亲撂下来的话,你要不想嫁,便找他说去。”褚琪晖不耐烦道,端起旁边已经冷掉的茶狠灌了一口。 褚月妍被他袖手旁观的态度惹恼,当即也是上来了脾气,冷哼一声就往外奔去:“去就去,我就是不嫁,看你们还能逼死我不成!” 褚琪晖也没有劝阻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冷笑道:“你想去大可以去,再闹下去,怎么惨也惨不过褚灵韵去,我看着就是!” 褚月妍如是五雷轰顶,脚下步子就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褚灵韵那里有罗皇后撑腰都也没能抗过命去,她就算是再闹下去又能如何? 可是要她嫁那雷叙,她又着实的不甘心的。 左右无计可施之下,褚月妍终于是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褚琪晖什么也没说,直接错过她身边大步走出了院子。 而这一天,南河王府里面同样也不安生。 这天本是褚灵秀三朝回门的日子,可如今苏家和南河王府已经分明成仇,苏霖自是不肯登门的,只是因为碍着宫里皇帝的面子,还是不得不放了褚灵秀回来。 褚灵秀在苏家不过呆了三日,三日之间已经消瘦苍白的不像样子,神色惶惶,用了厚厚的脂粉也未能完全将脸上那些被厮打出来的伤痕完全盖住。 其实她今天是不想回来的,在苏家,苏霖虽然不待见她,但是有皇帝一道赐婚的圣旨压在上面,苏霖也只是关着她,并不曾将她怎样,这一回到南河王府,郑氏还不得剥了她一层皮? 褚灵秀的神情畏缩,硬着头皮进了南河王府的大门。 苏霖虽然没来,但苏皖却是自告奋勇的跟了来。 在厅中等着郑氏过来的时候,褚灵秀一直不敢抬头,不安的不住搅着手里帕子。 苏皖坐在旁边喝茶,间或扫她一眼,眼中神色鄙夷。 郑氏这是有意的晾着她们,两人足足干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她被顾妈妈扶着从院子里进来。 褚灵秀浑身一阵紧绷,噌的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嗫嚅道:“灵秀见过母妃!” 郑氏因为褚灵韵的事已经是操碎了心,虽然明知道事情和她的关系不大,也还是满腔仇怨,哪怕是当着苏皖的面也没有掩饰,只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 她不说话,褚灵秀就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就要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苏皖也没兴致在这里替她撑面子,直接就对郑氏道:“王妃,安乐郡主还好吗?我想要找她说说话儿,不知道方不方便?” 郑氏看了她一眼,她对苏家的人也没好印象,不过想着之前褚灵韵的事苏皖手里也算是握着把柄,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人给她去问了。 待到得了褚灵韵的回话,苏皖就一人离开,去了褚灵韵那里。 婚事定下来之后,褚灵韵就开始深居简出,哪怕是在府里也安安静静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去见任何人。 苏皖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面,手下慢条斯理的在挑拣一些首饰,倒映在镜中的面孔较之往日多了几分憔悴,但是因为容貌出众,这个样子反而更多了几分弱柳扶风般的美态,只怕是个男人看了都要心生怜悯。 苏皖心里却记恨着大婚那天的事,冷哼一声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过去在旁边的秀蹲上坐下,然后便是趾高气昂的径自开口道:“那天的事,我来要你一个解释!” 明明是针对褚浔阳设计的圈套,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她自己被迷晕在了现场,这几天外面有关褚月妍的流言一度传的沸沸扬扬,她听了就后怕不已,也好在是对方好像就只是针对褚月妍的,并没有把她一起牵扯进去。 “什么解释?”褚灵韵亦是一声冷笑,不徐不缓的慢慢道,“不是很明显吗?我们技不如人被人将计就计的反打了一耙,如今你来找我要解释?我能给你什么解释?” “我们当时明明说好了!”苏皖怒道,声音不觉得有些拔高,“既然是褚浔阳没有中计,你的丫头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知道,反而让她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也跟着栽进去?” 褚灵韵的眉毛隐约动了一下,却是没有分辩,只就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苏皖一愣,脸上瞬间又漫上一层怒气。 褚灵韵微微垂了眼睛,只留给她一个侧面轮廓,脸上的表情并不能看的十分分明。 苏皖还想问什么,但是想到那天后面发生的事,就又犹豫了起来—— 褚灵韵后来是被人给坑了,很有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着了道,那么她会顾不上通知自己改变计划似乎也就有情可原了。 这么一想,苏皖心头堆积的怒气倒是散了些,缓了缓,仍是没好气道,“好,这件事我姑且当你也是身不由已,那么褚灵秀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褚灵韵道,“那天早上她与我起了争执,怀恨在心便算计了我。” “就凭褚灵秀?她算计你?”苏皖闻言便是听了笑话一样大笑起来。 她看着褚灵韵,那眼底却是锋芒毕露,带着浓烈的嘲讽和恨意,冷冷道:“这话你拿去骗别人也就算了,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褚灵韵的手指拂过一支朱钗上面镶嵌的宝石,却是一反常态,完全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戚戚然一声苦笑道:“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她算计的我?那我又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她是不喜欢苏霖,并且苏家兄妹对此也都有所感,她要拒婚不足为奇,可要说到为了推拒苏家的婚事而自甘毁了一辈子,这话—— 任凭是谁也都有着怀疑。 褚灵韵抬起眼睛,看着苏皖,笑容哀婉,“皖儿,既然你一定觉得是我欺了你,做了对不起你哥哥的事,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这又是为什么?” 苏皖自己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这一生婚配的意义重大。 如果只是褚灵秀替嫁进了苏家的门也还好说,偏偏后面又出了那样的事—— 褚灵韵心高气傲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说是她为了拒婚苏家反而去低就张云简? 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 可是在这件事上,虽然有皇帝在上面压着,没人敢于公然取笑,他们苏家也为此而丢尽了脸面。 堂堂长顺王府的世子,大婚被骗,还取了个庶女进门,这不是笑柄又是什么? 苏皖虽然是有些心软,到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便是强横的一梗脖子道:“那你还去宫里请旨要嫁那张云简!” 这句话说出来,已无多少责难。 褚灵韵的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显。 “我不嫁他又能如何?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起身,款步走到一旁,“你觉得你们苏家丢脸,又岂知我父王和琪炎这两日都无颜出门了。虽然上面有皇祖母替我压着,可是那些朝臣命妇哪个不是心知肚明?他们在背地里嚼舌头的唾沫星子早就该是将我淹死了。若不是心里存着这口气咽不下去,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吗?” 褚灵韵的事,苏霖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了,苏皖听了倒是不觉有些动容,一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喃喃道:“既然事情已经都这样了,你也看开些吧。” 褚灵韵苦笑,只是眼神凄楚,回头望定了她。 苏皖见她这个样子,也是不觉的心里一酸,胡乱的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只是我大哥终究是气得狠了,回头等他的气消了,我也再好好的劝劝他。即使做不成夫妻,好歹也不至于和你们家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了。” 苏家和南河王府之间根本就没有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褚灵韵本来也就没抱着这层指望,但此时眼中的神情却是无比感激的一把握了苏皖的手道:“我知道这次的事让你也很为难,可是——” 她说着,便是眼底水光一闪,突然落下泪来,“我哪里想到不过就是起了两句口角,褚灵秀便会存了这样的心思,用这样的算计要毁我一生,还让你们苏家的名声也跟着受累。” 想着这次大婚的闹剧,苏皖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眼底光芒闪烁,森寒而冷厉。 这么一番话交代下来,苏皖心里对褚灵韵原来的八分不满也就只剩下两成,反而是将褚灵韵好一番的安慰,说了半天的体己话。 眼见着晌午将至,以苏家和南河王府如今的关系,郑氏是肯定不会设宴款待的。 苏皖起身告辞,褚灵韵犹豫着,似是不想出门的样子。 苏皖见她的神色黯淡,就知道她是怕见人,握了她的手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自己走行了,你也别想的太多,风头很快也就过去了。” 褚灵韵感激一笑,目光不经意往院子里一瞥,忽而便是眼睛一亮,抬手招呼道:“琪炎你来的正好,帮我送皖儿妹妹出去吧!” 苏皖循声回头,就见一身墨绿锦袍丰神俊朗的褚琪炎从院外进来。 褚琪炎似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 苏皖抿着唇角笑了笑,推辞道:“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不必麻烦世子了。” 褚灵韵似是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褚琪炎这才微微一笑,侧身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苏皖也不好再推辞,略一颔首,跨出门去。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瞥,和屋里的褚灵韵之间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然后便大步迈出去,和苏皖并肩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之间并无交流。 苏皖时不时侧目偷偷的看过去一眼,见他神思游离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了几次终于还是试着开口道:“世子还在担心安乐郡主的事吗?” “嗯?”褚琪炎回过神来,唇角牵起的笑容带了几分难掩的落寞道,“她这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一次也是灵秀太不懂事了,这几天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也由不得我不担心,别是——” 他说着就恍然察觉自己失言,便又再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苏世子那边恐怕我以后也不得机会再向他赔罪了,苏郡主你肯帮忙的话就多劝劝他吧,此事也的确不是我们南河王府的本意。” “嗯,我大哥也只是一事气不过,我会劝他的。”苏皖道,见他眉宇之间似有散不尽的愁绪,就又暗暗咬了下嘴唇,“方才我也劝过安乐郡主了,过几天等她心情好些了,我再过来多陪陪她吧!” 褚琪炎笑了一下,却是礼貌推辞:“咱们两家如今这样的关系,以后只怕也不便来往了,我替大姐谢谢你的好意。” 苏皖的眼神一黯,不觉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褚琪炎已经心事重重的再度移开视线,沉默着将她送到大门口。 彼时褚灵秀刚刚拜别了郑氏,也刚赶过来,见到褚琪炎,连忙行礼,小声道:“哥哥!” 她明显是刚哭过,眼睛红肿,声音也带着哽咽。 “嗯!”褚琪炎在门檐下止了步子,看着她的目光是明显的森寒厌恶。 苏皖看在眼里,目光闪了闪,然后才和褚灵秀一起上了车。 褚琪炎又吩咐了车夫侍卫两句话,一直站在门口目送那一队车马离开。 待到马车出了巷子,褚灵韵才从院子里婀娜而出,站在了褚琪炎的身边,姐弟两个脸上都一扫之前哀愁之色,却是如出一辙的森凉和冷澈。 “你估计,得要多久才能成事?”褚灵韵问道,目光幽冷的盯着外面的街道,“实在不行的话,你在苏皖身上再下点功夫!” “不着急,还有时间,眼下临近年关,他们一定会留到年后再走,只要他们人在这里,就好操控。”褚琪炎道,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进去。 褚灵韵的目光幽冷,又默默在门口站了一阵方才扶着丫鬟的手进了院子。 巷尾的围墙一角,褚浔阳和延陵君相继打马出来。 “苏皖喜欢褚琪炎呢,我还以为他会一直的装做不知道呢。”褚浔阳眯着眼睛笑的一脸狡黠,饶有兴致的盯着远处南河王府的大门,啧啧道,“看来为了筹备这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他这是要不惜出卖色相,动用美男计了!” ------题外话------ 更新时间一直不靠谱,好像你们也习惯了,我就继续厚颜无耻着吧~么么哒~ ☆、第080章 死敌! “这姐弟两个,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延陵君道,语气之中难得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是啊,换做其他人,闹到褚灵韵的这一步,只怕有勇气活命都难,哪里还有这份心力在这里布局害人的?”褚浔阳赞同道,扭头看向他。 延陵君对上她的视线,不觉一笑:“从他屡次对待你的事情上就不难看出,那苏霖本就不是个有容忍雅量的,其实哪怕是褚琪炎姐弟不出手,褚灵秀也决计不可能活的太久,只是么——” 说话间他眼底神色就不觉一深,“她会在后期莫无声息的死在长顺王府,和现在就这样雷厉风行的死在这里,对那位降旨赐婚的皇帝陛下而言,意义可是截然不同的。” 褚浔阳也慢慢敛了神色。 这里是南河王府的地盘,两人也不便久留,互相对望一样就打马往回走。 走在路上,褚浔阳才继续方才的话题道:“陛下才刚下旨赐婚,如果褚灵秀这就要报一个意外或者重病身亡上去,以今上本就多疑的那个脾气,苏家必将无形的陷入危机。褚琪炎这人做事,素有决断,从不拖泥带水。事情闹到这一步,想必他也十分清楚,再要和苏家修复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得不到苏家的助力,就当机立断的将苏家整个儿连根拔起,更不让我占到任何的便宜。” 苏霖和苏皖,小聪明是有一些,但是在政治上和揣度上位者心思上的功夫—— 那就差的远了。 褚灵韵和苏家退婚的事,明眼人都知道里头有猫腻,只是碍着皇帝的圣旨在上面压着,所以装聋作哑罢了。 如果这个时候,褚灵秀突然身亡,不用说就一定是苏霖心存不满,暗中把人给除了。 到时候皇帝即使不会明着发作,心里也势必起了隔阂—— 苏家这是完全无视他的圣旨和权威。 以皇帝的心机个性,如何能忍?所以苏家的显贵也就到了头了! 不得不说,褚琪炎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的确是相当巧妙。 延陵君没有接话,悠然而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思忖着开口:“其实褚琪炎的决断若能做的再干脆一点,当初他就不该把筹码压在褚灵韵的身上,直接由他出面迎娶苏皖,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这话说的——”褚浔阳抿抿唇,忍不住笑了笑,“倒不是说褚琪炎没这个魄力,只不过不是都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吗?像这样需要委曲求全的事,能推给别人,又何必先要往自己的身上揽?毕竟——谁能想到褚灵韵连陛下的圣旨都不曾看在眼里?” “那现在呢?你要如何?”延陵君问道。 “我?”褚浔阳不甚在意的一耸肩,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坐山观虎斗,我乐见其成!” 褚琪炎放弃了苏家,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将苏家收归己用的。 延陵君没有接茬儿,只是默然不语的看着她。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褚浔阳面上不觉便略有几分尴尬,含糊的笑了笑道,“如你所见,我其实是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苏家的,且不说选了苏霖那样的继承人,苏家注定了不堪大用,只就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 褚浔阳说着,就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 褚沛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为了天下皇位,他可以眼睁睁着整个褚氏家族遭遇灭顶之灾,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这样的人—— 他会顾念什么君臣之情?从龙之功? 卸磨杀驴是一定的,只是还没有合适的契机罢了! 思及往事种种,褚浔阳的神色不觉便有几分黯淡。 延陵君瞧见,胸口就忽而略有几分发闷。 犹豫了一下,他便探手过去,以一只手掌将褚浔阳捏着缰绳的双手覆在掌中轻轻的握了握。 虽然穿的厚实,但到底也是三九寒天的天气,褚浔阳露在外面的手指本就冻的微微发红,此时骤然一暖,她的心头也是跟着一跳,反应了一下才缓缓扭头看过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的眼神倒是略一闪躲,似又恢复了烈焰谷初见他时的青涩和拘谨。 然后,他才是强作镇定的笑了笑道:“古往今来,所有的皇室之家都是如此,没有亲情,只有权力,有些人和事,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思,将他们当做陌生人就好!” 褚浔阳微怔—— 他是这是在安慰她? 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反而是让褚浔阳更不自在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意想要一笑置之,可是触及他眼底那般强烈而诚挚的神色,所有的话便都卡在喉咙里,只是长久沉默的看着他。 记忆里她还从不曾见过延陵君脸上露出这般深刻的表情,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与其说是刻意的安慰她,倒不如说是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 虽然他将某些感情和情绪都掩藏的极好,可褚浔阳却还是分明从他唇角微微翘起的笑容当中领会了那份沉重。 延陵君见她长久的沉默,只当她还是为了此事介怀,握着她的指尖忽而略一发力,拉回褚浔阳的思绪,然后朝她张开手臂,道:“来!” 褚浔阳迟疑了一瞬,但也许只是遵循身体里本能的意识,直接便探手过去,被他双臂一揽接到了自己马上。 褚浔阳的双手自然勾住他的脖子,被他安置在胸前,又扯了大氅将她裹住。 冬日岁末,他们此时走的这条路又比较偏僻,也不担心被人瞧见。 褚浔阳靠在他胸前,仰了头眯着眼睛笑:“你是不是还有话要拿出来安慰我?继续说,我都听着呢!” 延陵君见她瞬间就换了一张脸,愕然之余,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本来刚刚翻出来的那一点陈年旧事也就跟着散了。 他抬手,手掌覆在她额头去揉她额前厚厚的刘海,惩罚一般,用了好大的力气。 褚浔阳咯咯一笑,顶着毛茸茸的一脑门乱发使劲把脸贴在他怀里去躲。 延陵君被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的也是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一半无奈一半宠溺的感慨道:“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总这么没心没肺的!” 褚浔阳从他怀里探头出来,以手为梳飞快的抓了两把自己的刘海,一面还是不甚在意的撇撇嘴道:“没心没肺不好么?我倒是宁肯能一直这样呢!总和那些人算计来算计去,他们不嫌烦我还累的慌呢!” 说着就又兀自长出一口气,遗憾的摇头道:“可惜不能呢!”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事是身不由己的,不是想要回避就能回避的。 延陵君又再看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这一小段路,他刻意走的很慢,冬日的暖阳之下,两人一马在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慢悠悠的走,后面褚浔阳的马走走停停的跟着,偶尔旁边废旧的墙壁上两根杂草随风一荡,不显落寞,反而被太阳的光影一衬,灼灼发光。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话题也无非是在京城之内达官显贵圈子的一亩三分地转悠。 延陵君的目光偶尔一瞥,看一眼乖顺如一只猫儿一般窝在他怀里的女子,唇角牵起的弧度就会更加明艳妖娆了几分,不知不觉间,一张脸就默默的开成一朵花儿,刺的人眼睛生疼。 “马上就到年关了!”褚浔阳突然道,靠在他胸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他领口大氅的带子。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便再没了后话。 “那你不回去吗?”褚浔阳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仰头去看他的脸。 延陵君听了这话,本是略微失神了一瞬,随即也刚好垂眸俯视下来。 刚刚好,她仰头的瞬间他的下巴正往下一沉,柔软的唇线就沿着一个略微偏移的角度轻轻的擦过。 很细微的一点触感,轻若鸿羽又迅如流星般一纵而过。 有点柔软,有点湿。 又似是掠起一点若有似无的清冷香气,刹那间自呼吸里漫过,融入血液,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最后化作猝不及防的一道冲击力,重重击在某个人的心口,轰然一声,便在脑子里炸开一朵响亮的烟花,细细碎碎耀眼的星火冲天而起,乱了这一刻心跳的节奏。 两个人都是始料未及。 “呀!”褚浔阳呆了呆,还不等反应过来已经低呼一声,脸上迅速蹿红。 延陵君则是浑身僵硬的愣在那里,脑中还在回味着那一点奇异电光打过的感觉。 冷不防听得褚浔阳惊慌失措的一声低呼,他下意识的再垂眸看来。 碰到他的视线,褚浔阳的面上又是蓦地一红,紧跟着就是身子一矮,一尾游鱼似的自他怀中滑了出来,稳稳的站在了巷子里。 怀里骤然一空,延陵君这才猛地回身,立刻也是翻身下马,转身朝她奔了回去。 他本能的伸手要去拉他。 褚浔阳心里正在尴尬戒备的时候,自是往后一让远远的避开了。 她咬着嘴唇,一张小脸上面红艳艳的一片,那神色却说不上是恼是怒还是恨,瞪着延陵君看了两眼,忽而便是一转身就朝后面自己的马奔了过去,一副将要溜之大吉的架势。 延陵君一个箭步跟上去,借着身高上的优势先是一把夺了她的马缰。 褚浔阳一手抓空,恼怒的回头。 他刚好就站在她身后,高大颀长的身体再披着厚重的大氅,被身后阳光压下来一大片的暗影,一座山似的将她的去路封的死死,褚浔阳甚至是只有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想着方才肌肤相触那一场奇异的邂逅,褚浔阳难得的扭捏,干脆是低着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一边闷声道:“我要回去了!” 她一直低着头,延陵君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是真的有些着恼。 难得见她这样伏低做小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延陵君忽而便忍不住笑了笑。 他又往前挪了半步,身子略略往下一倾。 褚浔阳的腰杆瞬间往后挺的笔直,然后就听他强忍了笑意的声音自头顶低低的传来:“不用躲,我又没说什么,了不得不叫别人知道就是!” 他却是还有心思调侃这个?难不成还真是自己沾了他的便宜么? 褚浔阳有些气闷,此时却是没那个心思同他去打这口头上的官司,只就强行推了他一把,上前劈手夺了那缰绳在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就一骨碌爬上马背,清喝一声,头也不回的夺路而去。 延陵君站在原地,远远瞧着她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弯唇笑了笑,流光溢彩的眼眸被阳光一映,眼底便如是万里云雾破开,惊艳这冬日里的千里江川万里雪地。 深蓝被映紫拽着,躲在隔的老远的巷子口还是忍不住探头头脑的往这边张望,扒着墙砖焦急道:“怎么回事?是主子把浔阳郡主给气走了吗?他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啊!” 那架势,若不是有映紫在旁边拽着,她就要代为去追了。 映紫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赶紧捂了她的嘴,警告性的瞪她一眼道:“别多事,回去了!” 说着就强行拽了深蓝离开。 她自幼习武,目力自是比深蓝要好上许多,方才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的分明,肯定不能让深蓝留在这里咋呼。 褚浔阳一路打马回府,进门就迎着曾管家从里面出来。 “郡主!”曾管家道,“属下刚还准备叫人去寻您呢,主上在书房等着,请您马上过去!” 褚浔阳把手中马鞭递给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了眼天色:“父亲今天又是下了朝就直接回府的?没去宫里?” “嗯!”曾管家道,也不多言。 褚浔阳也就没问。 褚琪枫昨日才刚刚回京,昨儿个入夜褚易安就把他叫去了书房,两人彻夜未眠的谈了一宿,对于两人到底是说了什么,褚浔阳心中大致有数,却不知道这会儿褚易安急匆匆的要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事。 褚浔阳直接连衣服也没换就去了褚易安那里,推门进去,褚琪枫也在,两人正围着书案对着一副地图在讨论什么事。 “父亲,曾管家说您找我?”褚浔阳道,走过去,对褚琪枫露出一个笑容,“二哥也在呢!”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抬头见她身上装束倒是目光一闪。 却是褚琪枫开口问道,“你刚出去了?这大冷天的,别到处乱跑,当心受了风寒。” “没事,我穿的多呢!”褚浔阳笑道,赶紧岔开话题,“父亲找我找的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过了年你哥哥还要回楚州,这段时间你们兄妹有空多聚聚。”褚易安道,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茶。 褚浔阳一愣,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扭头看向褚琪枫,诧异道,“哥哥回来之前,陛下不是就已经派了新的监军过去吗?他当是——不会同意哥哥再回去了!” 毫无疑问,褚易安这是主动出手,要准备介入军方了。 但是因为皇帝自己就是通过兵变上位的,所以推己及人,他在这方面就尤为小心,十数年间都将兵权一手掌握,绝不容他人觊觎。 之前是因为南华方面的战事确实吃紧,他没有办法才派了褚易安前往监军,试图扭转战局,现在自从荣显扬返回南华帝京之后,战局已经日趋平稳,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他们东宫方面接触到这一块儿了。 褚易安只是垂眸饮茶,不置一词。 褚琪枫便是微微一笑道:“战事方面的胜负本就诡异多变,一个监军的作用是不大,但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坐稳了那个位置。” 褚浔阳的思绪飞快一转,立刻就有些明白。 褚易安却是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沉吟道:“马上年关了,你们两个记得抽空再去慈修庵走一趟。” 让他当着儿女的面来讨论算计自己老爹的事—— 他虽然是已经出手,但到底也不想多言。 褚浔阳和褚琪枫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心领神会。 “好!”褚琪枫连忙就转移了话题,起身道,“年货和衣物我昨儿个晚上就已经叫人备下了,浔阳下午若是没事,我们就现在过去?” “好!”褚浔阳点头。 褚易安挥挥手,两人就先行退了出来。 从褚易安的书房出来,褚浔阳就一直心事重重的,路上走了半天都没吭声。 褚琪枫侧目看过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一笑:“不想进去的话,回头你在山门口等我就是,犯不着这么愁眉苦脸的,倒好像是我们要逼你上刑场一样。” 方氏和褚浔阳之间是显而易见的不对付,褚琪枫将这事儿看的是最清楚不过。 褚浔阳被他一打岔就回过神来,却还是眉头拧的死紧,半点开怀的迹象也没有。 褚琪枫不由便有几分担心,道:“怎么了?不舒服?” 说着就要探手去摸他的额头。 褚浔阳挡开他的手,仍是正色直视他的面孔,心里忖度良久还是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为了去广月庵的事,二哥,我们去你那里坐坐,我有话要同你说!” 褚琪枫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敢掉以轻心,吩咐了蒋六去准备车马,自己先和褚浔阳一起回了锦墨居。 褚浔阳回头合了房门,和褚琪枫往桌旁一坐,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父亲的意思是要你渗透军方,想办法控制住楚州那里的二十万兵权?” 褚浔阳向来聪慧,她会揣测到褚易安的用意,褚琪枫是半分也不意外的。 他抿抿唇,也是坦言:“霍将军是父亲的人,这一点你我都清楚,可是陛下那里虽然目前还没有察觉,心里对霍将军其人也势必防备,最多不过三年,霍将军就一定会被他强逼着告老还乡被调回京城,到时候更换了新的主帅,就算是父亲也无能为力了,所以必须趁着现在,在霍将军还能帮衬周旋的时候收服那部分人心,让他们甘心投入我们东宫门下。” “你的意思——”褚浔阳想了想,眼底神色就越发凝重起来,“近期楚州那里的战局会有逆转?” 要拉下新的监军,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制造战败危机,让他失信军中无法立足。 褚琪枫隐晦的点头,也不隐瞒:“回来之前我已经和霍将军部署好了,到时候他会建议趁除夕之夜敌军方面疏于防范连夜袭营,到时候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绝对不在话下,但同时也势激起南华人的疯狂报复,新去的那位监军罗毅是个眼高手低的,届时必定还为前面的一场胜仗沾沾自喜,只要霍将军略施手段,要他中计并不难。” 新去的监军是罗皇后母家罗国公府的二老爷,皇帝会选中此人,一则是给罗皇后的体面,而来其实也是因为这人有勇无谋,容易掌控。 “若那罗毅会有闪失,皇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褚浔阳难免忧虑。 罗皇后那人,可是个一旦惹上就甩不开手的角色。 “放心吧,不会让他死,只是——”褚琪枫拍了拍她的手背,递过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紧跟着却是目光一闪,眸子里突然漫上一层薄薄凉意,冷声道,“他带去的那三千近卫营却是不能留了。” 皇帝亲点,用了自己驻守京城的近卫营给罗毅保驾护航,美其名曰保护,实则—— 一来便于操纵罗毅,二来—— 也是时刻悬于霍罡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父亲所料不错的话,罗毅的这个监军应该只是个幌子,那三千近卫营士兵才是他的杀手锏!”褚琪枫道,字字冰冷。 褚浔阳也唯有苦笑而已:“如今年纪大了,他的疑心病是越发的重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皇帝了。 “是啊!”褚琪枫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手指轻叩着座椅的扶手。 沉默了一阵,褚浔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损了陛下的近卫营进去,霍将军只怕也难免要受牵连吧?” “霍将军身上背负着赫赫战功,就算这一次的战事上会有纰漏,功过相抵,也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了不得就被传召回京,荣养起来罢了。”褚琪枫道,明显是早早就把这其中利害关系理顺。 他侧目朝褚浔阳看过去一眼,道:“他早些交了兵权也好,否则陛下为了防范他,避开朝中党派,霍家小姐的婚事也必要受到他的操纵利用,你知道,霍将军对自己的妻女一向看重。” 霍罡年少从戎,一直南征北战,是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霍倾儿那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一直疼爱的紧。 褚浔阳想着,倒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既然你和父亲都有决断,那我也就不去瞎操心了。”想通了这一点,褚浔阳就又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挽了袖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简略几笔飞快的勾勒了起来。 褚琪枫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但是随着那粗略几笔,一副似曾相识的地势图跃然于桌面,他却不觉就绷直了身子,倾身过来。 “这段时间我闲着无聊,将楚州那里附近的地势分析了一遍,有点小发现。父亲要掌控那里的军权,其实并不是要你以战功引到陛下放权的吧?这场仗,不需要胜利,只要能把南华人牢牢的拖住,并且越久越好。”褚浔阳自顾画了两笔,抬手一点那图上一点,道,“从地形上,咱们大军现在驻守的位置还不是最好的,来日你回去,倒是可以建议往西面这里的三峡沟移一移位置,这个位置,处于群山环抱的腹地之内,山后又有一条常年不会结冰的大江做天然屏障,绝对是易守难攻。届时只要是你不想战,南华人也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你想要将这战事拖的多久就有多久,谁都无可奈何!” 那一处地脉,是她前世时候花费巨大,搜寻了楚州一带的完整地图仔细推敲出来的一个驻兵之所。当年那时候她也是存了和褚易安如今一样的心思,只想要长久的把持楚州兵权,因为自己的父兄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她只要握着兵权一日,皇帝就会有所顾忌,并且这一处腹地的地理位置极佳,从根本上断绝了敌军突袭的可能。以后的每一场仗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以由她随心所欲的准备发挥,是以从无败绩。 能不能打败南华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和他们东宫而言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要长久的牵制住南华人,拖的越久,那里的兵权就能握的愈加牢靠一些。 褚琪枫的两眼带着灼灼光亮盯着桌面,直至那些水渍在屋里火盆升起的热气烘托下逐渐风干不见,他咝咝的抽了口气,满脸欣喜,意外的抬眸朝对面的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怕被他看出端倪来,便是露齿一笑:“我就是纸上谈兵,觉得这个地方甚好,至于到底如何,还要等哥哥回去之后实地看过了再说。” 褚琪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褚浔阳已经拽了他的袖子起身,眨眨眼道:“不管能成不能成,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替哥哥你出力的份上,哥哥你就投桃报李,一会儿别叫我跟你一同上山了吧?” “你这丫头!”褚琪枫一愣,见她绕了这么大的弯子竟然就是为了说这个,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那我就当哥哥你是应了我了!”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欢欢喜喜的笑了,“一会儿到了街上,你就把我放下来,到时候我在城门那里的福来居等着,你傍晚回城的时候记得接我去!” 褚琪枫见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当,就算不想怀疑她是蓄谋已久都难,却也无奈,只能长叹一声:“好了好了,都随你吧!” 褚浔阳笑笑,眸子闪亮,带了点得逞的狡黠,然后就提了裙子轻快的转身,“那我先回去寻个手炉带着,一会儿大门口找你!” 褚琪枫看着她的背影,好脾气的笑笑就先取了大氅出门。 褚浔阳从锦墨居刚一出来,脸上笑容就不觉的淡了几分,加快步子往自己的锦画堂走去。 彼时青萝和青藤已经得了消息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就迎上去,“郡主要换身衣服吗?还是直接走!” “不换了!”褚浔阳道,脚下步子飞快的往里走,“一会儿我不出城,青萝你马上替我去一趟陈老太医府上,请延陵大人过去福来居一趟,我有要紧事要请他帮忙!” 青萝愣了愣,“延陵大人?那郡主您方才出去——” 想到之前的事,褚浔阳的心里就一阵的不自在,可是也不能告诉青萝她最后是一不小心落荒而逃而把正事给忘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定了定神,褚浔阳不悦道。 青萝见她的神色凝重,当即也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了。 褚浔阳进屋寻了个手炉,又让青藤准备了些银两带着,然后便出了门,和褚琪枫一起乘车出府。 走的是和平时一样的路线,一路上褚浔阳都神色如常的和褚琪枫说说笑笑,询问他一些他在军中的见闻,马车里时时便有咯咯的笑声传来,其乐融融。 到了城门附近的福来居门前,褚琪枫就命令停车,将褚浔阳放下,他自己也换了马,临走又很不放心的嘱咐道:“今天出门的晚,我可能要天黑才回——” “知道了,我就在这里等着!”褚浔阳道,挥手与他作别。 褚琪枫又是无奈的摇头一笑,继而带着蒋六一行打马离去。 褚浔阳一直站在福来居的门口目送他出城,蒋六几次回头看过来,再去偷瞄身边褚琪枫的神色都是欲言又止,直至被褚琪枫发现了异样看过来。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褚琪枫不悦皱眉。 蒋六很是迟疑了一下,才似是下定了决心道,“郡王爷,属下听闻郡主近来好像是和太医院新晋的一位副使,延陵大人有些往来。” 他仔细斟酌着用词,让自己这番话听起来委婉一些。 褚琪枫闻言却是突然冷了脸,瞳孔猛地收缩带了明显的冷意扫射过来,看的蒋六心里一惊,慌忙垂下头去。 “不懂得自己的本分规矩吗?”褚琪枫道,语气冰冷,完全不似他平日里那般温文平和的模样,“谁给你的胆子,敢去查浔阳?” “属下知罪!”蒋六吓了一跳,连忙道,看是转念一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再度迟疑着开口道,“只是——那位延陵大人的来历似乎很有些奇怪。” 褚琪枫面上却无多少改变,只道:“浔阳的事,以后不准再提,也不准插手,她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不是他心里就有这么放心,而是褚易安都明显没有插手这事儿的打算,他就更没有怀疑的必要了。 蒋六见他的脸色实在不好,便是悻悻的垂了头,使劲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褚琪枫一路打马前行,忽而便是微不可察的略一闭目,同时—— “延陵君”三个字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记得,之前在楚州军营的那晚褚浔阳曾似是无意的问过他“南华国中勋贵之家可是有复姓延陵的?” 难道—— 便是为了这个人? 这边褚浔阳在福来居的门口静默的站了许久,直至褚琪枫那一队人马在视野里消失才转身走了进去。 青藤要了一个位置僻静的雅间,就等在楼下大堂,褚浔阳自己进了二楼的房间。 彼时延陵君人还未到,褚浔阳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的桌旁,从腰际摸出那夜她从苏府门前抢来的金叶子,在指间一遍一遍的摩挲,眸子里的光芒却是沉静的敛起,再不复往日里嬉笑怒骂那般开朗明媚的模样。 这叶片明显是得能工巧匠巧手打造,做的十分精致,薄薄的一片,甚至于比普通的真树叶还要轻薄三分,这么悬空对着阳光,那些暖暖的光线几乎就可以穿透这叶面透出来。 同样的金叶子,前世的时候褚浔阳也见过,并且知道—— 它独属于一个人! 不! 或者更切确的说,这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 苏卿水! 前世时候如雷贯耳的卿水公子,和她明争暗斗小半辈子,却终是没能得机会见上一面的冤家死敌! 这辈子再遇上,却不知道又会是个什么境况。 褚浔阳的思绪慢慢飘远,细细将脑中有关过往的记忆都捋了一遍。 苏卿水,一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突然发迹的少年将军。短短三年时间,先是从北疆对峙关外铁骑奇兵的战场上脱颖而出,以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割下被誉为史上最悍勇的铁骑军六千将士头颅,将那些觊觎中原土地的北疆人远远逼退挡在关外。随后转战东边沿海,和诡诈残暴的海寇斗智斗勇,用了两年时间,将通南彻北整个海岸线上为祸渔民百姓的海寇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全部夹着尾巴缩到了一处荒芜海岛上避难。并且经过这两年时间的渗透,将本该是属于长顺王府苏家掌握的十万水军尽数收拢在侧,成为整个西越王朝风头最盛的少年将军。 那时候坊间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以女子之身驻守边境,隔断南华人侵袭的浔阳郡主和少年成名,肃清海口造福乡里的卿水公子。 那时候他和褚浔阳一个在东一个在南,又是经年不会回朝一次,彼此间全无交集,但也许是出于惺惺相惜的感情,褚浔阳曾经特意叫人搜集了有关这人的资料仔细的研究过他所经历的大小战役,最后得出的结论—— 那人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军事奇才。 当然,后来事情演变下来,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个玩弄阴谋的高手也不为过。 因为占了北疆的战功又拿下水军军权之后,这人似是野心膨胀,也或者只是想要再换个领域发展,以便于证明他在军事上不分地域的卓绝能力,随后就将视线移向她驻守的楚州大营,几次上书,以她主持战事并无明显进展为由,自请代之。 楚州的兵权对东宫而言意义重大,她自是不会放手,所以两人虽然从未正式见面,但是相隔千里却是明里暗里数次交锋,听见彼此的姓名就如临大敌,一直斗的不可开交。 他花样百出,一心想要迫她下位。 她反手乾坤,就是挡着他的路不叫他如愿以偿。 那时候,苏卿水对于楚州那里的兵权可是有着相当的执着呢! 如果就只是心高气傲为了争这一口气也还罢了,但如果他是冲着那里的位置和作用去的—— 那里可是西越和南华的边境,守护帝国门户最重要的一处所在! 许是上辈子和那位只闻名未见面卿水公子斗的太凶狠了些,如今突然间又遇上,褚浔阳心里想要对他不去防备都难,谁知道这辈子他又是怎么个想法,若是还要死咬着楚州的兵权不放,对褚琪枫而言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想起这个人,褚浔阳倒是真有几分头疼,正在失神的时候,外面就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延陵君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彼时褚浔阳正坐在窗前,对着屋外阳光拈着那金叶子百思不解的看。 延陵君看见她时,这次倒是难得第一次没把视线胶着在她脸上,而是神色一闪,先是从她手中金叶子上掠过去一眼。 他合了门进去,随后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事?” “嗯,想请你帮个忙!”褚浔阳道,语气玩味而带了几分调侃之意道,“你的保密措施做的好,想必探查消息的渠道也不能差了。” 延陵君的目光又往她手中把玩的金叶子上扫了一眼,然后走到她对面一撩袍角坐下去,面上依旧淡淡含笑道:“所以呢?” “所以——”褚浔阳笑着,手指模仿着那夜瞧见苏逸手持金叶子威胁苏霖时候动作,两指夹着那叶片缓缓往延陵君面前一送,一字一顿道,“我想请你——帮我去查——这个人!” ------题外话------ 木有多更,但是有爆料,苏二的黑历史其实也很风骚的有木有?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家芯宝能攻能受能装傻,已经快把延陵锅锅整崩溃了o(╯□╰)o ps:昨晚只睡了五个多小时,今天打字的时候脑子完全不够使,手指头也木了,打滚我又坑爹的破纪录了,求原谅~ ☆、第081章 悬梁了? 延陵君手下正在给自己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随即便又马上恢复如常。 “怎么?”他抬眸看过来,神色如常。 “就是好奇!”褚浔阳撇撇嘴,手里把玩着那片金叶子,“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做的事情更是反常,实在是发人深省呐!” 延陵君听着她的话里有话,忍不住抿唇一笑,“你怀疑他什么?” “也由不得我不怀疑,他会赶在那个时机恰巧到苏府阻止苏霖退亲,分明就是提前算计好的。”褚浔阳道,眨眨眼,隔着桌子望定了他。 许是心虚的缘故,延陵君被她这样盯着,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不过他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只就微微含笑看着她。 褚浔阳将手里金叶子往他面前一扔,然后直接一撤手靠在了身后椅背上,扭头去看着外面灿烂明媚的天色,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冷然凝重的慢慢开口。 “他是长顺王府苏家的人!”褚浔阳道,没有任何的试探好犹豫,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延陵君没有接话,她也没在意,只就继续说道:“他要保护苏家,就不可能没有合理的原因,这几天我翻过长顺王府苏家的资料,现在的长顺王苏杭虽然也是苏瑾让的嫡出儿子,但他不是长子。苏家的长子苏淮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身下却留了两脉香火,也就是苏家的二少爷苏逸和三少爷苏琦,当时苏瑾让已然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大房,并且亲自抚养了这两个孩子。因为此事,我也特意去找父亲求证过,当年苏瑾让的确是有上书请封过幼孙苏琦为世子,承袭爵位。据说那个孩子十分聪慧,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早早就被苏瑾让内定为长顺王府的下一任继承人,但是因为他不是长孙,陛下便将此事暂时压下,说是容后几年再议。但是两年后,也就是我朝光帝三年,那个孩子却意外重病夭折了。许是心灰意冷,苏瑾让这才上书将爵位传给了自己的次子苏杭。” 苏霖是苏家二房的嫡长子,而苏皖是她的亲妹妹,这些在朝中都不是什么秘密,按理说苏淮既然身死,那么苏家的爵位落到二房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这里面却意外夹了一段隐情—— 那就是,老长顺王苏瑾让曾经请封了大房幼子为继承人。 不过因为消息没有发范围扩散,后面也就跟着不了了之了。 这段往事褚浔阳说的缓慢而庄重,而延陵君也是默默品茶,神色沉静而温和的听着,并不打断她。 褚浔阳的思绪有些飘远,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窗外没有收回来的,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道:“许是因为对那孩子实在是抱了太大的希望,苏琦夭折之后苏瑾让就跟着病倒了,缠绵病榻两月之后也跟着撒手人寰。于是刚刚被封世子的苏杭顺理成章的成为第二代长顺王,苏霖也依例被册封为是长顺王世子。” 延陵君对此始终不予评断。 关于苏逸的事,他都知道,一侧是故交挚友,一侧是她—— 他不想对她有任何一个字的隐瞒,为难之下,便只就保持沉默做一个看客听众罢了。 褚浔阳也终是察觉他的反常,从窗外收回视线看过去,一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被她盯的心神一紧,不得已,这才似是怅惘的微微一叹道:“据说那位老长顺王当初已经风烛残年,沙场上又落了一身的毛病,爱孙突然去世,他受不得这个打击也是正常。苏杭那人,虽然较之苏霖有些心机谋算,但要说到弑父杀亲?这干系就未免有些大了!” 如果说是苏杭为了爵位而做了什么事,其实也并不奇怪,只是那苏瑾让的风评很高,处事的手腕又素闻狠辣,就目前来看,苏杭还不至于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又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所有的线索都早就磨的一分不剩了,褚浔阳也懒得费心去琢磨,就只说自己知道的。 她的眸子闪了闪,忽而便是撑着桌面起身,探身隔着那桌子凑近了延陵君面前,字字肯定道:“可是自那件事之后,苏家的二少爷苏逸就销声匿迹,再不曾在苏家大宅之内露过面了。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苏瑾让一死,苏家大房失去支撑没落是一定的,只是苏逸的去处却太奇怪了。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苏家上下就只当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再没有一个人提及,对外就只说是他的身体不好,被送去外面的庄子上养病了。 一个十几年来和苏家几乎是关系已断的名义上的长房嫡孙,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以外人的身份干涉了苏家的事?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 谁信? 褚浔阳的目光雪亮清澈,这样居高临下的逼视下来,虽然没有逼宫的意思,也还是让延陵君深觉不自在。 “咳——”他轻咳一声,略带闪躲的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然后握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旁边挨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心里飞快的想了想道,“他怀疑他也是对的,毕竟一脉同宗,他也是冠以苏姓的,届时苏家若有什么闪失,他也在遭殃之列。” “他不去和苏霖私底下交涉此事,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他和苏家现在的掌舵之人是有隔阂的?”褚浔阳的思绪微微一转,却是问道。 苏逸的底他不能掀,所以有关这方面的话题延陵君就只能轻巧的回避,道:“这么一来,你是担心他会出手阻挠褚琪炎的计划?” “难道不会吗?”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他能做第一次,就自然也能做第二次!” 延陵君的眉头皱了下。 有关褚琪炎对苏家的算计,褚浔阳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如果苏逸一定要横插一杠子—— 这丫头保不准就会出什么招呢! 延陵君忽而觉得他这十几年间还从曾这般悠游寡断,为了这么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这样的左右为难过。 斟酌了一下,他开口:“你的意思呢?阻止他?” 褚琪炎和苏霖兄的阴招摆在明面上,现在却是褚浔阳和苏逸还要在暗中再来一局么? 延陵君隐隐有些头大。 褚浔阳夺了他手里的杯子,捧在手中反复的观摩着上面素色的青花,过了一会儿才一撇嘴道,“相对而言,我反而觉得送他个人情会更实惠一些。” 延陵君一愣,一时竟是有点没能跟上她思维跳跃的节奏。 褚浔阳眯了眼,又捡起桌上的金叶子,眼底闪烁的光影狡黠,“他既然不明着去找苏霖筹谋,就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算不清的旧账,他要保的——实际上就只是长顺王府吧?刚刚好,我对苏霖那两兄妹也没什么好感,将来长顺王府若是换了这位二少爷当家,或许我也有利可图!” 因为事关整个东宫将来的前途命运,所以褚浔阳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慎重,这一次她却是连和苏逸正面打一次交道都没有就先定了这样的主意,相对而言—— 这个决定,就未免草率了! 延陵君面色狐疑的深深看她一眼。 褚浔阳露出一笑,忙是岔开话题道:“父亲和我二哥那里最近都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我也不想再给他们添乱,这件事还是你想办法帮我查一查吧,最起码让我知道这位二少爷手上有多少筹码,值不值得我在他身上下注赌一把呢!” 苏逸和现在的苏家势不两立,她已经可以笃定,这苏逸是有将帅之才,可前世的时候他却是一直隐居幕后,甚至是推波助澜,眼睁睁看着长顺王府因为海域沿线作战不利而被收了兵权,然后一反手又将那部分兵权拢入自己手中掌控。他那分明就是针对苏杭父子在夺权施压,将苏家的权柄先收归几手,褚沛当政的时候他也许就只能蛰伏,可是皇帝却已年迈,用不了三五载,待到新皇登基之后,他再凭借身上赫赫战功,想要挤下苏氏父子上位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诚然,这样的理由,她却是不能对延陵君讲的。 好在延陵君也没再追问,只就略一思忖道:“好吧,过几日我会给你消息。” “嗯!”褚浔阳点头,感激一笑,“那我等你的消息!” 抛开了这个话题,延陵君的心情也瞬间轻松不少,他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看褚浔阳,见她还穿着上午见面时候的那身衣裳,忽而想起了什么,道,“你回去就直接出来了?” “嗯!”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本来是要和我二哥去慈修庵的,今天实在不想去,我就在这里等他了!” 她对方氏的态度,延陵君也一直都有些摸不透,按理说就算两人之间的关系再冷淡,到底也是亲母女,可是提起那个女人,褚浔阳却是从内到外都是真的淡然,半点失落伤感的情绪都没有。 延陵君看她这个样子,却也不想再去深究,只是皱了眉头道:“你午膳没用?” 褚浔阳捧着杯子一愣,这才想起这茬儿。 延陵君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料中了,神色之间便又多了几分无奈,冲门外唤了声:“来人!” 他没有直接叫映紫,推门进来的是映紫和青萝两个。 延陵君直接便对青萝吩咐道:“去厨房看看,你家主子喜欢吃什么,让他们赶快准备了送上来!” 青萝原是为了他这硬邦邦的命令语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吩咐的话,就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两个丫头就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 褚浔阳也不客气,提了筷子就兀自专心用饭,延陵君在旁边看着,他自己没吃,只瞧着她感兴趣的菜替她夹一些在面前的小碟子里,动作依旧从容优雅赏心悦目,叫人挑不出半点的瑕疵来。 褚浔阳只吃了五分饱就已经放下碗筷。 延陵君看一眼她剩下的半碗饭就又皱了眉头,然后不等他追问褚浔阳已经主动解释道:“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回府用晚膳了。” 褚易安总爱在饭桌上盯着她,哪一顿吃的少了,他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是那眉头皱的却是让褚浔阳看了自己都觉得尴尬。 延陵君闻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叫人进来把桌子撤了。 又坐了一会儿,外面浅绿就匆匆赶了来,说是宫里荣妃娘娘突然急症,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帝宣了延陵君马上入宫。 “你有事就先走吧!”褚浔阳道。 延陵君看了眼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却是有些不放心:“我把映紫留在这里给你!” “不用。”褚浔阳连忙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一会儿我二哥要过来,我还得向他解释,我这有青萝在,而且也不会出什么事。” “那好吧!”延陵君想了下,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唤了映紫一声:“映紫!” 映紫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翠色的荷包双手送到褚浔阳面前:“这是上回四郡主遗失的东西,里头的东西已经代为清理干净了。” “你不提我今天又得要忘了这事儿了,”褚浔阳对延陵君扬眉一笑,“还有那天的事,怎么都该正式跟你道声谢的。” 延陵君不喜欢她跟自己客套,但是这会儿不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抓在手里的荷包,却是忽而起来几分心思,莞尔一笑道:“都说是大恩不言谢,你倒是也不妨想想,到底该是拿什么来谢我的!” 眼见着天色不早,他也不能多留,言罢就带着两名婢女先行离开。 褚浔阳倒也没将他这话当回事,将那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褚琪枫是入夜时分才从城外匆匆赶了回来,褚浔阳远远的看见他的马车进城就提前迎出去在大门口等着,和他一起乘车回府。 褚易安这日有应酬,晚膳是褚浔阳和褚琪枫一起在锦画堂用的。 因为是晚上,亲兄妹也要避讳,褚琪枫只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次日一早又算着褚浔阳起床的时辰过来,兄妹两个互相喂招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更衣又一起用了早膳。 饭后坐着喝茶的时候,褚琪枫偶然瞧见褚浔阳落在美人榻上的一个花绷子,不觉的笑了笑道:“我就说今天跟你练剑的时候怎么觉得你有些生疏了,这好端端的倒是把性子给改了!” “哪有?是哥哥你的剑法又精湛了嗯!”褚浔阳翻了个白眼,随手捡起那花绷子又扔下。 她的剑法的生疏了,那是因为空白了六年没练,这会儿是怎么都不适应了。 兄妹两个闲聊了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夫人到访。 褚浔阳略有几分意外:“请大夫人进来吧!” 那丫鬟闻声去了。 褚琪枫也搁下茶碗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先去处理一点事情,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好!”褚浔阳也不挽留,送他到门口,刚好迎着外面如沫扶着大夫人的手进来。 “郡王爷!”见到褚琪枫,大夫人便有些不意思的上前行了礼,笑道,“要早知道郡王爷在这里,我便晚些时候再过来了。” “没关系,我也是和浔阳闲谈了两句,本来也是要走了。”褚琪枫道,略一颔首就先行大步离开。 褚浔阳转身让大夫人让进屋子里,又吩咐了丫头看茶。 大夫人的为人低调,这些年一直都窝在自己的雅庭居里,很少出门,这么公然登门拜访褚浔阳也是第一次。 “大夫人怎么突然过来了?”褚浔阳问道。 “哦,昨儿个晚上我就该过来的,不过想着别是打扰了你休息,才等了今天。”大夫人道,面色感激,“前段时间宁儿的事,一直都不得机会正式的跟郡主道谢,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大夫人不必客气,我与四妹妹是亲姐妹,当时拉她一把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承不起大夫人你这样的情。”褚浔阳道,侧目对青藤使了个眼色。 青藤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捧了个荷包出来,递给大夫人。 “这是四妹妹贴身的东西,大夫人既然来了,就带回去给她吧,也省的我再跑一趟了。”褚浔阳道,微微一笑。 大夫人接了那荷包,捏在手里又是忍不住一阵后怕,然后飞快的定了定神,“好,回头我转交给她。” 褚浔阳一笑,也就不再提及此事,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夫人今日过来寻我,当是不止为了道谢一事吧?” “什么都瞒不过郡主!”大夫人也不拐弯抹角,正色道,“是关于府里的事情,如今殿下已经免了对侧妃娘娘的责罚,她人也回来了,之前放到我手里的事物我是想着该是交还过去比较妥当。这几日殿下又忙,我想先问问郡主的意思。” 雷侧妃的位份在那摆着,之前她被关着也还罢了,如今放了出来,如果管家权还是握在大夫人的手里,难免惹人非议,这对褚易安的名声也不好。 褚浔阳可不觉得大夫人会忌惮雷侧妃,她会提出将权限交回去,应当还是顾虑着在外的名声。 褚浔阳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道:“马上就年关了,这些事情交接起来也麻烦,我看这两个月大夫人管着这些倒也顺手,既然父亲都没说什么,你也不必着急。” “可是侧妃娘娘那里——”大夫人还是觉得有欠妥当。 “她最近不是还要忙着教导五妹妹的规矩么?有什么会比多传授女儿一点安身立命的东西更重要的?”褚浔阳已经微笑打断她的话,顿了下,就更是意味深长道,“四妹妹的婚事年后就定了,想必大夫人也想让她嫁的体面一些!” 大夫人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的猛地抬头朝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却全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大姐的事情当初办的不体面,自是不能同日而语,年后便要操持四妹妹的婚事了,这事儿要是交到别人手里,大夫人只怕也未必放心?所以本宫以为,你倒是不妨能者多劳,为着府上再多操劳一阵。” 褚月宁的婚事已经定了,婚期也有了初步估算,应该就在来年五月。 对大夫人而言,没有什么会比她自己的女儿更重要的。 当年褚月瑶是自己做了丑事惹了褚易安的不快,无论是假装还是婚礼都是将就着来的,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大夫人也着实是不想被这条先例压着而委屈了褚月宁。 褚浔阳这话,不动声色,却是掐住了她的七寸了。 大夫人看着她,不动声色间眼中神色已经变了数次,最后便是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是如常道:“是,宁儿的婚事还我自己操持起来会比较放心些,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推辞了。” “那就要多辛苦大夫人了。”褚浔阳淡淡一笑。 “不敢!”大夫人道,又说了两句话就起身告辞。 褚浔阳坐着没动,只差了青萝去送。 青藤走过来收拾说上茶盏,一边回头去看院子里大夫人的背影道:“郡主您这是要大夫人去和雷侧妃斗法吗?” 雷侧妃才刚出来就已经把大夫人给恨上了,只是褚月妍又惹了褚易安,她也不敢离开去触霉头。如果大夫人这就把手里掌管的权限交出来,两边也就息事宁人了。 “有的女人,太过与世无争也未尝就是件好事。”褚浔阳道,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唇角笑意清浅,“以大夫人的手段,要压制住雷氏根本就易如反掌,我也懒得再和那些女人去纠缠不休了,索性便让她去吧,只要她肯出力,雷氏那里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青藤吐了吐舌头,“这样一来,大夫人别是要记恨您呢!” “怎么会?她是个聪明人!”褚浔阳摇头一笑,整理好衣裙起身往里屋走,经过那张睡榻旁边,就又弯身顺手捡了上面的花绷子拿着,“这事儿本来就是她为了自己的女儿打算的,本宫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便利罢了,她若真就这么是非不分,也没有她安安稳稳活到今天的日子。” 青藤对于大夫人其实也无多少防备,听褚浔阳说的也在理,遂也就没再多言。 这边回雅庭轩的路上,待到行至无人处,如沫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小姐,您分明知道浔阳郡主这是要借力打力,要利用您去对付雷侧妃的,就这样应承下来,怕是会有后患吧?” 如沫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所以现在在称呼上也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大夫人脚下步子缓慢的往前走,闻言便是苦涩一笑:“别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话,这本就是我愿意的,就算她不给我行这个方便,宁儿的婚事那里我自己也要想法子避开那女人的手的,现在非但不能说是她利用了我,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我要承她的情。” 如沫想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雷侧妃那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姐您隐忍这么多年不容易,如今难道真要就这么——” “别说了!”大夫人轻轻的打算她的话,眉目之间依旧是一片安定祥和的神色,“自从当初决定嫁给他,我就没想过在这后院里能够一直的置身事外,何况现在还是为了宁儿,就这样吧!” 大夫人的脾气,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 如沫见她依然定了心意,也就没再多言。 而这天的早朝过后,宫里各方面就散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出来—— 皇帝的新宠荣妃娘娘被诊出了喜脉。 皇帝年岁已高,这十余年间后宫已经极少传出喜讯,即使偶有妃子怀孕的,也都是以小产或者夭折而告终的。 皇帝人到暮年,对这样的消息就格外看重一些,当即便是龙心大悦,赏赐了好些东西下来,流水一样往荣妃的寝宫送去。 以皇后为首的后宫一众嫔妃也纷纷前往探望,宫里一下子炸开了锅,热闹非常,倒像是把这个年给提前过了。 满朝文武都是耳聪目明,这消息自然也是很快在勋贵圈子里扩散开来。 而当这消息传进东宫之时,褚浔阳人却不在,单独带了青萝出门去望江楼喝茶。 褚浔阳这一走大半天,待到回府天都黑了。 青萝早早的等在大门口接人,迫不及待的就将这消息同她说了。 “是么?”褚浔阳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大夫人知道吗?荣妃怀孕是天大的喜事,各方巴结的礼物必定少不了,咱们东宫也不能居于人后,让大夫人妥善准备吧!” “大夫人办事周到,想必已经有所准备了吧!”青萝似是带着心事,悠悠说道。 褚浔阳笑笑,感慨着也是一声叹息,“是啊,大夫人办事周到,不用担心!” 言罢就直接甩开两个丫头不管,先行回了院子。 历来后宫的女人们之间就多是非,更何况又是死水般平静了许多年的皇帝后宫要添丁,若是不出点什么事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几天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喜庆忙碌的气氛,各家各户不分贵贱,都欢天喜地的筹备年货准备过年。 雷氏自从在祠堂里关了两个月,这一次出来看着倒是老实了不少,很少出门招摇,一直就窝在自己的锦绣楼里。只是外人不知道,她身边的人却都谨小慎微的伺候着,因为—— 主子进来的脾气见长,是越发难伺候了。 这日早膳过后,褚月妍又跑过来闹了一回,这几天她每日必定要登门哭闹一回,雷侧妃见着烦了,索性便叫人将她堵在院外见也不见。 “娘娘,五郡主今天这都来的第二回了,要不——您还是见一见吧?”桂嬷嬷捧了一碗莲子羹进来,一边观察着雷侧妃的脸色一边试着小心翼翼的开口。 “见了又有什么用?本宫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她非但不知道体谅本宫的处境,还要闹?”雷侧妃才端了那瓷碗在手,闻言便是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力气太大,震得汤汁都溅了出来。 桂嬷嬷连忙抽了帕子给她去擦。 雷侧妃不耐烦的挡开她的手,忧虑不安的往窗外看了眼道:“殿下那里还一直没有传话下来吗?” 她问的,自然还是指府里的中馈。 桂嬷嬷心中苦涩,却不敢当着她的面露,只道:“新年的朝贺还有宫宴都要殿下主持准备,大约是还没顾上吧!” “一句话的事,有这么难吗?”雷侧妃不悦道,又端起那瓷碗喝了一口,愤愤道:“让一个妾室拿着库房的钥匙,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桂嬷嬷闷不吭声,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自家主子是到了如今也看不清楚状况,说什么妾室?给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只是有个侧妃的名头在,说起来好听些罢了。府里又没有正妃,说白了,殿下要抬举谁也都全看殿下的意思,偏偏自家主子是到了这会儿也还都拎不清楚。 因为雷侧妃一直没有露面,褚月妍有气没出撒,就闹的越发的凶了,门口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桂嬷嬷看着也着实不像样子,就隐晦道:“娘娘,还是让五郡主进来说话吧,她这样闹下去,再要传到殿下的耳朵里,可别又牵累了娘娘。” 雷侧妃想了想,终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叫她进来!” 桂嬷嬷松了口气,赶紧去出门去传了话,下一刻褚月妍已经提出裙子奔进门来,只就就扑在雷侧妃的脚边跪了下去,仰头去看着她的脸道:“母妃,你救救我,我不要嫁给二表哥,我不嫁他!” 雷侧妃也是满面怒气浮动,一手用力的抓着桌沿冷冷道,“你父亲到了现在都不肯见我一面,你来我这里哭有什么用?” “那你要我怎么办?”褚月妍一下子就尖叫了起来,她蹦起来,发了狂一样的在屋子里不断的转着圈,转了两圈之后就又扑过来,抓着雷侧妃的胳膊道:“母妃,如果连你都不管我,这便是要看着我去死吗?” 雷侧妃被她抓的胳膊生疼。 桂嬷嬷的赶紧上前将她来开,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便是满面愁绪的对褚月妍道,“五郡主,不是娘娘不肯帮您,而是娘娘如今的处境您也看到了,她就是想要帮您也无能为力啊。娘娘她如今这虽然说是被放出来了,却是被殿下架空了实权,如今——” “唉!”桂嬷嬷说着就是重重一声叹息,“她就算是想要替您周旋,只怕也是有心无力的。” 褚月妍呆了呆,颓然的一屁股坐在胖子上,扑在桌子上又再嚎啕大哭了起来。 雷侧妃的目光闪了闪,忽而抬头朝桂嬷嬷递过去一个隐晦的神色。 桂嬷嬷对她略一点头,主仆两个就各自心照不宣的移开了视线。 褚月妍在雷侧妃处苦恼了一通无果,最后也只能悻悻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次日一早,褚浔阳正在用膳,就见青藤快步从外面进来,不冷不热的禀报道:“郡主,五郡主投缳了!” 褚浔阳慢慢的吃着碟子里的水晶蒸饺,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 青藤也是觉得和她卖关子无趣,就又自觉说道:“一大早她就跑去了大夫人那里闹,说是大夫人偏心,苛待她,仗着手里有权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随便支配她的婚事,非要闹着大夫人出面去雷家给她退婚!” “她去大夫人那里闹?”褚浔阳轻哂一声,“这都是谁给她出的主意,亏她想的出来。” “她的婚事是殿下定的,去闹大夫人能顶什么用?但是能给大夫人添堵却是一定的。”青萝道,神色鄙夷的冷嗤一声,“间接的,倒是替雷侧妃出了气了。” “谁说不是呢!”青藤道,倒是有些幸灾乐祸道,“大夫人也是个好脾气的,和颜悦色的劝了她小半个时辰,最后指定是不能松口的,谁想她一出来,干脆便寻了绳子挂在了大夫人院外的那颗槐树上,说是大夫人逼死的她。” “人死了?”对于褚月妍到底要怎么闹褚浔阳没兴趣知道,只就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没,人已经被放了下来,不过闹的厉害,这会儿——”青藤道,又往外面看了眼天色,“雷侧妃应该已经闻讯赶过去了!” “好端端的在人家门前悬梁?任凭是谁也要被恶心着了!”青萝道。 褚浔阳却不吱声,只是津津有味的用她的早膳。 青藤有些等不及道:“郡主,雷侧妃这回指定是要大闹的,恐怕最终还得要您出面才能镇得住她!” 大夫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身份不够。 “不着急!”褚浔阳道,端起一碗粥仍是慢条斯理的喝,“让他们先闹着,他们是有人活腻歪了火急火燎去吊颈子,你家郡主可不想挨饿。” 青藤的眼睛转了转,见状就知道她早有对策,就笑嘻嘻道,“那好,郡主您先用着,奴婢去那边先给您盯着去!” 青藤转身走了出去,褚浔阳这才从餐桌上抬眸对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颔首,转身到院子里招呼了几个丫头,去右侧的厢房捧出来大小一堆礼盒,在院子里候着。 足足又用了一刻钟褚浔阳才优哉游哉的用完了早膳,漱了口出来,径自从等了一院子的丫头中间穿过,出了门。 青萝带着一众丫鬟捧着东西快步跟上。 这边一群人款步而行,慢悠悠晃到雅庭轩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那里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吵成一片。 “哟!好热闹啊!”褚浔阳的眼睛弯起,和颜悦色的微微一笑。 那里的场面就是瞬一寂,外面围观的一众下人就纷纷垂首往旁边让开。 褚浔阳旁若无人的大步走过去。 人群当中,大夫人冷着一张脸站在自己的院门之前,雷侧妃满面怒容与她形成对垒之势,而被救下来的褚月妍也没被松走,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她就有气无力的被丫头扶着靠在那里。 褚浔阳的眸光刻意从她颈边瞄了瞄,果然可见一条醒目的红痕,几乎都要蹭破了皮,可见这丫头这一次是真的发了狠了。 褚月妍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相撞,却还不忘满是怨恨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郡主——”大夫人迎了一步上来,刚要说话,雷侧妃唯恐让她抢了先机,已经抢着一步上来,往面前一挡道:“姚氏,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十几年来咱们大家相安无事,你今天却要活活逼死我的女儿,今天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就休怪本宫给你没脸!” “侧妃娘娘这话可就说笑了!”大夫人一笑,面容之上依旧是同往常一样温温柔柔的模样,“五郡主她是您的女儿,您如何不好好照顾她?现在却要妾身来交代什么?难不成她这悬梁的地点是我给挑的,还是那绳子是我吩咐人给挂的?如今年关在即,我都还没说她撞在我的门前给我添晦气,您却要我给你交代?恕妾身愚钝,却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要个什么交代?” 大夫人以往从不与人为难,这是第一次当众发难,几句话便是将雷侧妃给噎了个瞠目结舌。 褚月妍对婚事不满,这婚事又不是大夫人定下的,她来闹,本身就是无理取闹。 如今出了事,大夫人若是还如往常一般软糯也还罢了,偏生的她今天就突然给转了性子了。 雷侧妃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却是不能当众服软,冷冷道:“这我不管,我的女儿是在你的门前出来这样的事,你院子里的难不成都是死人吗?不知道拦着点吗?现在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这女人,好歹毒的一份心肠!” 大夫人也不与她强辩,只就目光微微一转,扫了眼立在他身后的如沫等人,叱问道:“五郡主要寻短见,你们都没瞧见?” “夫人冤枉,奴婢们拦了,可是五郡主不让,还甩了鞭子,说是谁拦着就处死谁!”马上就有一个婆子跪了下去,拉起衣袖,露出里面皮肉翻卷的鞭痕。 大夫人的目光冷冷往雷侧妃面上一扫。 雷侧妃的脸皮一红,一挥手道,“反正这事儿本宫不会算了的,来人带着妍儿我们走,万事总有殿下做主!” 桂嬷嬷带了人要去扶褚月妍。 一直冷眼旁观站在一边的褚浔阳却是突然横臂一拦,就势走上前来一步。 “侧妃娘娘先不急着走!”褚浔阳道,款步走过去挡在褚月妍面前,缓声道:“听说五妹妹悬梁了,本宫带了些补品过来看她,既然侧妃娘娘你也刚好在这里,不一起看了,岂不是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心意!” 褚浔阳的话音未落就是一挥手,青萝就大步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一个一个将随行丫头手里捧着的七八个大小不一的锦盒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人参、灵芝、珠玉、布匹等物哗啦啦一盒接这一盒的全部倒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无论首饰还是补品,每一样都是价值千金,七八个盒子加起来,怎么也是数万辆银子,就这么哗啦啦全部落在地上,很多质地比较脆弱的玉器顿时就四分五裂被摔了个支离破碎。 在场的所有下人都看的眼花缭乱的,随处可闻一片抽气声,看的一众人眼睛齐齐的直了。 雷侧妃瞪大了眼,本来见了她举动还想叫嚣,待到分辨清楚了地上的东西,就是勃然变色,一张脸上青白交加,死人一般。 “如何啊?这些东西可都是上上之品,也就是五妹妹,换做别人,本宫还舍不得拿出来呢?”褚浔阳也不管她的脸色,抬脚踢了踢落在她脚边已经断做两截的玉如意道:“五妹妹既然大难不死,不妨拿这些补品补一补,大约也就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了!” 说着就是意味深长的把目光移到雷侧妃脸上。 雷侧妃的脸色发青。 大夫人看一眼地上的那堆东西,冷冷一笑—— 也不用费工夫了,褚浔阳这是不准备再叫雷氏翻身了。 “全都下去,今天这里的事,谁敢透露半个字出去,我便将她全家发卖了出去!”深吸一口气,大夫人冷然道。 周围瞧热闹的人群连忙应了,组哦鸟兽状散。 瞬间之后,这里就只剩下四个主子,和每人身边一两个心腹。 雷侧妃的咬着牙,一声不吭。 褚浔阳看着地上的东西,忽而冷讽一笑,厉声喝道:“雷氏,你好大的胆子!” ------题外话------ 宝贝们,请都看一下今天留言区置顶评论的回复那里,有关客串和留言的事,希望大家关注一下咯O(∩_∩)O~ ps:今天的错别字没捉,大家先将就~ ☆、第082章 驱逐 褚浔阳变脸太快,雷侧妃被她一声喝住,忽而觉得膝盖发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定力没叫自己直接跪下去。 她白着一张脸,略显仓惶的看着褚浔阳。 褚浔阳的唇角带一抹冰凉笑意,紧跟着又是一声厉喝:“给往宫里送去的东西上头做手脚,你有几个脑袋?” 雷侧妃的心头剧烈一震。 在场众人齐刷刷的各自扭头朝她看去。 虽然人数不多,但那些目光千奇百怪,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雷侧妃捏着帕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脱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 “你没有?”褚浔阳冷笑,目光冷蔑的扫过地上堆着的东西,“你敢说你没有?对着这些东西指天发誓,告诉我,你没做过手脚?没有居心不良?” “我——”雷侧妃隐隐有些急了,目光慌乱的四下乱飘,似是在强烈的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发这个誓。 然则褚浔阳却是没等她拿定了主意就已经一脚将一匹锦缎踢飞过去,劈头盖脸挂在了雷侧妃身上。 雷侧妃慌忙抬手去拉扯。 褚浔阳却是漫不经心的往后挪了两步,走到气息奄奄的褚月妍面前,打着商量微微笑道,“五妹妹,你既然是已经缓过这口气儿来了,是不是暂且先挪个地方出来,让我坐坐?” 褚月妍正被她前面呵斥雷侧妃的那些雷厉风行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此刻骤然再见她一张笑脸,胸口骤然一堵,险些就是一口气背过去。 “你——”褚月妍恼羞成怒,嘶哑着嗓子只嚷了半句,奈何嗓子里火辣辣的疼,戛然便止了声音,激动之下直接晃悠悠的起身就朝褚浔阳扑了过来。 而她这一举动也是正中下怀。 褚浔阳轻轻一抬手,便是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带。 青萝接了一下,然后就跟着反手一推,将褚月妍推到她自己的两个心腹婢女怀里。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将褚月妍扶住。 虽然只是做戏,但褚月妍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整个身子软塌塌的,几乎是挂在两个丫头手臂上的。 褚浔阳已经无暇再去理会她,直接一抖裙子,就大大方方的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这边雷侧妃狠狠将那匹锦缎扔在地上,刚要发作,褚浔阳已经冷然怒喝道:“谋害皇嗣!雷氏,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雷侧妃闻言,脑子里一下子就懵了,有那么一时半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这一迟疑,看起来就是明显的心虚了。 青萝不等褚浔阳再吩咐,已经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雷侧妃膝窝。 雷侧妃猝不及防,双膝砰的磕在地上,痛呼一声,扭头怒骂道:“你这贱婢,你竟敢——” “你们大胆,敢对侧妃娘娘——”桂嬷嬷尖声嚷着就要上前护主,却被青萝反扭住胳膊,也是一脚踹翻在地,发出杀猪一样惨烈的嚎叫声。 褚浔阳的眸光流转,目光雪亮的飘过去一眼。 桂嬷嬷的心跳一滞,声音立刻就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褚浔阳,你到底要做什么?”雷侧妃气急败坏的大声质问。 褚浔阳的目光扫了眼地上乱七八糟堆着的那些东西,沉吟了一声,反而道:“我觉得还是侧妃娘娘您先和本宫解释解释这些东西的效用更好吧?” 雷侧妃跟着看过去一眼,干吞了口唾沫,却还是强行挺直了脊背道:“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东西,我见都没见过,你要我如何解释?” “没见过?”褚浔阳也不和她置气,只就转开眼睛又看了桂嬷嬷一眼道:“你家主子不认识,桂嬷嬷也不认识吗?” 桂嬷嬷使劲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只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瞧雷侧妃。 雷侧妃被她看的更加焦躁,怒道:“她问你话,你看着本宫做什么?” 桂嬷嬷一个机灵,连忙道:“奴婢——奴婢也没见过!” 褚浔阳闻言,便是轻轻的笑了,道:“看来你们主仆两个的记性都不大好,不记得就等会儿再想吧!” 突然之间,她就又这么好说话了? 雷侧妃心中狐疑,更是戒备不已。 下一刻褚浔阳已经继续开口道:“青藤,最近两天,宫里不是出了不少的新鲜事儿么?侧妃娘娘被关的久了,难免消息闭塞,趁着这会儿这里也没有外人,说出来给侧妃娘娘解解闷!” “是,郡主!”青藤含笑应了,上前一边在雷侧妃面前款款踱步一面口齿清晰的开口道,“三日之前,荣妃娘娘身边女官察觉娘娘服用的安胎药味道不正,追查之下,是小厨房负责煎药的奴才疏忽,少放了两味药,那奴才就被当场杖责身亡,活活打死了,小厨房里当差的其他人全部处以流放之刑。次日一早太医去给娘娘诊平安脉的时候,意外发现娘娘寝殿供奉的一尊紫玉观音像不妥,查验过后,发现那尊小像底座中空,被人塞了麝香和依兰花粉等物。再经追查,这尊佛像更是在得知娘娘怀孕的当日由周贵妃亲手捧过去送上香案供奉的。陛下得知消息过后勃然大怒,下令将整个流云宫一干人等全部处死,一个活口不留。四皇子连夜入宫求情,也被陛下拒之门外,贵妃娘娘如今已经送去冷宫颐养天年,并被勒令终身不得出,其兄礼部侍郎周迁被罢官免职。最近一点的,就发生在昨儿个半夜,今天一早才得的消息,昨天半夜荣妃娘娘宫中守夜的宫婢中途出去小解,一时疏忽殿门没有关严,溜出去一只野猫惊了娘娘,那婢女的人头此时就挂在皇宫门口示众。侧妃娘娘可有兴致过去瞧上一瞧?” 别人都还姑且不论,只就那周贵妃,也是跟了皇帝三十余年的老人了,身后还有一个四皇子撑腰,如今便是说废就废了? 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异族的妃子和一个是男是女都为未可知的所谓龙种? 这些消息,雷侧妃的确是头次听到,褚浔阳会说出来,就肯定是确有其事。 虽然与己无关,她也是听了一身的冷汗。 褚月妍是不管这些的,只被褚浔阳这态度惹的恼恨异常,却因为喉咙受伤说话不便,只就目光凶悍的瞪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雷侧妃处于震惊之中,忽而便有几分后怕了起来,脸色不由微微变了一变。 褚浔阳这才继续说道:“陪伴了陛下几十年的贵妃娘娘犹且得了如此下场,雷氏,你说若是你安排的这些东西被送到了荣妃面前,你现在又该是在哪里?”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雷侧妃脱口道,眉头皱的死紧。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得知荣妃娘娘怀孕之后大夫人备下要准备送进宫里去的,后面却查验出来上头也被人做了手脚,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褚浔阳道,说着便是身子前倾,逼视雷侧妃的面孔道,“雷氏,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雷侧妃已经闪躲着避开她的视线。 心慌意乱之下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做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但是随后反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味,怒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说我意图谋害皇嗣?你疯了吧?周贵妃那些人是为了争宠,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要血口喷人!”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但笑不语。 “你这是欲加之罪!”雷侧妃怒道,还要再分辩的时候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起了一个念头。 于是下一刻,她干脆就抛开褚浔阳不管,而的猛地抬头朝站在旁边的大夫人看去,眼中凶光毕露的怒声道:“你这贱人,是你!你是陷害我!” 大夫人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眼波依旧温柔,隐隐皱眉道:“侧妃娘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您是知道的,这些东西是要送进宫去给荣妃娘娘养胎的,既然殿下放心暂时叫我管着府里的庶务,妾身自是要尽心尽力督办的,这查验之下出了差错的东西,我又如何敢往宫里去送?届时出点什么闪失,那可是要殃及满门的。” “东西出了差错?”雷侧妃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抖动不止,冷笑道:“就算真出了差错,谁能保证你这不是贼喊捉贼?” “东西是经我的手办的,真要是些不干净的送到宫里,我首当其冲就要被推出去。”大夫人道,眉目之间终于是也带了几分恼意,“侧妃娘娘,我知道为着殿下抬举我的事,这些天您的心里头不痛快,可这到底也是咱们后宅姐妹之间的私事,就为了陷妾身一个督办不利的罪名,您就连殿下和咱们阖府上下数百条性命都不管不顾的推出去?这做法——是不是太过丧心病狂了一些?” “你说什么?”雷侧妃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顿时就是双目圆瞪,“你敢对我说教?这里几时轮到你这么个下贱女人狗仗人势来数落本宫的不是了?” “妾身只是实话实说。”大夫人不甘示弱道,“这些东西是宫里传出喜讯的当天下午准备的,暂存在库房里只等着次日一早送进宫去,当夜除了您身边的桂嬷嬷说要寻两匹布料一定要过去,再没有其他人接近过库房,难道妾身还能无中生有冤枉了您不成?” 大夫人的话有理有据,雷侧妃自知事情棘手,不觉就出了满头的汗。 褚月妍本来还替她不平,此时见她这般模样都也不敢说话了—— 因为以她对雷侧妃的了解,自己的母妃的确是有可能为了陷害大夫人而去使这样的阴招的。 桂嬷嬷心急如焚,大声道,“奴婢只是取料子,为了新年时候裁剪新衣用的,绝对没有碰过别的东西,我敢指天发誓,我没碰过这些东西!” “好啊!”褚浔阳心平气和的微微一笑,“本宫听闻桂嬷嬷你的长孙生的甚是聪明可爱,小小年纪,书也读得好,保不准将来就能博个功名来光耀门楣的,桂嬷嬷既然是问心无愧,不妨就拿他的前程将来起誓。本宫不仅既往不咎,还这便当众给你的主子赔礼道歉!” 桂嬷嬷使劲的掐着掌心,用了好大的力气,尽管雷侧妃暗地里不住的给她使眼色,她却也是目光闪躲着,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这个状况,谁都看的出来,桂嬷嬷这是心中有鬼了。 雷侧妃也知道桂嬷嬷的这个孙儿就是她的软肋,也不指望能够威逼,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将他们主仆间的情义断掉。 无计可施之下她干脆直接一梗脖子对上褚浔阳道,“我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是看不上姚氏这么个下贱的女人,却也还不至于这样没脑子,去做这种会殃及己身的错事。” “你不认?”褚浔阳手里把玩着一个适才从脚边捡起来的翠玉扳指,漫不经心的对着阳光充沛处查验成色。 神色之间冷冷淡淡轻轻浅浅的模样,倒是十分闲适,丝毫也不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 雷侧妃越是见她这样,就是越是心里慌乱发毛。 “我在这里和你多说无益,万事自有殿下做主,别说我没做过,就算我真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你一个做晚辈的私设公堂来审讯我!”雷侧妃大声道,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她说着便要爬起来走人。 青萝就站在她身后,一手往她肩上一压,根本就没叫她动。 进不得又退不得,强自维持了半天的冷静就在这一刻悄然决堤。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雷侧妃突然发狂一样,扯着嗓子尖声的叫嚷起来。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既然敢于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褚浔阳道,手里看了那扳指半天,却又像是最终没能看上眼。 她随手将那小玩意儿一甩。 那扳指的质地还算结实,恰巧滚到了雷侧妃面前,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才停。 然后褚浔阳才是拍拍手,“今天府里这事儿我压下了,但是事情没有外传,却并不代表它就是不曾发生过的,你这样的女人——咱们东宫的庙小。” “你——你什么意思?”雷侧妃颤声道,就连叫嚣的勇气也散尽了,突然凭空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五妹妹这个样子,新年的朝贺大典指定是参加不了了,留下来只会平白惹人议论。”褚浔阳道,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便是略一抬眸看向青藤道,“去跟曾管家说一声,让他准备好车马,这就送侧妃娘娘和五妹妹出去吧,五妹妹如今这个样子,本就需要静养,有侧妃娘娘在身边照应着,父亲也能放心一些。再有皇庄那边不是提前就吩咐准备出来了吗?” “是,郡主!”青萝脆声应道,转身就走。 大夫人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雷氏母女则是齐齐傻了眼。 反应了好一会儿雷侧妃才回过神来。 一寸一寸的抬起视线,她这才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褚浔阳,喃喃低语道:“你要逐我出府?” “我东宫不留你这样不识分寸又胆大包天的祸害!”褚浔阳四两拨千斤的淡淡一笑。 “哈——”雷侧妃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直笑的花枝乱颤,泪花四溅。 最后,她却又猛地止了笑,如是被什么人骤然掐住了脖子一般,目光狠厉凶悍的抬头看向褚浔阳,咬牙切齿道:“本宫是殿下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侧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逐我出府?” “我算个什么东西?”褚浔阳也不生气,仍是悠然靠在那椅背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抱歉了,雷氏,你当年是如何风光入府的,本宫无缘瞧见,也不想要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父亲后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如今又背负了这样的罪名在身上,现在本宫要代父亲处置了你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刻意咬重了“妾室”两字的发音。 所谓的妾室,用一种不入流的话来说,就算是贵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的分量。 雷侧妃的脸上挂不住,涨的面色通红,嘴唇动了动,刚要张嘴,褚浔阳却没给她机会。 她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回眸看向雷侧妃,神色清冷,语气凛冽的道:“别拿什么长辈的身份来压我!你不配!咱们这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这是东宫,是皇室!就算你的姓氏也跟着父亲上了皇家的玉牒,但是说到底,本宫是君,你是臣,甚至是民。你规规矩矩也还罢了,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处置了你也是天经地义!” 普通的官宦人家,就算是位份尊崇的嫡子嫡女对于庶母也要给几分的体面。 但是到了皇室,就完全不同了! 血统高于一切! 就算在品阶上雷侧妃勉强和褚浔阳同品,但真要说起来,褚浔阳是有着尊贵血统的皇室之女,当年又得了皇帝亲自下旨册封,雷侧妃与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雷侧妃语塞,只是愕然看着她。 别的事她都能够胡搅蛮缠的争辩,唯有皇权法典一事她争不得也无能为力。 褚浔阳淡淡的斜睨她一眼,挥挥手道,“都别杵在这里了,青萝,如今接近年关了,外头人多也不太平,一会儿让曾管家不要吝啬,多派些侍卫跟着,务必要将雷侧妃和五妹妹安全送到皇庄上去。” 说是护卫,实则是监视看管,这是断了他们求救雷府的指望了! 雷侧妃被这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变故击的神色恍惚,应接不暇,整个人失了魂一样,呆愣愣的在原地站着。 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如沫马上去外院,不多时便带回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 “侧妃娘娘和五郡主的身份尊贵,虽然是在外面,也不能有所闪失。”大夫人道,“你们几个都跟着过去,好生伺候,万也不能怠慢了,知道吗?” 雷侧妃和褚月妍要出府,两人身边一两个心腹肯定是要带着的,但是其他人,自是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 这些个婆子都是外院的粗使,雷侧妃以前当权的时候也看不上这些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后面想要在这些人手上讨人情都不可能。 “趁着现在天色还早,赶紧的吧!”褚浔阳道,明显已经不想再管后面的事,转身就走。 几个婆子上前,要拽了雷侧妃母女离开。 愣了半天的褚月妍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也知道雷侧妃是自身难保指望不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要去拉扯她的一个婆子推倒在地,拔腿就朝褚浔阳的追了过去。 “三姐姐!”一改方才那般凌厉仇恨的眼神,她直接扑过去,抱住褚浔阳的腿,涩着嗓子哀求道,“我错了,都是我不懂事,今天不该来闹大夫人的!三姐姐,我不要出府去,你饶过我吧,回头我就去向父亲请罪,只求你,不要将我送出府去!” 去了外面,她就真的半点指望也没有了,只怕下一次回来就是直接嫁人给抬进雷府去了。 因为嗓子受伤,她的声音沙哑而低靡,听起来像是拉破风箱一样。 而却也唯有褚月妍自己知道,她这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都像是被热油滚过,疼的撕心裂肺。 褚浔阳的去路被她拦住,居高临下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这还是有史以来褚月妍第一次服软认错,虽然声情并茂,但在她看来,却是无比的滑稽。 “五妹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觉得你现在跑来跟我认错,我会信了你?”褚浔阳莞尔,眼神明亮而带了丝不加掩饰的嘲讽表情俯视下来。 她弯身下去,一把甩掉褚月妍拽住她裙角的手,语气平缓而无任何波动的慢慢道,“而且难道你忘了?你我之前还有旧账么?只让你嫁给雷叙,其实我对你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褚月妍被她推了一把,身子歪在一边,愣住了。 这个女人,居然软硬不吃! 这是她头一次伏低做小,低声下气的向人告饶,最后得来的也不过一句羞辱罢了。 褚月妍止了泪,眼底压制了许久的恨毒神色又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褚浔阳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直接绕开她往锦画堂的方向走去。 后面因为雷氏母女不甘心的挣扎,乱哄哄的闹成一片,褚浔阳只就置若罔闻。 回到锦画堂,青萝倒了杯茶递给她润喉,一边才略有几分不解道:“郡主,虽然府里少了雷侧妃那母女两个折腾,日后会少很多的麻烦,可是就这样送走了雷侧妃的话,以后岂不就是大夫人一家独大了?” “只要她自己掌握着分寸,就是一家独大也无妨。”褚浔阳道,“你当我真不知道,是她在这件事做的手脚?我肯顺着她套路配合她眼这场戏,一则是这样的顺水人情送了也就送了,二来——我也的确是想找个理由把雷氏那没脑子的女人给远远的送出去。这府里少了她搅和,会安宁许多。” 青藤在旁边整理着东西,闻言倒是有些诧异,回头道:“郡主是说,此事——其实是单方面陷害雷侧妃的?” 大夫人那人看上去温良无害,如果这真是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的话—— 想来就叫人心惊。 “怎的,你觉得雷氏被冤?可怜?”褚浔阳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反而好心情的调笑了一句。 “也不是——”青藤道,皱着眉头,面上表情纠结的厉害,“雷侧妃本来就不是善类,只是——” “这一次她的确是阴沟里翻船,不过算起来,也不算全冤枉了她。”褚浔阳笑笑,也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她垂眸抿了口茶,眼中笑意便就淡了些许,叹道,“雷氏是有些眼皮子浅不假,可她还不至于蠢到会公然顶着谋害皇嗣的罪名去嫁祸大夫人,诚如她自己所言,她就是再恨大夫人,也犯不着为了除掉对方而祸及己身。” “那——”青藤张了张嘴,看向褚浔阳的眼神忽而便有几分复杂。 褚浔阳一向不屑于用这样的阴私手段去害人,除非是有人自不量力的撞倒她的枪口上上。 可如果这一次她是明知道雷侧妃无辜又助了大夫人的一臂之力的话—— 褚浔阳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过微微一笑道:“大夫人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只就雷氏和桂嬷嬷的之前的反应,也恰是验证了她的指证。雷氏一定是在那些东西上面做了手脚不假,只是可能只针对大夫人一人,而不至于像大夫人对我来说的那么严重。说起来,雷氏就这么栽了,也不算全是我冤枉了她!” “那她会做什么?”青藤对这些内宅争斗的谈资一向都感兴趣,立刻就被错开了注意力。 “那我就不知道了。”褚浔阳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舒活了一下筋骨起身往里间走去,“这就得要去问大夫人本人了。” 而同时的雅庭居这边,大夫人也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屋子里喝茶。 如沫出去忙活了一阵,待到把雷侧妃母女送上车才匆匆折返。 “都办妥了?”大夫人问道。 “是!”如沫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眼看着马车离了巷子才回来的,曾管家派了六十护卫,前院出去那些婆子奴婢也打点好了,这一次雷氏母女应该是可以在庄子上安稳的挨到五郡主出阁了。” “嗯!”大夫人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之间却无多少喜色,过了一会儿却是苦涩摇头道,“我本也只想是借那丫头的手划她一个禁足,让她少惹些事端也就罢了,不曾想那丫头却是釜底抽薪,这便彻底绝了后患了!” 褚浔阳出手的方式,谁都难以估算。 “其实送走了她,对小姐而言是件好事呢!”如沫道,微微垂下眼睛。 大夫人看她一眼,抬手拍了下她的手背,“你也说这样口不对心的话来安慰我。那个丫头那么聪明,如何能不知道我这是刻意借了她的手,只是她戳穿罢了。这件事之后就都安分下来吧,过犹不及,可不是件好事。” 如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这件事,当初小姐也可以和浔阳郡主明说的,毕竟是侧妃娘娘居心叵测,要对小姐不利在先。” “说了如何?你以为就因为雷氏算计了我,她便要义无反顾的配合我设局去反诬雷氏?”大夫人不能苟同的略一摇头,她起身,走到一旁,看着旁边架子上自己亲手修剪的一株矮冬青,“说到底,她不是我的女儿,也没有替我筹谋的义务。如今她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配合我一次,也只是因为她自己需要,并且无伤大雅。如今在这阖府上下,除了殿下和康郡王,别人谁还想徒手从她那里占半分的便宜只怕都难!” 提及此时,如沫就是心里一惊。 她转身到门口左右观望了一眼,然后谨慎的关了门,回到大夫人身边才压低了语气道:“小姐,您不是郡王爷这一次突然回朝必定是得了殿下暗中的安排和授意吗?您的意思——殿下这真是要放弃长孙殿下,转而辅佐康郡王上位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浔阳郡主的意思。”大夫人道,“我虽不知道他们去楚州那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明显,是自打从楚州回来之后,浔阳郡主就一反常态和雷氏那些人对上了。不要只当殿下是对她多了几分宠爱纵容,早些年父亲就曾同我说过,殿下将来要扶持谁上位,与两位殿下的才学能耐都无干系,他唯一的要求,必定是为着浔阳郡主的将来铺路,打算!以前长孙殿下和浔阳的关系只是不亲近,可是最近几次他已经糊涂到公然纵容甚至怂恿外人对那丫头下手了,从这一点上,他这个继承人的的前路就已经断了。还要殿下放弃了他,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大夫人平时很少谈论这些,虽然对于她的想法如沫也能多少揣测一些出来,此时闻言也是不由的暗暗心惊道:“小姐您是说——老爷他一早就有断言,将来殿下会依从于浔阳郡主的意愿来选定继承人?” 褚易安是太子,他的继承人非同小可,那便是将来的万民之主一国之君。 就算他再怎么宠爱一个女儿,这江山天下都非同儿戏,怎能能说是为了一个女儿的喜好就随便更替继承人的人选? 思及此事,大夫人就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是啊,一开始我也只当是殿下对浔阳比旁人多喜欢一些罢了,可是现在看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如沫唏嘘不已,心中思绪千回百转,终是忍不住道:“当年多都说殿下被那方氏的媚术所惑,现在迫于皇后和满朝文武的压力,虽然是勉强将人送走了,殿下这心里大约也是放不下吧。难不成便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浔阳郡主更为看重了一些?” “谁知道呢?”大夫人笑笑,那笑容之中却是明显带着苦涩。 别人不知道,作为当事人她却是十分清楚的。 褚易安当年之所以会娶了他们这几房妾室回来,根本就是坐在帝后面前的障眼法,有他不顾一切替方氏争取正妻名头一事在先,帝后心中对他都已经起了隔阂,他却把握着尺度,在皇帝容忍的程度之内飞快的转变态度,最后表示屈从,顺应皇帝的安排,封了雷氏的侧妃,又纳了她们三房妾室。并且一不做二不休,该宠幸的宠幸,该抬举的抬举。在那场大变之后又严严实实的堵了朝臣百官的嘴,人们如今谈起,也只会说他年少风流,而不会因此而危及了他在朝中所占的地位。 虽然他在名义上替方式保留了正妃之位多年,可大夫人心明如镜,却总有一种更鲜明的感觉—— 不管如今在外界看来他对方氏是如何的情深意重,实际上,方氏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并不及他此时的所居的地位。 再或者—— 他又足够的手段和信心,有把握可以两者双全! “算了!”抛开这些扰人的心事不提,大夫人摆摆手道,“不提这事儿了,父亲他在朝为官几十年,早就将这些皇家争斗,官场诡计看的一清二楚,既然是他说的话,就八成是不会有错的。我在这府上也快二十年了,有什么看不开的,以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还继续怎么过也就是了。” 如沫看着她脸上恬静笑容,心里就是突然一酸。 不过男女感情一事,却不是说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何况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那雷侧妃的那封信——”定了定神,如沫道,“还要留着吗?” “不必了。”大夫人道,“那么点不入流的东西,浔阳郡主也看不上眼,烧了吧,省的日后若要不甚流出去又要惹是非了,皇后娘娘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奴婢明白!”如沫点头应了,进内室从大夫人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枚金锁片,那锁片打造的极为精致,掰开两侧的扭扣便可错开,滑作前后两片。 这类锁片并不常见,但在京城里的勋贵人家的夫人们都认得,是出自皇家寺院里面经由高僧开光的平安符,里面可以折放一张纸笺,用来祈福保平保据说相当灵验。 这平安符远是前两个月大夫人替褚月宁求的,准备放在她的嫁妆里图个吉利,后来正赶上荣妃怀孕,想着是个心意,就取出来一并存在了要送进宫的贺礼里头。 其实褚浔阳所料不错,雷侧妃的确是没有蠢到会把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往身上揽,她只是指使桂嬷嬷潜入库房趁人不备,将这锁片里的字条换了。 从普通的平安符换成一封以大夫人口吻所写,要拉拢荣妃,向其投诚示好的普通信件。 皇帝如今年纪大了,对后宫的女人们也都不如往年上心,但是拓跋榕瑶入宫之后却又好像让皇帝重拾了对男女之事的兴趣,这段时间几乎夜夜宿在她那里,如今她更是身怀有孕—— 罗皇后虽然不说,心里将她视为眼中钉是一定的。 虽然是送去拓跋榕瑶那里的东西,但是罗皇后掌管后宫的手段众人皆知,这事儿也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去,那大夫人便等于是撞在了她的枪口上,上赶着去找死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雷侧妃也算是用的极为巧妙了,不仅某透了罗皇后的心性,更是将罗皇后滴水不漏把持后宫的手段一并估算在内。 只是她却未想到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夫人竟会心细至此,知道桂嬷嬷去了库房,随后就让人把要送进宫的东西逐一查验,毫无意外的将这纸条给翻了出来。 并且比她更狠绝的事,大夫人当即便叫人在这些东西上做了手脚,配了能致人血亏气虚的东西,然后秘密拿到褚浔阳那里告状去了。 褚浔阳收了东西,暂时也没动,一直等到今天褚月妍大闹的契机才一股脑儿抖出来,打了雷侧妃一个措手不及。 如沫取了火折子,当场便将那纸条烧了。 雷氏母女一被送走,整个东宫就瞬间安宁了不少,二夫人也被从佛堂放了出来,成天就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门也不出,三夫人更是大气不敢喘,躲在角落里悄悄观望。 一番准备之下,转眼就是年关除夕。 这日一早,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四品以上有诰命的贵妇们就都穿了朝服进宫参加朝贺庆典。 帝后身着华贵气派的明黄帝后朝服坐在正殿上首的宝座上,面色慈祥和善的俯视脚下拥戴他们济济一堂的臣子,所有人按照品阶身份的高低一一被宣进殿向帝后拜礼,这样流水一样的进进出出,直折腾到临近中午才算是走完了过场。 宫里的宴会设在午后的未时,朝贺盛典结束后帝后就相携回了后宫更衣,其他人得闲,就在御花园里和被指定的几处宫殿四处逛逛。 褚浔阳对这样的场合向来没有多少兴趣,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和褚月宁等人一起混在人群里和一众的命妇小姐们寒暄,只是目光一直四下里瞄着周围人群的动向,找了几圈之后才找到她感兴趣的人。 她的目光移过去,那人似是马上有所感知,拧眉看过来。 褚浔阳微微一笑,就找了个借口暂且撇开众人朝殿外走去。 那人愣了一愣,眸色暗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然后也飞快的下了决心,随后也举步跟着往外走去。 ------题外话------ 369760334《郡主》我给建个正版交流群,加这个号交订阅截图验证即可,么么哒~ 进群之后请自动改成xx的用户名,让大家方便认脸哇~ 因为最近的评论区实在太水了,你们一路跟我一起过来的宝贝都知道,为了表示对大家的尊重,你们留的每一个评论我都会认真看认真回复,但是最近姑娘们都太热情了,每天四五十条的刷,我有点吃不消了,所以群我提前开了,宝贝们儿要互扑的都可以进群一起玩耍O(∩_∩)O~ 然后评论区这里可以和喜欢的妹子互动,但是和《郡主》内容无关的水评每个人一天尽量不要发过三条吧,因为无关的评论占了评论区的位置,不方便大家交流剧情什么的,后面我会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节奏,希望大家都能够理解支持一下! ps:错字只改了一半~ ☆、第083章 宫刺 褚浔阳从殿中出来,拐过殿外回廊的尽头消失了踪影。 褚琪炎信步走来,目不斜视,却只在那拐角处止了步子,侧过身去看着下面花圃里的梅树枝桠。 “你特意引我出来,是有话说?”褚琪炎问的直白,语气平稳而略显低沉。 从远处进出宫殿客人的那个角度看来,都只当他是在独自赏景,所以也无人过来打扰。 褚浔阳站在那墙壁的另一侧,也未曾回头看他,只就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会有话要同我说!” 褚琪炎面无表情的站着,片刻之后,就又径自转身往回走。 他的定力和耐性向来都好,还不至于被一个黄毛丫头一激就自乱阵脚。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他这样的态度,怎么都要把持不住,好在褚浔阳对他这份深藏不露的心机素有领会,当即也就不愠不火的主动开口道:“听说——长顺王世子妃病了!” 褚琪炎的目光幽暗一闪,不出所料,下一刻他已经止了步子回头,淡淡道:“不劳浔阳郡主再挂心,自打头两日苏世子在下朝的路上‘偶遇’了康郡王,这几日换了太医也换了药方,据闻已经有所好转了!” 苏皖是不懂事,被褚灵韵姐弟打了一张同情牌出来,再有她自己想要讨好褚琪炎的那份私心,那日回去就在褚灵秀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在这件事上,苏霖也不算太蠢,自从有了苏逸给他的那次警告,举一反三,他倒是暂时还没想着拿褚灵秀怎样,只等着来日方长。 不过他咽不下这口气是真,故而听闻褚灵秀病倒,也没有深究,大有几分顺水推舟的意思—— 横竖这女人是自己不争气病死的,到时候皇帝要追究,也找不到他苏家的头上去。 本来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可就在两天前,眼见着褚灵秀病的奄奄一息,偏巧苏霖在下朝的路上和褚琪枫遇到。 褚琪枫隐晦的提醒了他两句,他对褚琪枫的话本是不全信的,但是以防万一,回去还是叫人请信得过的太医查了,果不其然就发现了人为的迹象在里头。 苏霖当即就是吓了一身的冷汗,顺藤摸瓜下去,自是把苏皖揪出来教训了一顿。 就是为了此事,这兄妹两个如今也跟仇人见面似的,左右看对方不顺眼。 褚琪炎的谋算再次落空,倒也不见什么沮丧的情绪,哪怕是面对褚浔阳兄妹时候,也是神色如常,没有半分记恨或是仇视的意思。 褚浔阳偏过头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轮廓分明却从不喜形于色的侧脸,又再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同时换掉的还有苏家内院专门负责世子妃汤药的下人吧!” 褚琪炎素无波动的眼底忽而光芒一敛,终于是忍不住回头朝她看来。 “自然,这新换的人,又是苏皖的安排!”褚浔阳道,直视他的目光,“不过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苏皖做的,回头就算有人追究,那干系也要由他们苏家人自己担着。只是这苏郡主在此事上的执念——确乎实在是太深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褚琪炎道,面无表情,“如果只是为了和我扯这些闲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世子,手脚做得多了,总难免会留下把柄和软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褚浔阳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 褚琪炎本来已经往回走了一步,闻言,心里略一犹豫就忽而止了步子。 他回头,目光亦是讽刺至深落在褚浔阳面上,反问道:“那么延陵君呢?他算不算你留下的把柄和软肋?” 褚灵秀的病情虽然不见好转,但是任凭苏皖再三的折腾,却也再不见恶化的趋势。 苏霖和延陵君之间有嫌隙,不可能请他去苏府看诊,但是就如今这个情况而言—— 整个太医院都在延陵君的把持之下,哪一个太医的一举一动能脱了他的掌控去? 毫无疑问,褚灵秀能拖到现在,定然都是这人的功劳! 褚琪炎的语气不善,而对于这个话题,褚浔阳却是丝毫也不意外。 她偏了偏头,把整张脸孔都展现在他面前,微笑道:“你若是有那个能耐,就大可以把他揪出来好了,我拭目以待。” 褚琪炎一句话上不来,胸口就被顶的一闷。 他们谁都知道延陵君的出现太过巧合,也都能感觉到这个人神秘莫测,背后绝对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可是明察暗访之下,就是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拿不到。 褚浔阳这话,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料准了他在这件事上不能有所作为。 “如你所言,是狐狸就总会有尾巴露出来,咱们拭目以待!”褚琪炎道,神色虽然清冷,却竟然还是气定神闲的弯唇勾勒一个笑容出来。 他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便是一撩袍角,先行转身回了殿里。 褚浔阳还是站在那面墙壁的拐角后面没动,这里的光线比较昏暗,让她的大半张面孔都隐在墙壁的暗影里,不甚分明。 待到褚琪炎的背影走的远了,才有人一矮身,从褚浔阳面前正对着的一丛梅树后头现身,拂开茂盛的花枝,错身走了出来。 褚浔阳站在那廊上未动。 延陵君也没有翻栏而上的打算,只站在下面的花圃里,微微向上仰了头看她,神色玩味道:“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怎么可能?”褚浔阳摇头,语气略有几分沮丧,“若是这么轻易就露了端倪出来,他就不是褚其炎了!” 延陵君笑笑,安抚道:“那就静观其变好了,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事,今天他也没精力分神来对付你!” “嗯!”褚浔阳莞尔,点头一笑,“那就麻烦延陵大人你能者多劳了。” 延陵君见她还有心情调侃,心头略一放松,他一步上前,刚要说什么,就见那回廊的另一端又有人疾步走来。 正是褚琪枫。 延陵君的眉头不觉皱了一下,脚步有瞬时打住,无奈道:“我还是先走了!” “嗯!”褚浔阳点头也没拦他,见他转身,再有想起褚琪炎方才的话,心里忽而便有几分不安。 “延陵!”暂且没有顾及后面褚琪枫逐步趋近的脚步声,褚浔阳忽而追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延陵君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看着他,神色略有凝重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当心些!” 延陵君一愣,随后唇角便是弯起一抹笑:“好,晚点咱们宴会上再见!” 褚浔阳也跟着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目送他离开。 转眼褚琪枫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视线从远处那人的背影上一掠而过,目光就跟着不由的一深,但也不过瞬间就已经恢复如常。 “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褚琪枫道,抬手轻拍了下褚浔阳的肩膀,“该去前面了,再有一刻钟国宴就要开始了。” “嗯!”褚浔阳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走吧!” 兄妹两个转身往回走,褚浔阳还是忍不住又再回头了眼,身后方才那人站过的地方只剩阳光下面花影绰约,再无其他。 一行人去了前面的昭德殿,彼时帝后和后宫嫔妃的銮驾都还没到,众人在宫婢和内侍的指引下以此入席。 待到这边的座位安置的差不多了,外面就听小太监尖着嗓子的唱到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刚坐下,就又连忙爬起来,纷纷跪于自己的席位旁边等着接驾。 而以褚易安为首的一众皇子则是直接迎到殿外,见了礼,拥簇着帝后一行进来。 帝后在最里面暖阁里高高设置的首席上坐下,其他有资格入席的嫔妃按照品阶高低赐坐。 皇帝的后宫四妃之位皆满,最得宠的自是新近入宫的拓跋榕瑶无疑,然则皇帝在女色方面却从来恪守原则,这样的场合,从不会因为宠爱谁就刻意提拔,是以他左手边第一的位子还是给了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德妃齐氏。 拓跋榕瑶,只屈居第三席。 除夕之日宫中赐宴是古而有之的传统,也没什么特殊,一切都按照老一套的规矩,百官命妇惨败,再由帝后致祝词,宣布开宴。 宴会上每个人都循规蹈矩用着面前小几上的点心,只在帝后起了话茬的时候有位份高些的臣子、命妇跟着附和两句,说些吉祥话儿活络场面,一场盛世华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做一场戏给人世人称颂罢了。 席间所有人都把场面上的功夫做的很好,气氛也算和乐,尤其最里面的暖阁里,皇帝的心情似是不错,偶尔能够听到几声笑,下头的人就跟着心神一松。 宴会进行到到了中途,罗皇后提醒了一声,皇帝才想起来,大手一挥:“宣歌舞——” 然则话音未落,旁边的德妃已经双手掩嘴,惊呼一声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因为这一声尖叫太过突兀,下面正有条不紊进行的宴会瞬间被打算,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全部朝那暖阁的方向看去。 罗皇后听到德妃咋呼,一张脸瞬时黑成了锅底灰,刚要开口训斥,德妃已经神情畏惧的指着皇帝抬到一半还不及放下的右手,惶恐的颤声道:“皇——皇上,你的手——” 皇帝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自己的手。 此时德妃已经缓过一口气来,一着急一咬牙就干脆提着裙子奔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直接抢了皇帝手臂将他的衣袖拉过肘部。 皇帝年纪大了,圣上皮肤松弛,已经有些深浅不一的斑痕,即便如此,他小臂内部却还是清晰呈现一条青灰色的脉络出来—— 自腕脉处往上,直通手肘内部,而此时赫然可见,他整只右手的皮肤也隐隐泛出青灰色的死气来。 “这——”罗皇后惊的脸色刷白,险些也一声嚷了出来,也好在是她见惯了大场面,立刻压制住情绪,唯恐惊扰了下面的人,引发混乱。 然则德妃等人却就没有这样深远的顾虑了,一见皇帝这个样子,所有的女人们就瞬时慌乱了起来,庆妃刘氏第一个失声尖叫起来:“中毒!好像是中毒了!来人,快!宣太医!” 此言一出,下面毫无意外的炸开了锅。 罗皇后再想压也压不住,只就冷声斥道:“皇上面前,胡乱吵嚷什么?” 说着就忧心忡忡的去扶皇帝,道,“陛下,臣妾先扶您去后面传太医看看吧!” 皇帝的目光阴沉,事发到这会儿已经有了小会儿的功夫,他却始终没有做声,这时却是断然拂开罗皇后要来搀扶他的手,语气阴冷却平稳的说道:“关闭殿门,把今日进出过此处的所有人都先控制起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 却是控制门户,不让凶手有时间脱逃。 然则一句话才刚出口,就觉得脑中一晕,面色更是隐约泛起一片乌青色。 说话间下面延陵君已经带着一众太医赶了来。 如今的太医院以他为尊,大约是为了抢功,一位老资格的康太医抢着就要去给皇帝把脉。 褚浔阳从不远处看着,眉头皱了一下。 而延陵君也不不动声色,只就轻描淡写的于暗中扯住他衣袖往后一甩,那人脚下一个不稳,待他稳住身形,延陵君已经当仁不让的走到皇帝面前。 他先也没有把脉,而是目光飞快一转,从旁边一名宫婢发间取下两只镶嵌珍珠的小钗。 那钗做的很小,虽不及刺穴用的金针精巧细致,但也所差不大。 他的动作很快,当先便用那钗尾细针将皇帝上臂两处大的动脉封住,继而拇指压上他眉心和太阳穴的位置推拿了两下。 别的太医诊脉从来都是上来先探脉的,他的年纪又轻,罗皇后本就将她做沽名钓誉之辈看待,本预出言斥责,然则他手法精准的替皇帝压过穴位之后,皇帝本正有些涣散的眼神去是奇迹般的暂且缓了过来。 他“唔”了一声,竟是没有晕死过去。 “方才情况紧急,微臣冒犯,请陛下恕罪。”延陵君这才开口,向皇帝做了一揖。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眼睛眯了眯,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的神色究竟如何,然后他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延陵君脸上,道:“朕中毒了?” “是!”延陵君道,说话间却连看皇帝一眼都没,而是目光飞快在周边几人身上敏锐扫过,一边解释道,“这毒不是通过饮食沾染的,应当是陛下一时不查解除了抹有毒物的容器杯盏之类,这样的毒通常扩散的很快,但因为是皮肤沾染没有融入血脉,真要发作反而可以拖延一时半刻。这会儿,下毒者应该还在殿中吧!” 说话间他的态度却是极为不敬,一直左右观望,看都没有看皇帝一眼。 旁边刚刚被他挤兑了康太医刚要发作,却见他眉尾微微一挑,忽而抬手指向拓跋榕瑶身后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极不起眼的小宫女道,“搜她的身!” 他的为人向来都是一副风流不羁之态,叫人一眼看去万也体会不到多少威严,这一声出口也没觉得就是如何的声色俱厉,刚才惊闻皇帝中毒而聚拢过来护驾的侍卫已经有人下意识的跨了出去,将那缩着脖子的宫女一把拖出来。 “你们做什么?”拓跋榕瑶一惊,连忙冷声喝问。 皇帝自己中毒,还哪里管得了其他人的反应,听了延陵君的话,当即就是沉声道:“搜!” 侍卫将那宫婢往地上一扔,抬手就要去扒她的衣物。 那宫婢惊慌失措的抬头,众人这才发现,这宫婢面上也有着和皇帝脸上如出一辙的青灰死气,明显也是个中毒的迹象。 这里变故突然,所有人的视线齐聚。 延陵君一直站在皇帝身边没动,将那宫婢上下一打量,目光便是定格在她紧握着的右手上,抬手一指道,“解药在她的手里!” 那侍卫闻言,连忙去掰她的手。 那宫婢本来只是惶恐不安的任由他搜,此时却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 但她本身不过一个弱女子,再加上中了毒,哪里挣的过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那侍卫轻而易举从她手里夺出一枚深青色的药丸,满是怀疑的先送过来给延陵君查看。 再回头,那宫婢的整张脸都已经是明显的紫黑色,躺在地上手脚抽搐,脸色痛苦的近乎扭曲,却是喉咙里咯咯的响着,呼救声都发布出来。 皇帝的视线移过去,对冷了满地的太医喝道:“还不过去看看?” 如果这人是凶手,那就要留活口。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却是不太可能的。 这边延陵君已经飞快的验了药,命人备水给皇帝服下。 皇帝从来多疑,这会儿大约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也不曾叫人试药,直接便就着李瑞祥端上来的水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他闭目缓了一会儿,那边康太医已经惶恐的跪地禀报道:“皇上,这宫婢毒发身亡了,臣等惭愧!” 皇帝缓缓睁开眼,看过去一眼。 延陵君便是淡淡一笑,走过去也就着那宫婢的尸首瞧了眼,道:“大约是呈送毒物到陛下手中的时候自己也不甚沾染了,这毒很烈,会不治而亡也在料想当中,不是康老等人的过失,还请陛下宽恩。” 旁边愣了半晌的拓跋榕瑶这才缓过味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蓉焉对皇上投毒加害了?” 延陵君看一眼她虎视眈眈的眸光,仍也不过从容一笑,“娘娘息怒,微臣只是个大夫,只负责诊脉,不负责断案。” 拓跋榕瑶眼自己的婢女骤然惨死,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震动当中,此时脑中思维混乱,根本就不知该是如何是好。 反应了一下,她才期期艾艾的朝皇帝看去:“皇帝——” 皇帝只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理会。 这边罗皇后已经飞快的定下神来道:“皇上适才碰过的东西也没两样,都在这里,延陵大人,你给仔细瞧瞧,这差错到底是出在哪里?” “是,娘娘!”延陵君领命,过去将皇帝面前几案上的一应物品尽数查验过,最后独留下一只翡翠碧色的果盘道:“摆膳用的银器不容易做手脚,问题出在这个果盘上,盘子的外沿,蹭上了毒物,大约是陛下小不小碰了吧!” 此言一出,拓跋榕瑶顿时面如死灰,大声道:“这不可能!” 罗皇后的眼底闪过厉色,道:“这碟子里的荔枝皇上说是荣妃喜欢,就叫她的婢女捧了去,匀了一半给她!” 话到一半,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抬手直指拓跋榕瑶道:“荣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婢女对皇上下毒!” “我没有!”拓跋榕瑶惊慌失措。 站在皇帝身后的李瑞祥,目光会儿一动,抱着拂尘走过去,隔着袖子扯过那婢女蓉焉的一双手查看,赫然可见她一双手肿胀不堪,几乎完全不辨初始时候的模样。 “陛下。”李瑞祥道,“如果奴才所料不错的话,这婢子便当是以自己的手抹了毒药,然后刻意沾染到陛下手边的用具上的,后来延陵大人发现及时,让她没能及时服下解药而丧命的。” 御膳房里过来东西全部都要经过无数道管卡查验,想要做手脚并不容易,而在这殿里国宴之上,又有无数上的眼睛盯着,任何一人,只要在行动上少有差池就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主意,所以在食物中投毒和公然武器行刺都不好操作。 也是难为了这婢女,竟是以身作饵,直接用自己的双手将毒物呈上。 皇帝面沉如水,却不见明显的怒色,只是那目光上面遮掩的一层阴霾之气太盛,看过来,拓跋榕瑶就是浑身一抖。 “荣妃,解释!”皇帝道,只给了这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拓跋榕瑶的眼睛瞪得老大,惶惶道:“皇上,难道您也怀疑臣妾?我——” “她是你的婢女!”皇帝道,字字森凉而冷漠。 拓跋榕瑶只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仓惶摇头道:“不是我,皇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 “不是你?那是谁?”皇帝冷冷的打断她的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而往下面一扫。 下面噤如寒蝉的朝臣命妇们又是齐齐的心头一凛。 最后,皇帝的目光却是定格在了拓跋淮安兄妹那一席。 他的唇角牵起一个弧度,却无任何与笑容有关的情绪流露,只就冷冰冰道:“你是他的兄长,她解释不清楚的,你来说!你漠北来人坐下的好事,她说是和她无关,那便是和你有关了?” “陛下,冤枉!”拓跋淮安面色铁青,立刻就离席跪在了大殿当中。 拓跋云姬也一并跟了出来,神色凝重的跪在他身边。 拓跋淮安因为皇帝的质问也是心中慌乱,但是相较于拓跋榕瑶,他的定力要好上许多,立刻便调整了状态,恳切的大声道,“小王是携我漠北王王令而来,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要同我朝永结秦晋之好,又得皇帝陛下空前的礼让,更是心存感激,断然不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请皇帝陛下明察,还小王一个公道!” “公道!”皇帝冷冷一笑,“你漠北的来客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万众瞩目的国宴之上公然刺杀朕,你还向朕来讨要这个公道?” “这——”拓跋淮安心急如焚。 拓跋榕瑶身边几个亲信不仅是她从漠北带来的,更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了,此时有人公然在国宴上对皇帝下手,这根本就是百口莫辩的事实。 “陛下,凡事皆有个万一,这里人多眼杂,也保不住她是被人收买利用了。”定了定神,拓跋淮安道。 “收买?”不等皇帝开口,苏霖已经嘲讽道,“拓跋淮安,我看你这分明就是瞅准了眼下死无对证,才胡乱攀咬,转移视线的!” 如今他已经把褚灵韵给恨到了骨子里,转而想想,当初若不是拓跋淮横插一杠子推波助澜,他也不会被逼当众向南河王府求亲,进而惹了这么大的闹剧出来。 这会儿拓跋淮安卷入行刺大案里头,他万也没有不落井下石踩上两脚的道理。 拓跋淮安也知他是小人行径,但如今的这个局面,他也无心同人逞口舌之快,忙是一撩袍角对着上座的皇帝跪了下去,恳切道,“陛下,诚如长顺王世子所言,今日之事是死无对证了。这个丫是从我漠北皇庭而来,这一点小王不敢否认,但却不能因为这一重关系就毁了我王意欲同贵国交好的诚意。陛下是圣明之君,请您严查此事,一定会水落石出,找出真凶,还小王和漠北一个清白的。” “五殿下这话说的,这里可是我西越朝廷的后宫重地,十几年来,还从不曾出过这样离谱的事,偏偏就是你漠北献美入宫之后就出了这样公然弑君谋逆的大事来——”又有一人开口,他的语气缓慢,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却是丝毫的善意也没有。 说话的人,是褚易简。 相较于其他人的拘束或是紧张,他却是从容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简小王爷因为腿疾的关系常年不在京城,故而性子养的很是散漫,所以也不觉得他这说话的语气有问题。 这么似是而非的两句话,又把问题绕到了拓跋榕瑶那里。 拓跋淮安的心里忽而便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因为这话绵里藏针,分明是再次把矛头引向了拓跋榕瑶了。 拓跋榕瑶有多少斤两他心里有数,这些人若只针对他,他还能应付一二,拓跋榕瑶就未必了。 褚易简的话音未落,四皇子褚易清紧接着也开了口道:“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皇身边其他人想要接近并不容易,而且这么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的,现在刺客出在荣妃娘娘宫里,又是你漠北的来人。你口口声声说此事同你漠北无关?既然是和漠北无关,那又和谁有关?除了你们这些异类,还有谁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不同于褚易简的委婉,他这话却是针锋相对,半点情面也不留。 其他人听了,也都只是默不吭声的听着—— 褚易清的生母周贵妃是因为荣妃被废,他要怀恨在心也最寻常不过。 “就因为我是异族人,你们就一口咬定是我要对皇上不利吗?”拓跋榕瑶一急,忍不住大声的开口辩驳。 “没有人说是你做的!”皇帝沉着脸道。 他本身的性格就有几分阴鸷,平时不发作的时候还要,如今公然被刺,自是带着无尽怒意,一句话,虽然不重,也是叫在座的所有人俱是心神一凛。 但是相较于方才,他对拓跋榕瑶的态度已经明显的有所转变。 “荣妃你有孕在身,这么激动做什么?”罗皇后察言观色,一边安抚着皇帝,一边不悦斥道。 拓跋榕瑶情急之下,眼里就滚了出来,对着叩了一个头道:“臣妾冤枉!请皇上和皇后做主!” “本宫倒是觉得四殿下的话句句在理。”站在皇帝身边的德妃齐氏道,“荣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这刺客却是出在你的宫里,你的身边的,这件事你若是不能给一个明确的解释,怕是放到哪里也都说不过去吧?” 拓跋榕瑶心中叫苦不迭。 她自己的贴身婢女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看她都脱不了干系。 德妃见她无法自圆其说,就又是冷冷说道:“说什么冤枉,我看你根本就是早有图谋。都这个时候,本宫劝你还是老实招认了的好!你说,是不是你指使这个贱婢大逆不道,来趁机刺杀皇上的?” “你胡说!”拓跋榕瑶脸色惨白,到底也是年轻沉不住气,闻言尖声嚷道,满面厉色的噌的一下站起来。 “快护驾!”皇帝身边的德妃唯恐她再接近皇帝,抬手朝她猛的一指。 十几名长刀在手的黄金甲卫齐刷刷的往前一站,手中刀锋雪亮,晃得人眼睛刺痛。 拓跋榕瑶本是要扑过去对皇帝陈情的,如今再看这个架势,当真是举步维艰,仿若一片刀林绝壁横在面前,将她彻底逼到了绝路上。 急怒攻心,她顿时便是心神大乱。 罗皇后的目光闪了闪,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也是面色一肃,厉声道:“皇上的龙体要紧,先把荣妃给本宫拿下!” 不管此事是不是真是拓跋榕瑶所为,既然有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自是不吝啬于当众出手将这个狐媚惑主的祸害除掉。 拓跋榕瑶大惊失色,惶恐的唤了声:“皇上!” 侍卫们一拥而上,就要拿她。 她本能的后退一步。 然后下一刻,离她最近的侍卫忽而瞧见她眉心迅速窜上一抹死灰色,然后万众瞩目之下,她的身子却是一截僵硬的木头一样忽而毫无征兆的直挺挺的向后栽去。 她这一栽,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后面两个婢女连忙上前将她接住,她却是已经不省人事,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拓跋淮安也什么都顾不得的奔过去,一看拓跋榕瑶眉心残存的那一线很久就是勃然变色,朝着皇帝的方向怒然跪下去道:“皇上,娘娘她好像也是中毒了!这分明就是有人要我们兄妹担下这个干系,所以杀人灭口的。我漠北虽然是边陲效果,却也不是那样背信弃义之辈,皇上若要怀疑是我们兄妹意图不轨,大可以立案查证,如若真是人证物证确凿,小王也无话可说。可如今娘娘她身怀六甲,还要遭此不白之冤,就算陛下对我们漠北有所偏见,难道连娘娘腹中骨肉也不顾了吗?” 就算皇帝因为被人投毒而发怒,也不能不顾自己的骨肉。 拓跋淮安这话分明就是拿出来压他的,但也偏生,他完全无法辩驳。 因为拓跋榕瑶突然栽到,皇帝也是有些乱了方寸,再被拓跋淮安一激,面色就越发难看了起来。 “还不过去看看?”皇帝道,沉着脸看向延陵君等人。 “是,陛下!”延陵君倒是没有方才去给皇帝诊脉时候那般积极,先是恭敬的对皇帝施了一礼,然后可想而知,不等他有所动作,其他人已经抢了过去,七手八脚的给拓跋榕瑶诊治起来。 延陵君完全插手上,索性也就不管了,只就站在旁边看着。 褚浔阳坐在下面,皇帝这边的暖阁是后宫专用,他们这些虽然是皇亲,但是没有帝后传唤也不能随便进去,看着那边的情形顿时也有几分心焦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褚浔阳道,面色虽然保持如常,不在人前露出迹象,语气当中还是略有几分意外的。 也偏偏是男女分席,此时褚易安和褚琪枫都不同她坐在一处。 “荣妃怎么会突然倒下了?”青萝更是不安,“奴婢方才一直盯着,她之前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没看到是谁下的手。” 褚浔阳脑中思绪转的飞快,最后却是忽而轻蔑的冷笑一声,“谁下的手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她这一栽,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会是冲着自己东宫方面来的吗? 他们东宫方面和皇宫里的女人们向来都把界线划分的明确,若是真的冲着她或是东宫,却不知道这个线索要怎么才能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以她对褚琪炎的了解,那人必定不会做无把握的事,若是这都能叫他牵上线,那么这一次就绝对是危险了。 褚浔阳想着,不觉就又多提了几分注意力,严密注意着暖阁那边的情况。 一众太医好一通的忙活之后,最后还是康太医惶惶冲着皇帝磕了个头道:“皇上,荣妃娘娘身重奇毒,臣请皇上,是不是先把娘娘移回寝宫,再好生诊治?” 皇帝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作答。 四皇子褚易清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立刻站出来,冷冷道:“父皇遇刺一事,她还带着嫌疑呢,这就将人移走?难道是不想不了了之吗?虽说她是怀的龙种,但是这天底下,谁的命也贵不过父皇去,若是不能现把父皇中毒一事的真相查明,我看还是谁也不要出这殿门的好!” “可是娘娘她危在旦夕——”康太医迟疑道。 “这件事能有多难?你们既然指证荣妃娘娘有投毒谋害皇上的嫌疑,那这毒药就总该有个来由吧?不妨就从这一条线索查过去,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拓跋淮安针锋相对,亦是神情冰冷。 “这毒效奇特,一般人怕是配不出来!”另有一位朱太医念着胡须似是无意识的补充了一句。 “我们娘娘嫁妆等物,当初入宫的时候就一一查验干净了,绝对不曾携带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这时候拓跋榕瑶身边另一名婢女也站出来,声泪俱下的对着皇帝磕了个头,“皇上,我们娘娘远自漠北而来,在这朝中并无亲友,这段时间她都是闭门不出,连我们王子都不曾见过一面的,您不能这样的冤枉她,求您,还是叫人将我们主子带下去救治吧?” 皇帝抿着唇,似乎还是在迟疑着,一时不肯表态。 德妃却是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狐疑道,“你说荣妃不曾接触过外人?那岂不是奇了?这毒药难不成能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事实如此,娘娘不要随便攀诬!”那婢女大声道,“娘娘身怀有孕,延陵大人交代过,说是胎象不稳,叫她静养的,娘娘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曾见过外人的!” 不曾见过外人,却唯独与一个曾去替她诊脉的延陵君有过交集,而偏偏—— 这延陵君又有一身叫人匪夷所思的好医术! 褚浔阳听到这里,终是如释重负的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这一局如此辛苦,又法非周章,到了这里才是真相大白,原来不为别的—— 却是冲着延陵君的! ------题外话------ 虫子没捉…… ☆、第084章 混账东西! 对方的目的,竟然是浑水摸鱼,想要就此拿下延陵君的! 看着皇帝阴沉的脸色,褚浔阳沉吟一声,便抬手招呼青萝过来嘱咐了两句话。 青萝认真的听着,然后谨慎的一一应了。 这会儿下毒的凶手已经被捉了个现形,之前皇帝有关封锁殿门的禁令自然也就跟着解除。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暖阁里头吸引,青萝当即就退到了柱子后面,然后趁人不备,往旁边的一处偏门溜去。 斜对面的褚琪炎看似关注着皇帝那边的情况,实则一直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褚浔阳这边的一举一动—— 延陵君有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会儿见到青萝离开,他当即也不迟疑,直接侧目对立在旁边的李林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跟出去,拦下她!” “是!”李林应了,也是寻了条隐蔽的路径从男宾席后面的偏门摸了出去。 诚然,这殿中眼观六路的并不止他一人,褚琪枫眼见他吩咐了李林出去,就知道他是冲着青萝,同时也是不动声色的对蒋六一挥手。 蒋六领命,紧随其后又跟着李林去了。 褚琪枫和褚琪炎所在的桌子,中间只隔了一席,其实两人各自的小动作谁也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褚琪炎见他公然挑衅,眉头就是不觉皱了一下,朝他看过去。 褚琪枫也不避讳,亦是从远处收回视线,心平气和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各自错开,然则那一刹那,虽然一个沉静一个温和,那视线交会处却仿佛有暴雪骤降,冻结了这天地间无数条的冰凌坠地,铿然有声。 三人各自的小动作都做的极为隐秘,除了心知肚明的几个人,其他人几乎全无察觉,所有人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暖阁里的皇帝那边。 因为那婢女似是无意的“提点”,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纷纷转向延陵君。 “我就说这药性奇特,延陵大人你竟然连陛下的脉都没摸过就敢施针下药。”康太医恍然大悟一般,说是喃喃私语,那声线的高低却是把握的相当好,恰是叫在场的几个关键人物都听的清楚明白。 皇帝没有说话,却是罗皇后的脸色当先一黯,厉声喝问道:“延陵君,此事你如何解释?” 延陵君对她做了一揖,神色之间却是极为泰然,而无半分的慌乱焦躁之意道,“所谓望闻问切,事权从急,总不能都按照一个套路来走吧?陛下身中剧毒,千钧一发,若要按照康老的说法,岂不是要置陛下的生死安危于不顾?” “你别顾左右而言它!”康太医道,“别的姑且不论,就说你不诊脉就能对症下药?若不是提前知道此毒功效和用途,你又如何敢于如此笃定了解毒之法?” “康老你的眼神似是不太好,您难道没有看到,方才陛下那毒可不是我解的,而是用了凶手那里夺来的解药。”延陵君淡淡说道,全无与他争辩之意道,“我先施针封住陛下手上脉络,也是针对一般中毒之症的普通做法,暂时阻止毒素扩散罢了。就凭这一点,康老你就骤然要针对与我,这似乎——” 他说着就是意味深长的略一摇头,半晌,才咝咝的叹了一声:“牵强!” 那康太医的神色微微一变,略带惶恐的对皇帝施了一礼道,“皇上,微臣并没有随便暗指何人的意思,只是荣妃娘娘的婢女身上莫名得了这样奇怪又霸道的毒药,此事实在是蹊跷。延陵大人的医术超群,众所共见,并且——” 他说着,就是隐晦的移开目光,顿了一下才道:“据说他医治简小王爷的时候用的就是一招以毒攻毒的绝技,简小王爷中的毒,当年可是连陈老都束手无策的,他能配出那样的救人之毒,想必——今日这里发现的毒药于他而言,也不在话下吧!” 皇帝的面色暗沉,虽然服用了解药,没有让毒素直攻心脉,但他到底也是受了创伤,还有手臂上残存的一部分毒药需要后面额外施法化解,此时他的兴致看上去不高,甚至有些恹恹的。 皇帝没有说话,只就目光审视的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方才不慌不忙的开口,却不是去解康太医的疑惑,而是径自看向拓跋淮安道,“五皇子殿下您是怎么个说法?也觉得是本官和荣妃娘娘勾结,意图弑君作乱吗?” 拓跋淮安一惊,神色复杂的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按照之前的说辞,那死去的婢女蓉焉是真凶,而这件事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拓跋榕瑶的。 现在延陵君没替自己辩驳,却是直接把这罪名揽到身上,还和拓跋榕瑶一起担了。 拓跋榕瑶一介女流,又是皇帝的妃子,何故要对皇帝下手?再演变下去的意思就是相当明显了—— 拓跋榕瑶是漠北公主,她要弑君的理由充沛—— 为了颠覆朝廷,与漠北人里应外合,意图颠覆泱泱大国西越的朝廷。 而她只是个女子,不言而喻,只要揪出她来,下面拓跋淮安就绝对要被拉下水。 延陵君这分明就是借力打力了! 拓跋淮安暗暗咬牙,面上神色难掩一丝慌乱的连忙对皇帝道:“陛下,此事当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的,荣妃娘娘她既已入后宫,她所有的倚仗就都在陛下您的身上,何况她如今又身怀六甲,更没有理由这样做。还请皇上明鉴!” “谁知道你们漠北人打的什么歪主意!”四皇子褚易清冷嗤一声。 康太医的眼珠子转了转,继而上前一步,恳切道:“皇上,四殿下言之有理,如若此事只是延陵大人所为,确乎也着实是难以找到他行此不义之举的动机,若是同漠北人勾结的话——” 延陵君不为所动,只就看着他,事不关己的淡然微笑。 拓跋淮安勃然变色,怒声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小王的妹妹如今也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你身为医者,非但不思救治还在这里落井下石,妄加了罪名想要将陛下的骨肉置于死地?老匹夫,你这又是何居心?” 康太医被他骂的心头一怒,反诘道:“本官不医居心叵测的外人!” 此言一出,皇帝的眉头就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外人!”拓跋淮安忽而便是冷笑,也不再管什么西越的祖制规矩,直接起身将拓跋榕瑶一抱就要往暖阁外面走,“好,那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陛下可以不顾骨肉的死活,小王却不能不管自己妹子的安危,今日之事我漠北自认倒霉。请陛下开关放行,我们即可离开就是!” 他这一走,自是走不出去的,完全不等皇帝吩咐,侍卫们已经蜂拥而上,长刀一横将去路封死! “如何?”拓跋淮安回头,冷冷的看着上坐上的皇帝,态度之间已然全无之前的礼让和恭敬,“皇帝陛下这是欺我漠北国小力弱,要将我拓跋氏一族以强权压服么?说什么是榕瑶与人合谋行刺,如今皇帝陛下您可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反而是身为凶手的小王的妹子命悬一线。” 他这样说着,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便是仰天朗笑一声。 笑过一声之后,就又忽的目色一寒,挑眉看向延陵君:“我看也不是榕瑶与你合谋要对谁不利,而分明就是你们君臣连成一气,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发难,想要将我漠北一族打压收服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拓跋淮安,你好大的胆子!”苏霖第一个怒发冲冠的拍案而起,“我朝陛下圣明,如何会行如此小人行径?在这国宴之上你就敢出言不逊,我看分明是你漠北居心叵测,早就存了异心!” “事到如今,随便你怎么说!”拓跋淮安面对他的指责却是全然无所谓了,冷笑道,“横竖这里是你们西越人的地盘,本王人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你们悉听尊便就是!” “好狂妄的小子!”褚易民也是忍不住发作。 旁边褚琪炎的眉心一跳,正在权衡着要不要站出来,就见李林面色发白的从那偏门之中几步走了进来。 褚琪炎一时也就顾不得拓跋淮安那边,只等着李林过来,目光略一扫,就瞧见他长袖遮掩之下,指缝之间一片残红血色。 “动刀子了?”褚琪炎压低了声音道,眼中有微微凝结一层杀气,完全不似他面上此刻表情那般沉得住气。 “属下失职,那蒋六太难缠,那丫头奔出宫门去了。”李林道,一脸的惭愧,“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拦得住她!” “难了!”褚琪炎冷冷道。 他是提前有所准备,在各处宫门外围都安排了一定的人手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褚浔阳和褚琪枫也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褚浔阳姑且不论,只就褚琪枫那个万事周到的个性,他若没有安排—— 那才叫活见鬼了! “算了!”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褚琪炎已经定了主意,“先去把伤口处理了,别叫人看见!” 宫里严禁携带兵刃出入,现在虽然动手的是蒋六,但真要抖出事来,褚琪枫也一定会咬住他不放,到时候他也讨不了好处。 因为殿中各方人马争执的正是激烈的时候,他这一隅的小动作也未曾引起多大的注意。 李林捂着受伤的手腕又无声的退了出去。 褚琪炎若有所思,目光横穿整个大殿,再次落在对面正神态自若垂眸饮茶的褚浔阳的面上。 那少女的神色平静,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目光偶尔一瞥,却在无人觉察的角度瞄一眼孤身站在暖阁里的延陵君。 她似是无意插手今夜之事,可是她派了青萝出宫又是做什么去了?如果只是为了替延陵君解围,他反倒放心一些,怕就怕—— 褚琪炎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安,不过他却并未被这种情绪左右的太久,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飞快的平定心神,整理好袍子站起来,走过去,安抚性的拍了下拓跋淮安的肩膀道:“五殿下,您为荣妃娘娘的安危着急也在情理之中,会因此而有所误会也属正常,可若是为此就否决了我朝陛下的一番好意,坏了咱们两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情,那岂不遗憾?” 拓跋淮安并不领情,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肩膀一偏抖开他的手。 褚琪炎的面色略显尴尬,仍是好言相劝道:“荣妃娘娘她如今生死未卜,您就这样带走了她,岂不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吗?方才的场面混乱,大家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所以出言难免有过激之处,还请您海涵,包容一二就是!” 他说着就再次抬手,稳稳用力表面却是看似轻缓的拍了下拓跋淮安的肩膀。 拓跋淮安的目光微微一沉,仿佛心中起了什么念头,但却犹豫着一时不曾说话。 康太医那边进退两难,思忖着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皇帝的反应,却见皇帝的面色暗沉,神情之间满是不耐,他这才是心中一抖,恍然想起—— 针对这件事,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吱声表态了。 康太医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下官愚钝,并没有怀疑荣妃娘娘的意思,娘娘是皇上的枕边人,难道还会谋害皇上不成?延陵大人,您这般而已歪曲娘娘的心思,难道是要挑拨的我朝与漠北冲突,再起战事吗?” 这几个月拓跋淮安兄妹在京城滞留,皇帝一直都给予空前的礼遇,足见是有心和漠北交好的。 满朝文武都是些什么人?此时略一思忖都的恍然大悟—— 的确,如若皇帝真是有些惩办拓跋淮安兄妹,也就不会长久的保持沉默不肯表态了。 所以—— 皇帝也是不想把这件事牵扯到漠北人身上?只是碍着凶手是出在荣妃宫里的才不能视而不见罢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好一通的官司打,有反应快的已经吩咐附和着出面试图调解。 皇帝半眯了眼睛,脸上还是那样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谁都没有多看一眼。 这里闹了一阵,毫无例外都是给拓跋淮安摆台阶的,拓跋淮安满面的怒色未消,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再不知好歹那便是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了,于是也就状似委屈的被劝回座位上坐下。 如此一来,无数道虎视眈眈的视线自然就都齐聚于延陵君身上—— 因为今天这事,必须要寻个人来担下干系,否则—— 只对漠北,那就是交代不过去的! “延陵君,你有什么话说?”康太医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直接一挺腰板儿怒声喝问,“那个丫头的手里的毒药,是不是你给她的?” “你说呢?”延陵君反问,眉目之中那种极为雅致风流的笑容让他哪怕是处于万众瞩目的威逼之下也不显狼狈。 他看着康太医,依旧是笑的从容自在:“且不说我有没有这样的动机要对皇上不利,只就——如若这婢子真是与我串通或是得了我的吩咐,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夺了她手中解药救治皇上?这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己断自己的后路吗?” 皇帝那里,中毒一事虽然有德妃意外发现的早,但只要他不及时施救,只怕这个时候,坐在龙椅上的也是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了。 康太医被他问住,却是已然没了回头路走,立刻改口道:“那是因为你是阴谋被人发现了,你为了自洗嫌疑,不得已只能放弃原先的计划,推了这个婢女出来做替死鬼。然后自己还可以凭借此次救驾之功更得陛下信任,便于后面再寻机会图谋此事!” 听了这话,下面忽而有人浅笑:“康太医大才,留在太医院岂不屈才?这等缜密的心思,就是大理寺和京兆府的第一把交椅换由你来坐也未尝不可!” 众所周知,太医院虽然是设在皇帝身边的机构,但却是不掌实权的闲置,延陵君这个副使虽然挂着正四品的头衔,在那些真正的职权部门的官员眼里,他不过也就是闲人一个。 康太医这样一个六品小吏,今日在这大殿之上上蹿下跳已经是失了体统了。 开口调笑的人是褚琪枫。 此言一出,许多人便是闷声笑了出来。 康太医涨的满面通红,却是不好接茬,顿了一顿,只能硬着头皮再转向延陵君道:“不怪下官多心,是你自己本身就来路不明。先是投诚睿王府,再有混入太医院,你这样的人,谁能担保你就不是敌国过来的奸细,意图接近陛下行不轨之谋?” 延陵君在太医院的档案里头虽然是有一套完整的履历在,但是对他这样一个突然一飞冲天的普通布衣—— 许多人的心里都存着本能的戒备和怀疑,尽管这点怀疑完全无迹可寻。 康太医这话,当真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你放屁!”然则他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嘶哑着嗓子一声暴呵,同时风声呼啸,一物虎虎生威从殿外刺目的阳光中直飞而入。 侍卫们大惊失色,连忙戒备。 那东西飞入大殿,却是砰地一声砸在康太医额头,康太医被砸的脑袋轰然一响,捧着额头惨呼不已。 众人定睛一看,才赫然发现那击中他的竟是一根百年缠枝古木所雕的一根鹤头拐杖。 就在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虎视眈眈盯着大殿门口的时候,泰山崩于前犹且面不改色的延陵君忽而便是额角直跳,面色一副痛苦纠结的表情。 但也好在他素来定力非常,还能把持的住,没有去捂住眼睛掩饰太平。 这边席上,唯有褚浔阳唇角弯起,笑的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 而听了这个声音,褚琪炎的脸色已经黑了一半—— 那个丫头,居然是将他给给请来了,今日的这番谋算,要成事恐怕就难了。 这人语出惊人,人还未到就先动了手,然则殿外把守的侍卫却是谁也没有拦他,因为—— 他手里便是抓着今日国宴的烫金名帖。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颜色虽好,但却不知怎的,很难会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那样子,说是邻家的糟老头子更合适贴切一些。 年纪大了,他的背有些佝偻,但哪怕是失了拐杖,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一阵风一样从殿外卷进来。 “微臣陈赓年,恭祝我皇福寿安康!”老头子进门之后却是进退有度,当先就规规矩矩的对上座的皇帝拜了一礼。 本来似是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帝这才稍稍抬了下眼皮,笑道:“爱卿不是说腿脚不利索,今日就不进宫来了吗?” “老臣是腿脚不利落,但是耳朵没聋,眼睛也没瞎,总不能由着这些没眼的东西糟践我家的小子。”陈赓年道,再皇帝面前也没多少忌讳,直接就气呼呼的瞪向康太医,喝问道,“你刚是说谁来历不明?说谁是奸细?又说谁是图谋不轨?” 康太医给他一拐杖在脑门上砸了个大包,这会儿还头晕眼花。 其他人却是都不吭声了—— 是了,延陵君是陈赓年引荐,陈赓年原是皇帝做天下兵马大元帅时候就追随他的随军大夫,更是在战场上腥风血雨几次救过他的命。延陵君是他的师侄,有了这重关系在,谁还敢说他是来历不明? 自从告老请辞之后,这陈赓年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了,但是为了表示自己顾念旧恩,每次大的宴会场合皇帝也都会叫人递了帖子去陈府,以往他都是毫无意外的推拒了,不曾想今天竟然破天荒的来了,不仅来了,还来的惊天动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康太医见了他,气势上立刻就矮了半截,哭着一张脸道:“下官也只是实话谁说,陈老的为人咱们都信得过,但是这小辈的——而且这毒药奇特,得来不易,这里除了延陵大人,也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有能耐的就都是图谋不轨的混账东西了?”陈赓年一骨碌骂起来,口沫横飞喷了他一脸,竟是完全不顾及国宴的场合,有满朝文武在场,手指几乎戳到康太医的鼻尖,“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夫追随陛下鞍前马后治伤问药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看医书呢。医术学的不怎样,使心计害人的本事你倒是学了不少,这就敢跑到御前来随便攀诬陷害了?顶着个医者的名头,老夫都替你脸红!” 这陈赓年的年纪一大把,不曾想口齿却是分外凌厉,嘴皮子完全不带停的,直将个康太医骂的面红耳赤,毫无还嘴之力。 最后无计可施,康太医便是扑通一声朝上座的皇帝和皇后跪了下去,大声道,“陛下娘娘明鉴,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攀诬谁的意思。何况这——这——” 他说着,就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回头一指拓跋榕瑶身边跪着的婢女道,“臣会有此揣测,也全是根据这婢女的供词,陛下娘娘,微臣冤枉啊!” “你们说我家小子要毒害皇上?”陈赓年却是不待皇帝开口已经奔过去,揪住他领口就将他拽了起来,康太医完全不及防备就踉跄着被他拽出了暖阁,溜猴儿一样拽着在大半个金殿当中走了一圈。 陈赓年怒气冲冲的点着四处的人群,一边口沫横飞的怒斥道:“看看都看看,让所有的王爷和大人们都做个见证,你倒是问问大家,如若是我们爷儿俩若要真是存了对皇上不轨的这份心,还要等到今天?还需得要用这样漏洞百出的伎俩做到人前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生性多疑,哪怕是对太医院也不完全信任,这么多年来,他的无论是大病小病,基本就是交由陈赓年一手诊治的,若是陈赓年真要存了什么歪心思,皇帝此时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了。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却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纷纷掩嘴咳嗽着避开视线。 “陈老,咱们都敬您是太医院的前辈泰斗,您也不要自恃身份,胡搅蛮缠了!”康太医被他拽的脚下趔趄不止,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手,忙是整理着衣物,也是满面怒色的大声道:“一码归一码,您对皇上的衷心咱们有目共睹,谁也不曾怀疑过,今儿个咱们说的是延陵君!” “我呸!”陈赓年不等他说完,突然便是当众一口浓痰啐了康太医满脸。 这一呸,当真是整个大殿当中的所有人都给呸傻了,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面前,即便这举动不是冲着皇帝的,那也被视为大不敬。 这陈赓年据说是从他师父那里沾染了一点儿世外高人的脾气,很有些恃才傲物,再加上当初战乱之年救治过皇帝许多次,备受天子礼遇,以前在医院属于个横着走的人物。 如今他已经是告老在家颐养天年了,不曾想几年未见,脾气却是见长。 康太医在太医院也算是老资格了,几时当众受过这般侮辱?抬起袖子飞快的抹了把脸,脸色涨红,几乎都要滴出血来,恨不能当中嚎啕大哭。 陈赓年却是不肯罢休,再次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不分尊卑不知死活的东西!什么延陵君?这三个字是你能叫的吗?最不济,唤一声延陵大人也不算辱没了你!今日国宴,当着陛下娘娘和满朝文武大人们的面你就公然对自己的上司不敬?康学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别人不知,老夫可是看的清楚分明。你不就是不服延陵小子年纪轻轻就把官位坐到了你前头去?想方设法的想要攀诬陷害,妄想推开他然后自己上位吗?亏的你还能这样大言不惭,你自己不要脸,老夫都替你臊得慌!” 康太医的心事被戳穿,一张脸上颜色顿时红白交替,变化的万分精彩。 “你——你胡说!”他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却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认的,但这陈老头儿是铁齿铜牙,你根本就辩不过他,惊慌之余他赶忙回身朝暖阁里皇帝所在的方向跪下,声泪俱下的陈情道,“皇上冤枉啊,微臣今日只是就事论事,荣妃娘娘只和延陵大人有过接触,这可不是微臣说的!” 陈赓年刚要说话,却忽而听得一人咳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褚易简含笑被他的贴身的小厮搀着一只手臂缓慢的从座位上起身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脚下虽然还有些虚浮不稳也靠了小厮的一半臂力支撑,但却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站起来了。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瞪得老大,全都唏嘘不已的看着他。 褚易简走过去,抬手压在陈赓年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却是冲地上同样惊愕不已的康太医道:“康太医,你这的确就是偏听偏信了,你与延陵大人同在太医院任职,难道还不晓得,荣妃娘娘延陵大人只在头几日得了陛下传召才去过一次,而且那次诊脉也是当着皇上和庆妃娘娘的面。这几日因为本王旧疾复发把他请去了王府,荣妃那里每日的平安脉早就换了别人请了。” 康太医闻言,如遭雷击,一张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褚浔阳的目光敏锐,飞快的朝几个人扫过去一眼—— 拓跋淮安的目色微微一凝,而褚琪炎一直做若无其事状在垂眸把玩着手中一只装酒的金杯,面色如常虽然并无半分变化,但是指间执杯的动作略略一晃,却也同样暴露了他此时极为震惊意外的心思! 果然—— 是这两人联起手来的栽赃! 而与此同时,几位太医中间已经有一味三十余岁浓眉国字脸的李太医疾步走出来,仓惶跪地道:“皇上明鉴,微臣只是奉皇命去给荣妃娘娘请平安脉的,每次都是当众诊脉,诊完便走,和娘娘宫里上下,绝对没有私底下的来往啊!” 延陵君只去过拓跋榕瑶的寝宫一次,还是那天傍晚得了皇帝急诏过去,当着皇帝的面断的脉。 宫里女人都不容易,一心只求着能得一子嗣傍身,所以一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有那位主子得了喜脉,都会对一个字给她诊出喜讯的太医信赖有加,后面再有保胎安胎请平安脉的营生一般也就不会再假手他人了。 延陵君这几天也是每日一早就会去太医院点卯,之后又踩着点儿的带着药童和药箱离开,于是心照不宣,大家都当他是去给拓跋榕瑶请平安脉去了。却不曾想她根本就没入后宫,反而安排了平时最为老实本分的李太医代为过去。 拓跋榕瑶的婢女都是从漠北来的,对于宫里这些阴谋算计的事还是不甚精通的,只以为只要延陵君是曾经去过拓跋榕瑶的寝宫,这就是赖不掉的铁证,再加上她们在宫里的人脉并不十分通达,所以便没有将换了太医的事情特意传出去。 而偏偏—— 又是这个漏洞,将她们此次的计划完全的付之流水。 褚易简的话,自是没人怀疑的,再者了,太医院里每日有谁入了哪宫当差,内务府方面都有记录,一查也就清楚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陈赓年吹胡子瞪眼,冲着康太医示威一样。 大冷天里,康太医身上穿了几层的衣物已然都被汗水湿透了,背上可见明显的一片水渍。 “这——这——”他支支吾吾,此刻却是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临时起意想着去压延陵君一头?这会儿好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旁边还一圈的人虎视眈眈的围着,都等着他一探头就再一脚踩下去。 “皇上——微臣——微臣只是——只是——就事论事!”最后,康太医还是勉强定了定神,低头看着地面金砖,目光却是不时的四下乱飘,半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他不敢再强辩,甚至于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 “攀诬顶头上司,欺上瞒下?康太医,这事儿好像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算了的吧?”褚易简微微一笑,斜睨了他一眼。 康太医一个机灵,猛地抬头朝上座的皇帝看去,焦急道:“皇上——” 话音未落,陈康年已经怒气冲冲的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嘴上,怒道:“做了就是做了,这会儿难道你还想颠倒黑白再翻过一个天去不成?” 他下手似是没用多少力气,众人竖起耳朵一未曾听到料想中那响亮的一巴掌,然则待他撤手之时,那康太医却是彻底噤了声,所有人都只见他腮帮子不住的抖动,可是费了半天劲,整个面部的肌肉却像是完全凝固住了一样,嘴巴动也动不得。 “这两针,算是我老夫私人给你的惩戒,罚你三日不能开口,也好叫你好好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陈赓年喃喃道,一边将只见隐藏的两枚金针取出,放回随身携带的一个针囊里,转而便又是话锋一转,冲着那康太医恶狠狠道:“谁敢使坏?碰坏了我小师妹的宝贝疙瘩,我老头子和他拼命!” 说着便真就如一只护犊子的困兽似的,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小,冲着康太医等人抖了抖手中针囊。 康太医方才被他金针一戳,整半边腮帮子都木了,心急如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额头上直冒冷汗。 陈赓年兀自闹了半晌。 罗皇后几次去看皇帝的脸色,但见皇帝似是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就此半眯了眼养神,心知他这是有意纵容,她自己虽是心中不满,却也安奈了下来,也不曾喝止。 只不过却还是暗暗心惊—— 皇帝对这老头子怎会纵容至此?平日里多给几分礼遇也就罢了,这样由着他不顾体面当众在国宴上大放厥词的胡闹? 这—— 是不是太过了点? 奈何皇帝半分喝止他的意思也没有,其他人自也都人精一样,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只当是看不见。 陈赓年虽然有些倔脾气,但他到底也不是延陵寿,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分寸尺度还是能够把握得当的,见着闹的差不多,也就消停了下来,转而对皇帝跪了下去,挺着胸脯正色道:“皇上,延陵小子的人品老臣以脑袋担保,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这会子误会也澄清了,还请皇上主持公道,还我们一个清白!” 他这话,口口声声都把自己和延陵君拴在一起,一副非要拿自己那张老脸去皇帝面前套人情的样子。 皇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眉宇之间的阴霾之气也瞬间散去不少。 “行了,朕本来也没有说过他的不是。”皇帝挥挥手,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下任何的命令,却是他身边的李瑞祥已经于暗中对侍卫竖起一指打了手势。 马上就有侍卫上前,将康太医给架了出去。 突然生变,康太医吓的魂不附体,奈何力气不敌挣扎不得,嘴上也说不的话,被侍卫架着出去的时候他却是慌乱的回头朝上首的王座上看去。 那里年老的天子满面疲惫,连看似是都无暇看他一眼。 康太医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几乎完全绝望的被拖了出去。 这边皇帝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睁开眼,看向旁边还倒卧不起的拓跋榕瑶道:“爱卿你来的正好,这些小辈的做事总是欠着妥当,你就辛苦一下,替荣妃看看吧!” “是!”陈赓年倒是恭敬的应了,拱手一礼过去给拓跋榕瑶把脉。 皇帝看着他一脸凝重的神色,一颗心也是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这毒可是还有解救之法?” 陈赓年未语,又再重新将拓跋榕瑶的脉搏摸了一阵,一张堆满皱纹的老脸上神色阴郁几乎能剥落一层霜来,最后才是轻弹一声道:“娘娘这哪里是中毒?她这分明是撞了邪了!” ------题外话------ 错别字没改,你们先将就…… ps:没事的宝贝都到群里玩啊,群号在置顶评论的回复里╭(╯3╰)╮ ☆、第085章 君玉啊,你那小媳妇呢? 皇帝闻言,勃然变色。 其他人脸上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变化的五颜六色,如临大敌一般—— 巫蛊邪术,从来都是宫中禁忌,这种东西,远比有形的毒药更加叫人畏惧和恐慌。 尤其是这暖阁里的嫔妃们中间,几乎所有人都齐齐的白了脸,人人自危。 大殿当中的场面一度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皇帝单手撑着太阳穴,沉默着,良久之后才似梦似醒的喃喃重复了一遍,“你说——荣妃她是撞邪了?” 声音不高,甚至低哑的有些体力不济。 罗皇后的心头距离一颤,连忙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皇帝脚边道,“是臣妾治宫不严,管束不周,没想到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着就是目色一厉,沉声对梁嬷嬷喝道:“梁嬷嬷,还不赶快下去查,看看到底是谁用了这样肮脏龌龊的手段!” 罗皇后说这话的时候,不仅仅是她,包括阿在坐的所有嫔妃在内都有种隐隐的庆幸—— 好在中招的人是荣妃,若是不甚叫自己沾上这些东西——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坐了满殿的人,包括方才一直得理不饶人的四皇子褚易清都自觉闭了嘴,使劲低垂着眼眸,暗恨不已——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跳出来落井下石了,这样一来,别是叫皇帝怀疑到他的身上来吧?毕竟—— 他是有理由来做这件事的。 这么一想,褚易清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而梁嬷嬷得了罗皇后的命令却是没敢动作,而是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一直靠在王座上,半阖了眼睑沉思不语。 整个大殿当中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褚易安整理好衣袍从座位上起身走了出来,对上首拱手一礼道,“父皇,这种事情本就是防不胜防的,就算真有人犯了忌讳,也不是母后的过失。况且整个后宫这么大,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还是传钦天监吧!” 钦天监专攻的虽然不是巫蛊之术,却擅长推理命盘,总好过眉头的苍蝇似的乱搜一气。 皇帝想了想,就略一点头:“嗯!李瑞祥!” “是!皇上!”李瑞祥领命,亲自出去了一趟,又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再回转便带了钦天监的正使杨承刚进殿。 趁着杨承刚拜见皇帝的间隙,褚琪炎的眸光忽而一敛,锋利无比的朝对面褚浔阳看去—— 拓跋榕瑶突然晕倒,难道是这个丫头的手笔? 巫蛊之术不比别的,如果她要用这个来做手脚,那么不管是谁沾上了就都是一个“死”字! 这当真是狠绝了的一招! 可是这里是后宫重地,皇帝和罗皇后一向都把持极严,这个丫头她真的能有通天之能,把手脚做到宫里来吗? 褚琪炎虽然不觉得褚浔阳能有此般能耐,但一颗心终究是悬在半空,手心里也在隐隐的往外冒汗。 因为他的目光实在是太具杀伤力,褚浔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感知到了。 诚然和褚琪炎猜测中的一样,目前为止她的确是还没有这样的能耐直接把手脚做到宫里来,何况—— 巫蛊之术,她也根本就不会沾染。 只是她此时并不确定,此事又十分是和延陵君有关。 如果是延陵君的手笔,褚琪炎要将这笔账算她头上,她也不吝于坦然受了。 于是她也不回避,只就神色坦然的看着暖阁那边的动静。 陈康年替拓跋榕瑶诊脉之后就自觉退下,和延陵君一起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杨承刚捧了罗盘上前,在拓跋榕瑶周边鼓捣了好一阵子,皇帝的神色晦暗,目光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待到将四面八个方位都分别的演算推断过后,杨承刚便收了罗盘对着皇帝的方位跪了下去。 后宫出事,罗皇后自己担着莫大关系,忍不住已经先行开口问道:“怎么样?荣妃真是被邪术所压吗?” “回禀皇上,娘娘,荣妃娘娘的确是受了阴气压制,但据老臣推断,却并不是什么邪术!”杨承刚道。 自从西越建国以来钦天监就一直由杨承刚执掌,此人也的确是有些神通,在推理命数,观测天象方面的确是有些神通,别的姑且不论,只就由他推算出来的祭祀庆典的吉日就都十分灵验精准。 杨承刚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顿时都跟着松一口气,就连皇帝也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场巫蛊案,这要盘查起来,绝对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则这种轻松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帝的面色马上就又凝重下来。 他皱眉又看了昏迷不醒的拓跋榕瑶一眼道:“那荣妃昏迷不醒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娘娘这是与人八字不合,受了冲撞了。”杨承刚道。 皇帝眉心堆叠的褶皱越发明显了起来,看着拓跋榕瑶却是将信将疑。 罗皇后也是不解:“如果是八字相冲,就该早有迹象,哪有突然发作起来就这样凶险的道理?” 杨承刚继续道:“娘娘她生在正午时分,命里本就阴气薄弱,如今再加上身怀有孕,更是容易被人所趁。微臣听闻这段时日之内娘娘的精神就一度不好,如果微臣所料不错的话,那位和娘娘八字相冲的人此时应该就在殿中。以前是离的远了故而无恙,今日撞上,娘娘的身子受不住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又是漫长哗然,到处一片抽气声,每个人颈后的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这要是被杨承刚指证为克了荣妃的丧门星,必得皇帝厌弃,作保的仕途不保,女子日后也势必受到其他人的排挤,一辈子都完了。 对于杨承刚的本事,皇帝是不怀疑的,只就略一思忖便是目光往殿中一扫道:“你说那人此刻就在殿中?” “十之*!”杨承刚道。 “指出来!”皇帝命令道。 所有人都是呼吸一窒。 杨承刚却是有些为难,迟疑道,“微臣本事低微,恐怕不能只凭面相便点出此人,皇上可否命在场的各位贵人将准确的生辰八字写出来,供微臣一一参照比对,也省的微臣妄言,连累无辜。” 皇帝迟疑了一瞬,道:“那荣妃呢?可有性命之忧?” “当是无碍!”杨承刚道,“只是娘娘体虚,近期最好的静养,不要再受什么刺激才好。” 皇帝听了这话方才放心,当即也就不再犹豫,吩咐道:“李瑞祥,吩咐准备笔墨。” “是!”李瑞祥领命,不多时就有宫婢鱼贯而入,将笔墨呈送到各桌。 众人屏息敛气忐忑不安的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书下,这边罗皇后已经命人将拓跋榕瑶先行扶了出去。 她举目四下看了眼,目光从陈赓年和延陵君的面上一掠而过—— 陈赓年当是有意为之,不偏不倚就站在延陵君身前半步,完全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罗皇后心中不喜,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就调开眼睛抬手一指之前的李太医道:“既然荣妃的脉是你诊的,你也跟着去吧,好生伺候着,万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 “微臣领旨!”李太医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跟着快步离去。 这边有宫人将所有人写好的生辰八字收了,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双手呈送上来。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示意杨承刚道:“拿去吧,尽快给朕消息!” “臣遵旨!”杨承刚接了,又再施了一礼就先行退下。 这里被这么一搅和,宴会已经被耽搁了近一个时辰。 罗皇后看着满殿的残羹冷炙,试着开口道:“皇上,您看这宴会——” “继续!”皇帝一挥手。 李瑞祥马上招呼人进来把个人桌上的酒菜撤换。 那婢女蓉焉的尸首被拖了下去,拓跋榕瑶的桌子也撤了,虽然下毒害他的幕主使还没揪出来,皇帝却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事儿一样,再就只字不提。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动,就对褚易民递了个隐晦的神色过去。 褚易民刚端了酒杯准备压惊,见状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将那酒杯放下,起身对上座的皇帝施了一礼,笑道:“父皇,方才因为荣妃娘娘一事,漠北五皇子受了不小的委屈,现在既然证明只是误会一场,父皇您最是赏罚分明的,是不是——” 拓跋淮安方才的处境的确尴尬,甚至险些被皇帝下狱,此时给予一定的安抚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的唇角带了一丝笑容,缓缓道:“这是应当的。” 说着就看向拓跋淮安问道:“方才的事让你受了委屈,说罢,你有何要求,朕都会尽量满足你!” “小王不敢!”拓跋淮安连忙起身谢礼。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公开跟皇帝讨价还价。 褚易民提一口气,刚要顺着话茬再开口,旁边的褚易安已经微微一笑道,“五殿下只是个后生晚辈,父皇您就是当众问了,他又如何好意思开口?反倒是叫人觉得父皇您小气呢!这事儿何必急于一时,待到宴会散了再提不迟。” 拓跋淮安和褚琪炎连成一气,不可能没有图谋,褚易民想要借机讨人情?想都别想! 皇帝自己心里本来就还不痛快,此刻闻言自是点头,对拓跋淮安道:“这样也好,回头你自己想想,想要个什么补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朕都一并允了你就是!” 有的是,别人说出来可以,但要拓跋淮安自己开口,那就得要斟酌着来了。 褚易民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但是大庭广之下,对方又是他的亲哥兼太子,怎么来看说话都比他有分量,他也就不好在说什么,只能附和了两句讪讪的坐下。 睿亲王起了个头,众人遥遥举杯对帝后敬了一杯酒,之前的那个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事后褚易简却是举着酒杯并没有马上落座,而是含笑对皇帝道:“陛下,漠北五皇子方才受了委屈就得了您的恩典,您当是不能厚此薄彼的吧?延陵大人救驾有功在先,后面还险些被人栽了罪名蒙受不白之冤,陛下圣明,可该是一碗水端平的!” “你这皮猴儿,两年不见,这人情都讨到朕的跟前来了!”皇帝难得好心情的朗声一笑,目光落在他自行稳稳站立的双腿上,眼底神色一晃,似是颇多感慨道,“延陵小子的确是个有本事的,青出于蓝啊!” 褚易简的双腿废了多年,就连陈赓年都束手无策,如今他却是当众站了起来。 哪怕之前有再多的人觉得延陵君只是凭借一时运气的沽名钓誉之辈,经过今日一事,也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皇帝沉吟片刻,就侧目对李瑞祥道:“太医院的刘院使前两日不是刚上了折子请辞么?赶明儿就批复了发下去吧,就说是朕准了!回头再颁一道圣旨,就让这小子顶上吧,也算实至名归!” 刘院使原是告假回乡照料病中的老母,不想那刘老夫人病中,已然是回天乏力。皇帝本还考虑着要不要夺丧,将刘院使再召回来用着,如今这个契机,也就顺水推舟了。 一个年仅十九岁,却富贵天降、少年成名的太医院副使,本就叫无数人艳羡唏嘘,如今短短不过三个月时间,已得皇帝亲封,坐上了太医院的第一把交椅! 那些在太医院摸滚打爬许多年还不上不下老头子齐齐红了眼,但是皇帝都说是“实至名归”了,谁还敢反驳什么不成? 延陵君也不推辞,坦然受了皇帝的封赏。 苏霖手里捏着金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目光怨毒盯着暖阁里那男子从容坦荡富贵天成一般洒脱自然的背影,眼中迸射出来的目光恍若刀锋般咬牙切齿道:“狂妄!” 而对面那席上,苏皖亦是目光晦暗,眼睛转了转,却是讳莫如深的侧目朝褚浔阳看去—— 苏霖也许不知道,她可是看的分明,褚灵韵会和褚浔阳针锋相对,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出自这个延陵君身上,如今延陵君是平步青云更进一步了,若是让褚灵韵知道了消息,岂不是更要把褚浔阳给恨到骨子里去? 这边她的心思飞转,快速的谋算着。 暖阁里,皇帝和陈赓年又寒暄了两句道:“爱卿你难得进宫一趟,既然赶上了,就一起入席喝两杯吧!” “陛下恩典,臣敢不领命?”陈赓年道,一改方才凶悍的作风,躬身领命。 皇帝深深的看他一眼,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头,抬手示意李瑞祥:“去给添张桌子!” “不用不用!”陈赓年连连摆手,眉开眼笑,“不敢劳烦大总管,老夫孤家寡人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我和延陵小子挤挤就好,不麻烦,不麻烦,哈哈!” 延陵君闻言,额角又是一跳。 皇帝已然是没了力气和他们计较这些,疲惫的摆摆手。 陈赓年便是兴高采烈扯着延陵君的袖子走出暖阁,退到外面的他的席位上去。 因为是在国宴之上,倒也没有人敢于公然凑上来恭喜他高升的,只是间或总有无数的视线,或是审视,或是艳羡,也或是倾慕的往这边飘。 延陵君心中不悦,面上也不好显露,仍是那副风流不羁的笑容,给陈赓年斟了杯酒递过去,道:“师伯劳苦功高,先喝一杯解解乏吧!” 他的一张小脸,在陈赓年的面前更多了几分有些孩子气的狡黠。 陈赓年却不领情,翘着胡子接了那酒杯牛饮而尽,抬手便是一巴掌往他脑后拍去,骂道:“臭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 这老家伙果然是不分场合地点的就要撒泼! 延陵君脸上从来收放自如的表情瞬间就跨了,但也好在是早有准备,不动声色的稍稍往后一侧身子,然后顺势将桌上自己的那杯酒又塞到他扫过来的那只手中。 陈赓年贪杯,尤其对这这宫中封存百年的琼浆全无抵抗力,当即就又接了杯子,砸着嘴巴细细的品,摇头晃头曾赞不已,一时也就把方才那一招“横扫千军”的初衷给忘了。 延陵君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才慢悠悠道:“其实我本也没打算麻烦你的,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 拓跋榕瑶的背景本就复杂,他早有防范,又怎么会叫人利用那女人算计到?只不过要周旋起来要多费些力气罢了! “卖乖?你再卖乖!”陈赓年闻言,立刻又是一瞪眼,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闹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我吱个声,我可是拿你娘做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看待的,真要叫你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好意思拿这张老脸去地底下见她?” 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说是严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在眼里却反而会叫人觉出几分滑稽来。 “这话要让师公听见了,可不得跟您急了?”延陵君闻言,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冲他眨眨眼,“他一向最重辈分的!” 他母亲当年入门晚,和陈赓年之间就差了足有二十岁,所以虽是师兄妹,但陈赓年说是将她做女儿看待也是半点也不为过的。 陈赓年这老头子脾气虽大,但是对自己师父却是一向恭敬,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畏惧。 闻言就哑了声音,只象征性的哼哼了两声道:“你要真有那份孝心,多陪在他身边两年就比什么都强,哪像现在,四处乱窜的还要给我惹事!” 延陵君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晃了晃手中酒壶,感觉壶中残酒所剩不多,就又招呼内侍取了一壶过来,然后目光一移,飘向了暖阁里头,看着王座上高坐的那人,唇角勾了勾,一抹笑容微薄而带了几分讽刺的慢慢道:“我还以为他六亲不认,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人能在他面前拿人情讨债!” “有些人情,用一次也就到头了。”陈赓年自己抱着个酒壶将仰着头把最后一滴酒倾进口中,意犹未尽的舔舔唇,不想却是一改方才的散漫姿态,也是跟着看过去一眼,叹息道:“我能保你的也就这么一次,后面的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些年来,他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在皇帝临危之际救过他许多次,所谓的救命之恩,于别人而言重过千金,但是到了这位皇帝面前—— 他方才罔顾尊卑的闹了那么一场—— 皇帝没有追究,这场所谓的君臣缘分也就到头了! 延陵君淡淡一笑,从远处收回目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就这一次,够了!” 皇帝薄凉,这一次能给陈赓年这个面子已属难得,谁若是还指望着再拿这些旧情去他那里讨恩典,才当真是自寻死路。其实就算方才陈赓年不出现,今天这一句他也不会栽进去,但是现在这样更好—— 陈赓年这么一闹,他的身份反而是坐实了,只要有陈赓年在的一日,就再不会有人拿他来历不明一事来做文章。皇帝信任陈赓年,再有陈赓年的这般态度作保,相对而言,他也跟着得益不少。 所以,这才是陈赓年这一次出现的最大作用。 这么想着,延陵君的目光就不觉往殿内的方向移去。 褚浔阳是皇亲,座位是紧挨着皇帝的暖阁外面的,离着他这一席的位置很远,他这样看去,只能于人群中寻她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是在那么多盛装打扮的贵女中间,却似乎唯有她的身影最为清晰醒目,一眼看去,视线里便唯她一人,明明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那抹影子存于脑海中,却似是能将她此时与人交谈时候一颦一笑的风景都尽收入目。 那去取酒的内侍迟迟不归,延陵君突然失了魂一般安静了下去,陈赓年倒了半天的空壶,实在是等的急了又觉无趣,便是提着袍子往延陵君身边凑了凑,挤眉弄眼的扯着脖子往内殿的方向张望道:“君玉啊,你那小媳妇呢?是哪一个?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出来一趟不容易,先指给我瞅两眼?” 延陵君的酒都省给他喝了,这会儿正兀自端了茶碗抿茶,闻言一呛,一碗茶水翻了自己满身,正恨不能一茶碗将他砸晕了了事的时候,后面忽而就闻一人轻笑。 “什么小媳妇?”却是褚易简不知何时眼就言笑晏晏的凑过来,手里一只玉壶一金杯站在后面,饶有兴致的也沿着两人视线的方向往那殿里张望道,“延陵你是有中意的姑娘了?是哪家小姐?指来看看!这些朝廷重臣之家的都得卖我父王几分薄面,届时托了他去替你说项,也就*不离十了!” 诚然,褚易简不过就是个玩笑,陈赓年却是脸上乐开了花,两眼放光的就要蹭上去。 延陵君见势不好,连忙夺了褚易简手中玉壶塞给他道:“我师伯贪杯,先谢过小王爷的酒了!” 言罢,唯恐陈赓年再搅和,连忙起身拽了褚易简的手往殿外走去。 陈赓年翻了翻眼皮,刚好那内侍的酒也送到了,当即也就没心思再去理会旁人的闲事,一手一壶酒,眉开眼笑的开始啧啧的添壶嘴。 这边褚易简和延陵君从偏门出了正殿,就在那回廊上的无人处站定。 “今日殿上,还要多谢小王爷出面替下官解围!”延陵君道,说着就要抬手对他作揖。 “哎!”褚易简却是没让,抬手将他的动作拦下,面上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我之间不提这个,你与我,是有再造之恩,今日我只是投桃报李,举手之劳而已!” 延陵君笑笑,也不勉强。 褚易简垂眸抿了口酒,目光缓缓延伸到远处,面色却是带了几分忧虑道:“陈老是个难得心明如镜的聪明人,今日他这一闹与你而言也并非坏事,好歹再没人会拿着你的出身来历做文章了,日后你的仕途也会更顺畅些。” “小王爷说笑了,太医院里到顶了领的也不过就是个混口饭吃的闲职,不谈什么仕途。”延陵君道,“不过我在此间无所凭借,还得要仰仗睿亲王和小王爷的庇护提携。” 褚易简怔了怔,不解的回头看他:“你真就准备一直在太医院呆下去?” “否则呢?”延陵君反问。 褚易简却是语塞,目光复杂的看了他半晌,几次张嘴,最终却都是欲言又止,一拍他的肩膀道,“罢了,你有你的打算,我不干涉,不过咱们的交情摆在这里,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当心些!苏霖那人还不足为惧,但是褚琪炎,你被他盯上了,却断不是什么好事!” 毫无疑问,褚易简也看出了今日一局里头有褚琪炎的小动作在里头。 “是,多谢小王爷提醒。”延陵君莞尔,面露感激的对他略一颔首。 褚易简一笑,眼中一扫方才的沉重和阴霾,紧跟着就是目光四顾,瞧着四下无人,便是往前凑了一步,作势替他整了下领口,顺口打趣道:“你若真有本事哄了浔阳那妮子做媳妇儿也是不错的,届时本王的辈分也能跟着往上提一提!” 言罢就是扬声一笑,步履轻缓而认真的慢慢回了殿里去。 延陵君站在原地目送—— 所有人都不是瞎子,就算他和褚浔阳之间绝大多数的联系都做在暗处,但是只凭在行宫那几日里发生的事,稍微有心点的都不难看出他的企图,只是褚易简看的更清楚一些罢了。 延陵君也没有遮掩辩驳的打算,又在那廊下站了会儿也跟着回了殿里。 因为被行刺一事耽搁了,这一场国宴按部就班的进行到最后定然要往后拖延时辰。 中途有人来报,说是荣妃已经转醒,皇帝就借故离席,顺便带着延陵君去了后宫替他清理体内残存毒素。 这边的国宴落幕,天色已经全黑。 皇帝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牵累大家宴会上受惊,今日皇帝降下恩典,准许所有赴宴的客人滞留宫中游园赏玩两个时辰。 为了迎合宫中过年的气氛,整个御花园里妆点一新,所有建筑的飞檐和回廊的沿途都同颜色喜庆的八角宫灯妆点,一眼看去蜿蜒如一条彩色游龙,从这园子里一直绵延到天际星空当中。花园里还由花房临时替换了许多长青的盆栽灌木,借以遮掩冬日里的萧条气氛,再加上大片大片红白相间的梅林掩映其中,一时间眼前倒仿佛是变换了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旁边的回廊下许多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在猜那些写在八角宫灯上的灯谜,气氛热闹而喜庆。 殿中的酒席一直未撤,喝高了的官儿们还都犹自推杯问盏的打着官腔互相恭维。 花园里和旁边的偏殿里,命妇们三五成群的寒暄着讨论时下新出的胭脂首饰。 所有人都已经将白日里殿中生死一线的那幕场景抛诸脑后。 二更时分,昭德殿前面的广场上,烟火已经备好。 皇帝没有再出现,由罗皇后亲自出面点燃了第一支炮竹,璀璨明亮的五彩光影冲天而起,所过之处洒下大片星火,带着细微的爆裂声,于漆黑夜空绽放最美的华彩,然后在少女们惊喜的赞叹声中悄然陨落。 一朵烟花陨落,随后马上又有飞的更高,声音更响的再蹿上去。 一时间整个皇宫上方,灯火的光环都被尽数掩盖,只剩五彩斑斓的焰火冲天而起,将这个天空渲染的瑰美夺目。 有人搬了椅子过来,罗皇后坐在台阶上笑容慈爱雍容的看着,听着身边妃子们的恭维和赞美,脸上笑容一直没有断过。 “真好看!真漂亮呢!”皇后身边一个穿翠绿衫子容颜娇俏的少女欢喜的笑着,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转而过来半扒在罗皇后身边抱了她的一只胳膊,撒娇道:“皇后姑姥姥,让我们也下去玩玩吧!” 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瓜子脸,大眼睛,模样生的娇俏,声音更是清脆甜美。 她似是并不十分畏惧罗皇后的模样,亲昵的挽着罗皇后的手臂哀求。 罗皇后也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嗔了她一眼道,“就你贪玩儿!” “还不是姑姥姥疼我!”少女眨巴着眼睛甜甜一笑,就提了裙子蹭蹭蹭的跑下去,转身的瞬间却似是无意的略一回首,眉尾挑起,瞪了眼正规规矩矩站在罗皇后身后的另一个年龄相仿的沉静少女。 那少女面对她挑衅般的目光只就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的往旁边别开眼睛。 罗皇后对此却是无所差,只就笑道,“你们也都跟着去玩儿吧,梁嬷嬷,多吩咐几个人跟着,注意姑娘们的安全!” “是,娘娘!”梁嬷嬷含笑应了。 陪侍在侧的一众少女早就耐不住性子,纷纷谢了恩,带着丫鬟跑过去,在下头忙碌的内侍的指引下取了火烛兴奋的去试着引燃焰火,然后看着从自己手下飞窜而起的烟花雀跃不已。 下面姑娘们闹成一片,越发将这除夕之夜的喜庆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为了衬景儿,褚浔阳也跟着点了两只烟花,然后便手里抓了个炮仗躲到稍远处的一丛梅树后头,依着栏杆将那炮仗的竹筒在手里抛来抛去的玩,同时漫不经心的想着事情。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她失神的时候,恍然察觉那竹筒被抛起之后久久不曾落回,她这才察觉了异样,从远处收回目光,却见一身暗红色朝服,容颜俊朗的延陵君已经含笑站在了身后。 他手里握着那个炮仗也是如褚浔阳之前那般上下抛着解闷,目光落在远处那群奔走欢笑的少女身上略扫了一圈就又兀自收回,垂眸看向这回廊上懒洋洋靠着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你该过去多和她们一起玩的,一个人闷在这里做什么?” 褚浔阳的性子不是不合群,只看她想不想。 “有心事唉,玩也玩不痛快!”褚浔阳难得怅惘的叹了口气,把横放在那栏杆上的右腿收回,腾了点地方出来。 延陵君一撩袍角不客气的坐了。 褚浔阳就拿下巴指了指他方才过来的后宫方向道:“怎么样?他没事了?” “从头到尾不过都是由他一手操纵的一场苦肉计,能有什么事?”延陵君撇撇嘴,将那炮仗高高的抛起再接住,在指间把玩着转了个圈,再提起那人的时候神色之间竟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说起来也真难为他了,他这样的人,多疑又谨慎,如今竟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就以身作饵来布局,你们这位皇帝陛下,人到暮年,当真还是雄心不改!” “呵——”褚浔阳笑了笑,对此却是不予论断,她屈了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才道,“说起来拓跋淮安这一次也算是栽了,谁能想到他揣着满腹的算计而来,而在他走出漠北草原的那一刻,就已经落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延陵君弯了弯唇角,没有开口。 褚浔阳兀自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道:“漠北王新娶的那位王妃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有那般手段公然冒以漠北王的名义来和陛下合谋谋夺漠北王庭的权力?” “她是什么人都不重要,横竖不过是落了别人的算计当中。”延陵君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一介目光短浅的妇人,还妄想着借西越朝廷的手来夺权上位?你们西越的这位皇帝陛下岂是个容人从他手里得便宜的人?事成之后漠北归顺?就凭一个两岁不到的奶娃娃?据说那边的世子也不成气候,只要老漠北王和拓跋淮安相继一死,攻克整个漠北,对西越而言也不过就是顺手牵羊的事。他犯得着去和一个妇人筹谋什么?再去留了把柄叫人拿捏的?” “是啊!”褚浔阳叹息一声。 之前苏逸得到的消息,说是在拓跋淮安来京两月之内漠北王庭和皇帝之间曾经有过数次书信往来,褚浔阳和延陵君一直以为是漠北老王和皇帝之间是在图谋什么,直至几日之前,也就是拓跋榕瑶被诊出有喜的次日,拓跋云姬突然秘密约见她的时候褚浔阳才知道—— 那些信函,根本就是漠北王和皇帝之间的传递的,而经由漠北王妃之手发出。 这位王妃是三年前漠北王续娶的新王妃,漠北人不在乎什么血统尊卑,只崇尚力量,所以这位王妃才能以一介女奴之身上位,然则这女人却是个不怕死的,有了儿子之后也生了野心。在漠北的王位角逐中,拓跋淮安是仅次于世子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自然就成了这女人的眼中钉,于是趁着他此次出使西越的便利,这位王妃就暗中借由漠北王和京中信件往来的秘密渠道和皇帝合谋,要将拓跋淮安置于死地,除掉这个祸患。 褚浔阳之前还奇怪,哪怕是不准备再和亲了皇帝直接说一声也就是了,他却偏偏一直拖着此事,将拓跋淮安一直拖在京城接连数月,直到了前几天得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才是明了—— 什么和亲,皇帝这分明是在筹谋时间布局,好将拓跋淮安给除了! 而要除掉他却必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这样一来,又有什么会比国宴之上当众行刺一国之君这样的罪名更合适的? “这一次他也是下了血本了。”沉默半晌,最终褚浔阳还是讽刺的笑了。 “就凭他的性格,若不是事先确定那蓉焉手中捏着的就是解药——就算他自己也中了毒,他也是万不会不叫人先行试药就服下的。”延陵君接口道。 之前延陵君从蓉焉那里拿到解药,皇帝想也不想就给吞了,只就这一点就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褚浔阳有些悻悻;“好在是陈老机警,及时封了那老康的口,否则叫他狗急跳墙把陛下的底牌给抖出来,今天这一场国宴,就活脱脱要闹成一场笑话了。” 整个事件不过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康太医应该是他的内应,当时预备用来出力不动声色替他解毒救命的,否则哪有那么巧他一种毒就刚好叫德妃给发现的?只是这一步棋却被延陵君不动声色给搅了,而那康太医也的确是存了私心想要踩死了延陵君取而代之。 那宴上皇帝一直沉默不语的态度早就说明一切。 他自己的计划落空,对后面的事索性置之不理,看着那康太医自寻死路,也好顺便灭口消灾了。 皇帝的这番算计和用心,的确是叫人遍体生寒。 不过延陵君说起这些却无多少感觉,只顿了一下,就又换了副语气,调笑起来,“说起来拓跋淮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为了自保居然靠上了褚琪炎来脱困。他们两人分明也是从皇帝的作为中事先揣测出来了他的意图,却是将计就计的等着他出招。由拓跋淮安出面将我推出去做了替死鬼,然后皇帝指证他的那一席话就落了把柄,届时皇帝会了圆谎,自是要对他礼让安抚一番,后面南河王站出来,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打岔,只怕就又要再提议亲一事了吧?” 褚浔阳与他对望一眼,“是啊,拓跋淮安之前就有当众提亲褚灵韵的前科,此时若是旧事重提,他又刚受了冤屈,为了调和两国关系,但凡是他开口,那就算是张家也都无话可说。只是我猜么——褚灵韵当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的算计的,以她的性子,是打死也不肯嫁到漠北去的。” “此刻不是替她担心的时候。”延陵君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敢兴趣,他起身整理好衣袍,一边慢条斯理的慢慢道:“我现在是在想,此事不成,不管是皇帝陛下那里还是拓跋淮安和褚琪炎那里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猜他们彼此双方后面还会出什么招?” 褚浔阳真正担心的也是这个,闻言也是下意识的敛眉,思忖着刚要说话,就听前面广场上有人嗓音尖锐的惨叫声破天而起。 ------题外话------ 老皇帝才是最大的渣哇,陈老都成精了有木有~ ps:错字又没改,别拍我~ ☆、第086章 夺宠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昭德殿前那广场上已经乱成一团,火星四溅之中,到处都是四散尖叫奔走的人影。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家小姐们,内侍、宫婢、丫鬟们,全部乱作一团,混乱不堪。 “我得过去看看!”褚浔阳道,抬脚就要往那边去。 “那里场面正乱,一会儿再去吧!”延陵君却是没让,手指隔着袖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完全就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态度。 褚浔阳心中不满,皱眉看向他—— 以往可还从不曾有谁这么拘着她,这种情况之下,要是换做褚琪枫,肯定就不会拦下她,而是直接跟着她一起去了。 延陵君却是目光微沉看着远处,倒是未曾察觉自己是已然因为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被嫌弃了,静默片刻就听他兀自沉吟道:“可能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的。” 话音刚落,褚浔阳却是习以为常般撇撇嘴,讽刺道:“这里是皇宫内院,那些宫女太监都不要脑袋了不成?一天到晚的哪儿来的那么多意外!” 说话间那边的吵嚷声已经渐渐的弱了,只间或听见女子嘤嘤啜泣之声。 延陵君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腕道:“你先去吧,这种事,我不方便掺和!” “嗯!”褚浔阳对他一笑,也不勉强。 彼时那广场上混乱的场面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地面上狼藉一片,都是四处散落着竹筒、炮仗,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间或还夹杂怪异的焦糊味道。 褚浔阳快步走过去。 罗皇后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负责广场上看管焰火的首领太监和一些年长的嬷嬷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旁边还有几位官家小姐形容狼狈的被丫头扶着,好几个人的衣裙披风上面都被火星灼烧出醒目的孔洞来,虽然几个火星溅出来还不至于伤人,但是这些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个个小脸煞白,或是伏在自家母亲的怀里,或是挂在丫鬟的臂弯里惊惶垂泪。 其中两人最严重,一个就是之前站在罗皇后身边提议下去一起玩的翠衣少女,罗家的三小姐罗予琯,另一个是户部尚书孔家的小姐。两人的衣裙都烧了一片,那罗予琯甚至是连发丝也烤焦了不少,脸上沾了些浮灰,手背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痕。 这样一来,便算是出了大乱子了。 那太监管事跪在平地而起的冷风里,抖着声音不住的叩头告罪:“娘娘饶命,是奴才疏忽,奴才该死!”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皇后娘娘明明交代叫你们看护好各位小姐,还闹出这样的乱子来?”德妃声色俱厉的指着跪了一地的奴才骂道,转而就又换了副神情,扭头去安抚旁边的罗皇后道,“娘娘,方才下头的人多,应当只是个意外,这些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渎职的!” 后宫诸事都是罗皇后一手把持,但像是除夕国宴这样的盛典,毕竟排场太大,她也不得不分出去一部分事务让宫里几个位份高的妃子帮衬着一同打理。 好巧不巧的,负责这里的管事太监就是德妃宫里的总管,贾六。 这宫里的女人都视彼此为天敌,德妃想要息事宁人,庆妃立刻就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出来道:“德妃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场的这些个小姐们都是功臣的家眷,如今她们受了委屈你不安抚,却反而迫不及待的去替几个奴才开脱?你自己不觉得怎样,难道还要让皇后娘娘同你一样博一个薄凉的名声么?” 德妃被她呛的一时无言,狠狠的瞪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射出来的仿佛都是刀子。 庆妃却不管她,唏嘘不已的过去拉了罗予琯受伤的那只手,看着她手背上一道长余寸许的伤口,心疼道,“瞧这罗小姐伤的,一个女孩子家,这要是落了伤疤可如何是好?兰溪,还不赶紧传太医去?” “是,娘娘!”她身边女官连忙领命去了。 德妃恨的牙根痒痒—— 伤的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偏偏是皇后的姻亲,是罗皇后娘家的侄孙女! 然则此时暗恨也不顶用了,深吸一口气飞快的稳定了心神,德妃便是对那贾六沉声喝道:“你哑巴了?还不把事情说明白了?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伤着人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贾六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那偌大一个殿前广场,方才又挤满了人,他就算是生了三个脑袋六只眼睛也都不够看的,哪里知道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儿的。 他急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却又不能不替自己辩驳,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人不小心将燃着的焰火给撞倒了,惊了小姐们,然后——然后那场面就失控了!”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德妃就是有意袒护都不能,情急之下只能尴尬着去看罗皇后,试探道:“皇后娘娘,您看这——” “不中用的奴才,养着你们也是白拿俸禄!”罗皇后满面的怒色,冷冷道,“来人,拖下去,今儿个这里当值的所有奴才都一并拖下去,每人打二十个板子,全部打发出去,宫里不养这样的废物!” 在宫里当差的奴才们,挨打受罚都是常有的事,可一旦被逐出宫,那就等于是断了活路了。 在场的几十个奴才再也顾不得许多,哭天抢地的连连告饶,顿时就将这大年夜里营造出来的喜庆气氛扫荡一空。 罗皇后看着,一张脸上颜色愈发显得阴沉恐怖了起来,却是半分容情的意思也没有。 德妃本来还想着替贾六再求求情,一见她这张脸,瞬时也哑了声音,再不敢往多言一句。 有侍卫上来拿人,那一众的内侍嬷嬷们哭的尤为凄惨,眼见着就要被人强行拖下去,忽而有一只伤痕醒目的小手试探性的怯怯扯了下罗皇后的衣袖。 罗家三小姐罗予琯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低声恳求道,“娘娘,方才——只是个意外,和他们没有关系,娘娘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她的语气细弱,因为惊吓过度,一张小脸上还是惨白的一片,那双大眼睛里却是挂了一层委屈的水雾,强忍着没叫自己落泪。 罗皇后的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皱,扭头朝她看来。 罗予琯便是骤然一惊,慌忙往旁边别过眼去,似乎很怕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 德妃瞧着两人之间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于是不等罗皇后回绝就已经飞快的上前一步道:“罗三小姐,你说方才只是个意外?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出意外?” 罗予琯似是一惊,脑袋不由垂的更低。 这会儿就算是罗皇后想要息事宁人也掩饰不住了,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的齐齐朝她看过去。 孔夫人因为女儿衣物被烧的事情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轻易放过机会?立刻就上前一步,道:“罗三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说,这里有皇后娘娘,断也不会叫你受了委屈的。” 罗予琯使劲低垂着脑袋,局促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却是一声不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半晌只是嗫嚅着小声开口道:“没!我——我只是不忍——不忍这么多人跟着无辜受过!” 德妃闻言便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你既是认定了这些人无辜,那也总要是把真相说出来,才能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若是执意隐瞒的话——三小姐你岂不也成了害他们蒙受不白之冤的帮凶一个了?” 罗予琯似是被这话吓住,猛地抬头朝她看去,神色惶恐。 罗皇后的面色略显不耐,终是罗予琯身后丫鬟忍不住上前一步,当众往罗皇后面前一跪,大声道:“我家小姐不敢说,我说!方才那事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分明就是有人有意为之,要伤我家小姐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就都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唯有德妃,更是险些忍不住欣慰的笑出来。 她沉吟着左右观望一圈,面上却露出忧虑之色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玉!不许胡说!”罗予琯怒喝一声,不悦的瞪了那丫头一眼。 叫做水玉的丫头却不领情,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仍是梗着脖子抬手一指人群里站着的另一名少女,大声道:“是大小姐做的!她要害我家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是她故意踢翻了焰火,要不是奴婢刚好拉了我家小姐一把,就不只是烧衣裳那么简单了,怕是我家小姐的整张脸都要给她毁了!” 这样的指责,已经到了明目张胆完全不加掩饰的地步。 众人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齐齐落在旁边罗家大小姐罗思禹的身上。 原先站在她身边的几人立刻躲瘟疫一样骤然后撤半步,虽然不过微弱的一点距离,也是将那女子愕然而略显惊慌的一道身影给孤立了出来。 罗思禹的样貌生的不如罗予琯那般娇俏灵动,却是温婉之中透着天然沉静,自有那么一股子世家女子的优雅从容在里头,平时与人相处的时候,这女子的确是有些孤傲或是冷淡,但也不会叫人觉得就是怎样的不舒服。 如今被人当众加以这样的指责,罗思禹到底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被人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脸色一白,忍不住就是一个踉跄,脱口道:“我没有!” 罗皇后并没有马上兴师问罪,那目光之中颇多审视之意的看着她。 罗思禹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才是连忙提着裙子跪下,辩解道:“娘娘,思禹没有做过,一定是水玉看差了,我——” “罗大小姐,你们都是罗家的姑娘,彼此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果不是确有其事,难道三小姐还会故意污你的名声,来连累她自己吗?”德妃打断她的话。 此时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悠然拢着杯中茶叶,眼神睥睨—— 这事儿是罗皇后自家侄孙女给抖出来的,可是与她无关。 罗皇后本来没接罗予琯的话,也是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有内幕,想要压着等回了寿康宫再查,不想却被水玉当场揭了出来,这会儿她不想管也不成了。 她的面色不善,冷冷的看着罗思禹:“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丫头编排了莫须有的罪名,故意的冤枉你?” 罗皇后这话,当真是叫人没法接啊! 褚浔阳站在人群之中,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罗家的内斗斗到了宫里来,不管是罗予琯栽赃,还是罗思禹作祟,这样纠缠不休闹的越久,对罗家和罗皇后在宫里的声望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她这话说的隐晦,分明就是在向罗思禹施压的。 罗思禹咬着嘴唇,唇色已经明显泛白。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掩嘴惊呼,“啊!我想起来了,那会儿那第一道火光好像真是从罗大小姐那边出来的。” 一句话,如是在三月春水平静的湖面上扔进了一颗石子,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有无数的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几乎是一边倒的表示—— 当时虽然场面混乱,但大致事情的起因就在罗家姐妹之间了。 罗予琯一直没有亲口指证,罗思禹举目四望,却是神色凄惶,几乎有些绝望。 她身后跪着的小丫头忍了许久,眼见着自家主子是要被那些人仇恨的目光吞了,情急之下终于忍耐不住要开口。 罗思禹却一早就料到她的意图,隐晦的一道眼波锐利如刀横扫过去,虽不明显,但褚浔阳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她的脸,还是将那一眼目光之内的玄机尽数掌握。 那小丫头被她吓住,一时失言就忘了反应。 就在这时,罗家的两位夫人也闻讯赶来,大致听了这边的情况,罗大夫人二话不说就已经屈膝跪在了女儿的面前,将罗思禹挡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之后,态度恳切的对着罗皇后拜下道:“皇后娘娘,思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她虽是年纪小,但我罗家的女儿也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罗二夫人则是扑过去抱住狼狈不堪的女儿,自顾抹泪,闻言就擦了把眼泪狠狠的看过来道,“你的意思,你的女儿清白无辜,却是三丫头凭白捏造,要陷自家姐妹于不义吗?” 说着就捏了帕子去擦罗予琯脸上的浮灰,一边心疼道:“伤到哪儿了?疼不疼?” “母亲,女儿没事!”罗予琯道,忍着眼泪拨开罗二夫人,也是对着罗皇后跪下去道,“皇后姑奶奶,方才下面挤了很多人,若说是谁在混乱中撞了谁的也是正常。大姐姐与我是一同长大的,一直都对我关照有加,就算真是她那里出了岔子,我想——应该也只是个意外的!” 罗思禹一直没有开口提及当时的情况替自己辩驳,只有罗大夫人一遍一遍的告罪,其他人都以一副等看好戏一样的神色等着罗皇后最后的决断。 这时候靠在人群外围的霍倾儿几次隐忍终是按耐不住,提了一口气就要往前挤:“不是——” 然则还不等她叫嚷出声,就已经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霍倾儿一惊,下意识的横肘就要往回撞,褚浔阳却是料准了她这一本能的反应,手掌一横,将她的手肘抵住。 霍倾儿恼怒回头,发现阻止她的人竟是褚浔阳,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愣,神色困惑。 褚浔阳微笑冲她略一摇头,低声道:“别管闲事,看着就好!” 霍倾儿有些犹豫,此时里面罗皇后已经发了话,冷冰冰道:“就算只是个意外,大丫头也太不省事了,这样的场合,也不知道注意一点,也好在这受伤的是予琯,自家姐妹不与你计较,这要换做是其他人,你们要本宫如何交代?” “是,是思禹莽撞!”罗思禹连忙磕了个头。 罗皇后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到罗大夫人脸上道,“把她带回去好生教导着,罚抄女戒百遍,在这之前就好好闭门思过吧!” 罗大夫人心里发苦,面上却是一派恭敬的应了:“是,臣妇谨遵娘娘教诲!” 罗皇后略一点头就不再管这母女俩,转而拉了罗予琯受伤的手背瞧了瞧,眼底神色这才略见几分缓和,对梁嬷嬷道,“先把这孩子带回寿康宫去,传个太医给仔细瞧瞧,女儿家的,可别是要留了疤痕才好!” “是,娘娘!”梁嬷嬷恭谨的应了,弯身要来扶罗予琯。 罗予琯连忙把手递到水玉手里,感激道:“不敢劳烦嬷嬷!” 说着又对罗皇后谢了恩,转身跟着梁嬷嬷走了。 罗二夫人看着,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表情,眼底却有精光闪过,透着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尘埃落定,最后不过是罗皇后娘家人之间的一场闹剧,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德妃这才有了些底气,试着对罗皇后开口道:“娘娘,那您看这些奴才要如何处置?” “没伺候好主子,他们也难逃罪责,就照之前说的,每人打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吧!”罗皇后不耐烦道,却是没再提逐出宫去一事。 德妃如释重负,一众奴才也坦然领罚去了。 罗皇后挥挥手:“都别挤在这里了,看的本宫头疼,散了吧!” 众人行了礼,依次退下。 罗大夫人牵了罗思禹的手告了罪,先行出宫。 母女两人往一条偏僻的回廊上走过去,待到把后面的人都远远的甩开了,罗大夫人才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用力的捏了捏罗思禹的指尖,神色晦暗而复杂道:“让你受委屈了!” “女儿不委屈!”罗思禹一笑,这一笑之间,方才在人前那些惶恐慌张的神色都早已经消散不见,半点迹象也无,在外人看来,谁也不知道她方才经历了什么。 身后跟着的小丫头烟儿却是委屈的抹起了眼泪,嘟囔道:“小姐您就由着他们这样算计欺负吗?今天这么一闹,您这名声可就坏了,方才——您就是叫奴婢替您担了这个罪名都好的!” “傻丫头,要你担了,你现在还有命在?”罗大夫人苦涩一笑,抬头摸了摸烟儿的发顶。 罗思禹已经握了她的手道:“这里是个是非之所,我本也还在谋算着如何脱身,今天这事儿倒也成全了我,母亲不必替我担心,我们先走吧!” “嗯!”罗大夫人看着她,自然还是心疼的厉害,却也无奈,母女两个相携快步离开。 “其实事情不是罗三小姐说的那样的!”这边霍倾儿拽着褚浔阳飞快的进了旁边的花园,迫不及待的就开口道,眉宇之间的气息郁结难解,“方才我就在旁边,看的很清楚。” 霍倾儿说着,就忍不住激动起来,愤愤不平的一把抓住褚浔阳的手指,恳切的看着她,“是那罗予琯的丫头故意走过去撞了罗大小姐,罗大小姐没站稳,这才碰倒了那个竹筒,而且当时那竹筒倒下的方向也不是冲着罗予琯去的。只是那竹筒一翻,周围的人都惊了,连着把旁边的焰火也都踢翻了,那场面乱成那样,后来等大家发现的时候罗予琯的衣物就烧着了。” 提及此事,霍倾儿的神情之间是明显的沮丧。 霍罡也有两房妾室,但是因为霍家的家规极严,两人又没有子嗣傍身,所以在后宅里头一直都规规矩矩,谁也不敢在霍夫人面前玩手段。这样相对而言,霍家的后宅里头,霍倾儿算是从不曾体验过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她本身就是心思直,这会儿自认为窥见了真相,但却不得不把知道的事情埋在心里,眼见着一个无辜的少女受委屈受冤枉,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平。 褚浔阳见她这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当哭还是当笑,只能安抚性的握了她的手指道,“别想了,这些事,只是他们罗家的内斗,和你没有关系。” “可那罗大小姐不是要蒙受一辈子的不白之冤吗?”霍倾儿道,语气不觉愤然,“事情又是当众闹出来的,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心思歹毒,公然谋害自己的堂妹,顶着这样的名声——” “你又怎知人家不是乐在其中?”褚浔阳微微一笑,眸子一闪,却是突然不留情面打断她的话。 霍倾儿一愣,皱着眉头,神情困惑:“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 “你真当那罗大小姐是个傻的吗?”褚浔阳问,似乎也没准备霍倾儿回答,紧跟着又是自顾一摇头道,“就连你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这事儿是罗予琯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作为当事人,那罗思禹会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有没有害到人?” 霍倾儿怔了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浔阳也没看她,只就继续说道:“方才面对罗予琯那般恶毒的指责诬告,她若是真的有心,又何至于连自辩一句都不曾?看似是她作则心虚,百口莫辩的担了这个罪名,实际上她是乐见其成,有意成全了对方的算计才是真的。” “可是——可是——”霍倾儿搅着手里帕子,还是一头雾水,她奔过来两步,皱眉看着褚浔阳,“那她又是为什么?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与她而言总归不是件好事的。” “那就得要去问她自己了,这事儿我可就不得而知了。”褚浔阳笑笑。 抬头就见前面的小径上,一身紫衣华服的俊俏少年疾步行来。 正是褚琪枫。 “哥哥!”褚浔阳远远就唤了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这边出了意外,没伤着你们吧?”褚琪枫道,说话间已经扳过褚浔阳的肩膀,神色焦灼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褚浔阳笑笑:“没事呢,我站的远,没伤着。” 褚琪枫自己确认,见她确实没事,精神也好,这才放心。 “没事就好!”褚琪枫道,后退一步。 旁边的霍倾儿冲他屈膝福了一礼,垂下眼睛微笑道:“见过郡王爷!” 这一笑完全不似她平日里的活泼开朗,反而脸颊微红,略带了几分局促和腼腆。 “霍小姐不必拘礼!”褚琪枫略一颔首,也是温和一笑,随口叮嘱道,“今日这宫里也不甚太平,你们都别乱走,小心些。” “嗯!”两人点头。 褚琪枫的视线就又重新移回褚浔阳的脸上,道:“一会儿你就在昭德殿这里等着吧,再过半个时辰我过来这边接你,一起出宫。” “好!”褚浔阳点头。 褚琪枫前面还有事,也无心再此滞留,一撩袍角转身大步离开。 霍倾儿抬眸目送,脸上容光焕发之余,神采之间却隐隐有种恍然若失的黯淡。 褚浔阳看在眼里,却只做不察,垂眸下去的时候却在心间发出隐隐的一声叹息。 霍家的女眷和东宫之间走动频繁,她和霍倾儿之间往来的多,霍倾儿和褚琪枫之间也算比较熟悉的。 霍倾儿倾心褚琪枫,这似乎是在前世就曾发生过,那会儿褚琪枫出事,霍家主动上门提亲,说是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当时皇帝对褚琪枫是存了深深的遗憾和眷顾的,自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最后却是褚琪枫亲自进宫,以自己身有残疾不想耽搁了人家女儿为由推拒了这门婚事。 那时候褚琪枫的想法褚浔阳是一直都没弄明白,也不知道他那到底是真的肺腑之言还是只不过一个推脱的借口。 但只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褚琪枫这个样子,暂时倒还不像是对霍倾儿有意的。 而那霍倾儿的怅惘她看在眼里,也就只能装聋作哑,不是她不想成人之美,而是褚琪枫的个性她太了解,她那个看似温润如玉和和气气的哥哥,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倔强和有主意的人,如若不是他真心所向的事,谁逼都没用,哪怕是自己—— 在他面前,也说不上话。 所以这层窗户纸,还是不捅破的好,如果真要给了别人希望,最后成事也还罢了,否则—— 岂不是凭添了许多伤心么? 甩甩头,暂时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褚浔阳回头握了霍倾儿的手:“走吧,我们还是回去殿里呆着,一会儿霍夫人寻不见你该着急了。” “嗯!”霍倾儿点头。 转身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往身后那条小径的尽头看了两眼。 那里夜色弥漫,早就绝了那人健步如飞的背影。 褚浔阳随她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度止了步子。 霍倾儿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我好像有一会儿没见我四妹妹了,得去找找她,要不一会儿出宫的时候人多,她就该寻不见我们了。”褚浔阳道,不好意思的对她笑笑。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霍倾儿道。 “还是我自己去吧,你离开的太久,霍夫人也不放心。”褚浔阳道,说着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事,这宫里的路我很熟的,不会有事。” 霍倾儿想了想,终是点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 “嗯!”褚浔阳应了,目送她往正殿那边走去,待到她的背影出了花园,就有人低低一笑,从旁边不远处的一丛柏木后头晃了出来。 “自从安乐郡主出事以后,这段时间内,罗皇后已经连降数道懿旨,不时的就宣罗家的两位嫡女进宫伴驾。”延陵君道,也不知道是偷听了多久,自那里走出来的时候却也不见丝毫的愧色,一派自然,“她的意思,大约是要从这两位小姐当中甄选一位出来,带在身边顶了安乐郡主的缺,这样鱼跃龙门的机会,自是值得放手一搏的。” 褚浔阳也没理他,只是意味不明的感慨一声道:“那位罗大小姐,也是好深的心机,居然这样沉得住气!” 语气平稳,却有些意味不明,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讽刺还是赞叹。 “之前罗皇后积极运作,愣是让陛下答应派了罗家二老爷去楚州军营做监军,这实际上已经是在替罗家的二房铺路了吧!”延陵君对那两个女人的事似是兴致不浓,瞬间已经偏开了话题。 褚浔阳看他一眼,抿抿唇,眼中神色不觉就是一深。 “罗皇后的生母当初是以继室的身份嫁入罗家的,所以罗皇后虽然也是罗家嫡女,但和罗家现在的掌权人罗国公并不是一条心。”深吸一口气,褚浔阳道,看着远处被众星拱月般围绕着的罗皇后,“这个女人,自从荣登一国之母的宝座并且把持后宫之后,性子是越发的霸道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带给了罗家这样的荣耀,罗家上下就该对她言听计从,全部由她操纵掌握。偏偏罗国公又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不肯受她的摆布,就连即将承爵的世子爷罗炜对她也是阳奉阴违。她心生不满,表面上虽然不说,背地里实际上是对罗家的二房更加看重一些。” “她的意思——废长立幼?扶持罗毅上位?”延陵君思忖着,忍不住也是咝咝的抽了口气,“这个女人的手,是不是也伸的太长了些?” “从这一点上来讲,她与陛下,夫妻之间可以说是不妨多让了。”褚浔阳道,“从头到尾都妄图掌控别人,却也不想想,如今她这把年纪,再执意去争了这些又能把持的多久。” “你们的这位陛下是开国之君,能坐上这个位子不容易,对权力的掌控*自是会比其他人更加强烈一些。”延陵君道,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师伯喝高了,我要先走,送他回去,过来跟你说一声。” “嗯!”褚浔阳点头,也不挽留,“那你路上小心着些!” 话里有话,延陵君自是听的明白。 “没事!昭德殿里的事才出,短时间内他们都要避嫌,不会乱来的!”他笑笑,抬头用力揉了揉她额前厚重的刘海。 自从那次之后,他似乎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总觉得她发丝的触感极好,柔软顺滑,揉过之后再见她毛茸茸顶着一脑袋乱发,便越发是觉得她这模样招人喜欢,自己看着,眼底笑容就兀自演变的越发深刻。 褚浔阳倒是不曾注意他起的坏心思,只是有些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自顾整理被他揉乱的发丝。 延陵君与她分手之后就让人扛了醉的不省人事的陈康年出宫,刚把老头子扔上马车,就见旁边一排垂柳后头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褚琪炎。 虽然双方的立场相对,这却是头一次公然面对面的走到一起。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知道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回避,吩咐了映紫两句话就转身迎了过去。 “这么巧?世子难道是等在此处相送下官的吗?”延陵君笑道。 褚琪炎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看着他,语气亦是同样平静而安稳道:“那么巧,荣妃晕死过去的时机那么恰到好处?” 两个人,四目相对。 浓烈的夜色中,似是有火星迸射,激烈而又透着无尽凛冽森寒的凉意。 延陵君对他任何的试探都坦然接受。 他低头又抬头,眼中笑容泛滥,反问道:“那又如何?” “你在他身上做了手脚?”褚琪炎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延陵君的脸,并试图从他的神色间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却奈何,延陵君的神色如常,只是但笑不语。 褚琪炎无奈,只能再度开口道:“哪怕你只是数日之前去过一次荣妃的寝宫,可是以你的能耐,要提前在她身上动一点手脚也不在话下吧?也或者——” 他说着一顿,再开口时,那语气当中就染上几分薄凉的笑意道:“你是通过李太医?荣妃每日服用的安胎药都要过你太医院的手,你坐着那里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哪怕是在李太医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要在荣妃的药物上做些手脚,这应该也不难吧!” 拓跋榕瑶会突然晕倒,谁都始料未及,从皇帝的反应上看,根本也不是皇帝的作为。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此事是出自延陵君之手,是他做的! 一定是他用某种药物控制了拓跋榕瑶,那么巧,就在那个节骨眼上让拓跋榕瑶昏死过去,还给做出了撞邪的假象来! 虽然说是延陵君能调配出能控制住精准时间发作的药物十分的匪夷所思,但是除此之外,他也着实想不到更加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此事。 “世子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诈我的话!”延陵君莞尔,哪怕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也是断不会当面承认。 他抬手扯了下垂到面前的一丛柳条枯枝,又兀自松手,那枝条荡开,在空中激起一道风声锐利。 “随便你怎么说,此事曲直到最后也是要由陛下论断的。”延陵君道,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世子若是还有疑问,咱们不妨来日相约再叙,告辞!” 言罢就是转身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行去。 褚琪炎看着他散漫而行的背影,眸光一闪,眼底暴起的一线光芒森冷而恐怖。 他没动,只是扬高了声音道:“其实你是用什么控制了荣妃都不重要,我此刻更好奇的是,你是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杨承刚,能叫他为你所用的!” 杨承刚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就凭延陵君刚刚入朝的人脉?想要买通他来里应外和在皇帝面前作伪证?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延陵君对他的质问只是充耳不闻,款步而行从容离开。 褚琪炎却是被他这个样子给激出了火气,难得的情绪外漏,一张脸上神色阴郁,冷的厉害。 李林从后面走上来,忧心忡忡道:“世子是怕他再利用杨承刚作祟?” “他不会那么蠢!”褚琪炎道,唇角牵起的笑容讽刺,目光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陈府的马车,“陛下那般心机深沉之人,就算他延陵君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你当要知道——过犹不及!荣妃算个什么东西?哪怕是怀了龙种——随后杨承刚拖出来的人但凡是和其他的皇嗣宗孙套上关系,我敢保证,他们前面的部署必定前功尽弃,第一个就会引起陛下的怀疑。” 一个拓跋榕瑶能有多大分量?而且她才来了西越多久?又是个异族女子,说是有人克她?倒不如说是她自己时运不齐冲撞了别人来的更妥帖些。 所以杨承刚那里,不过就是将此事含糊过去的一道桥梁罢了,不管是延陵君还是褚浔阳,都绝对不敢拿他做武器来攻击他们南河王府或是皇室宗族里的任何一个人。 在这一点上,褚琪炎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李林闻言,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的落了地,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正事道:“对了世子,刚才拓跋淮安一行已经从东门出宫去了。今天殿上的事情出了变故,您是不是要再和他见上一面说清楚?” “老爷子的一番算计落了空,正在气头上呢,此时还不知道留了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拓跋淮安,谁黏上去就是自寻死路!”褚琪炎冷嗤一声,夺了他手中马鞭,道:“回府!” 李林连忙招呼下人牵马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马往南河王府的方向行去。 这边延陵君安置好陈赓年,刚要跟着上车,却见迎面一骑快马绝尘而来,夜色中马蹄溅起身后大片泥尘,走的万分焦急。 马上的人影实在太眼熟,延陵君的心神不由一敛,等在了原地。 那人自远处飞奔而至,马还未曾停稳就当先跃下马背,火红大氅扬在身后风中,猎猎作响,赫然正是苏家二公子苏逸。 苏逸面上也是一改往日里温和沉静之气,神色凝重而略带焦灼,不等延陵君开口询问就已经开口道:“君玉,出事了!” 延陵君的眉心一跳,脑中已经有飞快的一个念头闪过:“是漠北?” “千机阁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漠北王世子狩猎的时候被流箭射杀,漠北王为此病情加重,恐怕——漠北那里近期便要大乱了!”苏逸道,语气唏嘘。 延陵君也是心头巨震,正待要回话,目光不经意的往身后宫门的方向一瞥,却刚好是迎着褚浔阳带着两个婢女从软轿上下来。 苏逸看他一眼,两个人都是大惊失色,然则这个时候想要回避已经是来不及,那边褚浔阳的观察力何等敏锐,第一时间已经瞧见了这里的动静。 莫名的,延陵君已经察觉那夜色之中她向来纯粹的目光当中染了这夜色凉意,甚至是—— 凝结一层浓厚的杀意直射而来! ------题外话------ 予琯妹纸和思禹宝贝儿,你俩的角色出来了撒,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哟,这是见面眼红不死不休的节奏哟→_→ 然后那啥,不要害怕被我虐,我保证,就算最后“有可能”会不朽,也一定让你们先发挥了深刻的作用再去!于是现在,你俩可以默哀抱着哭一顿先,捂脸~ ☆、第087章 无辜被坑的苏二公子 那一瞬间,延陵君突然就是心里一慌,顿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便要举步奔过去。 那边褚浔阳似是静默了一瞬,不想还不等延陵君付诸行动,她就已经当先一步带着两个丫鬟大大方方的径直走了过来。 面色平静如常,一双潋滟如水的眸子晶莹闪亮,犹且带着独属于她特有的那种少女的明朗和狡黠。 延陵君却不敢掉以轻心,眉头隐隐拧起一个疙瘩,等着她走近—— 虽然从她的行动和表情之间看不出任何动怒的迹象,他心里就是有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这丫头这次定是要恼了他了。 身后苏逸看着两人的架势,喉咙里咝咝的抽着冷气,就只想落荒而逃。 眼见着褚浔阳走近,延陵君突然举步迎上去,语气低哑道:“芯宝,你过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刚才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才见过?有什么要紧事?”褚浔阳随口问道,却是目不斜视,已经越过他去,含笑走到苏逸的面前:“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是延陵大人的朋友吗?” 她眨眨眼,神态之间纯正而自然,甚至很是带了几分和气。 延陵君的一颗心一直悬在半空—— 之前她当面问起,还曾嘱托他去帮忙查苏逸的底细,当时他有顾虑又不方便坦言,于是就给含糊了过去,这会儿被她当面撞上—— 她会以为是他有意隐瞒?或者更有甚者—— 是别有居心另有图谋吧? “芯——”延陵君张了张嘴,跟过来,急于解释什么,却碍于苏逸在场,再加上宫门那里陆续有赴宴的客人出来而不敢公然拉扯。 其实不仅仅是延陵君,就连初次和褚浔阳正面相对的苏逸心中都莫名生出一种紧迫感—— 眼前的少女容色明艳,细若乌羽的两道弯眉眉尾略微向上挑起,带着世间盛传的那种独属于她天之骄女的桀骜,眼神睥睨,眼底泛起的那一抹笑意微凉,却又恰到好处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被她这样看着,明明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显露,却莫名就叫人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和防备。 苏逸的唇角牵起一抹温雅笑容,颔首道:“浔阳郡主,久仰大名——” 背地里他却不及深究,只将这种浑身长毛一样的感觉归结为自己是做贼心虚。 “是么?你也知道我?”他话到一半褚浔阳已经欣喜的出言打断,十分热络欢欣的模样。 苏逸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延陵君的脸色沉的越发难看,上前一步,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漠北那边出事了,事情紧迫,这里的事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眼见着出宫的人越来越多,苏逸也连忙接过话茬道:“既然你们有事相商,那在下就先行告辞,来日——” 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一反常态,好像哪怕是有关漠北的消息也提不起她多少的兴致,反而是眼睛一亮,忽而快走几步奔过去走拉扯他那匹马的马缰,道:“这马的体型同我们国中饲养的有些差异,当是相传来自西域雪原之地的特殊品种吧?” “郡主博闻!”苏逸苦笑,心不在焉的附和,作势要与她探讨这马的来历走过去,道,“在下还有要事,实在抱歉,须得要先行一步!” 他说着,就要去夺褚浔阳手里马缰。 褚浔阳的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稍稍一让,面上还是保持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脸道:“你这马难得一遇,本宫很喜欢呢,可否借我两日?”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万也不该有这样好的兴致在这和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纠葛不休的。 她说的诚恳,苏逸也不好拒绝。 延陵君心中不安的预感加剧,不等苏逸回答就已经对映紫使了个眼色道,“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映紫应声走到旁边,将延陵君的马牵给苏逸。 苏逸接了那马缰在手,也无心计较什么,火急火燎的就和褚浔阳告辞。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的笑意不改,眼底神色却带了几分戏谑几分嘲讽,光芒内敛,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染上这夜色的凉意。 她看着延陵君,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缰绳,然后便忽而是兴致缺缺的将那缰绳一甩,懒洋洋的又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那里又相继出来了两拨人,走在前面的,不是别人,恰是苏霖兄妹一行。 一场婚事办下来,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苏霖现在也是将延陵君和褚浔阳等人都视为眼中钉,一出宫门,当仁不让,自然第一个注意的就是这边的动静。 以往褚浔阳与他想看两相厌,都是互不理会,招呼都懒得打的。 双方迎面过来,这一次褚浔阳却是一反常态,笑意散漫的招呼了一声:“这不是苏世子么?” 声音响亮清澈,带了绵绵笑意,惊的这边刚要上马的苏逸险些就是脚下一滑。 而延陵君则是沉默的闭上眼。 “我就说方才见了延陵大人的朋友怎么看都觉眼熟,”褚浔阳的声音继续传来,一半调侃一半鄙薄,“您别说,那位公子的样貌和苏世子还真有几分相近,难道——是世子家的姻亲么?” 方才初见苏逸时她还口口声声说“面生的很”,转眼之间就“怎么看怎么眼熟”了。 说到底她方才过来推三阻四的纠缠了这么久,无非就是等着苏霖出来—— 这个丫头出手,当真是绝不容情,回回都能精准的拿人命脉。 苏霖的眼光何其阴毒?当日莫名被人恐吓之后他就曾秘密差人上天入地的寻过那玄衫男子的行踪,奈何寻遍了整个京城都毫无线索,那人就好像是突然扫过人间的一抹鬼影子一般,转眼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完全的无迹可寻。 他这半生金尊玉贵,受人胁迫威逼的事自是时时记在心上,当日虽然未见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是却也是将那人的身形轮廓都刻在了心上。 今日一见苏逸出现就觉得那人的背影奇熟,此时再得褚浔阳一提,更是心弦猛地绷紧,当即也顾不上褚浔阳,二话不说的走了过去。 苏皖狐疑的瞪了褚浔阳一眼,也是脖子一梗,一只骄傲的龙雀般与她错身而过。 褚浔阳站在原地,无所谓的耸耸肩。 她再没有回头去关注后面事情的动向—— 苏霖和苏逸在样貌上起码有三成相似,何况她也不信作为堂兄弟,苏霖会真的完全认不出苏逸来。 如果苏逸隐藏身份的目的就是要从暗中去给长顺王府使阴招下绊子,这会儿她直接曝了苏逸的身份出来,就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掐起来好了。 她跟苏逸之间—— 客气什么! 这样想着,褚浔阳心里便带了几分泄愤一样的不良心思。 青藤和青萝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对她的脾气性子十分了解,刚从宫里一出来两人就觉出了自家这小主子行为反常怕是要对谁使坏,但是哪怕到了这一刻也都还是一头雾水—— 好端端,她怎么突然就冲着延陵大人去了? 头半个时辰两人在宫里见面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半点翻脸的迹象也没有,这才多大点儿功夫,怎么就像是勾动了雷霆之怒一般? 因为—— 褚浔阳此时的脸色是着实不好! 几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的目光阴冷而晦暗,甚至于连面色都带了几分僵冷的怒气浮动。 虽然—— 在她的竭力掩饰之下,这种表现其实并不明显。 这边苏霖等人气势如虹,冲陈府的那辆马车飞快的围拢过去。 延陵君是知道褚浔阳必定会因为他隐瞒苏逸身份一事而着恼,却是万也不曾想到她会这样的大动肝火。 他对苏霖等人无暇多顾,目光忧虑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而她自从他身边错身过去之后再就连头都不曾回过一下,径自走到那宫门一侧背对他的方向站了。 不多时褚琪枫和褚琪晖一行也从宫里出来。 褚浔阳迎上去两步,打了招呼。 最近因为雷侧妃母女的事,褚琪晖的意志消沉,神情也略显倦怠,只颔首招呼了一声就先去寻了自家的车队仪仗。 褚浔阳探头往宫门之内看了眼,不禁奇怪:“父亲呢?怎么没有一起出来?” “陛下遇刺又受了惊吓,父亲和各位皇叔今夜都暂留宫中侍疾。”褚琪枫道,抬手拍下她的肩膀,“天色也晚了,咱们先回吧!” “嗯!”褚浔阳点头,虽然没说什么,褚琪枫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还是敏锐的察觉了一丝异样。 他的目色微微一沉,却未点破,只对跟在旁边的褚月歆和褚月宁道:“都上车吧,马上准备启程。” “好!”两人应了,先行上了马车。 褚浔阳抿抿唇,却没有与二人同乘,而是自己上了后面一辆车。 褚琪枫的眼睛眯了眯,唇角弯起一点无奈的笑容—— 这个丫头的确是有心事啊,竟然一反常态把自己给窝起来了。 “郡王爷!”蒋六见他发愣,就从后面凑上来,沉声提醒道,“苏世子和延陵大人那边好像闹起来了!” 褚琪枫收摄心神,侧目看过去一眼。 时值午夜,又是月尾跟月初交接的除夕之夜,虽然宫门之下高悬了无数灯笼,但是离的远了,除了朦胧的人影还是分辨不出太多的事物来。 褚琪枫的目光颤了颤,又深了深—— 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褚浔阳从那个方向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和她有关,不过她不说褚琪枫也自是不会追究,只就微微一笑对蒋六道:“走吧,不关我们的事!” 言罢就疾步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侍卫牵了马给他,他却抬手挥退,直接一矮身跟着钻进了马车里。 褚浔阳本来正在埋头给自己斟茶,抬眸见他跟进来,眉头就是一皱:“哥哥你怎么上来了?” “之前在国宴上喝多了两杯,借你的地方缓一缓。”褚琪枫笑道,进来兀自寻了位置坐下。 褚浔阳兴致缺缺,也没什么心思应付他,却也还是随手从旁边的榻上摸过一个软枕扔给他。 褚琪枫接了,将那软枕垫在身后靠着。 褚浔阳倒了杯水递给他,还是闷着声音不说话。 褚琪枫捧了细瓷的茶杯慢慢饮茶,微微含笑的目光却是一直盯着对面她的脸。 灯影下,她微垂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压下一排阴影,将眼中神色遮掩了大半,叫人看不真切,唇角微抿,一声不吭—— 正是她惯常发脾气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习惯性的举动。 不显山,不露水,但遇上了却着实是叫人头疼。 已经有多少年了,不曾见这丫头有闷头生气的时候了? 褚琪枫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眼底笑容温软,慢慢荡开,仔细回想—— 上回她气的狠了闷着声音几天不理人还是因为那年他躲进寿康宫后花园的枯井里没让她寻见人,当众惊天动地的哭过一回之后,那次从宫里出来她就足有五天没拿正眼看他,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那股子执着劲,连褚易安冷着脸训过都没用,最后还巧是赶上七夕的机会,他软磨硬泡带着她去逛了一趟庙会这事儿才算是糊弄过去。 时隔几年,这丫头难得一遇的臭脾气竟然又被人给激出来了。 褚琪枫想着,就兀自有些失神。 褚浔阳被他盯了半晌,就算定力再好也不能视而不见,不悦的看过去道,“哥哥你不是醉酒么?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褚琪枫笑了笑,回神将那杯子递还给她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得罪你了!” 褚浔阳一愣,面上神色不觉得尴尬几分,不过想着对面坐着的人是褚琪枫遂也就淡然,索性偏过头去不理他。 褚琪枫无奈的摇摇头,到底是什么也不曾追问,微阖了眼睛闭目养神。 关于延陵君的事,他最近明里暗里听到的消息都不少,按理说他们是兄妹,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他和褚浔阳之间要坦诚的聊聊这事儿也不为过,可他就是不想开口,如今仔细想来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心思,明明有那么一个身份不明又极有可能隐藏了危险因素的人存在于那里,他在心里却还是本能的排斥去碰触那一角的隐秘—— 褚浔阳不说,他就不问! 甚至于—— 他似乎,也永远都不想听她亲口提起这个人! 这种感觉,很有些莫名其妙,似是与他这十四年人生之中一直所固守的原则和底线发生了矛盾冲突,可是这一次他就是纵容了自己这样莫名奇怪的想法,或者—— 更确切的说,是私心。 马车上静谧无声,兄妹两个各自怀揣着心事面对彼此沉默了下来。 而相对而言,被远远抛在后面的苏逸和延陵君却是招惹了无妄之灾,被杀气凛凛奔过来的苏霖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面宫里出来的人也陆续多了,这个时候苏逸就算是想要遁走—— 不是他没这个本事。 而是—— 在苏霖和其他的苏家人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 只是这就和苏霖对上的话—— 褚浔阳这一次可真是坑苦了他了! 所谓的输人不输阵,虽然心中叫苦不迭,苏逸也是飞快的整肃心情,无所谓的等着苏霖一行人过来。 苏逸离家的时候苏皖年纪还小,对他的印象不深,只是诚如褚浔阳所言,这人在样貌上同她大哥的确是有着明显的雷同之处,当即便是叫她震了一震,不可思议的指着苏逸道:“你——怎么会——” 她的话音未落,已然感觉到周围空气里的温度骤降,不知何时苏霖的一张脸上已经裹了一层明显的寒霜,目光阴鸷而冷厉的盯着那个风采卓绝的陌生少年。 他是咬了牙在极力的隐忍什么,却因为隐忍太深,腮边肌肉都隐约可见一丝痉挛抖动。 苏逸与他四目交接,面上笑容依旧温润如玉,如水般平静,只是眼底也是蒙了一层寒气,绝对的来者不善。 这边的延陵君并未理会两人,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东宫车马离去的方向,眼底光线明灭不定,带着忧虑而焦躁的情绪,再往内里深究却又好像是在思虑着什么的样子。 然后,他一抬手招呼了映紫过来,低低的吩咐了她两句话。 映紫听着,脸上表情猛地一僵,诧异的愕然抬头朝他看去。 延陵君唇角牵起一抹薄凉冷笑,继续挥挥手:“去吧!总不能因为她同我置气我便就也跟着撒手不管,什么都不做了!” 映紫属于最出色的暗卫,对他的命令从来都是唯命是从,这一次虽然也没有反驳,但却还是迟疑了一瞬,神色复杂的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才是颔首慎重的一点头,转身飞快奔入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这边苏逸和苏霖对峙良久,终究还是苏霖忍不住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间他的视线已经转向延陵君。 这个人和褚浔阳连成一气,甚至还出狠手险些要了苏皖的命。 所以呢?苏逸和他在一起?那是不是就可以推论,延陵君是受了苏逸的指使,所以才几次三番这样这样公然的和自己长顺王府作对? 怪不得?怪不得! 完全不用对方承认或是遮掩,苏霖心中已经有熊熊烈火铺天盖地而起!若不是碍着这里是在万众瞩目的皇宫前面,几乎已经要忍不住痛下杀手,除了这个祸害! “大哥,他到底是什么人?”苏皖满面狐疑,已然是察觉了这两人之间的神色有异。 “皖儿,他是你二哥!”苏霖冷冷道,一字一顿,却是字字嘲讽,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离家多年,你当是不记得了,还不过来见过。” 苏皖一惊,嘴巴一时张的老大,反应了好一会儿忽而便是失声叫嚷出来,“你说他就是那个被逐——” 话到一半她便是猛地察觉自己当众失态,连忙惊恐的掩住嘴巴,看着眼前苏逸淡雅而平静的一张笑脸,那神色之间仿佛自己看到根本就不是久别重逢的兄长,而是一头随时可能吃人的野兽。 苏逸对她这般神色只就视而不见。 苏霖讽刺的勾了勾唇角,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冷然而缓慢的字字重复,“是啊,他就是你二哥!皖儿你久不见他,欢喜过度了吧!” 苏皖的嘴唇嗡动,想说什么,但是纠结半天,面上却仍只是那一副见鬼一般的表情,错愕不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有过往的行人不住的侧目。 苏逸浅笑看着眼前这一双表情迥异的兄妹,不愠不火道:“我今天不是冲着你来的,世子你也大可以不必这么客气,您贵人事忙,还是先请吧?” 说着就是尔雅的略一侧身,给两人让出路来。 苏霖那一声“二哥”本也不过就是借机挖苦他的,不想这个小子狂妄,却是更绝的,大庭广之下直接便是将他们苏家做了外人来称呼,连一句场面话的“大哥”都不肯出口。 苏霖的目光沉了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便是忍不住一步上前揪住了苏逸领口,近距离的逼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千里迢迢跟我到京城?明着暗着你到底做了多少小动作在针对我?” 那次在苏府大门口的堵截他赖不掉,经由延陵君之手玩出来的花样更是多变,这个苏逸,竟然能有这样的本事,若不是今天机缘巧合的遇上,他指不定要还在他手里再栽上多少个跟头。这个一直都默默无闻,几乎被苏家本家淡忘的小子,他竟然运筹帷幄,已经在暗中做了这么多? 这样想法刚一漫过脑海,苏霖心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向苏逸的目光中就在阴冷之中多加了几分防备。 苏逸脸上神色不变,羽睫轻垂扫了眼他抓着自己领口的手,淡淡说道:“这里是宫门,世子你身后三百步不到的地方就有大队的御林军驻守观望,万一惹出了动静叫人误会,这要是被揪到御前,我是一介曹莽无所谓,可是你真觉得这样合适吗?” 皇宫禁地,守卫森严,哪怕是在外面,也绝对是会准许有人生事的。 他们苏家兄弟回家关起门来就算是要大打出手也没人去管,可是在这里—— 就不得不有顾忌! 苏霖闻言,立刻便有些犹豫。 苏皖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快走两步上前,拉开苏霖的手道:“大哥,旁边许多人看着呢,有什么不能回去说!” 苏霖悻悻的松了手。 苏逸漫不经心整理袖口,却是谁都没有移步的打算! 苏皖看在眼里,不由困惑,催促道:“大哥!” 苏霖才是冷嗤一声,不屑道:“我苏家的门第显赫,不容你这样的人去玷污,不过我警告你,以后少在我的背后使阴招,否则——你要再敢公然与我长顺王府作对,即使当年祖父仁慈不曾追究于你,我也会把前情旧账都与你一同清算。” 他这话,警告是意味十分明显。 苏逸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突然有什么幽冷的光彩一纵而逝,不过那抹情绪消失的极快,任何人都无从捕捉。 他笑了笑,从容不迫的弹了弹袖口:“随便你!” 苏霖如同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顿时就是一闷,苏逸已经转开视线,不再理会他。 苏皖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气势汹汹的往前挤上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大哥说话的?就你做的那些事,早就该被逐出我苏氏的族谱了,是祖父和我父亲仁慈,才给了你机会,如今你非但不思悔改,还敢变本加厉的对我大哥不敬?你——你果然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这些话,已经不单纯是指责。 延陵君靠在马车上。 他不插手劝架,却也不走,只就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天际想着自己的事情,对身边苏逸和苏霖兄妹之间剑拔弩张的场面完全视而不见。 此时闻言,却是忍不住稍稍侧目,神色略带几分忧虑的朝苏逸看去。 袖子底下苏逸的手指无声握紧,似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但却也不过短暂的一瞬,他便是笑意森凉的缓缓开口。 “是啊!”他山前一步,苏皖就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然后就见他笑意平和安定的眸子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缓而优雅的慢慢说道:“既然知道禽兽不如你还敢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你就不怕我真的丧心病狂起来,弄出点你担待不起的后果?” 他的脸上挂着笑,还是那种分外柔和而平静的笑容,完全不具杀伤力。 但是苏皖还是心中颤抖不已,脸上铁青的连连后退。 苏霖一把将她拉过身后,自己挺身挡在苏皖面前,冷声道:“苏逸,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告诉你,咱们之间的事情没完,待到年关过了,来日方长我再与你清算。” 苏逸无心与他斗嘴,闻言就后撤一步,漫不经心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苏霖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和他冲突不合适,甩袖欲走又觉得气不过,转身经过延陵君身边的时候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冷然一笑道:“这小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当是还被蒙在鼓里的吧,我不知道他是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能叫你如此替他筹谋卖命,但是念在大家同朝为官的份上,本世子提心你一句——” 他说着,便是意有所指的又回头狠瞪了苏逸一眼,带几分等看好戏的戏谑情绪道:“与虎谋皮,不想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还是趁早抽身吧!” “本官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或者要和什么人结交,还轮不着苏世子你来置喙!”延陵君淡淡说道,斜睨他一眼,那神色散漫与苏逸倒是不妨多让,“我不插手你苏家的内务,是出自对友人的尊重,也请苏世子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得寸进尺!你若做的过了,我却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好说话的!” “你说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本世子?”苏霖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怒极反笑,“延陵君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凭借一点欺世盗名的小伎俩博了皇宠,还真把自己当成圣上面前的红人,这朝中显贵了吗?简直就是笑话!狂妄至极!” “我狂妄又如何?欺世盗名又如何?至少我有这样的资本。”延陵君仍是不愠不火,从容微笑着看他,“你问我算个什么东西?却又何不先去扪心自问?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官我就算是再不济,却也还不至于拿着上头祖宗传下来的荣宠在人前招摇显摆。你瞧不上我,我也同样看不起你,既然是想看两相厌,又何必浪费彼此的这个时间?” 长顺王府和睿亲王府是整个西越朝中仅有的两家铁帽子爵位,睿亲王是皇亲,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自苏瑾让之后,很多眼红苏家的人都在背地里冷嘲热讽,说是苏杭无所建树,全靠的是祖宗庇荫,在吃老本,再有之前苏霖和褚灵韵的亲事闹了笑话,苏霖更是在背后被人议论的不少,无数人替苏瑾让惋惜,说是子孙不肖。 但是这样的话,大抵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这个延陵君却是毫无顾忌的当面以此攻击挖苦他? 苏霖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沆瀣一气,跟本就是全无畏惧的,自己要与他们强辩,决计讨不到好处,气恼之余终是一甩袖带着苏皖和一众家人打马离去。 这里苏逸和延陵君并肩站着未动,一直到目送了那一行人的背影离去,苏逸唇角保持不变的笑容才略带几分嘲讽似的幽幽一叹。 延陵君走过来,轻轻抬手抚上他肩膀。 苏逸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随即抬头的时候眼底笑容还是温和如初,半分动怒过后的迹象也无,反而是一抬下巴看向之前东宫车驾离开的方向,闲闲的打趣道:“怎的?你不去追?” 他的情绪看似遮掩的很好,但事实上—— 真的也不过遮掩罢了! 不过做了多年的朋友,延陵君也清楚他的脾气,所以就很默契的没再提及此事,而是沿着他视线所指的方向目光深深的绵延过去。 静默的思忖良久,她才是苦涩开口:“我怎么觉得——那丫头对你,像是有种天生深深的敌意呢?” 苏逸一听这话,情绪忽而便有些失控,自嘲笑道:“敌意?她那哪里是敌意,我看分明是恶意吧!” 当众把苏霖拉过来和他打擂台?他虽是不惧就此和苏家成敌,可在暗处运筹帷幄的算计人,那感觉却是要好的多的! 这会儿倒好,明刀明枪就跟苏霖杠上了! 想想就是头疼的紧。 延陵君也是百思不解—— 就算苏逸是苏家的人,也就算他对她有所阴霾,可是褚浔阳那性子万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随便牵累人的,这一次直接把苏逸坑了个底掉,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风。 左思右想之下延陵君还是不禁揣测,狐疑的打量起苏逸来:“你之前得罪过她?” “怎么可能?”苏逸哭笑不得,再看延陵君看着他时候那种一半审视一半怀疑的目光,几乎下一刻就要忍不住的天发誓他和那丫头真的是素无交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今天与她只是第一次见,这就收了她这么大一份的问候礼,真要质问好像也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默然对望片刻,终也不过各自移开目光苦笑一声。 苏逸想了想,就稍稍正色走到延陵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和苏家的这个局面早一天晚一天的拉开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你既然是被他们视作是与我一伙的,八成以后也是要被他们连坐追究了,这么多年了,苏家在朝中的人脉还是不差的,你自己当心一些才是!” 延陵君莞尔,无所谓的笑笑,随后却是缓缓敛了笑容,目光重新移回皇宫的方向,喃喃道:“我现在是在想,在这朝中有什么人的人脉能盖过东宫,超过南河王府,又能挤掉你们苏家,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杨承刚这样的人物笼络旗下,供他驱策!” “到底出什么事了?”苏逸冷不防倒抽一口凉气,宫里之前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但见延陵君这副庄重的神情就知道必是有什么事情超出掌控了。 延陵君将之前昭德殿里的事情大致的说了,神色之间却是少有的凝重:“荣妃那里的确是我那日入宫给她诊脉的时候就先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当时我催动她体内药力发作其实也就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把这事儿含糊过去,管他们去搜好了,横竖她那毛病寻不到迹象,就算是推给撞邪也不为过,到时候搜不出证据,这事儿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后面却是不想被杨承刚横插了一杠子,真就把事情给揽了过去!之前褚琪炎特意过来探过我的口风,可见此时也不是他的作为,我现在就是想不明白,在这整个西越的朝局当中到底谁能有这样大的能耐,连杨承刚把持这位钦天监的老臣都能轻易操纵。” “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提议传唤钦天监的太子殿下提前有所准备,要么——”苏逸道,说着就朝那边皇帝寝殿的方向努努嘴。 “不太可能!”延陵君笑笑,摇头道,“太子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会冒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去设这种可有可无的局,而至于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我看他当时的那个表现也不像啊!” 思及此处,延陵君就是一筹莫展。 苏逸对此倒是十分看的开,笑道:“杨承刚不是带了所有人的八字回去吗?你要知道是谁的手笔,就等着回头看究竟是谁倒霉不也就知道了?” 等到杨承刚卜算的结果出来,到时也就有了推断的线索了。 “也是!”延陵君一笑,“倒是我心急了!” 苏逸也不多说什么,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再度移开话题道:“你方才吩咐映紫去做的是——” “没什么!”延陵君却是卖了个关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脾气,以她顾全大局的性子,居然为了置气,连漠北的消息都不要了。 眼见着没什么事了,延陵君和苏逸也就各自散了。 这边苏家兄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脸色沉的一个比一个难看。 忍了许久,苏皖终究还是意难平,狠狠一下将手里茶杯扔到桌上,怒道:“大哥,那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他不是一直被管在你庄子上的吗?还和延陵君勾结到了一起?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霖冷着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大哥!”苏皖不由的更加焦急,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坐下马车却是剧烈一晃,突然停了下来。 茶水泼出来,溅了两人一身,苏皖一怒,刚要发作,却是听见外面有醒目的兵器碰撞声传来。 兄妹两人俱是一愣,随即一惊,脸上顺便变了颜色。 ------题外话------ 错字回头改,先更~ ☆、第088章 夜杀 “怎么回事?”苏霖寒声怒斥。 外面随行的护卫已经戒备起来,他的心腹拉开车门回禀道:“世子,前面有人打斗,看那车驾好像也是刚从宫里赴宴出来的,我们怎么办?” 说着又忧虑小心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两拨人都是身手不俗!” 言下之意,便不是好招惹的。 除夕之夜,这天能入宫参加国宴的最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在这京城之地天地脚下就出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截杀?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苏霖的目光一凝,飞快的四下里扫视一眼这条路周围的环境,紧跟着就是勃然变色,怒斥道:“这条路不是我们回府的路!” 苏皖也跟着吓了一跳。 “世子息怒,”那侍卫惶恐道,“咱们出宫的时候不凑巧,各家的马车一并出宫,东大街那边道路拥堵,奴才见您急着赶路这才自作主张走了这条路。” 这侍卫跟了苏霖多年,他是信得过的,虽然不敢掉以轻心,但这样的解释也算合理。 “那马车——”苏皖却未多想,注意力转开,狐疑的看过去,紧跟着就是心口猛地一缩,低呼道,“大哥,那车上好像是漠北王庭的标识,难道遇袭之人是拓跋淮安?” 苏霖和拓跋淮安之间非但没有交情还隐约有仇。 苏霖当即也不犹豫,直接就退回了车里,吩咐道:“不要多管闲事,掉头,我们走!” 前面交手的双方都是身手不凡,苏家的侍卫自然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得了主子的吩咐,当即就不再犹豫,调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 “可是——”苏皖探头从窗口往回看去,见到那边厮杀惨烈的情况却是担心不已道,“大哥,现住所有人都知道你和这拓跋淮安不对付,换做别人也还罢了,今天我们就这么走了,他若真有点什么事,难保不会牵累到你的身上。” 苏霖是巴不得拓跋淮安能出点什么事的,可也还是应了那句话—— 人言可畏。 这边他神色阴郁的犹豫了一瞬,还不等拿定了注意,迎面的巷子口突然就有一队黑衣人奔袭而至。 来人的速度极快,明显训练有素。 东大街那边才的主街,这边的道路虽然也不算狭窄,但是勋贵之家出席正式场合都要讲究排场,苏家这辆马车的体型庞大,也是将这巷子堵了一半。 来人被堵在路口,下意识的迟疑了一瞬。 那侍卫统领大惊,连忙上前道:“我们只是路过,请各位行个方便!” 对方的黑衣人似乎并不想招惹麻烦,确认一眼眼前马车并非他们需要攻击的目标也不欲浪费时间与之纠缠。 领头的黑衣人一抬手,刚好打手势却是变故突生—— 两支梅花镖闪着幽蓝光芒破空袭来。 那黑衣人的反应极为灵敏,身形往旁边一移,也只是堪堪好躲过致命一击,而他身后跟着的人看不清前面情况却就没这么走运了,防备不及就被其中一枚暗器钉入肩头,瞬间就是闷哼一声,惨叫声都不及发出已经轰然倒地,手脚抽搐了两下就已经没了动静。 “暗器有毒!”有人沉声提醒。 那暗器上面不仅是啐了毒,毒性之烈更是迫得在场人人自危。 而那领头的黑衣人观察力何等敏锐,自是一眼看出那暗器是从苏家护卫当中射出,当即恼羞成怒的一挥手:“他们是同伙,一并击杀!” 话音未落已经闪电出手,一并形状诡异的弯刀出鞘,凌空而起就朝苏家领头的侍卫兜头劈下。 绝顶高手,出手的招式密不透风,刀型诡异如一张网当空罩下。 苏家的侍卫也自认为是身手不俗的,竟然全无招架之力,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自马背上狼狈跌落才勉强逃过一劫。 这边的黑衣人已然是将他们视为拓跋淮安一行的帮凶,十多个黑衣人提刀扑上来。 马车里,苏皖早就吓的白了脸。 苏霖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是遭了别人的暗算了! 但此时暗恨已经不管用,对方来势汹汹,躲在马车里就是等死,他立刻拽了苏皖下车,趁着侍卫抵挡黑衣人的间隙一把揽了苏皖腰身就寻了旁边一处稍矮的围墙想要翻墙而逃。 然则防不胜防,仿佛是有人专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样,眼见着他想夺路而走,黑暗中突然又有幽蓝光芒疾射而出,直刺他的背心。 方才在马上,对面黑衣人被这暗器打中身死的一幕苏霖也看的清楚,登时就手脚冰凉,惊恐之余也再顾不得别的,连忙往旁边闪身避开。 那放暗器的人击杀黑衣人的力道迅猛,但是对他似乎是有留情,苏霖这一避倒是轻松让开,却也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心中暗骂一声,自知是被人盯上了,也再不敢试图脱困。 苏皖瑟瑟躲在他身后,抖着声音道,“大哥,这些人杀人不要命的,我们该怎么办?” 苏霖四下环顾一圈,他这一行带了四十多名侍卫,抵挡这些人黑衣人一时是不成问题,但是对方来势汹汹又个个都是高手,根本就全无胜算,无计可施之下他终是心一横,一招手道:“往巷子里面退。” 为今之计,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之前的一点私怨了,唯有和拓跋淮安的人联手,或者还能多撑些时候,等着援兵到达。 苏霖拽了苏皖当先奔过去。 这边拓跋淮安一行被二十余名刺客围攻,他的侍卫人多,但此时短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六十余人已去一半,他自己更是深陷其中,手臂上和腰肋之间各有一道伤口,虽然未及伤到要害,但是因为流血过多,他的体力耗损的厉害,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拓跋云姬被两个侍卫护着,靠在马车前面,神色一半惊慌一半凝重的看着眼前战局,暗暗咬紧的下唇上不住有血珠滚落。 她的样子看似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却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场突然起来的刺杀已经是让她感受到了死神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 苏霖拽着苏皖扑过来。 拓跋淮安于拼命之际瞧见,脸上也无多少喜色。 苏霖却是恼羞成怒,大声叱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敢在天子脚下公然截杀异国使臣和当朝贵族,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那些刺客对他的诘问全都置若罔闻,出手越发狠辣绝情。 拓跋淮安的视线扫过来一眼,那目光嘲讽看小丑一般—— 这样的蠢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因为诚如苏霖所言,这里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敢在这里公然对他下杀手的人,根本就无需多问他已经心里有数。 不过对方出动的这部分精英力量却也着实叫他自觉危机重重,半点把握也无,只能竭尽所能的尽量拼杀保命。 在这里杀的热火朝天的同时,巷子一侧的一座小楼屋顶一直无声静立一个人。 黑色宽袍,黑色的纱笠,手上也以黑色粗布裹了,只在尾端露出珍珠般色泽柔亮的十指指尖。 彼时他的手掌无声紧紧握着腰际一把弯刀的刀柄,那刀也捂得掩饰,但是无形之中却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横飞出鞘斩下某个人的头颅伴随鲜血喷涌。 他占据了这里方圆一片视野最好的位置,俯视下来,不仅能将巷子里相当对决厮杀的整个战局看的清楚明白,就连旁边四面街道上的情况也一览无余,只要有衙差或是巡逻的卫队过来,都能一早看的清楚明白。 巷子里的人都在搏命,再加上夜色掩护,谁也不曾注意此处这人的存在,但是藏在暗处连放了两次暗器引发苏霖和刺客冲突的映紫却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这人虽然未动,手下却在不时小幅度的打着奇怪的暗语—— 巷子里那些热血沸腾看似只顾拼命的刺客全都以他马首是瞻,表面看上去杀的杂乱无章,实际上却是秩序井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拓跋淮安几次金超脱壳的计策扼杀于摇篮。 这样的冷静和不动声色掌控大局的能力—— 映紫看了不由的暗暗心惊,她不确定那人是否发现了自己,却是连窥测他真面目的半点私心也不曾起—— 有些人,还是从一开始就敬而远之的好。 延陵君吩咐她的事已经办妥,她于是也不恋战,当即就准备抽身离开,矮了身子才要从藏身的一处院墙后面退开。 夜色中有人目光锐利如鹰鹫,只在瞬间那危险讯号极其浓厚的视线就已经盯在了她的身后。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的直觉,映紫都没有往后看就知道屋顶上那人发现了她,颈后汗毛根根直立而起,她本能出手射出两支梅花镖。 那人的身形微动,直至暗器扑面,手中才是寒光一闪,腰间弯刀闪电出鞘,轻巧的一拦一挑,两枚本是冲着她要害部位过去的暗器突然就如是被灌注了新的生命力一般调转了方向,而且好像算准了映紫要夺路而逃的线路,直击映紫背心。 因为她内力灌注刀锋有意相逼,那暗器弹回来的时候力度竟是有增无减,夜色中甚至能听见虎啸风生。 映紫如临大敌,才要闪身躲避,却被人一把拽了手腕。 她的身子一个踉跄,直接以一个狼狈狗啃泥的姿势扑倒在地,而那暗器自她额际直削而过,一缕发丝悠然飘落。 真真是生死一线。 延陵君出手一把拉开映紫的同时,苏逸已经从旁出手,袖口翻卷,手中金光乍现,数片金叶子破空,直击那人身上几处要害。 映紫的功夫底子虽然在他之上,但苏逸却是暗器方面的行家,这一次又是存了杀心,出手更是不留情面。 一片金光笼罩之下,那人于高处岿然不动的身形似是微一凝滞,然后就是忽而身姿轻盈如蝶往后一仰。 她的骨骼似乎出奇的柔韧,这一仰的角度直接将上半身折叠,苏逸抛出的金叶子自然落空一半,同时她手中弯刀一扫,黑暗中银色光芒暴涨,如是一道撕裂天地苍穹的闪电划过,再有两片金叶子被他的刀锋击落,只最后一片实在避无可避,贴着她手边手臂擦了过去,在她宽大黑袍上撕裂一道巨大的破口。 苏逸摇摇看着高处那人,怔了一怔—— 能于瞬息之间避开他五枚暗器的高手,这世间可是没几个的。 旁边的延陵君已经一把拽了他:“走!” 三个人,三道影子迅捷如虹影,纵身一窜就在旁边高低起伏的院墙之后隐没了身影。 那人黑纱之后的目光仍无一丝波动。 苏逸于半空中回头,却见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单手扶着腰际弯刀的刀柄默然不语,以一个俯瞰天下苍生的姿态重新去关注她脚下的战局。 仿佛—— 方才双方之间铁屑交锋的那一幕并不曾发生过。 巷子里面的厮杀声逐渐被抛开,三人也不在这个是非之所多留,直奔了延陵君的住处。 映紫倒是没有受伤,只是发髻被暗器打乱,披头散发一身的狼狈。 延陵君看她一眼,道:“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映紫也不逞能,领命去了。 苏逸已经自来熟的过去屋里倒了杯茶递给他,他自己也捧着茶碗靠在一张软榻上悠然抿了一口茶,道:“九城兵马司的人随后就会赶到,不过今天出动的那批刺客也的确是叫我大开眼界,至于拓跋淮安到底有没有那个运气脱困,那就要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延陵君走过去,以鞋尖拨开他霸占了整张睡榻的长腿,自己也弯身坐在另一侧,眼底幽光闪烁,又带了莫名讽刺意味。 他不接话,苏逸也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脑中还是不住回想之前与那黑袍客交手时候的情形,拧眉唏嘘道:“真没想到那老爷子手底下还训练出这样的一批人才,这些年世人只知他治国的手段极为严苛,不曾想背地里用以暗杀和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才也这样的出类拔萃。” 延陵君和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同,闻言便是轻声一笑,摩挲着手中茶杯道:“你不觉得那人的表现很奇怪吗?” “嗯?”苏逸的思绪被打断,饶有兴致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笑笑,信手自手边棋盘上拈起一枚黑子,屈指一弹将对面的一闪窗子撞开。 外面浓郁的夜色透进来,天际却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她的目光沉静而幽远,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以他当时所站的那个位置,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不为过,没有理由之前映紫两次出手她都无所察,偏偏是在最后关头要无声遁走的时候才被他逮了个正着吧?” 苏逸沉吟:“你是意思——是她有意放水?故意让映紫得逞,好把苏霖他们一起引过去?” “为什么?”延陵君却是不答反问,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边棋盘,对苏逸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苏家兄妹和什么人会有此深仇大恨?你当是知道皇家培养密卫的规矩,这种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掌权者手中把持的杀人利器,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能叫他在执行任务其间公然放任这样的纰漏发生?” 莫说是皇家密卫,就是普通的勋贵人家训练出来的死士,那也绝对不允许他们保留私人感情,因为—— 感情往往会坏事! 苏逸之前只是被那人出神入化的功夫吸引,此刻闻言终也不得不重视。 “的确是不合常理。”苏逸道,拧眉沉思片刻就是讽刺的笑了,“总不见得是老爷子与你想到了一路,有意想要一箭双雕,将苏家这个眼中钉也一并除去吧?” 当初授以苏家爵位是为了秉承他的宽厚,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苏家这个异性王爵—— 从它存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成了皇帝心头一根刺。 迟早都要想办法来拔出的。 “会么?”延陵君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他若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当时也就用不着我出手引苏霖兄妹过去了。而且这种皇家密卫执行任务的都有严格的准则规矩,忽视一切的突发状况,一切都指按照主子最初的指令行事。换而言之,哪怕他们都知道你们那位陛下容不得苏家的人长久存在,但皇帝此次给他们颁布命令击杀的对象是拓跋淮安,就算苏家的人撞上来,也会被他们自动忽视的。可是这一次——” 延陵君说着,那神色之间就多带了几分“不可云”的神秘,字字轻缓道:“好像是——有人坏了规矩啊!” 皇帝的密卫,这样的人,就应该唯命是从才对!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指示也还罢了,否则若真如延陵君所言,是有人私底下坏了规矩—— 这又意味着什么? 有人能人所不能,将眼线手脚做到了皇帝最信任倚重的人身上去了? 总管这天下朝局,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谁有本事这样做? 苏逸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神色不觉的转为凝重,静默的看着延陵君等着他的后话。 延陵君沉默良久,神色之间一直是那种半冷淡半闲适的神情,靠在榻上悠然看着外面缓缓拉开的天幕:“事情很有趣,若从头到尾都是我估算失误也还罢了,但如果这一切真不是全在那老爷子的操控之下——却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就目前来看,不管这横空出世的一股力量到底属于谁,都还不曾未及到他们。 可是背后的控盘者却似是有通天之能,在敌友莫辨的情况下,这都是不该被容许的。 何况—— 褚浔阳和褚易安父子视为一体,那股势力与他而言全无利害纷争,但是把手伸的这么长的—— 将来在大位之争上却是势必要和东宫对上的! 这样的人—— 已经可以断定是未来的敌人了! 思及此处,延陵君就是一筹莫展。 苏逸也是极有眼色,见状就整理好衣袍起身道:“得,你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就先走了。回头再有事,就叫人去千机阁传信给我吧。” “嗯”延陵君点头,目送她离开,随后目光就寸寸沉寂了下来。 他现在要忙的事,耽误之急就是去把苏逸的事给褚浔阳解释清楚,可是就那丫头的架势,只怕短时间内想要寻到机会见她一面都难,总不能直接夜闯东宫吧? 延陵君揉了揉眉心,心中难得也生气几分倦意,直接就靠在这榻上和衣睡下了。 褚浔阳这边因为路上人多耽搁了,回到东宫已经是四更时分。 她的心情不好,青萝最怕的就是快慰人的差事,当即就寻借口溜了。 青藤唤人备了热水,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叫人煮了安神茶送过来。 褚浔阳披着半干的头发坐在椅子上喝茶,外面青萝却是去而复返,冷着脸从外面几步进来,禀报道:“郡主,刚刚得到的消息,外面又出事了,说是漠北五皇子的车驾再回驿馆的路上遭遇刺客截杀了。” 褚浔阳手下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后却是抿着唇角无声的笑了笑道:“当众构陷不成,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派人公然暗杀,果然符合咱们陛下一不做二不休的真性情!” 别人不知内情也还罢了,她这里却是想都不用想—— 漠北王世子不成气候,拓跋淮安是整个漠北王庭唯一能够撑得住场面的皇子了,皇帝既然已经出手,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这个隐患除掉的。 青藤眨眨眼,自觉回避了出去。 青萝则是垂下眼睛,默然不语—— 有些话,褚浔阳说得,她却不能! 褚浔阳兀自权衡片刻,又再问道:“那拓跋淮安呢?死了?” “没!”青萝立刻接口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他暂时失踪了!” “失踪?”褚浔阳微微一怔,倒是始料未及。 “是!和长顺王府的苏郡主一起!”青萝道,也不等她再问就一股脑儿将知道的全说了,“漠北五皇子和六公主的车驾行至长寿大街的时候遭遇来历不明的刺客袭击,后面刚好苏世子和苏郡主路过,说是出手帮忙的时候遭到牵累,混乱中两拨人马被刺客冲散了,事后九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救下了漠北六公主和苏世子,但是五皇子和苏郡主就不知所踪了。” “简直笑话!”褚浔阳闻言却是不可思议的将手中茶盏一扔,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九城兵马司的那些酒囊饭袋什么时候能有了那样的本事?拓跋淮安何等谨慎的一个人,明知道有人已经瞄上他了,现在出门身边带着的侍卫必定都是顶尖高手,还有苏霖兄妹身边的那些人,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些人都被刺客压的全无还手之力,就凭九城兵马司那区区几个衙差就把刺客给击退了?这是拿别人都当傻子不成?” 京城重地,每逢入夜之内内城守卫就交给九城兵马司和步兵衙门的两方面的人马负责,按照惯例,每一支巡逻卫队都是十八人的编制,就算是再凑巧,有两队人马同时赶到事发地点也已经是极限了。 拓跋淮安和苏霖精心训练挑选出来的人才都不顶用,就凭这四十个不到的衙门官差却能将一群凶悍的刺客击退?岂不成了笑话! 这样的事,不管别人如何,褚浔阳就第一个不信。 她的目光一深,看向青萝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青萝面有难色,“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说是苏世子被伤的不轻,脱困之后和云姬公主已经赶着进宫面圣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下了绝杀令,那么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拓跋淮安逃出生天的,这次的事情真是蹊跷的很。 褚浔阳心中思绪飞转,这会儿就突然想起那会儿在宫门处延陵君提起过漠北的话题。 皇帝会突然不顾一切对拓跋淮安动手,一定是事出有因,难道就是和延陵君提起的那事有关?漠漠北王庭又生变故?所以逼得他不得不冒险出手? 想起延陵君,褚浔阳的心里觉得烦乱,倒不是单纯的气恼,而是—— 如果苏逸和他之间交情深厚,那么前世时候苏逸几次三番不择手段要夺她手里南华边境的兵权一事就又有待琢磨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件私事了! 思及此处,褚浔阳就是心乱如麻,正要抬手挥退青萝,外面青藤刚好推门进来,道:“郡主,郡王爷来了!” 褚浔阳问询台头,褚琪枫已经大步跨进门来,面上神情庄肃,不用想应该也是为了拓跋淮安遇刺一事。 “哥哥这么急着过来,是因为长寿大街发生的事?”褚浔阳起身迎他。 “嗯!”褚琪枫道,携了她的手安置她重新落座,一边道,“父亲刚从宫里传了消息过来,拓跋淮安已经现身了,已经公然闹到了陛下寝宫,要求陛下给一个说法。” 褚浔阳闻言震了震:“那陛下那里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褚琪枫冷嗤一声,面色鄙夷,“无非就是场面上的安抚,但是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拓跋淮安死了也还罢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心知肚明要对他下手的是什么人。这种事发生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是这次既然失手,除非陛下是想公然和漠北撕破脸来打一场硬仗,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拓跋淮安下手了。不仅不能动他,还一定要给予安抚和赏赐才能将此事压下。” “和漠北开战?”褚浔阳却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种可能,“楚州那里霍将军战败的消息再有两日就该递送进京了,那边战事吃紧,漠北人又是出了名的骁勇,陛下他人到暮年,现在的顾虑也多,一旦和漠北开战,那就是腹背受敌。最起码在楚州的战事重新平定下来之后,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如今皇帝就只有一个办法可想,那就是不惜一切压下拓跋淮安的怒气,暂时平息此事,这样一来,只怕拓跋淮安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得要满口答应了,算起来老爷子走的这一步棋真是得不偿失。 褚浔阳想着不觉的幽幽一叹,回过神来才有所察觉—— 拓跋淮安的事,褚琪枫这么火急火燎来找她做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她忽而便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看向褚琪枫:“哥哥,该不会是——” “父亲传了消息回来!”褚琪枫道,神色凝重之中又带几分幽冷的怒意,不过他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性的拍了拍褚浔阳的手背道,“放心吧,不管是父亲还是我,都不会叫人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来,父亲的意思,也只是叫你知道此事,心里也好提前有数。” 褚浔阳抿抿唇。 她倒是还不至于为这个消息而乱了方寸,心里不快倒是真的。 “是拓跋淮安的意思?他不是和褚琪炎结盟搅和到一起了吗?怎么就又突然改了主意,趁火打劫到咱们东宫来了?”褚浔阳道。 褚易安是绝对不会出手助拓跋淮安夺位的,拓跋淮安要是一意孤行,只会弄巧成拙,半点好处也得不到,以褚浔阳对他的了解,还是很难想象他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笑意,微微往旁边偏过头去,语气中带了几分压抑至深的怒气道:“不是他!” 褚浔阳一愣,愕然张了张嘴,脑中灵光一闪,如一道响雷劈开云遮雾绕的天际,在那一瞬间就是心明如镜。 她恍然明白,转瞬却是怒极反笑:“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没下,可是他已经单方面对父亲提了。”褚琪枫道,目光复杂又带了深深无奈的叹一口气道,“父亲自是没有应允的,不过他的意思很明确,和亲是假,他是要用你的身份暂且去稳住漠北,静观后效!” 论及身份,之前的褚灵韵与她是旗鼓相当,可如今褚灵韵已是不洁之身,又连着许了两次人家,早就不能和当年相提并论了。 褚琪炎要拉拢拓跋淮安做同盟,两人都有利可图。 可一旦换做东宫—— 那意义就截然不同。 如果皇帝只说是和亲,褚易安死咬着不答应也还说得过去,不想这老爷子竟是发了狠,直接就抛出了底牌,以国家大事来施压! 说白了,她褚浔阳就是一块投石问路的石子。 作为一位父亲,褚易安可以死扛着不答应将爱女远嫁,但是作为一国储君—— 这样的牺牲,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在这之前,他也未必就会这样公然和父亲撕破脸,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被拓跋淮安的事情逼急了!”褚浔阳微微闭了下眼,冷笑出声。 遇到这样的事,任凭是谁的心里都不能好受。 “浔阳——”褚琪枫面有忧色的抬手抚上她的手背,方轻缓了语气露出一个笑容,“别担心,父亲那里已经有了对策,不会叫此事得逞的。” 褚浔阳回他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是发自肺腑:“我自是相信父亲的,别说父亲不答应,就算他肯答应,那我也赖在这里不肯走的!” 若是换做前世,对于皇帝这样的作为她或许还会有些伤心怅惘,可是如今,听听也就罢了! 不是亲人,甚至还是灭她旧国的仇人,皇帝再是如何的作为她也都做儿戏看了。 不过就是较招拆招罢了! 褚琪枫原也是怕她会为了这样的算计利用而伤怀,所以特意赶过来安慰,此时见她完全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漫上一丝疑惑。 褚浔阳也不点破,只道:“生在帝王之家,很多的事我都明白,哥哥不必为我担心!” “傻丫头!”褚琪枫起身走过去,微微一笑,揽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脸压靠在自己胸前用力抱了抱。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靠在他怀里,即使外面翻天覆地也似乎都可以远远抛开不管。 褚琪枫并没有在此滞留太久,安抚了她两句,见她真是没事也就先行离开。 蒋六等在院子外面,连忙迎上来道:“郡王爷,咱们现在进宫去吧?” “不去!”褚琪枫道,目不斜视的往外走,眉目之间却再不服平日里的温雅,渲染一层浓厚冰冷的霜雪,“备马,我要先去拜访一下苏世子!” 东宫和长顺王府之间是半分交情也无的,蒋六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赶紧按他的吩咐去办了。 彼时宫中,皇帝对褚易安很是推心置腹的交代了一通。 此时在皇族宗室的贵女当中就唯有褚浔阳的身份足够贵重,用来安抚处于盛怒之下的拓跋淮安再合适不过,他原也不想去触褚易安的逆鳞,但是情势所迫也别无他法,因为算准了褚易安不会答应,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意图收服漠北的计划搬出来施压。 褚易安身为一国储君,若是连这点野心也魄力也没有,那便等同于是向世人宣告他不配做这个位子,毫无意外,这一场谈话过后褚易安也只能默然受命,只是可想而知,从御书房出来的似乎当朝储君的脸色绝对不会太好看。 皇帝毕竟是年纪大了,彻夜未眠又加上前面中毒,整个人都显出明显的疲态,目送了褚易安离开,就泄了气一般,沉重的自胸中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浊气。 李瑞祥站在他身后,很识趣的并没有上前服侍。 皇帝只自己缓了一会儿就已经坐直了身子,面色冷凝而庄肃。 这时旁边内室的帷幔无风自动,一条高挑细长的影子自房梁上飘身落下,垂首立在身侧。 “陛下!”平稳又低沉的嗓音,毫无起伏,听出半分的情绪。 皇帝的瞳孔一缩,肌肉松弛的腮边肌肉抖动不已。 下一刻,他忽而用尽平生力气狠狠的一挥手。 皇帝是武将出神,虽然十几年的养尊处优下来已经不复当年的硬气勃发,但这盛怒之下一巴掌的力道却是不容小觑。 那黑袍客定力非常,身形稳力未动,脑袋却被抽的歪向一边,腮边清晰呈现四道鲜红指印,唇角一滴残血溅出,落在皇帝皱纹堆叠的手背上。 皇帝的目光幽冷盯着手上殷红一点,眸子里就跟着窜上疯狂的血色,焚烧过后,突然歇斯底里的怒骂一声:“废物!” 声音嘶哑,却因为气的狠了而爆发出如虹声势,像是粗劣的沙子从人心口揉搓过去,听的外面把守的侍卫都凭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黑袍客偏着脸,昼夜交替的时辰,这大殿当中光线昏暗,她的面色始终木然,不带任何的表情,此时浓密睫毛压下一道暗影,就连眼底神色也看不分明。 硬受了皇帝的一巴掌让他发泄了之后,他方才利落的单膝跪伏下去,语气依旧平稳而不带情绪的告罪道:“属下办事不利,甘愿领罚,请皇上处置!” 皇帝目光阴鸷的看着她,半晌,却是冷嗤一声。 那黑袍客也不等他发话,手腕一翻就自袖中落下一把薄如蝉翼的手臂,利刃入肉再入骨,哧的一声穿入她肋下。 空气中慢慢有血腥味弥散,皇帝嗅着,浑浊阴暗的眼底忽而便像是闪过一抹光亮。 殿中空寂,三个人,唯一可辨的就是老年天子盛怒之下过于粗糙的呼吸声。 而自始至终,那黑袍客却是哼都没哼一声,仿佛方才那一刀切的不过朽木一截,而不是他的血肉之躯。 皇帝一直没有吭声,她兀自又跪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便捂着伤口起身,一步一步稳稳的走了出去,背影笔直,步伐稳健。 时过境迁,后面才隐约听到李瑞祥平和的嗓音对皇帝轻声的禀报:“陛下,事出有因,其实此事也不全怪适容——” 那黑袍客脚下步子不停,推门而出,外面晨曦曙光破空穿过,映女子平常的全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朝着那个方向迎着朝阳默然飘过去一眼,然后仍是一袭黑袍裹着纤细高挑的身躯脚步稳稳的走到那回廊的拐角处,和身后已经褪去的夜色一起消失。 ------题外话------ 18200114286:代号“适容”粗线,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高深莫测的妹纸有木有~ ps:先更,错别字我稍后来改~ ☆、第089章 延陵大人你手别抖啊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一道尖锐的嗓音就破空而来,打破这晨色间安宁。 “皇后娘娘懿旨,宣浔阳郡主进宫觐见!”万寿宫的太监总管倪安奎扯着嗓子高念着皇后口谕。 东宫一干人等个个垂眸敛目态度恭谨的听着。 褚易安和褚琪枫都不在,褚浔阳跪在众人之前,心中无奈隐隐的就是一声叹息,面上却是态度恭敬的领了旨。 曾管家将打赏的银钱塞到倪安奎手里,倪安奎习以为常的拢了,收到袖子里。 大夫人微笑上前一步,道:“按照宫里的惯例,皇后娘娘接见咱们都是辰时中的,这会儿天色还早,有劳公公先行,回头等我府中事务打点妥当了就陪郡主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西越王朝开国就有的规矩,年三十帝后接受百官朝拜,赐国宴同辞旧岁,而初一上午皇后则会另行在寿康宫设宴,并接见命妇和宗族女眷。 这是祖制,若是为这,根本就无需另行传旨,现在罗皇后单独的一道口谕下来要传唤褚浔阳,大夫人如何不懂其中深意?但是因为深知罗皇后因为方氏迁怒对褚浔阳也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褚易安也不在,她便只能假意装糊涂,含糊着不想单独放了褚浔阳进宫。 “不必了!”倪安奎吊着眼角,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的旨意,是要单独先见一见浔阳郡主,祖孙之间说两句体己话,大夫人尽可以先忙您的,回头到了觐见的时辰再入宫不迟。” 说着就转向褚浔阳道:“郡主,外头车驾奴才都给您备好了,您这就请吧!” 较之于方才,那态度之上倒是略显和气了几分。 为了接旨,褚浔阳此时已经换了朝服在身,大夫人就是想以更以为借口拖得片刻都不能,心里也唯有干着急的分。 倪安奎貌似恭敬的等着,其中却不乏威逼之意。 褚浔阳含笑看他一眼,又错过他身后去瞧了眼外面巷子里停着的那辆华贵马车,心知推不掉,索性就痛快的应了。 “承蒙皇祖母厚爱,本宫敢不从命?那便有劳公公了!”褚浔阳道,语气轻快。 倪安奎脸上表情略显不再在的微微一僵,随即赶紧换了副笑脸下去引路。 “快,取郡主的那件狐裘来!”大夫人眼见劝不住,也不试图去惹罗皇后的不痛快,连忙扬声一招手。 后面站着的小丫头飞快往里跑,以最快的速度抱了褚浔阳的裘皮大氅过来。 大夫人接了,亲自上前给她披上,一边柔声叮嘱道:“这几日天寒地冻的,保不准过午又要下雪,千万别染了风寒。” 说话间却是神情忧虑的不住给她递眼色。 “大夫人不必担心。”褚浔阳微微一笑,安抚性的稍稍用力拍了下她的手背。 虽然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夫人终究也是心中难安。 褚浔阳披了大氅就举步走下台阶,上了罗皇后命人准备的那辆马车。 大夫人带着众人站在大门口目送,眉宇之间满是浓重忧虑之色。 褚月宁从旁握了她的手,安抚道,“娘你别担心,皇祖母不是说要与三姐说说体己话吗?一会儿我们早些收拾了过去就是!” 罗皇后是光明正大宣了褚浔阳进宫的,倒是不可能会公然对褚浔阳不利,但是这一次的召见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大夫人忧心忡忡,勉强对女儿笑笑,继而吩咐道:“好了好了,你们也都别在这里杵着了,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说着就叫人先扶了褚月歆和褚月宁等人进去。 待到众人散了如沫才从内院匆匆出来,回禀道:“小姐不必担心,奴婢方才已经问过了,一大清早郡王爷出门前去见过了郡主,好像昨夜宫里太子殿下也有叫人传了什么消息回来,郡主那边当是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只是脸上表情还是难掩凝重的叹息一声道:“这真是个多事之秋,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谁说不是呢!”如沫也是由衷一叹,扶着她的手进了门。 这边进宫的路上,褚浔阳也没多想,只就阖了眼睛靠在车厢最里面的软榻上小憩。 头天晚上回府就已经是下半夜,后面又发生了拓跋淮安的事,她几乎整个晚上没睡,黎明时分才刚躺下要眯一会儿,宫里罗皇后的圣旨就到了,就这大过年的两天还接二连三的闹,这帝后两人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是折腾起来了呢? 褚浔阳自己泰然处之,外面两个丫头却是如坐针毡,尤其是青藤,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忍了半晌终究还是急了,一把扯了青萝的袖子,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郡主怎么还有心思睡?火烧眉毛了啊!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召见,必定是得了皇上那里的风声,这便是要帮着对咱们郡主施压了!” 青萝心里也为这事隐隐不安,不过相较于青藤,她对褚浔阳却更是信服一些,只道:“有殿下和郡王爷在,这事儿指定成不了!” “我当然知道成不了!”青藤道,急的几乎要哭了,“可是事情一被当众提出来,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了安乐郡主的前车之鉴,这就算是最后不能成事,一旦先当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咱们郡主的名声也要跟着受牵累的。” 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一旦皇帝的意思被公然传出来,在外人看来浔阳郡主都是曾经议过亲的,并且事情还不顺利,后面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青萝担心的也是这个,看了里面的幔帐一眼,见到褚浔阳无甚表示,本来将要脱口的话就又生生咽了下去,道:“别说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我操心!” 青藤也知道这种事自己根本半点忙也帮不上,想着就觉得无力,干脆扭头朝一边自顾生闷气去了。 马车平稳的行进,半个时辰之后就进了宫门,并且得了罗皇后的特许,直过了六重宫门才停。 褚浔阳下车换乘了软轿。 彼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冬日清晨于天际缓缓攀升的一轮新日,颜色火红艳丽却不见多少伤人的灼热,外围升腾一道微冷的光圈,隐隐泛着七彩光芒,看的人赏心悦目。 褚浔阳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矮身钻进轿子里。 天色还早,褚浔阳被倪安奎引着进到寿康宫时罗皇后也才堪堪用完早膳,正被罗予琯服侍着漱口。 那少女低眉顺目,自始至终唇角都带着乖巧柔顺的笑容,手背上缠了绷带,却还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罗皇后。 这个时候她人在这里—— 毫无疑问,经过昨夜一事,罗皇后是已经给了恩典要将她留在身边了。 只不过对于她的殷勤,罗皇后的面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情绪。 梁嬷嬷进殿通传,然后引了褚浔阳进去。 褚浔阳提着裙子跨进门槛,抬眸的瞬间却赫然发现,罗皇后的下首居然还稳坐了一个人。 姿容绝艳,仪态高贵,正微垂了眼眸安静的饮茶。 不是别人—— 正是褚灵韵。 褚浔阳进门褚灵韵自是瞧见了,却是连眼波都未曾动过一点,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中茶香吸引,只是神色平静的默默喝茶。 “孙女给皇祖母拜年来了,祝皇祖母福寿安康!”褚浔阳目不斜视的上前见礼。 罗予琯识趣的退到旁边。 罗皇后似是静默了一瞬,然后才冷淡的点点头,“起来吧!赐坐!” “谢皇祖母!”褚浔阳起身。 罗予琯款款上前一步,屈膝一福:“给浔阳郡主请安!” “三小姐免礼!”褚浔阳一笑,目光从她面上略一扫过。 罗予琯的视线一凝,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但是细看之下却又完全的无从追究。 这边罗予琯犹且愣着,褚浔阳已经微笑转身看看向褚灵韵,道:“安乐堂姐!难怪皇祖母疼爱堂姐,这么大一早您就进宫给皇祖母拜年了?” 褚灵韵正在端坐饮茶,本来如果褚浔阳无视她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就专门过来打了招呼,不得已,褚灵韵也只能放下茶碗起身与她屈膝福了一礼,淡淡道:“这种事,自是赶早不赶巧的,皇祖母福泽深厚,我赶着过来多借一借祖母的福气呢!” 罗皇后这里,可不是谁说早来就早来的。 经过上回的事,褚灵韵明明是早该被好面子的罗皇后一脚踢开的,可偏偏她就是将罗皇后的脾气拿捏的精准,以一出委曲求全的苦肉计作秀,未及失宠就先翻身,再次得了罗皇后青眼相看。 这个女人,着实是厉害非常! “是呢!”褚浔阳心中赞叹,面上却是笑的温婉,道,“堂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得皇祖母的福泽庇佑,日后必当事事顺心,一生受用。” 罗皇后若是真有福气可借,她褚灵韵如今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了。 褚灵韵的面色微微一变,心里竭力压抑许久的情绪几乎就要把持不住瞬间崩盘。 褚浔阳瞧着她的神色却是见好就收,言罢就转身走到旁边的位子坐下。 罗皇后也知道褚浔阳和褚灵韵不对付,方才一番话里冷嘲热讽却也不过女子间的小计较,她也不方便出面偏帮于谁,只是面色略显阴沉了几分。 褚灵韵吃瘪,哪里有白白咽下这口气的道理,转头便对罗皇后笑道:“皇祖母这么早急着召见浔阳堂妹,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可是需要孙女等人回避的?” 罗皇后的思绪被拉回,带着黄金甲套的手指翘起,慢慢拢着杯中茶叶,过了一会儿才是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浔阳你过年也十五了,再有两个月就该行及笄礼了,你父亲事忙,东宫里又没个正经能管事的,本宫恐着他们疏忽,头前儿叫内务府的人准备了一些物件,你先拿了去,算做祖母给你的笄礼吧!” 罗皇后的话音刚落梁嬷嬷就冲对殿外一招手道:“去把东西捧出来!” “是!”四名宫婢领命,迈着小碎步快走出去,不多时回转,就每人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红木匣子进来。 匣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顿时就晃的满殿生彩。 珠玉琳琅,碎金闪烁,钗环首饰的做工样样精致,一看就是内务府的顶级匠人打造出来的精品。 满满四个匣子! 好大的分量! 褚灵韵的目光不动如山,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悠然的品着茶,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这世上哪有白拿的好处?罗皇后此次不惜下了血本的原因她十分清楚,就只等着看褚浔阳倒霉了。 而旁边的罗予琯却是眼睛都绿了。 她出身自罗国公府的二房,虽然也是嫡出的小姐,可是府中中馈却是把持在罗大夫人手里的,因为罗皇后的身份尊贵,国公府里的好东西她也见的不少,但是这样大手笔的笄礼—— 可是比头两个月赐给褚灵韵添妆的东西还要翻上一倍的。 当时她和褚灵韵是没法比,可是褚浔阳明明不得罗皇后的喜欢,罗皇后这是疯了不成? 褚灵韵斜睨一眼她眼中不断变化的神采心中鄙夷一笑就默然移开眼睛,继续观察前面褚浔阳的一举一动。 褚浔阳起身谢恩,受宠若惊道:“皇祖母如此厚爱,孙女如何敢当?” “自家祖孙,不说这些个见外的话!”罗皇后道。 她一抬手,彩月就将她手中茶盏接过去放好。 褚浔阳察言观色,忙是不动声色的小步挪过去。 罗皇后握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你也大了,当是省得些道理事情了,你父亲是疼你,你也要懂事些,遇事多为他想想,替他分忧才是。” 她的话说的委婉。 褚浔阳心知肚明,虽然褚易安已经传了消息回府,可她也只能装作全不知情—— 总不能明着告诉皇帝和罗皇后他东宫的消息渠道畅通,褚易安的人被困宫中,消息却是早就准确无误的递送回去了吧。 罗皇后见她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就略一挥手。 梁嬷嬷带着一众宫人退下,褚灵韵也识趣的放下茶盏起身道:“方才不是说小厨房还给皇祖母炖着补品吗?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罗予琯是隐隐觉得这事有蹊跷,本想留下,但是褚灵韵都自主请辞,她犹豫了一下,也不很情愿的跟着退了下去。 殿中空旷,很快就只剩褚浔阳和罗皇后两人相对。 褚浔阳四顾一圈,含笑道:“皇祖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交代孙女的?” 罗皇后看着她,眼底神色倒是有了几分赞赏之意,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道,“你也大了,祖母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眼下你见着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你父亲一个大男人的不通内宅庶务,难以替你打算的周全,眼下祖母这里替你选了一门亲,趁着今儿个得空,便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难为皇祖母还时时记挂着孙女。”褚浔阳垂下眼睛,从罗皇后的角度来看,便觉得她是羞怯腼腆了。 罗皇后心里飞快斟酌的遣词用句,温和笑了笑道:“自家祖孙,不说这样见外的话。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同祖母说实话,你觉得漠北那位五皇子如何?” 说着就恐是褚浔阳会回绝,连忙又道:“本宫也知道漠北地处偏远,你会觉得委屈,我却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漠北老王年迈,眼见着时日无多,头前儿又有密报过来,世子意外亡故,五皇子拓跋淮安如今已经成了承袭下任漠北王位的不二人选。日后他们漠北王庭须得仰仗咱们朝廷的地方还多着呢,有你你皇祖父和父亲在,到了那边,你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就算是到时拓跋淮安承袭了漠北王位,对你也必定是礼让有加,这一个漠北王妃的名头可不是虚的,名利双收不在话下。” 罗皇后一口气说了许多,褚浔阳却是听到半途就已经神游九霄—— 漠北王世子意外亡故? 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会迫不及待一天之内两次对拓跋淮安出手,原来是想趁着漠北王庭动荡的时机趁火打劫呢! 罗皇后见她久久不语,心里便有几分烦躁,勉强定了定神又再好言相劝:“再有那拓跋淮安的样貌人品你都是见过的,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其实算起来也就是嫁的远了些,却不知道你这丫头意下如何?” 褚浔阳的思绪回笼,心中已经明了—— 昨夜延陵君没来得及同她说的应该就是漠北王世子亡故一事,而这样的秘密罗皇后居然知道,那就说明此时召见自己一事并不只是出自她的死心,必定是受了皇帝指使,来试探她的态度的! 先有重礼施压在前,再有形势逼迫在后,四面八方都是眼线—— 怎么看都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褚浔阳始终眉眼低垂,不叫人看到她眼底神色,闻言似是思虑良久,最后便是起身跪地对罗皇后拜下,道:“祖母替我考虑周全,浔阳感激,此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但凭皇祖母做主!” 罗皇后愣了愣。 她是一直做好了这个丫头会拒不从命的准备,不曾想防范半天对方居然顺风山水的应了。 明明是该松一口气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罗皇后心里此时就有些隐隐的不痛快,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挂上慈爱的笑容,亲自搀扶了她的手起身道,“你是个懂事的,也不枉费本宫替你打算了这些!” 褚浔阳微微一笑,态度恭顺。 罗皇后又拉着她的手心不在焉的安抚了两句,眼见着命妇觐见的时辰迫近,褚浔阳就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笑道:“皇祖母当是还有正事要忙,孙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罗皇后自己演了半天的戏,脸上皮肉也有些僵硬,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褚浔阳含笑告退,梁嬷嬷见了,马上就招呼宫女进去帮忙捧了那四个匣子出来。 褚浔阳目不斜视往外走—— 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但愿随后皇后娘娘不要悔不当初才好! 这边她人刚一走,那宫殿内室的幔帐后面就脚步轻缓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皂靴厚厚的鞋底踩在地面金砖上,悄然无声。 当先一人怀抱拂尘眉眼细长而熨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瑞祥,后面跟着是的他的徒弟乐水。 两人一前一后从内殿出来,李瑞祥也不多言,只就过去对罗皇后庄重的施了一礼。 罗皇后摆摆手,他便就略一颔首告退转身,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梁嬷嬷从殿外进来,罗皇后神色倦怠的靠在旁边小几上揉着鬓角,苦笑道:“嬷嬷,你说今儿个这算是件什么事儿?” 皇帝要她出面探听褚浔阳的口风并且逼这个丫头就范,她已然是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到自己全神戒备折腾的精疲力尽,最后却只换那丫头轻描淡写的一个点头。 早知道她如此好说话,自己又何至于费这个精神? “娘娘放宽心,这好歹是没有辜负了陛下的一番托付!”梁嬷嬷走过去,替她揉着鬓角,一边安抚道,“只要浔阳郡主应了,后面的事也就无需娘娘费心了,回头她远嫁漠北,于娘娘而言也是件好事呢!” “嗯!”罗皇后淡淡的应了声,也没有心力再计较什么,缓缓的闭上眼睛养精神。 李瑞祥带着乐水从那殿中出来,刚好瞧见褚浔阳的一角裙裾飞扬拐过前面一道回廊隐没了踪影。 乐水探头探脑的看过去一眼,咂咂嘴道:“是谁说浔阳郡主被咱们太子爷给宠的骄纵霸道了?明明很是通情达理的嘛!” 李瑞祥不语,目光落在那回廊尽头的方向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便是唇角一弯,竟是隐约可辨的一个笑容,轻声道:“走吧,回去复命!” “是!”乐水忙道,整肃了仪容,两人自是不能走大门的,而是拐了个弯从偏门离开。 这边褚浔阳拐过一道回廊,刚刚进了前面的院子,就刚好迎着罗予琯带人捧着要给罗皇后的补品从对面过来。 那回廊不窄,但双方身后都跟着不少人,这么一来便算是狭路相逢了。 罗予琯面带笑容脊背笔直的走过来,并无半分退让的意思。 她的身份,本就该是她给褚浔阳让路的。 青藤皱眉,刚要开口,褚浔阳却是唇角勾了勾,一抬手,示意身后宫人止步。 众人识趣的退到旁边把路让出来。 罗予琯从对面过来,视线落在身后宫人们捧着的红木匣子上,目光闪了闪,冲身边跟着的婢女水玉递过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这主仆两人当是十分默契的,但是这样的小把戏对褚浔阳和青萝来讲还是不在话下。 眼见着双方就要错肩而过,褚浔阳忽而横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淡笑道:“罗三小姐是不是忘了给本宫行礼了?本宫这路让的是皇祖母的那盅补品,可不是你!” 罗予琯始料未及,脚步瞬时顿住,而她身边本来错后她半步的水玉却无防备,直接超越她走了过去,这一走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跟着就听她一声尖叫,就往前栽去,手中瓷盅飞起,直直的往旁边泼来。 罗予琯见势不妙,连忙就想避开,却奈何手腕被褚浔阳牢牢握住,根本挣脱不得。 褚浔阳自己倒是脚步轻移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原本是从她兜头倒下来的一盅燕窝不偏不倚就刚是洒在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袖口上。 那燕窝因为是要呈给罗皇后的,为了方便她食用,所以被捧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晾成只有八分热,虽然不至于伤人,可偏偏罗予琯的那只手背上还带着昨夜留下的烧伤。 热汤泼过来,她便是一声惨叫。 褚浔阳已经就势松了手,将她推了个踉跄。 前面水玉趴在地上已经傻了眼,后面的宫婢连忙上前扶住她。 后面院子里梁嬷嬷已经闻讯赶来,看着这边汤水狼藉洒了一片的地面,再看人影繁杂乱糟糟的场面,脸色就是不觉一沉。 这时候她不敢得罪褚浔阳,只就对罗予琯身边宫女叱问道:“怎么回事?” “这——这——”那宫女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着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娘娘虽然不喜欢浔阳郡主,可是这才刚给了重赏,谁也拿不准主子的态度,方才的事看似是个意外,可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外,毕竟这宫里这样的把戏实在太多了。 罗予琯手上伤口被热汤一泡,疼的满头大汗,白着脸道,“是我的婢女走路不小心,脏了浔阳郡主的衣服,真是抱歉的很!” 梁嬷嬷的态度她看的分明,这个时候再栽赃褚浔阳只会弄巧成拙,她也只能自己把此事担了。 梁嬷嬷松一口气,刚要说算了,后面就听得一人笑声清脆款步行来,似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在宫里还这样毛手毛脚的,也得今天冲撞的是浔阳堂妹,这要是惊扰了皇祖母可又如何是好?” 水玉一惊,爬起来连忙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褚灵韵淡淡一笑,目光睥睨,“损毁上贡给皇祖母的御膳,这便是大不敬,如今又连累两位主子脏了衣裳,死你一次都还嫌不够!” 水玉闻言一抖。 罗予琯连忙开口道:“她只是不小心,嬷嬷——” “这宫里不比别处,万事皆有规矩,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就能算了的!”褚灵韵不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算。 罗予琯的脚下一个踉跄,苍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一步。 梁嬷嬷心中苦笑,却是半分也不犹豫的冷声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 “不——”青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不过就是遵循自家小姐的吩咐想要找浔阳郡主的一点晦气罢了,怎么也没想到就会为此而丢了性命。 然则这寿康宫是何等地方,所有的奴才都训练有素,梁嬷嬷一声令下,根本就不等她叫嚷出声,马上就有两个内侍上前将她堵了嘴拖下去。 罗予琯目瞪口呆,几次张了嘴,最后也只是身子虚软靠在宫女的臂弯里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梁嬷嬷看在眼里,一抬下巴道:“把三小姐扶下去,传太医来!” 宫女一声不吭扶着一步三回头罗予琯走了。 梁嬷嬷看一眼褚浔阳脏了的袖子,赔了笑脸道:“郡主的衣物脏了,奴婢带您去偏殿换了吧!” “不劳嬷嬷费心了,回头叫人指了偏殿的位置给我,我叫人取了衣物过来,自己过去换了就是。”褚浔阳道。 梁嬷嬷也不勉强,赔罪一声就先行带人离开。 褚灵韵站在前面不肯让路,褚浔阳也不着急,转而对青藤吩咐道,“大夫人他们应该也差不多过来了,你带他们先把这些东西送去马车上,再看看四妹妹他们那里应当是有干净的衣裳,替我借一身过来。” “是,郡主!”青藤领命,带着一众宫婢捧着重重的封赏先行。 这边褚灵韵瞧一眼地上已经结冰的燕窝粥,讽刺笑道,“那罗三小姐真是没有眼力劲儿,算计谁不好,怎么就敢撞到你褚浔阳的面前来了,不过就是一点封赏罢了,也至于眼红至此?” “此言差矣。”褚浔阳寸步不让,也是凛然一笑,走过去与她并肩立在回廊的栏杆后面,“她是不该自不量力,想要来占你安乐郡主的荣宠,就算安乐郡主你马上要嫁为人妇,以后不得空闲常常进宫伴驾,这个位置也容不得别人觊觎,皇后娘娘最看重的永远都只能是你安乐郡主一个人!” 褚灵韵替她出头?犯得着么?她分明就是自己挟私报复! 褚灵韵的目光冷了冷,侧目朝她扫过来一眼,目光暗沉的冷然一笑道,“褚浔阳,你该不会不知道皇祖母抬举你的用意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就不怕山高路远,日后草原之地空旷,你得了这些赏赐也无处消遣么?” 褚浔阳胆敢算计她?如今好了,大家彼此彼此,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只要嫁到了漠北,她褚浔阳这一辈子就都别指望再回来了! “那倒未必!”褚浔阳也不同她多做计较,“不过我的这点小事,还是不劳安乐郡主费心了,你大婚之日在即,还是趁机多去和皇祖母亲近亲近吧,有些事可一不可二,这一次你那婚事当是会顺顺当当的成了的!” 言罢就是一甩袖不掉轻快的绕过回廊让旁边的偏院走去。 褚灵韵站在原地半天未动,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神色阴郁。 紫维和紫絮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紫维打着胆子开口道,“郡主,您别听浔阳郡主的,她这分明是在激您——” 褚灵韵的性子,她们都担心这一次的婚事再起波折,但是这段时间褚灵韵却着实本分,倒真是看不出什么迹象来。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褚灵韵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满面怒色。 她当然知道这一次的婚事再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则她若是彻底失宠于罗皇后面前,那就什么都完了。 “我总觉得那丫头是话里有话!”思忖片刻,褚灵韵还是觉得心中怪异,道,“紫絮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这一次万也不能叫那死丫头给脱身了!” “是!”紫絮应了,心中叫苦不迭的快步行去。 这边褚浔阳到偏殿等了不多一会儿青藤就捧了干净的衣物回来伺候她换了,整理妥当了出来,正好赶上命妇们进宫觐见的时辰,褚浔阳才要过去,从那偏殿出来,迎面却见李瑞祥走了过来。 “给浔阳郡主请安!”李瑞祥躬身行礼。 “大总管安好!”褚浔阳回他一个笑容,“您是过来拜见皇祖母的吗?” “不是!”李瑞祥道,抬手往后一指远处寿康宫外停着的一辆辇车,“奴才奉陛下之命请郡主过去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重地,一般来说都是女子止步的。 皇帝既然派了李瑞祥亲自来请,褚浔阳也不多问,顺从的跟着他上了辇车。 辇车一路徐行,李瑞祥也没通传,直接就引了她进去。 里面的情形和褚浔阳料想中无异,无非就是皇帝、褚易安外加拓跋淮安这个当事人。 褚浔阳进殿,按部就班的给皇帝行了礼,然后就退到褚易安的身后站了,乖巧的唤了声:“父亲!” 褚易安面无表情,脸色却是不大好的,闻言略一颔首。 对面的拓跋淮安则是毫不掩饰的挂了一脸的寒霜,右边脸颊上可见一道伤口,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迹象,但是从他微微泛白的脸色上看也该是受了不轻的伤的。 彼时皇帝正和拓跋淮安和颜悦色的说这话,无非是就昨夜的“意外”大加安抚了一番,正说着话呢,外面乐水就进来通禀道:“皇上,延陵大人到了,说是到时候替皇上扎针,将体内余毒引出来了!” 明知道皇帝在处理要务,他偏就选这个时间过来? 褚浔阳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随即就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睛。 皇帝对自己的身体自是万分看重,想了想也没避讳当前的事,直接让把人给宣了进来。 延陵君穿了那身暗红色官服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身衣服的色泽压的,他的面上也似是跟着带了几分暗色,先是给皇帝行了礼,然后又转身对褚易安一揖:“太子殿下!” 躬身的瞬间他的眸光上挑,微不可察的向褚浔阳飞去。 褚浔阳有所察觉,却是出乎意料大大方方的冲他展露一个笑容。 延陵君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这一分神,那一个“作揖”的动作就拖的有些过了。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哑着嗓子轻咳一声。 延陵君连忙收摄心神,提了药箱过去。 皇帝的精神不济,半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一边对拓跋淮安继续实施他的怀柔安抚政策,一边挽了袖子让延陵君替他扎针引毒。 该说的场面话都说的差不多了,他的态度摆在那里,拓跋淮安虽然心知肚明,别说他拿不出证据,就算拿得出来—— 眼下他人都还困在别人的地盘上,能怎么办?最终也只是做的一通场面上的功夫罢了! 最后觉得差不多了皇帝才清了清嗓子道:“难得你大度,能体谅朕的难处,刺客那边,朕已经勒令京兆府和大理石通力合作尽快捉拿归案,也好给你一个交代。如今你有伤在身,怕是少不得在在此多留些时日好好养了养了。” 拓跋淮安拧眉—— 老头子居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竟是还想将他继续困在这里? 这个时候,漠北方面正乱,是夺位的最佳时机,他自是不肯的,刚要开口推辞,皇帝已经话锋一转,含笑看向站在褚易安身后的褚浔阳道:“浔阳啊,这个小子文武全才,有些能耐。朕也替你观察了有些日子了,觉得甚是不错,就将她赐给你做郡马怎么样?” 这语气,虽是欠了些庄重,听起来不过一句玩笑话,但是从皇帝嘴里吐出来的—— 所谓君无戏言,谁也不敢小觑。 拓跋淮安震了震,始料未及,那些本来准备委婉推拒的说辞也一时忘了,只就骤然抬头朝对面的褚浔阳看去。 那少女姿容清丽,眉目活泼,谈笑间风度气韵都不矫揉造作,娇俏之中又透着明朗自然的气息。 这样的女子,莫说是在西越,就是在漠北也是少见,他虽不至于沉迷其中,但是无可否认—— 从当初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心中便存了那么几分旖旎心思,只是后来形势所迫,不得已的放下了。 如今皇帝突然提及,骤然就又将他已经压到角落里的心思给勾了起来。 那一瞬间百感交集,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不过皇帝虚以委蛇安培给他的一个红粉陷阱,可是一时之间,拒绝的话却是迟迟未能出口。 皇帝瞧见他的神色,正兀自心中满意。 惊闻此言,延陵君手下扎针的力道却是骤然一偏。 皇帝忍不住咝咝的抽了口气,额上就跟着就泌出一层细汗。 延陵君眼睑低垂,看似专心替皇帝扎针,目光却早就飘远,带了几分冰冷几分怒气睨着斜对面的褚浔阳。 皇帝见她不语就又问道:“这里没有外人,皇祖父问你的话,你如实回了就是,又没人会笑话你!” 褚浔阳垂眸牵着自己的衣角。 褚易安只是默然垂眸饮茶,并无插手干涉的意思。 褚浔阳似是斟酌了片刻,继而走上前来,对御案后面的皇帝跪下去,语气干脆道:“一切但凭皇祖父做主!” 几个字,掷地有声,声声清脆! 皇帝心中满意,还不及开口却先是皱眉闷哼一声—— 一低头,手背上被针扎过的地方一串血珠迅速凝聚,滚落下来。 医术卓绝的延陵大人手又抖了! ------题外话------ 皇帝陛下自作孽,这是要被扎成筛子的节奏o(╯□╰)o ☆、第090章 天降灾星,祸世之水 皇帝的思绪再次被打断,不悦的拧眉看过去。 延陵君一直没有抬头,手下动作若无事的继续施针,同时另一只手的手指却是无声按在皇帝下臂的经脉上,暗中内力推动,然后以针尖刺破皇帝的中指,滴溜溜又一串血珠滚落,却是沉淀了毒物的暗红色。 皇帝的脸色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下面几人都没有吭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皇帝的目光再度延伸下来,明显是因为方才的谈话顺利而心情大好,脸上难得也带了几分笑意道:“既然如此,这事情便就这样定——”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回头叫人把药方给您送来。”延陵君淡淡开口。 皇帝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也没多想,直接一挥手。 毒血放出来,延陵君倒也不是再找不到别的理由继续滞留此处,或是寻个名义再给皇帝扎几针,也或者托词写药方,但是这样一来就做的太明显了,难保皇帝事后不会起疑。 他今日原也不过是想要寻个机会和褚浔阳见上一面好把头天晚上的事情解释清楚了,不想一大早东宫方面传来的消息却是褚浔阳天不亮就被罗皇后单独传召进宫了,综合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对于罗皇后的用意他怎么都能揣测个七八分,当即也就没了耐性在宫外等着她出来,直接就找借口来了御书房。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话语权,进来也只能从旁看着,可就是鬼使神差的,想着她在这里就不管不顾的来了。 褚浔阳端端正正的跪在下面,面色平静,眼睑低垂将神色遮掩了大半。 延陵君很清楚,无论是出自她个人的意愿还是出于对整个东宫利益的整体考虑,这件事最终也都只能以一场闹剧收场,可即便如此,方才听她毫不犹豫应下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是一堵,细沙般擦过钝钝地疼,莫名的一点怒意几乎就要忍不住的爆发出来。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这样的话他也着实半分也不想听到。 延陵君提了药箱往外走,眼底神色复杂,余光却是片刻不离的胶着在褚浔阳的侧脸上。 那丫头的神色十分坦然,若无其事的面对御案之后的皇帝跪着,从她的神情之间完全看不到刻意使坏或者还为了昨夜之事介怀的迹象。 延陵君心里急躁的厉害,却是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在和拓跋淮安错肩而过的时候忽而偏头过去微微一笑道:“听闻五皇子殿下受了伤,如有需要,一定不要客气。” 拓跋淮安的眉心拧起,看着他脸上一如往常般洒脱不羁的笑容,但这却是唯一一次他没有将这笑意从眼底流露,那目光之中几分凛然几分讥讽,却是—— 显而易见一个警告的意思。 拓跋淮安的视线往他身后褚浔阳的身上一扫,心里顿时也如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他的目光冷了冷,漠然移开视线:“一点小伤,就不劳延陵大人了!” 延陵君淡淡一笑,举步走了出去。 这边皇帝兴致勃勃,再度旧事重提,对褚易安道:“老大啊,既然这两个孩子都彼此有心——” 褚浔阳闻言,嘴角不觉一抽—— 有心?她的确是和拓跋淮安彼此有心,虽然还不算正面交锋,但背地里已经彼此算计了多少回了,可不是有心么? 只是么——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彼此有心为难罢了! 这边她泰然处之,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旁边的拓跋淮安看在眼里却是满心苦涩。 “小王多谢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厚爱,但是——”皇帝的话音未落,拓跋淮安突然起身,走过去跪在了褚浔阳的身边。 他出口的话没有半分犹豫,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朝褚浔阳瞥去,一面又义正词严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小王不能娶浔阳郡主。” 皇帝取了茶盏正要往嘴边送,闻言手下动作猛地一滞。 旁边褚易安的脸色却是瞬间就已经变了,将手里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寒声道:“拓跋淮安,本宫是看在漠北老王的份上才勉为其难想与你漠北王庭修好,你却这样不识好歹,当众羞辱本宫爱女,是诚心要给本宫难堪吗?” 拓跋淮安心里叫苦不迭,此时也唯有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座上皇帝也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敛去,也瞬间就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怎的?浔阳丫头是朕亲封的二品郡主,人品样貌更是样样拔尖儿,难道还会辱没了你不成?” 他心里的想法与旁人都不相同,只当是拓跋淮安明知他的意图,故而推脱不应。 褚浔阳无论是从出身人品还是样貌上看讲都是完全没的挑的,这一点拓跋淮安如何不知,可就算是皇帝赐婚,他也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他却十分清楚—— 这个丫头本身就必定另有打算! 若在以往也还罢了,可是如今他的处境也不妙,可谓步履维艰,如若强行娶了褚浔阳回来,到时候皇帝反正是没安好心,褚易安爱女心切必定也要记上他一笔,再有褚浔阳—— 这个丫头会逆来顺受?怕是更要公然的扯他后腿的吧? 他又何苦去做这个恶人? “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息怒,小王并无轻视浔阳郡主之意,相反,郡主兰心蕙质又品貌双全,小王的确心仪已久,只是生不逢时——”拓跋淮安道,心里万般思绪翻卷,面上表情却是极其诚恳,“若在今日之前陛下降旨赐婚,小王必定立刻领旨谢恩,可是如今,我若应了此事,便是对郡主不敬了。到时候贵国朝廷同我漠北,结的就不是亲,反而是仇了!” 皇帝的脸色沉的越发难看,刚要发难,旁边褚浔阳已经率先开口。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无非就是一句话——不想同我东宫结这门亲!”她扭头看向拓跋淮安,面色不显羞愤,却带了凛然怒意道,“本来本宫应下此事也是看在皇祖父的颜面上,现在正好,你不想娶,本宫也一开始就无心想嫁。可是咱们话却是要说清楚的,这件事虽说是个你情我愿的买卖,皇祖父就是贵为天子也不至于为了自家孙女儿的婚事就强人所难。现在本宫损失一点颜面是小,我堂堂西越朝廷的天威却是不容人儿戏亵渎的。今天你势必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否则这一个藐视皇恩的罪状压下来,毁了我西越朝廷和漠北老王的交情,那你我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倒是叫皇帝都哑口无言。 拓跋淮安的唇边隐约勾勒一丝自嘲的讽笑,微微比了下眼睛道,“小王知道此事是我冒犯郡主在先,可此事的确是有不妥,因为——” 他话音未落,外面忽而便是人声起伏,传来隐约的吵嚷声。 这里的御书房重地,闲杂人等连靠近都不能。 皇帝的注意力被吸引,本就阴云密布的脸上那颜色就沉郁的越难看了起来。 李瑞祥微微皱眉,对外面喝问道:“何事吵嚷?” 片刻之后,乐水满头大汗的从外面小跑进来,惶恐的跪告饶道:“皇上恕罪,奴才当差不利,是长顺王府的苏世子求见,说是十万火急,奴才拦也拦不住啊。” 苏霖? 苏家的这个继承人虽然有些轻狂,但在大事上还不至于这样的不知分寸。 老皇帝有些犹豫。 褚易安抬眸往外看了眼,道:“又不是不懂事的毛孩子,苏世子这么急着要面圣,别是真有什么要事需要向父皇禀报吧?” 到底是功臣之后,皇帝也不好当众做的太绝。 李瑞祥见他默许,就对乐水使了个眼色:“宣苏世子进殿吧!” “是!”乐水应了,连忙爬起来出去传信。 片刻之后苏霖已经满面怒容的大步从殿外跨进来,他的目光以此从拓跋淮安和褚浔阳的北影上恶狠狠的扫过,然后就直接越过两人,在前面的位置对案后的皇帝跪了下去:“微臣苏霖,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靠在椅背上,抬了抬眼皮,声音略有几分倦怠却不失威严:“公然擅闯御书房,你这小子是越发的本事了!” 他虽未发怒,苏霖闻言还是下意识的身子一震。 不过此时他正在气头上,又自认是占着理的,立刻也就平复了心情,又对皇帝深深的磕了个头,告罪之后便是正色迎上皇帝的视线道,“陛下恕罪,微臣殿前失仪自甘领罚,但是情非得已,为了我妹子的终身,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做主,替家妹主持公道!” 拓跋淮安无声的闭上眼,心里微微一叹,不过也只是瞬间,面上表情就已经恢复如常。 皇帝是没想到苏霖直闯入宫会是为了苏皖的婚事,闻言就是勃然变色,将手边茶盏重重抚落,怒声道:“混账!为了一点私事,你竟敢擅闯御书房重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来人——” 苏霖一惊,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回头一指拓跋淮安道:“陛下息怒,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时我若不求见,只怕有人就要借皇恩浩荡为借口,拒不认账了!” 皇帝的目光一凝,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苏霖已经怒不可遏的与拓跋淮安横眉冷对,“之前你带着我妹子一走就是两个时辰,三更半夜又孤男寡女,事后连句交代都没有,你想就这样算了吗?” 拓跋淮安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道:“当时只是形势所迫,本王带走苏郡主也是被逼无奈,总不能眼见她别刺客击杀而无动于衷吧!” “狡辩!”苏霖冷嗤一声,满面怒色的狠狠瞪他一眼,继而再度转向皇帝,神情悲愤而恳切,“皇上,家妹被他拐带离开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九城兵马司和步兵衙门的那双方面人多眼杂,此时神情已经传开了。此事他拓跋淮安若不负责,那便等于是断了家妹的活路了,请陛下做主,替家妹主持公道。” 其实苏霖的话里也不乏夸张的成分,真要算起来,从他们遭遇刺客到后面拓跋淮安带着苏皖回宫加起来也才两个多时辰,而要算到当时两人被刺客冲散单独离开,也就个把时辰。 可是对于大家贵族的女子而言,夜半三更又行踪不明的和陌生男子独处一个时辰,这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件事皇帝知道,之前却未曾多想,如今苏霖却是公然闹上门来。 皇帝的一张脸上仿佛结上一层寒冰面具,紧绷着唇角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过就是权宜之计,为了救人——” 苏霖看一眼旁边安坐不动褚易安,唯恐皇帝会为了自家人偏袒,立刻又再大声说道:“陛下,他救人是没有错的,可却不该就此毁我妹子清白!” 皇帝的话被打断,目光不由的一深,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朝拓跋淮安飘过去一眼。 “苏郡主被刺客刺伤,流血不止,本王总不能见死不救,当时的确是有些逾矩,却也只是替她包扎伤口而已!”拓跋淮安道,语气泰然,不慌不忙! 这话堵的苏霖胸口一闷,正以为拓跋淮安这是要不认账的,却见拓跋淮安话锋一转,已经对皇帝说道,“陛下,方才苏世子进来之前小王正要向您禀报此事,虽然并非是小王有心冒犯苏郡主,也的确是有逾矩之处。现在刚好苏世子人也到了,一切就请陛下定夺吧!” 苏霖原来以为他定是要推卸责任的,听了这话反而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皇帝的目光阴鸷盯着拓跋淮安,顷刻之间就已经心知肚明—— 这个小子,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些个刺客根本就不是冲着苏霖兄妹去的,能将苏皖伤成什么样?只怕是这个小子有意为之,范姜了自己一军吧? 拓跋淮安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不避不让。 四目交接之间,有寒冰利刃冲撞而过。 最后,皇帝突然脸色涨红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陛下!”李瑞祥上前要替他抚胸口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下面的拓跋淮安,脸色涨得通红,神情之间带着笑,那笑容却怎么看都透着阴森,字字铿然道,“好——好——好——” 连着三声,实在是喜怒莫辨,让人分不清他这到底是真的赞赏还是心存记恨! 拓跋淮安想和长顺王府结亲?这件事皇帝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褚易安看在眼里,就站起身来对褚浔阳几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先退到殿外去等着!” “是,父亲!”褚浔阳和拓跋淮安毫不犹豫的起身。 “皇——”苏霖心里着急,原还想说什么,但是眼这殿里的气氛不对,迟疑片刻也只能跟着暂且退了出去。 出门以后,苏霖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甩袖走到左侧的回廊下面。 拓跋淮安淡漠的看他一眼,却是转身去了右边。 褚浔阳最后出来,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就含笑走过去,在拓跋淮安旁边的栏杆上抖了抖裙摆坐下。 “五殿下临危不乱,真是好算计,本宫在朝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皇祖父她老人家被谁逼的骑虎难下!”褚浔阳淡淡说道,语气轻缓又闲适,音调不高,恰是不叫旁边稍远处那些把手殿门的内侍和侍卫听到。 拓跋淮安负手站在旁边,闻言便是侧目看过来一眼。 他的面色不知何时已经不复方才殿中那般凛然而无所畏惧,反而是神情略略发苦的笑了笑:“本王就是再怎么算计,也不及太子殿下和郡主万分之一。” 他忽而回头,目光鄙夷的看对面站着的苏霖:“苏世子是你东宫特意请来的吧?若是没有你东宫暗中鼎力相助,就凭本王一己之力,还不是要被皇帝陛下拿捏的死死的?” 虽然褚琪枫事先没有同她打招呼,但是不用说褚浔阳也知道,苏霖会在这个节骨眼赶到必定是少不得褚琪枫暗中的运作在里头。 如果只是他们父女和拓跋淮安一起被皇帝关起门来讨论此事,就算事情抖开了,最后也只有妥协的份儿,可一旦苏霖横插一脚进来,这件事就不能只捂着做家务事来处理了。 凡事只要涉及到苏家,就都不得不慎重处理,这件事又有的皇帝去头疼了。 褚浔阳想着方才皇帝被逼无奈的神情就忍不住的兀自发笑。 这一笑之下,眼睛弯起,月牙儿一般弯弯的两道,乌黑的眸子里泛起狡黠的一点微光,便如是镶嵌于天幕之中最耀眼夺目的星辰一般灼灼生辉。 拓跋淮安是头次觉得有人在存心使坏的时候还能绽放这般纯粹而明媚的笑容的,不叫人觉得厌恶痛恨,反而那般闪耀,叫人看着甚至是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步之遥,明明是送到眼前的机会,却分明就是谬之千里的一片假象罢了! 心里不甘愤恨的情绪被尽数调动起来,拓跋淮安的神色突然就变得暗沉。 “你就不怕本王真的应了?”他忽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俯视下来,语气嘲讽。 褚浔阳无所谓的偏头看着远处宫殿檐下的宫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就轻曼的开口反问道:“你会吗?” 说着也不等拓跋淮安回答她已经兀自摇头,肯定道:“你不会!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难道还摸不清我父亲的脾气?你若顺手推舟顺了我皇陛下的心意,非但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而一则受制于朝廷,二则也要得罪我父亲。这点自知之明本宫还是有的,那祸世之水的名声还是趁早换别人去担吧!” 如今的拓跋淮安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他被皇帝死死的盯上了,除了并且一切是私心去竭力的谋夺漠北王位,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夺了王位,他就有了自保的资本,而一旦这其中会有任何的差池—— 他就连性命都不保,还哪儿来的闲心计较别的? 褚浔阳将这一切都看的通透。 拓跋淮安闻言也不过一笑作罢。 “是!”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的别过眼去,“你说的对,本王承认你浔阳郡主与众不同,有叫人折服倾心的资本,但也诚如你方才所言,要做这祸世之水——至少在本王这里,你还没有这么大的分量!” 褚浔阳莞尔,对他这明显是讽刺的话语并未放在心上。 拓跋淮安看着她脸上淡然处之的表情,心里那种苦闷酸涩之意却是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弥漫的越发浓厚了起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刻意出言贬低她的同时自己到底是存了一种怎样的心理。 不过就还是心有不甘罢了! 若是没有今天老皇帝公然赐婚一事,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这样的失之交臂而给他这一生带来了多大的遗憾。 可即便是遗憾,也只能如此。 拓跋淮安重新举步挪到旁边,刻意的调来自己的思绪不叫自己再执着于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忽而便是嗓音一沉,正色开口道:“既然咱们彼此之间没有结成盟友的可能,那么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褚浔阳微怔,随即抬眸向他的侧影看去,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急促的一串脚步声响起,循声望去,却是钦天监正使杨承刚神色凝重步履匆匆而来。 为的—— 是昨夜国宴上测算八字一事? 褚浔阳几人都是全神戒备起来。 乐水进去通禀了一声,不多时就回转将他宣进殿中。 彼时殿中老皇帝正在为了拓跋淮安和苏皖的事伤脑筋,褚易安同他分析了半天的利害他也始终不肯松口,冷冷道:“你当朕是不知道那个小子的算计?别忘了,苏家的手里可是握着兵权的,一旦和漠北联姻,它们一个在东,一个在北,虽然中间隔着扩大疆域不担心他们会连成一气,可一旦苏家跟着漠北生了异心,只就他们双方呼应,将我天朝的浩瀚疆土夹自当中,也是腹背受敌,后果堪忧!” “父皇,苏瑾让曾经当着您的面以他苏家的百年基业发誓,苏家死孙世代效忠朝廷,如今苏家不过就是送出去一个女儿,那苏杭本身有不是有多大气魄的人,如今父皇统治之下国泰民安,他又出师无名,发生这样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褚易安道,就事论事的与他分析,“拓跋淮安如今满心芥蒂,苏霖又不明就里寸步不让的闹到了这里,此事已经明显压不住了,拖延下去,只会更加棘手。” 皇帝一心想灭漠北,又在算计着如何不动声色收回苏家的爵位,本来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可是因为他贪图算计的太多,想要一个万全之策就是难上加难。 褚易安对他的心思虽然明了却是不能点破,只能尽量劝说。 皇帝抿着唇角不吭声。 外面杨承刚已经疾步走了进来:“臣杨承刚参见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嗯!”皇帝抬起眼睛,脸上神色不觉又更加凝重三分道:“怎样?可是昨夜的那些八字推算出了结果?” “是!”杨承刚道,以头触地,神色正中,无形之中又将皇帝的心跟着往上提了提。 “是谁?”皇帝道,手中拢茶的动作突然静止不动。 “是——”杨承刚迟疑了一瞬,然后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卷双手呈上。 李瑞祥接了,递呈皇帝。 这边杨承刚已经再度开口道:“是长顺王府的小郡主,苏皖!” 皇帝的目光定格在那行八字上,手中摩挲着那张纸,脸上神色不变,但是殿中几人都熟知他的性情,已然能够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气。 “苏皖?”褚易安沉吟,手指卡在那茶盏的碗盖上半晌未动,“此事详情如何?细细禀来!” “微臣仔细的推演过了,荣妃娘娘是午时出世,而苏郡主是在子时,两人准确的出生时辰和不凑巧,阴阳相撞,处处掣肘,冲杀的厉害。”杨承刚道。 “你是说荣妃的八字太轻,所以才受了苏家丫头的克制?”皇帝缓缓问道,语气当中喜怒莫辨。 “也不全是如此。”杨承刚道,稍稍抬眸看他一眼,似是略有几分犹豫。 褚易安“唔”了一声,就要放下茶碗起身:“杨爱卿有事启奏父皇,儿臣先行回避。” “无妨!”皇帝却是一反常态抬手阻了,只对杨承刚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漠北的事他都已经对褚易安摊牌了,此时也不怕他知道的再多一些。 杨承刚心里虽然奇怪他这作为面上却是不显,只抬头示意皇帝去看手里的纸条道:“陛下请详看苏郡主的八字,这副八字十分罕见,正子时降生的八字本身携带的阴气就重,这上面苏郡主所书她的生辰的七月十三,为了保险起见微臣也令寻了苏家的老家人查证,苏郡主的这个生辰是往前报了两天,她的真实生辰当是七月正中那一日!” 七月十五,四大鬼节之一! 传言那天阴阳两界的大门洞开,亦是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世人多都密信,皇帝亦是如此,闻言就是怒然拍案:“大胆!他苏家人好大的胆子,当着朕的面就敢阳奉阴违,做假糊弄都糊弄到朕的面前来了!” 褚易安沉默不语,拿眼角的余光瞥了跪在当前的杨承刚一眼,若有所思。 杨承刚忙道:“陛下息怒,微臣猜想长顺王府应当也不是有意欺瞒,苏郡主一介女儿身,想必苏家也只是觉得这样的八字不甚吉利,所以才往前推了两天,苏郡主她自己可能也不知详情!” 其实不仅仅是苏皖,许多的勋贵人家都有这样不成文的惯例,对外放出来的都不是孩子的准确出生时辰,并且有些不详的日子也会被自动错开。 苏皖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写了这副八字,皇帝就是想要借题发挥理由也有欠缺,但是如今苏皖的这副八字克了人,克的还是怀了他孩子的女人,他心里不痛快却是真的。 “杨爱卿你有话一并说完就是!”褚易安开口打圆场。 杨承刚又叩了一个头道:“陛下,苏郡主的这副八字实属罕见,其实和荣妃娘娘的命格相撞还只是其一,生在这样时辰的若是男子也还罢了,这女子的话——于室于家都是大大的不利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委婉,皇帝毕竟是年纪大了,思维也不如年轻时候的敏捷,心中略略想了想,浑浊目光中忽而有一点明光光芒闪过:“此话怎讲?” “说的简单了,就是她这八字会克亲克夫,而更有甚者——”杨承刚说着,就是心有余悸的微微吐出一口气,顿了一下道:“可能会妨碍整个家族的运势前程!” 皇帝的目光又是一闪,而后面紧随而来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褚易安的思维清明,不过却没出声点破。 当年苏家那个据闻是天资聪颖前程无量的三少爷和老长顺王苏瑾让相继罔顾都是发生在苏皖出生不久之后,而若是苏瑾让没有去是那么早,苏家的声望也不至于下滑的那么快,并且—— 皇帝也就未必会这么急于针对要收回他们的爵位了。 总总迹象显示下来,似乎—— 这一切还真是和苏皖的命格有莫大的潜在关联的。 听到这里褚易安自知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起身道:“父皇,儿臣昨夜在宫中滞留整夜,这会儿真有些撑不住了,既然您的龙体已无大碍,那么可否先容儿臣告退?” 皇帝整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只就心不在焉的抬了下眼皮点头道:“你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谢父皇!”褚易安道,躬身施了一礼,“那浔阳那个丫头儿臣也一并将带回去了,不叫她在这里闹着您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莫名的变了变,随即倒也是痛快的点了点头。 待到褚易安出去了,皇帝也差不多想明白了,眼中闪着幽暗而诡异的光芒看向下跪的杨承刚道:“昨夜出了点意外,现在拓跋淮安和苏霖联名向朕请命,想要求朕赐婚拓跋淮安和苏皖,你觉得——此事可行吗?” 杨承刚的身子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抬头朝皇帝看去,撞上他的视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又再垂下眼睛,斟酌再三也只是隐晦说道:“他们漠北人对八字一说——似是并不看重的!” 皇帝的意思,这是看中了苏皖这个灾星降世一般的八字,想要将她推出去祸害人了! 杨承刚这里也是胆战心惊,他这里得出来的苏皖的八字的确似是大大的凶兆,而根据苏家这些年的运到来看此事又得以验证,他却不敢保证苏皖将来的夫家是不是也会跟着倒霉。 不过不管怎样皇帝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自然不会当面再自打耳光。 皇帝听了他的话也没再说什么,又兀自撑着太阳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挥手打发了他下去。 杨承刚大气不敢出的躬身退下。 皇帝又兀自静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看向大门的方向道:“把外面那两个小子给朕传进来吧!” “是,陛下!”李瑞祥领命去了。 拓跋淮安和苏霖被二度传进御书房,在里面滞留了很长时间,因为里边皇帝就只留了李瑞祥一个人服侍,所以后面三人之间都说了什么又论了什么完全无人知晓。 这边早些时候延陵君从御书房出来就先行回太医院走了个过场,但是整个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耳聪目明的发现他们这位笑面虎一样从来都是八面玲珑的院使大人今日的神情举止都很有些反常,笑容比以往淡了,与人寒暄的时候更是敷衍的厉害,甚至于词不达意,更有甚者,还跟撞邪了似的魂不守舍。 延陵君回太医院象征性的走了一趟,见过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全然都不记得,只是一心估算着时辰,觉得御书房那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完的时辰就匆匆换了便服出来。 时间拿捏的倒是刚刚好,远远就见到东宫的马车启程往回走。 他心中一急,忙就策马奔过去,驾车的青萝甚至都没拦住就被他以马鞭挑开,急急地翻身落地。 延陵君此时就只一心想着得尽快把误会澄清,想也不想的跃上车辕,收住马缰。 “芯宝——”深吸一口气,他回身一把拉开车门,才要矮身进去,却赫然迎上里面青藤瞠目结舌愕然看着他的一张脸。 那车厢很大,例外的摆设一目了然,却是只有青藤一人坐着。 青藤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不轻,张着嘴半天没说一句话。 而素来处变不惊的延陵大人保持着一个弯腰屈膝的动作卡在马车的车辕和大门之间,有史以来第一次—— 面色铁青的尴尬了! 继续若无其事的弯身进去?他要找的人不在车里! 一声不吭的转身再退出来?不只是掉份子,还不甘心呢! 彼时青萝已经飞快的稳住身形快跑两步跟过来,语气平平的提醒道:“延陵大人,我家郡主不在车上!” 延陵君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闷着声音才要抽身而退,便听见熟悉的笑声合着少女带点娇俏尾音传来:“熬了一夜父亲你都有黑眼圈了,回去就歇了吧,这大过年的,也别管那些劳什子的公文了。” 后面却褚易安和褚浔阳并肩驭马从宫门内走出,父女两个有说有笑,褚易安的面容虽然略显庄肃了些,神色之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柔软。 如世人共见的一样—— 他对这个女儿的确是偏宠的很。 不仅容许她抛头露面当街与他策马而行,那神色之间又俨然一个慈父的模样。 这父女两人徐徐而行的画面分为和谐,延陵君看着不觉失神了一瞬,而等他再后知后觉的回神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妥,想要掩饰的时候,褚浔阳和褚易安已经到了眼前。 “殿下,郡主!”青萝垂下眼睛,颔首招呼。 褚易安的目光淡淡的瞥过一眼,随即就转开眼睛,似乎并不曾看见延陵君这个人。 褚浔阳也跟着看过来,却是“咦”了一声,神态自若的扬眉一笑道:“延陵大人?您这是要借用我家的马车吗?刚好我这会儿也用不着,您且随意就好,不过用完了记得早些归还就是!” 说话间已经错过这马车,仍是和褚易安谈笑风生的扬长而去。 延陵君还是那个半推不进的姿势卡在车辕上,待到褚浔阳一行过去,虽然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他那整张脸却都瞬间绿了。 眼见着褚浔阳和褚易安渐行渐远,青萝终是有些焦急,试着开口道:“延陵大人,您要去哪儿?” 言下之意,却是把褚浔阳随口的一句戏言给发扬光大了! “不必!”尴尬丢脸到了极致,延陵君已经没了脾气,冷着脸跳下车,转身跃上马背调转了一个方向款步打马行去。 褚浔阳这会儿正和褚易安在一起,他总不能追上去把人拖走吧? 而且方才褚易安对他失礼拦下东宫马车的行为完全的视而不见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延陵大人高居马上,一眼看去玉树临风,还是那般洒脱不羁的模样,后面青萝面无表情的看着,总觉得他此时在马背上颠簸不止的背影隐约透出无尽的萧索和怅惘。 青藤已经从失神状态醒悟过来,也爬过来扒着车门观望,沉思良久,还是忍不住捅捅青藤道出心中疑惑:“哎!你说这延陵大人和咱们郡主几时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登堂入室不说,郡主的乳名——我记得好像连郡王爷都不随便唤的吧?” 褚浔阳的乳名,整个东宫上下也就只有褚易安和褚琪枫两人知晓,并且心照不宣那是他们太子殿下的专属称谓。 算起来这延陵大人和自家郡主认识也没多久,见面的次数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这关系的进展速度的确是匪夷所思! 青萝瞪她一眼,一声不吭的将她推翻在车厢里,然后利落的将车门一撞,策马颠了青藤一个七荤八素。 诚然,青藤是注意力也没被这个问题占据多久,因为当天的下午就另有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 皇帝一道圣旨,将长顺王府的小郡主苏皖赐婚漠北五皇子拓跋淮安! ------题外话------ 咩,苏郡主好像是倒霉催的,今天都没露脸就给卖了→_→ 然后延陵锅锅的脸皮目测会越磨越厚,以后就能超过岚宝了,于是我可以光荣的退居二线,不再受你们的嘲笑了o(╯□╰)o ps:突然发现月底了,貌似我该象征性的帮着翻翻宝贝们的兜里还有没有月票啥的了,大家不要留着等过期嘛,交出来交出来,我家芯宝马上及笄了,皇后老太婆都大出血了,你们不该提前表示下么╭(╯3╰)╮ ☆、第091章 会是陷阱吗? 消息传出来,第一知道的自然就是罗皇后。 “嗯?”彼时她人正站在暖阁的窗台底下打理一簇花房新近送来的狐尾百合,闻言手下一抖,尖锐的甲套扫过稚嫩花枝,便是将那其中开的最为恰到好处的一朵从花柄处扫断。 叶片饱满香气浓郁的大朵百合花坠地,砸在她绣鞋的鞋尖上。 “呀,真是可惜了!”罗予琯刚好带着几名宫婢从殿外捧了点心进来,见状就连忙快走几步过去将那花朵捡起,捧在了掌中递过去。 罗皇后看了一眼,却先是挥挥手。 殿中侍立的宫人都极有眼色,连忙无声无息的退出殿外。 罗予琯不明所以,神色迷茫的看着罗皇后神情似是有些不善的面孔。 罗皇后随手将她手里那朵花取走,坐回榻上才似是漫不经心的对彩月问道:“你刚才说——皇上降旨赐婚的是谁?” “回禀娘娘,陛下亲自降旨,赐婚漠北五皇子和长顺王府的苏郡主了!”彩月回道,眼观鼻关心的使劲低垂了眼眸,尽量不去碰触罗皇后的目光。 罗皇后听着,忽而便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旁边的罗予琯却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的上前一步道:“怎么会?你是不是听错了?早上那会儿可是李大总管亲自过来传的皇上口谕,怎么被赐婚的不该是浔阳郡主吗?”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彩月道,“之前浔阳郡主的确是被皇上传召去了御书房,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当时太子殿下和漠北的五殿下都在,说的应当就是这事,可是后来不知怎的——” 彩月说着声音就不觉的弱了下去,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一眼罗皇后的脸色,权衡再三还是一咬牙如实回道:“中途长顺王府的苏世子突然入宫求见,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只是奴婢听乐水说,太子殿下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十分的难看,再到后来圣旨就颁下来了。这会儿去苏府传旨的公公应该已经回来了!” 不是褚浔阳?而是苏皖? 怎么会这样? 罗皇后听第一遍的时候只觉得这事情荒唐,但是彩月说的有理有据,让她想要不信都难。 手中花朵不知何时已经被捏的面目全非,更加浓烈的香气在殿中散开。 罗予琯一时茫然,恍惚的厉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随即又有些不甘:“这样一来,娘娘给她的那些东西不就白赏了吗?” 罗皇后掌管整个后宫,手上自是不缺那些东西,可她对褚浔阳本就不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大方一回,竟还做了无用功,直接便打了水漂了。 罗予琯心里不痛快,她又何尝不是? 当即就是一记冷眼横过来。 罗予琯被她的眼神喝住,心口猛地一缩,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手指上沾满了百合花的汁水,于是连忙垂了眼睛取出帕子给她细细的擦拭手指。 罗皇后的脸色不好,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 整个大殿当中寂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梁嬷嬷才闻讯从外面进来。 “你们先都下去吧!”深吸一口气,罗皇后面无表情的开口。 “是!”罗予琯和彩月都是如蒙大赦,行了礼就往外走。 “等等!”罗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道:“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今儿个一早我这宫里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传出去一个字,就当心你们的你脑袋,知道吗?” 罗予琯颤了一颤。 彩月也是心头一凛,忙不迭应道:“是,奴婢明白!” 然后两人便是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梁嬷嬷走过来,叹一口气道:“娘娘,所谓的圣心难测,此事发展下来虽说是不尽人意,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三小姐她是小孩子家的,难免眼皮子浅,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那一点东西而已,这点轻重本宫还分不清楚吗?”罗皇后道。 罗予琯的确是乖巧,但就是喜欢自作聪明,不时的耍一点小心思,她心里虽然也有些看不惯,但是想着无伤大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才罗予琯的话,明示暗示的不过就是想让她收回之前给褚浔阳的赏赐。 “那些事情暂且都先放在一边,只是皇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说过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尤其还是这么大的事,你几时见他有朝令夕改的先例了?”罗皇后却是无心计较别的,只就冷冷说道,神色恼怒。 就是因为知道皇帝的脾气,所以一大早李瑞祥过来的时候她就半点退路也没留,一心的帮忙笼络哄着褚浔阳,谁曾想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事,这一次—— 还偏就开了先例了! 罗皇后端起手边茶盏,心里怎么都觉得堵了一口气,还不等送到嘴边就又一下子重重的搁在了桌上,茶水四溅,将她凤袍的一角打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皇后怒道,情绪终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失控的往殿外的方向一指,“梁嬷嬷,你去给我查查清楚,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况!” “娘娘!”梁嬷嬷拦下她的手,左右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安乐郡主刚叫人送了消息过来——” 梁嬷嬷将苏霖御书房求见前后的始末大致的说了。 罗皇后听着面色也不见多少缓和,只是狐疑道:“这样说来,便就只是个巧合了?” “八成是了,因为事出突然,当时皇上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梁嬷嬷道,“太子殿下更是为了这事儿当场发了火,听说里面杯盏都当场砸了。娘娘您是知道的,太子殿下对浔阳郡主一向都是宝贝的紧,这会儿好不容易劝了他松口,又被当众驳了面子,怕是这会儿还气着呢!” 罗皇后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此事蹊跷,但也着实是无迹可寻,最后也只能妥协道:“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好在浔阳的事都是关起门来说道的,既然没能成事,那便就当是没有这回事吧。” “是,奴婢明白该怎么做!”梁嬷嬷道,谨慎的应下,目光一瞥扫见旁边窗台上那捧看上去不伦不类的花束。 罗皇后顺势扫了眼就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拿出去吧!” “是!”梁嬷嬷顺从的过去将那花束捧出去。 罗皇后一个人坐在殿中,脸色却始终是阴沉沉的一片,许久都不曾放晴。 褚浔阳是被拓跋淮安当面拒婚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就连褚易安的面子也跟着一起落了,这个时候,不出面安抚也就算了,总不能还将之前的赏赐收回吧? 何况—— 她当时赐下那些东西的时候也不是说给的嫁妆,而只道是给褚浔阳的笄礼。 婚事是没有谈成,三月份褚浔阳的及笄礼却是要照常办的。 罗皇后几时吃过这样的闷亏,若是给了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还是她最不待见的方氏的女儿。 方才她对着罗予琯虽然面上没说,心里却是比谁都不甘愿的。 这边罗皇后正坐在自己的宫里生闷气的时候,皇帝向来最为看重的一个孙子、康郡王褚琪枫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整一个时辰。 这天的太阳虽好,但到底也是严冬三九的天气,北风猎猎,吹在脸上刀子似的锐利。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正午那会康郡王突然求见,然后就以请罪为名一声不吭的跪在了这里。 御书房里皇帝也一直没有宣他,就由他在这里跪着。 过午之后,本来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罩下一片阴霾,风声骤起,吹打着窗纸呼呼作响。 半晌,一直紧闭的御书房大门才从里面被人推开一道缝隙,李瑞祥抱着拂尘出来,刚一探头就被外面的冷风灌着缩了一下肩膀。 “郡王爷,陛下宣您进去呢!”李瑞祥道。 “有劳大总管了!”褚琪枫看他一眼,然后就一撩袍角起身,跟着走了进去。 那殿中空旷,只在宽大的御案后头坐了皇帝一人,屋子里燃了八个火盆,虽然暖和,但是再好的炭烧起来也不能全无烟尘,皇帝是坐的久了无所察,褚琪枫进门就被这浓重压抑的气味顶的呼吸一窒。 不过他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显,径直走过去在大殿当中对皇帝庄重的跪下去,字字铿然,“琪枫莽撞,坏了规矩,特来向皇祖父请罪!” 皇帝的目光没离手中折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闻言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道:“请罪?朕听你这口气,别不是来向皇祖父问罪的吧?” 在称谓上他用了“皇祖父”三字,已经是一个鲜明的态度问题。 “琪枫不敢!”褚琪枫忙道,微垂了眼睛,脊背却是挺的笔直。 皇帝将手里的折子批阅完毕才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开口道:“既然是请罪,那就说说吧,你何罪之有?” “琪枫莽撞,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暗中私做小动作,进而在外人面前驳了皇祖父的面子,又险些害我皇室颜面尽失!”褚琪枫道,每一个字都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然后对着案后的皇帝重重叩了个头,“苏世子,是我找来的!” 苏霖的事,皇帝的心里还压着一口气,闻言终是忍不住面色一沉,脱口骂道:“知道莽撞你还做?知道不该做你还做?现在知道跑到朕的面前来请罪了?你当我西越的国法规矩都是摆设不成?” “琪枫不敢!”褚琪枫以头触地,态度始终从容如一,不慌不忙。 皇帝看着,心里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很喜欢这个孙子,起初是因为东宫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时辰赶巧,投了他的心中好,而到了后面,他却是真的十分看重这个孙子的性情的,聪慧又有见地,小小年纪就颇具风骨,在任何事情上都不骄不躁,性子又十分的从容平和。 其实按理说来,论及学识胆色,褚琪炎也不妨多让,只是在印象里褚琪炎虽然也是事事周到,那性子却安静内敛的过分压抑了。 许是凑巧了,皇帝本身就是这样性情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却反而对性格上和他如出一辙的褚琪炎有些看不过眼了。 褚琪枫跪在面前,不惶恐不谦卑,态度之间却透着真实的诚恳。 皇帝略略走神了一瞬,然后就端起桌上茶碗抿了口茶,道:“你口口声声对朕说着不敢,却还是一意孤行的先去做了这不当做的事情,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倒是与朕说说,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浔阳是孙儿的妹妹!”褚琪枫道,抬头直视皇帝的面容。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将那茶盏凑近唇边淡然喝茶。 “有苏郡主的事情发生在前,就算没有孙儿多事找上门去,随后苏世子也势必进宫请命。”褚琪枫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就继续说道,“孙儿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是存了私心,一心只是不想让浔阳卷进这个泥沼里。可是换个角度来说,如若不是苏世子刚好先一步赶到阻断此事,而是待到皇祖父赐婚浔阳的圣旨下了他再面圣陈情,届时皇祖父又当如何处理此事?皇祖父贵为一国之君,自是要以天下臣民为先的,届时当也不能只为了袒护浔阳就将苏郡主的死活置之不理吧?既然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又何苦让浔阳跟着搭了名声进去?又让皇祖父失信于人前?” 苏皖的事,皇帝是被拓跋淮安打了个措手不及,其实如今能以这样的方式解决,的确是恰好将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 褚琪枫怂恿了苏霖进宫面圣,也算是歪打正着。 皇帝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吟着开口:“你说你这样做,就只是为了浔阳那个丫头?” “是,此事的确是出于琪枫的私心,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琪枫忤逆无视皇祖父的谕令都是确有其事,琪枫不敢替自己开脱,请皇祖父降罪!”褚琪枫道。 其实再这件事上他也算阴错阳差的帮了皇帝的忙,否则诚如他方才所言,一旦先让皇帝降旨赐婚褚浔阳和拓跋淮安,后面苏霖再闹上门来,这道圣旨照样还得推翻,届时损伤的也是皇帝的威严和皇帝自己的面子。 若他以此事做引子,到了皇帝这里,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但偏偏—— 他却反其道而驰,一再表示他此举只是出于私心和对褚浔阳的维护。 皇帝的面色沉寂下来,喜怒莫辨,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眼中神色于瞬间就变了几次,最后他才是缓缓一叹,开口道:“琪枫啊,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这样的私情小事,你对浔阳丫头的一份袒护之心虽然难能可贵,但同时你也应该知道,以你父亲如今所处的地位,以你如今的身份,你说这样的话——着实是叫皇祖父失望!” 褚琪枫迎着他的目光,依旧面色坦荡道:“皇祖父明察秋毫,琪枫——不过就事论事!” 皇帝的目光动了动,嘴唇翁和半天,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就轻轻的一挥手手道:“你且退下吧,好好想想!” 没有明确是责罚下来,也就是说此事将要不了了之了。 “是!琪枫告退!”褚琪枫又对他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皇帝靠在椅背上,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背影良久,最后却是冷不防苦笑了一声道:“这个小子,你说朕是该赞他有心机,还是该赏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彼时这殿中并无他人,只就在他身后站了李瑞祥一个。 李瑞祥微微一笑,并未做声—— 皇帝的话,是对他说的,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延伸到殿外,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 半晌,默然的再度移开视线。 这位康郡王的确是无愧于陛下对他的爱重,是将陛下的心思拿捏的十拿九稳,半分差错也不出的。 其实他本可以借怂恿苏霖一事大义凛然的来向皇帝邀功的,届时皇帝非但不会责他还会大家赏赐,只是这样一来,这样工于心计的用心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帝就算找不出他的错处来,心里也势必起了隔阂。 可是现在,他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私心上,只说是为了袒护褚浔阳的作为,一则是公然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皇帝面前,好让皇帝有一个掣肘他的把柄,进而也可以相对安心,另外—— 他的坦白,更合皇帝的心意。 不得不说皇帝此时的心情是相当矛盾的,一方面他需要培养一个无坚不摧毫无弱点的帝国继承人,但同时—— 他自己如今所站的位置又不容任何人觊觎,所以褚琪枫的这份坦白反而会叫他觉得受用。 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使然,他却也还是怀疑褚琪枫这一番话到底是肺腑之言还是有意为之。 赐婚的圣旨下了,此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当天下午苏皖休息醒来,自是免不了大闹一场。 不过有了褚灵韵的前车之鉴,苏霖早有防范,对她看管的极严,提前就换了心腹将她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不叫里面的风声走漏分毫—— 一个藐视皇恩的罪名,他们苏家可担待不起! “大哥,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要嫁去漠北!那个山高路远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去了,一天也活不成,你难道要看着我被活活逼死吗?”屋子里,苏皖跪在地上拽着苏霖的袍角哭的肝肠寸断。 苏霖冷着脸,一声不响的看着他,任由她怎样的哭闹都无动于衷。 苏皖嚷的嗓子都哑了,无计可施之下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抓起旁边架子上的花盆狠狠往地上一砸。 水花四溅,瓷器裂了一地。 苏霖终于也是被她闹出了脾气,冷然的一扯嘴角,讽刺道:“怎的?你要学褚灵韵也要闹一出以死相逼吗?” 苏皖本来正预备弯身去捡那碎瓷片,骤然抬头看向他眼底冰冷的讽笑,尴尬之余便有些手足无措,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怒声道:“反正我不嫁!” 苏霖也不说别的,只就袖子一抖,将里面揣着的一卷明黄圣旨抛出来往她面前一拍,道:“你不想嫁是吧?可以!陛下赐婚的圣旨就在这里,你自己带着进宫请他收回成命,此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哥绝不逼你!” 苏皖的眼泪挂在脸上,愕然看着那卷圣旨,怔愣片刻终还是忍不住扑到桌子上嚎啕大哭。 皇帝的圣旨,岂是她有胆量去驳的? “行了!”苏霖也知道她那点贪生怕死的小性子,喝住了她就跟着缓和了语气,道,“有这功夫,你还是仔细回想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苏皖怒道,尖声的叫嚷,“当时那里杀的昏天黑地,我早就晕过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还开口就要逼我去嫁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气愤的叫嚷过后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猛地止住哭声扭头看向苏霖,愕然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怀疑——” 苏霖冷笑,目光阴暗的看着院子里的方向道:“今天一早衙门来人传信让去收殓昨夜被杀的侍卫尸首,胡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昨夜之后就从人间蒸发了!” 胡光便是昨夜他带着出门替他打点一切的侍卫头领。 苏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跳起来:“你是说是胡光出卖了我们?” “别人都不按部就班的从东大街过,他自作主张换了条路走,好巧不巧的就叫我们撞上了拓跋淮安?”苏霖道,神色鄙夷的斜睨她一眼,“这话说出去,你信?” 昨夜事出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待到今天想明白了,要寻那胡光问话的时候那人却是不知所踪了,不是畏罪潜逃了又是什么? 苏皖被惊的不轻,暂时也再顾不上伤心,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最后便是一把抓住苏霖的胳膊道:“大哥你快叫人去捉他回来,你说的对,这件事一定有猫腻,一定是有人算计我们的!” “我当然知道背后有人作祟,可你说会是什么人?”苏霖却不着急,只就冷声问道。 那胡光既然是别人买通的内应,又趁乱脱身了,这会儿再要追回来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他也懒得去做那无用功。 苏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这么大费周章的算计她。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再多说无益,你也不要闹了,嫁到漠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百思不解,苏霖也就暂时抛开此事不提,只就拍了拍苏皖的肩膀安抚道,“漠北王年迈,世子又不成气候,拓跋淮安的前途无可限量,你嫁了他,没准将来还能因祸得福,若是做了漠北王妃,对咱们苏家而言也是件天大的幸事。” “我——”苏皖急切的就要开口辩驳。 苏霖却没叫她把话说出口,瞬间已经敛了笑容,冷冷道:“娘安心备嫁就是,这件事已经没了你置喙的余地,再要闹出什么事来,牵累的就是整个苏家,到时候父亲怪罪,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言罢,也不等苏皖反应就一撩袍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苏皖心中一则委屈一则怨恨,扭头又扑倒床榻上再度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不是褚灵韵,没有一个罗皇后那样的祖母替她出头,在这间上是真的完全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苏霖从苏皖处出来,之前他派出去搜寻那胡光的人也回来了。 苏霖一见那人缩头缩脑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还是办砸了。 “没找到?”他随口问道,一步冷着脸往前走。 “是,整个内城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全无所获,应该——是一早就混出城去了!”那人回道,“眼下因为刺客的事情整个京城戒严,我们的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搜查,世子您看这——” “那就撤回来吧!”苏霖道。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开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在说话间,苏家的管家就从外院匆匆进来,道:“世子,宫里又传了消息出来,说是漠北五殿下想要早日完婚,但是钦天监推算出来近期的吉日就只有初六,那边想要问问郡主的意思——您看这——” 初六?不就是褚灵韵出嫁的日子么? 苏霖的脸色猛地一沉,眼底就有一抹幽冷厉色闪过,冷嗤一声道:“既然是钦天监推算出来的好日子,那还挑什么?告诉拓跋淮安,咱们府上这边没问题。” 苏皖并不看好这门婚事,管家本来也是忧心,还以为苏霖会尽量往后拖一拖,还劝住苏皖接受了这个事实,却没想他竟是这么痛快的就应了。 管家始料未及,反应了一下才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回话!” “等等!”苏霖冷然一笑,又再叫住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递过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道,“告诉拓跋淮安,皖儿是我苏家唯一的嫡女,她的婚事不容马虎,本世子要她风风光光的出嫁,无论排场礼仪都要做到最好的!” 管家愣了愣,随即也就飞快的反映过来—— 苏皖和褚灵韵同日出嫁,又同在京城之地,苏霖这便是要压南河王府一头,诚心要给褚灵韵难堪了! “是,小的一定将世子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五殿下知道。”管家应道,匆匆转身去传话。 苏霖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他就是要让褚灵韵尝尝这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她不是不想嫁他吗?那就让她寒碜的去嫁张云简那傻子好了。张家在这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地位本就尴尬,褚灵韵自己又是退过一次婚的,再加上拓跋淮安的身份特殊,想也知道两家同日办喜事,最后道贺观礼的达官显贵们必将呈现一边倒的架势全部倾向于他们苏家。 拓跋淮安和苏皖的婚事定的很快,消息很快散开,不过就是一个英雄救美门当户对的戏本子罢了。 南河王府,褚琪炎和褚灵韵静默的相对饮茶,谁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良久之后,还是褚灵韵先开口:“又是东宫的作为?” 褚琪炎的视线一直落在杯底沉浮不定的几片碧绿茶叶上,似乎是没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褚灵韵的耐性毕竟不如他,等了片刻不见他的反应就起身走过去,一把夺了他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大声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件事你准备要怎么办?” “毋庸置疑,昨夜的刺客是出自陛下之手,我只是奇怪苏霖兄妹怎么就会突然卷了进去!”褚琪炎还是没看她,而是抽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净手指上沾染的茶汤,“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借刀杀人?想要借刺客之手将苏家兄妹除去?” “如果是拓跋淮安有意为之,想要谋夺苏家的这个助力呢?”褚灵韵不以为然的冷笑。 “九城兵马司那里我问过了,昨夜的场面十分凶险,所有人都命悬一线,若不是因为城南睿亲王的别院走水而紧急调动了九城兵马司的大批人马过去,半途撞上这事,拓跋淮安如今还是否有命活着都还两说。”褚琪炎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觉得他有能力操纵此事?” 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有心思去设计别人? 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那倒是奇怪了!”褚灵韵道,眉头不由拧起,转身坐回椅子上,“总不至于真是东宫做的吧?促成了漠北和苏家的联姻,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就是为了不叫褚浔阳外嫁?这事儿落在皇祖父的眼里,还不知道心里要怎么想呢!” 褚琪炎静默不语。 其实如果事情真是出自东宫方面的安排他反而觉得刻意解释—— 因为褚灵韵不知道,他之前已经和拓跋淮安达成协议,要促成两家的联姻而结盟,如果东宫方面只是为了打破他们之间的这重关系而推了苏皖出去,这也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 皇帝怎么就会应了此事?这才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此事都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定了定神,褚琪炎道,整肃了神情看向褚灵韵,“苏皖的婚期也定了,和你在同一日,那天的话——” 他说着,忽而顿了一下,唇角牵起一抹微凉笑意,“可能少不得要委屈你一点了!” 提前自己的婚事,褚灵韵就嫌弃的皱眉,不冷不热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一场婚礼,她都恨不能自己不去参加,又岂会在意那些形式? “嗯!”褚琪炎点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也差不多了,就抖平了袍子起身,“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这几天你也好好休息,外面的事,直接关了门当不知道也就是了。” “我知道!”褚灵韵心不在焉的应了,目送他离开。 东宫这边褚浔阳则是准备了跌打药带着去了了锦墨居。 彼时褚琪枫刚从宫里回来,换了衣服正要出门,就迎着她从外面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褚琪枫一笑,转身将她让进门去。 “哥哥你为我受累受罚,我要是这都不来看看,你是不是背地里就该骂我没良心了?”褚浔阳也是对他一笑,看着他身上刚换的衣物道,“是我来的不凑巧?哥哥你要出门?” “没什么事,敢准备去书房和父亲说点事情。”褚琪枫道,突然想起褚易安是上午才回来的,就迟疑了一下,对外面蒋六吩咐道,“你先过去看看,父亲睡醒了没?” “是,郡王爷!”蒋六领命去了。 褚琪枫转身和褚浔阳一起回了屋子里,这几天事多,他也没绕弯子,直接道:“苏皖和拓跋淮安的婚期定了,就在初六!” 褚浔阳一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头抿了口茶道,“是拓跋淮安的要求,下一个宜嫁娶的吉日就要推到二月末了,如今漠北正乱,他哪有这么闲心在这里滞留?” 褚浔阳了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褚琪枫瞧着她的神色,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道:“这一次的事情很奇怪,昨夜苏霖兄妹被设计的事情尚且说的过去,不过杨承刚那里就着实寻不到迹象了。” 他这话说的委婉,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褚浔阳的脸上,瞧着她的反应。 褚浔阳若无其事的闷头喝茶,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再要继续装傻也说不过去了,终于还是抿抿唇,不甚在意的开口道:“这件事,上午回来的路上父亲也和我分析过了,的确是很有些蹊跷,昨晚苏霖的事你们要怀疑是他做的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杨承刚那里——就连父亲都不敢轻易碰触的禁忌,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能耐?” 如果说是延陵君设计苏霖兄妹卷进了拓跋淮安遇刺一事里头这不足为奇,可是现在最奇怪的是杨承刚的说辞居然就像是有人量身为这一次的事件做出来的一样—— 无声无息的毁了褚琪炎和拓跋淮安之间达成的协议,逼迫皇帝赐婚的同时,更是将苏家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说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但皇帝本来就爱已经不信任苏家,这回还不是将苏家放在滚油上面烹了? 褚琪炎,拓跋淮安还有苏霖兄妹,这一连串算计下来,倒是全部成全了他们东宫方面利益。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成全了她褚浔阳的算计! 如果只是巧合也还罢了,但如果不是—— 这事情就太值得深究了! “哥哥你觉得——”因为闹不清这事情背后的隐情,褚浔阳也不敢掉以轻心,若有所思的捧着手中茶盏道,“这会是个陷阱吗?” 兄妹两个互相对望一眼,对于彼此的眼神自是心领神会。 “刚才在宫里的时候我很仔细的观察过陛下的一举一动,这件事——”褚琪枫想着就是兀自摇头,“如果是他的布置,面上却是一点迹象也没有的,完全叫人拿不准脉!” “那便算了!”褚浔阳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就笑了笑,“横竖拓跋淮安和褚琪炎都不会坐以待毙,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就避嫌好了,还愁这大好的日子没戏看么?” “你这丫头!”褚琪枫无奈的笑笑。 兄妹两个又闲聊了好一会儿功夫,只道蒋六回来禀报说是褚易安醒了,褚浔阳这才将那跌打药留下先行离开。 回到锦画堂,青萝不在,只在桌上放着一封颜色素淡并不张扬的帖子。 褚浔阳随手捡起来看了眼就又扔下了。 青藤瞧着她的神情,狐疑的过去取来看了,眼睛不觉的一亮:“咦,是延陵大人给郡主下的帖子呢!” 褚浔阳闷不吭声,取了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青藤看她这模样心里便是失望的一声叹息:“奴婢给退回去!” “退回去做什么?”褚浔阳侧目飘过去一眼,语气还是不冷不热。 青藤止了步子回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试着道:“郡主您——不生气了?” 褚浔阳的神色如常,慢慢喝了口水,却是没答她的话,只就转身往里走,一边道:“回他的帖子,就说明天我没空,他要见我,初六那天去福来居吧!” ------题外话------ 嗯,今天好像没啥话说,我直接更文吧,么么哒╭(╯3╰)╮ ☆、第092章 都是棋子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接下来的几天,少不得要走亲访友的四处拜年。 褚易安的身份贵重,自是无需他东奔西走,只由褚浔阳兄妹几个挨家王府和公主府象征性的去走一遭作罢。 待到逐一拜访完了,初五歇了一日,初六就是褚灵韵和苏皖的婚期。 苏霖兄妹和褚浔阳虽然不对付,但苏府和拓跋淮安方面的帖子还是依例要送了到东宫的。 当天一大早褚易安就被皇帝宣进了宫,拓跋淮安处由皇长孙褚琪晖代为前往,而作为族亲,褚琪枫则是带着褚月宁和褚月歆去的南河王府给褚灵韵撑脸面。 诚如苏霖有意为之安排出来的结果一样,这天道贺的宾客几乎呈现了一边倒的架势,朝中显贵大部分都集中在拓跋淮安和苏家那里,两家人彻夜未眠,都在全力张罗着婚礼的有关事宜。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南河王府就侧门中开,褚琪炎带着李林孤身出府,往城南方向的福来居行去。 头天夜里又降了很重的霜,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映着沿路民居檐下的灯笼反射出点点刺目的星光。 褚琪炎面无表情,一路都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抬头,前面就已经是福来居紧闭的屋舍大门了。 “还没开门!”李林道,神色戒备,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道,“浔阳郡主怎么会突然约了世子来这里见面?会不会有诈?” “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若是半分算计也无那才不正常呢!”褚琪炎道,目光一扫,视线就定格在二楼朝向东南方向洞开的一扇窗子上。 昨天夜里,褚浔阳突然命人传信要约见他,定的是今天黎明时分的福来居。 这个节骨眼上他原是不想来的,但也正因为心中顾虑颇多,考虑了一宿还是依约前往。 “那扇窗子——”李林见他失神,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询问道,“属下去敲门吗?” 褚琪炎的眸色不由的一深,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烦躁之意,瞬间改了主意,抬手拦下他,“不了,回去!” 李林一愣。 “我说我们回去!”褚琪炎道,刚要调转马头离开却是已经迟了。 迎面褚浔阳端坐马上,英姿飒飒而来,远远就含笑招呼道:“世子真是守时,昨夜霜气大,路滑,耽误了一会儿,不好意思!” “浔阳!”褚琪炎深吸一口气,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有什么事你非得要约我到这里来说?刚还以为你是与我开的玩笑呢!” “怎么会?”褚浔阳偏头给青萝使了个眼色。 褚琪炎有心想拦却还是晚了一步,青萝已经翻身下去,行动间好不温柔的大力捣着福来居的大门。 “外面天寒,进去说吧!”褚浔阳也跟着跃下马背。 褚琪炎无奈,只能跟着一起下了马。 “一大清早的,还没开门呢,谁啊?”里面一个伙计朦胧着一双睡眼,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心不在焉的开了道门风探头赔不是,“对不住了,几位客官,小店还不到开门的时辰,请您二位——” “瞎了你的狗眼了!”然则话音未落已经被人一把揪了衣领。 青萝一把将他揪出门来,面目阴冷的死死盯着他,斥道:“不认得我的家郡主和南河王世子吗?将送上门的贵客往外推,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伙计被她骂的懵了。 彼时里面的掌柜的也闻讯赶了来。 他虽然也不认得什么世子、郡主之类的贵人,但是只看褚浔阳两人的气度和衣着就知道不能得罪。 “没眼力的东西!”一巴掌将那伙计推到一旁,掌柜的连忙笑着引二人往里走,“伙计眼拙,怠慢了贵人,还请您多担待!” 一大清早的,大堂里头还点着油灯,光线很暗,看上去实在不讨喜。 “您二位看看是要用点什么?”掌柜的殷勤的问着,暗中目光却是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将两人的衣着样貌再次分辨一个清楚。 “本宫和世子要是有些事情要谈,我们先去二楼的雅间坐坐,掌柜的您帮您的去吧!”褚浔阳道,手中缠了金丝的马鞭鞭尾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掌心。 褚琪炎一直没有吭声,一点目光隐隐扫落她手心里。 灯光下,金色耀眼的马鞭落在她白里透红的掌心里,光影反射,越发衬的她肤色如玉,十指纤纤,十分的漂亮。 褚琪炎不觉失神了一瞬。 那掌柜的极有眼力劲,褚浔阳既然说是不用他伺候,他当即也在跟前碍眼,转身就进了后面的屋子。 “世子请吧!”褚浔阳微微一笑,以马鞭一指斜对面的楼梯。 那掌柜的和伙计值夜的屋子就在隔壁,褚琪炎虽然已经隐约觉出了褚浔阳今日约见于他绝对是有所图谋,但是很多话却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的。 他看她一眼,终究还是妥协,举步上了二楼。 褚浔阳莞尔,抬脚跟上。 彼时二楼的所有房间也都是房门紧闭。 褚浔阳走过去,直接就朝着最里面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的目光微动,凭借方才楼下的一点记忆已经准确判断出她要去的房间就是之前他在外面看见窗子敞开的那一个。 心下警觉,下一刻褚琪炎忽而快走一步抢上前去,赶在褚浔阳抬手推门之前抬手一拦,横掌阻了她的动作。 “今天我大姐成婚,我府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褚琪炎道,“一会儿我还要赶回去!” “南河王府办喜事,自有王爷和王妃操持,少你一个不少,世子何必如此着急?”褚浔阳道,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作势整理了一下衣袖。 褚琪炎的目光落在她袖口,却是没有过多的精力与她周旋,只道:“我今天真的有事,你若是想请我闲聊喝茶的话,那咱们不妨改日再约,今天我得要先走一步了。” 言罢,转身就走! 褚浔阳并没有拦他,直看着他走到散步之外才漫不经心的一笑说道:“安乐郡主这婚事办的早就一回生二回熟了,她自己都能应付的来,何至于非得要你去费心?今儿个,世子你操心更多的只怕还是别人家的事吧!” 褚琪炎的脚步微微一顿。 从背影上褚浔阳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追究,随后已经无所谓的将视线移开。 褚琪炎似是犹豫了片刻,最终也还是回头看过来,讽刺的一勾唇角道:“此话怎讲?” “随便说说!”褚浔阳道,“不过有些事,我觉得很有必要对世子你交代一下!”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褚琪炎就知道,他的预感成真,今天这事是要起波折了。 他的心中戒备,面色却无任何改变,只就从容问道:“交代什么?” “自然是我东宫方面所有人的行踪了!”褚浔阳道,字字清晰而凛冽,目光明亮闪烁的直视他的眼眸“我父亲去了宫里,大哥在拓跋淮安的喜宴上应酬,二哥和姐妹们都会去你南河王府喝喜酒。而我——也是分身乏术,从今日一大早就和世子你相约在此。” 褚琪炎的目光冷了冷,紧绷着唇角没有接她的话。 褚浔阳已经无所谓的耸耸肩,款步走到一旁。 她双手撑在旁边的栏杆上,俯视下面空寂一片的酒楼大堂,慢慢说道:“抱歉了世子,我知道你深谋远虑,可是今天一旦有我东宫的任何一人卷入此次事件当中,你也绝对不要想着全身而退。” 褚琪炎的面沉如水,默然不语的看着她。 褚浔阳全然无视他目光之中的冷意,只就继续笑道:“方才你和我一同入得这福来居大门,这里的伙计和掌柜都能作证,你现在再要退出去也迟了,反而赚一个欲盖弥彰的嫌疑!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您还是里边请吧!” 说话间她已然转身,一把将身后雅间的房门推开。 大门中开,里面临窗的桌前延陵君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随后却是坐着没动,又漠然将视线移向窗外。 他就知道这个丫头会突然答应见他绝对没好事。 果不其然,又是早被人惦记上了。 褚琪炎站在门口,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却是一时未动。 褚浔阳却是不拘谨,当即已经跨进门去,笑吟吟道:“延陵大人烹茶的手艺不错,世子不妨试试,这样冷的天气,喝杯热茶赏赏街景也是不错的!” 延陵君好褚琪炎双方谁都没有吭声,就她一人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还满面笑容,半点也不觉尴尬。 延陵君手边的茶是刚刚煮好的,她便信手拈起一杯牛饮而尽。 延陵君的眉头皱了一下。 褚琪炎还站在门口迟疑着进退两难。 这一番耽搁之下外面的天幕已经缓缓拉开,东边的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这福来居的位置毗邻南城门,这个雅间的窗口又开的恰到好处,是正对城门口,离着城门楼不足百丈的距离。 褚浔阳闻讯就是神采飞扬的凑过去,扒在那窗口往外张望,一边回头对褚琪炎道:“城门口好像是闹起来了,世子难道不想瞧瞧热闹?” 褚琪炎的瞳孔一缩—— 她这话里有话,自是再好分辨不过的。 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没了他颓然选择的余地,略一迟疑,褚琪炎终究还是冷着脸走去过去。 彼时那城门处正乱成一团,因为隔了这段距离,听不到那边具体争执的的什么,只隐约可以分辨是一队送葬队伍和把守城门的官兵起了冲突,再加上这个时辰城门刚开,里外都有不少等候进城的行人,一时间整个城门处拥堵的厉害,乱成了一锅粥。 褚浔阳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是眉开眼笑,不时的品头论足。 延陵君的面色冷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事不关己的延陵君一直都在从容饮茶,这个时候突然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自从除夕夜的刺客事件不了了之之后,陛下就以追查刺客为名将三处城门的守卫全部撤换,步兵衙门因为办差不利,已经被勒令退回内城府衙闭门思过,各处城门皆由太子殿下手中掌控的就九城兵马司的人马全权负责,今天这样难得的良辰吉日,这样的热闹多来几场,也算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实不王妃钦天监推算出来的大好时辰。” 褚琪炎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转为锐利,蓦然抬眸朝他看去,冷冷道:“延陵大人真是好兴致,您倒是个闲不住的,自从你来京以后,还真就哪哪儿都少不得您来横插一脚!” “承蒙世子谬赞,下官愧领!”延陵君只当没听见他话中嘲讽之意,雅然一笑。 “现在热闹也看完了,浔阳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褚琪炎也不与他多做计较,说着就要起身。 褚浔阳自那窗前转身,不偏不倚刚好擦着他面前走过去,将他的动作阻了,一边笑道:“你们喝茶吧,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可凑,本宫过去瞧瞧。” 说着就是头也不回,步调轻快的下楼去了。 褚琪炎的目光一凝,显露几分疑惑—— 这个时候,她不避嫌,还要上赶着去凑什么热闹? 这个丫头,到底是在想的什么? 飞快的反应过来,褚琪炎也要跟着起身。 那桌旁延陵君已经淡淡一笑道,“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世子不觉得此时于下官呆在一处会比较妥当吗?至少等到来日东窗事发,咱们彼此之间都能有个见证不是?” 褚琪炎起身刚到一半的动作就势打住,拧眉朝他看去。 延陵君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不避不让:“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多做多错,世子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一句话,讳莫如深,却是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褚琪炎看着他,袖子底下的手指慢慢收握成拳,他心中在飞快的权衡挣计较着什么,延陵君已经起身走过来,放了一杯茶在他面前,笑道:“下官煮茶的手艺的确还过得去,世子不妨试试!” 褚浔阳留了延陵君在这里,就是为了绊住他的! 褚琪炎十分确定这一点,但是那个丫头似乎已经洞悉了他的意图,有这个把柄露出来,此时似乎也全无他拒绝的余地。 斟酌再三,褚琪炎终究还是静下心来,端了那茶碗在手,冷冷说道:“延陵大人盛情,却之不恭,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延陵君微微一笑,转身坐回桌旁。 褚琪炎看他一眼,忽而一笑道:“枯坐无聊,李林,你下去跟掌柜的要一副棋盘来。” 说着就又转向延陵君,询问道:“延陵大人可有雅兴,与本世子对弈一局?” “当然!”延陵君颔首,深深的看他一眼—— 这人临危不乱的本事当真是叫人不可小觑的。 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李林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就突然有了闲心要同延陵君对弈,但是对于褚琪炎的决定他素来信服,闻言就顺从的下去借了棋盘。 室内茶香袅袅,两人对坐摆棋。 延陵君的棋路向来随性,但褚琪炎却是心思缜密,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这样迥异的棋路走下来,两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落了几子之后,还是延陵君先行开口打破沉默道:“看世子你气定神闲,似是对这一局胜负成竹在胸了?” “比不得延陵大人你棋局未开就先自甘入局的气魄。”褚琪炎凉凉回道。 延陵君一笑,也不在意。 褚琪炎手中一枚棋子摩挲许久,终还是忍不住抬眸朝他看过去,道:“有一句话,我一直不得机会问你,今日凑巧,便请你当面替我解惑了。这朝中局势混乱,本就是一湾浑水,我看的出来,你甘心入局全都是为着褚浔阳的,不过这样的孤注一掷,你不觉得太冒险了?” “世子也本就是身在局中,却来与我说教?不觉得贻笑大方么?”延陵君反问,抬手点了点棋盘,示意该他落子了。 褚琪炎将棋子摆放在之前算好的位置,仍是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是当局者迷,所以你这个所谓的局外人就是心明如镜,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他的语气突然转冷,横臂拦下延陵君将要落子的动作。 两个人的手腕相抵,互不相让。 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冷,有隐约的杀气沸腾,四散而起。 延陵君微垂了眼睛,浓密长睫遮掩住眼中真实神色,褚琪炎坐在对面,却也无法将他眼底的神色观察的透彻。 “呵——”僵持半晌,才听他由喉咙深处漫上一声浅笑。 延陵君缓缓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眼底笑容一如往常般灿烂不羁,道,“你不用试着来探我的底,我从未否认我的确是有底牌在的,至于能不能翻得出来或是到底能翻得多少出来,咱们各凭本事,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戏码,以后不玩也罢!” 他的神色坦荡,那种过分自信的表情让褚琪炎的心里瞬时就起了很深的戒备。 两个人,四目相对。 杀意凛然的气息散去,恢复这雅室中悠然一片的茶香。 褚琪炎仔细的注意着对面男子的一举一动,却赫然发现这人的面上似是戴了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一般,叫人丝毫也窥测不到内里玄机。 良久之后,他才一字一顿的开口:“你的底牌,她知道?” 褚浔阳那个丫头精明厉害,若不是将延陵君的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如何肯与他走的这样近?还几次三番让他参与到东宫和南河王府的争端之中? 褚琪炎会这样揣测褚浔阳的心思完全合情合理,其实她的心思就连延陵君也都总是觉得难以捉摸—— 以她的心思手段,怎么看都不应该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外人这样的毫不设防的,说是信任么? 可是这种所谓信任来的无凭无据,连他自己都不能骗了自己去相信。 延陵君的心中忽而便是怅惘了一瞬,随后便是意兴阑珊的调开眼睛,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言罢就再绝口不提此事,沉默着落子。 褚琪炎心里冷笑一声,知道多说无益,遂也就不再纠缠此事—— 就算褚浔阳真的洞悉了他的意图又如何?他的把柄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边褚浔阳是趁着掌柜和伙计补眠的空当从福来居的后门溜出去的,为了掩人耳目,青萝和青藤她都留在了楼上给延陵君二人把门,但是出来的时候映紫却是无声的随在了她身后。 因为这几日她和延陵君之间的关系僵持,映紫跟出来的时候很有些忐忑,见到褚浔阳回头看她,就温顺的低垂了眼睛道:“郡主!”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句也没多问,只道:“随我来吧!” 映紫松一口气,但是见她这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还是大为不解,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跟着她策马直奔城门而去。 彼时那送葬的一队人马还堵在城门处和守城的士兵争执不休。 “死者为大,咱们老爷这都选好了吉时下葬了,城外做法超度的僧侣都提前请好了再那候着,你们这挡着不让出城又是何道理?”一个身披麻衣的老者争的面红耳赤。 “太子殿下谕令,最近城里刚刚闹了刺客不太平,再有今日两家王府同时办喜事,为了保险起见,棺木、马车这些统统不准进出城门。”那守城官一脸的义正词严,半分情面也不讲,说着就将那老者往后推了一把,不耐烦道,“走走走,都退回去,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车马统统止步,要徒步进出城门的都去那边,逐一接受盘查,休要胡搅蛮缠!” 这日对出入城门的百姓客商盘查较之往日的确是分外森严,每个人都要一一搜身之后才肯放行,并且有肯能内裹兵器的大件物品全部不准携带,或是自行摒弃,或是干脆就挡了回去。 那老者同他们争执半天无果,急的满头大汗,被那守城官一推,急中生智,目光微微一动就“哎哟”一声往旁边的地面上栽去。 然则还不等他扑倒下去,后心却是被什么东西一顶,身子卡在半空再就落不下去了。 那老者一愣,浑身僵硬。 然后就听身后高处有人浅笑晏晏道:“老丈这么大年纪了,当心着点,这一跤摔下去是可大可小的!” 老者一个机灵。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清晨爽朗的阳光下身披火红大氅的少女含笑坐在马背上。 她倾了身子向前,胳膊交叠撑在马鞍上,一张娇俏漂亮的脸蛋上眼波盈盈而笑,手中金丝缠绕的马鞭鞭尾刚好稳稳抵住那老者后倾的背心,笑容之间万分的和气。 这两天各处城门守卫都换成了褚易安的亲信,那守城官眼尖,却是认得褚浔阳的,当即就挂了满脸的笑容上前行礼道:“卑职见过浔阳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冲撞了您,还请郡主恕罪!” 那老者闻言一个机灵。 他旁边本来扶着灵车颜面低泣的纤弱少年就半掩了脸面上前,将那老者扶到一边,拉着他连忙跪下去,告罪道:“老家人无知,无疑冒犯郡主,请郡主海涵,莫要与他粗人一般见识!” 那老者面上表情僵硬,闻言一个机灵,也是连忙叩首告罪,“是,是老汉莽撞,方才还要多谢郡主出手相扶!” 褚浔阳居高临下淡淡的扫了两人一眼就已经移开视线,对那守城官一抬下巴道:“你们这里闹什么?” “回禀郡主,前几天闹了刺客,太子殿下有命这几天之内要严加盘查来往客商,以免放了刺客潜逃出去。”你守城官道,态度恭敬,“这家人要出城送葬,但是这棺木灵车却是殿下明文禁止同行的。” “是我父亲的命令?”褚浔阳道,漫不经心的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 那守城官刚要回话,那老者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郡主,我们是城西*巷的刘宅家眷,我家老爷因病罔顾,前些天赶着过年的日子,一直停灵家中,这眼见着是拖不得了,又赶上今天的吉日这才急着出城安葬,请郡主明察,这——这——死者为大,不能再拖延了啊!” 褚浔阳到底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相传被太子殿下娇宠惯了的,那守城官见她先前对那老者的态度和气,唯恐她一时心软下令放行,忙就要开口:“郡主——” 褚浔阳却是没等他开口已经断然的抬手制止他,看着那跪伏在地的两人道:“本宫也知道死者为大,但是这几天京城里头不太平也是真的,而起今天又有两家王府同时在办喜事,你们这白事——若是起了冲撞总也不好的。不如就给本宫的面子,你们先原路返回,本宫给你们个恩典,等避过了今天两家王府的喜事,明日一早再从此处出城如何?” “可是——”那老者还待要争辩,他旁边跪着的少年已经暗暗拉了他一把,率先开口应下,“是!多谢郡主提点,是草民等人考虑不周,不敢冲撞了两家贵人的喜事。” 说着也不等那老者再拒绝,就已经冷了嗓音道,“就照郡主说的,回府再等一日便是!” “是,少爷!”下人们连声应了,七手八脚的抬着棺木转身打道回府。 那老者扶了少年起身。 许是悲伤过度的缘故,那少年的脸色寡白,甚至有点不太正常,身子也显孱弱。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无意,他的眼睑一直低垂,脸色五官并不十分分明,应该是怕冲撞了褚浔阳,此时也只是隔着老远对褚浔阳作揖道了谢,然后便重新扶了那棺木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对那一行人似乎也无多少关注,随即就对那守城官吩咐道:“明日一早他刘家的人来就放了他们出城吧,回头若是有事,父亲那里自有本宫替你担待!” “是!”那守城官俩忙应了,再看她的架势就道,“郡主您这是——要出城吗?” “好端端的我出城去做什么?”褚浔阳道,漫不经心的四下扫视一眼,“这几天到处都是宴会酒席流水一样的摆,本宫看了腻歪,只在这城里随便走走!好了,办你们的差事去吧!” 说着就已经策马转身,悠悠然也回转身往内城的方向而去。 彼时天色早就大亮,刘家的灌木不好从主街过,就选了旁边人迹罕至的巷子走,一行人有条不紊的往承袭*巷的方向走,而之前那扶灵的少年和跟随的老者却再拐过几条街道之后已然无声的退了下来。 确定四下无人,那老者就满脸焦虑道:“公主,这可要如何是好?您现在不走,回头等到东窗事发,只怕再要脱身就难了啊!” 那苍白少年随手脱下身上宽大的孝衣,露出里面一身简练的素色衣袍,楚腰纤细,虽然做了男装打扮,却赫然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赫然—— 正是乔装以后的漠北六公主拓跋云姬。 彼时她娥眉微蹙,心不在焉的听着安老者絮叨,神色之间却是几分不安不计分惶惶,不住的回头往身后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那里便有马蹄声清脆踏着晨曦而来。 老者心中一阵戒备,抬手就要去摸藏在袜筒里的短刀。 “老贺!”拓跋云姬压下他的手,率先往前一步迎上去,“你先退下!” 褚浔阳和映紫一前一后打马从那巷子里跟来。 被唤作老贺的侍卫虽不放心,但见拓跋云姬的态度坚决,终究也没能违背,转身飞快的奔到巷子另一头守住路口。 映紫不等褚浔阳吩咐也自觉的留在巷子口。 “浔阳郡主!”拓跋云姬面色略显尴尬的迎上去打招呼。 褚浔阳翻身下马,面色平静的上下打量一眼她的装束,便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你现在想要出城,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保你安然离开不在话下,倒也没有这么麻烦的。上一回若不是你提前给了我消息,国宴上延陵想要脱身也没那么容易,这个人情是本宫欠你的。只是——你确定这会儿就要走吗?” 拓跋云姬原是为着自己的意图被她撞破而尴尬,闻言便是诧异的愣了一下,心中狐疑的同时更是苦涩一笑道:“郡主既然撞破了我的意图我也就不必瞒你了,我如今的处境你也十分清楚,如若我这会儿不设法离开,以后怕是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此时的处境,完全没的选。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做别人用完就弃的那枚棋子。” “你不想为人棋子。”褚浔阳重复她话,看着远处的天际目光淡远,片刻之后忽而问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彻底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吗?” 拓跋云姬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反应了一下,突然面色诧异的猛然屏住呼吸。 褚浔阳侧目看过来,唇角含笑,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也是十分明白,我帮得了你这一次,下一次,未必就还会有这样的运气了。在这世上,尤其涉及到权力之争,谁人担的不是一个为人棋子的命运?不仅仅是你,我亦是如此,你想要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登上高位,俯瞰众生,去做那棋盘之外运筹帷幄对弈者。除此之外,事无绝对!” 拓跋云姬震惊不已,褚浔阳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她都懂,只是不敢想更更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一刻,一切都被褚浔阳明着抛出来,拓跋云姬突然就慌乱了起来。 心里思绪飞快的转了半晌,最后,她才缓缓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这样的事,行来不易,郡主有这样的雄心和把握,去做这人上之人的下棋人吗?” “我?”褚浔阳笑笑,那一笑之间笑容十分灿烂。 她摇头,将手里把玩着一根草叶抛掉,拍了拍手道,“我不需要去做这个控局者,这件事自有我父亲和哥哥去做。而且相反,只要有他们在的一天,我反而很享受这份为人棋子者的命运。” 拓跋云姬心中大为震动。 褚浔阳这得是要对褚易安和褚琪枫存了多大的信任,才能让她如此安之若素于波谲云诡的皇权争斗之间? “帝王之家无亲情,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会始终如一的护你一生,万一——”深吸一口气,拓跋云姬道。 “没有万一!”褚浔阳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 帝王之家无亲情,可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却是个例外,上一世他们一个为他赔了整座江山,一个替她送了性命,如果真有背叛一说,前世的最后,所有人就都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拓跋云姬震了震,最后也不过一声苦笑:“可惜我没你那样的运气。” “五殿下到底也是你的亲兄长!”褚浔阳道,别有深意的深深看她一眼,“既然你觉得亲情不可靠,那么联系这一重关系的还有利益,不过就是换个方式罢了。我过来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你提了醒儿。当然,你现在就走也不无不可,陛下也未必就有那个闲心去管你的行踪,可就算是你顺利回了漠北,你可有想过你后面的路要如何走?还是如现在这般,只做你兄长手上随时可以利用也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枚棋子吗?” 拓跋云姬的神色略显松动,却是一时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褚浔阳看着她,仍是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道,“六公主,今日五殿下大喜,您作为他嫡亲的妹妹,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在府上帮着他招待客人更为妥帖一些?” 拓跋云姬一直皱着眉头,心中挣扎迟疑良久,过了好半天才下了决心一般,咬牙道:“是,我五哥大喜,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陪郡主闲聊了。” 褚浔阳莞尔,对她略一颔首。 拓跋云姬抿着唇角,默然转身朝巷子另一端走去,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却异常的坚决。 映紫从后面走过来,站在褚浔阳身后,轻声道:“虽然冒险,但这却是她赢得拓跋淮安信任和倚重的绝佳机会!” 诚如褚浔阳之前所言,一介女子,她能有什么建树?她想要再漠北王庭立足,就只能托庇于拓跋淮安,这一次—— 正是给她表忠心的机会。 目送了拓跋云姬离开,褚浔阳也没在此处多留,转身就带着映紫回了福来居。 整整一天,南河王府,苏府,和拓跋淮安那里都忙的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褚浔阳的行踪,倒是南河王府那边翻天覆地的寻了褚琪炎一整天。 只不过这位行事素来稳重的世子却是一反常态,整天没有露面,直至二更时分才醉醺醺的被李林扶着回了王府。 福来居的大门在身后闭合,褚浔阳和延陵君并肩立在风中站了片刻,然后就默然转身牵着马慢悠悠的拐进旁边的街巷里。 映紫和青萝等人都很识趣的没有跟过来。 默然走了一阵,延陵君就止了步子,抬手压在褚浔阳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往身边一带,另一只手就势一压,卡住她腰侧将她带入怀中。 ------题外话------ 家里断网了,背着电脑粗来找地方更新,各种心酸,错别字还没来得及改,宝贝们先忍忍/(ㄒoㄒ)/~ ☆、第093章 夺他所爱,倾他一国 延陵君的动作很快,强横霸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像是唯恐他行动间略有一丝的迟缓就会被褚浔阳反客为主给强行隔开一般。 强势一揽,便就将人锁入怀中。 褚浔阳默然安静的站在他面前,脸孔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延陵君的心中忐忑,一直都做好随时会被她强行挣开的准备,手下的动作虽稳,胸口却起伏的厉害,心跳莫名加快。 然则试探性的等了片刻,褚浔阳却全无反应。 因为揣测不透她的准确心思,延陵君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才涩着嗓子试探开口道:“芯宝,这些天里,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几个字说的压抑而紧张。 开口的同时他心中已在飞快的在计较后面该是如何面对她的质问和脾气。 “已经气过了!”褚浔阳坦白说道,自他怀中抬头,扬眉一笑。 延陵君愕然垂眸。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浔阳直视他的目光,语气轻快的稳稳说道:“现在——已经不气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却全无如释重负的感觉,延陵君的胸口一闷—— 这些天他绞尽脑汁打了无数次腹稿准备的说辞此时全被堵了回去,几乎要生生给憋出内伤来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便是泄了气,哭笑不得。 褚浔阳垂眸站在他跟前,没有回避也没有推拒他的意思。 她的眼睛再次垂下去,手指绕着自己大氅领口的缎带,表情闲适,的确是不见任何风雨当中的迹象—— 延陵君终于确信,眼下的确是已经雨过天晴了。 她的脾气来的气势汹汹,此时消褪的更是叫人始料未及,可见有时候一个女子太过真性情了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最起码到现在延陵君的心里也是不自在的很。 沉默良久,他也终是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说一个明白,于是就深吸一口气道,“苏逸的事,我并无恶意,也不是有心欺瞒于你,只是——他当时的处境有些特殊,我必须要先征询了他的意见才能对你坦白此事。” 延陵君说的很急,像是唯恐他一迟疑便就会再惹了她的怀疑和不快。 褚浔阳却是很配合,一直安静的听着,待他说完才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道:“还有呢?” “苏逸和现在那些苏家人的关系不好,但这却也只是他个人的私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延陵君道,抬手拂开她面上碎发,直视她的视线,字字恳切道,“芯宝,你相信我,最起码我是不会害你的,也不会允许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 月初的时节,天空中的月色只就那么不起眼的一弯。 这巷子空旷,狭窄而绵长的一条。 两人一马站在这里,就足以将整条巷子堵死。 这样微弱的距离之下,彼此的呼吸都近在咫尺,空气寂静,心跳声也隐隐可闻。 这样的境况之下,似乎想要圆一个谎言都骗不过自己的心跳声。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算起来真的不长,数月之间,见面的次数都寥寥可数,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无声无形中缓缓滋生,成了萦绕心间的一道柔软的屏障。 拂不开,又似是甘心被它云遮雾罩的死死缠绕。 “延陵——”沉默良久,褚浔阳才低低的开口,她的视线一寸一寸慢慢上移,最终落在延陵君的脸上,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对你——并不放心!” 如果诚如延陵君方才所言,苏逸只是和他自己的本家不合,那他夺了苏家的水军兵权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再几次三番的去打楚州那里的主意。 如今便唯有一种解释—— 当初—— 他的确是为延陵君做的! 不是他苏逸需要楚州军中的那部分兵权来证明他的能力,而是延陵君需要掌握并控制住西越和南华交界处的唯一门户! 他是南华人,这样的企图只要想想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其实真要算来,褚浔阳的心里十分清楚,那一晚突然发现延陵君和苏逸的关系时她气的并不是他,也不是他对苏逸身份的隐瞒,而是她突如其来的这个发现,以及—— 这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这世上谁人都有苦衷都有秘密,她没有理由苛责延陵君的隐瞒,毕竟她对他也不能事事坦诚,可是—— 前世种种,他所做的事却着实成了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褚浔阳会对他的身世耿耿于怀,延陵君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存在于他们之间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他也早就有所准备,终有一日,她会再将这个问题拿到明面上来谈。 “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找机会和你说的,我原是想要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以这个身份留在这里。”延陵君的语气很淡,甚至没有半分起伏波动。 褚浔阳眼底的挣扎显而易见—— 可见她似乎也是不愿提及这个话题的。 这个发现叫延陵君心里略略好受了些。 “既然你一定想要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好了。”延陵君道,语气之中几分苦涩几分无奈,但是话一出口却是再不犹豫,“这些天,不管是你的父亲兄长,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和褚琪炎那些人,他们明里暗里都没停止过对我来历的追查,别人也就算了,你们东宫的人却都肯定心知肚明,的确——后来南华军中的那场变故确实和我有关,而你在芦苇荡遇到我的时候那时我是刚好得了消息——” 果然如此,延陵君他果然是前后两世逆转南华那一场军变走势的关键! 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此刻听他亲口确认,褚浔阳还是难免胆战心惊。 “算了!”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忽而往前倾身,抬手压住他的唇。 夜色微冷,他的呼吸喷薄在她掌心里,带着微热的雾气。 延陵君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解的垂眸看她。 “你还是不要说了,”褚浔阳笑了笑,随即就往旁边移开视线,掩饰情绪道,“现在两国之间战事未休,你之前的顾虑都是对的,知道的太多对我而言没准反而是负担,所以今天你就当我是什么都没问过吧。就如你所愿,我认识的只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太医院院使,延陵大人,这个身份你愿意用多久都没有关系。” 褚浔阳说完就如释重负的微微吐出一口气,转身要走。 “芯宝——”延陵君压在她腰际的手臂却未放松,眉头拧起,目色深深注视着她的面孔。 “你说的话,我都信!”褚浔阳无奈抬头,完全不等他开口就已经径自说道,可是话到一半她却又话锋一转,再度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远处灰暗的天色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的,我不怕你对我说谎,也不怕你别有居心的算计或是骗我,但这所有的事都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管是谁,也不管是怎样的算计,永远也不要危及到我的父亲和哥哥,这是我的底线。延陵,现在,你能给我一个保证吗?如果有一天——” 口口声声说着的信任,到头来还是自相矛盾。 他从未想过要取代她心目中她父亲兄长的地位,可是此刻听她如此直白的宣告了彼此双方与她而言的分量,延陵君还是觉得一颗心瞬间落空,蓦然坠入谷底一般,压抑又沸腾的厉害。 “芯宝——”他开口,指尖抚过她面部精致的轮廓,可是虽然极力的隐忍,语气当中还是带了些微涩涩的疼,“虽然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可是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对我而言,太过残忍了吗?” 他对她倾心相待,虽然从未奢望过她也会如此这般的回报,却也总不该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戒备和防范吧? 褚浔阳垂下眼睛,假装看不到他眼中失落受伤的情绪,兀自沉默了下来。 她的这个表现已经等同于默认。 延陵君看在眼里,眼底光影浮动,闪现一抹痛色。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信我!”他喃喃说道,语气低弱,而带了深深嘲讽,“保证真的有用吗?你若不信我,就算我给了这样的保证,你依然还是不相信的——” “不!我相信你!”褚浔阳断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猛地抬头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再次相撞的瞬间她却又突然往旁边别开眼睛,黯然道,“我相信你!但是别让我用我父亲和哥哥的性命做代价,哪怕只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样的赌局,我也只会从一开始就认输。你若是一定要逼我在这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我便只能就此抽身而退!” 对于褚易安和褚琪枫,她前世就已经亏欠的太多,今生他们也都随时处在被她牵累的刀锋之下,自她重生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对自己许下誓言—— 这一世,她不再容许历史重演,不惜一切,她也不能叫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她的父兄分毫。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在褚易安的面前也用了心机,一再怂恿纵容雷侧妃母子与自己为敌,进而迫使褚易安不得已而动了更换继承人的心思。褚易安有多大的能耐她很清楚,一旦他决定推褚琪枫上位,那么就势必启用他手里一切的资源,以确保此事得以顺利进行万无一失,而这些资源的启动,势必很大程度的掣肘皇帝方面的举动,如此一来,就可以对皇帝那里提前起到一个防范作用。 皇帝和褚易安毕竟是亲父子,她总也不能怂恿褚易安为了她而主动去对他自己的父亲出手吧? 如今她在这里所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所以她不能容许自己因为私心而留下任何的隐患。 褚浔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却是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延陵君的心头巨震,险些要忍不住的一个机灵。 他知道,她说到做到,虽然还是不明白她何以会对褚易安和褚琪枫而存了这样的执念,但却十分明确的知道—— 他若还要坚持,那么势必会将她越推越远。 “罢了!”最终延陵君也只能妥协,抬手替她拢了拢领口,语气无奈的责难道,“做什么说的这样严重,你说怎样便是怎样好了,他们是你的父兄,与你而言都是至亲骨肉,我也从未想过非要同他们争一个高下。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顿了一下,又强调,“还有我的事,要与你说的时候你倒是反悔了,以后也不准再拿这个做理由来给我甩脸子了。” 褚浔阳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暗自伤神,闻言便是心中一软,再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许多,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我几时甩脸子与你了?” “可不是?”延陵君没好气道,用力将她拥入怀里抱了抱,“明明都不生气了,还端着个架子将我晾着几天不理不睬,我还真当是将你得罪的狠了呢!” 他忐忑了几天,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在想着对策该是如何才能让她消了气,结果才发现自己寝食难安了这么久全然都是做的无用功,还有比这更叫人憋气的吗? 褚浔阳埋首在他怀中抿了唇角笑,“那是你自己想不开,我几时就是那么小气的人了?” “是啊,全是我自作多情!”延陵君也无力与她争辩,横竖怎么辩,真要到了需要抉择的关卡也都是要他来妥协,这个丫头脾气是半点不由人的。 “延陵,”褚浔阳笑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道,“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嗯!”延陵君揽了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闭目轻嗅她发丝上若有似无的清香,闻言只就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如果当初不是我在芦苇荡里遇到你,如果南华军中的那场军变真的会演变的一发而不可收拾,你会怎么做?”褚浔阳道,尽量斟酌着用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一些,生怕因此而刺激到他。 “活着!”延陵君道。 出乎意料的肯定,半分犹豫也无。 “嗯?”褚浔阳一时愣住,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活着!”延陵君重复,“并且倾我所能,不计后果不择手段,把一切的因果清算,统统讨回来!” 他的语气平稳,自她头顶轻缓的笼罩下来,没有杀意沸腾,却是字字铿然,掷地有声,听的人心神巨震。 褚浔阳胸中血液沸腾,瞬间掀起惊天巨浪。 她想了想,便是带了几分试探之意道:“哦?那要是怎么个不择手段的讨要法?” “你能为你父兄做到多少,或者相对而言,我会做的只能比你更甚!”延陵君道,却似是没多想,“若是有人阴谋伤及你父兄性命,你当如何?” “我么?”褚浔阳沉吟着,戏谑一笑,“敢于伤我至亲者,我便是灭他一门一族也不为过!” 延陵君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森然一笑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忽有阴鸷的冷光一闪而过。 “我会夺他所爱,倾他一国!”十个字,字字凛然,一字一顿。 褚浔阳没有瞧见他的神色,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倾他一国?好大的口气! 这得是要有多大恨意才能促成他口不择言的一句旦旦誓言? 今生这话听来不过是两人话赶话的一句玩笑,可是前世—— 他当不会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去的吧? 就是因为心里的这份执念和仇恨,所以当初在他伤好之后他便放弃了以前的身份,借着褚灵韵提供的便利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并且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掌握大权,一步一步扶摇直上,积蓄自己的力量,直到有一天,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反戈一击,报仇雪恨。 褚浔阳突然有些明了—— 当年她是为了稳固父亲和哥哥在朝中的地位,为他们提供强有力的后援,所以不惜一切把持南华边境的军权,不肯拱手于人。 如果不是她死握着那个地方的军权不放,或者延陵君要走的就不是官场中的那条路,也无需迂回的借苏逸的手来夺权,他定当是会直接想办法投身军中,握住这一块的兵权,然后伺机而动! 严格算来,阴错阳差,却还是她挡了他的路? 不过既然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分辩起来也没有了意义,因为从芦苇荡里的事情发生之后,这前后两世就已经是截然不同是两个世道了。 褚浔阳终于释然,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思忖片刻就又试探着开口道:“那——如果当初遇到你的不是我,而是褚灵韵或者是任何的其他人呢?” 这个问题,之前在延陵君坦言喜欢她的时候她便想要问了。 今世的延陵君对褚灵韵全无好感这一点毋庸置疑,而她也不至于穷极无聊到会死揪着上辈子的往事不放,可就是莫名的,每每想起来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褚浔阳问的随意,下一刻却是觉得延陵君的身体一阵紧绷。 “怎么这样问?”他暂且将她自怀里拉出来,眉头皱起深深的褶皱,神情十分不悦的看着她。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褚浔阳抬头迎着他的视线,却是执意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的神色认真,而全无半点调侃戏谑之意,延陵君脸色沉的难看,看上去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却也还是耐着性子道:“芯宝,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女子没有谁能和你相提并论。我现在会站在你面前,和所有的利益得失都没有关系,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请你一定不要怀疑我好吗?” 起初他对她好奇,在烈焰谷中约见的确只是为了救命之恩,但是那种感觉却是在正式同她见第一次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隐隐的在发生改变——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这般率真刚烈又敢爱敢恨的性情,爱她时而睥睨天下无人能及的狂傲,更爱她偶尔装傻充愣小女儿姿态尽显的一点儿小小的心思算计。 这种喜欢近乎盲目,甚至于在遇到她之前他自己都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遇到一个人会让他失去原则毫无底线的靠近,一心只想宠着她,纵容她,成全她所有的、哪怕是完全出于自私自利的心思和算计。 有时候会无奈的觉得,这人也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但哪怕是避不开的劫数也是甘之如饴! 延陵君的神色有些焦躁,略带急切的看着她。 褚浔阳微微仰头看着他眉心似是无意间拧起的疙瘩,缓缓踮了脚伸手去揉。 一个微微倾身向前的动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许。 他的发丝垂下,落在她肩头,与她的发丝交替缠绕,难分彼此,夜幕下,流泻出水色的微光。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庞上。 轮廓完美精致的一张脸,虽然目前还略显稚嫩,但却是他早就发现的绝色艳丽,杏眼挺鼻,眉目清澈,唇色丰润,微微含笑扬起的一线弧度不媚而分外惑人。 “这样的话,我也只问这一次,既是你说了,我便信你就是。”褚浔阳道,语气清朗而明快。 说话间独属于她的清朗又温和的气息晕染开来。 延陵君只觉得喉间一紧,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压在她身后的那只手也是不觉微微用力再一收。 这一收之间,便将她的身体压近,紧紧贴靠在他身上。 褚浔阳微怔,茫然将视线从他眉宇间那个怎么揉都解不开的疙瘩上移开,这才赫然发现方才她一个微微倾身的动作之下,此时两人的面孔已经离的极近,呼吸缠绕,隐约可闻。 “芯宝——”延陵君的喉结上下滑动,开口的声音沙哑低沉,不觉间又似是染了这夜色中风声轻微扫过带起的轻颤。 说话间,他色彩明艳的红唇嗡合,几乎触到她的鼻尖。 褚浔阳只觉得鼻尖发痒,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抚,却又懒得动弹,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焦灼在他唇线紧绷的两片弧度完美的红唇上,心里无数的念头画面在仓促间闪过,最后唯有一种感觉沉淀在记忆里—— 这人每每在人前演戏,笑的洒脱不羁的时候,似是这唇色总是分外妖娆而明艳,美的恍惚叫人窒息一般。 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那一瞬间褚浔阳就只觉是又起了少女俏皮的心思,忽而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想要感受一下这唇色妖娆间到底是如何滋味。 而她向来又都是个胆子大了,美色当前,她这样想了,也顺带着这样做了,甚至于全然忘了顾及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秀色可餐”之物实则是个大活人的事实,踮了脚一点一点的倾身向前,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那人几欲开启的两片唇瓣上。 触感温软,肌肤相触间带一点太过灼人的温度,烫的她脸色也跟着莫名的红成一片。 而彼时,延陵君的整个人已经呆了。 不,与其说是呆了,莫不如说是完全石化成了一座思维脱壳的丰碑,岿然不动的杵在那里,呼吸被淹没,连心跳也恍若瞬间失去了声响。 那一点馥郁的芬芳,浅淡的在鼻息间弥漫。 很轻,很软,也—— 很香甜。 他便是浑身僵直的站着,任由脑海中噼里啪啦无数的火星飞窜而起,将他整个的思维带上天然后轰然一声接着一声连续炸裂,直至最后剩下满地残骸,找不到任何当是属于这个时候该有的反应。 眼前那少女的眼眸明亮,内里光影奇特的灼灼闪烁,全无任何旖旎迷离的心思,只是灵动异常,带着探知未知事物时候浓烈的欣喜和好奇。 是的,欣喜! 彼时她的眼神明亮而灵动,浑然不为自己这般偷香窃玉一样的无耻举动而觉得心虚或尴尬,一双灵动的眸子里面光影闪烁,带起奇异的幽光,还能镇定自若的在他面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等着看他这样被人轻薄之后会是作何反应一般。 延陵君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睛里,思绪微微回笼,带了几分沮丧几分恼—— 他向来都知道这丫头的性子豁达胆子大,却还从未想过她竟会是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拥她入怀细品她滋味时候该是何种旖旎的风情,却怎么想都不曾想到会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这一出。 他公然被人登堂入室给轻薄调戏了,而且对方还能用那种纯洁无暇研究探险一样无辜的眼神与他坦然的对视。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这环境虽然也算是恰到好处,但角度变了—— 虽然这肌肤相触间的感觉离奇美妙,可是落在心里却是怎么品都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延陵君的脸孔僵硬,脸色变化飞快,精彩纷呈。 然则身体动作的反应远在思维之前,他张嘴便要反客为主去含她的唇瓣。 褚浔阳头次见他摆出一副棺材脸的架势,恍然间便觉得大约是自己这般不告自取的作为惹了他,红着脸连忙已经后撤了身子想要逃开。 这巷子本就狭窄,延陵君的那匹马又极通人性却不通人情,大多数的时候,只要不是他强令离开,那么你甩了它的马缰它也会亦步亦趋的跟着,所以此时那匹叫做“奔雷”的黑马就好巧不巧毫无眼力劲儿的一直站在她身后。 两人一马,将这巷子堵的死死的,同时也将褚浔阳此时想要逃之夭夭的去路封死。 褚浔阳后退一步,后背就撞在了身后身板儿硬实的奔雷身上。 而延陵君哪怕是再怎么后知后觉,这一点间隙也足够他反应过来。 他飞快的往前一步,手臂往那马背上一撑,一人一马之前就恰是默契隔离了一点小小的空间,将她困死其中。 延陵君的目光俯视下来,眼底颜色很深,死死注视她的面孔。 褚浔阳觉得他的脸色实在是红的有些过了头了,也不知道是羞是愤,但是在他这样近距离的逼视之下褚浔阳心里不自在是真的。 身后那匹破马被人用作了支架也是不知回避,只就悠然的原地踟蹰,打着响鼻。 褚浔阳用力往后仰着身子,故作镇定的自唇角扯出一抹笑容,语气低弱道:“不过就是碰一下——” 却是难得自觉理亏,明显的底气不足。 她局促的垂下眼睛,睫毛扑闪,已经不复之前那般正气凛然的架势,小媳妇一般,懊恼的咬着下唇不再吭声。 延陵君心里的闷气早就无声的消了,再看她神色纠结站在面前的模样,心里便如是被她垂下的羽睫轻轻扫过,忽而便将之前那一瞬间肌肤相触间如是石破天惊般剧烈的震撼的感觉给勾了起来。 喉间莫名有些干燥,他的唇角便勾起邪肆的一抹笑,一点一点慢慢的俯首下去。 感觉到头顶大片的阴影罩下来,褚浔阳有意想躲,皱着眉头又在心里将身后那匹没眼力劲的破马骂了一通。 这一走神,延陵君的唇已经落下来。 褚浔阳的心里一慌,千钧一发之际连忙往旁边偏了下脑袋,幅度很轻,他的唇便轻啜在了她的鼻尖上。 “你——”褚浔阳怒上心头,脱口叱问道,“你做什么?” 当真是严防死守,戒备的厉害。 “呵——”延陵君的心情已经转为大好,闻言便是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他的唇贴靠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摩挲,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打算,声音隐隐含笑的道,“不过就是碰一下——” 褚浔阳的嘴角一抽,整个身子僵硬的愣了一瞬。 然后便只是趁她走神的这个瞬间,延陵君的唇已经就势下移,从她唇角轻缓的擦过,然后点点游移,直接齿关开启,叼了她的两片唇瓣入口。 褚浔阳的身子无法自控的震了震,脑中嗡的一下,一时间完全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方才的还不算,我教你!”感知到她身子轻微的震颤,延陵君便是收拢手臂将她纤细柔韧的身子收拢怀中,紧紧拥住。 他含了她的唇瓣在口,少女的唇温软细腻,带着水样的丰润和淡淡清香,那气息仿佛已然通过皮肤润入肺腑,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奔涌沸腾。 延陵君本来不过存心逗逗她,进而警告她她方才的举动有欠妥当,但是这般清甜的滋味销心蚀骨,触上已然成瘾,完全的欲罢不能。 于是绵浅而带着戏谑意图的一个吻不可遏止的愈演愈烈,延陵君有些心猿意马,一面极尽温柔的含了她的唇瓣吮吻碾压,想着将这独属于她的奇妙滋味儿攫取的越多越好,一面他脑中又在飞快的思索当是用个什么方法才能哄的她甘愿开启齿关,再进一步的攻城略地—— 因为想要动强是绝对不行的,这个丫头的脾气谁也把握不住。 他心中思绪烦乱,就在迂回试探着想要以舌尖探入顶开她齿关的时候—— 愣了半天手足无措的褚浔阳却仿佛突然就开了窍,也是领略到这唇瓣厮磨气息交融间意外甘甜美好的滋味,试探性的忽而就凑上去反含住他的一片唇瓣。 这现学现卖的本事,当真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延陵君一口气呛着没上来,憋得整张脸都绿了。 心里再怎么千回百转的心思也被冲的一干二净,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女的脸庞明艳,两眼放光,间或的那目光一闪又透出十二分的狡黠,哪有半分动情或是寻常女子此时该有的羞怯和温柔。 延陵君如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顷刻间就又气闷了来。 褚浔阳却浑然不觉,像是真被勾起了兴趣,势头比他还足,张嘴便准备去咬他! 延陵君铁青着一张脸,忙是后退一步一把将她推开,沉声道,“别胡闹!” 褚浔阳眨眨眼,看着他沾染了湿气而越发显得红润诱人的唇色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方才又做了什么,一时间局促的怔愣,脸上瞬间涨红弥漫成了一片。 延陵君看着她,骂也不是,夸赞又不能,心中纠结,一张脸逐渐就黑成了锅底灰。 两个人静默的彼此对峙,一个面色纠结,一个神情尴尬。 半晌,终究还是褚浔阳先绷不住了,往上一掀眼皮道,“你自己说要教的——” 说着就强作镇定的推开延陵君,转身晃到旁边。 延陵君胸口又积了一口闷气,却是完全找不到发泄口,闷头生了半天的气还是一咬牙走过去,往她面前一站,正色道:“褚浔阳,我们商量件事情好吗?你这脾气以后能不能——” 延陵君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因为褚浔阳也正一副凛然受教的表情一丝不苟的看着他。 他能说什么?叫她改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他最喜欢的,其实莫过于她这份率真直接的性子了吧? 但是别的事情都也还好,在男女一事上她若一直这么主动直接—— 一次两次还好,要总是这样的话—— 向来运筹帷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延陵大人觉得迟早有一天他要被这丫头折磨到崩溃了,这真的是—— 太有挫败感了! 犹豫再三,延陵君也还是无计可施。 深吸一口气,他牵起她的一只手用力在手中攥了攥,最终出口也不过一声叹息:“算了,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说着就真不想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一般,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自马上对她递过去一只手。 褚浔阳将手搭在他掌心,借力翻上马背。 延陵君用大氅将她裹了,竖起两指自黑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映紫他们不必再跟,然后便调转马头带着褚浔阳往巷子深处悠然行去。 一路上他都深受打击一样,一直闷着声音不吭气儿。 褚浔阳又不傻,即使他不说也能隐约明白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往前走了一段,她就轻声的笑了笑,仰着脸去看他道,“我哪知道你会是这么个脾气,又没人告诉我——” 话到一半,她也就势住了话茬。 她前世虚活到二十岁,一直坐镇疆场,刀光剑影里来去,逢年过节偶尔回京一趟多的也只是官场上的应酬。 那个时候,因为褚琪枫双腿被废,皇帝对褚琪晖又不满意,侧重点就移了一些到褚琪炎那里。褚琪炎的为人稳重,又很有才气,在政事上的眼光独到,那个时候她对他并不设防,又有他曾经受命去楚州监军,频繁来往了一段时间,关系便处的比较融洽。那时她有时能够隐隐感觉到褚琪炎看她的眼神有些特别,但因为两人是堂兄妹,所以也不曾多想,只将他作为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朋友看待,直至最后—— 他不惜忤逆圣旨也费尽心机试图将她困在身边,即使再迟钝,她也明白对方到底是动了怎样的心思。 只是—— 她对褚琪炎,从来都没有额外的想法罢了。 今生遇到延陵君,他对她的心意再明了不过,而巧的是她对他也并不觉得讨厌罢了,却不曾想事情演变下来居然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两人之间,没有轰轰烈烈,也不见怎样的缠绵悱恻,却就是默契而平稳的走了下来。 这种事情,褚浔阳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除了褚易安和褚琪枫的事,其他的事她一向都遵循本心,既然不讨厌,那便顺其自然好了。 褚浔阳的思绪略一飘远,随即反应过来就赶紧的收摄心神道,“我的脾气又不见得对谁都这样好的。” 延陵君一愣,紧跟着心情好转便是垂眸一笑,问道,“那是为什么?你又说你对我不放心的!” “大约——”褚浔阳抿抿唇,想了一阵,就仰头对他露齿一笑道,“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吧,但也许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利益冲突,在你面前我用不着时刻费尽心机的演戏算计。” 这些话半真半假,只有褚浔阳自己最明白,从一开始她对延陵君是真的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在,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在这里,在她的面前都是孤家寡人,而她—— 亦是如此! 成日里混在一个完全不该属于自己的圈子里,面对任何人都戴着一张面具,这种处境,不身临其境,是没有人能理解的。 所以之前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她坦白身世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拒绝了。 她不想知道他的身世来历,因为只有在他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情况下他们才是最真实的同一类人,都是一样的—— 漂泊。 是的,漂泊! 哪怕褚易安再如何的宠她,褚琪枫再如何的疼她,自从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以后褚浔阳就知道,她的整个心态就已经变了。 再也无法坦然无愧的接受这一切的赠予,也再没有办法真正的融入东宫的氛围之内,总觉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一般。 而在这一点上,这个从南华过来身份不明的延陵君与她之间倒是同病相怜如出一辙。 她起初对他的亲近便是因为如此。 但是现在—— 这其中感觉,似乎已经有些变了。 至于到底变得如何,暂时她也不想深究。 延陵君也听出她话语当中的含糊其辞,微微一笑便岔开了话题。 一路上相安无事,是到了隔着东宫还差一条街的巷子外面褚浔阳才和等在那里的青萝和青藤两人会合,一起回了东宫。 当天大婚庆典举行的吉时是在晚上,褚琪枫和褚琪晖等人回府都比她还晚,彼此间谁也顾不上别人,各自收拾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褚浔阳还是老时间起床,正由青藤服侍着洗漱,就见青萝面色不善的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道:“郡主,出事了!” ------题外话------ 嗯,群里谁猜延陵锅锅要吃豆腐的?马上自主面壁去→_→我家芯宝这么v587的妹子,明明只有反调戏的份儿么~ ps:关于延陵前世的小番外,今天晚上晚点的时候我赶出来贴群里去,算是和这章有点小照应吧,现在不怕透剧了╭(╯^╰)╮ ☆、第094章 无故失踪的新郎官 褚浔阳并没有太过在意,一边掬了清水净脸一边随口问道:“东窗事发了?” “是!”青萝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同时却又有些谨小慎微的微垂了眼睛道,“一大早漠北五皇子没有携新妇进宫谢恩,李大总管差了人去问,结果——他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因为要办喜事,皇帝就命睿亲王给拓跋淮安暂时在京城安排了一座府邸。 “派人去追了?”褚浔阳问道。 这件事,本就是在意料之中,漠北王庭正乱,拓跋淮安又野心勃勃,怎么可能会任由皇帝将他控制在这里?他是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的。 而昨天趁着办喜事,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陛下亲自下令,全城戒严,现在九城兵马司、步兵衙门,还有部分御林军都全部出洞,围了城东的府邸,并且全城搜索!”青萝道。 褚浔阳对此事的态度一直冷淡,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青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长孙殿下——一早就被传召进宫了!” “嗯?”褚浔阳手下的动作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取了帕子继续擦脸,待到整理妥当了才道,“怎么个说法?” 青萝苦笑了一下,道:“昨儿傍晚时分,长孙殿下曾经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在外滞留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回!”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眼底瞬时漫上一层冷意,冷冷道,“褚琪炎这见缝插针的本事还真是练的如火纯情了!” 说着就是愤然将手中半湿的帕子扔回脸盆里。 想拖她东宫下水?可不是就是以褚琪晖做这个突破口最容易的吗? “怎么回事?”定了定神,褚浔阳问道,一面重新进了内室更衣。 青萝将事情的始末大致的说了,青藤已经捧了衣裳过来,是一身样式简单的水青色常服。 褚浔阳看了眼就随手推开:“换一身来!青萝你去锦墨居和哥哥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过去找他。” “是,奴婢这就过去!”青萝应了,也不多问,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不喜欢麻烦,平时在府里的穿戴大多随意,衣裳的款式也见谅保持简洁,青藤跟的她久了,自然很有默契,转身已经去换了一身她平时出门会客时候穿戴的衣裳过来。 褚浔阳换了衣裳就去了锦墨居。 进门却见厅中多了三名内侍装扮的宫人的在。 为首一人正是李瑞祥的徒弟乐水。 彼时那乐水正一脸为难的在和褚琪枫说着什么。 “哥哥!”褚浔阳含笑走进去,视线漫不经心的四下一瞥道,“怎的,这一大早的你就有客人在?” 褚琪枫着一身月白锦袍正坐在厅中喝茶,眉心微蹙,似是不很十分愉悦的模样。 “奴才给浔阳郡主请安!”乐水连忙带着两个随从行礼,然后便是面色为难的看着褚琪枫道,“奴才们想来请郡王爷进宫走一趟的,可是郡王爷说是不得空。” 他只说是来请人,而并没有强调是皇帝命令。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闪,笑道,“乐水公公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恐怕哥哥今天是真的不得空,他才答应要陪我一起去给皇祖母请安呢!” 说着就过去扯了褚琪枫的袖子道:“上回皇祖母给了那么多的赏赐,总是要当面正式的去谢恩的才好,这两天皇祖母那里也该是忙的差不多了,哥哥陪我一起吧!” “嗯!”褚琪枫点头,放了茶盏起身。 兄妹两个并肩往外走。 乐水一急就要迎上去,然则褚琪枫在和他错肩而过的时候已经率先开口道,“我东宫各人从来都行事磊落,本王没什么好说的,现下我要赶着进宫拜见皇祖母,李大总管那里的好意,烦请公公替本王道谢。” 言罢就大步跨出门去。 “哎!”乐水心里着急,冲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待到褚琪枫和褚琪炎出了院子,他身边小太监才不以为然的嘀咕道:“这康郡王和咱们太子爷,这父子俩还真就是一个脾气,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怎么就都这么不知道着急?” 乐水的差事没办妥,心里也不痛快,闻言就恨恨的等他一眼,骂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主子们的是非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 “是!奴才逾矩,再不敢了!”那小太监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失言,哭丧着脸连抽了自己两巴掌。 乐水看他一眼,冷哼道:“走,回宫!” 一行人匆匆回了宫里。 彼时皇帝御书房的大门口又多加了一道守卫,凭空给人心里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乐水的心里有点犯怵,在门口缩了缩脖子才认真的整理一遍衣襟,然后蹑手蹑脚的摸到外殿,藏在柱子后面冲里面探头张望。 彼时里面济济一堂,聚了不少人,上至皇帝、睿亲王、南河王褚易民等人,下至首辅、阁臣以及大理寺卿等人,殿中气氛紧张,压抑而冷肃。 乐水不敢明着走进去,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沉默站在皇帝身后的李瑞祥的视线已经略微一飘瞧见了他。 乐水一喜,连忙冲他遥遥以口型示意说了几个字,随后又怕惊动了里面的皇帝等人,赶紧转身退了出去,站在外面的廊下等着。 不多时李瑞祥就端着一个鎏金的茶盏从里面出来。 有眼尖的小太监赶忙迎上来,双手捧了那茶盏在手小跑着下去换茶。 “师父!”乐水道,缩着脑袋凑到他身边,满面难色道,“我刚从东宫回来,那康郡王也是推了个干净,根本就不肯插手这事儿,您看这——” 整个东宫的局势划分十分微妙,太子膝下唯一的两个都是侧妃所出,褚琪晖占了长子的优势,而褚琪枫却得了皇帝的看重,真要权衡起来,两人算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输谁几分,乐水虽然不敢明说,心里却隐隐犯了嘀咕—— 漠北五皇子在大婚之日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逃之夭夭,皇长孙牵涉在案,这康郡王却是态度冷淡的袖手旁观,这八成就是他们东宫内部的争端了。 不过涉及到皇储一事,这话他却是不敢随便说的,只是看着李瑞祥的脸色道,“师父,这事儿既然太子殿下和康郡王都不管,您又何苦劳这个神?心意尽到了也就是了,这事儿怎么也追究不到您的身上来。” “你当我是因何非要过问此事?”李瑞祥侧目看他一眼,眉目之间依旧是清静如水,道,“太子殿下虽然是一国储君,平白无故的也不至于能将你我怎样,可是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他东宫上下却都推诿不肯插手此事,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褚琪晖是太子长子,事关整个东宫的声望名誉,褚易安会袖手旁观? 只怕唯有一种解释——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是胸有成竹,此事不会对他东宫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这样一来,平白送人情的机会摆在面前—— 何乐不为? 乐水到底也还是年纪小,看的事情不通透,苦着脸道,“可是现在该怎么办?那些主子们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分量,说句话还不顶个屁响,师父——我可是没办法了!” 李瑞祥想了想道:“康郡王他人呢?” “进宫了!”乐水道,“陪着浔阳郡主一起去寿康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李瑞祥闻言忽而便是了然一笑。 乐水看的丫头雾水,抓着后脑勺道:“师父——” “忙你的去吧!”李瑞祥道,却是不再多言。 因为褚琪晖被牵连在案,皇帝震怒,一大早将他拿来之后就命人去传召褚易安。口谕是李瑞祥亲自去传的,结果那位正在畅鸣轩处理政务的太子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他手上有重要军务亟待处理就送客了。 不得已,这才又叫乐水去了东宫—— 好歹把褚琪枫请来,这里就不至于呈现一边倒的架势,也算是送了东宫一个人情在。 结果倒好—— 褚琪枫也是当机立断的给推了! 李瑞祥想着就又兀自笑了笑,对乐水挥挥手。 乐水憋了一肚子的话敛目退下,远处捧着差事的小太监这才快走过来将重新沏好的茶汤递给他。 李瑞祥端了茶水进殿。 前脚刚一跨进门去,就听得皇帝一声怒喝道:“废物!全都是废物!不过就是找个人,真不知道养着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九城兵马指挥使,步兵衙门的妖大人,连带着御林军统领都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连道惶恐。 拓跋淮安的事已然是将皇帝所有的脾气都激发了出来,从来都讲求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帝王抓起手边的白玉纸镇砸下来。 好在是那纸镇经过巧匠打磨,所有的棱角都已经被打磨的平滑,还是将那妖大人额角给砸出一个紫色的大包。 皇帝余怒未消,抬头见李瑞祥进来,就大袖一挥直指殿外的方向道:“去!把太子给朕宣进来!九城兵马司守城不利,朕倒要问问,他这个主子是怎么管制的!” “陛下忘了,太子殿下那里回话说是刚好有一批楚州来的军报要处理,应当是十万火急,军务要紧,延误不得。”李瑞祥道,面色平静的走过去,并没有被皇帝的脸色吓住,只是恭谨回道,“奴才已经传了陛下口谕过去,殿下说待他手头上的军务处理完毕,马上就过来面圣。” 楚州方面和南华的战事绵连数年,一直都是皇帝的心头病,涉及此事,他就万分重视,但漠北这边横生枝节,他到底也是气不过的。 李瑞祥瞧着他的脸色,又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褚琪晖,提醒道,“陛下,听说康郡王和浔阳郡主这回而然正在寿康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呢,是不是——” 皇帝的目光一闪,随即眸色一深。 褚琪炎看在眼里,便是淡淡说道:“听闻昨儿个整天琪枫都在我们府上吃酒,他又跟此事无关,何必横生枝节,再叫了他来?” 李瑞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辩驳。 皇帝那里兀自略一思忖,却道:“你去吧,把琪枫给朕叫来!” 就连语气也可略见几分缓和。 李瑞祥应了,转身正要往外走,外面就又有一名内侍垂首疾行进来。 李瑞祥止了步子,问道:“皇上不是差你去将漠北六公主和五皇子妃请来吗?” “皇上恕罪!”那内侍连忙跪下,道,“奴才去了五皇子的府邸,可是五皇子妃称病,六公主——说是一早就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子还没回去呢!” 拓跋云姬进宫给罗皇后请安?怎么这么巧就赶在了今天? 所有人都是心领神会的转了转心思—— 这位漠北的六公主倒是个心思颇深的。 就在其他人各怀心思看笑话的时候苏霖却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一撩袍角起身,就对着皇帝御案跪下去道:“皇上,舍妹自从当日在行宫被刺客误伤之后身子确实一直不大好,断没有忤逆皇上旨意的意思!” 心里却是暗骂苏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形势。 皇帝本就对拓跋淮动了气,又岂会给她留情面? 皇帝的神色一冷,果然已经于瞬间变了脸色,冷冷道:“只要人还没死,就是抬也给朕将她抬了来!” 拓跋淮安连夜逃脱,那可是他的新婚之夜,没理由苏皖这个新嫁娘为人妻子的不知情。 苏霖冒了一身的冷汗,心里叫苦不迭,陈情道,“皇上息怒,皖儿她一介女流,也不过昨儿个晚上才被抬进拓跋淮安府上,对于拓跋淮安的所为,她定是不知情的,请皇上明鉴!” “是非曲直,朕自会判断,用不着你来教朕讲这些个道理!”皇帝道,姿态强硬,“照朕的吩咐去做!” 苏霖见他正在气头上,再不敢多言一句。 那内侍应了,干净领命去了。 李瑞祥方才迟疑着开口:“陛下,那皇后娘娘那里——” “宣拓跋云姬!”皇帝道。 “是!”李瑞祥颔首,快步走了出去。 满殿的人全都屏息敛气大气不敢出,却也是人人困惑—— 皇帝身边的这位大总管,资历一般也见有什么过人之处,却就是莫名其妙,在皇帝面前十分吃的开,并且将皇帝的心思脉络揣摩的十分准确周到,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李瑞祥去到寿康宫的时候,褚琪枫等人正陪着罗皇后在暖阁里说话儿。 张云简如今已经废了,自是不敢叫他进宫冲撞了帝后,褚灵韵却是一早就在张夫人的陪同下进宫来谢恩的,她来的早了一步,当时还没赶上拓跋淮安方面事发,给皇帝叩头之后就来了罗皇后这里。 后来拓跋云姬又递了牌子。 不多一会儿褚琪枫和粗浔阳也来了。 所以这天罗皇后这里便是十分热闹。 张夫人自认为是托庇褚灵韵这个儿媳的面子,得了机会亲近罗皇后,心花怒放之余更是舌灿莲花,将罗皇后好一番的恭维。 褚灵韵又深知罗皇后的脾气,偶尔帮腔一两句,婆媳两个一团和气配合默契,将个罗皇后也是哄的心情大好。 拓跋云姬和褚浔阳等人坐下下头,一个的耐性更比一个好,谁也没有提前告退的意思,场面上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外面的宫人进来对梁嬷嬷耳语了两句,梁嬷嬷就悄声退了出去,不多时回转,轻声的对罗皇后提醒道:“娘娘,李总管求见!” 罗皇后颇为意外,稍稍敛了笑容:“李瑞祥?他有什么事?” “说是传皇上口谕,皇上要召见郡王爷和漠北六公主殿下!”梁嬷嬷道,神色谨慎。 罗皇后眼底笑意凝结,其他人也瞬间止了声音。 梁嬷嬷察言观色,转身出去将李瑞祥给引了进来。 李瑞祥给众人请安之后,就又对上首的罗皇后拜下一礼道,“扰了娘娘雅兴还请娘娘恕罪,奴才奉旨前来,陛下宣康郡王和云姬公主御书房见驾,还请皇后娘娘行个方便!”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没有任何人决绝的余地。 “嗯!”罗皇后颔首,垂眸轻轻吹了吹手中茶汤,漫不经心道,“既然是皇上传召,你们两个就去吧!” 拓跋云姬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神色之间有一闪而过的忧虑。 褚琪枫已经抖平了袍子起身笑道:“是,那孙儿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皇祖母问安!” 拓跋云姬也是硬着头皮起身,屈膝一礼道:“云姬告退!” “去吧!”罗皇后挥挥手。 李瑞祥转身引着两人离开,罗皇后的目光平静,但褚浔阳还是明显注意到她的视线似是无意识的掠过李瑞祥背后,然后便有一线极其隐晦的锐利锋芒一闪。 梁嬷嬷从旁看见,就含笑道:“奴婢去替娘娘送送李大总管!” 一行人先后离开,看着罗皇后心不在焉的神色,张夫人便有几分尴尬道:“臣妇等人打扰娘娘也有些时候了,别是耽误了娘娘处理宫务,这便告退了吧!” 罗皇后心里想着皇帝那边的事,也无心理会。 褚灵韵跟着就要起身告辞。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动,便是看向她道:“安乐堂姐难得进宫一次,不如多陪陪皇祖母说会儿话,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堂姐须得侍奉公婆,再要承欢膝下来陪伴皇祖母的机会就少了。” 褚灵韵刚要起身动作滞住,微微凝眉看过来。 “不敢不敢!”张夫人连忙道:“郡主经常进宫来陪伴娘娘那也是她的福气,臣妇哪里用得着她来辛苦。” 褚灵韵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做了他们张家的媳妇,那也是要供着养着的,说是侍奉公婆,也不过一句场面话罢了,他们张家可不敢托这个大。 褚浔阳笑了笑,转向罗皇后道:“皇祖母您看,张夫人如此大度,与堂姐之间婆慈媳孝的,您也可以放宽心了呢!” 褚灵韵是皇室之女,罗皇后本也就不担心张家人会对她怎样,但场面上也还是端肃了面孔道,“嫁为人妇了就该守着妇道规矩,你们这些丫头都是被家里娇宠着长起来的,不仅仅是安乐,就是浔阳和予琯你们也是一样,将来嫁出去了也要守着规矩,若是丢了皇上和本宫的脸面,本宫可不轻饶。” 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却是谁也不能只当是单纯的一句玩笑话来听。 “是,谨遵皇祖母/皇后娘娘教诲!”几人连忙应了。 罗皇后心里还有事,也没心思同她们再多说,只就挥挥手,“你们都先退下吧,予琯你也下去,本宫累了,要歇一会儿!” “是!”众人行礼,相继往外走。 褚浔阳向来不抢这样的风头,索性留到最后面。 褚灵韵是样样拔尖儿,这会儿却是似是无疑的落后几步,刚好赶着和褚浔阳一起。 褚浔阳稍稍侧目看过去一眼,面不改色的微笑道:“安乐郡主真是沉得住气,今儿个宫里的戏码这般精彩,不留下来当面看看,不觉得可惜吗?” 褚灵韵就有这样的一个特点,虽然要强好胜,但却十分沉得住气,若是换做别人,知道好戏当前,里头又有自己的手笔运作在里头,怎么都要想方设法的留下来亲眼目睹了觉得痛快。可是她却不然—— 她可以使手段,谋算种种,却永远都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片叶不沾。 褚浔阳的面色如常,唇角带着淡淡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只限于两人之间。 褚灵韵亦然,冷着脸挑眉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横竖上回你害我的事,暂时是指定没完的,鹿死谁手,看着就是!” 褚浔阳笑笑,也是不甚在意,顿了一下,突然就是话锋一转道:“我听说皇祖母似是有意将南康皇姑之前那做府宅赐下,改建成安乐郡主府,这可算是咱们西越开国以来头一份的尊荣恩宠了。” 历来皇室公主出嫁都鲜有住在婆家的,一般都是由内务府督造一座公主府在外开府独居,虽然个别深受皇恩的郡主也可享此殊荣,但起码在西越建国之后却还是不曾有过先例的。 何况南康公主曾是罗皇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只是公主出生在战乱之年,身体底子十分薄弱,罗皇后怜她,早早的就替她建了一座甚是华美的公主府,可到底也是那小公主福薄,还没能活过成年搬过去人就已经先去了。 褚灵韵之所以会投了罗皇后的眼缘,据说就是因为她的样貌和当年的南康公主很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她本身笼络人的手段不在话下,久而久之就奠定了她在罗皇后面前盛宠不衰的局面。 南康公主的府邸,罗皇后一直保留,之前褚灵韵被指婚苏霖的时候她都没说要赏赐下来,这一次—— 想必是为了张家的婚事而额外赠予褚灵韵的补偿了。 褚灵韵的目光微微一凝,神色间不觉就多了几分冷意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及安乐郡主的手段高妙!”褚浔阳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褚灵韵的目光冷了冷,心里的怨气上来,却又顾及着这是在宫里而不得发作,终究不过瞪她一眼就飞快的往外走去。 一行人先后从那殿中出来,刚要分道扬镳,就见一个小宫女从旁边的一侧的回廊上提了裙子快跑过来,满脸急色的拉住罗予琯的对她耳语了几句。 因为这宫女的神色反常,几人不觉都止了步子看过去,虽然没听见她对罗予琯说了什么,但却见罗予琯的面色一白,身子瞬间晃了几晃,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三小姐!”那宫女连忙扶了她一把。 罗予琯甩甩头,猛地一惊,扭头就就奔进殿里去,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扑倒在了罗皇后的脚边。 这边的御书房里,褚琪枫和拓跋云姬刚刚赶到,依例对皇帝行了礼,还不等询问皇帝急召二人的缘由,外面内侍也引了身着艳丽裙衫的苏皖进来。 在场的人不是皇亲就是权臣,又是在御书房重地,苏皖忐忑的跨进门来,使劲低垂着眼睛给皇帝跪下行礼:“臣妇见过皇上!” 同时就皱了眉头,拿眼角的余光忧虑的去给苏霖使眼色。 苏霖心急如焚,当众却什么也不能说,如坐针毡一般。 皇帝冷冷的看着下面几人,已经率先发难:“好了,你们人都到齐了,说说吧,你们这里应外合,跟朕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 拓跋云姬对凡事都心知肚明,只是垂眸不语。 苏皖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蓦然抬头朝皇帝看去,不解道:“臣妇愚钝,不知陛下何出此问?” “何出此问?事到如今你还跟朕装傻?”皇帝看着她一身艳红罗裙,想着前夜拓跋淮安借由婚礼的变故来的一招金蝉脱壳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自己新婚夫婿去了身在何处?你们昨夜又借由大婚的变故使了什么障眼法?这话还得要朕一句一句的来问吗?” 苏皖愣了愣,茫然四顾,竟是真的没有发现拓跋淮安的踪影。 “这——”她一时也弄不清楚状况,只能无助的抬头去看苏霖。 苏霖硬着头皮起身,跪到她旁边,恳切道:“皇上,皖儿是昨天才嫁过去,拓跋淮安脱逃,如此的不留痕迹,分明就是蓄谋已久有意为之,皖儿她不知情也属常情,请皇上明察此事!” “脱——脱逃?”苏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脸色惨白。 “那她也难逃一个知情不报之罪!”旁边的南河王褚易民讽刺说道,“昨夜是苏郡主大婚之日,当夜新郎官不知所踪,若不是有意包庇,她又因何知情不报?若是她真的有心,昨夜就该传了消息出来,也不至于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这件事,苏霖也无从解释,只能暗暗去扯苏皖的袖子。 彼时苏皖的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 昨夜她和拓跋淮安大婚,她本身就极为排斥这门婚事,苦于无计可施,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夜,结果却得了消息说五殿下醉酒不省人事,被送去了偏房休息,让她自行安置。 当时她还窃喜不已,自是不会去管拓跋淮安是真醉假醉,反而如释重负。 今天一早起来,她原是梳妆打扮好了准备和拓跋淮安一起进宫谢恩的,结果又得了消息说拓跋淮安有要事要办,不能陪她进宫,她虽然觉的这样的举止不妥,但想着凡事都有拓跋淮安在前面顶着,也就顺水推舟了。 她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晚上之间,就在她的大婚之日里,她的夫婿居然人间蒸发,完全的不知所踪,还给她留下这么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烂摊子。 苏皖心中惊惧不已,却是被案后皇帝的脸色吓的连眼泪都不敢流,连忙叩首道:“皇上,臣妇冤枉!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昨夜府中家人来报,说是夫君醉酒去了偏房安置,臣妇——臣妇并不知晓他人不在府中,更不知道——他——” 她想着,也带了几分恼意,霍的扭头朝身边跪着的拓跋云姬看去,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拓跋云姬皱眉,亦是一脸无辜的对皇帝道:“皇帝陛下,云姬也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您是知道的,我与五哥本就是远自漠北而来,昨夜我五哥大婚,里外无人帮扶,一大早的时候我便在前厅招待到访的诸位大人和夫人们,至于当夜我五哥洞房那边的事——” 她说着便是面有赧色的垂下眼睛道:“哥哥内院的事何时也轮不到我去探听的!” 然后就又皱眉看向苏皖,“五嫂你昨夜就不曾见过我五哥?怎么一早也不去同我说?结果我对此时浑然不知,才来的宫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拓跋淮安和她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亲友,拓跋淮安大婚,他自己分身乏术,自然里外就都要拓跋云姬这个做妹妹的来负责操持了,拓跋云姬说她脚不点地的忙了整天,无暇顾及拓跋淮安和苏皖屋子里的事,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但是她与拓跋淮安兄妹一体,如今拓跋淮安擅自离京而走,她此时的境况便就十分尴尬了。 拓跋云姬说着也是面色凄惶,深深的垂下头去。 皇帝的目光两个女子身上扫视一圈—— 自始至终这两个女人之间都没有任何的视线交流,看上去好像是真的纯良无辜,可是此事事关重大,他却是万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皇帝的神色阴郁,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苏皖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这可是欺君之罪! 她心中一急,就扭头去拽苏霖的袖子,哀求道:“大哥,你替我说两句话啊,我真的什么也都不知道!” 拓跋淮安为什么要突然遁走?这到底是怎一回事? 纵然她此时心中千头万绪,却也无暇多问。 苏霖也是神色惶惶,看着皇帝的脸色试探性的开口道:“皇上,不管怎样,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在这里追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微臣只是不明白,这五殿下他因何要突然离京而走?现在的耽误之急,是不是要先把人给寻回来,然后再做计较?事情可能就会真相大白了!” 拓跋淮安因何离京而走?别人不清楚,皇帝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一旦让拓跋淮安回到漠北,就凭那个没脑子的漠北王妃又如何镇得住场面?届时整个漠北毕竟落入他手! 若在以前也还罢了,现在经过之前国宴栽赃和刺客事件—— 这个人,已经成了他的心头隐患! 皇帝心里的火气越发大了起来,满面怒容的一指下面跪着的大理寺卿等人,冷然道:“你们说!区区一个京城,你们加起来十几万兵马护卫,就这么叫人插了翅膀飞了?你们这是无能!” 区区一个托淮安而已,但皇帝明显是动了雷霆之怒了,这样一来,他要将这一干人等撤职入狱都不为过。 几个人可谓人人自危。 “皇上,昨天京中两家王府同时办喜事,五皇子的府邸那边往来的宾客又多,趁着大家酒酣耳热无暇顾及之际,他趁乱混出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他会在这大喜之日出其不意做下这样的事情来。”大理寺卿姚广泰连忙说,语气愤愤,“皇恩浩荡,这拓跋淮安也着是不识抬举!” 皇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姚广泰顿了顿,为了推卸责任终也还是一咬牙,意有所指的拿眼角瞄了瞄旁边铁青着脸跪在那里的京城兵马指挥使梁宇道:“这件事,梁大人是不是应该给一个解释?除夕之夜闹了刺客之后,三处城门就都交予你九城兵马司的管制之下,不是号称已经遍布天罗地网等着刺客自投罗网吗?这样巨大的阵势之下,拓跋淮安一行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混出城去,此事——不是太奇怪了吗?” 皇帝的目光阴了阴,被他这话一提,视线突然猛地一凝,骤然看向在旁边惴惴不安坐了良久的褚琪晖。 褚琪晖被他阴暗的视线一逼,颈后的汗毛都无声的根根直立。 却听九城兵马指挥使梁宇义正词严道:“我九城兵马司秉承皇太子殿下谕令,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昨天,进出城门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仔细的盘查,臣敢以脑袋担保,在我管辖之下,绝对不可能放了任何一个可疑人等出城!” 说着就是横眉怒目,恶狠狠的瞪了姚广泰一眼。 姚广泰冷然的一扯嘴角,闲闲道:“太子殿下御下的手段严苛,所置顶出来盘查的规矩下官也有所耳闻,的确是滴水不漏,可就算是再严密的规矩之下也无外乎人情,也总有意外的突发情况不是吗?” 言罢,就对案后的皇帝拱手深深一拜,道:“皇上,据臣所知,昨日入夜皇长孙殿下曾经急带一对人马从东城门离去,直至二更时分才见回转。却不知道长孙殿下的这部分人马,梁大人你可是按照太子殿下定下的规矩主意盘查仔细了?” 梁宇的脸色变了变,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昨天傍晚时分,褚琪晖带了一队人马火急火燎的要出城,城门的守卫本是不肯的,可是还不等消息报到他那里去,褚琪晖这边却已经强行冲破宫门离去了。 守城的官兵碍着他的身份,又不能真的和他动用武力阻拦,只能看着他离开。 褚琪晖一早被宣进宫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后来得知拓跋淮安无故失踪就知道大事不妙,忐忑了半天,本来抱着点侥幸心理,这会儿被人指着鼻子质问到了头上,他本就有些坐不住了,闻言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姚广泰怒声道:“姚广泰你是什么意思?这是暗指本宫私纵,将拓跋淮安放出城去了吗?” 话音未落,手心里已经湿漉漉的全是一片冷汗。 ------题外话------ 啊啊啊,今天又晚了~ 话说猪一样的队友又要作死了→_→ ☆、第095章 翻盘 “微臣不敢!”姚广泰道,“微臣不过就事论事,长孙殿下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反而容易惹人误会!” 褚琪晖面红耳赤,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失态,却是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姚广泰已经转开眼睛,对御案后面的皇帝做了一揖道:“皇上,都说天网恢恢,却也总是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太子殿下的处事手段一向周密谨慎,臣等也是信服至极。只是诚如之前南河王爷所言,此事发生的时机如此巧合,分明就是蓄谋已久。这几天京城重地全部都在严密管制之下,微臣以为——若不是与人里应外合,漠北五皇子一行想要不动声色的脱身并非易事。” 拓跋云姬的眉头越皱越紧,闻言终于忍不住再度愤然开口:“这位大人,请您慎言。我说过了,我五哥不是你们朝廷的犯人,什么里应外合?什么蓄谋已久?” 她说着,也是转向皇帝,挺直了脊背道,“皇帝陛下,云姬敢问一句,你们君臣之间现在正在讨论的是为何事?我五哥可是有触犯了贵国律法?如若真是如此我无话可说,如若不然——还望皇帝陛下给我一个公道,省的坏了两国邦交!” 皇帝要扣住拓跋淮安只是出于私心,但此次让拓跋淮安脱身之后却是真的后患无穷。 皇帝沉着脸,不置可否。 姚广泰张了张嘴,他是文臣,又是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轮口才要驳倒一个拓跋云姬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拿眼角的余光扫着皇帝的神色,因为皇帝的态度不明,他便也不好随便说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强忍着沉默了下来。 殿中气氛一时寂静的近乎有些发冷。 褚琪枫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淡淡往众人面上扫过,然后便是闲适开口道:“刺客还没有落网,而且就上一次的事情来看,那件事明显就是冲着漠北五皇子殿下去的。云姬公主想必是误会了,皇祖父之所以如挂心五殿下的行踪,也只是为着他的安全考虑!” 不过就是个借口! 拓跋云姬愣了愣,抿抿唇,也不见领情,只就冷哼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皇帝还是没有接茬儿。 褚琪炎闻言便从手中茶盏上移开视线,也是看向拓跋云姬道:“六公主,我不知道你们漠北是什么样的礼仪规矩,可是在我朝却是将婚嫁一事看的尤为重要的。你初来乍到也许有所不知,长顺王府已故的老王爷是辅佐陛下打天下的功臣,更是同陛兄弟相称的故人。苏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显贵之家,如今陛下赐婚五殿下和苏郡主,这是何等的殊荣。就算五殿下那里有天大的事,他在大婚当日离京出走,可不就是明摆着驳了长顺王府的面子吗?” 虽然褚琪晖被牵扯,但褚琪枫是问心无愧,所以就大事化小,站出来做了和事老。 褚琪炎却是不然—— 当机立断的就把自己的立场摆在拓跋淮安对面,给拓跋淮安编排出一个罪名。 从表面上看两人是政见不合,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替皇帝铺台阶,实际上—— 依着皇帝此时的心里,似乎褚琪炎的做法更合他的心意。 褚琪炎的面带微笑,看着拓跋云姬道:“六公主,老长顺王早逝,陛下一向都将他的子孙当做自家人来看待,如今替苏郡主指了这门婚,却遭了你漠北王庭如此羞辱对待,陛下看在漠北老王的面子上,可以不与你们追究,但这同时却是要陛下失信于故人。我西越人最重道义,五殿下这样陷我皇陛下于不义,陛下才会如此震怒,追查他的行踪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友人之托,一顶道义的帽子叩下来,倒是给皇帝此举找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来。 皇帝只是面沉如水的看着,既不当面承认却同时也没有否认。 拓跋云姬的嘴唇动了动,面对褚琪炎笑的从容的面孔眉心紧蹙,终究还是觉得棘手,不知当是如何反驳。 姚广泰这时已经再度站出来,附和道:“拓跋淮安此举的确狂妄,若是别的时候也还罢了,这样在大婚之日没了踪影,六公主——本官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他是对我皇陛下的旨意不满?还是——进而因此而生出了别的外心来?否则的话,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说向陛下陈情说清楚?非得要他从暗中动作擅自离京?” 话到一半,他的语气又突然转为冷肃,漠然道:“六公主,他是您的兄长,你们是一道儿从漠北王庭过来的,如今他的行踪当是不会没有知会你知道的吧?我皇陛下也没有别的意思,本官劝你还是将五殿下的去处说明,把他找回来当面澄清误会的好!否则事态演变下去,要是坏了两国邦交,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在他和褚琪炎的连番逼迫之下,拓跋云姬不由有些慌了。 她低头又抬头,飞快的掩饰了心中情绪,只道:“我早就说过了,昨日整天我都在帮忙招待客人,晚间五哥又是回的他自己的院子,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你们要如何给你们交代?” “怎么可能?”姚广泰冷笑,“你们可是亲兄妹,他当是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的吧?” “哼!”拓跋云姬也是咄咄相逼给激出了脾气,针锋相对的就冷哼一声道,“亲兄妹又如何?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过一介女流,我不懂你们的说的什么道义又或是什么算计。如若就因为现在找不到我五哥的下落你们便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入罪——那么法而言之,皇帝陛下是不是也要将我八妹一并拿下拷问了?我在这里无依无凭,八妹她却得了陛下的宠爱,是兄妹就要被连坐怀疑是吗?保不准就是八妹她借由自己的身份收笼络了哪位大人,帮了我五哥离京呢!” “你胡说八道!”姚广泰一慌,连忙对皇帝磕了个头道,“陛下,微臣绝对没有怀疑荣妃娘娘的意思,微臣只是——只是就事论事!” “我也是就事论事!”拓跋云姬道,完全一个外族来的蛮横女子模样,神色间一半委屈一半恼怒,“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五哥的下落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要找他,我还想要找他,问问他因何一声不响的突然离开,现在反而要我替他在这里受人的盘问追究!” 拓跋淮安一走,一旦皇帝追究,所有的罪名就势必要由拓跋云姬替他担待,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皇帝动怒,她性命不保也不在话下。 拓跋云姬在京的这几个月一直都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任凭是在谁看来她都不像是个能有魄力舍身取义去掩护拓跋淮安逃脱的主儿,因为人性本就自私,在场众人推己及人,这样的气魄他们这些大男人的都做不到,换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身上—— 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反观如今已然成了众矢之的的拓跋云姬,倒是不少人唏嘘同情—— 这位漠北的六公主,当是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嫡亲的兄长给坑了。 下面唇枪舌剑超然的实在不像样子,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夕爆发,猛地一拍桌子,骂道:“闭嘴!” 激烈的吵嚷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闭了嘴。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目光锐利往下在众人脸色扫视一圈,最后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讽笑道:“御书房重地,你们当着朕的面记吵嚷不休,还有半点王法规矩没有?” “皇上恕罪,微臣惶恐!”姚广泰连忙磕头告罪。 之前说过话的褚琪炎和褚琪枫也赶紧放下茶盏起身,请罪道:“微臣之罪!” 皇帝看都看两人一眼,却是目光一凝,抬手指向站在旁边半天忘了坐下的褚琪晖道,“你说——昨儿个傍晚你出城做什么去了?” 褚琪晖一惊,愕然将眼睛瞪的老大。 皇帝这是—— 要对他兴师问罪了? “皇祖父!”心里一抖,褚琪晖连忙跪下,急切道,“拓跋淮安的事情与孙儿并无关系,孙儿与他私底下连半点交情也不算不上,又怎会联合了他却最下这样的忤逆之事?” “没有交情么?”褚易民斜睨一眼,像是闭眼仔细的思量了一下,然后才道,“之前拓跋淮安初到京城,父皇下旨命你和琪炎一起招待他到行宫玩了几天,本王怎么听说在那期间你还曾同他把彼同饮,整夜不休呢?当时——也是相谈甚欢吧?” 褚琪晖的心头一愣,顿时就后悔了起来—— 当时他其实也是因为没见到拓跋榕瑶去行宫,所以揣测着她的最终去处可能在东宫,于是就借由褚浔阳和苏皖的冲突的机会约了拓跋淮安一次,算是提前打好关系。 谁曾想最后拓跋榕瑶进了宫,他做的就全成了无用功,而现在—— 又成了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我也是奉旨招待于他,设宴款待也无可厚非,皇叔休要借题发挥!”定了定神,褚琪晖狠狠等了褚易民一眼,然后便是神情恭顺的再次对案后的皇帝陈情道,“皇祖父,请您明查,我与那拓跋淮安只是泛泛之交,皇叔他这是欲加之罪!” “父——”褚易民如何肯于放弃这个打击东宫的机会,立刻就又要开口。 皇帝已经冷说道:“没有人说你和拓跋淮安出逃一事有关,朕是问你,你昨天因何不顾你父亲的命令强闯出城?” “这——”褚琪晖神色闪躲的迟疑了一瞬。 褚琪枫微微皱眉道,“此事会不会是有所误会?昨儿个父亲公务繁忙,大哥不是代为去五皇子府上参加婚宴去了吗?根本就分身乏术,又何来强闯出城一说?” 拓跋淮安的事,姚广泰是不准备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了,立刻便道:“康郡王若有疑问,问梁大人就是,他的为人向来刚正耿直,总不至于会攀诬冤枉了谁!” 如今的九城兵马司直属于褚易安的管辖范围之内,梁宇冷着脸,虽然心中为难,也还是如实回道:“微臣已经跟手下确认过了,傍晚时分的确是长孙殿下带人夺门而出,并且还出示了东宫的令牌。” 姚广泰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神情,于唇角隐晦的牵出一个笑容。 别的地方都没有出过差池,唯有褚琪晖这里的事情说不清楚,就算是硬栽,这事儿估计八成也可以由褚琪晖给担下了。 皇帝的目光阴鸷,自案后冷冷的看着褚琪晖。 褚琪晖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但是在皇帝这样逼视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只是去了城外的皇庄上看望我母妃和妹妹!” “这倒是奇了——”褚易民沉吟着笑道,“你要去探望你母妃什么时候不能去,偏得是要选在昨天?还得是匆忙自拓跋淮安的婚宴上离席出来的?” 在时间上过度的巧合已经让褚琪晖无法自圆其说,他急的满头大汗,只能一遍遍的陈情道:“因为庄子上突然有点急事,不得已我才临时赶了去!” 说着又唯恐皇帝不信一般,连忙又补充:“我当时带着的十六名护卫都是常年跟在往外身边的熟面孔,后面也是一个不少的都跟着我回来了,皇祖父若是不信,可以传召他们亲自确认!” “殿下也说了他们都是您身边的人,自然是会向着您说话的,只怕传了也是白传的吧!”姚广泰闲闲道,翻了翻眼皮,语气嘲讽,“而且据我所知,从东城门到东宫在外的皇庄上,骑马来回有一个时辰绰绰有余,但是殿下您傍晚时分离开,却是过了二更才回,这中间还有一个多时辰——殿下的去处,是不是可以对咱们解释一下?” 褚琪晖也是被逼急了,回头对他怒目而视道:“解释?本宫是你大理寺的犯人吗?几时轮到你来对本宫公然审讯质问了?” “微臣不敢!”姚广泰道,态度之间却无多少恭敬。 “你口口声声说是不敢,实际上却是句句攀诬,姚广泰,本宫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到这御书房里皇祖父的面前来搬弄是非?”褚琪晖怒道。 “是不是搬弄是非,也要让陛下听了长孙殿下您的解释之后再行论断!”姚广泰冷冷说道,半点情面也不留。 褚琪晖的胸口憋了一口闷气,若不是当着皇帝面不能动手,几乎就要忍不住一拳打过去。 旁边的褚易民看在眼里,颇为得意,面上却还是竭力保持一副冷静自持的面容道:“琪晖你也不必先急着着恼,姚大人这这话也是问的实情,你解释清楚了也就是了,是非曲直,难道还怕父皇真的会冤枉了你?那一个多时辰,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褚琪晖一滞,随后才强作镇定的开口道,“我母妃身子不舒服,我便在皇庄上多留了会儿,陪她说话了!” “哦?”褚易民仔细瞧着他的神色,明显看到他眼底闪躲的情绪。 心中了然,却是不动声色对皇帝道:“父皇您看——这再还需要去皇庄上验证此事吗?” 褚琪晖的脑中嗡的一下,但是为了不露怯相,还是强自撑着没有叫自己抬头。 皇帝面无表情兀自权衡思忖着,正在犹豫着要拿主意的时候,外面就见乐水火急火燎的快步走了进来。 皇帝的眉头不悦的一皱,乐水已经当机立断的跪了下去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是十万火急,要马上求见!” 罗皇后的性格虽然有些霸道,但却一向公私分明,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在皇帝与朝臣议事的时候公然求见。 皇帝的眉峰拢的更紧。 李瑞祥看在眼里,不消他吩咐已经快步出去查看,这一看不打紧,罗皇后却是片刻也等不得了,见他出来询问,直接便推开他强闯进来。 褚灵韵和梁嬷嬷各自扶了她的一只手,后面还跟着褚浔阳和罗予琯,一行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旋风一般卷了进来。 罗皇后的脸色不好,憔悴之中还带着明显的惊慌。 “见过皇后娘娘!”殿中文武大臣连忙跪地请安。 罗皇后却是谁也顾不得的直接就朝最里面皇帝御案走去,一面语气惶惶道:“皇上,臣妾有要事要同您商量,请您先行屏退左右!” 皇帝的脸色本就不好,此时已经黑成了锅底灰,看着她冷声斥道:“荒唐!御书房重地,朕正在和朝臣议事,你一介妇人岂敢擅闯?” 说着就对殿外扬声道:“李瑞祥,把皇后请回寿康宫去!” 李瑞祥刚好从外面跟进来,得令就上前要去扶罗皇后的手道:“皇后娘娘,奴才先送您回去!” “皇上,臣妾真的有要紧事!”罗皇后一把挥开他的手,看着案后的皇帝,面色乞求。 若在往常也还罢了,此时这殿中有分量的大员几乎济济一堂,皇帝自觉被下了面子,自是半分也不肯妥协的,声音不觉就又冷厉三分,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送皇后回去!” “是!”他的态度强硬,李瑞祥自然也再没了顾虑,强行扶了罗皇后的一只手。 “皇上——”罗皇后试图甩开他未果,眼见着要被强行架出去,心中一急便是拔高了音调嚷了一声。 然后下一刻—— 竟是身子晃了一晃,直挺挺的往后栽去! “娘娘!”梁嬷嬷惊叫一声,哇的就哭了出来,大嚷着:“皇后娘娘晕过去,传太医,快传太医!” “皇祖母?皇祖母?”褚灵韵和褚浔阳等人也纷纷围拢过去,七手八脚的帮忙撑住她的身子。 罗皇后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皇帝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也是猛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朝臣们纷纷避让,站到最边上。 褚琪枫面色忧虑的看向皇帝道,“皇祖母大约是气急攻心,还是将她先扶到里面的榻上安置吧?” 皇帝御书房的后门也是一座小的起居殿,里面床榻桌椅齐备。 “快!扶进去!”皇帝也有几分慌了,连忙点头。 梁嬷嬷等人乱哄哄的一片将罗皇后挪到后门的殿里,皇帝看着,自是什么心情也没了,揉了揉眉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李瑞祥从里面出来,先是吩咐了乐水去请大夫,然后又示意一干朝臣先行退到外面等候。 待到清了场,这殿中就只剩睿亲王和褚易民、褚琪枫这些皇族在内—— 罗皇后突然昏厥,除了睿亲王之外,其余的晚辈都是要在床前尽孝的。 “皇兄暂且放宽心,臣弟瞧着皇嫂的气色也算还好,应该也只是一直着急了。”睿亲王安抚道。 皇帝左右被事情一闹,这会儿脑子里也有些晕乎的厉害,闻言也还是神色疲惫的略一抬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却也不曾开口说话。 安置好了罗皇后,褚浔阳和褚灵韵等人就先行从后室退出,只留了梁嬷嬷和罗予琯在里面陪着。 整个大殿当中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各自垂下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不住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才有脚步声响起,是乐水带着一位胡子花白的江太医从外面进来。 “老臣参见皇上!”江太医背着药箱跪地行礼。 “嗯!”皇帝也没心思理会,直接一挥手道,“皇后刚晕过去了,去看看吧!” 来人不是延陵君? 褚琪炎正在默然滑动着手指动作一滞。 下一刻—— 几乎是处于本能的,他已经霍的抬头朝对面和褚琪枫并肩坐在一起的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好整以暇的迎着他的目光缓缓一笑。 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顿,本能的反应就是觉得要坏事。 然则还不等他心中不安的预感升腾起来,果不其然,案后本来正在昏昏欲睡的皇帝突然好不征兆的睁开眼。 他的视线有些浑浊不清,眉头死死的拧着,追着江太医颤巍巍的背影看着,一直到那老者的背影要拐进内殿,才听他似是狐疑的“唔”了一声道,“延陵爱卿呢?怎么没见他来?” 江太医止了步子,耷拉着脑袋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陛下,延陵大人今日告假了,说是有件急事须得要出城一趟,可能要傍晚时分才能进宫侍候。” “父皇信任他才将太医院交到他的手里,这才几天,他就因为私事延误?”褚易民不悦沉吟,“今天赶上母后身体不适他却不在,真是不成体统。” 褚琪炎本来正在失神,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江太医行了礼进了后殿。 睿亲王便是面色一冷,凉凉道:“人之常情,谁能保证自己没个意外的事情分身乏术?太医院老资料的太医又不是没有,易民你不要太过苛刻了。” 延陵君是睿亲王府的做上宾,他会出面维护合情合理。 而褚易民却因为延陵君和东宫为伍的事情怀恨,冷声反驳道:“既然知道自己资历不够,那就不要不知轻重的去挑这个大梁,父皇母后的身子,是由得他们懈怠耽搁的吗?” 褚琪炎此时已经警觉了起来,忙是站出来打圆场,对睿亲王告罪道:“我父王脾气直,叔公不要介意!” 说着又暗暗扯了下褚易民的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延陵大人医术卓绝,掌管太医院是实至名归,父王你前几天不是还夸赞他年轻有为的吗?” 这话,他几时说过? 褚易民心中狐疑,正在恍惚间,褚琪枫已经站出来,面有愧色对案后的皇帝告罪道:“皇祖父恕罪,也不要错怪了延陵大人,其实延陵大人是受了孙儿的托付才怠慢了差事,皇祖父要怪就怪我好了!” 皇帝的精神不济,也没多想,只就随口问道:“哦?” 他心里下意思的反应就是方氏病了,所以便没太当回事。 褚琪枫的面上却越发难堪了起来,缓了声音道:“方才众位大人在场,为着皇室的名誉琪枫未敢多言,其实——是月妍那里出了点意外,皇庄上的大夫束手无策,不得已我便只能拖了延陵大人过去代为看诊。” 此言一出,包括褚琪枫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瞪大了眼,一时愣住。 皇帝反应了一下,虽然精神不济,也还是打起精神问道:“怎么?” 褚琪枫苦涩一笑,回头看了面色极不自然的褚琪晖一眼,然后才是叹一口气,不太情愿的说道:“皇祖父恕罪,方才我大哥不便多言,其实他昨天傍晚着急出宫是另有隐情的,只是事关皇室的体面,方才当着众位大人的面不便多言。昨儿个——外城突然十万火急传来消息,说是我五妹妹无故失踪了,下午之后寻遍了整个皇庄都没见到人。皇祖父您是知道的,五妹妹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家,这要传出去难免予我们皇室的声誉有损。大哥当时也是有所顾虑,不便对城门守卫言明此事,这才闯了出去。” 皇帝倒提一口气,眉宇间的神色越发显出几分冷意,沉声道:“说!” “大哥在城外滞留,其实是帮着去寻五妹妹的踪迹了。”褚琪枫道,面不改色,只是自然的带了几分尴尬和为难道,“具体的事情大哥那边还在追查,昨天找到五妹妹的时候她是被歹人劫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昏迷不醒,具体的情由并不知晓,只希望延陵大人走这一趟能有办法解决。” “好端端,怎么就会叫歹人劫了?”睿亲王道,神色不愉,“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公然去劫咱们皇室庄子上的人?那些个侍卫都是死人吗?” “叔公——”褚琪枫叹一口气,面有难色,“守卫说当时是五妹妹身边的婆子陪着她一起出的门,说是就在附近走走,结果一去不回头,那婆子也不知所踪了,这会儿大哥已经吩咐庄子上的人在四处寻她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通—— 必定就是那所谓的婆子哄骗了褚月妍出了皇庄,然后导致了后面这一连串的事。 褚琪炎的目光一深,心中瞬间就是了然—— 好一个见招拆招! 褚月妍那里其实根本没事,就是她不甘心被送出去,成天要死要活的闹,雷侧妃又是那一路货色,天天算计着要如何回来。 于是他就偷了个巧,重金买通了庄子上的守卫,赶在昨天的当口怂恿了雷侧妃以一封绝笔信威逼引了褚琪晖出城。 雷侧妃那女人没什么远虑,只要事先把功夫做足了,要她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褚琪晖绊住不在话下。 届时拓跋淮安一事一旦东窗事发,褚琪晖就百口莫辩,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一旦怀疑的种子在皇帝的心里萌芽发展起来,这对东宫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可是不曾想—— 这褚琪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还要技高一筹,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就声情并茂的演起戏来了。 说什么褚月妍被人引诱出了皇庄? 此话一出,褚月妍被人劫持不劫持的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 有人和皇庄上的人里应外合诱出了褚月妍,进一步又促成了褚琪晖连夜出城并且滞留不归的事情—— 而对方为什么又要这样做? 不言而喻,可不就是为了栽赃嫁祸东宫,想要借拓跋淮安一事打东宫一个凑手不及么? 这个故事编的,真是恰到好处。 褚易民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褚琪炎已经抢先一步,上前道,“这样看来月妍失踪应当不会只是意外那么简单了,哪有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的事?看这样子——倒像是有人有意为之!” “是啊!”褚琪枫道,叹息一声。 褚琪炎妖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抚:“延陵大人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昨日一起在福来居用膳的时候还听他说过,他对各种疑难杂症和药物都十分精通,你放心等着消息就好!” 他这样的态度摆出来,就在一定程度上撇清了自己设计此事的嫌疑。 皇帝的目光在他最为满意的两个孙子身上各自扫了一圈,眼底神色变化莫名,也是良久不置一词。 只从他们双方各人的神情表现上看,哪一个也不像是在做戏。 最后,他招了招手,对李瑞祥吩咐道:“叫人去京兆府走一趟,让顾长风亲自带人过去皇庄上看看。事关月妍那丫头的名声,嘱咐他只可暗访,不可声张。” “是,陛下!”李瑞祥应了,下去安排。 褚浔阳的目光自皇帝面上微一掠过,心里不过一声冷笑—— 什么明察暗访,他分明是派了顾长风是印证褚琪枫此言的真假的。 这边皇帝已经抛开此事不提,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当前站着“哥俩好”情真意切的褚琪枫和褚琪炎道,“那关于昨夜拓跋淮安失踪一事,你们都是什么看法?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也都不必忌讳,可以畅所欲言,出了这个门,朕会全部忘了不提。” 如果和褚琪晖无关,那么又会是谁做的? 皇帝是坚信,在这件事上拓跋淮安是一定有内应的。 褚琪炎抿唇沉思,褚琪枫已经当先开口,为难道,“昨夜是我同两个妹妹一起在南河王府替安乐堂姐送嫁的,拓跋淮安那边的事情未曾亲见,实在不好妄论!” “呵——”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闪,也是面有愧色的拱手一礼道:“昨儿个我是约了延陵大人要请教些医理方面的问题,本想见一面就散了的,可是后来在南城那里遇到浔阳堂妹,三人一起下了两盘棋,话语投机又多喝了几杯,晚间回府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拓跋淮安那边的情形,也不十分清楚。” 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褚浔阳的高明之处—— 皇帝一定不会轻纵了拓跋淮安一事,他们双方无论是谁卷进此事都势必不惜一切的设法脱身,到时候互相倾轧,难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一旦被皇帝觉察出他们两家之间无所不用其极的暗斗,只怕他对哪一方都要生出几分芥蒂来。 所以这一局上,无论谁胜谁负,都会留有隐患。 不是他的手段不够高明,而是这次的机会本身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惹上都会是一身腥。 因为褚琪炎和褚琪枫之间互相推脱谁也不肯吐露真言,场面有隐隐有些要僵持下来的趋势。 一直垂眸坐在旁边的褚浔阳这才似是无意的撇撇嘴道:“昨天拜堂的吉时就在傍晚,等到拓跋淮安寻了机会脱身都已经入夜了,月黑风高的,他要换了衣裳改了妆容,那些守城的官兵又不认得他,会叫他给混出城去,好像也不是难事,其实也不见得他就需要有什么内应帮衬吧?了不得就是手下一批人乔装之后分散了混出去,到了外面再会和罢了!” “皇祖父在问正事,不许胡说!”褚琪枫不悦的低声斥道。 褚浔阳便就抿了唇角不吭声了。 她这话乍一听很有些孩子气,皇帝闻言,却是忍不住哑声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就你精明!” 褚浔阳调皮一笑,就又重新垂了眼睛。 正在旁边慢条斯理品茶的睿亲王手下拢茶的动作却是一下缓似一下,最后猛然间就是神色大变,将茶盏用力往桌上一放,正色道:“不对!” 众人的神色俱是一敛,齐齐抬眸朝他看去。 睿亲王沉吟着起身,对皇帝做了一揖,神色凝重道:“皇上,如果臣弟所料不错的话,拓跋淮安准确的出城时间应该不是在晚上,很有可能,一大早他就已经趁乱离开了!” 皇帝的心思转的飞快,自然也是想明白了,只是一时没有吭声。 褚琪晖却是喜上心头,连忙上前一步问道:“叔公此话怎讲?” 如果拓跋淮安不是傍晚之后才失踪的,那就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就像浔阳丫头方才说的那样,月黑风高,要是有人借机打了马虎眼也不无可能,”睿亲王道,在心中飞快的将思路捋顺了一遍,越想就觉得此事蹊跷。 顿了一下,他就又对皇帝道:“皇兄,请您恩准,将苏郡主和拓跋云姬传进来,臣弟有事要当面确认!” 皇帝心中权衡片刻,就对李瑞祥点了头。 李瑞祥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就带着神色惴惴的拓跋云姬和苏皖回来。 “参见皇上!”两人进门就自觉的跪地请安。 皇帝沉默不语,睿亲王已经径自开口对拓跋云姬道,“云姬公主,昨日你一共见过五殿下几次?其间可有发现他有何异常?” 拓跋云姬诧异的抬头看向他,神色狐疑:“王爷想问什么?昨日我五哥大婚,按照你们西越贵族的礼仪排场安排,我一早就已经在前面忙着招待客人了,五哥在后宅整理,重新检查新房那边的布置,两边都忙,也就中午的时候我从后花园过去的时候远远往他房里瞧了眼,见他正在整理衣冠也就走开了。自到后来,就是傍晚时分送他出门迎亲,和后来在喜宴仪式上观礼了。” 睿亲王捻着胡子了然一笑,突然问道:“你确定和苏郡主拜堂成亲的人就是你五哥拓跋淮安?” 拓跋云姬一愣,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苏皖更是猛地抬头,眼睛雪亮的朝他看去。 睿亲王彼时已经笃定了心中猜测,对皇帝一拱手道:“皇兄,如果臣弟所料不错,昨天傍晚十分去苏府迎亲以及后来和苏郡主拜堂成亲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拓跋淮安,而是由他提前安排的一个与他样貌身材神似的人做了替身,为的就是引人耳目,给他创造便利方便他金蝉脱壳。毕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婚的事情上,谁能想到早在婚礼的仪式之前,新郎就已经秘密潜出城去了呢?” 拓跋云姬的身子震了震,脸色瞬时一白,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苏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便是回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声质问道,“这么说昨天去我苏府娶亲的人根本就不是拓跋淮安?” 如果不是,那么她的这场婚礼就可以不作数了! 拓跋云姬心中鄙夷,面上却还是一副震惊过度一样的表情,迟迟没有回神。 睿亲王看在眼里,就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拓跋云姬张了张嘴,随后却是欲言又止的又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我五哥身边,的确是有一个体型样貌都和他有六分形似的侍卫,可是——可是——” 她说着就是面色纠结,很有些难以理解的咬着嘴唇,那难道:“不应该会这样啊,这——这么会?” “本王就说是那拓跋淮安怎么如此的酒量不济,早早的便已经醉倒了!”睿亲王皱眉,咝咝的抽了口气,抬眸看向皇帝道,“皇上,这件事里头怕是大有文章的!” “好一个拓跋淮安!”皇帝冷冷说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已经很久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谁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来了,殿中的抽气声响成一片,然后就听后殿理由梁嬷嬷欣喜唤道:“娘娘!皇后娘娘您醒了!” 皇帝的精神一震,刚要说话,外面殿门又是霍然中开,褚易安面色冷凝大步走了进来。 褚易安可以随时出入御书房,这是皇帝给当朝储君的殊荣和特许,但褚易安却是遵循着礼数,一直循规蹈矩,凡事都会先通禀了,得了皇帝的首肯才进来,这样横冲直撞也是第一次。 只看他这脸色就知道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皇帝的面色瞬间一凝,目光直直的朝他看去:“何事?” “楚州方面今日刚刚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最新战报!”褚易安道,将手中一封密报呈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李瑞祥接了那信函呈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拆阅的同时褚易安已经继续开口,字字凛然道:“楚州战败,大军被逼入内城,损失惨重!” ------题外话------ 宝贝们儿们七夕快乐,大家都要开口哟O(∩_∩)O~ ps:恭喜我们芯宝也有贡士级别的粉丝了!哥哥v5,小西么么哒,爱你们╭(╯3╰)╮ ☆、第096章 离间计?算你狠! 皇帝勃然变色,脸上闪过一抹风雷。 褚易安的面色冷毅而透着凝重,字字清晰的开口道:“除夕之夜,霍罡带人左右包抄袭击了南华大营,烧了对方粮草,斩杀敌军过万,可是在准备收兵的当口和罗监军的意见发生冲突。僵持之下,霍罡强令大军撤回主营整顿,罗监军乘胜追击,下半夜亲率陛下拨给他的三千近卫营士兵秘密出营,意欲趁乱击杀敌军主帅,不想遭遇追击而来的南华人伏击,全军覆没!” 除夕之夜,粮草被烧,又损失上万,可想而知那些南华人会是何种心情,必定是杀红了眼了。 虽然那些近卫营出身的士兵骁勇并非一般的小兵可比,但又如何受的住南华人的满腔怒火和疯狂报复?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这三千人要打了水漂也是天经地义的。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寒如冰雪,阴沉之中扭曲的近乎疯狂。 “是儿臣督导不利!”褚易安已经面无表情的跪下去请罪道,“后面霍罡为了接应营救身陷囹圄的罗监军,又被敌军钻了空子,趁他出营之际,从后方包抄,击破了我军在楚州的守军大营,此时——霍罡已经率大军退入楚州城内。可是南华人却封锁了外城门,虎视眈眈,随时都有攻城的可能!” 西越南华两国的战事持续多年,战场一直都开在两国边境的丘陵地带。 如今西越军队被逼入内城,还叫对方兵临城下,一旦再起战火,势必殃及城中百姓。 “混账东西!”皇帝怒骂一声,横臂一挥就将桌上堆叠如山的奏章扫了一地。 殿中包括睿亲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连忙敛目跪下,大气不敢喘。 “是,是儿臣督导不利,甘愿领罚,请父皇降罪!”褚易安道。 兵权虽然是直接掌控在皇帝手里的,但是如今皇帝年纪大了,在政务上处理起来难免会力不从心,所以一般事务都会先过褚易安的手,从他那里甄选出紧急要务呈送皇帝亲批。 楚州方面的战事,皇帝本来是越过褚易安自己亲自督办的,但是自从几个月前褚易安被作为监军派去了楚州一趟,回来之后皇帝便也准许他参与此事,方便根据战场方面的实际情况给出恰当的建议。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皇帝怒道,额角青筋暴起。 李瑞祥递了茶水过去,他端着茶碗的手都在隐隐发抖,捏着那茶碗半晌,终也还是砰的一声将茶碗用力砸在了御案之前的地面上。 碎瓷崩裂,茶汤四溅。 下面的人都被沾了一身,却是动也不敢动,都使劲的垂着脑袋,受着皇帝此时的雷霆之怒。 “皇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就是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睿亲王的辈分高些,此时便是硬着头皮先行开口道,“眼下的耽误之急,还是先就此事给出一个善后的法子吧。敌军兵临城下,若是就此再起战事,唯恐城中百姓遭殃,届时——别是影响了民心才好!” 皇帝想了想,就对李瑞祥道:“李瑞祥,传令拟旨,八百里加急递送楚州,让霍罡早做准备,一月之内不准再战,想办法疏导城中百姓从边城迁移出来,分散往附近州县安顿。” 说着,又对褚易安和褚易民道:“你们两个,这两日就去给朕拟定一个详细的章程来,让附近州县的官府协助此事,务必稳定民心,不能生出乱子来。” 西越建国只才十数年,相对而言,根基浅薄,百姓若是起了不安分的心思,势必后患无穷。 “是,儿臣领旨!”两人连忙应下。 顿了一下,褚易安又再开口道:“此次战事失利,霍罡和罗毅两人责无旁贷,父皇要如何处置二人?” 皇帝的眉心拧起,似乎是烦躁的厉害,一时却没表态,只道:“依你之见呢?” “国法不可废,按照他两人此次的过失,自当押解回京,听从父皇发落。”褚易安道。 皇帝单手揉着眉心,未置可否。 睿亲王权衡片刻,拱手对皇帝道:“皇兄,国法无外乎人情,而此事也非是单单一个人情那么简单了,经此一战,我朝与南华之间的战事必定愈加吃紧,霍将军驻守楚州八年,对那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现在我军刚刚吃了败仗,将他撤职无可厚非,可是接替他的人对那边的情况不熟,若是对战机掌握不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以臣弟之见,还是暂且将他留在楚州,戴罪立功吧。” “皇叔所言极是!”褚易民也道,“这段时间父皇可以先行拟定新的主帅人选派过去,让霍将军协助他熟悉一下楚州的军务,过两个月再正式交接更替不迟!” 更换主帅,事关重大,尤其还是在两国战事吃紧的这个节骨眼上。 皇帝心中似是还有疑虑,犹豫着一时也没给出个准话。 褚易安冷然的闭了下眼,却是肯定道:“儿臣的意思——还是尽快将霍将军传召回京吧!” 众人俱是一愣,就连褚浔阳和褚琪枫也难免心里咯噔一下,忽而便起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的目光一凝,霍的睁开眼睛朝他看过去:“怎么?” 褚易安还不及说话,里面梁嬷嬷和罗予琯就扶着脸色微白的罗皇后从后殿出来。 罗皇后才刚醒来,体力不支,走起路来身子也带了几分微颤。 皇帝看过去一眼,不悦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在后面躺着,出来做什么?朕这里还有政务要处理。” 说着就要吩咐人将她扶进去。 罗皇后面色悲苦的看着他,忽而便落下泪来,道:“请皇上开恩,降旨将罗监军尽快传召回京吧!” 话音未落,竟是毫不顾及身份,当众就对皇帝跪了下去。 皇帝也是吃了一惊,心中忽而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 褚易安心里暗暗压下一口气,道:“罗监军那夜遇伏,被毒箭所伤,危在旦夕,恐会性命不保,儿臣已经代为做主,派了太医前往救治,只是路途遥远,恐怕会有变故。” 罗皇后的面色悲痛。 而罗予琯早已泪流满面。 褚浔阳的心头剧烈一震,蓦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计划之外了。 然则褚易安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在满殿寂静中又道:“射伤罗监军的毒箭,经过核实,初步被认定是出自我西越军中!” 惊闻此言,褚浔阳的一颗心瞬间就沉入谷底。 罗皇后眼中压抑了许久的戾色终于忍无可忍的一股脑儿爆发出来。 她霍的抬头朝案后的皇帝看去,咬牙切齿的大声道:“皇上,祸起萧墙,臣妾早就听闻有人因为罗毅是臣妾的族亲而对他出任楚州监军一事心存不满,如今为了私利,竟然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不顾战局凶险,不惜陷整个楚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也要暗中作祟。他们伤及罗毅一人的性命是小,为一己之私影响战局,这样丧心病狂之人,陛下岂能容他?莫不是要让他将我西越的江山社稷置于滚油上烹了吗?” 皇帝的脸色也沉的极为难看,目光阴冷在下跪了一地的众人头顶扫视一遍。 褚易安叹一口气,抬眸看向罗皇后道:“罗监军出事,谁都不想,请母后珍重自己的身子。” 罗皇后的面目阴沉,显然是听不进去。 睿亲王连抽了几口凉气,这时才是不得不出面打圆场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南华人又甚为狡诈,即使射伤罗监军的流箭上是有我西越军中标记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出自我西越军中。皇嫂你心疼自家侄儿是有的,但此事还待要进一步的查证,且莫要因为一时气愤就中了南华人的离间之计。” 罗皇后冷哼一声,就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罗毅这个监军皇帝当时也不看好,不过就是个幌子,但是如今他的三千近卫营折损却不是小事,他和罗皇后一样,心里都窝了一口气。 深吸一口气,褚易安还是再度开口道:“眼下楚州的战况凶险,半分差错也不能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父皇下令更换主帅,并且尽快将霍将军和罗监军传召回京吧,不管是非曲直究竟如何,也总要听过他们双方的当面解释才好做定夺!” 军中出事,半分也马虎不得。 若真西越自己人中有人包藏祸心,绝对是后果堪忧。 皇帝虽然不绝对霍罡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对罗毅下手,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传朕的旨意,让霍罡和罗毅火速回京。”皇帝道,眉头深锁,还是满面忧虑道,“楚州方面新的主帅人选,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军权一事,人人都想染指,但是眼下这个时机—— 却又是人人自危,避嫌都犹恐不及。 一旦经过查证证明罗毅受伤真是自己人所为,后面再想要皇帝不去多想都难,到时候就成了有人为了夺权而故意设计,让皇帝撤换了霍罡的主帅之职。 所以—— 楚州的这个主帅一职,也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楚州方面的情况特殊,骤然更换主帅,一定要选一个威望和身份都足够尊崇,可以压服下面人的人选过去。”褚琪炎道,“别的姑且不论,关键是不能让下头的人再起了外心思才好。” 打从心底里讲,褚易民是巴不得借机推了褚琪炎上位,可他就是再傻也知道—— 这口肥肉啃不得。 心中郁郁之际,褚易民便是眉头一挑道:“琪炎所言甚是,父皇,皇兄之前曾经做过楚州军营的监军,对那里的情况当是比一般人熟悉一些,他的身份又足够贵重,若是差他前往——有当朝储君坐镇,当是也足以叫边关的将士和百姓放心了!” 皇帝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是看的褚易民心中发毛,讪讪的垂下头去。 褚易安也未与他计较,只道:“儿臣去楚州也只是走了个过场前后也只呆了几天,不敢妄言去挑这个大梁,何况此时京城里还处于多事之秋,儿臣不想擅离父皇左右。”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思索着转向旁边正在默然沉思的睿亲王道:“皇叔德高望重,资历又远在本宫之上,却不知道皇叔可否受累,代为走着一趟?” 睿亲王与皇帝之间只差了一岁,如今也是年近花甲,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差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愕然之余反而怔了怔。 褚易安已经再度开口道:“皇叔的年事已高,我也知道不该再叫您如此操劳,可是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棘手,思前想后,也觉得唯有皇叔才能担当此任。” 说着就转向皇帝,问道:“不知父皇的意下如何?” 皇帝的眸子眯起,里面满是算计的精光,但是那神色之间却分外深沉,叫人探不出准确的情绪来。 片刻之后他似是也就接受了这个建议,略一点头,对睿亲王道:“你意下如何?可是愿意替朕走这一趟?” “皇兄信任,臣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睿亲王道,心里苦笑的同时,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情绪,“只是臣弟毕竟也是年迈,楚州那里可以代为守得一时,终也不是长久之计,臣弟可以先行前往,代为主事一段时间,这边——” “嗯,你尽管先去了就好!”皇帝道,抬手打断他的话,“朕这边会尽快选定信的主帅人选过去接替你这差事!” “臣弟遵旨!”睿亲王叩首领旨。 皇帝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准备吧。” 然后又道:“老大,你送你皇叔出去,看看楚州方面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的,都与他言明。” “是!”褚易安颔首,行了礼和睿亲王先后退下。 出了御书房的大门,两人就往前面褚易安平时处理政务的畅鸣轩行去,没有叫人跟随,两人并肩而行。 待到无人处,睿亲王就叹息一声,扭头朝他看过去一眼,神色复杂道:“你也不用送了,我最好也要两日之后才能启程,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回头你着人过去我府上说一声就是,先回去吧!” 说着就是讳莫如深的对身后御书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褚易安的神色淡淡,略有歉疚对他苦涩一笑道,“这次的事,给皇叔添麻烦了,让您这一大把年纪还要跟着奔波。” “罢了!”睿亲王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转身先行离开。 褚易安孤身站在长廊上,脸上表情尽数敛去,并没有马上返回御书房,静默的站了一会儿就见陆元迎面从畅鸣轩的方向快不行来。 褚易安收摄心神,抬眸看过去。 “殿下!”陆元对他拱手一礼,目光敏锐的四下一扫,见到四处无人,就飞快的禀报道,“给霍将军的回信属下已经命人快马送出了,让他心里早做准备了。” “嗯!”褚易安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转身回了御书房。 彼时御书房里罗皇后已经是好一段的哭诉,神色愤然之间,虽未言明,却已然是将所有的矛头和怒气都直指了霍罡。 皇帝面无表情的听着,下面的人更是各怀心思。 褚易安从外面进来:“父皇,母后!” “嗯!”皇帝收摄心神抬头看过去一眼道,“都交代好了?” “皇叔要急着回府打点行装,稍后儿臣会把那边的事务整理好了再给他送过去!”褚易安道,看着殿中跪了一片的人影,“父皇也劳累半天了,外面等候的朝臣,是不是先吩咐他们散了?” 楚州的战事突起变故,最直接牵扯到的就是皇帝对拓跋淮安一事的处理态度。 皇帝的目光一闪,似是无意识的从拓跋云姬面上掠过,然后竟是飞快的转变了态度道:“嗯,太子和南河王留下,都先行退下吧!” 皇帝只说是传召霍罡回京,并不曾言明要惩治,罗皇后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本来还欲争辩,但是见他的神色明显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最后也只是识趣的闭了嘴,不很甘愿的被梁嬷嬷和罗予琯扶着往外走。 罗予琯心中恨意比她更深,在皇帝面前死忍着不敢开口,刚一出了那殿门就迫不及待道:“娘娘,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算了?”罗皇后冷冷一笑,神色之间一片凛然,“都公然往本宫的脸上来扇巴掌了,我罗家的人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那——”罗予琯松一口气,还想再接再厉说点什么的时候罗皇后已经不耐烦的冷冷横了她一眼,叱道,“回去再说!” 梁嬷嬷传了步辇,众人站在廊下目送了那辇车离开也就各自散了。 褚琪枫有事去了畅鸣轩。 褚灵韵和褚琪炎姐弟和其他的朝臣一路出宫。 褚浔阳走的慢了一步,落在最后。 拓跋云姬在人群中回首,神色忧虑的看了她数次,最终也是苦于是在人前,默然的随着众人一并离开。 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后面一直沉着脸半天没吭声的褚琪晖才是快走过来,一把拽住褚浔阳的手腕将她拽着往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青萝意欲出手阻拦,却被褚浔阳一个眼神制止。 褚琪晖怒气冲冲,将她拉到无人处,怒声质问道:“刚才褚琪枫在殿中那套说辞是你和他一起编排出来的是不是?”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愤然瞪着褚浔阳的眼神眼神像是看仇人一般。 褚浔阳唇角含了丝冷淡的笑意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这还用问吗?长孙殿下你昨夜到底是出城去做什么了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你——”褚琪晖被她堵的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本欲大发雷霆,但是目光四下一扫又顾及着这里的环境,终究只能将音量刻意的压低,道:“你们疯了是不是?这样信口开河的话也敢随便拿到御前来说?回头要是叫顾长风给查了出来,这可是欺君之罪!” “那又如何?”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挑眉看着他,“难道你不该是谢谢我吗?之前在殿中如果没有二哥的信口开河,这会儿你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褚琪晖的脸色变了变,但褚浔阳说的是事实,他无从辩驳,忍了半天还是冷哼一声道:“说什么替我开脱,这样一套谎话编出来,你这分明是将五妹妹的名声拿做儿戏了,浔阳,你分明就是因为之前南河王府的事情怀恨,直说就是,何必这样道貌岸然的送我这些莫须有的人情?你已经是将我母妃和五妹妹逼到无路可走了,你这是非要将她们逼死了才肯罢休的是吗?”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褚浔阳撇撇嘴,对他的职责和质问半分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目光嘲讽的看着他,“你最重情谊,舍不得你是好妹妹折损了名声啊,那好了,御书房的大门就在那里,你现在就可以回头去当面向陛下陈情,揭穿我和二哥的无稽之谈,替你的好妹妹正名好了。” 若是没有褚琪枫的那番话,他现在还陷在拓跋淮安离京一事里头无法脱身,好不容易摘出来,褚琪晖就是疯了也不敢再去重提此事。 褚浔阳见他犹豫,就又讽刺的笑了出来道:“说什么我要害你们,拿褚月妍的所谓名声换你自己安然无事,你不也是自觉赚了吗?” 褚琪晖的心事被揭露出来,只是满面怒色的看着她。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继续说道:“要不是不想让父亲和咱们东宫被此事株连,我才懒得管你这些闲事,平白无故那么巧就有人要把你从拓跋淮安的婚宴上请走,你但凡自己能多一份小心,也不至于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受这份累。这是最后一次,我让二哥出面帮你化解了此事,再有下一次——你就自己自求多福吧!” “你——”褚琪晖哪里肯承她的这份人情,恶狠狠的瞪着她,最终还是严厉的警告道,“你还是先想想你编排的那些谎话要如何去圆吧,到时候一个欺君之罪压下来,还指不定咱们是谁受谁的连累。” 言罢,就是愤然一甩袖,大步的离开。 “虚伪!”褚浔阳冲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他自己明明也是恨不能将褚月妍推出来替他挡灾,这会儿又装什么骨肉情深!” 青萝满腹心事的从后面走过来,道:“看长孙殿下的这个架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他要真对郡主不利的话——” “那是他蠢!”褚浔阳的怒气也上来了,冷冰冰的打断青萝的话,“凡事他就只知道想着自己的利益,却是从来不管不顾东宫和父亲的处境,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但凡是读过几日书的孩童都明白,偏就是他——” 她说着,便有些愤然的不愿再提。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样简浅的道理只有褚琪晖那样的蠢材才会不懂,整个东宫的所有人根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绑在了一起。 上一世他引火烧身,以为出卖了父亲兄弟就能让皇帝打消对他的疑虑,殊不知,老皇帝老谋深算,根本就不可能在屠戮东宫满门之后还留下他。 当时说是叫他和延陵君一起去监斩以示忠心,其实那根本就皇帝和褚琪炎提前算计好准备用以借刀杀人的一步棋。 他们都知道她褚浔阳对父亲和哥哥的感情,让褚琪晖去监斩,实则就是料准了她会去劫法场,顺带着借她的手永绝后患。 若不是皇帝的默许,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她能从城外直闯法场畅通无阻? 那件事,明面上看来褚琪晖是因为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而被自己的妹妹杀死泄愤了,这样一来,世人只会觉得太子谋逆罪有应得,皇帝则是心胸宽广的明君,他并没有失信于民,褚琪晖的死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这样一箭双雕斩草除根的算计,褚琪晖不懂,可是褚浔阳却在一早就洞察乾坤,只是当时她也的确是无法原谅褚琪晖的背叛,终究还是顺水推舟遂了皇帝的愿望,替他除去后患。 上一世已经栽在这上头一次了,没想到这一世的褚琪晖竟然还是这样的愚不可及。 青萝也是为了雷侧妃那母子几人几次三番的作为着恼,此时却不免替褚浔阳担心道:“奴婢只是怕您为难!” “他若是就此安分也就罢了,否则真要犯到我的手里来——”褚浔阳的眸光一闪,冷然的一勾唇角,“他能同室操戈,我也未必就比他仁慈几分!” 她主动去动褚琪晖,那只是因为看在褚易安的面子上,真要算起来—— 褚琪晖算个什么东西? 顶着个哥哥名义的陌生人而已。 褚易安和褚琪枫动了他会落一个薄凉的名声,她和那人又不是亲兄妹,就是再下一次杀手又如何? 青萝被她身上凭空散发出来的戾气骇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褚浔阳整理了一下袖口从那花园里拐出去,也是徒步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错开两处殿宇,蓦然一抬头却见前面出宫的必经之路上负手而立站了一个人。 青萝戒备的皱了下眉头,侧目去看褚浔阳的反应。 褚浔阳却是早知如此一般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去。 “说延陵君出城去给褚月妍诊脉是假,实际上他是掩人耳目,替你和褚琪枫出城去圆这个谎了吧?”褚琪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微微向天幕仰头闭着眼,下午大片肆意的阳光洒下来,他的面目看上去虽然平和,眉目间却有散不尽的一丝阴霾。 听闻后面从容的脚步声,他这样开口。 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过来的人会是褚浔阳。 褚浔阳没有说话,只是在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 褚琪炎憋了一肚子的话,见她不理不睬心里更是憋闷,一时情急便是果断的上前一步,探手便要去握她的手腕。 褚浔阳略有所察,稍稍往旁边错了下肩膀避开,眉头微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的手指擦着她袖口抓了个空,再见她眼底神色才猛地察觉自己失态。 “咳——”他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掩饰,然后重新抬头和褚浔阳相对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道,“你可别小瞧了顾长风,你真当陛下的密探都是摆设不成?这样的肆无忌惮,你就不怕回头东窗事发——” “别跟我说什么肆无忌惮,较之于你,我这些不过都的雕虫小技罢了!”褚浔阳打断他的话,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褚琪炎的眉心隐隐一跳,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面前的褚浔阳笑容明艳,直视的目光,那目光之中笑意晕染之下却有沉淀的十分幽远而深邃的情绪,字字平稳而清晰的说道:“我是做梦也没想到,楚州的军营里头也会有你安插进去的内应。这一招离间计,果然立竿见影——” 她说着,便是目光一转,神采间顾盼生辉:“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安乐郡主此时应该是已经转道去了寿康宫‘安慰’咱们皇后娘娘去了吧?而她安慰的结果——一直谨守本分不肯插手政务的皇后娘娘就要怒发冲冠,性情大变了!” 皇帝没有改立储君的打算,要让褚易安失宠于御前,罗皇后就是最锋利的一把钢刀。 利用罗毅来做文章,将罗皇后逼的狗急跳墙不得不跟着掺和进来,褚琪炎这一次也算是兵行险招了。 褚琪炎的眸色沉的很深,不见怎样的冷意和仇视,但是看她的眸光却是演变的越发复杂了起来。 半晌,突然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道:“浔阳,有时候女子太过聪明了并不是件好事!哪怕有些事你心知肚明,也不该说出来!” “是么?”褚浔阳莞尔,“我只是觉得,人可以有万般死法,却唯独不能是被自己给蠢死的。而且——你我之间的立场已定,我们是敌人不是吗?” 褚琪炎抿着唇,不置可否。 大位之争从来都是如此,还是褚浔阳之前评价褚琪晖时候的那句话—— 覆巢之下无完卵! 既然双方的立场已定,这个敌对的阵营就是不会改变的了。 褚琪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她过来的意义何在,他们之间的局面立场,似乎根本早就是无话可说的,可是—— 方才在御书房里双方你死我活互相针对算计的那一幕却是莫名叫他心里觉得压抑和不痛快。 “算了,你便当是今天不曾见过吧!”深吸一口气,最后褚琪炎道。 他的神色掩饰的极好,却未能及时藏住尾音落下时候那一点微弱的叹息。 褚浔阳愣了一愣,笑容之间也骤然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她举步朝前走去。 褚琪炎皱眉看着她的背影,虽然理智告诉他适可而止,但也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开口道,“权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玩的,尤其是在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指的自然就是这一次她编排出来褚月妍的事。 隐约—— 似乎是个提醒的意思? 褚浔阳也不想去深究什么。 “我既然敢做,就没怕过被人捏住把柄。”褚浔阳道,神色坦然,话到一半就是话锋一转,语气也是不由的一深,“当然——我也不信有人能捏住我的把柄来!” 身后的褚琪炎沉默了下来。 褚浔阳的心头一动,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冲他扬眉一笑道:“方才在御书房里,说话不方便,有件事我还想同你确认一下!” 褚琪炎本来正在兀自失神,冷不防她又回头,就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脱口道:“什么?” “拓跋淮安——”褚浔阳道,思忖着慢慢开口,“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之前睿皇叔的推断应该也不完全都对吧?” 褚琪炎的神情微微一震,随即却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何以见得?” “昨夜和苏皖拜堂成亲的人应该的确不是拓跋淮安,但是他的准确离京时间应该也不在昨天!”褚浔阳道,“方才在御书房里,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这几日都说是五皇子府上忙碌布置婚礼,也偶有人说是见到拓跋淮安亲自出现在京城的各大玉器店和银楼一类的场合采买,但是他的王府之内却一直闭门谢客,真正与他有过交集近距离接触过的朝臣官员都没有再与他打过交道。如果昨天出现在大婚场合上的那人都是李代桃僵的一个替身——那我是不是可以更大胆的揣测,其实这几天在各种公共场合出没的那位所谓五皇子也不是他本人?” 从昨天一早拓跋云姬想要秘密出城的情况上看,那个时候拓跋淮安应该就已经离京了,拓跋云姬是怕等到次日东窗事发,她自己会成为替罪羊,所以才紧随其后,也赶着想要离开,所以—— 拓跋淮安离开的准确时辰绝对不会是在晚上。 但是思前想后,褚浔阳还是觉得此事蹊跷—— 拓跋淮安不可能不知道,一旦知道他逃脱,皇帝势必下令秘密追捕,一天的时间差,于他而言根本就是太凶险了。 既然他能在大婚的当日做假,那么又何妨提前就使出这一招?也好给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布署后面的事情。 这件事,是连皇帝和睿亲王那些老狐狸的都不曾看穿的,褚浔阳却是还是贸然洞悉。 褚琪炎的心头巨震,神色越发复杂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果然如此!”褚浔阳见他这样的反应就已经验证的心中猜测,点头道,“不管是以他的心计还是你的谋略,你既然出手助他,就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一旦事败,你也就做了无用功了。这样看来,应该是在陛下赐婚的次日他人就已经在你的掩护之下秘密出京了?从行程上看,这个时间——” 褚浔阳兀自估算着,回头看了眼漠北的方向道:“最多再有两天,他人就可以抵达漠北王庭,届时陛下派出的追兵远在千里之外,那才当真是回天乏力。” 南河王府虽然未能同漠北联姻,但是只从褚琪炎暗助拓跋淮安脱困一事—— 日后拓跋淮安掌控漠北,漠北也就相当于是同南河王府结盟了! 一边对罗毅下手策动罗皇后插手朝廷争斗,一边又已经不动声色拉拢到了拓跋淮安这一有力的助力—— 褚琪炎,你手段果然是有够狠辣! 褚浔阳弯了弯唇角,事情都弄明白了也就不再同他浪费时间,微微一笑便是再次举步,从容离开。 褚琪炎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良久待到思绪回拢之后也是象征性的弹了弹袍子举步往前走,刚刚拐过前面一道拱门,迎面却见一人神色焦虑的快走了过来,道:“世子!” 是—— 苏皖! 褚琪炎的眉头皱了一下,不很耐烦的看她一眼,面色冷然的颔首道:“五皇子妃?” 苏皖的面色微微一变,之前窜起的一抹羞怯情绪就全数演变成了尴尬。 他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子,只觉得心中积压多日的委屈一股脑儿全部爆发了出来,泪水迅速窜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她极力的忍着不叫泪水落下,勉强开口道:“我不是什么皇子妃,世子,方才在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您也都知道,我与拓跋淮安之间的婚事根本就不不作数的,而且我本也就没——” “王妃!”褚琪炎不等她说完就出言打断,身子后撤一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您和五殿下是陛下生只赐婚,虽然出现了一些差池,最后也还是要陛下来敲板拿主意的,在这之前,还是请你不要自主主张的好!” 说着就要错开她身边离开。 苏皖愣了一愣,心里突然就升起无限的恐惧和绝望,一时也忘了这是在宫里,蓦然回身屈膝跪下,一把拽住了他的袍角。 ------题外话------ 琪炎锅锅的战斗力十分惊人啊有木有~话说大家给点建议,那个二百五的长孙殿下到底要怎么处理啊啊啊~ ps:有表示爪机看不到群号的妹纸瞧这里,验证群号:369760334不要客气的戳吧╭(╯3╰)╮ ☆、第097章 请你自重 褚琪炎的脚步被绊住,但是出于自身修养,又不能一脚踢开她,片刻之间就变得脸色铁青,寒声道:“王妃,请您自重!” 这个时候,苏皖已然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矜持和骄傲,什么也听不进去,仰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他,恳求道,“世子,你帮帮我,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替我去皇上面前求求情,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里是在皇宫大内,两人这样拉拉扯扯的着实不像话。 褚琪炎心里的怒气几乎是抑制不住的窜上来,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道:“我去替你求情?凭什么?” 苏皖心急如焚,根本不曾注意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冷意。 她一半慌乱一半羞怯的移开目光,不去正面接触褚琪炎的视线,声音微弱道:“我对世子的心意,世子难道不明白吗?” 褚琪炎是何等心思敏锐的一个人,苏皖对他有心,他自是一早洞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和利益,一直装聋作哑的没有点破罢了。 这一次苏皖也着实是走投无路,所以孤注一掷了。 褚琪炎被她缠住已然是起了怒火,此时再听她这样不知死活的话,冷不防就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五皇子妃,我知道因为苏世子和我大姐的婚事,你们苏家一直都对南河王府怀恨,所以你便是用这种手段,想要置我于死吗?” 苏皖愣了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愕然止了眼泪疑惑的猛地抬头朝他看去,惊慌道:“世子这是何意?” 褚琪炎的神色嘲讽而带着冷意,静立不动,俯视她的面孔:“陛下圣旨赐婚,你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漠北皇子妃,现在却公然在皇宫重地同我说这样的话——你这是要借刀杀人,要借陛下的手论我一个忤逆君上的罪名?然后好替你大哥报那一箭之仇是吗?” 苏皖的心跳猛地一滞,慌乱的摆手,后怕的目光凌乱四下瞥了一圈道,“不是——不是的——我——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我大哥和安乐郡主的事只是意外,我从来就没有恨过谁,我——我更是不会害你的!” 苏皖慌乱的解释,目光急切而渴望,期期艾艾的看着褚琪炎。 褚琪炎回她的不过唇角那一抹冰冷的讽笑。 苏皖只当他是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心生恼怒,被烫了一样连忙缩回手。 褚琪炎冷然的一勾唇角,慢条斯理的弯身将被她抓皱了的袍子整理好。 苏皖爬起来,手指捏着自己的襟摆,局促而惶惶道:“世子对不起,我——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害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褚琪炎淡淡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苏皖一急,连忙追上去,探手想抓他的袖子,但一想到他方才那些话,手指就又瞬间一僵,强自缩了回来,只奔过去,横臂拦在他面前。 “世子!”她开口,眼泪瞬间就又滚了出来,看着褚琪炎道,“便当是怜我对你的一片心意,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皇上对拓跋淮安的态度不好捉摸,一旦会迁怒于我,我便再无活路了。你帮我一次,我——我——” 她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目光闪躲着垂下眼睛,声音低弱道:“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这份恩情,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苏家人的立场态度,并不可能因为一个苏皖而受到多大的影响,更何况褚琪炎如今的筹码压在了拓跋淮安身上,不管拓跋淮安和苏皖是否真的行过大礼,她的身上都已经打上了漠北五皇子妃的烙印。 别说他对苏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就算苏皖真是什么人间绝色—— 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女人来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褚琪炎已然是十分的不耐烦,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的感恩,也用不着你所谓的报答,念在咱们两家王府曾经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倒是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一句——你的婚事板上钉钉,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成命的,再有——他也会继续以礼相待漠北,你便安心做着你的王妃吧!” 他的神情冰冷,而无一丝的戏谑情绪,半分感情也不流露。 苏皖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他这张面孔依旧俊美逼人,但是莫名散发出来的寒气却是叫她一个机灵。 褚琪炎已然是没了耐性与她再做纠缠,漠然斜睨她一眼就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步子走的很急,不见半分的留恋和迟疑。 苏皖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想着方才他那样冰冷拒绝的话,心里亦像是被这冬日里的冷风刮开一道裂缝,冻的浑身血液成冰,全部凝固在了血管里一样。 她的目光茫然,看着那人挺拔俊逸的背影渐行渐远,忽而便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绝望的往后倒退两步,一不留神踩到繁冗拖沓的裙摆,却被人从旁边扶了一把。 “苏郡主当心!”女子的声音温婉细弱,怎么听都透着关切。 苏皖下意识的回头,就瞧见罗予琯笑的虚弱微白的一张脸。 苏皖的心里一慌,瞬时戒备起来,推开她的手往旁边避开两步,阴着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出宫的必经之路,罗予琯会在这里出现,绝对不会只是巧合。 罗予琯的神情略显尴尬,却还是满怀善意的笑了笑道:“我求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要回府一趟,刚好路过。” 苏皖的面色一僵,眼中戒备的神色更浓,脱口问道:“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苏郡主,我不是故意的!”罗予琯连忙解释,“我只是刚好要出宫一趟,不巧从这里经过,并没有窥人*的意思,只是之前在后面那里刚要瞧着南河王世子同浔阳郡主在一起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我没敢打扰,耽搁下来才无意中又碰到你!” 她的神情慌乱,说着又像是唯恐苏皖不信一般,又往前一步,有些不安的试着握了苏皖的手道,“我又不是那般平白无故嚼舌头的人,苏郡主,你难道还要我指天发誓不成?” 苏皖嫌恶的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是听她无意间提起的一段话,骤然起了好奇心,就忍着没动,只狐疑的看向她道:“你说你遇到南河王世子和褚浔阳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罗予琯道,目光闪了闪,却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大约也只是凑巧遇到了,我当时也没敢打扰,不过看两人的样子却似是相谈甚欢,在后面停了好一会儿呢!” 苏皖的神情震了震,随即陷入沉思。 罗予琯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就先屈膝福了一礼道:“我家中有事,要急着回去,就先走一步了。” 苏皖回过神来,飞快的展露一个笑容,回握住她的手道:“正好我也要出宫去,一起走吧!” 罗予琯诧异的看着她,神色犹豫道:“这——” “方才是我失态,你别介意——”苏皖道,只当看不到她脸上神色,热络的挽了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去。 罗予琯见她似乎也是不再介意之前的事,也就跟着放下戒备,同她一道出宫。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路往外走。 罗予琯现在长居宫中陪伴罗皇后,这次临时要出宫,罗皇后又自顾不暇,她便叫人提前传信回罗国公府给备车来接人。 两人行至宫门口的时候罗家的马车还没到,罗予琯与苏皖告辞道:“苏郡主先走吧,我母亲说是一会儿着人过来接我!”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也等到什么时候,刚好我也无事,顺便送你吧!”苏皖道,说完已经踩着垫脚凳先钻进了车里。 罗予琯犹豫着,似乎有所顾虑。 苏皖在车里等了片刻,没见她上去就又探头递了一只手出来,友善笑道:“来啊!” 盛情难却,正月里又是这样大冷的天—— 罗予琯心中略一权衡,就是一咬牙跟着上了车。 罗予琯神色感激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也就是顺路的事!”苏皖笑笑,斟了两杯茶,送了一杯到她的手边,含笑道,“天气冷,喝点热茶暖一暖吧!” “谢谢!”罗予琯捧了那杯子在手,默默的垂眸抿了两口,想着还是觉得不安,就又抬头看向苏皖道,“苏郡主,之前在宫里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你相信我,我会当做什么也没见过的!” “是么?”苏皖微微一笑,目光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茶汤,眼底神色却是不知何时已经蜕变的冰凉一片,慢慢道,“我也想要相信你,可是你觉得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罗予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变脸,不由的愣了一愣,“你——” 对面的苏皖抬头,唇角勾起诡异的一抹笑,阴凉无比。 罗予琯的心头一颤,神色恐惧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异样,突然转身扑倒窗口,推窗往外看去。 “这不是去我罗国公府的路!”罗予琯惊慌道,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霍的扭头看向苏皖,“你要带我去哪里?苏皖,你——你放我下去!” 她说着,就已经自顾转身朝门口的方向扑去! “给我按下她!”苏皖的神色一厉,冷声喝道。 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丫头顺势扑上去,两人合力就将罗予琯按在了车厢里头铺着的厚厚的羊皮毯上。 罗予琯被两人按住,惊惧不已的扭头朝苏皖看去,颤声道:“你要做什么?你敢动我?皇后娘娘知道我出宫来了,我要是会有什么闪失——方才宫门口的守卫都看见了,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我只是善意送你一程,他们看到了又怎样?”苏皖却不畏惧,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道,“怪只怪你看到了你该看的,如你自己所言,你是经常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万一哪一天你的嘴巴靠不住了——” 她说着,便是重重一叹,爬过去,端起桌上罗予琯喝了一半的茶水捏了她的嘴巴就要往里灌。 “这茶——”罗予琯光然明白了什么,使劲的闭着嘴。 “放心吧,只是加了点蒙汗药,要真毒死了你,我也不好交代!”苏皖也是发了狠—— 之前褚琪炎的话绝对没有夸大其词,当时她也是被逼急了才忘了那是在宫里,若是真叫人把事情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她跟褚琪炎都要倒霉。 偏偏这罗予琯又不是个省心的。 明知道这茶水有问题,罗予琯如何肯喝,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她又着实挣脱不过,慌不择路之下便是大声道,“不要!你放过我——苏郡主,我告诉你——难道你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将你赐婚漠北五皇子吗?” 苏皖手下的动作一顿,罗予琯趁机已经肩膀大力撞过去,将她手中茶碗撞翻。 苏皖恼羞成怒,正待要转身去取桌上的茶壶,罗予琯已经再度开口道,“要将你嫁去漠北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本意是要赐婚浔阳郡主的!” 苏皖远也只当她是病急乱投医,这会儿却有几分信了,狐疑的回头看过来。 “真的,我没有骗你!”罗予琯已经顾不得许多,涕泪横流道:“但是因为国宴上的误会,皇上有心安抚漠北五皇子,还特意请了皇后娘娘帮忙说项,唯恐浔阳郡主不答应,初一命妇觐见那天皇后娘娘拨下了大批赏赐这你也是知道的。” “你是说皇后娘娘的赏赐就是为了促成此事?”苏皖沉吟道,目光冷冷的逼视她的面孔。 “皇后娘娘本就不喜欢她,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怎会突然就给了她那样大的体面?”罗予琯道,“你相信我,事情千真万确,可是后来因为康郡王出面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你大哥出面,皇上才在最后关头改了注意,没有将浔阳郡主是事情公开出去。” 苏皖虽然对这门婚事不满,但是还不至于不知好歹的怪到苏霖身上去,因为那夜她和拓跋淮安一起失踪是事实,迟早也会曝出来,但是听闻自己是一步之差替褚浔阳顶包了之后,心中的怒气还是一股脑儿的窜上来。 “你要不信,可以回去问苏世子!”罗予琯一心只想脱身,什么也顾不得道,“所有的事情他肯定都知情,应该也怕你心里委屈才没有告诉你!” 苏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瞬不瞬的瞪了她半晌。 罗予琯满脸乞求之色的看着她—— 这个苏皖简直就是个疯子,她本是以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可以用上一用,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绕道走了。 苏皖兀自沉默了半晌,最后回过神来又再看了罗予琯一眼,却是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大力一把捏开她的下巴。 罗予琯大惊失色,还不待叫嚷出来,苏皖已经提起那个茶壶对着她的嘴巴猛灌了一阵。 罗予琯挣扎未果,苏皖灌完了茶又用帕子将她的嘴巴一塞,命丫头将她绑了扔在角落里。 一壶茶洒了大半,但是剩下的分量也足够罗予琯睡上一阵了。 两个丫头事后都有些惶惶,嗫嚅道:“郡主,她怎么说都是罗国公府的小姐,真的要——” “闭嘴!”苏皖怒道,一记冷眼横过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这罗予琯的嘴巴根本就靠不住。 * 御书房里。 皇帝神色疲惫的靠在身后宽大的座椅里,问道:“说说吧,楚州的事,你们都是什么看法?” “霍将军的为人,儿臣信的过。”褚易安道,言简意赅。 皇帝没有吭声,转开眼睛看向垂眸沉思的褚易民。 褚易民觉察他的视线移过来,便是迎上他的目光恭敬道:“霍将军和罗监军不对付,这件事儿臣早有耳闻,不过就事论事,儿臣也不觉得霍将军会为了一己私怨而置楚州军民的生死于不顾!” 霍罡的性子耿直,对于借由罗皇后裙带关系上位的罗毅看不上眼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事关战局,再事情的始末查明之前,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皇帝撑着鬓角神情疲惫,半天没有吭声。 褚易安见他神色倦怠,就当机立断的开口道,“父皇,楚州方面有皇叔出面,应该可以镇得住,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差错,回头您在派了妥实的人过去接手也就是了。现在是耽误之急——是漠北!” 皇帝闻言,忽而便是睁开眼睛朝他飘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褚易安道:“拓跋淮安擅自离京,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只在这里追究责任已经是于事无补,依儿臣所见,那人也是极有心计的,他的人既然已经走出去了,再想要拿他回来的可能性已然不大,既然是到了这一步,那是应该先制定一个策略,看看如何善后,处理漠北的关系才好!” “他这一走,必定是奔着漠北去的,派人往那个方向追自然不会有错!”褚易民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道,“我西越疆域广阔,就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就不信他还能有通天之能,在我天朝百万军民的眼皮子底下给跳出天外去!这样的不识抬举,就是父皇一道谕令下来,灭了他漠北也不在话下!” 褚易安侧目看他一眼,对于他的自负并不发表意见,只是对着案后的皇帝又做了一揖道,“父皇,眼下楚州战事出现变故,哪怕只是从整体的利益考虑,暂时也不宜再和漠北人正面起冲突了。” 漠北王世子亡故的消息被漠北王续娶的那位王妃死死的压住,到现在大规模的消息都还没有传过来,褚易民对此事并不知情,皇帝和褚易安却是知道的。 若是皇帝有把握能将拓跋淮安拿回来也还罢了,否则—— 漠北迟早落入他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谋算了这么久,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做下一个险局来请君入瓮,不曾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皇帝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是一定的,却也无可奈何。 他闷声不吭的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认可了褚易安的提议,叹一口气道:“罢了,不过一个黄口小儿,朕还能真同他一般见识不成?走了也就走了。” “父皇——”褚易民大为意外,眼睛骤然圆瞪,上前一步道,“拓跋淮安公然无视父皇的圣旨,您就这样既往不咎了?那我天朝的国威何在?” “老二,这事儿是你想的严重了。”不等皇帝开口,褚易安已经说道,“拓跋淮安此次进京本来就是为着替母后贺寿的,有一句话,拓跋云姬还是说对了的,他不是我朝的犯人,他要去哪里,他不打招呼只是失礼,算不得罪责。若是我们死咬着不放,反而会落人口实,这个时候楚州那里的情况又不明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可是——”褚易民还想说什,皇帝已经不耐烦的抬手打断他的话,对李瑞祥道:“传朕的口谕,漠北那个丫头和苏家丫头也都不必拘着了,他们愿意留下那便留下,想走就放了他们离开。” 褚易民的心中不满,却再不敢表露。 褚易民已经敛目下去,眼底有一线光芒闪过,瞬间隐没无踪。 主意定下来了,皇帝也累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待到两人退下,皇帝还是单手撑头歪在宽大的龙椅里半天未动,只就声音疲倦的开口道:“适容那里还没有消息?” 出师无名,追捕拓跋淮安的圣旨没有办法颁布,但是一大早在得知拓跋淮安离京的消息之后他就安排了密卫于暗中围捕。 殿中并无第三人,这话自是对李瑞祥说的,李瑞祥摇头:“暂时还没有!” 皇帝想了想,然后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眼底幽暗的光芒闪烁,最后便是冷然的扯了下嘴角道:“告诉她不管成与不成,暂时都不必回来了。” 李瑞祥的心口猛地一缩,一口冷气卡在喉咙里,却还是定力惊人的保持神色不变,试着开口询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还能指望继续掩饰太平吗?”皇帝冷冷说道,“与其等到他先发制人,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整个漠北王庭现在就是一盘散沙,暂且先让他们乱上一阵也好!” 李瑞祥的心中隐隐一震,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慎重的点头道:“是!” 说着就片刻也不耽搁的出去传信,不多时待他回转,皇帝的精神也好了些,扶着他的手起身道,“走吧,陪朕去寿康宫看看皇后!” 李瑞祥扶了他的手出去,吩咐摆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寿康宫。 彼时罗皇后还无精打采的半躺在床上,神色木然当中隐隐透着几分阴冷。 梁嬷嬷断了药在旁边守着,劝了半天她都不肯喝,梁嬷嬷也不敢勉强,叹着气道,“娘娘,就算再怎么样您都不能这么苛待自己的身子啊,太医吩咐了,这药您得趁热喝。” 罗皇后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又兀自沉默了片刻就突然开口道,“你说——这件事到底会是谁做的?” 梁嬷嬷怔了怔,这样的事情,她不好妄议,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懂这些。” 罗皇后像是本来也没准备听她的回答,只就冷冷的笑了一声道:“这是本宫抬举罗毅,有人看不过眼呢,这就想方设法的要阻本宫的路!” “娘娘!”梁嬷嬷猛然一惊,手中药汁泼洒出来,她慌忙方下,然后飞快的目光扫了一眼,虽然确定这殿中并无外人也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神色焦灼的凑到罗皇后床边,紧张道,“您这是累着了,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罗皇后却不领情,撑着身子坐起来,面色嘲讽,“除了他,还有谁就这么见不得罗毅出息?那罗家的爵位还是靠着本宫的庇护得来的,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就想着来算计本宫了,这日后若是真叫他们的翅膀硬了,还不得要将本宫也抽筋扒皮给活吃了?” “娘娘!”梁嬷嬷心急如焚,额头上往外直冒汗,急的手足无措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么大的事,要是传出去,国公府那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就算是国公爷再有不是,这件事——也不能和国公府牵扯上啊!” 暗杀监军,这样的罪名等同谋逆,那是要遭受灭门之祸的。 罗皇后这是魔障了,一心就觉得是罗家的大房在故意与她作对,也不想想,国公爷和世子爷的爵位都得了皇帝册封,一个罗毅就算是再出息又能怎么样? 罗皇后一旦认定了的道理就再谁也说不动了,已经冷冰冰的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梁嬷嬷也知道多说无益,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就捧着那剩下的半碗药走了出去。 * 这边褚浔阳出了宫,也没等褚易安和褚琪枫出来就自己先回了东宫。 褚易安那里有楚州的军务要处理,再加上拓跋淮安的事情也需要善后,褚琪枫留在宫里帮忙,这一天都很忙。 褚浔阳小憩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夕阳的余晖打在窗棂上,泛起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辉,格外宁静。 褚浔阳翻身坐起,外面青藤已经听闻动静,端着洗脸水进来道:“郡主醒了?方才郡王爷才让蒋六送了消息回来,说是手头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他和殿下今晚可能要在宫里熬通宵了,让你不用等他用完膳。” “知道了。”褚浔阳道,起身洗脸漱口又舒活了一下筋骨。 青藤去了厨房吩咐准备晚膳,不多一会儿又见青萝从外面进来。 褚浔阳见了,就是微微一笑道:“怎么了?” “郡主!”青萝迟疑着开口,犹豫了一下才道,“方才有南河王府的家人过来传信,说是南河王世子想要马上见您一面?” “褚琪炎?”褚浔阳颇为意外,随即就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才见过?他又要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来人很急!”青萝道,“只说是十万火急,请郡主务必要过去一趟。” 褚浔阳玩味的笑了笑:“来人呢?” “已经走了!”青萝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奴婢瞧着他的样子鬼祟,就尾随跟了他一阵,不过转了三条街之后,那人进了一条死巷,就再不见人了。” 如果是褚琪炎的人,他们是堂兄妹,要月见她何必这样的大费周章? 青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此事有诈! 褚浔阳想了想,就起身往里走道:“你去准备吧,叫青藤进来替我更衣!” 青萝皱眉:“郡主真的要去?” “有人诚心相约,你家郡主向来都乐于成人之美。”褚浔阳道,回头冲她扬眉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就又补充,“走之前先替我去南河王府给褚琪炎送个信,没理由叫别人借了他的名字出来行凶,他这个当事人还置身事外的!” 青萝了然,于是也不多言,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因为来人送信说是“秘密邀约”,所以褚浔阳出门也没声张,只带了两个侍卫两个丫鬟一道儿,往对方指定的地点望江楼行去。 日暮时分,天色昏暗,远处江流滚滚,声势浩大,将这江边的空气一冲,跟觉得天气又寒冷几分。 褚浔阳拢了拢领口,吩咐了青藤在外面等着,自己带着青萝进了望江楼的大门。 彼时那楼中虽然灯火通明,但却一片寂静。 青萝戒备的就要去摸腰间软剑却被褚浔阳一把按住,举步进门,里头正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的掌柜就赶紧迎上来道:“哟,两位客官,里边请,您二位想用点什么?” 褚浔阳举目四望,没有吭声,青萝代为回道:“我们找人!” “这几天过年封铺,我这店门也是今日才开,这会儿刚好没客人呢!”掌柜的回道。 “是么?”褚浔阳收回视线,好脾气的看向他道,“那可能是来的早了,掌柜的你随便给我指个雅间,我等他一等就是!” “好!”掌柜的应了,连忙引着两人往二楼行去,就近推开临近楼梯口的一闪房门,侧身给褚浔阳让路,“您二位里边请!” 这屋子布置的十分清雅干净,摆设不多,一目了然。 褚浔阳往里瞧了眼,却是迟迟不肯往里走,道:“这屋子的位置我不是很喜欢,一会儿若是有别的客人来,走来走去的难免吵嚷,你给我换一间吧!” “这大正月的,一般入夜也就没什么生意了。”掌柜的说道,说着又恐褚浔阳再反驳,连忙道,“而且冬天这江边的风大,您二位就用这间房吧,其它屋子的窗户朝着风口上,闹人的紧。” “是么?”褚浔阳笑笑,又再屋子顿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然后才是一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说这间好,那就这一间吧!” 言罢就和青萝一前一后跨进门去。 身后,那掌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身匆匆楼下跑去。 这边褚浔阳和青萝刚一进门,完全还不及反应,身后就是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从两侧用力卡死。 青萝警觉的抬手就要拔剑,然则对方却早就防着她这样的举动一般,未等她到手摸到腰际就已经一脚提在她腕上,将她的动作隔离,同时刀锋雪亮,两柄长剑一左一右架在了主仆两人的颈边。 却是—— 那门后预先埋伏了人的。 对方也是训练有素,将两人震住,立刻就抬手去摸腰际的迷香粉。 就在这时,楼下又再传来那掌柜可以拔高了音调的招呼声:“哟,这位客官,小店这就关门了,对不住——” “我找人!”褚琪炎的声音冷冷传来,不带半分温度,说话间似是已经有人强行将那掌柜的推开,脚步声飞快的往这边的楼上来了。 变故突然,门后埋伏的两个刺客始料未及,手下动作本能的一滞。 褚浔阳和青萝两人瞅准了时机,各自横肘一扫就将两人撞的背过气去,然后眼疾手快的将人往旁边一撂,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楼下那掌柜的慌慌张张的追着褚琪炎的脚步上来,也不敢拦的太明显,情急之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琪炎一路上来,脚步在这房间外面一顿,继而目光凌厉一扫看了那掌柜的一眼。 掌柜的脖子一缩,直觉的他这视线锐利如刀子一般,心虚的连忙别开眼睛。 “有位姑娘有人约了我家主子在此见面,她的人呢?”李林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喝问道。 褚浔阳进门之后,他的马车和侍卫也被人强行带走了,这里布置原来是万无一失的,谁曾想会突然闯了人进来,而且还是个这么个冷面神一样不好招惹的主儿。 那掌柜的心里叫苦不迭,支支吾吾的半天不知道怎么回话。 褚琪炎一个眼波横过去,李林一把推开他,抬脚就要踹门—— 忽然就听吱的一声,隔壁相连的那间屋子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皖勉强维持一个微笑的表情从里面走了出来。 褚琪炎的眼底冷光一闪,冷冷的看着她。 他不说话,苏皖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但是这样被他逼视之下,心里却是毛毛的。 她自认为掩饰的极好,但褚琪炎还是察觉了她眼底闪烁的光芒。 他移过去一步,率先开口问道:“是你约的我?” 苏皖一愣—— 她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被褚琪炎撞见了,想要糊弄过去并不容易,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之前在宫里的事是我莽撞,所以特意想要对你当面道歉的!”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那掌柜的在场,不用说也明白—— 这里的人已经被她全面更换了。 苏皖约他?还是用的褚浔阳的名义?这话褚琪炎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有问题,他也就不用混了。 “不必了!”褚琪炎道,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苏皖被他一再的无视,顿时就有些受不住,连忙一步上前拽了他的袖子,声音里带了哭腔道:“你便就这么不想见我?与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能吗?” 那伪装成掌柜的侍卫已经识趣的退了下去。 褚琪炎冷冷的看她一眼,目光冰冷之中唯一可见的一丝情绪也只是嘲讽罢了,二话不说就大力甩开她的手,“请你自重,这话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言罢就头也不回的大步往楼下走去。 是褚浔阳约的他,这一点他确信无疑,虽然不知道那个丫头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可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 此时她应该就在这附近! 这一刻褚琪炎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褚浔阳要借苏皖耍什么花样他倒是没太放在心上,而是很莫名其妙的—— 他十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和苏皖之间纠缠不休的场面,哪怕只是苏皖单方面的纠缠也一样。 苏皖再次被他避瘟疫一样的甩开,心里愤恨之余突然起了滔天怒火。 “褚琪炎!”她往前追上去一步,站在那楼梯口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几乎癫狂的大声道,“你今天敢从这里走出去就千万别后悔,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能叫你身败名裂!” 褚琪炎对她的斤两摸的一清二楚,闻言不过冷笑一声,脚下未停。 苏皖的眼中有熊熊怒火燃烧,目光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的恨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怂恿我对褚灵秀下手的事情告诉我大哥?” 褚琪炎的心跳一滞,猛地止了步子。 ------题外话------ 更晚了,不好意思呜呜~ ☆、第098章 投怀送抱,掉水里了 苏皖的心中瞬间燃起一线希望,快跑两步追上去。 她直视褚琪炎的视线,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讽笑道:“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褚琪炎,你真当我就那么傻?” 褚琪炎不喜欢她! 之前她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对她或许也是有好感的,只是他生性如此,骄傲而冷漠,他只是不屑于表达而已。 事到如今才不得不承认—— 褚琪炎,他只是利用她! 褚琪炎的神色冷淡,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微微勾了下唇角道:“哦?你知道?” “安乐郡主那般精明的人,从来就只有她算计别的人的份儿,我虽然不知道她和那张云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之前几次三番利用我大哥去暗算褚浔阳的事我却是知道的。”苏皖道,索性也就彻底没了顾虑,“与其说她是被褚灵秀给算计了,倒不如说是她有意为之让褚灵秀替她顶了包。你们想借我的手帮你们杀了褚灵秀灭口?其实我原也是不介意的,只要是为了你,我做这一点的事情又算什么?可是——可是——” 苏皖说着便觉委屈,悲愤之余眼泪就忍不住滚了出来。 褚其炎听到这里,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还险些以为苏皖真的洞察了他的本意。 “我从来没有让你替我去做什么,你做的事情也只是你自己的想当然而已。”褚其炎道,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神色冷淡,“你想要和苏霖说什么,都尽管随便就好了!” 说着就随手推开她,下了最后两级台阶继续往门口走去。 苏皖被他推了个踉跄,后背撞到旁边的栏杆上。 她猛地抬头,忽而怒然抬手一指大门口的方向,怒声喝道:“给我把门关上!” 为了对付褚浔阳,这座酒楼上下全部都被她重新布置了人手。 她话音未落,门外已经有七八个侍卫涌进来,反手关了大门,同时手持长刀严阵以待,将褚琪炎的去路堵死。 同时,二楼的各个雅间里也相继奔出来十多个人,把楼上楼下所有是出口都给封死了。 褚琪炎这一次也算是阴沟翻船,因为下午的时候在后宫里刚好和褚浔阳见过,所以傍晚再得了青萝亲自过去传的口信他也没多想,为了掩人耳目,更是只带了李林一个随从出来。 这会儿以他和李林的身手,要应付苏皖的二三十个护卫不在话下,只是要不得要费些力气,这里附近的店面酒楼有不少,到时候若要闹出动静来,也是个麻烦。 褚其炎的目光一冷,再度止了步子。 苏皖站在楼梯口,看着他踟蹰不前的背影,得意的冷笑出声,“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要用强也大可以试试,横竖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了不起就闹到御前,大家一起身败名裂好了!” 皇帝不肯松口,那么她的下场就只能是跟着拓跋云姬一起去漠北了。 褚琪炎果然再没了动作,似是真的被她吓住了。 苏皖勾了勾唇角,走上前去,原是想要抬手去扶他的肩膀,却又碍着有侍卫在场,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令道,“你们先退出去吧,把这里的门户给我看管严实了,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侍卫们识趣的推到外面把守,却未走开,迎着烛火,能够清楚看到门外林立的人影。 大堂里的外人都散了,苏皖方才带着几分激动几分雀跃的心思试着往前,一手缓缓搭在褚琪炎的肩膀上。 褚琪炎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的这种近乎默许了的举动却是鼓舞了苏皖,苏皖的面孔染上一层红晕,努力的压制住呼吸暖暖挪上去,闭了眼就缓缓往他背后贴去。 褚琪炎狠狠闭了下眼,下一口可却是突然反手一拿,隔着袖子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一拉。 苏皖被她拽了个踉跄,待到下一刻稳住身形,脖子已经被他问问的卡在了手里。 “你——”他虽未下杀手,但依旧捏的苏皖喘不过气来。 此时她唯有脚尖着地,喉咙被他卡在手里,呼吸不畅,瞬间一张脸就憋成了猪肝色,两脚踢腾着去掰他的手,却苦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褚琪炎的面色冷毅,看着她,字字清晰道:“你想要去哪里闹都随便,但是不要再试图威胁我,你还没这个资格!” 说着就是随手将她往外一推。 苏皖踉跄着脚步连着后退数步,捂着脖子大口的喘气。 褚琪炎冷冷的看她一眼,举步就朝门口走去。 苏皖缓过一口气来,却是还是觉得胸口被什么挤压,压抑的厉害。 就在褚琪炎抬手拉门闩的那一瞬,她忽然就抬起头语气阴冷的笑了起来道:“褚琪炎,你真当我是吓唬你的不成?我的确是没什么分量,可是你说——如果在你出现这里之后,东宫的浔阳郡主,还有罗家三小姐都和我一起死在这里,这件事——你还能确保脱的了干系吗?” 彼时褚琪炎已经将那大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大门正对着江面,迎面湿冷的寒风灌进来,将他的衣袍卷起,说不出的凛冽而沧桑。 他手下动作戛然而止,再次静立不动。 苏皖已经举步走了过来,在旁边暗中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孔道,“如果我不够分量,罗予琯也微不足道,那么褚浔阳呢?她是东宫的郡主,太子的掌上明珠,若是她会不明不白的死在你身后,你觉得——你能解释的清楚?” 褚琪炎的神情未变,眼底却有一层阴霾弥漫而上,将他原本清明冷澈的眸子蒙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手指微动,下一刻,他的手臂终是缓缓平推,砰的一声,再次将那已经拉开一半的大门合上。 穿堂而过的风声戛然而止,他漠然的偏头过去,冷冷的看着苏皖,“你想怎么样?” 苏皖见他妥协,心里的感觉却是一半酸涩一半荒凉。 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卡主了褚琪炎的把柄,她的底气瞬间也就更足,再无顾虑的两步扑过去,从侧面抱住他的腰身,将脸靠在他后肩,语气急切而带着强烈的的渴望道:“帮我!” 褚琪炎没动,单手压在那扇门上,手指却是寸寸手握成拳,以极大的忍耐力强压着脾气没叫自己立刻将她推开。 苏皖的情绪激动,死死的抱着他道:“我不要去漠北,我已经想好了法子,只要你帮我一把,就一定万无一失。” “哦?”褚琪炎的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不动声色转身的同时扶了一把苏皖的肩膀,将她暂且从自己身边拉开,然后转身走到里边,就近选了张桌子坐下,取了桌上茶碗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皖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他身上,严密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心情紧张而忐忑。 褚琪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才又继续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说说看,你要我怎么个帮忙法?” “我不去漠北!”苏皖道,一咬牙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也取过杯子给倒了杯水,灌下去才像是积攒了足够的勇气,目光幽冷闪烁,又无比坚毅道,“既然皇上的圣旨不能驳回,可如果我死了呢?” 她说着,便又是颇为自得的冷冷一笑,目光灼灼盯着褚琪炎展露在前的侧脸,“下午我们在宫里碰面的事被罗予琯撞破了,她必须得死,我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人就在二楼的房间里。我都已经安排了,只要做成争执冲突的假象,外面就是渥漓江,冬日里的江流本来就急,掉下去也是尸骨难寻,届时闹上一阵,此事也就平息了。” 眼下天已经黑了,这望江楼又借着地理上的优势,就算是有人争执落水,黑灯瞎火的,又有谁能分辨的清楚落水的到底有几个人,又或者到底是谁? 褚琪炎笑了笑,神色之间似是带了几分赞赏之意道:“你的意思——是死遁?” 苏皖的眼睛隐隐反光,为自己的这番布置安排激动不已,往旁边挪过去一个位子,一把抓住褚琪炎的手道,“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世子,你帮帮我,带我离开这里,其他的是不用你管,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褚琪炎抿抿唇,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思忖着慢慢开口道,“凡事总要事出有因,罗予琯可是皇后娘家的人,你与她素无仇怨却公然闹出人命来,皇后若要一心追究下去,也是个麻烦。” 苏皖见他似有松口的迹象,也就稍稍放松了芥蒂,眼中冷光一闪,道:“这一点你也大可以放心,我已经把褚浔阳骗来此处制住了,我和那罗予琯是没什么交集,可是她们两人之间却是当众起过冲突的,如果说我是为了劝架呢?” 苏皖的眸光一转,神色一半森冷一半阴暗。 褚琪炎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恍然有所顿悟的抬头往二楼的雅间方向看去。 苏皖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冷然的一勾唇角道,“那个死丫头不也是几次三番的同你们南河王府作对吗?借此机会将她一并除去。届时皇后娘娘会为了罗予琯出头,我大哥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闹起来,你也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了。” 她说的得意,进而便又跟着有几分忘形,趁褚浔阳失神思量的空当便又试探性的往他身上蹭了去,一边握了他的手,一边更是鼓足勇气凑了唇朝他贴了过去,一边细语呢喃的慢慢道,“帮帮我,带我走,这些身份虚名我统统都可以不要,只要你给我一席之地,让我留在你身边。” 褚琪炎的目光落在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上,若有所思,正在失神的时候隐约嗅到袅袅飘近的脂粉香气。 他心中厌恶,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略一偏头避开了。 苏皖一下扑空,脸色不由的一僵,咬着嘴唇含嗔带怨的看着他,软声道,“世子,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的,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 说着就又一闭眼,靠了上去。 苏皖制住了褚浔阳? 这话怎么听都不可信的,就直冲着褚浔阳会提前将他骗到这里来的举动也足见那丫头是早有防范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会被苏皖算计到? 再这么待下去,绝对是要坏事的! 褚琪炎呼出一口气,当机立断的起身,起身的瞬间却是脑中猛地一晕。 褚琪炎一惊,连忙一把按住桌面撑住身体,怒然抬头,便赫然对上苏皖阴测测的目光。 “你对我下药?”褚琪炎道,目光阴冷的看向桌上的那套茶具。 被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苏皖已然是恼羞成怒,闻言也不见怎么心虚,起身就要过去扶他,道,“我原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如今我也着实是走投无路了,既然你不肯帮我,那我也就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褚琪炎如何能忍她如此这般算计?当即就是怒然挡开她的手。 他原为苏皖在这茶水里下的只是迷药,推开她的时候无意碰到她的手,心头血液却是蓦然一凝,转瞬就隐隐有了沸腾炸开的趋势。 这种感觉—— 褚琪炎心里的火气瞬间已被激发到了极致,想要运了内力勉强压制,后面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毒药,就是内力也压不住。 隐隐的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冷冷看着面前的苏皖,那一瞬间突然就连一句话也懒得再说。 苏皖已经是孤注一掷了,看着褚琪炎眼中嘲讽的冷意,就是兀自苦笑一声。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是无所谓了。”苏皖道,说着竟是转身回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饮下,然后便是神情苦涩的抬眸看向褚琪炎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店里的东西我本来是替褚浔阳准备的,就算她再如何谨慎又如何?我就不信她有那样的运气,回回都能逃的过我精心准备的天罗地网。冷箭重伤我在前,暗施手段将我逼嫁漠北在后,她不叫我好过,就算是死,我也要她付出更甚于我的代价才行。横竖回头抛尸入江,是注定再寻不到的了,有谁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说吧?” 苏皖说着,就又倒了杯一杯茶,端着走到褚琪炎面前。 “再喝一杯么?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这个地方也算不错了。”因为药力发作,她的面颊已经隐隐泛红,带着迷离又惑人的色泽,笑着将那茶盏递到褚琪炎面前道,“你说是如果回头有人推门而入,发现你堂堂南河王府的世子和漠北的五皇子妃在这里行了周公之礼,皇上会如何处置?” 这番话,已经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威胁。 褚琪炎面沉如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苏皖自己说着,就又兀自发笑,也不知到底只是得意还是夹带了悲伤,笑到后面眼泪都流了出来。 二楼的雅间里,褚浔阳和青萝隔门瞧着下面的动静,因为距离隔的远了,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听不太真切,但是只瞧苏皖的那个悲切神情就知道必定的诉衷肠的。 “郡主,怎么办?要不要——”等了半晌无果,青萝就试着开口道。 “不急!”褚浔阳抬手制止他,透过窗纸上的空洞继续观察下面两人的动态。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如何不知?这一回她和苏皖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一旦漠北的五皇子妃和南河王世子被捉奸在床了,皇帝那里会是如何的大发雷霆她没兴趣知道,只就拓跋淮安那里—— 这个大的一顶绿帽子兜头罩下来,那么他和褚琪炎之间的盟约也就可以翻片儿了。 她会约了褚琪炎来,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但是对于褚琪炎—— 她却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那人的心机深沉,她并不觉得他会大意至此,会孤身一人来赴她这个是敌非友的人的邀约。 青萝知道她的顾虑,但是想着机会就在眼前,如若放弃也很可惜,心里正在隐隐惋惜的时候忽而敏锐的察觉到屋顶有细微的响动声传来,很微弱,合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极不鲜明。 青萝的瞳孔一缩,提剑就往窗口奔去,推开窗子,单手抓住上面的窗框就荡了出去,翻身上了屋顶。 褚浔阳也察觉的动静回头,却没有听到预期之中的打斗声,不过片刻功夫,眼前又是人影一晃从那窗口虚空荡了进来。 却是—— 一身风尘仆仆的延陵君! 褚浔阳略感意外的皱了眉头,往他身后的窗口看了眼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延陵君一笑,随手轻轻的合了窗子,没有弄出任何的动静。 “哎!”褚浔阳急道,“青萝还在外面呢!” “我让她和映紫先走了。”延陵君道。 因为隔壁的房间里就有人在,两人的说话声都刻意的压低,屋子里没有点灯,借着外面大厅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光,隐约可以实物辨人,但是光线昏暗,还是不甚分明。 延陵君直接走过来,脱下身上大氅就转而搭在她肩头。 褚浔阳想说什么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强行撞门而入,门板倒地砰的一声。 褚浔阳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回头从门上的孔洞看出去,却见楼下有如雷霆之势带人闯进门来的竟赫然就是苏霖。 褚琪炎和苏皖之间僵持的局面被打断。 苏霖满面怒色的闯进门来,二话不说,直奔上去就先给了苏皖一记耳光。 那巴掌清脆,在夜色中分外鲜明。 苏皖被他打的歪在一边。 苏霖已经撇开她不管,转身想要对褚琪炎说什么的样子,褚琪炎却根本没等他听完已经拂袖而去。 褚浔阳的眉头紧皱,回头对延陵君问道:“是你把他找来的?” 这苏霖的出现,分明就是搅局的。 但是以延陵君的心机,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延陵君但笑不语,只握了她的手将她拉到窗口,将那窗子向外推开一道缝隙,示意她往外看。 褚浔阳狐疑的看透往下看了眼。 楼梯拐角处一左一右的两个雅间窗子的位置都开的比较特殊,下面凌空架在望江楼前面的平台之外,下去就是翻卷汹涌的渥漓江江面,褚浔阳是稍稍往右侧偏了身子才能看到下面大门的位置。 就见褚琪炎带着李林大步流星的从大门出来,脚下不停的往前走,一切看似平常无奇,行走间褚浔阳却是清楚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三指动作利落的一翻一收,然后夜色中便是先后数道人影飞纵,有从隔壁的楼头之后落地,有从门前平台的时节下面翻出,形如鬼魅,片刻之后已经四散而去,隐于茫茫夜色之间。 “他果然是早有防备!”虽然早有准备,褚浔阳还是忍不住惋惜一叹。 说话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霍的扭头朝身边延陵君看去—— 褚琪炎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接应以备不时之需,他却这样明目张胆的飞檐走壁翻窗而入?恐怕万也逃不过对方眼线的监视吧? 下面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这般心情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褚琪炎身后的李林突然往前追了一步,俯首在褚琪炎耳边低声的说了两句什么。 褚琪炎行走中的步子猛地一顿,褚浔阳猝不及防,却见他突然回头朝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过来。 夜黑风高,明明彼此双方的视线触及不到,也许是出于对危险信息的本能反应,褚浔阳还是下意识的步子后撤。 这一撤不打紧,原该是站在她旁侧的延陵君却不知怎的已经移到她背后,她骤然往后一退,刚好撞上那人胸膛,又因为事先没有防备,就被这冲击力反弹。 褚浔阳本能的抬手要去撑窗户,而彼时那窗口又没有上闩,这一退一扑之间—— 恰是将窗子撞开,呼啦啦一声,迎面就有一股强冷的气流扑面,吹的人一个哆嗦。 “好像有声音!”隔壁屋里的守卫听到动静,连忙推开窗子张望。 褚浔阳和楼下回眸的褚琪炎四目相对正在发愣,延陵君已经手臂往她腰上一环,将她带着闪到旁边,躲开隔壁守卫探头张望的视线。 苏霖带着大批人马杀到,这个时候褚浔阳也不敢掉以轻心,老老实实的窝在他怀里。 从褚琪炎的角度看过来,却能看的分明—— 夜色中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相依,隐在窗户一侧的墙壁后面,虽然分辨不出两人之间具体的动作,但是那静默无声的画面落在眼里却鲜明的有些刺目。 “没事没事!隔壁的窗子被风刮开了!”隔壁的人趴在窗口探望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大大咧咧的嚷着重新合了窗子。 褚浔阳松一口气,抚着胸口从延陵君怀里退出来一步,不悦的责难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反正我来时就被他们瞧见了,也不在乎公开的再挑衅一回!”延陵君笑笑,又替她整理好领口道,“走吧,这场戏没什么看头了!” 褚浔阳撇撇嘴,虽然没能如愿以偿整倒褚琪炎,但对方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算起来也没什么损失。 “嗯!”褚浔阳不无遗憾的略一点头。 延陵君的身子轻灵已经翻出窗户,褚浔阳挪过去,也要依例而行,却还不等她付诸行动,拿道已经消失在窗外的人影突然倒挂而入,眉目绚烂的笑容间手臂一揽,就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带出了窗口。 窗子被震动,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声。 隔壁的守卫骂骂咧咧再次探头张望:“老张你们那里怎么回事?不会把窗子关死了吗?老李你去隔壁看看!” 另一名守卫应了,才要起身过去,迎面那雅间的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撞开,苏皖满面戾气的冲进来,二话不说,直奔过去,将被捆在墙角的罗予琯拽起来,手脚并用的除了她身上的绳索负累,揪着她就往窗口的方向扑过去。 两个守卫都傻了眼,眼睛直愣愣的看着。 彼时罗予琯中的蒙汗药药效已经过了大半,她被苏皖带到这里之后就已经苏醒,只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这会儿虽然是缓过来了一点,但却是被吓的厉害,手脚沉重,完全的任人摆布。 苏皖一把推开窗子,不管不顾的就将罗予琯往那窗外推去。 “不要——”罗予琯惊惧惨呼,看着下面滚滚而过的江水,七魂八魄瞬时都飞了。 苏皖居然要将她毁尸灭迹? 罗予琯浑身虚软,被外面江面上过来的冷风一吹,就又出了一声的冷汗。 她惶恐的大声呼救,声音却也只在耳边一绕,紧跟着就被外面席卷而来的剧烈风声吞没。 那一刻,罗予琯近乎是绝望了。 苏霖从后面追着苏皖进来,冷不防撞见这一幕,也是脸色惨变,连呼吸都骤然不畅了起来。 “皖儿?”苏霖一愣,随后就是一惊。 他大步走过去,将苏皖从窗口拉开,因为用力过大,苏皖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扑倒了身后的桌子上。 上面一套茶具被扫落在地,摔了个稀巴烂。 苏皖也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又扑过去,一面接近疯狂的大声道:“她必须得死,今天她要是不死,事情一旦捅出去,我们还能有活络吗?” 苏皖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在苏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妹妹也只是个被宠坏的女孩儿罢了,几时见过她这样癫狂的模样。 罗予琯一旦有什么闪失,罗皇后和罗国公府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霖下意识的出手阻拦,一手拨开她的同时已经连忙上前,将罗予琯从窗口抱了下来。 罗予琯身上蒙汗药的药力还没全过,再加上被人推到窗口受了不小的惊吓,全身瘫软,使不出一丝的力气来。 敢被苏霖给搬下来,苏皖随后就又扑了过来。 苏霖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额上青筋暴起的冷声斥道:“别再胡闹了,来人,把郡主给我绑回去!” 门外等候的侍卫应声而入。 苏皖却是张牙舞爪的大力踢腾,半点也不肯罢休。 但是她的力气又拗不过苏霖,情急之下突然不管不顾的张嘴咬在了苏霖的手背上。 她的人已经处于版癫狂的状态,这一口自是毫不容情,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将她两排细白的牙齿染的狰狞恐怖。 “啊——”苏霖痛呼一声,本能的抬手挥开她。 也是疼的有些昏了头,他这一下推出去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彼时三个人都挤在窗前,为了观景方便,那窗口又开的极宽,苏皖的身子被往后一掀,又撞到身后一把躺倒的圆凳,脚下一绊就往后从那窗口倒栽了出去。 “皖儿!”苏霖扑过去,闪电出手去抓却还是晚了一步。 惊叫声中,苏皖的一角裙裾擦着他指尖已经坠了下去。 冬日临江的楼台上,风声呼啸,让她的尖叫声听起来都显得飘渺,火红衣裙急速坠落,在视线里迅速褪色。 最后,噗通一声闷响,没入楼下滚滚江流之中。 水花都没有激起几朵,转瞬已经被江水吞没,完全没了踪迹。 苏霖的手指还保持着一个拉拽的动作探在窗外,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灰白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盯着下房滚滚而过的流水。 旁边罗予琯也是错愕不已的看着这一幕,还不及惊呼就已经蓦然双手捂住嘴巴,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瞪着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若不是苏霖出手阻止,那么现在被人抛入江中尸骨无存的就是她了! 这样急的水流,这样寒冷的天气,想都不用想,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后怕的出来一身冷汗,罗予琯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双手连忙攀住旁边的窗框。 苏霖被这里的动静惊到,这次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他的神色惊惧中又带了几分古怪,茫然的移回视线,目光却是在这屋子里乱飘,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只是间或惶恐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方才是他失手推了苏皖下去的! 那一推一拉之间的感觉分完明显。 所以—— 是他,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入激流之中丧命的! “世子——”跟他过来的侍卫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焦急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找!” “快去!”苏霖猛地一惊,脱口道。 那侍卫转身欲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涩着嗓子喝道:“站住!” 几人回头。 苏霖干吞了口唾沫,脑中一直不住回旋的都是方才苏皖从他手下坠江的情形,只觉的心乱如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打起精神,目光一厉扫向那几个侍卫,问道,“郡主方才是怎么坠楼的?” 侍卫们一愣,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他不赶紧想着救人,还有心思问这个? 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天气里,苏皖又通水性,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侍卫们在他幽暗的目光逼视之下冷汗已经爬了满脸,最后还是那侍卫头领最快镇定下来,垂下眼睛正色道:“郡主是在临窗赏景的时候不慎失足!” 听了这话,苏霖的心里才又稍稍安定了几分,心不在焉的一挥手道:“去吧!” 侍卫们如蒙大赦,赶紧下楼去了。 苏霖自己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听着身后呼啸而起的冷风和滚滚而过水声,越发就觉得心神不宁。 他抬手去取桌上茶盏,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他杀了苏皖! 他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地亲妹妹推到了渥漓江中! 最可怕—— 现在的苏皖还是皇帝御赐的漠北五皇子妃! 苏霖的心神不宁,连着灌了自己两杯茶才稍稍冷静了几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瞧见缩在那床沿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罗予琯。 罗予琯的神情畏惧,眼泪早就流了满脸,满是戒备的看着他。 苏霖突然就又头疼了起来—— 这个女人,也是个麻烦! 难道真的要如苏皖预先设计的那样,安排她也“意外失足”吗? 苏霖眼波连闪,心中在飞快的权衡利弊。 罗予琯又不是凡事不懂的普通女子,见状已经隐约能够猜到他此时心思。 “苏世子!”她扑过去,死死抱住苏霖的大腿,恳求道,“苏郡主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惹恼了她,我也不是有心想要害死她的。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许是惊惧过度也许是求生心切,她死命的抱着苏霖的腿不松手。 苏霖弯身想要将她拉开,这样近距离接触之下,明显能够感觉到女子身上某个柔软的部位若有似无的靠在他身上,哪怕是隔了几层衣物,那种感觉竟然莫名鲜明又叫人悸动不已。 苏霖的动作愣在半途,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目光移过去,再看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更是觉得喉间干涩,体内一团灼热的火气迅速蹿起。 这个时候,他怎么就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羞恼之余,苏霖忙是用力的甩甩头,想要把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绪压下,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于事无补。 “世子,真的不是我想要害苏郡主的,你相信我!”罗予琯死死的抱着他不肯撒手。 隔着衣物也隐约有对方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透过来。 “起来!”苏霖强自抑制自己的情绪,弯身去扶她,因为刻意的克制,声音带了明显僵硬的不自在。 罗予琯双手搀扶着她的手臂,撑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一张苍白俏丽的脸孔染了室内烛火的光亮而越发显的楚楚动人,局促不安的唤了声:“苏世子!” 苏霖的喉结抖动,勉强调开了思绪往旁边别过眼去,转身去将身后敞开的半扇窗子合上。 冷风骤停,那一瞬间体内蕴藏涌动的那股莫名的火气就仿佛是在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这屋子里的茶点全都被苏皖动了手脚,原是为着褚浔阳准备的,这一点罗予琯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为了保命,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咬牙上前又倒了杯水递给苏霖,声音细弱道,“刚刚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眉眼低垂,颈边无意间展露在外的一下片皮肤细腻如瓷。 苏霖缓缓抬手去接那杯盏,同时却是心猿意马,视线一直落在别处,神思恍惚间手指就触到杯中茶水。 “当心!”罗予琯低呼一声,连忙掏出帕子,握了他的手指细细的擦,尾指似是无意的在他掌心轻轻一扫。 酥酥痒痒的触感瞬时沿着血脉涌便全身,苏霖浑身的肌肉一紧,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指,用力一带将她拽入怀中。 罗予琯低垂了眉眼,靠在他胸前,羞涩的垂眸不语,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勾人的姿态。 苏霖抬手我揽她腰肢,她也不过欲拒还迎的嘤咛一声。 这一点细弱的回应顿时便将苏霖唯一仅剩的理智抛到九霄云外,再也顾不得考虑别的,将她打横一抱,压到了里面的牙床上。 楼下的江岸上北风猎猎,寒气直扫入骨髓。 一众侍卫往来奔走,四下观望着却寻不到该是从何处入手,找了半天无果,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给苏霖回禀消息,上得楼来却听那屋子里娇喘呢喃的一片温声细语,于是赶紧蹑手蹑脚的退出去,继续沿江搜寻苏皖的下落。 ------题外话------ 嗯,苏皖投怀送抱木有成功掉水里了,然后作为补偿……她哥啃了罗三小姐了,还是婚外情哟~ 话说那些嚷嚷着要激情的,这样算么→_→ ☆、第099章 是我的奴才就要守我的规矩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回府的路上,褚琪炎一直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这是第一次褚浔阳公然主动出手算计他。 虽然立场天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隐隐带了几分不快。 外面李林随在马车旁边跟了一段路,待到车驾离开临江一条街,进了内城的主街区他便自外面敲了敲窗子,禀报道:“世子,属下有事先行离开片刻。” “嗯!”马车里,褚琪炎低低的应了声,似是没什么精神。 李林打马往路旁退了两步,招呼了随行的一个心腹侍卫张祥嘱咐道:“直接送世子回府,路上不要横生枝节,知道吗?” “是,属下一定护送世子安全回府!”那侍卫连忙应下。 李林挥挥手,目送马车走的远了,方才打马往城东柳林街的方向疾行而去。 褚琪炎回到王府已经是入夜三更,管家开了门,他也没有下车直接进了而道远门才停。 “世子怎么才回来?晚膳过后王爷还叫人寻您来着,您看这——”管家一面吩咐了下头的人将马车送回去,一面为难的试着开口。 褚琪炎的面色不善,冷然之中又似是显出些微明显的怒意来,脸色也有些微红而不自然。 褚琪炎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就径自往自己的院子的方向走去,一边道:“今天太晚了,父王应该也歇了,有事明日一早再说吧!” 说着又对随行的侍卫摆摆手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众人应声退下。 只有张祥一人跟着他回了院子。 “世子!”主子没回,院子里的一众下人仆妇也都不敢去睡,见他回来,两名院子里守夜的丫头连忙上前行礼。 褚琪炎的眉头一皱,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避了几分,冷着脸道,“全都下去,今晚院子里也不用留人值夜了!” 在这府里,并没有人敢于质疑他的决定。 张祥回身打发了所有的下人离开,目送褚琪炎进了见房,眼睛闪了闪,也跟着转身出了院子。 褚琪炎反手关门,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那掺了药的茶他并没有喝多少,但到底也是受了影响,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天气森寒来不觉得怎样,这会儿进了屋子,被火盆的一烘,心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浮躁之意就又不觉慢慢的攀爬上来,让他越发觉得心烦气躁起来。 他走过去,将窗户打开站在窗前。 外面冷风拂面,他闭了眼,竭力的想要让自己去考虑一些正事来把那股躁意压下,可是莫名的,就是控制不住发散的思维。 眼前各种画面交替,一会儿满眼乱飞着苏皖且哭且笑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是他自夜幕下的江边挥手,蓦然撞见那扇窗子后面有人错愕不定俯视下来的眸光。 黑暗中,有人相依相偎,相拥而立,那画面不缠绵,但是落在眼里却是分外细腻熨帖。 他负手而立,狠狠的掐着掌心,想要将这恼人的画面掐断。 身后火盆里燃起的光影灼灼,烘烤着脊背,忽而又会觉得之前后肩那里被人靠的地方,似是沾染了女子绵软的体温又贴了上来。 他烦躁的抬手去拂,入手虚空,心里就又越发更添了几分暴躁烦闷。 想想之前苏皖的那副嘴脸,再想着当时褚浔阳就躲在二楼的雅间里听着看着,他便又觉得之前身上被人碰过的地方都脏的难受。 心烦意乱之余,再也不能在这书房里待下去。 “把屋子里的火盆全都收了!”褚琪炎冷然吩咐,一边已经又一把大力的推开房门,快步转身进了隔壁自己的卧房,脱下外袍就随手扔在了外间的火盆里。 火苗窜上来,屋子里迅速弥漫一股焦糊味儿。 他却也不管,大步进了里屋。 外面有人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将火盆移了出去,褚琪炎心绪不宁,也只当是张祥做的,并没有在意,翻箱倒柜找了套里衣出来,刚刚解了衣带要换,冷不防便有一只女子柔软的手臂从背后落在他肩头,同时绵软羞怯又带着讨好的娇柔女声响起:“奴婢服侍世子更衣!” 褚琪炎浑身的肌肉猛地绷紧,一股热血从肩头被人碰过的地方窜起,直冲天灵盖,一时间如是被闷雷当头一击,有瞬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身后那女子试探性的探出手去。 这王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世子的性格冷淡又规矩极严,她被张祥指派过来,本就十分忐忑,但是想着张祥是世子身边的人,他会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差事,必定也是得了主子的应允,于是带着几分欢喜几分不安的来了。 这一触之下,对方没有拒绝,女子便又多了几分胆气,心中暗暗欢喜的同时,柔若无骨的手臂更是就势游移向前,自褚琪炎的肩头探出,一点一点滑入领口。 女子的指尖柔软,刚从外面进来,指头上还带了夜的凉意,触在皮肤上,刚好是将褚琪炎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焦躁之意冲淡了几分。 褚琪炎的心头莫名的微微一悸,身子突然震了震。 那女子满心欢喜的绕了手臂去缠他的脖子,身子也就势靠上去,含羞带怯的低声唤道:“世子!” 勉强平心静气的压制了一路,除了心气浮躁,褚琪炎倒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此时温香软玉在前,着是他再好的制止力也是难以消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在血管里四处冲撞。 他的脸色不觉得又红艳几分,呼吸也隐隐有些不稳。 那女子犹且忘情的凑上去,手指下滑,指尖轻巧的绕在他中衣的衣带上,语气越绵软而婉转,说话间整个身子已经贴靠上来,“奴婢替您更衣!” 尾音一压一挑,静夜之中带着勾人心魄的媚惑。 褚琪炎整个人默然静立,一座不会移动的丰碑一样。 他垂眸下去,方才看清那女子的一张脸。 十六七岁的年纪,姿容绝艳,粉面含春媚眼如丝,正是将一个如花少女最好的风情展露眼前。 女子的眼波柔软,一半羞怯一半渴望的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咬下唇,在她略显稚嫩的面庞上又添几分清风。 这样的情况下,这样不掩风情的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只怕—— 是个男人都轻易拒绝不了吧? 褚琪炎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已经有了片刻思维空白,他缓缓抬手出去,手指触上女子的面颊,一点黏腻的脂粉触感染上指尖,他的脑中轰然一下,已经溃散了大半的理智瞬间就被再度拉拢回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愣,一把将那女子推开,冷喝道:“滚出去!” 那女子被推了个踉跄,完全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就下意识的又再凑了上去,便要去揽他的手臂,眼眶含泪看着他道:“世子,是不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我——” 话音未落,褚琪炎已然是没了耐性应付她,揪着她探来的右手衣袖一甩。 砰的一声! 房门被撞开! 噗通又是一声! 重物落水,砸在屋外一侧的荷花池中。 躲在院外的张祥闻讯飞奔进来,彼时那婢女已经手脚并用狼狈的自水塘中爬起来。 那荷花池不大,一丈见方,水深还不及腰,只是此时冬日里,荷花枯萎,入夜之上上面结了细细的一层薄冰。 冰面被砸碎,那婢女沾了一身的烂泥瑟瑟发抖,抱着胸口神情惊惧的站在水中。 张祥的脸色突变,眼睛瞪得老大的看着,一时也是忘了反应。 两人正在手足无措面面相觑的时候,院外又是一人快速奔了进来,却是李林。 李林是自外面匆匆赶回,本来就要来寻褚琪炎,结果还没到门口就先听见这里一片响动。进来瞧见褚琪炎的房门大开和水中站着的女子,再见一脸见鬼表情的张祥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林的面色一沉,眼底瞬间浮现一层凛冽杀意看向张祥。 张祥被他的目光一逼,连忙后退一步,心虚的出下头道:“属下也是为了世子考虑——” 褚琪炎中了媚药,机会难得,他也不过是投其所好,想要在主子面前博几分脸面,这才赶紧去挑了个姿色绝佳的丫头给送来了。 谁曾想人会被褚琪炎给扔出来! “世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自作主张了?”李林寒声道。 张祥的腿一软,连忙跪下,然则还不等他开口告饶,褚琪炎已经换好了衣物从屋里走了出来。 “世子!”张祥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膝行过去连着磕了好几个头道:“世子恕罪,是属下自作主张坏了规矩,世子开恩。” 褚琪炎的神色淡漠,脸色去是阴寒如冰,只就完全不为所动的吐出几个字:“是我的奴才就要守我的规矩,李林,照规矩办!” 照规矩办? 张祥的一颗心顿时冷到底,自知求生无望,突然一咬牙猛地蹿了出去,直接就要翻墙而走。 褚琪炎的目色一寒,下一刻空中已经是有一道冷光风车电掣般疾射而出。 血光四溅! 随即轰的一声。 那张祥已经攀上院墙的身子在高处来回一晃,然后轰然一声栽到了外面。 “啊——” “啊——” 一前一后两道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外面有人? 褚琪炎的目光一凝,一撩袍角已经快步奔出了院子。 外面张祥被李林一剑直穿背心,从高处坠落,已然是死透了,眼睛圆瞪栽在地面上,口鼻喷血。 旁边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的是点翠和小丫头杏儿。 两人大约是偶然路过此地,冷不防险些被从高处坠落的尸体砸到,整个人都吓傻了,手脚虚软的坐在地上,神情畏惧的看着落在跟前的尸首。 褚琪炎见到是她,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世子——我——”点翠的反应极快,已经飞快的回过神来,强作镇定的颤声开口,说着又勉强咽了两口唾沫,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我只是偶然经过,我——我——” 褚琪炎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就已经兀自移开了视线。 杏使劲的别开眼睛不是看落在旁边的尸首,一边扶了点翠起来。 点翠强打精神又对站在门廊底下的褚琪炎屈膝福了一礼,然后才是不胜虚弱的被杏儿扶着一步三回头的继续往前走去。 李林从院里提了那个满身泥泞的婢女出来。 那婢女连冻带吓的早就魂不附体,涕泪横流的大声哭喊道:“世子,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求您了,您饶过我吧!世子,世子饶命啊!” 褚琪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又进了院子,一边给李林撂下一句话道:“都处理干净了!” “是,世子!”李林冷着脸应了,叫了两个侍卫过来把张祥的尸首抬下去,又命人将那婢女先行看管起来,次日发卖了出去。 安排好了外面的事,他才回到院子里去给褚琪炎复命。 褚琪炎那屋子的房门撞破了,他自己也没在意,只就任由房门大敞,面色阴冷的坐在厅中喝茶。 “处理干净了?”见到李林进来,他便斜睨过去一眼,冷冷问道。 “是属下管束不周。”李林单膝跪地,连忙请罪。 褚琪炎不置可否,任由他跪了片刻才又重新将视线移过去看了他一眼。 李林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指,忙从腰间摸出两粒药丸递过去道:“苏郡主的药是在锦上花买的,惯常都是烟花女子用来助兴揽客的手段,这是解药!” 褚琪炎接了,没啃声,只就着茶水将那药丸吞下。 * 次日。 苏皖的事情传到宫里,自是引发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劈头盖脸将苏霖骂了一通。 苏霖跪在殿中也是眼泪长流,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神色凄惶的不住自责:“都是微臣不好,因为知道五皇子妃她故土难离,心中愁苦才没拦着,叫她多喝了两杯,不曾想却害得她失足落水枉送了性命!陛下,臣有罪!” 苏霖匍匐在地,神色惶惶而悲切,半分也做不得假。 这几天之内连番出事,皇帝的耐性已然耗尽。 怒然将手边的一份折子狠狠让桌面上一摔,怒骂道:“她一个新嫁娘,没事不在府里呆着跑出去借酒消愁?你们苏家的门风就是如此?还有点的廉耻规矩没有?” 苏家损失了一个女儿对他来说不关痛痒,就算死的是漠北的五皇子妃,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可是最近诸事不顺,哪怕是再添了这么小小的一笔也足以激发了他的脾气来。 就在这里皇帝气的七窍生烟的时候,外面乐水刚好进来通禀,说是皇后娘娘求见。 罗皇后这两日病着,皇帝也不得不多给她几分体面,犹豫了一下就道:“宣皇后进来吧!” 李瑞祥从旁递了茶过去。 皇帝喝了一口,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就势靠在了身后椅背上。 片刻之后罗皇后就由梁嬷嬷扶着从外面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罗皇后道,屈膝见礼。 皇帝看一眼她略带病态的面孔,心里不免起了几分怜惜之意,抬了抬下巴道:“坐吧!” “谢皇上!”罗皇后谢了礼,被梁嬷嬷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做了。 随行进来的罗予琯低眉顺眼的退到她身后,本分的垂首而立。 罗皇后看着皇帝的面色不好,又看一眼跪在当前的苏霖,惋惜的叹一口气道:“苏家丫头的事惹了皇上你生气吧?说起来那丫头本宫也是看在眼里的,谁曾想就会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皇上,既然人都已经没了,您也消消气吧,没得气坏了身子。” “哼!”皇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没有明确表态。 苏霖见状,连忙道:“都是臣的不是,是臣管束不周,让我苏家的家事给给皇上和娘娘添了不痛快,微臣有罪!” “罢了!”罗皇后以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然后更是重重的叹一口气道,“出了这样的事,你的心里也不好过。那丫头虽说是已经嫁为人妇,但是眼下的情况特殊,她的后事少不得还要你去操持,你便好好尽心去办吧!” “多谢皇后娘娘的关怀体恤!”苏霖忙道,面色感激的对罗皇后施了一礼。 罗皇后一口气说了很多,座上皇帝却始终没有表态。 她便是微微带了丝笑容看过去,道:“皇上,昨儿个的事三丫头都和臣妾说了,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现在人死不能复生,您也消消气吧,早点让他们安排办了后事才好!” 苏皖的事,皇帝是不太关心的,不过细想之下若说是全无怀疑也不可能。 他的目光移过去。 罗予琯的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收摄心神,跪下去道:“回禀皇上,昨日臣女出宫的时候刚好和五皇子妃偶然遇见,当时皇子妃就说是心情不好,想要臣女陪着一起散散心,臣女却之不恭,就陪她一起去了望江楼。皇子妃说是此去漠北不知几时再有机会回来,很是伤怀就多喝了几杯,早知道会是这样,臣女当时就该拦着她,不叫她多喝的。” 罗予琯说着就开始默然垂泪,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行了,这事儿也不怪你!”罗皇后道,对两人一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本宫还有两句话要同皇上说!” “是,娘娘!”两人拜下,又对座上皇帝磕了个头,然后就先行退下。 出门之后,罗予琯在门外等着罗皇后出来,苏霖则是片刻不停的直接出宫去了。 其间谁也没有对谁多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会也没有。 待到两人离开,罗皇后才看向案后的皇帝道:“这样也好,他苏家人自己行为不检出出的事,也省的那丫头真嫁去了漠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皇帝对长顺王府和漠北的联姻本就心里有忌讳,可以说苏皖这一死反而是正中下怀。 “罢了!”想着皇帝就面露倦色,出一口气道,“今儿个一早拓跋云姬就已经进宫请旨,说是即日启程返回漠北。这一趟总也不能叫她空手而回,这两天你的身子也不爽利,回头就吩咐荣妃,看看需要准备些什么,就让她代为去办吧!” “是!”罗皇后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就又面露凄然之色道,“皇上,臣妾此来,是想求您的一份恩典的!” 皇帝看她一眼,心中已经了然道:“老大办事你尽管放心就是,昨儿个消息传来他就差了太医往楚州去了,当是可以将罗毅安全接回来的。” 罗皇后的眼眶一热,连忙拈了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朕这里还有折子要批,没事你就先回去歇着吧!”皇帝道,神情略显不耐。 罗毅是自己好大喜功闹出的乱子,如今也只是因为他本人生死未卜,皇帝这才不得不看在罗皇后的面子上暂时没有兴师问罪,却也着实不愿再多提此事。 罗皇后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见他如此这般神情,终究还是压下来话茬,起身告退。 待她走了出去,皇帝的脸色立刻就又沉了下来,再度将刚刚拿到手里的奏章往桌上一摔,怒骂道:“这一个两个的,就是不叫朕省心!” 顿了一下,又侧目对李瑞祥道:“苏家那个丫头,确定真是失足落水?” “奴才已经派人查访过了。”李瑞祥道,“昨日苏郡主和罗三小姐同车离开去了望江楼确有其事,那店子是被苏郡主整个包下了,后来晚间那附近往来的人少,但事发时之的确是有路人听闻那边有人惊叫落水的。苏府的侍卫沿江寻了一夜,当是没什么指望了。” 苏皖那样一个女子,皇帝也不觉得有谁会大费周章的去算计她。 何况还有苏霖和罗予琯双双作证,实在也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那就以朕的名义颁旨去长顺王府和拓跋淮安那里吊唁吧。”皇帝道,“后面的事要怎么办,就让他们两家自己商量着来,不要再拿这事儿来烦朕了。” “是!”李瑞祥领旨快步走了出去。 * 南河王府。 新婚第三天,褚灵韵归宁。 一大早定北侯府的车马就缓缓驶入南河王府所在的街巷。 褚灵韵被两个丫头扶着下了车。 后面的车上,张云简也被两个小厮扯下来。 他如今的神志不清,整个人看上去有时候是呆呆愣愣的,不认人也不说话,但有时候活泛起来又如是七八岁的孩童一般,吵闹的厉害。 褚灵韵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自顾跨进门来。 褚易民对这门婚事是恨到了极致,一大早就应邀出去应酬,刻意避开了。 褚灵韵的这门婚事结的不光彩,再加上这几日京城里头又不太平,是以她归宁的仪式就一切从简,连帖子都没下。 褚灵韵先去了主院和南河王妃郑氏说了会儿话,郑氏拉了她的手,免不得又是心酸落泪,好一番的安慰。 褚灵韵神色淡淡的听着,也着实是是烦了她的这一套不痛不痒的说辞,觉得差不多了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琪炎不是不舒服吗?现下离着午膳的时辰还早,我先过去看看他。” “也好!”郑氏点头,笑的很有些力不从心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褚灵韵起身带着两个丫头离开,郑氏坐在屋里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王妃不是一直担心郡主会想不开吗?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您也该是放心!”顾妈妈从旁递了茶水过来,宽慰道。 郑氏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终还是忍不住又叹一口气道:“你不懂!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要真是同往常那般哭一场闹一场的我反而安心,如今见她这个事不关己模样,我这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太平。” 想着女儿自小到大的性情,郑氏就是心里砰砰直跳,越想越不安,终是忍不住回头一把抓住顾妈妈的手,惶惶道,“顾妈妈,你说这别是要出事了吧?” 顾妈妈闻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自家这位郡主,最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这门婚事不得她的喜欢,她却坦然受了,还真保不准她是后面还有计较。 心里这样想,这话顾妈妈却是不敢当面对郑氏说的,只就扯出一个笑容安抚道:“王妃您这是关心则乱,在大事上,咱们郡主还是有分寸的,您也不要想的太多了。” “希望如此吧!”郑氏喃喃道,话虽是这样说,却也还是怎么都定不下新来。 褚灵韵径直去了褚琪炎的院子。 十五之前,皇帝罢朝,这段时间各家各府过年的气氛浓厚,褚琪炎无需上朝,今天却也推了所有的应酬称病在家。 褚灵韵举步跨进院子。 那院子里的下人明显的被清空了,一个鬼影子都不见。 偌大的一个院子,看上去庄肃而冷清。 守在里面檐下的李林见到她,忙是起身迎上去:“郡主!” “嗯!”褚灵韵略一点头,目光不悦的四下扫了眼,“琪炎呢?这院子人都哪里去了?” “世子在书房。”李林道,引着她往里走,“说是要练字,不想下头的人吵到,就让属下暂且把人都给支开了。” 褚灵韵的眉头高高挑起,明显察觉了一丝异样。 她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看向李林:“他怎么了?” “没事!”李林道,垂下眼睛,明显是带了几分不愿多提的闪躲。 褚灵韵也没了耐性继续追问,直接推门进了褚琪炎的书房。 书房里墨香浓郁,最里面的书案后面,果然就见褚琪炎神色认真的奋笔疾书,地面上揉皱了的纸团七零八落。 褚灵韵一脚跨进门内,瞧见他敛起的眉峰不觉得就是目光微微一动,然后继续进门,反手将那房门合上。 褚琪炎本来正在凝心精致的落笔,被这开门声一扰,手下力道忽而不稳。 那字在形体上虽然看不出明显的瑕疵,他却已然心生不满,烦躁的将那宣旨抓起,揉皱了又扔了开来,铺了纸再落笔。 纸团飞落,刚好砸在褚灵韵绣鞋的鞋尖上。 自己的这个弟弟,性格向来稳重深沉,处变不惊,这样心浮气躁的褚琪炎,褚灵韵也是第一次见。 她皱了眉头快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拦下他落笔动作,不悦道,“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跟自己置什么气?” 褚琪炎的动作被她挡住,却也没有试图挣脱。 袖子一晃,刚好扫过旁边的砚台,沾染了一点墨迹。 他抬头看了褚灵韵一眼,随后便是一如往常般淡淡一笑,坐回了身后椅子上靠着抖了抖袖口道,“没什么,就是一副字怎都写不好,难免有些着急。你几时到的?” “回来有一会儿,在前面陪母妃说了会儿话!”褚灵韵道,神色之间一直带着不甚愉悦的情绪盯着他,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道,“听管家说你不舒服?” 褚琪炎这个样子可不像。 “算不上,就是昨夜睡的晚了,今儿个精神不好,索性也就推了外面的应酬了。”褚琪炎漫不经心道,一直埋头打量他袖口沾染的那点墨迹。 褚灵韵狐疑的看着他,直言不讳的开口道:“苏皖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嗯!”褚琪炎淡淡点头,半分多余的情绪也无。 褚灵韵一直注意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这般神情终于还是有些恼火,突然便是冷了脸道:“我听说昨夜在苏皖出事的当口有人在江边看到你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苏皖的事,不会是——” “你想哪里去了?”褚琪炎终于抬头看向她,神色不悦道,“那女人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我还不至于会闲的无聊去做那种事。” “跟你无关就好!”褚灵韵舒一口气。 外面紫絮捧了茶水进来,放下之后又识趣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褚灵韵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一线疑惑挥之不去,犹豫着还是再度看向褚琪炎道,“苏皖的事——你觉得她真是失足那么简单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横竖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罢了!”褚琪炎冷淡说道,端起茶碗才要喝茶,眼前忽而画面一闪又想到昨夜的情形,心里顿时就是一阵嫌恶,随手又将那茶盏放下,闭眼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 褚灵韵满面狐疑的看着他面前茶盏,只觉得他今天的种种举动都很反常,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拓跋云姬可能这两日就要离京了,你是个什么打算?” 褚琪炎靠在椅背上,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褚灵韵也不介意,呷一口茶就又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褚浔阳和拓跋云姬之间私底下似是有些来往的,不出所料的话,她的宝应该压在了拓跋云姬身上。这个时候拓跋淮安应该已经回到漠北了吧?最迟七日之内,那边的最新消息应该就能递送回京,届时哪怕漠北老王不死,他掌控整个漠北王庭也不在话下了。你对他——真的信得过吗?” 褚琪炎勾了勾唇角,那笑容之间颇有几分讽刺道:“不过就是口头上的约定,有利可图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说,可若真要到了利益纷争的巅峰时刻,谁又能保证谁能一直保持本心永不背叛?” “若在以往也还罢了,但是经过这一次的是,拓跋云姬自甘留在京城替他掩人耳目,争取到了秘密潜返漠北最有利的时机,自此以后,拓跋云姬在他身边的影响力就再不可小觑了。”褚灵韵道,目光深沉而悠远的盯着这房间一角摆放的一盆西域海棠上,“如果她真的和褚浔阳连成一气,有她在拓跋淮安身边旁敲侧击,假以时日,将来拓跋淮安的立场就不好确定了。” 褚琪炎争取到了拓跋淮安这个盟友,而褚浔阳紧随其后,又用拓跋云姬出招—— 诚如褚灵韵所言,有了这一次的事,拓跋云姬在漠北王庭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有她以身涉嫌替拓跋淮安挡灾,再加上她又是拓跋淮安唯一嫡亲的妹妹,褚浔阳有她在拖把坏俺身边做内应,后面的事还是很难估量的。 褚琪炎的手指轻敲着座椅的扶手,一直没有睁眼,脸上也无多少表情,只就慢慢问道:“你的意思——” “那个女人是个祸害!”褚灵韵迫不及待的接口,语气略显犀利,“为了以防万一,当然要永绝后患,无论如何一定不能将她放回漠北的!” 褚琪炎不置可否,唇角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事不宜迟,这件事必须早做决断!”褚灵韵见他不语,语气不由的更加急切。 褚琪炎这才抬眸看向她,道:“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妥当,你不用再操心了。” 在这样的大事上,褚灵韵自自然知道他会慎重,但是想来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东宫既然是把筹码压在了拓跋云姬身上,势必也会有所防范,回头你让李林多带些人——” “不必了!”褚琪炎的眸色一身,忽而抬手打断她的话。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冷肃看着窗口洒进来的大片阳光,字字清晰而凛冽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 拓跋淮安这个盟友得来不易,他不能容许任何的闪失存在。 褚灵韵看着他眼中炽烈燃烧的光芒,不由的也是心头一凛,嘴上却是不以为然道:“不过就是个女人,也未必就需要这样的兴师动众的!” 褚琪炎笑了笑,不置可否。 交代完了正事,褚灵韵就先告辞出来。 褚琪炎没送她,她一个走在院子里,回头又去看了眼那书房紧闭的房门,总还是觉得今天的褚琪炎很有些反常。 “郡主,怎么了?不走吗?”紫维小心翼翼的凑上来问道。 褚灵韵抿着唇角思忖片刻道:“我总觉得他今天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最近京城都不太平,世子挂心也是难免,郡主是不是多想了?”紫维轻声的安慰。 “也可能是吧!”褚灵韵百思不解,实在想不通也就索性甩了甩头不去多想,带着两个丫头回了郑氏那里。 南河王府的家宴设在正午,不过因为情况特殊,其实也就算不得宴席了,褚易民不在府上,郑氏就连几个庶女也没叫过来,直接和褚灵韵褚琪炎三人一起用了午膳作罢。 饭后郑氏还是依依不舍拉着褚灵韵在花厅叙话,又坐了大半个时辰,外面就见管家来报:“王妃,郡主,定北候世子来了,说是过来接郡主和郡马回府的!” “多事!”郑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神情明显透着不悦。 管家尴尬的垂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褚灵韵便是含笑拍了拍郑氏的手背道:“时候也不早了,女儿也该走了,横竖这京城也不过这么大的地方,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常来常往的再来陪母妃说话也就是了。” 郑氏听了这话脸色才缓和了几分,点头道:“也好!料想那张家的人也不敢怠慢了你,若是缺了什么,就叫人回来说一声,母妃替你备下。” “好!”褚灵韵点头,又和郑氏说了两句话,外面管家就引着定北候世子张云翼进来。 ------题外话------ 新来的妹子,潜水的妹纸都要不定时吭声冒泡啊,不要让那些坏蛋总是霸占评论区撒欢打滚了么嘤嘤嘤~ →_→那个襄襄那个小锦还有那个妖女,不要以为你是学霸我就舍不得罚你顿墙角╭(╯^╰)╮ ps:我觉得你们又要爱上琪炎锅锅了o(╯□╰)o ☆、第100章 狼狈为奸 “见过南河王妃!”张云翼上前行礼。 “嗯!”郑氏态度冷淡的应了声。 张云翼的脸上掠过些许尴尬的表情,转而又对旁边的褚灵韵一揖,“郡主!” 褚灵韵的眸子微微一转,就整理了衣裙起身道,“母妃,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改日得空再来看您。” “这才说了没几句话呢!”当着张家人的面,郑氏是半分脸面也不给的,脸色始终带了几分明显的阴沉。 张云翼看在眼里也不便发作,只就竭力保持一个平和微笑的表情等着。 褚灵韵笑了笑,却没松口,吩咐紫维下去准备。 郑氏看着她的面子,后面倒也没说什么,也让顾妈妈帮着去打点行装,自己又拉着褚灵韵的手叮嘱了一些琐碎的事情,自始至终只当张云翼是件摆设,完全不存在一般。 张云翼是张家长子,亦是定北侯府内定的继承人,眼下刚过而立之年,为人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较之他嫡亲的弟弟张云简却要好上太多,虽然也有个贪恋女色的男人通病,但最起码为人还算稳重本分,没什么恶名流传在外。 这边郑氏和褚灵韵说了两句话,外面顾妈妈就进来禀报道:“郡主,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 褚灵韵是晚辈,自是不能劳动郑氏亲自出门送她,是以便和张云翼一前一后的从那主院里出来。 张云翼在南河王府里头始终都能觉出几分拘谨,沉默着没有吭声。 走了两步,忽而便听褚灵韵道:“我母妃的性子直,并没有恶意,世子你别往心里去。” 张云翼一愣,旋即抬头,便是对上她微微含笑的一双眼。 褚灵韵的笑容很浅,但是她那般姿容,一颦一笑间这一收一驰也是将最好的风采展露出来。 似是开在高处最艳丽多彩的一朵牡丹,迎风一颤,高傲之中更带几分柔美风情。 张云翼的目光呆了一呆,随后赶紧笑称:“不敢!郡主言重了!” 褚灵韵笑笑,也不多分辨什么,只就步调优雅从容的继续往前走去。 一行人去到大门口的时候张云简还没到,被张夫人安置在他身边服侍的小厮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小心翼翼道,“世子,郡主,请你们稍等片刻,二少爷这会儿发了脾气,不肯走呢!” 张云翼的脸色一沉,刚要开口训斥,褚灵韵已经微微一笑道:“不急!你们多顺着他一点,哄他出来就是!” “是,小的明白!”那小厮应了,如蒙大赦撒腿就又往门内跑去。 褚灵韵面上表情始终淡淡的。 当初她和张云简的事,哪怕是张家人也都不知道具体的情由,张云简的两个小厮被延陵君扔了出去,后面就被褚琪炎给灭了口,后来南河王府给出的说辞是张云简酒后乱性冒犯了褚灵韵,被恼羞成怒的苏霖误伤。 张云简本来就不成器,如今又弄成这副模样,哪怕是在张云翼看来—— 褚灵韵这是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褚灵韵过门没两天,张家人表面上对她表现的十分恭敬,暗地里却是处处防备,唯恐她会因为对张云简怀恨而做些什么对张家不利的事情来。 但是她的态度却十分平和,虽然对张云简是不冷不热,但也不曾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对张家上下也算和气。 张云翼心里惋惜的叹了口气,安慰道:“二弟如今这个样子,让郡主费心了!” 褚灵韵看他一眼,似是不想多谈此事,自顾已经将话题岔开道:“世子怎么亲自过来了?有那么多的下人跟着,随后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最近城中也不太平,母亲不放心你们单独回去,就叫我过来看看了。”张云翼道,“我也只是顺路走一趟罢了。” “麻烦世子了。”褚灵韵感激的略一颔首,随后已经淡漠的再度将目光移开。 又等了好一会儿,里头两个小厮才半拖半拽的将张云简给带了出来。 褚灵韵远远的看了眼,也没等对方走近就先行一步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张云翼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迟疑了一瞬,心里不觉又是一叹,然后赶紧收摄心神,过去帮忙,让人把张云简带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一行人由张云翼带队,急匆匆的往定北侯府的方向行去。 马车里,紫维一直缩在角落里,用一种一半忧虑一半不安的目光不时偷偷的打量着褚灵韵的侧脸—— 自家郡主对张家人那绝对是恨之入骨了,这会突然就对定北候世子假以颜色,其中绝对是另打了主意的,只要想想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但又偏生褚灵韵那么个性子,就算明知道对方又动了心思她也不敢点破。 褚灵韵取过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对紫絮问道:“叫你打听的事情可是有眉目了?” “是!”紫絮忙道,爬过去,正色回道,“奴婢问过了,管家说昨儿个半夜李林亲自提了个丫头过去,说是让一早发卖了出去,后来奴婢又去打听了,好像说是世子爷身边的一个侍卫献美,擅自做主带了那丫头去世子的房里,结果惹了世子的不快把人给扔出来了,那侍卫也被李林当场给结果了!” 褚灵韵皱眉,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狐疑道:“就为了这事儿?” “是这么说的!”紫絮道,“是翠姨娘的丫头杏儿路过世子的院子亲眼瞧见的,这会儿都吓病了,说是世子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 褚琪炎过年也有十八了,虽说西越的贵族男子会拖到弱冠之年以后成婚的大有人在,可是褚其炎这样的也实属少见了,他自己平时不去寻花问柳也就罢了,送上门的还要打出来? “他到底又是哪根筋不对?真是活见鬼了!”褚灵韵道。 褚其炎的是非,两个丫头是不敢随便议论的,闻言只就纷纷低垂了脑袋不吭声。 褚灵韵沉着脸喝了两口茶,想着自己身边还一堆的烦心事,遂也就很快把这事儿忘了。 * 如同罗皇后意料当中的一样,苏皖的后事拓跋云姬给推出来了,以需要打点行装离京为由直接抛给了苏霖料理。 在这件事上苏霖到底是带了几分心虚,倒也没说什么就给应了,闷声不吭的埋头办丧事。 皇帝为了表示对漠北和苏家的礼遇,赐了分量不轻的唁礼下来。 有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满朝文武更是见风使舵,是以苏皖的身后事办的便是十分的隆重热闹,只是尸骨难寻,一尊空棺摆在那里,又怎么都叫人觉得不对味罢了。 拓跋云姬请旨初十离京,却被皇帝驳了,强令她滞留到正月十三,待到苏皖的衣冠冢下葬之后。 这几天苏皖停灵,往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 皇帝那里是乐水带了圣旨过来,罗皇后那里也吩咐了罗予琯带着她身边女官过来送唁礼。 长顺王苏杭不在京中,苏府里外就都由苏霖一人把持。 罗予琯过去的时候因为是得了罗皇后的懿旨,苏霖必是要亲自接待的。 双方在正厅见了礼。 那女官代为传达了罗皇后的口谕,又象征性的安抚了苏家人两句就要回去复命。 其间罗予琯一直垂眸敛目跟在旁边,这时才也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苏世子请节哀!” 说话间她也一直都垂着眼睛,别人不觉得,双方当事人却很明白—— 她是刻意在回避和苏霖的视线正面相对。 苏霖的视线几次若有似无的自她身上掠过,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那女官倒也不曾察觉什么,转而对罗予琯道:“三小姐,您不是要回国公府吗?奴婢先送您回去,然后还要赶着回宫去给皇后娘娘复命呢!” “好!”罗予琯赶紧应了,似是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苏霖的目光一闪,便是从容的上前一步,对那女官道:“你要赶回宫去给皇后娘娘复命就先去吧,回头我派人送罗三小姐回去就是!” 罗予琯一惊,猛地抬头,讶然看着他,连忙推诿道:“不用,我——” 却是语气低弱,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 苏霖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罗予琯心头一惊,便又再度局促的垂下眼睛。 那女官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也是想要腾出些时间去办点私事,倒是求之不得,见到罗予琯自己也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就含笑对苏霖道谢:“如此那便有劳苏世子了!” 苏霖略一颔首,招呼了管家过来送她出去。 这边罗予琯的神情显而易见带了丝慌乱,一直不敢正面去碰触苏霖的视线。 苏霖看她一眼,就道:“走吧!” 言罢已经先行一步往外走去。 罗予琯忧心忡忡的抬头去看他的背影,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是咬牙跟上。 苏霖走在前面,步子不徐不缓。 罗予琯垂着眼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绕过回廊再穿过一个花园,越走她才越是觉得不对劲,心里不安的止步四下扫视一眼,顿时就是脸色大变,警觉道:“这——这不是出府的路。” 苏霖转身。 罗予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他却已经走了过来,漫不经心的笑道:“谁跟你说这是出府的路了?” 罗予琯的脸色白了白,转身要跑,却被苏霖一把扣住了手腕,又给拽了回来。 罗予琯的神情慌乱,一边去扳他的手指,一边焦急的四下观望道,“世子你放手,被人看见——” “怕什么?这里是苏府,只要我说他们没有看见,他们就什么都看不见!”苏霖道,手上用力将她往跟前一拽。 罗予琯脚下一个不稳,撞在他胸口,窘迫之余连忙抬手就去推他,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满面通红,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儿。 她的力气着实有限,对苏霖却是半分也撼动不得的。 左右挣扎无果,罗予琯便是急了,抬头看向他道:“世子,我们不是有言在先,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先放开我,这样被人瞧见了不好!” “原来你还记得!”苏霖闻言倒是神情略显愉悦的笑了笑,还想说什么,但见她眼中蓄泪的模样,心头一软,就拽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客房。 罗予琯被他拽的脚步踉跄,进了屋子,眼前的光线一暗,她心里一怕,扭头就往门口扑去。 然则苏霖的动作更快她一步,抬手已经将那房门合上。 然后他上前一步,刚好是用身子将罗予琯困在了那门板之前,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罗予琯在他手下抖了抖,慌乱的抬手去推他,恳求道:“不要,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苏世子,你答应过我的。” “怎的?这就要翻脸不认了?”苏霖的动作一滞,眼中忽而浮现一抹嘲讽的冷笑,手指捏着她的下颚有意的加重了力道。 “我不是——”罗予琯颤声道,痛的眼泪都滚了出来。 “你不是什么?”苏霖道,逼视她的目光,“看来你是真的打算用完了就将我一脚踢开的,你觉得这样可能吗?” 他的目光嘲讽之中又带了几分明显的冷意。 罗予琯瞠目结舌,嘴唇动了几次,最终也只是喃喃的脱口重复道:“是你答应的——” “如果我现在反悔了呢?”苏霖却是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另一只手扣在她腰后将她往身前一压,俯首下去在她耳边低声笑道,“那一晚的滋味儿着实不错,想想还真叫人舍不得,想不想再尝尝?” 罗予琯的身子颤了颤,羞窘的满面通红。 她愕然抬头去看苏霖的脸。 苏霖的手指压在她腮边,不动声色间已经缓缓下滑探入领口,眼底有两簇灼热的火苗窜起,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罗予琯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打横抱起,直奔了里面的大床。 苏霖将她往床上一放,就急切的去剥她身上衣物。 罗予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又开始剧烈的挣扎,死死的抓着领口不放,瞬间眼泪就流了满脸。 她踢腾的厉害,手臂一挥,指甲尖锐冷不丁就在苏霖颈边划出一道血痕。 苏霖倒抽一口凉气,动作一滞,目光忽而收冷,锐利无比的盯着她。 罗予琯慌乱的裹了衣物缩到那大床的最里边,眼神慌乱。 苏霖冷冷的看着她,讽刺冷笑,“你果然就只是为了利用我的是吗?你真的以为那件事可以就那么完了?这个时候就翻脸,是不是早了点?我若是想要杀人灭口,现在照样可以。” 罗予琯咬着下唇,面对他这般冷硬的威胁,忽而便是凄涩的笑了笑。 “苏世子你要反悔了,那便动手杀了我就是!”罗予琯道,用力的抹了把眼泪就拢着衣襟往床边爬去。 苏霖见她这般神情,眉头不由的皱起,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又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罗予琯使劲试着甩了一下,实在挣脱不开就又颓然的跌回床上。 两个人默然静坐。 “世子你便是这样想我的吗?”良久之后罗予琯才神色哀凉的慢慢开口,自嘲说道:“我的确是怕死,可是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与人苟合,将来东窗事发之后照样难逃一死不说更是名节不保声名狼藉。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我又何苦这般的折腾我自己?” 苏霖的心中震了震,有些始料未及,唇齿嗡合了几次,最终却是未能说出话来。 罗予琯见他不语,便是再度凄惶的笑了笑,抬手去掰他的手指,很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你若真要这样想,那便就当我只是为了活命而利用的你吧,现在我要回去了,耽搁的久了我母亲该着急了。” 说着就摸索着要下床。 苏霖回过神来,伸手又将她拽了回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禁锢,一面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你那天不只是为了活命?” 罗予琯与他堵着气,便是偏过头去,咬着牙不肯吭声。 苏霖看着她含嗔带怒的娇艳面孔,再嗅着她鬓边若有似无的香气,再难把持,干吞了两口就又动作粗暴的将她身上剩下的负累除掉。 罗予琯欲拒还迎的挣扎了两下,后面再被他熟练的一撩拨就是娇喘连连,两人顺理成章的滚在了一起。 翻云覆雨的折腾了一阵儿,苏霖翻身仰躺在一边畅快的大口喘着气。 罗予琯却还似是带着怒气,扯了被子裹着身子就往床边爬起要拾捡自己的衣物。 苏霖懒洋洋的睁眼看过来,目光掠过她曲线柔和的雪白后背,喉间就又是一紧,长臂一揽就将她拉到在了身上。 罗予琯尴尬的伸手撑在他胸膛,面容羞涩的嗔道:“我该走了,再晚我母亲该起疑了!” 眉眼低垂,还是不敢去和他的目光正面相碰。 不知道为什么,苏霖每每见到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分外受用,手掌恶意的又再想要往她身上点火。 罗予琯低呼一声,连忙闪躲。 时候确实也不早了,苏霖也不敢闹的太过,却还是揽着她一时没肯松口,只就哑着声音在她耳边笑道,“那我们下回何时再见?” 罗予琯敷衍着没有回答,推开他,起身自顾穿戴。 苏霖躺在床上看着,唇角带了丝难掩的笑意,分外舒畅。 罗予琯自顾的打理妥当,待要离开的时候,忽而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脚步犹豫着一顿,又在迟疑着开口道:“世子——” “嗯?”苏霖漫不经心的应了。 罗予琯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又再沉默了片刻才是一咬牙道:“我想——还是照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见了!” 苏霖闻言,唇角笑容瞬时一僵,面色森寒的坐起来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原是想要发怒的,抬头却瞧见罗予琯脸上不知何时又被眼泪湿了一片。 “世子!”她看着他的眼泪落下来,止也止不住,“您都已经娶亲了,我们这样下去还能怎么办?若是让皇后娘娘和我母亲知道,她们一定会将我赐死的!您的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您就当是没有见过我,放过我吧!” 这种事,对男人而言不过是得一个风流的名声,对女子—— 尤其是罗予琯这样大家出身的闺秀,一旦事情撞破,那就必死无疑,何况罗皇后又是那么个眼里不容砂的性格! 她哭的悲恸,苏霖看着也是一阵的心烦意乱。 不过就是个男欢女爱的事,其实说要断了也就断了,从理智上讲,苏霖几乎也差不多要脱口答应了,但是不知怎的,最终还是犹豫了,心里似是—— 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他是喜欢褚灵韵那看上去高雅华贵的绝色女子,但是这些年来沾过的美人儿也不少,罗予琯的姿色虽然不差,但是就凭着一张脸也还不至于让他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 那天晚上的事,当时他是被冲昏了头脑,事后也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罗予琯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会在那种情况下主动委身于他,使的不过就是一出权宜之计。 她想要保命,而他—— 同样需要她在罗皇后面前代为作证来澄清苏皖的死因。 各取所需罢了! 本来就不过只是异常交易,你情我愿的,过了就做一场露水姻缘给忘了也就是了。 苏霖原来也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是日次在宫里见到罗予琯时,她那种极力伪装的平静实则有忐忑心虚的模样却是莫名勾起了他对那晚的回忆。 罗予琯是大家闺秀,在床底之间远没有那些烟花女子或他身边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美貌丫头的伎俩手段,可偏就是她骨子里的那种柔弱和娇怯最是合了他的心意—— 不会太主动,却自有那么一种小鸟依人般的媚态。 以往他在褚灵韵面前,都唯有仰望附和的份儿,几乎是将自己身为男子的自尊和骄傲全数都捧到她脚下由她践踏,许是压抑的太久,如今到了罗予琯这里,倒是找到了满足感。 不得不说,罗予琯的确是投了他的心头好了。 他抬手去擦她眼角的泪,皱眉道:“哭什么?我总不会舍得害你的!” “那要怎么办?”罗予琯道,神色凄惶,“你纳我为妾?就算我不介意,您觉得皇后娘娘还有我们国公府的人会答应吗?” 高门大户家里出来的小姐,有低嫁的,却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犹如门楣的事情发生。 被“为妾”两个字一刺激,苏霖突然就是脑袋一热,想着被人算计抬进门的那个女人,心口瞬间就压了一口怨气。 他冷笑一声,取了件衣服披上,冷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世子妃并不是我属意的,那女人只是空占着个位子罢了,你若是愿意,迟早我让她给你腾地方就是!” 罗予琯闻言,便是露出惊恐的情绪,讶然看向他:“世子——” 苏霖看她一眼,反问道:“如何?不信我?” 即使没有罗予琯在,他也是不会任由褚灵秀那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他长久的添堵的。 其实罗予琯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对苏霖用了这样的手段。 起初她会委身苏霖,的确是权宜之计,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如今一副不洁的身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唯有死死的扒着苏霖大可大树不松手。 所以她欲拒还迎,投其所好,总算长顺王世子妃这个身份也不低,苏霖本人也是仪表堂堂,也是值得她放手一搏的。 既然得了苏霖松口,这会儿她还哪有不应的道理,微微一笑,便是小鸟依人般主动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可以等,只是不想让世子你为难!” 同时心里却已经在飞快的盘算,日后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可以不动声色的除掉褚灵秀,取而代之。 * 苏皖下葬的当天下午,拓跋云姬就进宫向皇帝和皇后请辞,带着拓跋淮安留下来人马离京饭回漠北。 她归心似箭,又兼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皇帝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多做阻拦,直接便放了她离开。 午后褚易安和褚易民那边将初步甄选出来的几个可以接替楚州主帅的将领名单呈上来,皇帝又召了几位阁臣过来,君臣几人一起在御书房参详讨论。 在这件事褚易安和褚易民谁都没有谦虚,提上来的名单自然都是出自自己派系,双方凉不想让,各抒己见,讨论了将近两个时辰也都是互不相让。 傍晚时分,皇帝实在是有些累了,就摆摆手道:“罢了,此事留待明日早朝再议,今儿个太晚了,你们——” 话音未落,外面忽而有人声音洪亮大声的传报:“报——漠北密报,请皇上亲启!” 这个时候,拓跋淮安最快也是刚到漠北,漠北能有什么事? 皇帝的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的沉吟。 外面的探子未得回应,就又重复了一遍。 褚易安见状,便是干咳一声对皇帝道:“父皇,漠北密报,呈上来吗?” “哦!”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略一点头道,“呈上来吧!” “乐水,呈上来!”李瑞祥冲殿外吩咐,不过片刻乐水就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小跑着进来,呈送到皇帝的御案之上。 皇帝将他挥退,亲自拆了火封查阅,看过之后就是勃然变色,腮边肌肉抖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信纸,锋芒毕露,似乎已经可以在那纸上烧出几个洞来。 他的神情愤然而冰冷,整个身子都隐隐带了颤抖之势。 “陛下?”李瑞祥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试着唤了一声,“您还好吗?” 皇帝手里捏着那份密报,幽暗的瞳孔已经缩成一条线,面有炽烈的火焰焚烧,片刻之间已经蔓延成了燎原大火! “好好!”他咬牙切齿,一个字出口的语调较之前一个更轻,却分明带了更加狠厉的情绪在里面。 下面的褚易安等人都被他这变化莫测的神色震住,一时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怀揣了十二分小心的看着他。 “好一个拓跋淮安!”皇帝隐忍了许久,待到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一夕爆发,一把将手中揉皱了的密信用力往桌上一拍,神情阴冷的笑道,“跟朕来玩这套金蝉脱壳的把戏,简直可恶!”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下一刻,皇帝已然是恼羞成怒,霍的抬手往殿外的方向一指,眼底泛着森森寒意,怒吼道:“马上传旨捉拿拓跋云姬一行回京,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来自漠北王庭的密报,拓跋淮安已经于六日前抵达漠北,并且那种联络了草原边境臣服于漠北王庭的部族,神兵天降,将整个王庭收入囊中。同时以谋害王世子之名将漠北王妃软禁,并且以雷霆手段一举将被漠北王妃收买麾下的一万王军斩杀。 漠北草原之上生存环境恶劣,人口本就不丰,这样大规模的血腥屠戮,在漠北王权统治之下的三百年间还是独一份。 本来因为漠北王世子的死而蠢蠢欲动的其他皇子也尽数被他震慑,一夕之间皇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遏止的爆发了—— 虽然老王尚在,但是整个漠北王庭实则已经大半落入拓跋淮安之手。 他怎能不怒?又怎能不气? 李瑞祥得令,片刻也不干耽搁的就下去传旨,整个御书房内外的气氛瞬间冷凝,人心惶惶之间又似是冷肃的厉害。 褚易民第一个不可思议的开口道:“这怎么可能?六日前他才离京多久,怎么就——” 话到一半,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铁青的猛地闭了嘴。 是了,拓跋淮安没有通天遁地之能,更不能是插了翅膀飞回去的,这么快就传来漠北王庭被他控制的消息,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根本就不是大婚当日离京的,而是早就逃出生天,先行回了漠北。 如果他是那当天走的,拓跋云姬说她不知情还有情可原,可他分明是提前走了五六天了,这么长的时间—— 拓跋云姬那女人分明就是和他里应外合,将皇帝给戏耍了! 皇帝咽不下这口气是一定的! 大殿当中的气氛一片肃然,包括褚易安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敛声屏气,谁也不去触霉头。 夜幕楚临,整个京城都一片阴霾笼罩。 “马失前蹄,陛下此生运筹帷幄,自认为这天下万般皆都掌握在他手中,这一次势必要龙颜大怒了。”皇宫正南门外的岔路口,褚浔阳裹着厚厚的大氅目送那一骑快马飞速驶入宫门,唇角扬起一抹微凉笑意。 “战场上犹且没有常胜将军一说,更何况是玩弄阴谋者!”旁边延陵君懒洋洋的坐在马上,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他纵横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尝一次自酿的苦果了。” 褚浔阳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是话锋一转侧目看向他,半调侃道:“我记得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男人都不喜欢玩弄权术的女人,而我这一生,已经注定不会抛开这些了。” 这话,是褚其炎说的。 那时候他半真半假的对她说了这番话,她也不过一笑置之。 现在想来—— 确乎,也是带了个警告的意思在里头的。 延陵君对苏皖和褚灵韵的那些伎俩一直都是毫不掩饰的厌倦,却唯独是对她一味的纵容,这样的区别对待,有时候叫褚浔阳想来就有些忍俊不禁——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亏得他还能这般理直气壮! 延陵君抬眸看她,却没有如她预料之中的那样调侃着与她插科打诨。 他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的问道:“若是现在我让你罢手,从这些权谋算计当中抽身而退,你会答应吗?” 褚浔阳微微一愣,随即便是坦然一笑,摇头道:“自是不能的!” “为什么?”延陵君道,神色之间还是极为认真的模样,“这些争端算计,难道就是你心之所向?我是不喜欢这些,那么你呢?” “我?”褚浔阳抿抿唇,唇角扬起的戏谑笑意慢慢敛起,蕴藏于眼底最深处,她移开眼睛,看着身后笼罩在暮霭层层之下的华丽宫阙,“不管喜与不喜,也都避无可避。如今,我要争的,不是这山河天下,而是属于我父兄的家和国!” 她的父亲是东宫太子,不上位,就唯有身死! 有人说争名夺利,其中种种算计总需要费心取舍,但以生死为准绳—— 一切就容易解释的多! 若不是身陷其中,她才不管这天下大局如何变动更替。 可是如今身在局中,却已然没了她退让选择的机会! 延陵君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少女的面容依旧明艳生动,浑身上下却透出冷毅而狂傲的不羁姿采,风骨卓然。 他眼底的笑意再度泛上来,握了她的手指在掌中收拢:“同你一样,不管喜与不喜,你需要的无论家与国,便是我责无旁贷需要陪你去争的天下山河!” 这话说来狂傲,仔细听来也不过一句讨好卖乖的玩笑罢了。 褚浔阳的眸子弯起,也不点破,只就冲她展露一个笑容,道:“走吧,拓跋云姬此行凶险,陪我再去送她最后一程,略尽地主之谊!” 延陵君与她相视一笑,两人调转马头,刚要策马离开,身后又是一骑快爬踏破这日暮红尘而来。 马蹄飞扬,激起路边碎雪如花飞溅。 “八百里加急,楚州战报!”马上有人声如洪钟,刺破天际云朵。 宫灯之下,马上探子手中金色令牌闪现夺目光彩。 “快开宫门!”宫门守卫匆忙让路。 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天幕中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雪。 褚浔阳的眉心拧起,回望身后还不及闭合的宫门,喃喃道:“又是八百里加急?你说——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 “先走吧,等我们回来就知道了!”延陵君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却不甚在意唇角微扬再度洋洋洒洒的笑了笑。 褚浔阳莞尔,也不多想,依言收回视线,狠抽了一下马股,清声喝道:“走!” “驾!”延陵君沉声一喝,打马跟上。 * 两人离开之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皇宫的大门再次洞开,三千御林军得皇命风驰电掣奔驰而出,往被追击漠北离京的使团仪仗。 片刻之后,皇城西北角又有形如鬼魅的黑色影子四纵,无声融入庞大的建筑群中。 夜幕拉开。 东宫一隅的偏门无声洞开,八名乔装过后的干练侍卫护卫着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无声驶出,从东城门出城。 同时一只信鸽自身后的巷子里无声展翅跃入空中。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南河王府中又一队人马无声潜出,夜色茫茫,飞快的隐没了踪迹。 ------题外话------ 恭喜九姐升贡士,被你的评价票吓一跳呜~然后也趁机也谢谢每一个追文的宝贝儿对咱家郡主的支持,只要你们喜欢,我会一直用心的写下去滴O(∩_∩)O~ ps:章节凑了个整数,明天转第二卷吧~ ☆、第001章 锋芒 褚琪炎带了他精心选拔出来的二十名护卫出府,一行人换了便服,策马刚刚穿过旁边相邻的一条巷子,迎面就见一骑快马奔驰而来。 褚琪炎稍稍收住马缰。 侍卫们连忙戒备了起来。 片刻之后那人驶近,抬臂做了个手势,沉声道:“是我!” 来人,是一身黑衣短打扮的李林。 褚琪炎一抬手,护在他前方的侍卫就往两侧散开。 李林打马迎上来,禀报道:“世子,刚刚飞鸽传书得到的消息,浔阳郡主亲自护送一辆马车离开东宫,看她所走的方向,应该是选定了要从东城门出城的。” “哦?褚浔阳亲自护送?”褚琪炎玩味着勾了勾唇角,平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道,“那马车是怎么个配置?可看清楚了那车上坐的什么人?” “那马车很普通,但是护卫的很严密,没看到上面究竟坐了什么人。”李林道,顿了一下,又试着问,“世子觉得,车上的会是拓跋云姬吗?” “你觉得呢?”褚琪炎反问,目光冷凝看着远处的天空陷入沉思。 “这个不好说!”李林道,谨慎的分析着,“但是能劳动浔阳郡主亲自护卫的,也一定非同小可,若说是她,也并非全无可能!” 所以呢?褚浔阳这是猜到他要对拓跋云姬下手,所以才亲自出手防范的吗? 褚琪炎驻马不前,微微阖了眼睛。 夜色中他口鼻间浅浅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凝成白雾,云遮雾绕的掩在冷峻的面孔前,让他的神色看上去显的模糊,又带了几分不甚分明的意味。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手中马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的样子。 一众随从全都垂眸敛目的等在旁边。 时间在静默当中点点滴滴的不住流逝。 等了许久,李林终还是有些按耐不住,又再试着开口道:“这会儿她那边应该就快出城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为了保住拓跋淮安这个盟友,褚琪炎最初的打算就是在拓跋云姬回漠北的路上寻机除掉这个隐患。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还要顺利一些,皇帝震怒,对她起了杀心。 这样一来—— 与其暗中动手让她无声无息的死去,倒是不如再横加利用一把! “东宫既然是将筹码压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次事关紧急,势必要对她施以援手的。”李林见他不语,就越发有些沉不住气的继续道,“浔阳郡主三更半夜乔装了出城,她护送的那辆马车一定有猫腻!” 皇帝的追兵和执行暗杀命令的暗卫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奔袭出城,去追击漠北离京的使团仪仗。 东宫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御林军和暗卫同时出动,皇帝这是存了必杀之心,所以别的姑且不论,只就一点—— 拓跋云姬绝对不可能是随在那队使团队伍当中一起走的。 所以—— 褚浔阳会亲自护送她离京? 如果真是如此,在她出城之前将人截了,那便是人赃俱获,只冲皇帝如今刚好是处在暴怒之下的那个脾气,整个东宫一门都要收到牵累不在话下。 “你觉得——褚浔阳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犯险吗?”终于,褚琪炎缓缓的睁开眼。 李林也拿不准,只就拧紧了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琪炎似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等他的回答,兀自说着又是意味不明的摇头浅浅一笑道,“以那个丫头的性子,虚虚实实,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用的。” 按理说,这样的做法太冒险,以褚浔阳的头脑难道还权衡不清这其中利害? 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 她就是料准了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敢这么做,所以偏偏就钻了这个漏洞! “那世子——”李林咝咝的抽了口气,心里是着实拿不定主意:“我们到底是追还是等?” 褚琪炎又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睁开眼,眼中光芒一闪,侧目对他问道:“那队人马,除了褚浔阳和她东宫的守卫,还见到什么人了吗?” 李林皱眉,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全都是太子和康郡王身边经常出现的熟面孔。” 褚琪炎听了,唇角一弯,忽而勾勒一抹笑。 李林看着,心中突然迷雾散开,猛地提了口气,沉吟道:“世子您是说延陵大人——” “自从这个人来了京城,但凡褚浔阳行事就总少不了他的参与掺和,这一次这么大的事,他却没露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褚琪炎道,眼底有锐利的锋芒闪现。 李林再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命人去查。 褚琪炎也不着急,只是驻马街头,神色安然的等着。 不多时就有探子飞鸽传书。 李林将竹筒拆下来看过之后神色就越发的凝重起来道:“世子,果不其然,今天傍晚有人看到延陵大人和浔阳郡主一起在皇宫南门附近出现过,后来又一起离开了。” 褚琪炎抿抿唇,沉默不语。 片刻功夫之后,又有密信传到。 李林看完,直接就变了脸色:“也是半个时辰之前,和御林军前后脚,陈老太医府上的马车出城,说是去隔壁的镇子上采买药材。” 褚琪炎不予评断,李林兀自想了想,道:“难道浔阳郡主这里只是个幌子,实则是延陵大人带人先行护送了拓跋云姬离开?” 李林越想也就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这一次是皇帝想要拓跋云姬的命,褚浔阳亲自护送她,那么承担的风险就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们走了也才刚刚半个时辰,现在追还来得及!”李林道,说着就要吩咐下面的人准备追击。 “不急!”褚琪炎道,却是突然抬手拦下他。 李林不解,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继续等!”褚琪炎道,眸光冷凝而深邃,冷冷说道,“让东宫附近安插的探子先不要撤,再给我盯着!” “是!”李林虽然5心中疑惑颇多,却是没有质疑他的命令,赶紧飞鸽传信过去,重新回来复命的时候才又忍不住问道,“世子,属下愚钝,延陵大人和浔阳郡主那里真的都放任不管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褚琪炎道,语气笃定而微凉,字字清晰,“我要等的——是褚琪枫!” 李林愣了愣,神色之间越发茫然! “这件事,是整个东宫的事,而且哪怕只是褚浔阳个人的私事,褚琪枫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你不绝对这样的迹象很可疑吗?”褚琪炎问道。 李林循着他的提点想了想,不由的就是倒抽一口凉气:“世子是怀疑,这只是他们声东击西掩人耳目的伎俩?不管延陵大人还是浔阳郡主都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其实——真正在做这件事的人是康郡王?” 褚琪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以褚琪枫和褚浔阳之间那般深厚的兄妹感情,他怎么可能从始至终都对此事充耳不闻?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褚浔阳在出面,几乎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 这只是褚浔阳一个人在同他斗! 若不是这几天重新把所有的事情又再综合考虑了一遍,他还真是险些要被这兄妹俩的障眼法被糊弄过去了。 李林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又追加了一道命令,吩咐了人严密注意整个东宫附近的动静。 果然,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再度掠过飞鸟的拍翅声,一只信鸽自东宫的方向飞来。 李林的精神一震,连忙过去拆阅竹筒里的密信,看完之后又是提了口气:“世子,康郡王果然另外带人出城了!” 褚琪炎冷笑一声,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一边拢了拢身上大氅打马往箱子外面走,一边问道:“走的是哪道城门?” “南城门!”李林道。 “走!”褚琪炎道,出了巷子就片刻也不迟疑的打马往南城门的方向奔去。 * 夜幕之下,银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高高的城门楼头上,守城士兵身上的金属铠甲反射出清冷的寒光,将这冬夜之中的空气渲染的又更森寒冷厉了几分。 眼下不过初更十分,这城门内外已经人影绝技,空荡荡的一片,士兵们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旧敏锐的观察着四面的动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夜色寂静之中,忽而便有清脆空灵的马蹄声踩踏着冰冷的地面缓缓逼近。 守城的士兵们赶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就见内城方向一队轻装简行的人马朝城门的方向奔来。 “是什么人连夜出城?”守城官粗着嗓子大声喝道。 一骑快马越过队伍当心奔出来。 蒋六将事先准备的令牌往他面前一甩,道:“我们是东宫的侍卫,我们郡王爷有事要出城一趟,放行吧!” 马上就到月中的时节,天空中月色明亮,借着月光辨认清楚那令牌,那守城官连忙上前归还。 彼时后面褚琪枫一行也已经逼近城门。 “见过康郡王!”众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褚琪枫高居马上,淡淡的应了,目光微微一瞥四下里扫视一眼,道,“我要出城一趟,着人给我留门,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三更左右回来。” “是!”那守城官连忙道,“郡王爷有事尽管去办,今儿个晚上小的当值,您有需要,随时唤一声就是!” 因为拓跋淮安的事情皇帝气的不轻,苛责了褚易安一顿,这段时间城门守卫又恢复了以往的机制,由步兵衙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轮番负责,这一晚值夜守城虽然是步兵衙门的人,但是对于褚琪枫这位深受皇恩的郡王爷,所有人也还是能巴结的尽量巴结,半分懈怠的心思也无。 褚琪枫略一颔首,蒋六已经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扔过道:“这两日天寒,弟兄们都守夜辛苦,打壶酒吃了暖暖身子吧!” “谢郡王爷赏!”那守城官接了,眉开眼笑的行礼。 褚琪枫只就淡淡的看他一眼,刚要吩咐出城,身后内城的方向又是一片飞扬的马蹄声。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不过片刻之间,褚琪炎一行也到了。 “世子爷?”城门的守卫大为意外,愣了一下就连忙迎上去行礼,“这但晚上的,世子也要出城吗?” 褚琪炎微微一笑,却未回答,而是直接越过他,打马朝褚琪枫走过去道:“琪枫!” “世子!”褚琪枫颔首,也是心平气和的回他一个笑容,“没想到这大晚上的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褚琪炎道,目光随意一瞥,瞧了眼跟在他队伍里的马车道,“车上坐的什么人,这么大半夜的出城?” 拓跋淮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几日城门守卫也就松懈了下来,因为是东宫的马车,又是皇帝最为器重的皇孙亲自带队出来,那守城官一开始也就没打算仔细查。 这会儿被褚琪炎提起,他便是后怕出了一脑门汗,唯恐褚琪炎会借题发挥—— 虽然没有传出褚琪枫和褚琪炎之间有什么嫌隙的,但太子殿下和南河王之间兄弟不睦却不是什么秘密。 那守城官唯恐会被卷进两家互别苗头的争斗中,当即就使劲的垂下头去,逼紧了嘴巴。 褚琪枫并不曾因为褚琪炎撞破了他的意图有生出任何的不自在,闻言也不过神态如常的循着他的视线也扭头看了眼那辆马车道,“没什么,我母妃过了年后就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我不放心,带了些衣物药材过去看看她!” “哦,是吗?侧妃娘娘病了吗?”褚琪炎勾了勾唇角,低头反复的摩挲了手里马鞭两次。 他的语气刻意拖的缓慢,骤一听来十分的漫不经心。 褚琪枫看着他,唇角亦是挂了丝不变的温和笑容,眼波却是极为明澈雪亮的,不减锋芒。 这个时候,若是褚琪炎发难,那么事情势必就要马上闹起来。 李林和蒋六双方都是全神戒备,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等着自家主子的命令或者暗示。 这边褚琪炎笑了笑,随后竟是出乎意料的话锋一转道,“算起来我好像还不得机会亲自拜见侧妃娘娘,刚好今日我也无事,外面夜黑风高的,就同你做个伴吧,一起走!” 褚琪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可置否。 褚琪炎也不绝对尴尬,只道:“怎么?不方便?” “不是!”褚琪枫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只是我母妃的脾气世子你也知道的,她清修多年,不习惯被人打扰,回头若是怠慢了世子——” “那也无妨!”褚琪炎是铁了心的要与他同行,不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这个年关前后京城内外都是多事之秋,如果侧妃娘娘实在不方便见我一无妨,好歹你夜间出行我也能与你做个伴,这样可以安全些。” 褚琪枫自然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何况在这城门处耽搁的久了也不好,心中略一权衡,最终也只能是妥协道,“真的不耽误你吗?” “我本来也只要去福来居喝酒的!”褚琪炎手中马鞭一指不远处的福来居。 虽然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是借口,但是事到如今,似乎是真的是多说无益。 “难为世子你一片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褚琪枫道,微微勾了下唇角,抬手让路,“那便一起走吧!” “自家堂兄弟,琪枫你太可气了。”褚琪炎道,亦是平和而冷静的一个笑容,率先打马往城外走去。 褚琪枫这一行本来就带了将近二十个人,再加上褚琪炎的人凑在一起,这个阵容奔赴慈修庵就相当庞大了。 目送着这“堂兄弟”两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离开,旁边有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小兵唏嘘不已的走出来,啧啧道:“都说东宫和南河王府两家的关系不好,看来这传言也不尽是真的嘛。” 那守城官白他一眼,斥道,“这种事是你该议论的吗?你不要命了是吧?” 他的见识自是要比下头的人更多一点,这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表面看上去是一团和气,实际上刚才的哪句话不是笑里藏刀暗藏算计的? “拿着!”守城官想着就甩甩头,把蒋六赏的银锭子收了,又自腰间摸出一角碎银扔给那小兵道,“去福来居里打两壶酒,让弟兄们都暖暖身子!” “好嘞!”那小兵喜笑颜开,长喝一声就一溜烟跑了。 这边褚琪炎和褚琪枫相携出了城门,一路无言沿着官道往前走,一直走出去七里之外的一处岔路口,褚琪枫才缓缓收住马缰,扭头看向他道,“你不会是真要跟我到慈修庵去吧?” 褚琪炎一直都微微吹了眼眸看着前头地面,闻言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随口反问道:“怎的?难道你不是要去慈修庵么?” 褚琪枫的目光冷了冷,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有什么话大可以明说就是,你我之间,还需要用这样的猜来猜去的伎俩吗?” 褚琪炎莞尔,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看向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各自眼底眉梢的笑意顷刻间已于无形中隐去,一个静冷如冰,一个深沉似海,有一种无形风冷的锋芒从四面升腾而起,在两人的面孔上各自笼罩一片寒冰烟雾。 彼此双方对于对方的面对企图都一目了然,只谁都没有点破罢了。 半晌,还是褚其炎先行移开视线,看向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在这个地方和你动手自找麻烦的,现在给你两种选择,要么把这辆马车留下,我随便你去哪儿,咱们分道扬镳,要么——” 他说着一顿,再度收回视线看向褚琪枫的时候唇角就又再度牵起一抹微凉笑意道:“还是照方才在城门口那里说的,我和你一起去慈修庵,然后再亲自护送你回东宫,一定确保你此行万无一失!” 皇帝的追兵是冲着使团仪仗去的,那一行却注定是要扑空,也无怪乎褚琪炎谨慎—— 就算他能从褚琪枫这里拿下拓跋云姬,在东宫倒霉的同时,皇帝再追究下来他也是知情不报,更有可能被判一个去君之罪。 两败俱伤?何苦来着! 褚琪枫也是看出来了他心里的谋算,闻言不过冷然一笑,也是目光深沉而别具深意的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反问道:“你就那么确定,你要找的人就在这辆马车里?” 褚琪炎的心头微微一震,倒是难得怔愣了一瞬。 随后他反应过来,深深的看了褚琪枫一眼。 褚琪枫却是漠然移开视线。 褚琪炎抿唇审视他片刻,想着就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无妨!或者是你,或者是褚浔阳,你们之间总有一个是对的,哪怕是错——既然我已经来了,那又何妨一错到底!” 褚琪枫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执着,眉头不觉得皱了一下。 然后就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而且——我也并不觉得我会压错宝!” 其实是三条路,但是延陵君那里他一开始就没太当回事—— 那人说是和东宫连成一气,但真要细究起来还不如说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褚浔阳心上,他会为了褚浔阳去布局涉险,但是以褚浔阳眼下的处境—— 不得不说,褚琪炎是绝不相信延陵君会弃开她不顾,而去护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拓跋云姬出城的! 延陵君和他还有褚琪枫都不同,他在这里,不追名不逐利,完全就是太自我了,根本就不会去顾全什么大局。 他要管的,唯褚浔阳一人罢了! 褚琪枫见他如此的冥顽不灵,脸色不觉就沉了几分,不耐烦道,“那就随便你好了!” 言罢,就撇开他不管,继续打马前行。 褚琪炎回头又望一眼京城的目光,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又在那马车上扫了眼,然后也便暂时抛开那些杂念不管,跟着褚琪枫一起继续往前兴趣。 其实褚琪枫说的对,他这是在赌,哪怕心里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拓跋云姬会在这辆车上,但也还有一份万一的可能。 就在褚琪枫被褚琪炎缠上一起出城的同时,褚浔阳带着的那一队人马也抵达的了东城门。 因为东宫的位置在整个京城的西南方向,所以褚琪枫虽是晚了她一刻钟出门,但是南城门离着东宫要近一些,所以相比之下,褚浔阳却是晚他们一步才到的东城门。 “浔阳郡主?”守城的士兵大为意外,连忙从城门楼上迎下来,看着她身后跟着的车马道,“郡主,这都入夜了,您这是要——” “本宫有点急事要出城一趟,放行吧!”褚浔阳道,她的心情似是不佳,脸色也不大好,“最迟有一个半时辰我就回来了。” 按理说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那守城官却是犹豫了,面色为难的试着商量道:“郡主,您看眼下这天都已经黑了,您这孤身一人出城,怕是太子殿下也不放心,是不是——” “父亲和本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褚浔阳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旁边同样换了长衫男装打扮的青萝已经忍不住的打马过来,马鞭直接点到他额头,寒声道:“郡主说了叫你放行你就马上放行,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干了是吧?” 说着扬鞭就要挥下。 那守城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抱了头往后避开。 褚浔阳冷哼一声,便是一招手道:“我们走!” 那守城官满面急色,还想追过来再说什么,却被青萝一个冷厉的眼神给逼退。 褚浔阳带着人扬长而过,直接奔出城门,那守城官眼见着拦不住,记得满头大汗,不得已就是一跺脚招呼了一个小兵过来道,“糟了糟了,这小祖奶奶怎么真就来了,我瞧着这是要出事了,你赶紧去东宫传个信,回头真要出了乱子,太子殿下怪罪起来,咱们这脑袋就都保不住了!” 那小兵显然也是明白其中原因,答应着赶紧就去了。 那守城官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干看着,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定了主意,一咬牙,招呼了今夜当值的所有守卫过来道:“走走走,都跟我出去看看,万也不要真打起来才好!” 一行人火急火燎的奔出去。 前面褚浔阳带着青萝等人刚一出城门她便是眉心拧起,猛地刹住马缰,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 青萝的观察力自是不比她差,已然觉出了异样,不动声色已经打马快跑两步挡在了褚浔阳身前,向着外面凄清一片的夜色中沉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的?还不给我滚出来!” 她的话音未落,前面左右两侧的小树林就传来一片声势巨大的响动,密密麻麻数百手持长枪的九城兵马司兵士奔袭而出。 夜色之下,那枪尖泛着寒光,森凉而凛冽的齐齐指向城门口的褚浔阳这一行人。 “放肆!”青萝怒声喝道,“不认识咱们郡主吗?你们有几个胆子敢私自在这里设伏,还对咱们郡主亮刀子,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是吧?” 人群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丝骚动,然则还不等各种不安的情绪调动出来,迎面的官道上已经有人披着贵重的紫貂大氅,高居于马背之上款款而来。 玉冠束发,面容儒雅。 不是别人—— 正是褚浔阳名义上的大哥,皇长孙褚琪晖! “长孙殿下?”青萝似是有些意外,正在微微失神,褚浔阳已经以鞭尾挑开她,径自打马往前走了两步。 夜光之下,褚琪晖的面色冷凝,打着一种与他那儒雅面孔万分不协调的森冷和阴沉,死死的盯着对面马上的褚浔阳。 “大哥?”褚浔阳迎上他的视线,继而目光冷然一扫眼前的这个阵仗,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琪晖看着她,也不答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冷然道:“是你自己乖乖的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亲自动手拿你回去问罪,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气倨傲,很有些成竹在胸的意味在里头。 褚浔阳的眉峰敛起,见他这般姿态,也就没给他好脸,同是冷嗤一声道:“我看大哥你是失心疯了吧,好端端的在在这里说什么胡话?你有公务要办吗?那也不妨让路我先过去你们再继续,天色晚了,我一会儿还要赶着回城。” “浔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冥顽不灵吗?非得要我把话挑明了你才肯低头?”褚琪晖道,寸步不让的挡住去路,遥遥的抬起手中马鞭一指,“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先把那辆马车里的人叫出来让我查过了,没问题了我自然放你通行!” 说着就是一抬下巴示意身边的长林道:“去查!” 褚浔阳的目光一凝。 青萝已经拔剑出鞘,往前一横,冷声道:“谁敢!我们郡主面前,谁敢造次,我就先斩了他的狗头!” 长林是褚琪晖的心腹,又深知褚琪晖此行孤注一掷的决心,如何肯受这份威胁,直接也是拔剑出鞘,迎着就将青萝手中长剑迫开,抬脚就朝那马车方向行去。 青萝稳住身形,单掌一撑马鞍就飘落下来,长剑直取他背心就刺过去。 长林早有防范,反手一剑挡开她致命的杀招,也是面色阴冷的就要同她颤抖。 城门之内的那一队守军闻讯已经奔出。 眼见着双方都亮了兵刃了,那守城官等人早就吓的魂飞魄散,忙不迭带人奔过去,将两人隔开,配合笑脸道:“长孙殿下,浔阳郡主,手下留情,你们这自家兄妹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怎么就要亮兵器了?” 他说着,便涎着脸要去劝青萝收剑。 青萝哪肯给他这个面子,手腕一翻,险些就将他一根指头给削下来。 那守城官看着这双方冷面罗刹一般的面孔,只急的浑身冒汗,一遍遍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褚浔阳今天的耐性确乎是真的不好,完全无心和褚琪晖继续耗下去,当即又再打马往前移了两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拦我的路也还算了,公然就对我亮刀子?长孙殿下,您这当真是好大的威风,今天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就别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咱们这就到父亲面前去讨个说法去!” “你也不用拿父亲来压我,这一次是你自寻死路,就连父亲也不会宽纵你!”褚琪晖寸步不让的反诘道,眼中闪着幽暗冷光死死盯着她身后跟着的那辆马车道,“你敢忤逆圣旨,暗度陈仓掩护陛下钦点的重犯出京,浔阳——看来真是父亲平时对你太过宽容,反而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陛下钦点的重犯?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齐齐一凛,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往那辆马车上扫去。 “什么钦犯?”褚浔阳却是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眸子一转,冷涩说道,“不过就是咱们东宫之间的家务事,大哥,我知道平日里父亲宠我,进而惹了你和侧妃娘娘的不痛快,可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劝你还是想清楚的好,事情真要在这里闹开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褚琪晖的眸光一闪,心中似是迟疑了一瞬,但却是飞快的反应过来—— 褚浔阳这分明就是心虚了! 她要掩护拓跋云姬出城,这是欺君之罪,只要这一次能够成事,那么除掉这个丫头不在话下。 最近父亲是越发的不待见他了,还是母妃说的对,褚琪枫和褚浔阳这双兄妹都是祸害,非得要彻底除了才能一了百了! “怎的,你这是心虚了?”定了心思,定了心思,褚琪晖便是阴冷的风笑一声,“分明是你一个人不知好歹的作为,还想拉了我们东宫满门都替你垫背吗?看来你还真是被父亲宠的无法无天了。你真当父亲是和你一样的糊涂了不成?在大事上,他自是分的清楚轻重的,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今天我就是得了父亲的命令在这里等你的。看在咱们同出一门的份上,我再给你个机会——” 褚琪晖道,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突增了几分凛冽,猛地一指那马车道:“把马车上的人交出来,回头到了御前,我会替你说清的!” 他说的有理有据信誓旦旦,在场的官兵原都还因为两人的身份特殊而手足无措,这会儿却都蠢蠢欲动,隐隐出现了一边倒的架势,俱都是站在了褚琪晖的一方,对褚浔阳一行戒备了起来。 褚浔阳的目光自那些雪亮长枪上扫过一圈,却是面不改色的再度一笑。 “笑话!”她看着对面的褚琪枫,讽刺的冷笑出声,“我本就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出城办事的,他又怎么前后矛盾,再派了你来阻我?我这车上没什么朝廷钦犯。大哥,我也劝你一句,莫要因为一己之私就不分轻重。你要和我过不去是小,这样胡乱拟定父亲的命令和假传皇祖父的圣旨——” 她说着,就是不能苟同的略一摇头:“那就过了!” 今天这里的事,分明就是褚琪晖自己先斩后奏,针对褚浔阳兄妹两人设计的,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拿住了拓跋云姬,褚浔阳就百口莫辩,到时候褚琪枫必定不顾一切替她辩解,如此一来,皇帝迁怒,褚浔阳死是一定的,而褚琪枫—— 就算不死,也必定是要失宠于御前的! 这样想着,褚琪晖的心思就又定了几分,一挥手道:“别听她废话,立刻将她给我拿下!” 手持长枪的士兵们蠢蠢欲动,褚浔阳的眸光凛冽扫视一圈,凉凉道,“本宫再给你们个机会想清楚了,你们真的是受命于我父亲,来此阻拦本宫的吗?” 九城兵马司归于褚易安的管辖之下,但是褚易安贵为一国储君,十天半个月能去衙门巡视一趟已属不易,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衙门自行整理了重要公文,呈送入宫,送到畅鸣轩去请他批示的。 今天也只是褚琪晖突然去了衙门,拿了东宫的令牌,说是调兵八百,跟他出城去办一件差事。 褚琪晖是皇长孙,又是太子长子,借调八百士兵随他走一趟,不管是不是褚易安的命令,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可是谁曾想他调兵的目的—— 竟然是为了在此拦截浔阳郡主的! 这兄妹两个各执一词,便是苦了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兵们了,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是掉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进退两难。 褚琪晖势在必得,哪里还容她再拖延,厉声喝道,“长林,去把马车里的人给我揪出来,人赃并获,我倒要看你那什么狡辩!” 长林闪身就扑了过去,青萝的动作慢了一步,待要去拦已经来不及。 长林直奔那马车而去,探手就要去掀那门口布帘。 褚浔阳的神色一恼,突然凌空自马背上跃起。 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林那边,她的动作又十分的轻巧迅捷,恼羞成怒的直朝着褚琪晖扑了过去。 褚琪晖身边护卫的几个侍卫大惊失色,举起长枪就下意识的朝口中刺来,一边惊呼道:“保护长孙殿下!” 空中褚浔阳冷冷一笑,衣袖一甩,握在手中的软鞭就卷了出去,将那四名侍卫手中长枪捐作一团,尽数收拢入手,翻身落地的同时,她已然反手一横,携枪于腋下,锋芒凛冽的枪尖不偏不倚恰是抵在马上褚琪晖的喉头,如果不出意外,他胆敢动上一动必定见血封喉。 褚琪晖的脸色瞬时刷白,目光惊惧而茫然的看着她。 褚浔阳虽是立在马下,却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冷冷的灰娃娃你给他,寒声道,“你确定,你一定要挡着我的路吗?” 褚琪晖素来都知道这个丫头辣手无情,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是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城内突然一道长龙蔓延般的火光逶迤而出,有人尖锐的嗓音划破空洞的夜色—— “皇上驾到!” ------题外话------ 废物利用有点难,于是我决定还是赶紧让长孙殿下作死吧→_→ 妖女华丽丽的长评,啃一口╭(╯3╰)╮ ☆、第002章 完了! “皇上驾到——” “太子殿下到——” 接连而起的两声唱到声打破眼前剑拔弩张的冷肃气氛。 所有人俱都是一时愣住。 这个时候,皇帝怎么会突然出宫了? 他如今年迈,除了偶尔夏日去行宫避暑和每逢祭祖节里例行公事的去宗祠祭拜,已经绝少出宫了。 这个当口,天寒地冻,又是大晚上的,他怎么就会突然出宫来了? 而且—— 那么巧,还是冲着这里来的? 褚浔阳秀气的眉头不由的微微一皱,看着褚琪晖寒声道:“是你安排的?” 果然,褚琪晖这一次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定要置她于死的! 先是将她堵在这里,然后卡好了最佳时机叫人把皇帝请来。 好一个黄雀在后,好一个人赃并获! 褚琪晖原是被她手中长枪的锋芒震慑,此时瞧见转机便多了几分胆气,目光讽刺的垂眸看一眼褚浔阳抵在他颈边的长枪道:“我早就劝过你,让你乖乖的束手就擒,你就是不听。现在——你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皇帝的御驾来的很快,三千御林军护卫,再加上随行的内侍宫女,只就脚步声踩踏着地面就是轰隆隆的一片,直将这深夜中所有人的美梦踏破。 许是被这阵仗给惊动了,对面的马车里突然一阵骚动,传来女人呜呜的两声,但随后就像是被人匆忙捂了嘴,很快又没了声响。 褚琪晖的精神一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激越火光迸射,厉声道,“给本宫把马车里的人揪出来!” 褚浔阳一怒,手中长枪便是往前一送。 那枪尖锋利,立时就在褚琪晖颈边化开一道血线。 “长孙殿下!”褚琪晖的面色微微一白,他身边侍卫却是一片慌乱,无数的雪亮刀锋直指这边,却是唯恐褚浔阳会恼羞成怒而伤了褚琪晖而不敢妄动。 褚琪晖冷冷的看着褚浔阳,倒是没了之前的惊慌了畏惧,只就讽刺说道:“浔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劝你还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吧!” “要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我!”褚浔阳似乎也是被他激起了桀骜的脾气,全不领情,只就寒着脸,目光锐利的四下一扫,道:“全都给我让开,否则——我对你们主子不客气!” 她的神色阴冷,而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意味,在其他人看来这便是孤注一掷要破釜沉舟了。 说话间,她已经看向城门口那辆马车停靠的方向道:“把马车给我赶过来!” 言罢,又是警告性的再度扫视一圈周围严阵以待的官兵。 这个浔阳郡主,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皇帝的御驾转眼就到,她居然还在做垂死挣扎? 其他人并不敢真的同她动手,迟疑之间不知该反而是踟蹰不前。 那驾车的车夫之前已经被长林拉下来,给远远的扔开了,这会儿却见那车上帘子掀开一角,青藤从里面出来,取了落在旁边的鞭子就要直闯过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冥顽不灵?”褚琪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大声道,“你既然不听劝,那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他的音调刻意的拔高,大义凛然之余却不知道已经逼到城门口的辇车里皇帝听到了没有。 褚浔阳不屑的冷哼一声,竟然全都不管不顾,只就冷声喝道:“青藤,把马车赶过来,谁敢拦着,格杀勿论!” “是,郡主!”青藤脆声应道。 此时的褚琪晖倒是有些暗自庆幸—— 好在是父亲的过分宠爱纵容养成了这个丫头这般不知轻重的性格,可不是他没劝过,也不是他不顾念骨肉亲情,而是这个丫头自寻死路,谁也怨不得。 心里冷笑一声,褚琪晖的眼中瞬时激起嗜血的寒芒,猛地抬手一挥,大声道:“浔阳郡主忤逆陛下圣旨,罪大滔天,弓箭手,给我把他们拦下,死生勿论!” 那马车里的人听了动静,突然凄声一嚷:“不——” 眼前的情况所有人都看的分明—— 的确是浔阳郡主理亏又恼羞成怒了。 何况还有皇长孙坐镇,只要拿下了马车里的钦犯,那么皇帝论功行赏,他们个个有份,而至于冒犯褚浔阳的事—— 这是皇长孙的命令,就算太子殿下要追究,也算不到他们头上来。 利益驱使之下,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守在外围设防的弓箭手齐齐拉弓搭箭,其他人更是火速退散,将最好的视野位置让出来。 “大哥你疯了?”褚浔阳怒声惊呼。 然则她话音未落,褚琪晖已经面目狰狞的冷冷一勾唇角,竖手为刀,不由分说的冷冷挥下。 “射!” 一个字,狠辣决绝,带了丝明显的疯狂和窃喜。 褚浔阳猛地回头去瞧那马车的方向,还不及说什么—— 箭雨如林,铺天盖地就朝那马车的方向罩去。 青藤坐在车辕上,惊惧之余整个人都忘了动作,脸色全无血色。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青萝一跺脚,纵身飞扑过去,直接将她从高处扑到地上,就势在地面上滚了两圈闪到旁边。 监管是这样,一支流箭还是擦着她大腿划开一道血痕。 上百弓箭手,齐齐出手。 但是护卫在那马车旁边的另外六名东宫侍卫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好不惧死的提剑迎上去,试着去扫开那些密密麻麻的冷箭。 却奈何寡不敌众,还不等那些弓箭手二次拉弓,马车内便听到女人的一身惨嚎,凄厉而尖锐,刺的所有人都是头皮发麻。 褚浔阳的面色铁青,手中长枪砰的一声坠落,目光愣愣的看着那马车的方向,整个人都像是惊惧过度了一样全无反应。 褚琪晖看在眼里,脸上扬起胜利者诡魅而得意的笑容。 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就又再度伪装着沉下脸来。 同时护卫皇帝出宫的御林军统领杨云清已经一骑快马先行奔了出来,面色森寒的大声喝道:“什么人在此放箭,惊扰了陛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说话间,他身后已经有重甲的御林军手持长枪鱼贯而出,不由分说,已经将这城门之外的整个事发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褚易安面无表情的侧目护卫在皇帝的辇车旁边已经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褚琪晖当机立断的翻身下马,疾走过去,正对着皇帝的辇车跪下去,语气慷慨而庄肃的大声道:“琪晖恭迎皇祖父圣驾!” 然后又转向褚易安拜礼道:“见过父亲!” 褚易安的面色微冷,不悦的四下扫视一眼,沉声道:“你连夜让人急报请父皇出宫,又在这里压兵设伏,到底所谓何事?” “父亲,儿臣也是不得已,请父亲和陛下见谅!”褚琪晖道,面色如常,而带了铮铮凛然之气,脊背挺的笔直的对辇车上的皇帝道,“陛下,微臣得了可靠的消息,有人窝藏陛下降旨通缉的朝廷侵犯,并且意图浑水摸鱼将人秘密遣送出城,因为事关重大,又恐是会打草惊蛇,所以微臣才未敢声张,带人秘密到此拦截。如今人赃并获,劳烦陛下出宫,亲自确认审讯此事!” 辇车上垂下的帷幔已经被人打开,皇帝神色倦怠的靠在一张软榻上,闻言眼中却有一线幽暗的冷光一纵即逝。 “哦?”随即他淡淡的开口,看上去并无多少兴致的样子道,“是什么钦犯?” “是——”褚琪晖自认为是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振奋了精神刚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褚易安已经打马往前走了两步,赫然发现站在稍远处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褚浔阳。 “浔阳?”褚易安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有一抹风雷闪过。 褚琪晖心里冷笑—— 褚浔阳不知死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次就算是褚易安只怕也没有办法再偏袒她了,为了整个东宫的名誉地位不受影响—— 父亲,应该也会好不容情的摒弃那个丫头的吧! “父亲请您息怒,这件事——”叹一口气,褚琪晖的神色带了几分遗憾几分悲痛。 然则他话音未落,褚易安却是面色猛地一沉,翻身下马,不由分说以马鞭隔开他,大步流星的直朝那辆马车行去。 褚琪晖心中沾沾自喜,却是努力的控制住表情,不叫得意忘形的情绪显露出来。 褚易安大步行去。 那马车上的人应该是伤的不轻,滴滴答答的鲜血正不住的从简陋的马车里沿着车辕和车箱底部的缝隙落下来。 一片血腥味弥散当中,那马车看上去就很有些恶心。 “殿下,当心受了冲撞!”有侍卫连忙就想的拦他,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踉跄。 褚易安一声不吭的跳上车,神色冷肃而带几分浓重的煞气,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为着褚浔阳而着恼,谁也不敢劝。 却见他跃上马车,半弯身蹲在车辕上,一把撩开了门上布帘。 那车内的空间不大,并不如一般贵族出行时候的配置,没有安置桌子一类的家具,也不曾点灯,里面原是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帘子略开,月光洒下,里面的情况便是一览无余。 几个包袱堆叠着放在角落里,靠在旁边一个鬓发微乱的女人歪在那里,她原是坐着的,下半身还好,上半身从胸口到小腹都是密密麻麻的箭伤。 鲜血从伤口里绵绵滚落,见她身上罗裙濡湿,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歪扭扭的坐在血泊里。 彼时她人还没有死透,惊恐的瞪大了眼,呼吸微弱,嘴角不住的有鲜血吐出来,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分外骇人。 “啊——”待到看清她的一张脸,外面瞬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尤其是那些前一刻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弓箭手,更是膝盖酸软,面无人色的相继扑通扑通连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褚琪晖脸上势在必得的神色甚至都不及完全掩藏住,猛地就是惊惧的连着后退数步。 “这——这——这——”他的嘴唇苍白,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双眼布满血丝,指尖颤抖的指着那车内奄奄一息的女人,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褚易安的脸色阴沉,但是人却十分镇定,紧跟着已经冷声斥道:“还不过来帮忙把人移出去?” “哦,是!”侍卫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那女人身上的伤处,数人合力,把人从那马车里抬出来。 褚易安跃下马车,袍角在那车上浸了一滩血水,刺目腥红。 褚琪晖瞠目结舌,目光凌乱的盯着他袍角上落下的一滴血,见那血珠砸到他的靴子上就是一个激灵。 那女人被人从车上移下来,仍旧是眼睛圆瞪,虽然没有咽气,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只是手脚痉挛一般,不住的抽搐着。 李瑞祥确认之后,便回到辇车旁边对皇帝回禀道:“陛下,是——东宫的雷侧妃!” 皇帝似是怔了一怔,随后才是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当着褚易安的面,虽然明知道雷侧妃生还无望,也还是要做足了姿态,李瑞祥便是走过来安抚道:“殿下节哀,还是先将侧妃娘娘移回去宣太医救治吧!” “嗯!”褚易安始终很冷静,挥挥手示意侍卫将雷侧妃被抬了下去。 这边褚琪晖一直处在一场仿佛是突然降临的噩梦当中一样,浑浑噩噩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易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一片阴霾。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无声走到他身边,跪了下去,低声道:“是女儿无能,未能完成父亲的嘱托,请父亲责罚!” 褚易安看着她,眼中神色有一丝鲜见的复杂。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扶她起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犹豫再三,最终却是一直没能最后下了决心一样。 褚浔阳微垂了眼睛,盯着眼前被雷侧妃血水染湿的地面——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褚易安的面对他东宫里的人下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 这个所谓的开始—— 她知道,这对褚易安而言,绝对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 而就在这父女两人之间僵持的时候,旁边的褚琪晖在听了褚浔阳的声音之后突然就回过神来。 “你这歹毒的丫头!”褚琪晖疯了一般大声嚷着,随后多了旁边长森手中长剑就刺了过来,一边怒骂道,“你杀了我母妃,我要杀了你替我母妃报仇!” 因为涉及到东宫两名皇嗣,又是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劝。 青萝却是没有这些顾虑的,二话不说已经一步上前,一把握住褚琪晖的手腕。 褚琪晖到底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丫头,也足以将他钳制的死死的。 “贱婢,你敢阻我?”试了几次而挣扎无过,褚琪晖心中怒意沸腾,脸色涨得通红,满眼血丝,那眼神几乎是要将青萝给一口吞了一样。 褚浔阳跪在褚易安的面前,一直都没有开口辩解什么。 两个丫头却是不管这些,一心就只会护主。 青萝抓着褚琪晖的手腕,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道:“长孙殿下,这是在皇上的御驾之前,您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冤枉我们郡主,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置于何地?什么我家郡主杀了侧妃娘娘,方才人所共见,您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伤了侧妃娘娘的?” 褚琪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一则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扳倒褚浔阳的阴谋落空,二来莫名其妙,雷侧妃成了替死鬼,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的目光癫狂的死死盯着青萝。 旁边的青藤也捧着擦伤的手腕上前,满面委屈的对褚易安跪下去道:“殿下明鉴,郡主只是连夜出城要送侧妃娘娘去皇庄上的,长孙殿下私自调兵在此拦截不说,还口口声声的攀诬陷害,那华丽行间分明就是要置我们郡主于死的!奴婢不知道他这是出于何等用心,郡主只是气不过和他争辩了两句,他就下令放箭,如今误伤了侧妃娘娘,怎么就能赖到郡主的身上来?” 方才下令放箭的人,的确是褚琪晖,在场是上千人,人人都可以作证。 所以呢—— 是他亲自下令射杀了自己的母妃? 西越王朝以孝义治天下,他贵为皇长孙,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手上却沾染了自己母妃的鲜血? 褚琪晖听来便觉得可笑,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如何笑的出来。 “不是的——”回过神来,他慌忙辩解,先是看向褚易安,但见褚易安的面色阴沉而透着冷厉,心里一抖,就又慌忙转向皇帝辇车的方向跪下去,以头触地,大声的陈情道,“皇祖父明鉴,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丫头设计害我的,我不知道——我——我——” 他说着,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几乎是无语伦次。 “你怎样?”皇帝揉着鬓角,缓慢的开口问道。 他的面色平静,并无一丝情绪波动,但也正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情语气,就更显示了他此时心中极端愤怒的情绪。 这是一种山雨欲来之前最诡异的沉默和冷静。 他的波澜不惊,恰是证明他在心里对这件事和这个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是放弃的前兆! “我——”褚琪晖的心里抖成一团,慌乱无措道,“我以为这车上的人是——是——” 是什么?是拓跋云姬? 事实上呢?那根本就不是! 他没有证据,此时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否则一旦叫皇帝因为此事而东宫起了怀疑,褚易安只怕就更没有心力来替她开脱求情了。 这样一想,褚琪晖那些所有信誓旦旦的心思就都跟着歇了,涕泪横流的爬到褚易安脚边,抱住他的一条腿,惶恐哭诉道:“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是浔阳,是她——” 他说着,就又霍的扭头朝褚浔阳看去,恶狠狠道:“车上的人是我母妃你为什么不早说?还一再相逼,诱我出手!褚浔阳,这样的坑害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咱们东宫的家务事。”褚浔阳道,面对他的指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今天下午侧妃娘娘罔顾父亲的命令悄然回京,不是偷偷去见大哥你的吗?难道你不知道?我瞒着父亲是我不对,可也是怕因为此事情再惹了父亲的不快。而且——大哥你私自调派了大批人手在此,难道不就是为了阻止我送侧妃娘娘出城的吗?我还纳闷呢,你同我置气也就算了,要杀我的人泄愤也情有可原,怎么就能不顾侧妃娘娘的死活,这样公然的痛下杀手!” 褚浔阳带来的那几个侍卫,包括青萝在内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最严重的一人被射中腰腹的位置,躺在同伴的怀里,站都站不起来。 整个马车周围一片狼藉,鲜血满地。 这桩桩件件都是直指褚琪晖,坐实了他的罪名。 “你——”褚琪晖张了张嘴,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只就硬着头皮道,“你巧言令色,这一切分明就是你是算计,是你陷害我的!你步步紧逼让我担上一个弑母的罪名,浔阳,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心思歹毒。” “大哥!”褚浔阳的脸色一沉,也是跟他较上了劲,冷冷说道,“我请你说话自重,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我出城是为了咱们东宫的家务事,之前我以武力迫你让路,我承认是我的做法过激,但是咱们到底也是亲兄妹,我不该对你亮兵刃,你却这样丧心病狂的安排弓箭手埋伏,要将我置于死地?真要比较起来,咱们之间到底是我歹毒还是你更狠辣,只怕还有待商妥呢!” “你还狡辩?你——”褚琪晖气节,面目狰狞的就要与她争辩。 褚浔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就抬手一指等在旁边的她的那几个侍卫道:“你要动手我也不是没有劝过,现在他们个个尽心尽力的想要护得侧妃娘娘的安全,总也敌不过你人多势众。今天你真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来,我也不同你强辩什么,总之在此事只上过,我问心无愧。我也希望大哥你不要寝不安枕的做恶梦才好!” 之前这里的事情混乱,争论之中,褚琪晖是口口声声说车上藏着钦犯要拿下,但褚浔阳分辨的话只有一句—— 车上没有钦犯,这只是他们东宫的家务事,而且家丑不可外扬!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在场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兵都全部懵了。 兄妹两个争执不休,皇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久久不置一词。 李瑞祥瞧着阴霾渐起的天色,提醒道:“陛下,天阴了,晚些时候可能是要降雪了,此事——不如还是先回宫再行处置吧!” 皇帝想了想,倒是没有反对,点头道:“嗯!摆驾回宫!” “摆驾回宫!”李瑞祥高声道。 所有人都立刻整肃了神情,跪地恭送。 “皇——”褚琪晖一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能不甘的和众人一起跪着目送皇帝离开。 褚易安并没有跟着一起走,待到皇帝的车架进城,他才面无表情的目光四下扫视一圈。 皇帝如今年纪大了,气势早就不如当年,但是这位太子殿下却是不然,威严之中,总能给人极大的威压震慑力气。 众人触及他的视线,就是心头一颤,自觉的就回避退进了内城。 陆元和青萝等人也都识趣的跟着一并退下。 褚琪晖看着迅速退散的人群,心中越发惴惴,硬着头皮看向他,开口的时候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道:“父亲——” 他想要辩解,可是单独面对褚易安的时候就有种所有的心思都被洞穿了的紧迫感,甚至于比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更觉艰难。 褚易安的视线从一双儿女面上依次掠过,他的目光冷毅而平静,在看向两人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差别。 最后,他开口问道:“你母妃回京来做什么?” 一语中的! 褚琪晖的心跳猛地一滞,心绪慌乱的微垂了眼睛,低声道:“没——没什么——母妃她——只是——只说是想念儿子了!” 雷侧妃下午悄悄潜回京城,又和褚琪晖密会,这件事褚琪晖自认为他们母子做的隐秘,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就暂时安排了雷侧妃先回娘家暂避,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人会落在了褚浔阳的手里。 褚易安负手而立,并没有看他,目光掠过远处的天际。 彼时空中月色已经被乌云遮掩,黯淡一片,他脸上的神色并不分明。 褚琪晖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唯恐他会追问下去自己无从对答。 夜色孤冷,又透着荒芜阴沉,夹杂着鼻息间若有似无荡开的血腥味儿—— 这一夜,对每个人而言,似乎都会是个太过享受的夜晚。 半晌,褚易安却是突然莫名的叹了口气,兀自转身,先行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淡远而平静的几个字符留在身后:“都进宫去吧!” 褚浔阳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这段时间虽然她和雷侧妃还有褚琪晖母子之间小打小闹的矛盾不少,但却从来都留有一线余地。 这一次一反常态的血腥屠戮他原也十分震惊,但却相信她必定事出有因,现在褚琪晖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一切,根本无需多言。 褚浔阳听着她向来意气风发的父亲骤然的一声叹息,心里突然就是一酸。 而褚琪晖却是心头一愣,突然之间心里就颤抖的越发可怕了起来。 褚易安的背影挺拔,脚下步调沉稳,步步往前走去。 褚琪晖从地面上爬起来,霍的扭头看向褚浔阳,恶狠狠道:“褚浔阳,算你狠,这么苦心孤诣的谋算于我,你就不怕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我谋算你什么了?”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弯身慢条斯理的弹掉裙摆上的泥土和草屑,“是我绑着雷氏回京和你一起密谋害我的?是我让你去九城兵马司借兵狙杀我的?又是我为了邀功才特意请了陛下过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说什么谁谋算谁?就算真是我算计的你又怎样?看的不过是谁更技高一筹罢了!若是你们母子安分,如果不是你们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就算是我想要算计你,又何来这样顺风顺水的机会?” 褚琪晖死咬着牙关,那目光当真是如同啐了毒一样,死死的盯着她,心里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但终也还是不甘于接受这个败局,隐忍再三还是勉强先行压下一口气,甩袖道,“好!别的姑且不论,就算是输了我也要输一个明白,我且问你,拓跋云姬她人呢?你确实和她有勾结是不是?我母妃不会骗我,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雷侧妃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却是不会信口开河的,事关她自己和儿子的前程命运,只要是她说了,那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而如果不是因为确信雷侧妃不会害他,褚琪晖也不会破釜沉舟,直接就把皇帝找来,想要拿褚浔阳一个人赃并获,最后却闹的自己无法收场。 这话他问的愤然。 褚浔阳刚要开口,就听内城方向又有一片马蹄声想起。 她迷了眼睛看过去,就见褚琪枫和褚琪炎那一行人侧目匆匆自城南方向奔来。 因为知道褚浔阳的计划,见到这里一片狼藉的场面褚琪枫的神色就极为冷淡平静,只就上下打量了褚浔阳一眼,问道:“没事吧?” “还好!”褚浔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旁边的褚琪炎的脸色则着实的不太好的,一直紧绷着唇角,居高临下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的明艳少女。 褚琪晖的脾气是在看到褚琪枫出现的那个瞬间终于全面爆发,额角青筋暴起,腮边肌肉抖动的近乎扭曲的恨声道:“好啊,你们兄妹好啊,就这么挖了坑来给我跳?今天我技不如人我认栽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拓跋云姬她人呢?只要有她在的一日,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解释的清楚!” 只要拓跋云姬她人还在京城,那么褚浔阳他们就迟早都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褚琪炎的心里也正为此事困惑,闻言就是眸光微微一凝,深深看向褚浔阳。 不想褚浔阳闻言却是抿唇一笑,反问道:“谁说拓跋云姬在我手上了?” 褚琪晖一愣。 就连褚琪炎也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然后就见她的眼睛狡黠一眨,继续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难关罢了,她若是这就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我就算出手保住了她一时,以后还能指望她什么?” 所以呢?这一切都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呵——”褚琪晖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踉跄着一步后退。 褚浔阳却是坦然迎着褚琪炎的视线微微一笑:“世子您说是不是?” 她是有意拉拢了拓跋云姬在手,好破坏褚琪炎和拓跋淮安之间的盟约,所以所有的知情人都以为这一次她一定会出手帮拓跋云姬逃过皇帝的毒手追杀。 褚琪炎的心思何等缜密?褚浔阳、褚琪枫,甚至于延陵君的种种作为他都一一深刻的剖析研究过,就在前一刻他都还因为这一次真的是自己估算失误,实则是那个罪不可能的人—— 是延陵君护送了拓跋云姬离开。 却不曾想—— 他估算失误是真,但这一次却是错的离谱。 褚浔阳居然放了拓跋云姬那女人去自生自灭,而她这样声东击西做了这么大一场戏—— 褚琪炎醍醐灌顶,突然就好心情的笑了。 “时间很晚了,我要先回府了,咱们改日再聚!”褚琪炎道,目光特意从褚琪晖面上掠了掠,然后就同褚琪枫兄妹各自略一颔首打马离开。 原来自己是被这个丫头耍了,什么拓跋云姬—— 这一局她根本就是为了扳倒褚琪晖而量身定做的,而自己自作聪明,只是做了个可有可无的观众罢了! 不能说是没有遗憾的,可是莫名的—— 想着这个丫头如此这般精妙绝伦的算计,褚琪炎的心里竟是没有多少的挫败和失落,反而是略带了几分轻快的。 目送了他离开,褚琪晖缓过神来,脸上表情纠结变化,十分之精彩。 褚浔阳懒得理他,径自走到褚琪枫的马前。 褚琪枫默契的身后,将她拉上马背。 她一跃而上,从后面抱了他的腰。 褚琪枫解下自己的大氅转身递给她,道:“穿上,夜里风凉!” 褚浔阳也不推脱,顺从的裹了。 调转马头之前褚琪枫才重新看向马下的褚琪晖道:“这一次的事全是你咎由自取,若不是你们母子存了歹念在先,谁也摸不到机会对你们下手,所以你也别觉得冤枉,全然不过你自作自受罢了!” 言罢就果断的调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褚琪晖一个人孤身站在城门之外,脸上愤怒的火光冲天而起,狰狞而恐怖。 雷侧妃是不会坑他,可是架不住她也一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当中。 拓跋云姬在褚浔阳手里的消息,是今天一早延陵君留在皇庄上照料褚月妍汤药的医童无意中和一个小厮透露的,童言无忌,雷侧妃立刻就以为是捏住了褚浔阳的命脉,二话不说直奔进京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知道。 窝藏朝廷侵犯,还是皇帝亲自下令诛杀的犯人,褚浔阳这是自己找死。 其实初六那天他从拓跋淮安的婚礼上离开在皇庄滞留那么长的时间就是雷侧妃在与他筹谋,一起研究着要如何除掉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好打破他们母子眼下的困境,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皇帝问及他在城外滞留的原因他才会心虚。 一番的谋算下来,以为是拿到了可乘之机,却不曾想最终却是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当中。 这下好了! 完了! 全完了! 拓跋云姬连个影子也没有,他就算是向皇帝供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无凭无据之下,那也是欺君之罪,反而还要多一个诬告亲妹的薄凉名声。 想来这个晚上的闹剧也是够离奇的,褚琪晖神色茫然,游魂一般的慢慢进了城门。 褚琪晖爬上马背,浑浑噩噩的进了宫。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走进金光满地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时会觉得心生畏惧,甚至到了浓浓的退意思。 “孙儿拜见皇祖父!”褚琪晖面对案后的皇帝匍匐跪下,再没有勇气去直视皇帝的目光。 三更半夜,皇帝的精神困倦,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慢慢道:“说说吧,今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孙儿知罪!”褚琪晖连忙道,为了表示自己的忏悔之意以争取最大限度的宽恕,他的姿态放的极低,额头叩在地面的金砖上赫然有声,“是孙儿忙撞,听信下人谗言,又误会了妹妹,孙儿有罪,任凭皇祖父处置!” “听信谗言?谎报都报到朕的面前来了,又假借你父亲的名义私自调兵,你看看你这都是干的什么混账事!”皇帝怒道,抓起手边的基本奏折就朝他兜头砸了下去。 褚琪晖躲也不敢躲,只能狼狈的咬牙受了。 皇帝不提他截杀褚浔阳一事,只就他谎报军情请皇帝出宫这就是欺君之罪,更何况还有私自调兵这一条—— 只要皇帝愿意,随便就可以给他叩一顶意图作乱,图谋不轨的大帽子下来。 任何一个罪名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一切—— 就只看皇帝的心情而已! 而显然—— 因为拓跋云姬的事,皇帝这天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 眼见着皇帝的雷霆之怒难消,默然垂目站在旁边的褚易安终是一撩袍角上前一步,也对着皇帝跪了下去,字字沉稳冷静道:“父皇,琪晖有错是儿臣管束不周,请父皇看在儿臣的面上,从轻发落!” 褚易安就只有褚琪枫和褚琪晖这两个儿子,皇帝是在气头上,但是思及此处也难免迟疑,正在犹豫的时候,外面就见乐水惶惶的走进来,禀报道:“皇上,东宫的侧妃娘娘——去了!” 褚琪晖的腿一软,终是彻底绝望! ☆、第003章 如果你需要,那么我去做! 这一个弑母的罪名压下来,他已经是彻底完了! 哪怕皇帝会网开一面不予追究,这也已经注定会成为他要背负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 没有哪个皇朝继承人能背负着这样的罪名和争议上位。 所以—— 他这一生已经是注定了要和那个位子无缘了。 褚琪晖的身子震了震,面如死灰,整个心里瞬间空洞成了一片。 “混账!”皇帝怒骂一声,劈头又扔了几本折子下来,乐水慌忙爬过去帮着捡拾。 “我褚氏一门没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不肖子孙,弑杀亲母,你简直可恶!”皇帝怒声骂道。 他对褚琪晖本来就不是很满意,如果他只是庸碌也就算了,如今还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正在气头上,皇帝几乎就要脱口说出“赐死”二字,但是念及褚易安方才对他的请求,心念一动还是勉强将那火气压了大半下来。 “李瑞祥,传令拟旨!”皇帝的话锋一转,仍是怒不可遏的开口,“皇长孙无德,弑杀生母罪大恶极,朕念及他也只是无心之失,就免他死罪,着——贬为庶人,发配西北甘州,有生之年,朕不想再见到他!” 褚琪晖额上冷汗直冒,这虽然已经是他此时所能期待的最好的结局了,绝望之余还是浑身发软,几乎跪都跪不住了。 “些陛下恩典!”浑浑噩噩的叩首谢了恩,褚琪晖整个人几乎是伏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皇帝嫌恶的摆摆手:“带下去!” 他弑母杀亲是一回事,谎报了消息将皇帝诓骗出宫的气皇帝也还记得,着人将他带下去,那便是在他正式被押送出京之前要将他关起来,不准他再回东宫了。 李瑞祥冲殿外招招手,马上进来两个侍卫将褚琪晖给架了出去。 皇帝余怒未消,目光自褚易安父子三人身上又再扫视一圈,神情孩子间还是明显透着阴郁。 “儿臣教子不严,让他闯下弥天大祸,请父皇一并治罪处罚。”褚易安道,对皇帝又再郑重的拜下。 “是浔阳莽撞,犯了错,还连累皇祖父动怒,浔阳惶恐!”褚浔阳也跟着伏地磕了个头。 褚琪枫跪在旁边没有啃声—— 这个时候他不是不想出面维护褚浔阳,但他和褚琪晖也是亲兄弟,兄长获罪他冷眼旁观,如若此事迫不及待的就替胞妹开脱,势必要引发皇帝心里的不满,得不偿失。 皇帝的目光自三人面上扫过一圈,最后却只是落在褚易安身上。 “明天你给朕上一份折子,把此事的前因后果给朕解释清楚了。”皇帝道,对着褚易安也是劈头一顿骂,“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坐着一国储君的位置,连自己的子女都教管不好,日后又如何叫朝臣信服百姓心安?” 平心而论,褚易安的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在政事上又极有远见考虑周到,自己本身的德行—— 除了多年以前因为立妃留了话柄下来,再就真的是个无可挑剔的储君人选。 最起码皇帝很清楚,在他所有的儿子当中,再没有任何一个会比他更出色。 所有这会儿骂归骂,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阵苛责罢了。 褚易安面色恭谨的听着,皇帝教训了一阵也就累了,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琪枫/浔阳告退!” 皇帝坐在案后看着三人往外行去的背影,一直到几人出了御书房他才开口对李瑞祥道:“去查查!” 褚琪晖是有些不堪大用,他和褚琪枫褚浔阳兄妹之前不甚和睦的消息皇帝也都知道,若说是他会因为雷侧妃的事要记恨褚浔阳也不为过,只是—— 这么兴师动众,会打着拓跋云姬的幌子把自己都请了去—— 这事情就闹的有些过了。 “是!”李瑞祥应了,恭敬的抱了拂尘退下。 从御书房出来,褚浔阳和褚琪枫跟在褚易安身后往前走了一段路,褚易安一直没有说话。 虽然他惯常就性格深沉话不多,但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还是这样沉默还是让褚浔阳二人觉得压力倍增。 褚浔阳的心里略有不安,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打破沉默道:“父亲我——” “畅鸣轩那里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我先过去一趟。”褚易安的脚步没停,也没叫她把话说完就语气沉稳的开口打断,吩咐道,“琪枫你带着你妹妹先行出宫,在宫门处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走在前面,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声音里也是听不出任何的端倪。 褚琪晖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就算褚琪晖今日的下场全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但是面对褚易安的时候褚浔阳还是难免心虚。 “父——”她又往前追了一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褚琪枫抢先一步一把拽住。 “是,父亲,儿子和妹妹去宫门外等您!”褚琪枫道,一边对褚浔阳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褚易安的步子稳健,很快就拐过前面的回廊消失了踪影。 褚琪枫见褚浔阳还在对着那个方向发愣就扯了她的袖子道:“先走吧!” “嗯!”褚浔阳低低的应了声,又回头往那回廊的尽头看了眼,然后才是沉默的跟着褚琪枫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李瑞祥的预料成真,后半夜天上果然就又落了雪,雪势不大,稀稀疏疏的偶尔洒下来一点,风停了,倒是不怎么冷了。 褚琪枫也没传软轿,兄妹两个只就沉默着并肩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静,长长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沫子,被月光一映,竟是给人一种错觉—— 恍惚之间,似乎天都已经大亮。 因为心里记挂着褚易安此时的心情,褚浔阳的眉心就一直拧着一个疙瘩,始终没有放松心情。 褚琪枫款步跟在旁边,见她这般模样就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也不用自责,他今天栽在你我的手里总好过将来再被别人套进去。至于父亲那里——事出有因,他也不会怪你的!” 褚易安是不会怪她,就算她真做的过分了,他也不会苛责,只是—— 那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褚易安不是皇帝,他对自己这样一个全无血缘关系的女儿都能这般珍视爱护,在心里,总也不会真的视褚琪晖为无物的。 可是也诚如褚琪枫所言,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起她既然做了,也就没准备再退让或是后悔。 褚浔阳侧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算作是回了他的这句话。 褚琪枫的眉头皱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褚浔阳已经再度将视线移开。 一路无言,又沉默着往前走了好一会儿。 “这已经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结局了。”半晌,褚浔阳突然开口,垂眸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浑然不觉间,一直与她并肩而行的褚琪枫却不知何时止了步子。 褚浔阳是一直往前走出去三丈开外才注意到他没有跟上来。 下意识的回头—— 御道两旁朦胧的灯影下,一袭月白锦袍的少年静默的站立。 他眼角眉梢的神采一如往常,宁静而温和,尤其唇角那一个仿佛天然上翘的弧度,总是能叫人感觉到微微的暖意。 彼时静默当中,他的眸子却沉淀的十分幽深,带着一种鲜见的内敛光芒。 褚浔阳站在三丈之外,微微偏了头看着他,笑问道:“怎么了?” 褚琪枫不语,只是用一种深远又似渲染无数浓厚情绪的眸子深深的打量她。 良久,他才重新举步朝她走来。 褚浔阳站在那里没有动,等着他走近。 褚琪枫径自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同岁,但是褚琪枫的各自窜的快,较之褚浔阳已经高出将近一个头去。 褚浔阳是要微微仰了头才能触到他俯视下来的眼波。 夜风惊起,吹起两人鬓边碎发。 褚琪枫抬手,一点一点细致温柔的替她将发丝绕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慢,却从容熨帖,十分的熟稔。 褚浔阳没动,长长的睫毛扑闪,在眼眸上方压下一点微弱的剪影,让她的神色显出几分朦胧和不真实。 “浔阳,你变了!”许久之后,褚琪枫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原是很轻的,可是出口的语气却莫名带了一点明显沉重的叹息。 褚浔阳的心里颤了颤,愕然屏息看着她。 她唇角扬起的笑容不变,带了微微俏皮而明媚的弧度:“嗯?” 褚琪枫看着他,手指压在她脑后,轻轻的穿插入发,将她肩头被冷风拂乱的发丝理顺。 少年的眼神温软,经年不变,看着眼前娇俏明艳的少女,唇边笑容宠溺。 “我记忆里的浔阳,会时而乖张时而任性,对敌人虽然从不会手软,可是也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步步为营,主动出手去算计别人!”他看着她,这样说道。 语气里不见责难,但是很深刻,总能叫褚浔阳由心里听出几分无奈的怅惘和感慨。 其实褚浔阳是明白的,无论是褚易安还是褚琪枫,他们为她倾尽所有的初衷,就是想要给她一份最为纯粹和明朗的生活。 虽然从来不说,但是—— 他们从来都不想让她陷入这皇权争斗最顶层的泥沼里。 可是如今—— 对于他们彼此间的良苦用心—— 她,终于还是辜负了! “哥哥——”褚浔阳勉力维持了唇畔的那一抹笑,却是难掩心虚的垂下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好?” “不!”褚琪枫答的干脆。 褚浔阳愕然,重新抬头朝他看去。 他摇头,手指温柔穿过她柔软的发丝,道:“对我而言,只要是你的选择,就没有对错之分,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不遗余力的配合你。可是浔阳,我想要知道现在你心里真实的想法!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突然变了这么多?” 我可以盲目而不问情由的宠着你纵容你,可是—— 我不能让你的心里独自承受那么多的沉重心事。 是的,这一次回来他已经明显的发现这个妹妹是有了心事的。 虽然她在他面前还是一如往常般嬉笑顽皮,但是在这明媚开朗的表象背后却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很繁冗很沉重的心事。 起初的时候他还以为可能是和延陵君有关,是她心扉萌动起了少女心事,但是仔细的观察下来,却远不是那样的。 她的筹谋算计手笔巨大,绝对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眼前少年的目光清明,温柔平静之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刚毅力度。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是空谈,他会用他的一切来信守他对她每一个字的承诺,哪怕—— 是生命。 褚浔阳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哥哥,我害怕!”她说。 唇线紧绷,倔强又固执。 黑色中有风掠起,扫过她额前刘海,又将她的神色遮掩了大半。 褚琪枫愣在那里,长久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褚浔阳一直都是桀骜而快乐的,遇到天大的事都总有那么一种无所畏惧的明朗和信念。 这是第一次,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彷徨了无助,甚至是—— 深深的恐惧。 “浔阳——”褚琪枫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宽慰的话也觉得不知该是从何说起。 “自从你在楚州险些出事之后,那晚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梦见你和父亲——”褚浔阳抬头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哥哥,如是你这般不遗余力给我的信任和支持一样,我这一生唯有你和父亲,是不可失去的。以前我总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现在我觉得也许当初我那样的想法太天真了,未雨绸缪的话,或许会更好一些!” 前世种种,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解释,因为太沉重,她就只将那当成一场已经烟消云散的噩梦,可是这一生,她却再不能看着那噩梦的阴影笼罩下来。 褚浔阳的眉头深锁,带了明显苦恼的情绪。 褚琪枫被她眼中那样慌乱无措的神情深深震撼,只是愕然的看着她。 “不管是褚琪晖母子也好,褚琪炎和南河王府的人也好,他们争权夺利那是他们的事,但是我不能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你和父亲的安全。哥哥,这天下大位之争,迫在眉睫,父亲所处的地位已经不容许我们置身事外了。我不知道你是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可是现在——”褚浔阳继续说道,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抿了唇打住话茬。 他看着眼前少年还略显稚嫩的俊雅面庞,最后才是字字慎重的开口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哥哥,我不信任何人,唯有将这天下权柄尽数握在父亲和你的手中,我才能安心!” 如果不是有她的甚是身份这条导火索埋在这里,事情也许还不至于这样的棘手,以褚易安的能耐,哪怕是将来不做这个一国之君,去了封地镇守一方,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他,可是现在—— 一旦她前朝余孽的身份被翻出,褚易安头上顶着的就是谋逆大罪,谁想要除掉他都是名正言顺。 所以,现在能杜绝这种隐患的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率先出手,拿下这天下江山的权柄,那么到时候就算是有人摸到了这条线上—— 还是那句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褚易安能握了这皇权大位在手,届时就算她的身份曝光,褚易安已然贵为一国之君,难道谁还能硬栽一个罪名给他,说他收养前朝遗孤是要推翻自己座下的龙椅去造他自己的反吗? 她不是记恨着前世的灭门之仇一定要去阻了褚琪炎的路,而是为了生存—— 这是他们父女兄妹面前唯一一条可以安然无恙走到底的路。 说话间褚浔阳的目已由矛盾转为坚定。 她抿着唇角,面庞之上又隐约透露出她惯常的那种的桀骜和坚定的神情道:“哥哥,我知道我很自私,勉强你去走这样的一条路你注定了会很辛苦,可是这一次,便当是我请求你,我别无所图,无论如何,我只要你和父亲能够平安的永远陪在我身边。” 哪怕是搅的这山河翻覆,她只求—— 前世的遗憾不要在这一世再重复。 “浔阳——”褚琪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犹豫着移开眼睛,苦涩道,“你叫我一声哥哥,可是我这一生能够为你做的却是注定有限,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褚浔阳打断他的话,两步绕到他面前,焦急的扯了他的袖子,仍是目光恳切的注视他的目光道:“哥哥,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别的,只要你和父亲能够平安,这便是我此生对你所有的要求,现在我只要求你答应我这一件事,如论到了何时何地,为了我——保重你自己!” 她的目光急切又带了一丝恳求。 褚琪枫看着她,半晌才是弯唇一笑。 她抬手,压着她的后脑将她拢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醇厚而温软的嗓音悄然飘荡,将空中降落的冬雪尽数融化:“好!如果你需要,那么我去做!”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褚浔阳所有的顾虑和打算都是对的,所谓圣心难测,也许真是如褚浔阳所说的一般,有朝一日,唯有他登上了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才能保全了自己护了她! 寂冷的冬夜中,少年唇角扬起的弧度温暖而熨帖,只是那目光沉毅,如是刺透这茫茫雪夜万里江川,落在某个未知而辽远的地方。 片刻之后,他便将褚浔阳自怀中推开,抬手拍掉她肩头洒落的几点碎雪道:“走吧,先出宫去!” “嗯!”褚浔阳点头,对他一笑,两人稍稍加快了步子仍是徒步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 宫门洞开,外面跪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忽而便是满怀喜悦的抬头,原以为是宣旨的太监出来,骤然见到是褚浔阳兄妹,所有人的神色就都又垮了下来。 驾车等在旁边的青藤自车辕上跳下,连忙迎过来道:“郡主,郡王爷!” “嗯!”褚浔阳点头,“父亲宫里还有些要务需要处理,我们去车上等他一会儿吧!” “是!”青藤点头,引着两人往马车的方向行去,一边道,“车上火盆和手炉奴婢都给您备好了,先上车暖和暖和!” 外面跪了一片的正是之前九城兵马司被褚琪晖带出去的一众官兵,因为误伤了雷侧妃,此刻人心惶惶,一群人跪在这里请命,想要博皇帝一个宽大处理,奈何皇帝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一行人在这里跪了半天,没见到褚琪晖出来就知道是凶多吉少,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领头的一人连滚带爬的凑过对褚琪枫叩首恳求道,“郡王爷,奴才等人有眼无珠冒犯郡主是奴才们该死,可那全都是长孙殿下的命令,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看在奴才们也是事先并不知情的份上,请您高抬贵手,在太子殿下替奴才求求情,饶了奴才们吧!” 那人说着就要去抓他的袍角。 褚琪枫目色微微一凝,一道冷厉的眼波横过去。 那人心里一跳,忙是尴尬的收了手,乞求道:“郡王爷——” “你们没得我父亲的谕令就私自出动,还冒犯并意图截杀本王的妹妹,这样的罪名若是都可宽恕,咱们朝廷的法典也大可以就此废弃不提。”褚琪枫道,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就动作从容优雅的垂眸理了理袖口,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更何况现如今还闹出了人命案,东宫的侧妃娘娘都被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射杀了,你们如今还有胆子来本王的面前求情?” “这——这——”那人的身子晃了晃。 雷侧妃被抬走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由预感,那女人八成是活不了了,现在人真的死了,着所有人就都如是被人当头棒喝,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慌乱了起来。 褚琪枫没心思同这些人废话的,只就漠然扭头对宫门口的守卫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由着他们跪在这里扰乱民心?回头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陛下怪罪,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是,是奴才等人失职,这就赶他们走!”那守门的侍卫受领一惊,连忙招呼了一队人上前,粗着嗓子大声的喝斥驱逐跪在当前的一群人。 那些人是受褚琪晖的指使行事,虽然有渎职的嫌疑,但是除了那百余名弓箭手是染上了雷侧妃的官司,其他人无关性命,也不敢在这个风尖浪口的时候生事,被侍卫一轰也就散了,留在宫门处的那百余名弓箭手还是惶惶不安的不肯离去。 “郡王爷,奴才等人也是奉命行事,长孙殿下贵为皇亲,他的命令咱们也不敢不听啊!”那领头一人仍是苦苦哀求,“而且——当时郡主的话也模糊,咱们都不知道那车里的人会是侧妃娘娘,否则也不至于——”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还成了我们郡主的不是不成?”青藤是个急性子,闻言就是厉声质问。 那些人为了脱罪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缩着脖子嗫嚅道:“郡主的确是没有言明,否则也不至于——” “难道咱们郡主没有劝过你们?”青藤怒目圆瞪,就这手里握着的马鞭就给了那人一下,言辞犀利近乎刻薄的冷声骂道,“都说了只是我们东宫的家务事,你们却还不知轻重,随随便便的就下杀手,如今害了侧妃娘娘,不思悔过不说,还想着往咱们郡主身上泼脏水?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太子殿下和康郡王在浔阳郡主的事上都是出了名的护短,察觉自己失言,连忙就是自抽耳光告罪。 然则褚琪枫却是没再给他辩驳的机会,只就冷声命令道:“先把他们押回九城兵马衙门里去交给梁宇,回头等父亲得空处置吧!” 言罢就再懒得多费唇舌,转身上了马车。 次日早朝之后,皇长孙褚琪晖触怒圣颜被划出皇家玉牒并且贬为庶人的消息就飞快的传开了。 因为是皇室的家丑,皇帝下了禁口令,再加上褚琪枫以雷霆手段震慑将九城兵马司一干涉案官兵全部关了起来,其他的知情人唯恐祸及己身,也是对此事绝口不提,是以此事的具体的情由的交代的就很模糊,只说是他触怒圣颜,并没有给出具体的一个说法来。 不过皇帝出宫的声势浩大,却是不可避免的惊动了沿街居住的百姓,南城门外的风波冲突倒是被人挖掘了出来,暗中议论,只是当中细节就全是揣测了。 褚灵韵听了消息大为震惊,一时失手手中一个罗皇后赐下的白玉细瓷茶盏就落在了地上,茶水溅出湿了她大片的裙角。 “褚琪晖被废?这么这么突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褚灵韵一个激灵喃喃道,也顾不得去处理身上的污渍,起身就往外走,“去备车,我要马上回王府一趟。” 褚琪炎的消息一贯灵通,或许他那里会知道。 “郡主!”紫维连忙小跑着跟上去,为难道,“现在您还是先进宫一趟,先去瞧瞧皇后娘娘吧,世子那里,奴婢替您先传个消息,您看这样可好?” 褚灵韵的脚步顿住,狐疑的皱眉看向她,心里已经多少有数,沉吟道:“皇祖母那里又怎么了?” “昨儿个傍晚,楚州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消息,罗监军伤重不治身亡。”紫维道,“皇后娘娘得了消息,当场就吐血昏死过去了。可是昨夜皇上骤然出宫,后面又出了长孙殿下的事,这消息就被压了下去,奴婢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 “罗毅死了?”褚灵韵微微提了口气,倒是有些意外。 暗伤罗毅一事是褚琪炎的安排,她却是没有想到罗毅会直接因此丧命。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车,递牌子进宫。”定了定神,褚灵韵赶紧吩咐。 这个时候罗皇后正在急怒攻心,要撺掇她做点什么就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紫维应了,赶忙的备车随褚灵韵进宫探病。 这边皇帝刚从早朝上回来,进了御书房的大门就迫不及待的对李瑞祥问道,“派出去追击漠北那个丫头的人有消息了吗?” “是!”李瑞祥微垂了眼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连声音都刻意压的低柔了几分道:“漠北的使团队伍昨儿个下半夜就被在半路拦下了,可是御林军逐个搜查,并没有发现拓跋云姬的踪迹,她似乎——是没有跟着使团队伍一起走!” 皇帝的脚步突然顿住,脸上表情未及变化,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经捏的咯咯响。 李瑞祥一声不吭连忙屈膝跪下,劝慰的话也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皇帝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当中,眼底神色幽暗有团团火光跃动,他静默的站了许久,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重又举步进了内殿,做到御案后头继续批阅奏章。 李瑞祥跪在外面,也一直未动。 皇帝在里面奋笔疾书,处理奏章一直到过午才是搁了笔,遥遥往外面看了一眼,问道:“密旨把适容召回来!” 他的原定计划是让暗卫潜入漠北王庭击杀漠北老王,然后栽赃拓跋淮安,让他在根基未稳之时先失去漠北臣民的拥戴,到时候漠北各部落对继承人不满,势必要起内乱。 但是这会儿他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拓跋淮安兄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精心筹划之下还能一个接着一个安然无恙的脱身,这个人的城府—— 这一招也未必就会见效,一个不小心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是!”李瑞祥跪了整个上午,这才低眉顺眼的爬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李瑞祥刚走,皇帝勉强压制了整个上午的火气终究还是忍无可忍的骤然爆发,一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巨大厚实的桌案都跟着震了震。 他的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幽光,那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被一片猩红的愤怒彻底淹没。 最后,他便是颓然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闷声不吭的刚想闭目养神,外面乐水却是屏息敛气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那里的情况似是不太好,您看是不是过去瞧瞧?” “她又怎么了?”皇帝烦躁的皱眉。 乐水垂下眼睛,再就不吭声了。 罗皇后大发雷霆不肯用药,这么一把年纪了还闹这一出,乐水明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又如何敢说。 皇帝自己的心情燥郁,但罗皇后毕竟是随了他几十年的结发妻子,等了片刻,皇帝终究还是撑着桌案起身。 “奴才扶您!”乐水忙是小跑过去扶了他的手。 “摆驾吧!”皇帝挡开他的手,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 乐水吩咐摆驾,叫了辇车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寿康宫。 乐水扶着皇帝刚一进殿门,就闻到里面刺鼻的药味。 皇帝眉头不由皱的更紧,彼时那寝殿里宫婢嬷嬷们跪了一地,罗皇后形容枯槁靠在最里面的大床上,仿佛一夜之间鬓角就添了许多白发,神情沉痛而哀凉。 褚灵韵端着个药碗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柔声细语的劝:“皇祖母,人死不能复生,您自己的凤体要紧,何必要这样苦了自己,太医吩咐,这药是得要趁热喝了才好。” 罗皇后的神情阴鸷,盯着床角垂下的明黄流苏,那眼神却像是在看什么苦大仇深的敌人一样,完全就没听进去她的话。 梁嬷嬷唉声叹气的侍立在侧,不经意的一抬头见到皇帝从外面进来,心里骤然就是一喜,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众人一惊,都是连忙转身行礼。 褚灵韵也赶紧起身跪迎。 皇帝的目光扫过跪了满殿黑压压的人群,心情顿时就更加不好,冷着脸道,“都跪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养病你们不在外面伺候着?” “皇上,您来的正好,太医说娘娘这是心思郁结,娘娘这会儿又吃不下药去,奴婢们劝了半天了。”梁嬷嬷道,说着回头看一眼床上满脸死气的罗皇后,就是偷偷的抹泪道,“皇上请您帮着劝一劝娘娘吧,她这么熬着,身子也吃不消啊!” 说着就赶紧使眼色,将一众跪在这里请命的奴才给遣了出去。 罗皇后靠在软枕上,神色木然一动不动的坐着,似乎连皇帝来了都不曾在意。 皇帝走过去,乐水忙是指挥人搬了椅子过去,让他在床边坐下。 罗皇后这才稍稍抬起眼皮看过来一眼,苦涩道:“皇上来了——” “为什么不吃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吗?”皇帝冷着脸训斥。 褚灵韵察言观色,已经捧了药碗上前,舀了一勺送到罗皇后的嘴边。 罗皇后原本冷厉的神色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转为狰狞,一把大力的挥开她的手,褚灵韵一时防备不及,被那药汁浇了满身,惶恐的连忙跪了下去。 皇帝的脸色一沉,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罗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挥开要去搀扶她的梁嬷嬷,自己撑着下了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皇上,罗毅的事您要如何处置,今天您既然来了,就给臣妾一个痛明确的说法吧。之前您总说是要等他们回京再做定夺,现在那孩子人都没了,你索性就给臣妾一个痛快吧!” 罗毅一死,她要操纵罗国公府的打算就注定是要泡汤了,罗国公和世子和她都不是一条心,对她从来都是阳奉阴违,娘家不在她的操纵之下,她这个皇后坐着也觉得不安稳。 罗皇后是满腔的怒气,哪怕这会儿是当着皇帝的面也掩藏不住,居然大声的质问起来。 皇帝看着她风度尽失的狰狞嘴脸,先是愣了愣,随后也就被她带起了脾气,冷冷道:“要如何处置此事是朝廷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管好后宫的事情也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对皇上来说是国事,可的对臣妾而言,真损却是臣妾的亲侄儿。”罗皇后道,半点也不退缩,她的目光灼灼而带着浓烈的恨意,“臣妾如今人都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杀手,皇上,此事若不能给罗家一个合理的解释,您又何以服众?又叫臣妾日后如何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立足?” 罗皇后的质问掷地有声,声声泣血,明显就是在公然对皇帝施压。 若在以往也还罢了,这段时间皇帝自己也都烦心的事不少,见状便是冷冷一笑:“你还好意思跟朕要交代?要不是他罗毅好大喜功,会出了这样的祸事?楚州战备,折损朕的三千近卫营士兵,这笔账朕都还没有和他清算,你现在还有脸来跟朕要交代?” 皇帝说着就是怒然而起,抬手愤然一指远处楚州的方向。 罗皇后本来是想接着罗毅的死拿乔做文章,却不想皇帝会骤然翻脸还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立时就懵了,瘫在地上,眼泪都忘了流,只就难以置信道,“皇上您这是什么话?那孩子被人害了——” “那也是他自找!”皇帝却不等她说完已经恨声打断,面目幽冷带了更加狰狞而疯狂的怒气道,“当初是你求着朕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还一再的跟朕保证他不会辜负朕的厚望,可是结果呢?他险些丢了朕的一座城池!如今朕还不曾追究他的过失,你却是连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堂堂一国之母,就这样如市井泼妇一般的闹到朕的面前来了?罗氏,真是看在当年的结发之情的份上才不予追究,你当真是要为了此事将咱们彼此间的夫妻情分断掉吗?” 罗皇后震了震,张了张嘴,面色惨白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帝这话说的相当严重,非但不肯替罗毅主持公道,居然还险些要将她也跟着一并打沉下去? 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罗皇后的心头一颤,痴痴的开口道:“皇上——” 皇帝看一眼她哀戚的脸孔,到底还是惦念着几分旧时情分,冷冷的一甩袖道:“看在他的人已经身死的份上,他的罪责朕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也好自为之吧!” 说着就已经大步往门外走去。 “皇上——”罗皇后回过神来,凄声嚷着就要扑过去抓他的袍角。 皇帝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的大步离开。 罗皇后一下子扑空,摔在地上,神情绝望的目送那一抹明黄袍角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当中,心中惊惧不已,久久不曾回神。 褚灵韵走过去,和梁嬷嬷一起扶着她起来,眼底神色也是一片凄然道:“皇祖母,您要保重身子啊,皇祖父他这是在气头上,听说是因为长孙殿下的事烦了心,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皇帝和罗皇后之间的这把年纪,早就没了什么恩爱之心,但是一直以来都互相敬重,几乎连脸都没红过,这一次他却这样不假辞色驳了罗皇后的脸面,罗皇后的心里越想便越是不安。 她干吞了两口唾沫,神色惶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灵韵看在眼里,眸光隐晦一闪,就对梁嬷嬷道,“嬷嬷你先在这里伺候着,我去偏殿换身衣裳,顺便叫他们再重新煎一碗药送过来。” “郡主先去吧!”梁嬷嬷点头。 褚灵韵提着裙子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就又扭头看了眼这做富丽堂皇却略显空旷的大殿道:“这些天国公府里要办丧事,罗三小姐该是也不得空进宫来了,回头等这风头过来,皇祖母若是真心疼罗二老爷,多提携一下他的子嗣也就是个心意,可是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唉!” 她说着,就是重重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听了她最后一句话,罗皇后萎靡的神色突然一震。 而旁边的梁嬷嬷却是浑身一抖,满脸忧色的张了张嘴,心里焦急却是没敢说什么。 罗皇后放在罗毅身上的指望落空,安乐郡主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撺掇她再去扶植罗毅的嫡子上位,这么闹下去,还有完没完? 只是这事情她虽是看穿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褚灵韵从那寝殿出来,一面吩咐了紫絮去厨房再煎药,自己则是去了偏殿换衣裳,待到整理妥当了出来,才要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 抬头,却见延陵君带着药童从罗皇后的寝宫出来。 ------题外话------ 嗯,这一章没有琪炎,你们可以继续爱枫二,我发誓我明天一定把延陵锅锅拖出来秀一秀╭(╯^╰)╮ ☆、第004章 我未娶,她未嫁! 天人之姿,雅致风流! 就算是此时最不起眼的一身官服穿在他的身上,那眉目之间极盛的光彩也仍是将他整个人的气宇风度烘托到最佳。 延陵君目不斜视的从那殿中出来。 褚灵韵站在旁边院子的门下略一迟疑,终还是举步迎了上去,“延陵大人!” 延陵君的去路被拦,索性也就坦然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寒暄都显得多余,别人不知道,他和褚灵韵双方却都十分清楚—— 当日褚灵韵和苏霖大婚那日的计划被打乱本就是他推波助澜的手笔。 已经是公然树敌了,所以表面上的和气都是浪费力气。 他的神色极淡,唇角仿佛天然勾勒起的一个弧度不变,但是自始至终目光却都离的很远,根本就没往褚灵韵身上带。 褚灵韵没等到他接茬,心中尴尬之余就不觉的皱了眉头,最后还是定了定神主动开口道:“皇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给梁嬷嬷了。”延陵君道,明显是不耐烦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言罢就错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竟然是和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褚灵韵的心里噌的就起了火,她的面色一厉,霍的扭头追着延陵君的背影看去,道:“你这么急着出宫,不会是为着去找褚浔阳的吧?” 说着就是幸灾乐祸的讽刺一笑:“她昨天刚闯了祸惹了陛下的不快,这个时候再要和外臣传出点什么闲话风流出来,倒也是不错的,许是就能将昨晚那事儿的风头给盖过去了!” 她虽然不知道昨夜那事的具体情由如何,但是从种种迹象显示,其中和褚浔阳必定是有莫大的关联在里头。 这会儿她出言激延陵君,其实还有一半的目的就是想套他的话,却是不想延陵君根本就没当回事,只就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 褚灵韵的目光微微一凝,突然就透出几分冷意来。 “她堂堂一个皇家郡主,年不到及笄就这样迫不及待的与人私相授受?”她也不气馁,却是拔高了音调冷冷一笑,目光直视延陵君的背影,字字狠厉:“如果我将此事秉承皇祖母知道,延陵大人觉得如何?” 她是不会到皇帝面前去自讨没趣,但是在罗皇后这里,却是红口白牙,什么事都在她掌握之中的。 延陵君的脚步顿住,果然是没再前行。 果然他还是舍不得让褚浔阳受此冲击的,心里妒火中烧之余,褚灵韵唇角翘起的弧度越发明显了起来,带了几分得色道,“只怕皇祖母的眼里是容不下这样的事情的!” “我看安乐郡主你大概是搞错了。”延陵君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褚灵韵的心头压了一口气—— 果然他还是时时处处都在替褚浔阳那死丫头打算的!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快意—— 就算延陵君看上了她又如何?真正到了人前,他还不是要有所顾忌?连承认都不能! 这样想着她心里又不禁多了几分遗憾—— 如果此刻褚浔阳她人在这里该有多好?听了延陵君当面的这番推诿,也是够那死丫头去伤怀失望的了! 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 延陵君这样的人,天生一副风流骨,若说是他会对褚浔阳那乖张丫头起了兴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这样的人—— 你能期待他有几分真心? 就连他随时随地展现出来的这一副面孔都是假的—— 不过,就是玩玩罢了! 这样一想,褚灵韵的心里倒是略有几分平衡,这人不只是对她不屑一顾,他对褚浔阳同样也没几分真心。 说话间延陵君已经回头。 褚灵韵的嘴角噙一丝冷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要说私相授受这回事也只是我的事,暂时和浔阳郡主没多少关系。”然后就听他继续开口道:“而且我未娶她未嫁,就算是确有其事又怎样?” 褚灵韵怔了怔,脸色突然微微一白,脚下虚晃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未娶她未嫁? 可是她褚灵韵已经嫁人了,不仅如此,还于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了惊天丑闻。 她一向自诩天之骄女高高在上,却是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这般凄凉惨淡的下场。 延陵君的本意自然不会是为了和她逞口舌之快,但是毫无疑问,这两句话却恰是戳在了褚灵韵的痛处。 “你真的想娶她?”她喃喃的开口问道,一字一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延陵君漠然的移开视线,举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和褚浔阳的事,犯不着向这么一个外人解释。 “上次你和那死丫头一起坏了我的事我都姑且没有和你计较,其中原因还需要——”褚灵韵道,快走一步绕到他面前。 这个人八面玲珑,又不是楞头青的无知小子,她会对他一再的宽容忍让,其中原因他会不清楚? 这些话,褚灵韵原也是顾及面子一直忍着不肯说的,此时终也还是忍不住的开了口。 她的神色恼怒怨恨,眸子里突然之间就弥漫了一层水汽上来。 “既然你都知道这其中原因也该看的清楚你我之间的立场。”延陵君面上的笑容经久不变,未等她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上一回的事我只是原物奉还,半点利息也没加,你要知道适可而止也就罢了,否则再要惹到她的跟前去——” 延陵君说着一顿,潋滟如水波浮动的眸子微微一闪,璀璨之间更是有种亦正亦邪叫人心悸不已的冷魅,“我不会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是郡主或是公主,你们跟我——是没什么原则道理可讲的!” 有人自诩君子要秉承着一份固有的为人处世的原则,可是这些与他却都是可立可废的。 褚灵韵看着他笑容泛起却冰凉一片的眼底,脚下冷不防又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在威胁我?”最后她道,听了笑话一样,话一出口,声音却转为怒不可遏的质问,“延陵君,你几次三番的与我作对我都对你一再忍让,我真当我就是怕了你不成?上一次的事是我替你瞒着,如果我将你参与设计陷害我的事告诉我父王知道,你信不信——” “区区一个南河王府罢了!”延陵君一笑,漫不经心的再度打断她的话。 褚灵韵张了张嘴,愕然不已,还是下意识的脱口道,“你能平步青云走到今天这一步,又得了陛下的信任并不容易,难道你不知道,这要有我父王的一句话,你的前程和现在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延陵君在朝中没有根基,就算他有睿亲王这个后盾在,但是设计坑害皇室的名声这就是罪大恶极,就连睿亲王都不敢替他开脱。 延陵君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似也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褚灵韵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是一定要想办法遮掩的,哪怕是强作镇定—— 此时她仔细的观察注意了他的一举一动,却是未见任何的破绽。 他—— 真的不怕? 还是料准了自己会一直替他隐瞒? 褚灵韵看着眼前这卓绝男子,出乎意料的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凉。 “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勉强定了定神,最后她还是继续开口说道,正色注视着延陵君的面孔。 延陵君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就已经漠然的移开视线,笃定道:“可惜——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褚灵韵闻言一时微愣,反应了好一会儿,心里突然跃跃欲试而生出几分雀跃之心。 “是。我不会这么做!”褚灵韵道,神色凄惶而略带苦涩的笑了笑,“我若是想要害你当时也就说了,又岂会等到今天?延陵大人,我——” “你若是想要让苏霖提剑再打上门去一次,也不妨现在就去御前说说此事!”延陵君再度开口打断她的话,含笑道,“届时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想必哪一样都会叫你悔不当初的!” 褚灵韵勃然变色。 延陵君却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自己做了丑事自是要不遗余力的遮丑的,安乐郡主,我早就提醒过你,阴谋估计这种东西,稍有不慎就会玩火*,你偏就不听。现在这人情也不用你来送我,你会隐瞒一切不提不过就是为了自保而已,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再当面说出来贻笑大方呢?” 褚灵韵这女人的心机深沉,她会为了置一时之气就把自己的丑事供认出来? 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苏皖或许会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但是这样的事,褚灵韵是绝对不会做的。 褚灵韵咬紧了牙关,目光怨毒的看着她,再就一声不吭。 延陵君已经洒然一笑,带着深蓝扬长而去。 躲在不远处观望的两个丫头这才小心翼翼的摸过来,低声提醒道,“郡主,皇后娘娘的药该煎好了,现在还去厨房吗?” 褚灵韵的面目阴冷,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那处洞开的宫门良久,忽然扭头狠狠的甩了紫维一记耳光。 她的力气很大,直接将紫维打了个踉跄,唇角当时就渗出血来。 紫维捧了脸,却是使劲低垂着脑袋,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褚灵韵也不说话,转身就朝小厨房的方向疾步行去。 紫絮胆战心惊又满是同情的快速扫了紫维一眼,然后就快步跟上她的步子。 紫维伤了脸自是不能再留在宫里招摇了,捂着脸忍着眼泪赶紧寻了个借口先行出宫去了。 罗皇后刚受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褚灵韵耐着性子把煎好的药劝她喝了也没心思再待下去,就先起身告退。 软轿抬到宫门口,她都一直阴沉着脸。 “郡主,该下轿了!”紫絮在外面小声的提醒。 褚灵韵整理了仪容,扶了她的手弯身出来,抬头,却见马车旁边张云翼已经含笑走了过来。 褚灵韵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是飞快的掩饰住,笑道:“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从宫里出来看见郡主的马车,知道郡主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刚好无事,就在这里登上一等,好护送郡主一起回府!”张云翼道,笑容得体,却是显而易见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褚灵韵对张家的所有人都不待见,尤其她刚在延陵君面前碰了钉子。 以往的时候她是极享受苏霖那些人对她的殷勤的,可是这会看着张云翼这副小心翼翼的嘴脸就不可避免又想到那人风流雅致的不羁笑容,怎么看都是心烦意乱的不痛快。 她的心情不好,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发作,但是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一刻就突然又改了主意,换了一副感激的笑容轻声道:“有劳世子了。” “不敢不敢!”张云翼连忙道,见她的一个笑容就是心里砰砰直跳,连忙垂下眼睛。 褚灵韵却是分外和气,一边往马车的方向行去一边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这段时间我每次出门都觉得心里不安生,在这里遇到世子倒是巧了。” “最近京城里确实是多事之秋——”张云翼附和道,“郡主小心些也是正常的!”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倒是详谈甚欢。 紫维刚挨了巴掌,心里再怎么不安也不敢多事,只就本分的搬了垫脚凳过来扶着她上了车。 马车上,紫絮也是低眉敛目的尽量不弄出大的动静,斟了茶给褚灵韵。 一上车,褚灵韵马上就换了张脸孔,神色冰冷而带了明显的厌倦情绪,问道,“琪炎那边有回信了吗?他怎么说?” “有!”紫维忙道,“世子说是长孙殿下的事已成定局,让郡主不用管了。” “就只是说了这些?”褚灵韵道,捧着杯子喝了口茶。 “是!”紫维道,一个字也不愿多言。 褚灵韵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道,“今天我不方便回去了,你再给我传个信,看他明天什么时候得空,出来和我见个面,我还是当面向他确认一遍的好。” 最近这段时间褚琪炎的行事也是叫人越来越摸不透了,时不时的就对她遮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褚灵韵想着这些事就越发的心烦。 两个丫头暗暗观察着她的脸色,更是大气不敢喘。 * 次日,十五。 上元佳节!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天皇后是要在宫里设花灯会宴请命妇女眷的,不过今年罗皇后病下了,她又不想大权旁落,不肯放手让其他的宫妃去办,于是理所应当这年宫里的花灯会就取消不办了。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下午的时候霍倾儿就递了帖子登门,约褚浔阳去彩唐街逛庙会。 往年的这个时候,姑娘们都是在宫里的宴会上过的上元节,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莫说是霍倾儿这样闲不住的,就是褚月宁得了消息也跑了来。 这样的场合实在是不好厚此薄彼,褚浔阳干脆让人叫了褚月歆一道儿,又让曾管家给准备好了行头,挑了二十多名侍卫随行护驾,赶在傍晚的时候出的门。 马车上,霍倾儿一边喝着茶一边探头去看了眼外面森严的守卫,不满的嘟囔道,“好不容易得空出来玩一趟,看他们这么多人跟着,真是扫兴!” “最近不太平,多带几个人出来也好,可以安全些!”褚月宁却不管这些,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五月初八,嫁为人妇以后就再不能像做姑娘时候一样了,眼下有这样的机会已属不易,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 霍倾儿也知道最近京城事多,不过就是随口的一句牢骚,随后就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褚月歆一直很沉默,坐在旁边小口小口的抿茶,偶尔也跟着开口凑两句,但是不知怎的,就是叫人觉得格格不入。 彩唐街在城南,离着东宫不算远。 那条街也是从前朝遗留下来的,两侧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古老铺子,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每逢这样的节日,沿街又会多出许多卖小玩意儿的摊子。 这日上元节,沿街全部挂了彩粉一色的灯笼,各种造型的灯笼绵延了整条街,一眼看去,像是一条彩色的长龙延伸到天际,将整条街上的气氛都妆点的十分的热闹喜庆。 街道两侧的店铺全都灯火通明,小贩们高声嚷嚷着揽客。 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女老少悠然而行,谈笑声争论声嚷成一片。 “呀,真热闹呢!”几个姑娘都是眼睛放光,目不暇接的四下里张望,褚月宁的表现最明显,兴奋的小脸通红。 “外面民间的庆典果然是和宫里的不一样呢。”褚月歆也忍不住道。 “是啊!”霍倾儿最先进入状态,嚷嚷着已经提了裙子奔到对面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面比划着挑选起来,“前两年再老家的时候我也跟表哥去过一次那斌镇上的灯会,还是和这里没法比呢。” 说着就扭头冲褚浔阳等人招手道,“快来啊!难得赶上这样热闹的日子,我早就听说逢年过节这街上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今天一定要买够本,你们喜欢什么一起挑,今天全部的东西都我请客啊!” 她的笑的畅快豪迈,当真是极容易感染人的。 褚浔阳几个忍俊不禁,都跟着凑了过去,褚浔阳故意落后的一步,对随行的蒋六道,“你吩咐下去,把人手散开了,给我们没人后面安排两个人跟着,方便照应,其他的人就留在马车这里可以了。这街上人多,怕是一会儿会玩的兴起要冲散了。” 褚琪晖才刚出事,褚浔阳他们这一众姑娘还可以说是不谙世事,随着她们玩乐就是,可褚琪枫却是要避嫌的,他人不方便出来,于是就让蒋六带人跟着褚浔阳了。 “好,属下这就安排下去!”蒋六点头领命,转身下去安排。 这边褚浔阳也跟过去和霍倾儿等人一起兴致勃勃的选面人。 捏面人的是个六旬老汉,手艺巧夺天工,无论是捏的动物还是人物全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几个姑娘凑在那摊子前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褚浔阳的目光却是一眼定格在了一个不很起眼的素衣女子的小像上。 那女子着一身样式简单的襦裙跪坐在地,指上停了一只形如麻雀的飞鸟,似是在她摊开的掌心上啄食什么,老汉的手艺好,将那女子的神态五官都雕刻的入木三分,眉眼俏丽顾盼生辉,彼时眼睛月牙般细细的弯起,那笑容仿佛是带着天然的感染力一般,十分的真实而纯粹。 褚浔阳看的入神,不觉也弯起眼睛笑了笑。 其他人都站在她前面,又再兴头上,无暇顾及她,一直守在她旁边的两个丫头却是视觉敏锐的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往那女子的小塑像上一扫,两人就是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看褚浔阳。 褚浔阳却是没在意,探手就去取那架子上的面人儿,然则还不等她指尖出触到那竹签,却是另有一只手自上方探出,取走了那面塑。 显而易见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几个姑娘俱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同时略带戏谑的声音就自身后传来,“哎呀呀,这面人儿捏的不错啊,小姐喜欢?在下借花献佛,买了送您可好?” 语气调侃,倒是不见轻佻,明明是个陌生人,却也叫人生不出任何的反感情绪来。 苏逸含笑拈了那串面塑的竹签在手,就要往褚浔阳面前递,眼前确有竹青色的广袖一拂,将他手中面塑撞落,紧随其后又是一道声音响,笑意款款之中带了几分微凉的敌意道:“她不喜欢这些!” 毫无疑问,这后面跟来的就是延陵君了。 那面塑成型已久,十分脆生,落地就摔了个七零八落。 “哎呀!”老头儿见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小跑着绕过探子跪下去将落了满地的碎片捡起来,一边脸红脖子粗的怒声道,“你这人真是无礼,砸坏我的东西,你——你——” “是可惜了,难为了老汉你这么好的手艺。”苏逸道,倒是一脸的诚恳的弯身将那老汉扶起来,一边就从怀里掏了银子塞给他,“是我的不是,一时手滑,你这摊子上的这些我全都买了,这大过节的,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哈!” 老汉原是为他打碎了面塑一脸的怒气,见着他的银子也没给什么好脸,只是再见他笑的这般诚恳的模样反倒是不便发作,气呼呼的收了银子。 苏逸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道:“一时莽撞,冲撞了各位,这些面人就当是我给各位姑娘赔罪了!” 他的样貌本就生的出挑,更兼一种仿若是浑然天成的君子气度,这般善意的一番笑容之下几个姑娘都不觉的红了脸。 “苏逸,长顺王府的二公子!”说话间延陵君已经自褚浔阳身边往前挪了半步,似是有意的以身子遮了她的大半张脸。 “苏二公子!”几人客气的见礼打过招呼。 之前就有传闻说是苏家的二公子来了京城,只是没有人在公众场合中见过他,他的存在便很是存了几分神秘感。 如今见了他本人,的确是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相较于带了几分盛气凌人姿态的苏霖,这位苏家的二公子更有几分平易近人的君子气度。 此时他和延陵君站在一起,都的风采卓然,只是延陵君的眉眼天生飞扬有情,让人第一眼看了脸红心跳的同时却会在心底里生出一种疏离感和畏惧感,并不敢十分的亲近他。 这位苏家的二公子却是不然,从里到外都是尔雅温和,犹且是那一笑之间,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十分的赏心悦目。 不过到底也是初次见面,几人打过招呼就匆忙的移开视线。 “延陵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褚月宁看向延陵君,很有些意外。 “闲暇无聊,和二公子约了出来喝一杯的,没想到这里遇到你们。”延陵君道,神态自若。 褚浔阳才不信他是凑巧,却也没戳穿。 “那可就巧了,我们也刚到呢。”霍倾儿道,显然是信了他的话,“你们要去哪儿?我们还要在这街上逛逛的,如果——” “我们在前面的河面上包了画舫,刚好也要从这条街上过。”延陵君道,“相请不如偶遇,那边一起走走吧,后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请各位去沿河赏景如何?” 几个姑娘都的难得出来一趟,又有人这般殷勤相邀,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啊好啊,画舫我还没上去过呢,今儿个可是得了机会见识见识了。”霍倾儿兴奋说道。 延陵君一笑。 苏逸已经当先一步往前走去。 其他人也相继跟上。 这会儿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倒是没人在意褚浔阳刻意落在了后面。 褚浔阳不动,延陵君自然也是驻足在旁边等着,待到其他人都走过去了,褚浔阳才是冲他一笑,举步往前走去,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延陵君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倒是一本正经的吐出两个字:“猜的!” 褚浔阳白他一眼,也无心与他计较,只就兴致盎然的瞧着旁边摊子上新奇的小玩意儿。 这街上人来人往,延陵君也只是规规矩矩的跟着她。 一行人将队伍拉的很长,玩玩闹闹的往前面一路走去。 “青萝,你又没有觉得方才被苏二公子打碎的面塑,上面那人和咱们郡主好像有几分神似的。”青藤和青萝落在最后,忍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私底下扯了扯青萝的袖子。 那面塑很小,人物的五官要分辨起来其实并不十分清晰,再加上是在晚上,倒也不是说那面塑上的小人就和褚浔阳生的怎样的想象,只是那样弯眸一笑的时候却是巧了—— 分外神思,如出一辙。 若是外人不曾见过褚浔阳这样毫不设防时候的笑容也还罢了,两个丫头却是与她朝夕相处了许多年—— 不仅仅是青藤,就是青萝看那一眼也是分外震惊,如果不是确定褚浔阳不可能见过这捏面人的老汉,两人都要觉得他那面塑就是照着褚浔阳的神态演变而来的。 的确是奇怪的很! 也无怪乎延陵君会出手将那面塑碎了。 “别多嘴!”青萝心里也是疑团重重,看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不敢多言,只就皱眉道,“当心生事。” 青藤悻悻的闭了嘴。 前面褚浔阳挑了一站花灯提在手里,蹭着那兔子花灯的耳朵拍了拍,然后再有回头看向延陵君道,“一会儿真的去河上泛舟吗?” “嗯!”延陵君点头,走过去,倒是不觉得她这孩子气的模样有什么不妥,倒是自己也抬手就着那兔子的耳朵拍了拍。 褚浔阳忍不住就笑了:“一盏灯而已,你逗什么?又不是真的兔子!” 延陵君方才也只是随心而动,反应过来自然是察觉了自己失态,不过被她这样一调侃倒是不觉尴尬,反而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你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你只活的好了!” 褚浔阳只当他是一句话玩笑话,笑笑就忘了。 前面褚月宁回头,见两人落了一大段的距离,就晃了晃手臂道,“三姐姐,你们快些!” “哦,来了!”褚浔阳应了,正要转身往前走,从延陵君身边错过去的时候他却是手指一勾,在袖子底下以尾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这样的伎俩,他之前就用过一次。 可是这会儿他们人却是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褚浔阳的身子一僵,一张脸上颜色瞬间蹿红,艳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倒是难得慌乱的四下扫了眼,试着就去甩他的手,红着脸道:“放开呢,被人看见!” 延陵君看着她面红耳赤含羞带怒的模样,眼底的笑容就跟是如三月初春的河水一般迅速化开,就那么淡然的勾了她的手指往前走,一边才是侧目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袖子口处看去,道:“袖子遮住了,看不到呢!” 褚浔阳被他牵着,哪能有他这份自在洒脱的心境。 平时她私底下虽然有时候会耍点小无赖,可却没那么厚的脸皮做到人前来,唯恐被人给瞧见了端倪,又不能当街和他争执的大了,于是只能赶紧追上他的步子,两人并肩而行,用垂下来的袖口牢牢将袖子底下的官司给遮掩住。 前面褚月宁一直在等着两人走近,瞧见两人两手空空,只褚浔阳手里举着个花灯就撇撇嘴道:“三姐姐你耽误了这么久,就买了个花灯啊?” “没!我是怕你们买的东西太多了,回头马车装不下。”褚浔阳道,竭力让给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显得自然。 延陵君随在他身侧,唇角带着坦然的笑容。 褚月宁掩着嘴巴笑:“霍家姐姐说了,今天的所有东西她都包了,三姐姐你是不好意思占她的便宜吧?我可是不管的,到时候欠下的这个人情,横竖是要你还的!” “是啊,等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却要留着人情债等我来还!”褚浔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倒是庆幸这夜里街上灯火通明,刚好是遮掩住她不自然的脸色。 “三姐姐,你又拿我打趣!”褚月宁的连一红,跺了跺脚。 说话间前面霍倾儿也回头招呼几人,褚月宁应了声就先往前跑了。 褚浔阳有意要跟,奈何被人勾了手指头,只能扭捏的一副小媳妇姿态,任由他牵着慢慢走,好比容易出来一趟,还赶上这样的契机,到她这里,就成两人牵手赏景了,还得做贼一样的时刻防范着被别人给瞧见了,那感觉—— 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延陵君看着她纠结的神色,唇角扬起的弧度就越发明显了些,道:“其实这条街上东西常年都会有,今天人多,看看热闹也就是了,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带你来就是了。” 这个人厚脸皮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褚浔阳也不是图和他讲道理,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忽而面容一肃道,“对了,方才的那个面塑——” “是有些奇怪!”延陵君道,眼中神色也有一瞬间的凛然。 他略一侧目,换了男装随行的映紫就快走两步跟上来道,“桔红盯着去了,奴婢让她容后把人带回去,届时再问不迟。” “嗯!”延陵君略一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彼时旁边一处茶楼临街的雅间里,褚灵韵烦躁的看着外面人头攒动吵嚷不休的街景道,“早知道是这么个日子我就和你约了明天了,吵吵嚷嚷的闹死了。” 褚琪炎坐在她对面,态度倒是十分平和的给自己倒杯茶道:“是你自己的心不静,我都跟你说了,东宫的事你暂时不要再插手,现在宫里帝后不睦,你再掺和的多了,难免要招惹是非的。” “我就是不甘心!”褚灵韵道,端起茶杯又重重的放下,“若不是褚浔阳那死丫头的暗手,我会落到今日的这般田地吗?她却是顺风顺水活的逍遥自在?凭什么?这笔账我迟早都要和她算清楚的。” 这样的话,每次见面她都要说,褚琪炎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是沉默的听着。 一直到她发完了牢骚褚琪炎才道:“难得赶上今天这样的日子,你既然出来了,不妨也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要我去和那些贱民一起挤来挤去?我才没那么无聊。”褚灵韵毫不领情的冷哼一声,目光一扫,突然发现对面的褚琪炎皱眉盯着楼下的街道不动了。 她喝一口茶,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下面灯火辉煌乱糟糟的一片,原是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只一眼下去却是分外鲜明的捕捉到那并肩而行的一双人影。 延陵君和褚浔阳这天的打扮都不招摇,但就是能叫人于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一眼就分辨的清楚。 彼时两人正并肩而行,言笑晏晏的在说着什么。 她时而侧目对他粲然一笑,而他唇角扬起的弧度经久不变,眼角眉梢的神采却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才显出最真实的表情来。 褚灵韵的胸中怒意浮动,目光瞬间就冷了下去。 褚琪炎的面色不变,他的视线只从两人脸上扫了一眼就已经飞快的掉开,此时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袖口。 从高处的这个位置上可以看的分明—— 袖子遮掩下,两人的手指似是甜腻的扣在一起。 褚琪炎微微失神,对面的褚灵韵已经按耐不住的拍案而起,转身下口。 褚琪炎听着她撞门而出的动静烦躁的皱了下眉头,迟疑了一瞬也顺手带上窗子快步跟了出去。 ------题外话------ 感谢汤圆节,苦逼的延陵你终于有机会出来蹦跶一下了~ ☆、第005章 我准你,随时可以抛下我! 褚灵韵急匆匆的从楼上下来,刚好就赶上延陵君和褚浔阳两个从那茶楼的大门口过。 褚浔阳的心里别扭,本来就一副小媳妇模样的被延陵君牵着亦步亦趋。 两个人都走的不快,顺带着赏景。 褚灵韵从那门内出来。 方才她走的匆忙,倒是没有注意到两人手底下的小动作,只是这会儿看着两个人的衣袖相拂几乎靠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分外刺眼。 冷哼一声,她便举步走了过去。 “延陵大人!”褚灵韵道,脸上笑容泛滥,灯光下更是衬的她容色明艳,一朵娇艳高贵的牡丹一般,“昨儿个在宫里才刚见过你,这么巧又在这里遇到了,真是缘分不浅!” 去路被拦,褚浔阳二人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延陵君虽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她,但是神色之间却是十分自然,半点诧异之色也无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十分和气。 褚灵韵也是觉得当街这样的场合他也要顾及面子,需要敷衍,届时再说点什么让褚浔阳自己去联想也是不错的。 然后就听延陵君也是笑容款款道:“可不是所有的偶遇都是缘分,也有一句话说是冤家路窄,难得今天这样的日子,可真是煞风景了!” 褚灵韵正满面笑容的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闻言一时猝不及防,那笑容就完整僵硬的挂在了脸上,不过片刻之间整张脸都绿了。 对面那人还是笑的一脸的风流雅致。 褚浔阳扭头看了延陵君一眼,却是颇有几分意外—— 这两个人什么就这么样的苦大仇深了?当街这就全然撕破脸皮的杠上了? 她原来是没有多想的,这会儿却是不禁纳闷—— 这两人昨天在宫里见过?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情的! 这边她正思忖着兀自失神,那茶楼里褚琪炎也已经跟着快步走了出来。 “浔阳,延陵大人!”褚琪炎道,对两人略一颔首,“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们这是——” 褚灵韵和延陵君的对话他没听到,但是只看褚灵韵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说话间他的视线就不受控制的往两人交叠错位垂下的袖口看过去—— 都被人当面撞破了,两人居然谁也没有避讳? 他下意识的就想皱眉,最后还是强迫自己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 他的神色掩饰的极为迅速,但是这快也只是瞒过了心不在焉的褚浔阳而已,延陵君敏锐的捕捉到他神色之间那一点微妙的落差,眸光一闪,眼底神色就不觉玩味的一深。 “没想到世子也在这里。”延陵君道,“我和苏二公子一道路过附近,刚好和浔阳郡主几人遇上了,就一起走走,没想到这街上倒是热闹。” 一行人在这里滞留,很容易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分散走在前面的苏逸等人见到褚琪炎姐弟出现也不好回避,只能折回来:“世子,安乐郡主!” 有年三十在宫门外闹的那一出,延陵君和苏逸交情匪浅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苏二公子,久仰!”褚琪炎拱手还礼,同时飞快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这个人,表面上看来十分的温文和气,但就是因为太过和气了,反而叫人不敢忽视他这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不容忽视的威胁了力度。 匆匆一眼之下褚琪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这个人不简单,远不是苏霖可比的。 一大群人例行公事的打鼓招呼,褚灵韵脸上刚刚扭曲的表情已经缓慢的压住,恢复了正常。 褚琪炎无心生事,就道:“你不是要走了吗?我送你回去!” 褚灵韵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若是叫他她留下来,后面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呢。 “这样喜庆的日子,我也是难得出来一次。”褚灵韵自是不肯的,美目流转,饶有兴致的四下扫视了一眼街景,道,“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走走好,我和几位妹妹也是许久不得机会坐下来一起好生说说话了。” 只是象征性的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褚月歆就始终低垂了眼眸不吭声。 褚月宁和霍倾儿的脸上虽然尽量维持了一个平和微笑的表情,但是那笑容之间却是怎么都透出几分勉强的。 褚灵韵一向眼高于顶,从来就不屑于同任何人亲近,这会儿上赶着要和他们一道——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所警觉,十分的不自在。 褚灵韵见几人都不吱声,就只当是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延陵君道,“延陵大人该不会是觉得本宫在场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吧?” 这话她是对着延陵君说的,说话间眼角的余光却是落在旁边褚浔阳的面上的—— 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她还真就旁若无人的和男人纠缠不清,怪不得延陵君会独具慧眼对她起了兴致,单就是这寡廉鲜耻的厚脸皮程度就是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 不过—— 一个贱人罢了! 褚灵韵的心里嫉恨交加,此时眼底的神情更是带了不加掩饰的轻蔑的嘲讽,已经认定褚浔阳是用非常手段引诱了延陵君。 若是放在平时褚浔阳也未必就会和她去逞口舌之快,但是这会儿听了她带刺儿的话也是心里不痛快,不等延陵君开口就已经状似无意的往前走了一步,以一种悍然之资挡在了延陵君面前,笑道:“我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怕是你安乐堂姐你会不方便!” 她和褚月宁一行都该是姑娘家,贪玩一点无可厚非,而延陵君和苏逸则是男子,更不受限制,平时大家在宫宴和各种应酬的场合也都有焦急,即使这会儿结伴而游—— 只要不做的过分了,也都无伤大雅。 可是褚灵韵不然。 她如今已经事有夫之妇了,张云简又是那个样子,上元节本就是团圆节,她这天却单撇开自己的夫婿不管还这里逛庙会—— 没人说道也就罢了,真要被有心人士一渲染,难免遭人非议。 褚浔阳这话是说的淡然,而她突然挺身而出站在延陵君前面的姿态在其他人看来只是凑巧,而落在褚灵韵那里—— 就怎么都有种是近乎咄咄逼人的挑衅。 褚灵韵近来诸事不顺,又将她视作眼中钉,哪里是能受得了激的? 当即她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不过是自家姐妹一起走走,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着,视线就又再度转向延陵君道:“延陵大人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这样明目张胆的,她就一再的冲着延陵君来了?以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霍倾儿和褚月宁都是神色忧虑的互相对望一眼。 褚浔阳的心里警觉,不觉的多看了她一眼。 延陵君也不过淡然一笑道:“这条街又不是我的,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着就当先一步往前走去。 褚浔阳平时深居简出,东宫的各方面守卫又极严,他想要见她一面的机会得来不易,本是有心借机和她多待会儿,如今混了外人进来,他自是不能不顾褚浔阳的处境,该避嫌的时候也只能如此。 他走的快,褚浔阳却不介意,只就转头看向褚琪炎道:“世子也一起来吗?” 褚琪炎下意识的想要答应,不过转念一想却是遗憾的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府上还有点事要赶着回去处理,改天吧!”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这样的场合之下的这种热闹,不凑也罢。 褚琪炎说着就又对褚灵韵确认道:“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回去就好。”褚灵韵道,“你有事就先走吧!” 褚琪炎办事总是力求周到,有他在,她反而要受束缚。 褚琪炎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多说什么。 褚浔阳一行与他略一颔首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褚琪炎站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中间负手而立,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世子,真的放郡主一个人在这里吗?”李林试着开口问道,神色忧虑。 “看她那个样子多半是走火入魔了,劝也劝不住!”褚琪炎道,面色微凉的叹一口气,“你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吧,别叫她惹出大的麻烦就好!” 都已经嫁了人了,褚灵韵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拎不清楚。 褚琪炎原还尽量劝着她一些,到了这会儿反而懒得管了—— 褚灵韵的这个性子折腾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眼见着是劝她不住,所以他现下也就不再把自己的事都拿出来和她去商量了,有些事,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林对他的打算自是清楚的,闻言就顺从的下去安排。 回头再看一眼前面逐渐被人流淹没的一群人,褚琪炎转身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这边因为褚灵韵的加入,褚月宁等人难免被束缚了手脚,也没了多少的兴致。 霍倾儿和褚月宁慢吞吞的走在最后面,不时的抬头去看前面人群里的延陵君等人,忍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道:“之前就听人说安乐郡主对延陵大人有些倾心,都这个时候了,她不会是还不死心吧?” 之前在行宫的事情本来是不大的,但其他人也都不是瞎子,褚灵韵对延陵君明显就是另眼相看了,只是因为一直都是她单方面表现出来的,再加上她背后有罗皇后撑腰,倒是没人敢说什么。 褚月宁听了这话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谁知道呢!” 褚灵韵对延陵君的态度特别,而延陵君则是几次三番公然出面维护褚浔阳,这些事她虽然不会背地里议论却听母亲提过——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褚月宁自然也有感觉,这延陵大人对自己三姐的心思应该是也不简单。 本来父亲的态度就不好捉摸,现在要是再让褚灵韵搅局给生出什么事端来,后面保不准就是一堆的麻烦。 一行人都是各怀心思的往前走,偶尔看一两眼街景,后面却是再没了采买的兴致。 这条街很长,一路走到底,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就是渥漓江的旁支冱水河。 这天也是得益于上元节的气氛,沿河两岸的柳树上也都挂了各色的灯笼,前面宽广的河面上十数条画舫上面也是灯红酒绿,在河面上倒影成一片。 偶有丝竹声声缭绕水间,也间或有男男女子夸张的调笑声洒在浓厚的夜色里,当是哪家游湖的雅客招了柳林街的卖笑女作陪的。 “你定的船是哪一艘?”苏逸款步上前。 彼时延陵君先到一步,正迎风站在岸边临河眺望。 “那边的第二艘!”延陵君道,抬了抬下巴,并没有因为褚灵韵的意外出现而打乱他原定计划的意思。 “走吧,一起过去!”苏逸笑笑,转身对后面跟上来的褚浔阳等人招呼。 褚灵韵从旁经过的时候特意驻足看过一眼道:“延陵大人的兴致似乎不高,不会是真的不欢迎我吧?” 延陵君一笑,也懒得和她虚以委蛇的浪费时间,不过就是淡然一笑作罢。 褚灵韵并没有过多纠缠,继续朝那画舫走去。 “郡主,您既然和浔阳郡主不对付,又何必非要和他们一道儿?”紫絮忍不住道。 所有的人都将他们视作敌人一样的防范着,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自在,她是怎么也不明白褚灵韵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这样掉份子的事,她以前是绝对不会做的。 “谁说我是跟她一道儿的了?”褚灵韵道,唇角牵起一抹冷厉的笑。 紫絮看她这个样子就更是心里发麻,硬着头皮道,“郡主,奴婢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是那延陵大人这样一再驳您的面子,您这又是何苦?” 褚灵韵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满面怒色。 紫絮一缩脖子,吓的险些哭出来,连忙道:“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 “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如果再有下一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褚灵韵冷声道,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她想要的,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延陵君?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会叫乖乖就范! 那画舫是提前准备好的,船夫和船上负责伺候茶水的小厮丫鬟也都一定俱全。 霍倾儿和褚月宁都十分雀跃,提着裙子就当先蹭蹭蹭的跑了上去,直接冲到甲板上去对着远处广阔的河面大赞溢美之词。 褚灵韵被丫头搀扶着上去,走的十分优雅,进去就先问了船舱的位置,下去整理妆容。 褚月歆落在最后,垂眸站在那里迟迟未动。 苏逸不解的看过去一眼:“二郡主怎么了?” “我——”褚月歆猛地抬头,脸上飞快的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红,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远处大约是在他们方才过来的彩唐街上传来一片躁动的吵嚷声,只是因为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我过去看看!”苏逸皱眉,对船上的延陵君道,然后也就再顾不得褚月歆,下意识的往岸边的小径快走过去,想要分辨那边的具体情况。 这岸上许多垂柳的枝条打下,虽然是冬日,相对的遮掩之下视线也不十分容易穿透。 他走的很急,这一奔出去,冷不防刚好有人也是疾行从小道上经过。 夜色弥漫,他又穿了一身深色的袍子,行走无声,苏逸一时不察,两人就刚是撞了个满怀。 “嗯!”那人声音短促的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弓了下身子,墨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颊。 苏逸一惊,连忙将下意识抵在他肋下的手撤回来,扶了一把他的胳膊,歉疚道,“你还好吧?抱歉我,我方才没注意——” 话音未落他的就是心神一凛,忽而警觉了起来—— 他的练武之人,听力目力都非一般人能及,就算是方才走的急了些,也不至于对迎面过来的人毫无所查。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这人也是个高手行家。 苏逸微怔,还不及说什么,那人已经衣袖一翻轻巧利落的将他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拂落,一声不吭的就要离开。 从背影上看,他的身量高挑而略显清瘦,但是那背景却是十分的利落干练。 苏逸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就要追上去。 那人听闻她的脚步声,忽而侧目一道冷厉的眼波横过来,杀气凛凛,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苏逸这才隐约瞧见了他的脸孔,十分普通的一张脸,脸上的线条轮廓明明柔和,这骤然一看之下却会让人觉得冷硬刚毅。 苏逸被他瞪了一眼,惊诧之余,脚下步子就不由顿住,一失神又恍然觉得手指上有种黏腻而潮湿的触感,垂眸一看—— 右手的三根手指上竟是殷红一片颜色很深的血迹—— 是他方才不小心压在那人肋下的时候沾上的? 苏逸正在发愣,一直被落在后面的褚浔阳才慢吞吞的走过来,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道:“怎么了?” “哦!”苏逸猛地回神,冲她匆忙一笑,“跟君玉说一声,我有事离开一会儿,晚点过来和你们会合。” 言罢也不等褚浔阳首肯都当先一撩袍角追着前面那人已经模糊的背影去了。 褚浔阳抿抿唇,对他的事也没多少挂心,转身上了画舫。 延陵君等在那里,递过去一只手扶她。 褚浔阳上了船,四下扫视一眼,褚月宁和霍倾儿两个在甲板上叽叽喳喳的嚷着说笑。 “怎么就她们两个?”褚浔阳随口问道。 “你二姐说不舒服,去舱里休息了,褚灵韵也下去船舱里了。”延陵君道,手臂一揽就将她就势一带,拉着往船尾跑去。 “你做什么?”褚浔阳提了裙子跟着他跑,略有几分惊慌的低呼道,奔跑间又唯恐踩出大的动静惊动了下面的褚灵韵等人,便是提心吊胆的。 延陵君回眸一笑,却是但笑不语,卖了个关子。 褚浔阳拿他没办法,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由他去了。 延陵君拉着她绕到船尾,那船尾也是一片甲板,但是地方比较狭窄,不及船头的地方宽敞,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环境却是分外清幽。 “船头船尾,果是不同的韵味呢!”褚浔阳以为他是带了自己到这僻静处赏景的,笑嘻嘻道,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往船沿那里走。 不想延陵君却没松手,反而拉着她走到船舱上那小楼的背面,抬手将那里一块造型古怪的木桩往下一掰。 随着一声略显沉闷的摩擦声,就见一架折叠了收拢在上方的梯子延展下来,衔接到了甲板上。 褚浔阳不解的侧目看他:“做什么?” “上面的视野好!”延陵君道,还是专断独行的拉了她的就要爬梯子。 “不去!”褚浔阳白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仍是往船尾的方向走去,“站的那么高干嘛?这里就很好!” 这夜沿河赏景的人多,站的那么高,没准就做风景被别人给赏了。 褚浔阳心里不免就起了嘀咕——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行事就开始这么高调不靠谱了?她前面几次见他的时候还觉得精神错乱来着,难不成那时候他都是装的? 这边她心不在焉的才刚迈开步子,下一刻就是脚下猛地一空,整个人凌空而起,被人横端在了怀里。 “呀——”褚浔阳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一把抓住延陵君的衣襟,慌乱中抬头,恰是对上他狡黠迎着看过来的两道眸光。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的眸子带着夜色的幽深,有闪着异常清澈恍如宝石包灼灼的光辉,深刻之中又纯粹,光芒一闪,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褚浔阳没来由的心里一慌。 下一刻耳畔便有风声呼啸,他已经不再征询她的意见,只就抱着他蹭蹭蹭的飞奔上了那舱顶。 那舱顶的空间并不很大,整个儿形成一个四方形的小平台。 应该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上面早就铺了一层厚厚软软的羊皮地毯。 延陵君抱了她上去。 褚浔阳被他吓了一跳,就怕是下一刻就被下面甲板上的褚月宁两人瞧见,便就使劲的把脸藏在他怀里掩耳盗铃。 平常事后她都是十分聪明的,但是偶尔心慌意乱的犯一次傻就更叫人觉得哭笑不得。 延陵君强忍着笑意,上了舱顶就将她往那羊皮毯上一放,自己也就着矮身一起躺下,半撑了身子覆在她上方,笑吟吟的看着她。 褚浔阳的脸庞微微泛红,用力抿着唇角,看着他的时候神色纠结,犹豫了半天竟是口拙的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彼时延陵君已经动了机关将那梯子收拢起来,隔绝出了这船舱上方小小一片安宁的空间。 他单手撑了脑袋,唇角噙一丝温软的笑近距离的看着她红润动人的脸庞。 褚浔阳被他盯的不自在了,就微微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赌气似的道:“一会儿褚灵韵寻不见你的人就该大张旗鼓的找了,闹出来,我看你要怎么善后!” “找见我可不就也找见你了么?”延陵君笑笑,却是不以为意,随手拈起她散落在地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继而便是俯首下去,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蹭了蹭,含笑道,“要寻个机会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好不容易见着了,还带了这么一大串的尾巴,我们是不是想个法子,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褚浔阳微微一愣,神色迷茫。 延陵君瞧着就知道她是关键时刻又犯了傻,眉目绚烂的笑了笑,就俯首下去吻住她的唇。 褚浔阳的身子略一僵硬。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蚀骨的温柔,一点一点慢慢席卷,将她的气息融贯,小心翼翼的品味珍藏。 褚浔阳的身体紧绷任由他抱在怀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由他采颉情窦初开时候所有青涩而甜蜜的美好。 他对她一贯都有足够的耐心,哪怕是情思泛滥也只是温和引导,细水长流一般细细品味独属于她的素有美好,然后一点一点让那滋味儿感觉渗入血液融入骨髓,用一生的光阴去铭记珍藏。 褚浔阳脑中的思绪混乱成一片,竟是鬼使神差的就又回忆起上一回他们这样唇齿纠缠时候的感觉,想着就不禁面红耳赤,脸蛋儿越发不可遏止的染上一层迷离的艳色。 “想什么呢!”延陵君眯了眼睛,见她一副神游九霄的模样,就哑着嗓子不悦的责问了一声。 褚浔阳和他的视线相撞,羞窘之余就故作理直气壮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把我带到这里,我还当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我说呢。” “我方才说的就是要紧事!”延陵君道,当真是配合着把神色敛了几分。 “说的什么?你昨儿个和褚灵韵见面了?”褚浔阳道。 这会儿她不确定这画舫是到了河中的什么位置,只不时就能听到旁侧有逐渐逼近又飘远的琴音笑声,想必是不时正在和别的船只擦身而过。 恐是被人瞧见了,她也不敢随便有什么大动作,索性就仰躺在那里,漫不经心的晒月光。 “在罗皇后那里打了个照面。”延陵君也没瞒她,提起那个女人多少也是觉得扫兴。 “怎的?”褚浔阳倒是起了几分兴致,笑嘻嘻的半撑了身子起来,直视他的面孔,调侃道,“这回她是公然对你诉衷肠了?” 她撑了身子起来,延陵君就索性身子一摊倒躺下去,嘴角仍是噙了笑容看着她。 他不置可否,只就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这种事,的确是麻烦的很,还是像方才说的那样,不如——我们来研究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永绝后患?” 褚浔阳的心里并不觉得他会给褚灵韵什么好脸色,但是他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还是叫她心里莫名的一阵不舒服,面色不觉的微微一沉,赌气道:“杀了她么?褚琪炎也许沉得住气,可南河王那夫妇俩就未必了,到时候还不得要闹的天翻地覆?既然你也不讨厌,那便就这么拖着吧,我看她是对你铁了心了,有你照应着,我倒也像是有利可图的样子。” 她惯常是不会这样拈酸说话的。 “呵——”延陵君意味不明的摇头笑了笑,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压低,蹭着她的唇道,“就是你答应,我还不乐意呢,不如——你配合我一下,我们一次性把这事给了了?” “什么?”褚浔阳半靠在他身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延陵君翻了个身,又将她放到地上。 褚浔阳抬手搭了他的脖子,眸子眯起,懒洋洋的看着他。 “你四妹妹都定亲了!”延陵君道,张嘴作势要去咬她的鼻尖。 “那又怎么了?”褚浔阳偏头避开,他的唇稳稳的落在她腮边,蹭了蹭,不知不觉的就又蹭过去靠了她的唇,将她柔软的唇瓣含了去。 一番厮磨,延陵君倒是小心翼翼把握着分寸,不敢做的太过。 这个丫头,明摆着就是个只准她自己州官放火不许别人百姓点灯的脾气,真要再把她勾起了火,后面保不准自己可是招架不住的。 “芯宝!”延陵君的呼吸里还带了丝厚重的喘息,涩着嗓子道,“你说若是我去东宫向你父亲提亲,他会应下的可能性有多大?” 褚浔阳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闻言便是一惊,诧异的抬眸看向他。 话题起的突然,延陵君也是料准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便又是半真半假的笑了笑道,“怎么?吓着了?” 褚浔阳的确是被吓着了,她承认自己对他并不讨厌,也不排斥和他之间的任何接触,可是突然就提到谈婚论嫁的这一茬—— 这种事,是她前后两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这样想着,她竟是如实便将心里的想法给提了:“我没有想过!” 延陵君面上表情微微一僵,有那么一点莫名的火气突然就在一瞬间蹿了上来,不过也只是那么渺茫微末的一瞬,然后他的唇角就又重新牵起一丝笑容,翻身坐起,将她抱过来,枕在她的腿上。 他的指尖穿过她柔顺的长发慢慢梳理,平复了情绪才问:“为什么?” 她这样的女子,定是不会只是为了借力于自己才刻意的亲近,可是他认定了她,这已经是长远打算了一辈子的事了,骤然听了她这样态度鲜明的拒绝,心里失落之余更是气闷的厉害。 褚浔阳枕着他的大腿仰躺在那里,只要抬眸就能看到他的脸。 他眸子里有些刻意隐藏的情绪,虽然极不鲜明,她还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 他似乎是—— 有些不高兴了。 “不知道!”褚浔阳道,抿抿唇,将视线从他的面上移开,看向遥远的天空,“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再去费心筹划一个未来,来打破当前的生活?” “所谓未来,总不会一成不变,有些变数在所难免。”延陵君皱眉,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芯宝,不管是你跟我,我们都不可能一直停滞不前的,现在,我想要承诺给你一未来,也总要你肯配合才行,你这样——” 他说着,便有些无奈的浅笑出声生。 褚浔阳拉过他手,将他宽厚略带了剥茧的手掌在掌中反复的握了握,最终也还是肯定的摇头:“我的未来不用你许,我会自己走出来,而你——” 延陵君震了震,眼底神色不觉的就又黯淡三分。 褚浔阳握了他的手掌,拉近她的脸庞蹭了蹭,宽厚温暖的感觉,十分的熨帖。 她笑了笑,语气依旧十分的认真而肯定:“如果有一天你终究还是不得已的要回归你原来的生活,也不会有羁绊,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说要为她留下来,做一辈子的延陵君。 这样的许诺虽然温暖,但却总有些叫人难以承受的沉重分量。 “你还是不信我?”沉默良久,延陵君才勉强压抑着一声叹息。 “不,我相信你!”褚浔阳道,“只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允诺给你的。” 今时今日她所有的精力和用心都在她的父亲和哥哥身上,延陵君给她的所有她都不敢提回报,尽管她现在还难以分辨她对他的所有的依恋和好感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可是—— 在不能给予他同样不计后果的回报的前提下,这对他而言多是不公。 所有如今她能承诺的唯有自由罢了—— 他愿意留下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一起,而一旦有朝一日他想要离开—— 她能给的也不过是随时随地的放手而已。 她的目光含笑,眼底的神情却带了种难以掩饰的淡淡的忧伤。 延陵君的心绪起伏不定,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失落,只是长久注视着她的目光,越发觉得她这样笑着的样子触在心上便会是涩涩的心疼。 “我不需要你对我许诺什么,芯宝,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延陵君开口。 “延陵,不要问我将来的事情好不好?”褚浔阳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要长久的在一起,看似是最简单的事,但不是一直的走下去,谁又知道谁的计划里永远不会有变数? 也许他可以一直信守约定,抛弃他的家与国,永远都只为了她一个人而活。 可是她—— 却永远不能舍弃她的父亲兄长去到那个有他一路为她保驾护航的国度里。 她要走的,注定是一条要以血肉白骨铺就的权谋之路,随时有可能自己也会成为脚下那些白骨当中的一具。 这样的人,她如何能承诺谁一个天长地久的未来? 她的手指蹭着他的下巴摩挲了两下,然后就势绕到他颈后,压下他的脖子,凑上去轻轻的吻了下他的唇。 十分清浅的一点触感。 在夜色微凉的冷风里,那唇的触感有些微微的凉。 轻微的碰触之下,延陵君的身子忽而不可自控的颤了颤。 “你愿意留下多久都可以,但是——我准你随时可以抛下我!”她的目光凝视他的眼,眼眸弯起一抹笑。 不苍凉,却明媚绚烂的让人心惊。 延陵君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辩驳说“我永远不可能抛下你”,然则下一刻她已经松了手,又躺回去,翻了个身,双手环了他腰,把脸贴靠在怀里藏起来。 延陵君原本凝滞在她腮边的手僵冷的冻结在冰凉的空气里,嘴唇动了动,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打破沉默。 她把她自己摆放在那样的一个位置,触手可及,却又让他时时都觉得恐惧,唯恐哪一次一抬手抓到手里的就只是一片虚空。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 明面上是他抛开一切以一个绝对仰望的姿态走进了她的生命里,可是这般骄傲如她,却是用最卑微的姿态承载接受了世人皆是以为他鬼迷心窍的赠予。 我准你,随时可以抛下我! 矛盾而凛然! 延陵君失神良久,沉默当中褚浔阳已经笑意绵绵的自他怀里爬出来,神色如常的整理着自己身上衣裙,一边道:“下去吧,真要等到他们来找就麻烦了。” 说着完全不等延陵君首肯就已经单手一撑,身姿轻灵的自那舱顶跃下。 这船舱其实并不很高,最起码对延陵君和褚浔阳双方而言上下自如,都是轻而易举,那副梯子着实可有可无。 延陵君的神色恍惚,只就下意识的跟着她一起跳下去,想说什么,褚浔阳已经摆摆手,转身往前面的甲板行去:“我去找四妹妹他们!” 褚月歆有些晕船,一直呆在舱里休息,褚浔阳过去的时候甲板上仍旧只有褚月宁和霍倾儿两个人,只是气氛莫名的有些诡异,本来兴致盎然的两个人这会儿却是出奇的沉默,一起站在船头冷脸盯着前面不远处人影往来晃动的另一艘画舫。 ------题外话------ 感情戏码的很坑爹,时速慢的各种想撞墙,好不容易码出来,要传的时候路由器又故障了,最后折腾不起,客服也解决不了,于是苦逼的奔出来绕圈找网吧,呜呜~ ☆、第006章 灭口 褚浔阳直觉的以为眼前的气氛不对,刚要询问,就听身后一串脚步声传来。 “郡主当心点!”紫絮扶着褚灵韵的手从船舱里头出来,自然也是第一眼就敏锐的察觉到褚月宁和霍倾儿的脸色有异。 “出什么事了吗?”褚灵韵随口问道,眸光却是微微一闪,说话间已经走了过来。 “没——”霍倾儿下意识的开口,然则她是不经常说谎的,话才出口就露了怯意,后面便索性闭了嘴。 两艘画舫相对驶来,越来越近。 当着褚灵韵的面,褚浔阳也不能做什么。 旁边霍倾儿微垂了眼睛,神情却是十分紧张不安的一直在看褚月宁。 褚月宁则是用力的抿着唇角,脸上的表情古怪,她惯常都很活泼开朗,此时刻意板起脸来,那神色就显得极不自然,眼睛似乎是很用力的睁着,极力的在压抑或是掩饰某种情绪,冷冷的把视线从那迎面过来的画舫上移开。 褚灵韵的唇角带了丝等看好戏的笑容。 那画舫转瞬就到了眼前。 几个少女伫立船头本来一早就引起了那边画舫上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待到看清楚了这边甲板上的人,对面便有朗朗的笑声出来:“哟,今儿个出门烧高香了,居然有幸一下子得见几位郡主,旁边那位——是新近回京的霍家小姐么?” 对面的甲板上,有男子手持杯盏笑的谄媚。 男人褚浔阳认得—— 是她大姐褚月瑶的夫婿,平国公府的世子郑文康。 郑家,是南河王妃郑氏的母家,那人也便是褚灵韵的表哥了。 褚灵韵隔水看向他,同是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表哥,还真是凑巧了。” “安乐表妹好兴致啊!”郑文康笑道。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攀谈了起来。 褚月宁的心情明显不好,只往对面看了一眼就对褚浔阳道,“三姐姐,我去舱里了,你们上岸的时候记得叫我!” 说着就甩开众人不理,就要往船舱的方向行去。 “宁儿!”霍倾儿连忙追上去一步,握了她的手用力的攥了攥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两人相携了刚要往里走,就听那船上又有一名男子似是故意扯高了嗓音道:“那不是东宫的四郡主吗?锦轩兄?锦轩兄?咦,人呢?刚刚不还在这里吗?” 褚月宁进退不得,脸上表情就又冷了几分,已经可见喷薄欲出的怒意。 锦轩兄?姚锦轩?褚月宁的未婚夫? 褚月宁方才的脸色不对就是因为瞧见他了? 可是为什么? 姚家公子的口碑不错,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必是出了什么事的。 褚浔阳的心里瞬时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今天的事情不该是会这么巧的。 对面那男子一咋呼,郑文康就立刻吩咐停了船,其他人也都忙开了,唤着姚锦轩的名字四下里寻人。 有人又道:“哎呀,方才这甲板上的人多,不会是失足落水了吧?”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有人粗着嗓子骂道。 褚月宁一直咬牙站在那里,看都没看那边一眼。 褚灵韵拿眼角的余光扫向她,然后便是露出忧虑的神情道:“这大晚上的乘船的确是危险,月宁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停了船过去看看吧?” 姚锦轩是褚月宁的未婚夫,现在那边闹着说他出事,这边褚月宁要是不闻不问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但是现下褚月宁的面色不善,明显是要出事的。 褚灵韵说着就已经自作主张的吩咐了艄公停船。 对面那船上以郑文康为首跟了一大帮子的勋贵之家的二世祖们,见状便是十分周到的吩咐了人过来帮忙搭板桥。 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容拒绝的地步,褚浔阳当先已经踏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板桥到了对面的床上。 这时延陵君才刚从船舱后面走出来,见状便是一挑眉先对褚浔阳问道:“怎么回事?” 褚月宁的心里堵着气,见到实在避不过了,干脆也不说话,直接深吸一口气就挺直了腰板也过了对面的船。 那边郑文康等人对延陵君的出现倒是很有几分意外,热络的打招呼道,“原来的延陵大人,咱们方才都还在说,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得几位郡主赏脸同游呢!” “不过都是凑巧,也就是早一步我晚一步的事儿,我倒是比各位更多赚了几分面子了!”延陵君笑道,一样神情热络的回。 说话间他的全部精力似是都放在对面的船上,实则却是已经飞快的和褚浔阳交代了一个叫她心安的眼神,自己率先一步也已经跨上对面那船的甲板,毫无违和感的和郑文康等人热络的攀谈了起来。 这边霍倾儿却是急了,见到没有外人了忙是一把拉了褚浔阳的袖子小声的飞快解释道:“我和宁儿方才在这船头赏景,看见姚公子在那船上揽着个歌姬还是妓子的进了那船舱里头去了。” 褚浔阳的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这就是一出捉奸在床了么? 褚月宁和姚锦轩的婚事年前才刚刚敲定,现在婚期也有了,虽然说男人寻花问柳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在大婚前夕被未婚妻撞了个正着也是大大的不体面。 褚浔阳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目光锐利如刀已经飞快的从对面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郑文康身上,冷冷一笑。 霍倾儿这里还是手足无措的暗暗着急道:“可怎么办啊?宁儿脸皮薄,一会儿可别是受不住,要是——” 如果当众闹起来,那这干系可就大了。 “没事,先过去看看再说!”褚浔阳道,匆匆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也跟着过了对面。 彼时那边穿上众人已经将前后左右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是必然,便有人适时的站出来,道:“这就怪了,甲板上都找遍了,没见着人呢,不会真的是——” “胡说什么呢,要真是失足落水了也总该有个动静出来。”郑文康怒声斥道,聊作焦急的四下观望了两圈次才看向船舱的方向道,“不会是喝多了躲到船舱里去了吧?” “那也不至于听了咱们唤他都不吭声吧?”旁边有人推波助澜的附和。 一群人面面相觑,各自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来。 褚浔阳和霍倾儿最后一个从后面过来,当机立断就已经开口道,“既然是不确定,那便进去找找就是,姚公子若真是喝醉了酒,在这船上的确是不安全的。”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撇开这一众人等不管,直奔了船舱。 包括褚月宁在内的所有人都俱是一愣—— 旁人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忙着推脱遮掩的,这浔阳郡主却偏偏反其道而驰,反而跑到最前面去了! 郑文康等人虽然不解,不过这个时候却是乐见其成的,当即就一招手道,“走走走,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一行人下了船舱。 那船舱不是很大,总共不过四个房间,靠着一侧的回廊走过去,一目了然。 褚浔阳的行动很快,毫不拖泥带水,一路杀过去—— 郑文康等人的大众心理是没错,可她的心里却自有另一重计较,语气欲盖弥彰的遮掩,还不如抓紧时间采取行动,将此事的影响力压到最低的程度之内。 虽然是月中,但是在这大晚上的视觉范围也是有限,褚月宁和霍倾儿既然能看清楚对面船上那人是姚锦轩,那就说明事发也只在前面一小会儿的功夫之内。 姚锦轩要真想做点什么也要有时间,这个时候找到人还的来得及的。 褚浔阳雷厉风行,来的很快,连踹了三道房门无果,然后就听到前面的屋子里传来女子咯咯的娇笑声道,“方才的那句对的有欠公正,公子可要愿赌服输,要自甘领罚的!” “雪柳唤春山——水色,碧池——碧池摇落九州星——”男人的声音醉意朦胧,时断时续。 “公子您醉了!”女子笑的越发欢畅了起来,也知道两人是在做什么,间或还夹杂了家具移位时候的碰撞声,和衣物摩擦在一起的簌簌声。 后面跟过来的褚月宁听到这调笑声,整张脸上就更如是罩了一层寒冰,眼睛里头通红一片。 “咳——”郑文康尴尬的咳嗽一声,连忙抬手将后面的人拦下,道,“都找过了,没人没人,这船舱里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咱们还是到上头去继续找吧!” 这样的动静,只要来的不是聋子,谁听不出来? 褚浔阳的目光一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仍是面色平静的冷声命令道:“把门踹开!” “是!”青萝应声的同时已经飞起一脚。 砰的一声门板落地。 “啊——”略显狭窄的船舱内立时传出女子的一声尖叫,随后便有人尖着嗓子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这样的不懂规矩,随便就闯——” 她的话到一半褚浔阳已经一步跨了进去。 彼时那屋内的床榻上,粉色的幔帐低垂,半遮半间可见一双男女衣衫不整的摔在一起。 大冷的天,女子身上只罩了一件半透明的薄薄的外衫,露出一面翠色的肚兜大片撒开的裙裾,衣物被扯乱了,大半个雪白香肩在外,乍一看去都是风情。 旁边的男子外袍也被扯的松散了,露出里面洁白的里衣,满面酡红的眯眼躺在床上喃喃的念着什么,似乎是醉的大了,褚浔阳带人这么大动静的闯进来他都似无所察,口中念念有词的还在重复着之前念过的诗句。 那女子虽然不是良家,但是被人这么闯进来也是惊慌失措,从男人身上爬起来,慌乱的整理着衣物,而可笑的是男人的一只手却是死死的拽了她的一片袖口,她慌乱的起身,非但没能把半褪的外衫穿上,一拉一扯之下反而露的更多。 “公子,您快松手——”那女子一急,声音里就带了哭腔扭头试着去掰男人的手。 “不行!”男人却是来了脾气,面色略有几分倔强道,“再继续——接着——接着——” 说着就是醉的昏昏沉沉的模糊了声音。 两个人拉扯不开,就这么衣衫不整的僵持在那里。 褚灵韵和霍倾儿等人都是面色微红的别开视线。 褚月宁的胸口起伏的厉害,眼睛里蓄了泪却是强忍着没有落下来,也是往旁边勉强移开了视线。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褚灵韵斥道,神情严肃。 “我——我们——”那女子支支吾吾,羞窘的无地自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出来道,“姚公子醉了,贱妾只是扶他下来船舱休息的,可是他醉的大了——” 说着就是满腹委屈的又满眼期盼的抬头朝郑文康看去,道:“世子,是如姬无能,照顾不周,我——” 郑文康干笑两声,为难的转向褚月宁道,“四郡主您看,姚公子的流量不假,这大约——只是个误会吧——” 虽然两人还没做出什么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也不是什么体面事情。 褚月宁的面子渐渐挂不住了,脸色涨得发红,死死的捏着手里帕子,眼中神色变化莫名。 那唤作如姬的歌姬一震,反应了一下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明白过来,连忙就要爬过去拽她的裙角。 褚浔阳使了个眼色,青萝立刻一步上前,还不等她摸到褚月宁的边儿就一脚踩在她探出来的右手上,寒声道,“你是什么身份,就敢对我们郡主动手动脚?” 那如姬惨叫一声,额头上瞬时就泌出一层细汗来。 待到青萝推开的时候,她那只纤纤玉手已经不辨之前的模样,痛的近乎昏厥了过去。 郑文康也是一介文臣,万也不曾想到东宫的丫头出手如此狠辣,看的毛骨悚然的怒声喝道:“她不过就是个下人,而且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下人就该守下人的规矩!”褚浔阳却是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妹妹金枝玉叶,万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今天废你一只手给你长长记性,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本分!” 这女人分明就是有人有意为之安排的,既然是有胆量与人合谋害人,那么就算是废了她也不可惜的。 张文康的脸色瞬间就变的极为难看,刚要发作,褚灵韵已经娥眉微蹙唏嘘着站出来道,“现在这里要怎么办?这姚公子也是的,怎的就——” 说着就有些难以启齿的收住话茬。 延陵君靠在门框上看了半天的戏,听了她的话这时候才是凤目微挑漫不经心的笑道:“男人么?就算三妻四妾也只是寻常,姚公子不过贪杯而已,都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横竖又不是真的捉奸在床,拉扯了两下而已,事情说小不小,但同样说大也不大。 他的为人散漫,又对什么事都是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模样,所以这话说来倒是十分之应景,衬着他眼中桃花满天的笑意,着实是再合情理不过的。 褚灵韵心里冷冷一笑,挑眉看向褚浔阳。 原以为褚浔阳听了这话必定变脸—— 她虽然不觉得褚浔阳敢奢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不过她如今和延陵君正是私底下打的火热的时候,当众听了男人的这番话,换做是谁只怕也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儿。 褚灵韵心中带了几分快慰情绪的看过去,不想褚浔阳却是面色如常半分的恼意也无。 褚灵韵的心里突然就有几分不痛快,就又叹息一声道:“姚公子和月宁大婚在即,虽然也是不什么大事,但是这事儿做的到底是不体面的。” 说着就满是同情的看了褚月宁一眼。 她眼睛看清楚了,今天这事儿有郑文康掺和,就是针对东宫设计的,要打东宫的脸面。 褚浔阳是不好对付,相对而言褚月宁却要好拿捏的多。 只要褚月宁今天会忍不住在这里闹开,那么她的婚事就算是不黄,回头也必定传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 褚浔阳与她本是一体,到时候也势必受到牵累。 “是啊,四妹妹!”褚浔阳道,意味深长的握了褚月宁的手道,“延陵大人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你也当是学着大方一点。” 褚月宁本就忍了许久,强撑的才没落泪。 别人说什么也都还算了,现在就连褚浔阳都这么说? 褚月宁心里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这一达到了定点,眼泪顷刻间就要忍不住的往下滚,然后就见褚浔阳在袖子底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紧跟着话锋一转道:“不是我说你,在这一点上你可得多学学安乐堂姐,论及风流,谁能和郡马相提并论?堂姐都能这般大度的既往不咎,你要再计较这点事就未免小家子气了!” 褚灵韵的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霍倾儿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褚月宁的眼泪本来眼见着就要夺眶而出,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是意外的畅快淋漓。 她心里委屈愤怒是真,但是这些年大夫人却是将她教养的极好,从骨子里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和骄傲。 她又不傻,今天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找了这歌姬来做戏给她看的,她气不过是真,这会儿气出了,却总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本宫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褚月宁道,语气傲然,说话间就刻意挺直了脊背冷蔑的斜睨了一眼在旁边缩成一团痛的浑身抽搐的如姬。 如姬的脸色不觉的又白了几分。 褚浔阳已经扭头对青萝吩咐道,“郑世子他们估计还要继续游玩,姚公子醉成这样了,你把蒋六叫来,将他扶到我们的船上去,眼下的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该早些回府了。” “是,郡主!”青萝领命去办。 连累褚灵韵出了丑,郑文康的就难免心虚,犹豫着也不知道后面该如何是好。 褚灵韵被当众揭了疮疤做了笑柄,心里的火气就是蹭蹭的往外冒,面色铁青的甩袖就走,“我也该回去了!” 郑文康这一行人当中刚好也有张云翼,眼见着褚灵韵受了奚落,又事关他们张家,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原是想要追着褚灵韵一起走的,却因为那边的画舫是延陵君的他不好跟过去,只能暂时按捺。 蒋六带了侍卫过来把姚锦轩一并带了过去,延陵君就吩咐艄公原路返回。 褚灵韵自己讨了没脸,回来就进了船舱生闷气去了。 褚月宁的心里也堵着气,还是冷着一张脸。 褚浔阳也是无奈,并不试图劝他,只是想着姚锦轩被扶过来之后就一直不省人事的模样心里起疑,想了想还是对延陵君开了口:“延陵——” 延陵君对别人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本来没有多少兴趣,见她提了也就勉为其难的转身进了安置姚锦轩的船舱里去替他把了脉。 “他被人下了药!”探脉之后,延陵君道。 褚浔阳的心里是早有准备,而褚月宁和霍倾儿闻言都是猛地一惊,眼睛瞪得老大。 褚月宁这才终于顾不得再赌气,急切道,“那表哥他要不要紧?” “为了力求效果逼真,用的药量有限,他既然醉着就让他这么睡着吧,明天一觉醒来也就没事了。”延陵君道,抖平了袍子起身。 褚浔阳听他这样说也就彻底放了心,出了船舱对等在外面的蒋六道:“马上去查一下这是谁的主意。” 没有理由那么巧他们上了画舫马上就有这么一场仪式别开生面的邂逅的。 “是!”蒋六应了,先行出了船舱。 这画舫返程的时候是沿着岸边走的,蒋六也等不得它靠岸,直接先掠上了岸。 褚月宁随后从那船舱里出来,眼圈红红的,看着褚浔阳,唤了声:“三姐姐!” 她平时都被大夫人保护的极好,这一次算是意外之灾了,这一晚上她却是一直忍着没有落泪,倒是有种超出褚浔阳认识之外的倔强和刚强。 “想哭就哭吧!”褚浔阳笑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褚月宁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两滴出来,她却是赶紧抬手去擦了,随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哭什么,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毕竟经历的风雨少,褚浔阳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错过她去看了眼她身后的船舱道,“还生气么?” 褚月宁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眼神一黯就默然的垂了眼睛下去不吭声了。 “我知道今天的事是落了你的面子,这门婚事是大夫人给你定的,我也不说什么,你要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表哥只是无心之失!”出乎意料,褚月宁的回答却是异常干脆,目光也变得略带了几分刚毅道,“我又不是不明白,不管是谁,今天故意设计了这场戏,不过就是想逼着我闹,然后好看着咱们东宫和父亲丢脸。他们想要这样,我偏就不能让他们如愿。我母亲总不会害我的,而且我认识表哥又不是一两天了,三姐姐你放心吧,这样的事,我看的开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说是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难得她的脑子却是十分清楚,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克服了心魔。 褚浔阳笑笑,并不多做评论,只道:“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褚月宁勉力一笑,重重的点头。 待到画舫一靠岸,这一行人也就安排着各自散了。 褚灵韵带着自己的仆从先走,这边延陵君安排人送了姚锦轩回去,褚月歆因为晕船这会儿状态还不大好,褚浔阳原是准备陪着褚月宁等人一起回去的,刚收拾妥了要和延陵君作别,就见远处映紫神色凝重的不住冲这边打眼色。 褚浔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之前延陵君叫人去查的那个捏面人的老汉,思绪一顿就对车内的几人道,“我之前吩咐了蒋六去办点事情,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稍微晚点就回。” “嗯!”褚月宁点头,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都不多问,只道,“那三姐姐你多留几个人跟着吧,天晚了,不安全!” “没事,我这有青萝呢,一会儿蒋六也回来了,你们带着的东西多,让侍卫们都跟着回吧!”褚浔阳道。 蒋六办完事肯定是会回东宫去给她回复的,这不过就是个借口。 褚月宁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延陵君,犹豫了一下便没再多说什么,关了车门退回车内。 映紫瞧见了,赶紧就迎了上来,禀报道:“主子,郡主,桔红那边出事了!” 延陵君的眸光微微一凝,也不追问,只就看着她等她继续。 映紫也是难得露出几分慌乱的神色,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为难的一跺脚道:“唉,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您让她去盯的那个捏面人的被人杀了!” “死了?”褚浔阳的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 一个捏面人的老者而已,谁会对他去下了杀手? “嗯!”映紫点头,“那么咱们上去画舫的时候前面那条街上的动静就是为这,就在彩唐街前面的那个巷子里,官府的人已经赶到,把尸首搬去了义庄,刚刚我和浅绿寻过去,在不远处的一座废院里发现了桔红,不过她晕死过去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具体的情由恐怕得要等她醒了才能问出来。” “桔红怎样了?伤的重不重?”褚浔阳问道。 “身上有两处外伤都不致命,只出了点血,可是人却昏迷不醒,可能是被人用了药了。”映紫道,面有急色。 本来说是去盯那老者的梢谁也没太当回事,这会儿就是不想重视也不行了。 “带我过去看看!”延陵君深吸一口,大步就往彩唐街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等人也不甘落后,赶紧跟上。 桔红被安置在街巷另一头的一辆马车上,深蓝守着她。 “主子!”远远的看到延陵君过来,深蓝立刻就是眼睛一亮,跳下车来迎他,“你快看看吧,也不知道桔红姐姐有没有事。” 延陵君没有吱声,直接一撩袍角上了车,给桔红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最后却是托起她的脑袋摸了摸脑后,道:“是被人重力拍晕的!” 言罢,就一伸手道,“针呢?” 深蓝爬过去,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一套银针递给他。 延陵君利落的给桔红的几个穴位上扎了几针,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紧跟着桔红就是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没事吧?”延陵君问道。 桔红刚醒,脑子似乎还有些不很清楚,这才看清楚了他,顿时便是困惑的捶了捶脑袋:“主子?” 然后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拧眉道:“我怎么会——” “映紫说你被人伤了,怎么回事?”延陵君问道,收了针又递还给深蓝。 “之前映紫让我去盯那卖面人的老头儿,街上人多我不好动手,就等他收摊了尾随他到了前面的巷子了,不想刚要下手拿人的时候旁边突然现身一个蓝袍客将人给抹了脖了。我原是想要将那人拿下的,没想到却不是他的对手,只过了二十余招就被他给撂倒了。”桔红道,满脸的愧色,“奴婢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突发状况,在所难免!”延陵君道,“对方是一个人?看清楚他的体貌特征了吗?” “是一个人,当时那巷子里的光线暗,又在打斗中,我没太看清楚。”桔红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年纪应该不是很大,看着有些瘦弱,身形大概比您矮上半个头的样子。” 延陵君下了车,和褚浔阳回想对望一眼,彼此都是一筹莫展。 褚浔阳想了想,道:“当时他可是还有说过什么?” “没!”桔红摇头,“从作风上看应该是职业杀手做的,他杀人的手法极其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我和他交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绝无生路了,没想到——” 话到此处,桔红便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一丝庆幸情绪,但是随后想明白了又不禁奇怪:“对了,我怎么会没事?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就在你方才说的事发时候那条巷子旁边的废院里。”映紫道。 如果是职业杀手,没有理由会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市井老人,反而将桔红这个和他交过手的高手给漏掉了。 所以—— 那人不会是故意留了桔红一条生路吧? 几个人正在拧眉沉思的时候,离开了好长时间的苏逸也回来了。 听了大致的情况,他的眸光却是猛地一沉,脱口道:“这么说来我可能是遇到桔红口中提及的那人了。” 褚浔阳脑中灵光一闪,“你之前离开就是——” “嗯!”苏逸点头,说着又满是挫败感的叹一口气,“我追了他小半座城,最后还是跟丢了,我虽然没跟他交过手,但那人的轻功却着实了得,如果桔红说的和我遇到的真是一个人的话,她都是丝毫没有夸大其词,那绝对是个难缠的厉害角色。” “可是他没杀桔红!”延陵君道,勾了勾唇角。 “或许是有意为之,也或许只是机缘巧合!”苏逸耸耸肩,看待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特殊,“他身上带了伤,可能只是力不从心!” “是!”桔红仔细的想了想,紧跟着也是精神一震道,“苏二公子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她刚出现的时候我奔过去要和她抢那老汉,手肘撞到她肋下,当时就觉得她的状态似是有些不对!” 如果真是职业杀手做的,那么就完全没有留活口的道理,但如果对方的能力不允许就又另当别论了,当时的官差也来的很快,他会匆忙之中丢下桔红也在情理之中。 听了苏逸的一番话,延陵君一直紧绷的脸色突然就瞬间化开恢复如常,含笑调侃道,“追了半座城?不会是连你也没瞧见他的具体长相吧?” 苏逸今天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和他凑,反而带了更重的挫败感,苦笑着摇了摇头。 用一个顶尖高手去杀一个市井老汉?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 几人各自沉默了下来,半晌,又听映紫低声的提醒道,“主子,浅绿回来了!” 众人收摄心神,循声望去,说话间满头大汗的浅绿已经奔到了跟前,她的头发衣物都有些焦糊的痕迹,脸上还擦了道血痕,看上去很是狼狈。 “与人交手了?”映紫倒抽一口气,问道。 “没!”浅绿摇头,扯出一个笑容算是安抚,“就是遇到点状况。” “让你去查那老头儿的住处,可有发现什么线索?”映紫见她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口这才放心,正色问道。 “有!”浅绿点头,勉强压住有些剧烈的喘息声,脸上神色却是半点也不见轻松,“那老汉独居,没有亲人,我问过左邻右舍,说是他的脾气十分古怪,平时也很少和人来往,在那里住了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底细。后来我赶着去了趟义庄,本想查验尸体的,不想有人早到一步,整个义庄付之一炬。” “这样大的手笔?毁尸灭迹?”褚浔阳不可思议的嗤笑一声。 “是,大概就是为了毁尸灭迹!”浅绿道,“当时衙门送尸体过去的官差还有验尸的仵作都在,被人反锁在了义庄里头,我从火场里抢出了仵作,那人临死前告诉我,那老者身上没搜出什么可能会引发杀身之祸的东西,但他本身——却是个阉人,而且被净身的年月绝对不短!” “阉人?”苏逸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难道是宫里出来的?” 西越建国不过刚刚十四年,宫中最好的一批宦官都比李瑞祥年长不了几岁,除非—— 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可是当年因为宪宗屠戮褚氏满门,皇帝攻占皇城之后是焚烧了整座皇宫泄愤的,当时宫里的宫女内侍绝大多数都葬身火海了,留下的不超过十分之一。并且宫里还一直都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宫女年满二十五之后是有机会被放出宫去的,可太监却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一旦净身入宫,那边只能有一种下场—— 那就是老死宫中。 所以苏逸的话不言而喻—— 十有*这老者是从四十年前的血案当众侥幸逃生的漏网之鱼。 所以他捏出的那个面塑会与自己那般神似,难道—— 其实他真正捏出来的人是梁汐? 褚浔阳的心里突然一阵一阵的发冷,乱糟糟的搅成一片,越来越清晰的一种念头逐渐呈现脑海—— 那老者的死不是意外,就是那个面塑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有人要灭他的口,而原因—— 褚浔阳突然就不愿意再想下去。 “不要查了!”她说,浅浅的吐出一口气,神色平静的看向延陵君。 延陵君和苏逸都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虽然心里都对此事存了困惑,不过既然她有要求,两人自然不会和她对着干。 “好,不过就是个斗升小民,死了便就死了,也省的我们再费力气了。”延陵君一笑。 苏逸则是极有眼色的观望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折腾了半宿,我也该回了,你们——” “你先走吧,我送郡主回去!”延陵君接了他的话茬。 “那好吧!”苏逸点头,和两人道了别之后就先行上马离开。 “我们也走吧!”延陵君道,牵着褚浔阳的手也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褚浔阳一直都很沉默,她不开口,延陵君也不问,一直到下车的时候她才似是想起了延陵君这个人的存在,回头对他笑了笑,“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嗯!”延陵君亦是回她一个笑容,“进去吧!” “好!”褚浔阳点头,背转身去的一瞬间眼底神色突然一片荒凉—— 这件事,难道真是父亲做的吗?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心惊,千头万绪间她突然就不敢再想去了。 ------题外话------ 错字没改,今天有事要出门,通宵八小时赶出来的稿子,我真是越来越能磨叽了,但是今天我终于可以自豪的三点准时更了喂,内牛满面~ ☆、第007章 出墙 目送褚浔阳进了门延陵君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面对前面紧闭的红漆大门兀自沉默了下来。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最后,还是映紫走上来,试着开口道:“主子,彩唐街那里要不要奴婢再去查——” 延陵君的思绪被打断,收回视线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如今哪怕是单独和褚浔阳相处的时候他也多是嬉笑怒骂表情生动的,但却只有几个丫头知道—— 因为浔阳郡主的关系,自家主子现在的脾气是好了许多,可他私底下的性格却是和往常无异,凛冽又强势,总是带给人很强的威压感。 这一眼的目光之下,映紫立刻就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垂下眼睛。 “带人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灭掉的线索都一并抹掉。”延陵君道,抬手合了车门退回车内。 在这件事上褚浔阳的表现的确是漏洞百出,他虽然也不得要领,但是既然她不想有人继续深究,他也不会执意的去碰这个禁忌。 几个丫头俱都松了一口。 浅绿当仁不让的转身欲走:“对方出手干净利落,应该不会有什么了,我再去看看。” “算了,还是我去吧!”映紫抢先一步将她拦下,“你和桔红都受了伤,先跟着主子回去吧。” 两个丫头受的都是皮外伤,常年刀光剑影里过来的其实不算什么事,不过如今形势也没紧迫到那个局面,是以两人也不逞强,只叮嘱了映紫万事小心就先跟着延陵君的马车回了陈府,一行人才拐进巷子就见府里守门的小厮大半夜的捏着个信封站在大门口张望。 桔红狐疑的先行跳下车,走过去问道:“大半夜的,你不关门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桔红姑娘,”那小厮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满面难色的看向从车上下来的延陵君,然后用力捏了捏手里的信函道:“公子,这是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 他说着,神情就越发的不自在,很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来人说是安乐郡主身边的人。” 褚灵韵! 三更半夜往延陵君这里送信? 延陵君在人前的时候,哪怕是在陈赓年这里,也都保持着一份不羁的姿采在外。 从车上下来,他的唇角就一直勾着笑,此时就更是置若罔闻一般的直接错过那小厮身边我往里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处理掉!” 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一眼。 那小厮还是一阵为难。 陈赓年的脾气大,虽然在皇帝跟前很有面子,在大医院当值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但是他的日子过的却是相对十分的简单,他这个是个三进的院子,上下总共加加起来也就十多个下人,并且在延陵君住进来之前他府里管事小厮青一色全都是男人。 他的脾气虽然不好,不过对身外之物向来都不挂心,是以他府上仆役的待遇较之那些大户人家还好,一众人伺候他也是十分尽心。 延陵君住进来之后,陈赓年就更是一天到晚只把自己关在第三道院子里天天的研究医书鼓捣草药,除了偶尔带了药童出去寻药采药,再就彻底做了甩手掌柜,不理事了,反而一个外来者的延陵君倒像是成了这陈府里的主人了一样。 突然换了主子,这府里上下的人颇为微词,不过延陵君的习性却和陈赓年极为相似,并不怎么管事,一段时间下来,延陵君又平步青云顶了陈赓年之前的缺坐上了太医院的第一把交椅,下头的人一则是已经习惯,二来也是对他起了敬畏之心,做起事来倒是越发尽职了些。 但是延陵君的事,却是没人敢于随便议论的—— 只就他身边带来的这几个丫头就个个都不是善茬。 那小厮正是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后面深蓝已经提着袍子跑过来,一把夺了那信封在手:“大半夜的送什么信?我看看!” 因为平时她都是扮作延陵君的医童随他出入宫廷的,所以平时即便出门她也都是男装打扮。 “别搀和!”桔红一把抢了那信函在手,不悦的瞪她一眼,然后对那小厮道,“叫人把车赶紧去,收拾关门歇了吧!主子有吩咐,你便就当是没有这回事吧!” “那好!”那小厮应了,又去门房找了两个人帮忙,把马车带去了马房。 深蓝还是满脸好奇,垂涎的盯着桔红捏在手里的信函探头探脑。 桔红又瞪她一眼就取了火折子出来,直接当封着的书信烧掉,一边对深蓝道,“还看什么,睡觉去!” 深蓝吐吐舌头—— 延陵君的东西,哪怕是褚灵韵送来的,她也知道规矩,不能随便动,只是她到底是孩子心性,方才也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 这会儿没了热闹凑,这便翻着白眼走了。 浅绿扯着烧焦的发梢皱眉从后面走上来,看着桔红脚边散落的灰烬冷冷道:“这安乐郡主当真是脸面都不要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就把信送到陈府来了!” 那女人,也就是空有一张好面皮和一个身份罢了,她来贴延陵君?别说是延陵君,就是几个丫头也都看不上她。 之前没有发生那些乌七八糟事情的时候就是如此,何况现在—— 只要想到是她一个有夫之妇递来的信,就是不看内容,但那信封捏在手里都是一阵恶心。 浅绿也是气的急了,说话便十分的难听:“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她这样的,还有完没完了?” 桔红的面色去是极为凝重,若有所思的以鞋尖碾过地上灰烬,再挪开步子的时候地面上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个女人的心机很深,恐怕这事情并不简单。”桔红道。 褚灵韵的傲气是有的,就算她会是因为对延陵君思而不得而自拉身价,但那也会有限度。 不仅仅是晚上在画舫上遭受的那番奚落还是这会儿公然送信上门,怎么看都是超出她忍受底线的事情了,她既然能忍,就不可能无所图。 延陵君的这几个丫头都是极聪慧的,浅绿也是一点就通,立刻也是冷了脸道,“你说她有算计?她会是在算计什么?” 总不会只是为了制造假象去给褚浔阳添堵吧? “不知道!”桔红摇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去收拾睡了,主子既然没吩咐,那就不会有什么事。” 延陵君既然不理,那就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浅绿对此也是信服的,所以也就没有深究,点头和桔红一起进了延陵君住的二道院子。 * 冱水河边。 褚浔阳等人扬长而去,郑文康等人吃了瘪也自觉无趣,后面也没了继续喝酒游玩的兴致,气冲冲的吩咐人也将画舫靠了岸。 一行人都是讪讪的,也没什么话说,只就调笑着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张云翼急匆匆的带了随从直奔彩唐街。 那边因为附近出了人命案,很多人都提早散了,所以只二更过半,街上就有些冷清了起来,完全不似往年这个时候节日里的喜庆气氛。 张云翼带着人一路疾走,本想去追褚灵韵好她一起回府的但却还是去晚了扑了个空,于是也不耽搁,火急火燎的打马往回走,想要试着沿路能不能追上了她去。 当时褚灵韵应该也是气得急了,急吼吼的也是马不停蹄的奔了回去。 张云翼一路上没追到人,又想着褚灵韵在人前受的奚落,心急如焚。 “世子,您回来了?”守门的小厮连忙上前接了他手里马鞭。 “嗯!”张云翼快步往里走,一边问道:“郡主回来了吗?” “回了,已经有一会儿了。”那小厮回道,倒是没多想就出去帮着牵马。 张云翼进了府,直穿过前院,拐进后花园就直接往褚灵韵和张云简住的西院疾走而去。 他的随从小跑着跟在后面,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顿时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快跑过拽住他道,“世子,天晚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要早起上朝呢!” 张云翼满脑子都想的是褚灵韵受了委屈的事,抬手就要挥开他,但是瞧见他眼中焦急的神色就是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清醒了过来。 是了,三更半夜,虽然是一家人,褚灵韵却是他的弟媳,他就这么找过去于礼不合。 “世子,回吧!”他那随从却是唯恐他想不开,忙是不迭劝道,“郡主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会有事的,世子不放心,明儿个一早让夫人过去看看就是,今天太晚了!” 这几天褚灵韵和张云翼在侯府内外“偶遇”的次数都不少,虽然都是彼此客客气气的寒暄,但张云翼这随从却是打小就跟着他的,对自家主子那点花花肠子又如何不清楚? 张云翼在外的名声虽然勉强还过的去,但真说起来,他和自己那个亲弟弟张云简其实是一路货色。 只是张云简荒唐,四处寻花问柳花名在外,而他作为定北侯府的世子难免多些管束,家里也是妻妾成群,更别说满院子的美貌丫头围着团团转了。 现在他和褚灵韵表面看上去是还没什么,这么天长日久的—— 张云简可是废了,褚灵韵一个闺中妇人,真能守着他过一辈子?但是为了名声,最后真要和张云翼发展一个近水楼台出来—— 那随从想想就是浑身发抖一脑门的冷汗。 张云翼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被冲昏头脑,又很是不舍的抬头往西院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才叹一口气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回吧!” 随从松一口气,赶紧跟着他的步子凑上去道:“世子您看今晚去哪位姨娘房里?” 在女色上,张云翼也是个闲不住的,不过这天却是一反常态道:“叫人准备了酒菜,送去书房!”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那随从应了,直接半路折去了书房,心里却是另外做着打算。 张云翼回到书房,却有些心烦意乱,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本想借此转移注意力,最后却是拿起又放下,烦躁不安的在屋里里走来走去。 好在是他那随从的动作够快,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命人把酒菜端了进来,顺带着领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 张云翼这天就只觉得心里燥的慌,埋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没多一会儿两小坛的酒水已经下肚,他人也有些微醺,红着眼睛嚷嚷:“再拿酒来!” “是,世子!”一个丫头应了,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张云翼面色不善的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马上便有一双柔夷搭上他的肩膀,软软的往上移到他鬓边替他按摩起来,一边有女子娇声道:“世子的酒深了,奴婢给你按按,省的明日睡醒了头疼。” 夜深人静,女子的身躯柔软蹭在他肩上,是个什么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丫鬟的长相娇美,又是主动投怀,张云翼也正是一身的火气需要发泄,自是一拍即合,顺理成章的将人往怀里一拉。 两人迅速进入状态,正在*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就听外面有丫鬟哭哭啼啼的大声叫骂:“什么人嘛,不过就是个丫头,都说了我是不小心,撞一下她怎么了?还不依不饶的!” “你小声点,当心吵了世子!”另一个丫鬟也是刻意提高了声音劝着。 “太欺负人了,你瞧我的脸都被抓花了!”头一个丫头不依不饶,大声的吵嚷,“她是郡主的丫头又怎么了?这里可是定北侯府,是张家,哪里由的了她去作威作福?我就要找世子评理去——” 她说着大约是要往里闯却被一个拦住,闹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里头张云翼和那美艳丫鬟正是打的火热的时候也被吵的没了心思,一把推开了那丫头,穿衣走了出去,怒骂道:“大半夜的叫丧呢?还不叫人给我拖出去。” “世子!”那被打的了丫鬟也是在张云翼院子里呆过一段时间的人了,两人之间也有过一两次的露水姻缘,自认为是在他跟前有些面子,扑通往他面前一跪,眼泪就掉的越发欢畅了起来道:“世子替奴婢做主,奴才方才去厨房给您拿酒,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郡主身边的丫头紫絮,那小贱人就借题发挥,不仅打奴婢,还抓伤了奴婢的脸!” 她说着就委屈愤愤的抬头,指着从腮边划向耳后的划痕哭的梨花带雨。 张云翼才刚把褚灵韵的事抛到脑后,闻言心里顿时就又燥闷了起来,问道:“三更半夜的,她去厨房做什么?” “也是去取酒的!”那丫鬟回道,“世子,奴婢真不是故意的,仗着有郡主撑腰,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紫絮三更半夜去取酒水?难道褚灵韵也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了? 张云翼的心里突然又是一阵烦闷。 那丫鬟委屈的不行,哭哭啼啼的求着张云翼替她做主。 这个时候,张云翼哪有什么心情去怜香惜玉,当即就是冷了脸,大声道:“来人,把这个不长眼的贱婢给我拖出去!” 那丫鬟吓了一跳,立刻就傻了眼—— 这着实是不符合自家世子的作风的。 然则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外面就有两个护院冲进来,将她堵了嘴给拖了下去。 之前在院子里陪着起哄的丫鬟也是大气不敢喘,赶紧偷偷的溜了。 张云翼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变了数变,袖子底下的手指也是几次握紧又松开。 屋子里那美貌丫头久等他不进去,就捡起一件外衫罩上,莲步轻移走出来,轻轻的去揽他的胳膊道,柔声唤道:“世子——” 张云翼回头看了眼她衣衫之下线条诱人的身子,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眼底的一簇火焰刚一窜上来,忽而就又想起褚灵韵那倾城绝艳的一张脸,于是这丫鬟再美也勾不起他的多少兴致。 “混出去!”他一挥手。 大力之下那丫鬟也是没有防备,被他掀翻在地,衣物滑落,整个白花花的身子暴露在灯影下,更是委屈的满眼含泪:“世子——” “滚出去!”张云翼是真的铁了心,冷着脸又再呵斥了一遍。 那丫鬟见他是来真的,也就不敢纠缠,咬着牙飞快的捡了衣服抱着退了出去。 张云翼转身回到桌旁,想喝杯酒来压下心里的燥郁之气,拈起就被仰头一倒才想起来那酒早就被他喝完了。 有气没处撒,他在屋子里左右踱了两圈,借着酒劲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越是不断浮现出褚灵韵艳丽异常的一张脸。 转了两圈,他终还是按耐不住,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那随从本来是已经回房睡下了,听说这边出事,忙就披了衣服赶来,刚好在院子外头迎着他出来。 “世子?这三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那随从一脸紧张的问道,心里却是自有揣测。 之前他刻意挑了个美貌丫头过来,就是为着给张云翼泻火顺便转移注意力的,没想到居然没能能成事。 这三更半夜的,要是张云翼去找了褚灵韵,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出去走走!”张云翼道,根本就没心思理他。 那随从被他绕开,连忙就又追上去,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世子,这天都已经晚了,您还是先歇了吧!” “啰嗦什么?不用你跟着了,下去!”张云翼冷着脸道,快步就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自家世子这是魔障了,居然会对自己的弟媳上了心,这么下去绝对是要出事的! 主子若要惹了乱子,做奴才的势必也要受牵连,那随从哪敢看着他乱来,犹豫再三还是小跑着追上去。 张云翼的酒劲儿上来,哪里是肯听他劝的?当时就翻了脸,怒道:“跟你说了不用你跟——” 话音未落,就问见空气里弥漫的酒香,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人影晃动,间或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 两人循声望去,张云翼就是眼睛一亮,更就不管不顾的撇开那随从大步走过去。 亭子里,褚灵韵手里端着个杯子,神色苦闷的在自斟自酌,当是有些喝高了,她的身子软塌塌的半伏在石桌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就往嘴里倒。 紫絮在旁边焦急的劝道:“郡主,您别喝了,做什么这样的为难自己?您这要是喝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走开,别管我!”褚灵韵挥开她的手,自嘲的捏着酒杯苦笑,“不用你管,我不用你们管我!” “郡主——”紫絮的声音里就带了哽咽,见到劝她不动就试着去抢她另一只手里的酒壶,道,“您不能再喝了,天晚了,奴婢扶您回去!” “走开!”褚灵韵像是被激怒了,突然一反常态的大声道,踉跄着起身的同时就推开了紫絮。 她想要往那亭子外面走,但又醉的东倒西歪,走了两步就险些被自己的裙摆扳倒。 紫絮奔过去扶她,还是好言相劝:“郡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就算再怎么样,您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啊,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了,指不定要多心疼的。” 提起南河王妃,褚灵韵就更是被勾起了伤心事,眼泪突然就滚了出来。 主仆两个僵持不下,张云翼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看着褚灵韵醉的东倒西歪的样子,忙是关切上前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思的想要探手去扶,但是见到紫絮皱眉防备的看着他,自觉不妥,只就讪讪的又将手缩了回去。 “是世子啊!”褚灵韵赶紧擦了把眼泪,不想叫他看见,转身扶着石桌又坐回了旁边,也不和他寒暄,只就自顾提了酒壶又要倒酒。 “郡主——”紫絮低呼一声,就又跟过去拦她。 褚灵韵被她推三阻四的也给弄出了脾气,一甩手砰的一声将手里酒盅砸在地上,怒声道:“你也管我?我喝杯酒都不行了吗?你们到底都想怎么样?” 紫絮被她喝住,求助无门之下就走到张云翼面前,跪下去恳求道:“世子,您帮着劝劝我家郡主吧,她这个样子——奴婢真是担心啊!” 那边褚灵韵自己咯咯笑着又开始自斟自酌。 张云翼皱眉看着就心疼了起来,正色对紫絮斥道:“郡主到底怎么了?可是谁惹了她的不快?你们怎么也都不知道劝着点?” “还不是浔阳郡主——”紫絮道,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恨意,“明知道我家郡主心里苦,她还要当众说那戳人心窝子的话!” 说着就似是想到张云简和张云翼毕竟是嫡亲的兄弟,赶忙就住了嘴,尴尬道:“世子——奴婢不是——我——我——” 张云翼哪里会在乎这些,一门心思就想着帮褚灵韵消愁了,于是就挥挥手道:“你起来吧!” 然后便转身走过去,叹了口气坐在了褚灵韵旁边的石凳上道:“郡主您这样自苦又是何必——” 褚灵韵醉醺醺抬眸看他一眼,又是苦涩一笑,就往旁边别过眼去:“我不过就是喝两杯,你们都这么紧张做什么?” 说着就递了酒壶过去,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张云翼也不知道该是怎么劝她,毕竟张云简是自己的亲弟弟,有些话是说不得的,但是看褚灵韵的这个样子他却是真的起了怜惜之心,尤其是这几天屡次的接触下来,他本来就生了外心。 之前是碍着彼此的身份不得不避嫌,眼下夜半三更,又赶上褚灵韵醉酒的机会,他自是跃跃欲试,想了下就接了酒壶自己也倒了杯酒喝了。 紫絮见状一急,连忙往前一步道:“世子,您——” “郡主的心情不好,又听不进劝去,索性便让她喝吧,回头睡一觉醒来也就没事了。”张云翼道,见那壶中剩下的酒水不多,就对立在亭子外面心急如焚的随从道,“再去抱两坛子好酒来!” 那随从见他和褚灵韵坐在了一起,整张脸都早就青了,这个时候本是不想听他差遣的,但也知道拗不过他,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去了—— 好歹是把这花园里给清了场,哪怕只是喝酒,也不能叫旁人看了去,抓住把柄。 紫絮信了张云翼的话,就由着那两人互相灌酒,直喝了个昏天黑地。 最后褚灵韵就趴在了桌子上,神色迷离的默默垂泪。 “郡主——”张云翼立刻就慌乱了起来,抬手去抹她的眼角。 褚灵韵醉的厉害,也不知是把他当成是了谁,再就扯住他的袖子不放,眼泪越发汹涌的滚出来,一边口齿含糊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我不信命的——不信——” 这边她哭的伤怀,张云翼看着心里更是早就成了绕指柔,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几乎手足无措。 紫絮看着两人的动作逾矩,忙就上前隔开了,试着去扶褚灵韵,一边对张云翼客气道:“多谢世子帮着劝说我家郡主,郡主她酒深了,奴婢先扶她回去。” 褚灵韵醉醉的厉害,紫絮也是身子单薄,只堪堪将她搀扶起身,两人就是齐齐的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 而更不巧的是—— 后面张云翼也跟着被拽了起来—— 褚灵韵手里捏着他的袖子一直没松手。 紫絮神情尴尬的好劝歹劝都没用,三个人就保持着个奇怪的姿势僵持在那里。 紫絮想去叫人帮忙,又不敢放了褚灵韵单独在理,为难之余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大冬天里,夜里的空气很冷,尤其是到了下半夜,虽然喝了不少酒,有风吹来,两人也都还是冻的浑身鸡皮疙瘩。 张云翼心里权衡许久,终还是提了口气,开口提议道,“你们这个样子也走不了,这个时候下人也都歇了,我送郡主回去吧!” “这——”紫絮面有难色,犹豫着不肯应。 张云翼看着歪在一旁的褚灵韵道:“这个时候花园里不会有人经过,也没几步路,我只是送郡主回去——” 紫絮还是咬着不肯松口,又再迟疑了半天,最后实在是耽搁不起了,便就点了头道:“那好吧!” 看着褚灵韵一张因为醉酒而格外艳丽的酡红面孔,张云翼整个心几乎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为了掩饰,他忙是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然后将褚灵韵稳稳的抱起来,往西院的方向走去。 他的小厮吓的近乎魂飞魄散,却又不能说什么。 紫絮引路,带着两人一起回了褚灵韵的住处。 一路上十分顺利,不管是花园里还是褚灵韵的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睡了,这一路过去谁都没有惊动。 紫絮引了张云翼过去,因为他不方便进出褚灵韵的卧房就先将人安置在了正厅旁边的暖阁里。 “今天真是谢谢世子了,”将张云翼引到厅中,紫絮感激道,看张云翼也是一身的酒气,就道,“郡主今天的心情不好,奴婢提前给她备了醒酒汤,奴婢去取来,世子也先喝一碗再走吧!” 张云翼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想做什么,褚灵韵毕竟是他的弟媳,又有一个郡主的身份在,若是个普通的丫鬟,他既然有心,就是强要了也不算什么事,可是对褚灵韵—— 他有贼心却没贼胆。 好不容易得了一次亲近她的机会,也没了进一步。 彼时他心里正在失落不甘的时候,紫絮一提自然也就应了,心不在焉道:“好!” 紫絮退出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两碗汤药,她讲其中一碗留给了张云翼,自己端着另一碗进去服侍褚灵韵。 张云翼也没细看,只就仰头将那碗醒酒汤给灌了下去。 紫絮进去了一会儿就重新出来,对他屈膝一福,为难道,“世子,时候已经不早了,奴婢送您吧?” “哦,好!”张云翼下意识的应了,放下汤碗起身的时候心里就漫上浓烈的失落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出了门。 紫絮只将他送到院子里,然后就借口褚灵韵那里离不开人要回去。 “嗯!”张云翼点头,“去吧,好好照顾郡主!” “是,奴婢会的。”紫絮道,转身的一瞬眼底却闪一抹忧虑之色,快步折了回去。 进了暖阁,却见褚灵韵已经端坐而起,除了脸色微微泛红之外竟是目光清明,并无半分醉意。 “怎么样?”褚灵韵问道。 “还算顺利!”紫絮道,脸色忧虑至色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暴露出来,扭头去看门口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郡主,真要这样吗?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郡马虽然不成气候,可这世子也——到时候再被他拿住了把柄,奴婢怕是郡主您会受委屈!” “受委屈?就凭他也配让本宫受委屈?”褚灵韵道,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笑意,取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嗯?”紫絮一愣,狐疑的朝她看去,“郡主你不是——你——” “不是还有你么?”褚灵韵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几个字吐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脸上笑容已经飞快的敛去,换成一抹冰冷的狠色。 紫絮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有些明白了又似乎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意思,却还是畏惧着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褚灵韵道,越过她去瞧了眼她身后门口的方向道,“我总也不算委屈了你不是?” 这个时候,紫絮要再听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就真是蠢笨的有够可以了。 “郡主!”紫絮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一片,眼泪汪汪的跪了下去,爬过去扯着她的裙角求道:“郡主,奴婢跟了您六年了,一心一意的服侍您,您答应过再过两年就放了奴婢出去嫁人的,郡主——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这跟眼下的事不矛盾!”褚灵韵道,挑了挑眉毛,看向手边放着的那碗药汁道,“你要是怕自己做不好,就把这药喝了!” 紫絮听她不肯松口,身子震了震。 褚灵韵也不急,只是含笑看着她。 她的脾气,没人比紫絮更清楚,这个时候若是忤逆了她,自己就算逃过这一劫,后面只会死的更加凄惨。 心里飞快的计较着,紫絮流了满脸的泪,颤抖着探出手去,取了那药碗。 其间她一直都拿眼角的余光盯着褚灵韵的脸孔,希望能等到一线转机,最后也只是如意料当中的结果一样。 灌下了药,紫絮已经是一脸的死灰色,满心的绝望。 褚灵韵整理了了衣物下了炕,抽出随身的帕子给她擦了下嘴角残存的药汁,笑道,“好好替我办事,我总不会亏待你的!” 她笑的温婉,紫絮看的却是浑身冒汗倒竖。 然后褚灵韵已经取过她紧紧捧在手里的碗,目光骤然一冷,狠狠的往她脚尖上砸去。 “啊——”紫絮毫不意外的惊叫一声,一跳老高。 褚灵韵已经灭了屋里的两盏宫灯,自黑暗中往旁边一闪不起眼的小门走了出去。 外面张云翼本就心有不甘,在院子里一步一步晃荡着走的很慢,猝不及防听到身后的一声惊叫,自然而然就以为是褚灵韵。 他的精神一震,立刻转身奔了回去,二话不说的直接闯进了之前的那间屋子。 彼时那屋子内外的灯都已经灭了,外面的月光也很惨淡,他一心记挂着褚灵韵的安危,自是什么都顾不得,直接闯进了里面的暖阁,一边焦急道:“郡主?发生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黑暗中,紫絮听了他的声音,心里一怕,下意识的往后推了推,脚下蹭到那些碎瓷片,声音不大,在黑暗中却是分外明显。 张云翼听得动静,抬头看去。 这会儿他已经是适应了这屋子里的黑暗,果然就见一抹纤弱的影子靠在里边的矮炕边上。 他赶紧就循着奔过去,心念一动,就当是被什么滑了脚,最后不偏不倚就将人给扑在了炕上。 紫絮痛呼一声,想要推开他,但是想着之前褚灵韵的脸色就又果断的掐了这重想法,抖着声音唤了声:“世子——” “方才怎么回事?我听到你叫——”温香软玉在怀,张云翼的呼吸急促,问的也极为敷衍,体内邪火乱窜,用力的嗅着她颈边香气。 “我——不知道!”紫絮道,也不敢说的太多,唯恐露馅。 她跟了褚灵韵多年,只想着攒了银子到时候寻一个本分那男人过日子,要真是有心攀龙附凤—— 褚琪炎的主意她不敢打,也早寻机会爬了褚易民的床了。 如今眼见着褚灵韵允诺她的期限就在眼前,却被遣了这么个差事。 紫絮的心里又怒又气又委屈,眼泪立时就滚滚落下。 张云翼本就心思不纯,再加上喝了那碗加了料的醒酒汤,所有的理智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时候还顾及着褚灵韵的身份试探了两句,见到对方没有推拒他的打算,心中顿时窃喜不语,试着就凑了嘴过去,触及女子面上冰凉一片的泪水,他心里又抖了一下,动作顿住。 紫絮却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她完全的五路可退,一咬牙干脆就搂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低声道:“世子别走!” 这一句话,便是将张云翼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击的溃不成军,再也按耐不住的将人按到了炕上。 起初紫絮心里还不甘愿,咬牙强忍着,到了后面药理发作,两人便是干菜烈火不亦乐乎的滚在了一起。 张云翼的那个小厮不能随便近褚灵韵的院子,在外面焦急的等了半天,最后实在是担心的紧就偷偷的摸了进来,在墙根底下听着屋子里的动静顿时就两腿一软彻底瘫在了那里。 ------题外话------ 我不是标题党,虽然用了替身,这也是出墙╭(╯^╰)╮ ☆、第008章 他不死怎么行? 下半夜,冱水河上的湿气很重。 因为前面巷子里出了人命案的关系,消息传来,河面上的画舫也都早早的靠了岸,沿岸柳树上挂着的灯笼并没有及时撤掉,可是莫名的,这节日的气氛荡然无存之余这些掩映晃动的灯火反而显出几分诡异来。 四更时分,河水沿岸人迹罕至,河面上隐约浮动一层雾气,河面中央唯一仅存的一艘船顺流而下,缓缓的飘荡,上面灯火掩映和平时出没在这条河上的花房无异,但也许是这一夜太过寂静的缘故,反而叫人觉出几分森森的寒意来。 因为离着两边的河岸都远,没人看的清楚那船上的具体情形,只闻丝丝缕缕的乐音浮动,那些暖纱帐后偶尔有衣着明艳的影子晃动。 夜深人静之际,对面的河岸上突然如飞燕掠水般纵起一道人影,一起一落间就稳稳停在了那画舫船尾的甲板上。 彼时那船舱内丝竹之音不绝,外面的船夫小厮也都到一边去吃酒暖身了,那人上船之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熟练的弯身从旁边一堆杂物中间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包袱,然后躲在船舱背面的阴影里把身上的夜行服换掉,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身姿袅娜,赫然一名明艳动人的风尘女子模样。 “洛水姐姐,亏得你还说是酒量好,这是躲到哪里去偷着吐了?”迎面从舱内出来的另一名女子笑着调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去吐了?”唤作洛水的女子挑高了眉头,面色不愉。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拆台的顶了两句洛水就进了船舱。 彼时那舱内一派歌舞升平的好气氛,有歌姬琴箫合奏的表演,暖室内的榻上男子含笑侧卧,微阖了眼睛细细聆听,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着拍子,十分投入的模样。 桌上摆了满满的酒菜没人动,男子旁边的小几上,一只玉杯一尊酒,醇厚的香气弥散,十分诱人。 洛水走进去,径自挨着他腿边在那榻上坐了,唇角翘起,带了绵软的笑意道,“二公子,天色已经不早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这艘画舫是属于环翠阁的,原是被人包了出来游玩的,后来岸上出事,包船的人就提前走了,洛水等人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不想却遇上了苏逸这么大金主,又出高价将这画舫给租用了下来。 风尘女子,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作为环翠阁里数一数二的红牌姑娘,洛水自然就满口答应,做主又把这画舫租出来了。 苏逸眯起眼睛往外看了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要四更过半了。”洛水回道,倒了杯酒递给他。 苏逸没接,就着她的手手将那酒水喝了一半,隐约又听两人似是说了些什么,洛水就娇嗔着笑了起来,外面两个奏乐的女子看过去,就见洛水笑的浑身发软,靠在了苏逸身上。 两人都是不屑的撇撇嘴—— 这洛水不仅笼络客人有一套,就是在老鸨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所以嫉妒之余拌两句嘴也就是了,倒是没人真敢和她扯破了脸。 两人在里面调笑了一阵,苏逸大约是被洛水给哄的开心了,便就顺了她的意道:“好了,收拾散了吧!” 姑娘们都是陪笑陪了一晚上,这会儿早就没了精神。 洛水扭头往外看了眼,以施恩般的语气道,“收了吧,去吩咐艄公靠岸!” “知道了!”两人应了,起身抱了东西出去。 待到人一出去,洛水马上就坐直了身子,脸上娇媚的笑容褪去,换上一副庄肃的仪容。 “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苏逸问淡淡的开口,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没动,唇角扬起一抹笑,目光却是沉的十分深远,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查不到!”洛水道,语气干脆利落,只是公式化的回答,“无凭无据,一时半刻找不到突破口,而且那批皇家密卫十有*是直接听命于宫里那位的,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前些天说是在漠北王庭附近隐约出现的一股神秘力量,很有可能就是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部分密卫。不过——墨雪那边给的最新消息,漠北的那批人已经无声无息的退了,好像——是他们的主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皇帝派人去漠北到底想做什么苏逸能揣测个七七八八,现在突然撤了的原因也心照不宣,不过这些事,他并不关心。 “没有线索?就连他们大致的人数和规模也不知道吗?”苏逸问道,并不见怎样的失望。 “这批人应该是皇上登位以后才秘密训练出来的,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崭露头角,出面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女子回道,“以今上的处事手段,应该是不会在这些人身上留下可供突破的缺口的。” 如果是建国以后皇帝秘密训练出来的死士,那么可见无论是在人手的选拔上还是训练的过程上必定都是无懈可击,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可供追查。 苏逸抿了唇角不再说话,手指还是有一下每一下的叩在自己的膝盖上,神色玩味的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洛水难免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道:“阁主,今天您突然过来时间实在仓促,再给属下一点时间,我一定——” “算了!”苏逸回过神来却像是突然改了主意,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整理了袍子翻身坐起来,然后才又补充,“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至于今天——就当是我没来过吧!” 之前他在岸边撞到的那人绝对就是除夕夜刺杀拓跋淮安的刺客当中的领头人,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莫名的熟悉,后来追踪他半座京城无果心里就十分确定—— 就是那人! 如果那老汉真是为他所杀,那么这件事就实在是太奇怪了,总不能是皇帝的意思吧?而且杀鸡焉用牛刀,就为了那么一个市井老者,犯得着动用她这样顶尖一流的杀手故意来惹人嫌疑吗? 整个事件串联起来十分的发人深省,但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有褚浔阳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很奇怪,哪怕只是冲着这一点—— 延陵君不想叫他碰的事他总要给面子的。 洛水见他突然改口就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连忙道,“阁主,属下已经尽力了,实在是——” “我说了,没关系!”苏逸道,继续把衣袍整理好了起身,突然想了什么就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之前让你主意苏家的人,可有什么进展?” “有!”洛水道,马上整肃了神情,“那晚望江楼的事已经查清楚了,苏皖是被苏霖失手推下去的,当时罗家的三小姐也在场,后来两人就搅和在了一起了。” “是么?”苏逸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眉目之间却不见多少特殊的情绪流露。 洛水暗中观察他的脸色,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那位长顺王府的世子妃,也有点问题!” “呵——”苏逸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有意思呢,这场戏怕是要越长越精彩了。”抬手拍下了洛水的肩膀道,“那边的消息继续盯着就好,不要插手!” “是,属下明白!”洛水点头答应了。 苏逸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 次日一早。 五更,天色朦胧。 张云翼脑袋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只觉得手脚发虚,头脑涨疼,眼睛还没睁开就先嚷道:“拿水来!” 平时他不管是宿在自己的妻妾那里还是在书房里和丫鬟厮混,那些个女人都会事无巨细,将他伺候的无微不至,哪怕是外面没有丫头值夜,身边的女人也会替他去做。 可是这一天这屋子里的气氛竟是十分怪异,他躺在那里等了半天,不仅没人给他送水,屋子里内外更是一片安静,一点声响也无。 昨天的确是喝的多了点儿,这会儿他的脑子还里还有些发晕,烦躁的原是要发火的,睁眼却被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 摆设精致,家具和摆设就极为考究,但绝对不是他院子里的任何一个房间。 彼时那屋子里空旷,炕桌被推到了一边,地面上七零八落的散着好些衣物,其中大部分是他的,还有一件水青色的女子外衫,看上去分外眼熟。 他的意识混沌,只就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宿在了哪家楼子里,但是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许多断断续续的画面扑入脑海。 画舫,书房,花园,醉酒,然后—— 是这间屋子。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中便是嗡的一下,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这里是褚灵韵住的西院,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就在这里—— 他不仅和自己的弟媳有了苟且,时候居然还大大咧咧的睡在了这里。 身上未着寸缕,他此刻便是后怕的手脚发抖,想着褚灵韵平素冷艳高傲的面孔就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唯恐被人进来堵住,赶紧就捡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的穿戴起来期间还不住的探头往大门口张望,唯恐东窗事发。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屋子里倒是自始至终都没人来。 张云翼迅速的穿戴好,又欲盖弥彰的将褚灵韵落在地上的外衫捡起来,手忙脚乱的卷到了被褥里,然后细听了一会儿,没觉得外面有什么动静这才拢着衣服蹑手蹑脚的带上门摸了出去。 黎明时分,院子里只有些微清冷的光亮,冷风瑟瑟。 下半夜的时候可能是又飘了点雪,这会儿地面上有点滑,他走的小心翼翼,见到院子里没人就侥幸的想着—— 这到底是件丑事,褚灵韵那里当是比他还怕,所以这会儿才早早的躲起来了吧?这样也好,赶紧离了这个院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想着,心里就略略松了口气,心猿意马的不觉又回想起昨夜两个人在那屋子里颠鸾倒凤抵死缠绵的感觉,心里又的免不了的一阵悸动。 他走的很快,眼见着就要摸出院门的时候,抬头,却见右侧不远处的假山旁边褚灵韵坐在一尊石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张云翼的心里一阵紧张,因为不知道褚灵韵对待此事的态度,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走了过去。 前几天紫维被她打伤了脸这几天就回家养伤去了,彼时褚灵韵身边只跟了紫絮一个。 紫絮的脸色很差,为了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就刻意的垂了头。 “郡主——”张云翼道,声音莫名就有几分低弱,明显就是带了十二分的心虚,站在褚灵韵的面前,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世子这是要走了?”褚灵韵问的平静,仿佛没事人一样。 “是!”张云翼拿不准她的态度,那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只就敷衍道:“一会儿要进宫上朝。” 褚灵韵不松口,他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就神情局促的站着,最后实在是有些等不得了才一咬牙开口道,“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打扰了郡主,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就是个试探的意思。 其实除了畏惧褚灵韵的身份,他的心里倒也不见得就有多少恐慌,这种事毕竟是两个人的买卖,何况褚灵韵还是女子,真要计较起来,她该是会比自己更加忧心。 这样想着,张云翼就又多了几分底气。 褚灵韵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低头摆弄着自己涂了火红丹蔻的指甲,片刻之后才是玩味的勾了勾唇角道:“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善后?” 怎么善后? 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他是她的大伯哥,她是他的弟媳,能怎么善后?不过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掩饰太平罢了! 张云翼是没有想到褚灵韵会当面有此一问,倒是一时被她问住,愣了一愣,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 褚灵韵这意思,莫不是常来常往?毕竟她时年也不过一十九岁,而张云简是一辈子都废了,自己这便算是近水楼台了。 之前的那点忧虑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张云翼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吞了口唾沫道:“郡主——” 褚灵韵一笑,却是没叫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只就冲身后方向招了招手。 因为褚灵韵的身份贵重,她嫁过来,张夫人就把府中最大的院子给了她住,这院子占地很广阔,并且里面还建有一座人工池塘,里面养了品种名贵的锦鲤。 张云翼一头雾水的抬头看过去。 却见远处的假山另一侧人影绰约,却是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连拖带拽的拉着一个人过来,那人挣扎的厉害,却怎么也逃不脱钳制,不是别人,正是—— 他嫡亲的弟弟张云简。 张云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沉了脸看向褚灵韵,质问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着不就知道了!”褚灵韵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继而又再打了个手势。 那两人将张云简拖到水塘边上,动作利落的拿掉堵住他嘴的破布,然后就在张云翼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脚将人踹进了湖水里。 夜里那湖面上结了半厚的一层冰,张云简的身子砸上去,冰面上瞬间开裂了一个硕大的冰窟窿,他惊恐的痛呼声才起了个头就被冰冷的湖水吞没。 水面上,他的手扑腾了两下,胡乱的抓着却寻不到一点助力,这冬日里的湖水又是极为森冷,不过转瞬的功夫他挣扎的动作就迟缓僵硬了起来。 张云翼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老大,惊恐之余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两名侍卫在做完了这件事后已经快步的转身离开。 “二弟!”张云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屁滚尿流的扑过去,趴在岸边试着想要去拉张云简。 然则他发愣的时间太长,待到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张云翼面无血色的跪在池塘旁边,吓的腿都软了,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水面上咕噜噜的一串气泡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被撞碎的冰面四零八落的浮在水上。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是绝对不敢相信褚灵韵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对张云简下手。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张云翼的心里忽然激起一股无名怒火,他霍的扭头,眼神凶悍的朝褚灵韵看去。 彼时褚灵韵也已经起身跟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眼底浮现出幽暗的冷光来。 张云翼原是想要指责她的,可是触到她眼底这般嗜血疯狂的冷光,心里一哆嗦,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褚灵韵却是全部管她,只就冷冷的说道:“傻了吗?” 张云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就听到惊天而起的一声惨叫。 “来人啊——救命啊——” 紫絮一声惨叫过后,拔腿就冲出了院子,一边大声的嚷着,“快来人,救命啊——二公子,二公子出事了——” 张云翼滚在那里,那边袍子耷拉在水里他也毫无所查,满脑子里轰隆隆的只是不断地有惊雷炸开。 外面的花园里以最快的速度闹成一片,待到刚起床披头散发的张夫人带人赶到的时候褚灵韵和张云翼还都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那池塘边上未动。 张云翼脸色惶恐的跪在水边,神情狼狈。 而褚灵韵则是蛾眉紧蹙站在旁边,神色忧虑又木然的盯着眼前迫开的冰面。 “出什么事了?那丫头说简儿——”张夫人的语气惶惶,目光凌乱的四下观望,却又仿佛是为了自欺欺人一样,目光始终不去往那水面上扫。 张云翼莫名的一阵心虚,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褚灵韵已经白着脸看向张夫人道,“母亲,郡马——郡马他——” 她说着就手足无措了起来,目光慌乱的扭头去看那水上破开的冰面,“今儿个他起的早,丫鬟去报了我知道,我才出来找他,没想到——” 她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一半惶恐一半哀痛的表情拿捏的分毫破绽也无。 “胡说八道!”张夫人怒喝一声。 她是断然也不肯相信儿子就这么没了,哪怕心里明明已经信了这都是真的,也还是拔腿就走。 紫絮从后面跟过来,适时地挡住她的去路,也是满脸悲戚道:“夫人,还想赶紧找人帮着把郡马寻到吧,人死——” “贱人!”张夫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道,“你敢诅咒我儿子,我就撕烂你的嘴!” 紫絮的脸上起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子,看着她愤怒中近乎狰狞的面孔,还是咬牙道,“方才事发的时候刚巧世子从外面路过的时候也看到了,可是没来得及拉郡马上来,奴婢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随便信口雌黄的。” 张夫人震了震,一寸一寸缓缓回头看向跪在那里神色惶惶的长子。 张云翼的心里更是抖做一团,可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褚灵韵当着他的面推张云简下水,就是为了让他给她作证,这一刻他才算是完全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头天晚上她会和自己做了那种事。 这—— 分明就是个陷阱。 看着眼前女人娇美如初的脸孔,张云翼的心里却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冷,下意识的就点了头:“是——” 如果他不承认,他确定,下一刻褚灵韵一定会抖出昨天的事,然后再把他拉下水,到时候他百口莫辩,就是个贪图弟媳美色而与之合谋杀了亲弟的罪人。 届时他的世子之位不保,没准连命都难以保全,侯府的名声也毁了,那后果—— 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母亲,是我不好,没能及时拉二弟上来!”思及此处,张云翼再也顾不得许多,痛哭流涕的连忙对围了满院子的下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这个时候的所谓救人,也就只是打捞一具尸体上来了。 “我的儿——”张夫人闻言,终于是连自欺欺人也不能,身子晃了晃,哀嚎一声就要往那水边扑,然则才挪了一步就是两眼一翻往后栽倒了过去。 “快,快把母亲扶进去!”褚灵韵忙道。 院子里人仰马翻,护院小厮们想法子去打捞水里张云简的尸首,丫鬟婆子们则是帮着一起把张夫人抬到了暖阁里。 那屋子里张云翼出来的时候还乱成一片,这会儿众人再过去的时候已经被人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半分的迹象也无。 张云翼的心里苦涩的厉害,却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撑着。 张夫人贴身的丫鬟很快就去请了府里的大夫过来,大夫给张夫人把了脉,说只是急怒攻心,然后掐了人中人也就醒了过来。 “我的儿子——儿子啊——”醒过来的张夫人却是悲痛欲绝,躺在床上只是不住的哀哭。 张云翼心急如焚的在旁边看着,想要开解又是心虚的舌头打结。 整个屋子里愁云惨雾,一片萧条。 不多时已经准备上朝去的定北候张鼎也匆匆赶来。 张云简虽然不成气候,也是他仅有的两个嫡子之一,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沉着脸兜头将包括褚灵韵在内的所有人都挨个臭骂了一通,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外面院子里的人吵吵嚷嚷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冰水里把张云简的尸首打捞上来。 张夫人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奔到门口。 “这是怎么了吗?”看着面色青白浑身僵硬躺在那里的儿子,张夫人的脸色惨白的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抱着浑身冰冷的张云简嚎啕大哭,“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醒醒啊——儿子啊——快醒醒!” 哭声悲恸,哀嚎不止。 张云翼只觉得自己的神经被这声音折磨的恍惚就要崩溃,走过去揽了她的肩劝道:“母亲,这都是命,您——” “说什么命不命的?这你是你弟弟!”张夫人勃然大怒,一时也忘了哭了,一把推开他。 然后她霍的抬头看向褚灵韵,口沫横飞的怒骂道:“你这个贱人,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害了简儿,他怎么会——怎么会——” 说着就又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张云翼和张云简两兄弟的感情还算是不错的,既然张云翼亲口说张云简是失足落水,张夫人自然是没有怀疑儿子的死因,可是她却还是将此事迁怒到了褚灵韵的身上—— 要不是这个贱人当初勾引了儿子,让苏霖把儿子给废了,如果儿子还是个正常人的话,又怎么会十足落水把命给丢了? 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女人! 这个贱人! 她的心里越想越恨,突然用力抹了把泪,恶狠狠的再度抬头看向褚灵韵道,“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张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儿媳,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张家人没有关系。” 张云翼怔了怔。 旁边的褚灵韵露出震怒和无措的表情,也像是狠狠一愣,然后皱眉看向张鼎道,“侯爷,郡主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也不想的,您不会也将此事怪罪到我的头上来吧?” 张鼎对褚灵韵这个儿媳的态度最为淡漠,当初是张夫人坚持说是褚灵韵害的儿子出事,已经要将褚灵韵娶回家来照顾儿子的后半辈子。 如今儿子没了,褚灵韵又是那么个身份—— 还留着她在家里供着养着吗? 张鼎的心思也定的很快,他的目光一动,张云翼就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忙道,“父亲,二弟才刚出了事,尸骨未寒,这事儿还的过段时间再提不迟。” 现在对其他的张家人而言,褚灵韵就是一尊得赶紧送出门的佛,不过张云翼的话也是有道理,张鼎犹豫了一下也就点了头,唉声叹气的出去吩咐下头的人发丧准备办丧事。 张夫人哭哭啼啼的命人将张云简的尸首抬着离开。 很快的,这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就都散了,又只剩下褚灵韵和张云翼这两方当事人。 “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张云翼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少,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大声喝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褚灵韵道,无所谓的看着他。 “你——”张云翼被她这态度噎的哑口无言,他又不敢争执的太大声,唯恐被人听见,左右踱了两步,最后还是面色通红的回头指着褚灵韵,压低了嗓子喝问道,“你就不怕事情传出去——” “所以这件事就劳烦世子你替本宫多加担待了!”褚灵韵道,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有你作证,就没人怀疑,咱们皆大欢喜不是吗?” 张云翼再次被她堵了口,腮边肌肉抖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最后定了定神,他也在椅子上坐下,灌了自己大半碗茶,怅惘的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样——对云简而言也未尝不是解脱。” 褚灵韵心里冷笑一声,没有接茬。 张云翼飞快的定了定神,最后才稳定了情绪看向她,试着开口道,“郡主,母亲他只是一时气急,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去劝劝她——” 他说着,便探手过去想要握褚灵韵的手。 褚灵韵的眉头一皱,冷冷的避开。 张云翼瞧见她眼底嫌恶的神色,脸上的表情瞬时一僵。 对面褚灵韵已经冷冷笑道:“你也不至于太蠢,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自欺欺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你以为本宫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是为了什么?张云翼,自知之明你该是有的吧?” 张云翼被她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断变化,死死的盯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过河拆桥?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 褚灵韵这么个得天独厚的美人儿,他既然都替她担待了谋害亲弟的干系,又哪有大方把人放走的道理?之前他虽然是被唬住的成分居多,却也不是没有动过私心的—— 张云简一死,褚灵韵这一辈子还不就得巴望着他了么? 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抖什么?”褚灵韵半分也不受他的胁迫,反而笑了笑道。 谋害亲夫!这样丑闻闹出去,褚灵韵必死无疑,她居然不怕? 张云翼不确定她这镇定是不是伪装出来的,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褚灵韵斜睨他一眼,沉思着反问道,“昨晚月黑风高,你真的确定屋子里的人是我吗?” 张云翼一愣。 站在褚灵韵身后的紫絮却是浑身剧烈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她。 褚灵韵完全不顾两人之间的神色,仍是不徐不缓道,“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咱们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否则的话——你睡了我的贴身丫鬟又被你弟弟撞破,他如果不死怎么行?然后你就丧心病狂的杀人灭口怕我追究,这样的理由拿到刑部公堂上,应该是有足够的说服力的吧?” 张云翼的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潜意识里他是认定了昨夜那人就是褚灵韵,可这个女人若真是要死不认账,到时候闹到御前,皇帝又要维护皇家颜面,最后遭殃的铁定就是他自己。 而紫絮闻言已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白着脸抬头朝褚灵韵看过去—— 张云翼如果不肯就范,褚灵韵势必会将她抛出去的,届时她就必死无疑了! 屋子里面的气氛僵持,张云翼心中权衡良久,终还是在褚灵韵的威胁之下败阵,咬牙道,“好,既然你想走,我成全你就是!” “这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褚灵韵见他起身要走,就又冷笑说道。 张云翼强压着心里火气,止了步子回头看向她,“那你还想怎么样?” “这个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呆,”褚灵韵道:“世子夫人和侯夫人的关系一直都好,所以我需要麻烦她去侯夫人那里帮忙说说话儿!” 张云翼的妻子钱氏和张夫人的婆媳关系处的十分融洽,若是由她出面去给张夫人嚼舌头的话,再加上张夫人现在又在气头上,绝对的事半功倍。 张云翼的一张脸早就黑成了锅底灰,可是这会儿任何事都已经没了他拒绝的余地。 “好!”最后,她也只是咬牙应了,甩袖而去。 紫絮还是惶惶不安的跪在地上。 褚灵韵抬手扶了她一把,道:“去收拾准备吧!” 紫絮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去了。 事实证明钱氏那个女人挑拨离间的功夫的确是首屈一指,当天下午张夫人又又哭又闹的去张鼎面前折腾了一番,张鼎本身也不想留着褚灵韵在张家,只考虑一下就“委婉”的叫人去南河王府送了信,傍晚的时候褚琪炎就亲自过来将褚灵韵给接了回去。 而这短短大半天的功夫,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张云翼落实身亡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不可避免,褚灵韵也跟着成了热议话题—— 初六她才嫁去了张家,现在才刚好十六,十天的功夫就骤然成了寡妇,这也算是个传奇事件了。 南河王府里,褚易民大发雷霆,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掀翻在了褚灵韵身上,怒声道:“你说,今天必须要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是觉得我不够丢脸还是怎么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惊天动地的闹一回,你是非要把我气死了才肯罢休是吧?” 褚灵韵跪在地上,被那茶水泼了满身,却是动也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郑氏扑过去,拉起她的袖子看着她红肿一片的手背疼的眼泪直掉,“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够苦的了,你不替他做主也就罢了,还要对她发脾气,你这是不要她活了吗?” “她死了我才干净!”褚易民暴跳如雷,满面通红的大声骂道,“这个丫头就是被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一次次的丢我的脸,我倒是希望没有这个女儿,也省的跟着丢人现眼!” 不管张云简是怎么死的,这门婚事本身就让他丢尽了颜面,现在更好,女儿嫁过去十天就成了寡妇。 这一次他说的话着实严重,郑氏也慌了,连忙又软了声音劝着。 褚琪炎一直一声不响坐在旁边喝茶,目光偶尔从褚灵韵脸上扫过一圈就再淡漠的移开,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褚易民发了好一通的脾气,然后就命人把褚灵韵带回院子里看管起来,自己一甩袖气呼呼的走了。 褚灵韵倒是乖觉,不哭不闹的跟着管事婆子走了。 郑氏捏着帕子默然垂泪,一边对褚琪炎道:“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了?” “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等父亲消了气也就好了。”褚琪炎道,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说张云简是失足溺毙?这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早就知道褚灵韵在张家过不长久,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不过自己这个姐姐的个性他十分清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准备再劝,安慰了郑氏两句又亲自把郑氏送了回去。 从主院出来,对面就迎着李林过来。 “外面又有什么消息?”褚琪炎道。 “很多!”李林道,面色忧虑,“张云简溺水,张夫人和郡主之间闹了矛盾只是其一,然后又有人说是昨夜看到郡主和延陵大人一行逛庙会,游湖,甚至——” 他说着,就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顿了一下,然后又是苦笑一声道:“还有消息传言,说是昨天半夜郡主叫人送了封信去陈府,总之是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褚灵韵和延陵君那一行人一起在彩唐街出现褚琪炎并没有太当回事,横竖当时还有褚浔阳等人都在一起,可是后面那封信的事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几乎是在李林提起此事的同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愤然骂了声:“蠢货!” 她想用这封信作为把柄去威胁延陵君?也不想想对方是什么人,岂是会这么容易就范的? “消息是从陈府出来的?”想都不用想褚琪炎就已经笃定的开口。 “是!”李林点头,“应该是延陵大人刻意叫人放的口风出来,现在外面街头巷尾传成的绘声绘色,都说是——” 后面的话,李林没敢说出口。 褚灵韵对延陵君有意,很多明眼人都知道,再加上之前一起逛庙会和游游湖,已经明晃晃的做成了一种展现在人前的假象。 如果没有这封所谓“密信”的事也都还好,因为当时在一起的人有很多,也不会有人大胆的将张云简的死和褚灵韵联系到一起,现在好了,这封信的消息一出,分明就是故意的引人遐想呢! 褚灵韵这分明就是作茧自缚,引火烧身! 褚琪炎本来没准备再干涉她的事,此时也再忍不住,一撩袍角大步朝褚灵韵的院子里走去。 这几天紫维都不在,只有紫絮一个人跟在褚灵韵的身边服侍。 褚灵韵的大致计划她是知道,此时一边小心翼翼的给褚灵韵烫伤的手背上药,一边试着小声问道,“郡主,王爷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消气的,真的没有关系吗?” 褚灵韵的目光落在外面,明显心思也不在这里,只是突然问道:“叫你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紫絮一惊,手下就是一抖,蹭到褚灵韵手上的伤处引得对方一声抽气,怒骂道:“笨手笨脚的!” “奴婢该死!”紫絮忙道,跪下去告饶,终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郡主您真要出去吗?现在王爷正在气头上,万一——” “你做得小心些,别叫他知道不就成了?”褚灵韵道。 她刻意叫人送了封信给延陵君,就是为了替此事制造把柄,张云简一死,此事正在风尖浪口上,再加上头天夜里大家一起公然亮相的事,她不提也还罢了,一旦她把那封信的事情公开,延陵君也是百口莫辩。 她是豁出去,就不信延陵君会顶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还要与她作对。 当然了,这件事需要趁热打铁,她必须尽快赶着过去和他当面摊牌。 因为对延陵君的处事作风不能把握的十分精准,褚灵韵此时的心理也只是一般期待一半忐忑,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褚琪炎已经冷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褚灵韵心不在焉道,明显没心思应付她。 “过来给你提个醒儿,”褚琪炎道:“准备好朝服和狡辩的可靠说辞,最迟明天一早,宫里就该来人宣你了!” 褚灵韵一头雾水,只觉得他这奚落没头没脑,当即就冷了脸道,“你在说的什么胡话?我——” “你深夜传信去陈府的事现在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你觉得这事儿要如何才能抹掉,掩饰太平?”褚琪炎道,冷冷的看着她。 褚灵韵的面色一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想办法遮掩吧。”褚琪炎道,说着已经起身扬长而去。 ------题外话------ 因为有人威逼利诱,于是我就没节操的多更了一千→_→ 褚灵韵这是在高智商的作死,延陵锅锅要舍身取义了有木有~ ☆、第009章 赌命 褚灵韵愣在当场,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明白过来些什么时候。 她的身子震了一震,霍的扭头朝紫絮看过去。 紫絮一抖,仓皇跪下,死命的摇头,“郡主,不是我!” 褚灵韵又不蠢,又怎会真的不计后留下供人攻击她的把柄? 她会给延陵君递私信,只是为了用作胁迫他妥协就范的把柄而已,毕竟—— 这件事牵扯到了皇室的家丑,不管是谁牵扯进来都前程堪忧。 可是不曾想,她都还没有去找他谈,事情居然就已经这么猝不及防的爆了出来。 紫絮不可能背叛她,这一点褚灵韵是知道的,可褚琪炎同样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这件事还有谁知情?”褚灵韵的面色阴冷,扶着桌子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神色之间并无多少变化,但只看眼底的神色—— 却明显的已经乱了心神了。 “信是李行去送的,除了他和奴婢,再没人知道了,就连李义都不知道。”紫絮道。 李行和李义是一双兄弟,也是褚灵韵身边最信得过的亲信,替她处理张云简的就是这两个人,对这两个人褚灵韵也没有怀疑。 左思右想之下,她终于还是心慌了起来,怒然一拍桌子,脸上凶相毕露的大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紫絮哭哭啼啼的,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小声开口道,“军组,恕奴婢多嘴,咱们这边绝对不会出现闪失的,您看——会不会——会不会延陵大人那里——” “什么?”褚灵韵不悦的一挑眉。 紫絮心里一抖,连忙改口道,“奴婢只是胡说八道!” 褚灵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是疯了不成?会主动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紫絮再不敢吭声,心里却忍不住的暗暗嘀咕—— 延陵君这岂是自己泼脏水?严格说来就算外面传的再疯,这水也溅不到他的身上去。他跟褚灵韵有什么关系?就算众所周知,褚灵韵心仪于他又如何?就算褚灵韵是因为他的缘由而办了张云简又如何?横竖他是手不沾血,最后人们议论起来也只会说是褚灵韵这女人丧心病狂谋杀亲夫! 褚灵韵的性子近来是越发的霸道,完全不听劝。 这些话紫絮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的。 褚灵韵心烦意乱的兀自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最后还是迁怒,满面怒色的踢了紫絮一脚道,“还冷着干什么?还不去把消息给我打听清楚了?” 如果真如褚琪炎说的那样,这件事要传到皇帝和罗皇后的耳朵里,这一次她就彻底完了。 “是!”紫絮连忙抹了把眼泪爬起来,快步出了院子。 褚灵韵自己在屋子也渐渐坐不住了,站起来烦躁的走来走去去。 紫絮出了就再两个多时辰不见人影。 傍晚时分,还没有等到宫里的皇帝和皇后的态度透出来,却是张云翼找上门来了。 他来的很急,因为是褚灵韵的婆家人,门房的下人不明就里也没拦着,直接将他请了进来,却不想那张云翼来势汹汹,根本就没跟下人去正厅见郑氏和褚易民,反而是直奔着褚灵韵这里来了。 褚灵韵自己始料未及,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冷不防抬头就见外面张云翼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下人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褚灵韵不悦的开口,“这里是我的院子——” 张云翼此时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许多,那目光阴鸷而狠辣,死死的盯着她不放,同时便是冷哼一声道,“如果你还想留几分脸面的话,就别让他们都在这里杵着。” 褚灵韵皱眉,满脸的烦躁—— 这个人,明明该是在她掌握之中的,现在却这样气势凌人的找上门来,其中原因她很清楚,显然张云翼也是听到外面的传言来找她求证的。 她此时的处境堪忧,万也不能再放任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流言散出去,于是就强压下心里的火气对后面追进来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先出去,我和世子说两句话。” 那些下人也都只当是张家人听了外面的流言不痛快,所以找上门来,倒不绝对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既然褚灵韵吩咐了,也就顺从的退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待到下人们一撤,褚灵韵立刻就是冷蔑的开口。 然则她话音未落,就先是眼前一花,挨了张云翼响亮的一巴掌,半张脸都歪在了一边。 面上火辣辣的疼,褚灵韵整个人都呆住了,捧着脸好半天才一寸一寸的缓缓回头目露凶光的朝张云翼看去,不可思议道,“你敢打我?” 这么多年,她金尊玉贵,又有罗皇后撑腰,就是褚易民也只在她拒婚苏霖的时候才对她动过一次手,现在却是个她从来就不会拿正眼看的废物草包出手打了他。 张云翼也是在气头上,动手之后自己也愣了一愣。 不过想着自己很有可能是被褚灵韵利用做了挡箭牌了,火气上来,反而多了胆气,捏了捏手指,缓缓将手收到身后,面目冷凝道,“你最好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这件事你是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杀了我二弟,摆脱张家?然后再去和延陵君双宿双飞?” 他自觉是被利用,心里就越发的痛恨起来,说话更是没有顾及,目光轻蔑的自褚灵韵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近乎狰狞的面孔上扫了扫,道:“这个如意算盘怕是你打错了吧?延陵君他若真是对你有心,又岂会等到今天?当初在行宫的时候他便对你不屑一顾,枉你安乐郡主自诩尊贵,却是下作至此,今天倒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褚灵韵捂着脸,眼神怨毒的死死盯着他,那目光阴毒如蛇一般。 不过也到底是从小到大的休养使然,即便是心里再如何痛恨,她也终是没有如一般市井泼妇一样上去和他厮打。 这会儿被张云翼口无遮掩的一番奚落,她的面子挂不住的,就是霍的抬手往大门口的方向一指道:“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张云翼满腔的怒火没处撒,如何是肯轻易离开的。 他反而是又往前走了一步。 褚灵韵被他一逼,下意识闪避着往后退了一步。 张云翼见她如此,就又是阴冷的讽笑出声道,“你下一步还想做什么?是摆脱了张家妇的身份,然后再暗度陈仓去和你心上人双宿双栖么?” 他已经是无所顾忌了,也不在乎褚灵韵的身份,只要想到这个女人算计利用把他们整个张家人都当傻子一样给耍了就是满腔愤怒,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字眼都用在她身上,将她狠狠的羞辱一番。 “只怕是你一厢情愿吧!”张云翼道,目光肆无忌惮的在褚灵韵身上上下游移,最后停留在她胸前,眼底有淫邪的火光窜起,冷冷道,“就凭你如今这样的身份,比柳林街的那些卖笑女多的也不过只是几分姿色罢了,还痴心妄想什么?” 褚灵韵的美貌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张云翼这类人垂涎的对象,但就着她如今的名声和身份—— 哪怕是张云翼,真正看中的也不过就是她的身子,玩玩罢了,谁会自找麻烦跟她当真? 何况还是延陵君那么个秉性脾气都叫人拿捏不住的。 褚灵韵面红耳赤,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盯着,就好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整个儿看透了一样,浑身长了刺一样的不自在。 偏偏张云翼这些话还句句到位都是戳在她的痛处。 “你马上给我滚出去!”褚灵韵道,完全的无言以对,“你再不走,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我倒要看你如何的对我不客气!”张云翼道,干脆一撩袍角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了。 褚灵韵的目赤欲裂,牙齿都要咬出血来,恨不能就此将他生吞活剥了,与他对视良久,却是奇迹般的忽而笑了笑。 张云翼的心跳微微一滞,不由的警觉起来。 就在这时,就听得院外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吵嚷声传来。 “王妃您慢点,当心绊着!”顾妈妈语气焦急道。 说话间,外面郑氏已经被一众的丫鬟仆妇拥簇着进了院子。 张云翼皱眉,刚想说什么,褚灵韵已经款步踱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天色冷冷道,“就算我利用你又如何?现在你想抽身而退却要看我肯不肯答应!识相的你现在马上滚,否则——了不得咱们鱼死网破!” 张云翼的心中一冷,不由的就又紧张了起来。 褚灵韵就是什么都敢做的疯子,他原是自认为抓住了这个女人的把柄才敢上门兴师问罪,却是忘了自己同样也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张云翼有多少胆子褚灵韵一清二楚,只就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怪只怪你自己*熏心,别忘了,今天一早可是你当众证实张云简是失足落水,如果我会为这件事身败名裂,你也只有陪葬的下场。你现在跑过来威胁我?” 她说着,就满是嘲讽的笑了笑,扭头再看向张云翼的时候眼神就越发的阴冷晦暗,“你倒是也得有这个能耐!” 张云翼面如死灰,嘴唇动了动,犹豫着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话来回击,外面郑氏已经满面怒色的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冷冷的从张云翼面上掠过,越发显得阴沉道,“你当我南河王府是什么地方?就这样在后院乱闯,是存心坏我府上的名声吗?” 张云翼满心的怒气,却被褚灵韵喝住,不得发作,只就含恨可盯着眼前的这双母女不说话。 褚灵韵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扶了郑氏的手道,“母妃先别动怒,张世子也是听了外面的闲言碎语一时激愤,所以才来找女儿说话的,现在误会已经澄清了,自是没什么事了。” 她说着,就是眸子一转,满是讽刺的看向张云翼,“世子还要留下来喝茶吗?” 张云翼被她盯的如坐针毡,心里虽然不甘也还是咬牙起身道,“是!不过就是误会一场!”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他自己既然已经落了套了,现在也唯有帮着她一起圆谎了,想想心里就憋屈。 郑氏对他没有好脸,他以前会觉得局促不安,如今却是无所谓了,直接连招呼都不打的甩袖冲了出去。 出了院子,刚要迎着紫絮从外面进来。 紫絮看到他就本能的心虚畏惧,连忙往旁边让了路出来。 张云翼不耐烦的撇了她一眼就就匆匆的走了,不想才刚出了南河王府的大门,他的随从就满脸急色的迎上来道:“世子不好了,外面的传言被侯夫人知道了,夫人已经闹着进宫去了,说是杀人偿命,要安乐郡主给二少爷赔命。” 张云翼一听这话,顿时腿就软了,好在是被那随从扶了一把。 “世子,您快去看看吧,这事情要真闹起来,可就完了!”那随从道,急的就要哭出来。 张云翼此时早就后悔不已—— 他怎么就色迷心窍去招惹了褚灵韵了?否则也不会因为理亏心虚去替她做了伪证,这会儿骑虎难下,如果按不下自己的母亲,以褚灵韵的个性,是真会拉着他一起死的。 “走,进宫!”惶惶不安的干吞了两口唾沫,张云翼道,说着就推开那随从的手神色恍惚的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褚灵韵那里,郑氏还是满肚子的牢骚火气,不过这会儿她却是顾不得张云翼的无礼,只就一把握了褚灵韵的手,满面焦虑道,“韵儿,我刚得了消息,外面沸沸扬扬传的那些闲话都不是真的吧?” 她是真的关切,但是褚灵韵刚受了一顿质问奚落本就满肚子的委屈,此刻闻言自是没有好脸,当即就是面色一沉,甩开她的手道,“母妃你这说什么话?难道里连你也信不过女儿的为人吗?如果我会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当初就根本不会答应嫁过去,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得这一个寡妇的名声吗?” 的确如此,褚灵韵此时的名声不佳,早就成了笑柄。她若是名声清白,以她皇家郡主的身份,夫婿死了,过个三五年再则一门差不多的婚事低嫁了也不无不可,可如今她的情况—— 张云简一死,她就注定了是要守寡一辈子的。 这样的傻事,女儿怎么会做? 郑氏听了这话也才稍稍放心,坐下来安慰了褚灵韵一阵。 * 东宫。 张云简的死讯一大早就传了出来,褚浔阳也都没当回事,只就问了一句作罢。 下午的时候姚夫人又带着姚锦轩登门道歉,褚易安只见了两人一面就让曾管家把人请到了大夫人那里。 姚家老太爷的规矩极严,所以姚家的家风相对的也十分严苛。 姚锦轩醉得厉害,昏睡了一夜起来就被老爷子动了家法,事后又马上备了厚礼让儿媳带着孙子过来赔罪。 褚易安的为人不苟言笑,姚夫人见他的时候直吓了一身的冷汗,好在是褚易安也只是说了两句并没有过分苛责。 到了雅庭居,姚夫人喝了一杯茶才稍稍定了惊,面有愧色的对大夫人道,“妹妹,都是锦轩糊涂,昨儿个让宁儿受了委屈,又险些丢了两家的面子,我今天都没脸来见你了!” 出了那样的事,大夫人说是半点脾气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一夜未眠之后这会儿怒气反倒是差不多压了下去。 “嫂嫂别说这样的话,事情我都跟宁儿问过了,也不全是锦轩的错。”大夫人道,她和哥嫂的关系一向都维持的不错,叹息一声看向跪在面前的姚锦轩,叹了口气道,“锦轩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一次的事,你也太不小心了,跟那些人往来怎么也不多个心眼?” “都是外甥大意,险些闯下弥天大祸,我——”姚锦轩道,想到头天晚上的事就羞窘难堪了起来,“是我对不起表妹!” 他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又是姚老太爷一手教导出来的,平时都是循规蹈矩,哪怕出去应酬也是和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的场合居多,昨天也是借着上元节的气氛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冱水河边赏景的,后来遇到了郑文康一行热情相邀,盛情难却之下就一起上船喝了两杯,谁曾想就会落了别人的圈套了。 “这孩子就是读书读傻了,进翰林院也有两年了,学问是每日都有长进,就是不长心眼!”姚夫人也是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姚老太爷的处事低调,自己的几个儿孙虽然都有官职在身,却大都是干领着俸禄的清闲差事,所以姚家这一门虽然清贵,细数起来却是十分平庸的。 姚锦轩面有愧色,受着自家母亲训斥,心里也是懊恼异常。 他和褚月宁两小无猜,其实是从很小的时候姚夫人就对他透露过将来两人八成是要结亲的,因为知道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所以打小他对褚月宁就特别上心,褚月宁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虽然男女有别,两人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他心里却是早就认了这个小妻子的,如今婚期都定了,却险些酿成祸事,他自觉无颜去对褚月宁交代。 “姑母——”心里乱糟糟的很是迟疑了一会儿,姚锦轩要是迎着头皮道,“宁儿她——还好吗?” 大夫人瞧着他紧张的神色,心里残存的三分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听说你爷爷动了家法了,你吃了苦头就长长记性,也别跪着了,起来吧!”缓了口气,大夫人道。 姚锦轩整理了衣袍起身。 姚夫人还是有些紧张的抿了口茶才道:“妹妹,方才我见过殿下了,他对此事倒是也没说什么——” “算了,说起来也是有惊无险。”大夫人道,“锦轩是我自家的侄儿,只要他日后对宁儿上心,我自然也会担待。” 姚夫人听了这话方才放心。 姚锦轩下午还要回翰林院去当差就提前告辞离开,姚夫人留下又和大夫人商量了好事大婚有关的事情,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时辰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姚夫人,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许下来。 如沫走过来,替她揉了揉太阳穴,道,“小姐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吗?” 大夫人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褚月宁就是大夫人的心头肉,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来,大夫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沫十分清楚她的心思,就叹息了一声道,“说起来这大郡主也真是脑子昏聩了,身后没了雷家撑腰,还不知收敛的对自家姐妹下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 雷侧妃死于褚琪晖之手,褚琪晖又被贬为庶人,雷家见风使舵,当即就和褚琪晖这么个弑母的罪人划清了界限,并且单方面强行退了褚月妍和雷叙的婚事。 按理说这些事本就是雷侧妃母子咎由自取,褚月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为此迁怒,公然和东宫做起对来。 提及此事,大夫人的眼底就闪过一丝寒芒,冷冷道,“她既然是不要娘家的这个倚仗了,你我就做做好人成全了她,彻底帮她把这点关系断掉好了!” 雷氏母女惯常的要强拔尖儿,她一直都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一次别人蹬鼻子上脸找上门来了,她若还是一再退让,那岂不太窝囊了。 大夫人说着就对如沫招招手,和她耳语了两句。 如沫仔细的听了,然后慎重的点头应下。 * 锦画堂。 褚浔阳整天没有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认真的做针线。 几个月了,她那花蹦上的图案绣了拆拆了绣,直到这会儿也都还看不出究竟绣了什么东西。 青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慢吞吞的戳针,她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看褚浔阳这个别扭的手法心里就是各种的不自在,于是就移开了注意力道,“郡主,那件事您真的就这么不管了?都交给大夫人全权处理吗?” 蒋六调查的结果是褚月瑶怂恿了郑文康要坏了褚月宁的婚事,要给东宫难堪的。 不用想也知道,那女人是因为雷侧妃和褚琪晖的事冲昏了头脑,将东宫视作陷害她母亲兄长的仇人了。 “你不是把事情的原委都和大夫人交代清楚了吗?”褚浔阳漫不经心的道:“后面的事情不用管,让她去看着办吧,总不能事无巨细都要我去跟着折腾,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主仆两个正说着,外面就见青藤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提着裙子跑了进来,神秘兮兮道:“郡主,奴婢刚刚听到一个大消息?” “哦?”褚浔阳上来不会给她卖关子的机会,只就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有人说张云简的死和安乐郡主有关呢。”青藤撇撇嘴,兴致却是分毫不减,“现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闹的沸沸扬扬的,张家人听了传闻,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把府门关了,逐个言行拷问当时安乐郡主和张云简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人。也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那张夫人可是把张云简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宠着护着,要是真被张家人找出证据来,一定会闹到御前去的,到时候只怕是就又要有的折腾了。” “什么真的假的?”褚浔阳闻言不过微微一笑,放下花绷子,随手从旁边的盆景上扯了朵花儿下来把玩,“根本就褚灵韵出手杀了张云简。” “啊?”青藤的嘴巴张的老大,对于这样的逻辑显然完全无法接受。 褚灵韵是个十分强势而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的事,就很难更改。 上辈子她得到了延陵君,日子过的舒心快活,没有一日出门脸上不挂着甜蜜。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这辈子虽然被自己横插一杠子毁了他俩初次邂逅的机缘,还偏偏的叫她再次看上了延陵君。 这样的思而不得,于她而言本身已经是不可忍受的。 可偏偏,她还得嫁给一个纨绔。 从一开始褚浔阳就料到了事情的走向会是如此,所以一点也不惊讶。 谁让那张云简敢打她的注意,死了也是活该。 这些话,他没有对两个丫头解释,然而在青藤的心里对自家主子却有一种近乎是本能的崇拜,哪怕是她不说原因,于青藤而言,褚浔阳的话也是金科玉律,每一句都不会有假,想着就是唏嘘不已暗暗咂舌。 “历来哪朝哪代的统治者都是以孝义治天下的,子弑父,妻杀夫,这些都是忤逆人伦的大罪,一旦张家人闹起来,皇上一定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安乐郡主心思灵秀是出了名的,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这样轻易的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青萝看事情的眼光要比青藤长远的多,对于这一点褚浔阳从来都很满意。 “她哪里是想不到,她分明是想的比这些都还要长远。”褚浔阳笑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带了莫名讽刺的意味,她的瞳仁颜色幽深,映在窗外斜阳的光辉里光影灼灼,给人一种不敢逼视的冷艳之感,“张家本来就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而且这几年也明显的呈现出衰败之势,皇上虽然明面上对他们一样的礼遇和尊重,但实际上,却早就不把他们当回事了。这一次他们不吵不闹把这个哑巴亏吞下去也就罢了,如果真闹起来么——” 褚浔阳说着,眼睛突然眯了眯,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神色慵懒的小狐狸。 “看着吧,如果他们真敢闹,那么不出三个月,我保证,在这京城之地,就再不会有定北侯府这个名号了。”褚浔阳道。 没有定北侯府?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 郡主这话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 这意思就是,皇上就就此掳了定北侯府的爵位? 可在这件事上,张家才是苦主啊。 这样的本末倒置,难道不会惹人非议吗? 当今圣上是个铁血手腕十分有远见也十分睿智的人,怎么为了一个褚灵韵做出这样遭人诟病的事情来? “郡主这话说的是不是太严重了?”绿萝倒抽一口凉气,定了定神道。 “陛下当然不会为了褚灵韵去拿他的江山和声望冒险,可是如果褚灵韵能给他一个契机,他就一定会把握,不过是顺带着除掉这个他已经十分不满的定北侯府府罢了。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么——”褚浔阳说着就是兀自摇头一笑,不管褚灵韵是有意还是只出于私心,这一次都是投其所好,成全了皇帝的心思了,“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依照咱们这位陛下的手腕,可以不着痕迹的法子他多的是。比如说年前刚刚由定北候督建完工的闽川渠的水利整修工程,当时朝廷可是拨了一笔百万两的巨款给他的——” 作为开国皇帝,今上治国的手段极为严苛,尤其痛恨贪官污吏。 青萝马上反应过来,面色不觉的一沉:“郡主的意思是,陛下会以贪墨了这笔修渠的银两为名,扳倒定北侯府府?” “这是个现成的机会,哪怕他们没贪,只要皇上的一句话,他没贪也得是贪了。”褚浔阳道,眸子里的光影被阳光折射,微微透着丝寒气。 何况她记得之前就听褚琪枫无意当中提过,张鼎在督建闽川渠一事的确是欺上瞒下捞了不少的好处。 而此时她便也想到了前世,老皇帝的狠辣薄凉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的,连自己最器重的长子,当朝的储君都能在一夜之间被贬为阶下囚,屠戮他满门血脉—— 区区一个定北侯府?算的了什么。 想到这些,褚浔阳就觉得意难平,虽然过去那么久了,心里还是会被堵的难受。 “不过也说不准。”她突然敛了神色,有些兴致缺缺的起身走过去合了窗子道,“最近南河王府那边的小动作有很多,留着这么一个和他们结了仇的定北侯府给他点警告也有可能。不过不管怎么样,张家的这个儿子肯定是要白死了那就对了,皇上那里怎么算计都无所谓,褚灵韵还不至于敢跟他去赌命。她的真正倚仗在寿康宫,只要后宫还有皇后在的一日,她就永远都掐着一块免死牌。除非是弑君谋逆的大罪,否则,谁都奈何不了她。这——才是褚灵韵有恃无恐,敢于走这一步棋的真正原因。”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把握,以褚灵韵的为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张云简去同归于尽? 褚浔阳此言一出,两个丫头就全都了然。 的确,皇后娘娘对安乐郡主极为看重,被她哄的服服帖帖,不管她犯了怎样的错,都一定会竭力保她! 而且褚灵韵是个聪明人,根本不可能会留下谋杀亲夫的证据给人去发现,哪怕张家闹起来,最后应该也只是不了了之罢了。 “这两天多盯着他们两家人的动静。”心里略一权衡,褚浔阳道。 “好!”青萝点头,转身往院外走去,却是迎着从外面进来的褚琪枫。 “郡王爷!”青萝屈膝行礼。 “嗯!”褚琪枫淡淡点头,举步跨进门来。 褚浔阳回头看去,露齿一笑:“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褚琪枫的面色并不是太好,也不和她绕弯子,直接就开口道,“褚灵韵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褚浔阳点头,“听说张家那边已经起了疑心正在——” 褚浔阳的话到一半突然就微微皱眉打住了话茬,眸光一敛,扭头朝站在旁边的青藤看去。 青藤一惊,立刻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垂下头去。 之前褚浔阳是一时没有多想,这会儿反应过来才觉得怪异—— 如果只是褚灵韵为了摆脱张云简,以那女人的脑子,又怎么会一天的功夫不到就叫张家人起了疑心,并且大张旗鼓的审讯起来? 除非—— 她是故意的! 而如果她是故意,也也只有可能—— 是褚其炎指使,并且他们另有所图。 “怎么回事!”褚浔阳正色问道。 褚琪枫只看青藤的反应就知道她是刻意对褚浔阳隐瞒了部分流言的真相,他坐下来喝了口茶,然后才道:“陈府的小厮无意透露了消息出去,说是昨天半夜褚灵韵给延陵君秘密送了一封信件过去。” 褚浔阳怔了怔。 青藤瞧着她的脸色,连忙解释道,“都是疯传,许也不是真的。” 褚浔阳的心思却没往这上面使,也弯身坐下来,冲褚琪枫撇撇嘴道,“是他故意散播的消息出去吧?” 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褚灵韵会这么快东窗事发的原因了。 而至于她为什么会连夜送信给延陵君,乃至于她头天晚上会不顾别人的白眼也一定要跟着他们一起游玩的用心都昭然若揭。 这种幼稚的把戏用到延陵君身上? 对方可比她狠的多了! 她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家干脆就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把水给搅浑了。 褚琪枫虽未回答也算默认,只道,“定北候夫人已经进宫鸣冤去了,这会儿估计是已经闹开了。” “张家人的动作倒是够快。”褚浔阳笑笑。 那些人狗咬狗,她也犯不着同情。 顿了一下,她的思绪就是一转,又再看向褚琪枫道,“哥哥你特意来告诉我的这些消息,是还有话要说吧?” “那个女人留着也是个麻烦。”褚琪枫道,言简意赅。 “你是说——”褚浔阳微微沉吟。 “机会难得。”褚琪枫点头,“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们干脆顺手推舟帮她一把,彻底把这个麻烦给除了。” 褚灵韵在罗皇后那里的面子就是个天大的障碍,虽然这一次的事情闹开她必定元气大伤,但也还是要防着她日后咸鱼翻身,与其这样,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了。 褚浔阳心中略一权衡,也是庄重了神色看向褚琪枫道:“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褚琪枫道,给出的两个字,果断干脆。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光彩,一时反应不及反而怔愣了一瞬。 褚琪枫却不解释,只是冲她眨眨眼,神秘一笑,又喝了口茶就放下茶碗起身道,“我要赶着进宫一趟,这件事不用你插手,晚上没事就早点休息。” “嗯!”褚浔阳微微一笑,起身送他,“天晚了,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褚琪枫一拍她的肩膀,笑了笑,然后就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青藤扯着脖子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心里却是一直想着他方才胸有成竹吐露的两个字,百思不解之下就又狐疑的看向褚浔阳道,“郡主,郡王爷他要做什么?” “你看着不就知道了。”褚浔阳也学了褚琪枫方才的神情冲她眨眼笑了笑,然后就又举步坐回榻上捡起那花绷子继续绣。 褚灵韵要跟延陵君玩心计,她狠不过人家! 而要玩权谋—— 褚琪炎是高手,她褚灵韵就完全不够看的了。 ------题外话------ 嗯,坐等我们二哥哥出手~ ps:我今天终于没等到七点才更,你们夸我吧╭(╯^╰)╮ ☆、第010章 身败名裂 御书房里。 定北侯府和南河王府两家人对峙。 张夫人拿帕子掩着哭的红肿的眼睛,已经委屈的哭诉了小半个时辰。 “皇上,我儿子死的冤枉,请皇上做主,还我们张家一个交代!”张夫人道,哭的有气无力声音嘶哑,“我们张家嫡系就只留了这么两点血脉下来,当年公公他人走的早,膝下也只就我家侯爷一个儿子,现在简儿就这么被人害了,将来我们夫妻二人就算是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他了!” 说的通俗了,张家就是借着皇帝私人关系上位的关系户。 这些年来,皇帝为了不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声,对张家的所有事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早就不耐烦,现在张夫人还就是拿着自家公公当初救驾有功的事情来施压,要替张云简讨一个公道。 皇帝的面色不愉,一直都静默不语的听着。 张鼎垂首跪在张夫人旁边,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吭声,他其实并不赞成张夫人这么闹的,但是想着儿子真有可能是被褚灵韵那个毒妇害死的,他也是心如刀绞,于是一咬牙也就索性放纵了一回。 皇帝终于还是被张夫人哭的厌烦了,冷着连看向张鼎道,“定北候,尊夫人所言可是属实?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张鼎的心中忐忑,本来正在略略失神,闻言赶紧就叩了个头道,“皇上,我张家人丁单薄,如今又除了这样的恶事,微臣也知道皇上日理万机,不该拿我张家的家事来给您添堵,可是这——” 他说着就是面有难色的顿了一顿,“夫人她就是不依不饶,安乐郡主又是皇家的人,微臣斗胆,只得请皇上做主了。” 张夫人虽然势力,但也不是个全无脑子的,如果不是揣着把握,也定然不敢这么闹。 皇帝见这夫妻俩是铁了心的不依不饶,心里就又起了几分烦闷之意。 李瑞祥上前替他揉了揉鬓角。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乐水快步走进来禀报道:“皇上,安乐郡主到了,还有——” 彼时皇帝也正是气闷的时候,也没耐性等他说完就挥挥手道,“宣进来!” 乐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拿眼角的余光看了李瑞祥一眼然后便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外面就有脚步声响起。 正哭的肝肠寸断的张夫人突然就有了精神,猛地回头,见到褚灵韵跟在乐水的后面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扑了过去,再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先是左右开弓给了对方四五个耳光,咬牙切齿的愤然骂道:“贱人!” 这里是皇帝的御书房,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地方公然动手。 褚灵韵被她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乐水惊呼一声,招呼了人上来拉住张夫人,斥道,“大胆!皇上面前,休要放肆!” “她杀了我儿子,这个贱人,是她杀了我儿子!”张夫人被人拉住,犹自哭喊着,还想要试着去厮打褚灵韵。 郑氏是和褚灵韵一起并肩进来的,当场也被吓傻了,目瞪口呆,带了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张夫人愤怒发疯的时候,却是后面一人威严冷厉的声音响起,愤然斥道,“放肆!刘氏你好大的胆子,皇上面前,岂是由得你这般莽撞无礼的?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皇上,又有没有本宫?”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循声望望去,这才发现罗皇后竟也跟着来了。 她人在病中,看上去十分虚弱,彼时却是横眉怒目的指着张夫人怒斥。 张夫人就是再气也不至于不要命,方才是占着自己有理,再加上又是正在气头上才动的手,这会儿见到罗皇后的怒火,顿时就是一身冷汗,脸色一白就仓皇跪了下去:“娘娘恕罪,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气愤——” “什么一时气愤,我看你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没把本宫和皇上放在眼里!”罗皇后怒道,之间颤抖指着她道,“当着本宫的面你就敢动手打本宫的外孙女?” 她说着,就目色一厉,扫向后面急急忙忙过来拉扯张夫人的张鼎,道,“你们张家人真是好大的威风,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都要跟着你们张家人姓了!” 这话出口已经是相当严重了。 张鼎夫妇同时都是腿一软,仓皇跪了下来。 “皇上娘娘开恩!”张鼎慌乱的转身对着案后的皇帝磕头,“内子一介夫人不懂规矩,坏了规矩,微臣管教无方,微臣有罪,请皇上开恩,不要与她一介妇人一般见识!” 说话间他就暗暗的撤了张夫人一把。 张夫人也是被冲昏了头,上一次她闹进宫里来逼皇帝赐婚给褚灵韵给自己的儿子,当时皇帝也只是骂了两句就应了,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这一次才敢这么放肆,这会儿被罗皇后一逼脑子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皇帝就是皇帝,只凭她方才的举动,皇帝就是下旨将她推出去斩了也不为过。 “是臣妇无礼,臣妇该死,臣妇该死,请皇上恕罪!”张夫人心里一怕,也是叩头如捣蒜,不消片刻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 这边郑氏看着女儿被打的肿胀的脸颊,眼泪就滚了出来,心里痛恨不已的轻声问道,“怎么样?痛不痛?你忍忍,一会儿母妃给你宣太医瞧瞧。” 褚灵韵整个人还都是呆愣愣的,这一天之间她觉得简直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再难,莫名其妙的轮翻被张家人甩耳光,仿佛她这一辈子所有的屈辱都在这一天受尽了。 此时头发被打散了她也没心思整理,只就含泪对着远处皇帝的御案跪了下去道,“孙女给皇祖父请安,不知道皇祖父急召了孙女过来有何吩咐?” “你还装?”张夫人忍无可忍的就要开口叫骂,然则才刚一开口就被张鼎拉了一把,她忍了忍,眼泪刷的一下就又滚了出来,对着案后的皇帝道,“皇上,安乐郡主与人合谋杀了我儿子,她杀了我儿子,请皇上做主,还我张家人一个公道!” 褚灵韵还没说什么郑氏已经不乐意了,上前一步,也对着皇帝跪下去道,“皇上,那张云简是失足落水,这事儿据说是定北侯世子亲眼所见,他张家人这是信口雌黄,胡乱往韵儿身上泼脏水,皇上明鉴,一定要替韵儿做主啊!” “做主?你还好意思说做主?”张夫人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皇帝看着两人争执,一张脸早就黑成了锅底灰。 罗皇后偏帮褚灵韵母女的态度却是十分鲜明的,当即就冷嗤一声道,“刘氏,说话要有凭有据,既然你一口咬定张云简的死和安乐有关,好歹是要拿出叫人信服的证据来,否则——一个诬告皇家的罪名你是逃不掉的!” 在她看来,褚灵韵当初嫁给张云简已经是十分委屈了,并且从正常人的思维上看—— 褚灵韵弄死了张云简对她自己而言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 罗皇后不信,完全合情合理。 “我当然有证据!”张夫人的精神一震,赶紧抹了把眼泪,道,“请皇上和娘娘恩准臣妇把证人带进来。” 皇帝看向案后的皇帝,皇帝不耐烦的移开眼睛。 他和罗皇后的看法刚刚相反—— 说褚灵韵做了什么事他都相信,当然,再确凿的证据摆出来之前也不排除她是被人设计坑害了的可能。 罗皇后略一点头。 梁嬷嬷应声出去,不多时就领了几个张家的仆妇丫鬟进来。 几个人都是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的看着脚下金砖—— 若不是牵扯到皇室郡主的人命官司,他们这样的身份,别说是见皇帝,就是皇宫的大门都摸不到边进来,所有人都全身脊背,紧张的手心冒汗。 “这些都是我府上西院服侍那贱——郡主和简儿的下人,”张夫人道,指着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婆子道,“你把昨儿个晚上到今天事发之前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是!头天夜里郡主出门了,回来的很晚,当时已经快到半夜了,郡主说是心情不好,不让奴婢们在她眼前碍事,早早的就把奴婢们都赶回去睡了。”那婆子回道,浑身发抖,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然后今儿个一大早天才刚亮就听到西院那边有动静,奴婢等人赶过去的时候——二少爷——二少爷就已经没了!” “那又如何?说到底也是你张家自己的下人看护不周!”郑氏不以为然,冷冷的往旁边别过眼去。 张夫人被她噎了一下,却是不甘示弱的一梗脖子道,“好端端,如果不是她心里有鬼,为什么要借口把下人们都支开?一大清早,我们过去的时候我儿子就没了,当时就她一个在场,就算说是她故意推了我儿子下水也不无可能!” “说到底,也不过是你一个人的揣测罢了!”郑氏冷笑,“如果这也能作证据,那岂不是随便去大街上指一个人我都能说他是杀人放火的歹人了吗?” 张夫人的心里反正是已经认了褚灵韵杀人的事实,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目露凶光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当然护着他说话,反正她害我儿子的性命是事实,今天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谁也别想逃脱了国法去!” 郑氏不甘示弱的抹了把泪,看着张夫人,质问道,“他们张家人失了儿子就能胡乱攀咬?你口口声声说是韵儿害了你儿子,那你倒是说说,死了你儿子,对韵儿有什么好处?现在你没了儿子,她也没了夫婿,后半辈子的指靠都没了,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张夫人冷冷道:“那就要问问你自己的好女儿了,你问问她她昨夜都处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王妃你也是有眼睛和耳朵的,所谓无风不起浪,现在外头传的话你可别装作不知道。你自己养的女儿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早些时候就有传言说是她对太医院的延陵大人私相授受,我是瞎了眼,还当她是个好的,把她聘进门去给简儿做媳妇,没想到这女人天生*,居然——居然不要脸的害了我的儿子!” “你乱放什么厥词?”郑氏听了她的那些污言秽语气的满脸通红,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乐水就又进来禀报道,“陛下,定北候世子和夫人求见!” 张夫人自以为是援兵到了,当场就是眼睛一亮。 褚灵韵进门之后就没有替自己争辩过一句,此刻低着头,眼底却闪过一抹锐利而得以的锋芒。 “宣!”皇帝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 乐水领命去了,片刻之后张云翼和他的妻子钱氏就低眉顺眼的快步走了进来。 “微臣张云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万安!”张云翼进门之后就赶紧带着妻子跪地行礼。 皇帝只就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后话。 张夫人如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立刻转身扯住她的袖子道,“翼儿你来的正好,早上的事你是亲眼看到的,你再仔细的想想,当时西院那里可有什么可疑的?” 她说着,就扭头狠狠的瞪了褚灵韵母女一眼,咬牙切齿道,“是不是这个贱人害死你弟弟的?” “母亲,您是伤心糊涂了呢!”张云翼的心中忐忑,面上却是竭力维持一副悲伤的情绪,握着张夫人的手劝道,“当时——” 如果张夫人一定要死咬着褚灵韵不放,那女人逼急了,一定会拉他垫背。 张云翼急匆匆的进宫来,就是为了劝说母亲打消主意的。 褚灵韵也正是料中了这一点,所以自始至终都胸有成竹,并没有替自己分辩一句话—— 只要张云翼出面证实,那张夫人就唯有自己打脸的份儿。 张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他的话音未落,却是低眉顺眼跟在张云翼身边的钱氏突然口齿清晰的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妇手里刚好得到两个人证,可以证明证明此事的原委,请皇上和娘娘恩准把人带进来!” 前世虽然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但是在所有人当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她会突然这么干脆的开口,自是让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意外。 “夫人——”张云翼唯恐她是甚至夫人不懂规矩会说错了话,焦急的暗中去拽她的袖子。 钱氏却是挺直了脊背,看着案后的皇帝,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 皇帝审视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带进来吧!” “谢皇上!”钱氏磕了个头。 她的目光很平静,里面却隐约带了几分冷毅。 张云翼眼里的妻子从来都是温和柔顺的,还是头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不安的预感来,想说什么又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开口。 钱氏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向殿外,片刻之后看着五花大绑被侍卫推攮进来的两个人,褚灵韵的脸色一白,险些就跳了起来。 那两人明显是被人毒打了一通,整张脸都肿成了猪头,根本没有人模样,但褚灵韵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正是她身边的心腹侍卫,李行和李义。 褚灵韵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她爬起来,奔过去挡在两人前面,满脸警告意味的沉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是谁打的你们?”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被斗败的公鸡一样没有半分的精神,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这两个人是安乐郡主身边的护卫,郡主既然不否认认得他们,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钱氏已经开口说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来对皇上陈情吧!” 李行那二人彼时已经心如死灰,褚灵韵心急如焚,她虽然不知道两人怎么会落在了钱氏手里,此刻却是十万火急必须将两人争取过来。 她想要说什么,李义却没等她开口已经对着案后的皇帝跪下去道:“郡马爷是被我们兄弟推下水去的,是我们兄弟伤了人命,请皇上治罪!” 他的语气决绝,分明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李行也是一声不吭的跪了下去。 他们被绑到了这里就已经注定没了退路,对方让他们供人出褚灵韵的罪行,但是两人在南河王府也不是一两天了,心知肚明,一旦他们拉下了褚灵韵,后面也绝无活路可走。但如果临阵倒戈,再去维护褚灵韵—— 今天他们可是窝在南河王府的守卫森严的后院里面都被人强行掳了出来,并且对方将他们的家底摸的一清二楚,如果他们敢坏事,对方能找上他们第一次,自然也能再做第二次。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就选一个折中的法子好了。 张夫人的身子晃了晃,眼泪再度夺眶而出,扑过去扯住两人厮打了起来,“你们杀了我的儿子,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张云翼和钱氏赶忙过去将她拉开。 张氏哭的浑身虚软,冲着愣在那里的褚灵韵就啐了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不要脸的歹毒贱人!” 褚灵韵被她一口浓痰呛在脸上,狼狈不已,脸色刷白的愣在那里。 郑氏一看就急了,连忙过去,取了帕子给她擦拭,一边对张夫人斥道,“不过是两个奴才,他们这话的真假都还有待考究,而且就算是他们做的,又和韵儿有什么关系?” “好,你们说,是谁指使你们的?是不是这个贱人?”张夫人摸一把泪,厉声道,“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你们说,把话都说明白了!” “没人指挥!”李行道,面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咱们兄弟赌钱欠下了为数不少的印子钱,想哄着郡爷拿点私房出来应应急,他装傻不肯。本来咱们也只是气不过,想要吓唬吓唬他,不想就失手了!” 两个人的口风很严。 张氏气的胸口发胀。 郑氏看在眼里,心知这两人不会拖女儿下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是喜上眉梢,挑眉看向张云翼道,“既然是这两个奴才的作为,本王妃记得张世子你前面好像说是亲眼见到你弟弟是失足落水的?” 张云翼一惊,顿时就出了满头的冷汗。 褚灵韵更是吓了一跳,想要去捂郑氏的嘴巴又恐怕这样更惹人怀疑,心里乱糟糟的却只能咬牙忍了。 张云翼的神情闪躲,一会儿去看褚灵韵,一会儿又对头去看地面,最后硬着头皮道,“当时天还没有大亮,许是我看花眼了,而且——我当时哪里会想到有人能这样大胆的——” 当着皇帝的面撒谎,他的魄力到底不够,很容易就露了怯色出来。 皇帝的目光闪了闪,从褚灵韵慌乱的神色间一掠而过,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风雷,恍然之间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这一生叱咤风云高高在上,虽然没人敢嚼他的舌头,但是遇到褚灵韵这么一个叫他英明尽损的孙女,也是被他视为奇耻大辱。 就在那一瞬间,这位年老天子的眼中就有凛冽的杀意一闪而过,只是下面的两家人正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无从察觉,唯有李瑞祥清楚的感觉到了。 罗毅死后,罗皇后满心都是挫败感,如今是铁了心的要维护褚灵韵,也不去深究其中内因,只就冷声说道,“既然事情都已经明了了,那此事也就此作罢吧,这两个人奴才胆大包天,拖下去凌迟处死,此事——以后都休要再提。” “皇后娘娘——”张夫人尖声道,哪肯就这么放过褚灵韵了? 罗皇后不悦的横她一眼。 张夫人就是再怎么气愤,也不敢和她公然叫板,犹豫再三还是不甘的垂下眼睛,道,“是,臣妇谢皇后娘娘做主!” 最后两个日子,分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罗皇后的神色不愉,压在火气看向皇帝:“皇上您看这事要如何处理?” “既然事情都已经清楚了,那两个奴才就照皇后的意思处置了吧!”皇帝道,面无表情,郑氏才要松一口气,紧跟着却听他话锋一转,看向褚灵韵道,“夫婿新丧,你为人妻子的也该替他尽一份心力,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广莲寺替他吃斋祈福去吧!” 如是兜头的一盆冷水浇下来,将郑氏母女浇了个透心凉。 这一道口谕已经绝非是贬谪这么简单,皇帝这是要—— 郑氏一个机灵,立刻转身对皇帝跪下去道,“皇上,我府上也有福堂,云简那孩子的确是可怜,韵儿这个做妻子的替她吃斋超度也是应当应分的,可是您看是不是——” 广莲寺距离京城三十里外,虽然都说香火灵验,但到底也是偏远的很,郑氏哪里肯让女儿去那里受苦的? 罗皇后的脸色也变了变,迟疑着开口道,“皇上——” “够了!”皇帝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开口打断他的话,对褚灵韵道,“朕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求情的分明就是郑氏和罗皇后,皇帝却把所有的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 褚灵韵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隐约之间已经明白了—— 皇帝怕是心里对她已经起了不满了。 “是!”她用力咬着嘴唇,小声的跪下去应了。 虽然没能整死这个贱人,但是将她送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吃糠咽菜也是大快人心的。 张夫人恶狠狠的出了口气。 罗皇后的和郑氏的脸色都极为难看,皇帝已经一回手道,“都散了吧!” “是!”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张云翼和钱氏左右各扶了张夫人的一只手往外走,才到大门口,却见褚易民面色不善的带了一叠奏章从外面大步进来,顺势抬手将张鼎父子一拦,冷冷道,“定北候你们父子还是暂且留步吧,省的出去了再回来,也是麻烦!” 众人的脚步一顿。 褚易民已经面色冷肃的走了进去,双手将带来的一叠奏折呈送到皇帝案上,公式化的开口道,“父皇,这是御史台近期整理出来的部分罪证,有人弹劾定北候贪墨修建堤坝的银两中饱私囊,其数额之大,叫人叹为观止!” 张家父子闻言脑中就是嗡的一下炸开了。 从来涉及到银子的事,就没有完全的清官可言,这一点皇帝心里有数,他对张鼎在闽川渠工程上所做的手脚哪能全无所查?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发作罢了。 褚易民赶在这个时候递了弹劾的折子上来,分明就是为了褚灵韵的事报私仇的! 皇帝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并没有马上表态,心中似是在权衡利弊。 张鼎已经急了,连忙回身又跪了下去,哀嚎一声陈情道,“皇上明鉴,这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微臣做事向来秉公守法,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搞错了——” “误会!”褚易民冷笑,双手超载袖子里,神情倨傲的俯视他道,“御史台弹劾你定北候你的折子可是不下百份,是看在老侯爷的份上,被太子殿下一直压着,想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岂料你这事情实在是做的太过火,百万两的银钱,足有三分之一是进了你私人的腰包。定北候,修渠一时可是关乎沿河两岸的百姓民生,你这样玩忽职守,是要害了多少人才肯善罢甘休?”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皇帝也不能装作没这回事,随手翻了两份折子,越看脸色就越是阴沉的难看,尤其是看到一份闽川那里三日前紧急递送进京的折子,上书年前才刚刚竣工的河道,短短数日,在一场暴雪之后就已经起了裂痕,足见如果到了来年雨季会有多大的损失。 “混账东西!”皇帝怒骂一声,劈头就将那折子朝跪在下面的张鼎砸了下去,“你自己看,看完了给朕一个解释!” 张鼎满头大汗,颤抖着将那折子捡起来,哆哆嗦嗦的打开。 他本身就的借着自己的父亲庇荫才得了这么一个爵位,胆识才气皆无,这会儿早就吓的两股瑟瑟,颤抖不已。 闽川那里出事,其实他前两天就通过关系知道了,并且已经休书给了当时在那边的时候结交的友人想办法掩饰太平,不曾想折子居然这么快就已经递送进京来了。 根本不用细看,他也自知罪责难逃,慌忙叩首道:“陛下开恩,陛下爱恩,微臣只最,微臣惶恐——惶恐——” “你区区一句惶恐,就将两岸数十万民生置之不顾?你好一个惶恐!”皇帝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想也不想的抬手往殿外的方向一指道,“来人,把定北候给朕拿下,押入刑部不大牢,三日之后当街问斩,以儆效尤。” 侍卫应声而入。 张鼎彼时已经吓的两腿发软,根本就连反抗都不会了。 张云翼见状不由的急了,连忙对皇帝叩首道,“皇上开恩,我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吞没的银两我们双倍吐出来,趁着现在还不到汛期,抓紧时间补救还是来得及的,请皇上开恩,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的面色阴沉,这个张家不堪大用,留着后面也只会继续给他捅娄子。 他看着下面这双父子,面目阴冷而不带一丝的动容。 眼见着张鼎就要被押解下去,六神无主愣了半天的张夫人这才一个激灵,踉跄着扑过去,死死的拖住张鼎,惶恐的凄声嚷道:“不要!” 这个时候,求助无门,她病急乱投医,霍的扭头看向褚灵韵,哀求道,“郡主,是我们错了,我是误会了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张家的人,你快替你公公求求情,求皇上网开一面,我们张家不能没有他啊!” 如果张鼎被问罪,那么他们张家的爵位十有*也是要被收回去了,届时就什么都完了。 谁都没有想到褚易民会突然过来,对张家下了这样的狠手。 褚灵韵也是愣了半天,这时候回过神来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父亲一定是被人给怂恿利用了! 把张家逼上绝路,那些人狗急跳墙,那她怎么办? 前所唯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褚灵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这个举动落在张夫人眼里,更是绝望不已,她再也忍不住的扭头朝褚易民看去,叫嚣道,“南河王你好歹毒的心肠,不过就是为了你自家女儿做下的丑事,现在却要灭我们张家人的口吗?这么赶尽杀绝的不给自己积阴德,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褚易民是被褚灵韵和张家人气的狠了,如今只想将这些人尽数扫清眼不见为净。 他的面色阴冷,坦然的看过去道:“你不用仗着自己是韵儿的婆家人就作威作福,公是公私是私,御史台弹劾定北候罪证确凿,本王也不过公事公办!” “好——好,你们南河王府好绝情!”张夫人怒极,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见着全身瘫软的张鼎被拖了出去,终于不堪打击,蓦的吐了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母亲!”张云翼和钱氏惊慌失措的扑过去,抱着张夫人乱成一团。 皇帝冷眼看着,并无半分动容,只就冷冷说道,“定北候欺上瞒下罪大恶极,传朕的旨意掳了他张家的爵位,抄没所有家产,折算六十万两入库,用以重建闽川渠的工程。看在张康和朕故时交情的情分上,张家的其他人就不予流放了,拨了官职作罢!” 皇帝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可虽然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他们留下了安身立命的银钱,一旦没了爵位,他们张家就又要重新被打入泥沼,什么都不是了! 张云翼绝望之余也把求救的目光投给了褚灵韵,道:“郡主,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如今他已经知错了,咱们到底也是一家人,你替父亲求求情,让他戴罪立功吧?” 这个时候,褚灵韵怎么开口? 褚易民对她也都是满腹牢骚。 郑氏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想想张家人此时的下场却是觉得分外快意,一把将褚灵韵拉到一边,道:“张云简已经死了,韵儿和你们张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张家人犯了事尽管自己解决去,不要拉她下水!” 褚灵韵的心里砰砰直跳。 她这一生都一直自认为聪明绝顶,这一次才真正感觉到了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威胁,也终于开始领会了一句话的含义——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之前布局,本来是用来制造把柄控制张云翼的,才一天的功夫不到,这恶果现在却是要落到她自己的头上来了。 她知道,如果她不出门帮忙,张云翼狗急跳墙一定会把她的事情抖出来的,到时候她身败名裂是一定的,保不准还要被皇帝秘密赐死来遮丑。 “母妃!”定了定神,她焦急的看了郑氏一眼,郑氏是护着她的,可褚易民现在还在气头上,却是劝不得的,最后是在无计可施,她便是一咬牙跪在了张云翼夫妻身边,正色道,“郡马虽然不幸身亡,但是无论怎么说我也还是张家妇,张家的罪责,我愿意和他们一起承担。” “你这孩子,犯的什么傻!”郑氏一急,险些一记耳光甩过去。 褚易民却是对她失望透顶,腮边肌肉抖了抖,干脆一咬牙别过脸去。 张云翼是想让她出面求情的,没想到她却只求了与他们同罪,一起贬为庶人。 这个结果—— 可不是他想要的! 皇帝的目的达到,并不在意这些微末细节,自案后起身便要离开。 张云翼见状,终于是被逼急了,目光一愣,带一抹玉石俱焚的冷涩狠狠的看向褚易民道,“南河王爷,您做事可不要太绝,咱们两家到底也是亲家,逼死我我们,你也未必就有好处吧!” 褚易民几时会把张家看在眼里?何况现在他连褚灵韵这个女儿也早就不想要了,只当是没听见他的话,冷着脸就要陪皇帝往外走。 张云翼见状,心里的火气终于瞬间沸腾到了顶点,他突然阴测测的笑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因为你自己的女儿水性杨花做了不体面的事,为了遮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对我张家人下狠手,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你以为这样就能掩饰太平保住颜面?既然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他说着,就将褚灵韵往皇帝和褚易民的面前一推。 褚灵韵没有防备,被他大力一推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信口雌黄!”褚灵韵也顾不得爬起来,恶狠狠的扭头朝他看去。 张云翼已经全无顾忌了—— 皇帝既然说是会看在他祖父的份上网开一面,他和褚灵韵勾搭成奸只是件丑事,又不是死罪,最坏的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他也不惧于拉了南河王府的名声来垫背。 “我胡说八道?”张云翼冷笑,“要不要我把昨晚咱们做过的那些事都跟陛下和娘娘陈述一遍?” 罗皇后和郑氏都不信褚灵韵会和张云翼之间有什么。 郑氏两眼喷火,刚要开口,褚灵韵已经方寸大乱,脱口道,“我没有!昨晚那人是紫絮!” 话才出口,她就是懊恼的恨不能咬了舌头! 本来还没什么,有她这一句话,反而多了欲盖弥彰的嫌疑。 郑氏的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的后退了一步。 罗皇后愕然瞪大了眼,脸上失望痛恨的神色交替,复杂的不断变化。 旁边的张云翼还在冷嘲热讽,绘声绘色的讲述头天夜里那些事情的经过,褚灵韵跌坐在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那些如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心里生出无限的绝望。 “呵——”良久之后,冷肃的气氛当中,突然传来皇帝意味不明的一声沙哑浅笑。 褚灵韵的头皮一麻。 就见皇帝的手指颤抖,嘴唇翁和数次,已经是气的面色通红,好半天才勉强够吐出一句话,“李瑞祥,去——” 他的话没有完全说完,就有些气节的再难以继续。 李瑞祥对他的心思向来都把握的精准,转身离开,不多时回转,手里就端了个托盘,上面一只玉壶,和配套的莹润酒杯。 褚灵韵的面色惨白,往后缩了缩身子。 皇帝斜睨她一眼,就背转身去,看都不看。 李瑞祥叹一口气,走过去,将那托盘往她面前的地面上一放道,“郡主自便吧!” “不——”褚灵韵神色凌乱的要吐,只是不住的往后缩着身子。 皇帝赐死,那就是觉悟转机了。 她的心里乱成一片,恐慌而畏惧,爬过去拽住郑氏的衣裙,满面泪痕的扬起脸去看她,哭诉道,“母亲,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败坏皇室名声的事,张云翼他这是子虚乌有的陷害我,我没有做过!” 不仅仅是这一次事,只就她之前和张云简被抓包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是动了杀心了。 郑氏到底也是舍不得女儿,含泪跪下去抱住褚易民的大腿道,“王爷,您说话啊,韵儿她是无辜的,她是您的女儿,您总不能真的看着她去死吧!您快说话,跟皇上求求情啊!” 褚易民慢慢怒气,死死的盯着褚灵韵,自己都恨不能将这个不孝女给生吞活剥了,还替她求情? 郑氏无望,只能又爬过去求罗皇后。 罗皇后更是一张老脸没处搁,自己都气的几乎上不来气—— 这就是她一直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的孙女,哪怕和张云翼搅和到一起的真是紫絮,可是设计出那么一连串的计谋,又杀了自己的夫婿! 想想这么个女人每天言笑晏晏的在她面前献殷勤,她就不寒而栗,这个时候又如何肯于站出来? 褚灵韵自己不肯碰那酒,皇帝的面色渐渐不耐,罗皇后的目光闪动数次,最后却是替他拿了主意,轻声道:“梁嬷嬷——” 不甚明了的三个字,却是瞬间将褚灵韵打入人间地狱。 她的地反应就拔腿要逃。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梁嬷嬷已经带了两个粗壮的嬷嬷上前将她一把拽了回来,两人拉住她,梁嬷嬷去取了地上的酒壶。 “不——”郑氏惨叫一声就要扑过去。 乐视马上带人上前将她拦下。 褚灵韵死命闭着嘴巴闪躲,梁嬷嬷却是已经大力捏开她的下巴,提了酒壶便将那酒水仰面往她嘴里倾去。 ------题外话------ 好无耻,又堕落到七点党了嘤嘤嘤~ ☆、第011章 皇长孙,薨! 皇帝和罗皇后的决定都和张家人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 为了皇室的颜面和他们各自的私心,她都必须死! 郑氏想要扑过去却被乐水带人死死的拽住,完全的无能为力。 一切看似已成定局,外面突然又有一名内侍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神色惶恐的扑倒在地,凄声道,“皇上,娘娘,不——不好了!长孙——长孙殿下出事了!” 褚琪晖被流放,是这天一大早就被刑部派人亲自护送离京的。 那内侍脸上表情带了十二分的惊惧和惶恐,明显不是小事。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郑氏瞅准了时机,趁乐水等人分神,干净扑过去将梁嬷嬷手里的毒酒撞翻在地,褚灵韵也一并被她扑倒在地,捂着喉咙拼命的咳嗽。 “韵儿——韵儿——”郑氏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大声叫嚷,只是将褚灵韵揽到怀里用力的抱住。 “母亲!母亲!”褚灵韵泪流满面,瘫软在她怀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用力抓着郑氏的手臂,指甲掐的郑氏也跟着疼出了一身的冷感。 方才梁嬷嬷手里的酒已经倒进她嘴里了,她当时只顾着死命的挣扎,酒水洒了一些出来,她觉得自己似是吞下去了一些,又似乎是没有,但是这会儿惧怕的厉害,总觉得喉咙里灼烧的厉害。 “母亲,我——我怕!”褚灵韵的神色惶惶,声音打颤,身上和心里都抖成了一团。 这是第一次,她那么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种站在死亡线上无力挣扎的感觉—— 实在是太可怕了! 只要想着她是不是马上就会毒发身亡,就会头皮发麻,整个人机会要疯掉了一样。 皇帝是目光嫌恶的扫了她一眼,此刻却顾不上她,只就冷着脸对那内侍问道,“什么事?” “长孙殿下在被护送流放的途中遇刺——”那内侍道,身子使劲伏地趴在地上,停顿了好半天,最后才终于一咬牙,冷汗涔涔道:“被刺客杀了!” 皇帝的身子震了一震。 其他人的脸上都跟着闪过讶异的神色。 褚易民的反应最大,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前一步将那内侍揪起来,逼视他的眼睛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琪晖他怎么了?” 褚琪晖是太子长子,本来已经被贬为庶人,就等于是完全废了。 可是现在他死了! 褚易民几乎是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情绪,眼神灼灼而热烈。 “长孙殿下薨了!”那内侍道,惧怕之余几乎都要哭出来。 他的目光错过褚易民,朝后面的皇帝看去,满脸凄苦之色道,“就在离京二十里外的客栈附近,负责押解长孙殿下出京的一队衙差也全部被杀,当地官府已经把殿下的遗体送回来了,这会儿——” 他说着,就不觉的扭头朝殿外的方向看去。 尸体都带回来了,那就说明人是真的死了。 虽然是对褚琪晖没有多少感情,但那到底也是自己的长孙,皇帝和罗皇后都被震在当场,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易民的目光一闪,闪身奔了出去,不多时回转,脸上表情就是一片肃然。 罗皇后看着他,眼里说不上是不是还带了几分期盼的神色。 褚易民只是对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父皇母后节哀吧,那孩子——已经去了!” 一直静立不动的皇帝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片刻之后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就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他不再提及褚灵韵的事,郑氏母女都如蒙大赦,赶紧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褚易民的心里却是跃跃欲试很有几分不甘心—— 褚琪晖被刺杀,此事蹊跷,绝对是有内幕的。 他如今一个被逐出皇族的废人,谁会对他痛下杀手一定要将他置之死地不看?不言而喻—— 唯一有动机和理由这样防范他的,就—— 只是褚琪枫而已! 皇帝看重褚琪枫,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撼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撞到了眼前了,他忍不住的就想要旁敲侧击两句。 如果能叫皇帝起了疑心,褚琪枫就此失宠于御前—— 东宫后继无人,一切也就完了。 “父——”褚易民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刚要开口,就见门口的灯影下有人影一晃,却是褚其炎站在那里。 没得皇帝的传召他不好随便进来,只在远处冲褚易民以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样的机会要放弃褚易民心里怎么都觉得难受,不过他只是略一分神,皇帝已经心不在焉的错过他去,径自往殿外走去。 “皇祖父!”褚琪炎躬身一礼,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叹了口气,扶着李瑞祥的手径自离开—— 褚灵韵出了事,褚琪炎会进宫来看情况这并不奇怪。 随后罗皇后也被梁嬷嬷扶着从殿内出来。 郑氏揽着褚灵韵等在旁边,因为方才要对褚灵韵下手的人就是罗皇后,这会儿她再见了这老太婆也是心里发冷,只就勉强维持镇定道,“母后——” 经过这一次的事,罗皇后对褚灵韵也起了戒备之心,只就面色阴冷的看了那母女两人一眼道,“就照皇上之前的吩咐,连夜送她走吧!” 刚才在气头上她的确是起了杀心,只是褚灵韵倒也是也她看着长大的,再加上到底是亲祖孙,如果她非要坚持下了杀手,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母后——”郑氏没有想到她还是不肯松口,急切唤道。 “照本宫的吩咐去做!”罗皇后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再就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转身就走。 “母——”郑氏是怎么都舍不得女儿的,连忙就要追上去求情,却被褚易民一把拽住,冷冷的警告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说着就连拖带拽的将她甩到一边,自己愤然甩袖离去。 郑氏满面急色的回头,忧心忡忡赶紧回去扶了褚灵韵。 褚灵韵惊魂未定,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那里。 她的发髻乱了,身上也洒了酒水,半边脸颊肿起来,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褚琪炎只就看了她一眼,就淡淡说道,“先走吧!” 言罢,就先行一步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 畅鸣轩里。 褚琪枫一个人靠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目光清明,一动不动的看着敞开的大门外面的夜色。 这个时辰,几位内阁大臣都已经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离开了,他借口有几分公文要看暂时留了下来。 夜深人静,这屋子里少了人员往来就显得更为空旷了些,从大门往里看去,他坐在案后的身影就越发显的不起眼。 蒋六从外面进来:“郡王爷——” “嗯!”褚琪枫靠在那座椅上没动,缓缓从远处收回视线,问道,“拦下来了吗?” “是!”蒋六回道,“南河王一家已经出宫了,安乐郡主被人扶着出来,应该只是受了惊吓,暂时不至于丧命!” “知道了!”褚琪枫淡淡说道,坐直了身子,又兀自坐了片刻方才弹了弹袍子起身道,“走吧,回府!” “是!”蒋六垂首答应着,关了门跟着他往外走,但是这一天他的情绪却是十分反常,总是不住的观察着褚琪枫的一举一动,显得小心翼翼。 * 褚易民先行一步出宫,为了不想再见褚灵韵那个不肖女,出宫之后也没等郑氏母子三人,急匆匆的就先一个人回了南河王府。 褚琪炎出来的时候已经没能瞧见他的影子。 “世子!”李林带着一名相貌平平极其不起眼的小个子侍卫等在宫外。 褚琪炎迎着两人走过去,目光从那人脸上一掠而过,眼神莫名一深。 那人开口想要说什么,他却已经抬手制止,沉声道,“回府再说。” “是!”两人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马上就闭了嘴,跟着他往咱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刚要翻身上马,后面的宫门之内郑氏已经神色慌乱的追出来。 “炎儿!”郑氏大声道,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个南河王妃显然是有些失态,不过此时她一心记挂着女儿,也顾不得许多。 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褚琪炎就是心里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发作,不得已,只能强压着脾气止了步子。 “母妃,儿子护送您回府吧!”褚琪炎道,暗暗提了口气,扶住郑氏的手。 郑氏的眼圈红红的,脸上泪痕未干,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期期艾艾道,“炎儿你想想办法,不能叫他们把你大姐送走!母妃只有你们姐弟两个,少个哪个我也不能活啊!” 这一次褚灵韵的事情惹的这么大,要不是罗皇后出面求情,皇帝一定会当众一杯毒酒赐死了她干净,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属不易。 褚琪炎的心里烦躁,却不能对她发作。 抬头,就见褚灵韵手脚虚软的被丫鬟婆子搀扶着从宫门内缓慢的挪出来。 她是真的一步一步挪出来,神色恍惚,面无血色,往来凌厉而容光焕发的面孔上,是一片颓败的死灰色。 这种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脸上。 哪怕是前两个月被当中捉奸在床的时候她眼中所有—— 也不过愤恨罢了! 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的颓败不堪,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一般。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姐,褚琪炎不能说是没有感情的,可这个时候看到她只是无奈的一声叹息罢了。 他握了郑氏的手,并没有松口,反而劝慰道,“暂时把大姐送去庵堂清净一点时间也好,现在父亲也正在气头上,母妃却是强行将她留在府上——也未必是件好事。” 褚灵韵独断专行,几次三番的让褚易民脸面尽失,如今又是彻底触怒龙颜,以褚易民的脾气,皇帝虽然没有下旨赐死,他要气的狠了就此除了褚灵韵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也不无可能。 郑氏原也只是不忍女儿受苦,闻言心里一抖,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后面褚灵韵已经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 从御书房出来,她的整个人就没了魂儿一样,这么漠然走了一路,这时见到褚琪炎,才是稍稍回过神来,一寸一寸的抬起眼睛朝他看过去。 姐弟两个四目相对。 褚灵韵抿抿唇角,眼底突然有有了一线光亮,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褚琪炎。 郑氏的眼泪簌簌的掉,扑过去抱住她忍不住的嚎啕大哭:“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褚灵韵木然被她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同时却更是动也未动。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但是细看之下又不全然是这样,最起码落在褚琪炎脸上的时候是分外清明的。 褚琪炎与她默然对视片刻,然后就上前扶了郑氏的肩膀将她拉开一边交给顾妈妈道,“母妃累了,先扶她上车吧,我和大姐交代两句话。” 郑氏哭的虚软,拉着褚灵韵的手不肯放—— 褚灵韵这一走,只怕有生之年都绝难再回来了,自己如花似玉娇养着长大的女儿,要伴随青灯古佛一生,她如何能不心疼? “王妃,先上车吧!”顾妈妈也是眼眶发红,强行拉开郑氏的手道,“皇上这会儿只是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皇上的气消了,王妃再进宫去求求皇后娘娘,娘娘她那么疼郡主,一切都会好的。” 郑氏也知道自己无计可施,流着泪被顾妈妈扶着上了车。 褚琪炎抬手挥退身边的其他随从。 褚灵韵的身体单薄,孤身站在凄冷的夜风中,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了一样。 她看着褚琪炎,眼中慢慢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目光一转回头看了眼什么皇宫的方向道,“是你叫人做的吧?”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褚琪炎懂就行了。 褚琪炎的面色沉寂,并不否认。 褚灵韵也只是看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良久之后眼睛里突然有泪水凝聚,她赶紧仰了头,笑一声,用袖子将泪水擦净,“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琪炎,我们是亲姐弟,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姐弟,这一次事也全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是不是?你明知道我会栽进去,你却选择冷眼旁观?你——” 褚灵韵说着,就有些气愤的难以自持。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眼前面色孤冷的她的兄弟,神色悲戚而复杂:“就连我你也拿来利用?琪炎——除了那个位子,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会拿心去换的吗?” 她身陷囹圄,几乎被人逼死。 如果不是后面那么巧出了褚琪晖的事,她也许也只会一辈子将这些都归咎于自己时运不济,可就是在她面临生死存亡这样给危急关头的时候,她的亲弟弟却还能冷静的布局,在最合适的时机之内命人杀了褚琪晖,激起皇帝对褚琪枫的疑心。 他在背后运筹帷幄操纵着一切,却对她的生死漠然以对? 褚灵韵满腔怨恨的大声质问。 褚琪炎只是看着她,脸上表情平静并无半点心虚,一直待她发泄完了才淡淡的开口,反问道,“如果我劝你,你会听吗?” 语调不高,平静中隐约的带了一声叹息。 褚灵韵被他问住,脸上泪痕也瞬间静止。 褚琪炎的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无喜无悲,只就继续不愠不火的陈述了一个事实,“从小到大,但凡是你认定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既然明知道多说无益,我又何必多费唇舌?你我姐弟之间,还需要用那些红口白牙的空话来伪装成所谓的姐弟情深吗?” 如果他会提前以规劝为由和褚灵韵大吵一架,那么现在褚灵韵就连质问他的契机都没有了,只是—— 眼下这件事的结果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相较于那样虚伪的做戏,现在他们姐弟之间反而多了几分真实。 褚灵韵的嘴唇动了动,终也是无话可说。 褚琪炎也不急,只就沉默不语的陪她站在那里。 褚灵韵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稍稍镇定了下来,目光清明些许的重新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道,“今天的事,到底是谁害我?” “你送信去陈府的事是延陵君有意散出去的,至于后面的事——”褚琪炎道,深吸一口气,“是褚琪枫的手笔!” 先是延陵君用那份内容不明的所谓私信掀起轩然大波,激怒了张家人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随后褚琪枫又趁火打劫,明知道褚易民被张家人闹的丢了脸又正在气头上,适时的就把张鼎贪墨修渠银两的罪证不着痕迹的辗转交到他手上,褚易民会打击报复是一定的。 这样一来将把张家人逼到了绝路上,张云翼狗急跳墙,褚灵韵陪葬不说,他们南河王府的名声也要一起跟着臭了。 好一出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 褚琪炎的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对褚灵韵道,“你就当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吧,广莲寺那里我随后会安排人过去打点,这个时候,你留在京城也是自取其辱,躲出去反而好些!” 褚灵韵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褚琪炎相信她能分清形势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于是也就不再和她浪费时间,只道,“我那里还有些事情需要赶着回去处理,马车和侍卫我给你留下,你连夜出城,路上小心些!” 说完就转身攀上马背,带了两个人先行打马离开。 褚灵韵站在原地没动。 就让她这么灰溜溜的被遣送出城,她的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可如果不走的话—— 诚如褚琪炎所说的那样,她现在的处境,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褚灵韵这边正在犹豫不觉的时候,身后突然就响起一个女人张牙舞爪的咒骂声:“你这个贱人!你害的我张家好惨,我跟你拼了!”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张夫人和张云翼那一行人。 这会儿不是在御书房,大家都有顾忌,张夫人说着就已经是像是一头发了狂的母兽一样叫嚣着扑了过来。 褚琪炎留下的侍卫连忙向前将她拦下。 这会儿张家的爵位没了,张夫人也就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这些侍卫哪里会把她看在眼里,不由分说就将她掀翻在地。 张夫人摔在地上,哎哟一声。 “母亲!”张云翼和钱氏两人赶紧过去将张夫人给扶了起来。 张夫人也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她占不到便宜,却还是嚎啕着跳脚大骂。 张云翼则是一声不吭,目光阴鸷的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的冷厉。 褚灵韵刚才受了惊吓,这会儿被他盯的就是头皮发紧,一声不吭的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 南河王府。 褚琪炎带人刚刚下了马,管家就从里面迎出来,道:“世子,王爷请您去书房。” “嗯!”褚琪炎的脚下不停,随口应了,大步往里走去。 褚易民的脸上很差,带着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怒火坐在桌案后头,见他推门进来,就冷声问道,“那个贱人你送她走了?” “嗯!”褚琪炎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却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留,他不在乎褚易民对褚灵韵是个什么态度,因为褚灵韵出身南河王府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事情去伤脑筋。 褚易民是提到褚灵韵就气喘不顺,勉强移开了话题道,“那会儿在御书房外头你有话要说?” “是!”褚琪炎道,“父王您的打算我知道,可是眼下东宫的事却并不适合我们去插手,陛下是和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你我能想到的事,他又如何没有猜测?这个时候,我们说的多了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引起没有必要的猜忌。与其这样,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着东宫那边的动作就是!” 皇帝多疑,现在年纪大了那性情也是越发左了。 褚易民心中权衡片刻,心里虽然焦躁,但也是觉得他所言有理,就点了点头道,“嗯,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一下,他又重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思忖着开口道,“褚琪晖的事——” “我也不知道。”褚琪炎道,“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为了不被此事牵连,这件事我们只看着就好,不管是谁做的,只要对我们来说是有利可图,其它的也不同深究。” 褚易民皱眉,明显是不十分相信:“真的不是你——” “不是!”褚琪炎答的肯定。 “那就好!”褚易民见他的神色平静并不像是敷衍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他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只要是和你无关就好。” 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的褚易安。 做了几十年的亲兄弟,对自己这位嫡亲兄长的秉性褚易民也是把握的十分精准,褚易安对褚琪晖这些子女也许不如他对褚浔阳那样诸多的宠爱纵容,但那毕竟是他的血脉。 “儿子明白!”褚琪炎道,见他面上显露几分倦色就道,“父王你也累了半宿,先别想的太多,歇了吧!” “好!”褚易民点点头,起身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厨房。 褚易民去了点翠房里,褚琪炎则是回了自己院子的书房。 彼时李林已经带着那个小个子的侍卫等在了那里。 “世子!”两人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行礼。 “怎么?我交代给你的事出了问题?”褚琪炎道,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方才在褚易民那里他并没有说实话—— 他的确是派了人去伺机截杀褚琪晖,争取将这个人最大限度的再利用一把,而至于褚易民口中对褚易安的那些顾虑—— 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从他们决定和东宫抗衡去夺那个位子的时候,这些所有的顾虑就应该全部放弃了,既然已经是敌人了,那么在出手的时候就不能有丝毫的手软和犹豫。这世道成王败寇,今天如果他不做,来日败下阵来,对方可是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的。 不过褚易民既然是有顾虑,他做的很多事也就顺理成章对他隐瞒了罢了。 “是出了问题。”那小个子侍卫董良义回道,“我们去的晚了一步,皇长孙——不是我们杀的!” 褚琪炎的视线微微一凝,手下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你?那是谁?” “不知道!”董良义道,“属下带人连夜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活口没留,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属下们本来是先探查现场看有没有线索留下,可是后来衙门来人,为了不招惹麻烦就只能先行回来复命了!” 褚琪炎手里捧着那茶盏,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盏外壁,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半天,他方下茶盏,拿帕子擦了擦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董良义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待到书房的大门再度合上,李林就面色凝重的开口道,“世子,你说——这事儿难道真的是康郡王做的吗?” 褚琪炎勾了勾唇角,眼中神色玩味,却是重复着也问了一遍:“是啊,难道——真的是褚琪枫做的吗?” 褚易安的脾气,他都知道,褚琪枫会不了解? 就算褚琪晖不成大器,但怎么说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真是褚琪枫做的—— 那他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虽然他的确是有理由除掉褚琪晖的,可一旦为此而激起他和褚易安父子之间的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如果不是褚琪枫—— 除了自己以外,又有谁会需要走这样的一步棋来往他褚琪枫的身上泼脏水呢?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林也有些失去往常的冷静,心急如焚的在屋子里踱了两步,道:“世子,最后关头买通侍卫抢着把皇长孙报上去人的确是康郡王,前面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要将郡主置之死地,最后却又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他会不会另有图谋还有后招?” 提及此事,褚琪炎就是面色一冷,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事到如今,大姐多活着一日,对我们南河王府而言都是负累,她得了陛下的憎恶,又失宠于皇祖母面前,她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成了一根刺,日后不管是谁,只要想到南河王府就难免会想起她来,说起来褚琪枫这一招才是最狠的,他这是要彻底将我南河王府打入泥沼,成为世人的笑柄!” 从褚琪枫做事的种种迹象上来看,他初始时候的用意似乎的确是不遗余力想要褚灵韵的命的,可是最后关头却突然神来一笔又改变了策略。 为什么?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 还是临时起意? 褚琪炎的脑中灵光一闪,不由的压制住呼吸—— 褚琪晖被杀,他便马上利用了这个消息去搅局,抢下了褚灵韵的一条命,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褚琪晖的死真的全在他的计划算计之内,所以他精准的把握住了报丧的时间来实施了这场计划;而另外一种可能—— 是褚琪晖意外身死的消息刺激了他,让他突然改了主意,要用褚灵韵来死死的拖住南河王府的名声。 换而言之,他是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南河王府的头上? 褚琪枫的作为,真的是叫人费解啊! 褚琪炎想着,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李林并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神色,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试着开口道,“世子,郡主那里,真的送她去广莲寺吗?” 褚琪炎收回思绪,略略抬眸看了他一眼。 李林连忙垂下头去。 “由她去吧!”褚琪炎道,微微吐出一口气。 李林见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褚琪炎侧目去看那创制之外他朦胧不清的影子,自嘲的苦笑出声—— 褚灵韵的存在对南河王府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如果他真想要保她,那么之前根本无需等到褚琪枫改变主意他就会出面,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是顺手推舟,在等着褚灵韵的事一了百了的。 他对褚灵韵的姐弟感情是有的,但这感情还是不及他精心筹谋的天下大业,于是那时候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方才李林的暗示很明显,可是—— 他能对褚灵韵的生死选择冷眼旁观,却还是不能亲自对她下手的。 所以,既然她命不该绝,那便就由她去吧! 褚琪炎如是告诉自己。 * 东宫。 褚琪晖的遗体被府衙差人运送回京,当天夜里就送回了东宫。 褚浔阳本来已经更衣妥当准备睡了,闻言很是吃了一惊,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倒抽一口凉气,褚浔阳皱眉看向带了消息进来的青萝,“你说谁死了?” “长孙殿下没了!”青萝道,脸上神色也略显了几分焦躁之意,“永州府的人送了尸首回来,这会儿已经进府了,说是在永州府附近遭遇刺客劫杀,连同护送他南下的衙差一起,一个活口不留!” 褚浔阳很是反应了一会儿,这时候脑子里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赶忙道,“快,替我更衣!” 青藤去捧了衣物过来,两个丫头手脚利落的服侍她穿戴。 褚浔阳的心里砰砰直跳—— 褚琪晖突遭意外,就算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所有的矛头指向也必定是他们东宫,是褚琪枫!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以为褚琪晖如今已成废人就再没放在心上! “父亲呢?已经知道消息了吗?”一边快速的穿衣,褚浔阳一边问道,“还有哥哥回来了吗?” “曾管家已经去请太子殿下了。”青萝道:“郡王爷这会儿还没回,不过这么大的事,府衙肯定要先向宫里报丧,得了皇上的首肯才能把长孙殿下的遗体送回来,这会儿郡王爷应该已经知情了。” 褚浔阳的心里略带了几分烦乱,穿戴妥当了就赶紧奔去了前院,和褚易安刚好是前后脚过去。 远远看向前面院子里停着的以掩盖黄绫的尸首,褚浔阳在面对褚易安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莫名紧张局促的情绪来,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褚易安没说什么,只看了她一眼就径自往前走去。 曾管家满头大汗忧心忡忡的跟着。 他的步子很稳,看上去情绪也很稳,似乎没有因为这噩耗传来而受到多大的震动。 褚浔阳从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隐隐觉得她这背影几乎是透露出几分苍凉的味道来。 褚易安走过去,在那片黄绫前面默然站了许久。 “请太子殿下节哀!”送褚琪晖遗体回来的官差齐齐跪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只一个领头的压抑满是沉痛的主动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褚易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衙差住口之后良久,他缓缓的蹲下身去,抬手掀开那黄绫一角。 下面褚琪晖一动不动的躺着,面上血痕凝固,应该是地方官府为了怕事情拖得久了要担待责任赶着就把尸首给送了回来,他的仪容无人打理,彼时一双眼睛还惊恐无比的圆瞪着,瞳仁里光影涣散,还是清楚可辨他临死前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对于褚琪晖,褚浔阳是没什么感情的,可到底也是在同一个宅子里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一起长大的,这一刻骤然见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横着抬进门来,心里也是莫名一堵,隐隐的一声叹息。 褚易安蹲在那褚琪晖的身边又是许久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一行官差,每个人都紧张的满头大汗—— 若是褚易安为此迁怒,完全有可能直接将他们都推出去斩了。 大夫人等人也都闻讯从后院赶了来,这院子里满满当当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直至这死寂般的沉默局面之下,褚琪枫从人群里稳步走出,弯身下去轻轻的扶住了褚易安的肩膀。 “父亲!”他回来的急,虽然试图压抑,声音里也还带了一丝急促的喘息。 褚易安的肩膀猛地一震,那幅度有些大,就连站在后面的褚浔阳也有所察觉。 然后下一刻,他终于缓缓抬手出去,以宽厚的手掌合上了长子死不瞑目的双眼。 之后起身的动作,褚易安再没有迟疑过一瞬,一边转身往内院他书房的方向走,一边有条不紊的吩咐道,“曾奇,准备发丧吧!琪枫你去拟折子,明日一早呈送进宫,请旨将你大哥以皇室礼仪下葬。丧礼吊唁的事,姚氏你去安排!” 说话间他都再不曾回头,也没看任何人一眼。 曾管家命人将褚琪晖的遗体带下去打理,又让人送了那几个衙役离开,大夫人也各自散了分头下去准备。 褚浔阳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褚琪枫朝她走过来,在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他止了步子,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天晚了,回去吧!” “哥哥!”褚浔阳抿抿唇,神色复杂的扭头看向他。 “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褚琪枫笑笑,那一笑依旧温暖如初,看的褚浔阳心里一阵酸涩。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而且她也的确没有怀疑过他,可是这件事—— 除了她以外,只怕是连父亲也都要忍不住怀疑是褚琪枫做的了吧! 她看着他,心里突然起了无限委屈的情绪,转过身来,把脸藏在他肩头用力的抱住他,字字肯定道:“哥哥,我相信你!” 说话间,两行眼泪坠落,氤氲了他肩头一片湿气。 ------题外话------ 呜呜,陛下您为了臣妾一掷千金,都刷成贡士了,臣妾心虚无以为报,我决定了,要给你那俩分身加戏哈哈哈,云姬榕瑶,等着被拖出来死命的被虐吧! ps:嗯,安乐没死成,于是我换了个人死╮(╯_╰)╭ ☆、第012章 忆当年 褚琪枫的身子骤然一僵,本来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揽她,可手却是擎在半空,手指动了动,犹豫再三还是扶着褚浔阳的肩膀将她拉开。 “哭什么?”褚琪枫抬手去擦她脸上泪痕。 “我——”褚浔阳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褚琪晖的死本来就有一半的必然,现在只是因为事出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其实事情也并不算太糟,最起码没有任何的证据直接指向褚琪枫,只是不可避免会让皇帝、甚至是褚易安的心里都留了点疙瘩罢了。 “哥哥,总之不管怎样我都是相信你的。”最后,褚浔阳也只是抿抿唇坚定的重复了一遍。 褚琪枫的眼睛笑弯了起来,抬手去将她肩上有些乱了的发丝捋顺,竟还是有心情打趣道:“相信我什么?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褚浔阳皱眉。 她确定这件事和褚琪枫无关,甚至于如果说是褚其炎又使出的挑拨离间的招数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可是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她原是以为褚琪枫不会喜欢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的。 现在褚琪枫开了口,她反而有些无从应对。 褚琪枫替她整理好头发,仍是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道:“浔阳,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哪怕是陛下那里,他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无所谓,所以在这件事上你也不用替我觉得委屈,只是——” 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眼中笑意竟是不觉敛去,只是正色看着她道:“如果这件事真是我的做的呢?” 褚浔阳想也不想,脱口道:“那你也是对的!” 诚然不过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后面倒是褚琪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愣住了。 “哥哥,”褚浔阳握了他的手,刚从外面赶回来,因为走的太急,他的手掌的热度有些灼人,“不管你做了什么或是你会做什么,我永远都相信你,也永远都和你站在一边,这一点的立场永远都不会改变!” 褚浔阳的音调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坚韧有力。 褚琪枫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眸子,心中突然莫名一动,最后他却是模棱两可的笑了笑,目光延伸到远处看向方才褚易安离开的那个方向道:“你去陪陪父亲吧,说到底,在这件事上最痛也只是他一个人罢了!” 褚浔阳的神色一黯,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苦笑道:“这个时候,好像我们两个都不适合出现!” 她好褚琪枫被视为一体,现在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在审视着褚琪枫,如果他们兄妹两个有任何一个主动去接近褚易安话都会被当成是做贼心虚的辩解。 “你去吧!”褚琪枫道,语气中略带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不管那人是庸碌也好是自私无情也罢,在父亲那里他都是无可替代的,他不说,却并不代表着他不会放在心上,你去陪陪他吧,就当是替我做的。” “嗯!”褚浔阳点头,转身之前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重新又抬头朝他看去,“哥哥,父亲心明如镜,他心里必定十分清楚此事和你无关,你也不要多想,死者已矣,但父亲至少还有你呢!” “嗯!”褚琪枫含笑应了,眼底光影一闪,似是有种莫名的情绪浮动,但是待到褚浔阳想要细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目送了褚浔阳离开,褚琪枫也一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折腾了整个晚上,再有个把时辰天就亮了。 蒋六有些不安的小心往前凑了两步,试着开口道,“郡王爷,殿下那里您真的不过去看看吗?” “看什么?”褚琪枫笑了笑,对于褚琪晖的死他似乎是真的全无半点感觉,回头看了蒋六一眼,“让父亲出面替我澄清,说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做确乎是真的有点为难褚易安了。 蒋六语塞,尴尬的垂下眼睛:“属下只是觉的——”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褚琪晖一死,外面必定也是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这个时候自家郡王爷多少也该表现出一点兄长过世应有的态度来吧? 褚琪枫自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错开她身边往锦墨居的方向走去,一边淡淡说道:“如世人所共见,这世上我是最盼着他死的一个人,既然是得偿所愿了,又何必假惺惺的再去遮掩?” 蒋六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本能的就赶紧将四下里观望一圈,虽然确定附近没人偷听墙角,也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么多年,褚琪枫和褚琪晖兄弟之间的关系虽然不说亲近,但至少面上也算和睦,如果没有上一回褚琪晖会褚浔阳下手的事,根本就不能说是有什么实质性的过节。 可是对于褚琪晖的死—— 褚琪枫的这个态度,哪怕是自小就跟着他的蒋六都觉得十分意外。 褚琪枫却已然是不想多说什么,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 思懿居。 褚易安的书房。 褚浔阳在这里有特权,无需经过通传就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彼时褚易安却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的闭门兀自伤神,而是坐在案后挑灯继续处理公文。 褚浔阳走过去,看着他向来庄肃又不苟言笑的面孔,心里忍不住的便有几分压抑道:“父亲!” “嗯!”褚易安没有抬头,只就淡淡的应了声,想了一下,还是放下笔,抬头看过来道:“是你二哥叫你来的?” 褚浔阳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怔愣片刻才点了点头,“是!哥哥他不放心您,让我过来看看。父亲,大哥的事虽然有些突然,但是——” “芯宝!”褚易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似乎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烦躁,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打断她的话,“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生死有命,你也不用多说什么。” “可是——”对褚琪晖的死,褚易安并不是全无感觉,但他此时的态度却又有些叫人琢磨不透。 褚易安瞧见她眼中忧虑,嘴唇动了动,原是想要说什么,但这一晚上心里却着实是疲累的紧,迟疑之下就重新提笔,道:“我这里还有几封公文要赶着批复出来,你去告诉琪枫,让他想办法把外头的风声压住,这段时间之内,我们自己府上不能出任何的乱子!” 听他的言下之意,确乎也是没有对褚琪枫生出隔阂来的。 褚浔阳听了这话心才放下来一半,看他这样的态度也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呆着,于是便嘱咐了他两句要注意身体就先告辞出来。 褚浔阳走后,褚易安就又搁了笔,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会儿,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生死有命?生死有命! 他原是不信命的,但时间荏苒,却仿佛就为了报复他当初年少轻狂时候的种种豪言壮语,这一路走来,他却是处处都受着所谓“命数”的掣肘,一旦他想要逆天改命的时候,就总要有人会为此付出鲜血的代价,一次一次都让他在这种两难的局面当中做出抉择,直至最后—— 这一刻,他突然不可避免想到了梁汐,想到那时候她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鲜明拒绝他时候所说的话。 同窗七载,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两小无猜,所以当那一夜之间“金煌长公主将许嫁浔阳太守次子”的喜讯被人们争相传送的时候他都只觉得是一场梦一样的不真实。 他失魂落魄的找了借口寻进宫去,果然在上书房空旷的屋舍里找到她。 那时候的她依旧从容温婉,在整理着自己书案上的书本纸张,抬头看见他,盈盈一笑:“师兄!” “涵芯——”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抖,倚在门框上勉强平复了喘息声许久,然后才迈开步子走过去,在她前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这里他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来过了,如今人高马大的哪怕是坐在桌案上都觉得空间狭小。 可是梁汐却是风雨无阻,仍是每天过来听太傅授课,她说她喜欢这里课堂上的气氛,只要她在宫里一天,就要过来一天,直到—— “你——”他的目光不觉落在她手边正在整理的一摞书上,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恐慌。 过来之前他已经找人确认过了,皇帝赐婚的圣旨是真的颁下来了。 “你爱他吗?”他问,几个字吐出来,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酸涩。 很怕下一刻会听她说出肯定的答案。 “这和爱或者不爱都没有关系,只是——”梁汐垂下眼睛,脸上的笑容依旧清雅平静,“师兄你还没有跟我道喜呢!” 她的目光纯粹,点尘不惊。 他曾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有些事是水到渠成,根本就不需要特意说出来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眼底这般平静的目光他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一些? “涵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他勉强压抑住狂躁不安的心跳开口,“如果——我要你退了这门婚事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恳切而热烈,忐忑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下一刻,梁汐却是笑了笑道:“如果我不想嫁,谁也逼不得我,这门亲事,其实是我自己挑的,师兄你是知道的,京城这里,我早就想要离开了。” 她没有追问他要她退婚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她也知道吧,明知道他对她有请,她却还是这般决绝的转身,选择了去做别人身边温柔缱绻的新嫁娘。 “为什么?”几个字出口,自嘲之余他突然觉得眼眶里被什么温热的液体充斥的十分难受,“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至少你给我个机会,现在——” “我只是不想跟你有所谓的开始。”梁汐打断他的话,起身把打包好的书籍交给身边的宫婢捧着,“你是刚从江北赶回来的吧?” 他的心中一抖—— 对于父亲褚沛的野心和抱负,褚易安从来都知道,只是他之前也从未想到褚沛的所谓抱负竟会膨胀至此,眼见着宪宗统治下的政权渐渐腐朽衰败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就因为这件事,回来之前他还和褚沛狠狠的吵了一架。 却不曾想,远在千里之外的梁汐竟然已经东西了褚沛的意图。 褚易安心惊肉跳,再面对他的时候突然就有种无地自容的尴尬,“我会试着劝他,就算实在不行——” “政权更替皇朝覆灭,本来就是历史变迁毕竟的规律,不是单独的一个你或者我能够改变什么的。”梁汐没等他说完已经开口打断,“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罢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迁怒于你。不管真正的东窗事发会在什么时候,最起码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你是和我同窗七载的师兄。至于别的,命里定数,都随缘吧,谁也不要强求!” 这座王朝腐朽衰败,根本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就算不是褚沛起了外心,也保不住多久了,也不就是她有多么的冷血薄凉,而是—— 真的力所不及,何必徒增困扰? 可褚易安是褚沛的儿子,这一点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我从来就不信命!”褚易安也跟着站起来,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疼痛的神色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们离开这里不好吗?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你说的对,你跟我太过渺小,皇权更替朝代变迁,这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隐姓埋名,却掩盖不了血统和真相!”梁汐的言语犀利,半分的余地也不留,“现在你这样说,说可以抛开你的姓氏,你的家族,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颓败到需要你去操心和支撑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却又有谁能一直的置身事外?有些变数,不是人为能提前预料到的。” “涵芯——”褚易安再开口,那语气里都近乎带了乞求。 这么久以来他早就认定了她,心里勾勒了无数的蓝图和未来,每一个都要有她出席才算圆满,可是现在—— 却是一纸荒唐,在他的满腔热情全都不及说出口的时候就遭遇了这样的一场无妄之灾,她便是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不想又开始! 于是也就不会所谓的结局! 她聪敏睿智,又胜在有气魄有决断,但凡是她决定的事那就再没有回旋变更的余地。 “你给我一点时间,”最后,他也只能再尽量的争取,“我马上赶回江北,我会说服我父亲让他改变主意的,到时候我回来找你?” 梁汐看着他,只是平和的微笑,眼睛里有一种陌生而尖锐的东西,刺的他心里发疼。 她不答应,哪怕是连最虚伪的承诺都不肯给。 那一刻褚易安的心里却调动不起任何和愤怒有关的情绪,心里就只有一种感觉,她此刻看似以最近的距离站在他面前的,却又是以一种他完全追逐不到的速度迅速从他的世界里抽离。 突然之间,他就再不敢在她面前待下去,仓惶的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梁汐站在原地目送他踉跄而行的背影。 她的神色始终淡然,旁边她的心腹丫鬟却忍不住落了泪:“公主,您的婚事要不还是拖一拖吧,保不准少将军他真能说动褚沛的。”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自家公主和褚家少将军的确是天作之合,别人不知道,她却十分清楚,梁汐对褚易安的感情也不一般,只是更遗憾的是—— 自家公主却是个理性大于天的人,她就是有这样的气魄,在关键时刻断情绝爱,也不要去做那些飞蛾扑火不计后果的事。 “不必了!”梁汐摇头,接过她手中书本亲自捧着往外走去。 褚易安当天就又马不停蹄的离京直奔江北褚沛的驻地。 梁汐果然没有犹豫,按照预期的计划,半月之后就盛装出嫁远走浔阳。 而褚易安,却是在出京之后也彻底断了回头路,因为只在他奔赴江北褚家军驻地的路上褚沛就已经传出褚沛揭竿而起打出了讨伐昏君的旗号—— 彻底和大荣王朝对垒了起来。 那一晚,他孤身坐在一间荒野小店的屋顶喝了个乱醉如泥,天下之大,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想要回头去找梁汐,可是后路被断掉了,继续北上去追随自己的父亲建功立业—— 那更不是他真正想走的路。 浑浑噩噩四海游荡了许久,直至有一天噩耗传来,宪宗为了胁迫褚沛妥协将滞留京城的褚氏一门全部屠戮。 灭族之仇! 那一刻他才不的不承认,梁汐的所有远见都的对的,的确,他们彼此都注定了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试想如果当初她真的答应随他一起远走高飞,那么到了这一天听了这样的消息他又该如何抉择?哪怕为了她,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心里也总要带着一辈子的愧疚和疙瘩吧?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才改了主意,回归褚家,回到了褚沛的身边。 日后的数年间,他领兵驰骋沙场,抢夺着她梁氏一族的江山天下,而她偏居浔阳一隅不问世事,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谐,过了几年她向往之中最平静安乐的日子,直至那一日—— 兵临城下。 他去找她,却发现这一路走来两个人竟然真是走到了相对无言的境地。 “我送你走吧!”他这样说。 “走去哪里?”她反问。 如果她真的想走,早就可以走的无影无踪。 宪宗虽然是个昏君,但是他对梁汐这个女儿却是十分宠爱的,她能走去哪里? 何况—— 褚沛也一定不会容她脱身的。 于是那一夜,他站在浔阳城下,仰头看着烽火硝烟笼罩下她的身影。 看她浴血厮杀,手起刀落时候的决绝惨烈。 心里的痛,没有一刻停歇,可是自始至终他能做的却只是冷眼旁观,哪怕是想再唤一声她的名字都不能。 那一刻他才恍然记得多年前她与他诀别时候那一眼笑容之中的讽刺和凛冽,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两人之前必定是要赶赴的这一场结局。 他的父亲对大荣王朝早就存了不臣之心,横亘在他们彼此之间的迟早都是国仇家恨不死不休的厮杀争斗。 当初她那般不留余地的放弃,曾经叫他怨恨和怅惘。 可是那一刻,他兵临城下,看着自己唯一深爱的女人在他面前慷慨赴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一切时候的无能为力。 她的离开和放弃,为的—— 只是给彼此之间都留下余地。 与其痴缠纠葛等到这一刻在拔刀相向,实在不如早一刻就挥剑断情,把曾经萌动的情丝断掉。 也许从她决绝转身的那一刻,她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悍然操刀的结局,她和他从来不谈感情,哪怕他最后质问她的时候她也是淡淡的唤了他一声:“师兄!” 她说不要开始,是为了在这一刻迎来结局的时候也给他洒然放手转身的余地吧?可是说到底,他做不到她的洒脱和豁达。 他的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随着她的死深埋黄土,从来就没有机会说出口,可是那段感情却如碎沙石一般磨砺的在胸口,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痛彻心扉。 那曾经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会长久的看着襁褓里幼小的婴孩发呆,那孩子猫儿一般大,却不常哭,待到过了几个月眉眼稍稍长开的时候那轮廓竟是奇迹般带了几分她少年时候的影子。 梁汐没有求过他,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他为难,可是在他决绝狠心下令射杀她的那一瞬却是用了自己的生命起誓—— 既然他护不住她,那么就代她护住这个孩子吧! 这已经是他这一生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好在当年的宪宗昏庸无道,常年沉迷后宫女色,他接见朝臣命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遑论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去书房再就不在任何场合公开露面的梁汐了,褚浔阳如今的模样只是鼻子和嘴巴和当年的梁汐如出一辙,小时候却至少是像了五成的。 他密室里的那些书都是后来攻占京城以后叫人从上书房的书库里移过来的,只因为梁汐喜欢,这些书她从前几乎全部都翻阅过,可是看的久了,却渐渐发现褚浔阳才是梁汐留给她的最真实的记忆。 这个女儿,他视若珍宝,一半是因为梁汐,而现在—— 细想起来,其实更多的,他的真的将这孩子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了吧! 可是现在—— 褚浔阳的存在又如是当年的梁汐一般,又和他眼下的安稳生活起了冲突碰撞。 褚琪晖的死,又让命运的本身替他做了一次不容他拒绝的选择。 “陆元!”抬手揉了揉眉心,褚易安对门口的方向唤道。 “殿下!”陆元推门,站在门口对他拱手一礼。 “叫曾奇过来!”褚易安道。 “是!”陆元领命,出去了有一会儿,外面曾管家才急匆匆的赶了来。 “主上——”看到他满脸的倦色,曾管家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之前安排你做的事怎么样了?”褚易安问道。 曾奇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点头道:“都安排好了,主上尽管放心,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那就好!”褚易安点头,这里没有外人,他突然苦笑了一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但凡是我有心,琪晖也许就不会——” 最后的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曾管家的心里也是被堵了一下,安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主上也就不要再想了,其实——” 曾奇说着也就不知道如何再继续,停顿片刻,终还是话锋一转道:“生在皇室之家本来就是这般,主上提前把小殿下送走,好歹了提前留了条血脉下来,属下都安排妥当了,主上放心就是!” 曾奇口中所谓的小殿下是褚琪晖的儿子,褚琪晖出事以后,他的妻儿自是一起都被贬为庶人,不过皇帝做事也是留了一线的,因为前面还有褚易安在,所以并没有说要罪及妻儿,只将褚琪晖一个人流放甘州,他的妻儿则是褚易安出面安置的。 褚琪晖的妻子冷氏当初是褚易安挑的,是翰林学士冷家的女儿,知书达理,为人又十分低调,虽然上面有个上蹿下跳的婆婆雷侧妃,她却深居简出,从不掺和府里的事。褚琪晖很不喜欢冷氏这样的性格,所以夫妻两个的关系十分表面化。 褚琪晖虽然被贬为庶人,但冷氏嫁的到底也是皇家,改嫁是不可能了,已经自请去家庙修行了。 而孩子,褚易安却没有准备留在东宫,已经秘密让曾奇安排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挑一户好人家送出去,甚至于孩子具体去处他都没问,显然也是没准备再找回来。 他能给孙子做了这样的安排,保他平安一生,其实如果真是有心的话自然也能替褚琪晖部署一二,但是他却知道哪怕是被贬为庶人了褚琪晖也已然没有收敛罢手的意思,提前就做了准备,他一出事就让长森将他收拢的部分钱财和人脉转到地下,准备来日方长伺机而动。 褚易安也是因此对他失望透顶,所以干脆就没有干涉他被流放甘州的事,只是不曾想又会半途出了这样的意外。 怎么说来都是亲父子,曾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安慰他,一时间主仆两个就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还是褚易安先开口道:“皇叔去了让你传信把朱远山那些人给调回来了吗?” “是!”曾管家赶紧收摄心神,道,“应该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等他回来,这件事交给他去办。”褚易安道,“琪晖留下的那些事情都料理干净了吧!” “属下明白!”曾管家领命,想了一下又道,“主上,还有这一次长孙殿下的事,要不要——” 褚易安抬头打断他的话,“让琪枫和芯宝去吧!” 褚琪晖的事肯定有蹊跷,至于是不是南河王府做的并不好说,这件事不仅触了他的底—— 褚琪枫或许没什么,但也足够把褚浔阳给激怒了的。 褚浔阳的脾气他了解,所以还是让她自己去翻出真相来她心里可能会更痛快一点。 主仆两个都没提褚琪晖这事儿的善后事宜,褚易安只就吩咐了一通就打发了曾管家下去。 * 褚浔阳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青藤正在厅中等着:“郡主!” “嗯!”褚浔阳点头,脚下不停的往外走,“前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延陵大人来了有一会儿了,青萝正陪着呢!”青藤道,跟着她快步往外走,“郡主现在过去吗?” “我过去看看,你去马房备马。”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如果哥哥问起,实话实说就行了。” “好!”青藤点头,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要不要再多调派一些人手跟着,奴婢恐怕——” 褚琪晖刚刚出事,谁知道那些人丧心病狂之下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不用了!”褚浔阳道:“咱们府上现在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延陵那里的人够用了。” 青藤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换了条路去了马房。 褚浔阳快步去了前面主院旁边的一个稍微偏僻点的院子。 前面正厅那里正在布置灵堂,褚琪晖的遗体暂时被安置在这里。 “郡主来了!”守在门口的青萝见她过来,赶紧迎上来了。 褚浔阳直接错过他推门进去。 里头延陵君果然是在,褚浔阳进去的时候他正要往外走,见她开门,眉头皱了一下,直接牵了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明显是不想让她接触那屋子里的东西。 褚浔阳心里觉得好笑,倒也没和他计较,只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只一处致命伤,是在胸口。”延陵君道,“对方出手位置精准,并且十分的利落,就算不是职业杀手所为,应该也是受过专门这方面训练的人做的。” 这一点褚浔阳也早有预料,不算什么大的发现。 “我要去一趟永州!”想了一想,褚浔阳道,抬头朝延陵君看去,“你跟我一起吗?” “你想知道什么我叫人去查就是了,不必亲自往那里跑。”延陵君道。 “不,这一次的事我要亲自去查。”褚浔阳却不领情,“他们连褚琪晖都能下手,可见这一次的图谋绝对不简单,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延陵君看着她眼中刚毅的神色就知道劝不了她,只能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大氅的领口道:“那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嗯!”褚浔阳点头,引他出门。 延陵君是她让青萝去请来的,并没有大肆张扬,不过肯定瞒不过褚易安的眼睛也就是了。 出去的时候两人仍旧没走大门,而是从西面的侧门偷溜了出去。 青藤备了马在那里等着,褚浔阳只带了青萝,延陵君身边一个映紫,四个人悄然离开巷子往东城门出城。 青州府离的京城不算远,四人快马加鞭赶过去,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地方。 他们先去的地方是义庄,延陵君虽然还是一副嫌弃的表情,不过到底也只是没叫褚浔阳出面,他自己拿帕子掩了鼻子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去往事发客栈的路上才听他懒洋洋的开口道:“事情有点超出意料,伤口和杀人的手法上看,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褚浔阳的确也是有些意外,“护送褚琪晖南下的衙差宫一队是十八个人,一般稍有点经验的人执行这样的密杀任务起码也要派三个以上的杀手吧?万一处理不及时,叫其中逃出一个活口去,后面都有可能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 映紫思忖了一下道:“主子,您看会不会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杀手,又用了同样的工具,所以刀口才会一致?” “我特意仔细查过了,不仅仅是兵器的问题,从对方出手的角度和力度上看,绝对是同一个人做的。”延陵君道了:“具体情形去事发地点确认一遍自然就知道了。” 刺杀褚琪晖,对方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是对这个杀手的身手太自信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事情似乎是有些诡异了起来。 褚浔阳思忖着也不再说话。 褚琪晖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外五里,距离一家客栈附近不远的小树林,官府探查之后给出的推论是他们一行人应该是准备去那家客栈投宿,但是在半途却遭遇了刺客突袭。 褚浔阳和延陵君一行先去那小树林。 尸首虽然都被移走去了义庄,但地面上残留的鲜血依旧触目惊心,那附近范围不算小,地面上树干上草丛里,随处可见泼洒出来被一夜风干的血痕。 “看来主子的推断是对的,”映紫左右观察了一圈,神色凝重的折了回来,“如果是多名杀手行凶,哪怕只是两个人,也不会把战圈拉大到这样的范围。应该的确是一个人,因为人手有限,所以将所有人灭口花费了稍微多一点的时间!” “附近也都查过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痕迹。”青萝也转了一圈回来复命。 其实本来褚浔阳也没准备能发现什么能证实凶手身份的证据来,能对褚琪晖下手的人绝非等闲,如果连这样的小场面都操纵不了,那才叫笑话呢。 “还要不要去客栈那里打听一下?”延陵君问道。 “你还指望凶手杀人之后会去客栈洗刀落脚吗?”褚浔阳半真半假的嗔他一眼,“走吧,先回去,不管凶手出不出,我们府上只怕得要有的闹腾了。” 她说着就调转马头,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映紫对她的话没什么感觉,青萝闻言却是已经瞬间冷了脸,就跟谁欠了她银子没还一样。 延陵君打马跟上,待到行至褚浔阳身边与她并肩的时候就朝她递过一只手去。 褚浔阳侧目看一眼他擎在半空的手掌,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交过去,纵身上了他的马。 延陵君用大氅将她裹了,两人一路无话的往回走。 褚浔阳窝在他怀里半晌,突然仰头去看他的脸,在大氅底下拿手肘戳了戳他的肋下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我以为你睡了!”延陵君一笑,垂眸看下来的时候就势轻啄了下她的额头,“折腾了一晚上了,你眯会儿,反正我也要登门吊唁的,直接送你回去。” “睡不着!”褚浔阳撇撇嘴,干脆转了个身,侧坐在马背上抬手揽了他的腰,“褚灵韵被连夜送出城了。” “这样也好,留着她就等于是给南河王府留着大把的麻烦在呢。”延陵君道,对这个女人却是淡淡的,没有丝毫在意的模样。 褚浔阳听他提了那女人的名字便莫名有些不快,探出一只手,胳膊压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低头与她对视,“我倒是觉得她还会再给你惹麻烦?” “我?”延陵君笑笑,其实从她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她问的是那封信的事,想想这丫头居然也有这么无聊较真的时候,“外面的那些闲话你要是不想听,回去我就往水井里下点药,让所有人都噤口不言怎么样?” 褚浔阳白了他一眼,也没了兴致再讨论这种无所谓的问题,睡不着也索性闭目养神。 延陵君送了她到东宫的侧门外面,待她进了门才带着让映紫提前准备的唁礼正式登门。 这边褚浔阳才刚回锦画堂换了衣裳,青藤进来禀报道:“郡主,大夫人身边的如沫姑姑来了,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题外话------ 嗯,于是我们延陵锅锅又升级一项新技能——验尸→_→ ☆、第013章 剑走偏锋 褚浔阳挑眉看了她一眼。 青藤面色不善的撇撇嘴道:“是大郡主回来了!” 褚浔阳勾了下唇角:“让她先回去,我随后就去!” “是!”青藤应了转身先走了出去。 青萝扭头看了眼外面,神色之间却略带了几分忧虑道:“郡主,大郡主来者不善——” “她不就是要闹吗?”褚浔阳冷冷说道:“我还就怕她不闹呢!” 说完就提了裙子往外走,“我先去一趟哥哥那里!” “郡主!”青萝连忙快走两步拦下她,“郡王爷天没亮就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进宫去了?”褚浔阳的脚步顿住。 他们府里要办丧事,就连褚易安都告假一天在家治丧,褚琪枫却在这个时候赶着进宫去了? 褚浔阳心中略一思忖也就有了几分明白,脚下一转方向道:“走吧,去前院!” “是!”青萝颔首,连忙快步跟上。 主仆一行赶到前院的时候,远远的就见那厅堂之内聚了不少人,激烈的争吵声和哭喊声透过人群传出来。 青萝瞬间就黑了脸。 褚浔阳却是没什么反应,因为褚月瑶会借题发挥的回来闹本来就在她的预料之中,横竖都已经结了仇了,她现在非但不怕她闹,反而怕她就此忍了,反而在背后使阴招呢。 “我大哥就这么枉死,你们一个个的就这么冷眼看着,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褚月瑶的声音尖锐,带着满腔怒火,间或有些泣不成声的大声叫嚣。 大夫人沉着脸,示意丫鬟将她拉开,一边尽量的好言相劝,“郡主,起身知道您和琪晖这孩子兄妹情深,现在他遭遇不测,殿下也是痛心的很,今天过府的客人多,您还是先去看看殿下吧!” 东宫的事到底也是褚易安说了算的,褚月瑶是想要找褚易安,但她预期中却是要把褚易安激来这里,当众跟他要一个公道。 去后院?就算见了褚易安又怎么样?父亲从来都偏心,以前大哥活着的时候犹且没能得他的另眼相看,何况现在死了,他就跟更要一边倒的护着褚琪枫那个杀人凶手了。 “滚开,谁都别碰我!”褚月瑶满面凶相的一把挥开两个试图拉扯她的丫鬟,已转身就扑到什么褚琪晖的棺木上,泪水横流道:“我哪儿也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大哥,除非是你们把害死他的凶手交出来,否则——就是闹到御前去,我也绝不罢休!” 她倒是还有那么点分寸,没有当面指证褚琪枫就是真凶。 大夫人当众劝了她半天,已经有点耐性耗尽,想要再说什么时候人群后面褚浔阳已经挤了进来,眸子一转,凉凉道:“大哥的事皇祖父已经降旨交代给永州府的衙门全权负责查办了,凶手一旦落网自然就会第一时间给大姐你送了消息过去,眼下死者为大,大姐你和大哥的感情从来都是最好的,这样——可要吵着他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歇了。” 大夫人见到她来,顿时就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迎上来一步道:“郡主你来了!” 褚浔阳微微一笑,目光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褚月瑶。 褚月瑶看到她自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冷冷一笑,犀利的反驳道:“什么在天之灵,大哥受了这样的冤屈,说是死不瞑目都不为过,你不用拿这大帽子来扣我。” “冤屈?”褚浔阳弯了弯唇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我只是不知道大姐你所谓的冤屈是指的什么?是说的之前在大哥射杀侧妃娘娘的事情上冤枉了他吗?” 说褚琪晖杀了雷侧妃,这话本是打死了褚月瑶她也不会相信的,但戏剧化的是那件事却是皇帝亲眼所见,谁敢说一个不字? “我哪有这么说?”褚月瑶下了一跳,连忙澄清,唯恐自己说了什么并不合适的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让皇帝对她生出不满。 不过这一句话之后,她也同时失去了底气—— 褚琪晖还是戴罪之身,如今皇帝能准许他的遗体重新被抬回东宫筹备丧事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眼见着褚月瑶的面色出现了瞬间的松动,大夫人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这里的客人多,大郡主也是难得回来一趟,还是去后院叙话吧!” 褚月瑶虽然一心想闹,但如今没了雷侧妃给她撑腰她自己多少是有些底气不足。 如沫趁机已经走过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最后狠狠瞪了褚浔阳一眼就挤过人群往外走,“我先去拜见父亲!” 说到底这件事还得褚易安出面,她自己是不敢真的去皇帝那里闹的。 大夫人松了口气,感激去向其他的客人赔罪。 褚琪晖如今的这个身份尴尬,今日肯于登门吊唁的人也全是看的褚易安的面子,自然不会不给大夫人面子,寒暄了两句也就没人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褚月瑶心不在焉的往后院走,心里一边谋算着一会儿见到褚易安要怎么开口才能叫说服他替褚琪晖主持公道,进了后花园她才觉得不对,回头,果然就见褚浔阳也正不紧不慢的从前院跟了出来。 “你跟来干什么?”褚月瑶一下子就冷了脸。 “大姐你久不回府,我怕你不记得这后院的路了,所以特意过来送你出去。”褚浔阳道,淡淡一笑迎着她走过来。 褚月瑶一惊,警觉的后退一步,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我要去拜见父亲,谁要你送。”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褚浔阳前面的话似是有些不对,不由的就皱起了眉头。 “父亲的心情不好,现在不会见你!”褚浔阳道:“大姐你也自诩是孝顺女儿,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可不合适,侧门那里的马车我已经备好了,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你要赶我走?”褚月瑶的声音不觉的拔高,“褚浔阳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东宫内院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愿意留多久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对我来下逐客令!” “你还就是说对了,如今这东宫的后院就是我做主的。”褚浔阳微微一笑,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寒,沉声道,“青萝!” “是!”青萝一个箭步上前。 褚月瑶的两个贴身丫头想要阻拦都被她掀翻在地,她直接便是奔到褚月瑶面前,褚月瑶拔腿想走,却是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放开我们郡主!”两个丫头爬起来就要扑上去帮忙。 此时褚浔阳身后已经另有四名侍卫赶到,提小鸡似的将两人敲晕了提在手里。 褚月瑶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褚浔阳竟然在府里就这么公然对她动了手,惊讶之余脸色惨白,不可思议的尖声道:“褚浔阳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敢这样对我?你马上放开我,我要见父亲,你再敢对我无礼,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如何个不客气法?”有人笑语晏晏语气懒散的问,却不是褚浔阳。 包括褚浔阳在内,所有人都不由的愣了一下。 褚浔阳暗暗叹了口气,回头,果然就见身着竹青色锦袍的延陵君含笑从后面的小径上晃了过来。 “大郡主所谓的不客气,就是天没亮就纠集了人手四处散播留言说褚琪晖的死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康郡王所为?”延陵君这人惯常都是这样,在人前几乎没有人见过他这样侃侃笑谈之外的表情。 褚浔阳明显是略有几分意外。 褚月瑶的面色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但她却是很快的镇定下来,岔开话题道:“这里是东宫的内院,延陵君,你是什么身份,敢随便乱闯,还是——” 她说是就是眸光一闪看向褚浔阳。 延陵君却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已经左顾右盼的先行开口笑道:“哎呀呀,浔阳郡主,你们东宫这院子太大,我这随便走走就迷路了,一会儿还得劳您带了路,把我送回去。” 褚月瑶听的心里一闷。 褚浔阳却没心思看他卖弄,直接便是一挥手道:“青萝,你亲自去,送世子夫人回去,顺便——替我向郑老夫人问声好。” 郑老夫人是平国公府的老太君,已经七十多岁了,现在郑家阖府上下都是国公夫人在打理,老夫人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再参与外面的应酬宴会了。 褚浔阳会突然提起她,褚月瑶虽然不知道她是意欲何为但心里也明显是察觉了事情不妙,不由就有些乱了阵脚的大声道:“你要做什么?你这贱婢还不放开我?敢和我动手,还反了你不成。” 青萝也不废话,直接用力一扯她的胳膊,褚月瑶痛呼一声,然后就疼的龇牙咧嘴,再就什么也顾不得的被青萝强行给拽了出去。 待到目送褚月瑶这一行离开,褚浔阳才仰头去看延陵君的脸,“我就说是以她的性子刚才不闹个天翻地覆怎么可能罢休,原来是事前就留了一手,先闹到外面去了。” 延陵君笑笑,却明显是多说一个字的时间也不愿意在那女人身上浪费,只就语气散漫道:“你现在有事没?带我熟悉一下你府上的地形?” 褚浔阳抿着唇笑了笑,挑高了眉头道:“做什么?你还真当今天是来做客的吗?” “都差不多!”延陵君道。 褚琪晖死不死的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或者不客气的说这人死了他倒是能得点便利—— 最起码可以找到借口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来了。 褚浔阳这会儿却没心思跟他耍嘴皮子,“我还有事,你想逛就自己逛吧,回头真迷路了,随便叫个丫头小厮带路都把你带回去。” 言罢,提了裙子就走。 延陵君含笑站在那里未动,目光却是敏锐的四下一扫,确定附近无人就一把扣住褚浔阳的手腕将她往旁边的长青灌木后头一拽。 虽然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褚浔阳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就去推她。 延陵君揽了她的腰没松手,微垂了脑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轻声道:“我难道光明正大的来你这里一次,好歹你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招待我一下。” 他的语气低缓,带了明显的调侃意味。 褚浔阳垂着眼睛不说话,心里却微微的有一线暖流涌动,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道:“我没有多想,以哥哥他现在的处境,遇到这种事在所难免,你不用拐弯抹角的想法子宽我的心呢!” “呵——”延陵君低低的笑了声,不置可否。 前院还有许多的客人需要招待,褚浔阳着实是没多少时间和他窝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就稍稍往后欠了欠身子,避开他道:“你不愿意在这里很那些人假笑就早些回去,大夫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过去!” 延陵君揽着她,还是没有松手,目光俯视下来,眸光璀璨如星火般闪烁。 褚浔阳被他盯的略有几分不自在,下意识的就想往旁边移开视线,他却飞快的俯首下来啄了她的唇,并不是太过分,只是唇瓣贴着她柔软温和的唇轻轻的蹭了蹭,继而又是半真半假的哑声笑道:“其实你府上的事,我倒也不是太在意。” 和着他是借人家这么大的场面过来就专为着占这点便宜的? 褚浔阳有些哭笑不得,微微红了脸却不戳穿他这话里真真假假的因素,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自己逛吧,我先走了!” 延陵君只是含笑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并没有再追上去,待到她走了一会儿之后才佯装是在花园里迷了路,寻了个洒扫的小厮将他带会了前院。 为了巴结褚易安,今天过来东宫吊唁送礼的人不少。 延陵君回到前院,却是第一眼就看到混在人群中的苏逸,于是就含笑走过去打招呼。 两个人都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当中寒暄的一阵就退到人群的外围。 “你过来找我的?”延陵君问道。 “事情我帮你查了,可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南河王府方面昨晚的确是有所行动,但是在你们之前褚琪炎也秘密带人去事发的地点附近探查了一遍,看样子也是心存疑虑想要发现什么。”苏逸道,同时目光还在敏锐的注意着周围其他客人的动向,“你看是不是有必要换个方向再查查?” 这样一来就派出褚琪炎的嫌疑了? 延陵君的目光不由沉了沉,微微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后宅的方向,“你是怀疑褚琪枫?”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苏逸反问,“虽然这件事一经发生最大的嫌疑人的就是他,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有兵行险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可能吧?” 正因为他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也更有许多人觉得他不会这么傻去做这件事,但偏偏有些人就是喜欢剑走偏锋。 延陵君脸上的笑意淡去些许,看着远处的天际许久没有表态。 苏逸见他这个样子就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就当我什么也没跟你说过!” 说完就错过他身边进了厅里上香。 其实这件事和他之间更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不过他经营千机阁倒买倒卖消息这么久,对于这样普索迷离的事件就总有种本能的执着,哪怕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也要查下去。 至于延陵君—— 他要顾虑褚浔阳,了不得后面真要查出了结果不告诉他也就是了,大家相安无事。 * 后院的锦瑟居里,褚月歆趴在桌沿上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两个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面人儿。 丫鬟沉香捧着一盅鸡汤走进去,见她唇角正扬起一丝甜腻的笑意在失神,不由的愣了愣,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哦!”褚月歆一惊坐起,险些将手边面人碰到地上,她紧张的赶忙抢在手里瞧了瞧,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神色不愉的看向沉香叱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不会小心点吗?” 褚月歆平时在人前人后的性格差不多,都是十分沉静话不多的,脾气也和软糯的样子。 沉香吓了一跳,脸色就跟着白了白,连忙道:“是奴婢不小心,郡主恕罪!” 褚月歆恍然察觉自己失态,心里一阵懊恼,连忙重新掩饰了情绪道:“算了,以后做事小心些,别这么毛手毛脚的,在我面前是没什么,要是冲撞了其他主子就不好说话了!” “是,奴婢记下了。”沉香应道,见她的神色恢复如初也就没多想,端了那鸡汤送过去,“今天府里乱糟糟的,厨房那边说是没什么准备,奴婢先给您熬了一盅鸡汤,郡主先垫垫肚子吧!” “嗯!”褚月歆随手扯过帕子将桌上的面人盖住,捧了那鸡汤在手慢慢的喝,一边随口问道:“大哥的后事办的都还顺利吗?大姐应该回来了吧?” 提到褚月瑶,她的目光就突然一闪,但是因为垂着眼睛倒是没叫沉香看到。 “是呢!”沉香道,回头看了眼,就先走过去关了门。 褚月歆看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离十,唇角扯了一下道:“怎么?她闹了?” “嗯!”沉香道,很有些唏嘘,“也不知道这大郡主是怎么想的,现在雷侧妃没了,她不扒着殿下和大夫人讨好也就算了,居然在灵堂上就那么公然和大夫人吵起来了,还口口声声的嚷着长孙殿下枉死,要太子殿下主持公道呢。” 褚月瑶的心思褚月歆是能想到的,就连沉香都知道她的依靠在东宫这里和褚易安身上,可就是褚月瑶那样的蠢货才会为了自己那不成气候的母妃和兄长来记恨父亲,完全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大姐本来就是那么好冲动的脾气,”褚月歆附和一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顿了一下又再问道:“那后来呢?父亲过去了吗?” “没!”沉香道:“是浔阳郡主了,只翻了长孙殿下的旧事就堵了大郡主的嘴,然后又寻了个借口把人劝走,直接从后门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褚月歆大为意外,放下了手中调羹。 “是啊!”沉香道,哪怕是在屋里也是忌讳着,压低了声音道;“所有人都说长孙殿下的死是郡王爷下的毒手,大郡主又冷嘲热讽,浔阳郡主大概是怕她在府上闹吧。” 褚月歆皱了眉头—— 她对褚浔阳兄妹也没感情,可褚琪晖一死,很明显他们东宫一门的富贵将来就全都寄托在褚琪枫的身上了,若是褚琪枫会有个什么闪失,这对她而言也是十分不利的。 不过如今大哥死了,如今琪枫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了,不管是不是褚琪枫做的,父亲都一定不舍得再舍弃她,这一点她十分确定。 失神片刻褚月歆才重新回过神来,一边慢慢的喝着鸡汤一边问道:“前院过来的客人应该不少吧?” “嗯,很多!父亲没有出面,大夫人忙不过来,浔阳郡主也去帮忙了。”沉香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眼睛一亮,神秘兮兮道:“刚才奴婢回来的时候在花园里还遇到了延陵大人,听说好像苏二公子也来了!” 上一回大家一起逛了庙会,沉香自然就对延陵君和苏逸多了几分关注,不过她虽然明显只是随口一提,褚月歆的目光却是瞬间一闪,明亮了几分,目光从被帕子盖着的面人儿上扫了一眼,脸上飞快的就多了几分光彩。 “沉香——”飞快的思忖了一下,褚月歆就沉吟说道:“你去给我找身衣裳换了,我们去前院看看能不能给大夫人搭把手。” 沉香一愣,惊奇不已的看着她—— 平时的褚月歆这种人多的场合她都是能躲就躲的,不能躲也是缩在人后做陪衬,几时便会这样积极主动了起来? 她的神色之间很有几分狐疑。 褚月歆唯恐心思被人看穿,当即就又不悦的沉了脸道:“叫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 “是!”沉香干净应了,去里屋的柜子里给她找衣裳。 褚月歆挑了半天,最终挑了件月白色镶银边的衣裙,又从首饰匣子里翻找半天,最后挑了一大一小两支镶嵌翡翠的盘花发钗妆点,确定妆容完美无缺了方才被沉香扶着盈盈走了出去。 自那日在彩唐街上初遇,灯火阑珊之下见了那人温柔如骨的笑她就再难忘却,这两日来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苏逸的影子,挥之不去。 在遇到苏逸以前她对未来的期待很简单,就是借着自己出身东宫的优势寻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当家主母,再不用像现在这样要被雷侧妃打压作践,甚至于在出身差不多的姐妹中间都要低人一等的忍气吞声。 可是自从那天遇见,她心里的另外一扇门就悄然洞开。 在苏家苏逸虽然是个不受重视的孩子,但是那人的风度和华彩却都那般卓绝,最是那一笑之下隐藏的温柔,就像是着凉了她未来所有的前尘道路。 是啊,既然褚浔阳可以肆意自在的生活,毫不忌讳的享受延陵君给予的所有的殷勤和关照,她为什么不能寻一个自己真正心仪的男子相守一生? 而苏逸,就是她认定了的那个人!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生个根就开始无休止的疯长蔓延,这两天她一直坐卧不安,拿着他送的两只面人儿仿佛都能看到他俊逸微笑的双眼,想起来就会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因为揣着心事,褚月歆的步子就走的有些凌乱,慌慌张张的进了前院,差一点就和迎面过来的大夫人撞到一起。 “二郡主?”对于她的出现大夫人也是十分意外,“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正乱着呢,你还是回后院去吧,别受了冲撞。” 大夫人随口嘱咐了两句就要玩厨房去。 “大夫人!”褚月歆连忙叫住她,她笑了笑,还是有些腼腆怯懦的样子道:“我听说你这里忙,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大夫人的心中闪过丝异样,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却没有显露出来,也着实是没时间和她纠缠,就匆忙道:“你去看看吧,前院有新来的客人帮着招呼一声,我去厨房看看!” “好!”褚月歆点头,扶着沉香的手光明正大的去了前院。 如沫走到大夫人身边,戒备道:“大夫人,二郡主的神色看着有些不对劲,要不要——” “先不用管她。”大夫人道,这会儿她是真的顾不上,转身就快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 御书房。 褚琪炎连夜往返了一趟永州府,只赶着回府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的进宫拜见皇帝。 头天晚上皇帝因为褚灵韵的事情动了怒,这会儿气应该也消了些,这个时候他必须趁热打铁代为进宫请罪,这样才能将皇帝心里的疙瘩彻底平了。 他自认为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被乐水带着走进御书房时却发现有人比他还要早上一步—— 褚琪枫正襟危坐,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 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滞,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不过面上却是不显,而是径直走过去对皇帝跪下:“琪炎给皇祖父请安!” 彼时皇帝正坐在案后看一份折子,闻言就抬头看过来一眼,面无表亲道:“你过来——是为了你大姐的事吧?” “是!”皇帝的处事作风想来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褚琪炎屏住呼吸,正色道:“是我大姐糊涂,做了有损皇室颜面的事,又惹了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不快,父亲自觉愧对二老,痛悔不已,琪炎也为此甚是惭愧,所以特意拜见,来向皇祖父当面谢罪。大姐她有错,祖父可以骂她罚她,但是千万保重,莫要为她气坏了身子,否则——大姐她就是玩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番说辞其实很公式化,但是他的神情语气却是分外诚恳,诚恳之中又不带任何恭维的情绪,叫人听了反而十分受用。 皇帝对他本身就颇有好感,此时见他面色凄惶一副惶恐的模样,到底也是没有迁怒,迟疑了一下,就将手边的一封折子扫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 李瑞祥将那折子取了递过去。 “是!”褚琪炎心里忐忑的接了,只翻开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褚琪枫的笔迹,其上洋洋洒洒上万字,他一目十行的飞快扫过去,脸上肌肉就不觉绷紧,同时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的冷笑了一声。 案后皇帝将手边的折子批阅完毕,这时已经抬头朝他看过来道:“这是琪枫连夜调查定北侯府贪墨银两一案所上的陈情折子,你也瞧了,其中可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给朕指出来,如果没有异议,这折子朕就直接发下去交给刑部了。” 褚琪枫的折子上条款详尽清晰,从张鼎贪污修渠的始末开始一一列明他的罪证,褚琪炎心里有数,这些都是实情,而最后神来一笔,他却又给张家多拟了一条罪状—— 说张家人设计陷害褚灵韵,意图以皇室的名声做要挟来逼迫皇帝从轻发落,进而激怒了皇帝将张家人法办。 张鼎在修渠一事上出的岔子本身就不小,但是作为功臣之后,皇帝处置他还是要担待一点压力,现在如果再加上这一条那就游刃有余了,更何况褚灵韵做的那丢人现眼的事也可以换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样一举两得—— 明显就是替他们南河王府挽回开脱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又哪有褚琪炎说“不”的余地。 “琪枫果然心细如尘。”定了定神,褚琪炎将那折子交还给了李瑞祥,恭谨的对着皇帝施了一礼,“如此一来琪炎也要替我大姐和父王母妃一并谢谢他,谢谢他查明真相,还我们南河王府一个清白!” 这个人情送的,真是—— 叫他如鲠在喉啊! 经过昨天整天的渲染,就算现在说褚灵韵是被陷害的那也只是面子上好听一点,背地里又有几个人会信? 褚琪枫的这个人情,与其说是送给他南河王府的倒不如说是送给皇帝的。 皇帝本来就在伺机而动想要收回张家的爵位,这一次的机会恰到好处,褚琪枫给出这个说法半真半假,却刚好是达到了皇帝想要的结果。 张家因为张鼎中饱私囊一事败露自知大祸将至,于是狗急跳墙先发制人,污蔑了出自皇室的儿媳褚灵韵谋害他的儿子,想要借此丑事逼迫皇帝妥协,对他张家人的罪责不予追究。 这样一来,不仅给褚灵韵正了名更是又加了张家人一条死罪,对比起来皇帝只掳了他张家爵位的做法非但不是忘恩负义,反而更是法外开恩。 皇帝自己名利双手,又岂会管他们南河王府会被人怎么看? 褚琪炎的心里发苦,却也还是面色感激的当着皇帝的面对褚琪枫道了谢。 “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担不起堂兄你这般感谢。”褚琪枫微微一笑,神色从容。 皇帝的心情愉悦,只就挥挥手道:“么什么事你们两个就先都退下吧!” “是!”两人起身告退,先后走了出去。 下了门口的台阶,褚琪炎脸上的一点笑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没有回头去看褚琪枫,只就冷涩说道:“你果然是定力非常,这样的时机之下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他自己都因为褚琪晖的死受着不小的非议和指责,他居然可以安然不动,反而在其他人有所防范之前把张家的事被扒出来,还到皇帝这里卖了这么大的一份人情。 “算不上!”褚琪枫淡淡一笑,同样也没和他有过任何眼神的交会,“与其在有些既定事实前面做无痛共,倒不如抓紧时间做点实事,不过方才在书房里世子你的那声感谢我还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吧。我还要回去替我大哥操办丧事,就不和你多说了!” 褚琪枫说完就目不斜视的继续快步往前走。 褚琪炎面沉如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也跟着往前走去。 御书房里,皇帝却是看着空洞洞的门口久久失神,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问道:“查清楚了吗?是他做的吗?” 说话间他的眼底就有显而易见的阴冷光满扫过。 李瑞祥知道,他指的是褚琪枫。 “不像!”李瑞祥回道,“有探子密报,南河王世子和浔阳郡主都先后赶去用永州府查看了事发现场,依奴才拙见,此时应该是和他们双方面都无甚关联的。” “嗯?”皇帝闻言便是十分意外的皱了眉头。 “南河王世子可能是趁热打铁想要去搜寻罪证的,而浔阳郡主大约也是。”李瑞祥道,只是客观的分析。 当然,这两人要找的所谓证据肯定不是同一样东西。 褚琪炎要找的是褚琪枫杀人的证据,而褚浔阳应该是确定和褚琪枫无关,所以才去寻找凶手的线索的。 皇帝的眉头皱起,很是费力的思索起来。 褚琪枫镇定至此的确是叫他刮目相看,要么他就是确定做的利落干净万无一失不怕任何人去查,要么就真的不是他做的。也的确是如李瑞祥所言,既然褚琪炎和褚浔阳都没有避嫌赶到现场去找线索,那么事情应该是真的和他们双方都没有关系的。 “你去安排,把其他各家王府的底细也摸一摸。”最后,皇帝吩咐。 他可以废了褚琪晖,但却不能容忍有人凌驾在他之上私自下手屠戮。 * 平国公府。 青萝奉命押着褚月瑶回去,马车驶进巷子,守门的小厮见了一辆陌生马车过来还以为是有客到访,连忙就迎了出来,“你们是——” “吁——”驾车的侍卫收住马缰,一声不吭的跳下车。 那小厮好奇的探头正要往车厢里看,那车门却是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先是砰砰两声,两个昏死过去的丫头被人丢出来扔在了地上。 那小厮下了一跳,连忙后退,刚要喊人,里面又件一个青衣婢女下来,手里一拽—— 从车上拖下来的赫然就是自家的世子夫人褚月瑶。 “世子夫人——”那小厮惊了一下。 褚月瑶被青萝拽在手里,面目狰狞的不住挣扎,奈何力道敌不过,完全的无能为力,只就大骂道:“你这贱婢,还不放开我?别以为有褚浔阳给你撑腰我就动不得你了,你——” 青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那小厮道:“我是东宫浔阳郡主的侍女,这封信是我家郡主写的,麻烦代为转交郑老夫人。” 那小厮捏了信件在手,满面狐疑。 信?褚浔阳给老太婆写的什么信? 褚月瑶的心里自觉地以为要坏事,连忙就要扑过去抢:“什么信,给我!” 青萝拽着她没叫她动,只就冷冷说道:“这里可是平国公府的大门口,世子夫人若是不怕丢脸,大可以再大点声!” 她虽然只是个婢女,却只听命于褚浔阳,褚月瑶与她而言半个主子都不算。 褚月瑶在她手里挣扎了一路,也知道拗不过她,这会儿恼羞成怒,就对那小厮大声嚷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去叫侍卫出来,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我拿下!” 那小厮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要喊人,青萝已经冷冷的再度开口道:“我就在这里等着,替我把信交给郑老夫人,只要老夫人下令,要打要杀都悉听尊便!” 那小厮弄不清状况,但不能明着和东宫的人起冲突也就是了,犹豫了一下就一咬牙转身跑了进去。 “褚浔阳那信上写了什么?”褚月瑶突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褚浔阳一定是要害她的,一定是的! 青萝也懒得回她的话,只就冷吭一声别过头去。 褚月瑶的心里渐渐就慌了,徒劳的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她还抱着希望老夫人会叫人出来把青萝打出去,不想那门内匆匆走出来的却是郑老夫人身边的心腹胡妈妈。 老太婆已经许久不曾插手府里的事了,胡妈妈的出现已经叫她阵脚大乱。 胡妈妈走出来,更是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对旁边的青萝略一屈膝,语气硬邦邦道:“老奴奉命来接世子夫人进去,有劳姑娘了!” “不敢!”青萝道,随手将褚月瑶往她面前推了个踉跄,道:“突然登门多有冒犯,可是需要带我进去当面向老夫人赔罪的?” “老夫人年岁大了,不喜欢吵闹。”胡妈妈道,公式化的扯了下嘴角,转身一挥手,还不等褚月瑶发怒已经冷声对随行的几个婆子命令道:“带世子夫人进府,老夫人有请!” ------题外话------ 苏二的烂桃花开了,*的大姐要干掉,下一个要是谁→_→ ☆、第014章 大郡主,疯了? 两个婆子冷着脸上前,一左一右各自抓了褚月瑶的一只手,力道之大让褚月瑶几乎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老太婆这是要干什么?这个阵仗—— 她的心跳有一拍的悬空,猛地抬头朝青萝看去。 胡妈妈明显对青萝也没什么好印象,直接一扭头就带人往们内走去。 青萝转身跳上车,侍卫驾了马车扬长而去。 胡妈妈是郑老夫人的陪嫁,终身未嫁,一直服侍左右,说话很有分量,在平国公府里就是国公夫人林氏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她此时冷了脸,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的直接就把褚月瑶带去了西跨院。 郑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连主院都腾出来给儿子儿媳住了,西跨院的位置稍微有点偏,平国公为了不叫自己的母亲受委屈就叫人打通了旁边连着的院子,两个院子合起来重新整修,这院子看着虽然不如主院华贵但却也是十分气派的。 不过因为是老夫人住着,从外面的花草到里面的家居摆设色调都比较暗沉。 褚月瑶一进这院子就莫名觉得的瘆的慌。 “老夫人,世子夫人带到了!”胡妈妈打开帘子进去通禀。 “嗯!”彼时郑老夫人正坐在暖阁的炕上闭目念着佛珠,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就淡淡的应了声。 “孙媳见过祖母!”褚月瑶走进去,屈膝给老夫人行礼,低眉顺眼,声音也压的柔软了几分。 她虽然出身皇室,但是因为当初嫁到平国公府来的时候并不十分光彩,再加上郑家在朝中颇有权势,所以她在郑家,尤其是在郑老夫人和平国公郑铎的面前从来都不敢端架子,甚至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郑老夫人坐在炕上,面上不动如山,就像是跟前完全没她这个人似的。 褚月瑶的心里砰砰直跳,目光一扫看到她放在炕桌上拆开的信函,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恼意—— 褚浔阳这死丫头,到底是做了什么手脚?好像是真把老太婆给鼓动起来了。 褚月瑶的目光一厉,不想郑老夫人却是突然睁开眼,见到她眼中狠厉的神色就是眉头一怔,凉凉道:“你跪下!” 褚月瑶回过神来,愣了一愣。 郑老夫人说话的语调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的抬头朝老夫人看去。 郑老夫人已经再度闭上眼去捻佛珠,却是胡妈妈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在了褚月瑶的膝盖上。 “啊——”褚月瑶痛呼一声,扑倒在地,膝盖撞在地砖上骨骼仿佛都被撞碎了一样,疼的额上瞬时就冒了一身的冷汗。 “你——”她怒然抬头去看胡妈妈,但是狠话还不及出口,瞧见胡妈妈面上阴冷的笑容就是心里一抖,却是半点威风也不敢耍了,只是委屈的含了泪朝炕上的老夫人看去道:“祖母,不知道是孙媳做错了什么惹了您老动气?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的直说就是,孙媳一定改过,可您这是——” “哼!”郑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睁开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的样子,只对胡妈妈道:“去看看,国公爷他们怎么还没来,就是有天大的事也都让他们给我搁着,叫他们马上过来见我。” 老夫人年轻时就是狠角色,是一手灭了丈夫的宠妾爱子才扶持了郑铎上位,所以哪怕是郑铎对自己的母亲也是敬畏的很,老夫人在平国公府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人物。 褚月瑶听她这副语气顿时就傻了眼。 “是,奴婢过去看看!”胡妈妈应了,刚要转身往外走,门帘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平国公郑铎和世子郑文康两个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母亲!” “祖母!” 两人进门虽然都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当前的褚月瑶,但却也都只当她是不存在的,径自走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面容冷肃斜睨了两人一眼。 郑铎见着她的面色不善,一颗心也是瞬时提了起来,陪了笑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康儿媳妇惹了您生气?您怎么还跟她做小辈的一般见识?” 郑文康的心里也是一阵紧张,暗地里给褚月瑶使眼色。 奈何褚月瑶自己也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忍着痛满脸委屈的看着他。 “我倒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也得看看你们愿意让我省心。”郑老夫人道,哪怕是对着郑铎也没什么好脸,冷声问道:“你媳妇呢?我差人去叫她她也这样推三阻四的,真是越发的有规矩了!” 郑铎的面色微微一僵,心知老夫人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气了,心惊之余连忙对跟过来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去瞧瞧夫人在干什么,赶紧把她,哪有让母亲等她的道理!” “是,国公爷!”管家赶紧的应声去了。 老夫人摆开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显的来者不善,褚月瑶的心里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慌,她不敢跟老夫人理论什么,就眼泪汪汪的看向自己的夫君郑文康,道:“世子,如果真是我做错了什么,您让祖母说出来,我当面给她赔罪就是了,千万别叫她气坏了身子,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和郑文康的脾气相投,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不错的。 郑文康虽然有意袒护她,嘴唇动了动,但是见着老夫人那张冷脸却又是心里发憷,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每个人的身上都跟长了毛一样的难受,不多时外面就有两个婆子捧着一大推新旧不一的长辈进来放在了老夫人面前的炕桌上。 褚月瑶的脸色一白,心里突然盘桓而起一个念头,不过她却竭力的逼迫自己不去往个方面想—— 那件事她做的十分隐秘,又有婆婆林氏在上面替她遮掩,怎么可能让老夫人察觉了什么? 老夫人不问府内事务已经多年,突然捧了账本出来,郑铎也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道:“母亲您这是——” “你先坐着,万事都等你媳妇来了再说。”老夫人取过一份账本开始翻阅,也懒得看他。 褚月瑶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跪在那里心里却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乱成一片。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就见管家面色尴尬的走进来,身后空空如也,林氏还是没来。 “夫人呢?”郑铎也沉了脸。 “老夫人,侯爷,夫人那里说是一大早就头风犯了,这会儿起不来床。”管家道,面色尴尬,“说是暂时不能过来了!” “是不能过来还是不敢过来?”郑铎还不及说什么,老夫人已经手里账本往桌上重重一摔,扭头对胡妈妈道:“胡妈妈你去,她既然是病着,那就去把人给我抬进来!” 后面的账本她也不需要再看了,只粗略的扫过其中一本就是漏洞百出,她原也还觉得可能是褚浔阳挑拨离间的攀诬,不曾想—— 老夫人的火气上来,胸口就有些起伏的厉害。 郑铎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心慌,起身走过去替她抚了抚胸口顺气,道:“母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是夫人和郡主做了什么惹了您的不痛快?您心里若是不舒服责骂两句也就是了,可别窝在心里给气出个好歹来!” “骂出来?我骂出来就能把你郑家败掉的家业重新拾掇起来吗?”老夫人冷冷道,抓起桌上的信纸往郑铎怀里一扔再就一句话也懒得多说的别过眼去,“你自己看,看看你那位素闻贤惠精明的好夫人都干了些什么事!” “祖——”褚月瑶出了一头的冷汗,急忙就想撇清什么,可才一开口又觉得无从说起,迟疑着还是心乱如麻的闭了嘴。 完了! 褚浔阳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现在银子追不回来,整家人一定会扒了他的一层皮的! 郑铎狐疑的埋头看信,郑文康也好奇凑过来,看过之后,父子两个的脸色就如出一辙变化的万分精彩。 就在这时国公府夫人林氏终于耐不住老夫人几次三番的催请被贴身的丫鬟扶了进来,她的脸上刻意做了修饰,看上去真有几分苍白虚弱的病容,进门就孱弱的对炕上老夫人行礼:“母亲,胡妈妈说您急着见我,不知道——” 林氏的话音未落,面色铁青的郑铎已经怒不可遏的两步冲过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贱人!瞧你做的好事!” 郑铎虽然是文臣,但年轻的时候也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这一巴掌下去又用了全力,林氏往旁边扑出去老远,额头刚好撞在了桌角,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糊了她一脸。 “夫人——”跟着她进来的两个心腹丫头惊呼着就要去扶她。 “全都给我滚出去!”郑老夫人冷声喝道。 两个丫头顿时就缩了手,白着脸快速的退了出去。 这屋子里除了老夫人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再就一个下人也没留。 林氏撞了那么一下,脑子里嗡嗡的恍惚就要昏厥。 郑文康忍不住过去扶起她,却也是冷着脸一声不吭。 林氏开始一听说老夫人叫人去账房取了账本就知道是要东窗事发了,所以才借故称病拖延,这会儿人到了这里,她也知道狡辩无用,立刻就软了态度,跪在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道:“母亲,侯爷,这事儿我做的的确是欠着考量,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一摊子,阖府上下两百多张嘴都要吃饭的,家里的那些铺子又有几个是真正赚钱的,我会放了印子钱出去也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 西越的法典之中是有明文规定,放印子钱是要被严惩的,弄不好还要入罪。 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夫人知法犯法,虽然郑家保得住她但郑家就此也要名声扫地了。 林氏心里想着事情到了这一步,横竖老夫人就是推了她出去也于事无补,反而只能为了国公府的名声替她遮掩,所以倒也没有多少惧意。 郑铎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印子钱?你知道什么是印子钱?没脑子的蠢货,合该是我们整个国公府都被你败进去你还被蒙在鼓里沾沾自喜,你当真是——” 郑铎气的狠了,到了后面已经找不到更恶毒的词足以表达他此刻心里的愤怒。 褚月瑶跪在旁边,里衣早就被汗水濡透了,却是咬着嘴唇一声也不敢吭。 林氏脑袋疼的厉害,闻言略有几分迷茫的看向郑铎,“国公爷,您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我只是想要赚点外快贴补家用,我——” “蠢货!”郑铎气急败坏的又骂了一声,将手里的信纸往她脸上一甩,“你自己看!” 林氏颤抖着手接了,看过之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愣住了,却还是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是不是有人捕风捉影的胡乱说话?那银子放出去,郡主是每月都定期该给我送收息的——” 郑铎还想骂,可是到了这会儿已经无力开口了。 林氏抖着手朝褚月瑶看去,确认道:“郡主,这银子——” 褚月瑶自己更是早就乱了阵脚,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正面质问她,这会儿林氏一开口她马上就哭了出来,爬到那炕沿底下伸手去扯老夫人的裙角道:“祖母,你不要听褚浔阳那贱人挑拨,银子我会找回来的,我没有想拿家里的银子去打水漂,只是周旋一下。” 林氏闻言,心中最后的希望泯灭,突然就疯了一样的扑过去甩了她两巴掌。 褚月瑶被打的一嘴血,却也不敢抱委屈—— 若是雷侧妃和褚琪晖在她多少会有些底气,可是现在理亏在先又没了靠山,她只觉的心虚,赶紧爬起来道:“母亲,您听我说——” “说什么?”林氏厉声道,根本就不让她开口,“马上把库房的钥匙给我交出来,还有你家从我这里拿走的银票和地契——” 褚月瑶跟她说有妥实的人可以帮着放印子钱牟利,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又来钱快,再想着褚月瑶有东宫的背景在肯定也不能出什么事,林氏斟酌了下到底是没能经得起利诱,将手里握着的银票给了她。 褚月瑶也十分守信,这一年多的时间之内每月都按时给她带回来价值不菲的收益,林氏对她越来越信任,慢慢的就连管家权也拿出来了婆媳两个一起分享,甚至于如今就连库房钥匙褚月瑶手里也有一把备份的。 可是褚浔阳这信上却说褚月瑶拿走的那些钱财根本就不是去放印子钱,而是全部贴补了别人了。 就在这婆媳两个翻脸争执的空当,外面郑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妈妈已经冷着脸走了进来,将一份长长的单子递到老夫人手上道:“老夫人,库房已经重新清点了,除了面上的那些大件儿东西都在,里头有六成以上的值钱物件全都不知所踪了。” 老夫人面沉如水。 林氏则是浑身发抖,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就变得惶恐了起来—— 褚月瑶连公众的东西都敢随便动,那她当时为了攒私房一并给她的自己的嫁妆银子岂不是也跟着一起打了水漂了? 前后合起来上百万两,是整个平国公府几代人的积蓄,除去了这些银子,他们这座国公府也就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因为名下虽然还有为数不少的田产和铺子,那也的确是如她之前所言的一样,没什么赚头。 想到这里林氏就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郑文康也急了,奔过去一脚踹在褚月瑶的胸口,面色狰狞的质问道:“你把我们郑家的银钱都拿去贴补谁了?你说!” 这个贱人,几乎掏空了他们郑家的家底!这么想着郑文康已经觉得自己头上被罩了一团绿意惨然的雾气挥之不去。 他的面目狰狞两眼通红,几乎是要将褚月瑶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褚月瑶被他一脚踹在心口,噗的吐了一口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揉碎了一般,慌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脚道:“世子你不要误会,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些银钱——那些银钱——” 她似乎还有顾虑,但是看着郑家人一个个仿佛是要吃人一样的嘴脸终于再难支撑,声泪俱下道:“我是借给我大哥了活络了,他是不会坑我的,本来也只说暂时挪过去给他用上一段时间,我——” 郑家人听完都是齐齐的心头一凉—— 褚琪晖人都死了,这银子褚月瑶要给了别人还能去追回来,给了他?那岂不是打了水漂了? 老夫人痛恨的闭上眼。 郑文康一把将褚月瑶从地上提起来,拖着她就往外走,“走,你现在马上就跟我去东宫,把银子要回来。” 褚月瑶之前被胡妈妈踢的那一脚太狠,膝盖大约是摔裂了,方才跪着的时候痛的麻木了还不觉得,这会儿站起就是脚下一软,根本站都站不稳,一身一身的冒冷汗。 “你站住!”郑老夫人冷声喝道。 “祖母——”郑文康面色不善的刚要说什么,老夫人已经目光冷厉的看向瘫软在地的林氏道:“你现在就去准备,马上送你母亲去家庙,她伤着了,暂时将她送出去养伤。” “母亲——”林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母亲她也是受人蒙蔽一时不查——”郑文康也犹豫着没有动—— 家庙那是什么地方?那样的条件之下还不等于是要了自己母亲的半条命。 郑老夫人却由不得他拒绝,直接对胡妈妈道:“胡妈妈你也跟着去,把夫人安置妥当了再回来。” “是,老夫人!”胡妈妈干脆的应了,一挥手带着另外两个婆子强行把哭天抢地的林氏给拖了出去。 郑文康也不敢公然顶撞老夫人,一跺脚也只能跟了出去,走前却是神色狠厉的瞪了褚月瑶一眼。 褚月瑶瑟缩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更是浑身上下抖的厉害,防备的看着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眼底的神色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只就冷冷说道:“把她送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再把康儿的东西一并挪出来,传我的命令封了那院子,只留两个手脚利索的婆子伺候她就行,她身边的人,全都处置了。” 老夫人这是要将她软禁?还将她身边的人全都处置了,那她岂不是要被折磨死? 褚月瑶自然知道这老太婆不是说笑的,惊慌之余一边竭力的躲避试图来拉她的婆子一边凄声道:“你们要软禁我?你们敢?我是东宫的郡主,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我父亲一定不会——” 她兀自叫嚣的厉害,郑老夫人面有倦色的揉了揉鬓角,挥挥手示意下头的人将她拖了出去。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两人的时候郑铎才忍不住神色凝重的开口道:“母亲,你是怀疑皇长孙挪用的那些银两的去向——” “这还用说吗?”老夫人冷冷道,“那些银子你也别想着往回追了,丢了面子不说,再有他们皇家的内斗又岂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掺和的?怪只怪你媳妇没脑子,耳根子软,当初我就不同意康儿娶了这么个女人进门,偏就是林氏自作主张还是和郑敏谋算着异想天开。” 郑老夫人口中的郑敏就是南河王妃郑氏。 郑氏在名义上是郑老夫人所出的嫡女,实际上连郑氏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是—— 她的生母其实是被郑老夫人一手算计除掉的老爷子的宠妾陈氏,陈氏的手段十分了又仗着又儿子撑腰,当时在郑家险些就出了宠妾灭妻的血案,不过郑老夫人却是个十分沉的住气的,一直按兵不动和陈氏暗中较劲,直至陈氏见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按耐不住的先动手,不仅折进去了自己的儿子也因为真面目被揭穿而得了老爷子的厌弃,被丢到了庄子上去自生自灭。 郑老夫人九死一生生下郑铎,却也因此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她当时也是遗憾没能儿女双全,年后才知道陈氏被丢到庄子上的时候竟是怀了身孕的,并且生了个女儿,孩子倒是十分的乖巧可爱,投了郑老夫人的眼缘就叫人给抱回来养在了身边。 因为生产伤了身子,那段时间她一直闭门静养,再加上彻底把握住了府上大权,她说郑敏是她的女儿也没人怀疑。郑老夫人本来算是个心宽的,并没有因为陈氏的事情迁怒郑敏,对郑敏也是极为疼爱,但真说起来这血脉的关系也是十分玄妙,不管她对郑敏怎样的宠爱母女两个也始终不的一条心,这一点随着郑敏年岁渐长而越发的明显,后面逐渐的母女的关系就冷淡了。 当初提议让郑文康娶褚月瑶是郑氏的主意,想以此帮着遮掩褚易民的野心,褚月瑶嫁进了郑家,双方怎么都算是姻亲了,起码在明面上能叫皇帝安心。 可这门婚事褚易安是不同意的,然后郑氏一撺掇就和林氏一起耍了点手段让褚月瑶和郑文康两个意外“邂逅”了一场,郑文康的人其实长的不差,再加上世家子的气质排场在那里,很容易就让褚月瑶芳心暗许了,后来等到两人私定终身的信件落到褚易安手里一切也都晚了。褚易安盛怒之下索性也就对此事撒手不管,由着褚月瑶嫁到了郑家,诚然为了遮丑,事情的内幕其实没几个人知道。 现在褚月瑶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出来,不说是郑老夫人震怒,就是郑铎心里也不痛快。 “可是现在府里银钱都散出去了,这一家人的生计也是问题。”褚琪晖死了,他们肯定不能闹上东宫去找褚易安要银子,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上下近两百口人的生计问题就是大事,而且还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他们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窟窿要怎么堵? 郑老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有能怎么样? “回头等康儿回来,你跟他好好说说,叫他也收收心,把那些个铺子都拾掇起来好生打理。年前城外田产的出息才交上来,就付一下先把这个年凑合过去再说。”权衡片刻,郑老夫人道:“回头等出了正月我就让胡妈妈清点一下,把我私库里的银钱挪出来冲到公中。” “母亲这可使不得!”郑铎的眼眶一热一下子就急了,“那些都是你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就算再怎么样儿子也不能动您的钱。” “自家母子说这些做什么?”郑老夫人叹一口气,“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就带去的,我攒了也是为了你们。林氏就叫她在庄子上住着吧,以后也不用接回来了——” 想到家里的中馈没人打理老夫人也是不觉的皱了眉,她如今这一把年纪了,实在是不想再操心这些琐事。 郑铎自然也想到了一些事情,眉宇间不觉就带了几分忧色道:“褚月瑶这么处置,东宫方面会不会——” “你当我是关起门来什么也不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就当众跑到东宫去闹,太子殿下没将她怎样已经是顾念着父女情分了。”郑老夫人冷嗤一声,何况褚月瑶给郑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就算褚易安要护她也不答应。 郑铎见她的意志坚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又安慰了她两句才起身离开。 * 褚琪枫代替褚易安上的折子请求褚琪晖以皇族礼仪下葬,皇帝虽然没同意却没有完全驳回,只允许将他停灵东宫,但在仪式上必定从简,是以三日之后就出殡下葬了。 当然,因为提前已经被贬为庶人,褚琪晖是不能入皇陵安葬的,而是在东郊城外另外替他选了一片墓地。 丧礼办的十分顺利,而这三天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发生了许多叫人唏嘘的大事。 先是定北候张鼎贪墨修渠银两,置无辜百姓的生死于不顾,最后东城事发更是丧心病狂的杀害亲儿意图嫁祸安乐郡主来损毁皇室名声以逼迫皇帝就范,皇帝念及旧恩,虽然将定北候斩首示众却没有牵累家小,只掳了爵位贬为庶人作罢。 而作为张家妇的安乐郡主也自请和婆家同罪,被皇帝废了封号,送往寺庙修行。 诚然话虽如此,前一个版本褚灵韵为私情谋杀亲夫的故事也还在私底下流传,明显是被圣旨上给出的版本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无独有偶,南河王府的郡主从天上跌入泥沼的风头还没过,有人却发现给褚琪晖送葬的当日他自己的嫡亲妹妹褚月瑶没有出现,打探之下就有人得了小道消息,说是东宫的大郡主因为母亲和兄长相继丧命悲伤过度进而神志不清患了失心疯,开始闭门养病了。 有这两个消息沸沸扬扬渲染,褚琪晖这么个已经是庶人的所谓皇孙的死反而被人议论的少了,并且因为皇帝一直闭口不提,这事儿反而就像是不痛不痒的过去了,只就大理寺方面还在喊打喊杀的嚷着要捉拿凶手罢了。 褚琪晖下葬的第二日,褚浔阳一大早就打扮妥当了出门,带了礼物去平国公府探望自己“正在养病”的大姐。 国公夫人林氏也被秘密送走了,所以褚浔阳登门的消息直接就报到了郑老夫人那里。 郑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一下。 胡妈妈忧虑道:“老夫人,这浔阳郡主怕是来者不善吧,这两年她和大郡主可都是没有来往的,这会儿突然登门——难道是为了咱们放出去的消息?” “她既然说是来看病的那你就带她过去吧,就说我的身子不爽利,就不见她了。”郑老夫人面无表情的似是权衡了片刻,就又闭上眼继续诵经。 “是!”胡妈妈应了,略有几分忧虑的转身出去,亲自去大门口接了褚浔阳进门。 引着褚浔阳往后院走的时候胡妈妈一边才公式化的将老夫人的意思转达了,“浔阳郡主,真是对不住,我们老夫人感染了风寒,身子又不大爽利,说是怕过了病气儿给您就不方便出来了,还请您见谅。” “本来就是我冒昧了,不敢叨扰老夫人,我只是奉父亲之命来看看我大姐,回头麻烦妈妈替本宫向老夫人问声好。”褚浔阳道,唇角含笑跟着她往里走。 胡妈妈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到她眉目之前的光彩也没看出些什么,但是想到褚月瑶这两天哭天抢地的风电模样,心里也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这个时候让褚浔阳见她,别是要露馅的。 褚浔阳瞥见她的神色也当是没看见,跟着去了后面褚月瑶住的院子。 郑老夫人可见是个非常有心机的人,就算是软禁褚月瑶也还是将她放在她之前住的那个大院子里,至少表面看上去谁也不能说他们郑家苛待了褚月瑶。 “大郡主这些天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也没个分寸,一会儿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请郡主多担待着。”胡妈妈一边命人开门一边道。 “这是自然,她是我大姐,就算她有什么不妥当的我也不会与她计较的。”褚浔阳微微一笑,顺带着目光四下里瞥了一眼。 这院子的守卫就只有门口的两个婆子,看来郑老夫人是真的很有把握把褚月瑶拿捏的死死的。 守门的婆子开了门,胡妈妈还是亲力亲为的引着褚浔阳往里走,刚到院子里就听见正屋里头传出瓷器落地的响声和褚月瑶嘶哑着嗓子的叫骂声:“老妖婆,贱人!本宫是郡主,是东宫的长女,岂是由得你们如此作践的?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胡妈妈闻言眼底有一丝恼意闪过,随即尴尬的笑着对褚浔阳道:“大郡主这几日都是这样,脑中不清楚,大夫吩咐了要让她静养,她不乐意,当真就孩子一样的闹,昨儿个发病起来还将自己的婢女打伤了,所以这会子外头的人都不敢进来的,只能等晚上她睡了再进来收拾。” “是么?”褚浔阳笑笑,不置可否,只就继续往前走。 胡妈妈忐忑不已的跟着。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跨进去看到披头散发那面污渍的褚月瑶眼睛猩红的坐在地上的时候褚浔阳还是很有些意外的。 她身上衣物还是那天去东宫时候穿着的素裙,满身的污渍和难看的褶皱,脸上有泪水冲刷过的痕迹,头发蓬乱的披散下来,脸上被打过的两巴掌因为过了两天已经不太能看出痕迹,但是配合上她此时疯狂又带着嗜血狠厉的眼神—— 真真是如外界所言,说她是个疯子也不为过。 “咳——”胡妈妈越发尴尬了起来,陪着笑脸道:“郡主这两天脾气大,不好伺候,下头的人哪个近她的身都要被她厮打,所以——” 这样的谎言,褚浔阳根本无需揭穿,因为胡妈妈自己也都说不下去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褚月瑶本来正在嘶声叫骂,骤然看到褚浔阳出现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到定了定神就是勃然大怒,撑着身子就要扑过来:“你这贱人,你还敢来,都是你害的我,我跟你拼了!” 她爬起来,然则却没能走出来完整的一步就又摔了下去。 郑老夫人为了报复根本就没给她请大夫,膝盖处的伤势恶化,大半条腿都失去了知觉,根本就站不稳。 胡妈妈拿捏不准褚浔阳的心思,脸上神色越发不安。 褚浔阳侧目看向她道:“妈妈可不可以先到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想单独和大姐说两句话!” “这——”胡妈妈犹豫了一下,但是想着进门这么一会儿该听的不该听的褚浔阳也都听到了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欲盖弥彰了,遂就点头道:“好,奴婢就在外面,郡主有事招呼一声就是。” 褚浔阳点头,目送她离开。 里面的屋子里所有摆设基本已经都被褚月瑶砸烂了,地面上狼藉一片,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连她自己都是跌坐在碎瓷片中间,方才摔下去的时候手腕不小心被划破了,汩汩的往外流着血。 “你来干什么?你害的我还不够吗?”褚月瑶捂着伤腿眼神阴鸷的死死盯着褚浔阳,似是恨不能在她身上说出几个洞来才肯罢休。 褚浔阳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只就默然的看着她道:“你也别用这么一副受害者一样的眼神来诘问我什么,咱们两个之间没这个必要,不过就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谁技高一筹罢了。在你叫人四处散播流言蜚语要栽罪名给我哥哥的时候怎么就不想你那红口白牙的一句话也是有可能将人逼死的?现在我还给你的,也只是皮毛而已,至少——我还没想着要你的命!” “本来就是他,除了他,谁还会对我大哥下那样的狠手?”褚月瑶大声道,面色狰狞的近乎扭曲:“我要为我大哥讨回公道有什么不对?要不是父亲他偏心不肯替我大哥做主,我又何至于如此?褚浔阳你这贱人,亏得你还好意思跑到我的面前来,把我们兄妹害成这样,你开心?你满意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碍着你跟褚琪枫的路了是不是?” “是说过,你别拿这么一副受害者的嘴来来指责任何人!”褚浔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弯身,自脚边捡起一块碎瓷在眼光下反复看了看,一边语气森凉道:“你说父亲宠我我认了,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别用你那种自私狭隘的眼光来评判父亲的对错,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对你怎样?对褚月妍怎样?又对褚琪晖怎样?你们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被前拥后簇着捧着长大的,你觉得是雷侧妃护着你们,又怎么不想,如果不是有父亲的默许她凭什么就在东宫高人一等,甚至于让你们兄妹也能在其他的姐妹中大出风头?至于你说父亲偏心哥哥?什么叫偏袒?番邦进贡的两匹良驹送去让年岁更长的褚琪晖先挑这叫偏袒?他大婚的时候说望岳斋的院子不够宽敞,父亲立刻就让哥哥般去锦墨居,把旁边的院子腾出来给他打通修葺这叫偏袒?年前受皇命是楚州公干,父亲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带褚琪晖过去历练,可是他自己却自不量力想要趁着父亲不在接管父亲手上担着的差事,后来陛下觉得他年轻难担此任让他得不偿失,背后你们母女兄妹又将这一切的推到父亲的处事不公上,说是父亲不给他机会。褚月瑶,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有冤枉了你们?明明是一家人,你们兄妹几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几次三番的上蹿下跳抹黑东宫的名声,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你不懂?现在你还有脸这么理直气壮的指责而父亲处事不公?这话若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你就当真不怕伤了他的心吗?” 因为梁汐的关系,褚易安对她的确过于宠爱了这一点褚浔阳承认,可他对褚琪晖和褚琪枫却是一视同仁的,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在他的心里其实还的颇为偏帮长子的,可偏偏是褚琪晖自己不争气,最后他们却还要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父亲的身上。 这些话若真要让褚易安听到,只怕他再硬的心肠也难免是要伤的了,这一刻褚浔阳倒是庆幸她那天没让褚月瑶闹到后宅去。 褚月瑶听了她一番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是如今她凄惨至此,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自作自受,当即就是脖子一梗冷声道:“你还说他不是偏心,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他都不闻不问,你还敢说他不是偏心?” 想到自己的处境,她突然就控制不住脾气,尖叫着嚎啕起来,发了疯一样的抓起身边碎了一半的花瓶又狠狠的砸了出去,然后一把抓过手边一块碎瓷就要往腕上划:“他不管我是吧?那好,我倒要看看我今天死在这里,他的名声好保不保的住!” 褚浔阳见状也不去拦她,反而一派轻松的笑了笑道:“你想死尽管去就好,不过我要是你肯定是会不惜一切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郑家现在无人主持中馈,你早死一天刚好是给后来人挪位子,想必周文康也会感激你的!” 郑铎已到中年,虽然林氏也犯了错,但是要他休妻再娶一定会被人诟病议论,所以郑家缺一个当家主母,自然最好是熬死了褚月瑶再让周文康重娶一房的。 进了这个院子看到褚月瑶现在的这个模样褚浔阳心里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这郑老夫人果然是个人精。 褚月瑶对周文康是真的有情,说到自己死后周文康必定迎娶新人的话褚月瑶就是脑子一胀,已经划到皮肤上的碎瓷片再也割不下去了。 自己死了,还不是要让那个忘恩负义的周文康去风流快活? 想着自己被关了三天平时对她恩爱有加的夫君看都不曾过来看她一眼,褚月瑶的心里就跟着堵了一口火气,脸色又愤恨狰狞了起来。 褚浔阳把该说的话说完也就不再理她,拍了拍裙子转身出门。 大门口胡妈妈正伸长了脖子试图听里面的动静,但是这院子太大,哪怕是褚月瑶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都难以跨过整个院子传到耳朵里。 听到褚浔阳主仆出来的脚步声,胡妈妈的神色一敛,赶紧往旁边退开,做成四下观望的样子。 “郡主出来了?”褚浔阳从门内出来,她就迎上来。 “嗯!”褚浔阳含笑点头,“和大姐说了两句话,她的确是疯癫的厉害,难为你们国公府也是如此的重情重义,千万要照顾好她。” “这是自然。”胡妈妈赶紧附和。 褚浔阳笑笑,一抬手青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褚浔阳捏在手里顿了顿,然后交到胡妈妈手里,“这个麻烦胡妈妈替本宫转交郑老夫人,是我前两天整理大哥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涉及到褚琪晖胡妈妈就是心头一跳,脸上表情也瞬间有些挂不住,仿佛是那信封烧手一样,讷讷道:“是!老奴一定转交!” “那我就先走了!”褚浔阳略一点头,举步往外走。 胡妈妈亲自送她到门口,目送看她的马车离开才急匆匆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褚浔阳从郑家出来,坐到马车上青萝才道:“郡主不觉得大郡主早一日没了咱们后早一日清净么?”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怅惘的靠在了车厢壁上道:“眼下的风声紧,还是不宜再起事端了,那郑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就让她再苟延残喘的多留几天吧,她已经不可能再翻出任何的风浪来了。” 青萝见她自由主意也就没再多言。 马车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绕路去了望江楼。 大概是因为没见血也没几个人亲见,所以苏皖的事倒是没有给望江楼的生意造成多大的影响,过了十五这里就又宾客满楼十分的热闹。 褚浔阳下了车往里走,因为在想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要进门的时候里头正好也是两个人往外走,一时不察两人就撞了个满怀。 那是一对主仆,小丫鬟看着眼生的很,小姐则是罩了面纱,垂着眼睛走的很快。 那小丫头声音尖锐的开口叱道:“你这人怎么——” 可是话到一半,像是认出了褚浔阳的样子,顿时就脸色煞白的闭了嘴。 褚浔阳正在纳闷这是哪家的丫头时就见旁边带着面纱的女子目光慌乱一闪,赶紧拽了那下丫头快步出门去了。 ------题外话------ 为了弥补最近的晚更,我今天爆发一下,多更两千,夸我吧╭(╯^╰)╮ ☆、第015章 血案 褚浔阳本来对她也没多少关注,她这么一躲反叫褚浔阳心里多了几分警觉,回头目光追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看过去,这一看之下还真就瞧出眼熟的意思来,不过一时半刻却也想不起来到底的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出了望江楼,就有一辆朴素无华的轻便马车驶到路旁,接了她离开。 青萝安置好了自家马车走过来,见到褚浔阳正站在门口发愣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一眼道:“郡主在看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哦,没什么!”褚浔阳的思绪被打断,微微一笑继续举步进了大堂。 里面马上有伙计出来招呼:“哟,两位客官里边请!” 这对主仆的穿戴不俗,必定是大门大户出来的,那伙计热情的招呼着却又有些为难,“真是抱歉的很,这会儿楼上没有空闲的雅间了,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小的给您在这楼下寻张位置僻静点的桌子您先将就着?” 青萝刚要代为拒绝,楼上刚好传来开门声,那伙计循声望去就又笑了道:“有客人走了,小的这就去给您把那屋子收拾出来。” 褚浔阳不甚在意的抬头看了眼,谁曾想又是个熟人。 随从替他开了门,苏霖一边埋头整理着衣袖一边从那雅间里款步出来。 “您二位稍等片刻!”那伙计冲褚浔阳二人赔了罪赶紧迎上去,“这位客观您慢走,有空再来。” 苏霖眼高于顶,自是不屑于同他这样的人寒暄的,下了二楼直接就要出门,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也看到了褚浔阳。 他先是有些意外,脚步一顿,随后就目光一沉又移开的了视线快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本来倒也没多想,毕竟这望江楼的名声在这,苏霖会在这里出现也是正常的,可就是他方才怔愣的那一瞬间褚浔阳却敏锐的从的脸上察觉了一点心虚甚至近乎慌乱的情绪—— 难道他来这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褚浔阳的心思微动。 送走了苏霖,那伙计就又重新折回来招呼道:“小的引您二位上楼?” “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褚浔阳一笑,刚要询问他延陵君所处雅间的位置,楼上拐角处的一扇门就被人从推开,映紫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姐,您来了!”见到褚浔阳,映紫连忙快走下楼来招呼。 那伙计见状就极有眼力的退了,转身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 “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你家主子还在吧?”褚浔阳问道。 “是!郡主上去吧!”映紫点头,和褚浔阳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去了后厨。 待她走后褚浔阳就对青萝使了个眼色,“你跟着苏霖过去看看,我怎么觉得他的出现有点奇怪呢。” “是!”青萝应了,一回身就迅速的闪出门去。 褚浔阳举步进了二楼的雅间,彼时延陵君正坐在榻上煮茶,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悠然茶香,就连这冬日里的寒意也都一扫而空。 听到她开门的动静,延陵君就扭头冲她一笑,“进来吧!” 褚浔阳脱了身上大氅随手挂到一旁的披风上,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来很久了?” “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延陵君道,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你是从平国公府过来的?事情都还顺利吗?” “还好吧!”褚浔阳抿抿唇,捧着那茶盅慢慢的品茶,“被褚月瑶这么里外一折腾,郑家受到的冲击不小,虽然是家务事,可他们也不能全不顾自家名声,我只是送了个顺水人情,至于是要承情还是记仇就全看他们自己怎么拿主意了。” 平国公府的事说大不大,抖出来也无利可图,他们自家人又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话虽如此,褚浔阳倒也不是太担心。 “我只知道南河王妃和郑老夫人的关心并不是太亲厚,不过他们同气连枝,你想要完全争取到郑家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延陵君道。 高门大户的家族利益从来都被看的很重,郑氏怎么都是郑家的女儿,这一点息息相关。 褚浔阳也知道她要争取平国公府的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于是也懒得深究,只就弯起眼睛笑了笑道:“前两天才刚见过面,你又叫我出来做什么?” 延陵君的唇角弯了弯,没有说话,只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大的锦盒递给她。 那盒子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了,颜色有些陈旧。 褚浔阳笑眯眯的拿在手里晃了晃,看向他道:“是什么?” 延陵君不语,只就含笑垂眸去抿了口茶。 褚浔阳懒得看他卖关子,将那盒子打开了看了,里面用红布包裹却是一大一小一对碧玉簪。 玉质温润却不十分纯粹,是极品的血玉。 大的一支是雕刻成一朵半开的花蕾,乍一眼看去褚浔阳以为是玉兰,但细看之下才发现是朵茉莉。 一缕殷红血丝自发簪底部攀岩而上,在翠色通透的玉质上美艳的有些触目惊心,花瓣上也是丝丝缕缕不规则的渲染,最后自花蕊上凝聚一抹红,浓烈绽放到了极致。 这发簪的雕工一眼看去十分简单,但是仔细辨别之后却能发现那茉莉的花萼上又隐约浮现一些肉眼难以辨识的微末图腾,至于到底刻了什么褚浔阳就实在难以确认了。 那小的一支应该也是和这支簪子取自同一块璞玉打磨雕刻,只是雕刻的比这一支更简练一些,直接就是一朵未开的花苞,只同样,那花萼上也凸凹不平另有玄机。 这两样东西,切不出这样绝佳的血玉万金难求,只是上面看似平凡无奇的雕饰实则也是出自顶级匠人的手笔,最起码在褚浔阳所知的范围内就连内务府专司此职的首饰工匠也雕不出这样精细的东西来。 褚浔阳探手摸了摸那玉色上明艳的近乎还在盈盈流动的血色,面上略有几分迷离的困惑道:“平白无故的,送我这个做什么?” 她倒是实在,延陵君递了给她她便认定对方是要送给她的。 延陵君忍不住笑了笑,却是不答反问,“喜欢吗?” “嗯!”褚浔阳点头,手指在那簪子上反复的流连。 “那就收着吧!”延陵君道,有喝了口茶才突然转移了话题开口,“你的生辰是三月十二,及笄礼是要办在那一日还是改在女儿节?” 十五年前的三月十二就是喜悦大军攻破浔阳彻底踏平大荣王朝最后一面帝国旗帜的日子,所以褚浔阳的生辰众人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这个日子如今对褚浔阳而言却不是那么叫人愉悦也就是了。 褚浔阳的眼底闪过一抹黯色,不过掩饰的很快,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的笑道:“十二那天宫里会有庆典,就不办在那一天,我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就在三月三,到时候和四妹妹一起办了,也可以省下一道麻烦!” 她说着就又略带调侃的取了一支簪子在手里观摩道:“怎的?这是你给我的及笄礼么?” “算是吧!”延陵君笑笑,抖了抖袍子下榻,绕到她身后坐下。 褚浔阳通常都不喜欢太过繁复的首饰,她自己的发饰也都是玉质和银质的居多,说起来这一对儿簪子的确甚是符合她的心意。 延陵君坐在她身后,以手指梳理捋顺她披散下来的发丝,唇角翘起带一抹温软笑意,然后取了盒子里较小的一支玉簪比划着选了个位置给她插在发间。 褚浔阳一直聚精会神的试着想要看看那花萼上到底刻了什么图腾,也没回头,由着他折腾去了,最后延陵君便将下巴抵在她肩头,从后面环了她的腰不动了。 褚浔阳兀自观察了半天无果就侧目朝他看去,见他正眼睛一眨不眨含笑看着自己就有些不自在道:“怎么不吭声?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难得的见你一面,睡了多可惜?”延陵君笑道,就是啄了一下她的腮边。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干这种事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褚浔阳也懒得和他计较,手指抵着他的额头将他从自己肩上推开,撇撇嘴道:“前两天才见过——” 延陵君看她一眼,最终也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他是巴不得天天和她腻在一起的,可是上一次褚浔阳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丫头的性子说一不二,而且她又似乎明显不愿意多提那样的话题为了不至于弄巧成拙他也只能适可而止了。 坐直了身子整理好衣物,延陵君又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你午膳还没用吧?我让映紫去准备了,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嗯!”褚浔阳点头,将那锦盒揣进袖子里收好。 * 平国公府。 郑铎敢一下朝就被胡妈妈在大门口堵住了,说是老夫人有请。 家里出了这么一大摊子的烦心事,郑铎这几天都一直有些郁郁,脾气都明显暴躁了几分,听说郑老夫人找他却还是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去了。 “母亲,您找我?”郑铎走进门去,见到那暖阁里就只有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暖炕上念经心里不由的就又多了几分重视。 “回来了?”郑老夫人睁开眼,放下手里佛珠,面色凝重的盯着桌上的一个信封,过了一会儿才捡起来推到了桌子的另一端,“你先看看这个吧!” “是!”郑铎走过去,挨在郑老夫人身边做了,谨慎的取了那信封里的东西查看。 里面厚厚的一打银票,而放在最上边的赫然就是之前被褚月瑶从林氏手里鼓捣走的两家铺子的房契。 “这是——”郑铎始料未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狐疑的看向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已经重新将紫檀木的佛珠捡起来在手里不紧不慢的捻着,面色也是十分凝重的盯着屋子里某个未知的角落道:“今儿个一大早浔阳郡主过来了,说是探望康儿媳妇,临走的时候悄悄留下的。” 那打银票合起来是三十余万,和被褚月瑶偷偷拿出去的虽然不能比,但也已经是不小的份额了。 褚琪晖从褚月瑶这里拿走的银钱自然的用于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势力了,这几天朱远山奉命清理褚琪晖身后留下的遗留问题,秘密遣散解决了他留下的隐患,查抄出来的财产里剩下不少的银钱还有平国公府名下的两件铺子。 他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褚易安,褚易安又给了褚琪枫,最后辗转就落在了褚浔阳的手里。 平国公府的家底褚浔阳虽然没有叫人查过,但是想也知道从褚月瑶手里弄出去的不会只就她拿到手的那么多。当时是褚月瑶惹恼了大夫人,大夫人叫人去查,得到了她和林氏两个合伙放印子钱的消息,本来是想借此给她点教训,褚浔阳觉得事有蹊跷再叫人去查,结果得出的结果却是叫人大为意外—— 为了推自己的大哥上位,褚月瑶真是不惜一切,居然险些掏空了整个平过国府去帮褚琪晖招兵买马疏通人脉。 本来如果不是出了褚琪枫被污的这件事她也未必会对褚月瑶赶尽杀绝,可偏偏是那女人得寸进尺的送上门来了。 平国公府的这笔钱,其中缩水的部分褚浔阳自然不会自己掏腰包去补给他们,不过只这样—— 对郑家而言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送了巨大的一个人情过来。 郑铎的眉心凝成了疙瘩,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拿不定主意,“母亲您觉得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吗?” “就算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最起码也代表了康郡王的态度。”郑老夫人道,说着却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这笔银子她既然送来了我们就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不过现在事情却是棘手了,这个家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这笔银子本身就是平国公府的,再者说来现在府里的这个局面也的确是需要这笔钱来周转,他们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就算假装高风亮节的再把银子送回去褚浔阳兄妹也未必领情,反而却是抛出了明显的信号—— 他们郑家要和南河王府连成一气,正式和东宫成敌。 郑铎自然知道此事棘手,仔细斟酌了片刻却是有些懊恼的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当初要是知道皇上会起兵夺位,就说什么也不该把郑敏嫁到褚家!” 平国公府和凭借罗皇后上位新兴的罗国公府不同,他们郑家在前朝的时候就位高权重,是大荣王朝首屈一指的勋贵之家,反而是从褚沛登基之后,为了忌惮而收回了原本由整家人把持的部分兵权。郑氏一门如今虽然失了兵权,但在朝中的地位也还算显赫,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 偏偏褚沛当了皇帝之后褚易民就再也不安分了,现在他要去争那个位置,平国公府作为郑氏的娘家自然而然就要被打上南河王府一派的标签。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有又有什么用?”郑老夫人道,说起后悔她比郑铎更后悔,后悔不该把郑敏抱回来,简直就是自找麻烦,“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这个决定要你来做,我只有一句话,万事都要以郑家的百年基业为先。” 言下之意,良禽择木而栖! “这些个道理儿子都懂!”郑铎点头,双手按在膝盖上还是一筹莫展,“真要说起来褚琪炎倒是个争气的,可褚易民本身我却不看好他,再加上最近闹的那些事情,南河王府的名声被负累的不少。东宫方面虽然也受到一些冲击,但是皇后一直压着给康郡王使绊子也是不小的麻烦。将来若是皇上先走一步,怕是又得要起变数,这个朝局——唉!”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随便押宝,毕竟这大位之争不比别的,少有差池生死往往都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母亲,以我之见这件事还是先缓一缓吧。”思虑再三,最后郑铎还是没敢轻易拿主意,“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横竖本来我们郑家也就只求安稳,并不贪图什么从龙之功,目前还是继续观望着,两边不得罪也就是了。” 郑老夫人想了想,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也只能点头,“嗯,这事儿我知道了,康儿那里回头你去嘱咐他一声,被让他再莽撞生事了。” “是!”郑铎点头,“母亲要没别的吩咐那儿子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郑老夫人点头,目送她离开就唤了胡妈妈进来,吩咐道:“康儿媳妇怎么样了?” 胡妈妈心中迟疑了一下,不解道:“目前还好,就是闹腾的紧,老夫人您这是——” “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吧!”郑老夫人道,脸上神色还是一片嫌恶,“她愿意去闹就尽管让她闹去,你只管叫人吊着她的命,一时半会儿的别叫她有了闪失就是!” 这老夫人的态度变化太快,胡妈妈一时都有些反应不及,不过想来也是浔阳郡主的功劳,是以她也一个字都没多说的应声去办。 * 望江楼。 罗予琯从那楼里出来,急匆匆的上了自马车,却还是忍不住的将窗帘掀开一角往后面看去。 虽然褚浔阳已经进去那楼里去了,她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认出了她来。 她身边的小丫头见她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就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讨好的小声道:“小姐喝杯茶润润喉吧!” 罗予琯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接过那茶水,本来是要喝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心里烦恼,反手就将茶水泼到了那丫鬟一脸,骂道:“你这不长眼的贱婢,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招摇了,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那茶水虽然不烫,但是被茶叶糊了一脸那丫鬟也是吓坏了,连忙跪下去告罪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不长眼,小姐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罗予琯心烦意乱,也没多少心思和他计较,目光阴鸷的瞪了她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就冷声道:“一会儿过了这条街我去前面的巷子里,你去路边等着把苏世子请过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她虽然遮了面纱,可万一要是被褚浔阳给认出来了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罗国公府上下都在张罗的给罗毅办丧事,因为罗毅的遗体还没有及时的运送回京,所以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没在进宫,在家里扮着孝顺女儿,隔三差五的也能寻了机会出来和苏霖见面。 苏霖府上人多眼杂,虽然他是一家之主,但是常来常往的也难免会出纰漏,城里人多的地方自然也不好随便露面,所以两人才选了望江楼这里,不曾想今天出门居然会和褚浔阳撞见。 罗予琯心乱如麻,到了前面的路口就让人把那丫鬟放下,命车夫驾车进了前面的巷子就又把那车夫打发到别处等着。 因为府里要办丧事,她是从后门溜出来的,为了保险起见自然不会用家里的马车和车夫,而是让贴身丫鬟去租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样就连车夫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那丫鬟香草在探头探脑的在路边也没等多少时候就见苏霖带着几个侍卫打马从后面过来。 “苏世子!”香草一喜,连忙快跑两步迎上去。 苏霖收住马缰,略同几分意外的四下看了看,“你怎么在这儿?” 香草也知道罗予琯做的这事儿见不得人,是以也是很小心的四下扫了眼,确定附近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小姐在前面的巷子里瞪着,说是有两句话要和世子说。” 苏霖皱眉。 虽说两人这段时间如胶似漆打的火热,但也才刚刚见过面,罗予琯会冒险停在这里等他肯定不会只为了*,他脑中灵光一闪大约也猜到了三分真相,于是就下马进了前面不远处一条略微隐蔽的巷子。 “世子!”罗予琯也是等的心里焦躁,见他过来就连忙提了裙子迎上去,看到跟着苏霖过来的侍卫却是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苏霖挥挥手,“你们先去巷子外头等着。” “是!”几个侍卫应声,转身退到了巷子外面。 “世子!”罗予琯这才上前一步,焦急的握了苏霖的手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 苏霖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城里我已经命人在看房子了,差不多已经挑到合适的宅子了,过几天就能整理好,到时候再见面就不用这么匆忙了。” 罗毅这一死罗予琯就要守孝三年,所以两人倒也不急了,不过总是在茶楼客栈这样人多的地方往来迟早都会出麻烦,所以苏霖这边已经着人去挑了处位置隐僻的宅子备用。 罗予琯被他说的脸上一红,打开他的手,语气娇怯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苏霖存了心的逗她。 罗予琯嗔他一眼,就拉了他的手道:“刚才我从望江楼出来的时候撞见褚浔阳了,不会出事吧?” 苏霖闻言,也是稍稍敛了神色:“她认出你来了?” “不知道!”想起这事儿罗予琯就又急了,跺着脚走到一边,恨声道:“都是香草那丫头不小心,好好的怎么就和她撞到一块儿去了,万一她要认出我来了可怎么办啊?” 苏霖的眼神阴了阴,唇角绷紧并没有马上说话。 如果褚浔阳只是撞见她了还没什么,万一真让她认出罗予琯来可就麻烦了。 那个女人,早不出现玩不出现,怎么偏偏就赶在那个节骨眼上了? “世子,万一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我就没有活路了。”罗予琯越想越是心惊—— 且不说她和人无媒苟合做了败坏门风的事,何况她本身处于热孝期内还出来和男人私会,要是传出去,她是真的不用活了。 “她也不一定就认出你来了吧?”苏霖思忖着随口安慰道。 “万一呢?”事关生死,罗予琯却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的。 “你先别急,回头找人探探她的口风再说,实在不行——”苏霖的眼睛眯了眯,眼中就多了几分冷意思,正在略略失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民居的院子里有妇人的惊呼声传来:“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的院子里?” 苏霖和罗予琯都是勃然变色。 “来人!”苏霖怒喝一声,说着自己就先已经快跑两步抢过去,一脚踹开了半残破的一扇农门。 那院子里一个妇人手中簸箕落地,洒了一地的梅干菜,而她手里正死死拽着青萝的手臂,怒声道:“你是来偷东西的贼吗?走,跟我去见官!” 苏霖一见到他,立刻就黑了脸。 青萝更是心里懊恼。 她得了褚浔阳的吩咐跟踪苏霖,追着他到了这里,本来是躲在这个农家院里听墙角的,也是一时大意,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墙外那两人的谈话上,却不想阴沟里翻船竟是被从屋里出来的农妇给抓了个正着。 若是换做别人她就直接动手了,可是对一个无冤无仇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她却是下不了手的,这略一纠缠之下苏霖已经赶到了。 罗予琯也急匆匆的跟进来,看到院子里正被农妇扯住的青萝立刻就白了脸,缩到苏霖身后,冲着后面跟进来的侍卫大声命令道:“还不去杀了她!” 方才她和苏霖之间的谈话也不知道是被这女人听了多少去,不管怎样给都一定要灭口才行! 苏霖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也是面目阴冷的对侍卫命令道:“给我杀了这个丫头!” 七八个侍卫提刀迎上去。 那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农妇早就吓的腿都软了,抱头缩到旁边一尊水缸后面,眼神惊恐的就要叫嚷:“杀人啦——” 最后一个字没及出口已经被一个侍卫横刀抹了脖子。 那妇人瞪大了眼睛,身体缓缓扑倒在地,落在了血泊里。 青萝眼中浮现一抹明显的杀意,本来是准备要脱身的,此时却被激出了火气,拔出腰间软剑就和苏霖的那些侍卫缠斗在了一起。 罗予琯看着满地的鲜血身上忍不住的发抖,但是现在她怕归怕,却更担心自己和苏霖之间的事情被捅出去,所以便是强打着精神用力的咬着嘴唇,目光带着嗜血的狠厉死死的盯着院子里的青萝。 这里打起来,弄出来的动静就大了。 苏霖想了下,还将她推给了所在门外的香草道:“一会儿万一闹大了可能就要惊动官府了,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善后!” 罗予琯想想也是,于是也就不再滞留点点头带着香草先行离开。 苏霖自己也拔剑扑入战圈。 他动了杀心,再经上次除夕遇刺事件以后特意重金聘了功夫底子相当了得的护卫在身边,青萝的身后的确不错,但是在这一群人的夹攻之下根本就毫无悬念的露了败象,只过了二十余招,就被人一剑刺伤了肩膀,险些连剑都拿不稳。 苏霖红了眼,一心只想除掉她,二话不说的提剑乘胜追击,一剑稳稳贯穿了她腹部,然后抬起一脚将她踢出去老远。 青萝摔在地上,蓦地喷了一大口血,捂着腹部的伤口,浑身近乎虚脱了一样的没有力气。 “怪只怪你自不量力,敢来盯本世子的梢,你也别觉得今天死的冤枉,好歹我给了你一个痛快!”苏霖冷冷说道,掏出帕子擦了擦剑上的血渍,一边对侍卫吩咐道:“扔到江里去,这里收拾一下,做成劫财杀人的现场,把其他的痕迹都抹掉!” “是!”侍卫们应了,立刻就有两人大步走过去要提起青萝。 苏霖是存了必杀的决心,青萝伤的很重又流了不少的血,此时还能吊着一口气就已经是奇迹,全无反抗之力的就被两人拽起来,拖着往院外走去。 苏霖冷眼看着,却不想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的青萝却在被人拖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暴起,用从袖子里滑出来的匕首以最后的力气反手一刺,将挟制她的其中一个侍卫重伤。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跌在地上。 苏霖等人俱都是一惊,青萝彼时的意识也都有些模糊,却还是凭借本能反应趁机挣脱另一个挟制她的侍卫扑到了门外。 苏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是真的都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死丫头竟然会有这样的毅力,回过神来就暴跳如雷的大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今天要是让她活着走了,你们全都得死!” “是,世子!”侍卫们被他一吼方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纷纷提刀追了出去。 青萝受了重创,体力不支,奔出门去踉跄着才刚扑出了那条小巷子已经听到后面那些人追来的脚步声。 她的脚下不稳,直往地上扑去,心里本来已经没了求生的渴望,却不想这一扑之下竟然没有落地,恰是从旁经过的一个路人抬手扶了她一把。 彼时青萝已经浑身是血,手脚虚软的没有丝毫力气,额上是一片湿濡濡的汗水,她撑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神智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平凡而陌生的脸,朦朦胧胧的,像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那人看到她,像是十分嫌弃的皱了下眉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凭空有一种凛冽杀气弥漫,让她本来还些许余温的心脏瞬间收缩冷到了寒冰谷地一般。 “有人?”追出来的侍卫看到又有路人撞破,想也不想的就扑了过去,“全部灭口!” 想着方才被自己无辜连累的农妇,青萝心中一怒,就又攒了一口力气抬手想要将那人推开。 即使是重伤之下她的力气也不算小,不想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一手握着她的手臂,在那侍卫杀意凛凛扑上来的时候却是躲也不躲,只就从容的探手出去,徒手自那人面前一探一抓,甚至于谁也没有看到她是怎么做到的,待到那人健硕的身子无声扑入泥土里的时候她还稳稳的站在那里未动,而手里—— 横卧着一把染血的钢刀。 恰是那人方才用以袭击他的武器。 后面的几个人如临大敌,吓的脸色都白了,加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边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身量还算高,但是瘦的很,乍一看去跟个娘们儿一样的单薄,一张脸上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就是叫人由心而发生出一种极端的畏惧情绪,畏惧之余近乎肝胆俱裂,整个心脏颤抖不已的缩成一团。 面对几人的质问,那人却是答也不答,一手提着青萝的同时已经以奔雷之势扑了过来,几个人甚至都看的分明有人风尘仆仆的蓝色衣袍自他们面前扫了一圈,再到下一刻万籁俱寂,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而每个人或是脖子上或是心口都豁然洞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随后就是相继扑通几声闷响,眼前就多出来六具身形高大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过就是个女人,怎么——”苏霖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带着剩下的两名侍卫从院子里奔出来。 那人的眸光一凝,似是迟疑了一瞬,然后下一刻就将手中钢刀随手一抛,一手提了青萝软塌塌的身子纵身而去。 苏霖从巷子里奔出来,隐约只看到眼前深蓝色的人影一晃,待到再而奔出来的时候若不是见到满地横倒的尸体他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四野空寂,连半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可是他的人死了! 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一般的暴尸街头,鲜血弥漫,一地残红,看的人一阵的心惊胆寒。 “这——这——”眼见着血水满眼到了脚边,他身边的一个侍卫面色铁青的后退一步,不可思议道:“那丫头明明都要死了,怎么——怎么会?” 苏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面色惨白—— 青萝被人救走了? 是褚浔阳干的?还是延陵君? 可如果是这两个人,为什么他们干脆把自己堵在这里?而是只带了人走? 此时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然则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前面的大路上马蹄铮铮,循声望去,却见刺目的阳光下苏逸骑着高头大马从内城的方向翩然而来。 他只有孤身一人,但是很不幸,他视觉的敏锐度十分惊人,远远的就已经注意到这边巷子里的动静,下意识的循声看过来,恰是和苏霖打了个照面。 “苏世子!”苏逸就势拉住马缰,拐进了巷子里,目光自苏霖面上扫过,又环视一圈满地横倒的尸体,心中虽然震撼不已脸上却还是笑的一派的云淡风轻,“您这是遭人劫道了么?可是需要我帮着报官的?” 说着也不等苏霖接茬就又唏嘘的咂咂道:“这可是人命官司,还是报官的好!” 言罢就动作利落的翻下马背,转身出了巷子,见到不远处有行人经过就随便扯了一个人,苏霖只见他指着巷子这边对那人交代了两句什么,又塞了一角碎银过去,那人就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 这个巷子本来就不是很深,被苏逸这一搅和,再加上血腥味实在太浓烈了些,这里的事是如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了。 对面临江大街上的路人开始陆续聚拢过来,不多时就将这巷子围的水泄不通。 苏霖被堵在这里完全被动。 苏逸站在他斜对面还是那么一副翩翩君子样的尔雅笑容与他对视。 苏霖越想这事儿越是觉得蹊跷,兄弟两个对峙半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开口道:“是你做的吗?” “什么?”苏逸一愣,下意识的脱口反问。 然则还不等苏霖接话,那巷子外面却见褚浔阳排开众人面色阴郁的挤了进来。 ------题外话------ 小锦升解元了,我嘚瑟一下打个滚O(∩_∩)O~然后扑倒半夜还偷摸上来给我刷钻石的陛下,哈哈~ ps:宝贝儿们,你们对剧情和进度有意见的要吭声要说话,大家商量着来么,不要都一声不吭的看着,我会自我感觉良好的走偏的有木有→_→ ☆、第016章 挟私报复,锒铛入狱 苏逸是约了延陵君在望江楼见面的,褚浔阳会在这附近出现他心里立刻就有了数,不过看着对方的这个脸色—— 苏逸还是免不了暗暗提了口气。 “浔阳郡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打招呼,“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了。” “二公子!”褚浔阳与他略一颔首,明显是没什么心思与他计较,只就敷衍着问道:“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里出什么事了?” 说着就已经像是好奇心过剩,错开苏霖苏逸兄弟身边拐进了里面那间农家院查探了一番。 苏霖虽然有意伪装现场,但是变故突然,他也一时没顾上。 褚浔阳进了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大门口的一具侍卫的尸体,再一抬眼见到落在血泊里的那柄软剑就是心里一凉。 “郡主——”跟着她进来的青藤面色一白,眼泪盈满眼眶。 褚浔阳没说什么,快走过去将那软剑捡起来。 青藤虽是伤心害怕但多少也是有些定力的,赶紧从自己的衬裙上撕下一大片布料将那染血的长剑严严实实的裹了。 褚浔阳的目光自这屋子里四下飞快的巡视一圈,并没有多留就又转身出了院子,一边往巷子外头走一边道:“你马上回去,让哥哥调派人手过来暗中搜寻青萝的下落。” “郡主您是说——”青藤心中一喜,神色间不觉带了几分希望。 “不知道!不过看这个架势吃亏的分明是苏霖,青萝还有生还的可能,事不宜迟,赶紧去办!”褚浔阳言简意赅的快速吩咐,说话间已经回到巷子口苏逸兄弟那里。 苏霖见青藤怀里抱着个布包出来,目光阴了阴,不过却没有点破,只就咬牙别过眼去—— 不管怎样这件事卷进来的人还是越少也好,虽然褚浔阳叫人跟踪他是褚浔阳理亏,可一旦事情闹开让官府介入调查,他跟罗予琯的事就遮不住了,绝对是得不偿失。 褚浔阳冷眼看着他,不说话却也不肯离开。 青萝不知所踪,最急的还是苏霖,他心中暴躁,不免就多了几分脾气,冷嘲热讽道:“这里血腥味儿大,郡主你金枝玉叶,留在这里也没有忌讳吗?” “苏世子你遭此横祸,本宫既然当面遇上了,就这么走了更不合适。”褚浔阳道,语气冰冷而全无一丝的温度,“好歹是等着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问问是怎么回事。” 苏霖自然知道拿她没辙,于是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大约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京兆府尹顾长风才急匆匆的带人赶了过来,衙役们大声呵斥着疏散人群。 顾长风满头大汗的带人挤进来,见到褚浔阳在场就先是一愣,连忙作揖道:“下官见过郡主!” 他原来听到有人去衙门报案,虽说是出了人命官司也只准备派人过来看看,可那去报案的路人却是再三强调是长顺王府的世子出事,顾长风这才觉得是出了大事,亲自赶了来,却不曾想褚浔阳也在这里。 “顾大人不必拘礼,本宫只是刚好路过,见到了苏世子就过来问候一声。”褚浔阳道,神色淡淡的,“这京城之地是你管辖,眼下苏世子遭遇了无妄之灾,顾大人你可一定要查明真相,给他一个交代。就当本宫不在,你照规矩处理就是!” “是!”顾长风应了,又和苏霖兄弟分别打招呼寒暄了两句。 这一来一去的功夫之间衙役已经探查完里外的现场,回来禀报道:“大人,都已经看过了,前面的民宅里死了一个妇人和一名侍卫模样的人,巷子这里是六个,加起来一共是死了八个人,应该——” 他说着,就略有几分疑虑的朝苏霖看去一眼,“这七名侍卫的衣着打扮统一,都是苏世子身边的人吧?” 苏霖的面色铁青,没好气的冷声应了,“嗯!是本世子的随从!” 他的面色不好,衙役们也不敢随便跟他套话,不过顾长风却不惧他,也只就是言辞间多了几分客气罢了,一拱手道:“这里事发的经过还请苏世子解释一二!” “本世子去望江楼吃饭,回来的时候从这巷子外面经过,听到里面有人呼救就命人过来查看。”苏霖道,言简意赅,面色冷凝,“大约是劫财暴露了行藏,所以杀人灭口了吧!” 褚浔阳的面沉如水。 苏逸虽是有心给苏霖使绊子,但是不确定褚浔阳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也就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顾长风坐镇京兆府的年月不短,手下办案也自有一套,这时他带来的仵作也已经大致的将所有的尸首查看了一遍,低眉顺眼的走过来道:“大人,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尤其是巷子里的六个人,凶手的手法十分厉害了得,应该是个深谙此道的惯犯所为了。” “苏世子身边的侍卫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容易就被人放倒了岂不成了笑话?”顾长风还没来得及说话褚浔阳已经冷笑了一声出来,她往前走了两步,丝毫也不畏惧蔓延了满地的鲜血,只就神色嘲讽的看着苏霖道:“苏世子,就算方才您是在巷子外头的,也应该看到了对您的侍卫下手的是什么人了吧?” 苏霖狠狠的瞪她一眼,却是按耐着脾气不能发作,只就冷着声音道:“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已经往前走的远了,后来听着这里动静不对再折回来的时候已经没见着人了!” 此事他必须推的一干二净。 横竖眼前的知情人大多都已经倒在这里了,他透露的讯息越多就暴露的越多,甚至有可能受到官府没完没了的询问纠缠。 顾长风听他这样说,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也都没了理由再问,迟疑道:“这样一来凶手反而不好找了——” 事发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并且从杀人的手法上看对方明显是个高手,要逃的话肯定早就走的无影无踪了,又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所以这会儿顾长风的心里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八成是又要演变成一桩无头公案了。 “顾大人尽力就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苏霖开口。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褚浔阳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神色冷凝的看着顾长风道:“顾大人,这里可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这段时间之内大大小小遇到的案件还少吗?虽说苏世子宽容体谅不想和您京兆府衙门为难,可这事儿却远不是他苏家自己一门的官司。按照苏世子说法,今天这事儿的起因是有人擅闯民宅劫财杀人,你若是不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以后岂不是要闹的人心惶惶,让百姓们都寝不安枕吗?” 苏霖的脸色变了变。 顾长风也不曾想她会突然这样咄咄逼人,旁边围观的百姓当中已经开始大声的议论起来。 顾长风的额上隐隐有些汗湿—— 前面无论是拓跋淮安的事还褚琪晖的事虽然都是叫人匪夷所思的大案,但线索搜查上不来皇帝也没有过分施压,他反倒是好说。 今天这里如果只是苏霖一家的事,只要苏霖愿意妥协,他也可以将就过去,偏偏褚浔阳会横插一脚煽动了百姓。 人群里逐渐躁动了起来。 大捕头杜长明唯恐场面失控,咬咬牙就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属下仔细勘察过现场,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入室行窃杀人的案子,苏世子的这些侍卫应该都是身手了得,但是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不多。再有——” 他说着就是面有忧虑的看了苏霖一眼,然后取过地上一柄染血的钢刀双手呈送到顾长风面前道:“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死者伤口,除了倒在门边的那个侍卫是被短匕首刺死,其他人——包括那那名民妇在内都是死于这样的钢刀之下。” 凶手没有找到,可是杀人的凶器却全都是出自苏霖的府上,人群当中的议论声立刻就转了风向。 苏霖心中一急,冷然道:“凶手夺了我侍卫的兵器来杀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褚浔阳冷嗤一声,并不与他再争辩什么。 顾长风这才觉得事情棘手,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就对褚浔阳道:“郡主,依您所见,此事当是如何处置?” “我?”褚浔阳勾了勾唇角,“顾大人你这话问错人了吧?本宫一没有官职在身二又没有苏世子那样的运气得以撞见这杀人行凶的现场,顾大人你是这里的父母官,什么时候轮到本宫来指挥你做事了?” 顾长风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铁青。 褚浔阳说是不管事却也不走。 苏霖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她。 顾长风犹豫再三也终是不敢再掉以轻心,上前对苏霖客气的做了一揖道:“苏世子,这件案子十分蹊跷,既然您是见证人,那么还是要麻烦您随下官走一趟衙门再把事情详细的说一遍!” 苏霖冷着脸不置可否。 要是跟着顾长风去了衙门,就算顾长风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他也要沦为笑柄了。 他身边剩下的两名侍卫看不过眼,主动走上前道:“从事发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世子看到了什么我们也都看到了,大人要找人回去协助破案,小的随您走一趟就是!” 长顺王府顾长风也是不敢公然得罪的,这的确是个折中的法子。 顾长风想了一下就点头,“好!长明,你先把他们两个带回去仔细的把当时的情况查问清楚了,清理现场,把尸体全部搬回去。” “是,大人!”杜长明拱手应道,他的动作利落,带着衙役转了一圈出来很快把巷子里外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顾长风又冷着脸对围观的百姓训了几句话,也就带人离开了。 大约是被褚浔阳逼的急了,他走前也是一张冷脸,并没有和褚浔阳等人再打招呼。 官府的人一走,没了热闹可瞧,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就逐渐散了。 苏霖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褚浔阳,咬咬切齿道:“你想栽赃嫁祸?” “哼!”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转身就走。 苏霖一愣,原还以为她是怎么都要追问一番青萝的下落的,不曾想对方却是没事人一样的转身就走。 苏逸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跟在褚浔阳身后也出了巷子。 东宫的车驾都等在那里,褚浔阳从巷子里出来就直接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京兆府!” “是,郡主!”车夫跳上车,片刻不停的驾车追着顾长风等人离开的方向行去。 “哎——”苏逸抬了抬手,原是想要说什么的,结果褚浔阳却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皱眉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上马继续往望江楼的方向行去。 顾长风等人前脚进了衙门,褚浔阳随后也到了。 听到衙差禀报浔阳郡主到访,顾长风顿时就是脸色一黑,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就只能再又起身迎了出去。 “郡主此来不知有何见教?”顾长风道,态度恭敬,但是神色之间已经不是那么客气了。 褚浔阳脚下不停的往里走,也不管他的态度脸色,只道:“我要见一见你带回来的那两个人,顾大人给我行个方便吧!” 顾长风皱眉—— 褚浔阳逼他把长顺王府的人带回来他本来就已经十分难做了,现在她的这个要求又更无礼。 “怎么?不方便?”褚浔阳见他不松口,就讽刺的笑了一下回头朝他看过去。 “郡主,不是下官不肯给您行这个方便,而是府衙有府衙的规矩,这两个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下官实在是——”顾长风面有难色道。 “是证人又不是凶手,有什么好为难的?”褚浔阳道,抖了抖裙子,大大咧咧的往他的公堂上一坐,眼神睥睨,“本宫只找他们问两句话就出来,这么一点小事,顾大人你若是不想给本宫这个面子直说也就是了,犯不着拿什么法度规矩来搪塞我,西越朝廷的法典制度我知道并不比你少!” 所谓皇族,就是一个特权阶级,而所谓法典制度都是给平头百姓规定的准绳,要说到仗势欺人—— 褚浔阳是不屑,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永远不会去做。 顾长风的面色铁青,见她高坐堂上的样子就知道根本打发不掉,犹豫再三终也还是一咬牙对杜长明吩咐道:“去把那两人带上来吧!” “是!”杜长明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命衙役将刚刚塞进牢房里的两名侍卫给提了进来。 那两人仗着后面有长顺王府的背景在,本来也没把进衙门当做一回事,被拽进门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可待到看清堂上坐着把玩惊堂木的人是褚浔阳,而这京兆府当家的顾大人正坐在旁边的次席上,两人心里才不得不多了几分重视。 “跪下!”杜长明抬脚踹了两人一下。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却又不是很甘愿的跪了下去。 褚浔阳坐在堂上,眸子流转,手里只是很随意的转着那块惊堂木,没有多看任何人。 偌大的公堂之内一片寂静,让人极不舒服。 顾长风的脸色难看,明知道褚浔阳在等什么却是心里堵着气不肯开口。 杜长明眼见着气氛僵持,就主动的一挥手,带了堂上衙差一股脑儿的都退到了外面,然后他自己亲自守在了大门口。 待到这里清了场,褚浔阳方才随手将那惊堂木甩了,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说吧,我的丫鬟呢!” 顾长风闻言,不由猛地提了口气,诧异的抬头朝那案后看去。 褚浔阳就只当他不存在,神色微凉冷冷的俯视跪在堂中的两个侍卫—— 苏霖和她之间的梁子不小,想从他口中追问青藤的下落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她才不得迂回了一下,逼着顾长风这两人带到了京兆府来。 那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便是梗着脖子道:“小的愚钝,不知道郡主说的什么丫鬟!” “不说?”褚浔阳也不恼怒,只就一抬下巴对立在旁边的朱远山道;“先每人给我打断他们的一条腿!” 朱远山才从楚州回来没多长时间,处理完褚琪晖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跟在褚浔阳身边。 得了她的命令,二话不说的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两根刑杖,横棍一扫,根本不等两人反应就先一股脑儿的把两人按在了地上,以一根刑杖卡主两人的脖子,他脚往中间一踩,那两人就是闷哼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这两人也算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一则是不信褚浔阳敢在京兆府的大堂上就明目张胆的动用私刑,二来也是朱远山出手太快,两人都没防备,直到扑在了地上被那刑杖卡的脸孔脖子粗才惊慌大叫道:“我们犯了什么罪?浔阳郡主你这是罔顾国法,你私设公堂——” “私设公堂?”惊堂木被扔的远了,褚浔阳又趴在桌子上晃着筹子筒玩,晃的里面筹子哗啦乱响,她的目光扫了眼坐在旁边的顾长风,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谁说本宫私设公堂了?顾大人为证,这里明镜高悬分明就是京兆府衙门的大堂,本宫就是当堂杀了你们那也是意外。跟我讲道理?我没兴趣!” 话音未落,朱远山手里的另一根刑杖已经对着其中一人的腿骨精准无误的击了下去。 “啊——”那人一声惨叫。 顾长风脸色唰白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怒声道:“郡主,这里是京兆府的公堂,您这是要存心为难下官吗?” “为难?怎么会?本宫和顾大人你无冤无仇的!”褚浔阳笑笑,那脸色几乎可以称之为和气。 顾长风的面色刚见了几分缓和,然后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顾大人你混迹官场多年,难道看不出来本宫这是秋后算账,在报复你吗?” 顾长风面上表情一僵,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灰,神色戒备的看着她。 褚浔阳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缓缓一笑:“当初苏皖闹市纵马险些要了本宫的命,本宫是说要顾大人你来处理的吧?你不想得罪苏家而没有追究苏皖,本宫姑且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可那件事后来可是陛下下旨要你严惩苏家恶奴的!” 顾长风闻言,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慌乱的情绪,强作镇定道:“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律法办事,苏家的恶奴当时就已经处置了!” “怎么处置的?”褚浔阳仍是和颜悦色的看着他,“本宫记得当初你送到东宫的文书副本判的是斩刑,可事实上呢?” 顾长风整个脸上的表情已经基本撑不住了,汗水从脸上成股的流下来,声音也明显的失了底气,“我——我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是么?那如果是本宫把那两个人死人挖出来送到陛下的面前去,你大概就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了吧?”褚浔阳道,目光依旧清凉明澈笑吟吟的看着他。 顾长风站在那里,连眼神都有些乱了,目光四下乱扫而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落点。 褚浔阳见他这般神色也懒得再看他,漠然的移开视线道:“顾大人你要活络人脉或是送人情本宫都无心插手,但是做事可不要得寸进尺,明白吗?” 其实当初苏家死两个奴才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苏皖却因为和褚浔阳较劲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在衙门的判决之下之后还是暗中运作把人给换了出去。 事情不大,但是因为皇帝曾经为此下了一道口谕训斥了苏家,褚浔阳要是有心的话栽他一个欺君之罪都是有理有据的。 顾长风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本来也是仔细权衡过,就是两个奴才的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所以才卖了苏家一个人情,却是怎么都不曾想他做的事会落了把柄在褚浔阳手里。 这会儿他已经是方寸大乱,汗湿夹背,神色惶惶的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 被按在地上的两个侍卫听了这番话也是个个都被吓破了胆—— 他们听了不该听的,就算褚浔阳不把他们怎么样顾长风也要杀人灭口的吧? “郡主,我说!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那侍卫连忙大声嚷道:“您的那个丫鬟的确是我们伤的,她跟踪我们世子被发现了,世子恼羞成怒要将她灭口,咱们也是奉命行事!” “你们真的杀了她?”褚浔阳还不及继续追问,朱远山已经勃然大怒,更加用力的一脚碾过横在两人脖子上的刑杖。 两人被卡的直翻白眼,连连摆手,“不——没——她跑——跑了!” “远山!”眼见着这么下去两人就要断气,褚浔阳给朱远山使了个眼色。 朱远山稍稍减了力道,那两人脸红脖子粗的好一阵咳嗽,待到把气喘顺当了就又连忙解释道:“世子原来吩咐要把她扔到江里毁尸灭迹的,可是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狠角色,被拖出去的时候刺伤了人给跑了出去,等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 那一来一去的功夫极短,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青萝自行逃脱的。 那人也是看出了褚浔阳的狠劲儿,半点也不含糊,唯恐她不信,紧赶着又补充,“后面我们跟世子追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道人影,不过那人的动作很快,只一晃就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他救走了那个丫头!郡主,小的说的都是实话,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知道的我们都已经说了,绝对没有丝毫隐瞒!” 这样一来青萝就真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 褚浔阳的心绪稍稍平复了几分下来。 那两个侍卫见她不松口还是哭爹喊娘的连连告饶,诚然褚浔阳没有逼问,他们也是不会自找麻烦再把苏霖和罗予琯的事给抖出来的。 褚浔阳抿着唇角思量片刻,然后随手将那筹子筒往旁边一推,起身就大步往外行去:“远山,我们走!” 想着青萝生死未卜,朱远山是恨不能将那两人直接杀了,不过褚浔阳没给他命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就又狠狠的在那刑杖上踏了一脚。 两人的呼吸一窒,干脆便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褚浔阳来的快去的更快,一阵风一样,转瞬裙裾飞扬已经卷出了院子。 杜长明神色凝重的从外面走进来,走到魂不守舍的顾长风面前道:“大人,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置?” 顾长风满脑子都是褚浔阳刚才威胁他的那些话,此时神色惶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了心神道:“先把他们扔回牢里去!” 他起身往后堂的方向走。 杜长明转身要去做事,顾长风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吩咐道:“把他们单独关起来!” 褚浔阳说的话杜长明守在门口自然听的十分清楚,顾长风的顾虑他也十分明白,赶紧就点头应承了下来。 褚浔阳从京兆府衙门出来,抬头就见褚琪枫带了一队人行色匆匆的赶了来。 “浔阳!”褚琪枫翻身下来,错过她去看了眼她身后的衙门,“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吗?” “是苏霖做的!”褚浔阳冷冷道:“不过好像是出了意外,青萝可能是被什么人就走了!” 她说着,就探头往褚琪枫身后看去。 褚琪枫似是知道她在找什么,就道:“延陵君已经叫人去府里传了一次信,说是他带人在望江楼沿路那一带已经仔细的搜了一遍,没有找到青萝的踪迹,问了路人,也没人见过她。” 青萝和青藤都是自小就跟在褚浔阳身边长大的,主仆的感情非同一般,褚琪枫心里也是真的着急,抬手揽住她的肩膀道:“我已经调派了人手继续去找了,一定会找到的。” “嗯!”褚浔阳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就有几分懊恼道:“都是我大意了,当时就不该叫她一个人去的!” 她是对青萝的身手太自信了,毕竟青萝跟她这么多年办事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却一时也忘了对方是和她之间苦大仇深的苏霖。 “别难过,人没找到就还有希望!”褚琪枫道,因为是在外面,也不好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仍是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现场那里我也去看过了,应该是有人介入带走了她,那人既然没当场杀了她,或许真是救人的。” 褚浔阳抿着唇角,微垂了眼睛不说话。 褚琪枫也是无奈,最后还是只能妥协,隔着袖子握了她的手腕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找!”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脾气他清楚的很,这个时候要劝她回去等消息绝不可能。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天色已经渐渐晚了,褚琪枫的心里也有几分焦躁,看了眼远处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然后深吸一口气跃上马背带着一行人打马离开。 * 京城西北角有一片低矮破旧的民居,这一代居住的多是外乡人,有走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有暂居此地做些杂活的手艺人,也有自己做些小物件出去摆摊糊口的小商贩,三教九流,人口关系十分复杂混乱。 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早早的闭合了院门不再露面。 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有人步履匆匆而行。 月色下隐约可见,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子,光线很暗,并不看清他的脸。 他似是对这一代的地形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很快便推开了一间不起眼的农家小院的院门闪身走了进去。 那院子里两间房,入夜之后越发显得沉寂安静,正对大门口的屋子里透出些许色泽微暖的灯光。 男子举步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单,最里面一张大床,床边一张小几,屋子中间摆了一套有些年头的陈旧桌椅。 彼时正对门口的床边上侧坐了一个人,深蓝色的简便袍子,发丝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半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半张面孔,看着是个男子的打扮,五官的线条也略显了几分刚毅,但是细看之下还是能够确定—— 那是个女子。 女子坐在床沿上未动,其实是从那人进了巷子就已经分辨出了来人的脚步声。 此时听他推门进来她也没抬头,仍是捏着床上昏睡中的少女的手腕细细把脉,只轻道了一句:“来了?” “嗯!”那男子应了一声,举步走过来。 他穿了一身灰色的长衫,衣物的式样十分的刻板简练,全身上下更是干干净净的连半点饰物赘累也没有,足见是个十分谨慎心细的人。 床上睡着的少女年岁不大,也就十三四的模样,彼时那一张脸孔却像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白纸一样,连气息都十分微弱,不是别人—— 正是白天在路上被人救走的青萝。 男子皱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怎么回事?” “白天的时候我在街上偶然遇到,就把她带回来了。”女子道,语气平平,“好像是和长顺王府的人起了冲突,长顺王世子的身份特殊,我没能动他,所以就顺手把她带回来了。” “伤的很重?”男子随口问道,平和的眉目之间莫名带了几分恼意。 女子见状就主动起身让开。 那男子挪了两步过去坐在床边,也探手替青萝探了一下脉,眉心的褶皱却似是不经意的越堆越多。 女子看着似是有些失神,片刻之后却又飞快的镇定下来,只就公式化的陈述道:“伤的不轻,肩上的伤倒是不致命,不过腹部那一处伤了内脏,我替她处理过,但不保证她还能不能挺过去,而且就连她几时能醒也都是个未知数。” 青萝这样的伤,要不是她自己本身的意志力惊人,就算是被带回来也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样的耗时耗力,若是换做别人她是指定不会管的,可偏偏阴错阳差让她遇到的是青萝。 女子的心思飞快一转,就又继续说道:“你的意思呢?我没把握一定保得住她的命,要送她回去吗?听说东宫的人正在大肆搜寻她的下落。” 男子给青萝试了一下脉,得出的结果也是一样—— 脉若游丝,的确是惊险万状的。 他抖了下袍子起身,目光移到女子的脸上,想了想道:“她看到你的脸了?” “嗯!”女子点头,“不过她当时伤重,即使真能醒过来倒也未必记得了,或者——” 她说着,顿了一顿,明显是犹豫了一下。 那男子抬头看向她,一瞬间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打算。 “不!即使不死,她短时间内也不能再出现了。”男子闭上眼仔细的思量片刻才缓慢的开口,算不上命令,但同时也更明显不是个商量的语气,“你尽力吧,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听天由命!” “嗯,我会处理。”女子也不多说什么,走过去给青萝掖了掖被角,面上神情寡淡,半分情绪也无。 男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和那张永远都没有表情的脸,眼底神色略有几分无奈,不过在她安置好了青萝转身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清明一片。 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的轻轻一触。 女子似是有话要说,不过嘴唇微微一动,最后却是抿着唇角沉默了下来。 “你的伤——”男子的目光扫向她肋下的位置,刚刚开了口紧跟着下一刻却是话锋一转,淡淡说道:“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再出任务了,有事情都让其他人去做。” “嗯!”女子垂下眼睛,略点了下头就再没了后话。 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燃烧时候发出微弱的爆裂声。 相对无言的静默片刻,终还是那男子先妥协,抬手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女子什么都没问的接了。 男子方才说道:“这是番邦贡品里面夹带的雪参丸,扔在库房里了,说是经过特殊提炼,对伤口复原有帮助,你拿去吧。” 他自己说完顿了一下,紧跟着又看了眼床上的青萝,补充道:“你和她每人吞一粒,或许会有效果也不一定!” 这样的欲盖弥彰,哪怕是对她的关心也都不能坦然面对了。 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女子捏着那小瓷瓶在手,紧了紧,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点头,“嗯!” 在屋子里的气氛再度凝结之前,那男子已经果断的开口道:“那我走了!” “嗯!”女子站在原地没动,连一句“小心”都没有嘱咐,只就平静的看着他推门出去,然后又转身合上房门,再到后面他落在窗纸上的影子逐渐变小模糊,最后是朦胧不清的一声院门开启又再闭合的声音。 青萝处于重度昏迷当中,生命随时可能中断,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屋子里的火盆虽然烧的很旺,但是这样荒凉的寂静之下还是叫人觉得彻骨的冷和寒。 静默的站了许久,女子方才转身回到床边,取过旁边小几上的茶盅。 因为是弥足珍贵的贡品,那小瓷瓶里的药丸也就只有两颗,乳白色半透明的药丸,打开瓶子就能闻到极其清凉的草药味。 她倒了一颗出来,用半温的清水化开,然后坐到床边半扶起奄奄一息的青萝将那半盅药汁仔细的喂到她嘴里,动作刻意放的很慢,直到确定青萝将那药汁全部咽下去了才将人放回床上重新安置好,又把剩下的一颗药丸原封不动的收藏了起来。 * 延陵君和褚浔阳双方方面集体出动,褚琪枫调动了东宫的侍卫和部分九城兵马司的人马,延陵君则是连苏逸千机阁的关系网都动用了,全力搜寻青萝的下落。 搜寻的范围从最开始的望江楼一带已经扩展到全城,一番的明察暗访之下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夜已过三更,褚琪枫和褚浔阳都是一筹莫展骑马慢慢的往回走。 “难道她是被人直接带出成了吗?”褚琪枫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毕竟从那侍卫的供述来看青萝是受了伤的,这样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的危险。 “不一定,或许延陵那里已经有消息了呢!”褚浔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道是安慰褚琪枫还是安慰她自己的。 褚琪枫看着她眉目间的倦色不免就带了几分心疼,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扫见她发间十分眼生的玉簪。 那簪子的质地雕工都不是俗物,他以前却是从没见她戴过的。 褚琪枫的目光微微一滞。 褚浔阳见他久不说话就侧目看过来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褚琪枫笑笑,视线却还是忍不住移过去在她发间簪子上流连,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都是欲言又止。 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眼见着再过三条街巷就能到家,却见前面火光蔓延迅速袭来。 气势如虹,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是不由的心神一敛互相对望一眼。 “你们是什么人?”蒋六当先打马迎上去,挡在前面。 那一行人来的很快,竟是宫里御林军的装束,领头一人打马上前,手中圣旨映着火光明艳异常,“浔阳郡主胆大包天,指使自己的侍婢入衙门行刺京兆府尹顾大人,皇上有令,即刻将其收监打入天牢,交予大理寺审讯问罪!” 行刺顾长风? 褚浔阳心里觉得好笑—— 这顾长风就算是沉不住气,可是这段数也未免太低端了! “你说本宫叫人行刺顾大人?”褚浔阳莞尔,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你既然是有圣旨在手,那就应该是人证物证都已齐全了是吧?” 那人面上的线条冷毅,很有几分桀骜的冷冷道:“卑职只管奉命拿人,不管郡主认罪与否,那都是日后到了公堂上面的事了,现在只请郡主和郡王爷行个方便,先随卑职回去复命吧!” 说话间他已经一挥手,示意随行的御林军上前拿人。 他有圣旨在手,褚琪枫和褚浔阳谁也不会傻到在这里和他们理论。 褚琪枫却也没叫那些御林军近褚浔阳的身,而是上前一步横臂拦了。 那人也是极有眼色的,立刻打马上前将手中圣旨双手呈上。 褚琪枫确认之后确定是皇帝的笔迹和玉玺盖章无误,眼底神色就不觉的多了几分凝重,不过他的面色却是始终平静,将圣旨交还回去又替褚浔阳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大氅,道:“你跟他们去吧,别怕,有我和父亲在,不会叫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嗯!”褚浔阳笑笑,“哥哥不必替我担心!” 言罢就打马上前,融入对方的队伍中间,被数十御林军严密的护卫起来。 “多谢郡主和郡王爷体恤!”那奉命拿人的校尉看着两人这般坦然的神色倒是一愣,转身之前略一迟疑还是压低了声音对褚琪枫露了点口风,“郡王爷,顾大人被刺身亡,皇上动了雷霆之怒,请您心里早做准备!” 不是苦肉计?顾长风—— 死了? ------题外话------ →_→为了证明我不是金手指,女主终于栽跟头了~ ☆、第017章 唇枪舌剑,公堂对峙 人群当中褚浔阳微微一笑,然后径自打马转身,随着一队人继续往前行去。 严格说来东宫属于整个皇宫建筑群的一部分,位于皇城西北角,只是为了区分,以一道高高的围墙隔开,也另外开辟了府门,独立出来。 褚琪枫回府是和褚浔阳走的一路,只是这会儿同路却不同道了。 目送了褚浔阳一行离开,直至火光延伸到街道的尽头消失不见褚琪枫都一直驻马不前,皱了眉头神色凝重的盯着那个方向。 “郡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蒋六从后面大马上来,也是忧心忡忡,“回东宫吗?还是先去京兆府问明了情况?” “回东宫!”褚琪枫想也不想的说道,回过神来,打马往前行去,“吩咐下去,谁都不准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介入顾长风一案。” “郡王爷,可是郡主她——”朱远山也凑过来,面有急色。 “我说了不准查就谁也不准妄动!”褚琪枫道,语气微冷又带了几分强势的命令,“浔阳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京兆府,转眼就被人钻了空子,栽了这么的一项罪名下来,足见背后那人的手段和能力都何其了得,你们不想让她罪上加罪就都给我老实呆着,谁也不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若是有谁要按不住性子私自跑过去查看搜集证据,十有*也要牵扯进去,被说成是他们做贼心虚为了替褚浔阳遮掩脱罪而图谋不轨。 “是,属下明白!”朱远山等人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乱出主意,跟随褚琪枫回了东宫。 “郡王爷,您回来了!”东宫的府门洞开,曾奇亲自守在门口,见他孤身回来心中已经有数道:“郡主被他们带走了?” “嗯!”褚琪枫点头,不用想也知道皇帝下令拿人对方肯定会第一时间先赶来东宫,扑了空之后才去半路拦截。 “父亲已经知道吧?他人在哪了?”褚琪枫将马鞭甩给蒋六,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去准备些衣物点心,一会儿我给浔阳送去。” “是!”蒋六领命去了。 曾奇命人关了府门,跟随褚琪枫一路往里走,一边道:“殿下还在书房,说是让郡王爷回来就过去,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的出事。” 褚琪枫没说什么,快走去了思懿居褚易安的书房。 彼时褚易安正坐在案后翻阅卷宗,听闻他推门的动静就抬头看过去。 “父亲!”褚琪枫关了门走过来。 “嗯!”褚易安搁了笔,抬手揉了揉眉心,把手边卷宗往他面前一推道:“你妹妹的案子,陛下已经移交大理寺由姚广泰全权负责,这是我让人收录的大致信息,你先扫一眼。” “是!”褚琪枫神色凝重的点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拧眉将那几页薄纸上的内容仔细的扫了一遍。 “顾长风入夜之后在府衙的后宅遇刺,当场身亡,凶手已经伏诛,说是青萝。”褚易安道:“尸首已经被大理寺的衙差带走了,曾奇去的晚了,没看到。” 在听到青萝的名字的时候褚琪枫忍不住的心头一颤—— 他们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青萝的下落,虽然说青萝去行刺顾长风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但是很明显是有人利用了青萝行踪不明的这一契机,他们又一直都没有找到青萝,该不会青萝真是落到有心人士的手里被利用了吧? 如果对方拿住了青萝的尸首作证据,那么事情就又难办了。 “陛下的意思呢?他也觉得是浔阳做的?”褚琪枫斟酌着问道。 “得了消息他就发了一通脾气,我去求见也被挡了回来。”褚易安深吸一口气,社情之间不见多少沮丧却是明显透着失望,“为了避嫌,他虽然没有明文禁止我参与此案,可我一旦执意介入他也势必心生芥蒂,对你妹妹的处境反而有害无利。” 褚易安说着就是话锋一转,问道:“你妹妹那里她是怎么说的?” “她是去了一趟京兆府和顾长风起了点儿冲突,看来是被有心人士利用了。”褚琪枫微微吐出一口气,将他知道的大致情况都和褚易安说了。 褚浔阳做事从来都要有分寸,哪怕是关起门来把顾长风吓了个屁滚尿流也绝对不会留下把柄给人。 褚易安听完,手指敲在桌案上沉吟片刻,问道:“你一会儿要去天牢?” “嗯,浔阳走的匆忙,我给她送些衣物,外面的事顺便也交代她两句,让她提前心里有数。”褚琪枫道,抬眸看向他,“父亲可有什么话需要嘱咐妹妹的?” “没事!”褚易安摇头,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推到他面前,“这个案子你也不要插手,让你妹妹自己去周旋,你去看过了她就着手去查这个人,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这个案子既然是有人利用了褚浔阳来针对东宫,那么现在东宫的每一个人势必都在对方的谋算之内,一旦他们会有任何动作都保不准要被对方拿来利用,所以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以不变应万变。 “那——被大理寺带去的尸首——”这是最不利的因素,褚琪枫还是难免忧心。 “我们现在不能动!”褚易安道,站起身来,走到一侧的窗前推开窗子,“你先做好我吩咐你的事就行了,直要是和此案有关的事情沾一点边儿的都不要碰!” 不仅仅是背后设局要害褚浔阳的人,只怕现在他们整个东宫都已经处于皇帝的全面监控之下了,所有的事情表面看上去平静,实则一触即发。 “儿子明白!”褚琪枫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遍,将那几页纸重新放回案上,“父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去忙了。” “去吧!”褚易安略一挥手。 褚琪枫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负手立于窗前的背影,神色复杂的变了变,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开口道:“父亲,关于大哥的事——” 褚琪晖出事以后他们父子之间就好像是心照不宣达成了协定一样,到了彼此面前全都绝口不提,但彼此又都十分清楚—— 这件事,哪怕是可以回避一辈子,也终是成了彼此心口的一根刺。 只是—— 意义截然不同罢了! 褚琪晖死后褚易安的表现一直都很平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对那个儿子真的完全死心完全不在乎了,可是只有褚琪枫看到,在他提及那人的名字时父亲看上去伟岸的身躯还是以一种微不可察的幅度微微一震。 褚易安回头看过来,眉心拧起一个疙瘩,面目却是依旧肃然而冷静,“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去做你的事情吧!” 褚琪枫抿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出去,出了院门蒋六已经等在了那里,“郡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走吗?” “嗯!”褚琪枫点头,直接往大门口的方向行去。 那里车马都已经准备停当,青藤焦躁不安的在大门口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赶忙迎上来,“郡王爷,您可算出来了!” 褚琪枫看她一眼,冷声命令道:“你不要跟着去了,回锦画堂去守着。” “郡王爷?”青藤一愣,眼睛瞪得老大,乞求道:“奴婢想要去看看郡主,郡主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青藤说着就红了眼圈,赶紧拿袖子去擦。 “回去!”褚琪枫却不多言,直接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然后转身利落的翻上马背带着一行人打马离开。 青藤在大门口守着,看着那一行人越走越远,记得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 天牢的位置是在皇宫建筑群的紧东边,隔壁不远就是冷宫。 褚琪枫带人过去的已经四更过半,夜色黑的十分通透,走在空荡荡的御道上,那感觉不像是置身于华丽无双的皇宫之内,反而像是走在残垣断壁的废墟上,空冷寂寥的让人由心而生一股寒意。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快步前行,远远看到夜色中灰暗的建筑时,对面马上就有值夜的守卫迎上来,见他身后蒋六和朱远山手里抱着的东西就微微变了脸色道:“郡王爷是来探望浔阳郡主的吗?” “嗯!”褚琪枫点头,视线淡淡的四下里扫视一圈,凛然道:“开门!” 那人迟疑着没有动,只就面有难色道:“郡王爷,不是奴才不买您的面子,而是这一次的情况特殊,郡主是陛下钦点的重犯,并且特意交代了要严加管制,您看——是不是奴才代您把东西转交——” “重犯?”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个孤独,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 他的为人惯常都的温和有礼的,可是这一眼之下的目光却是凛冽的叫人心里发寒,“连堂都没过你就敢混乱往当朝郡主头上栽罪名?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那人一惊,脸色就白了几分,仓惶的单膝跪下去道:“是奴婢口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开门!”褚琪枫冷声喝道,完全不容拒绝的已经继续朝那天牢大门的方向走去。 门口把守的其他侍卫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让,只都神色戒备又满是为难的看着他。 不得不说,这位康郡王此时的面上笼罩一层寒冰,的确是威势强大,叫人打从心底里觉得畏惧。 “郡王爷,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您又何必为难奴才——”那领头的侍卫跟过来,小声道。 “奉命?难道是皇祖父命令说是明令禁止本王过来探视的吗?”褚琪枫冷笑。 “这——”皇帝圣旨不是随便可以颁的,那人犹豫着,最后只就硬着头皮道:“郡主现在有重大的杀人嫌疑,姚大人吩咐了要严加看管,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探视,万一——” “姚广泰?他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敢下令限制咱们郡王爷?”朱远山啐了一口,“你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个差事你不想干了有的是人在后头排队等,犯不着拐弯抹角!” 皇帝是因为褚浔阳而动了怒,但是在正式定罪之前谁也无法否认褚浔阳的身份地位。 褚琪枫要一意孤行,更是没人敢于硬拦。 那是侍卫迟疑着还是不肯松口,恰逢牢门从里面打开,另一名年纪稍长管事走了出来。 他倒是识时务的多,见到褚琪枫冷着脸站在门口,立刻就赔了笑脸迎上来见礼,“给郡王爷请安,郡王爷是来探望浔阳郡主的吧?” 褚琪枫淡淡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人当差的日子久了,自然知道这里必定闹的不愉快,忙就侧身给他让路一边给两个手下使眼色,“还不帮着拿东西!” 说着又对褚琪枫拱手一礼,面有难色道:“郡王爷,天牢重地,闲杂人等是禁止入内的,东西奴才们帮您拎着您看可好?” 褚琪枫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直接一撩袍角大步走了进去。 之前那人面色铁青的站着,年纪稍长的那人撞了他一下,“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拿东西?” 那人黑着脸不很情愿的帮忙接了蒋六和朱远山手里的东西,两人小跑着跟上褚琪枫的步子。 天牢这里一般的犯人并没有资格进来,所以牢房虽然不少,但大部分都是空置,牢头引着褚琪枫一路往里走,最后在靠近里边的一处单独的石牢前面停了下来。 那牢房三面都是厚重的石砖砌成,只朝向过道的这一侧是精钢打造的铁栅栏,里面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一目了然,只在正对栅栏的那扇墙壁上方开了一个方孔的小窗,这会儿黎明时分,也是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完全的形同虚设。 这地方倒也还算整洁,褚琪枫看在眼里还是不免心里一酸,轻轻的唤了声:“浔阳!”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恼意,有种阴测测的冷。 彼时褚浔阳正盘膝坐在石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本以为是巡逻的守卫,所以也没睁眼,听到他的声音才从容的整理了一下衣裙从那石床上下来,隔着森森牢门冲他露齿一笑,“哥哥你来了,给我带吃的了没?晚膳都没用,我饿死了!” 她笑的肆意,完全不被眼前身陷囹圄的处境所影响。 褚琪枫看着她的模样,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做在人前的表象也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宠溺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已经冷然射向两个随行的侍卫。 年长的侍卫笑呵呵的上前,不等他吩咐已经自觉的掏了钥匙开门,一边赔罪道:“这地方的条件简陋,委屈郡主了,郡王爷您有话尽管说,奴才们到外头去候着。” 说话间已经手脚利落的帮忙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 另外一名侍卫黑着脸把两个包袱放下,然后不很情愿的被他拽着出去,躲的远远的之后才忍不住道:“老吴你这是做什么?浔阳郡主这次惹上的可是人命官司,据说还是人赃并获,姚大人有令——” “你怎么不长脑子!”叫做老吴的侍卫大力一拍他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道:“人赃并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所谓胳膊扭不过大腿,姚大人再大能大过皇上?能大的过太子?能大的过皇孙?你说人赃并获,就算是浔阳郡主被入了罪了又能怎样?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康郡王也还是康郡王,好端端的你得罪他们做什么?这种顺水人情,直接推一把也就是了,做人你总得要把眼光放长远了。” “浔阳郡主惹了官司,太子殿下和康郡王不会袖手旁观的,姚大人的意思是怕他们串供。”那人将他往旁边拽了一把,压低了声音道。 上回在大殿之上为了推卸责任,姚广泰死咬着褚易安手里的九城兵马司不放,他自觉是把褚易安给得罪的狠了,所以这一次褚浔阳的案子落到他手里他已经是铁了心要推一把了。 “你管他们做什么,你看你的牢房就是!”老吴不悦的瞪他一眼,“姚大人要真有本事,他死咬着一个浔阳郡主算什么?他要能连太子殿下都一起扳倒了那就是叫我去给他添脚趾头我都乐意!” 那人闻言倒是一惊,再就不敢多说一句话。 是啊,姚大人就算是势在必得能将浔阳郡主入罪又如何?东宫的当家人可是太子殿下! 牢房里,褚浔阳虽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对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表现出来,捡着自己喜欢的填饱了肚子。 褚琪枫坐在旁边细致小心的给她布菜,一直看她吃了许多,唇角弯起的笑容却是逐渐转为酸涩,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觉得委屈吗?” 褚浔阳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漱了口才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让你和父亲都担心了,其实这里除了地方小了点暗了点倒也没有别的不好。” 褚琪枫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也只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随即便是神色一敛道:“事情有些复杂了,有人钻了空子,利用青萝的名义杀了顾长风,很明显是存心嫁祸给你的。” “什么?顾长风死了?”褚浔阳也是始料未及,她还一直以为是顾长风害怕被她抓住了把柄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想要灭她的口的。 “死了!”褚琪枫道,眉宇之间也是一片凝重之色,“陛下为此大为震怒,勒令大理寺严查此事,我们阖府上下都被盯上了,父亲的意思是为免再被人抓了把柄横加利用,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大理寺应该明日就要提审此案,届时只能你一个人先应付着,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褚浔阳点头,“父亲的顾虑是对的,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插手,就算有人问起也都一口咬定了对此事全不知情,如果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话,我应付的来!” 说话的同时褚浔阳也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遍,握了握褚琪枫的指尖道:“我的事别人知道的都是皮毛,青藤那里你关照她一下,让她不要自乱阵脚,昨天她都不在我身边,让她守口如瓶就是,其他事都等着我回去再说。”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姚广泰还真是小人之心了,越是事关生死的事就越要简单处理,串供?假的终是假的,与其一群人绞尽脑汁共同要圆一个谎,还不如其他人全部都置身之外。 所谓的多说多错,就连事实都未必经得起反复推敲,所以所谓串供也就是自掘坟墓罢了,她褚浔阳可不会这么蠢! 她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褚琪枫也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顾虑,“关于青萝的事,你还是要提前心里有个准备,据说刺客的尸首已经被带回了大理寺,万一——” 褚浔阳的神色一黯,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会是青萝吗?她不怕有人拿青萝做引子来构陷她,可是却不愿意承认那一具尸体就是青萝的事实。 定了定神,褚浔阳重新抬眸看向褚琪枫,“哥哥,幕后设局的人你和父亲那里有眉目了吗?” 褚琪枫摇头,“虽然苏霖做这事的动机最足,但是明显他没有这样的魄力直接对顾长风下杀手,真正布局的应该是另有其人才对。”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懂了一种莫名深刻的情绪。 片刻之后褚浔阳就把视线移开,起身在不算宽敞的牢房里来回踱了两步,再次回头朝褚琪枫看过去的时候便是狡黠一笑道:“哥哥,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了,不如这一局我们玩的大一点如何?” 褚琪枫皱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撇撇嘴,环顾一眼这硬邦邦的阴冷牢房,“我这一晚上的牢房可不能白关,总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才好。” 褚琪枫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只略微想了一下就点头道:“好!” 他站起身,走过去替褚浔阳把袖口处的一点褶皱扯平,然后抬起眼睛微微一笑,“你只管保证自己可以顺利脱罪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 “嗯!”褚浔阳回他一个微笑。 褚琪枫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叫人进来把食盒收拾了就转身离开。 褚浔阳抖开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件裘皮披风在那石床上铺了,然后直接把另一个装衣服的包袱往脑袋下面一垫,裹着自己进来时候穿的那件大氅倒头就睡。 上辈子风餐露宿的日子过的如同家常便饭,这里的环境倒是不曾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她入睡很快,也睡的十分安稳,只奈何好景不长,头顶的天窗那里才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外面就已经传来声势浩大的一阵脚步声,一队侍卫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褚浔阳翻了个身坐起来,眨巴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美梦,外面那个姓吴的的侍卫已经疾行而至,拱手道:“郡主,请您移步吧,大理寺那里刚来的消息,请您过堂去问几句话!” “哦!”褚浔阳淡淡的应了声,整理好衣裙翻身下地,左右看了眼就又笑道;“去给本宫打盆水来吧,今天公堂上的贵人肯定不少,本宫这个样子过去就太失礼了!” 她被关进来虽然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但只就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就叫人深深折服,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以为自己无辜就不会受到牵连。 老吴叹了口气,看她的目光之中多少带了几分同情,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叫人打水又送了干净的帕子过来。 褚浔阳从容的打理好自己,然后才一矮身从低矮的牢门里头走了出去。 这天的主审是大理寺卿姚广泰,皇帝没有到场,褚易安和褚易民还有刑部的几位官员都列席旁听,褚浔阳进门就一眼扫过去,赫然发现在座的居然还有她的小王叔褚易简。 “父亲,各位皇叔!”褚浔阳款步走过去,先给几人行了礼。 褚易安上下打量她一眼,隐隐的叹了口气道:“还好吧?” “自然是不好的,莫名其妙的就把我关到牢里去了,回头等事情说清楚,父亲可得要帮我去皇祖父那里讨个说法才行。”褚浔阳的神态自若,却是没有半分嫌犯过堂的自觉性。 褚易安没说什么,案后的其他人却是神色迥异各自都有几分尴尬。 “不得胡闹,这里是公堂!”褚易民抿了口,冷着脸道,转而看向高坐堂上的姚广泰,“姚大人,既然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审了吧?宫里父皇还等着消息呢。” “是!”姚广泰恭敬的应了,清了清嗓子看向褚浔阳,摆正了神色道:“本官昨天晚上收到报案,说是有人深夜潜入京兆府衙门刺杀了顾大人,并且有证据表明浔阳郡主你有重大的杀人嫌疑,皇上对此十分重视,特意点了本官主审此案,各位殿下在此做个见证。浔阳郡主,本官问你,针对此事你可是有话要说?” “本宫自然是有话说的,不过在这之前,是不是请姚大人先把您的报案人和证人都请上堂来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叫本宫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褚浔阳漫不经心的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她说着,顿了一顿,再次看向姚广泰的时候神色间就带了几分讽刺之意,“而且——姚大人,在本宫被正式入罪之前您在堂上稳稳地坐着,却叫本宫站着回话?本宫倒是无所谓,可万一今天这案子不能成立,回头又有哪位御史大人穷极无聊的参上一本,您觉得——这合适吗?” 姚广泰皱眉,旁边的席上除了褚易安和褚易简,其他人的脸色也都瞬间黑了一半,纷纷侧目朝褚易安看去—— 这个丫头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当真是被他们这位太子皇兄给宠的无法无天了,都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了,还要和姚广泰摆谱抬杠,实在是—— “咳——”姚广泰的神色尴尬,等了片刻没见到有人出来打圆场,犹豫了一下却是只能妥协,咬牙道:“给郡主搬一把椅子来坐!” “是,大人!”衙役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搬了一把椅子上来。 褚浔阳随手解下披风垫着,然后才一提裙子大大方方的坐下,眉目之间犹且带着淡淡笑容,着实是叫人看了满肚子火。 姚广泰强迫自己的移开视线,对着堂外沉声道:“带杜长明和京兆府的一干衙役上堂!” 他提起杜长明的名字的时候褚浔阳也无半分意外,昨天她在京兆府的公堂上是做的有些过分,当时在场的除了朱远山也就是顾长风和杜长明两个,真正能掌握准确信息的也就只剩下这个人了。 不多时外面十多个人被带了进来,进门看到安然坐在椅子上的褚浔阳,走在当先的杜长明就先是眉头皱了一下,然后领头跪地行礼,“卑职等见过姚大人,给各位殿下请安!” “杜长明,你把昨夜顾大人遇害的经过再说一遍。”清了清桑,姚广泰道。 “是!”杜长明的态度恭敬,有条不紊的开口道:“昨夜二更十分顾大人还在后堂处理公务,卑职过去提醒他休息,不想才进了后院就听到那屋子里传来呼救声,刚好有几个衙役也闻讯赶了来,卑职等人闯进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顾大人已经被人刺死在了房间里。被指等人竭尽全力将刺客拿下,但那人好像是事先服用了可以定时发作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 “入室行凶的只就她一人?”姚广泰问道。 “是!” “嗯!”姚广泰点头,这才把视线移给褚浔阳道:“事情的始末郡主可都听明白了。” “本宫的耳朵还算灵光,听的懂人话。”褚浔阳不冷不热的顶了一句。 姚广泰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不由就失了耐性,冷冷道:“那女刺客的尸首本官已经找人辨识过了,经过多人指认,都能证明她是你浔阳郡主的贴身婢女,叫做青萝的,郡主你对此有何解释?” “死无对证,杀人的又不是本宫?你叫本宫如何给你解释?”褚浔阳反问,态度依旧桀骜不驯,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配合一样。 褚易民看在眼里,原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训斥,但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就佯装垂眸饮茶,目光却是阴测测的注意着堂上褚浔阳等人的一举一动。 “郡主,本官现在这样问话也是给你一个解释分辩的机会,您再这样的不配合,是一定要让本官难做吗?”姚广泰的神色冷了下来,一拍惊堂木,“来人,把刺客的尸首抬上来!” “是,大人!”衙差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抬着一具用白布遮掩的尸首进来,从身形上的确是个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女的模样。 褚浔阳的心里略略有一抖,突然就有了几分慌乱—— 如果这下面躺着的真是青萝那该怎么办?如果青萝真的死了—— 这个时候,她不能自乱阵脚! 用力掐了掐手心,褚浔阳的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姚广泰以眼神示意衙役将那白布掀开,褚浔阳挑眉看过去一眼,那一瞬间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那里躺着的女尸虽然在体型和衣着上都和青萝极为相似,就是面部轮廓也可以乱真,可是这会儿尸身却像是从火海里走过一遭抢救出来的一样,容貌损伤大半,即使剩下的半张脸也像极了青萝,可是褚浔阳确定—— 她不是! 褚易安和褚琪枫都说了不会干涉此事,如果对方控制在手的真的是青萝,那就犯不着这样欲盖弥彰的再遮掩了。 “这——这尸体怎么会变成这样?”第一个开口的人却是杜长明,神色一半诧异一半愤怒的死死盯着那具女尸。 然后他的目光便是锐利如刀锋般狠狠剜了褚浔阳一眼。 褚浔阳的眉心一跳,心里突然便有几分疑惑—— 这人的眼神太逼真,反而不像是在做戏了,难道他不是内应? 这样一来,水可就又深了,褚琪枫那里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 姚广泰却没解释,只是面色不善的对褚浔阳问道:“请郡主看看吧,她可是你的婢女?” “这不是我的婢女!”褚浔阳道,两个字干脆利落。 “不!这就是浔阳郡主的婢女!”京兆府过来的一个衙役义愤填膺道:“这个婢女名叫青萝,身手十分了得,是跟在浔阳郡主身边贴身服侍的,我曾经亲眼见过,绝对不会认错!” 姚广泰冷哼一声,一招手,衙役就又从外面推攮了几个人进来,有老有少,其中最显眼的一个褚浔阳居然认得,是她院子里的洒扫丫头画眉,其他人的身份也都无可挑剔,或是常来常往给东宫厨房供应蔬菜的菜贩或是会每日登门收泔水的老汉,总之都是有机会在东宫附近出现的身份。 几个人看上去都是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在这堂上面对这么多贵人甚至有人还在瑟瑟发抖,辨认了一番之后全都一口咬定了那女尸就是褚浔阳身边的贴身婢女青萝。 “是的,这就是青萝姐姐!”画眉小声道,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从昨天一早她跟着郡主出门之后奴婢就再没有见过她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所谓的众口铄金,姚广泰再看向褚浔阳的时候眼中就颇具得色的冷冷一笑,“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萝六岁就跟着我了,形影不离,是本宫和她相熟还是你找来的这些所谓证人与之相熟?”褚浔阳冷蔑说道,居高临下斜睨着横在当前的女子尸首,“这人的样貌与她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可是脸都毁了一半了,姚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如果不是有人欲盖弥彰的试图遮掩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刺客活捉了带上公堂来和本宫对至?这么一个死人,还是毁了脸的,随便就栽赃说是本宫的婢女?这是不是太过牵强了一点儿?” 姚广泰怔了怔,杜长明已经怒不可遏道:“郡主的意思,难道还是卑职等人故意杀人灭口嫁祸于你吗?” “就算是如你所言她是畏罪自裁,本宫倒是纳闷了,她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褚浔阳却是不愠不火的反问。 “昨夜她的尸首被带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杜长明道,愤然抬头朝堂上的姚广泰看去。 姚广泰的面色不善。 却是闲闲坐在旁边喝茶的褚易简慢慢的开口说道:“昨天半夜衙门的殓尸房门口的灯笼被风吹落,出了点意外!” “这么巧?”褚浔阳闻言突然就笑了,讽刺的看向案后的姚广泰。 姚广泰突然就急了,怒声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怀疑是本官有意为之的吗?” 这件事他也始料未及,本来是好端端的证据,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一大早皇帝就将他叫到宫里好一通的数落。 姚广泰自觉颜面无光,正要分辨的时候外面就见一个衙差神色焦灼的从外面快步进来,禀报道:“大人,京兆府衙门的牢头来报,昨天入狱的两个长顺王府的侍卫昨天夜里畏罪自杀了!” 褚浔阳漠然勾了勾唇角—— 得要把苏霖也拖进来,这一局玩起来才更有趣! 杜长明已经怒目圆瞪霍的抬头朝她看去,怒吼道:“浔阳郡主,你好恶毒的手段!” ☆、第018章 步步紧逼,反手乾坤 “怎的?杜大捕头你这是在咆哮公堂?”褚浔阳眉尾轻挑,眼神睥睨。 “你这是杀人灭口!”杜长明怒道,额上青筋暴起,袖子底下的手指也捏的咯咯响。 褚易民看着他恼怒的神色不悦的蹙起眉头,沉声喝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得在公堂之上喧哗!” 杜长明咬咬牙,犹豫再三也还是有所保留的对上面的姚广泰拱手道:“大人,昨日正午渥漓江边发生命案,死在牢里的那两人是目睹事情经过的人证,后来浔阳郡主去衙门施压要私底下提审二人,并且为此和顾大人起了冲突。现在顾大人被杀,偏偏这么巧那两个侍卫也畏罪自裁了?大人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姚广泰的目光一闪,心下稍定,面上却是一片凝重之色的沉吟道:“所以你还是怀疑此事乃浔阳郡主所为?” “是!”杜长明咬牙,“顾大人的为人一向都严谨低调,极少有与人起冲突的时候,昨天因为私自提审人犯一事浔阳郡主和大人之间起了不小的冲突,闹的很不愉快!” “是的,卑职等也可以作证!”另一名衙役也是义愤填膺道:“当时郡主要强行提审犯人的时候我们大人不同意,后来郡主搬出皇室身份施压大人才不得已的答应了,她严刑逼审那二人的时候虽然把卑职等人全都遣散了,但她走后,顾大人的脸色就变的很差,明显——明显是受人威吓的样子!” 顾长风受人威胁?顾长风在官场上的口碑向来都是不错的! 旁边席上的几位亲王和官员私底下开始交换眼神。 褚易安的手指压着茶盏的碗盖顿了一下,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抬头看向褚浔阳道:“丫头,你真跑去京兆府衙门闹了?” “我没闹!”褚浔阳撇撇嘴,略有几分心虚的小声辩驳。 褚易安的眉头皱了一下。 姚广泰的眼珠子一转,连忙借口道:“杜长明,事发之时你不是在场吗?你说浔阳郡主和顾大人起了冲突?到底是为何事冲突?” 杜长明张了张嘴,却因为有顾虑而欲言又止。 其他的衙役不明所以可没那么多想法,立刻就有人大声道:“浔阳郡主当堂动用私刑,还打折了长顺王府那两名侍卫的腿!” 京兆府衙门的公堂上出现了这样的事,简直可以被视为奇耻大辱。 褚浔阳冷蔑的一勾唇角,这个态度已经算是默认。 褚易民怒然一拍桌子,斥了声:“荒唐!” 旁边的褚易清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坠子笑的倒是一派和气道:“浔阳年纪小,小孩子不知轻重罢了,凡事都有大哥在呢,二哥你跟着动什么怒?” 褚易民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现在哪有什么立场教训别人? 褚易民的脸色一变,压了一肚子的火气,狠狠的瞪他一眼。 褚易安却是面色如常,既不苛责也不追问。 然后就听末席上的褚易简被茶水呛的连连咳嗽,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呵呵笑道:“丫头啊,你这下手可就有点狠了,跟小王叔说说,那两个奴才怎么得罪你了?” 褚浔阳瞥一眼他幸灾乐祸的嘴脸,往旁边别过头去没吭声。 姚广泰听了这一番指控便又多了几分底气,一拍惊堂木道:“浔阳郡主,京兆府的衙差指证您的这些话您都听清楚了,下官斗胆问你一句,您去京兆府衙作甚?私设公堂的事姑且不论,却又为何屏退所有的衙役?难道还有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难言之隐?” 如果是为了灭口而杀人,这样的理由也就站得住脚了。 “本宫的婢女离奇失踪了。”褚浔阳道,眸子轻轻一转,坦然对上姚广泰的视线,“至于本宫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兆府的公堂之上?本宫的贴身婢女无故失踪,我去报案,请顾大人帮忙寻人,这个解释姚大人你可还满意?” 姚广泰的眉头皱了一下,明显的不相信,“郡主的婢女失踪了?” “是!”褚浔阳斜睨了眼横在旁边的女尸,“若不是本宫的婢女无故失踪,只怕也没人能够抓到这样的可趁之机,姚大人你现在不也就是因为本宫叫不出青萝的本人来当面对质,所以才一口咬定了这具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女尸就是本宫的婢女青萝吗?” 姚广泰的脸色变了变。 褚浔阳就又继续说道:“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声张的,不过既然姚大人你苦苦相逼,那本宫也就没有必要对别人厚道了。你听好了,本宫的婢女青萝无故失踪了,这已经是昨天午后的事情了,姚大人若有疑问可以随便去抽调我府里的侍卫或者去九城兵马司问问,看是不是昨儿个下午我就托了他们帮着寻人了。” 姚广泰虽然不知道青萝失踪的始末,但东宫有大面积的人手调动和九城兵马司方面的动静他却都是有所耳闻的,如果真是为着青萝,那么这事情就又有待推敲了。 “此事姑且不论,现在本宫奉皇命要审的是顾大人被刺一案!”定了定神,姚广泰道:“郡主你说你去京兆府衙门是为报案,此事谁能证明?” “众目睽睽,本宫进了京兆府的衙门,姚大人你不是也知道吗?还需要什么证明?如果不是为了报案,难不成本宫还是为着去公堂上喝茶的?”褚浔阳反问。 “郡主,请您不要巧言狡辩,您是进了京兆府衙门不假,可是谁能证明您去找顾大人是为了请他出面帮忙寻找您的婢女而不是为了别的事?”姚广泰冷冷一笑,面容讥诮,“现在有杜大捕头当面指证你私自提审犯人还挟私报复和顾大人起了冲突,你可承认?” “本宫不认!”褚浔阳答的干脆,面色平静的直视他,“本宫和顾大人素无交集,又何来挟私报复一说?” 杜长明死咬着牙关,因为隐忍的厉害,太阳穴都隐约可见跳动。 顾长风对他有提携知遇之恩,他虽然是为顾长风的死心生愤怒,但是之前褚浔阳抖露出来的顾长风的那些底细毕竟也不光彩,更有可能让顾长风获罪,死后名声不保。 他的迟疑褚浔阳看在眼里,不过冷然一笑,“姚大人,本宫的话说的够明白了吗?连动机都不成立,现在就凭你这里连容貌都无从分辨的一具女尸就要硬栽本宫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你今天若不能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宫这便即刻进宫,请皇祖父做主还我一个公道!你当是知道,这一晚上的牢狱之灾,本宫是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的受了的!” 褚浔阳这样咄咄逼人,又搬出了皇帝做靠山,姚广泰的额上隐隐有些汗湿,强作镇定的一拍惊堂木,对杜长明道:“杜长明,昨夜你来报案的时候不是声称浔阳郡主和顾大人之间起了冲突,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吗?还不如实禀来?” 杜长明骑虎难下,还是死咬着牙关犹豫不决。 褚易安的目光淡淡扫过,轻哂一声,“公堂之上,你有话直说,不得隐瞒!” 杜长明斟酌再三,终于才下了决心一样道:“昨天浔阳郡主去衙门的确是提过她婢女失踪的事,但却不是为着报案的,强行提审长顺王府的两名侍卫还动用私刑,说是——说是怀疑她婢女失踪一事和长顺王府有关。当时我家大人不同意动私刑,双方就起了冲突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已经兜不住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顾长风身后的名声,尽量不要把他忤逆圣意一事抖出来。 其实这杜长明也不算傻,到了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了,褚浔阳会纡尊降贵和他们这一众小喽啰在公堂上唇枪舌剑的打官司,这样步步紧逼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借他的口把长顺王府抖出来。 长顺王府几个字一抛出来,满堂都是抽气声。 姚广泰的心口颤了颤,面色迟疑的看向褚易安,“殿下,您看这——” “本宫今日过来只是旁听的,姚大人不必顾虑本宫,照你的方式处理就是。”褚易安道,却完全是个甩手掌柜的作风。 长顺王府的地位毕竟非同一般,姚广泰正在斟酌着拿主意的时候,不想褚浔阳却是急了,怒声道:“姚大人,你要审的是顾大人被刺一案,至于本宫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就算是如杜大捕头所言本宫和顾大人之间是闹了点不愉快,你觉得本宫会因为芝麻绿豆大点事儿就去和顾大人过不去吗?” “郡主,卑职只是就事论事。”杜长明道,神色凛然不卑不亢,却明显因为顾长风的死而带了几分愤懑。 褚易安坐在案后只是神色平静的默然品茶,并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由着堂上辩驳争论。 姚广泰几次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他的反应,却越是见他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姿态就越是心里焦躁。 双方争执不下,青萝的身份又有疑点,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定论,尤其还是当着褚易安等人的面。 姚广泰思虑再三也没敢深入追究,只道:“诸位殿下,此时既然是涉及到了长顺王府,下官以为是不是该禀报了皇上,请求圣意定夺?” 褚易安漠然的垂眸饮茶—— 皇帝要他避嫌,所有人都知道。 其他人也因为事情牵扯到长顺王府而不想趟浑水,也都神色各异的一时没有表态。 姚广泰急的额上冷汗直冒,一咬牙对衙役道:“你马上进宫求见陛下,将此事禀明,然后让人去请苏世子过来走一趟!” “是,大人!”衙役领命去了。 堂上一片寂静,整整大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是一语不发。 苏霖走进来的时候带了满面的怒气,先是按耐着脾气对在座的褚易安等人行了礼,随后看向褚浔阳的时候脸上表情就是森凉一片。 褚浔阳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眼中都带了明显的敌意,一触即发。 姚广泰的心里不安,犹豫着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内侍嗓音尖锐的唱到声,“皇上驾到!” 苏霖刚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下去。 褚易安等人也都纷纷起身相迎,在大堂上跪了一片。 苏霖和褚浔阳作为涉案人是单独处于大堂中间,这会儿就并排跪在了一起。 趁着众人忙着接驾的功夫,苏霖终于找到机会侧目狠狠的剜了褚浔阳一眼,冷声道:“你别以这样就可以拖我下水,这种微末伎俩也敢拿出来显摆么?” “你也别以为杀人灭口之后就能高枕无忧了,青萝的命不是这么随便就能交代过去的。”褚浔阳挑眉,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 苏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李瑞祥已经扶着皇帝的手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连忙高呼万岁接驾。 “微臣惶恐,惊动了陛下!”姚广泰告罪道,说话间衙役们已经极有眼力的搬了椅子过来。 皇帝近来的精神似乎一直都不好,眉宇间透着明显的倦色,皱眉道:“一点小事情你们就能闹的天翻地覆,又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微臣无能!”姚广泰道,再度跪伏下去,面有愧色的侧目看了眼跪在身后的褚浔阳和苏霖,“微臣奉命审讯顾大人被刺一案,但是线索繁复,浔阳郡主一口咬定这刺客并非她的婢女,又牵扯了长顺王府的侍卫进来,微臣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奏请皇上——这案子,是不是还要继续深入的追查下去?” “顾长风是朝廷大员,此事若不追究,何以正我的西越国法?”皇帝不悦说道,抬头见到褚易安等人都还垂首立在旁侧就一挥手,“朕也是来听审的,你们不必拘束,都坐回去吧!” 言罢又对姚广泰使了个眼色,“你继续审吧!” “是!”姚广泰恭谨的应了,回到堂上,神色一肃,对杜长明道:“杜长明,你把昨天一应事情的经过都详细的再说一遍。” 请了皇帝过来,事情就越发棘手了,杜长明硬着头皮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禀明,其中省略了褚浔阳翻顾长风老底威胁的始末,最后只道:“是卑职莽撞,一心只想替我家大人讨回公道,谁曾想刺客的尸身被损坏,现下浔阳郡主又拒不承认此人的身份。” 皇帝的目光瞥过去一眼,他对褚浔阳身边的婢女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事情这么一僵持,怒气自然就冲着看管不当的姚广泰去了。 姚广泰一个激灵,勉强维持镇定道:“是微臣失职,可是昨晚已经有证人当面辨识过了,都确认是浔阳郡主的婢女无疑,应当——是不会有错的!”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皇帝的目光移给褚浔阳,“你说这不是你的那个婢女?” “不是!”褚浔阳摇头,神色间却略有几分闪躲之意。 旁边的褚易清看着,就笑了笑道:“就算真是浔阳的婢女,也不能就认定她是受浔阳的指使,瞧这把侄女儿给吓的。” 褚浔阳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易安冷着脸开口道:“浔阳,当着你皇祖父的面,你还不把话说清楚了?不得隐瞒!” “父亲,这真的不是青萝!”褚浔阳道:“而且——也不可能是青萝!” “丫头,就算这人真是你的婢女,现在死无对证,有你皇祖父做主也没人敢随便把这脏水往你身上泼,”褚易简也道,语气却是真实的宽慰,“你仔细的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你交不出她的人来,总要把话说清楚了陛下才能替你主持公道啊!” 褚浔阳也似是被逼的有些急了,只就不耐烦的甩出几个字,“反正这不是青萝!” “你口口声声说她不是,那你的那个婢女呢?把她给朕叫住来,当面对质!”皇帝的耐心告罄,冷冷说道。 褚浔阳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道:“她不见了!” 她一直吞吞吐吐的明显是有所隐瞒,姚广泰想了想道:“陛下,您看会不会是那婢子和别的什么人串通一气,或者这事儿郡主真的不知情?” 苏霖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凭空而起一种浓厚的危机感。 皇帝拧眉想了一下,仍是对褚浔阳问道:“你那婢子怎么会不见的?” “我——”褚浔阳迟疑着不肯开口。 “说!”皇帝沉声喝道,一个字,掷地有声。 褚浔阳的身子一颤,见到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方才嗫嚅着小声道:“是我让青萝去跟踪苏世子的,然后——她一去就没回来,所以——” “胡闹!”皇帝还没说话,褚易安已经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怒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放肆了!” 他说着已经起身,一撩袍角对皇帝跪了下去,请罪道:“父皇,是儿臣管教无方,把这丫头宠坏了,让她无所顾忌做出这样不知分寸的事情来,儿臣治罪,一定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教!” “浔阳知罪,是浔阳顽劣,请皇祖父责罚,不要怪罪我父亲!”褚浔阳也道,神态之间却似乎没太当回事,还是不死心的嘟囔道:“可是我的婢女自那以后就失踪了。” 皇帝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此时他真正计较的已经不是褚浔阳有没有规矩,而是整个事件的牵扯越来越广,居然连苏家都扯了进来。 “苏霖,你怎么说?”皇帝的目光晦暗一闪,垂眸喝了口茶。 苏霖的眉头深锁,面上神情十分恭敬道:“微臣不知!” “你分明就知道!”褚浔阳闻言,立刻就是柳眉倒竖,抬手愤愤的指着他,“昨天我已经问过你那两个侍卫了,他们供认不讳,说青萝的行藏暴露被你命人下了杀手,苏霖,你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可是当着皇祖父的面,你敢再说一遍你没见过青萝?” 她看似是被逼急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这会儿众人也倒是有些隐约的明白过来,她之前一直支支吾吾的原因所在。 苏霖的面色不好,冷嗤一声,“郡主你不要信口雌黄,据闻本世子的那两个侍卫昨夜也在牢里离奇身亡了,你就这么随便丢出一句话来,只怕也不能作数吧?” “谁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被你杀人灭口!”褚浔阳反唇相讥,目光一厉,扭头看向杜长明道:“既然苏世子说本宫一人的证词不足取信,那么杜大捕头你来说,昨天本宫审问那两人的时候你和顾大人也都在场,你把那两人的证词再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给皇祖父和各位皇叔还有大人们知道!” 杜长明的脸色铁青,事到如今却已经完全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道:“当时那两人的确供认,说是那丫头的行藏暴露,被苏世子恼羞成怒下令击杀,不过两人的原话却是她后来被人救走,不知所踪!” 苏霖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发难,皇帝已经目光阴冷的扫了过去,怒然一拍桌子,指着褚浔阳和苏霖骂道:“好啊,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当朕是老眼昏花了是不是?谎话随随便便都扯到朕的跟前来了,简直可恶!” “皇上息怒!”苏霖连忙叩首,声音也隐隐有些打颤,“微臣——微臣——” 褚浔阳却是无所畏惧,挑衅似的一扬眉,冷嗤道:“你什么?苏世子你可别是还要狡辩说你没见过青萝,你以为你杀了那两个侍卫就死无对证了吗?昨天在那巷子里被抬走的尸首本宫记得有一具是被匕首刺死的,当时尸体被搬走的时候凶器也没有取下来吧?” 当时为了避嫌,她当时示意青藤带走了青萝落下的软剑,但却也留了一手。 这一点苏霖倒是没有注意,闻言就是狠狠一惊。 褚浔阳已经掉开眼睛对杜长明道:“杜大捕头,那证物应该是在你们衙门里头收着的吧?” “是的!”杜长明道:“可是那凶器卑职也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特殊的标识。” “去取来!”皇帝冷声命令。 杜长明应了,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冷哼一声,再度看向苏霖道:“苏世子,这件事原来是我不对,我本也不想闹大的,现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不肯坦白,一定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褚浔阳说的信誓旦旦,又敢叫人取证物核实,皇帝的心里就已经有数。 苏霖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死死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隐约可见几分颤抖—— 他叫人去牢里灭口是在听说褚浔阳私自提审了两人之后就立刻定下的计划,不为别的,最起码不能叫人当众把他和罗予琯的事情给问出来,更何况还能顺手推舟嫁祸褚浔阳,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只是不曾想褚浔阳会先他一步发难,根本就没等他用那两人的死把文章做出来,这边已经被反咬一口,更晦气的是和他苏家交情不浅的顾长风居然也在这个当口被刺杀。 事情急转直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之外了。 眼见着是要人赃并获了,他也不敢再在皇帝面前强撑,惶恐道:“皇上,微臣只是一时气愤,天子脚下,浔阳郡主就这样无法无天的叫人监视微臣的一举一动,微臣——微臣惶恐!” 横竖不过死了一个丫头! “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你有和青萝打过照面?”褚浔阳冷冷说道:“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苏霖脱口反驳。 褚浔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就是苏世子你了,现在有人搬了她的尸首过来,还栽赃本宫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苏世子,该不会是你怀恨在心做下的好事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苏霖怒道,心头一紧,慌乱的抬头,果然就见皇帝正面色阴郁的盯着他。 褚浔阳这死丫头果然狠毒,居然三两句话就想把顾长风的死推到他的身上来。 这么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本来就够以命抵命的了,更何况后面又牵连出嫁祸栽赃皇室郡主! 到了这会儿苏霖才有点醒过味儿来—— 褚浔阳未必就是想要针对他,只是口诛笔伐的将他逼上绝路,然后让他出面作证去替她洗清杀人的嫌疑。 虽然心里不甘,但是这个时候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苏霖用力的捏着拳头,勉强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面色凄惶而恳切道:“皇上明鉴,微臣和浔阳郡主之间的确是有点私人过节,但私怨归私怨,我是绝对不会为此累及无辜,更何况顾大人还是朝廷命官,微臣就是再莽撞,也不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皇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置可否。 苏霖心里一则愤怒一则慌乱,愤愤的瞪了褚浔阳一眼道:“昨日在渥漓江边微臣的确是见过郡主的那个丫头,也命人和她交过手,可是后来却被她逃脱了,难道她不是回了郡主那里吗?” “那里事发之后本宫就去了京兆府衙门,之后就在我二哥的陪同下四处寻找青萝的下落了。”褚浔阳道,说着也是话锋一转,冷厉道:“苏霖,你那两个侍卫说你当时重伤了她,你确定你不是恶向胆边生,借故控制住她,又借机做了一场戏来报复本宫?” 她说着就是目光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躺在那里的女尸,“经过多方指认,她们都一致认定了这具尸首就是青萝,你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究竟是谁带走了她——那本宫是不是就有理由怀疑其实她一直都在你的手里!” 就因为这具面容模糊的女尸被指认为是青萝,所以褚浔阳才为此而担了杀人的嫌疑。 苏霖气的七窍生烟,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最后才是往旁边一撇头,冷冷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浔阳郡主的婢女!” “这就是青萝姐姐!”那小丫头画眉闻言,第一个就急了,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尸首,“奴婢和青萝姐姐共事多年,她就是烧成灰了我也认得!” 苏霖的面色僵硬,几乎能刮下几两冰渣来,冲着皇帝一拱手道:“陛下,昨日微臣的侍卫和那丫头交手,重伤了她,就算她人死了,伤口也该是在的,一共是两处伤口,一处在右肩,一处在腹部,陛下可以叫人查验,是不是她,一看便知!” 画眉抱着那尸体的双臂一僵。 皇帝点了点头,马上就有一个衙役一把扯开了画眉上前查验尸体。 外面刚好杜长明捧着那把匕首进来,心里也不过苦笑一声。 他走上前去,跪地将那匕首双手呈上,“陛下,证物取来了!” 褚浔阳随手接了,看了眼就远远的甩开了,漫不经心道:“青萝又不是傻的,怎么会随便在武器上留名字?” 她倒也不惧方才在皇帝面前使诈,苏霖这时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 以她褚浔阳的谨慎作风,她既然能记得拿走了青萝落下的剑又怎么可能还留一把可能作为罪证匕首下来?毕竟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后面有人会杀了顾长风嫁祸给他! 自己是被她给套进去了! 一口怒气堵在胸口,苏霖的面色涨得通红,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浔阳郡主完美的翻盘了! 杜长明心里叹一口气,便是很识时务的主动道:“昨天郡主逼问那两名侍卫时两人也曾承认他们重伤了那名婢女,如果他们所言属实的话,那这名刺客应该就只是和那丫头相像,昨夜卑职带人围捕的时候刺伤的是她的左臂和背部。” 他的话说完,衙役也已经将那尸首查验一边,回禀道:“回禀陛下,的确是如杜大捕头所言,这尸体身上只有两处创伤,一处在左臂,一处在背部!” 褚浔阳玩味的勾了勾唇角,“青萝是自幼习武的,这些年刀里来剑里去的经历也不少,身上留下的明显旧伤应该也有的!” 那衙役的面色有些难看,还是强作镇定的回道:“此女子身上并无疤痕也无旧伤!” 事出突然,留给对方布局的时间有限,要找一个和青萝有些相像的人趁夜迷惑视线不难,但是却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既然这人不是青萝,那顾大人的死就应该和浔阳丫头没有关系了。”褚易简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抬头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面色冷凝,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杜长明冷汗长流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是卑职莽撞。” “杜大捕头也是关心则乱!”却不想众人当中却是之前被他指责的最厉害的褚浔阳第一个替他开脱。 杜长明的心里五味陈杂,虽然不敢抬头也还是拿眼角的余光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 风暴之后,褚浔阳的面上还是一副泰然之色,眉目清澈的扭头朝画眉看去,“杜大捕头是关心则乱,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青萝就是化成灰你也认得?难道画眉也化成灰了,你就敢冒名顶替,公然跑到这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当着当今圣上的面撒谎?” 画眉颤了一颤,眼睛惶恐的瞪得老大,声泪俱下道:“郡主您说什么?奴婢就是画眉啊!” “画眉是我院子里的人,我记得她右手的手背上的有一小块胎记的。”褚浔阳遗憾的摇了摇头。 画眉的脸色一白,身子也有些打颤。 众人的目光都齐齐朝她半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看去,她就又是瑟缩着抖了一下—— 她的右手,在原本应该是有胎记的地方是一处明显的烫伤,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褚浔阳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我记得画眉应该是有个孪生妹妹自幼失散了,应该是叫杜鹃的是吧?为了替你的主子尽忠,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指证青萝攀诬本宫的了?” “我没有!”画眉大声道:“郡主,您相信我,奴婢没有想害任何人,我是真的以为这个人就是青萝姐姐,郡主,冤枉,奴婢冤枉啊!” 褚浔阳只是神情冷漠的看着她,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画眉的心里抖成一团,举目四望,却是连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 “刺杀朝廷命官,攀诬当朝郡主,好!好得很!”皇帝忍了许久的脾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手指用力的抓着座椅的扶手,一字一顿道:“老大你去查,把这刺客的衣裳武器一样一样的查明白了,朕就不信她能半点马脚也不露!” “儿臣遵旨!”褚易安欣然受命,侧目对陆元吩咐道:“先把尸体抬下去让仵作仔细检验,然后带着缴获的兵器去城里的各家铁匠铺子逐一盘问,再把这个丫头也先拖下去关起来!” “不,殿下,我是画眉,奴婢真的是画眉啊!”画眉大声的叫嚷,还是被陆元提小鸡一样的给带走了。 堂上的闲杂人等都被打发了下去。 褚浔阳的眸子一转,还是不依不饶的再度朝苏霖看过去道:“苏世子,你是昨天最后见过青萝的人,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知本宫她的下落?” “我不知道!”苏霖的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都几乎是有些压不住脾气。 皇帝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两人面上掠过一眼,最后却是落定在了门口那个之前进来报信的衙役面上道:“牢里的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苏霖的心口骤然一缩。 褚浔阳也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 皇帝等着抓长顺王府的小辫子可不是一两日了,今天苏霖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不趁火打劫才怪。 那衙役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跪地回道:“回禀皇上,是服毒自杀的!” “服毒?”褚易简闻言笑了笑,半调侃道:“现在的人也真是够奇怪的,刺客执行任务的时候会随身带着毒药以备不时之需也就罢了,怎么侍卫也跟着学?” 苏霖却是愣了一下—— 他买通了狱卒明明说是做成悬梁而死的现场的,怎么就成了服毒了? 要悬梁也就只是一条裤腰带的事,可换成服毒的话,毒药的来源就有待追究了! “仵作去了吗?结果如何?”褚易安问道,却是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验——验过了!”那衙役道,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苏霖一眼,然后才道:“是河豚毒!” 在西越的国境之内,河豚毒只产在南方,并且极难提炼,所以甚是少见。 果然是有人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苏霖恨的牙根痒痒,刚要说话,褚易安已经开口道:“如果是要杀人灭口,实在犯不着留下这样鲜明的标识线索出来,父皇,此事似乎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表象,想要引着咱们把视线指向长顺王府的!” 给的太明显的罪证就不能叫罪证了,只能算是污蔑。 皇帝的面色冷凝,不置可否,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熙攘的人声,众人连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却见褚琪枫面色冷肃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而来,后面五花大绑的带了一个中年汉子,那人被绑着也还犹且不老实,仍是不住是挣扎,面目依稀可见几分狰狞。 这人刚一出现,在场几位亲王的脸色就都微妙的变了又变,尤其是褚易民,更是没忍住,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的一众兄弟都认得,那人就是他身边跟了许多年的一个长随。 “琪枫,你这是什么意思?”褚易民怒声喝道。 褚琪枫冷冷的看他一眼,却没有理会,而是上前一撩袍角对皇帝跪了下去,正色道:“陛下,城东的武氏铁匠铺昨夜遭人血洗,步兵衙门根据邻里指认拿住了此人,指认其为凶手,因为此人的身份特殊,琪枫不敢擅自做主处置,特将他带来给皇祖父发落!” 褚易安之前叫人去铁匠铺子挨个确认那刺客的武器时褚易民是半点迹象也没露的,因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叫人去弄武器的时候就已经将铁匠杀了灭口了,等到褚易安去查?死无对证还能查出点什么? 可是怎么会?这人怎么会落到了褚琪枫的手里? 褚易民明显有些难以置信的慌了神。 褚琪枫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呈上前道:“这瓶毒药也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衙役拿住他的时候据说他人正在京兆府衙门附近徘徊,本来步兵衙门只当是普通的小贼将其收监,刚刚听闻京兆府大牢出了命案,联系起来才觉得此人可疑,所以押解到此!” 那瓶子里的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那一刻苏霖却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继续担心—— 褚浔阳这一次的终极目标明显是冲着南河王府去的,他却不确定自己会被打上什么样的标签。 ------题外话------ 本来六点可以更的,结果要收尾了,最后八百字卡了我俩小时,这会儿还狱卒的想要撞墙/(ㄒoㄒ)/~胖子南河王是坏蛋,你们都要求虐渣,于是我虐残给你们看 ps:马上月底了,上交月票听到米→_→ ☆、第019章 太子震怒,巅峰交易 “父——”褚易民的脸色铁青,连忙就要开口。 “验!”皇帝的面色冷凝,不容拒绝的吐出一个字。 褚易民后面的话就全数卡在了喉咙里,压在桌子上的手指缓慢的收握成拳,身体僵硬的站在那里半天未动。 褚易清挑着眉毛斜斜的飘过去一眼,笑道:“二哥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之前浔阳侄女入狱大哥都犹且没你这么失态的,二哥还是先坐下吧!” 褚易安那么严谨沉稳的一个人,他教导出来的女儿,虽然褚浔阳的性子的确是有些桀骜,不过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其实从一开始褚易清这些人就没觉得褚浔阳会无法无天到去公然刺杀朝廷命官的地步。 只不过人为嫁祸的迹象越是明显他们彼此也都心照不宣的等着瞧热闹了,毕竟褚易安的这个储君之位坐的太久也太稳当了,对他们这一众兄弟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眼见着褚浔阳完美的翻转了局势,南河王府又卷进来—— 推倒一个算一个吧,他们还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褚易民闻言才是心里决了一抖,猛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落在皇帝的眼里很有可能就演变成了心虚,所以哪怕是心里再急也只能勉强压抑住情绪缓缓的坐了下去。 那个叫做杨铁的长随长的人高马大身体健硕,此时怒目圆瞪的样子很有几分狰狞。 “皇上面前,还不跪下?”姚广泰沉声喝道。 马上就有衙役上前,以刑杖击在他腿弯。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顺势跪下去,膝盖如是巨铁一般重重砸在地面上,似乎震的整个地面都跟着抖了一抖。 他的额上滚了豆大的汗珠下来,不过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皇帝最近的身体不好,这段时间走到哪里,伴驾的队伍里也都会有一名太医随行。 太医进来取了那瓷瓶里的东西查验,鼓捣了一会儿果然如意料之中的回道:“皇上,此乃河豚毒,不过提炼的多有瑕疵,毒性还不是太烈。” 皇帝端着茶碗在慢慢品茶,眼底的神色沉的很深,没人看的透他的情绪。 褚易民忍不住的开口,沉声喝道:“杨铁,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还不从实招来?” 杨铁梗着脖子别过眼去,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吭声了。 苏霖的目光定格在那装有毒药的小瓷瓶上,这一刻也突然有些不确定这件事到底真是南河王府所为还是褚浔阳和褚琪枫联手设计的圈套,毕竟—— 他和南河王府之间也有过节。 “东西从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杀人越货已成事实!”褚琪枫冷冷说道,说着就是语气一沉,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是!”侍卫领命,片刻之后就从外面带进来老少三名布衣百姓,年纪稍长的像是一双中年夫妻,进门时女的还瑟瑟的扯着男人的一片衣角,她的另一只手里却是揽着一个神色惶惶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拜见大人,各位贵人吉祥!”三人进门就扑倒在地,一眼都没敢去看堂上众人。 褚琪枫拱手对皇帝说道:“这对刘姓夫妻是武氏铁匠铺隔壁的邻居,你们来说吧,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是是!”那男人连声应道,身子使劲伏低,几乎要趴在了地上,“昨儿个入夜,隔壁老武家里要收拾打烊的时候刚巧来了主顾,小的刚从外面回来,瞅见他带着那人进了铺子。后来大概也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去婆娘出去倒泔水的时候看见那人提着把剑出了巷子。当时——当时我们也没多想,后来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我婆娘提了油灯去看,结果吓的当场就尿了裤子了。” “大人——”那人说着,就不由声音拔高,颤抖了起来,“出人命了,老武家两口子都死了,小的过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血!” “你们看见凶手了?”姚广泰问道,“可有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没——没——”那人的声音还有些发抖,使劲干吞了两口唾沫才算稍稍稳定了情绪,有些畏惧的瞄了眼跪在侧前方的杨铁道:“是这个人,他长的特别壮,好认,而且——他当时就穿的这身衣服!” 杨铁一直不吭声。 褚易民为了避嫌也不能开口。 “既然是没看清楚脸,这指认就未免牵强了吧?”褚易清一边慢慢拢着杯中茶一边闲散的开口,“这世上长相相似的都大有人在,更别说你只看了个身量。而且那铁匠铺是开门做生意的,就算二哥的这个随从真的去买了东西又能证明什么?总不能只因为他进了那间铺子就说他是杀人凶手吧?” “不不不,一定是他干的!”那人连连摆手,神情十分恭敬的对堂上姚广泰道:“大人,老武的眼睛不好,天一黑就容易看不清东西,他那铺子从来都是天一擦黑就准时关门的,昨天也是这位客人去的赶巧,小的一直听着四邻那里的动静,自从那人走后,隔壁就再没人出入了。” 其他人都不再吱声,姚广泰有些迟疑道:“如果你们没有看清凶手的脸的话,这样的指证未免牵强——” “大人!”那人突然开口,迫切的打断他的话,说着就扯了一下窝在女人怀里神情瑟缩的小姑娘道:“”“这是老武的闺女,我婆娘过去的时候这孩子正躲在外屋的风箱后头哭,她看到了,孩子什么都看到了,求大人做主,主持公道啊!” 姚广泰皱了眉头。 杨铁一直视死如归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之下小女孩才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的脸,哇的一声就嚎啕着哭了出来,扑过去扯着他的衣物厮打起来:“坏人,你还我爹娘,还我爹娘!” 杨铁是万也不曾想到会出了这样的纰漏,被那孩子撕扯的烦了,抬手就要将他挥开。 褚浔阳的眸光一闪,赶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孩子一把拉开。 女人扑过去,又将孩子死死的抱在怀里,神情的戒备的盯着“杀人凶手”,身子也忍不住的发抖。 “柳丫别哭,你跟青天大老爷说,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男人抬起袖子抹了抹孩子脸上的泪。 “他打我爹,好多血,我娘咬了他一口,他又打我娘!”小女孩抽搐的不像样子,小小的身子整个儿都在痉挛。 其实要对付武铁匠夫妻那样的普通人,杨铁出手根本就是一招毙命,完全没有孩子理解中的那样复杂。 褚浔阳蹲下去,递了帕子给她擦脸。 她一向都不愿意应付这样的场面,皇权大位之争是他们这些人的战场,可是于那些平头百姓而言就算什么?在上位者的眼中这些市井小民的性命不值一提,可偏偏只有他们才是最无辜的。 她孩子哭的厉害,几乎要背过气去。 女人不住的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褚浔阳给她擦了脸,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你娘咬了他一口?记得是咬在哪里吗?” “嗯!”小女孩抽抽搭搭的点头,动作的笨拙的撸起袖子,在仔细细小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个地方。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侧目对蒋六吩咐道:“撸开他的袖子,验!” “是!”蒋六走过去,杨铁下意识的想要反抗,陆元也跟着一个箭步上前,两人合力将他按下。 褚浔阳起身过去,哗啦一声扯掉他的半截衣袖,露出里面血迹干涸的两排齿印。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褚浔阳冷冷说道,将那半截碎裂的衣袖狠狠砸在他脸上。 “不过就是杀人偿命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杨铁终于开了口,却是全无悔意的大笑了一声。 蒋六一脚踢过去,碎了他满嘴的牙。 他还想再笑的时候,那表情就痉挛的有些扭曲。 褚琪枫看他一眼,就又对皇帝说道:“皇祖父,那刺客行刺顾大人所用的凶器已经核实,正是昨夜有人盗自武氏铁匠铺的。并且今日一早京兆府衙门接到报案,四喜班丢了一个武旦,找了一夜也没寻到人,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也带那班主去认了尸,经他证实,昨夜入京兆府行刺的所谓女刺客正是他们班子里失踪的武旦,并且有人在那武旦同胞弟弟的身上搜出数量不菲的银票。” 顾长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要杀他,实在不需要武功多高的高手,一个身手略微灵活的武旦—— 足够了! 事情的大致线路已经明朗,杨铁杀人夺剑,并且重金收买了四喜班的武旦行刺顾长风。 “顾大人是朝廷命官,这事情可不是用杀人偿命四个字就能了结的!”褚浔阳道,冷冷的看着他,“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公然收买刺客去衙门行刺,杨铁,可别说这都是你的主意,这么大的罪名,你一个人抗不下来!” “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有什么好说的?”杨铁呸的吐了一口血水出来,脸上一直带着几分近乎癫狂的笑容,“郡主你是不知道我的底细吧?十年前我们杨家也是岭南一带的殷实人家,可是有人觊觎我家药材铺的生意,买凶栽了人命官司,顾长风那狗官为了个人政绩却是咬死了我们杨家不放,害的我杨家家破人亡,今时今日我买凶杀人又如何?只要了他的一条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他说的义愤填膺,倒像是真的确有其事一样。 褚易简闻言就忍不住笑了笑道:“借口编排的不错,不过你倒是会挑人,也会选时机,偏偏就找了个和浔阳的丫头相像的戏子行凶,又那么巧,赶在浔阳的丫头失踪这个当口?说起来浔阳丫头的这个运气是真的不怎么样啊!” 杨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个实打实的硬骨头,哪怕严刑逼供他也会把一切都自己扛了,何况他方才的那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他们杨家家破人亡,他自己又是个不怕死的,根本就连逼他就范的契机都没有。 遇到这样的人,是叫人恨的压根发痒的同时又完全的拿他没办法。 褚易民坐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有一刻安稳的时候—— 他也很清楚,杨铁这样的供词根本就站不住脚,哪怕从他的嘴里什么也撬不出来,皇帝的心里也必定会对自己起疑,这对他来说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看着旁边哭的近乎虚脱的小女孩,褚浔阳本来也是怒火中烧,不过到了这会儿却是怒极反笑,干脆一抖裙子回到椅子上坐下,无所谓的斜睨了苏霖一眼道:“看来的确是本宫时运不济,既然都是凑巧了,那我自认倒霉好了。至于苏世子你——是不是也要和本宫一起自认倒霉?保不准又是您的那两个侍卫和二皇叔的这个长随结了仇,又是私怨呢!” 褚易民的面色铁青,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道:“浔阳,本王怎么也是你的长辈,我府里的下人犯了错是我管束不严,但这里有父皇和你父亲在,再怎么样也轮不大你一个晚辈来绵里藏针的对本王冷嘲热讽!” 褚浔阳皱了眉头,神情委屈。 褚琪枫已经冷着脸开口道:“二皇叔,你府里的下人不知事,浔阳可是为此受了牢狱之灾了,你既然是以长辈自居,难道就该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还这样横加指责的吗?若是换做您的子女受此冤屈,您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褚易民被他顶的满面通红,怒然拍桌:“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要造反吗?” “老二,父亲面前,你说话注意一点!”褚易安冷冷的横过去一眼,“本宫的子女要打要骂还轮不到旁人来越俎代庖,更何况今天他们纵使言辞过激本宫也以为是有情可原。正好你人也在这里,浔阳因你南河王府牵累遭遇无妄之灾是事实,现在本宫不管你这长随是怎么说的——当着父皇的面,本宫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不能说是有多犀利,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和气势。 他们兄弟之间胡想掩饰太平早就成了家常便饭,这一次褚易安骤然发难,褚易民有些始料未及,心口突然跟着莫名一紧。 “不就是杀人偿命——”褚易民脱口道,语气明显的不耐。 “杀人需要偿命的是他,这一点姚卿自会秉公处置,现在——本宫是要给就此事给浔阳和我东宫一个交代!”褚易安重复,冷声打断他的话。 “你——”褚易民满面怒气的死死盯着他,脾气有些压不住的就想法做,但是目光一瞥看到皇帝冷的完全不带温度的一张脸,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诚惶诚恐的对皇帝跪下去道:“父皇,儿臣御下不严,以至于让下手奴才闯下弥天大祸,儿臣有罪。浔阳侄女受了委屈,回头我一定备了厚礼赔罪。可是杨铁的作为,儿臣实在是不知情的,大哥他这样咄咄相逼——” “本宫只是替自己的女儿要一个公道!”褚易安道,完全不等皇帝发话就已经再度冷声开口。 “都闭嘴!”皇帝冷声喝道:“这里是公堂,打发了险遭人等先都退下!” 褚易民还想说什么,但是在皇帝这样阴郁的神色威逼之下也只能暂且安奈下来。 堂上的人证和多余的衙役全被勒令退了出去。 皇帝的嘴角牵起一抹冷讽的笑意,靠在宽大的座椅里喝了口茶,然后便对满嘴是血人仍旧满身硬气的杨铁道:“既然你左右不过就是一死,那也不妨再说说,你三更半夜又潜到京兆府的衙门外头去做什么的吧,杀人越货之后还来回跑去凶案现场闲逛的——这个说法,朕听着新鲜!” 褚易民的心头一紧,心里凭空就又起了一股怒意。 他也着实想不通杨铁事后为什么会又摸到京兆府的衙门附近,还被逮了个正着,如果他避开了,这事儿就不会抖露出来了。 杨铁的目光一闪,飞快的往旁边错开,然后仍是无所畏惧道:“那戏子办事我不放心,所以过去看看。” 京兆府那边事发,褚浔阳都被做幕后主使抓起来了,本来已经成事,他早就躲回王府睡大觉了,可是半夜却突然接了褚易民的秘密指令还有那一瓶药,说是苏霖的那两个侍卫可能会坏事,让他再走一趟,将两人灭口。 本来那两人就被褚浔阳单独提审过,他也就没多想,立刻就照吩咐去办了。 衙门牢房那里本来就是一张复杂的关系网,而且当时顾长风已死,整个衙门乱成一团,他出了重金,要买通狱卒下毒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不曾想人是顺利杀了,他却也被步兵衙门的人给拿了,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直闹到了现在这一步,几乎完全无法收场。 “哦?那这个瓶子呢?”皇帝突然就笑了,脸上堆叠的褶子越发明显,但这笑容看在每个人的眼里就叫人觉得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他的指尖一捧,那小瓷瓶就落下去,咕噜噜的滚了两圈在地上打着旋儿。 杨铁开始浑身冒汗。 他不怕死,只是现在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把自己的主子从此事当中摘出来,很明显,皇帝这是起了疑心了,而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是想要叫人不起疑心都难。 皇帝的脸上带着笑,目光只是阴测测的盯着她。 褚易安从手中端着的茶盏上缓缓抬眸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只那一瞬间就又重新垂眸下去饮茶,只是目光平静之下带了一丝无奈的荒凉。 褚浔阳的目光落在那个还没有完全静止的小瓷瓶上,心里也恍然明白了什么,她看了褚琪枫一眼,却见对方也露出一个同样荒凉而无奈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那杨铁突然扑过去,一把抢了那瓷瓶在手。 “快——快拦住他!”姚广泰大惊失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几乎是想爬过桌案去阻拦。 然则衙役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杨铁将那毒药灌了大半,嘶哑着嗓子笑了两声,然后笨重的身子就轰然摔在地上,口鼻中开始有大量的黑血涌出。 褚易民的神情惊惧,似乎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杨铁死了,死无对证! 可是留在皇帝心中的疑虑又该怎么消? “大——大人,人犯畏罪自裁了!”待到那杨铁的身体僵硬不动了,一个衙役才如梦初醒般颤声到。 姚广泰还保持着一个半趴在桌上的姿势,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濡湿。 皇帝手中稳稳的捧着茶碗,那神色之中却是半点迹象也无—— 果然,她褚浔阳受点冤屈算什么?如果能就此扳倒长顺王府也算褚易民的功劳一件,可是证据确凿,眼下明显是不能的,所以这件事是万也不能演变成皇室的内斗家丑的! “拖下去吧!”就在满堂皆寂的时候,第一个开口的人是褚易安。 他的神色也和皇帝无二,平静的像是一根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衙役们这才上前,将地面上僵硬的尸体拖了出去。 褚易民盯着地面上残留的一滩黑血,慢慢的回过神来,慌忙抬头朝皇帝看去,“父皇——” “古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小的一个王府你都管不好,区区一个奴才都限制不住,朕看你也该是时候反省反省了。”皇帝抬手打断他的话。 李瑞祥就势扶了他的手,他的目光已经延伸到了外面的天光之下,“从今天起,回你的王府里去闭门思过,不想明白了也不同再去见朕了。你手上吏部的差事暂时移给老四管着,一万禁卫并到御林军里头,你自己好好想想明白,怎么先把你的王府管管好!” 不仅夺职,还相当于是被变相的圈禁了! 褚易民的一颗心一沉到底,他是有想过此事暴露老爷子势必会对他不满,但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做法还是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他下意识的想要求情,但是目光移过去,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的侧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咬牙认了:“是!儿臣遵旨,一定闭门静思己过!” 皇帝目不斜视的直直走了出去。 褚易安抖了抖袍子起身,侧目看了姚广泰一眼道:“案子结了吧,把善后的事情都处理好!” 褚易民太平庸,正是因为平庸,所以皇帝都不屑于对他戒备下杀手,不过依他对皇帝的了解—— 褚易民手里撒出去的这部分实权再想拿回来也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褚浔阳出事他就一定会自乱阵脚,谁说的? 褚易安的唇角弯了弯,就势轻拍了褚浔阳的肩膀就先行一步跟着皇帝离开。 得了大便宜的四皇子褚易清满面喜色的也跟着去了,其他人没便宜可占也没了热闹可瞧自然也是相继离开。 褚易民在地上跪了许久,他的随从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起身的一瞬间他几乎是完全站不稳,脚下一个趔趄,好在是被人扶着才稳住了身形,然后紧抿着唇角,一步一步,极为沉重而缓慢的走进了殿外炫目的阳光里。 苏霖怔怔的看着这一切,这戏剧性的变化让他有点想笑—— 就这么了结了?虽然他顺利撇了出来,可心里也总像是横亘了什么,堵的难受。 就在他百感交集的时候,身侧突然就有天香色的裙角飘逸而过,褚浔阳含笑的声音淡淡飘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惊悚很好玩?其实你应该谢谢青萝的,要不是为了她,那瓶所谓的河豚毒,只怕是得要苏世子你当面给吞下去的!” 那两个侍卫一死,苏霖就成了唯一有可能知道青萝下落的人,褚浔阳给出的这个理由十分合理。 苏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面前站着的这双兄妹,心里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无从发作,隐忍半天才似是从褚浔阳方才的那句话里领会了什么,不可思议道:“那不是河豚毒?” “当然不是!”褚浔阳莞尔,“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提前准备这种东西辟邪呢?” 苏霖的脸上就连怒色也维持不住了—— 的确,如果不是早有预谋,褚浔阳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去找到河豚毒来嫁祸他?想也知道—— 这一定是延陵君的作为了,配了毒性相近的毒药来冒名顶替,但可恨的是那些太医全都是庸才,居然一个两个的谁也没有验出来。 “好!你果然是好手段!”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苏霖也只是愤然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笑意慢慢凝结,冷了下来。 褚琪枫从旁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现在时机不到,先走吧!” “嗯!”褚浔阳点头,兄妹两个也并肩出了大理寺的公堂。 褚易安和其他的一众亲王朝臣都跟随皇帝回宫去了,兄妹两个也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上了褚琪枫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又往渥漓江的方向行去。 冬日的天黑的早,待到马车横贯整座京城抵达江边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 一轮火红的圆日悬挂于远处的天边,没有多少灼人的光亮,却更像是落在画幕上的风景。 褚浔阳趴在望江楼前面的汉白玉栏杆上,江面上掠起的风声拂过耳际映出她眸子里点点笑意,仿佛是天上提前闪烁而出的星辰。 她偶尔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二楼那扇半开的窗户后面两个男子熟悉的轮廓。 为了避嫌,这件事延陵君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参与,这会儿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约了他们兄妹在此见面,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这一次约的人是褚琪枫,她—— 只是顺便被褚琪枫带过来的,反而像是个外人。 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褚浔阳就从高处收回了目光。 “你的那个丫头还是没有下落?”苏逸从后面走上来,神色间明显带了几分尴尬。 褚浔阳瞧见他的脸色,忍不住笑了笑,调侃道:“怎么?你跟苏霖不是世仇么?这是要把他做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么?” 虽然同出一门,褚浔阳却不觉得苏逸会那么穷极无聊,为去为了苏霖坐下的事情而愧疚。 “不是!”苏逸笑笑,那笑容之间还是带了明显的迁就情绪道:“不过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有件事我该早点跟你说的,昨天苏霖出现在望江楼其实是和罗家三小姐有约!” 褚浔阳闻言一愣,倒是始料未及,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目光便有几分冷凝的自嘲一笑,“怪不得我会觉得那女人的背影眼熟,原来是她!” 所以她叫青萝去盯梢,青萝就是因为发现了苏霖和罗予琯的秘密才遭了对方灭口? “说到底还是我轻率了!”褚浔阳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朝苏逸看过去的时候眼底还是清明一片,“那两人勾搭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苏皖出事那天!”苏逸道。 “呵——”这回褚浔阳干脆就直接忍不住笑了出来,语气讽刺道:“那位苏世子当真是好兴致。” 亲妹妹死在他的手上,虽说只是个意外,他却还有心思去寻风流。 苏逸轻轻的笑了下,神色之间喜怒莫辨,“我原还以为他今天是栽定了呢!” “他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褚浔阳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她知道苏逸和苏霖之间必定是有过节的,可是事不关己,就是在延陵君的面前她也从没打听。 苏逸颇为意外的愣了一下,扭头过去看她,“但总归是不会有坏处的!” 褚浔阳抿抿唇,不置可否。 苏逸站在旁边,只能看她一个侧脸,而且被风掠起的碎发又将她的神情遮掩了大半,让她眼底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分明。 静默了立了许久,一直没听到后面望江楼里那两人出来的脚步声,褚浔阳似是穷极无聊,这才再次开口道:“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什么?”苏逸脱口问道,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褚浔阳直起身子,面对他,正色说道:“我不管你和苏霖之间的什么过节,但是显而易见,你是想推倒了苏杭和苏霖那父子两个取而代之是不是?” 苏逸眼底的神色莫名一深,只就沉默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褚浔阳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往旁边走了两步,负手而立,看着脚下翻滚激荡的江面,字字沉稳的慢慢说道:“要拉他们父子下马,随时可以,但你要踩着他们上位却不容易。苏霖的事交给我,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去做点事情,让陛下知道你的存在,并且在苏杭父子倒台之后必须把苏家家主的位置指给你!” 她的语调不高,但是字字清晰,带着比这江流翻滚更加凛冽的气势。 夜风之下,裙裾翩飞的少女,明明是十分单薄而弱小的一个存在,可是看在眼里,却给人一种凛凛傲然之感,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了一种狂傲的力量,将人心里某种隐藏在暗处的热血激起。 苏逸的心头颤了颤—— 无关男女之间那些婉转旖旎的心思,而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震颤,那一瞬间他还不是很明白她要他去做的是什么,但是心中血液却为此激荡沸腾。 那么久—— 似乎他内心深处埋藏了那么久的太多晦暗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剖出来,完全的甩在了眼前凛凛而动的江风里。 “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笑,郡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你若要这么拿苏某来寻开心就有些过了吧?”苏逸笑道,心情突然就莫名的明朗了几分,也是语气半真半假的调侃道:“好歹看在君玉的面子上,你别再明着坑你!” “我真要坑你就不会做在明处了!”褚浔阳斜睨他一眼,面色凛然全无半分玩笑的意味,“路我都给打算好了,只看你肯不肯走了!” “嗯?”苏逸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军功!”褚浔阳道,简短的抛出两个字。 苏逸愣了一愣,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 褚浔阳复又将视线掉看,看着远处缓缓延展开来的夜色道:“北疆那里的关外牧民一直都不通教化不服管制,这些年来朝廷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始终不能将其收服,如果你能想想办法让他们安分下来——有这么大的一份功劳摆在面前,只要苏杭父子犯下的不是谋逆叛国的重罪,陛下也就不好强行收回苏家的封赏和爵位了。” “平定北疆?”苏逸脸上惯常温和彻骨的笑容也再难维持,一个字一个字问的很认真。 “是,平定北疆!”褚浔阳点头。 “就算你要为了康郡王上位积蓄力量,那个地方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就算有兵权在握,真有什么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苏逸是个一点就通的,立刻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打算。 这个丫头的心大,他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种事都敢于出面谋划。 出身帝王之家,果然是不能用常理去推论的吗? “我对那穷乡僻壤的没兴趣,”褚浔阳撇撇嘴,把脚边的一块碎石踢下水,紧跟着就是眸子一转,狡黠笑道:“不过——作为被长顺王掌握在手的十万水军却值得我迂回一下。” 苏逸皱眉,不由暗暗提了口气,“你要我掌控苏家,拿到那十万水军的统帅权?” “这世道上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把握在手的实权才能靠得住,如果你要的就只是一个长顺王的空衔,我倒是觉得你大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就只过现在的日子也是不错的。”褚浔阳道,目光明澈的直视他的俊逸的面孔。 苏逸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的确,这么久以来他对苏家的那些人都是心中怀恨,对那座徒有虚名的长顺王府,严格说来他是没有多少兴趣的,可那却是他不得不去抢夺的东西。 而至于踩倒了苏杭父子之后又该做什么——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不曾真正打算过的。 可是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少女却用这样一种冷静而深刻的语气来告诉他—— 他该要夺得并不只是一个苏家家主的头衔,而是—— 苏家人手中掌握的权力。 “真正的复仇应该不只是将仇人杀死,而是应该踩着他们尸骨走出一条让他们痛悔而艳羡的道路来,让所有曾经抛弃或是背叛你的人都知道,他们曾经的决定是错的。”褚浔阳见他失神,就又继续说道:“一个长顺王的空衔,能给你的也不过是人前显贵衣食无忧,这些——你现在都有,如何还硬要是和苏杭父子争,有有什么意思?” “可是——”苏逸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唇角再次牵起的笑容里就带了几许玩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巧言令色,想方设法的利用我呢?” 他本身就不是有多醉心名利的人,褚浔阳的话的确是叫人热血激荡,可真要说起来也没有多大的诱惑力。 说白了,她怂恿自己去夺苏家的兵权,还是为了为了给她自己还有褚琪枫保驾护航。 褚浔阳也不试图辩驳什么,反而十分坦然的勾了勾唇角道:“那你也应该觉得荣幸,因为这世上真能叫我费尽心思去拉拢利用的人——实在不多!而且我给你的好处也十分可观,不管是苏霖还是苏杭都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到了恰当的时候我会叫他们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会留下苏霖,其实并不只是为了追查青萝的下落,而是留着这个人,暂且稳住长顺王府的地位,然后腾出足够的时间,让她有把握去把苏家手里的十万水军的军权掌握! “怎么样?答不答应?”褚浔阳敛了神色,再次问道,言辞之间不乏施压威逼之意。 苏逸侧目瞧了眼高处那扇窗,苦笑道:“有我拒绝的余地吗?” 他如果不答应,延陵君会答应吗? ------题外话------ 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想爆的料留到明天吧,太子叔怒了,南河王回家抱孩子o(╯□╰)o ps:月底了,月底了,兜里有月票的妞儿们赶紧上交组织,不许再威逼利诱了知道么?我决定以后每天都不要脸的催月票,脸皮一定要越磨才会越厚滴~ ☆、第020章 相看两厌,真相掀开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还是要跟你道声谢!”褚琪枫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逐渐降临的夜色。 他的眉头深锁,似乎是渲染了某种很浓厚的情绪,不过说话的时候却是半点迹象也不显露。 楼下的露天平台上,褚浔阳正无所事事的趴在栏杆上,不时回头看过来一眼。 离的远了,他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是隐约也能感觉到她似是有些忧虑的。 窗口一侧的桌子旁边,延陵君正在煮茶。 茶香袅袅升腾而起,夹带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飘过来,“你知道我不是为你做的,而且——你这所谓的感激既然勉强,那么不提也罢!” 他所持有的感觉很鲜明,褚琪枫对他—— 似乎是有种明显的敌意,不需要言语攻击,也不需要表情揭露,哪怕现在面对面开诚布公的说话,空气里也带着一种是明显互相关排斥的氛围。 不过—— 横竖,他看这个人也不很顺眼就对了。 尤其—— 不喜欢知道他和褚浔阳之间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情谊。 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她血脉相连的哥哥,心里也总觉得不舒服,而这种感觉又在上一次她鲜明的拒绝要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往来的时候攀升到了极致。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大度的包容她的一切,可是在她心里父亲和哥哥的地位超越一切的事实总归还是成了一个疙瘩。 褚琪枫也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善,闻言心情倒是莫名的好了几分。 他从远处收回目光,朝延陵君看过去一眼,深吸一口气道:“你特意约我到这里来是有话要说吧?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延陵君笑笑,递了一杯茶给他。 褚琪枫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接了,不过捧了杯子在手,却没有喝,只是微蹙了眉头看着他,等他开口。 延陵君也不在意,目光越过他也往楼下看了眼,唇角牵起的笑容越发明显了几分,散漫问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后面的打算。” “嗯?”褚琪枫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轻笑了一声出来,“我的打算?需要对你交代吗?” “不需要!”延陵君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目光定格在楼下那一剪素净的影子上,眸中颜色不觉就深刻了几分道:“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很不好。” 褚琪枫的面上呈现出明显的恼怒神色。 他骤然往前走了一步,两手往桌面上一压,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延陵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站起来错过他身边走过去,抬手把开了一条缝隙的窗页再往外推开一点。 下面苏逸突然出现,和褚浔阳在谈笑风生的说些什么。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口中却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前面的话题道:“人都说帝王之家无亲情,可是你们西越的这位太子殿下却是个难得的例外,和你们那位凡事算计要又工于心计的皇帝陛下又刚好是两个极端,不过他较之于你,更突出的一点优势是——他对自己那位高高在上又不近人情的父亲似乎是没有多少感情的,而那些所以兄弟,也可以被视为无物,他所有放不开人都只在你们东宫之内。不过哪怕只是这样,在这条路上他也依然付出了代价,走的比别人更加辛苦一些。可是你——” 延陵君说着一顿,继而摇了摇头,唇角再次牵起的笑容里就带了几分不赞同的讽刺,“你比他要计较和顾虑的东西似乎还要更多一些。” 褚琪枫站在那里未动,两个人,都只交付给彼此一个背影。 褚琪枫静默的听着他的“评判”,最后只是用力的抿了抿唇角。 延陵君说的没有错,其实在他的眼里父亲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国继承人,他可以对褚沛漠然,对褚易民那些居心不良的兄弟不假颜色,可是对于自己的子女却永远都狠不下心肠来,不仅仅是对褚浔阳,是对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带了几分慈父之心在迁就。 就是这样的顾虑让他们几次三番处于劣势,几度被有心人士利用。 可是—— 延陵君还有一句话是说错了的,因为—— 他褚琪枫和褚易安其实还是不一样的,相较于褚易安的仁慈,他—— 只是在谋算最深层的利益和得失罢了! 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褚琪枫眼里还是一片清明。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纠正延陵君的每一句话,只是语气冷肃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事实上哪怕你自己现在还在摇摆不定,可是有很多人都已经替你下了决心了不是吗?”延陵君笑道,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他一眼,“她们都在替你筹谋,哪怕你再怎么不想让太子殿下陷入两难的境地,眼下的这个局面也已经全然都由不得你了。” 延陵君说着,就绵长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下面褚浔阳和苏逸倒是详谈甚欢,你来我往的聊了好一会儿了还都意犹未尽。 他索性从窗前挪开,回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眸抿了两口之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双手撑在桌上的褚琪枫,缓缓笑道:“褚琪晖的死因官府一直没有定论,这样云遮雾绕的僵持着,其实是因为他们都忽略了一条最关键的线索也忘记了一个最关键的人。你一直对此事保持缄默,但其实对事情的始末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吧?” 他的语气看似散漫,却是字字珠玑,每一句都正中点子上。 褚琪枫压在桌上的手,手背上逐渐有青色的脉络显露出来,他的眼眸微垂,长长细密的睫毛打下一小排的阴影掩盖住眼底真实的情绪,半晌,也只是再度用力的闭了下眼。 延陵君只是看着他,看的出来的他心中涌动不定的情绪和挣扎,可是全无半分的悲悯之心。 他端着紫砂的茶杯在屋子里缓慢的踱步饮着茶,茶香弥漫,越发浓烈的充斥在这个气氛诡异的房间里。 “你要顾及你父亲的感受,故而对他其他的子嗣一再退让,这件事本就是没有对错是非可言的,只是现在,已经有人率先出手替你劈开了脚下的第一步,怎么看你也都没有退路可走了。”延陵君道:“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她们也罢,我想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你应该尽快拿主意了,毕竟时不我待,此次南河王府经受重创,褚琪炎韬光养晦这么久的耐性估计也还要被磨尽了,如果要等到他率先出手找上门来,你们就要完全处于被动了!” 南河王被夺权,褚琪炎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巨大的风暴瞬息将至,这是毫无疑问的。 褚琪枫终于缓缓的抬起眼睛朝延陵君看过去,面上褪去往日和煦温存的外衣,换一脸淡漠而冷肃的神情。 他看着他,亦是不过讽刺的扯了下嘴角,冷冷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打着说教的幌子来对我施压,想要把浔阳隔离在战火之外,她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为她做最好的打算,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延陵君倒也不生气,仍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执杯冲他遥遥一敬,“是啊,你便当我是小人之心好了,只是当局者迷,我以为这个时候你会需要我这个所谓外人来适当的点拨一下的。” 褚琪枫对上位一事好像是一直都有顾虑,但褚浔阳却分明已经定了要推他上位的心,这样的局面之下必须要逼褚琪枫表态了。 但是很显然,他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想要叫人心平气和的接受并不容易。 褚琪枫冷冷的看着他,莫说是感激,那神色已经冲最初漠视转变为仇恨。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笑意绵绵,一个神色晦暗。 但是很明显,每个人的眼光里都透着明显的敌意和冷意。 最后,还是褚琪枫冷嗤一声先行打破了沉默,“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不过作为当局者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有些话你也不要说的太满,尽管你现在自诩处处都是在替她打算,难道你不觉得你若真是替浔阳考虑,就该自觉的和她保持距离吗?你真以为你的身份就能遮掩一辈子?一旦有朝一日真相掀开,你又当要如何收场?即使我和父亲可以周旋此事息事宁人,可是南华方面呢?届时要应付那些人你自顾犹且不暇,岂非又要将她也推到风尖浪口上?你说我摇摆不定,你又何尝不是自私自利?延陵君,你自认为掌控一切将一切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可是扪心自问,你对未来的事又有几重把握?若要说是为了浔阳,你当初就不来招惹她!你和我,根本就不过伯仲之间罢了,谁也别当是比谁更有决断!” 延陵君眼中笑意越发冷凝了几分。 他的身份本来就不可能藏的密不透风,褚琪枫又通过褚浔阳掌握了他身边太多的第一手消息,能顺藤摸瓜的查出他的底细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是这样,那也就多说无益了。”延陵君勾了勾唇角,走到桌旁将手里半凉的茶水倒掉,又重新续了一杯,只是自始至终他都再没有和褚琪枫正面相对,“是你摇摆不定也好,是我自私自利也罢,不走到最后,谁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 “哼!”褚琪枫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褚浔阳的个性他太了解,但凡是她想做的事就任凭是谁也动摇不了,如今延陵君的存在已经是既定事实,即使他再怎么不高兴—— 可是反对的话也一样是不能说的。 莫名的,心里就越发觉出几分狂躁几分不安,他脚下步子飞快,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因为推门动静有点大,把外面正和褚浔阳说话的苏逸惊了一跳,猝然扭头看去。 褚琪枫的面色不善,很明显—— 两个人这是不欢而散。 “康郡王!”掩饰性的干咳一声,苏逸含笑和他打招呼。 “二公子!”褚琪枫暗暗提了口气,面上神色不见多少缓和,但语气起码还维持在客气的范畴之内,他径自走过去,在褚浔阳面前站定,“我马上要回府,你跟我一起走吗?” 如果依着他此时的脾气,他是应该二话不说直接拽了褚浔阳走人的,而在下楼的时候他也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又无奈的压住了脾气—— 他只是她的哥哥,唯一能做的是竭尽所能的替她遮风挡雨,却是无权左右她的思想和人生。 抬手替她拢了拢肩上斗篷,那一刻褚琪枫的心里突然就会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永远无条件的宠她纵容她,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有很多自私狭隘的心思,不是说过了,只要她快乐就好?可就在刚才,延陵君在楼上以那样鲜明的袒护者的口吻来指责他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 之前他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起的那些不快都不是空穴来风,他是—— 真的很排斥这个人的存在! 哪怕知道他也会对浔阳很好很好,可越是见他对她的好,心里就会越发的不喜和排斥!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会变得这样锱铢必较?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变得这样的不坦白? 从什么时候起—— 身后又有脚步声出来,褚琪枫强迫自己不准再想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款步从里面走出来的延陵君,继而深吸一口气又转向褚浔阳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早点回去!” 褚浔阳自然是一眼就从这两人身上看出了不欢而散的迹象,想要说什么,褚琪枫却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已经径自转身大步的离开。 苏逸的眸子闪亮,笑吟吟的在旁边看了半天白戏,这会儿更是兔子一样嘿嘿一笑,“我也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是一溜烟的跑了。 褚浔阳皱眉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路旁褚琪枫和苏逸先后打马离开。 延陵君从楼里出来,把手里特意带出来的一杯热茶递给她,“夜里风凉,喝了暖暖身子!” 褚浔阳接了那细瓷杯捧在手里,稍微有点烫,但是从手心里一股热流涌遍全身,的确是觉得耳畔过往的江风也不那么冷了。 她捧着茶碗抿了一小口,然后才抬头看向延陵君道:“你们吵架了?” 延陵君笑笑,不置可否,抬手轻轻的揉平她眉心堆起的疙瘩,然后才由唇角牵起一丝温软的笑意道:“吵什么架?我不欺负小毛孩子,只是教他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 褚浔阳被他噎的脸色隐约发青,瞪他一眼往后避开他的手,“那是我哥哥,他是毛孩子?那我是什么?” 延陵君一怔,遂就就没眼花花的笑开了。 他走上前来,将她拢入怀中抱了抱,忍不住笑意的声音才自褚浔阳头顶传来,“你呀——等到什么时候你提前想开做了孩子娘了,我才承认你长大了!” 这人说话,当真是越来越没有顾忌了! 褚浔阳的面上一红,避开手里茶水将他往后推开一步,眉毛一挑,没好气道:“那你便也当我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直逗着我玩儿吧!” 说完就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走到栏杆边上去看着脚下江水慢慢的喝茶。 延陵君晃过去,双手从后面探过去圈她在怀,身高上的差距让他的下巴刚好可以抵在她发顶,觉得她的发质顺滑柔软的出奇,就又抬手使劲的揉了揉,然后才是轻声笑道:“我总是能等到你长大的!”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几许暧昧之中又带了浓浓的期盼和宠溺。 褚浔阳不说话,只是小口的抿着手中热茶。 两个人依偎在那栅栏前面站了许久,直至手中的一杯茶饮尽。 褚浔阳垂眸盯着月色下光洁如洗的杯底,眼中本来明澈的笑意才似是缓慢的注入这无暇的瓷杯里慢慢隐没。 “你查到慈修庵了对吧?”好不征兆的开口,褚浔阳的语气平平,那种感觉看似平静,却让听到她声音的延陵君感觉道一阵的心惊。 他的呼吸突然滞了滞,身子僵住,好一会儿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接茬儿。 今天他会单独约见褚琪枫,其实就是因为对此事并不确定,因为褚琪枫的态度不明,又知道褚浔阳对自己那个哥哥的在意程度,所以他才想着先去试探褚琪枫的态度,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对褚浔阳坦白。 方氏那个女人隐藏的很深,褚浔阳和她虽是母女,但明显关系十分疏远,而且这些天在褚琪晖遇害一事上她也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追查,看上去是一样要找出真凶给褚琪枫洗清嫌疑的。 所以无论如何延陵君也没有想到她会知道。 褚浔阳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从哥哥没有亲手介入调查褚琪晖死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她靠在他怀里没动,只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一眼看去明艳如初,却多少透出几分苦涩来,“相较于我,哥哥应该更了解她。” 她低头又抬头,看着前面滚滚涌动的江流,似乎是沉浸在某些特别的思绪里,“她是暗卫出身,父亲又是年少从戎的少年将军,据说她曾在乱军围困之下救过父亲的性命,后来褚氏起事,战火连绵,几经辗转,她都一直追随左右。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从她正式追随父亲开始就抹掉了那段过去,世人所知的——她只是从前朝宫里出来的一个普通宫婢。而至于她的身手——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可能应该并不在映紫之下,想要杀褚琪晖那些人完全不在话下。” 延陵君不由暗暗提了口气,眉头也忍不住的皱了一下。 他怀疑方氏,只是从对方所处的位置做的推断,但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是买凶杀人或是身边有人可用的,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那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重背景。 而更明显,褚浔阳对此似乎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感觉。 但毕竟,那人是她的生母,延陵君心中思绪转了许久终也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把手里的空杯子放在栏杆上,然后就着在他怀里转身,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褚琪晖的存在就是摆在哥哥面前最大的障碍,其实世人的想法全都没有错,只是因为有父亲在,哥哥不忍伤他的心。可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女人有时候会远比男人更加冷血和果断,只是——” 褚浔阳的话到一半,声音却是突然顿住,神情苦涩的又将目光移开—— 只是她一直以为方氏的心里也会顾及几分父亲的感受,却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那个女人的心里哥哥的地位已经超越一切,为了替哥哥扫清障碍,她竟然会亲自出手对父亲的其他子嗣下手。 相形之下,反而是她和褚琪枫都太过优柔寡断了。 说到底这也还是东宫的家务事,犹豫再三,延陵君也只是抬头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将她的脑袋压靠在自己的肩头靠着,半晌之后才轻声问道:“这件事,你觉得你父亲知道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褚浔阳道,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确定,“父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即使他再不喜欢褚琪晖,也不会放任自己后院的女人公然对他的子嗣下手。其实——父亲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她做的吧!” 方氏不过就是个幌子,褚易安心里真正爱着的女人永远都只是梁汐,如果让他知道是方氏对褚琪晖下的手,哪怕他要顾及着褚琪枫未必会直接将那女人赐死,但也绝对不会明里暗里都全无动作的。 不过说起来褚易安也的确是没有怀疑方氏的理由,前后两世,那个女人一直都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仿佛是甘之如饴的替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挡箭牌,又忍受着常伴青灯古佛的寂寞远离了他的生活,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但凡是人,谁又能突然联想她会为了权力而杀人? 而且—— 杀的还是她夫君的亲骨肉! 褚浔阳不知道方氏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却很清楚的知道,自褚琪晖死后,无论是她还是褚琪枫的心里都对褚易安背负上了永久的愧疚。 不在乎褚琪晖是个好人或是坏人,只因为—— 他们的手上,都沾染了那人的血! 而偏偏,这真相,就只能各自埋藏在心里,连对彼此都不能说。 方氏的暗卫出身的背景关系也是在前世的最后她东宫一门大厦将倾的当口爆出来的,当时褚易安因为前朝余孽案获罪,褚琪枫被囚,方氏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皇帝派去捉拿她的暗卫也到了,据闻那一夜整个慈修庵内血流成河,但是孤力难支之下—— 方氏反而是东宫一门第一个为那宗逆案付出鲜血代价的人。 消息传出之后,朝野震惊,那个女人也曾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争相议论的传奇。 现在回头想想,褚浔阳的心里才更清明了一些—— 其实从头到尾,倒也不能说是方氏掩藏的能有多好,如果她之前的观察再仔细一些就不难发现,褚琪枫的武功进展神速,不可能完全是得自他那两位武术教习的真传。 所以,对方氏的能力,褚琪枫远比她更清楚。 只怕是从褚琪晖一案伊始褚琪枫就先于众人之前洞察其中玄机,所以这些天来他的无所作为也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也所以—— 他才会为此而对褚易安抱愧。 褚琪枫终究是和她不同的,她可以当方氏是个全无关系的陌生人,可是褚琪枫不行! 这种两难的抉择和无奈,怎么看—— 都太沉重! 褚浔阳轻轻的叹了一声,神情之间也带了细微掩饰不了的无奈。 延陵君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更加用力的将她拢在怀里抱住,轻声的问道:“难过吗?” 褚浔阳摇头,“我不难过,只是觉得这样的抉择对哥哥而言,太残忍,这些——原都不该是他去背负的。”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不管是褚易安或是褚琪枫,他们都可以不必这样不遗余力的去争那个位置,可是现在—— 一场随时都有可能被扒出来的前朝余孽案将他们都推到了风尖浪口上,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抢,多占据一分的主动权,将来就更多一分的生机。 “芯宝,这是他们生在帝王之家不可避免所要面对的选择,其实你不必为此存有太大的压力——”延陵君道,轻声的安慰。 “不!”褚浔阳抬头,从他的胸膛里退出来,仰头直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那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是就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 她却是再度往旁侧别开了视线,轻声说道:“你不懂!” 方才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里似乎是蕴藏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复杂到瞬间就在延陵君的心里罩下一张网,含糊了许多原本都极为清晰明了的逻辑和思绪。 江风凛凛,扑在两个人的身上,卷起她的裙裾飘扬如花,在他面前上演盛世风华。 他的衣袍猎猎,随她一起在这微凉的夜色间浮沉飘渺。 这一刻,他们离的极近,但又确乎—— 很远! 这是每一刻与她真情相对时候延陵君的心里都会莫名涌动上来的情绪,这种不确定又难以把握的因素让他直觉的感到不安,可是—— 在她的面前又完全的无能为力。 * 南河王府。 褚琪枫奉皇命出京公干,是顾长风被刺案发生的两天后才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进门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了褚易民那里。 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里面郑氏暴怒的嘶吼声,“全都滚出去,你们这些贱人,听不懂我的话吗?全都给我滚出去!” 她吼的歇斯底里,再不复往日里端庄娴雅的气度。 屋子里有乐音浮动,男女放肆的调笑声更是将她近乎脱线的声音反衬的分外刺耳。 “你出去!”褚易民终于忍不住怒声斥道,“本王的事用不着你管,来人——把王妃请出去!” “王爷——”郑氏又怒然唤了一声,声音里都带了明显的哭腔。 院子里的侍卫本来得令就要进去,但是抬头看到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的褚琪炎就只当是自己没带耳朵,都纷纷的垂首站在原地没动。 屋子里,褚易民正左拥右抱搂着两名美姬寻欢作乐,穿着暴露的舞娘在翩然而东,满室生香,丝毫不去理会疾言厉色站在大厅当中的郑氏。 郑氏管理后宅很有些手段,但是最近这两天褚易民赋闲在家脾气越发的坏了,郑氏再有本事也越不过他去,这两天又一再的想要管制他,终于是把褚易民也给惹的烦了,于是他后院的姬妾们见风使舵,仿佛看到了上位的机会一样蠢蠢欲动,这个时候自然全都依附着褚易民,一起挤兑郑氏,只恨不能把郑氏激怒,好让她彻底被褚易民厌弃。 “王爷,皇上让您闭门思过,您好歹是做出点样子来,这王府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一要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再要惹了龙颜震怒可就不好收场了!”郑氏耐着性子,仍是苦口婆心的劝。 “本王叫你滚出去!”褚易民心里的郁气未散,一听到“闭门思过”的字眼就更是如同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狠狠的就将手里酒杯朝郑氏甩去。 郑氏慌忙后撤一步,但还是被那酒杯砸中额头。 她痛呼一声,捂住额头,马上就有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几乎要迷了眼睛。 夫妻二十多年,郑氏还是头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尤其还是当着那些下贱女人的面,面子里子全都挂不住了,一则委屈一则愤怒,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真是晦气!”褚易民怒骂一声,冲着门口的方向大声嚷道:“来人,都聋了吗?把这个疯妇给本王拖出去!” “王妃,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忍忍,先忍忍!”顾妈妈慌乱的拿了帕子去给郑氏捂伤口,一边语无伦次的劝道。 然则话音未落心里就先是咯噔一下,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 顾妈妈的心里一凉,惊恐的回头看去,却见是褚其炎带着李林脸色铁青的站在大门口。 心里的绝望瞬间变成希望,顾妈妈欣喜地唤了声:“世子回来!王妃,世子回来了!” 郑氏一愣,扭头看见儿子,越发是委屈的厉害,眼泪更制不住的往外流。 屋里子歌舞升平的气氛瞬间冻结,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瞬间敛了声息—— 她们敢对郑氏不敬是料准了有褚易民撑腰,郑氏根本奈何不得他们,可是褚其炎不然,他将会是这座王府的下一任主人,还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炎儿!”郑氏哀哀的唤了一声。 褚其炎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拉开她的手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就对顾妈妈吩咐道:“你先扶母妃回去包扎,我和父亲说两句话!” “是!世子!”顾妈妈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称是。 郑氏含冤带恨的回头又看了褚易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被顾妈妈扶着出去了。 褚易民身边偎依的娇妾连忙就要起身,“王爷和世子有话要说,婢妾就先行退下了!” 她说着,起身要走。 褚易民的心里堵的厉害,虽然儿子就在眼前,也还是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不悦道:“你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今天本王没心情!” 说着就端起酒杯强行往要往那娇妾嘴里倒酒。 那女子吓的花容失色,心急如焚的看着冷面神一样杵在厅中不动的褚琪炎,被酒水呛的连声咳嗽。 褚琪炎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屋子的女人却都再不敢配合褚易民的任何举动,每个人都是惶恐不已。 褚易民看着这满地战战兢兢的女人,顷刻间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甩手咋了酒壶怒斥道:“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是!”一众的女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往门口挤去。 一直静默不动的褚琪炎这时才略一扬眉对站在门口的李林使了个眼色。 李林颔首,一步上前堵在门口,将女人们逃窜的去路堵死。 一众女人更是白了脸,更有胆小的眼泪都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 褚琪炎这才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这些贱婢不识本分,谕令之下公然教唆父王违抗圣旨,李林,全部处置了,也好告诉下头的奴才知道什么才是本分!”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世子饶命!”女人们纷纷跪地求饶。 褚易民也是冷在当场,看着面色冷毅站在当前的儿子,一时间就是有千般话语也都觉得无从开口。 褚琪炎言出必果,完全指望不上,有人绝望之余就朝褚易民爬过去,乞求道:“王爷救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李林却未等她近褚易民的身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提了她的腰带轰然一声将人扔了出去。 一种女人哭哭啼啼闹的人头晕眼花,外面的护卫快速冲进来,二话不说将人全部拖了出去,也没走远,直接就在院子里打了板子。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惨叫声告饶声连成一片。 褚易民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房门大开,能将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随着那些沉重的板子声生生入耳,他脸上表情也渐渐有些绷不住了,由原来醉酒之后的潮红一寸一寸的血色褪尽,变得铁青一片。 女人们哭喊声越来越弱。 褚琪炎却像是一座毫无知觉的丰碑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够了!”褚易民的耳朵里被那些女人的尖叫声塞的满满的,头痛欲裂,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他满面怒色的指着褚琪炎,冷声喝道:“你发的什么疯?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说着就大步朝门口扑去,暴躁的大嚷道:“全都给本王住手!” 褚琪炎没有拦他,却是在他错过自己身边之前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褚易民的脚步顿住,愕然瞪大了眼看着双膝落地挡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外面行刑的护卫本来已经被褚易民叫停,但是瞧了这副情形,还不及收势的板子就又直接落了下去。 褚易民动作僵硬的愣在那里,双腿沉重再难挪动一步。 褚琪炎跪在他面前,不动不语,视线也不和他正面接触。 外面的板子声清晰如初,但女人们的惨叫声和告饶声却一点一点逐渐弱了下去,直至最后,板子落下去,外面的余音已经断尽,死一样的沉寂。 褚易民有些不适应的动了动肩膀。 外面的事情料理完,李林也没有进来复命,所有人都沉默的守在原来的位置上。 褚易民举目四望,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时褚琪炎才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语气平静道:“父王的酒这会儿该是醒了?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吧?” ------题外话------ 褚琪晖的真实死因在这里,本来这个谜题想要留到后面大*的时候一起揭的,但是前面伏笔留的太多好像你们都觉得男女主无所作为,其实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因为有些真相实在太伤人,不能拿出来显摆唉! ps:简曼曼、小果冻,你们两只老实把藏着的票子上交,不要让我们小西动口→_→ ☆、第021章 扑朔迷离,放养萝莉 褚易民的身子一震,几乎是本能的后撤半步。 这一步退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露出这样的怯相来? “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我?”为了掩饰心虚,褚易民刻意的冷了声音道。 褚琪炎的脊背挺的笔直,一直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闻言也只是抬手对门口守着的李林示意,“把院子处理干净了!” “是!”李林应了,随手带上门,带着外面的一众奴才清理外面的尸体和血迹。 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褚易民父子两人,酒菜的香气犹在,气氛却是空前的冷肃下来。 “这一次的事,父亲你作何打算?”褚琪炎冷静的开口,如是问道。 因为他的人一直都是跪着的,所以纵使全身上下的气势再如何强势,褚易民想要借题发挥都觉得找不到突破口。 想到这一次的损失,褚易民就黑了脸。 他转身快步走回桌前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后一拳狠狠的捶在桌上,桌上杯盘碗碟都跟着震了震,发出一阵脆响。 “都是杨铁那个狗奴才成事不足!”褚易民愤愤说道。 褚琪炎听着,面色沉稳的脸上终于忍不住在他身后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 他用力的闭了下眼,让所有的情绪再度隐藏起来,然后才语气平平道:“父王难道还没明白过来吗?不是杨铁败事有余,而是——你的计算失误,被人抓住了可乘之机反将了一军。” 褚易民的身子震了震,狐疑的回头朝他看去。 “事情的始末我已经查问过了,你前面所做的计划都没有漏洞,只是后来杨铁多此一举才牵连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扯了出来。”褚琪炎道:“杨铁跟随父王多年,是您的老部从了,从他在御前的表现上看,父王觉得他会有刻意背叛您的可能吗?” 褚易民怔了怔。 如果杨铁会存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外心思,那么当时在皇帝面前也就不会死扛着一声不吭了。 “可是——长顺王府的那两个人,不是本王叫他去杀的。”褚易民迟疑着开口,忍不住沉沉的吐了口气。 褚琪炎没有说话。 褚易民自己拧眉思虑良久,冷静下来,再把整个事情的脉络理顺了一遍也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可恶!”随后又是一拳压在桌上,他的面目也依稀可见几分狰狞,口中喃喃怒骂道:“褚易安!你果然还是老谋深算滴水不漏。” 杨铁是他的心腹,也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就连郑氏也只当杨铁是他身边普通的一个长随侍卫,对方居然能在那么断的时间内就锁定了杨铁并且横加利用来翻盘——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褚易安叫人查了杨铁的底。 只不过对褚易安父子来说得了这样的结果也多少有些遗憾,因为探查之下他们发现杨铁根本就是个没有软肋和弱点的人,没有家小也没有亲人,更曾落草为寇杀人如麻。 否则如果能捏住他的七寸,就算想叫他当众咬出褚易民这个幕后主使也不在话下。 思及此处,褚易民突然就是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琪炎见他的神色恍惚,过了片刻才又就说道:“如今我们和东宫势如水火,父王你要针对东宫出手并没有错,可是错就错在你选错了对象!” “什么意思?”褚易民不悦的皱眉。 “褚浔阳是女子,又是太子的软肋,表面看上去她的确是我们逐一击破东宫的、关系链上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可就因为她是太子的软肋,父王你才不该贸然对她出手。”褚琪炎道,面无表情。 褚易民眼底神色越发的迷茫起来。 褚琪炎继续说道:“我们退一步讲,区区一个褚浔阳,纵使太子再宠她,也纵使父王你真能一击必杀要了她的命那又如何?东宫随便给出一个借口推脱,她终究不过一个被娇坏了的女子罢了,哪怕是陛下废了她杀了她?东宫的根基稳固,父王真以为太子和褚琪枫为了她会不计后果把他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都放弃吗?” 褚易民震了震,“褚易安对那个丫头——” “我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大姐也是您唯一的嫡女,假使的是父王你遇到这样的情形又当如何处置?”褚琪炎的嘴角扯了一下,唇角牵起一抹冷酷的讽笑。 褚易民绷着唇角,面色有些难看。 他虽然不重情义,但是作为自己唯一的嫡子和嫡女,他对褚琪炎姐弟也是很看重的,可即便是再看重——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根本无需选择,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放弃。 毕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这一次哪怕是褚浔阳没能顺利脱罪,最后褚易安一旦放手,被拉下去的也唯有褚浔阳那么个毫无分量的小女子罢了! 这么算来—— 他这一局,绝对是得不偿失! 褚易民额角的青筋跳动,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褚琪炎知道他都想的明白,于是又再说道:“再退一万步,就算父王你能成事,至多也只是把太子和东宫都得罪的狠了,待到来日方长引发他们不遗余力的报复罢了。父王,这一次,你的决定的确是太草率了,褚浔阳不是我们的目标,你在她身上就算是下了再大的功夫,最终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褚琪枫是年轻,在褚浔阳的事情上可能会沉不住气,但是打从心底里褚琪炎却不认为褚易安也是那样意气用事的人,如果他这么容易就范,似乎也没有理由稳坐东宫之位这么多年而没有被其他的兄弟算计倒。 听着褚琪炎的这些话,褚易民的心里就越发堵的难受。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后,褚易民也只是咬牙切齿的叹了口气。 他丢了吏部的差事,就连掌握在手的一万禁卫也被皇帝收回去了,说白了,他现在是真的成了个毫无实权的光杆王爷了。 “塞翁司马,焉知非福!”褚琪炎的心里自然也是恨的,不过面上却是不显。 他整理了袍子站起来,走上前去,用力拍了下褚易民的肩膀道:“只要陛下还一日健在,只要太子还有一日没有登基,那我们——就总还会有机会的!” 最后几个字出口,可见他眼底有灼灼光影跳动。 褚易民却是怎么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的,霍的扭头冲门外大声道:“刘大呢?把那死奴才给本王叫进来!” 刘大,是褚易民身边又一个亲信,并不如杨铁那般被信任,但为人十分的机灵有心眼。 褚琪炎的瞳孔一缩,浑身上下不经意的浮动一层冷意,只是看着褚易民。 因为—— 恍然之间他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没有开口,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厅中。 褚易民焦躁不安的不停灌酒,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把自己的脾气稍微压下去些许。 外面的护卫匆匆往来,只闻脚步声,一直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满头大汗的推门进来,眼神闪躲道:“禀王爷,刘大——刘大不见了!” “不见了?”褚易民的声音猛然拔高,一个箭步过去揪住他领口。 “府里都寻遍了,没——没找见!”那护卫小声道。 褚易民怔了怔,酒劲儿上来,脑子里又是乱糟糟的一片,满面赤红的怒骂道:“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那护卫忙不迭跪下请罪,大气不敢喘。 褚琪炎负手而立,眼睛眯了眯。 褚易民焦躁不安的在厅中来回转了两圈,然后霍的抬手朝门外一指,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王去找?” 那人刚要答应,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李林带着几人匆匆进了院子。 他的面色阴沉,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褚琪炎的目光却是一眼落在他身后被四人合力抬着的一扇门板上,讽刺的轻轻叹了口气。 “不必找了!”李林说道,进门对两人恭敬的拱手一礼,“王爷,世子,刘大找到了。” 他一挥手,后面四名护院就将那扇门板抬了进来。 上面面色发白,躺着一具被泡的有点走形的男人的尸体。 褚易民的嘴唇动了动,脚下突然不受控制的一个踉跄,他后退半步,然后又眼睛圆瞪的往前迎上去几步,不可置信道:“这——这——” 刘大死了?在给他透露了青萝失踪的消息,并且出谋划策帮他算计东宫之后——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再蠢的人也看的出来,这人的死绝对是有猫腻的。 “衙门的仵作帮忙验过了,是酒后落水,死了起码有两天一夜了。”李林道,只就公式化的禀报,“衙门已经做意外结案了。” 褚易民突然有些想笑,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褚琪炎一挥手,李林就带人把那尸体抬了下去。 屋子里再次冷寂了下来,褚琪炎从旁边的桌上取了茶壶,倒了杯半冷的浓茶递到褚易民手边。 褚易民魂不守舍的接了,一口灌下去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嘲的表情看向褚琪炎,苦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本王不止是押错了宝,还被人置之死地的算计了一把!” 话到最后,他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手里杯子。 褚琪炎已经不需要再问了,所有的事都已经明了—— 要设计褚浔阳不是褚易民的本意,而是有人计划中的一部分,褚易民只是一时不查中了计。 “事已至此,父王也无需多想,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褚琪炎道,倒是面色如常无喜无悲。 褚易民用力捏着手中茶杯,眼中神色晦暗的不说话。 褚琪炎又再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空空如也,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快步走出去,李林就等在院外。 “没有线索?”褚琪炎脚下步子未停的冷声问道,语气却是笃定了一般。 “嗯!”李林略有惭愧的点头,“刘大平时接触的人属下已经彻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也问过他的婆娘孩子,在他家里也没搜出银钱或是信件一类的东西,外面还有人在继续跟进,也许稍晚会有收获也不一定。” 褚琪炎点点头,心里却是明白—— 查下去的意义也不大了。 或者是刘大自己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然后主动赴死断了这方面的线索;也或者是有人重金收买他之后又夺回了银钱杀人灭口,但是无论怎样—— 对方既然是做到了这一步,就完全没有理由再给他们留下任何的线索和破绽了。 南河王府出了内奸,可是这个哑巴亏他也只能生咽下去,因为褚易民居心不良主动出手算计褚浔阳的事实,就算的被人教唆所致,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一样的罪无可恕。 这一次的事,南河王府损失惨重,虽然方才在褚易民那里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但是褚琪炎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气恼,只是—— 那人是他的父亲,他不能当面发作罢了! “你觉得这事儿会是谁做的?”深吸一口气再次把已经积压到了胸口的怒气逼回去,褚琪炎冷声问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不是东宫使的连环局?”李林思忖着回道:“以浔阳郡主为饵,诱使王爷出手,进而夺了王爷手里的实权。” “话虽如此——”褚琪炎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神色幽远看着前方的路,后面的话却没有再出口。 真的是东宫方面使出的手段吗?以褚浔阳的一场牢狱之灾彻底将褚易民打入尘埃,怎么算这笔买卖都够赚的。 只是—— 虽然他刚在褚易民的跟前用的是另一套说辞,但心里也不十分确定褚易安到底会不会真舍得拿褚浔阳冒险,毕竟—— 这所有的环节之内,但凡有一丁点的闪失,褚浔阳都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千头万绪的线索摆在面前,褚琪炎只觉的心乱如麻,刚刚拐进花园,迎面就见点翠带着丫头从斜对面的小径上走过来。 “世子!”见到他,点翠便是十分恭谨的让了路,屈膝福了一礼。 褚琪炎没心思搭理她,只就目光一移,落在杏儿手里捧着的托盘上顿了一下。 “哦,婢妾煮了醒酒汤,正要给王爷送去。”点翠忙道,一直本分的垂着眼睛没有抬头。 自从上回见识了褚琪炎杀人的狠厉,这段时间她突然就变的十分本分,背地里怎么样不说,最起码明着却是再没给郑氏添堵,也没有想方设法的争宠。 褚琪炎只看了她一眼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李林跟着他,一直走出去老远回头,却发现点翠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未动,目光似是落在这边的。 “世子,这位翠姨娘——”迟疑了一下,李林忍不住开口。 “怎么?”褚琪炎并没有多少用心,只就随口问了一句。 李林张了张嘴,可是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斟酌再三也只是摇头叹道:“属下只是觉得她聪明的紧。” 这几天因为褚易民的反常,他府里的这些姬妾都要飞上天了,就之前被褚琪炎处理掉的那些女人当中就有两个很得褚易民宠爱、在府里又极有脸面的。可是这位翠姨娘却能准确的分辨形势,躲的远远的。 否则的话,以褚琪炎的脾气,她这会儿只怕也毫不例外的要成为一具尸体了。 褚琪炎对褚易民后院的事情从来都没多少兴趣,只要不犯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些女人的事他也懒得费心,这话听听也就忘了,直奔了主院。 彼时大夫已经来过,给郑氏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就离开了。 顾妈妈在旁收拾着绷带和带血的棉球,一边低低的劝着:“王妃,您也想开些,您是什么身份?可别跟那些贱蹄子去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她们再怎么跳脱,还能脱了您的手心不成?” 郑氏黑着脸,喝一口茶,眼中寒光迸射,怒气之下又似是带了森森恨意道:“就那些贱人,还不配叫我和她们动真格的!” 她真正气的恨的是褚易民! 他后院那些女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那个男人如今却是越来越沉不住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拎不清。 “王妃,王爷也只是在气头上,现在世子回来了,会没事的。”顾妈妈道。 正说着话呢,一抬头外面褚琪炎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王妃,世子过来了!”顾妈妈松一口气,欣喜道。 郑氏循声望去,看到褚琪炎,心里刚压下去的委屈和怒气就又涌了上来,鼻子一酸道:“炎儿!” 她赶忙捏了帕子去拭泪。 顾妈妈极有眼色的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褚琪炎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郑氏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当,赶忙擦干了眼泪,道:“你父王那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嗯!”褚琪炎点头,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才道:“母妃,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用太挂心了,父王最近的心境不稳,让他在府里呆一阵也未必就是坏事!” 褚易民的个性,其实说白了,的确不是做一国之君的材料,这一点郑氏的心里也都有数。 “只是他手上的实权丢了,总归是——”郑氏道,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 “没关系,那些东西,没了迟早还能拿回来。”褚琪炎道,倒是不甚在意,说着就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母妃,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没回过国公府了?” 郑氏愣了一愣,神色便不觉冷淡了几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外祖母的关系——” 她和郑老夫人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格格不入。 而且很明显,老太婆对她的事也十分淡薄,否则当初也不会给她挑了褚易民这么个资质平庸的男人,而现在—— 明知道自己这边府里另有打算,郑家人的态度却还是很模糊,没有摆明立场的支持她。 “这段时间没事,母妃多过去陪陪外祖母吧!”褚琪炎道。 说起回娘家,郑氏就有些犯怵,刚想推脱,但是脑中灵光一闪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敛了神色道:“炎儿你——” “这几天褚浔阳的事情闹的天翻地覆,把别的消息都压了,母妃可能还不知道,舅母以养病为名被送去了家庙,褚月瑶也说是得了失心疯被关了。”褚琪炎淡淡说道。 郑氏一个激灵,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形我还不是很清楚,已经叫人去查了,总之郑家遭此变故,外祖母的心情必定不好,不管怎样,母妃你最近都多过府去陪陪他。”褚琪炎的面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这番话也让郑氏心里起了浓厚的危机感。 “嗯,我知道了!”她却是什么也没多问,只就顺口应了。 褚琪炎又宽慰了她两句就告辞出来。 不管平国公府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只就褚浔阳出现在郑家一事就必须引起他的警觉—— 想拉拢平国公府?那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只是南河王妃郑氏几乎隔日就要往平国公府走,而且回回都是大包小裹的带过去无数的珍贵礼物,从药材补品到布匹饰物应有尽有,哄的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郑老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却也不在意,仍是常来常往。 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有明面上的母女关系在,郑家人也是做足了面子上的功夫笑脸相迎,只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两家的关系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私底下更有传闻,说是郑老夫人有意将嫡亲的孙女许配给南河王世子,亲上加亲。 褚浔阳手里拿着花绷子一针一线的忙碌,一边听着青藤带回来的消息。 “郡主,你说这事儿该不会是真的吧?”青藤有些忧虑道:“这些天南河王妃的确是总往娘家跑,消息散出来有三四天了,郑家的人也没出来澄清,别是——” 青藤兀自打算着,不由的就多了几分紧张,焦急道:“如果真叫他们两家结了亲,平国公府就算是正式被划归南河王府的阵营里去了。” 褚浔阳闻言也不过一笑置之,撇撇嘴道:“霍将军回京已经有些时候了,那件事还是没有定论吗?” 她的思维跳跃,似是完全没有跟着青藤的思路走。 青藤却也分的清轻重缓急,忙是整肃了神情道:“还没有,只是赋闲在家,说是此事查明之前,不准他离开京城一步。” “皇后那里呢?是什么反应?”褚浔阳想了想,又再问道。 “明面上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私底下却是授意罗家将丧事大办,这是变相的对皇上施压呢。” 自皇帝当面发火以后罗皇后也知道她拗不过对方,所以明面上还很是收敛了一些。 青藤想着还是有些忧心道:“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一定恨上了霍将军了,怕是一定要让霍家以命抵命的。” “呵——”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甚在意道;“随便她去折腾吧。” 褚琪炎做事不会留破绽,罗毅那事是指定拿不到确凿的证据出来的,罗皇后就是再闹腾又能如何?只是这个女人虽然注定了不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有她掺和进来也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褚浔阳暗自又思忖了一阵就暂且放下此时不提,只就问道:“青萝——还没有消息吗?” 青藤闻言也是神色一黯,眼里又隐约有泪影浮动,摇了摇头,“衙门和咱们府里的人手一直走在明察暗访的找,苏二公子离京之前也交代了他那方面的渠道帮忙注意着,可是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那天之后,苏霖一口咬定青萝是被人救走了,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日子往后拖的越久希望就越是渺茫。 褚浔阳叹了口气,放下花绷子起身,“哥哥这会儿在府里吗?” “没,一早进宫了,还没回。”青藤道。 褚浔阳想了一下,又转身进了内室,“给我找身衣服,我出去一趟。” 褚浔阳换了衣裳,由朱远山亲自护卫着出府,去了城南门附近的福来居。 时值午后,她直接在福来居吃了饭,然后就坐在楼上的雅间临街赏景。 青藤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兴致,又不好问,只就耐着性子守着,一直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昏昏欲睡间青藤突然发现褚浔阳的唇角弯了一下,狐疑的走过去,探头一看便是了然。 映紫亲自护卫着一辆古朴的马车进城,目光只略略一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打马快走两步侧身对着车窗说了两句话。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在街角处停了下来。 褚浔阳微微一笑,合了窗子。 果然不多时楼梯口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延陵君推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过?”他含笑走过来,弯身坐在褚浔阳对面。 陈赓年是个闲不住的,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城采买药材,有些罕见的药材不好弄,就干脆自己进山的寻,这一次他出京又是连着走了七八天,据说是在山里迷路了,不得已延陵君才出城找他的。 褚浔阳当然不能说褚琪枫最近一直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也只是打着哈哈笑了笑。 青藤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褚浔阳倒了杯茶递过去的时候才对延陵君问道:“陈老还好吧?” “还好,崴了脚,在山里冻了两天,他身上带着的宝贝多,精神好着呢。”延陵君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褚琪枫和他互看不顺眼,有些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正如同他相信自己背地里窥测东宫的种种小动作对方也都知道一样。 见到青藤出去,他便搁了茶碗,抬手握住褚浔阳搭在桌角的一只手。 待到褚浔阳想要抽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腕下稍一发力已经将她拢到了怀里。 “做什么?”褚浔阳坐在他腿上,浑身不自在的就要挣脱出来,“我找你是有正事要说的。” “呵——”延陵君俯首在她耳畔轻声的笑了笑,呼吸间有温热的气息扑面,“什么时候你找我能不是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说话间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玲珑小巧的耳垂上,心头微微一动,张嘴便咬。 这一回褚浔阳早有防备,眼疾手快的抬手挡了,湿热的一个吻就印在了她掌心。 延陵君倒也不气馁,眼见着怀中少女的眉目绚烂绽放一抹狡黠的笑,眸光一闪,突然舌尖轻卷,自她掌心里舔了一下。 温温润润的触感,还有点痒。 “呀——”褚浔阳低呼一声,烫了似的连忙撤了手,面上莫名的绯红一片,然则嗔怒的一眼才横过去,他眼底弥漫的笑容就已经在面前无限放大,温暖的唇猝不及防的抚上她的。 褚浔阳身子僵硬的愣了一愣,延陵君已经再度乘虚而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死死禁锢她的腰身吻了下来。 齿关轻启,碾过芳香馥郁的唇瓣,舌尖扫荡,在属于她的国度里徜徉。 这一次他下口的力度稍微有点大,丝丝麻麻的疼,有一种鲜明的感觉冲撞着她的感官,血管中有什么东西被激起,热烈而狂躁。 褚浔阳原是惊了一下,呼吸也下意识的滞住,半天没动,直憋的自己面红耳赤才反应过来,连忙提了口气。 她从来就不是个被动的人,最主要—— 一直以来虽然这人总有得寸进尺之嫌,打从心底里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无措之后,她便也是如法炮制—— 吻了回去。 从起初的试探到不甘示弱的反击,再到最后完全失去意识的沉沦。 气息萦绕,唇齿纠缠。 那是最亲密的人才能交予彼此的互动,一半是由心而发的情愫,一半的遵循最原始本能的探索。 这一个吻,似是落入梦境当中的一缕飞花,带着弥漫香醇的滋味儿点点滴滴从皮肤沁入血脉,再一点一点融入骨髓深处。 直至最后,延陵君的手隔着衣物压在她胸前某处柔软上的时候两人脑中已经溃散崩裂的神智才顷刻间回拢。 各自都是身体一僵,卡在一个动作上静止了。 彼此的呼吸厚重,混在一起,分不清这气息是属于他的药香温润还是属于她的清甜甘冽。 延陵君还是坐在那里,可是方才不知不觉的一番动作之下,褚浔阳已经由侧坐在他膝上变成跪在他腿上了。 他的手圈住她线条柔韧的身子,她的手环在他颈后,无知无觉中已经不知何时拨散了他满头乌发。 发丝垂落,洒在肩头,掩映之下越发衬得他那双原就极容易叫人迷乱的眸子妩媚生辉。 “呃……”褚浔阳的面色潮红,神情尴尬的突然不敢去接触他的视线,跪在他腿上的膝盖不自在的动了动,刚思忖着寻个什么话题来打破僵局,腿边突然触到一物,她下意识的垂眸去看,眸子里正氤氲着一层迷离的雾气在琢磨的时候,延陵君却是轻咳一声,面部充血,一瞬间就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尴尬之余,他下意识的反应似乎是应该去捂这孩子的眼,想想又觉有点欲盖弥彰。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诡异而短暂的片刻沉默,还不等延陵君想好对策,褚浔阳却朦朦胧胧的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温度刚刚有些退下去的脸孔噌的一下又烧着了。 她猛地撤了压在他颈后的手,几乎是恼羞成怒蹭的自他腿上跳下来,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子里飞快的转了两圈,一会儿去捋头发,一会儿又去整理衣物。 最后转悠了几圈之后,突然就狠命的抓了一把头发,然后扑到旁边一张睡榻上趴着,赌气一样,再就一动不动了。 延陵君本来也正兀自尴尬,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也是心思飞转想着要怎么样缓和气氛,这会儿见了她孩子气的举动,突然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浔阳还在兀自恼怒,听到身后他畅快淋漓的笑声,心里一急,就越发觉得尴尬了起来,随手抓起手边一个瓷枕砸了过去,怒声道:“不许笑!” 她自己恼着自己,出手绝对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延陵君抬手将那枕头稳稳的接了,抓在手里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含笑把手里枕头抛了两下,一边又闲闲说道:“起来吧,又没外人在!” 褚浔阳趴在那里,不动也不吭声,只把脸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延陵君忍着笑意抬手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却被她泄愤一样大力的抖开了。 延陵君看着,脸上笑容就越发欢畅了,左右劝不动她,只能暂且将那枕头搁了,双手把她抱起来。 褚浔阳自己心里别扭,看见他的脸就觉心虚,干脆直接往他怀里一扑,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又把脸使劲的埋在他颈窝里,总归是左右不叫他看见。 延陵君手垂在旁边半晌,最后也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背,仍是软了声音哄道:“生什么气呢?别把自己给闷着了。你不是有正事要跟我说吗?” 褚浔阳这会儿是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话接茬儿,索性就还是装死,一动不动的趴在他怀里,仿佛只要别叫他看到自己的脸就可以免除所有的尴尬。 延陵君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劝,就连想要道歉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最后实在无计可施了干脆将她打横一抱站起身来,道:“既然你没话说,我们就走吧,师伯脚上还带着伤,我还得赶回去看他呢!” 说着就作势要抱着她往外走。 就这么出去了可还了得? 哪怕明知道他是开玩笑,褚浔阳也还是睁开眼,顺手往他上臂拍了两下。 延陵君的手臂一麻,下意识的松了手,她便就稳稳的落在地上,垂眸去打理裙摆,一边闷声道:“要走你先走,我再待会儿!” 见她终于是肯说话了,延陵君总算是松了口气,又笑嘻嘻的上前去牵了她的手。 褚浔阳想甩却没甩掉,面色微红的咬着嘴唇抬头去看他。 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情景,延陵君也是干咳一声,有些局促的移开视线,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牵了她的手又走回桌旁坐下。 褚浔阳接过他递来的茶垂着眼睛慢慢抿,待到半碗茶下肚脸色才稍微正常了些。 抬头,却见延陵君还正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你——”胸口又是一闷,褚浔阳脱口想骂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情急之下只就怒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话一出口,自己就当先黑了脸。 延陵君心里纵使也觉尴尬,被她这话一逗却反而笑了,只端起茶杯作掩饰的喝了口茶,到底是没接她的话。 放下茶碗,他便稍稍敛了神色重新朝她看去,“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急事吧?” “也不算太急,”褚浔阳道,努力的不让自己再去计较方才的事,尽量把注意力拉到正事上,“就是青萝的事——” 提及此事,延陵君的面色也略有几分凝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苏逸手上的消息渠道畅通,这段时间已经全部启用在打探了,但是很奇怪,既能确定她没有被带出城但也没人见过她。照苏霖的说法她是受了重伤的,可是所有的药铺都有人盯着,也没找到可靠的线索!”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其实是可以推断—— 或者是苏霖为了推脱责任说了谎,或许青萝也和苏皖一样,再也不能有机会露面了。 只是这样的话,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也不能当着褚浔阳的面说。 “没寻见人也是好事情,再慢慢找吧!”最后,延陵君这样说道,唇角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又抬手去摸了摸她脑后发丝,“青萝现在不在,你身边人手够不够用?我看你今天身边就带了青藤一个丫头。” 延陵君说着,就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东宫不可能缺人手给她差遣,所以他也就一直没多事。 “我的事,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插手的。”褚浔阳笑笑,“只是最近也没什么需要——” 话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街上砰的一声闷响,然后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两人警觉的互相对望一眼,延陵君已经欠身推开了手边的窗子。 楼下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围拢了许多人,当街一个锦袍男子脑浆迸裂摔在地上,身下迅速蔓延开来一大片的血色。 ------题外话------ →_→完了,我被你们调戏坏了,也觉得我们延陵锅锅这是放养萝莉带女儿的节奏了~ ps:大家都来围观学霸妖女的长评,华丽丽的我都不好意思写文了呜呜~ ☆、第022章 茶楼风波,各方算计 “有人坠楼了!”延陵君道,反手又合上了窗子。 楼下已经闹成一片,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 褚浔阳正考虑着要不要就此避开,外面青藤已经推门进来,慌乱道:“郡主,不好了,霍小姐——霍小姐——出事了!” 青藤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就狠狠的躲了一下脚,干脆道:“唉,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霍家姐姐?她怎么在这儿?”褚浔阳的心弦瞬时一绷,回头看了延陵君一眼,“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已经快步出了门。 “怎么回事?”褚浔阳边走边问。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刚听见有人尖叫,又看掌柜的吩咐人去报官,说是出了人命了,那边的雅间里好像是有几家的小姐在聚会,奴婢偶然听了一句,好像有人嚷着是和霍小姐有关。”青藤的面色焦灼,飞快说道。 方才摔下去的锦袍男子,褚浔阳虽然没看清楚他的脸,但只从衣着上看也知道非富则贵,八成也是个勋贵人家的子弟。 再如果那么巧会和霍倾儿给牵扯在了一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褚浔阳的心里隐隐就带了几分不安。 快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雅间门口,彼时那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许多人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掌柜的急的满头大汗,在原地不住的跺脚。 褚浔阳分开人群挤进去。 屋子里十分的空旷,只霍倾儿一个人背对门口站在窗前,愣愣的看着楼下的街道。 她的贴身丫鬟素锦则是抱头缩在旁边的角落里,神色惊惧满面惶恐。 其他人都挤在门口,褚浔阳的目光大致一扫,果然就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以往在宫宴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官家千金。 彼时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们都是花容失色,或是紧紧捏着帕子,或是干脆腿软靠在自家丫鬟身上,盯着屋子里的霍倾儿,那眼神仿佛像是在看鬼。 “怎么回事?”褚浔阳的眉峰微敛,举步跨进门去。 旁边的粉衫少女回头,见到是她似是有些意外,脱口道:“怎么是你?” 话一出口,又猛地察觉自己失言,忙是话锋一转,屈膝行礼道:“郡主!” 其他人都在怔愣当中,反应过来也都纷纷跟着行礼,“参见郡主!”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跨门进去。 霍倾儿听了身后的动静才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褚浔阳,就白着脸连忙快走两步迎上来,“浔阳妹妹!” “嗯!”褚浔阳略一点头。 之前站在门边的粉衫少女也蹙眉走了进来,心有余悸的轻声道:“倾儿,方才这里出什么事了,怎么——” 说着就小心的抬眸往霍倾儿背后损毁了一半的窗户看去。 “浔阳!”霍倾儿却没心思理会她,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褚浔阳能感觉到她指尖上轻微的颤抖,她使劲的干吞了两口唾沫才颤声说道:“我——我好像杀人了!” 霍倾儿是比一般的闺阁小姐胆子大些,但到底也只是个未经风雨的女孩子罢了,说话间眼神慌乱,半天找不到落点。 “你别急,没事的!”褚浔阳安抚性的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清楚了就是。” “我——”霍倾儿用力的点点头。 不得不说,方才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这会儿见到褚浔阳在场才似是找到了主心骨。 岂料她才刚要说话,楼下就又是一阵熙攘声。 “官府的人到了!”有人大声道。 随后又有衙差粗着嗓子嚷嚷,“官府办案,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都让开。” 这个声音褚浔阳认得,正是京兆府的大捕头杜长明。 霍倾儿的身子抖了一抖。 紧跟着就听下面有人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道:“这——这——这好像是罗国公府的五少爷啊!” 罗国公府?罗家的人? 霍倾儿一愣,脚下不禁有些发软。 褚浔阳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又起,形形色色的目光都朝霍倾儿这里看过来。 若说之前失手伤人霍倾儿是受了惊吓的,这会儿可当真是怕了,不由紧张的抓住了褚浔阳的手。 最近这段时间罗家和他们霍家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无论是在朝廷里还是私底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势。 罗家二房认定了是霍罡害了罗毅,死咬着不放。 现在罗家的人再又死在了霍倾儿手上—— “怎么会?”那粉衫少女上前一步,从窗口看下去,神色之间也是分外诧异。 下面杜长明正在带人查验死者的尸体,又忙着询问路人和福来居里的伙计当时的情况。 褚浔阳的心中略一思忖,就拉了霍倾儿的手下楼,“走,我们也下去看看。” 以霍家和罗家如今的局面,这事儿可不是避一避就行的。 霍倾儿魂不守舍的跟着她下了楼。 彼时楼下的这条街道都已经被衙役和过往的路人堵死了。 “差爷,这事儿真的和小店没关系啊,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这客人之间的争端可是管不了的。”福来居的伙计苦着脸拼命的推卸责任。 杜长明黑着一张脸,抬头见到以褚浔阳为首的一行人出来,突然就有几分警觉道:“浔阳郡主?” “杜大捕头!”褚浔阳略一颔首,看出他眼中芥蒂之意就笑了笑道:“大捕头是来问案的吗?你忙你的就是,只当是本宫不在。” 经过顾长风那件事,杜长明如今对整个东宫,尤其是褚浔阳都是敬而远之,见她出现在现场,第一件事就是觉得头疼。 “听说罗五少爷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杜长明如是问道。 “倾儿应该不是故意的。”粉衫的少女蹙了眉头轻声说道。 正是平国公府郑家唯一的嫡女郑嫣。 “人是霍小姐推下来的?”杜长明暗暗提了口气,心里也是瞬间觉得此事棘手。 “我不知道!”霍倾儿懊恼道,有些语无伦次,“我没看清楚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怎知——” “我和郑小姐她们在楼上喝茶,后来席间不小心洒了茶水在衣服上,就离席去隔壁的屋子处理,不想进去却发现那屋里居然有个男人,他——”霍倾儿勉强定了定神,说着又气愤的面色微微涨红,片刻之后才咬着嘴唇道:“那人像是喝多了,还借着酒劲儿想要对我无礼,我推了他一下,不知怎的——不知怎的他就从窗口跌出来了。” 她越说就越急,唯恐没人相信似的,回头又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原来只想推开他的,我也没想到——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吗?”话音未落,却听得人群后面有人高声说道,语气愤愤。 循声望去,罗家的人也已经闻讯赶来。 说话的是罗家三公子罗爽,而他后面跟着的赫然就是罗国公罗炜。 罗炜的面色阴沉,远远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五公子罗翔眼中就闪过一抹明显的痛色。 “五少爷?”他身后跟着的中年侍从惊呼一声,马上带了家人上前去收敛罗爽的尸首。 褚浔阳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罗翔是罗家二老爷罗毅的嫡子,罗予琯的亲哥哥,而这位坠楼而亡的五公子罗爽虽是罗炜的庶子,可是素问文采风流,人又规矩,是十分得罗炜喜欢的一个孩子。 若是换做是个纨绔也还罢了,偏偏还是家世清白的罗家子弟。 罗炜的面色不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虽然不说话,全身上下却都有一种久居上位者身上固有的气势,给人很强的威压之势。 褚浔阳注意到,他虽然未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已然死死的捏成了拳头。 杜长明迎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公爷,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罗翔当即就是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现在我五弟平白无故的躺在这里了,你京兆府就想以一句意外了结此事吗?你当我罗家的什么人?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杜长明也知道此事棘手,公事公办的把霍倾儿方才的说辞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遍,道:“霍小姐是这么说的,国公爷若是觉得此事需要进步一查证,卑职也不会偏私,这就把霍小姐带回去。” 罗炜抿着唇角没说话。 霍倾儿的丫头素锦却是急了,快跑两步冲出人群,张开双臂挡在霍倾儿面前,大声道:“谁敢碰我家小姐?这个人他自己意图不轨,死了活该!” “贱婢!”罗翔碍着人前的体面,强忍着才没动手,只就满面怒声的看着霍倾儿道:“什么意图不轨?我罗家的人岂是由着你们霍家人这般作践的?我五弟的人品人所共见,霍倾儿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间绝色?要编排借口也要找个可信一点的,人命关天,你休想推脱!” 霍倾儿已经从惊吓中慢慢的回过神来,闻言也是柳眉倒竖,上前一步道:“谁知道你霍家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方才是他想要对我无礼在先,至于——” 看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男子,霍倾儿多少也是有些心虚,顿了一下才一梗脖子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掉下来,谁知道他会这么没用?” “你——”罗翔恼羞成怒。 杜长明见状,忙是一步上前,隔在两人中间,对罗炜道:“国公爷,您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杀人偿命,我罗家的人命非是草芥,我要公事公办!”罗炜道,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他的随从搬了罗爽的尸首想要一并带走。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只是看着杜长明。 杜长明又受了一顿夹板气,却也只能按耐着脾气上前,拦下那几个随从,冲着罗炜的背影恭敬的一拱手道:“国公爷,既然您要公事公办,那么五公子的尸首你暂时不能带走,卑职得要将他带回衙门请仵作查验。” 皇亲贵胄之家,个个自命高人一等。 罗炜的面上一寒,罗翔察言观色,已经怒声叱道:“我五弟人都死了,又岂容你们亵渎?我们走!” 若在别的场合杜长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下罗国公府虽势大,对面的霍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个褚浔阳。 他抬臂一拦,却未妥协,“抱歉三公子,尸首你们不能带走!” 罗炜回头看过来,那目光锐利几乎能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 杜长明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也只是竭力维持镇定,对身边衙役吩咐道:“把霍小姐请回衙门去待审。” 衙役们上前就要拿人。 素锦一急,大声道:“谁敢碰我家小姐!” 话音未落已经被衙役一把推开。 “不用你们带,我自己会走!”霍倾儿后退一步避开那衙役的手,怒声道。 罗家要借题发挥,她已经看出来了。 那衙役回头递给杜长明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杜长明点头方才往后退开半步,“霍小姐请吧!” 霍倾儿冷哼一声,走过去。 素锦眼泪汪汪的想要跟,却被凶神恶煞的衙役震慑住,畏惧不前。 罗炜见杜长明拿了霍倾儿,他再坚持带走罗爽的尸首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犹豫再三便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身走了。 罗翔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什么,但是想着他方才转身之前的那张冷脸就又把话咽了下去,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 褚浔阳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参与此事,和其他人一样似乎都只是围观。 杜长明看她一眼,就一挥手带人押着霍倾儿离开。 素锦急的跺脚,就要去追,却被青藤拉了一把,低声提醒道:“还不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和夫人知道!” “哦!”素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抹了把泪挤出人群跑了。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逐渐散开,只剩下之前和霍倾儿在一起的几位小姐不胜虚弱的被丫鬟扶着杵在福来居的门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郑嫣唏嘘着连连叹气。 “是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褚浔阳笑了笑,回头,满是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她真要笑起来的时候笑容总是十分纯粹,毫无杂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在她这样明朗的笑容洗礼之下,郑嫣就越是觉得心思仿佛是被人看穿了一样,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神闪躲着一晃,咬着下唇正在犹豫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驶到旁边,车上浅绿和桔红跳下来,拉开一闪车门,“郡主,该走了!” “嗯!”褚浔阳点头,再就看都没看郑嫣等人一眼就上了车。 目送了那辆马车在东宫的侍卫护送下绝尘而去,郑嫣站在原地盯了许久才也回头和其他人含糊着应付了几句,然后也就各自散了。 待到其他几个人离开,她身边婢女才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小姐,您看这事儿能成吗?奴婢瞧着浔阳郡主似乎并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如果她不管——” “她一定会管!”郑嫣道,字字坚决,仿佛是笃定了一种信念。 那婢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瞧着她的眼中灼灼光影,终也是闭了嘴,转身去吩咐咱家的车夫驾车来接人。 表姐说褚浔阳和霍倾儿的感情非同一般,果然是不假的,如果霍倾儿会惹上人命官司,褚浔阳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就有机可乘了。 对方害她的母亲被送去家庙受苦,然后就想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郑嫣愤愤的想着,车夫已经驾了车过来,婢女扶着她上了车。 * 马车上。 延陵君将褚浔阳的手抓在掌心里替她捂着。 褚浔阳从桌旁爬过去,挨着他近了一些坐下,也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 延陵君垂眸看她一眼,这才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已经替你问过了,是郑嫣约了那几家的小姐一起出来玩的,几位姑娘平时也都有来往,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郑嫣?”褚浔阳抿抿唇,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就浮现一抹笑意,饶有兴致道:“就是这几天外面盛传,郑家要嫁进南河王府的那位嫡女吗?” “一些闲人的无稽之谈,听听也就罢了!”延陵君一笑,低头往她仍是有些发凉的指尖上喝了两口气,然后才道:“从头到尾南河王府都没有正面回应过此事,两家若是真有此意,根本也犯不着这样藏着掖着吧?” “郑家在朝中虽然有些影响力,但手上实权毕竟是已经被陛下收回去了,严格说来,能够利用扩展的空间的确不大。”褚浔阳深有同感的点头,想着又不禁怅惘的叹了口气,“那你说这样的消息会是谁放出去的?” “你说呢?”延陵君莞尔,却是不答反问。 褚浔阳抿抿唇,也是但笑不语,思绪却飘的有点远。 现在南河王府正处于困境,就算平国公府的势力有限,若能牢牢掌握在手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按照褚琪炎的性格,他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只是以褚浔阳对他的了解,那人的心可大着呢,区区一个郑家,还真就未必值得他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去将就。 把发散思维重新拉回来,褚浔阳从延陵君那里抽回手来,取过桌上杯盏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正色道:“罗家损失了一位前途远大的公子,就算郑嫣有心谋划,就凭她的一己之力也做不来这样大手笔的局,你那里可有消息?她最近——可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你跟那些小姐们的圈子里交际的少,可能不知道——”延陵君笑笑,略带了几分神秘,“这位郑小姐和罗家的三小姐是手帕交,据说两人自幼就交往甚密,十分合得来。” 褚浔阳提着茶壶的手愣在半空。 眼见着杯中茶水要溢出来,延陵君忙是抬手将那茶壶接了,道:“前段时间罗家治丧,郑嫣是登过门的。” “所以呢?”褚浔阳有些不可置信的冷笑出声,“这便是里应外合了?” 用罗家大房的子嗣做饵,彻底计划罗、霍两家的矛盾,事情一旦演变出来,后果谁都难以预料。 “恐怕还不止这样,”延陵君眸色深远的悠然叹了口气,然后才又垂眸看向她道,“罗予琯是和霍家有仇,可是郑家没有,众所周知,你和那霍小姐交好,这事儿真要推演起来——其实还是很值得推敲的。” 他说着,便就真是十分闲适的轻叩起桌面来。 褚浔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没心情和你在这绕圈子,你知道什么就都一次说了吧!” “呵——”延陵君笑着,将她拢在怀里抱了,下巴抵在她肩窝蹭了蹭。 褚浔阳推开他的脑袋,仰头去看他的脸,催促道:“说话啊!” “其实——”延陵君开口,也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紧不慢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这段时间郑嫣特意去白云庵烧了两次香。” 褚浔阳吐出一口气,终是了然,“原来如此!” 林氏受了褚月瑶的连累而落难,郑嫣要把这笔账算在她褚浔阳的头上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是经褚灵韵之手替她出谋划策的制定了这样一宗计划来试图拉她下水的话—— 那事情就有待推敲了。 对方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替郑嫣出气那么简单,绝对是还有别的更深层的盘算。 褚浔阳的面色不觉得冷了下来。 延陵君抬手蹭了蹭她的面颊,问道:“康郡王留着她倒是要做什么?你不知道?” 上一回褚灵韵就该死了,可偏偏是在最后关头又被褚琪枫给拉了回来。 “我没问。”褚浔阳随口回道,想了一下,就从他怀里爬出来,推开了旁边的窗子唤了声:“远山!” “郡主!”朱远山赶忙打马追上来两步。 “你马上替我去办件事!”褚浔阳道,想了一下,“张家的人现在还在京城吗?” “嗯?”朱远山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郡主说的是前定北侯府张家?” “对,就是他们!”褚浔阳点头。 “他们从原来的大宅里搬出来了,好像说是在城西置办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住着呢吧!”朱远山道。 “你替我走一趟,带个消息出去!”褚浔阳抬手招呼了他过来,嘱咐了他两句话。 朱远山点点头,随后离了队伍独自往城西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退回马车里,延陵君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她方才究竟吩咐了朱远山什么事,但也能揣测的差不多,调侃道:“康郡王刻意留下她来的,你可别是要坏了她的事。” “只要最后留她一口气,那就怎么玩都不算过。”褚浔阳撇撇嘴。 她本来是已经不想和褚灵韵那女人再纠缠了,可既然对方安分不得,也就怨不得她了。 延陵君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随后就岔开了话题道:“霍倾儿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不仅仅是因为霍倾儿本身和褚浔阳有些交情,只就褚易安和霍罡私底下的关系—— 这一次如果东宫不出面干涉此事,一旦霍倾儿会有个什么闪失,只怕褚易安和霍罡之间就要起嫌隙了。 只有郑嫣那种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才会觉得这是在解决私怨,这件事的失态严重程度根本就超乎想象,更何况—— 里头还夹着一个罗家,搞不好就连罗皇后都要插上一脚。 褚浔阳的心里十分慎重的将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最后却是漫不经心的眨着眼睛笑了笑,“罗家这是祸起萧墙,自己家中出了内鬼,既然有人想要坐山观虎斗,那就让他们先闹着吧,回头真要解决起来也快。” 延陵君看着她眼底狡黠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丫头在满肚子坏水算计人的时候眼睛总是亮的出奇。 他倾身过去,鼻尖贴合她的鼻尖蹭了蹭。 褚浔阳也不躲,笑嘻嘻的弯着眼睛直视他的目光,“做什么?”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延陵君却是觉得能如她这般洒脱又胆大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有点小奸小猾,看似无法无天,有时候却是心思细腻又柔软的叫人心疼。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眼底飞扬的神采,延陵君也是觉得心跳莫名的加快,似乎自从第一次见她开始,他就开始踏上了一段崭新的旅程,不见得就有多轰轰烈烈,但是每一天都有无尽的期待和希望。 她拒绝他靠近的时候,远远的看着心中也是悸动不已。 原以为她会为了他的身份果决的与他疏远,可是她在心机深沉满腹算计之余却用最纯真简单的一面心思接纳了他。 即使拒绝许诺一个将来,只要能看到她,也会觉得无憾和满足。 仿佛从什么时候起,他以为自己会平静一世的心湖就被人搅乱了,浮浮沉沉,只愿意沉浸在一个人明媚的眼波里。 “芯宝!”绵浅的叹一口气,延陵君缓缓的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无奈,“我觉得我是中了你的毒了,怎么办?” 因为练武的缘故,他的掌心里有一些略显粗糙的茧子,触在皮肤上有点瑟瑟的疼。 褚浔阳拉了他宽大的手掌,以指尖轻轻蹭着他掌心里的薄茧,还是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就是大夫,还有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得倒你么?” “医者不自医!”延陵君道,语气突然莫名的严肃下来。 褚浔阳诧异的抬起眼睛,却赫然发现他眼中总是泛滥弥漫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眼神莫名复杂又莫名认真的看着她。 她的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掌,能感觉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灼热。 莫名的,心跳突然颤了颤。 她勉强自己想要再挤出一个笑容来,但那神情之间却多少是带了几分力不从心。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是关于未来的承诺—— 她这样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保障不了的人,又如何能给别人承诺? 褚浔阳笑了笑,最后只是抬手抱了抱他。 延陵君保持着一个半倾身向前的动作没有动,只是默然由她抱着。 “如果——”良久之后,褚浔阳才语气缓慢的开口,“如果你不想这样,那么——先离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如果他会越陷越深,何妨试着就此抽身而退? 这一句话出口,褚浔阳不知道延陵君会作何反应,只是出乎意料的,自己心中竟先涌出几分难平的酸涩,酸涩过后又莫名心惊——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也许不需要每时每刻都见面,也许偶然的遇见只需要一个短暂的眼神的交汇,可是这种存在,已经成了生命里的一重标识,或许不是不可或缺,却—— 不愿意去想象他骤然抽离之后会是何种情形。 她似乎—— 是有些过于依赖他了! 褚浔阳微微失神,延陵君已经拉开她的手臂,身子往后推了推,抬头替她将耳边散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含笑问道:“如果我真要离开了,你会难过吗?” 难过吗? 现在提及这儿话题,她心里依稀可辨的那种感觉似乎就是存在的。 不过面对他时,褚浔阳仍是笑的没心没肺,她的手指穿过他散开之后就一直再没挽起的发,“时间久了,就会忘记,很多的痕迹,都会被抹平的。” 说到底,无论是何种情形之下,她也都永远是理智胜于一切的。 延陵君心里无奈的笑笑,突然之间就又将话题岔开了道:“回头让浅绿和桔红跟你去吧,青萝不在,那些侍卫用着又不方便,有她们在,你可能会方便些。” 延陵君身边的四名婢女,映紫的身手是最好的,不过因为上元节那晚已经公开露面了,也就不好再往褚浔阳身边送了。 褚浔阳的思绪还有些没有完全回拢,只就漫不经心的应了。 延陵君退回去,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继续喝茶。 后面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却是相对沉默了许多,把褚浔阳送回了东宫,延陵君就换成了马匹离开。 一直到出了东宫后门所在的巷子,他才侧目扫了眼欲言又止的映紫道:“有话就说,不用藏着掖着的。” “国内传来消息,年后这段时间十二殿下已经往庄子上跑两趟了,如果一直不叫给他见到人,怕是也蛮不了他多久了。”映紫道,那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主子是不是考虑回去走一趟,十二殿下不比别人,万一——” “传信回去,下次再有人去就说病情恶化被师公接走了。”延陵君道,唇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再要不行,就直接跟他们说我是不治身亡了,也省的那些人都跟着探头探脑的惦记了。” 这样的话,他以前是万也不会说的。 映紫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这天的心情似乎是有些不太好,赶忙垂下头去,再不多言一个字。 * 罗国公府。 罗爽意外坠楼身亡的消息传回来,他的生母莫姨娘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罗炜黑着脸进了门,罗大夫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那里,连忙迎了上去,“国公爷,怎么样了?” “五弟的尸首被衙门带走了,说是还要经过进一步的查验!”罗翔代为说道,神情分开。 罗二夫人自罗毅死后已经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看上去一场憔悴,抹着眼泪愤愤道:“那小贱人呢?他们霍家人简直欺人太甚,一次两次的,真当我罗家人的好欺负的吗?” 她说着,就回头拉了罗大夫人的手,“大嫂,上回我家老爷的事是咱们没能当场拿住他霍罡的把柄,这一次他们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我们这就进宫去,请皇后娘娘替我们主持公道,一定不能轻饶了霍家的小贱人!” 罗大夫人面上也露出些许悲戚之色,掏了帕子擦眼泪,却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罗炜等罗炜表态。 罗炜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眼见着场面僵持,罗翔就叹息道:“大伯,伯母,说起来五弟这是受了我们二房的连累,最近因为父亲的事,霍罡丢了兵权,他们霍家要记恨咱们也在情理之中,素来就闻那霍倾儿的性子不怎么好,却没想到敢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怜五弟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她害了性命不说,死后还要被她侮辱了名声。” 罗炜有多看重罗爽那个儿子,没有人比罗大夫人更清楚的。 暗暗提了口气,罗大夫人走上前去,替罗炜捏了捏肩膀,也是扼腕叹息道:“国公爷,这事儿要怎么处理?如果真是那霍家丫头怀恨报复,可不能叫爽儿白白的就这么——” “哼!”罗炜怒哼一声,砰的一下把刚端到手里的茶碗扔了出气,甩袖就往外走,“我罗家的人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这就去写折子,让他霍家给我儿子偿命!” 罗二夫人和罗翔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闹吧闹吧,闹的越发越好,就此扳倒了霍家就是给罗毅报了仇,如若不然,最终要沦为笑柄的也是大房,对他们母子而言反而有机可乘。 罗大夫人哀戚的叹一口气。 罗二夫人忙的敛了神色过去扶她,劝道:“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劝劝大伯,节哀吧!” “嗯!”罗大夫人似是伤怀过度的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出了大厅,她脸上表情马上恢复如常,非但不见悲戚,目光闪烁反而透出几分喜色。 这个时候罗炜正在气头上,她也没跟去书房,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女儿罗思禹的院子。 彼时那屋子里罗思禹正在平心静气的临窗绣花,她嫡亲的兄长二公子罗腾陪在旁边喝茶,听到脚步声,兄妹两个齐齐抬头看过去。 “母亲!”罗腾道,亲自起身扶着罗大夫人坐下,又递了茶过去。 罗大夫人喝了一口,也不废话,直接道:“你父亲气的不轻,这会儿正在书房写折子,说是要闹到御前去,替老五讨公道。” “二房那些人也算是机关算尽了,明知道父亲对老五的期望最高,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去了。”罗腾道,眉头拧起,却是收驰有度,叫人看起来很舒服。 他的样貌生的不说多出色,但也端正,再加上文武全才气度很好,只是往日里在学问上总被罗爽压了一头,所以才不被罗炜太看好。 今天如果死的是别人,罗炜也不会被冲昏了头脑,势必要怀疑此事的内幕,但是死了他一直最为看重的罗爽,这算是踩在了他的痛处了。 “死了就死了,那小子油腔滑调,和他那个娘一样,都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给你父亲灌米汤。”罗大夫人道,“现在他死了,倒是间接的给你扫平了前面的路,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二房的人一定会借题发挥的,寿康宫那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果父亲真要把事情闹到御前去,怕是不好收场。”罗腾道,面有忧色,“万一叫父亲触怒圣颜,最后捡便宜的还是二房。” 二房觊觎爵位,以前还不敢坐在明面上,现在罗毅一死,那些人反而无所顾忌了,居然把手脚做到自家府里来了。 后面的事情会怎么逆转目前谁也无法揣测,但是很显然—— 二房这是要趁火打劫了。 罗大夫人和罗腾的神色都带了几分凝重,沉默了下来。 坐了会儿,罗思禹才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过了有些时候了,母亲还是去陪陪父亲吧,怎么说也要把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现在父亲正在气头上,他气归气,可别叫有心人士挑拨的他对您和哥哥生了嫌隙了。” 罗大夫人闻言,心里凭空就生气一股危机感,连忙起身,“好,我过去看看!” 待她一走,罗腾就看向罗思禹正色道:“妹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罗思禹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进了内室,不多时拿了个纸包出来,塞到罗腾手里。 罗腾狐疑的拆开看了,怔愣片刻突然就笑了,“你是意思——” “父亲正在气头上,他要写折子就叫他去写,回头不叫他有机会呈上去就是了。”罗思禹道,脸上神色依旧浅淡,没有多少明显的情绪。 二房的人等着他们栽跟头,在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计划的前提上,最好的办法就是—— 不动! 既然明着没有办法劝罗炜,那么就只能用阴的了。 不过对自己的父亲用这样的手段到底也不光彩,罗腾捏着手里的纸包唯有苦笑。 罗思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哥哥你心里也别有隔阂,父亲如今听不进去劝,回头等事情了结了,他总会想明白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我明白!”罗腾回她一个笑容,“放心吧,我分得清楚轻重,这会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先去安排。” “嗯!”罗思禹点头目送了他离开,复又坐回去继续绣花,一直到日暮时分,看着厨房差不多到了做饭的时辰了才收拾起身,带着烟儿去厨房走了一趟。 罗炜的陈情书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打,熬了半夜,眼睛都熬红了,一腔怒火的准备次日呈送御前替儿子讨回公道,可是莫名的下半夜却突然闹起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十几趟茅房,剩下的一点折子都没能收尾不说,第二天更是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干脆就告假在家养病了。 莫姨娘眼巴巴的盼着他去替儿子讨公道的希望落空,气的七窍生烟。 当天下午,便带着人气冲冲的闯进了罗思禹的院子,将一个空纸包狠狠往她的花棚子上一砸,怒声道:“大小姐,你居然敢对国公爷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题外话------ 据说看完文再看我的题外话的赶脚我就是个精分的蛇精病,于是为了表示我木有精分,我决定今天不说废话了! ps:月底了,月票要过期了喂~ liuyanran宝贝儿,苏二媳妇的角色木有办法安排给你了,于是委屈你出来炮灰一下做贡献吧,别打我/(ㄒoㄒ)/~ ☆、第023章 登堂入室,上门威胁 罗思禹趴在床榻上,轻罗幔帐层层流泻而下,将外面罗腾的视线隔开。 她裸了上半身在外,身上只搭了件透明素纱衣,曲线玲珑的后背上清晰可见数道或是紫红或是淤青的伤痕,有伤势略重的地方已经破皮,隐隐的透了血丝出来。 因为在罗炜的饮食里偷放了巴豆粉,莫姨娘把事情掀出来,又在罗炜的面前一通哭诉,罗炜本就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情绪当中,勃然大怒之下就动了家法。 也好在是他跑了半夜的茅房自己本身就虚,不过即便是有罗大夫人和罗腾拦着,落在罗思禹身上的这十来下也是不轻的。 刚开始那会儿背上火辣辣的疼,这会儿上了药倒是勉强好了些,罗思禹的额上也仍是疼的一片汗水,不过她面上表情却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浮动。 罗腾皱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也不方便进去查看她伤势,只就懊恼的一捶桌子道:“你这丫头也是的,怎么做什么事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现在闹了这一出,就算是上头有母亲弹压着,莫姨娘和二房那些人也定是要想方设法的挑拨,坏你的名声。” “是我做的,总好过是哥哥你做的。”罗思禹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仍是平静的出奇,“我不过就是一介女子,他们愿意怎么说就都随他们去好了。” “你这丫头!”罗腾有些气恼,可是对着她脾气又有些无从发作,忍了半天只就正色道:“借着这次的事,我刚好把几个院子里的人手都清洗了一遍,应该差不多干净了。” 罗炜饮食上的手脚是他做的,可随后沾了巴豆粉的纸包就出现在厨房一角,不言而喻,是他那里出了纰漏。 这些年罗国公府崛起的迅速,内里却是各方势力夺权,乱的一团糟,后来罗思禹往厨房走的那一趟却是连罗腾都没提前告诉,一出事,就干脆自己站出来担了。 罗腾的反应也快,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以下头的人散漫不经心为由将大半个后院清洗了一遍。 “嗯。”罗思禹应了声,想着不免又多了几分忧虑道:“母亲被皇后娘娘传召进宫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提起罗皇后,罗腾也唯有苦笑了,只就自嘲的牵了下嘴角道:“用你的话说,大家都不是真心,随便应付过去也就是了。这段时间,因为楚州和漠北的事,皇上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北疆那里年关前后又赶上一场雪灾,那些关外蛮子烧杀抢掠闹的更凶了。这个节骨眼上,皇后也有分寸,总不会闹的太过分的,母亲应该应付的来。” 罗思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又把话题岔开道:“衙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霍倾儿暂且还被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罗腾道,抬手揉了揉眉心,提起这事儿也有些烦闷,“这次的事就算能应付过去,霍家和咱们只怕也要结仇了。” 唯一有的一点好处是霍罡现在赋闲在家,可怕就怕这次的风波过后他还会再复起,到时候两家针起来,对他们罗国公府而言可就是不小的压力了。 罗思禹想了想道:“罗爽那里——” “我都查过了,什么线索也没留下。”罗腾道:“料想着他该是私底下和二房的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许他的初衷只是为了帮二房构陷霍倾儿来换好处,可是不曾想二房那些人从一开始算计的就是他的命。现在父亲不肯松口,皇后又插手进来了,就算暂时没有闹到御前去,这事儿只怕也有的折腾了。” 罗爽的口碑素来都好,这样一来霍倾儿的那套说辞反而没了力度,现在罗炜被气病了,一时半刻的可能还不至于怎样,罗皇后那里就未必了。 兄妹两个都是各自神色凝重的沉默了下来。 罗腾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思重,坐了一会儿就道:“算了,你也别为了这些事再烦心了,赶紧的把伤养好才是正经事。” “嗯!”罗思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嘱咐了一句道:“哥哥,莫姨娘那些人要嚼舌头你都由着他们去,不必同他们计较。” 罗腾的目光一闪,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不过转念一想,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只是神色之间带了明显的愧色,“由着他们闹?你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只要哥哥你的地位稳固,将来哪怕是仗势欺人,还怕没人娶我吗?”罗思禹难得也是和他调侃了一句。 她的性子内敛又稳重,不管人前人后从来都是一副端庄清冷的模样,哪怕是在自己嫡亲的兄长面前这样肆意谈笑的机会也不多。 罗腾的心口一热,自然知道她这是为了宽自己的心。 “好!”最后他也是强打着精神朗声笑了,“就这么说定了,回头你尽管去挑,看上了哪家小子,哥哥就是绑也把他给你绑来!” 这样的玩笑,原是开不得的。 罗思禹闻言也不过一笑置之,兄妹两个又说了会儿话,见烟儿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罗腾才嘱咐了罗思禹两句叫她安心养伤起身告辞。 烟儿捧着一堆的瓶瓶罐罐进来,红着眼圈替罗思禹重新上药。 到底也是娇生惯养十几年长大的,罗思禹咬牙忍着,也还是疼的五官走形。 * 褚浔阳得到消息的时候,霍夫人和罗家的两位夫人已经被罗皇后宣进宫去了。 “外面传的很厉害,说是罗大小姐忤逆罗国公,把国公爷气病了,并且还被当众动了家法。”青藤一边把一盅莲子羹递到褚浔阳面前一边说道。 褚浔阳搁了手中狼毫,捧了那瓷盅用调羹慢慢搅着里面羹汤,半晌只是眨眨眼玩味的勾了勾唇角,“病了?” “嗯,病了!”青藤点头,“今天连早朝都没能去,不过还不到晌午,宫里皇后就下了懿旨,把罗家的两位夫人和霍夫人都请进宫里去了。” 褚浔阳抿抿唇没有说话。 她原还因为罗炜会先闹上金殿和霍家呛起来,却不想出了这样的岔子,反而让罗皇后那里先有了动作了。 这个罗炜,病的也太是时候了。 自从青萝失踪,褚浔阳这边的消息就有些受限,这时便抬头看向旁边侍立的桔红道:“你那边的消息呢?怎么说?” “罗国公被气病了是真,但事情的起因却好像是罗大小姐做了什么手脚,让他今天没能上朝。”桔红回道:“浅绿特意去打听了,就在罗大小姐被动了家法的当口,罗国公府的世子就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府上好些奴才,看这个架势——倒像是趁机清洗了府上势力。” 桔红说着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倒是带了几分佩服道:“有人放了风声出去,外面传的很难听,这么看来,这位罗大小姐倒是个难得的狠角色。” “是够狠的。”褚浔阳深有同感的抿着唇角笑了笑,“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一般人可没魄力使出来。” 青藤见她这副神气就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桔红和浅绿才到她身边,还不是十分了解她的脾气,再加上中间隔了一个延陵君,所以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拘束,很是斟酌了一下才试着开口道:“流言蜚语伤人,其实罗大夫人和罗世子都非等闲,如果他们有意压制,外面的议论声倒也不至于这么难听的。” 罗家那两房的女人,除夕那天褚浔阳在宫里都是见过的,只就第一印象来看,二房在大房面前根本就不够瞧的,要不是有罗皇后在后面撑腰,罗家的二房早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而且罗思禹连罗国公都敢公然忤逆?说是她会不及防备被人算计了名声—— 褚浔阳是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的。 “等着瞧吧,这事儿可没完,后面肯定还有后续呢。”褚浔阳耸耸肩,捧着那瓷盅慢慢的喝汤,喝了两口又放下,道:“准备一下,我要马上进宫一趟。” “现在?”桔红有些诧异。 “现在!” 桔红的动作很快,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吩咐备好了马车和一应礼物,褚浔阳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车驾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浅绿你不用跟着去了,我这有张方子,你拿去让延陵大人给我配服药,最近——我晚上都睡的不太好。”上车前褚浔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给了浅绿。 “是!”浅绿看都没看,只将那方子仔细的折了收好,待到褚浔阳的车驾离来也匆匆去寻延陵君。 褚浔阳这次进宫是打着给罗皇后请安的旗号。 她本就是皇女,又有皇帝的特许,进宫原就不受限制,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到了寿康宫外内侍才进去通禀了罗皇后知道。 罗皇后那里三个女人正哭哭啼啼的吵做一团,本来是没心思见她的,但是人到了她宫门外头了,又带了礼物登门,挡回去又不合适,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把褚浔阳请了进去。 “皇后娘娘,这次您一定要替我们罗家做主,他们姓霍的简直欺人太甚,我家老爷的事都没交代清楚,这就变本加厉,把爽儿又害了去。”罗二夫人掩着帕子,哭的眼睛通红。 罗大夫人面色铁青的跪在旁边,一语不发。 霍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也是怒声道:“罗二夫人你这是欲加之罪,罗二老爷的事就连皇上都没定我家老爷的罪,你就敢信口雌黄的把这么大的罪名往我们身上扣?我家老爷一生耿直,从没做过亏心事,现在三司也都在查证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请你慎言,不要随便败坏我霍家的名声。” “名声?哼,你或家人还好意思提名声?”罗二夫人针锋相对,语气不由就带了几分拔高,抖着手里帕子指着她,讽刺道:“就算楚州的事现在还没下定论,可你霍家教出来的好女儿都敢当众杀人了,养出这样刁钻狠毒的丫头来,你还好意思出来提什么名声?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脸红。” “你——”霍夫人一急,脸色就不由的涨红,“倾儿都说了她只是错手,要不是你罗家的子弟无礼在前——” “这是死无对证,就由着你们红口白牙的编排了是吧?”罗二夫人气势汹汹,完全不等她说完就冷厉的出口打断。 霍夫人本就不是个刁钻的个性,在口舌上这便落了下风,被他噎的胸口生疼,一咬牙干脆不与她辩了,只就转向罗皇后道:“皇后娘娘,我的女儿是什么秉性我的知道的,若说她是失手意外是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蓄意伤人。娘娘,倾儿她是个姑娘家,这点轻重她还是知道的,再有之前罗二夫人说我们霍家怀恨徇私,这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罗二老爷的事尽管让三司去查好了!” 霍夫人也是激愤,言辞犀利半分也不相让。 罗皇后冷冷的看着三人,冷哼了一声方才说道:“爽儿那孩子的性子本宫是知道的,最是个本分不过的孩子,就算是有冲突误会,霍家的丫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娘娘——”霍夫人一惊,连忙就要开口。 因为手里暂时也没有明确的证据,罗皇后气归气,终也是不能做的太过,抬手制止她的话,转而看向一语不发的罗大夫人道:“爽儿是你和罗炜的儿子,你们怎么说?” “娘——”罗二夫人忙要接话,却被罗皇后以一记凌厉的眼波制止道:“本宫问你大嫂,不用你来替她回话!” 罗家二房因为罗毅的事和霍家算是有私怨的,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罗国公罗炜却是保持公正,所以要追究的话也一定要逼着大夫人说出来才算。 罗皇后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对霍家下手,罗大夫人心知肚明。 “娘娘,爽儿没了,妾身和国公爷都是心痛不已,现在国公爷又病下了——”罗大夫人说着,就哽咽着落了泪,她又恐是人前失仪,连忙捏了帕子去擦,然后才道:“事情昨儿个国公爷已经交代给衙门去查了,说是爽儿不能枉死,一定要衙门给一个水落石出。” “大嫂——”罗二夫人的眼睛一瞪,忍不住尖声开口。 罗炜分明是一定打定了主意要和霍家杠上了,这大夫人居然当着罗皇后的面撒谎? 罗大夫人却没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国公爷的意思,他和霍将军同朝为官,都吃的是朝廷俸禄,爽儿的事他虽是痛心,但纵使我们是皇亲也不会给皇上和娘娘为难,此事就交给官府去查,一定要一个水落石出才行。” 罗皇后从来就不看好他们这一房,也不在乎把她得罪的再狠一些。 罗爽的事处处透着蹊跷,谁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罗皇后被她的软钉子顶的胸口一闷,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娘娘喝口茶吧!”梁嬷嬷赶忙递了茶,又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罗大夫人都当面说了是不想罗皇后为难,罗皇后再要揪着不放那就是她个人小气记仇,而不是被娘家人逼着插手此事了。 罗二夫人张了张嘴,也被堵在这个当口,不敢再随便挑拨。 褚浔阳在旁听了许久,这时候眼见着场面僵持才款步上前,过去接了梁嬷嬷的差事替罗皇后抚了抚胸口,一边笑道:“这几日皇祖母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前些天远山从楚州回来的时候带了些极品的金丝血燕,我给您拿来了,这会儿已经交代给小厨房炖着了,一会儿祖母尝尝?” 罗皇后虽然对她不喜,不过这会儿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有现成的台阶在这里,自然也就顺势下了。 “嗯!”缓和了面色,罗皇后冷谈的应了声,然后神色不愉的瞥了罗大夫人三人一眼道:“谁家的子女都是心头肉,既然是交给衙门去审了,你们两家也都等着消息就是,还跑到本宫跟前来咋呼什么?” 今天这分明就是她主动传召了两家人进宫来的,这会儿却是推的干净。 “皇——”罗二夫人下意识的开口,随后发觉不对,赶紧闭了嘴。 “是,是臣妇等人无状!”三人各自忍气吞声恭敬的行了礼。 “那就散了吧,吵的本宫头疼。”罗皇后神情疲惫的摆摆手。 “臣妇告退!”三人恭敬的行礼退下。 待到三人离开,罗皇后才是抬头看了褚浔阳一眼,皱着眉头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本宫这会儿累了——” “是,那皇祖母您先歇着,浔阳告退。”褚浔阳微微一笑,半分也不犹豫的行礼告退。 罗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良久。 “娘娘?”梁嬷嬷试着唤了她一声,“您是怀疑浔阳郡主的来意呢?” “她的那点小聪明还能瞒过本宫的眼睛?”罗皇后冷冷道,坐直了身子又喝一口茶,“她是跟霍家那个丫头关系好像不错吧?怕是受人之托想要过来帮着解围的。” 霍家,当真是可恶,以为搬了个无足轻重的褚浔阳出来能顶什么用? “那这件事娘娘您看——”梁嬷嬷面色忧虑,“国公爷他们两口子不肯配合,若是由娘娘您出面怕是不妥当的。” “这罗炜还真是越发的长本事了,为了他的爵位六亲不认。”罗皇后冷笑,“亲弟弟的死活漠不关心也还罢了,现在连儿子死了也能不闻不问?也不想想,也不怕他这样不仁不义的被人戳脊梁骨。” “那此事——”梁嬷嬷迟疑着开口,“他不是说要交给京兆府去查吗?那你就传哀家的密旨过去,让他们好好的查清楚了!” 顾长风死后,皇帝新近刚刚提拔了刑部的一位官员顶了他的缺,对方初来乍到,可想而知如果有罗皇后在后面施压,整个案情的走向会是如何。 “是!”梁嬷嬷谨慎的应了,见她面有倦意就先扶她进了内殿休息。 * 罗大夫人等人从寿康宫出来就分道扬镳,她和罗二夫人走在前面,霍夫人心事重重的跟在后面。 罗二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落后两步,那眼神几乎能在罗大夫人的背上戳出几个洞来。 一直到出了宫门她才终于忍不住爆发,当先一步挡在罗大夫人面前,气冲冲道:“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爽儿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别人害了无动于衷?谎话都说到皇后娘娘的跟前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弟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大夫人也是面色不善冷冷的看着她。 “昨天大伯明明说了要上折子陈情替爽儿讨公道的,刚才在娘娘跟前你怎么不说?这样的阳奉阴违,只怕回头到了大伯面前你也不好交代吧?”罗二夫人的眼神挑衅,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 罗大夫人却是不为所动,笑了笑道:“国公爷那只是一时的气话,回头想想也就算了,万事都有京兆府衙门公断,要是为了这种事情闹到御前去,反而成了咱们罗家托大不省事了,这点分寸,国公爷哪能不知道。” “你——”罗二夫人怒目圆瞪,本是想要和她吵,但是想着这是在皇宫门口,也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们母女两个根本就的串通一气,昨儿个在大伯的饮食里下药不会是你给大丫头出的主意吧?亏得外头的人都说你贤良大度,内里你却是这样的苛待庶出的子嗣,孩子冤死了你就这样推三阻四的不肯替他讨公道?哦——我知道了,你这是见不得大伯宠爱爽儿,怕他做大威胁你儿子的地位吧?” 罗二夫人说的得意,挑高了眉头直直的看着罗大夫人。 罗大夫人的面色一沉,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那一声脆响的动静有点大,罗二夫人被打懵了,捂着脸满面通红半天没反应过来,远处把守宫门的侍卫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内容,却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张望。 “你——陈氏你发什么疯?你敢打我?”罗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紧跟着就要扑上去和她厮打。 随行的妈妈连忙将她拦下。 罗大夫人冷冷的看着她,道:“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怎么管好自己的舌头,我们大房的事用不着你来置喙,我和国公爷我们夫妻关起来们来说了什么难道还要事无巨细的告诉你吗?” 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罗二夫人暴跳如雷,满面赤红的指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这分明是欺负我们孤儿寡妇——” 话音未落,那车夫已经得了吩咐清喝一声驾车离去。 罗二夫人吃了一嘴灰,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今天只同乘了一辆马车来的,罗大夫人这一走,她难道是要徒步回去? 这时霍夫人也从宫里出来,远远的就瞧见罗二夫人给抽了一记耳光,虽然这会儿她是看整个罗家人都不顺眼,但是看在眼里也是快慰,冷哼一声就趾高气昂的从罗二夫人身边走过,也上了自家马车离开。 褚浔阳走在几人后面,刻意放慢了步子拉开一段距离,过了二道宫门的时候,抬头,却见延陵君带着深蓝从对面走过来。 身上还是那身颜色略显老气却总能被他穿的风流倜傥的暗红色官服,步履轻缓,透了丝散漫不羁的气息。 “郡主!” “延陵大人!” 两人各自止步,大大方方的互相颔首一笑。 褚浔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刚好又一队宫女行过,就展颜笑道:“延陵君大人这是要去给皇祖母请脉的吗?” “是啊,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没好全,多请一次脉保险点儿。”延陵君也是落落笑道”“郡主这就要出宫了吗?“ “嗯!”褚浔阳点头,“皇祖母的精神不好,我就不扰她了。” 延陵君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侧目从深蓝使了个眼色。 宫门后面的花园里又有一队侍卫巡逻而过,深蓝从药箱里取了个纸包出来。 延陵君接了,递到褚浔阳面前,“之前郡主的丫头过去说是让微臣给你配一副药,既然在这里遇到郡主,那就省的我再叫人去送了。” “其实本宫可以叫人去取的。”褚浔阳笑道,抬手去接。 延陵君把拴着药包的细绳送到她手上,看似没有分毫滞留,却只有褚浔阳感觉到两人手指交错而过的瞬间,借着那药包一晃的空当他的尾指刻意在她掌心划了一下。 这宫门的守卫就在褚浔阳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 虽是微末无奇的一点小动作,褚浔阳的面色不改,耳后却是窘迫的微微一红,然后就做贼心虚一般飞快的回身把药包交给青藤捧着。 “郡主慢走!”这边延陵君已经侧身往旁侧让开,唇角笑容温软而肆意。 褚浔阳佯装不在意的与他略一颔首,然后便带了丫鬟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一直走出去好远似乎还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追随在身后。 这种感觉让褚浔阳略有几分局促的不自在,她是强忍着没有回头,从容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彼时霍家的马车也已经离开,只有罗二夫人带着贴身的妈妈有些无措的站在冷风里愤愤的跺脚咒骂。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洪妈妈连忙扯了下罗二夫人的衣袖。 罗二夫人转身,面色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屈膝见礼,“浔阳郡主!” “咦,国公夫人她们都走了吗?”褚浔阳只当是没看到她脸上若隐若现的指印,抬眸往她身后看去,不解道:“罗二夫人您这是——” “哦,我——我看皇后娘娘的面色好像很差,就想着再回去看看。”罗二夫人连忙掩饰道。 褚浔阳也不戳穿她,只是和和气气的笑道:“我看皇祖母的精神似乎倦怠的很,我出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歇了,二夫人您有这份孝心是好的,不过——依本宫之见,可能还是改天再去看她比较好。” 罗二夫人尴尬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褚浔阳便又热络笑道:“正好我这会儿也没事,顺便送您回去吧!” 褚浔阳极少出门参加宴会和应酬,虽然外界对她的传言不少,但罗二夫人却是头次和她近距离的接触,说了两句话,只觉得这位浔阳郡主笑眯眯的样子分外灵动又和气,倒是不似外界所言的那般骄纵。 “怎么好麻烦郡主?我吩咐个侍卫回去给我递个信就好——”罗二夫人推诿道。 “这天寒地冻的,国公府离这里又不近,来回得个把时辰呢,反正我也有时间,二夫人就不要客气了。”褚浔阳道。 罗二夫人方才刚当着那些侍卫的面挨了打,本来脸上就臊得慌,在这里多呆一刻就觉得比人看她的眼光有意。 褚浔阳再三相邀,她也就不再推辞,“那就先谢过郡主了!” 褚浔阳微微一笑,率先上了车。 她的马车很大,布置不是特别华丽,却显大气,又经过特殊改良十分舒适,多坐了罗二夫人主仆两个也不不觉得挤。 两人毕竟是头次相交,而且又众所周知她和霍倾儿的是有些交情的,所以罗二夫人对她多少带了几分防备,先是赞了她的马车,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褚浔阳的态度一直谦和,倒是一副详谈甚欢的模样。 偶然瞧见旁边青萝一直捧在手里的纸包,罗夫人的目光顿了顿。 “最近的精神不大好,就顺便让太医院给开了副安神的方子。”褚浔阳解释。 罗二夫人的目光扫了扫,没瞧出什么不对劲的也就算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罗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 到底是褚浔阳替她解了围的,罗二夫人感激道:“今天真是麻烦郡主了,既然都到了门前了,郡主进门喝杯茶吧?” “还是不打扰了。”褚浔阳推辞,话到一半又露出些许迟疑的神色道:“不过前些日子本宫和罗三小姐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如果方便的话,夫人可否叫人引我去和三小姐道个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开的好。” 为了之前的那件事,罗予琯没少在她面前说褚浔阳的坏事,不过这一路过来,罗二夫人对褚浔阳的印象倒是不错,心里飞快的过了一下就欣然点头,“予琯那丫头是被我宠坏了,就算有什么也定是她冲撞了郡主,郡主可别说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话了,不过既然郡主有心,那便进去坐一坐吧!” 说着就笑吟吟的引了褚浔阳往里走。 因为罗皇后和方氏不对盘,虽然朝堂上褚易安和罗炜之间没什么,但两家的女眷却是不来往的。 浔阳郡主突然登门,罗家阖府上下的奴才俱都十分惊讶,不过也都是谨小慎微的伺候着。 罗二夫人自觉找回了颜面,脸上笑容就就越发的重了,刚进了二进院子,却迎着里面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二夫人,您怎么才——”那小丫头话到一半,注意到旁边的褚浔阳立刻就打住了话茬。 罗二夫人的脸色古怪一变,冷声斥道:“乱喊什么?这么没规矩,冲撞了贵人有你的好果子吃!” “是,是奴婢唐突了!”下丫头连忙垂首告罪,却是不认得褚浔阳的。 罗二夫人重新看向褚浔阳时就换了张笑脸道:“郡主,我要回院里处理点事情,就不陪你去予琯那里了,洪妈妈,你给郡主引路吧!” “二夫人随意就好!”褚浔阳颔首,微微一笑。 “郡主请!”洪妈妈恭敬的上前,引着褚浔阳继续往第三重院子里走。 那边那小丫头还好奇的探头探脑,追着褚浔阳的背影张望,喃喃道:“二夫人,这是谁家小姐啊?奴婢以前好像没见过的。” “打听那么多做什么?”罗二夫人不悦道,冷冷的横她一眼,“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吗?” “是我们姨娘她——”小丫头嗫嚅道。 “行了行了,走吧!”罗二夫人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举步往花园另一边走去。 罗家的府邸很大,五进五出的宅子,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排场。 行过而道院的门房时洪妈妈就让人备了轿子代步,一直陪着把褚浔阳送到第四进院子罗予琯住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三小姐的住处了。”洪妈妈陪着笑脸道,说着就要引褚浔阳进去。 “本宫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妈妈还是回二夫人身边服侍吧。”褚浔阳笑道:“记得半个时辰之后叫人来接我就好!” 洪妈妈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一眼,还是没能看出丝毫的破绽就点头去了。 褚浔阳举步进了院子。 彼时正值午后,这院子里头十分寂静,好像是下人都被遣了出去。 褚浔阳一路走进去,走到花厅的门口就听里面罗予琯似是午睡刚醒,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唤道:“香草,给我打水来!”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举步跨进门去。 因为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罗予琯就睡在花厅一角摆着的睡榻上,彼时睡眼惺忪的茫然坐着,听到开门抬头,一看骤然出现在门口的褚浔阳主仆顿时就眼睛瞪得老大,完完全全的醒了。 “怎么是你?” “好像本宫来的正是时候,三小姐睡醒了?”褚浔阳笑道,半点也不自觉的提了裙子进门,挑了门口能晒到阳光的椅子一坐。 罗予琯的一张脸瞬时黑成了锅底灰,穿了鞋子下地,恼怒道:“我问你话呢,这里是我家,我怎么进来的?” 说着就冲外面大声嚷道:“来人?香草?你死哪儿去了?” “是你母亲央着我来的,只怕你想要送客都不能的。”褚浔阳的唇角含笑,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话到一半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眼底神色也不由深刻三分道:“而且你应该知道本宫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是无所谓,你若是也不怕我们容后的谈话被外人听到的话——本宫也不会介意你多叫些人进来旁听。” 罗予琯虽然自信没什么把柄会落在她手上,但是闻言也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防备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你当是十分清楚才对。”褚浔阳看着她,只是平和的微笑,“罗三小姐你是轻裘暖枕惬意自在,霍小姐可还在京兆府的牢房里关着呢!” 罗予琯的心口一缩,眼神慌乱一闪,随便是强行镇定下来,梗着脖子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说呢?”褚浔阳反问,也懒得和她多做解释,直接一抬手。 青萝把一路上都提在手里的药包递过去,褚浔阳拿在手里颠了颠,然后甩手扔到了罗予琯方才睡过的那张榻上,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一句话,罗爽的事到此为止,你去把此事摆平!” 罗予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嘴唇嗡动半天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应对。 “你也不同费心思编排理由了,关于你们是如何布局的本宫也没兴趣知道,我只要这件事到此为止!”褚浔阳道,挑高了眉尾斜睨一眼扔在榻上的纸包,“你去把这包东西藏到罗爽住过的屋子里就行,其他事都不用你管,很简单是不是?” 撂下两句话,她也似是没了滞留下去的兴趣,拍了拍裙子起身就走。 罗予琯还是一阵的云里雾里,她是怎么都不信褚浔阳会知道他们是如何操纵布置这一局的,这是这死丫头居然登堂入室的上门来威胁她? 简直莫名其妙! “霍倾儿害了我五哥的性命,现在要她偿命的是我大伯,浔阳郡主你恐怕是找错人了,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听的吩咐帮那贱人脱罪?”罗予琯怒气冲冲道。 “你可以拒绝本宫,不过如果本宫要换个人来和你就一定会同意的,所以何必多此一举呢?”褚浔阳撇撇嘴,眉目绚烂的看着她。 那笑容十分明媚,可是罗予琯看在眼里却觉得莫名森凉,充满了防备。 “本宫和长顺王世子之间的交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需要——我请他过来和你谈吗?”褚浔阳道,语气轻缓,一字一顿。 罗予琯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题外话------ 月底了,还有票没?再不投就过期了喂→_→ ps:我要速度解决一批渣渣,我们要抓紧时间粗去走走了,这京城破地方一点也不好玩~ ☆、第024章 局势翻转,顺水人情 罗予琯面无血色,一手用力的撑着桌角,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一样。 香草之前不知道去哪里躲清闲了,这会儿才听了动静匆匆赶来,见她的样子顿时就吓坏了了,扑过去一把扶住她,焦急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嚷着就要找大夫。 褚浔阳只就淡淡的看了那主仆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你站住!”罗予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推开香草跑过去横臂一拦。 她的模样本就生的十分娇小柔弱,此时板起脸来的表情看上去面容就几乎有些扭曲。 褚浔阳也不和她正面冲突,她要挡着,就索性后退一步又坐回了椅子上,只是不咸不淡的看着替她。 香草也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往后退了退,不敢多说话。 罗予琯死死的捏着手里帕子,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愤愤的看了她半晌才道:“如果——我就是不肯呢?” “不肯?”褚浔阳一笑,无所谓的往椅背上一靠,随手从桌上取了个杯子在手里把玩,一边才漫不经心道:“随便你肯不肯,我又不会逼你。” 罗予琯只是看着她,满脸防备。 罗爽的事他们算计的步步精确,没有留下任何的漏洞,现在褚浔阳公然跑到他们罗家来威胁她?此事一旦声张出去,马上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对方绝对讨不了好,再要让罗炜一怒闹到御前去,她的爵位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所以权衡之下,罗予琯倒是觉得这褚浔阳极有可能只是在吓唬她。 褚浔阳笑了笑,就又继续说道:“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小气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没拿住你什么把柄,可就算你们能成事,也就算有朝一日罗翔能顺利上位做了罗国公又怎样?真正的实惠恐怕你是享受不到的了。你若是以为值得,那便就当本宫没来过好了。” 褚浔阳说着,就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对青藤使了个颜色。 “是,郡主!”青藤会意,过去就要取那个纸包。 罗予琯的心里烦乱—— 褚浔阳这丫头不好惹她知道,可是她自己做的事情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心里也更清楚,如果她坚持不肯就范,对方恼羞成怒,自己绝对也只有陪葬的份儿。 诚如褚浔阳所言,就算能帮着哥哥得了罗国公府的爵位又如何?她自己连命都保不住了! 思及此处,她便抢上去一步,先青藤一步,将那纸包抢在手里用力的抓着,脸上表情却是愤恨异常,十分难看。 褚浔阳见状,便是微微一笑,重新站起身来道:“那本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这件事么——想必你也不想再和本宫打交道了,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言罢就一抖裙子,不掉轻盈的跨出门去。 罗予琯的手里死死攥着那个纸包,盯着她的背影,几乎恨不能在她身后戳出几个洞来。 香草见她的神色不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姐——” 话音未落,罗予琯已经霍的转身狠狠的给了她一记耳光,怒骂道:“你这贱人!” 这一下,她是被对褚浔阳的所有怨气都发泄了出来,直打的香草眼冒金星直接扑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是捂着脸颊唉唉哭道;“小姐,是不是奴婢哪里做错了?” “你——”罗予琯还要骂,但转念一想如果是香草背叛她把她的事情卖给了褚浔阳知道,这个丫头肯定逃之夭夭了。 可是她身边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香草而已。 难道—— 是苏霖方面出了问题? 心里的怒气几乎喷薄而出,罗予琯冷着脸道:“起来吧!” 香草捂着脸爬起来,神情略显瑟缩的站在她两步之外。 罗予琯看她这个样子就更为恼火,冷冷的一招手,“过来!” 香草满心防备的凑过去,罗予琯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后又叮嘱,“小心点儿,别被人瞧见了。” “是,奴婢明白!”香草赶忙应了,刚要去办,外面就见罗二夫人带着洪妈妈一行下人快步走了进来,神采飞扬,倒是十分开怀的模样。 “咦?浔阳郡主呢?”罗二夫人进门,并没有注意到罗予琯的脸色,而是先四下里扫了一眼。 听到褚浔阳的名字,罗予琯的心里就先是一闷又一顶,连忙落在脚边的纸包偷偷踢到了睡榻底下。 罗二夫人瞧了一圈无果,便发现罗予琯的脸色不对,再有香草脸上的巴掌印子,顿时就沉了脸道:“怎么了?” “没!”香草连忙道。 罗予琯瞪她一眼,自己上前扶了罗二夫人的一只手道:“母亲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今天在宫里遇到浔阳郡主,亏得她送我回来的,她说是过来拜访你的,我来看看,怎么不见郡主她的人?”罗二夫人道。 居然还真是自己的母亲引狼入室把那死丫头带进门来的。 罗予琯被这一口闷气噎的胸口都隐隐发疼,脸色也不大好道:“母亲你好端端的跟她来往做什么?她——” “母亲!”罗予琯终是忍不住的声音有些拔高,随即见到罗二夫人皱眉,心思转了一下,就又连忙掩饰道:“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她便就先走了。” “你不舒服?怎么了?”罗二夫人这才想起她的脸色着实不好,抬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什么,我休息一下就好。”罗予琯道,说话间便是侧目对香草使了个眼色。 香草一惊,垂着头默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然后罗予琯就岔开了话题道:“母亲今天进宫去,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 “别提了!”罗二夫人的脸色一沉,恨恨道:“陈氏那个贱人,横竖就是要拆我的台,说什么国公爷的意思是交给官府劝劝去查了,连皇后娘娘的话都堵了。” 想着大夫人打她的那一巴掌,罗二夫人便越发是觉得意难平,最后冷哼一声道:“等着吧,国公爷现在还在气头上,回头莫姨娘再闹上一闹,有的那贱人的好果子吃!” 罗予琯的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来,想了一下才咬着嘴唇对罗二夫人道:“母亲,既然莫姨娘要闹,这事儿您就不要再出面了,说倒也是他们大房的事,您说的多了——也不好!” 罗二夫人是打定了趁火打劫的主意,更别提这会儿更将大夫人给恨到了骨子里,当即就黑了脸。 罗予琯则是一阵心虚,连忙垂了眼睛做掩饰,“母亲,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说的多了,别是叫外头的人多心。” 罗二夫人怔了怔,也是觉得儿子的前程重要,他们罗家关起门来怎么算计都无所谓,可她真要做的过了,回头叫人拿住了把柄,也怕是会招惹麻烦。 想了想,罗二夫人才点了点头,“嗯,这事儿我有分寸,你容我再想想。” “嗯!”罗予琯心里揣着事情,多少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罗二夫人瞧着她的脸色不好,就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舒服就歇着,我得赶过去送送浔阳郡主。”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对罗予琯道:“她说是为着前些日子的事来跟你道歉的,聊的可好?我瞧着这郡主倒像是个好相处的,比安乐郡主不知道是强了多少。以后有机会你还得与她多亲近亲近,日后若能牵上她的线,你哥哥能得太子殿下庇护一二,仕途上也更平顺些。” 叫她去巴结褚浔阳? 若非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娘,罗予琯几乎就要忍不住的发怒赶人了,此刻也是好一番的隐忍才勉强压住情绪,苍白着一张脸道:“母亲我累了!” “好,那你歇着,我先走了。”罗二夫人也没多想,说着就一挥手带了人去追褚浔阳。 * 因为事情办的要比预想之中顺利的多,所以褚浔阳在罗予琯处几乎相当于完全没有滞留就出来了。 彼时接她的轿子还没来,主仆两个沿着来时路徒步往回走。 罗国公府的第三道院子里是整个儿一个很大的花园,修建的并不十分华丽,但是亭台水榭都做的十分雄浑大气,假山林立,长青的灌木环绕,行走其间颇有几分漫步林间小径当中一样心旷神怡的感觉。 褚浔阳带着青藤徐步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赏景。 为了等罗二夫人追上来“相送”,她甚至还故意放慢了步调。 “国公府的这座园子真大,要不是跟着郡主,奴婢一个人来怕是得要迷路了。”青藤咂舌。 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听到有丫鬟焦躁不安的叫嚷声自前面不远处的一丛青松后面传来,“七少爷,您快下来,香雪已经去找人来帮忙了,那纸鸢一会儿就给您拿下来了。哎——当心吧,小祖宗,您快下来吧。” 说到最后,小丫头的声音里就带了明显的哭腔。 褚浔阳抬眸,青藤已经指了指斜对面一座凉亭半掩映在树木间的飞檐,似是一只纸鸢被那勾起的瓦片给缠住了,半挂在那里。 再定睛一看,那旁边紧挨着的一座假山上,个头小小的一个小不点正撅着屁股往上爬。 那孩子大约也就四五岁的年纪,身子胖乎乎的像是个小肉团,但动作却分外敏捷,说话间已经蹭蹭蹭的爬到了假山的最顶端,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探出两只小短手要去够那飞檐上挂着的纸鸢。 那假山是由许多奇形怪状的碎石拼接而成的,看着还算稳固,但他站的那个地方是向外突出来的,下面完全没有支点。 “七少爷——”下面的小丫头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褚浔阳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是要坏事,疾走两步从树丛间穿过去。 果然,下一刻那一角石块的拼接处骤然松散开来,孩子胖鼓鼓的身子轰然坠落。 “啊——”下面守着的丫头一声尖叫,凄厉无比的抱头蹲了下去。 千钧一发,褚浔阳一个箭步上前,单掌撑住下面的石块纵身而起,迎面朝那孩子扑去,双手将那孩子接了。 虽然早有准备这一下的冲击力会不小,但那孩子的身子入手才知道小家伙的体重比她预料当中还要重上许多,双臂被他坠的往下一沉,险些就摔了人。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忙提了力气将那孩子用力的稳住,这一分神,脚下落地就没了防备,被高处下来的冲击力一撞,刚好又踩在地面上一点坑洼处,身子就往后倾去。 褚浔阳心里暗叹一声出师不利,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怀里那胖娃娃给移了个位置保证不会将他压在身上,垂眸的一瞬间却发现那倒霉孩子正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傻笑。 褚浔阳一愣,下一刻却感觉腰后被一只温暖的大掌一托。 同时那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抓了那倒霉孩子的腰带,毫不温柔的将他从自己怀里扯了出去。 褚浔阳稳了身形后退一步。 “郡主!”青藤方才也吓了一跳,这才快跑两步过来,扶了她的手臂道:“你没事吧?” “没事!”褚浔阳摇头,抬眸却被眼前的情景逗的忍俊不禁。 那倒霉孩子被方才骤然出现的锦袍男子提着腰带半悬在空中,手脚并用,穿着深蓝色小袍子的胖乎乎的身子如是一只巨型的海龟一样在空气里抓来抓去,却就是四面不着边,死命的折腾,中气十足还一边大声的嚷道:“放我下来!我要下来!” 当真是半点劫后余生的自觉性都没有。 那男子却仿佛是故意为了惩罚他一样,只就伸长了手臂将他提在身侧,由着他嚷嚷。 褚浔阳看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锦袍的男子这才像是想起她来,抬头,却赫然撞进一双明媚璀璨的清澈眸子里。 少女的容颜俏丽,杏眼弯眉,鼻子小巧,盈盈一笑间带了几分俏皮的意味,那一瞬间便像是雪地枝头的寒梅绽放,开的肆意而明媚。 严格说来,罗腾和褚浔阳并非第一次见面,以往的宫宴上,虽然不同席,但远远的打个照面还是有的,彼此在双方眼睛里的印象都模糊的很。 这仿佛才是第一次,让他有机会把这个名字对号入座。 传闻当中被当朝储君宠的骄纵任性的少女,原来—— 竟是这般模样的么? 罗腾的目光定格,不觉便愣了一下,直至又听他手里那倒霉孩子大声的嚷:“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告诉母亲,二哥你欺负我!” 罗腾回过神来,不觉便为自己这般幼稚的举动而生出几分尴尬的情绪来,干咳一声,将手里提着的七少爷罗晨放下了。 那孩子一落地,回头就一下子撞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二哥二哥,我的纸鸢,帮我拿下来!” 七少爷罗晨是罗国公的幺儿,也是庶子,不过生母的身份低下又在孩子生下来不久便重病去世了,罗大人的年纪也大了,便将他抱养在了膝下,据说也是十分的疼宠,看得出来,他和世子罗腾之间的关系也很好,倒像是嫡亲的兄弟一样。 罗腾却是板起脸来,扯着他的衣领,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将他提到褚浔阳的面前,肃然道:“差一点闯祸你还跟我闹腾?还不谢谢姐姐?” 罗晨在他手里还是八爪鱼的一样的扑腾着不安生,见他黑了脸,眼珠子一转,干脆直接扑过来又抱了褚浔阳的大腿,眨巴着眼睛道:“姐姐帮我,我的纸鸢——” 说着就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褚浔阳正想着这么大点儿的孩子都学着使眼色传递讯息了,转眼却见他眼窝里蓄了两泡泪,瞬间已经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扁了嘴。 方才从高处落下来九死一生都没见他受了惊吓的,这会儿倒是说哭就能哭出来? 这孩子,当真是有趣的很。 褚浔阳好笑的抬头摸了摸他的头。 罗腾也是无奈,只能纵身去给他把纸鸢取下来。 小胖子罗晨立刻破涕为笑,放开褚浔阳扑了过去。 彼时那吓的腿软的丫头也已经爬了起来,脸上惧意未散的低声道:“世子!” “母亲回来吧,你把晨儿送过去吧。”罗腾道。 “是!”那丫鬟应了。 褚浔阳本还担心罗晨不会听她的,不想那小子却是眼珠子咕噜噜的瞅了罗腾两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抓着纸鸢跟这丫头去了。 “我七弟调皮,方才惊到郡主了。”罗腾从远处收回目光,这才正式和褚浔阳拱手见礼,“谢过郡主出手相助!” “世子客气了,七少爷这性子倒是好玩的紧。”褚浔阳抿着唇角笑了笑,目光仍是追着罗晨胖乎乎摇摆不定的背影看着。 “父亲老来得子,母亲把他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罗腾笑道,神色之间倒是十分坦然的样子。 看着罗晨走的远了,褚浔阳才收回目光看向他,“今天出来的有点久,我就不打扰府上了,先行一步。” 说完,就对罗腾略一颔首,转身又拂开身后低垂的枝条回了之前的小径上。 罗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不觉的深了深,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就目送他离开。 褚浔阳带了青藤仍是原路往前走,将要出这花园的时候后面罗二夫人才急匆匆的追出来。 “郡主!”罗二夫人道,面上带着和蔼又热情的笑容,“您这就要走了吗?都是予琯那丫头不知事,郡主你大驾光临,也知道留您多坐会儿。” “本来就是我冒昧打扰,而且和三小姐之间也没什么好见外的。”褚浔阳道。 “郡主您不见怪就好。”罗二夫人面上陪着笑,抬眼看了看天色,“今天真是多亏了郡主,不知道郡主可否赏脸留下来用顿便饭?” “不了,本宫这次来的冒昧,还是不打扰了。”褚浔阳笑笑,虽然态度略有高傲,但是这份和气还是让罗二夫人觉得分外受用。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强留了,改日我一定备了礼物再登门道谢。”罗二夫人道。 褚浔阳自是听出来她言辞之间的试探之意,也就顺水推舟的微微一笑。 这边是默许了日后的往来了! 罗二夫人心下一喜,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刻了起来,“我送郡主出去吧!” 褚浔阳没有拒绝,两人说说笑笑的出了门,一直目送褚浔阳上了马车罗二夫人才转身进了院里。 马车上,桔红一眼就看到褚浔阳袖口上的一点划痕,就扯了她的袖子道:“郡主的袖子划破了!” 褚浔阳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果然看到右侧的袖口内侧拉开一道长约寸许的口子,只是不细看的话并不容易发现。 “没事,可能是之前在罗家花园里不小心划了一下。”褚浔阳道,想起罗家那倒霉孩子又忍不住的笑了笑。 桔红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却没说什么,只就正色道:“对了郡主,放才您出来之前,罗三小姐的那个丫头从侧门偷溜出府了。” “是么?大约是去找苏霖商量对策了吧!”褚浔阳不甚在意道,翻过袖子,接了青藤递过来的茶水。 青藤也是满肚子的疑问,这会儿终于藏不住了,往她身边蹭了蹭道:“郡主,你之前从延陵大人那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卖了个关子,“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青藤苦了脸,颓然坐回去。 桔红却忍不住担心,“那罗三小姐万一不肯就范怎么办?罗家这里根本就拖不了多久,今天事情不解决的话,明儿个罗国公只怕还是要上折子的。” “放心吧,她会照我的吩咐去做的。”褚浔阳耸耸肩,却是不以为然。 罗予琯那种人她太了解了,表面上看上去柔柔弱弱,时机上心里算算计的比谁都清楚,绝对不会是个舍身取义的主儿,与其说她是在帮着自己哥哥谋夺国公府倒不如说是替自己打算出路。 在牺牲自己和这次的计划中间,她的选择根本毋庸置疑。 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揣了一肚子的疑问,但她既然不肯说也是谁都没办法,也只能闭了嘴。 * 罗国公府。 罗腾在那假山旁边孤身立了许久才整理好衣物出来,去了罗思禹那里。 烟儿上了茶,就进去帮着罗思禹找了件轻薄点的衣物穿上,尽量避免蹭到她身上伤口。 小心翼翼的很是折腾了一阵,罗思禹被烟儿扶着出来。 罗腾本来正捧着茶碗在走神,见状赶忙起身过去将她扶着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榻上,一边皱了眉头道:“敷了药好点了没?” “没事,蹭破了皮的地方都不多,就是消肿也要养一阵子。”罗思禹笑笑,笑容之间略显了几分苍白,抬头瞧见罗腾魂不守舍不禁奇怪道:“哥哥你有心事?” “啊?”罗腾一愣。 “看你一直在走神,想什么呢?”罗思禹笑问。 “没——”罗腾忙道,调开了视线,恍惚间又似是瞧见阳光下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面色便又带了几分不自在的僵硬。 罗思禹瞧着他的神情,犀利虽然疑惑,嘴上却是问道:“见到浔阳郡主了吗?” “嗯!”罗腾点头,目光不觉明亮一闪,随即飞快的掩饰,把之前花园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最后又道:“当时晨儿顽皮险些出事,我从旁观察了她一下,倒是没看出什么来。不过若要说她只是和江氏偶遇,也更不足取信,更别提平白无故的给江氏送人情了。” “那女人之前又去了莫姨娘那里,估计等不到晚上,府里又要闹开了。”罗思禹道,神色之间不由便多了几分忧虑,“说到底这一次也是我们轻敌了,没有想到罗爽在父亲心里的分量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重要一些,现在父亲又在气头上,如果这个时候去揭他的短,只怕父亲便会气上加气了。” 罗爽的确是有几分才华,但为人却远不是外面传言中的那样老实本分,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满肚子心思算计的小人,奈何他和他那个亲娘莫姨娘都是灌迷汤的高手,这么多年愣是把罗炜给笼络的死死的。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呢,外面就听有人敲门,“世子,大小姐,属下有事禀报!” 一听是自己随从的声音,罗腾便松了口气,把人叫了进来。 那随从极为谨慎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一边打开到二人面前一边道:“方才三小姐偷偷摸去了五少爷之前住的院子,往床底下搁了一包东西,属下跟过去取一点出来。” 罗予琯去罗爽那里做手脚? 兄妹两个都是神色一肃。 “是什么?”罗腾拈起那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在指间上捻了捻,“好像是什么药粉,毒药?” 那随从道:“属下特意找人看了,不是毒药,是五食散。” “什么?”罗腾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罗思禹也是勃然变色,盯着那纸包道:“你确定?” “是!”那随从道:“是找可靠的人给验证过的,绝对错不了。” 罗腾和罗思禹神色凝重的互相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沉默了一下。 五食散是以罂粟花粉和其它几种能迷幻人神智的药物融合提炼出来的东西,服用之后会让人产生错觉,做出各种不受思维支配控制的事,早些年在前朝大荣的末年,宪宗昏聩,统治松懈,这类药物一度盛行,据说皇帝自己也在后宫中偷偷服食,后来褚沛得位登基,整顿之后已经下了禁令,再不准此物流通,但凡有贩卖此物者一律斩首,服食者轻则充军流放,重则也会被处以极刑。 他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里出现了这样的东西,若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即使不会累及满门,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罗予琯怎么会有这样东西?又为什么放到罗爽的房里去了? “去查一查,她这包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定了定神,罗腾沉声吩咐。 “是!”那随从领命去了。 屋子里,兄妹两个却是长久的沉默,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随从是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道:“三小姐最近两天都没出过门,不过门房的福伯说是之前浔阳郡主来时好像是看见她的丫鬟手里提了个纸包,不过郡主走的时候他不在,就没再注意了。” 罗腾和罗思禹都是心头一跳。 “你先去吧!”又再沉默了片刻,罗腾摆摆手。 那随从拱手退下,他想了想又道:“福伯那里——” “世子放心,他不会乱说话的!”那随从忙道。 “嗯!”罗腾这才放心,挥手打发了他下去。 他们母子在这国公府里的地位还是比较稳固的,府里绝大多数的下人都是他们的人,再加上之前刚刚清理掉了一批人,罗腾对自家的内院还是放心的。 “那包东西是浔阳郡主给她的!”思忖片刻,罗思禹开口,语气笃定。 就说是褚浔阳会突然跑来给罗二夫人送人情太不合情理了,却原来—— 这个人情是要送给他们兄妹的。 罗腾唇角弯起一抹笑,说不上是苦涩还是庆幸,只是看着罗思禹道:“如何?做还是不做?” 他这样问,心里却分明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罗思禹和他彼此对望一眼,也是一笑:“做!为什么不做,既然别人都把路给我们扑到脚下了,还哪有推出去的道理。” 父亲不是认定了罗爽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吗?现在死掉这层伪装,她倒是要看看父亲会作何反应。 “好,事不宜迟,我去安排!”罗腾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一撩袍角起身。 罗思禹的心思一动,就又看向他道:“哥哥,想办法查一查罗予琯吧,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会蠢到亲手去葬送自己好不容易布下的局。” 褚浔阳能逼她就范,一定是拿住了她什么把柄。 “嗯!”罗腾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 当天傍晚,还不到天黑,罗家就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暴。 具体的情形无人得知,只知道是新近上任的京兆府尹突然乔装拜访,天黑之后霍家就得了消息,说是误会已经澄清,让人去接霍倾儿回府。 霍夫人得了消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猛地回头一把握住霍罡的手,“老爷,我没听错吧?倾儿她——没事了?” 霍罡的脸色阴沉,并没有多少喜色。 这事情才刚发生褚易安就给他通了气儿,说是让他以不变应万变,所以他倒是不担心霍倾儿会真的有事,只是这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眼见着爱女身陷囹圄而无能为力,他也是操心不少。 “既然说是没事了,你就去接了她回来吧!”叹一口气,霍罡道。 “嗯!”霍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忙吩咐备车去接人。 * 京兆府大牢。 霍倾儿从阴暗的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多少是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天一夜之内,她只是被关着,而且因为父亲的关系,牢头和狱卒对她也都还算客气,三餐都是母亲亲自带人来送的,除了那地方又丑又脏难以忍受,她倒也没受多少委屈。 可是—— 这一刻从牢里出来,她的心里却也并不轻松。 茫然的抬起头,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他们将军府的马车,而是属于东宫褚浔阳的。 桔红从车辕上跳下来,开了车门。 褚浔阳下车走过来。 霍倾儿站在夜色里,一动未动,身上衣物看着光洁如新,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了一天一夜,身上却有种难闻的气味。 看到褚浔阳她突然就是鼻子一酸,抿着唇角往后撤了一步,迟疑道:“我——” “没事了,罗家找到了昨天和罗爽一起喝酒的友人,证明他的确是喝多了在福来居休息。”褚浔阳道,言简意赅的陈述。 霍倾儿愣了一愣,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朝她看去,神色之间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慌。 褚浔阳见她这样的表情却是丝毫也不意外,只是回头看了眼远处过来的马车,道:“吃一堑长一智,让你在这牢里关一天你该想清楚了,别的都不重要,让霍将军和夫人提心吊胆了整天——你——” 褚浔阳说着,语气之中便多了几分无奈道:“你也该是受到教训了,回头好好安抚一下霍夫人吧!” 霍倾儿咬着嘴唇看着她,眼泪慢慢凝满眼眶,眼底神色却是复杂难辨。 说话间霍夫人已经下了车,飞快的奔过来,用力将霍倾儿扑在怀里喜极而泣,“你这丫头,可吓死娘了!” 她哭的悲恸,手下力道之大,直勒的霍倾儿身上发疼。 这一刻,她的泪水也终于决堤而出,反抱住霍夫人唤了一声,“娘——” * 褚浔阳是目送了霍夫人母女离开之后才转身上了车。 浅绿神色复杂的看着霍家的马车走远,紧皱着眉头神色复杂,“郡主您一直等到今天才出手,是一早就知道霍小姐她——” “罗爽又不是真有服食五食散的习惯。”褚浔阳扯了下嘴角,虽然事情解决了,她面上神色却丝毫也不见轻松,“倾儿她最近几年虽然不在京城,但之前出席宫宴和各种宴会的次数也不少,就是再大线条,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罗爽那么个众人皆知的才子?而且——” 褚浔阳说着,顿了一顿,怅惘的叹了口气,“她当时的那套说辞太严谨了,纵使伪装的慌乱,也不合她的性子。” 因为罗皇后的打压和罗家二房在外大肆的造谣,这段时间霍罡承受的压力不小,而他之前军功卓著,如今或落平阳,便有许多以前被他压制的武将落井下石的奚落嘲讽。 应该是罗爽和人联手设局想要坏霍倾儿的名声,然后霍倾儿又刚好是替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给了罗家人一点教训,只是泄私愤的同时她却未曾想到这件事发展起来的牵涉会这么大,险些就将自己搭进去了。 这件事上褚浔阳并不想指责她什么,因为推己及人,如果是自己的父亲突然从高高在上落入这样的举步维艰的地步她的心里也会有恨,只是霍倾儿到底也是涉世未深,并不了解这朝堂政局的险恶,往往会以为一件小事就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昨天事发之后她没有马上出手,也就是想要借此给她一个教训。 “横竖事情也了结了,不提也罢,回去吧!”抛开这些散乱的思绪不提,褚浔阳甩甩头上了车。 * 次日一早,霍倾儿此案的审理结果就呈送了刑部,不过一场乌龙。 有人酒后试图乱性,有人错手杀人。 这世间一位才华横溢的新秀之星未及升起就先陨落尘埃,总被许多人在茶余饭后唏嘘。 不过既然只是误会一场,风声也就很快过了。 只是罗国公府传出消息,说是罗爽的生母莫姨娘因为痛失爱子不堪打击,是夜已经悬梁自尽,追随儿子去了。 当然了,她的真正死因—— 也只有罗国公府的人才知道。 “怎么会这样?”罗二夫人几乎是捶胸顿足,愤愤的拍着桌子,“罗爽那小子是疯了还是怎么?竟敢去碰那脏东西?早知道他这么上不得台面,我们也省的费了这么大的事去安排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罗翔的一张脸更是黑成了锅底灰,只是低头喝茶。 罗予琯的手死死的掐着手里帕子,脸上竭力保持镇定害怕露出心虚的迹象,心里一则痛恨一则更是隐隐的发寒。 罗爽是被他们兄妹忽悠着,说只要帮忙败坏了霍倾儿的名声替他们出一口气,他们就会助他夺得世子之位,横竖罗爽那人的口碑好,就算出了事,届时只需说是他酒后睡在那间屋子里,不知道霍倾儿去里头更衣,也没人能找出借口来反驳。 后来出了人命算是个意外收获,却是怎么也不曾想—— 褚浔阳让他放在罗爽屋子里的竟然是那样东西。 罗炜为了不受连累,自然马上封锁消息,又重金酬谢了京兆府尹来遮掩此事,让他们半分便宜也没占到。 褚浔阳! 都是那个死丫头! 虽然竭力控制,罗予琯脸上也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 罗二夫人不悦的怒然拍桌:“你们倒是都说话啊,这事儿要怎么办?” 罗予琯一惊,随即眼睛突然一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母亲,你不是说要登门酬谢浔阳郡主吗?今天就去吗?” ------题外话------ 嗯,作为一个正经言情剧,我们芯宝肿么可能没有桃花,开花了嚯嚯嚯~ ps:今天天有事出去了,傍晚才回,又更晚了,赶死我了呜~ ☆、第025章 背后阴招,安乐被坑 罗二夫人皱眉,“我现在哪有心思——” “那就让哥哥去好了!”罗予琯道,别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罗二夫人和罗翔略有所察的互相对望一眼。 罗翔问道:“妹妹你的意思是——” 罗予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是还缺一个嫂子么?” 罗翔一愣,脑子里搜肠刮肚的想了想。 其实他对褚浔阳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这些年所有皇室女的风头都被褚灵韵一个人占了,再加上个皇家出身的女儿都金贵,一般勋贵人家的嫡长子都是不会考虑联姻的,娶了郡主还好,若是娶了公主,那么一辈子的仕途也就断了。 这会儿罗予琯一提,罗翔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才依稀记得那浔阳郡主的姿色确乎也是不差的。 这边罗翔自顾失神了一瞬,罗二夫人却是紧皱了眉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如果哥哥能娶了浔阳郡主的话,那就等于拉拢了整个东宫做后盾了。太子殿下宠她众人皆知,而且她在皇上那里也颇得眷顾,届时哥哥能拿到手里的筹码就又多了一重了。”罗予琯道,唇角翘起,颇带了几分得意。 罗翔的目光闪了闪,玩味的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罗二夫人却是还有顾虑,道:“可是——皇后娘娘不喜欢她——” “皇后娘娘忌讳的其实只是方侧妃,再怎么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亲母子,纵使不喜,难道还会真的跟自己的亲孙女儿过不去吗?”罗予琯道,却是不甚赞同,她起身走过去,握住罗二夫人的手,目光灼灼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母亲,经过这一次的事大房他们就更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的狠了,皇后娘娘的个性您还不了解?大房那些人一再的忤逆她,她就更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她现在的年纪大了,您多哄着她点儿,还愁她不替哥哥打算?” 罗皇后独断专行,本来就因为拿捏不住罗炜而恼火,这一次郑爽的事又是个契机,只怕彼此间的关系会更恶劣一些。 一方面有罗皇后的全面支持,另一方面如果真能拉拢到东宫做后盾的话—— 罗二夫人自是心动不已,转而看向罗翔道:“你的意思呢?” “我?”罗翔回过神来,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浮茶,忧虑道:“浔阳郡主的性子怕是不容易拿捏的吧!” “我看着她倒是孩子脾气更重些——”罗二夫人思忖说道,“了不得就哄着她来吧,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你的才学样貌也都不差的。” 罗翔笑了笑,心里又仔细的权衡一遍也就一咬牙点了头,“好!那便试试吧!” 说实话,只就目前来讲他本身对褚浔阳的兴趣不大,不过既然有利可图,横竖不过一块垫脚石罢了,也无所谓了。 在这件事上,母子三人很快达成共识。 “好了,那我这就命人准备礼物,马上就去东宫!”罗二夫人一拍大腿站起来。 罗予琯上前一步将她拦下,道:“母亲,你人去了就好,暂时——还是别让他们瞧出心思来。” “嗯?”罗二夫人心中狐疑,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省的节外生枝啊!”罗予琯道,微微一笑,“婚姻大事从来都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想要成全此事,回头求了皇后娘娘直接赐婚就是,其实也不需要去看东宫那些人的脸色的。” 她和褚浔阳的接触虽然不多,可是那个丫头刁钻狂妄却是不容小觑的,何况两人又有嫌隙,不用想就知道褚浔阳是一定不会答应嫁到自己家的。 罗二夫人反而迷惑了,“那你还要我去走动?” 罗翔的目光闪了闪,已经飞快的明白了罗予琯的打算,抖了抖袍子起身道:“妹妹的意思是——作势?” “是!”罗予琯微微一笑,细看之下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却带了几分冷凝。 现在先频繁的来往一段时间,哪怕只是萍水之交,可是在外人知道什么?看在眼里的也是褚浔阳和他们罗家二房交好,届时等到时机成熟再请罗皇后赐婚,到时候就算褚浔阳想不答应—— 有前面双方来往的把柄在,也就由不得她了。 跟那个死丫头过招,本来就不能走寻常路,一定要出其不意才行。 罗翔对这门婚事没多大用心,这样一来也是给他省事,自是乐见其成的。 罗二夫人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番,也露出赞许的神色,笑道:“这主意是好!翔儿你也去准备一下,一会儿亲自送我去东宫吧。” 既然是做戏,那也要做全套,罗翔多出入东宫几次,回头真要等到事情抖开了,她们手上抓着的筹码也会更多一些。 “嗯!”罗翔点头。 母子两个片刻片刻也没耽搁的先行回去准备。 罗予琯坐回椅子上喝了口茶,脸上表情却又寸寸演变的狰狞—— 褚浔阳不是自认为捏住了她的把柄了吗?想威胁她?如果能叫哥哥把她娶进门,到时候大家通在一条船上,这些所谓的把柄也就一文不值了。 这样想着,她便是得意的冷冷笑了出来。 * 门房的下人来报罗国公府的二夫人而三公子到访时,着实是把青藤那几个丫鬟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褚浔阳抬眸看过去一眼,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请罗二夫人过来吧!” 罗翔是外男,肯定是不能进这后院的。 当然,她也没心思理会无关紧要的人。 “是,郡主!” 待到来人退下,青藤才撇撇嘴,警觉的皱着眉头道:“郡主,罗家才刚出了事,罗二夫人还有心思往咱们这里跑?奴婢怎么觉得这风向有点儿不对啊?” 桔红和浅绿也是互相对望一眼,神色忧虑。 “管她呢,随便她出什么招,本宫照单全收就是。”褚浔阳无所谓的呼出一口气,把花绷子往被子底下一塞,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来,找身衣服给我换了,待客的礼数不能废弃啊!” 连几个丫头都看出来了这罗家母子过来是另有目的,想来也是有趣,不过她倒是好奇那一家子人到底能变出什么样的花招来。 罗二夫人头次登东宫的门,心里还是很有几分忐忑的,跟着门房的下人目不斜视的往里走,直到见着褚浔阳,见到对方待她态度依旧亲和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褚浔阳和她其实没什么话题好说,再因为提前得了罗予琯的嘱咐,罗二夫人也不敢一次做的太过,所以寒暄了两句话也就起身告辞了,只留了价值不菲的礼物下来,说是给褚浔阳的谢礼。 褚浔阳吩咐了青藤亲自送她出门。 待她走后随手打开最上面的一个盒子看了眼,却是现下样式最为流行的一对儿翡翠簪花。 下面的盒子里也是布匹首饰,足见也是下了血本的。 “郡主,这罗家到底是要干什么?”桔红看着这些东西,终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随便他们!”褚浔阳撇撇嘴,又把盒子扔回去,随手一推,“拿去分给二姐姐和四妹妹吧,这些东西我用不着。” 自幼养成的习惯使然,她本就不喜欢身上带这些负累的玩意儿,自从延陵君送了那一对儿簪子之后,这段时间只要不是出席正式的场合,发间就只是那支小的血玉簪子再无其他。 桔红应了,和浅绿一起把东西捧了出去。 褚浔阳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院子勾了勾唇角—— 罗二夫人到访正中下怀,虽然事情做的周到,她也担心有人借题发挥,是她和罗家大房的人里应外合替霍倾儿消了灾的,这会儿罗家二房主动送上门来给她做挡箭牌?她何乐不为? * 罗二夫人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神清气爽,接了在前厅喝茶的罗翔一起,刚到大门口却迎着褚琪枫的车驾从巷子外面进来。 “见过郡王爷!”母子两个连忙侧身让路,行了礼。 褚琪枫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面上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的破绽,翻身下马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就径自进了门。 罗二夫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容,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要套近乎的,就这么被晾在了大门口,母子两个都忍不住的黑了脸,尤其是罗翔,整张脸几乎都青了。 青藤察言观色,笑眯眯的解释了一句道:“听说最近楚州和北疆的战事都正吃紧,我家郡王爷事忙,二位慢走!” “那是自然,郡王爷少年英才,又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罗二夫人笑道,那笑容之间怎么都能见出几分勉强,“有劳姑娘了,回头代我再谢过郡主的款待吧!” “是!”青藤客客气气的应了,“奴婢一定代为转达。” 罗家母子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罗翔亲自扶着罗二夫人上了车,自己也翻身上马亲自护卫着马车离开。 青藤转身进了门。 罗翔回头看了眼东宫巍峨耸立的大门,眼底神色便是不觉的阴了阴。 这样的冷遇,真是叫人难以受用。 这样想来罗予琯的意见反而是对的,如果从明面上要和东宫交好,指不定要横生多少的枝节出来,还是现在这样最稳妥。 回头等大家拴在了一条绳上,这些人的态度也就应该会变了吧。 他本来对联姻东宫没多少热情,今天走了这一趟反而是定了心了,至于褚易安和褚琪枫目前是什么态度都无关紧要,日后只要彼此的利益链真的扣在了一起,就没有人能够不就范的。 罗翔定了定心,带队刚拐过两条巷子就见对面有他留在罗家的亲信满头大汗的迎了过来,远远的就已经大声道:“三少爷,二夫人!” “什么事?”罗翔拉住缰绳,居高临下道。 “头前儿宫里皇后娘娘传了口谕,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一并宣进宫去了。”那人回道。 车内罗二夫人已经听闻动静探头出来,“什么时候的事了?”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已经到宫里了。”那人回道。 罗爽的事情罗家对外的解释十分含糊,罗皇后这个时候传召罗炜夫妻进宫肯定是为了深入查问此事的。 这个时候,如何能够不落井下石? 罗二夫人咬咬牙,转而对罗翔道:“先不回去了,你直接送我进宫。” 罗翔和她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当即点头,母子两个马上调转了方向直奔皇宫去。 * 寿康宫。 罗二夫人赶到时正听得里面罗皇后歇斯底里的大发脾气,“你们说,今天不管怎样也要给哀家说一个清楚明白,之前你弟弟的事你说是事关楚州军务,为了避嫌不能插手干预,这会儿自己的亲儿子被人害了,你——你——” 她说着便有些气急,喘不过气来一样。 梁嬷嬷连忙过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罗炜的脸色铁青,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冷然的开口道:“事情京兆府已经查清楚了,爽儿没了微臣和夫人自然也是心痛,可事实摆在那里,也是无可奈何。是那孩子醉酒之后和霍家丫头之间惹了误会,京兆府的萧大人昨儿个亲自登门将此事交代给了微臣知道,已经是给了我们罗家台阶了。这个时候再死咬着不放,只会招人话柄。娘娘您在宫里也不容易,微臣实在不敢再给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罗皇后的心思从来就不在他们这一房身上,说是为了罗爽的死动怒,实际上还是为了他没有借题发挥铲除霍罡给罗毅报仇雪恨。 罗炜这话听似客气,却处处都藏着软钉子。 罗皇后听着,眼神就更显阴鸷,仿佛刀子一样死死的盯着两人。 “好端端的他跑出去鬼混还喝道乱醉如泥的丢了性命?就这样的说辞你也信?”罗皇后怒道,气恼之余面色通红。 罗炜夫妻都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在多言。 罗二夫人看着两人吃瘪,顿时就是心情大好,只面上还维持着遗憾的神色从彩月手里接过定惊走过去递给罗皇后,道:“娘娘,您喝杯茶压压惊吧!” 罗皇后正在气头上,也没看人,只就着她的手先喝了一口茶顺气。 罗炜和罗大夫人见她来了,都是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是罗大夫人,几乎马上就是冷冷的横过去一眼。 罗二夫人还记恨着她那一巴掌的仇,此时便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随后就完全无视她神色间警告的意味,叹息着对罗皇后道:“娘娘,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家丑,真怪不得大哥大嫂!” 罗炜虽然是一家之主,可是到了罗皇后面前也不能公然开口喝止她。 “怎么说的?”罗皇后有所警觉,皱眉看向她。 “这——”罗二夫人吞吞吐吐,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有话就说,你也要学他们一样,到本宫的面前来阳奉阴违吗?”罗皇后怒道。 “侄媳不敢!”罗二夫人连忙跪下,四目警惕的四下扫视了一圈。 罗皇后的目光一深,不耐烦的摆摆手,“彩月,你带着丫头们先下去!” “是,娘娘!”彩月恭恭敬敬的应了,带着屋内侍立的一众女官嬷嬷退下,就只留了梁嬷嬷一个人在。 “说吧!”罗皇后冷冷说道。 “昨儿个萧大人亲自登门,其实仵作查验的结果——爽儿那孩子他——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醉酒,而是——而是用了五食散了!”罗二夫人的声音十分虚弱小心。 罗皇后闻言一愣,随后就是勃然大怒,一把抓过桌上的茶盏用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是微臣教子无方!”罗炜黑着脸,赶忙叩首告罪。 “你——你——你们——”罗皇后指着他们夫妻两个,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 怪不得罗炜会火速上了折子澄清此事,合着—— 这是为了息事宁人来遮丑的。 如果罗爽真有那样的嗜好,服用了那东西之后会神志不清而对霍倾儿做出什么事来就完全解释的通了,再要闹起来—— 他们非但不占理,反而极有可能被皇帝降罪! 昨天莫姨娘闹的时候正赶上京兆府尹登门,说了此事,罗炜本来是不信的,结果叫人去搜,还真就当场从罗爽的屋子里搜出了证据来。 莫姨娘要死要活的说儿子是被人陷害,可是铁证如山,又有京兆府的验尸结果在,谁也否忍不了。 罗炜恼羞成怒,直接命人将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喂了毒。 不过有二房的人在,其实他一早也就没打算能完全瞒得住罗皇后去。 不过好在此事重大,事关整个罗国公府的前程,罗皇后就是知道了也只能暗地里生闷气罢了。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罗大夫人说道:“娘娘,爽儿那孩子不知轻重做下这样的事情来是侄媳管束不周,不过国公爷已经查明白了,那东西是莫氏撺掇他用的,说了为了做出好文章,家门不幸,国公爷也已经把那搅家精给处置了,让您也跟着操心动气是我们的不是,侄媳跟您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个哑巴亏他们都得要咽下去了。 “滚!你们全都给本宫滚出去!”罗皇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怒声道。 “请娘娘保重身子,微臣告退!”罗炜夫妻行了礼,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起身告退。 罗皇后单手撑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顺过气来。 她本就看不上罗家的大房,没想到一个才名在外的公子居然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越想就越是恼火。 “娘娘,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您也别为此伤了身子了。”罗二夫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罗皇后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冷着声音道:“听说你去东宫了?” 罗二夫人的心跳一滞,随后赶紧调整了心态道:“昨儿个借了浔阳郡主的马车回府,今天特意登门道谢的,也算是全了礼数。” 罗皇后只是看着她,明显是有怀疑的。 罗二夫人只是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儿个说了两句话,倒也觉得和郡主颇有几分投缘。” 罗皇后闻言,脸色就又更加难看几分的一挥手,“你也去吧,本宫累了!” “是,那侄媳就先行告退了。”罗二夫人赶忙行礼退下。 带她走后罗皇后就冷着脸递给梁嬷嬷一个询问的眼神。 “娘娘,都查过了。”梁嬷嬷道,语气谨慎,“浔阳郡主昨儿个去国公府就只见过二夫人和三小姐,和大房那边没有来往,五少爷的事——八成是真的!” “真是不成气候!”罗皇后一怒,又愤然的一派桌子。 如果能叫她拿到是大房的人和外人勾结构陷自家子嗣,那么她就有理由以德行有失为名请皇帝更换罗家的继承人了,偏偏还就是没有! 梁嬷嬷叹一口气,也是不无遗憾的垂下头去。 * 罗家的事就这么风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遗憾的除了罗家二房的人,还有全程参与这一局的郑嫣。 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在明面上扯出来,倒是没人注意到她。 这场官司一定,次日她就以还愿为名再次出城去了广莲寺。 广莲寺离着京城略嫌有些远,郑嫣这样娇滴滴的小姐出门又只能乘马车,所以当天一早出城也是直到傍晚时分才进了寺里。 广莲寺的地处稍微有些偏,但据说寺里的菩萨灵验,是以规模不大但香火却还是不错的。 郑家提前有家人过来安排了,郑嫣一到马上就有人先引着她去安排好的厢房斋戒沐浴,备着次日一早早起酬神。 郑嫣却是什么也顾不得,待到引路的僧侣一走马上就带着贴身丫鬟出了院子,去了褚灵韵的住处。 褚浔阳是奉皇命到此带发修行的,但她毕竟是皇女,也没人会以佛门规矩限制她,只是唯恐有负面消息传回京城,她并不敢做的太过,只能老实在院子里呆着。 广莲寺的主持特意给她安排了单独的一个院子,位置在寺院的紧边儿上,周围连着的院子也都常年空置,不叫人打扰她。 这里郑嫣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无需别人直言,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准确的地方。 因为打了打发修行的旗号,褚灵韵这时穿的是一套宽大的僧服,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功夫,虽无明显的改变,但身上还是清减了不少,尤其是眼神,更是阴鸷。 “表姐!”郑嫣吩咐了丫头在外面守着,自己推门进来。 彼时褚灵韵正无所事事的坐在佛堂里发呆,闻言才不冷不热的扭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几天,你怎么又来了?” 郑嫣扁扁嘴,走过去捡了张椅子坐下,不悦道:“上回你交代给我的事,办砸了!” 褚灵韵垂眸盯着旁边看着的一本佛经,神色变也未变,像是根本不在意的模样,只就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郑嫣把事情的经过大致的说了,最后便有些愤愤,“罗家的人真是废物,居然也不提前查清了那罗爽的底,弄的最后白忙活一场。” “哼!”褚灵韵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事情哪有那么巧的,若不是有人暗中作祟,你以为事情能这么了结?” “怎么会?”郑嫣猛地提了口气,走过去弯身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握了她的手,急切道;“就算罗家的人能栽赃,可是京兆府尹才刚上任,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买通的?” “如果是有人在罗爽的尸首上做了手脚呢?”褚灵韵弯了弯唇角,反问道。 因为皇帝的手段强悍,他既然下了禁令,五食散这种东西在京城之地就基本绝迹了,罗爽就是想要也未必有渠道弄到手,想也不用想—— 必定又是出自那人之手! 为了褚浔阳那贱丫头,他当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给她配置禁药,又在罗爽的尸体上做手脚,干扰仵作的判断!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越是这样亦正亦邪的做派就越像是魔咒一样的吸引她的目光。毕竟这么多年,循规蹈矩的大家公子她见的太多太多,生了一副仙人之姿行事却这样别具一格的却只有他一个,那一言一笑之间风流天成,每见他一次心中都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动沸腾。 难道他们不是最般配的一对儿么? 可偏偏—— 自始至终他的眼里就只有褚浔阳一个。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温柔,他的冷酷,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所有的一切一似乎都在全程围着那个丫头转。 他对她不屑一顾,甚至于为了讨好那个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出手! 凭什么! 越想心里就越是愤恨,褚灵韵的目光幽深而带了几分狠厉的狰狞,看的郑嫣心里一抖,弱声道:“表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褚灵韵回过神来,她的情绪转变极快,这一刻就让郑嫣觉得她之前看到的仿佛就只是错觉。 “失手了就失手了吧,横竖你也没什么损失。”褚灵韵笑道。 “可我就是不甘心。”郑嫣的神色一冷,愤怒道:“我又去求我父亲了,可他就是不肯松口接我母亲回来,祖母那里更是,我去了几次了,她都见也不肯见我。” 郑老夫人的脾气褚灵韵是知道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事,那就谁也改变不了,而郑铎又是出了名的孝顺,所以—— 郑嫣想要接林氏回来的想法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可是,她仍然撺掇郑嫣去做,因为只有让她被拒绝一次,她心里对东宫对褚浔阳的恨意就会更深一层,也只有这样,这个傻瓜一样的表妹才能更好的为她所用。 “这才过了多久,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也都是在气头上,你多哄哄他们,总有他们松口的时候。”褚灵韵笑道,柔声安抚,顿了一下又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大嫂呢?人还好吗?” “她的腿废了!”郑嫣道,本来十分娇俏的面孔上也呈现几分狰狞的冷色,咬牙切齿道:“这样也是便宜她了,要不是她,我母亲又怎会受这样的连累,她倒是好了,有娘家撑腰,祖母还叫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养着她,哼!” “其实——”褚灵韵的手指压在梵文的经书上,语气迟缓的慢慢道:“她和太子的父女关系也并不亲厚!” 郑嫣本就只是随便一听,片刻之后才反应火来,皱了眉头道:“表姐你的意思——”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褚灵韵笑笑,整理了一下身上宽大的袍子起身。 天色晚了,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暗淡,她取了供桌上的火折子点了灯,然后才继续心平气和的开口道:“一个废人而已,没了也就没了,现在雷侧妃和皇长孙都没了,谁还会跟你计较?而且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么——谁能没个三灾五难的?” “可万一让祖母知道了——”郑嫣紧抿着唇角,迟疑道。 她是恨死了褚月瑶,可留下褚月瑶却是郑老夫人的意思。 褚灵韵踱步回去,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含笑道:“傻妹妹,你这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一辈子住在娘家呢?” 郑嫣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便是面色一红,娇嗔着往旁边别过头去,没好气的小声道:“表姐还说呢,最近也就是姑姑回去走动的多了些,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头,说——说是——” 她说着,就是满面羞红的再说不下去。 褚琪炎的人品样貌样样拔尖儿,又是自己的表哥,彼此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 以前郑氏和家里的来往少,她也倒是还有自知之明没有往那方面想,现在眼见着两家走动的多了起来,她和褚灵韵的关系又日益亲密了起来,再加上外面不知道谁起的头这么一传,郑嫣自然也就不免起了心思。 而且—— 南河王府也没有人明确的站出来辟谣的。 褚灵韵的心里冷冷一笑,面上表情却是温柔,只就故意道:“说什么?” “说——”郑嫣咬着嘴唇正要开口,抬头瞧见她的表情才是急的赶忙起身避了开去,跺着脚道:“表姐你又拿我取笑!” “好了好了,就当我是玩笑好了。”褚灵韵也不说的太多,起身跟过去,正色道:“那件事既然不成也就算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来日方长,总有给你报仇的机会的!” 郑嫣想了想,就跟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说完又四下里看了眼这间屋子,有些同情的看向褚灵韵道:“表姐你在这里受委屈了,再忍忍,事情总有过去的一天的。” “嗯!”褚灵韵含糊的应了一句。 郑嫣看着天色已晚,又说了两句话也就先离开了。 褚灵韵给足了面子亲自送她出门,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泛起丝丝冷笑—— 郑家想脚踩两只船?作为他们南河王府的姻亲却还想要兼顾着送东宫人情?这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褚灵韵转身,刚要关门,却赫然发现自己拉了一下那门板却是被什么给卡住了一样分毫未动。 下意识的回头,却是正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张云翼?”褚灵韵的声音不觉拔高,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以为这么躲开了就完了?”张云翼笑了笑,可那笑容却只流于表面,怎么看都叫人觉得阴森可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和你们张家没有关系了,你马上走,否则——”褚灵韵冷冷道,说着就又要用力合门。 张云翼却是挡在那里未动,一个箭步上前,手掐着她的脖子闯进了屋内。 他的力气绝对不小,褚灵韵被他掐的险些背过气去,瞬间就面色涨的通红。 这段时间之内张云翼看上去已经有些潦倒之态,虽然还是衣物整洁修饰一新,但人却是明显瘦下去了一圈,脸颊深陷,颧骨突出,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此时看着却像是快四十岁的市井无赖了。 褚灵韵对他本来就瞧不上,再见他如今这般模样更是反胃的很,几欲作呕。 “现在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云翼道,眼睛赤红,死死的盯着她。 褚灵韵用力去掰他的手,却是完全无法撼动,只就死命的挣扎。 外面紫絮和紫维听了动静冲进来,从左右扑上来又抓又挠,“快放开我家郡主!” 如今的张云翼已经不是当初秉承文人气息的定北候世子了,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无,直接将两人甩开。 紫絮被推了个踉跄,紫维则是直接被掀翻在地,爬起来就一咬牙要往外面去喊人—— 这里离着正殿是远,可褚灵韵来这里的时候郑氏是给她留了几名侍卫傍身的,只是褚灵韵平时嫌他们碍眼,不让他们在这院子里出没。 张家的事发生的时候紫维刚好不在,紫絮却什么都知道的,唯恐把事情闹大了,连忙奔过去将她拦下,慌忙摇头道:“别去,不能声张!” 说完就先扑过去关了房门。 张云翼见到他们主仆有所顾忌这才迟疑着松了手。 两个丫头扑过去扶住褚灵韵,褚灵韵捂着脖子拼命的咳嗽,目光却是啐了毒一样死死的盯着张云翼。 “我们张家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的?我们全都是你的垫脚石是不是?”张云翼问的直接,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头两天的夜里,他半夜回家在自家的后巷里被人打了一闷棍,然后塞了一封信到他的衣物里,那信上却是将他们张家那件事的始末详尽的叙述了一遍。 当然,是和他们经历之中完全不相符的版本。 这一切都是褚灵韵这个可恶的女人,她从一嫁进张家开始就没安好心,最后为了摆脱张家,利用他,还害了他满门,害他的父亲被斩首,害他们张家的爵位被掳,这根本就是一招釜底抽薪—— 灭了张家,只为了她一个人的自由身! 皇帝废了他们张家全都是为了替自己孙女遮丑,他们这一家根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最可恨—— 他心里一直背负的愧疚也这是这女人做的障眼法。 他根本—— 连她的边儿都没到过? 一种被人愚弄的耻辱感由心而发,张云翼愤然掏出怀里的信纸摔在了褚灵韵脸上,怒声道:“你说,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紫维弯身想要去捡那纸,却被褚灵韵冷冷的一脚踩住,直接用鞋底碾碎。 她冷冷的看着张云翼,半分惧色也无的勾了下嘴角道:“民不与官斗,你张家算个很么东西?当初都犹且不值一提,现在你还敢跑到本宫的面前来质问什么?” 张云翼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动不止,被她奚落的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脾气,只就怒声吼道:“我问你,这上面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你戏耍了我们张家?是你拖累了我们张家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褚灵韵冷嗤一声,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润喉,看笑话一样的漠然看着他,眼尾一挑,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紫絮道:“你若是觉得亏,这个丫头本宫送你做个补偿好了。” 这样一来,她便算是承认了。 张云翼失魂落魄的后退一步。 紫絮更是吓得脸色刷白,连忙跪了下去,哀求道:“郡主——” “你闭嘴!”褚灵韵冷冷的横过去一眼,随后又再看向张云翼,语气闲适道:“这个丫头可是跟了本宫多年的,别人要我都未必舍得呢!” 她的神色高傲,一如当初。 相形之下,张云翼就更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一样。 “哈——”他忍不住仰天大笑了两声,突然再次扑了过去。 褚灵韵是自以为他现在坠入尘埃,肯定是没胆子和自己抗衡的,冷不防已经被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嗤的一声,张云翼的手臂一甩她就先是手上一亮,外面僧袍的袖子就被他拽下来一截。 张云翼笑的近乎狰狞,抬手就要继续去抓她的领口,愤愤道:“现在我们整个张家都败在你的手上了,你说还?一个丫头的分量怎么够?横竖这件事在被人眼里就已经存在了了,今天虽然是迟了点,也干脆就坐实好了。” 褚灵韵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慌了,拼命的护着自己试图闪躲,一年尖声道:“你敢动我?你这是大不敬!张云翼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能叫你横尸当场!” “我怕什么?你有胆子倒是杀我灭口试试看!”张云翼却是无所畏惧,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也不顾两个丫头撕扯,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神色狠厉之余甚至是带了几分疯狂的。 褚灵韵哪里会把他看在眼里,忍无可忍当即就要喊人。 紧跟着却听他话锋一转,冷笑道:“你真当我身边无人可用吗?” 褚灵韵已经逼到嗓子眼的声音猛地刹住。 张云翼的眼底冒着蓝光,面上冷凝的笑容近乎扭曲,死死的卡着她的身子不肯退让,一边急切的去扯她的衣物,恶狠狠道,“今天就算是我死在这里,不出两个时辰,你我合谋谋害老二的事情就会传的尽人皆知。横竖我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过是要命一条,只是你安乐郡主通奸大伯又谋害亲夫的事情一旦被捅出来,你觉得你还能有命在?” 只是单纯的设计害死张云简,又没有被拿住手腕,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但是和自己的大伯有了苟且而谋害亲夫,这就非同小可的。 上一回她能逃过一劫全都是凭着运气,如果这事儿再被抖出来一次—— 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势必会要她的命! 这张云翼也是发了狠,完全的不管不顾了,是定要拉着她来陪葬的。 两个丫头在旁边也是听的胆战心惊,一时止住动作不知道是改进还是该退。 褚灵韵心神不定,下一刻就觉得胸前一凉,几层衣物都被人扯了远远的甩开。 她慌忙抬臂抱住只着肚兜的身体,冷的打颤。 张云翼本来也只是为了泄愤,此时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眼底就窜上一抹炽烈的火光,抬手一拉就往旁边的椅子上压去。 褚灵韵下意思的挣扎,可是面对一个疯子,她终究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挣扎的再厉害,也始终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呼救。 两个丫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也只是逃也似的带上门出去守在了院子里。 ------题外话------ 宝贝儿们,今天一号了,这个月我们也试着攒一下月票吧,看看我们尽全力的话郡主离月票榜的末位能差多少,也让我知道还有多远需要努力。 追文的宝贝儿们有票的话尽量投我一下就好,但是千万不要为了凑月票特意去买不看的文,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浪费钱,也千万不要去别的作者文下或读者中间给我拉票,尊重其他作者的同时也是尊重我,我们只看自己的真实实力就好,最后能不能上不上榜关系都不大,只要爱我和我家芯宝的宝贝儿们默默的投一票就好,我打滚卖个萌先,一起努力吧╭(╯3╰)╮ ps:小果冻君生日快乐,我特意把安乐拖来出虐了一遍给你庆生,哈皮么O(∩_∩)O~渣女扎堆,这是争先恐后作死的节奏哇,好欢脱~ ☆、第026章 胃口被你养刁了!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两个丫头惶惶不安的守在院子里,紫维的脸色铁青,不时的往那屋子的方向张望,紫絮则是紧抿着唇角站在一边的角落里,月光打下大片的暗影,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这一刻她的眼睛却是亮的出奇,隐隐闪着幽光。 她原以为自己怎么都该为了当前的处境忧虑惶恐的,可是心里却是莫名的一阵快意。 在褚灵韵的眼里,她这样的婢子形如草芥分文不值,可是结果怎样?她自己自诩天之骄女享无限荣光,如今的这般下场—— 总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屋子里的两人一直折腾到黎明时分,动静闹的很大,可是至始至终能够听到的不过间或就是男人畅快的喘息声。 褚灵韵那里,开始还挣扎的厉害,到了后面大约也是认命了,再就没了什么动静。 门吱的一声开了,张云翼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带着餍足的神情蹒跚着从屋子里出来。 院子里的两个丫头俱是精神一紧,屏住呼吸小心的戒备着。 张云翼却是大大咧咧的往院外走,褚灵韵有顾忌,根本就没胆子动他,正是因为确定了这一点,他来的时候满腔怒火,这会儿反倒是一派轻松无所谓的神气。 紫絮瞧见他多少是有点心虚,见他的斜睨过来一眼,赶忙垂下头去。 张云翼看了她一眼,嘴角扯了一下就悠然的出了院子。 两个丫头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赶忙跑进屋子里,进门便是一片鱼水之欢过后的糜烂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大部分的摆设都移了位置,桌椅倒翻,茶具香炉之类的东西摔了一地。 褚灵韵身上未着寸缕的仰躺在地面上,身上遍布青紫或是红色的淤痕,有些是伤痕,有些是烙印,头发蓬乱,眼睛里布满血丝瞪得老大,眼泪许是流干了,这会儿只是木然的一动不动,牙齿咬着嘴唇已经见血,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旁边的地砖上。 若不是她眼里愤恨的神色太过生动逼真,这个样子,或是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 “郡主?”紫维低低的唤了一声。 两个丫头谁也没有哭,只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试着换了她一声。 褚灵韵没动也没应声,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房梁。 紫维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就和紫絮交换了一下眼神,捡了件外衫给她掩住身体,两人合力将她扶起来。 褚灵韵没有拒绝,木然由两人扶着,脚下步子虚软的被扶进了卧房。 这件事,谁也不敢声张,两个丫头悄无声息的打了水,替她清理。 张云翼根本就是为了报复,发了疯一样,虽然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被折腾的见了红,身体像是被人撑开撕裂了一样,疼的近乎麻木失去了知觉。 如果说之前经历的种种都可以叫做变故和转折的话,那么这一次—— 她才真叫一次体会到了彻底跌入地狱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 事情还没有完! 张云翼现在是连死都不怕了,她还拿什么去和对方拼?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不可怕,最可怕就是这样完全不要命的。 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褚灵韵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她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 正在给她擦拭身体的紫维吓了一跳,连忙跪下,仓惶道:“是不是奴婢弄疼郡主了?奴婢小心点儿!” 褚灵韵缓过神来,怒声喝道:“滚!滚出去!全都给本宫滚出去!” 此时她疾言厉色的模样看上去狰狞而恐怖,说着就一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声音疲惫嘶哑的刮的人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两个丫头自是巴不得离她远远的,赶忙就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合上,就听见里面褚灵韵凄厉至极的一声嘶吼,然后霹雳啪啪一片的响动。 隔了两个院子住着的侍卫终于听到动静赶了来,却被紫维含糊着给打发了。 横竖自家郡主自从到了这里脾气就越发的不好了,所有人都已经见惯不怪了,侍卫们也不会深究,见到没事也就散了。 褚灵韵狠狠的发泄了一通,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一片狼藉。 郑嫣不能在这里多留,一早去佛堂正殿烧香还愿之后也只留了这一天,次日一早就准备启程回京。 当晚她来看望的时候紫维便推说褚灵韵身体不适没让她进门,她心里略有疑惑却没深究,也就离开了。 而这一切对褚灵韵而言也不过一场噩梦的开始罢了。 张云翼第一次过来是恼羞成怒找她算账来的,根本就是一时脑热,随口一说自己留了后手褚灵韵就信以为真,他自己走的时候其实还有些提心吊胆,不过倒是长了心眼,回去就真的做了安排。 而来过广莲寺一次之后他也像是发现了这里的好处,当真就乐此不疲的常来常往了起来。 褚灵韵艳名在外,又是那样的身份,以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哪怕当年他还是定北候世子的时候在这个女人面前也唯有恭维谄媚的份儿,如今却轻轻松松把人给睡了,刺激泄愤之余更有种满满的成就感。 之后隔三差五的张云翼就往这里跑,皇帝对张家虽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部分铺子田产,日子也算过的去,可是与以前的日子相较也是天差地别,更别提现在就算是出门寻乐被以往的同僚遇上都要备受冷眼了奚落了。 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张云翼自然就把这笔账完全记在了褚灵韵的头上,越发的没有顾忌,变本加厉的折腾,来广莲寺的次数甚至比去柳林街还要多起来。 起初几次褚灵韵还试图和他抗衡,可是到了后面也就麻木了,只是一声不吭的咬牙守着,外人都不觉得怎样,却是紫维和紫絮两个丫头看的最明白—— 自家郡主看人的眼神越发的阴鸷恐怖了。 不过不管背地里怎样,至少表面上万事太平,年后北疆方面甚至一度扭转了被关外蛮夷人常年压制的局面,打了两场胜仗,所以虽然楚州方面的战事依旧吃紧,皇帝的脾气却是好了许多。 * 三月三。 女儿节。 褚易安这一次一改平日里处事低调的做派,用了最盛大的排场为两个女儿举办了及笄礼。 作为褚浔阳名义上的生母,方氏也被请了回来参加仪式。 因为是选在女儿节行礼,很多勋贵人家都得了消息,干脆就将自家同龄女儿的笄礼都改在了生辰当日,是以当天整个东宫之内高朋满座,济济一堂,几乎所有有资格出入东宫的官员都携带家眷道贺。 褚易安和方氏、大夫人坐在主人席上全程观礼。 大夫人的脸上一直带着慈爱而满足的笑容,虽然知道女儿这一次算是沾了褚浔阳的光心里也是满意的。 方氏的表情则是极为平静,自始至终谁也看不到她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来。 虽然挂着个侧妃的名号,可她却是在褚琪枫和褚浔阳才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去了慈修庵,这么多年以来没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露过面,这算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许多人都在暗暗的打量她。 方氏生的只能算是中人之姿,清秀而已,再加上也许是在庵堂里住的时间久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冷硬呆板,着实叫人想不通身为天潢贵胄的皇朝太子当初究竟是看上了她的哪一点,还为她空置了正妃之位这么多年。 女人们的审视和议论方氏自然全部能够感觉到,可她的整个人却像是全无所察一样,只聚精会神的看着前面褚浔阳和褚月宁行礼。 而坐在主位上的太子褚易安看上去却有点魂不守舍的,手里捧着一碗茶,目光定格在场中,像是看着两个女儿在行礼,但那目光又似是穿透到了另一个时空,久久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笄礼的正宾是德妃和庆妃。 替褚浔阳束发的时候德妃取过婢女呈上来的碧玉簪先是一愣,随后又轻声的笑了笑。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都说褚易安宠爱这个女儿果然是做不得假的,只就这根簪子便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 整个笄礼的流程做下来十分的顺利,待到礼毕大夫人就张罗着把客人都引到厅中喝茶,顺便等着稍后开宴。 而方氏则是莫无声息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作为这一天仪式的主角,褚浔阳和褚月宁自然是要作陪的。 两个姑娘穿着同色的裙衫,亮眼的枚红色看上去就更显得娇俏可人,其实衣裳的样式也差不太多,但是因为两人眉宇间的气质截然不同,一眼看去还是十分醒目分明的。 褚月宁是典型的淑女闺秀,虽然性子开朗,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温温柔柔的。 褚浔阳却仿佛天然便有一种气势,端庄之外又带几分朗朗的明艳,不是那种流于容貌表面的明媚,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几分高傲几分狂肆,却也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一众的命妇夫人将两人恭维着好一番的夸赞,因为褚月宁是定了亲的,众人的目光就自然而然更多的集中在了褚浔阳的身上。 有褚易安的宠爱,方氏的尴尬身份也可以被忽视,着实叫褚浔阳也当众尝试了一回众星拱月的待遇。 这边厅里正在寒暄的时候,外头就见曾管家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含笑道:“两位郡主,大夫人,陛下的赏赐到了,请二位郡去前头接旨吧!” 两人的笄礼皇帝之前就已经赏赐过了,突如其来怎么会又有赏赐到了? 大夫人也都跟着愣了一下。 “大夫人,吩咐焚香准备接旨吧!”褚浔阳提醒道。 “哦!”大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喜气的吩咐如沫去准备。 褚浔阳和褚月宁一起去了前厅,这一次出宫传旨的竟然还是大总管李瑞祥,足见皇帝是极为重视的。 褚易安领头带着众人跪地接旨,长长的礼物单子念下来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内侍抬着箱笼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看的人眼花缭乱。 “陛下恩典,说是赐予两位郡主的笄礼。”最后,李瑞祥也只是这般说道。 待他走后,有消息灵通的却是马上散了消息出来,就在方才,一个时辰之前有有北疆的战报送到,北疆方面又打了一场大胜仗,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就又赏了一批物件下来。 “早前就都说浔阳郡主是个有福气的,当年的生辰也赶的好,有一回皇上还笑谈,说这方侧妃这两个孩子是咱们西越王朝的祥瑞,果然是不假的呢。”德妃喝着茶,一边感喟着说道,“今儿个两位额郡主及笄,又得了北疆大胜仗的消息,也难怪皇上龙心大悦,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呢!” “谁说不是呢?康郡王也是个争气的,小小年纪都开始帮着太子殿下理政,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庆妃也附和了一句,说着就笑眯眯的看向大夫人道:“这康郡王和浔阳丫头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吧?” “郡王爷的婚事不着急,还能再拖上几年,不过郡主那里——”大夫人也是满足的笑道:“娘娘您是知道的,殿下是可劲儿的宠着这丫头,一时半会儿怕也是舍不得的。” 大夫人母女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这一次皇帝的赏赐明显的冲着褚浔阳来的,哪怕光彩全被她沾了,自家女儿也跟着得了好处,这也就够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德妃的目光闪了闪,半玩味道:“那本宫可得要卖个老,回头找机会给殿下提一提,我那个娘是侄子年岁和浔阳倒是合适的。” 褚易安那里,一般人还真就不敢去讨面子。 诚然德妃也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坐在一群贵妇中间的罗二夫人还是脸色变了变,不由紧张的捏紧了手中帕子—— 褚浔阳及笄之后肯定就要议亲了,他们之前的打算看来得要尽快动作了,否则哪怕德妃是开玩笑的,也保不准别人眼红,给捷足先登了。 德妃和庆妃两人两人起了头,后面随之而来就是一片的恭维声,整个厅中热闹非常。 而彼时褚浔阳却是借故和褚月宁去看礼物早早的溜了。 后面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箱子摆在花园里一角,如沫在带人清点入库。 褚浔阳捡着上面的几个箱子打开了看了看,珠光宝气映着阳光晃的人眼花。 “头几天陛下不是已经赏过一次了吗?这怎么又送来这些东西?”褚月宁取了个翡翠的桌子在阳光下看成色。 “谁知道,送了就收下好了。”褚浔阳笑笑,“反正四妹妹你的婚期也近了,就当是给你添妆了。” 褚月宁的脸一红,嗔道:“三姐你又取笑我!” 褚浔阳笑嘻嘻的和她凑了两句,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延陵君手里掌握着苏逸那里最新的所有消息,按照那边的情况,其实今天的这个战报早在两天前就该送到了,可是却被褚琪枫做了点小动作给挡在了路上,一定安排在了今天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说白了,就是赶在这个日子里给她造势的。 十五年前,先是褚易安刻意的安排,给两人定了那么一个特殊的生辰,一鸣惊人得了皇帝的喜爱,十五年后,哥哥故技重施,又再替她铺平了前面的一步路。 在整个西越王朝之内,她不说是最尊贵的皇女,但是在皇帝的眼里却绝对是最为与众不同的。 对皇帝而言,什么乖巧什么才名全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社稷江山。 而这种种巧合之下,不得不说,她现在就算是投了皇帝的心头好了。 这样也好,她自己越受重视,对父亲和哥哥而言也都是好事。 两人在后院闹了一阵就相携离开,刚好二夫人和褚月歆从花园的另一侧走过来。 看着堆了满地的东西,二夫人就忍不住红了眼,愤愤道:“不过就是凑巧罢了,什么福星?我呸!” “娘!”褚月歆皱眉,忧虑的四下看了眼道:“今天府上的人多,当心被人听了去。” “我这也是替你鸣不平。”二夫人立刻就变了脸,再看褚月歆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争气,我还用跟着受这份冷落吗?去年你及笄的时候什么都是将就,现在到了那两个丫头却是办的风光体面。现在你都十六了,连四丫头都马上要嫁出去了,你的婚事你父亲却是拖拖拉拉的不肯帮着提,你若是能有三丫头一半的本事,也早就把你父亲哄的服服帖帖了,还用得着我在这里拈酸吃醋的看着别人的脸色瞎操心?” 二夫人心里憋了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儿都泄了出来,她不能去找褚易安评理,干脆就把火气全部发在了褚月歆的身上。 褚月歆白着脸听着,暗暗的捏着手里帕子。 她的婚事本来去年的时候褚易安已经是要提了,可是被二夫人没眼色的和褚月瑶闹了那一出纳妾时间之后激怒了他,也就暂时搁置了。后来二夫人被关,年后出来又看上了户部尚书孔家的嫡长子,跟褚易安提及,褚易安却不看好这门婚事,并没有答应。 眼见着褚月宁的婚期都定了,二夫人心里着急,心里的怨气就越发的重了,现在皇帝又给了褚浔阳和褚月宁那两个丫头天大的体面,这会儿她更是压不住的心里犯酸。 若在往常褚月歆虽然不提,心里也必定会痛恨父亲的偏心,不过现在—— 她的心思却是变了。 褚易安不答应孔家的婚事也是正中下怀。 从上元节那日见了苏逸之后,她对别的事就都不甚关心,只是—— 方才在大门口接旨的时候她特意在人群里找了一遍,苏逸似乎并没有来。 这么想来,心里就不免失落。 二夫人听她叹气,就越发的恼怒起来,甩着帕子大声道:“说你不争气你就是不争气,天天的哭丧着一张脸能有用?” 褚月歆就是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二夫人骂了半天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沙包上,自觉无趣,当即就撇开她气冲冲的走了。 褚月歆孤身站在小径上,二夫人的那些话这些年她都听的腻了早就不当一回事了,父亲就是偏心,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 苏逸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他惯常不都是好延陵君一起的吗?她在人群里看到延陵君了,却是没有找见那人的身影。 褚月歆想着就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去,因为低着头,险些就和对面过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二郡主!”郑嫣笑了笑,神色之间明显带了几分不自然。 她本来是想一直躲着等褚月歆离开的,可是不曾想对方会直接往这边走过来,方才她站的地方根本就藏不住人,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先走了出来。 褚月歆一眼就看出了异样,目光隐晦的一闪,不过情绪却是没有外漏,只道:“郑小姐是出来散步的吗?” “我——”郑嫣点点头,多少还是因为方才误打误撞偷听了他们母女的谈话而带了几分不自在,“只是随便走走,这就要回花厅去了。” 说着就要错过褚月歆的身边离开。 褚月歆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目光只略微一扫就察觉了她眼底的情绪不对—— 似乎并不只是偷听了自己母女的谈话而导致的心虚,而有几分慌乱和惶恐。 褚月歆盯着她的背影不免多看了两眼。 郑嫣走的很快,不多时就拐过前面路口消失了踪影。 * 这边褚浔阳和褚月宁也分手各自回去换衣服。 方才在笄礼上的衣物都是为了这个场合特意做的的礼服,不适合一会儿穿来参加宴会。 褚浔阳会去换了套杏黄色的裙衫出来,因为要出席宴会的场合,裙子的款式做的相对繁复,裙裾铺洒,一路走来荡漾开来一大片。 偏生她的脚下生风,裙角飞扬而起,更像是早春枝头最早绽放的一树迎春花,明媚的叫人眼前一亮。 延陵君就站在她回前院必定要过的一条长廊上等她,远远的看她一路行来,顾盼生辉,哪怕是在自家园子里也是左右观望着赏景,十分孩子气的模样。 褚浔阳是一直走的近了才看到了他,脚下步子微微一顿,见到四下无人就快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延陵君反问,几乎是习惯性的抬手就要来蹭她的脸颊。 褚浔阳警惕的后退一步,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道:“有事么?” 延陵君对她的避讳有些不满,不过也是无奈,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将手臂垂下,背到了身后道:“这段时间张云翼频繁进出广莲寺,看样子褚灵韵像是被他给唬住了,这样的话,褚琪炎那里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了,我提前给你说一声,你好心里有数。” 一直没有听到褚灵韵和张云翼闹翻的消息,褚浔阳本来也觉得奇怪,后来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疆的战事上也就给忽视了。 此时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愣了一下,“你是说——” 延陵君略有尴尬的咳了一声,随即就飞快的岔开了话题道:“张家已经不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了,只是褚灵韵会忍气吞声却不像是她的作风,怕是逼急了她后面还会有所动作,所以你要当心点。” 张云翼是没胆子杀人的,即使再愤怒也是一样。 这一点是在褚浔阳的意料之内的,只是她原以为褚灵韵会走极端的,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忍气吞声的受了。 这—— 着实不合那女人的作风。 不过这个话题多少让她有些尴尬,于是褚浔阳也只就轻轻的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那走吧,前面的宴会也快开始了!”延陵君一笑,侧身给她让路。 褚浔阳却是没动,皱了眉头看着他。 哪怕只是偶遇,两人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起出现也不合时宜。 延陵君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见着左右无人就抢上前来一步,手臂揽住她的腰身的同时单手一撑旁边栏杆就携着她进了花园,一矮身闪进了后面一丛茂盛的花木后头。 他的唇压下来的时候,褚浔阳偏头躲了一下,被他吻在了脖子上,痒的咯咯笑了声,“做什么?” 延陵君也埋首在她颈边低低的笑了声,然后抬起头直视她的目光,理直气壮道:“及笄礼!” 话音未落,已经再度俯首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个日子,的确是有些特殊的,有人愿意和她一起来分享庆祝也是好的。 是以褚浔阳并没有拒绝,踮起脚很配合的勾了他的脖子有些生涩的回吻他。 每逢遇到积极主动的时候延陵君都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是难得她这么乖的肯于配合,也就没有计较。 在褚浔阳看来参与这样的游戏多少是带了几分玩心,唇舌纠缠乐此不彼的嬉戏,总要分一个胜负出来才肯罢休的一样。 上一回差点擦枪走火,延陵君这次却是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在戒备的,一直竭力的维持理智,赶在完全失控之前当机立断的赶紧打住。 睁开眼,却见那丫头眸子雪亮的盯着他笑。 然后与他的视线相撞,就忙是往前一扑,把脸藏在了他的肩头。 他抬手环住她的腰身接住她,目光一瞥扫见斜对面的小径上有两个婢子行来,忙是身形一转,带她藏到旁边一株树干粗壮的古木后头,然后背后抵在树上绵长的吐出一口气,调整呼吸。 褚浔阳闷头在他胸前藏了一阵也就无所谓的重新抬起眼睛,手里漫不经心的绕了一缕他是发丝在指尖傍晚。 延陵君一直抱着她没有松手,两个人贴靠在一起,她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草药香气,她的鼻息间也处处充盈着她的发香。 延陵君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就垂眸看看过,“怎么?不开心?” 褚浔阳抿抿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良久之后才抬头与他对望一眼,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她以前是不想这些的,可是出了罗予琯和褚灵韵的事情之后突然就有几分别扭。 延陵君一时倒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有些明了。 “是不太好!”延陵君道,强忍了笑意,正色面对她。 褚浔阳碰到他的视线,先是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然后反过味儿来就瞪了他一眼,抬手要将他推开。 现在的情况是,他想娶,但她不肯嫁! 偏偏现在纠结这个问题的还是她。 延陵君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到了这个丫头面前耐性却是无限度的好的出奇。 他一直环着她的腰身不肯送,下巴抵在她发顶,蹭了蹭,“你现在觉得有负担,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就是,不过么——” 他说着,却又兀自笑了笑。 褚浔阳正等着他的后话,抬头看去,却又被他刚好低头下来啄了一下唇,然后唇瓣贴着她的唇瓣轻轻的蹭了蹭,后来似是觉得不过瘾,又恶意的开启齿关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褚浔阳低呼一声。 他便又哑声笑了笑,轻琢她的鼻尖,道:“我的胃口被你养刁了,你现在想不负责可不行!” 褚浔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延陵君见她的眉头是真的舒展开了也才跟着展颜一笑,抵着她的额头道:“我们是在这里再偷闲一会儿还是去前面?” “不想去!”褚浔阳脱口道,同时已经推开她,后退一步整理好衣裙,“走吧!” 有些场合,即使再怎么反感也不能回避。 延陵君笑笑,走上前去抬手帮她整理好头发。 褚浔阳先行一步,延陵君是估算着她应该已经到了宴请女客的花厅之后才从花园里出来,去了前面的正厅。 酒宴设在正午时分,褚浔阳去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主位上的两席自是给德妃和庆妃的,众人寒暄着刚刚入座,就见外面如沫沉着脸进来在大夫人耳边说了两句话。 今天过府的客人多,大夫人又是主人事忙,所以倒也没有多少人主意她。 褚浔阳的目光扫过去,却发现如沫的话音未落大夫人的脸色也不由的变了。 下一刻,她似是有些迟疑的看了褚浔阳一眼,见到褚浔阳已经看过来这才下了决心,起身笑道:“郡主,厨房那边要给侧妃娘娘炖补品,可是不知道娘娘的口味,麻烦您给过去瞧瞧吧!” 方氏常年不在府里,唯一和她接触多谢的也就是褚浔阳这个女儿了。 “好!”褚浔阳颔首,和德妃等人告了罪就跟着大夫人走了出去,到了院子里就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郡主没了!”如沫道,能够听出来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平国公府的人来报丧,这会儿前院已经闹开了。” “父亲呢?”褚浔阳问道,同时脚下已经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不管是褚易安或是褚琪枫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在,都用不着如沫来请她和大夫人的。 “李总管走后宫里又传了皇上的一道口谕,请了太子殿下进宫议事。郡王爷去给侧妃娘娘请安了,蒋六已经去请了。”如沫回道。 褚月瑶怎么会死在这个当口?分明就是上门找晦气的。 褚浔阳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当日她去平国公府之后郑家的态度还是十分鲜明的,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反了悔? 想到外面盛传的南河王府可能要是郑家联姻的事,褚浔阳不禁便有了几分烦闷—— 她本来以为褚琪炎是不屑于利用这重关系的,难道是她高估了褚琪炎了? 这么想着就已经到了前厅,因为主人未到那边的宴席也只是摆好了还没开,彼时客人们济济一堂都挤在院子里瞧热闹,明显事情已经闹开了。 一个小丫头满脸泪痕的跪在院子里,一眼看去有几分面熟,但印象却是很浅了。 “是当初跟着大郡主的走的丫头,菊香。”如沫小声的提醒。 这样褚浔阳也就清楚了,大约只是个跑腿儿的,褚月瑶身边的几个丫鬟她都认得,而且郑老夫人的决断到位,早就把那些可能生事的都给处置了,也才造成了褚月瑶在郑家四面楚歌的局面。 现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丫头跑了出来,若不是有人蓄意安排都难。 这会儿褚琪枫还没过来。 “郡主,大夫人!”那菊香见到两人连忙抹了把眼泪,悲戚道:“你们快去看看吧,大郡主——大郡主她——没了。” 说着就自己先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里遇到这样的事情找上门来,总归是呼晦气的。 大夫人的脸色不好,冷声道:“还不快起来,没看见府里有客人吗?” 菊香被她的疾言厉色给吓住了,哭声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目光闪躲着垂下眼去。 说话间褚琪枫和二夫人、褚月歆等人也都听闻了动静赶来了。 褚月歆很有些意外的脱口问道:“怎么会?大姐是怎么死的?” “侧妃娘娘过世后郡主就一直郁郁寡欢,缠绵病榻,其实——其实也不是偶然。”菊香嗫嚅道。 褚月瑶患病的消息老早之前就传出来了,只是人突然没了还是给人带来不小的震撼。 菊香垂着头,又默默地擦了两把泪,然后才面色乞求的看向褚琪枫道:“郡王爷您看——” 还不等褚琪枫开口,马上就有人识趣道:“既然府上有事,那郡王爷,微臣等人就——” “大姐如今已经是郑家的人了,就算是治丧也轮不到我们东宫来越俎代庖。”褚琪枫道,语气平平,不冷漠自然也不见多少热络,“惊扰了各位客人是我们府上的不是,各位大人和夫人都是过府设宴的,现在宴席已经摆好了,还是请各位先入席吧!” 今天是褚浔阳的及笄礼,这就有人不安分的上门来找晦气了。 褚琪枫显而易见就有些不好,却不知道是因为是褚月瑶的死讯还是因为被搅和了眼下的宴会。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褚浔阳。 褚月瑶就算是嫁了人,那东宫也是她的娘家,这会儿既然郑家来报丧,他们若要不闻不问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是褚易安又不在,褚琪枫一走,这前院道贺的男宾就要被晾在这里了。 “哥哥!”褚浔阳当机立断的说道,语气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父亲不在,大夫人和哥哥先去招待客人吧,我去国公府走一趟就好。” 褚琪枫是不忍她受委屈的,可是现下的这个情况也容不得他磨叽,于是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去换衣服吧,我叫人准备唁礼。” “嗯!”褚浔阳勾了下唇角,神色泰然,却是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及笄礼被冲撞了而生出丝毫的不满。 褚琪枫又道了歉,引着一众男宾回了席上。 “郡主——”大夫人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就叹了口气,“唉!” 言罢也转身被如沫扶着往后面的花厅走去。 褚月歆的目光微微一闪,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郑小姐好像今天也来了,要不要——” “青藤你去,不要惊动其他客人,把郑小姐请来,随我一同回去吧!”褚浔阳道。 褚月歆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她会特意提起郑嫣绝对是别有居心,不过褚浔阳也懒得深究,举步刚要往后院却换衣服,不经意的抬头,却是撞进一人温和含笑的眼睛里。 褚浔阳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前些天有过一面只有的罗国公府世子罗腾。 对方看着的目光里似是带了几分宽慰,见她看过来便是含笑略一颔首。 褚浔阳也礼貌的和他点了下头,然后就快步进了后宅。 罗翔一直都视罗腾为眼中钉,平时对他就关注颇多,更遑论最近他自己的注意力也多集中在东宫和褚浔阳身上,刚才被这少女果决的气度吃惊不小,本来也是驻足多看了两步,这么一瞧竟赫然发现自己的堂兄也正对着佳人献殷勤。 新仇旧恨,几乎一股脑儿就全部涌了上来。 ------题外话------ 嗯,听说有不少妹纸客户端签到抽奖得月票了,所以雁过留毛,速度速度都给咱家芯宝掏出来,攒嫁妆了喂→_→ ☆、第027章 褚琪炎 关于那两人的小动作褚浔阳全无所察,只快步回后院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出来。 而彼时,郑嫣也已经被青藤给请了来。 而旁边—— 还站着神色凝重的褚琪炎。 “郡主,听说我大嫂出事了,是不是真的?”郑嫣的神色焦灼,快走两步迎上来,仿佛是难以相信的样子,“我一大早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 关于褚月瑶的确切死因菊香并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必定内有乾坤。 褚浔阳微微勾了下唇角,道:“走吧,先过去国公府看看就知道了。” 褚琪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也走上前来一步道:“走吧,我陪你们一起走一趟吧!” 平国公府是他的外祖家,他跟过去也算合情合理。 褚浔阳只看了他一眼就当先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也没说什么,一撩袍角款步跟上。 郑嫣落在最后,暗暗咬了下嘴唇才也提着裙子跟上去。 外面的车马都准备好了,郑嫣自然是要坐马车的,褚浔阳提了裙子才要先上去,却被褚琪炎不动声色的抬手拦了一下道:“骑马吧,许久不见你,我们聊聊。” 他的态度平静也和气,却自有那么一种不容拒绝的隐晦的暗示。 两个人,四目相对,褚浔阳不置可否。 郑嫣从门内出来,见到两人站在门口对望,便是困惑道:“表哥,郡主,怎么了?” “没事,你上车吧,我和郡主骑马跟着。”褚琪炎道。 一抬手,李林已经递了马鞭到他手上。 郑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却没发现任何的迹象,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不过此时她计较最多的还是别的事,所以也就顺从的上了车。 褚琪炎的态度摆在这里,似是不准备妥协的。 褚浔阳又不肯让步,两人很是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褚浔阳才稍稍侧目对浅绿点了下头。 浅绿把坐骑让给她,自己跳上了车辕。 一行人打马出了巷子,褚琪炎和褚浔阳打马走在前面,东宫和平国公府的两辆马车跟在后面。 “你有话想和我说?”褚浔阳主动开口问道。 褚琪炎的神色淡淡,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道:“北疆的战事局势逆转是你们东宫的手笔还是延陵君的?” 他问的直接,其实已经能是询问了,确切的说只是在求证,好像是已经料定了事情会和他们有关一样。 褚浔阳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我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苏逸的消息了。”褚琪炎道,也扭头朝她看来,神情冷淡道:“你和苏霖之间结怨不浅,以你的为人应该是没有和他冰释前嫌的可能了,这样的敌人自是早除去一刻就早得一刻的安心,如果不是有一个让你必须得要等下去的理由,上一回在大理寺的公堂上你就该结果了他吧?”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作为双方当事人,褚琪炎和褚浔阳却都十分肯定,那一次的确是褚浔阳刻意放水才免了苏霖的一场横祸。 “你为什么留着他?无非就是为了留他暂时站着南河王世子的位置而已。”褚琪炎兀自说着,也不等褚浔阳接口就又继续道:“我已经查过了,年后北疆的军中突然出现了一位人才出众的幕僚,频繁献计扭转了占据,此人虽然一直隐在幕后,并且没有军衔在身,但跳出来掌控局面也是迟早的事。苏卿水?他姓苏,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已经就是苏家和苏霖父子一直都不对盘的二公子苏逸吧?” 苏逸去了北疆,为免节外生枝,根本就没走朝廷方面的路子,而是秘密前往背后运作。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也才能暗中操控局面这么久。 不过横竖他也不能一直藏着掖着,褚琪炎会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存在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哪怕他猜的全中褚浔阳也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不如何,只是我以前疏忽,倒没发现他还是个人才。”褚琪炎扯了下嘴角,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道,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道:“北疆的战事逆转突然,先是有人献计,趁着冬日天干一把大火烧了关外那些蛮夷赖以生存的草场,并且趁火打劫,将他们驱逐出去。后来又在边城互市的地方在粮食种子上做手脚,眼下已经到了三月,他们春耕入土的所谓种子却全都没了动静,此事在极大的范围内都引发了恐慌。” 关外的游牧民族骁勇,但是再如何骁勇的人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北疆的气候条件恶劣,冬天气温骤降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牛羊大批量冻死的事情,是以他们的牧民也会间或种一些耐寒的作物补给。 可是苏逸的这一手做下来,却是将他们两方面的活路都给断了,引发恐慌是一定的,然后朝廷在北疆的驻军再趁虚而入,自然就会赢的十分漂亮。 这样的招数不能算是多高端,只是以往内人敢于擅自启用罢了,毕竟在北疆作恶烧杀抢掠的也只是一部分人,可是这样一来,断的就是整个关外游牧民族的生路。 褚浔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闻言也不过微微一笑道:“所谓兵不厌诈,这些年那些关外蛮子在边城之地为非作歹,枉死的西越百姓难道还少吗?这个时候你要和他们讲道义?不觉得妇人之仁?” 历来的统治者都讲求以仁德治天下,所以哪怕是那些蛮夷人再如何的泯灭人性,朝廷也秉承着礼仪之邦的宗旨想要收服教化,而没有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武力镇压。 这些道理其实都很简浅,但是由一个青葱少女的口中这样轻描淡写的吐出来还是叫人意外和震惊的。 褚琪炎的神色讶然,嘴唇动了动,然后便是讽刺的笑出声音,“虽然都说是兵不厌诈,可是不择手段的方法也没有几个人敢用,你就不怕苏逸走了极端,最后陛下却不买账吗?” “不到了最后的那个时机,又有谁会知道?”褚浔阳反问,挑高了眉头,却是不以为然。 褚琪炎看着她。 这段时间他和褚琪枫在朝堂上不想压制互别苗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是和褚浔阳之间因为这样的理由针锋相对—— 却怎么都觉得有些意外和别扭的。 他看着她。 马背上那少女的神色坦荡容色明艳,怎么看都不过她这个年岁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可偏偏她内里的棱角锋利,叫人不想去防备都难。 褚琪炎无声的笑了笑,随意又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淡淡说道:“你觉得苏逸够资格接管长顺王府吗?” 褚浔阳莞尔,“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褚琪炎既然洞悉了苏逸的身份,那么阻止他,只怕—— 这会儿他就应该已经派了妥实的人手去执行暗杀计划了。 不过至于成败与否—— 不是她对苏逸太不人道,而是对方如果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来,那么也就实在不值得她在他身上下赌注了。 褚琪炎见她这副神气,对此事便又不由的多重视三分。 “我们还是别一厢情愿的再为了千里外在的事情费心了,不如还是聊聊眼下的事吧。”褚浔阳道,径自把话题岔开,说着就微微侧目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马车,“平国公府里的事不会也是经你授意的吧?” 郑嫣和褚灵韵搅在了一起,想都不用想这件事是一定和褚灵韵脱不了关系的,而至于是不是经褚琪炎默许,则还是有待进一步的商妥的。 褚琪炎抿抿唇,突然烦躁的闭了下眼。 褚灵韵那里的事他着实是十分无奈的,不能完全的放任她不管,但是真要管的话又是千头万绪不好操纵。 褚浔阳见他不想回答也不逼他,索性也就闭了嘴。 一行人走的不慢,可是去到平国公府时郑家的大门口挂着却还是平常用的红灯笼,并没有半点办丧事的迹象。 褚浔阳的眉头挑了一下。 后面跟着的菊香就瑟缩着抖了一下身子。 守门的小厮听了动静开门出来,见到褚浔阳和褚琪炎先是一惊,然后跟着一起回来的郑嫣则是一愣,脸上表情瞬间就变了几变,最后才一个激灵赶忙道:“郡主,世子,大小姐!” 郑嫣狐疑的错过她往门内看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嫂她——” 那小厮明显是想要遮掩什么的,不过郑嫣既然明着问了也就只能坦白,迎着头皮道:“大小姐还是进去说话吧!” 郑嫣看上去是一副忧虑的模样,提了裙子急匆匆的往里走。 褚浔阳和褚琪炎则是谁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也举步跟了进去。 正厅里,郑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坐着,郑铎父子也是神色冷凝的坐在椅子上。 褚月瑶的死太突然,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祖母——”最后还是郑文康最先沉不住气的开了口,道:“她那个样子,本来也就和半个死人差不多了,留着她,还要麻烦我们府上费心费力的照管着,现在没了,反而落的双方清净,祖母就不要——” “她死了你是清净了,我现在是问你要如何对东宫交代!”郑老夫人怒道,冷声打断他的话。 当初褚浔阳送了那么大的一个人情上门,唯一的要求也不过是留着褚月瑶的一条命。 现在人没了,他们郑家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如果再让东宫误会是他们勾结了南河王府做出来的,那么这一次他们就相当于是完全被绑在了南河王府的那条船上了。 若在早前也还罢了,偏偏这会儿褚易民又被圈禁丢了实权。 郑铎的脸色更是难看,冷冷的看向胡妈妈道:“那两个老刁奴是怎么说的?” “已经重刑拷问过了,两人的口径一致,都只说是郡主自己撬开了后窗翻出去的,等到下头的人发现就已经晚了。”胡妈妈道:“奴婢也去那院子里头看过来,的确不像是有人做了手脚的。” 没人拿住把柄自是最好不过的,如果真要找出人为的迹象来才不好收场。 郑老夫人冷着脸又生了会儿闷气,然后看向郑铎道:“你看这事儿要怎么办?” “进而东宫的两位郡主及笄,府里正在设宴,儿子已经吩咐下去将消息暂压一天,等明儿个我再亲自登门去向太子殿下请罪,说明原因吧。”郑铎道,心里也是十分烦闷。 他们郑家一直不想随便站队,可越是这样就好像是有人刻意的不想让他们消停一样。 “嗯!”郑老夫人点点头,刚要应下,外面就见一个丫鬟神色慌张的来报,“老夫人,侯爷,浔阳郡主和南河王世子到访!” 屋子里的三个人俱是一愣,随后就齐齐变了脸色。 郑文康第一个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道:“谁?你说谁来了?” “浔阳郡主和南河王世子一起来了。”那丫鬟回道:“大小姐也跟着一起,说是有人去东宫报了大郡主的丧讯,过来看看!” “不是说要你们先压着消息的吗?”郑老夫人勃然大怒,愤然一拍桌子。 “是奴婢疏忽!”那丫鬟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是下头一个洒扫的丫头溜出去通风报信的,她是当初跟着大郡主进府的,为人胆小又老实,奴婢们才疏忽了——” 在老夫人的震慑之下,郑家的家规算是比较严的,并没人敢于忤逆她,可菊香是褚月瑶陪嫁进府的,现在褚月瑶一死,只要东宫肯于出面,郑家也奈何不了她。 郑老夫人的脸色不由沉的更加难看,迟疑了一下道:“我过去看看,康儿你跟我一起去。” “是,祖母!”郑文康应了,亲自扶着她的手去了前厅。 彼时褚浔阳二人已经被郑嫣招呼着在喝茶了。 “老夫人安好!”见她过来,褚浔阳便客气的起身相迎。 “外祖母!”褚琪炎也放下茶碗,给她请安。 “嗯!”郑老夫人的脸色不大好,寒暄了两句也就马上切入正题,歉疚道:“这件事实属意外,今天是两位郡主的好日子,我本来是吩咐下头的人等到明日再发丧的,不想——” 菊香有些心虚的使劲垂着头。 “老夫人不必自责。”褚浔阳淡淡一笑,却不表态,只道:“父亲被皇祖父传召进宫了,府上有客人哥哥也不能分身,所以本宫就代为过来看看,不知道现在可是方便让本宫见一见大姐?” “这是自然!”郑老夫人道,也没有落座就直接带着两人去了后院。 因为事出突然还没有正式准备发丧,是以褚月瑶的遗体暂时还被安置在她原来住的屋子里。 郑家的人个个都是谨小慎微的模样,沿路遇到的所有下人都的屏息敛气。 一行人进了那个院子,屋子里的东西被褚月瑶砸了一遍之后再没有添置新的,是以那屋子里虽然宽敞,可是除了家具之后再无其他的摆设,看上去就显得十分冷清荒凉。 褚月瑶被安置在最里面的床上,衣物已经更换过了,但是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明显能够看出是在水中长时间浸泡的结果。 “今儿个一早有丫鬟进来送早膳,可是寻遍了整个院子都不见郡主的人,后来瞧见那边的窗户开了,”胡妈妈代为解释道,一声接着一声叹惋的丫喘着气,一边抬指了指后面一闪不抬起眼的窗子,“后来奴婢带了人到处去找,一直到快晌午了才在后院的一口废井里——” 她说着,就似是悲伤过度的模样,抬起袖子抹泪。 郑老夫人的面容冷肃,却是没什么情绪,只就看向褚浔阳道:“大郡主的神志不清,是我们府上的疏忽没有看好了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郑家责无旁贷——” “是她自己想不开,这和我们郑家有什么关系?”没等老夫人说完,旁边的郑文康就是面色不愉的嘀咕道。 因为林氏的事,他对褚月瑶极为不满,似是一夜之间就恩爱全无,成了冤家了。 其实想想当初褚月瑶为了嫁他而费的周折,褚浔阳倒是对褚月瑶生出几分同情来。 这个男人,不长情也就罢了,还冷血! 褚浔阳弯了弯唇角,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郑老夫人的心里立刻就被顶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斥道:“她是你媳妇儿,说什么胡话呢?” 郑文康这才悻悻的闭了嘴。 褚琪炎走过去查看了一遍后面的那扇窗户,也没说什么。 郑老夫人则仍是诚恳的对褚浔阳告罪道:“郡主,是我们郑家没有照顾好大郡主,本来今儿个国公爷就该带着康儿登门赔罪的,只是赶上您和四郡主的大日子,没曾想这个丫头——” 郑老夫人说着就看了躲在人后的菊香一眼,面色看上去和善,那目光却是刀子一样。 菊香的心里抖的厉害,越发把脑袋垂的很低,声音虚弱道:“奴婢也只是——” 她只是惦念着自己的主子,跑回去东宫报的信,严格说来这并不算是什么过失。 褚浔阳的视线始终没往她身上移,而是客气的同郑老夫人寒暄,“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郑老夫人也不必过分自责,既然只是意外,那便只能是可怜我大姐她命不好了。” 褚浔阳不准备追究?郑嫣的心里终于松一口气,可是—— 对方就这么不愠不火的,反而叫她觉得心头压了一口气。 褚琪炎本来似乎也并没有打算插手此事,这会儿褚浔阳想要息事宁人,他的心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于是就站在床边抬手抚了抚那窗户上几个钉子眼,道:“这窗子原本是被钉死了的吧?钉子要想启出来可不容易。” 说着就抬脚踢了踢脚边散落的几片木板和钉子,“大郡主是怎么打开的窗子?” 他问的随意,完全像是随性而发。 郑嫣的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头看向他。 郑老夫人和郑文康的脸色也不好。 褚琪炎却是事不关己的来回扫视着众人的反应—— 为了一个褚月瑶和郑家翻脸?褚浔阳是绝对不会做的,可是两家人想要在他的面前互卖人情掩饰太平? 这也是不能够的。 “哦,头前儿奴婢过来的时候见到这地上有把锤子的,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给随手收了吧!”胡妈妈俩忙道。 这明显就是推托之词。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弧度,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 郑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褚琪炎脸上,隐隐的就带了几分冷凝。 褚琪炎只就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再开口的话还是不依不饶,“是么?不是说大郡主在养病一直足不出户的吗?手里藏着的好东西倒是不少呢!” “谁知道她又发的什么疯或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西。”郑文康不耐烦道。 他原来还真以为褚月瑶是自己想不开,可是这会儿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妹妹郑嫣的脸色,心口却是跟着猛的一缩。 郑嫣虽然也是极力维持镇定,可神色之间的慌乱却是无法完全遮掩的。 郑文康既然能发现,郑老夫人更是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话。 褚琪炎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圈,却是没再追究,也就是勾了下唇角作罢。 褚浔阳斜睨他一眼,仍是平静的对郑老夫人道:“大姐的后事还要麻烦府上,本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郑家的人各怀心思,脸上全都不大好,尤其是郑老夫人,直接便冷声对郑文康吩咐道:“你送郡主和炎儿出去吧!” “是!”郑文康颔首应了,转身之前还满是忧虑的看了妹妹郑嫣一眼。 褚浔阳和褚琪炎一前一后的举步往外走,菊香连忙就要跟上。 褚浔阳侧目斜睨她一眼,却是将她给阻了,“国公府要忙着操办大姐的丧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留下来帮忙吧,有什么需要的及时回去和本宫说。” 菊香始料未及,脸色刷的一白,惊慌失措的连忙道:“郡主,奴婢——” 褚浔阳却容她多多,率先已经举步跨出门去。 菊香想要去追,却别胡妈妈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拦。 待到郑文康带着褚浔阳二人出了院子,郑老夫人立刻就是冷哼喝道:“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菊香几乎是本能的已经扑倒在地,满脸是汗的瑟瑟发抖。 郑嫣则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郑老夫人发怒的对象是自己,只是神色恍然的站在那里,直至郑老夫人一道冷厉的眼波横扫过来她才一个激灵,脱口唤了声,“祖母——” “跪下!”郑老夫人根本就不容她多说,疾言厉色的模样几乎是要吃人。 郑嫣的心里一抖,这才屈膝跪了下去。 * 大门口。 褚浔阳一直走在最前面,是第一个出的平国公府的大门。 郑文康和褚琪炎落后两步跟着,一路上郑文康都是沉着一张脸,目光不时的朝褚琪炎瞥去,但是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又是欲言又止。 这会儿眼见着要出门了,他终也还是一咬牙唤了一声,“琪炎,你等等!” 褚琪炎止了步子,扭头对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彼时褚浔阳就站在大门口,郑文康看了她一眼,方才引着褚琪炎往旁边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今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褚琪炎不甚解的抬眸看向他,“什么什么意思?” “你——”郑文康被他噎了一下,反而一时语塞。 褚琪炎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一撩袍角大步走出门来。 郑文康捏着拳头站在大门口,冷冷的盯着他。 褚浔阳瞧见他的脸色就抿着唇角笑了笑,也跃上马背,和褚琪炎一前一后的打马离开。 一直到两人出了巷子,褚浔阳回头,却见郑文康还脸色铁青的在大门口站着。 她看一眼走在身边的褚琪炎,玩味道:“南河王府可能和郑家联姻的事该不会是从他口中给透露出去的吧?” 褚琪炎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褚琪炎的表现的确很奇怪,到了这会儿褚浔阳才算是大彻大悟了—— 褚灵韵和郑嫣之间的勾结他不可能不知道,却任由其发展,她本来还以为他是想要顺水推舟,等着郑嫣对褚月瑶下手之后再从中挑拨激化平国公府和东宫的矛盾。 可是方才在郑家,他的确是用了点手段,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在最后的关头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的—— 当真是发人深省的! 只坑了郑嫣一个! 这个人强势,而且喜欢凌驾于阴谋之上去掌控别人,这一点是在前世的时候褚浔阳就深有体会的。 郑家兄妹这一次算是踢在了铁板上了。 只是褚琪炎会为了这件事就毫不犹豫的把他自己和郑家的情分也断掉还是让褚浔阳略有几分意外的。 但是很明显,褚琪炎并不想要解释什么。 * 平国公府。 一直目送褚琪炎和褚浔阳离开郑文康才急匆匆的回了自己和褚月瑶之前住的院子,刚一进院门就听到里面郑嫣哭哭啼啼的声音,“我只是替我母亲委屈,都是被她坑的,我母亲才会被送去家庙,祖母你分明就是偏心,把这个贱人留在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我求过你多少次了,你就是肯放我母亲回来。” 她原来只是委屈,说到后面就忍不住带了怒火,声音也有些拔高,“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褚浔阳来过之后你才改了主意,是她给了你好处,你才会这样苛待我母亲的,我要替我母亲出一口气,这有什么不对?” “你——”郑老夫人气的声音发颤,坐在椅子上愤愤的指着她,却是有千般言语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胡妈妈见状就冷了脸,呵斥道:“大小姐,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您这是怎么跟老夫人说话呢?也不怕伤了老夫人的心吗?” “那也是祖母伤了我的心在前!”郑嫣梗着脖子道,用力的擦干眼泪,挺直了脊背看着郑老夫人,“是啊,就是我做的,是我买通了这院子里的看守,是我叫人溺死了这个贱人,也是我收买菊香故意回东宫去闹的,就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横竖在祖母你的心里我这个孙女都不及一个外人重要,你要生气,了不得就也把我给关起来算了。” 郑老夫人也算是一世英名,这么多年所做的大小决定都是为着他们郑家的将来打算,这会儿却被一个不知事的孙女给乱了全盘计划,而且有些话她还不能明说,当即就是一口气顶在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胡妈妈见她这个样子,心疼的不得了,却也只能在旁边劝着。 郑嫣还在理直气壮的叫嚣。 郑文康只觉得头大如斗,赶紧快走了进来,警告性的狠狠瞪了郑嫣一眼道,“还不闭嘴,你怎么跟祖母说话的?” “我没说错,我说的都是实话!”郑嫣梗着脖子道,哭的脸上花了一片,“祖母她就是偏心,还有大哥你,为人子女的你就看着母亲在家庙受苦也无动于衷吗?” 郑文康的面色铁青,却是无言以对。 林氏做的事足够她被罚去家庙的,可郑嫣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那是他的母亲,即使林氏再有过失也轮不到他去指责。 郑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发疼,捂着额头匆忙的吩咐道:“既然是她想,那就遂了她的意思,把她送回院子里看管起来,以后没得我的应允,不准她再踏出院门一步。” 说着就仿佛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留,起身就往外走。 郑嫣是替林氏鸣不平,可却没有想过会把自己搭进去,闻言一下子就呆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祖母,嫣儿她只是小孩子脾性——”郑文康过去扶了老夫人一把,求情道。 “谁都不要求情,她惹了这样的祸事,让她闭门思过去,想不明白就一辈子都别出来了!”郑老夫人却是怒声说道,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菊香就又吩咐道:“这个丫头也拖出去,吩咐下去,大郡主是失足落水,旁的话谁敢透露一个字出去,就全都给我处置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几乎是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郑文康还从不才能见老夫人这样有失风度的时候,张了张嘴也不敢再劝,只能看着他离开。 外面有婆子进来把软在地上的菊香给拖了出去。 郑嫣的神色惶恐,尤其是看到菊香求救的眼神就仿佛的看到了此刻的她自己。 她抖了一下,突然就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激愤,后怕的连忙扑过去拽住郑文康的袖子道:“大哥,你想想办法,不能叫祖母把我关起来。” 郑文康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心中百感交集,亦是酸涩的厉害。 “祖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着她的面,说软化告饶都未必管用,你还这么不知进退。”郑文康道,恨铁不成钢的甩袖走到旁边。 郑嫣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是不肯替自己去求情了,顿时就绝望了起来,悲愤的一跺脚,又扑到旁边的桌上哭了起来,“我只是可怜母亲嘛,我有什么错?” “你——”郑文康想说什么,最后却也终是没能开口。 褚浔阳上回过来的始末郑铎是私底下和他交代过的,也把郑老夫人的意思对他说了,郑家的原意就是两边不得罪的耗着,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突然被郑嫣这么一闹竟然一起把两边都得罪了。 褚浔阳那里的态度不冷不热还好说,褚琪炎却像是完全针对起他们兄妹了一样。 “算了,你也别哭了,先回你的院子里去安静几天,回头等祖母气消了,我再去给你说说情。”定了定神,郑文康道。 “可是祖母的那个脾气——”郑嫣红肿着一双眼睛,心里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儿,还真能关你一辈子不成?”郑文康道,已经是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又再叮嘱道:“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嗯!”郑嫣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的贴身丫鬟走上来扶她,她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皱眉回头道:“大哥,你说表哥他——怎么——” 提起褚琪炎,她刚刚压下的委屈劲儿就又涌了上来,忙又捏了帕子擦眼泪。 “他——”郑文康也为了这事儿憋了一肚子火,却也不好言明,只好软声劝道:“他应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别乱想,怎么说——咱们都一家人!” 郑嫣想想,到底也是觉得褚琪炎没有坑害自己的理由,便也就没再多想,被丫鬟扶着走了出去。 * 褚琪炎和褚浔阳从郑家出来又一道回了东宫,一直到酒宴散了才和其他的客人一起离开,席间一直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来。 待到把客人都打发了,褚琪枫才和褚浔阳一起回了锦墨居。 褚浔阳把平国公的事情大致的说了,到最后才是神色一敛道:“之前我们的估算有误,褚灵韵和郑嫣之间勾结的事褚琪炎是一早就知道,不过他的目的却似乎并不是要把平国公府从我们的手里争取过去,而是——” 她说着,就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再次抬眸看向褚琪枫道:“对于郑家的不识时务他似乎一早就没有多少耐心,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低估了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对平国公府抱有太大的指望,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干脆就来一招釜底抽薪,玉石俱焚!” 褚琪炎根本没费心思去试着和平国公府修缮关系,今天更是直接把对方给得罪了,从这个势头上看,如果有朝一日平国公府真会倒向他们东宫方面的话,那么对方最直接的做法就很有可能是直接把平国公府给毁了,一劳永逸。 “这个人的行事从来都别具一格,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褚琪枫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垂眸抿了口茶才道:“那你的意思呢?平国公府还有我们继续下本钱的必要吗?” 褚浔阳撇撇嘴,“郑老夫人和平国公都不可小觑,不过么——郑文康——” 那人却是不堪大用的。 “那就顺其自然吧,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褚琪枫对于此事也十分果断,想着白天里的变故,神色之间就不觉的带了几分歉疚道:“白天让他们扰了你的及笄礼,如果我提前防范一点——” “哥哥,本来就算不得什么事儿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褚浔阳一笑,抢先打断她的话。 郑嫣做这件事的初衷,一则泄愤一则只是为了给她添堵,可是这件事在她看来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褚琪枫笑笑,抬头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父亲那里我让曾管家等着他了,不用你再操心了。” “嗯!”褚浔阳点头,想着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是褚琪晖再是褚月瑶,这些人对他们而言虽然无所谓,可对褚易安来说却总不能全将他们视为无物的。 褚琪枫亲自送褚浔阳出了院子,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在小路尽头消失也还是负手立在台阶下面。 许久之后,他才自远处收回目光,唤了蒋六出来,“回头不管是谁过来问都说我睡了。” 说完也不等蒋六答应就举步走向小径的另一端,和褚浔阳截然相反的方向。 * 夜初更。 南河王府的侧门洞开,褚琪炎带了侍卫急匆匆的出城而去。 ------题外话------ 今天有事更晚了,不过按照之前说的,厚颜无耻的还是每天一求票,么么哒╭(╯3╰)╮ ps:琪炎锅锅v587有木有~ ☆、第028章 罗皇后的算计! 褚琪炎赶到广莲寺已经是次日黎明。 上早课的僧侣们已经陆续起床,后面安置香客的厢房那边却是一片寂静,褚琪炎快步行去,李林都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感觉他健步如飞,在身后抛下一大片冷凝的风声。 进了院子,见到屋子里有灯光透出来,褚琪炎的脸色就沉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附近守卫的侍卫们听闻动静赶来,看到是他都大为意外,“世子!” “滚!”褚琪炎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抬脚已经进了院子。 他的性格虽然有些冷淡,但却是十分自制的,这样近乎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是头一次。 侍卫们吃惊不小,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褚琪炎一路闯进去,已经不由分说一脚踹开了房门。 李林黑着脸从后面跟上来,冷声道:“还不下去!” 侍卫们如梦初醒,这才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褚琪炎来的突然,彼时褚灵韵刚刚沐浴完正由两个丫头服侍着在擦拭头发。 “世——世子!”紫维和紫絮吓了一跳,颤声道。 褚灵韵从妆镜前回头,神色木然的看他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褚琪炎沉着脸却不答话,只瞪了她一眼就径直闯进了内室。 “世——”紫维下意识的就想叫住他,可是话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褚灵韵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僧袍起身,却是无所谓的起身跟了进去。 那屋子里已经空了,可是床榻凌乱,到处充斥着一种未及散去的糜烂气息,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褚琪炎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袖子底下的拳头无声捏紧。 褚灵韵从后面走上来,不甚在意道:“你找什么?人已经走了!” 话音未落,褚琪炎突然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他的力气和怒火都远不是褚灵韵所能承受的,褚灵韵一下子就被挥了出去,额头撞在门框上,顿时血流如注。 她自己也是撞的头昏脑涨,险些站不稳。 “郡主!”紫维和紫絮扑过去扶住她,看着她满脸的血都吓的哭了出来。 褚灵韵被两人扶着,流了满脸的血也不去擦,仿佛全无知觉一样,反而是看着面前的褚琪炎吃吃的笑了起来。 血水扑了满脸,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就让她的一张脸孔显得分外恐怖,像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狰狞。 “哈——”他看着褚琪炎,声音沙哑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却分外散漫道:“做什么?你大老远的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耍威风的?” 褚琪炎冷冷的瞪着她,神色阴鸷,仿佛随时随地的怒气上来就能将她撕成碎片一样。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褚琪炎道,虽然竭力的想要维持冷静,出口的声音却成了怒吼。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上前一步,抬手就掐住了褚灵韵的脖子。 褚灵韵被他掐的呼吸一紧,突然想起那天张云翼找上门来威胁她时候的情形,一时失控就怒然挣扎着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大声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到底也是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亲姐妹,褚琪炎纵使再气也没有真的对她动过杀心,此时看着她的神色之间却是各种情绪掺杂,于她对视半天,最后也只能是甩袖走到一边。 褚灵韵见他别过敛去,顿时也起了脾气,一个箭步冲过去,晃着他的手臂凄声道:“怎么?你现在知道觉得丢人了?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 褚琪炎嫌恶的闭上眼,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之前褚灵韵是给他惹了许多的麻烦又做了许多的错事,可都还没有叫他这样的失控过,唯独这一次,就像是有人明晃晃的打了他一记耳光一样,几乎是愤恨的无地自容。 褚灵韵见他如此就更是被刺激的厉害,疯了一样越发用力的摇着他的手臂凄声嚷道:“你说话啊?回答我?你是现在才觉得我丢然显眼给你添麻烦了吗?褚琪炎,我是你的亲姐姐,现在连你都要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我了吗?” 褚琪炎被她嚷的不胜其烦,终于重新睁眼看向她,冷冷道:“为什么要这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瞧见他眼中一抹痛色,褚灵韵的眼泪突然不可遏止的流了出来。 “哈——”她踉跄的后退两步,神色惶惶的在屋子里游荡起来,“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你几天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来问我?如果这一切都是我能左右的,我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你觉得是我丢了你的脸?可是我呢?” 她说着,突然就又再度扭头朝褚琪炎看过,眼底神色在一瞬间就转为愤恨,和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水,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如果不是你一直以来的袖手旁观,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褚灵韵道,声声泣血,带着凄厉的之控股,“褚琪炎,你自己扪心自问,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到底有几件是你尽了全力的,如果你肯帮我,我又怎会一次次被那死丫头算计到这般田地?” “我劝过你的!”褚琪炎道,他的声音压抑,却是沙哑的嘶吼出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 “是啊,是我一意孤行。”褚灵韵打断他的话,“我就是不甘心,褚浔阳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要跟我争?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拱手于人的道理,她要跟延陵君去双宿双栖,我就是不叫她如愿!” 褚琪炎气的脸色涨红,一直濒临于再度失控的边缘,怒声道:“你还是冥顽不灵!” “横竖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还怕什么?”褚灵韵言辞犀利的反驳,眼中有一团疯狂沸腾的情绪在燃烧。 她看着褚琪炎,突然就不可遏止的吃吃笑了出来,“有本事你就继续顾全你的大局好,你也别来管我!” “你——”褚琪炎突然抬手一指。 褚灵韵却是脖子一梗直直的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挑衅,“你若真要嫌我丢人现眼,何不干脆直接杀了我?横竖在父王和母妃的眼里我现在也不过一个废人,少了我他们反而只会觉得干净。” 如今的褚灵韵,对南河王府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反而的牵累他们名声的负累。 褚灵韵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近乎是自暴自弃。 褚琪炎看着她此时完全掩饰不住的狼狈,终也只是无力的垂下手去。 “算了!”最后,他叹一口气,再次别过头去,“张家的麻烦我会尽快替你处理干净,以后——就当是没有这回事吧!” 褚灵韵闻言,眼底忽而闪过一抹幽光,不过却是飞快的掩饰。 褚琪炎转身要走。 褚灵韵却是骤然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就这么样的掩饰太平,你觉得有用吗?” 褚琪炎皱眉,压着脾气道:“那你还想怎样?” “你知道!”褚灵韵只是看着他,不避不让。 褚琪炎的手缓缓收到身后,捏紧了手指,只是面色阴沉的冷冷看着她。 褚灵韵却是分毫也不为他的威势所慑,“都到了今天这一步了,你觉得要我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可能吗?你不想受我的连累不是吗?要么就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要么——” 褚灵韵说着一顿,再开口的时候便是目光凛凛带了浓厚的杀意。 褚琪炎忍无可忍的冷嗤一声,讽刺道:“你还是不死心?延陵君但凡是对你有一丁点儿的好感,你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处境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冥顽不灵吗?” “我不管!”褚灵韵怒然打断她的话,“即使我得不到,她也别想称心如意!” 姐弟两个,阵风相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褚灵韵的固执,褚琪炎一直都知道。 可是—— “我走了!”对视半晌,褚琪炎也只是甩袖离开。 李林等在门口,见到他的面色不善,赶忙快步跟上。 “张家的事,解决掉!”褚琪炎道,一字一顿,“三天之后我要他们彻底消失!” 褚灵韵会忍了张云翼,一则是有所顾忌,二来—— 更是要逼他动手的。 自己的这个姐姐,真要拗起来,真的是唯有叫她一死方能一了百了的。 “是!”李林只就谨慎的应了,再就没了二话。 屋子里,褚灵韵的面色阴沉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院子,唇角牵起的笑容就越发的阴冷森凉了起来。 紫维走上前去,低声的唤道:“郡主!” 褚灵韵抬头,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刚好瞧见远处铜镜里自己狰狞而恐怖的一张脸,看着突然就放肆的大笑了一声出来。 她如今的这个鬼样子,当真是不如死了,可是就这么死了—— 她不甘心! 凭什么褚浔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还要生生的将她打入尘埃里。 本来她才应该是最为金尊玉贵的那一个,凭什么天翻地覆,凭什么?凭什么延陵君要对她死心塌地? 两个丫头都被她笑的头皮发麻,使劲的垂下头去。 褚琪炎的性格就是那样,不由人左右不听人的威胁,如果是褚灵韵一定要逼着他去做什么,那么最后的结果就只能适得其反,所以她便反其道而驰,干脆就任由张云翼事件演变。 现在她沦为笑柄,也成了褚琪炎的生命里抹不掉的耻辱。 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其实还是有的,越是这样褚琪炎就越是没有办法不管她,因为—— 他的心太高,根本就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褚灵韵阴测测的笑了声,从旁边的铜盆里取出湿了的帕子按住了额头上流血不止的伤口。 * 女儿节的次日罗二夫人带着罗予琯递了牌子进宫,去给罗皇后请安。 罗国公府自从出了罗爽的事情之后,罗皇后有些迁怒,这段时间对他们罗家二房也是爱答不理。 罗二夫人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将她哄了一番她的脸色也都不见缓和。 “娘娘,上一回的事不是侄媳想要瞒着您,我们也都不知道爽儿他竟然会——”罗二夫人道,苦口婆心的解释。 罗皇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在本宫面前不用拐弯抹角的。” 罗二夫人的心口猛地一缩,神情之间就显出几分尴尬来,心里又再斟酌了一下才道:“昨儿个东宫的两位郡主及笄,侄媳前去观礼,倒是觉得浔阳郡主的为人谦和,还是不错——” “嗯?”罗皇后未等她说完就已经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 罗二夫人咬咬牙道:“翔儿的年纪,也该是要议亲了!” 不出所料,她的话音刚落罗皇后就已经冷了脸,将手里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放道:“所以呢?你这是看上那个丫头了?” 罗二夫人被她的疾言厉色吓的心头一抖,声音也不觉弱了三分,“侄媳与她倒是觉得投缘——” “既然是投缘,那你便亲自与她去说,来本宫这里做什么?”罗皇后道,语气不善。 “娘娘,母亲她就只是随口一提,哥哥的婚事自然是要您做主才算数的。”罗予琯一见情况不对,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起身过去把茶盏递过去。 罗皇后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罗二夫人额头上隐隐就有几分汗湿,不知道后面再要如何继续。 罗予琯陪着小心试探道:“娘娘真的觉得浔阳郡主和我哥哥不合适吗?” 罗皇后的目光阴了阴。 纵使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罗予琯也被她的威势所慑,下意识的回避她的视线道:“自从出了五哥的事情之后,堂姐因为受了委屈就更得伯父的看重,整日在伯父面前煽风点火,那一家人拧在一起,哥哥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母亲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给哥哥寻一个背景深厚些的岳家,日后对他来说也是助力。” 罗爽的事,虽然罗思禹走了极端,但是无可否认却是替罗炜免了一场横祸,这段时间罗炜虽然碍着面子还是对她不搭不理,可是对罗大夫人和罗腾母子却是更加倚重了。 相形之下他们二房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了。 罗皇后也是为了这事儿心烦,闻言面色才缓和了一些,道:“翔儿的事本宫有用心替他盯着,用不着你们上蹿下跳的在这里指手画脚,这天下的好姑娘何其之多,那个丫头——” “其实母亲原来是更属意于南河王府的三郡主的。”罗予琯忙道。 罗皇后闻言,后半句话就被堵在了喉咙里,面色一沉,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 罗予琯的心里发颤,忙是垂下头去,告罪道:“是予琯多嘴了!” 褚易民的事也是罗皇后的另一块心病,想来就是满肚子的火气,顿时就冷冷喝道:“下去吧!” “是!”罗予琯恭顺的点头。 罗二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敢开口,犹豫着和罗予琯一起退了出去。 起身前,罗予琯隐晦的和立在旁边的彩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就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 大殿当中,罗皇后沉着脸一言不发。 梁嬷嬷有些忧虑的劝道:“罗二夫人早前受了一点浔阳郡主的恩惠,她本就是个没注意的妇人,娘娘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样的不成气候!”罗皇后闷声一拍桌子。 梁嬷嬷张了张嘴,想劝又无从开了。 这时候彩月才小步上前,把桌上凉了的茶盏捧在了手里,迟疑道:“娘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其实,罗二夫人既然是看中了浔阳郡主,您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罗皇后的目光锐利,冷冷的横过去一眼。 彩月的面色白了白,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最近南河王爷在家休养,皇上虽是提拔了四殿下,但据说这几天因为政务上的事四殿下却是没少挨训斥的,还说是让太子殿下多训导他一些的。” 言下之意,便是皇帝对褚易安这个太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罗皇后的心里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有点不明白。 彩月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娘娘和太子殿下毕竟是亲母子,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娘娘不喜欢方侧妃,殿下不也顺着娘娘的意思将她送到了庵堂里,几十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她一眼吗?足见在殿下的心里,还是娘娘这个生母最为重要。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娘娘难道还要为了这事儿和太子殿下一直置气吗?” 罗皇后愣了愣,脸上神色却有了几分缓和。 彩月把茶盏放在了旁边的托盘上,走到她身后替她捏着肩膀解乏,一边继续道:“娘娘,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如今毕竟也是年纪大了,可是太子殿下如日中天,虽然南河王爷孝顺,可您的福气却是子孙丰盛的,所存的指靠也多呢。既然是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了,您又何不送一个人情,就成全了浔阳郡主和罗三公子的好事?” 因为当初褚易安的忤逆,这么多年罗皇后的心里对他都一直存着隔阂,她是故意的偏袒褚易民一些,也无可否认曾经动过让皇帝改立太子的心思,可是—— 追溯到本源,她对褚易安也只是赌着一口气,而并非是真的和这个儿子结仇了。 这些年来她所有的霸道都是为了逼迫对方就范,主动向她认错,可偏偏褚易安还是个和她一样执拗的脾气,于是就这样一直的僵持了下来。 若在之前还好一些,可是现在褚易民明显是被皇帝厌弃了,她就是再蠢也不会存什么推次子上位的心了。 不得不说,彩月这些话正中点子上,如是当头棒喝一般给她提了醒儿。 可是—— 难道真要让她低声下气的去主动和儿子示好吗? “好事?”罗皇后冷冷一笑,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就怕弄巧成拙,反成了祸事吧!” 褚易安对褚浔阳是何其看重,若是他不喜欢罗翔,这件事非但成不了,反而更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娘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彩月眨眨眼,神秘一笑,“若不是这事儿有谱儿罗二夫人又怎么会过来跟娘娘提?奴婢可是听说了,这段时间罗二夫人和浔阳郡主之间的走动频繁,关系处的非同一般,罗三公子也不时的会出入东宫,娘娘怎么知道不是两人两小无猜了呢?” 提起褚浔阳,罗皇后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梁嬷嬷听着彩月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就试着开口道:“娘娘若是不放心,不如还是先把太子殿下找来,跟他提一提看看吧,万一——” “嬷嬷是不是多虑了?”彩月道,却是不甚赞同,“郡主一个姑娘家,就是真有这方面的心思,只怕也未必好意思和太子殿下言明呢,问了也是白问。而且娘娘又是郡主的祖母,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娘心疼郡主,就是替她做了主也未尝不可。罗三公子又得娘娘的提点关照,无论是样貌还是学识人品都很出众,促成了这般美满姻缘,郡主到时候也要感激娘娘的。” 梁嬷嬷的眉头越皱越紧,更是觉得这个丫头有问题,急切的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罗皇后抬手打断,“都别说了,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是!”两人虽然都不是很甘心,却也还是恭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从正殿出来,梁嬷嬷就是冷了脸对彩月道:“是我眼拙吗?以前竟是不曾发现,你这丫头还生了一张巧嘴!” “嬷嬷说哪里的话!”彩月垂下眼睛,不叫自己的神色外漏,“奴婢还有活儿要干,先行告退。” 说着就捧了托盘上的冷茶离开。 梁嬷嬷的目光冷冷一晃,正在迟疑着要不要再进去,就听罗皇后已经开口唤道:“梁嬷嬷,你进来!” 梁嬷嬷赶忙敛神快走进去,想了想,不等罗皇后开口已经先行说道:“娘娘,彩月那丫头的话您听听也就算了,浔阳郡主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那脾气就随了您和太子殿下,倔着呢,倒不是罗三公子不好,可这事儿万一不甚,就怕是会得不偿失的。” “你当本宫是老糊涂了吗?”罗皇后斜睨她一眼,冷冷说道,眼底的神色却是清明一片的,“不过彩月那丫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皇上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了,本宫终不能真的和太子一直的僵持下去,到底——也是亲母子!” 梁嬷嬷听她这样说却更是不敢掉以轻心,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江氏的打算本宫又不是看不出来,他是想娶了浔阳丫头,然后借势东宫给他儿子稳固地位,这个打算远也是不错的。”罗皇后道,唇角牵起的笑容却明显带了几分讥诮,“江氏这一次也算是费了心思的,如果翔儿真能娶了浔阳,哪怕只是看在那丫头的面子上,老大也会拉他一把,这的确是个捷径。” 皇帝百年之后,褚易安就是一国之君,如果罗翔真能做了他的乘龙快婿,再有自己在后面帮扶着,哪怕不能夺得罗国公之位,前途也必定是不差的。 这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是太子殿下未必就会答应!”梁嬷嬷忧虑说道。 罗翔虽然还算不错,但在当朝勋贵之家的公子们当中却也不是最拔尖的,只能算是中上,褚易安对人才的要求向来严苛,八成是不会看上他的。 如果罗皇后去提了,反而更有可能激化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 “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罗皇后的目光闪了闪,那明亮之中却满是算计的味道,扯着唇角道:“方氏不是回来了?现在还在东宫住着呢吧?” “是,回来参加浔阳郡主的及笄礼的,暂时应该是在东宫,不过至于什么时候会走就不太清楚了。” “明日一早宣她进宫来见我!”罗皇后道,眉目之间的冷色就越发的浓厚了起来。 梁嬷嬷看着她的这个神色,就是心里扑腾扑腾的跳:“娘娘的意思——” 罗皇后笑了笑,低头弹了弹自己手上的黄金甲套,“她是浔阳丫头的生母,婚姻一事有她点头也是一样的。” 梁嬷嬷的心口一缩,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罗皇后是制不住褚易安的脾气,可是柿子要捡软的捏,方氏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软柿子。 当初她施压让褚易安送走方氏,褚易安是不肯答应的,可那方氏却是一声不吭的跪到他的书房外面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惹怒了褚易安才将她送走的,并且因为那件事,这么多年褚易安都再没和她见过面。 罗皇后几乎是笃定的知道,只要她一提,方氏就一定会应下这门婚事。 届时,父母之命有了,婚事也就敲定了,而褚易安如果会对此心生不满,也只会把这笔账算在方氏的头上,他们双方的矛盾只会再度激化。 极有可能—— 这一次褚易安会恼羞成怒,再容不下方氏了。 这样一来,就是一箭双雕,不仅可以达到替罗翔联姻东宫的目的,同时也能除掉方氏这个眼中钉。 罗皇后想着,就颇为自得的勾唇笑了笑。 “可是太子殿下——”梁嬷嬷还是心存顾虑。 “本宫始终都是他的生母。”罗皇后道。 就算褚易安知道都是她的安排又怎样?他身边的女人可以随便换,但是自己这个母亲的地位却是不可动摇的。 而且横竖他们母子之间现在也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即使再恶化又能怎样? 梁嬷嬷见到实在劝不住她,也就应了,传了口谕下去。 * 东宫。 方氏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东宫多留,只是因为赶上褚月瑶出事,褚易安的心情不好,她也就没有打扰,又多住了一个晚上,但是提前就已经让常嬷嬷打点好行李,次日一早就准备回慈修庵去了。 所以这天一早突然听闻罗皇后传召,她还很是吃了一惊。 彼时车驾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倪安奎挡在门口,一脸的倨傲。 褚琪枫上朝未归,是褚浔阳和大夫人出来送的她。 方氏和罗皇后势同水火,这一点众人皆知,这些年罗皇后都是恨不能没她这个人,这个时候突然上赶着召见,的确是叫人费解。 “这——”大夫人神色忧虑。 可是皇后召见,谁还敢于抗命不成。 褚浔阳也觉得这事儿不同寻常,微蹙了眉头。 方氏已经换了平时穿的素服,这会儿却是看上去最平静的她先点头,“是,请公公稍后片刻,臣妾回去换了衣裳就来。” “侧妃娘娘请便!”倪安奎道,神情倨傲。 常嬷嬷忧心忡忡的扶着方氏回去换衣裳,褚浔阳想了想也跟了去。 方氏似是有些意外,淡淡的看她一眼,“怎么?” “其实——”褚浔阳抿抿唇,两人虽然有一个母女的名分在,但是一直都不亲近,尤其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再面对方氏的时候就更加的不自在。 她素来从容,这会儿也忍不住往旁边移开了视线道:“母妃若是赶时间,其实可以不去的,回头我跟倪安奎进宫去和皇祖母解释一下就好。” 横竖罗皇后和她也不对付,也不在乎更不顺眼一些,了不起就是以后再多穿几次小鞋罢了。 方氏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是拒绝:“不过一点小事情,何必节外生枝?” 说完就转身先回了屋子里。 不管是谁家的母女,女儿会这么维护她她至少也该感动几分的,可是自家侧妃娘娘的这个态度—— 常嬷嬷叹了一口气,尴尬的对褚浔阳道:“娘娘这是不想让郡主为难,郡主也知道娘娘她的性子,您——” 因为不是亲母女,又因为她的夫君借用她的名义用一场假欢爱情深养了别的女人的孩子,方氏现在对她这样已经完全算是客气了。 褚浔阳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笑了笑道:“我明白!” 说完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方氏换了朝服就坐车进宫去拜见了罗皇后。 十几年了,她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看上去却是明显的透出几分疲惫和苍老,罗皇后看在眼里,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方氏本分的跪地行礼。 “嗯!”罗皇后高居在上座,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十几年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不少的。” 方氏只是低眉顺眼的听着,并不答话。 罗皇后不喜欢她,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定没安好心,而她最妥善的应对方法也就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罗皇后也是恨极了她这受气包一样逆来顺受的姿态,早些年的时候每次见她这样给都觉得解气,现在看来—— 却是憋气。 “起来吧!”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罗皇后垂眸喝了口茶。 “谢娘娘!”方氏应了,起身走到下首的位置低眉顺眼的坐下。 “听说你赶着时间回慈修庵,本宫也就不跟你啰嗦了,长话短说好了。”罗皇后道。 “是,臣妾恭听皇后娘娘教诲。”方氏回道,十分公式化的回答。 “你这次回来是为着浔阳丫头及笄礼的事,这么些年了,你不在她身边,那个丫头也是可怜的紧,这会儿既然你也是赶巧回来了,也时候该替她做些事情,尽一尽你为人母的责任了。”罗皇后道,说话间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方氏的反应。 方氏只是低眉顺眼的听着,从头到尾却是在听她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因为褚浔阳每次去看方氏都是和褚琪枫一起,母子三人私底下接触的情况罗皇后其实是不清楚的,所以此时见到方氏对和自己女儿相关的话题如此不上心,心里就又起了不小的疑团。 方氏的神情十分平静,一直低眉顺眼的坐着一动不动。 直至后来罗皇后自己觉得失神太久,轻咳一声道:“今天找你过来就为了一件事,浔阳丫头也大了,老大在怎么疼她到底也是男人粗心,本宫这里替她合计了一门婚事,你替她瞧瞧,若是觉得合适,咱们就定了吧!” 方氏闻言,这才终是皱了眉头,为难道:“娘娘,臣妾的身份低微,太子殿下曾经嘱咐过,浔阳的婚事一定要他——” “他是浔阳丫头的父亲,你也是为人母亲的。”罗皇后不悦道,声音也跟着严厉起来,完全不容她拒绝的指责道:“这么多年来那丫头的事都是他在操心,如今难道连婚事也要让他一个男人去办吧?这成何体统?” 方氏紧抿着唇角,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但是面对罗皇后,最终也只是一声不吭。 罗皇后说着就取过手边的一封帖子扔到桌子的另一角。 梁嬷嬷将那帖子捧着送到方氏面前。 方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然后罗皇后才又继续说道:“这帖子上是本宫叫人合的罗家老三和浔阳丫头的八字,杨承刚说是天作之合,罗家的门第显赫,罗翔的人品才学也都不差,和浔阳也算般配,再者罗家是本宫的母家,有本宫在,浔阳丫头嫁过去也不会有人委屈了她,以后你和老大也都可以少费点心。”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完全没给方氏插嘴或是反驳的余地。 方氏的面色不好,听她说完就起身福了一礼道:“是,娘娘替浔阳丫头打算的周到,臣妾谢过,回去之后就将此事和殿下提了,合计一下!” 她不是不明白罗皇后的意思,如果罗皇后是想要征询褚易安的意见,根本就犯不着把她叫来。 罗皇后见她装傻,不由的勃然变色,冷然道:“本宫方才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都说了太子事忙不要事无巨细的斗殴拿去烦他,东宫没有正妃,你也算是一家主母,这么一点小事你替他拿了主意即可,哪有这么麻烦的!” “可是——”方氏似是有些急了,猛地抬头。 罗皇后的耐性也是消耗殆尽,目光锐利狠狠的横了她一眼,“怎么?你这是看不上本宫的母家了?” “臣妾不敢!”方氏忙道,赶紧跪了下去。 罗皇后本来就因为她的出身对她不喜,她在对方面前根本就是半点退路也没有的。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你就算是应了。”罗皇后也不再试图等她开口,只对梁嬷嬷吩咐道:“回头去把江氏宣进宫来,哀家也好知会她一声,早些准备去提亲。” “是,娘娘!”梁嬷嬷应了。 罗皇后然后便再就看也不看方氏一眼,径自起身进了内殿。 待她走后,方氏才从地上爬起来,用力的捏了捏手中庚帖,还是紧抿着唇角走了出去。 她的为人惯常沉默,出宫之后就直接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 一路无事,待到马车在东宫门前停下来的时候,车夫跳下车唤了声:“侧妃娘娘,到了!” 可是等了片刻,那车上却无半点的声音。 褚浔阳也是不确定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正好带着丫鬟出来,见状心里莫名就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来,吩咐道:“还不看门请母妃下来!” “是!”那车夫应了,抬手开了车门,随后却是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指着那车厢里面颤声道:“这——这——” 车厢里,方氏扑倒在面前展开的一封帖子上,脸色发青,那帖子上则是她喷出来的一口黑血。 桔红忙是跳上车,将她的身子扶住,倒抽一口凉气道:“郡主,侧妃娘娘中毒了!” ------题外话------ 最近这文的走势看着很揪心,受歧视有种要被打入冷宫的赶脚,然后出版社催稿,中秋节家里各种聚会,岚宝不想断更也不想少更,更不想提前结文留给大家一个不完整的故事,但是这种状态下码万更的心情真的很坑,对着文档的时候委屈的想哭,我都觉得我写出来的不会是你们想看的东西了。 所以宝贝儿们,最近这一两周之内咱能抽出时间看文的都尽量不要养文了,积极订阅积极留言有月票的投一下一起帮我打打气吧,岚宝现在很愤怒要自力更生攒人气>_ ps:九姐(994319862),我最近刚刚决定,你客串的角色已经出了,不过目前处于隐藏模式,目测第三卷卷首可以公开,所以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了→_→ ☆、第029章 不见血怎么行? “郡主,侧妃娘娘中毒了。”桔红道。 说着已经把方氏抱下马车。 褚浔阳狠狠的愣了一下,随后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移过去,浅绿马上会意,“郡主别慌,奴婢马上去请延陵大人!” 言罢,夺了侍卫的一匹马就飞奔而去。 “郡主——”护送方氏进宫的朱远山也是脸色发白,到了这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想要说什么,管家曾奇已经得了消息快步走了出来。 “府里的古大夫先过去了。”曾管家道。 “曾管家你亲自跑一趟吧,如果父亲不得空就先把哥哥找回来。”褚浔阳简单的吩咐。 曾奇早年也是褚易安在军中的部从,是有官职在身的,一般的侍卫根本就进不去宫门,一来二去等着过了层层关卡把消息传进去就得个把时辰。 曾奇的身份特殊,可以免除部分限制。 “好!”曾管家点头,马上就有是侍卫给他牵了马。 目送他离开,朱远山还是一副惊魂未动的模样,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褚浔阳看过去。 他的神色愧疚,悲愤之余几乎都有点想哭,“回来的这一路上小半个时辰,属下一直护卫在侧妃娘娘的马车旁边,几乎寸步不离,绝对没有任何可疑之人接近马车,也没有任何意外事件发生。” 方氏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的为人本来就冷淡沉默,一路上她不吭声也没人过问,短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怎么会?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褚浔阳的眉头深锁,脸上表情却是前所未见的凝重。 她和方氏没有母女情分是一回事,可方氏毕竟是褚琪枫的生母,而且这一次她又是在罗皇后传召进宫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事件本身就极为敏感和蹊跷。 想了想,褚浔阳就单手一撑跃上马车。 方氏常年不在京城,这辆马车就是她惯常用的那一辆,匀出来给方氏应急的,车内所有的构造摆设她都十分清楚,大致的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外敌侵入的迹象或是被什么人做过手脚的痕迹。 的确是如朱远山所言,一切都再也正常不过了。 可是好端端的,方氏怎么就会中毒了?总不会真是罗皇后做的吧?可如果是她做的,她不是老糊涂了就是直接疯了,平白无故的对方氏下手,除非是她是想和褚易安母子之间彻底决裂。 怎么看罗皇后也都不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的! 观察了一圈无果,褚浔阳就更是一筹莫展,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两封庚帖。 上面一封是打开的,上面还有方氏吐出来的一口血,血色半干,上面的字迹污了一些,但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却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她的生辰八字! 很显然,这样东西不是方氏带着的。 见她对着那庚帖发愣,朱远山就狐疑的凑过去道:“这是侧妃娘娘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说着就好奇的想要伸手去拿。 “哎!”褚浔阳抬手,顺势隔开他的手,狐疑的看了那东西一眼却警惕着并没有动,只就提了裙子跳下车,对朱远山吩咐道:“你先把马车带进去,还有今天陪同进宫的车夫和所有侍卫都看管起来,万事都得父亲和哥哥回来再行处理。还有这辆马车,你亲自看着,不准任何人接近也准人擅动。” “是!”朱远山谨慎的应了。 一众的侍卫都有点儿忧心忡忡,不过东宫的规矩严,哪怕是有可能惹了祸事在身暂且也没人大肆的喊冤叫屈。 把这群人都处理好褚浔阳才匆匆的回了后院。 方氏住在东宫东边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常嬷嬷急的在院子里团团转,古大夫和桔红在里面轮翻给方氏把脉。 方氏的脸上透出乌青色,牙关紧咬,一直没有醒。 “怎么样了?”褚浔阳问道。 桔红在延陵君那里就只学了个皮毛,古大夫把脉之后也是一脸的凝重之色道:“这毒的药性很烈,好在是侧妃娘娘染的,小的已经施针暂缓她血脉流通了,不过小的医术浅薄,解毒却是不能的,郡主还是——” “浅绿已经去请延陵大人了。”褚浔阳道,走过去坐在床边,担忧道:“你确定母妃这一时半刻之内不会有事?” “暂无大碍!”古大夫点头。 褚浔阳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眉头深锁看着床上因为脸色不对连面目都现出几分狞然的方氏。 延陵君和褚琪枫是几乎同时得了消息前后脚赶来的。 彼时褚浔阳正守在方氏的床头发呆,听闻外面的脚步声就赶忙收摄心神迎上去,“哥哥!” 他握了褚琪枫的手。 延陵君只匆匆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先快走到床边拿了方氏的手腕把脉。 褚琪枫沉着脸,回握了一下褚浔阳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跟着走到床边。 延陵君把方氏的症状仔细的查验一遍,然后让深蓝取了某种无色透明的药液出来用水化在杯子里,有用金针在方氏指尖取了一滴血落入杯中,甄别之后就飞快的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桔红,“你亲自去抓药,三碗水煎成半碗,晾凉了再拿过来给她灌下去,这要热服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 “嗯!”桔红转身奔出门去。 褚琪枫这才走到床边握了握方氏的手道:“我母妃不会有事吧?” “还好!”延陵君道,却再没了后话。 褚浔阳的眸光微微一闪,就打发了古大夫和丫鬟们出去,看到常嬷嬷还焦急的在站在旁边就道:“嬷嬷你厨房看看帮着桔红快点把药煎好拿过来吧,母妃这里由我和哥哥看着。” “那好!”常嬷嬷犹豫了一下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去。 待到清了场,褚浔阳兄妹便是极默契的齐齐扭头看向延陵君。 “你有话要说?”褚琪枫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没什么,就是想征询一下你们当事人的意见,这个毒你们要怎么个解法。”延陵君道,语气倒是带了几分散漫。 虽然性命攸关的时候一般人的这种态度都极容易让人反感,但是见他这副神情褚浔阳却是彻底放心了—— 既然他有把握,那就说明方氏不会有事。 褚琪枫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抬头朝褚浔阳看来。 方才回来的路上曾奇已经把方侧妃出事的始末大致的同他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需要等父亲回来吗?”褚琪枫问道。 褚浔阳抿抿唇,唇角牵起一抹素净而略显苍白的笑,却是不答反问,“哥哥觉得呢?” 褚琪枫突然就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一撩袍角起身,风风火火一阵风一样大步走了出去。 这件事不管是怎么发生的,只就冲着方氏是在见过罗皇后之后出事的这一点上来看—— 想要完全把罗皇后瞥了开去都不可能。 所以—— 又何必让褚易安夹在其中难做? 褚琪枫雷厉风行,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褚易安回府之前了结此事。 褚浔阳抿着唇角看了眼床上的方氏,神色复杂,不能说是漠不关心,但那种关切从眼中流露出来却更像是责任而凌驾于真实的感情之上。 延陵君其实早就察觉了她和方式之间的母女关系微妙,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深深的困惑,见她这样一副表情,反而连宽慰的话都觉得无从说起。 屋子里没有外人,他抬手揉了揉她脑后柔软的发丝,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褚浔阳抬起眼睛看向他,想也不想的坚定说道:“我需要把这一次的事情最大限度的扩大化影响!” 不管是不是罗皇后做的,那个女人今天把方氏宣召进宫都绝对是没安好心。 横竖她的存在就只可能是块绊脚石,那么机会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便直接顺手启开好了。 “明白了。”延陵君笑笑,那笑容之间却是颇多无奈。 褚浔阳眼下的这个样子,着实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什么也没问,褚浔阳也就佯装不察,又看了床上的方氏一眼道:“走吧,前面可能还得要你帮个忙。” “嗯!”延陵君颔首,和她一前一后的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步子一顿,吩咐浅绿道:“侧妃娘娘这里仔细照管着,娘娘现在的形势不甚乐观,暂且别叫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打扰。” “是,延陵大人!”浅绿恭敬的点头应下,目送了两人离开。 彼时前院那边褚琪枫已经将今天方氏身边所有随行的侍卫审问过一遍,车厢里外也都当着众人的没见彻底搜查过。 最后的结果和褚浔阳之前得到的一样,除了多出来的两封庚帖之外再就其它一切如常。 “郡王爷,侧妃娘娘这来回的路上都是属下带人跟着的,属下可以拿脑袋担保,这一路上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的岔子。”朱远山道,语气肯定又带了几分愤然。 且不说方氏还是东宫里的主子,只就人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也被视为奇耻大辱。 “没有任何的差错?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褚琪枫冷然道,语气之中带着鲜有的怒火。 “这——”朱远山语塞,却是无言以对。 “郡王爷,奴才们都可以拿命担保,路上绝对没出任何的岔子。”其他的侍卫也纷纷附和。 “路上没出岔子?难道你们的意思是母妃她是在宫里出的意外吗?”褚琪枫道。 “这——”这种话并没有人敢于随便说,仔细的回忆了一遍,朱远山道:“娘娘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异样的。” “母妃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路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差错?那么倒是你们谁来给本王解释解释,母妃是如何中毒,又如何会躺在了那里,生死未卜?”褚琪枫勃然大怒,说道最后几乎是自嘲的讽笑出声。 一众的侍卫都是百口莫辩,一时哑了声音。 褚琪枫的目光锋利如刀,带着很强的威压之势,直盯的众人头皮发紧,场面正在胶着的时候就见褚浔阳和延陵君一前一后从后院的方向快不行来。 “哥哥,如何了?可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褚浔阳问道。 褚琪枫的目光冷冷从众人面上扫过,随便便是少稍稍缓和了神色,忧虑道:“母妃她怎么样了?” “情况不容乐观!”褚浔阳道,也是一筹莫展,“说是毒性很烈,延陵大人开了药,桔红去煎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效。” 褚琪枫的面色不觉的又再冷凝三分,抬头看向延陵君道:“延陵大人可知道我母妃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是用多种毒素调和随意配的,毒药的成分我验出来了,不过侧妃娘娘中毒已深,要化解就不十分容易了。”延陵君道:“我只能说是尽力!” “是通过饮食混进去的?”褚琪枫道。 “可能吧!”延陵君勾了勾唇角。 “这不可能!”朱远山已经气呼呼道:“郡主平时没有用点心的习惯,车上就只有茶水,可茶具那些侧妃娘娘连动都没动过。” 延陵君不愠不火的跳上车,虽然桌上的一套茶具明显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和很仔细的查验了一遍,最后却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褚浔阳皱着眉头,似是不经意的目光微微一扫,定格在旁边蒋六手里捧着的托盘上。 延陵君从车上下来,狐疑的走过去,“这是什么?” “在车上发现的,母妃出事之前好像是在这个。”褚浔阳道。 她和褚琪枫都心知肚明,马车上没有丝毫被做过手脚的痕迹,唯一可能的纰漏就在这两封多出来的庚帖上。 “延陵大人——”褚琪枫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那帖子上扫了一眼,似乎面色就又难看几分,“麻烦你一并看看吧!” 褚浔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一时却是不明所以。 延陵君闲闲的随手捡起上面一封沾了黑血的帖子,看过之后就颇为诧异的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再打开第二封的时候脸色表情也是骤然一冷。 不仅仅是脸色,就连他周身的气场也是骤变,似乎顷刻间整个人就给裹上了一层寒冰外衣,冻的旁边的人都跟着一个哆嗦。 朱远山最沉不住气,第一个开口问道:“怎么?难道是这两封帖子上的问题?” “哦!”延陵君回过神来,面上神情却极冷淡,以手指轻轻的在那折子边角裹着的防水牛皮纸上轻轻一层,隐约可见他指尖上一点淡到近乎物色的油腻痕迹。 所有人都屏息敛气的看着他。 他也只是轻轻的弯了下唇角道:“这两封帖子是哪里来的?” “帖子?”朱远山一愣,然后脱口回道:“属下也不清楚,是侧妃娘娘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拿在手里的了。” 延陵君的眼尾一挑,深深的看了褚琪枫一眼,“郡王殿下,下官以为这件事还是马上进宫去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会比较好!” 褚浔阳想闹,他自然不遗余力的配合,可是现在—— 似乎他自己在这方面的需求比褚浔阳兄妹还要强烈一些。 褚琪枫看着他的反应,目光又从手里庚帖上扫过一眼,心里就是莫名一闷,然后冷着脸别开视线道:“去备车,我和浔阳马上进宫面圣。” “是!”蒋六答应着,赶紧下去准备。 褚浔阳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直觉上是那两封帖子的问题,不过她当时匆忙一瞥却只看到自己的那一封,却忘了去翻看下面的。 延陵君和褚琪枫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但又像是彼此互不待见。 “真是这帖子的问题?”褚浔阳狐疑的走过去,伸手要去拿延陵君手里的帖子。 “别动!”延陵君却是眼疾手快的避开,将东西藏到了身后,“有毒的!” 褚浔阳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也没坚持。 蒋六很快准备好了车马,包括朱远山那一众侍卫在内,一行人匆匆赶往皇宫。 * 罗皇后突然得到皇帝传召,十分意外,尤其来人还是李瑞祥。 “这个时辰皇上不该是在御书房和朝臣议事的吗?”罗皇后问道。 “临时有事,已经屏退各位大人了。”李瑞祥道,他一向就只忠于皇帝一人,所以哪怕是在罗皇后这里也不会透露小道消息来卖乖。 正是因为这样,罗皇后就一直看他不顺眼,不过却也完全的无可奈何。 “你先去回了皇上,本宫更衣之后就来。”暂时压下心里烦闷的情绪,罗皇后语气平缓的说道。 “不着急,奴才就在这里等着,稍后引娘娘过去!”李瑞祥道,不卑不亢亦不妥协。 罗皇后顿时就觉得胸口那口气又顶了上了,可是对方的态度恭敬诚恳,她又无从发作,只能强忍着进去内殿更衣。 “没有听到消息,到底为了什么事?”皇帝极少有这样兴师动众的时候,罗皇后一边心不在焉的任由宫婢们给服侍着更衣一边问道。 “不知道呢!”彩月也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扭头往外看了眼,透过珠帘和屏风隐约还能看到李瑞祥笔直立在那里的身影,莫名的,她也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去看看,梁嬷嬷在哪儿!”罗皇后道,心里没底,磨蹭好一会儿才换了衣裳出来。 李瑞祥略一颔首,退到一旁,“娘娘请!” 罗皇后皱眉,犹豫了一下,前脚刚跨出门槛却是迎着梁嬷嬷慌慌张张的从院外奔进来。 “娘——”远远的梁嬷嬷就有些把持不住的喊了出来,可是看到跟在罗皇后身边的李瑞祥,立刻就像是咬了舌头一样慌忙闭了嘴。 罗皇后的心口猛地一缩,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厉想要开口询问。 “娘娘,皇上该等的急了。”李瑞祥适时提醒。 罗皇后张了张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安了—— 李瑞祥今天的这个态度就很反常。 梁嬷嬷憋了一肚子的话,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就心急如焚的看着。 罗皇后也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李瑞祥去了。 一路上她也不再试图打探什么,只是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样子。 御书房外一切如常,若一定要说是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多了几个面生的侍卫。 罗皇后的脚步顿了一下,李瑞祥就适时提醒,“娘娘,请吧!” 罗皇后烦躁的看了他一眼,一咬牙举步跨进门去。 里头的御案后头皇帝面色阴沉,完全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褚琪枫、褚浔阳和延陵君三人跪在当前。 罗皇后的目色一寒,立刻就有些明白,然则完全不等她反应皇帝就劈头将手边放着东西砸了过来,怒骂道:“看你干的好事!”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对她动手,罗皇后吓了一跳,连行礼都忘了,只就面色僵硬的愣在那里,不可思议道:“皇上——” “跪下!”皇帝怒声喝道。 罗皇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屈膝跪了下去,面上神色却是甚为凄惶的看着他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惹了您的不痛快了,千万要当心龙体。” “朕不用你假惺惺的做好人。”皇帝面色涨红,手臂几乎是带着颤抖,遥遥在空气里点了她好几下才勉强压下一口气,指着落在她脚边的两封庚帖道:“解释!” 罗皇后垂眸看了眼脚边的东西。 乐水快走过去弯身捡起来,可是被皇帝强大的怒意镇着手都在发抖,低声道:“娘娘!” 罗皇后将两张庚帖拿在手里,比对着看了眼。 其实进门看到褚浔阳和褚琪枫她也就猜到会是为了这事儿,只是事先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会公然闹到御前来罢了。 “这是浔阳和罗翔的生成八字!”罗皇后道,做出一副不甚解的模样对御案后头的皇帝道:“皇上您这是——” “你还装糊涂?朕问你,这两封庚帖是从哪里来的?”皇帝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字字说道。 罗皇后一下子就冷了脸,不悦道:“皇上,是不是方氏对您说了什么?她是说臣妾迫了她还是逼了她了?这就敢跑到皇上的面前来嚼舌头,当真是不成体统。” “你还是冥顽不灵的狡辩?”皇帝却像是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听进去,额角青筋直跳,许是气的大了,到了后面却是一时气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的场合特殊,褚浔阳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侧目朝她看去,道:“这么说来皇祖母就是承认这两封帖子是您交予我母妃的了?” “是她从本宫这里拿走的又如何?”罗皇后道,挑高了眉头还是端着她一国之母的架势冷冷道:“说她上不得台面她就是上不得台面,居然阳奉阴违的到后背来给本宫使绊子。” 她说着,就也有些愤然的看向皇帝,道:“皇上,臣妾也是觉得两个孩子合适才寻了那方氏过来一起商量着想要定下这门婚事的,毕竟方氏才是浔阳丫头的生母,这事儿得要她首肯了才算,绝对没有逼迫过她什么。当时也是她自己满口答应着允了此事,现在却出尔反尔告到您的面前来,诬赖臣妾了吗?” 她兀自说的慷慨激昂,悲愤异常。 皇帝看着她,只是阴着脸不住的冷笑。 婚事?罗皇后的这两张庚帖居然是冲着她的婚事去的? 褚浔阳闻言倒是一愣,下意识的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的神色淡淡,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再半点迹象也看不出来了。 这时候便是褚琪枫开口道:“祖母,纵使我母妃驳了你的意,你心里不痛快,责罚于她也都合情合理。琪枫知道我母妃不得您的喜欢,可就算再怎么样个,我与浔阳也都唤您一声皇祖母,哪怕只是看在我跟浔阳的份上,您怎么忍心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褚琪枫的神情悲怆,说是指责,却又带了无限的苍凉和无奈。 罗皇后震了一震,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尖声道:“什么下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会儿皇祖母你还想死不认账来掩饰太平吗?”褚浔阳道,她和褚琪枫不一样,连失望的情绪都懒得伪装,直接就是冷冷说道:“我母妃如今命悬一线,横竖是死无对证了对吗?难道就是因为她不肯应允您提的婚事,所以您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祖母,您可是堂堂一国之母,如此这般作为,就不怕叫天下之民耻笑,也叫我父亲心寒吗?” 罗皇后不由的勃然变色,脱口道:“方氏?她——怎么了?” “你果然是无可救药了!”皇帝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怒道:“早些年你容不下她,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把她远远的送出去了,如今时过境迁,却没有想到你竟会是这么个心思狭隘的毒妇!哪怕只是为了老大和这两个孩子,你——你还真能下的去手,你就不怕以后没有脸面见他们吗?” “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罗皇后终于也是慌了,“方氏她究竟怎么了?” 所谓的众口铄金,尤其连皇帝都这么说了,她再想要不信都难。 所以呢—— 方氏出事了?然后就在这个当口,所有的证据直指,她—— 成了凶手了? 罗皇后只觉得这话听来可笑,可是所有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也笑不出来。 直到这时候延陵君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道:“皇后娘娘,方侧妃在从您那儿回东宫的路上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微臣查验过——毒药就隐藏在您手中那两封庚帖之上!” 罗皇后始料未及,茫然的垂眸去看自己手里东西,似乎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延陵君说的是毒药,猛地一甩将那帖子扔了,后怕的退后一步斥道:“一派胡言,这么可能?” 皇帝看着她甩掉帖子的动作,眼睛眯了眯,突然讽刺的笑了来。 他的声音嘶哑,笑的人心里发毛,兀自笑过之后又于瞬间敛了神色,还是要要指着落在地上的那两封庚帖,重复道:“解释!把这件事给朕做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自己觉得刻意的解释的通了,朕就信你!” 他一直都知道这罗皇后的性格固执霸道,却是没有想到她竟然狭隘到如此地步—— 压制褚易安,逼迫了方氏这么多年,如今老了老了居然变本加厉,直接就下了杀手了。 罗皇后的神色惶惶,六神无主的又往后退了一步,见鬼一样看着落在地上的两封帖子,半晌,坚定的摇头道:“这不可能,这帖子能有什么问题?” 皇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延陵君才又淡淡的开口道:“微臣查验过了,这两份帖子边沿的牛皮纸包边上被人抹了剧毒,并且以极易挥发的薄荷油相溶,方侧妃从娘娘处带了这两封帖子出宫,回城的马车上空间闭塞,挥发出来的毒物通过呼吸渗入体内,她现在——已经毒发了!” 方氏中毒了? 罗皇后脚下一个踉跄,突然听了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她从本宫那里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 “是的!”延陵君道:“方侧妃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中的毒,微车自己的检查过,证实毒药的来源就在这两封帖子上,方才另外极为同僚也查验过了,确认无误。” 他说着,刻意一顿,还是摆出一副公平公正与己无关的姿态道:“娘娘,事关重大,请您仔细想想这帖子的由来,或是都经了什么人的手。” 在所有人当中罗皇后是最有理由也最有可能来做这件事的,她和方氏不睦由来已久,再加上方才她自己自作聪明提起的赐婚事件,再说她是和方氏意见不合而杀人是最合理不过的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上她似乎都难逃干系。 而延陵君这话—— 看似是在帮她想办法开脱,实则—— 褚浔阳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抽了一下,隐晦的侧目朝他飘过去一个眼神。 延陵君敏锐的察觉到了,唇角也跟着勾起一个极为隐晦却异常冰冷的弧度—— 罗皇后是该死,可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更该死!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也还罢了,此事一出他几乎立刻就想到头一天罗二夫人和罗予琯去寿康宫请安的事! 这事儿—— 分明不是罗皇后一个人的主意! 罗家既然敢打褚浔阳的主意,那么就该提前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如今犯到他的手里来了,哪有不见血的? 褚琪枫的目光一闪,瞬间也就领会其意,深吸一口气道:“皇祖母,虽然您与我母妃不睦的事情由来已久,但您一直都是琪枫尊重的长辈,琪枫并不想大逆不道的怀疑您,但是身为人子,我也着实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濒临险境而无动于衷。所以就像皇祖父方才说的,您就此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只要是您说的,我都相信!” 委曲求全?循序善诱? 罗皇后自然知道方氏出事她首当其冲就是个现成的凶手,心里正在慌乱不已的时候哪里是经的起谁这么挑拨的? 心思飞快的一转,她便是一咬牙道:“这庚帖——是昨日江氏进宫的时候呈送本宫的!” 说着又唯恐皇帝会以为她是在推脱责任,忙又面有难色的解释道:“她只说是这段时间和浔阳丫头来往频繁又十分投缘,所以就拿了两个孩子的庚帖过来让,本宫这才宣召了方氏进宫商量此事的!” 罗家二房是她一直都想掌握在手的,可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罗二夫人顶了这个罪名,总好过让皇帝怀疑她! “李瑞祥!”皇帝冷声道,侧目给李瑞祥使了个眼色。 李瑞祥会意,抱着拂尘快步走了出去。 殿中的气氛寂静了一瞬,罗皇后是唯恐罗二夫人来了之后会不承认,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就赶忙道:“皇上,臣妾与您夫妻数十载,臣妾的为人难道您还不清楚吗?我就是再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那方氏——我是不怎么喜欢她,可——可——我若真要容不下她,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褚浔阳心里冷笑一声,抿抿唇角看向她,正色道:“皇祖母,您之前是说找我母妃去商量我的婚事?我母妃她——答应了吗?” “她——”罗皇后张了张嘴,一时间又是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是如何作答。 褚浔阳也不管她,紧跟着又兀自感慨的继续说道:“父亲早有口谕颁下来,我们兄弟姐妹所有人的婚事都要他点头了才算的,若是我母妃不能顺您的意,也并非是她有心想要忤逆您!” 皇帝刚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突然就又沉了下去。 罗皇后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啐了毒一样的死死盯着她。 说方氏答应了?就方氏那个性子,既然是有褚易安的口谕在前,她怎么敢擅做主张?说她没答应?那岂不还是再次坐实了自己的杀人动机和理由?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两张庚帖就会出了问题了? 虽然她把责任推给了罗二夫人,自己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那帖子根本就不是过罗二夫人的手送进来的,而是她叫下头的人准备的,难道—— 是她宫里的人出了问题? 罗皇后的心里一时间千头万绪,只要想着一会儿罗二夫人到了必定也好闹的天翻地覆就更是眼前一阵一阵的想要犯晕。 时间似乎是过的异常缓慢又难熬,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外面李瑞祥匆忙的脚步声再次走了进来。 褚浔阳三人都没动,皇帝和罗皇后则是不约而同的齐齐看过去。 进殿的就只有李瑞祥一个人。 他的神色凝重,快走进来,对皇帝拱手道:“陛下,奴才去是晚了一步,江氏她——畏罪自裁,悬梁了!” 皇帝和罗皇后俱是一愣。 褚浔阳三人却是面面相觑,互相对望了一眼,却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罗皇后只觉得坠入迷雾当中,但却是手脚虚软,冰凉一片。 褚浔阳唏嘘着喃喃道:“竟然真的是罗二夫人害了母妃吗?可是母妃与她素不相识啊!” 素不相识,更是何来仇怨! 虽然死无对证,但所有的矛头都还是直指罗皇后。 “皇——”罗皇后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辩驳。 显然皇帝新柳已有定论,不等她开口就已经冷然道:“你罗家的人如此大逆不道,你坐在这一国之母的位置上却未尽到教化引到之责,几日起就回你的寿康里去给朕闭门思过,公务暂且交由庆妃和德妃处理,以后不得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寿康宫一步!” 这是变相的软禁,实际上也是相当于打入冷宫了,这也是几十年夫妻之后他能给这个女人的最体面的结局了。 罗皇后的眼前一黑,身子就摇摇欲坠的跌坐在了地上,拼命的摇头道:“皇上,您不能不信臣妾,此事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 “朕没说与你有关!”皇帝冷声说道,“送皇后回去!” 李瑞祥招招手,马上就有两个内侍进来扶她。 罗皇后刺激过度浑身虚软,虽然极力的想要挣扎,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榻的被人架着往外走。 没有拿到她的手腕,不管怎样皇帝都会留着她的性命的,这一点是早在褚浔阳几人的预料之中的,罗皇后如今的这般年纪,想复宠已经是不可能了,关起来就是一辈子,等于是废人一个了! 皇帝的心情不好,只又敷衍着安抚了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两句也就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了。 三个人先后从御书房出来,正要出宫,就见蒋六急匆匆的应了上来,附耳在褚琪枫耳边说了两句话。 褚浔阳和延陵君互相对望一眼,也跟着警觉起来,“怎么了?” “有人潜入东宫,闯进了母妃那里。”褚琪枫道,每一都轻飘飘的却叫人的一颗心都跟着猛地一提。 ------题外话------ 最近情绪不好,昨天题外话发了点牢骚,谢谢宝贝儿们的留言鼓励,很感动也很不好意思,大家经常冒泡帮我监督一下剧情就好,让我知道你们都在,不用特意破费给我打赏送花送钻,如果有月票的时候投一下就好,爱你们~ 罗二夫人木有看到娶儿媳妇,悲催的挂了→_→呼唤皇后凉凉一起上路么? ☆、第030章 谁比谁更狠?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 延陵君则是抿着唇角,眸光微微一凛。 褚琪枫回头看了眼后面重兵守卫的御书房大门,带着两人走到殿前广场的边缘,这才面容沉郁的对蒋六道:“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吧。” “就在刚刚,约莫半个时辰之前,有刺客潜入咱们府里,闯进了侧妃娘娘休息的地方。”蒋六道,眉头皱的死紧,因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呼吸也压的很低道。 “桔红和浅绿呢?”延陵君问道。 之前他出来的时候是有交代两个丫头寸步不离照顾方氏的。 “当时侧妃娘娘那里就只有两位姑娘近身服侍,侍卫们都守在外头,后来听了动静进去的时候两位姑娘都被人给放倒了!”蒋六说道,语气唏嘘。 “拿下人了?”褚浔阳道。 这么多年了,他们东宫之内还从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闯进了后宅。 “没!”蒋六很有些惭愧,“侍卫进去的时候那人夺窗逃了。” “是一个人?”褚琪枫微微提了口气。 “好像——是的!” 延陵君抿着唇角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刚好后面有人扶着罗皇后从御书房出来。 褚琪枫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道:“你怀疑——” 延陵君不置可否。 其实三个人都明白,这事儿会是罗皇后做下来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虽然三个人目标一致扳倒了罗皇后,其实心里对此事的内幕也都多少清楚。 “桔红和浅绿怎么样了?”褚浔阳沉思着问道。 “只是被拍晕了。”蒋六道:“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杀人? “母妃呢?”褚琪枫问道。 “古大夫又去看过了,侧妃娘娘也还是老样子,对方——好像不是为着伤人的。”蒋六道。 三人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分外凝重的神色。 没有杀人,也没有声张,那么对方又为什么甘冒奇险潜入东宫? 绝对是有原因的! “还是先回去看看吧!”回头看一眼重兵守卫的御书房,褚浔阳道。 褚琪枫刚要点头,却见御书房外通往寿康宫方向的回廊方向急匆匆的跑来一个人,却是寿康宫的太监总管倪安奎。 “不——不好——不好了!”倪安奎完全是方寸大乱,面无血色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见到罗皇后被人扶出来,直接也没注意她此时虚弱的事情,扑倒在她脚下,大声道:“娘娘,出事了,梁嬷嬷——梁嬷嬷和彩月,都死了!” 罗皇后自己本来就已经心如死灰,整个人都蔫儿了,闻言,眼中光亮突然一闪。 倪安奎叫嚷的太大声,里面李瑞祥已经神色不愉的快步走了出来。 倪安奎对他存了顾忌,赶忙闭了嘴,但是因为自己情绪不稳,目光却是闪烁的非常明显。 “师父,”乐水从旁凑过来,在李瑞祥耳边小声道:“倪公公说是梁嬷嬷和彩月死了。” 按理说罗皇后宫里死一两个奴才根本就无需报到皇帝这里来,直接私底下处理了也就是了,哪怕那两人都是罗皇后的身边人也是一样。 可是如今罗皇后刚刚被皇帝夺权。 李瑞祥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的表情惯常都冷淡平静,此时朝倪安奎看过去的一眼却分外锋利。 倪安奎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抖,使劲的垂下脑袋。 那边褚浔阳兄妹两个本来已经准备出宫了,见了这边变故突生就难免警觉。 犹豫了一下,褚浔阳便对褚琪枫说道:“哥哥你不放心母妃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褚琪枫的确是不放心,想了一下就点了头,“好,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说完又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的心中略一思忖,有些勉强的对褚浔阳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跟过去看看侧妃娘娘,这里如果没事的话——” “我尽快赶回去!”褚浔阳道。 “嗯!”延陵君笑笑,转身和褚琪枫一起先行离开。 褚浔阳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两眼,然后便马上收摄心神又扭头朝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李总管,出什么事?”褚浔阳问道。 “皇后娘娘宫里出了点意外好像!”李瑞祥道:“郡主要出宫吗?奴才叫人抬软轿过来?” “不用了!”褚浔阳微微一笑,眉目平静的看向罗皇后道:“皇祖母不舒服,怕是再受不得刺激,不是宫里出事了吗?本宫亲自送祖母回去吧!” “不——”倪安奎一惊,连忙就是要推脱。 褚浔阳冷冷的一道目光扫过去。 对方的心头一抖,立刻就咬了舌头似的赶紧闭了嘴。 梁嬷嬷是罗皇后的陪嫁,亦是心腹,而彩月也是她近身服侍的宫女,两个人同时暴毙,捂住了也就算了,这会儿掀出来,肯定不能完全的掩饰太平。 而这个褚浔阳—— 分明就是故意站出来搅混水的。 罗皇后的神色阴鸷,恨恨的盯着她,却因为自身太过虚弱而忍着没有正面冲突。 李瑞祥想了想,刚巧皇帝也被人扶着从御书房里出来,见到众人在此滞留不去就又沉了脸道:“都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皇上!”李瑞祥对他施了一礼,表情平静神色如常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奴才亲自送娘娘回去。” 李瑞祥办事向来周到,皇帝自然不会多想,转身先行离开。 目送他走远,李瑞祥就传了辇车过来,当真是亲力亲为的护送着罗皇后回万寿宫。 上车前罗皇后又狠狠的瞪了褚浔阳一眼,然后才颤巍巍的爬上了车。 褚浔阳与她的目光相触,不过微微一笑。 李瑞祥瞧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迟疑了一下道:“奴才给郡主叫顶轿子来吧!” 那辇车很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很明显,罗皇后并不想和褚浔阳近距离接触。 褚浔阳笑笑,“不用了,祖母的状况似是不太好,本宫陪着她呢。” 说完也就跟着上了辇车。 她和罗皇后彼此都不亲近,以往也是敬而远之的时候多,此时也是怎么都想不到她会主动凑上来。 褚浔阳落落大方的和她并肩做了。 罗皇后眉头紧皱,自始至终就没有放松过,斜睨她一眼冷冷道:“你上来做什么?” “我看祖母的精神不好,还是陪着您会比较放心。”褚浔阳道,微微一笑,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这样的讽刺,对罗皇后而言已经是十分严重的挑衅了。 她几乎是失控一样大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褚浔阳正襟危坐,微垂了眼睛看着裙裾堆叠在膝盖上的褶皱缓缓笑来,“皇祖父的脾气祖母您比我要清楚的多,他既然是下了这样的禁令,就不会再收回成命了,寿康宫的地方虽然不小,可是——也用不着轿子辇车了吧?所以这一次,如果不抓紧机会与您共乘说体己话儿,浔阳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罗皇后本来就为了此事窝了一口火,这会儿闻言更是勃然大怒—— 这个丫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居然当面就敢这样的讽刺挖苦她?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有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褚浔阳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被风拂过的明黄幔帐,慢慢道:“皇祖母觉得冤屈吗?” 罗皇后愣了一下。 她此时的感觉何止是冤屈?简直是一口心头老血都要呕出来了。 不过就是传召方氏说了两句话,莫名其妙的—— 这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你这是要来看本宫的笑话吗?”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罗皇后开口的声音也几乎是遏制不住的怒吼,不过也好在是她这会儿气的厉害,声音略显虚弱,不那么鲜明。 褚浔阳终于从前方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玩弄阴谋者从一开始就该有这样的准备,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人可以一直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在你踌躇满志算计我的时候就该提前打算好,万一事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不是吗?” “你——”罗皇后怒然开口,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她对褚浔阳的算计的确是居心不良,可是事情怎么会突然演变成功这样?她根本没动过谋害方氏的心,虽然—— 那个贱人如果死了,最高兴的一定是她! 之前是因为事情发生太快,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皇帝就已经率先发难,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下来,罗皇后便是突然灵机一动,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你们!”她不可思议的把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褚浔阳,想笑却笑不出来,那表情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本宫就说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说着,最后终于无法遏止的笑了出来,笑了两声又兀自打住,话锋一转,狞然道:“好一出苦肉计!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方氏那贱人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用来陷害本宫的是不是?” 方氏中毒了? 怎么会那么巧? 罗二夫人还畏罪自杀了? 这件事上根本就和罗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之前她就千头万绪只觉得是一团解不开的乱码,到了这一刻才终于真相大白—— 什么中毒?根本就是方氏那贱人的手段罢了! 那贱人要害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她被自己死死的压制了这么久,如果她真有这样的手段和魄力,又何至于被赶到慈修庵那种地方,一直憋屈到了今天? 这么想着,罗皇后又有些不确定,可是看着眼前褚浔阳平静的笑容,心口突然猛地一缩,冷笑道:“该不会是你做的吗?为了拒绝这门婚事,连你自己的母妃你都能下这样的狠手?” 褚浔阳这个丫头乖张,说是方氏自己服毒不太可信,可若说是褚浔阳为了一己之私做的—— 似乎也不太可能! 这样违逆人伦的大事,这个丫头哪能有这样的胆量?一旦中间会出什么差池,那绝对是万劫不复。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褚浔阳莞尔,不置可否。 罗皇后除了专横霸道的毛病,其实也不算太蠢,只要等她冷静了下来,很快也就能够想明白这件事里的玄机了,也一定能想到是方氏自行服毒做的一出苦肉计。 一旦叫她再把事情闹开,皇帝就势必跟着怀疑。 所以她便趁乱赶紧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因为她是和这件事无关的,如果时候皇帝要冲着这个方向来查她也不怕。 罗皇后阴着脸恨恨的盯着她。 褚浔阳却是不避不让,只就模棱两可道:“我跟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当面谢谢皇祖母你替我做的打算,虽然最后没能成事,也难为您这么关心我了。” 罗皇后恨的牙根痒痒,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真是你做的?” 褚浔阳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想着自己后面将要面临的处境,罗皇后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往她面上扫去。 褚浔阳动也不动,能感觉到她巴掌扬起带起的风声扑面,却只在最后一刻闪电出手,在罗皇后的手掌离她面前须臾之地的时候骤然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出手的力道不轻,罗皇后痛呼一声,面容扭曲,刚要失声尖叫—— 下一刻褚浔阳已经淡然甩开了她的手。 罗皇后扑倒在侧,霍的扭头,脸色阴晴不定,见鬼一般的颤声道:“你——你竟敢——竟敢和本宫动手?” “我怎么就不敢了?”褚浔阳反问,仍是不愠不火的看着她,“你以为你还是一个时辰之前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皇后娘娘吗?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个顶着皇后空衔的废人罢了,陛下留着这个名头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不得不顾及着你们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皇后?否则的话——你又以为你现在的身份会是什么?所以这个皇后的谱儿——以后你不摆也罢!” 皇帝的眼里不容沙,尤其罗皇后这一次还是做了有伤他体面的事,说是废后也不为过,诚如褚浔阳所言,他会给罗皇后保留着这个头衔就是为了顾及自己的名声—— 罗皇后是和他一起经历风雨的糟糠之妻,他不能废后叫人戳脊梁骨。 而实际上—— 罗皇后这个皇后已经被打入尘埃,今非昔比了。 罗皇后被公然踩了痛处,心口一痛,她忙就抬手捂住。 “你说什么?”气恼之余她有些穿不上起来,半伏在那榻上,目光阴冷的盯着褚浔阳,“本宫和皇上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的了?你——你这是忤逆——你大逆不道!” “是长辈就该有个长辈的样子不是吗?”褚浔阳冷冷说道,看着她的眼神冷淡而丝毫不见悲悯,顿了一顿,又兀自将目光移开,“而且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将你做长辈来看,你若是不惹到我的身上来也还罢了,真要送上门来——还指望我以德报怨?” 罗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张了几次嘴竟然都没能说出话来。 如果说她之前所有的就只是气愤和仇视,那么这一刻这所有的情绪都被打的四分五裂烟消云散了。 褚浔阳居然这样跟她说话?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你怎么敢?”罗皇后不可思议的颤声道,她原是想要尖叫,可奈何体力消耗的太大,声音出口更接近于无助的哀嚎。 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再就不多看她一眼。 这个女人荣光一世,从来都是将别人踩在脚下的,也是时候让她尝一尝被打入尘埃任人宰割的滋味了。 罗皇后受了气,胸口起伏的厉害,歪在那里半天,再就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就用阴毒无比的眼神在不断的将她凌迟。 褚浔阳只当看她不到她。 辇车不徐不缓的前行,最后在寿康宫门口停了下来。 倪安奎过来掀开幔帐,递了手,“娘娘慢点!” 罗皇后和褚浔阳坐了一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此时便是一刻也不愿意和她呆在一起,赶紧下了车。 褚浔阳从后面也跟着走下来。 一行人款步穿过正殿,进了后面的院子才发现寿康宫里所有的奴才都集中在这里,围着后殿敞开的大门指指点点。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娘娘让路?”倪安奎不悦斥道。 “皇后娘娘吉祥,见过浔阳郡主!”宫婢太监们纷纷让到旁边行礼。 罗皇后沉着脸快步往里走,进门一切如常,倪安奎却是心有余悸的扯着她的袖子指了指旁边的暖阁。 罗皇后看过去,已然瞧见僵直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半个身子。 她的胸口一闷,快步走过去,进了暖阁就是骇然后退一步,不可思议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里面暖阁的地上,梁嬷嬷和彩月两人分别倒在地上,面容痛苦扭曲,衣物又撕裂的痕迹,头发也被抓的凌乱,脸上和手背上都有程度不同的抓痕,而最诡异的是—— 两个人的皮肤都泛着青黑色,伤口流出来的血也隐隐发黑。 十分明显—— 这是中毒的迹象。 另一名宫女彩云走上前来,因为两人的死状太可怖,她一直努力的往旁边避开视线,一边小声道:“之前梁嬷嬷和彩月两个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起了争执,还大打出手,奴婢劝不住她们,就跑出去帮忙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发现——” 彩云说着就露出恐惧的神色,再说不下去了,而至于梁嬷嬷和彩月之间争执的内容她却是不方便说—— 因为梁嬷嬷找到了彩月被罗予琯收买了到梁太后面前煽风点火的证据,她仗着自己的身份训斥了彩月,并且扬言丫禀告给罗皇后知道,彩月一急,两人就厮打了起来。 本来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肉搏,可是谁也不曾想到最后竟会演变成了人命官司,而且还是两败俱伤。 “看样子,是中毒了。”李瑞祥道,抬手招呼了后面跟来的小太监道:“去看看!” “是!”那小太监应了,刚要进那暖阁。 褚浔阳的眼尖,目光微微一扫就看到旁边滚落的一个小瓷瓶。 那瓶子已经碎裂,里面的液体倒出来一些,但似乎是风干了,只在地砖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而一块的瓶子的碎片里却还存留了一些。 再看一眼梁嬷嬷二人的死状,褚浔阳就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拽住那小太监,冷声喝道:“都别进去,所有人都往后退!” 众人都被她吼的莫名其妙。 褚浔阳却是不由分说已经对李瑞祥道:“李总管,麻烦你叫人去请太医来,还有——皇祖父那里也叫人请他过来走一趟吧。” 李瑞祥的眉头皱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 罗皇后却是勃然大怒,横眉怒目的大声道:“这里是寿康宫,不过就是死了两个奴才而已,本宫宫里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皇祖母这是在心虚什么?”褚浔阳挑眉,冷冷打断她的话。 罗皇后一愣,脱口道:“什么心虚?” 她还想要再度发作,褚浔阳已经冷然移开视线,语气强硬的对李瑞祥道:“麻烦大总管了,宣太医,然后——我需要皇祖父在场。因为——” 她说着,就是神色突然一愣,美眸流转带了浓厚的煞气斜睨一眼倒在暖阁里的两具尸体道:“本宫怀疑投毒谋害我母妃的凶手就在这里。” 罗皇后震了一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也总要太医验过了才算!”褚浔阳冷冷的顶了回去。 她都把话挑明了,李瑞祥就是不想声张都不能,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对随行的小太监使了眼色。 两名内侍分头跑了出去。 罗皇后突然怒不可遏的甩开倪安奎的手奔到褚浔阳的面前,厉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跑到本宫这里来胡言乱语什么?方氏的事根本就和本宫无关,你——” 这一刻她就更加确信是这个丫头设局害的她。 褚浔阳冷冷的别过眼去,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 罗皇后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对方不买她的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个皇后也是做的索然无味,十分之无力。 “娘娘,坐下来歇会儿吧!”彩云走过去,小声道,扶着她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皇帝的寝宫和罗皇后这里相距不远,是以并没有过的太久皇帝就闻讯赶了来,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跨进门来。 “又怎么了?”皇帝不悦说道。 “皇上——”罗皇后本来正在失神,闻言立刻弹了起来就要扑过去诉苦。 “见过皇祖父!”褚浔阳脆声道,音调太高,生生就将罗皇后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会儿李瑞祥已经得空走了过去,低声道:“皇上,娘娘这只里死了两个人,可是浔阳郡主说——” 他说着,倒是有些迟疑着侧目看了褚浔阳一眼。 褚浔阳于是上前一步道:“回禀皇祖父,这两人的症状和我母妃毒发时候的情况一模一样,孙女儿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皇帝的眉心一跳,冷冷的朝罗皇后看过去。 罗皇后顿时就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的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样的症状,那方氏——” 她说着也就自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继续。 她今天见过方氏,之前又被人认定害了方氏的毒药是从她这里流出去的。 罗皇后略一怔愣,外面太医院的三名太医已经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浔阳郡主吉祥!” 三人屈膝行礼。 皇帝的面色阴冷,负手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暖阁里,嘴唇民称一条线,却是迟迟没有表态,似是在权衡什么—— 罗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如果这么一验,真的证明是罗皇后害的方氏,他就再没有理由对对方从轻发落了,而如果不是—— 他在对方面前就将遭到非议。 这对他而言,是个两难的选择。 褚浔阳完全明白他此时的心思,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她也断然不会放过,就又上前一步道:“皇上,罗二夫人身死,之前的线索断了,浔阳虽然心疼自己的母妃,但也同样不想因为事情不明不白而叫皇祖母跟着受人非议。哪怕只是为了替皇祖母彻底的洗清嫌疑,也请祖父做主,亲自验证此事!” 她说着,就直挺挺的在皇帝面前跪下。 罗皇后越是看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就越是心慌,颤声道:“你——” 褚浔阳的脊背笔直跪在皇帝面前,只是目光坚定的盯着皇帝,再就谁也没看。 皇帝迎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阴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丫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扒开来说了,他是可以拒绝,但是—— “验!”最后,皇帝只是冷声吐出一个字。 “皇上!”罗皇后脱口道,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也信了这个丫头的话?难道您真的认为是臣妾给那个贱人下的毒吗?” 她的目光凄然又带了恳求。 皇帝眼底的光影一闪。 褚浔阳已经继续开口道:“浔阳也不想误会了皇祖母,正好让人查明此事,还皇祖母一个公道也是好的!” 罗皇后的话又被她堵在了喉咙里,看向她的目光更显阴冷。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皇帝索性就别过头去,重复道:“去查!” “是,皇上!”三名太医提着药箱就要往那暖阁里去。 褚浔阳赶忙提醒道:“着重看看那个瓷瓶,之前延陵大人说那药是混在了薄荷油里的,各位太医注意安全。” “是!”为首的胡太医应了,想了想就取了方巾用水濡湿,掩了口鼻进去。 三个人一同忙碌,先是查验了那小瓷瓶里剩余的药汁,然后又依次查了梁嬷嬷和彩月的尸首。 罗皇后的心里已经十分笃定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局,却是苦于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 三人仔细的验过之后,又恭谨的退了出来。 “如何?”皇帝冷声问道。 胡太医当先已经跪了下去,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罗皇后的脸色,却是没有马上说话。 皇帝看着他的这个反应就先是心里一凉,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实话实说!” “这两人的确是因为吸入了挥发在外的毒素致死,而且这药——”胡太医说着一顿,过了一会儿才一咬牙将手中已经挥发完全,只留了些许白色粉末在瓷器壁上的碎瓷瓶双手呈上,“这里面的毒药和之前延陵大人携带进宫的是同一种!” “这不可能!”罗皇后脚下一个趔趄,当即已经尖声嚷道。 “那两封庚帖微臣也帮着验过,另外两位同僚也都有参与,不会有错的。”胡太医道,使劲低垂着脑袋。 凶手是罗皇后,叫他们当面指认,谁的心里都有压力。 “皇祖父!请替我母妃做主!”褚浔阳的面容一肃,大声道。 罗皇后的脸色惨白,又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阴着脸,只盯着暖阁里的尸体却是谁都没看。 “皇上,不是臣妾做的!”罗皇后回过神来,忙是扑倒在地,扯住她的袍子,声泪俱下道:“皇上,这是陷害,臣妾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毒药,也没见过这个瓶子,是有人设局害我,您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哦?有人害你?”皇帝浅浅的吐出一口气,神色之间喜怒莫辨。 他的这个样子,就是心里恨极了的表现。 罗皇后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只觉得浑身都起来一层的鸡皮疙瘩,再也不管不顾的忽然扭头朝褚浔阳看去,大声道:“浔阳!就算本宫给你安排的婚事你不喜欢,你来与本宫说就是了,拿你母妃的性命做局,又叫人嫁祸本宫?你这丫头,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褚浔阳愕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皇祖母,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就算你是为了脱罪,找借口也该找一个合理点的!众所周知,我母妃是在回去的路上就出了事的,我人在东宫等她,如何动的了什么手脚?而且——你说我记恨你?这就更是无从说起了,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传召我母妃进宫的用意,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的针对你来做些什么?” “你和方氏那贱人本就是一路货色,你们根本就是串通一气!”罗皇后怒道。 褚浔阳只是委屈的扁扁嘴。 方氏一大早根本就已经准备回慈修庵了,在全无准备之下怎么可能会配合褚浔阳来做些什么? 罗皇后的这些指责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 褚浔阳眼中泪光盈盈,只是仰头看着皇帝道:“皇祖父,这里是皇祖母的寝宫,且不说她自己这里内外多少人,只就这重重宫门就有多少处岗哨?就算是孙女想做什么也不见得有这个本事的。” 罗皇后这里,外人根本就混不进来。 其实就连褚浔阳都觉得意外—— 居然有人把手脚做到这里来了。 只是送上门的机会,她肯定会抓住利用就是了。 罗皇后心慌意乱也是无从应对。 皇帝不说话,李瑞祥就代为问道:“在这里事发前后,可是见到有什么可疑人等出入?” 一众的奴才们都仔细的回想了一遍,纷纷摇头。 “没有!”最后,彩云说道。 梁嬷嬷和彩月打起了的时候她就在当场,后来实在拉不开两人才去院子里喊人帮忙,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哪里见过什么人? 想想也知道,应该是那毒药本就是藏在两人哪一个的身上的,后来撕扯的时候不甚打破,误伤了两人性命。 “皇上,臣妾没有,真的不是臣妾做的!”罗皇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就抓着皇帝袍子撕心裂肺的吼叫。 皇帝狠狠的闭了下眼,证据确凿之下终于不容情面的狠狠的一脚将她踢开,扭头就走。 罗皇后扑在地上,也顾不得疼,赶紧爬起来就要去追他,“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李瑞祥抬手拦了她一下,将她推到两个内侍面前,凉凉道:“扶着娘娘一点!” 罗皇后也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规矩,只就死命的挣扎,奈何哭喊的浑身虚软也都无济于事。 褚浔阳从她面前走过去。 她突然就狞笑起来,嘶声的咒骂道:“你这贱人!和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都是蛇蝎心肠的小贱人,你们联起手来陷害本宫,您们该死!该死!” 褚浔阳的脚步顿了一下,侧目看向她,只就惋惜的叹了口气,“皇祖母还是执迷不悟吗?那么——浔阳还是先行告退了,您——一路走好!” 言罢就提着裙子跨出门去。 罗皇后本来还想要继续叫骂,却在听到她最后的四个字时愕然止了声音,浑身冰冷的开始打颤。 褚浔阳一路款步走了出去,走的很慢很慢,沿路最后欣赏了一遍这寿康宫内外的风景。 走出大门口的时候,迎面李瑞祥已经带着乐水折了回来。 李瑞祥走在前面,后面乐水手里的托盘上放着折叠精细的三尺白绫。 “郡主!”两人止了步子让路。 “嗯!”褚浔阳只是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就继续举步前行。 证据确凿!罗皇后这一次也算是作茧自缚了,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强势跋扈,应该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竟会落到这样一种下场吧? 而且—— 这结局来的还如此的莫名其妙。 褚浔阳一路前行,直接出宫。 褚琪枫留了马车给她,蒋六等在那里,见她出来才松一口气,“郡主!” “嗯!”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钻进了马车里。 回到东宫的时候褚易安已经得了消息赶回来了,人正在方氏那里。 褚浔阳也没耽搁,直接赶了去,进到院子里,延陵君和褚琪枫也都在。 延陵君是第一个发现她的,顺势回头冲她一挑眉毛。 褚浔阳的唇角一勾,回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径自走过去。 褚易安坐在方氏的床边,面沉如水的看着她,其他人走站在他身后,完全看不到他眼中是何种神色。 只是知道他许久都没有动过一下。 褚浔阳面对他的背影,心里隐隐荒凉的一声叹息—— 从一开始她和褚琪枫就都猜到了方氏是自己服毒要嫁祸罗皇后的,别人不知道方氏的底下,他们两个却是一清二楚,这么一件在别人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对方氏而言却是完全成立的。 罗皇后自以为精妙算计掌控一切,她是足够强势霸道,可是—— 她再狠也没能狠过方氏去! 在所有人眼中一无是处又弱小无能的方氏,最出彩的地方就是她敢于拿自己的性命随时随地的做赌注。 而她和褚琪枫只是顺手推舟的帮了一把而已。 “父亲——”定了定神,褚浔阳上前一步,轻轻的唤了褚易安一声。 褚易安没动,也没回头。 褚浔阳也不介意,只就继续说道:“父亲还是先收拾进宫一趟吧,皇祖母她——薨了!” 褚易安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褚琪枫也有些意外的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发生了什么事了?” “有人在皇祖母的寝宫当中发现了害母妃中毒的毒药,进而惹怒了皇祖父!”褚浔阳道。 在皇后宫里做手脚的事完全超出了她和褚琪枫的能力范围之外,而且就算他们有这个能力也不会去做。 所以有了这件事,反而是真的坐实了罗皇后毒害方氏的罪名。 这样的所谓真相—— 也许—— 才不会让褚易安太过为难吧! 毕竟—— 罗皇后这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题外话------ 哈哈,我们方侧妃才是真正的高手,杀人不见血啊有木有╮(╯_╰)╭ ps:据说月饼节当天我们《郡主》会有一轮活动,奖励丰厚,欢迎宝贝儿们都来凑热闹,具体章程负责的妹子还在拟定中,到时候请注意评论区置顶公告,么么哒~ ☆、第031章 不要脸?你随意就好! 褚易安闭了下眼,起身道:“琪枫你跟我一起去!” 言罢就当先一步跨出门去。 褚琪枫略有几分忧虑的看了褚浔阳一眼,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跟着褚易安的步子追了出去。 待他走后,褚浔阳才神色凝重的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的唇角弯了一下,耸耸肩,也是对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褚浔阳一怔,眉头就不由的皱了起来,她走上前去一步,看了眼床上仍是昏迷不醒方氏道:“我母妃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妨碍,不过我刻意减少了药物的用量,她可能还得要再多昏睡几日。”延陵君道,跟着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侧目道:“宫里——” “不知道!”褚浔阳摇头,“之前你从那庚帖上面查验出来的毒药出现在了寿康宫,我顺势推了一把。” 罗皇后的这件事完全算是意外收获,依照之前的形势来看,皇帝将她打入冷宫已经是极限了,看是罗二夫人暴毙,紧跟着又有毒药被搜了出来—— 这些说是巧合都显得牵强了。 这里面,据对会有人为的因素在里头。 当事事发之时褚浔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延陵君,不过也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罗国公府虽然可以随便动作,可寿康宫里却不是那么容易做手脚的。 这件事—— 虽然看似尘埃落定,他和褚琪枫得了大实惠,可这要喜酒起来却是普索迷离,叫人不敢小觑。 延陵君抿着唇角盯着床上的方氏,很是斟酌了片刻才缓慢的开口道:“侧妃娘娘身边——还有可用的人吗?” 方氏是自己服毒,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她的目的是针对罗皇后的,也十分明确。 那两个女人,这么多年以来就仿佛是天敌一般,互不相容,而现在—— 罗皇后被赐死,当时她和方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无从追究,说是两人之间多年的矛盾终于一夕爆发,以至于引发了这一场匪夷所思的毒杀事件也不为过。 这件事—— 已经就此下了定论了。 褚浔阳也是皱眉看着方氏,却只觉得心烦意乱,想了想道:“桔红和浅绿呢?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康郡王让她们下去休息了。”延陵君道,自是知道她的暗指,目光在这屋子里四下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远处的一扇窗户上,“我问过了,来者是孤身一人,桔红和浅绿联手也只在他手下走了十几招就被放倒了。不过他没伤人也似乎没打算生事,侍卫进来就翻窗逃了。蒋六及时封锁了消息,后来太子殿下回来又下了禁令,消息是彻底压住了。” 是什么人会潜入方氏这里?不杀人也不生事?那他的目的何在? 褚浔阳想着就越发觉得心慌意乱了起来,扭头对院子里唤道:“常嬷嬷,你进来!” 片之刻之后常嬷嬷快步从外面进来,“郡主!” “之前府里不是进贼了吗?你给仔细的看看,母妃这里可有遗失什么金贵的东西。”褚浔阳道。 “是!”常嬷嬷点点头,开始在妆台和重新搬回来的行李之间打量一遍。 方氏常年居住在庵堂,穿戴都十分朴素,随身的用品也都只是整洁而已,并不十分的考究,其实都价值不高。 常嬷嬷尽心尽力的翻了一遍,摇了摇头,“东西都在呢,好像——没什么损失!” 褚浔阳皱了眉头,沉默了下来。 常嬷嬷走过去,仔细的给方氏掖了掖被角,突然“咦”了一声,倾身过去在枕头附近四下里翻了翻,诧异道:“娘娘的那支金凤步摇怎么不见了?” 说着又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之前被桔红姑娘抱进来的时候碰掉了?” 褚浔阳也延陵君都是不约而同的提了口气。 延陵君上前一步,问道:“是一支什么样的步摇?” “样式很普通,有些年头了,只不过娘娘说是殿下送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几乎从不离身的。早上进宫的时候奴婢劝着娘娘换下来,她都没肯呢!”常嬷嬷道,神色之间便略见了几分焦灼,“这要是没了,娘娘醒来该着急了,郡主娘娘这里您先陪着,奴婢去花园里找一找。” “嗯!”褚浔阳点头,目送了常嬷嬷离开。 延陵君在她面前负手而立,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好像是有点印象,挺不起眼的一件东西。”褚浔阳道,所有的事情已经明了——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方氏随身携带的毒药应该就藏在那支步摇里面,而她进宫前特意要求回来更衣,应该就是已经在做这一步的准备。 于是—— 有人冒险潜入东宫盗走了那件东西,并且—— 弄到了罗皇后那里。 “这么说来,弄死了罗二夫人和在皇后宫中布局的应该是同一伙人了?”延陵君咝咝的抽了口气,唇角牵起的笑容略带几分玩味。 若不是罗二夫人的死在皇帝那里形成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经让他觉得此事和罗皇后脱不了干系,后面也未必就会因为那一剂毒药直接定了她的罪。 褚浔阳笑了一笑,那笑容之间却不见丝毫轻松。 这件事不是她和褚琪枫做的,而且也和延陵君没有关系。 因为就算他们有心,方氏服毒之前是没有和他们通过气儿的,谁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布置周到,有条不紊的做到这一步? 所以—— 延陵君也才会怀疑方氏手中可能还握着部分人脉。 “不会的!”褚浔阳道:“你当我父亲是什么人了?如果她真的还有底牌,父亲就第一个要怀疑她的,又岂会是——” 褚浔阳说着又兀自打住话茬。 她实在不知道在外面面前该是用何种态度面对方氏,说的多了,自己都觉得厌烦。 总之方氏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张白纸,就算褚易安是知道她的底细的,可是这么多年来她都循规蹈矩,半点差错也没出,所以此事发生之后褚易安也才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她。 反而是一直和她生有嫌隙的罗皇后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 延陵君的面色也略带了几分凝重,四下又打量一遍这间屋子道:“至少就目前看来,不管背后运作操纵这件事的是什么人,那人的目的似乎都与你一致。” 这件事算下来,他们没有损失,反而彻底除掉了罗皇后这个心头大患。 褚浔阳皱眉看着他,“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做的?” 延陵君摇了摇头,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道:“暂时不要想这么多了,万事都等你父亲从宫里回来再说。” “嗯!”褚浔阳点头,心里却始终悬了块石头没有落地。 这一次的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顺利的太诡异。 她的目光从延陵君身侧移过去,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方氏——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方氏的作为? 如果这个女人手中还操纵着另外一些人由她驱策的话,她还能不动声色的瞒了褚易安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的心机就远比她现在看到的还要深沉。 可是—— 真的会是她吗? * 宫里最终给出的消息是罗皇后痼疾发作而猝然病逝。 皇帝仍旧给了她所有的礼遇,以皇后之礼安排下葬,保全了她身为一国之母最后的体面。 而同时东宫方面也有一些极为低调的消息透露出来,因为皇后病逝,方侧妃也暂且留在京城,等着参加皇后葬礼。 不管之前闹的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这一切也都随着罗皇后的死而沉寂了下来。 宫里在有条不紊的办着丧事,有人哀痛,也有人是伪装的哀痛,总之这相当的一段时间内整个京城之地都被无声的笼罩在一众莫名的低气压之下。 而这种气氛,在罗家的二房表现的尤为明显。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罗翔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低语不断重复就只有这一句话。 那天罗皇后才刚刚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和东宫联姻的事情成了,可是一转眼才不过个把时辰的消息就马上天翻地覆了。 罗二夫人悬梁,他和罗予琯都当场吓傻了,想要去宫里找罗皇后做主的时候就连罗皇后也传出暴毙的消息。 兄妹两个突然就失去了主心骨,那感觉—— 当真是高处跌入尘埃一般。 罗予琯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坐在椅子上,一张小脸上的面色却似是比那衣物的颜色更白,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一只失去了知觉的木偶一样,任由罗翔再怎么鼓噪她都什么也听不见。 罗翔兀自转了一阵,一直等不到她的响应就更是焦躁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不耐烦道:“予琯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我们到底是要怎么办?” 罗予琯的思绪被他打断,这才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什么?” “我说母亲的事!”罗翔道,愤恨的捏着拳头,目光阴冷而燃烧着明显愤怒的情绪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寻短见?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罗二夫人是不可能有胆子寻死的,这一点他们兄妹都十分确定。 罗予琯皱了没有,心思明显没有放在这里,比他更不耐烦的说道:“你又不是没查过,事发前后谁也没进过母亲的院子,大伯都已经动怒了,我们要是再去闹——你是真要他把我们赶出去才算满意吗?” “可是——”罗翔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烦躁的一拳打在桌子上。 事发的前一刻他还做着迎娶美娇娘,并且平步青云的美梦,哪怕是有变动和落差,这样—— 是不是也太快了! 罗二夫人没了还没什么,罗皇后一死,他的前程命运就全部折进去了。 罗国公?这已经是他再也不敢奢望的事情了。 怎么想,都是不甘心。 “母亲的死,一定是大房的人做的手脚!”罗翔道,目光隐晦带了几分暗示的盯着罗予琯。 罗予琯被他盯的心里逐渐升起一股子火气,愤然的甩袖起身,“你别指望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跟我在罗家能得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你能拿出是大房的人谋害母亲的证据来——上头没了皇后娘娘撑腰,谁会去揪堂堂罗国公的不是,来给你我这样两个无名小卒做主?要闹你去闹,我可不去!” 罗翔见她变脸如此之快,面色也跟着越发的难看起来。 但是瞪了她半晌,终也还是无计可施,迟疑了一下还是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罗予琯听着他的脚步声来开,脸色就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香草从旁前凑上来,大着胆子劝道:“小姐还是想办法劝劝三少爷吧,皇后娘娘和夫人都不在了,他要是——” 如果罗翔还是不肯收收心的话,他要有什么事,罗予琯也一样要跟着受牵连。 可是罗翔做了那么久的美梦,现在要让他一下子清醒又谈何容易? 罗予琯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斟酌半晌,似是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是对香草道:“给我递个信出去!” 话只有一句,不用太明白,香草却是心知肚明,虽然对她在这个时候还能有这样的兴致颇为意外,也还是谨慎的答应了。 罗予琯想了想,又补充,“小心点儿,别被人发现!” “是,奴婢知道!” * 渥漓江边的血案发生之后,苏霖就在城南的民巷那里规制了一座二进的小院用来和罗予琯私会。 罗予琯柔顺乖巧,很是投了他的心头好,两个多月处下来他非但是没有厌倦,反而乐此不疲,做多三天两人便要见上一面。 罗予琯换下孝服,找了身不起眼的丫鬟衣裳乔装了出府,过去的时候苏霖已经到了,她从外面一开门就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怎的,几日不见,你倒是比我还心急吗?”苏霖埋首去啃她的后颈,兀自吃吃的笑。 罗予琯欲拒还迎的躲了一下,只嗔了两句,却也没多说别的。 被他蹭的脖子后面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回转身去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极有默契的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这几天因为是处在罗二夫人的丧期之内,为了避嫌,两人已经隔了几日不曾见面了。 这会儿*的凑在一块儿,自是少不得一番折腾,从午后一直厮混到日暮时分,外面的天色渐渐的淡了。 罗予琯平时就话不多,不过这一天却是格外的沉默,完事就静静窝在苏霖怀里,以手指在他胸前慢慢的画着什么。 苏霖歇了一阵,待到缓过劲来就握了她的手,调笑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母亲出了那样的事,我——”罗予琯苦笑一声,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把脸藏在了他的肩上。 感觉肩上被她滑腻的泪水打湿,苏霖心里一软,就又抬臂揽住她,抬手去给她擦眼泪,安慰道:“哭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二夫人的事虽是有些突然——可你不是还有我吗?” 罗予琯却是不为所动,伏在他身上只是不住的落泪。 苏霖也实在是见不得她受委屈,干脆就坐起来,揽了她,“别哭了,快擦了眼泪,天晚了,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嗯?” “嗯!”罗予琯抹了把眼泪,勉强想要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在抬头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苏霖皱眉。 罗予琯在他面前一向都十分柔顺,也懂得体贴他,这一次着实是有点反常了。 罗予琯仰头看着他,神色悲戚,满面泪痕道:“世子,如果此去三年,您还会记得予琯吗?” “怎么不记得?”苏霖脱口道,俯首又吻了他。 罗予琯却是一改往里日被动羞怯的作风,双臂也用力拦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苏霖倒抽一口气,两人顺势就又滚在了一起。 这样又折腾了一番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 苏霖半伏在她身上喘着气,声音听起来却带着畅快淋漓的笑意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倒是险些叫我招架不住。” 他原不过是想要逗逗对方,不想罗予琯却并没有娇羞闪躲,只是沉默了下来。 苏霖这才觉得她今天是真的不对劲,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香草听到里面的动静停了才敢过来敲门,压着声音提醒道:“小姐,天晚了,咱们该回了。” 苏霖也怕这事儿泄露出去,就先爬了起来,两人穿戴妥当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夜色略有几分深沉,罗予琯一直低垂着眉眼没再吭声。 香草有些瑟缩的探头往大门外看了眼,见到外面没人就道:“小姐等一会儿,奴婢去雇马车。” 为了保险起见,罗予琯每次出来并不敢用自己府上的马车,都是出府之后临时租用的,回去的时候也是雇佣了马车,送她到罗国公府附近。 苏霖看了眼天色就将她拦了道:“算了,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香草迟疑着看向罗予琯。 罗予琯轻轻的点了下头。 回去的路上,她也一直回避着苏霖的视线一再沉默。 渐渐的苏霖也被激起了脾气,语气不由的恶劣三分道:“到底是怎么了?” 本以为罗予琯是不会回答的,不想她却是慢慢抬起头来,眼泪又再次滚了下来,看着他,神色悲戚道:“过几天——我可能要离京了!” 苏霖一愣,“怎么?” “呵——”罗予琯苦笑了医生给,往旁边别过头去,面容凄苦,“皇后娘娘仙逝,我母亲又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们府上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现在那府里哪有我和哥哥的容身之所?过两天等我母亲下葬之后就要送她和父亲的灵柩回老家的祠堂供奉,到时候——” 她说着,就已经泣不成声。 苏霖已经听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你要跟着回乡!” “嗯!”罗予琯点点头,“在那边,可能会好上一些。” 罗家的局面苏霖也十分清楚,他们家两房素来不睦,现在罗皇后倒台,罗予琯兄妹的日子会是怎样可想而知。 罗予琯见他沉默了下来,就擦干眼泪,勉力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道:“世子,我自己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我家中遭此变故,已经是不敢心存奢望了,只是——” 她说着,就有些羞于启齿的红了脸,又再垂下眼睛去,“我的身子是给了你了,我虽是不敢奢求正妻之位,可是——世子若是惦念旧情,三年之后等我孝期守满,您还能接我到您身边吗?让我服侍左右也好,我——” 罗予琯的声音弱了下去,已然泪流满面。 以长顺王府的地位,苏霖的世子妃未来的长顺王妃,怎么都不能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的。 罗予琯非但没有纠缠他,反而主动提了这个问题。 苏霖本来是有一点担心,这会儿也全成了对她的怜悯,伸手将他拉入怀中。 他没说话,眉宇之间的是你色却是本能的带了几分凝重。 罗予琯温顺的伏在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却有灼灼的光影闪烁。 苏霖只送她到罗国公府前面的一条街就放了她下车,自己也是片刻不停的马上离开。 罗予琯带着香草从后门溜进去,轻车熟路的回了自己的院子,香草备了热水给她沐浴。 罗予琯坐在浴桶里,往身上撩了水,看着身上那些深深浅浅欢爱后的痕迹,冷冷的笑了一下。 香草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旁边给她添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小姐,过几天您真的要回老家吗?” “我?”罗予琯斜睨她一眼,眼底的笑容就越发现出几分十分怪异的森冷来,“谁说我要回去了。” “那您之前对苏世子说——”香草吃了一惊,诧异道。 罗予琯的唇角勾了勾,冷冷道:“以前有皇后娘娘和母亲在,哥哥有前程大好,我等着就行,迟早也有水到渠成的一天,可是如今这会儿——” 她说着,就是怅惘的幽幽一叹,“我不能再等了,如果不趁热打铁得到长顺王世子妃的之位,再过三年?等我守孝完了,谁知道他还记不得我了!” 之前她还有所倚仗,只要哄着苏霖拖时间就行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必须不惜一切,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争取拿到最大的利益。 罗家这里她已然是靠不住了,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抓住苏霖,早一步谋得长顺王府世子妃之位,这才是最大的实惠。 至于罗翔—— 她也管不了了。 香草看着她脸上阴森诡异的神色,心里不觉的抖了抖。 罗予琯敛了笑容,靠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为了吊苏霖的胃口,她今天这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了,这会儿浑身酸痛,疲累的很,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外面外面有丫头大声道:“大小姐,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来了?” “有点事情想要和三妹妹说。”罗思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淡和高傲,叫罗予琯觉得极不舒服。 她吓了一跳,赶忙从浴桶里爬出来。 香草也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扯了件衣袍给她披上。 罗思禹来的很快,而且还是长驱直入,根本就没等丫鬟通传就径自闯了进来。 彼时罗予琯正神色有些慌乱的系着衣物的带子,抬眸看到她就是尴尬一笑道:“大姐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好像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罗思禹笑笑,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将她周身扫视一遍。 罗予琯赶忙更加用力掩住领口。 罗思禹的目光还是略微一闪,已经扫见她颈边半掩住的红痕。 不过她的情绪掩饰的极好,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笑道:“你现在方便吗?关于二婶儿的丧事,有点事情母亲让我过来和你商量一下,看看你的意思。” “我——”罗予琯正在心虚的时候,下意识是的想要拒绝,然则看着对方的笑脸又唯恐做的太过更会露破绽,赶紧敛了心神道:“大姐姐先到外面坐吧,等我穿了衣服就来。” “好!”罗思禹也不和她为难,转身走了出去。 罗予琯给香草使了个眼色,香草慌忙找了件高领子的衣服给她穿戴妥当。 罗思禹镇定自若的就着丧礼的有关事宜和她说了半天的话,罗予琯却是心不在焉,一直强打精神应付。 一直磨蹭了个把时辰罗思禹才起身告辞。 她人一走,香草就腿软的一把扶住桌子,脸色发白道:“三小姐,大小姐来的好蹊跷,她——您说她会不会——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罗予琯也不很确定。 这罗思禹就是个笑里藏刀的性子,何况那次除夕出事之后两人就不怎么往来了,她今天会突然过来,的确是叫人起疑心的。 罗予琯也拿捏不准对方的意图,心里更是慌乱不已。 万一叫罗予琯查出她和苏霖的事情来—— 那女人该不会是发现今天苏霖送她回来的蛛丝马迹,所以才来查她的底了吧? 这么想着,罗予琯也是忍不住的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惶惶道:“你会的,都这么久了,怎么偏偏就——” 可是她自己的心里却是真的没有谱。 主仆两个惶惶不安的对望了半晌,香草大着胆子道:“要不——还是先跟世子通个气,以防万一吧!” 罗予琯这样的大家小姐与人行了苟且之事,这要是被抖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一辈子就完了。 “不行,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时候她肯定是盯着我的!”罗予琯怒道,话音未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就是目光隐晦一闪,改了口风道:“也好,明天一早你再替我约见世子吧。” “嗯!”香草不疑有他,用力的点点头。 罗予琯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先什么也别和他说,省的他担心,就说我要见他,有什么事都等见了面我亲自和他说。” “是,奴婢知道了。”香草点头。 罗予琯的目光闪了闪,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她正愁没有立竿见影的法子逼迫苏霖就范,如果真是罗思禹发现了她的事反而是件好事,倒是可以叫她利用一把的。 从罗予琯处出来,烟儿就忍不住道:“大小姐,您瞧三小姐方才魂不守舍的那个样子,她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奴婢不会看错,那马车上面虽然没有标志,但是那驾车的车夫奴婢之前在宴会上见过,就是长顺王府苏世子身边的。” 罗予琯坐了苏霖的马车回来,会是什么事? 罗思禹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关了门才对烟儿道:“吩咐两个妥实点的人盯着,暂时不要声张,母亲和大哥那里也不要说,先给我盯着她就好!” “好!”烟儿赶紧应了。 上回除夕的事罗思禹不介意她可是记在心上了的,罗予琯那贱人竟然当众害人,也是时候叫她尝尝苦头了。 罗予琯心里抵着盘算,次日下午出门的时候干脆就没有乔装,而是直接说是出去买元宝蜡烛就带了人出门。 “小姐,三小姐出门了!”烟儿兴冲冲地回来禀报。 罗思禹听了,不过微微一笑,“叫人盯着了吗?” “是!”烟儿道。 “那就先这样吧,别打草惊蛇,她去了什么地方或是做了什么,回来告诉我知道就好。”罗思禹道。 “是!”烟儿却是为着马上就能抓住罗予琯的小辫子兴奋不已,急匆匆的去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又神色凝重的跑了回来,二话不说的直接关了房门,又啐了一口,对罗思禹道:“大小姐,三小姐真是不要脸,上回奴婢看的果然没错,那人真是苏世子,他们两个就在城南的一座民居里——” 到底也是个十几岁的下丫头,烟儿说着就先红了脸,躲了一下脚道,“我们现在去吧,一定能将她堵在那里的,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罗予琯和苏霖? 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罗思禹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却是什么也没说的继续垂眸绣花,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这个时候赶过去太不厚道了。” “可是——”烟儿却是不甘心。 把罗予琯捉奸在床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家小姐居然不肯? 罗思禹只看了她一眼,却不解释,仍是平静的绣花,一边道:“只让人盯着她就好,她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提前告诉我!” “可是小姐——”烟儿到底还是不服气。 “照我的吩咐去做!”罗思禹道,语气加重,不容拒绝、 烟儿拗不过她,只能叹一口气去了。 这一天罗予琯和苏霖在一起的时候仍是使出所有的手段,两人颠鸾倒凤的死命折腾了半天,一直拖到日暮时分。 她是打定了主意罗思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的,可是左等右等,最终却风平浪静,根本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 苏霖只当她是要离京了舍不得,所以才分外粘人,他自是乐的享受,最后折腾的实在是狠了,两个人出来的都有些气虚。 罗予琯被香草扶着,左右看了眼没人,心里就更是憋了一口气,对苏霖道:“世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还是您送我回去吧!” 苏霖这连着两日被她温柔小意的哄着,正在喜欢怒放的时候,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就将她抱上了车。 “呀——”罗予琯羞赧的惊呼一声,把脸藏在他胸前。 两人在车上又互相调起情来,罗予琯的心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没等到罗思禹,她是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一路上也是相安无事。 苏霖还是比较谨慎的,仍旧是在罗国公府后面的一条街放了她下去。 待到苏霖的马车一走,罗予琯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一片,瞬时黑成了锅底灰。 “小姐?您这么了?”香草不解道,她只看着苏霖和罗予琯两人亲密的模样,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予琯自然不能把自己的打算对她说,冷哼一声就转身快步往罗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她走的还是后门,心不在焉的从花园里穿过,一脑门的官司都是在想着罗思禹的—— 那女人昨天分明就是故意去试探什么的,而且今天出门的时候她又故意留了破绽,就那女人的心机,怎么可能不叫人盯着她? 可是—— 对方为什么没有出手? 这样想着,她就有些分神,走到花园当中的十字路上的时候冷不防就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 “小姐——”香草惊呼一声。 然则还不及伸手扶她,却是从旁侧探出另外一只纤纤玉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罗予琯稳住身形,抬头却见罗思禹含笑看着她。 这个时候遇到她,罗予琯却是愣了一下,正在犹豫着不知该是如何应对的时候,罗思禹已经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道:“三妹妹这是刚和苏世子幽会回来?” 她问的直白,甚至是有点突然。 罗予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跟等人来捉奸时候的心情完全不一样,整张脸上都不知道该是做何表情。 而香草闻言已经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石子路上,疼的满头大汗。 罗思禹的唇角含一丝清浅的笑容,平静的看着她。 罗予琯只觉得她之前的所有算计都瞬间烟消云散,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完全是无地自容。 她咬着嘴唇,和对方对视良久,实在料不准罗思禹这是要做什么,但是僵持之下也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她是等着罗思禹戳破此事,好逼着苏霖就范的,虽然对方没能如愿去那民巷里堵人,但是如果在府里闹开了也是一样的,届时罗家为了遮丑,肯定也要找上苏霖的。 “大姐姐!”心思一定,罗予琯突然乞丐一万就跪了下去,一把抓住罗思禹的裙摆,哭喊着告饶道:“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求求你,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帮我一次,饶我一次吧!” 她说是哀求,那声音却是刻意拔高。 罗国公府的规矩大,夜里这后宅里值夜的婆子丫鬟不在少数,她这么刻意的一喊,消息肯定马上就要散开的。 她这也算是个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了。 罗思禹被她拽着裙角,身子晃了一晃,却是不动如山,只就含笑看着她声情并茂的表演。 罗予琯哭的浑身抽搐,可谓声情并茂。 然则流了半天眼里,却发现四下里寂静一片,除了她们姐妹儿两个和两个心腹的丫头再就一个人也没有。 夜色寂静,甚至有些冷,她打了个哆嗦,声音也弱了不少。 罗思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这才微微一笑道:“今晚这院子里没人值夜,全都被我打发了,你要求我,可以再大点声的也没关系,天亮之前是不会有人过来了的。” 罗予琯的眼泪戛然而止,四下里看了眼,再看罗思禹倨傲而冷酷的容颜时突然就窘迫的无地自容。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罗思禹已经往旁边走了两步道:“你不要脸,我还想要活呢,背地里你要怎么样都随便你去,相借我的手来成全你的丑事?你觉得可能吗?” 罗予琯就是求着她去捉奸的,然后再借机对苏霖施压上位。 她虽然不介意报复一下这个女人,可是他们同出一门,一旦罗予琯的名声毁了,她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要她配合着演戏?门都没有! 而罗予琯只是想要上位,却也肯定是不敢把这事儿闹给苏家和罗家以外的人知道的。 罗思禹说完就冷嗤一声转身离开。 罗予琯的心里冰凉一片,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题外话------ ps:所有的宝贝儿们月饼节快乐,凌晨以后出明日月饼节的活动规则,届时请关注评论区置顶位置,时间当日8—24时,奖励多多过期不候唷O(∩_∩)O~ 然后恭喜我家小锦升贡士,曼曼升解元,么么哒,扑倒按住啃一口哈哈! 最后是每日一催票,昨天我好像忘了,大家不用刻意去买评价票,有月票的妞儿就不要手软了,尽管砸! ☆、第032章 针锋相对,醋意横飞 这位大小姐,当真是好深的心机! 香草想着就遍体生寒,瑟瑟的抖了一下,直到罗予琯气急败坏的斥了一声,“还不扶我起来!” “是!”香草一个激灵,赶忙撑着身子爬起来,又把同样手脚发软的罗予琯一并扶着,主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挪着往回走。 罗思禹遣散了值夜的下人,一路上这座偌大的国公府却是荒凉至极,除了重名鸟叫声就再无其她。 罗予琯的身子虚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直坐到椅子上接过香草递上来的茶水还都觉得身上发冷。 罗翔从外面走进来,也没注意她苍白的脸色,直接就一撩袍角坐在了椅子上,道:“你去哪里了?明日就是母亲出殡的日子,我来了几趟都没找见你的人,回头传到大房那些人的耳朵里,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编排你的不是呢!” 罗予琯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哪里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是木然捧着茶盏喝了口茶,觉得身上暖了些,却是答非所问道:“明天——我进宫去!” 罗翔最近也是满脑门的官司,又因为要操持罗二夫人的丧事忙的晕头转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不由的皱了眉头道:“什么?明天可是母亲出殡的日子——” “皇后娘娘也是明日出殡。”罗予琯道,手里用力的捧着茶盏,神色坚定:“我一定要去送送她,也不枉费她当初对我关照了一场。” 罗翔死死的皱着眉头。 罗皇后人都没了,她的娘家又在这里,所以当初她身为一国之母的所有影响力根本就都跟着烟消云散了,这个时候罗予琯还去献殷勤?能有什么用? 他的心里不悦。 罗予琯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脸色,声音低缓的又再重复了一遍:“我明天一定要进宫去!” “随便你吧!”罗翔也是心烦意乱,没心思管她,见她这样,之前本来想和她说说心事的这会儿也没心情,一撩袍角就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狐疑的看了罗予琯一眼道:“你这大半天的到底去哪里了?” 罗予琯的目光定格在这屋子里的某一处,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罗翔烦躁的看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次日,宫中罗皇后出殡。 按照祖制,但凡是有诰命封号在身的妇人和皇亲中的女眷都要入宫哭灵。 罗家因为也有丧事要办,罗大夫人自是留在府上操持,一大早罗予琯就早早的收拾妥当,先到了大门口。 罗思禹是随后从门内出来的,见到她在也没多少意外,只是微笑的看着她。 因为头天晚上的事,两人这其实已经相当于是撕破脸皮了,罗予琯的心里满是疙瘩却又不能当面发作,仍是往常一样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道:“皇后娘娘怎么都疼过我一场,我随姐姐一起进宫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罗思禹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 她的笑容惯常都是礼貌生疏的,可是秉承着大家风度,又叫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在罗予琯的眼里自己这位大堂姐是故作清高,一直看她不顺眼,可是这会儿被她清亮的目光盯着就有种要被人剖开来窥测到心里去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她略略垂下头去,原以为罗思禹可能要拆她的台,不想罗思禹却是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那就走吧!” 罗予琯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罗思禹已经踩着垫脚瞪上了车,从车上回望了下来道:“走吧!” “我——”她这么痛快,罗予琯反而心里惴惴,迟疑道:“我可以叫他们重新再备一辆马车的。” “娘娘下葬的时辰已经定了,在磨蹭就来不及了。”罗思禹道,说完就先进了车里。 罗予琯犹豫着,终还是硬着头皮一起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程,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罗思禹的车上放着花绷子,她自己捡起来安静的绣花。 烟儿坐在旁边,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瞥罗予琯,神色鄙夷之中又带着痛快—— 这个女人不知廉耻,又有把柄落在了自家小姐手里,以后还不是要被捏的死死的?看她还能怎么兴风作浪。 罗予琯感觉到她的目光,心中暗恼不已,几次想要发作又觉得不能撕破伪装,是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道:“大姐姐,昨天晚上的事你对我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我只是——” 她说着,就捏着帕子擦起了眼泪,一边道:“当初我也是不得已,那天——那天是苏皖要杀我,我是为了保命才——” 罗思禹一直神色宁静的听着她哭诉。 罗予琯唯恐她不信一样,话到一半干脆提着裙子跪在了她身边,抬手去拉扯她的袖子,满面泪痕道:“大姐姐,我只是个弱女子,我也只是想要活命,是苏霖他强迫我的,你相信我!昨天我也是吓坏了,所以才厚着脸皮求你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哦?”罗思禹轻轻的笑了下,被她拉扯着,干脆就放下针线,看向她道:“这样说来就只是一场误会了?” “嗯!”罗予琯用力的点点头,一张布满泪水的小脸儿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 “起来吧!”罗思禹和气的扶了她一把。 罗予琯挨着她坐下。 罗思禹倒了杯水捧在手中才又缓慢的开口问道:“那后面你准备要怎么办?” “我——”罗予琯说着就又不胜伤心的再度落下泪来,拿帕子掩了脸,一副不胜凄惶的模样,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说了许多次不要再见面的,可是他——” 说着便就难以启齿的掩面痛哭了起来。 “这件事到底也是不体面,要传出去了,他是男子,最多也是得陛下的两句训斥,可是你——”罗思禹皱了下眉头,轻轻的叹了一声,两人你来我往到真像是一双亲密无间的姐妹。 罗予琯闻言,就哭的更加伤心了起来,却是从手指缝里不住偷偷打量罗思禹的脸色,试探道:“姐姐能不能——大伯母那里——” “我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连五哥做了错事都完全不留情面,要是知道了这事儿那还了得?”罗思禹没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语气坚定道:“你放心吧,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这件事我会替你瞒着父亲和母亲他们的,不过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顺王府那边的事情你还是要自己想方法断掉的。” 罗予琯被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噎的满面通红,心里就更是堵的厉害。 这个罗思禹,竟是滴水不漏。 她方才是想拿眼泪哄着她心软,好替她去求了罗大夫人出面让苏霖负责的,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下来—— 罗思禹竟是全然不为所动! 让她和苏霖断了?她现在无父无母,说的难听了就是寄居在国公府里的外人,而且又是不洁之身,如果放掉苏霖,后面还能许配什么样的人家? 罗家为了保全名声,肯定是要将她远远的送出去,随便在什么穷乡僻壤给她安排一门婚事作罢。 罗思禹拿她当傻子不成功? 眼见着扮可怜也不奏效,罗予琯也懒得再浪费泪水,慢慢的就止了声势。 罗思禹也不管她,重新捡起花绷子继续忙碌了起来。 罗予琯捏着帕子垂首坐在旁边,后面的一路上,两人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马车平稳的前行,最后在皇宫东门外面停了下来。 两人先后下了车,换乘了软轿进宫,隐忍今日入宫的命妇人数不少,轿子很快就被冲散错开了,是以在安置罗皇后灵堂的正殿广场外围停下来的时候罗思禹下轿就没有见到罗予琯。 趁着人还没来全,四下里比较空旷,烟儿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小姐,三小姐的鬼话您可不信她的,说什么她是不得已,分明就是诓您呢!” 罗思禹好脾气的笑了笑,侧目看着小丫头愤愤不平的面孔,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当你家小姐是个傻的吗?想要拿我挡枪使?她还不够资格!” 烟儿撇撇嘴,终究还是心里憋屈道:“横竖您都拿着她的把柄了,何不干脆告诉了国公爷和夫人知道,直接——” 罗思禹瞬间敛了笑容,警告的瞪她一眼,沉声道:“别胡说!” 烟儿咂舌,还是有些不服气。 罗思禹的目光移向远处,突然弯唇露出一抹微凉的讽笑,慢慢道:“他们兄妹现在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当罗予琯这会儿还肯花费精力在我跟前演戏服软是为了什么?” 烟儿的眼神逐渐转为困惑。 罗思禹也没再看她,只就继续说道:“她没有把事情闹开了,只能说明她也是有所图,并且有顾虑的。既然她要演戏,那我配合着就是,在这个需要守孝三年的当口上她却迫不及待的拆穿此事,分明就是等不及想要上位了。不信就等着瞧吧,近期之内她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后台倒了,越是在这个时候罗予琯应该更加谨小慎微的才对,可是她却反其道而驰,可以把和苏霖之间的奸情暴露出来,那目的根本就是不言而喻的。 烟儿听着,这才有些警觉了起来。 刚要说什么,看到旁边有人过来就先闭了嘴,待到对方错过去才满是忧虑道:“如果真是如小姐所言,她如今是狗急跳墙了,您不肯帮她,回头她要真把事情闹到外头来——” 两人同出一门,一旦罗予琯破罐破摔了,罗思禹首当其冲,名声也要跟着受牵连。 “这里吗?”罗予琯冷冷一笑,四下里扫第一眼,摇头道:“她不敢!” 这里是皇宫,何况今天又是罗皇后的葬礼,罗予琯要真敢在这里把事情闹出来—— 那绝对就是自寻死路,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砸下来,足够把她和苏霖一起送上黄泉路。 烟儿见她说的笃定,也还是难免困惑,“那她今天非要跟来做什么?” “是啊,她非要跟来做什么?”罗思禹从远处收回目光与她对望一眼,无声的笑了笑。 * 因为罗皇后的事,最近这段时间皇帝的心情明显的不大好。 所以一场丧礼下来,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尽量的不出任何的差错。 丧事办的很顺利,待到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褚浔阳却是意外遇到了同是要出宫的褚琪炎。 隔着人群,褚浔阳也没避讳他,落落大方的同他略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褚琪炎隔着人群看着她,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快走两步挤了过来。 “有事儿?”褚浔阳道,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事!”褚琪炎微微吐出一口气,见到这里的人流密集,就冲她身后的凉亭那里抬了抬下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有两句话想和你说,方便吗?” 褚浔阳想了一下,觉得决绝这人也是无济于事,就点了头。 褚琪炎当先举步过去,褚浔阳随后跟上。 这附近人来人往,两人又是堂兄妹的关系,示意公开站在那凉亭里面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猜疑。 “你想说什么?”褚浔阳不想浪费时间,只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听说方侧妃中毒很深,这会儿还没醒?”褚琪炎道,负手站在旁边,并没有和她正面相对,而是面容沉静的看着旁边花圃里刚刚抽条的花枝。 “这几天延陵大人一直都有过府去给她看,说是也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一两日就会醒了。”褚浔阳道。 方侧妃自己做事就很有分寸,所以才会选用了那么一种方式来服毒,挥发在空气里的毒素—— 哪怕毒性再如何的恶劣,她真正能接触的也是有限。 只是经过褚浔阳兄妹的一番渲染,再有延陵君这个太医院的泰斗权威帮着圆谎,一直把她的病症拖到现在,从事发起已经整整七日了,她都还没醒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又掩护着东宫瞒天过海,降低了皇帝的怀疑。 毕竟—— 若要说是方氏以身作饵去陷害罗皇后,并且还险些丢了性命,这说法怎么都不太可信。 褚琪炎收回目光来看了她一眼,忽而勾了勾唇角,“是你做的还是褚琪枫做的?” 他问的直白,其实却是完全笃定了的语气。 褚浔阳扬眉一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褚琪炎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的为人本就冷峻,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绝对是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褚浔阳却挺直了脊背与他对视,半点也不心虚。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面沉如水,她笑容浅淡,但诚然—— 谁对谁也都没带着丝毫的善意罢了。 良久之后,还是褚其炎先妥协,往旁边走了两步,再次移开了视线道:“你不认也就算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最好别玩火!” “你明知道这样试探人的把戏对我来说没有用的,又何必多费唇舌?”褚浔阳笑笑,回头看了眼那边御道上逐渐稀疏的人群,“我还要回府去照看我母妃,先行一步了!” 褚琪炎没动也没说话,甚至于到了最后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李林从远处走过来,神色忧虑的盯着褚浔阳的背影道:“世子,真是会是浔阳郡主和康郡王做的吗?” 如果说那两人和方氏是母子一心的话,可是宫里的事又要如何解释?只凭他们母子三个,怕是做不到吧? 当然了,如果说是有褚易安配合反而合理一些。 只是罗皇后却是褚易安的亲娘,以褚易安的性格,他怎么都不像是会做这件事的人! 这也是整个事件当中褚琪炎最难理解的地方。 他的眉头皱的厉害,缓缓的闭上眼,一直沉默着权衡良久,最后才下了决心道:“宫里和东宫方面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集中精力,找几个妥实的人给我盯死了方氏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之前几乎是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不见的存在,可却偏偏一鸣惊人,连罗皇后都丧命在她手上。 李林到底也还是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沉吟道:“世子还是怀疑此事是他们自导自演?” “不是怀疑!”褚琪炎强调,冷冷一笑,也是抬脚就走。 几乎是从事发的当时他就已经笃定的知道,这件事必定是东宫的杰作,哪怕现在还灿想不透整个事情进展的细节,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这样判断。 * 宫门外。 罗思禹和罗予琯一道出宫,到了大门口就见罗腾已经等在了那里。 “哥哥怎么来了?”罗思禹微微一笑,脚下步子不由加快。 “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就过来接你们了。”罗腾道,回她一个默契的笑容,然后抬眼看向若有所思跟在后面的罗予琯。 “二哥!”罗予琯走上前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是怎么看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嗯!”罗腾的心里起疑,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微微一笑道:“上车吧,这里人多,别挡了旁人的路。” 罗予琯低垂着眉眼上了车,罗予琯回头看了眼,不禁诧异,“香草呢?她不是跟着一起来的吗?” “哦!”罗予琯想也不想的脱口道:“刚才出来的时候人多,好像被冲散了,不用管她,晚些时她知道自己回去的。” 她答的太快,自认为理由得当。 罗腾兄妹会相对望一眼,心中却都各自了然。 “那我们就先走吧!”罗思禹道,不动声色的也上了车。 马车上,罗予琯虽然竭力的维持一副镇定如常的表情,但是怎么看都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罗思禹也不点破,仍旧安静的绣花。 外面罗滕护送着马车走了一段就给给随行的侍卫打了个眼色,自己悄无声息的从车队里退了开去,待到目送马车走远了,便是一抽马股又折了回去。 罗思禹和罗予琯算是出来的比较早的一批人,他的动作又迅速,回去就隐在路边一株茂盛的柳树下头等着。 果然不多时就见香草左顾右盼的从宫里出来,似是在人群里寻找什么人的模样。 宫门里头陆续有人出来,那丫头观望了一阵无果,然后就提了裙子徒步往右侧的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路上快步行去。 罗腾玩味着抿了抿唇角,打马就要跟过去。 彼时刚好褚浔阳也正从宫里出来,她最近也叫人注意着罗予琯那边的动静,在路上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香草,所以也就多跟着注意了几分。 眼见着罗腾跟过去,褚浔阳略一思忖就夺了朱远山的马鞭,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回去跟哥哥说一声,我有点事,稍微晚一会儿就回。” 话音未落已经打马追了过去。 这日进出宫门的车马繁多,每条路上都有不少的人往来,到处都是车市马龙的行人,是以香草走的也放心,并没有注意身边往来的人群。 罗腾打马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一直走到这条小径的尽头,就见香草雇佣了一辆在路边揽活的油篷马车,车夫驾车往城南的方向行去。 他还想要继续再跟的时候,眼前确有薄荷绿的袖口一横,有人语音清脆的笑道:“罗世子,这么巧?” 午后的阳光炫目,那少女的衣袖的金丝绲边上折射出柔和的光线,她手里握了马鞭,更衬得五指白皙粉嫩,有种说出的美好感觉。 而褚浔阳的声音他也是记得的,闻言突然心头一颤,抬眸,果然就对上那少年璀璨含笑的一双眼。 “浔阳郡主!”罗腾颔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眼底的光彩异常明亮。 褚浔阳莞尔,耸了耸肩,道:“这里不是回罗国公府的路吧?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罗腾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跟着自己从宫门口过来的,所以她的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眼见着香草雇佣的马车已经逐渐离了视线,罗腾虽然心里有些急躁,却也没拂她的意,反而干脆换了副心情,调侃道:“大概——就是为了和郡主在这里遇上的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而褚浔阳也一向都乐于和聪明人交涉,闻言也不觉得有它,跟着扬眉一笑。 微笑,几乎是西越所有达官显贵家中的贵女所要掌握的礼节,但是那些女子温婉,缓缓笑来能如褚浔阳这般明媚又大方的却是没有的。 罗腾看着,突然就是心情大好,想了想道:“郡主这会儿是要回东宫吗?” “嗯!”褚浔阳点头。 “我回家刚要也要从那附近过,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不如我请郡主喝杯茶吧?”罗腾道。 不能说是多热情的邀请,不过因为自己坏了他的事,褚浔阳心里有愧,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世子盛情相邀,本宫也不能不赏脸,前面就有家茶楼的碧螺春堪称一绝,一起过去尝尝吧!” 罗腾的心里的确对此有些期待,不过开口想邀的时候也是做好了她会拒绝的准备,见她痛快的应了反而十分意外,心里却是莫名雀跃着又是一喜,两人先后打马穿过街巷往前行去。 褚浔阳的性子与许多人都不同,坦诚又磊落。 罗腾自觉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压力,既然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了,于是也就主动的开口道:“郡主,恕我冒昧,你既然拦我的路,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理由?” “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值得你堂堂罗国公的世子去亲自盯梢的?”褚浔阳耸耸肩,半玩笑的耸了耸肩,继而又有几分正色道:“世子不放心的是您府里的事,外面别人家的事还是放手的好,有时候只看戏可比参与其中费时费力要轻松愉快的多。” 罗腾暗暗提了口气,难免诧异的抬眸看向她—— 这个浔阳郡主,是不是太直白了些? “郡主好像对我们罗家的事知道的不少?”定了定神,罗腾问道。 “算不上!”褚浔阳笑笑,只是看着前面的路,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缓缓笑道:“只是我的为人比较小气,有人犯到我的头上来了就容易小心眼儿。” 罗腾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就又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 为了保全罗皇后死后的体面,皇帝对她十分之宽容,不仅没将方氏的事情公开,就连她试图操纵褚浔阳的婚事一事也抹掉了。 不过罗腾作为罗国公府的继承人,此事他却是知道的。 不只是因为他和罗翔不对付的缘故,反正就是有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罗翔那人连褚浔阳的的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罗二夫人母子也算是异想天开了,居然敢打这样的主意,哪怕只是想想也都觉得滑稽。 而这浔阳郡主这般率真的性子,也的确是可爱的紧。 罗腾很健谈,又温文大方,再加上褚浔阳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差,两人倒也算是相谈正欢。 一路上说说笑笑,并不见隔阂。 出了巷子,又往前走了一阵,褚浔阳就抬手用马鞭指了指斜街角斜对面的一处招牌道:“就是那一家了!” 罗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要说话,后面却听有人声音清脆的大声道:“郡主!” 褚浔阳回头,就见做药童打扮的深蓝正奔过来。 “深蓝?”褚浔阳颇为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正要去东宫给侧妃娘娘看诊呢!”深蓝道,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了旁边和褚浔阳并肩的罗腾一眼,脸上笑容仿佛依稀又大了些,回头指了指停在后面不远处路边的一辆马车道:“我家主子你在那里,郡主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辆马车的确是延陵君惯常用的,这会儿正停在不远处的一家药铺前面,延陵君却未露面。 褚浔阳眨眨眼,“你们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她是为了追罗腾出来的,延陵君若真是要去东宫,就万也不该走这条路的。 该不会—— 那人也是跟着她一路从宫里出来的吧? 褚浔阳一直不点头,那边延陵君却是按耐不住,终于开了车门探头出来,面上一贯是那种风流雅致的笑容,道:“下官正要去东给侧妃娘娘看诊,顺便送郡主回去吧!” 说话间却像是丝毫也没注意到褚浔阳这会儿是和人有约一般。 罗腾和延陵君之间不算特别熟悉,但两人都是混迹官场又长袖善舞的人物,彼此之间也是有过些交集的。 延陵君虽是笑着的,但是那笑容却破天荒的叫人觉得极不舒服。 罗腾看了眼身边的褚浔阳,心里恍然是明白了什么—— 延陵君对浔阳郡主分外殷勤的传闻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因为没人抓住两人的小辫子,所以也不过就作为一出“君子淑女”之间的美谈被人偶人拿出来调侃一两句罢了。 这会儿亲见,罗腾却是不觉得皱了眉头。 “延陵大人不是急着去看病人吗?我也正要送郡主回去呢!”罗腾微微一笑,含笑看着他,“就不劳延陵君大人费神了!” “是么?”延陵君的目光凛冽一闪,却是在没人察觉之前就已经恢复如常。 他索性就跃下马车,朝两人走了过来,最后负手在褚浔阳的马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她。 褚浔阳被他的看着,不由的皱了眉头。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个明艳笑容,只就淡淡吐出两个字,“下来!” 当街他倒是没有递出手去,只是这两个字却是语气鲜明不容决绝,就如是那晚她爬苏家墙头时候他站在巷子里对她说话的语气一样。 几分强横,又有几分关切的宠溺。 这个语气,被罗腾听了却分外刺耳。 褚浔阳明显也是觉得没面子,迟疑着坐在马背上没动。 延陵君拿眼角的余光瞥见罗腾似是要开口,紧跟着却是先他一步,话锋一转,软了语气道:“郡主是大家闺秀,虽然贵族之间没有多少将就,当街策马也多有不妥,下官的马车就在这里,郡主还是换乘吧!” 这一番话又体面周到,收驰有度,倒是让罗腾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褚浔阳是觉出来了他有些不高兴,不过她也更不高兴被强行拉着去坐他的马车,更是迟疑着没有动。 罗腾看了两人一眼,就是浅淡一笑道:“男女有别,延陵大人的马车只有一辆,要和郡主共乘只怕更不合适,郡主既然喜欢骑马,那便就由我送她回去也是一样的。” 延陵君起初看到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也只是觉得气闷,这会儿听了罗腾当面的挑衅却是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可越是这样他面上笑容就越是妩媚,干脆又往前走了一步道:“那我便把马车让给郡主用着好了,正好我和罗世子也能说说话!” 这两人阴阳怪气的说这话,褚浔阳听的频频皱眉头。 眼见着他们互不相让,她也不想就这么在街上杵着,在延陵君又一次极具威胁意味的对她盈盈微笑道时候终于极不情愿的滑下马背。 “郡主——”罗腾倒抽一口气,眉头猛地一拧。 延陵君唇角的笑容却隐约带了几分胜利者的高傲,再开口时声音也跟着柔软了几分道:“车上有我刚煮好的茶,现在喝正合适!” 罗腾的胸口一闷,脸上颜色就有些不大好—— 方才他明明是和褚浔阳越好了要一起喝茶去的,现在被延陵君搅和了不说,还当面拿这话茬儿来刺激他。 罗腾官场待人都很礼貌,但也有棱角毕露的时候。 瞧着延陵君眼中笑意,他便是飞快定了定神,含笑道:“郡主,既然今天不得空了,回头哪天有时间,我再递帖子给你,再来这家茶楼尝尝郡主刚才说的碧螺春吧!” 话音未落,果然延陵君唇角噙着的笑意也是一僵。 褚浔阳却没多想,弯了弯唇角道:“嗯,改天得空再说吧!” 说完就转身走过去上了马车。 这边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又眼神交锋,默然站了好一会儿。 罗腾笑了笑:“延陵君大人不是要去东宫问诊吗?怎么这又不急了?” “没办法,若不是遇到罗世子挡路,这会儿早该到了。”延陵君道,也是洒然一笑,攀上褚浔阳那匹马的马背,抬手摸了摸那马的鬃毛,又私塾不经意的撇撇嘴道:“这马不是她平时骑的那一匹,不过性子倒是温顺不少。” 果然,话音刚落,罗腾的脸色又僵硬的变了一变。 延陵君便是十分快慰的扬眉一笑,打马前行。 罗腾冷哼一声,也扬鞭跟上。 “我去东宫是顺路,其实真的可以不必劳烦罗世子你的。”延陵君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 罗腾也是摸准了他的脾气,毫不示弱的回他一个和气的笑容,“我是和浔阳郡主有约,顺便送郡主回去,延陵大人你不要多想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唇枪舌剑,面上笑容和煦之余空气中却是不住的有火花迸射,刺的空气里一片冷意。 两个男人却都保持着良好的休养,言笑晏晏的一路侃侃而谈。 马车上,褚浔阳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玩着杯子—— 若不是特殊场合的需要,她是真的很讨厌坐在马车上的感觉。 趴到窗口去看,前面两人却是处的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 深蓝从旁看着她的脸色,抿着唇角偷笑,“郡主,我家主子跟了你一路了。” “他跟着我干嘛?”褚浔阳随口问道,却是不以为意,在她看来她找罗腾是办正经事的,延陵君这样跟着简直莫名其妙。 深蓝想要说什么,不过转念想到延陵君发怒时候的那个臭脾气,最终还是忍下了。 * 苏霖约了罗予琯出宫之后再去私会,已经叫人回去给府上的管家打了招呼,让闭门谢客了,可是不曾想去了那边却只等了香草过去,说是出了点意外,罗予琯脱不开身。 百无聊赖,苏霖也就打道回府了。 “世子回来了?”管家颇为意外,亲自迎出门去给他牵马。 “嗯!”苏霖把马鞭扔给他,“一会儿晚上我还有应酬,吩咐厨下不必准备晚膳了。” “是!”管家迎了,吩咐人把马匹牵去马棚喂草料。 苏霖一路往后院行去,直奔自己的书房。 他和南河王府有隔阂,再加上褚灵秀又不是他想娶的,这个女人的存在早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这几个月来都是眼不见为净,只把褚灵秀限制在她的院子里,双方几乎连照面都不打。 褚灵秀也算是识时务,平时还会出来走走,只要他在府里,就关门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所以双方这也算是相安无事。 罗予琯爽约,这日苏霖的心情有些不大好,急匆匆的往后远走,经过褚灵秀院子外面的时候本来也没在意,可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那廊下一个下丫头你手足无措的来回走来走去去。 他心下狐疑,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你在干什么?” 不曾想才刚开口,那小丫头就是腿一软直接扑在了地上。 ------题外话------ 小西荣升本书和某岚所有文里的第一个会元,好振奋,还有昨天给了我无数鲜花的阿紫妹子(13437808177),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最后几分钟了,再说一遍,所有的宝贝儿都月饼节快乐,爱你们,谢谢你们与我同在╭(╯3╰)╮ 然后今天活动的留言和参赛小剧场我一会儿整理,名次确定之后还是在评论区置顶公布结果,妹纸们都好有才,哈哈哈~ ☆、第033章 绿帽子又出新款了! 苏霖立刻就觉出不对劲来。 “世——”那丫鬟伏在地上,仓惶的就想叫嚷。 苏霖一击锋利的冷眼横过去,她便是像是被什么突然堵了嘴,声音又卡在了喉咙里。 苏霖心里正在生疑,脚步飞快的进了院子,才走了两步就是头脑一热,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一侧的厢房里有女人低低的笑声,但也或者只是哭声,间或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极尽猥琐的调笑声。 “别——轻——轻点——哎——” “没事儿,不是说了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吗?” “咝——别咬——别在我身上留了痕迹,会——会被发现的——呃——” “他又不会碰你,怕什么!” …… 屋子里的响动有些激烈,似是桌椅床榻移动的声音摩擦不止。 苏霖只是觉得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顿时就失去了理智。 后面那小丫头刚刚鼓足了勇气想要扑上来,他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股浓厚的糜烂之气扑面,那场面更是完全出乎意料—— 还是两男一女的阵仗! 里面的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动作戛然而止。 褚灵秀的身上半裹了件根本就不能衣服穿的半透明的宽大袍子,衣物只挂在了手臂上,整个人神色迷离,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看到苏霖踹门进来,压在她身上动作的男人一骨碌滚下来,手忙脚乱的去找落在地上的衣物。 另一个半裸的精壮男人则干脆的一把抓了松散的裤腰,心一横直接就朝一侧的窗口扑去。 苏霖浑身的血液逆涌,随手抄起手边一个搁置花盆的木架子就抢去了。 那人才一把拉开窗子,脑后就被他狠狠的砸了一下。 黄花梨木的架子四散开成,成了满地残害。 那人满头满脸的血,身子晃了一晃,随后就轰然倒在血泊里。 “啊——”褚灵秀这才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紧跟着又被吓的魂都没了,抱着胸口尖叫一声。 伏在地上的男人也吓的双腿发软,慌乱的摸了裤子就要往身上套。 苏霖转身已经奔了过去,不由分说抬起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 那人光溜溜在地上打了个滚,面无人色的慌忙告饶,“世子饶命!” 话音未落,苏霖已经跟过去,二话不说一脚踩在他的命根子上。 那人惨叫一声,疼了一身的冷汗,顿时就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苏霖却还是觉得不解气,靴子底下又狠狠的碾了一脚,直接就见了红。 褚灵秀缩在一张不大的睡榻上,面无血色,整个人已经完全傻了,竟也忘了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只是瞪着眼睛,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场景。 苏霖撂倒了两个男人,霍的转身。 外面褚灵秀的贴身丫鬟已经屁滚尿流的扑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苏霖的腿,哭喊道:“世子饶命!您就饶了世子妃这一回吧!” “滚开!”苏霖一脚就将她踢开了老远。 那丫鬟的身子飞出去,撞倒身后的门板,噗的吐出一大口血,也是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褚灵秀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意识到苏霖已经被刺激的疯了,也不妄图解释什么,直接从榻上跳下来,也不顾自己没穿衣服,拢着身上半透的跑走拔腿就要抢出门。 苏霖的面含如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了回来。 “啊——”褚灵秀痛呼一声,双手抱住了头,只觉得他手上的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整张头皮都撕扯下来,一张脸也跟着扭曲了,眼泪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贱人!”苏霖将她扯过来,扬手一记耳光就将她打趴在了地上,满嘴是血。 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苏霖一听就知道是府里巡逻的侍卫闻讯赶来了。 他就是再气也知道要遮丑,狠狠的瞪了一眼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褚灵秀,当机立断的快步出门,赶在侍卫们奔过来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形之前反手一把拉上了房门。 “世子?”侍卫们听到这边的惨叫声,原是以为院子里进了贼了,冲进来见到苏霖都大为意外。 因为自从褚灵秀进门,苏霖就对她退避三舍,根本连她的面都懒得见,更遑论出入她的院子里。 身后的屋子里褚灵秀哀哀的痛哭声清晰可闻。 苏霖的一张脸更是布满寒霜,阴暗恐怖的叫人心里发冷。 “世子,小的们听到这里有动静,可是有贼人闯进来吓着世子妃了?”一个领头的侍卫干吞了口唾沫试着开口。 “是进来个小贼,我已经处理了。”苏霖冷冷道:“这里不用你们管,都出去!” “是!”他的脸色实在是太过骇人,众人自是片刻也不愿意对多留的转身退了出去。 苏霖迫不及待的又再推门进了屋子,反手一把又把门拉上。 褚灵秀这时候已经稍微缓过一点精神来,神情畏惧的看着他,颤声道:“世——世子,我——” 苏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阴鸷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以脚尖踢了倒在旁边直冒冷汗的丫鬟一脚道:“去,把这屋子里的所有被褥衣物全都给我拾掇了,搬出去!” 只要想到他方才踹门进来看到的那一幕苏霖的眼前一阵犯晕。 他在外面风流快活是一回事,自己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世子妃公然在府里厮混给他戴了绿帽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况—— 那两个和褚灵秀搅和在一起的男人,其中一个他还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府上二院里当差的一个侍卫。 这是在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同时又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耳光。 哪怕是到了这会儿,他也是觉得所有的血气都逼到了脑子里,几乎恨不能将这三个狗男女给亲手大卸八块了泄愤。 那丫鬟被他一脚踹出了内伤,却不敢违背他,忍痛爬起来,先把地上散落的三个人的衣物收拾了捧过来,使劲低垂着眼睛,根本不敢去看苏霖的脸。 苏霖咬着牙,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冷冷道:“扔出去!” 丫鬟依言将衣物扔到院子里,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又转身进了内室,把床上被褥都抱了出来。 一则是带了伤,二来又因为胆怯,她的动作很慢。 苏霖是在这屋子里多呆一刻都觉得是要窒息了一样,已然是没了耐性,一个箭步过去,把床帐和帷幔都一把扯下来,风风火火的全部丢到了院子里。 这样一来,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众的家居摆设,和几乎算是不着寸缕的一男一女,并着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首。 “出去!”苏霖四下环视一圈,看到没有遗漏就对那丫鬟冷声喝道。 小丫鬟吓的不轻,顺从的抱着被褥快走了出去。 褚灵秀一直傻傻的看着,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分辨清楚状况。 而苏霖取走了这屋子所有的遮羞布之后,一撩袍角也转身走了出去。 褚灵秀颤了一颤,恍然有些醒过味来了,这才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慌张道:“世子,你要做什么?” 苏霖一把将她甩开。 褚灵秀摔在地上,眼神惶恐的看着他。 这一刻苏霖是想要直接掐死这个女人却又觉得不解恨,额上青筋暴起,手指着她点了几下,最终还是强压下了脾气,森然道:“老实给我在这里呆着!” 言罢,就再不想多看那个女人一眼,转身出去。 褚灵秀要扑过去的时候却是晚了,那房门已经在她面前砰的一声合上了。 苏霖快步走到院子门口,对等在门口的自己的亲信命令道:“进去把那屋子的门窗都给我钉死了,还有那个丫头,找地方关起来,给我看好了,出了什么差错就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两名心腹的侍卫赶忙答应着,取了工具过来把门窗都从外面钉死了。 屋子里,褚灵秀茫然的站着。 因为事情发生过的太快,她似乎是到了这会儿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看着窗纸外面的人影来来往往的走动,又听着锤子敲击木板的声音,一直木然的站了好久,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了下来才是如梦初醒一般扑过去大力的拍打门板。 “来人?有人吗?放我出去!” “世子?你听我解释!世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开门放我出去啊!” 她恐惧的嘶声叫嚷,可是那院里院外的所有人手却都已经被苏霖调开了,一直到她喊的嗓子都哑了也在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天色渐渐的晚了,光影黯淡,透过窗纸能够照进来的更是有限。 偌大的屋子里,清冷又阴森。 尤其是她此时还守着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首和一个半神血肉模糊的男人。 方才一直都处在惊惧之中还没有感觉,这会儿冷静下来才觉得这屋子里冷的瘆人。 喊的声音沙哑没了力气,她便裹着身上单薄的衣衫缓缓的滑落缩到柱子后面的角落里,离着那一人一尸远远的坐下,心里发冷,身上发抖。 苏霖从院子里出来,却是一刻也不想在府里多呆,黑着脸,带着浑身煞气的又命人备马出了门。 * 罗予琯得了苏霖临时递来的约见消息,笑了笑。 香草却很有些担心道:“小姐,奴婢之前已经和苏世子说了,您今天是和大小姐一块儿,脱身不得,他说的过两日再——” 苏霖和罗予琯之间的事情见不得人,平时见面都是万分小心的。 最近这两日的来往已经频繁的有些过了头了,苏霖却在这个肌骨宴上又这么频繁的约见她,香草怎么想着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是啊,这个时候见面确实不妥当呢。”罗予琯思忖着说道:“你回了来人吧,就说我现在不方便出去。” “是!”香草答应着,鬼鬼祟祟的摸到后面去给等着的人回了消息。 彼时苏霖整一个人在小院里喝闷酒等着罗予琯来,因为心里憋了气,半坛子老酒下肚已经有些微醺,结果等来的却是罗予琯回绝的消息,他心里的火气顿时更盛,将酒盅狠狠一砸就大步往外走去,带人直接奔了罗国公府。 罗予琯这里第二次得到暗信约见的时候已经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就寝。 香草已经焦虑了起来,道:“来人说是世子很急,好像是动了怒了,还说是——小姐今天若是不肯出去,那以后就都不要见了!” 苏霖威胁她? 罗予琯的眉头皱了一下。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两人做了同样的事,可她是女子,苏霖却是男人,苏霖撇了她照样是金尊玉贵的长顺王世子,而她若是没了苏霖—— 就算不会身败名裂,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苏霖的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她不去也是不行的。 罗予琯想了想,还是让香草替她找了身丫鬟的衣裳换了,从后门溜了出去。 “三小姐!”等在那里的苏家侍卫总算松一口气,左右观望了一眼,见到没人就引着她往巷子外头走去,一边好意的提醒道:“世子今天的心情不好,一会儿麻烦三小姐多劝着点儿吧!” “嗯!”罗予琯点头,也没问原因。 见到有马车等在那里就提了裙子上去。 香草要跟,却被那侍卫抬手拦了,对她摇了摇头。 罗予琯刚一弯身钻进车厢里,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苏霖是带了浑身的戾气,完全不由分说就将她往地上一压,抬手去剥她的衣服。 罗予琯很配合的没有挣扎,由着他全然是为了发泄一般的折腾。 这里罗国公府的范围之内,侍卫们也不敢叫这马车在这里久留,驾车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 不远处巷子的另一头,罗腾和罗思禹兄妹两个相继走出来。 因为听了马车临走前那车上的动静,两人的面色都略有几分尴尬。 调整了好一会儿的情绪,罗思禹才算是定了定神对罗腾道:“哥哥你是怎么知道他二人之间的事情的?” 罗腾中午要去跟香草,却被褚浔阳拦了,虽然只是几句话,但是不难分辨—— 褚浔阳手里掌握了不少内幕,并且不想叫他插手。 他虽然心存疑惑,却也还是卖了褚浔阳一个面子没掺和,但是事后想想褚浔阳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却是很值得深究的。 于是回府之后他就找罗思禹可能会差遣的两个侍卫问了,果然就查出自己的妹妹在监视罗予琯,并且查到苏霖身上的事。 然后再由褚浔阳对他的提点里面推测—— 是马上有事要发生了。 只不过关于褚浔阳的事,罗腾并不想声张,便对罗思禹打了个马虎眼,不满的责难道:“我都还没找你呢,要不是我问了高山高海那两个,这事儿你是准备一直瞒着我的吗?” 他们兄妹一心,又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是以从小到大都没闹过矛盾。 罗思禹也不介意,笑了笑,对他买了个乖道:“一点小事情,我盯着就好,这不是不想给哥哥你添麻烦吗?” 她倒也没想到罗腾会有什么事是刻意瞒着她的,所以也没多想,思绪再次移回眼前的事情上,神色就不觉凝重了几分道:“这几天他们两人见面频繁,罗予琯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似是等不得的想要上位了,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罗予琯的死活虽然没多大干系,但却关系到整个罗家女儿的名声。 罗腾自然也是不放心,不过想着褚浔阳自信满满的样子,反而神情愉悦的笑了笑道:“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其实就算是真让她做了长顺王的世子妃,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大!” 没了罗皇后在背后撑腰,无论是罗翔和罗予琯,都不足为惧。 罗思禹之所以不肯配合罗予琯帮她如愿以偿其实也只是心里膈应,不想受那女人的利用而已,如果她真要和苏霖凑在了一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罗予琯点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让她爬的高了也总是防不胜防,麻烦能少一点还是少一点的好!” “夜深了,先回去吧,先等一等再说。”罗腾道,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后。 兄妹两个并肩进了巷子,从后门进了国公府。 * 这边苏家的侍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也没再回城南的院子,直接挑着僻静点的街巷穿行,最后找了处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在外面停了下来。 苏霖那随行的两个侍卫都很自觉,马车停了就散到一边,在稍远的地方守着。 香草被那车里动静听的面红耳赤,也是手足无措的远远避开了。 褚灵秀的事情对苏霖的刺激不小,满腔的怒火全都撒在了罗予琯的身上,比任何一次折腾的都要狠。 本来两个人都是大家出身,床底之间的事情也喜欢调点情调细水长流,这一次却是例外,到了最后就是罗予琯这样受礼教约束的大家闺秀都忍不了,毫无顾忌的叫嚷出声。 两个人似是完全忘了当时正在马车里,完全无所顾忌。 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两个侍卫都受不了这样的撩拨,往更远的地方一退再退。 两个人在车上厮混了整个晚上,直至最后全都没了力气,躺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气。 大街上的空气有点凉,罗予琯扯了榻上的棉被把自己裹住。 苏霖偏头去看她,见她粉面含春一副不胜虚弱的模样,就欠身过去捏了她的下巴,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影和她咬耳朵,“以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声音竟是这般勾魂的!” 罗予琯瞬间就红了脸,嗔怒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娇嗔道:“世子还说——都是你欺负人呢!” “哈!”苏霖见她一副不甚娇羞的模样就是心情大好朗朗笑了几声,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哑着声音道:“我就喜欢你这小模样,以后都要这个样子才好!”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累了也就沉默了下来。 罗予琯缓了一会儿,侧目看向他,这时才似是迟疑着试着开口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世子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苏霖本来也没忘了褚灵秀的事,只是刻意的不提罢了,这会儿被罗予琯一提难免又想起来,脸上顿时就罩了一层寒冰。 罗予琯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就欠身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世子怎么了?有心事不放说给我听听,说出来可能会好些的!” 苏霖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眼中关切的情绪,倒是心头一热,坐起来,将她拉入怀中抱着,思忖道:“过几天你真要回老家?” “嗯!”罗予琯靠在他怀里,点点头,“现在的罗家都没了我的立锥之地了,老家那里虽然偏远了些,但好歹是少了些管束,会更自在一点儿。” 她说着,眼中就隐隐有泪影浮动,仰头去看苏霖的脸,“我这一走就要三年,世子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接我过府!” 苏霖垂眸看着他,再被褚灵秀的事情一激,心里突然就萌生了一个念头出来,冷冷的一勾唇角道:“何必要等三年?回头你先走一步,届时我去你的老家接你出来!” 罗予琯一愣,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明所以。 苏霖的目光阴冷,凉凉道:“京城这里我也不想呆了,苏家的家业都在南方,这几日我就去跟皇上提,请旨回去。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我长顺王府就是了,在那里又没人认得你,待到你三年孝期满了,我再着人进京向罗家提亲,正式接你过门。” 罗予琯的眼睛一亮,但却是飞快的将这情绪掩藏好。 她跟苏霖说她要回老家就只是为了激对方的,不过苏霖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的—— 她要守孝,总不能真的避开他三年不见吧?否则到时等到三年以后,这男人还会记得她是谁吗? 罗予琯抿抿唇,神色之间还是有些忧虑,“可是皇上会答应你回去吗?” 皇帝对苏家也不放心,本来年后苏皖大婚之后苏霖就改返回南方的长顺王府了,可皇帝却说是让他留在京中授予了官职让他历练,没有答应。 说白了—— 扣着他,关键时刻多少算是个人质的意思。 苏霖也不是不知知道这一点,只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随便反驳。 “我有把握,没事!”苏霖道,用力又搂了搂她,“回头你先回去准备,届时等我的消息就是!” 以前他是没有在皇帝面前提条件的资本,可是这一次—— 褚灵秀给他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皇家理亏,难道还要强行将他扣在京城吗? 说起来,那女人也算是帮了他一把了。 可是—— 背叛他的代价也还是要连本带利的让南河王府的人留下的。 苏霖的眼中闪烁着幽暗的冷光,夜色中分外骇人,看着天色已经转明,两人就穿戴整理好,叫人驾车回去。 * 先送了罗予琯回去,苏霖才回来自己的府上。 “世子回来了!”管家恭敬的迎上来。 “嗯!府里没出什么事吧?”苏霖问道,脚下不停却是大步往里走,直接去了褚灵秀的院子查看,确定里面门窗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就对管家道:“马上下帖子去南河王府,就说请南河王爷、王妃一并过来,十万火急,如果不来的话,后果叫他们自负!” 褚灵秀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人知道,虽然知道出事了,管家那里也是一头雾水,迟疑道:“现在?可是这才刚天亮,是不是——” “照我的吩咐去做!”苏霖冷声道,却是不容拒绝。 管家也不敢和他强辩,看着他的脸色就赶忙领命去了。 帖子递到南河王府,褚易民当即就沉了脸,“怎么?他这是威胁本王?” 他如今是赋闲在家了,却也是堂堂一国亲王,被苏霖这么个外姓兼长辈这样的颐指气使的命令,自然是不买账的。 南河王妃郑氏也皱了眉头,不悦道:“我家王爷得了皇上的谕令,最近都在府里研读佛经,苏世子他有什么话不能来这里说?而非要请王爷亲自过去?”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传达了世子原话。”苏府的管家回道。 说话间刚好褚琪炎换好了朝服从院子里过来。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看了那管家一眼。 他天生的气势就比褚易民强上许多,那管家对着他并不管大意,又把苏霖的话转述了一遍。 “他长顺王府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别忘了,从名分上讲咱们王爷可是他的岳丈,开口闭口的就让王爷去见他?”郑氏冷哼一声,满是不屑。 褚琪炎的目光沉了沉,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看着那人道:“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管家本来也不敢随便传话,这会儿斟酌再三才隐晦的提醒道:“好像——是和世子妃有关的!” “嗯?”郑氏挑眉,瞬间警觉了起来,朝褚琪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的容色淡淡,想了一下就对褚易民道:“父王,我现在要赶着进宫面圣,早朝不能耽搁,既然是灵秀的事,你便是和母妃走一趟吧,既然苏世子叫了管家来请,想必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的。” 褚易民是被勒令闭门思过,但却不是完全不准他出门。 只是对于苏府,他却是本能的排斥并不想去。 褚琪炎说完也管他到底会不会答应,转身就一撩袍角走了出去。 “王爷——您看这——”苏府的管家一脸的为难。 褚易民心早已乱,又再迟疑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的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郑氏不敢怠慢也连忙跟上。 夫妻两个到了苏家都是面色不善,被管家引着引了正厅,却没见到苏霖的人。 褚易民不由的勃然大怒,道:“苏霖他人呢?他请了我们过府,难道还要我们在这里等着他来吗?” “王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世子出来。”管家陪着笑脸告了罪,刚要往后远走,后面的幔帐就被人掀开,苏霖神色冷然的款步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冰冷,唇角牵着一抹鄙薄笑意,不甚在意的扫了褚易民夫妻一眼道:“王爷和王妃来了?真是叫本世子好等!” 他这个自称,明显的逾矩。 郑氏的眉头一皱,看了褚易民一眼。 果然,褚易民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沉声道:“你请本王过来,到底所谓何事?有话快说,我还急着回去。” “我请两位过来自然是有事的,王爷既然来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走过不了了。”苏霖道,却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语气讽刺道:“王爷和王妃随我来吧!” 说着又对管家提醒道:“吩咐下去,我今天不见客,有人送帖子来都直接退回去。” “是,世子!”管家应了,转身先行退下。 苏霖就不紧不慢的转身,大步往后院走去。 褚易民憋了一肚子的活,黑着脸跟着。 郑氏却是觉得情况不对,隐隐有些心慌。 一行人进了后院,苏霖身边就只留了他的四名心腹侍卫,府里的下人丫鬟一个也没让留。 进了褚灵秀住的院子,进门就见跪在那里脸色发青的一个丫头。 褚易民不认得,郑氏却是一眼就认出她来,正是贴身服侍褚灵秀的碧月。 “这是怎么了?”郑氏顿时就冷了脸,喝问道。 “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碧月惶惶的叩首,却只是语无伦次的重复一句话,“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褚易民夫妻两个的眉头越拧越紧。 苏霖冷哼一声,负手而立道:“开门!” “是!”一个侍卫应了,上前拆了门上订着的板子,开了门锁。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却是识趣的推到一边。 苏霖回头,对褚易民和郑氏一抬手道:“王爷和王妃请吧!”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郑氏先狐疑的走了进去。 因为窗子被钉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 郑氏一脚跨进去,很有些不适应,目光不经意的撇了撇。 彼时那晕死过去的侍卫已经苏醒,伏在睡榻一侧,缩成一团,捂着身上某个重点部位不住的抽搐呻吟。 再旁边的窗子底下则是一具已经发青了光溜溜的男尸。 郑氏虽然在南河王府的后院叱咤多年,也算是经历风雨无数,却也还是头次目睹这样的情景,顿时就是羞红了脸,气的浑身发抖的一边捏了帕子捂脸,一边对苏霖怒斥道:“苏霖你是疯了不成?居然——居然让本王妃看这些污秽的玩意儿!” 褚易民随后跨进来,也是瞬间冷了脸,眼中喷薄的怒火瞬间就要爆发。 这时一直所在柱子后面的一团影子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郑氏的大腿,痛哭道:“母妃,母妃救我,您救救我!” 郑氏吓了一跳。 顾妈妈的反应最快,已经一脚将她踢开。 褚灵秀摔在地上,衣物散开,露出大片白花花的皮肤。 郑氏也这才看清楚了她的脸,立时惊恐的倒退一步,指着她,不可思议道:“这——这——”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旁边的南河王褚易民更是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褚灵秀换忙掩了身上袍子,惶惶的痛哭。 褚易民只感觉是被人明晃晃的甩了一记耳光一样,怒然扭头对苏霖骂道:“苏霖,你跟本王把话解释清楚了,你——” “解释什么?王爷和王妃自己不会看吗?”苏霖却是不等他质问完已经怒然打断他,目光锐利刀锋一样狠狠剜了褚灵秀一眼。 褚灵秀被在这里关了一晚上,整个人的精神都几乎要崩溃了,被他瞪了一眼顿时就是浑身一抖。 苏霖大大咧咧的找了张椅子一坐,全然不顾褚易民和郑氏的脸色道:“你南河王府出来的女儿做了这样丢人现眼事,跟我们苏家丢了这么大的人,现在是我找二位过来要一个交代,可不是你们来对我兴师问罪的时候。” “一派胡言!”褚易民脱口怒道,看是目光从这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件事显而易见,是褚灵秀做了丢人现眼的事,苏霖现在要兴师问罪也在情理之中。 他骂人不得苏霖,就狠狠的瞪了褚灵秀一眼。 褚灵秀本来是又具有怕,可是心里也明白,这样的丑事被抖出来她是百口莫辩了。 心一横,她干脆就拢了衣服膝行到郑氏面前,扯了郑氏的衣角,神色怨毒的狠狠瞪了旁边的苏霖一眼道:“母妃你要替我做主啊,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可若不是苏世子他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如此!当初本就不该是我嫁过来的,为了替大姐挽回名声我也认了,可苏世子却是恨上了咱们王府,还把一切的怨气都出在了女儿的身上。他根本就没拿我做妻子看,是他不仁不义在先,总不能叫我守一辈子活寡吧!我会这么做,也全是他逼的!” 这不仅仅是强词夺理,而是完全半点脸面也不好了。 横竖当初就是褚灵韵推她入的火坑,如果郑氏和褚易民今天注定是要将她弃之不顾,她也不挂不顾了。 也就是一死罢了,拉下一个垫背的来也不错! 郑氏听了她这番话,只觉得气血逆涌,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发晕,身子摇摇欲坠的连着晃了几晃。 “王妃小心!”顾妈妈赶忙扶她坐下。 郑氏捂着额头呻吟了起来。 那边苏霖却是被褚灵秀的论调激怒,霍的站起来,一把将她提起来,瞪着她怒声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不就是因为对我大姐思而不得才把怨气都洒在我的身上来了吗?”褚灵秀已经是破釜沉舟,虽然惧怕,也还是梗着脖子,声音发抖的与他大声叫嚣,“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要不是我大姐不过愿意嫁给你,我又怎么会被送来顶包?你气着她,爱着她,你们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稀罕碰我吗?我又何必要为你守身如玉?我就是偷人了又怎么样?既然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妻子看,现在又管我做什么?我愿意跟谁就跟谁!”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名义上世子妃,苏霖的脸色涨红,眼睛充血,几乎就要将她活吃了一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当真是彼此撕破了脸皮全都不管不顾了。 苏霖是恨不能直接掐死她,但是想着自己还有利可图,最终也还是说服自己暂且忍耐了下来,远远的将褚灵秀往地上一抛,反而是冷笑着看向褚易民道:“好!很好!本世子今天可算是见识了你南河王府的门风了,不过说起来也都是见惯不怪了。既然这是你们王府的传统,那我便自认倒霉好了,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还是要请王爷给我一个交代的!” 褚易民几乎是羞窘的无地自容。 先是一个褚灵韵,再又是褚灵秀,他们王府的女儿一个一个的都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他当真是恨不能马上掉头走掉。 可就是因为生气,他此时才更不能走,因为很清楚,这件事宣扬出去之后会引发的后果—— 褚灵韵的事情当时还有罗皇后帮着遮掩,褚灵秀这里,是彻底激怒了苏霖了,如果要闹开了,双方就是两败俱伤。 咬牙切齿的深吸一口气,褚易民冷着脸也是一抖袍子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对面的苏霖冷冷道:“别在本王的满前耍狠,这件事这要抖开了你也讨不了好,以后也一样是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做人。既然你私底下找了本王过来,不就是想要私了吗?你有什么条件?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了就是!” 苏霖被他这样的语气顶着心里又有几分不痛快,目光一凝,往旁边别过眼去,“什么私了?你南河王府真当苏家是好欺负的吗?一次两次的被你们玩弄于股掌?我今天找你们过来,就是为了一起进宫面圣,澄清此事的!” 他说着,就决然起身,往外走,一边语气强硬的吩咐道:“来人,准备车马,进宫!” 褚易民一急,噌的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题外话------ 好苦逼的苏世子呜呜~ 据说月票是要天天催的,疑似我昨天又忘了,打滚卖萌刷下限,来来来,有的赶快投,千万别藏着→_→ ☆、第034章 斩桃花必杀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春气候变化的缘故,这段时间皇帝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经常会发一些头疼脑热的毛病,虽然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但他年纪大了,自己本身对死亡有所畏惧,所以便刻意的多了几分小心。 这几日每天一大早都要宣延陵君进宫给他诊一次脉才能放心。 延陵君敷衍替他把完脉就匆匆的带着深蓝出宫,眉宇间却隐约带了几分化不开的阴郁情绪。 他走的很快,神来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主仆两个超了近路出宫,行至宫门口时候恰是赶上先一步三朝的文武官员互相寒暄着慢悠悠的从宫里出来。 既然遇上了,就少不得需要打个招呼。 因为近期皇帝的病都只交给延陵君一个人来看,这是莫大的殊荣—— 要知道,这位生性多疑的老迈皇帝是不很容易信任人的。 满朝文武都将他视作御前的红人新贵,个个都分外热情。 正在寒暄着,延陵君漫不经心的抬眸,就恰是看到罗腾和几位通宵谈笑风生的从宫里出来。 罗腾的样貌生的算是极为出色的,又是少年倜傥,虽然都是穿着刻板的官服,走在人群里也分外扎眼。 若在以往,延陵君未必就会对他多看两眼。 可是经过昨天的那场所谓“邂逅”之后,他便的深深的认定此人对褚浔阳绝对是“居心不良”。 是以罗腾的人一出现,他便是嗅觉敏锐的察觉了。 罗腾本来正在与人谈笑,许是他这横过来的一眼目光太具威胁性的缘故,也是立刻有所察,骤然抬头看过来。 “延陵大人!” “罗世子!” 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时脸上的笑容都是完美的丝毫不见破绽,无形中却有只有两个人能够感觉到的硝烟弥散。 而这种敌意简直来的莫名其妙,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就骤然成型,彼此心照不宣,又毫无违和感。 罗腾的唇角牵起,笑的温文尔雅,睨了眼深蓝背着的药箱道:“延陵大人是进宫来给皇上看诊的吗?怎么走的这样急?又是去东宫的?” 延陵君的眼尾飞起,一双桃花眼也是笑的雅致从容,“是啊,下官事忙,郡主和康郡王都还等着呢,先行一步了。” 说着就若无其事的转身。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对负手立在那里的罗腾笑道:“哦,对了,昨儿个临时有事,还要谢过世子送了郡主回去,辛苦了!” 昨天本来是三个人一道儿往东宫去的,可半路上乐水却追出来,说是皇帝突然头晕,又临时把延陵君传召进宫去了。 所以给方氏最后一次施针清毒的期限也不得已给延迟到了今天。 只要一想到最后还是放任罗腾和褚浔阳两个人一道儿回的东宫,延陵君就觉得心里分外的不舒服,一晚上都心烦气躁,所以今天等着下朝刚一应付完他就紧赶着出宫来了。 罗腾听了他这宣告主权一般的暗示的话,就挑了下眉头,不甘示弱的举步也走了过去,冲着远处的天际遥遥的吐出一口气道:“延陵大人不提我倒也还忘了,正好现下我也无事,昨日得郡主款待去东宫用了茶点,今天也该是登门谢过的。” 延陵君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这人—— 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之前他送过她几次,都是偷偷摸摸到门口,也就是这几天得益于替方氏看诊的便利可以经常出入。 罗家这小子哪里冒出来的?居然登堂入室? 两个人面上笑容迥异,在外人看来却是相当和气。 罗腾便微微一笑道:“走吧!既然遇上了,咱们就干脆还是走一路好了,延陵大人事忙,回头再要半路上被拦截进宫,罗某也好帮着替您给郡王爷和郡主带个话儿,省的他们空等!” “没想到罗世子你还生了一副好口才!”延陵君冷嗤一声,眼神已经明显能见出几分凛冽之意来。 要知道,这个人长袖善舞,在他面前想要逞口舌之快的赢面基本不大,难得能压他一头,罗腾也是难得的心情大好,朗笑一声。 两人相继翻身上马,匆匆的打马离开。 一路上就当真是仇人见面一样,分外眼红不说,更是彼此一句话的交流也没有。 这一趟倒是走的顺利,去到东宫的时候曾奇已经亲力亲为的等在大门口。 “延陵大人!”见到两人打马过来,曾奇赶忙快不过下了台阶相迎,先是和延陵君打了招呼,随后又看向旁边同来的罗腾道:“罗世子,您这是——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我们府上?” “昨天得郡主的招待,头前儿在宫里遇到延陵君大人,就顺路陪他过来了,和郡主道声谢!”罗腾笑道。 少年混迹官场,大家都非池中物,他的言行谈吐也是落落大方滴水不漏。 说着语气一顿,又补充,“听说侧妃娘娘卧病,昨天我不知情,有些失礼,如果方便的话,今天刚好当面问候!” 曾奇的唇角扯了一下—— 因为罗炜和罗皇后之间的关系微妙,而褚易安和罗皇后之间的母子关系也不是很和谐,所以罗国公府虽然是他的母家,但双方相交也只是泛泛。 罗腾突然就这么热情了起来,曾奇也多少能明白点原因,却也没应什么,只就干咳一声,掩饰道:“两位请进吧!” 言罢,就转身给两人让路。 延陵君越是看着罗腾这样自来熟的样子就月是心里火大,可他的人就是这样,尤其是在西越的官场上混开了以后,心里越是不高兴的时候,面上笑容就越是倜傥雅致的叫人心悸。 当先一步走过去,延陵君就含笑侧目睨了眼罗腾,调侃道:“罗世子真是来探病的吗?这么空手登门,您觉得合适吗?需不需先回去备了礼物再来?省的失礼人前!” 罗腾一愣,神色之间略有一丝尴尬的情绪闪过,随后却也是洋洋洒洒的笑了起来道:“延陵大人难道不知道我和东宫的关系吗?从辈分上讲,我要唤太子殿下一声表舅的,自家人往来,哪来的这么多规矩的?延陵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罗家和东宫是姻亲,这一点是无法变更的事实。 罗腾说着,就又对曾奇道:“曾管家别见怪,这一次我来的匆忙,改日再备了礼物登门补上可好?” 居然还要常来常往了起来? “世子说哪里的话,自家亲戚,不用客气的。”曾奇含糊着笑了一声,也是一早就察觉了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 说话间里面鹅黄色的裙裾一闪,褚浔阳已经等不及,带着青藤从后院过来。 延陵君会过来,她是知道的,倒是看到罗腾出现十分意外,径自笑了笑道:“咦?世子怎么得空过来了?” 和罗腾之间互别苗头的斗了半天延陵君都容色不该,这会儿却在褚浔阳当先和罗腾打招呼的时候刷的一下就变了脸。 罗腾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他面上表情,唇角扬起的笑容就带了几分得意,仍是面色温和的笑道:“昨天吃了你的茶点,今天总要上门道谢的,顺便拜望侧妃娘娘吧!” “怕是不能呢!”褚浔阳为难道:“母妃她还没醒。” 说着才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旁边冷着脸的延陵君道:“延陵大人,我和哥哥等你半天了。” “遇到罗世子,一见如故,多聊了两句耽搁了。”延陵君道,暗暗提了口气,唇角虽然重新弯起一抹笑,眸子里却敛了笑容。 他看了罗腾一眼,随后上前一步走到褚浔阳面前,玩味的勾了勾唇角道:“刚刚和罗世子聊天,听他说了我才想起来你们两家还是姻亲,这么算来你却还是应当唤他一声表哥的吧?” 罗腾要套近乎?他们要表哥表妹?那就索性叫他们当面认亲好了,也省的这小子不安好心的上蹿下跳。 因为罗皇后的关系,虽然说是姻亲,但是这么多年两家实际上并不如何走动,以至于让满脑子都是朝政大局的褚浔阳都有些微愣。 她面上表情凝固了一下才抿着唇角了然一笑。 罗腾看着她纯粹又毫无杂质的笑容,想着自己方才的心机算计,面上表情突然莫名一僵。 正在尴尬的时候,后面褚琪枫也等不及寻了过来。 远远见到几个人站在大门口,他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来。 “郡王爷!”两人各自打了招呼。 “延陵大人,罗世子!”褚琪枫颔首,却再没多言,只是移开视线看向褚浔阳。 褚浔阳于是敛了神色道:“母妃那里的情况不是太好,这都耽搁一天了,麻烦延陵大人先去看看吧!” 罗腾只知道罗二夫人和罗皇后设计逼婚一事,虽然对方氏突发恶疾的传言有疑问,内里真相却是不清楚的。 他的眸光微微一动,闪过一缕幽光,却是很识时务的没有多问。 延陵君于是上前一步道:“请郡主移步送我过去吧!” 方氏住的地方是后宅,外男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延陵君是御医,自然是个意外。 罗腾的眉头皱了一下。 褚浔阳却没多想,刚要答应,褚琪枫却似是不经意的往前挪了一步,抬手压在她肩上拦了一下道:“这段时间府上事多,又要筹备四妹妹的婚事,大夫人那里方才还在找你,好像说是让你帮忙挑个什么样子,你抽空赶快过去看一眼吧。母妃那里,让青藤送延陵大人过去就好!” 延陵君的心里又是一闷。 罗腾也的心弦一紧,再看着褚琪枫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危机感—— 不得不承认,他对褚浔阳的确是有好感的,可是只就他们罗家和东宫之间这么多年错综复杂的关系来看,只怕褚易安和褚琪枫对他也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这边褚浔阳也没多想,笑着点了点头,“四妹妹在赶制嫁衣呢,之前就说要我帮忙选一个花样,这几日母妃病着我也不得空,这就去看看。” “延陵大人,母妃那里麻烦你了。”褚浔阳道,说着又对褚琪枫笑了笑,“那哥哥你和罗世子去前厅喝茶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对三人略一颔首,转身不掉轻快的往后院的方向行去。 延陵君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了深,却是极为隐晦的,眼角的余光还留了一线落在褚琪枫的面上。 这个年纪大步的少年,审车呢老练的处事作风的确是叫人不得不防。 最可气的是,他在褚浔阳心里的分量举足轻重—— 虽然罗腾那小子明显是居心不良,但他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可褚琪枫在褚浔阳面前的影响力却是不得不提的。 褚浔阳一走,这里的气氛也就马上恢复如常。 三个人,哪一个都是交际应酬的好手,几句话就又其乐融融的打成一片。 寒暄了几句,延陵君就被青藤带去了后院给方氏诊脉,而褚琪枫则是为尽地主之谊和罗腾一起去了前厅喝茶。 曾奇还是站在大门口,目送了几分分道扬镳的离开,最后却是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命人关了门就去了后面思懿居褚易安的书房。 因为延陵君要过来给方氏把最后一点毒素引出来,所以这天褚易安和褚琪枫父子都告假没有上朝,这会儿他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处理一些不是太要紧的宫门。 曾奇敲了门进去。 褚易安从案后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事儿?” “延陵大人过来了,主上可要去侧妃娘娘那里看看?”曾奇道。 褚易安抿了下唇角,摇头道:“不了,等她醒过来再说吧!” “是!”曾奇点头,心里想着方才在大门口看到的一幕就忍不住笑了,道:“主上,郡主这及笄礼行过了,也是大人了,都说是女大不中留,就算这一两年之内您没打算让她出阁,是不是——也该提前挑一挑了?” 褚易安的眉头挑了一下,自然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他的话里有话,就重新从手里卷宗上抬头看过去,“怎么?” “您既然是不看好那位延陵大人,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旁人了?”曾奇道,虽然提起这个话题有些逾矩,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对褚易安产生任何的影响,所以也没太顾忌,道:“罗世子这两天似是格外殷勤了一些,属下瞅着也是冲着咱们郡主来的。咱们郡主那性子直,在这种事上还没开窍呢,殿下您也别太纵着她了,是不是该适时地提点两句?” 延陵君的身份背景太过复杂,褚易安打从心底里是排斥的。 而至于罗腾—— 因为和罗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微妙,他也未必就会看好。 与其这样两边不着调的拖着,在曾奇看来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是不如褚易安这个做父亲的出面给褚浔阳把明确的道路摆出来。 而作为父亲,褚易安更不可能对这个疼宠了这么久的女儿的婚事完全没有期待和意见。 想到这件事,褚易安的眉头就烦躁的拧了一下,最后却还是摆摆手道:“随她去吧!” 在别的事上他有时候会指引她,可是唯独感情—— 他不想操纵和限制。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放纵也许会让女儿未来的情路上走的比旁人坎坷,可是—— 感情于他而言,是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东西。 当初,他没能圆满得到的,已然是成了一生的憾恨所在,可是如今回想起来—— 即使再如何的痛彻心扉,他一遍遍的扪心自问之后也仍是觉得庆幸。 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他的生命中不曾有梁汐其人出现过,他的人生将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再怎么的波澜不惊,再怎么的仕途坦荡,再怎么的妻妾环绕圆满惬意,一旦缺失了她的存在,似乎—— 他也就不是他了! 那一段感情,虽然最后无疾而终,却是他这一生里最鲜明的一抹亮色,永远都不会消褪。 其实从心底里讲,他也只是惟愿褚浔阳能够平淡幸福的过一生的,他也不是不可以在她还不及品尝情之为物的时候到来之前给她寻一门安稳平顺的婚事,让她遵从着“父母之命”嫁过去安享太平。 可是—— 他却更不想违心的去操纵她的人生。 当初梁汐的所有都被她生在皇室的身份和使命死死的束缚,从私心上讲,他是愿意纵容褚浔阳,让她可以肆意而自在的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以弥补梁汐那身不由已的一生之中所有的遗憾。 对他心里的想法,曾奇是十分清楚的,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多言,直接将话题岔开道:“主上,那这一次侧妃娘娘的事——” 虽然罗皇后是有理由也有动机对方氏下手的人,可褚易安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全信的,只是一番的明察暗访之下—— 罗二夫人的死因没有丝毫破绽,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她的确是畏罪自杀。 而罗皇后的寝宫那里,也没有发现任何有外人做手脚的迹象。 所以哪怕是心里有所怀疑,到了这会儿基本也有了定论了。 想到罗皇后,褚易安就是眼神一黯,不过随后就飞快的掩饰了,沉吟道:“回头等方氏醒了听她自己的意思吧,她愿意留下就留下,想回慈修庵就送她回去,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是!”曾奇点头应了,心里却是明白,方氏会留下来的几率并不大。 这边没了什么事,曾奇也就先行退了出去。 前院的事褚易安没管,仍是关起门来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 * 褚月宁的婚期近了,这几天就在裁制嫁衣,褚浔阳过去帮忙选了几个花样,姐妹两个正在说这话呢,桔红就从外面寻了来,道:“郡主,侧妃娘娘醒了,您是不是先过去看一眼?” “母妃醒了?”褚浔阳眼底的神色波澜不惊,面上却露出欣喜的笑容,提了裙子起身道:“走吧,过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褚月宁也跟着站起来。 “不了,母妃这会儿身子虚,别吵着她,四妹妹的心意我替你转告了就是。”褚浔阳笑笑,握了下她的手,“回头等她大好了,四妹妹再去看她吧!” 对于那位总是冷着脸,连笑容都没有的方侧妃,褚月宁是打从心底里畏惧。 褚浔阳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坚持,亲自把两人送到大门口,就转身回了院子。 褚浔阳低头看着脚下路面,沉默着慢慢往回挪。 她实在是不想回去面对方氏,可又不敢做的太过分,否则就是对褚琪枫那里就没法交代。 默然的往前走了一段,不经意的略一抬眸,却见眼前竹青色的袍角一飘,随后空气里便有微弱的药草香气弥漫。 褚浔阳皱了下鼻子,抬头就迎上延陵君眸光璀璨的一双眼。 “咦?”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就恍然大悟,皱了眉头道:“你又装神弄鬼!” 就算延陵君把她体内残留的余毒全部引出来了,效果又哪里是那么立竿见影的?方氏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醒。 这么一想,褚浔阳就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延陵君却是兀自笑的轻缓,不以为然道:“我要走了,你不亲自送我出去我不甘心!” 褚浔阳抿着唇角笑。 延陵君心里虽然还憋着一口闷气,但是见到她的笑容,心情却是瞬间好了大半,也跟着笑了笑,转身的时候小指顺势一勾,轻车熟路的又再袖子底下牵了他的手。 “被人看见呢!”褚浔阳面上一红,急急的就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 延陵君回眸看她,眼底眉梢的笑容就越发绚烂起来,倒也没再坚持,只含笑弹了下她额前刘海,唇角牵起的笑容宠溺,轻声道:“那走吧,送我出去!” 他惯常不随时随地耍流氓的时候褚浔阳也懒得和他计较什么,就跟在他身后神色如常的往前面的拱门方向行去。 延陵君的步调轻缓,又似乎透着十二分的惬意和欢快,行走间却是眉尾挑起,不动声色的往侧后方某处隐蔽的回廊底下瞄了一眼。 然后唇角翘起的弧度就越发深刻了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了园子。 那边的回廊拐角处,罗腾的脸色已经在无形之中无声的变了数遍,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也暗暗的捏了起来。 延陵君方才的动作逾矩,褚浔阳虽然甩开了他,却并没有真的动怒,两人反而十分默契的又走了一道儿。 这样的默契,又这么容易达成共识,不用想也知道两人之间两人之间私底下的关系似乎已经超出了他预料之外的亲密。 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是失落还愤怒,只是发涩又发苦。 不管现在他在和东宫的关系上占了怎样的优势,但是迟来一步就是天然的劣势。 毋庸置疑,延陵君是故意叫他看见方才那一幕的,以最现实又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最强有力的回击! 想着,他就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抬头,正好褚琪枫去看过了方氏正要回前院。 “世子!” “郡王爷!”收摄心神,罗腾赶忙迎上去一步,调整了表情,笑道:“既然你府上事忙,那我就不打扰了,正准备去跟你告辞的。” “嗯!”褚琪枫点头,也不挽留,只道:“我母妃正在病中,有怠慢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 “是我来的唐突,叨扰了才对!”罗腾一笑。 他虽然掩饰的极好,褚琪枫又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还是察觉了他笑容之间的勉强,不过也没说什么,让蒋六送他出去,自己则是又转了个弯往后院走去。 他走的方向是锦画堂。 从那拱门外面一个小丫头捧着托盘行过,提醒道:“郡王爷是要找郡主的吗?郡主刚刚送延陵大人出府去了。” 褚琪枫的脚步一顿,眼底颜色也是不觉一深,回头往那门外看了眼,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才沉声道:“知道了!” 然后脚下就势转了个方向,回了自己的锦墨居。 * 头一天褚浔阳回来是坐的延陵君的马车,今天自然是要还给他的,马房离着后门近,就干脆直接从后门出来。 马夫把马车送出来,深蓝就欢欢喜喜的接了马鞭道:“我来吧!” 那人也不多事,对两人行了礼,转身进了门。 “没有别的事,我也进去了。”褚浔阳道。 抬头去看延陵君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色又莫名的沉了下来,不禁诧异,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瞧着四下无人,干脆就直接将她拦腰一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马车里。 褚浔阳他搁在了最里面的睡榻上坐着。 这种突然袭击的事他经常会做,她倒也见惯不怪了,双手搭在他肩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又得了苏逸的消息了?” 延陵君看着她笑的纯真无暇的一张脸了,一时间又是气闷又是无奈。 他是不觉得褚浔阳会对罗腾那人生出什么特殊的想法来,可是这丫头就这么一副纯良好骗的模样也着实是叫他看了着恼。 车厢的高度不够,他彼时就单膝跪地半跪在她面前。 看着她笑的纯粹而明媚的模样,突然倾身上前,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褚浔阳痛呼一声,抬手去掩唇。 他的唇瓣蹭过她柔滑的手背,又去含她的指尖。 褚浔阳自是下意识的抽手避开。 他便又就势吻上她的唇,有些恶意的撕咬着顶开她的齿关,舌尖探入,将这一个吻进行到深处。 褚浔阳坐在榻上,手掌撑在那睡榻上,背后抵着身后的车厢壁,本来也只当他的一时的玩笑。 可这人却似是存了心的逗她似的,这一个吻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回扫荡,又没个定性,直逼的她脸上都渐渐的烧了起来,还是一副自得其乐毫不用心的模样。 褚浔阳试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未果,她又向来都不是个愿意随便受人欺负的,压在他肩头的手臂就势往他脖子上一挂,也是而已的张嘴就去咬他。 延陵君是将她这个不吃亏的性子拿捏的准准的,连她动作的时机都估算清楚,千钧一发之际,却是突然往后一耸脖子避开。 褚浔阳扑了个空,感觉到唇上还詹冉哲他的口水,心里顿时就是不自在的一空,脸上又涨红了些许。 延陵君心里就是再有不快,到了这会儿也是烟消云散了。 彼时褚浔阳的双手还搭在他颈边,面色恼怒的瞪着他。 他近距离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忍不住闷声的笑了笑,又飞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怎么这么好骗?” 褚浔阳愣了一愣。 心知是被他戏耍了,恼怒之余立刻就变了脸,用力的搂着他的脖子往面前一带。 延陵君本来就没防备她,更没想到她骤然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查就被她直接拉倒,重重一下,四仰八叉的摔在了那张不宽的睡榻上。 轰然一声,硌的后背生疼。 然则他也是顾不得了,两人的位置一个翻转之后,褚浔阳刚好也是摔在他身上,半伏在他胸前,手压着他的胸口就干脆把他给暗下了。 那丫头面色绯红,正怒然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他。 延陵君看她这气鼓鼓的模样,想笑,然则一个表情还不及调动起来—— 下一刻褚浔阳却是出人意料的直接扑上去,用了很大的力气恶狠狠的堵住了他的唇。 延陵君本来正在酝酿笑意的时候,冷不防被她这一下打断,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更是被自己的口水噎的脸红脖子粗。 褚浔阳却是存了心的报复他一样,完全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以最大限度的主动权反侵占成功,来势汹汹,一副攻城略地的架势。 延陵君被她按在下面,虽然是享受,但直觉上也有点难以接受,试了几次想要反客为主。 可是这丫头却是存心了要给他难堪一样,就是霸着不肯让步,他又不能真的大力伤了她,勉强抗争了借个回合下来就完全败阵。 手臂压上她的脊背,将她往身边又带了带,审时度势的刚要回吻下去—— 忽然之间,却见褚浔阳猛地睁开眼,眸子狡黠一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抽身退了开去。 延陵君一口咬空,脸色憋得通红。 褚浔阳还是撑着他的胸口半伏在他上方,挑眉看着他,反问道:“是谁好骗来着?” 延陵君:“……” 延陵君本就因为现下这个被她扑倒的姿势而尴尬,闻言就更是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千变万化,无比的精彩。 褚浔阳还是挑衅的等着他。 突然之前他就软了力气,沉下脸来道:“不要强词夺理,罗腾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浔阳闻言倒是一愣,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延陵君见她失神,眸子一闪,这才逮住了机会将她往怀里一压,就势又翻了个身把她按在了下面。 这一次全然是为了挽回面子,也是半点反应的机会都没给褚浔阳留,直接就以他最大限度的热情可掌控力吻了下来。 褚浔阳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未果,又被他一撩拨,也就没了心思,心神晃了晃,也就攀着他的脖子回吻了过去。 延陵君的心里一半郁闷一半悸动,着实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了。 他是喜欢她这性子,可回回褚浔阳一这个主动奔放的应付他,他就还是有种想要喷出一口心头血的冲动。 为了压下这种莫名复杂的感觉,他索性也就不去多想,只就凭借直觉的感官反应,以最大的热情占据享受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两个人本来是较劲着呢,到了后面又有点情难自持,这一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整个车厢里的温度也被两人不断升腾的体温捂热了,延陵君才凭着最后的一点理智撑着身子避开了,把脸埋在褚浔阳的肩窝里闷声喘着气。 褚浔阳也有几分虚软无力,任由他靠着没动,待到缓的差不多了,延陵君也就坐起来,又递给她一只手。 褚浔阳不客气的握了他的手,坐起来之后又毫不容情的将他的手牵起的拍开一边,自己翻身从榻上下来,直接坐在了地毯上整理衣物头发。 延陵君半靠在车厢壁上,唇角挑起含笑看着她。 褚浔阳打理好自己才不悦的抬头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提了裙子,转身就要下车。 “哎!”延陵君一急,忙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就势扑过去,手腕一横,将她堵在自己的身体和车厢之间,拿鼻尖去蹭她的鼻尖,一边轻声道:“我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呢!” 褚浔阳经不起他的激,的三十失控过后,再想想的时候到底也是脸皮不如他厚实。 这会儿又正在心虚的时候,便又扭捏的多了几分小媳妇样,不自在的往旁边移了移脖子,底气不足道:“什么?” “以后离那姓罗的远一点!”延陵君道,语气依然很轻,却莫名带了点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要不然我们之前的约定就不算数了,我马上就让师伯去找太低殿下提亲!” 褚浔阳被他前面一句话听的莫名其妙,本来也没往心里去。 于是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就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失声笑了出来道:“你想去就去好了,反正父亲是不会答应的。” 褚易安的脾气她最清楚,现在他虽然不干涉她的任何事情,但是只就延陵君这么个来历不明的身份,到了他那里就绝对过不了关。 延陵君对她的这般思维方式是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咬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惹得她低呼一声,才又强调了一遍,“我是说让你以后离那姓罗的远一点,记住了吗?” 褚浔阳还是一阵的莫名其妙,“只是昨天因故遇到了,说了两句话而已!” “只说了两句话?”延陵君却是咄咄逼人。 “皇后仙逝,罗家的立场就又中立了起来,这个时候我适当的送一个人情也不为过的。”褚浔阳更是皱了眉头。 就着她目前在做的事,和罗家的人有接触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延陵君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你就没觉得那小子对你格外殷勤?”延陵君觉得再跟她绕下去就要逼出内伤了,不得已也只能开门见山了。 褚浔阳闻言倒是一愣,随后就又觉得好笑,“你多想了——” “总之以后离他远一点!”延陵君道。 褚浔阳想着和他在这里耽误的久了,也不想再磨蹭,就含糊的应了,“以后少来往就是!” 说着又想问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是想着无稽,就又止了话茬。 延陵君也知道在这里不能多耽搁,又以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才放她离开,自己也跟着下车上了马。 褚浔阳先行进门,他便带着深蓝驾车往巷子外走去。 出了巷子,抬头,却见罗腾驭马停在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面色深沉。 ------题外话------ 最近有点鸡血,迫切的想要去抓月票榜的尾巴,走过路过的小伙伴儿手里有票子的支持一下么,么么哒╭(╯3╰)╮ ☆、第035章 两败俱伤,苏霖之死 “罗世子,这就要走了吗?”延陵君眉尾一挑,打马款步行了过去,“难得过来一趟,怎么也不多坐会儿?” 罗腾抿抿唇,看着他面上春风得意的笑容,就只觉得分外刺眼。 于是他便移开眼睛,随后也笑了一下道:“来日方长,以后常来常往就好,不急在一时。” 这话的意思,他竟然还不准备知难而退?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 罗腾只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径自打马转身,一边冷然的慢慢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感情这回事真要讲求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先来后到可言吧?” 延陵君的眸光一敛,突然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哑然一笑,盯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道:“纠正你两点错误!第一,可别说什么淑女,那是你不了解那丫头的性子。第二,你说的对,感情这回事的确是没什么先来后到可言,但是一厢情愿却更要不得!” 他说着,语气就又不觉又多了几分明快,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何必要给自己为难?” 罗腾怒然回首,面上尔雅的表情终于有些维持不住,沉声道:“那么你又当你自己谁?又凭什么对我来说这些话?” 延陵君只是看他,那表情之间的意思却是很明白。 “你说我是一厢情愿?又如何知道你非是如此?最起码——”罗腾冷笑,看着他的目光中有刀锋闪现,斜睨一眼不远处东宫高高的围墙,“我罗家的门第和东宫之间也算门当户对!” “呵——”延陵君朗声一笑,神色之间却慢是嘲讽,他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满面怒火的罗腾,反问道:“你不会不知道浔阳郡主是什么人吧?想拿门第做桥梁?你倒是不妨试试看!” 褚易安对褚浔阳宠爱纵容众所周知,哪怕是褚浔阳的婚事—— 只怕如果是她自己不想答应,褚易安也未必就会勉强她。 罗腾的脸色微微一变。 延陵君已经散漫的吐出一口气,打马往他面前走了两步,正色看着他道:“而且还有一件事罗世子你似乎是忘了——现在,罗国公府真正当家做主的可还是你父亲,而不是你!” 罗腾想要以身份做契机来接近褚浔阳,最起码也要拿出根本的诚意来。 和东宫结盟么? 虽然现在南河王府的风头被压下去了,可皇帝生性多疑的毛病却是越发的严重了—— 罗炜未必就敢在这个时候来靠褚易安这棵大树。 不得不说,延陵君的这番话针针见血,而且又是完全不留情面的攻击。 罗腾的面色铁青,紧抿着唇角,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延陵君耸耸肩,那笑容之间就又肆意几分。 罗腾本来是被他挤兑的一肚子气,可是看着他挑衅一般的笑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下一刻就跟着无所谓的笑了起来道:“说了这么多,其实说白了,你这还是因为对自己没有把握?想让我知难而退来成全你?延陵大人,你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不过么——你却是找错人了!” 如果真是如延陵君所言,他已经和褚浔阳情投意合了,还犯得着这么处心积虑的来找自己的麻烦吗? 罗滕想着也就释然,冷哼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谁也别在谁的面前说大话,各凭本事好了!” 只要褚浔阳的婚事一天没定,他就都还有机会! 就算延陵君占了先机又怎样?最起码就目前的形势上看,褚浔阳也并不讨厌他,而且—— 在身份上他也占着优势! 如果说之前罗腾的心里对褚浔阳也只是存了几分朦胧的好感而已,那么今天被延陵君这么一激,反而是叫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是真的将那少女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了,只要看到她就莫名的心生欢喜。 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会有一个女子让他时时的记挂惦念,她的容颜,她的笑,都那般鲜明而动人。 定了定神,罗腾已经自顾移开视线,率先打马离开。 延陵君驭马踟蹰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打马离开。 两人刚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一骑快马飞奔进了东宫所在的巷子里。 前后约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褚易安就匆匆整装出来,被一队仪仗拥簇着火速进了宫。 * 方氏转醒,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褚琪枫和褚浔阳得了消息相继赶过去,他的人已经被常嬷嬷扶着靠左在软枕上喝药。 连着昏迷了数天之久,她的神色之间能见出明显的憔悴来,脸颊凹进去了不少,眉目间凝聚的毒气散尽,整个人也没多少净胜,一张薄纸片一样恹恹的。 “母妃好些了吗?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褚浔阳问道。 方氏不喜欢她,她也懒得去做表面上的功夫,并没有试图去亲自服侍汤药。 方氏抬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身上有点乏了,殿下呢?这些天也没少给他添麻烦!” “出了点事情,父亲被传召进宫了。”褚琪枫道,也只是负手站在床前,并没有亲手去服侍方氏的打算。 方氏倒也不见怪,吃了药才道:“大夫怎么说?我这病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如果不用再施针了,就让常嬷嬷去收拾一下,这两天我便回去了。” 常嬷嬷似乎一惊,皱眉道:“娘娘大病初愈,怎么也在府里多养上一阵子,等好利索了再走!” 以前方氏会被逼走全都因为罗皇后,现在罗皇后都不在了,她本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的。 常嬷嬷是着实不理解她的作为。 褚琪枫呻吟了一声,道:“母妃你的身子还虚着呢,暂且还是多住两日吧,府里有大夫,照管起来也方便些,再过两日,等你的身子恢复了我再送你回去!” 常嬷嬷却是有些不乐意了,愁眉不展的看向褚浔阳道:“郡主,您劝劝侧妃娘娘吧,她这一病,身体底子就大不如前了,哪里还能如是之前那样的不在乎?” 慈修庵那个地方清苦,虽然吃穿用度的东西都有东宫提供,不会短缺了他们的,可是说起来—— 那清修的日子哪里的比的上在东宫里安享太平做正经的主子? 褚浔阳笑了笑,也只是顺着那母女两人的心意道:“就听母妃的吧,母妃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知道你是舍得不母妃去受苦,可既然是她决定的事,你再要拦着,她心里不痛快,这病就更不容易好了呢!” 方氏要坚持回去的原因她很清楚—— 她出手杀了褚琪晖,又坑死了罗皇后,这两件事都触到了褚易安的底线。 褚琪晖一案到现在还做无头公案在悬着,而罗皇后的事,虽然看起来是自作自受自食恶果,如果真的有人要查,谁也不能保证一点风声也不露。 她留在东宫一日,就都有可能触发这些禁忌,所以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而褚琪枫—— 自然也不希望这些事的真相掀开的。 常嬷嬷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见这母子三人的口径一致,再想着方氏的脾气,最终也只能闭了嘴。 褚浔阳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下她的肩膀,“嬷嬷别担心了,这几天延陵大人都会过来,一定保证把母妃的身子调理好了才让她回去的。” “嗯!”常嬷嬷言不由衷的点点头,无奈的又再看了方氏一眼,捧着药碗往外走,“郡王爷和郡主先陪着侧妃娘娘说说话儿吧,奴婢把碗送回厨房去。” 再有一个多褚月宁就要大婚了,其实这个时候正是适合方氏留下,并且完全掌握东宫后宅的机会。 可惜—— 唉! 褚浔阳心里无声的笑笑,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又再看了方氏一眼,就微笑说道:“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再去宫门等着接父亲回来,难得母妃今日大好了,一家人总要一起吃顿团圆饭啊!” 方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褚琪枫点了点头,“父亲不定什么时候能出宫,你出门的时候多穿点,省的着凉。” 褚浔阳点头一笑,又嘱咐了方氏两句让她好好休息就先走了出去,把屋子里的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 可是这边她人一走,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起沉默了下来,那气氛竟是比她在时还要沉闷冷肃三分。 褚琪枫负手而立,神色复杂的看着方氏。 方氏只是垂眸盯着半搭在身上的被子上面的花纹。 许久之后,褚琪枫转身走到一侧的窗前,抬手推开了窗子,并且毫无征兆的开口道:“常嬷嬷应该已经跟母妃提过了,皇祖母大去了,母妃若是愿意,在府里安置下来也无妨。” “不了,我在山上住惯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方氏道,声音平静而又有些低,语气听起来客气又疏离。 褚琪枫眉头不知道何时已经皱了起来,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也无声的捏紧。 他似是十分烦躁的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直言开口道:“你现在回去也好,你那支步摇当时被人盗走了,我查了几天了,还没能追查到线索,父亲那里——也只希望他不雅起疑的好!” 方氏沉默着,似乎她在听的只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从她暗杀褚琪晖到设局嫁祸罗皇后,这些都没有对褚琪枫提过,但是对方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她也不见丝毫的意外。 想了一想,她才平静的开口道:“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褚琪枫的心里一直积压了很深的情绪,哪怕是对褚浔阳他都没有露出来过,这一刻却终是忍无可忍的爆发。 他霍的转身,紧拧着眉头看着床上坐着的方氏,压抑而沉重的开口道:“母妃,之前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告诉你,我完全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能瞒的了一时,真的能瞒着一世吗?万一被他知道了——” 褚琪枫说着,突然就有些无力,甩袖往旁边走了一步,“你觉得你到时候该要怎么面对他?” 褚琪晖不算什么,罗皇后也不算什么,其实他和褚浔阳的心情都一样—— 他们唯一在乎的就只是褚易安的立场和感受。 杀了他的亲骨肉,逼死了他的生母,哪怕他对那个儿子再如何的不满,也哪怕他和自己的母亲之间有再多的隔阂—— 这样的事情,都是任何人也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的。 方氏面上的表情并不见有怎样大的变化,只是把眼睛垂的更低,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是一个心虚的表情,但是细看之下唯一可见却是她眼中坚定而清晰的神采。 光辉灼灼,带着某种固执而强大的意念。 “他——不会知道的!”她如是说道。 “母妃!”褚琪枫终于也是急了,声音不由的拔高,再次回转身来,可是话到嘴边,面对方氏的时候也还是不得不再软下来的语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去争那个位置,也不想去做什么人上人。你为了我和浔阳隐忍了这么多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算不看父亲的面子,就算只是为了我和浔阳,你就不能退一步吗?将来一旦东窗事发,我不怕受千夫所指,可是——你总要让我对父亲有一个交代是不是?” “是我!”方氏听着他逐渐激烈起来的语气,突然苦笑了一下,然后,她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褚琪枫,字字清晰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将来到了黄泉路上,我会向他忏悔赔罪!可是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多年的隐忍是为了什么,就再不要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那个位子——只能是你的!不要再说什么不争不抢的话,如果你不去争,那么就只能是我替你去争。你知道,你——你的这个身份从一开就注定了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你就这么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切,你怎么对得起——怎么对的起我这些年为你退避忍让所受的苦!” 方氏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她的目光灼灼看着褚琪枫,执着之中掺杂更多的却是乞求一般的情绪。 “我知道这两次自作主张都是我不对,可是这些障碍如果不扫除,迟早也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方氏道,见褚琪枫不为所动,干脆挣扎着就要下床。 褚琪枫上前扶了她一把,将她按下。 这几日卧病之余她的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手指枯瘦指节分明。 她激动的抓着褚琪枫的手臂,隔着数层衣物也有些硌人。 “我知道你有顾虑,我知道你不想让殿下为难,所以那些会让你为难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既然他都不知道,那你也就只当是不知道好了。”方氏道,语气急切神情热烈,那神色,看上去怎么都叫人觉得矛盾。 褚琪枫看着她,眼中光影晃动,神色复杂难辨。 这么多年了,方氏每次都是这样,看上去颠三倒四,可却是固执的要命,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说动她的。 而现在——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除了替她遮掩,他还能怎么样? “算了!”深吸一口气,最后褚琪枫也只能将她扶回床上靠着,“你先好好养病吧,别的事都容后再提。” “我——”方氏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说什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的那一瞬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轻轻的点了下头,苦涩道:“我知道是我让你为难了,你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没怪过你!”褚琪枫道,无奈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外面刚好常嬷嬷捧了一盅参汤进来,他也就顺势退开,又站到了一旁。 * 褚浔阳从院子里出来,就冷了神色,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等在院外的朱远山问道:“父亲是为什么事被传召进宫的?” “来人没说,不过属下私底下去查了。”朱远山跟着她的步子快速前行一边道:“就是苏家那事,苏霖将褚灵秀关了一天,今儿个一早才叫了南河王夫妇过去,他府里消息封锁的严,具体情况不知道,但据说是双方冲突动了手了!” 苏霖那边的事一直都在褚浔阳的掌握之内,所以那一起捉奸事件刚刚发生她这边就得了消息。 褚浔阳的脚步顿住,神色也跟着凛然几分,沉吟道:“怎么?见血了?” “是!”朱远山道,嘴角抽了一下,也看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唏嘘,“好像闹的很严重,南河王出来的时候是被人抬着的,说是有人看见,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苏霖呢?”褚浔阳道,不可思议的冷嗤一声。 那两家人会狗咬狗的闹起来再也寻常不过了,可是闹成这样还是叫人叫人始料未及。 “他好像没事,不过南河王的车驾出来直接就没回王府,而是大张旗鼓的进宫去了。”朱远山道:“皇上宣召了殿下进宫,八成也是为着此事!” 褚浔阳拧眉想了想,“褚琪炎呢?” “一早去上朝了,大概这会儿也在宫里吧。”朱远山回道。 褚浔阳的眼睛眯了眯,突然玩味的笑了。 朱远山见她笑的古怪,就是心神一凛,“郡主,怎么了?” “没什么,叫人备车,我们去宫门口等着接父亲回来用膳。”褚浔阳道,接过桔红递来的披风随意的往肩上一搭就大步出了门。 * 御书房。 褚易民的面色惨白,歪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看上去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肋下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已经被皇帝急召了太医过来包扎处理过了,但是养尊处优了半辈子,又是头次遭受血光之灾,失血过多,他的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极度虚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死过去一样。 苏霖的袍子上渐了血,冷着脸直挺挺的跪在御前。 南河王妃郑氏拿帕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道:“父皇,您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所谓君臣有别,到底是谁给了他苏霖这么大的胆子?方才太医可是说了,那一剑若是再刺偏半寸,我们王爷就性命堪舆。他区区一个外形臣子,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当朝亲王,他这——这分明就是没把咱们皇家看在眼里,也没把皇上看在眼里!” “南河王妃,你不要强词夺理。”苏霖冷然的借口道。 最初失手伤了褚易民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不过这会儿却是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的脊背笔直,无所畏惧的看着御案之后神情阴鸷,面如寒霜的皇帝,也是字字铿然道:“我府上当时在场的侍卫都可见证,当时手持凶器要杀人的可是南河王爷,微臣的确是失手伤了他,那也被逼无奈不得已的作为。王爷你行凶未遂误伤了自己,现在却跑到陛下面前来恶人先告状?” “你——”郑氏气急,指尖颤抖指着他。 苏霖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又对皇帝拱手一礼道:“皇上,微臣想邀王爷和王妃过府是去讲道理的,明明是他们南河王府的女儿做了不体面的事,他们却还先要出手伤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南河王府的人理亏。 郑氏急的满头大汗,辩不过他,情急之下就只能朝冷着脸站在褚易民身边的褚琪炎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褚琪炎自打进殿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才款步走出来,对上首的皇帝拱手一礼道:“陛下,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南河王府理亏在先,苏世子觉得有必要,我们赔礼道歉,任由陛下处置就是。还是我母妃的那句话,君臣有别,苏世子是觉得你占着理就能随便的出手伤人罔顾国法吗?” “到底是谁强词夺理?”苏霖眼睛一瞪,怒然说道,几乎就要跳起来,“你南河王府出了那样不知廉耻的贱人,王爷要护短就敢在我府上公然行凶,难不成还是要我忍气吞声的被他砍了才算是对你皇家人的尊重不成?皇上是英明圣主,请皇上明鉴,替微臣做主!” 褚灵秀是南河王府出来的,但是往本源上追溯也是出自皇室。 这件事一出,皇帝的面子也挂不住。 何况褚易民还没有分寸,居然又险些闹出了人命。 皇帝的脸色不好,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他,“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交代?” “褚灵秀犯了七出之条,她既然是南河王府的人,微臣也不敢不给王爷和王妃的面子,随便处置了,但是请皇上恩准——准许微臣休妻!”苏霖道,义正词严。 这件事发生以后,褚灵秀肯定是不能留了。 他虽然是恨不能亲手杀了那女人泄愤,但那女人还顶着皇家的姓氏,他也心存顾虑,索性就扔给南河王府算了。 郑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褚琪炎一个眼神制止。 皇帝只看了苏霖一眼,却是漠然的移开视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上朕只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不管怎样,两家人的脸面却是不能不要的,这京城之地本就多是非,朕给你个恩典,早日离京返乡吧。” 褚灵秀是皇室女,平白无故的被休回去?不用半天就注定是要流言蜚语满天飞的。 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传出去的—— 这一点,根本就在苏霖的算计之内。 而这—— 也是他执意留下褚灵秀的真实原因。 皇帝为了息事宁人,如何能够不让步? “皇上——”心里的石头虽然落了地,苏霖面上却还是一副愤然不平的表情。 “听闻长顺王今年来的身体也不大好,李瑞祥,回头你去朕的私库里看看,有什么金贵的药材整理一些出来,算作是朕给长顺王的一点心意吧。”皇帝却是不容他拒绝已经再度开口。 褚易民和郑氏心里都是不忿,可是皇帝开口,他们又本身理亏,并不能说什么。 苏霖也知道见好就收,面上不甚情愿的叩首谢了恩,“微臣代家父谢过陛下恩典!” “你先去吧!”皇帝冷然道。 “是,微臣告退!”苏霖又拜了一礼,然后提着袍子起身,谨慎小心的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褚易民终于忍无可忍的撑着一点力气道:“他们苏家实在狂妄,根本就没把父皇你看在眼里——” “你还有脸说?”皇帝却是瞬间变脸,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的砸过去。 褚易民有伤在身,动弹不得。 褚琪炎就生生的替他受了这一下子,茶水飞溅,湿了他一身。 “你——你——”皇帝撑着桌子站在案后,面上容颜扭曲,手臂颤抖的指着褚易民,最终却没能骂出来,只道:“滚!你马上给朕滚出去!这辈子都别在朕的跟前露面了!” 前面的一个字徐然无力,到了后面,干脆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褚易民和郑氏都被他这阵仗吓的胆战心惊,虽然心里也是憋屈的要命,却是一句话也没敢说,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 内侍帮忙搀扶着褚易民出来。 在殿前广场等着软轿来接的时候褚琪炎就挥退了左右。 郑氏哭的眼睛红肿,无助的一把握住他的手,惶惶道:“皇上这一次看来是真的恼了我们了,炎儿,这可怎么办?他这是彻底不待见你父亲了,这会儿皇后娘娘也没了——” 郑氏想着愈发觉得前途灰暗,忍不住就又抹起眼泪来。 “哭,你还好意思哭!”褚易民怒声道:“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管制后宅的,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你还有脸哭?” 郑氏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心里就越是委屈。 褚琪炎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是没说什么。 待到软轿来了,就亲自把褚易民扶着上了轿子,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御书房,唇角冷然一勾,也才弯身钻进了后面的轿子里。 三顶轿子行至宫门口的时候,除了南河王府的马车,同时等在那里的还有褚浔阳。 因为褚易民伤重,郑氏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就扶着他上车安置。 安顿好他们,褚琪炎就命李林先行护送马车回府,自己则是一撩袍角,转了个方向朝褚浔阳这边走来。 彼时褚易安还被皇帝留在御书房里议事,褚浔阳百无聊赖,单膝屈起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缓缓降临的夜色想事情,似乎是半点也没被远处的动静惊扰。 日暮时分,金色的光辉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在她周身镶嵌一层柔软而迷离的金边。 她的唇角翘起,带一点似是天然俏皮的弧度。 长长卷翘的睫毛被日光一衬,就更加明显,一尊漂亮的瓷娃娃一般,精美的叫人几乎不忍心去打扰。 其实褚琪炎一出来她就看见了,这会儿听闻他的脚步声走近她便是轻盈一跃,拍打着裙裾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皇叔好像伤的不轻,世子也不随行照顾?”褚浔阳笑道,那笑容漫不经心之中又带了几分调侃,“刚好我母妃的病也好了,延陵大人这几日该是得空,世子若是不放心,可以请他过府给王爷看看。” 褚琪炎只是看着她,抿着唇角听她说话。 褚浔阳却也不觉得这样自说自话尴尬,眼睛眨了眨就又继续说道:“做戏而已,实在犯不着拿命去拼的,回头皇叔若真会有个什么好歹,他自己的是糊里糊涂的,世子你这为人子女的却怕是得要愧疚一辈子的,实在划不来!” 褚琪炎面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又往前迈进一步,站在褚浔阳面前。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小步路的距离,他挺拔的身影背着阳光矗立在前,将她面上迷离的光影尽数挡在身后,还原了她本来的面目。 少女唇角扬起的弧度较之方才似乎略微显得夸张了一些,出口的话明明句句阴损,但是十分离奇—— 她那面容看上去竟是没有丝毫的违和感,磊落大方。 褚琪炎看着她,前一刻阴霾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消散了许多,静默的对视过后,他长出一口气,往旁边移开了视线,不愠不火的慢慢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褚浔阳莞尔,“你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以世子你的智谋,你若是真的想管,又怎会任由失态发展到这一步?不过皇叔也算是不负厚望,这样的结果,应当也是超出你意料之外的好了吧?” 心思被她洞悉了,褚琪炎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勾唇笑了一下。 褚易民好冲动,又是这样的丑事当前,他起初的想法是褚易民和郑氏去苏家一趟把事情闹开,送到皇帝面前去也就差不多了。 却不曾想褚易民的脾气居然完全没能压制住,险些闹出了人命,直接就将事情推进演变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为了息事宁人,皇帝要安抚苏霖是一定的。 而现在的这个处理方式—— 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褚浔阳说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本来如果不是他撂了话下来,褚易民也未必就肯纡尊降贵去苏家,所以从头到尾,这件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不否认,也就是默认。 其实褚浔阳对他倒是十分佩服的,这个人与她天然成敌,并且回回使出来的手段也不见得都是光明磊落,可他就是敢作敢当,做了便会承认。 “褚灵秀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笑了笑,褚浔阳问道。 “这不重要。”褚琪炎道,神色淡淡,看着远处的天际,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稳健,“重要的是——苏逸要回来了!” 北疆方面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因为成功驱逐了关外蛮夷,皇帝龙心大悦,已经下令犒赏三军,并且传召了两位副帅回京,论功行赏。 虽然从头到尾“苏卿水”三个字都没有正式的浮出水面,但是想也知道,他肯定是会跟这一起回来的。 褚浔阳搭上苏逸的目的褚琪炎心里很清楚,所以这一次苏逸回朝,东宫方面一定会有动作,推波助澜,找机会扶他上位的。 而他—— 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这种事情上,他上来杀伐决断,手段利落。 褚浔阳笑了笑,却也是意外的没有因为此事动怒,两个人就好像是普通场面的寒暄一样,彼此之间和气非常。 褚琪炎看了她一眼,目光才是不觉一深,狐疑的打量了一阵。 褚浔阳却是别过眼去,又转身跃上马车,靠着车辕坐下。 她和褚琪炎之间,从来都势均力敌。 他的手腕狠辣,杀伐决断,而她—— 剑走偏锋,力挽狂澜的本事也不差。 这样的对决之下,谁也不能说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取胜,只能不遗余力的斗下去。 褚琪炎的心里惊疑不定,一时却也着实拿捏不准她的心思,正在失神沉吟间,宫里褚易安也走了出来。 他赶忙收摄心神给对方行了礼,然后双方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家了。 * 苏霖要返回长顺王府的消息很快就散了出来,只是由皇帝在上面压着,具体的情由却是无从探究。 苏霖的动作很快,不过三天的时间就已经打点好行装,带着世子妃褚灵秀和他府上的一应家人离京上路了。 罗予琯那里观望着,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缓缓的落了地,也是当天就去找了罗大人,表示自己想要亲自护送父母的牌位回乡。 罗大夫人对此虽然心存疑虑,但和罗思禹商量之后也就点头应了—— 罗予琯兄妹和他们都不是一条心,少一个人就会少一些麻烦。 当天晚上罗翔就找了来,进门就怒不可遏的将罗予琯骂了一通,“这个时候,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样了?回乡?那穷乡僻壤的,你回去了做什么?是这要守着那几间破屋老死吗?” “我不走又能怎么样?”罗予琯对着他只是抹泪,“现在哥哥你都自顾不暇了,我走了也能给你少点麻烦,没了我的拖累,你是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你——”罗翔气的跳脚,不过转念想想也倒是觉得罗予琯走不走的对他真的没有多大的干系了—— 罗予琯要守孝,三年之内连亲事都要搁置,就算是想要靠着联姻来给自己拉一点助力的主意也打不到。 不过对于罗予琯自作主张的事他也着实是动了火气,兄妹两人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小姐,三少爷他——”罗翔走后,香草还是有些惶惶的开口。 “不用管他。”罗予琯擦净了面上泪痕,冷冷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再去检查一遍,可别落下什么。” 这一次的机会她筹谋已久,任何人都别想挡她的路。 这一夜也不知道是因为莫名的兴奋还是对未来的不安,罗予琯却是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最后刚要朦朦胧胧的睡过去,香草已经过来催促她起床了。 起床之后她就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大致的整理了一番就收拾出门。 下人们利落的把行礼搬上马车,罗大夫人亲自出门送她,做足了姿态,嘱咐了她一些话。 香菜扶着她的手刚要上车,迎面就见一骑快马驶进巷子,马上的家丁紧张的翻下来,对罗大夫人道:“夫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出事了,长顺王世子离京的队伍在路上出了意外,世子和世子妃双双罹难了!” “什么?”罗大夫人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你说谁?” “长顺王世子和世子妃!”那人回道,“事发当地的官府一大早已经进京报丧了!” 话音未落,旁边香草就是一声惊呼,罗予琯已经身子虚软的倒了下去。 ------题外话------ 苏霖领盒饭,gameover了,我继续无耻打滚求月票,来来来,有月票的都扔我的口袋里,看看我们尽全力能攒多少! ps:其实我也有点喜欢琪炎的,肿么破,挠墙~ ☆、第036章 夫人啊,等等为夫! 时间倒转,回到事发当夜。 苏霖一行打着长顺王府的旗号大张旗鼓的出京,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京城的管辖区域之内。 是夜,一行人在离京五十里外的一处野店歇脚,日暮时分队伍就已经停了下来。 两百精兵护卫外加苏家的下人家奴,合起来三百余人的阵容,客栈里的十几间客房根本不够用,就连下面的大堂也都挤满了人。 即便是这样,也还有部分人手宿在了外面。 虽然已经是三月,夜里的温度依旧不高,几个侍卫缩在一株树下喝酒暖身。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灌了一口酒,搓着手不满的啐了一口,“再往前赶一赶,个把时辰也就到市镇了,真不知道世子是怎么想的,非得在这里停,让老子们都在外面冻着,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旁边和他一起的小个子咬了口硬的有些硌牙的粗粮饼,也是冷着脸对他打了个眼色,“闭嘴吧你,咱们这种人,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主子叫你往东,你倒是赶往西去试试?” 那粗壮汉子又灌了口酒,闷着声音不说话了。 小个子嘿嘿笑着凑过来,色眯眯的搂着他的肩膀道:“吴哥,都说南方富庶,苏家在那里的根基又稳固,咱们这一趟跟了苏世子出京,要是能在那边直接安家落户的话也就不虚此行了。那边的娘儿们生的俊啊,锦上花的那位苏苏姑娘——啧啧——” “就你那德行,也不撒泼尿照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想好事吧你!”粗壮的汉子拿手肘推了他一下。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两句,旁边又有几个侍卫过来凑热闹,就一起讲起了荤段子,浑然不觉间却没人注意到混在最外围的两名侍卫从袖子里吐出寒光四起的利刃,待到有人察觉的时候就只是觉得腰眼处一凉,还不及呼喊出声就被人捂住嘴,无声的放倒在地。 外面汉子们的调笑声逐渐隐没。 客栈里一个领头的侍卫心生疑惑,探头看出来,看到远处他们三五成群靠在一起,四下里篝火闪烁,映出一张张恍惚是在安睡的脸,也就没有细看,又缩回了脑袋,砰的一声合了门。 夜色渐渐的深了,外面似是隐隐起了风声。 客栈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正睡的鼾声四起,倒也没在意。 风声迭起之间,客栈破败的屋顶上无声倒挂下来数条鬼魅般的影子,用麦管将迷药从半旧的窗纸缝隙吹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哼了两声,片刻之后,除了越发平顺酣畅的鼾声就再听不见其它。 窗子被薄刃从外面挑开,黑衣人的影子从外面飘身而入,手起刀落,如切朽木一般将屋子里昏死过去的众人全部抹了脖儿。 然后夜色中响起一点细微却有节奏的虫鸣声,有人掏出怀里备着的更大份额的迷药开始估算地形,盘算着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不着痕迹的让整个大厅的人全部中招。 彼时,这客栈后面唯一的小套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完全没人注意到死神的脚步正在无声无息向着他们围拢过来。 苏霖面色阴沉的坐在正屋里的一张椅子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桌上摆了几样还算精致的小菜他却是一筷子都没动。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侍卫提麻袋似的拎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女人进来,毫不怜惜的将她狠狠掷在地上。 不是别人,正是长顺王府的世子妃,南河王府的二郡主褚灵秀。 这才短短不过四天的功夫,她的整个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虚弱消瘦,眼窝深陷,尤其是面上那副神情,畏惧瑟缩,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看不到人一样,显得凄惶而紧张。 苏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就更显阴冷几分。 “世——世子!”褚灵秀抬头看见他,眼睛终于一亮,立刻就滚下泪来,爬过去抱住他的膝盖,哀求道:“世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对,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当时她会拼命和苏霖叫板只是因为在气头上,如今的这个情形却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 皇帝没有追究此事,只让她跟着苏霖一起返回长顺王府,这分明就是将她丢给苏霖随意处置了。 说起来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都是做了丢人现眼的丑事,褚灵韵有罗皇后宠着郑氏护着还有褚琪炎帮着周旋,就能被送出去避风头,她却是连生死都没人在乎。 褚灵秀的心中虽然愤怒,可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只有保命要紧。 可就是现在,苏霖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也还是满心的火气,被她碰一下都嫌脏,抬脚就将她踢翻在地。 褚灵秀痛呼一声,趴在了那里。 苏霖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才冷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算知道错了也晚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褚灵秀抖了一抖,扬起脸来,神色乞求的看着他。 但是苏霖已经别开了视线,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一抬下巴道:“料理掉吧!”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让他把褚灵秀带回南方,可是这个女人,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了,早点解决了早点眼不见为净。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一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另一个就要来抓褚灵秀。 褚灵秀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大,她也知道她自己做的事情在苏霖这里绝对是没有活路的,这个时候自知多说无益,爬起来扭头就朝后面窗子的方向奔去。 一个侍卫箭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回来。 褚灵秀正在逃命的当口,扭头就一口咬在他虎口。 那人痛呼一声,立刻松了手。 褚灵秀已经趁机扑过去,拉开了窗子就要往外翻。 苏霖的眼中火光四射,跟过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才要发力将她扔回屋子里,手腕上却是突然一麻一疼。 他的眸光一敛,下意识的缩了手,警觉的后退两步。 褚灵秀窗子爬到一半,跌下来,缩在窗根底下抖成一团。 “什么人?”苏霖怒声喝道,直觉的抬眼朝窗外黑洞洞的夜色里看去。 守在门外的另外两名侍卫也闻讯冲进来,四个人将他紧密的护围起来,可是左顾右盼了许久也没见到什么可疑人等现身。 苏霖捂着手腕,他非常确定方才是有人趁他不备偷袭了他,正在严阵以待的时候,忽而听到头顶有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几个人俱是心头一紧,才要抬头,窗外却是两道身姿矫健的黑影飞身蹿了进来,站在窗口,把后面缩成一团的褚灵秀给挡住了。 来人是两个身穿夜行服的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似乎身手不差。 苏霖一见两人挡在了褚灵秀面前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们是南河王府的人?” 这样说着,却是下意识的再度抬头往房梁上看去。 那里褚浔阳也是精干的短打扮,穿一身黑色的裤褂,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边还随手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往外掏着炒好的黑豆往嘴里塞。 “褚浔阳?”苏霖不可思议的低吼一声,“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褚浔阳反问,屈膝坐在那横梁之上,仍是悠闲的吃着豆子。 苏霖着实有点摸不清眼前的状况,神色阴晴不定,满是戒备的盯了她半天,最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神色轻曼的瞧了褚灵秀一眼道:“抱歉了苏世子,这个女人不能给你处置,本宫现在需要把她带走!” 苏霖听了笑话一样,冷不丁就大笑了两声,“褚浔阳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我苏家和南河王府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东宫和南河王府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当我不知道?你要带走他?” 他霍的扭头,狠狠的瞪了褚灵秀一眼,紧跟着再看向褚浔阳的时候却是话锋一转,又再冷厉的三分道:“而且——你又是凭什么?” “这你别管,横竖你也拦不住我!”褚浔阳笑笑。 那边桔红和浅绿两个已经把褚灵秀扶了起来。 苏霖见状大急,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侍卫,上前一步,怒声道:“你敢带她走,为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你是要和我们整个长顺王府为敌吗?” “长顺王府?”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神情之间却满是嘲讽,“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褚琪炎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些后宅琐事他或许不会管,可是你真就以为他会心平气和的放你离开,然后让你去和他们南河王府成敌?苏世子,你当是不会这么天真吧?” 苏霖一愣,脸色不觉得又再沉了沉。 “陛下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放你离京?苏瑾让已经不在了,难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懂?”褚浔阳的面上满满的都是讽刺的神情,说话间终于单手一撑那横梁,轻盈落下。 她负手站在苏霖面前,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如果你低调,懂得夹着尾巴做人,或是苏杭有自知之明,早点把那十万水军的军权叫出来,也许陛下会对你们另眼相看,不这么计较此事。可是现在么——” 褚浔阳的目光扫了后面还弄不清状况的褚灵秀一眼,遗憾的摇了摇头,继续道:“纵使她有再大的过失,可是你也别忘了,她本身还是姓褚的。要遮丑?要息事宁人?不过就是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的事,他的亲孙女,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外姓、黄口小儿来随便处置的?你真觉得你这样明晃晃的打了他一巴掌,他还会给你个笑脸放你回去长顺王府安享太平吗?” 皇帝的那个性格,本身就不是个大度的人。 苏霖之前也只是觉得自己占着理,这会儿听了褚浔阳这话,却是忍不住的手脚发凉。 他的脚下不易察觉的往后退了半步,面上却还是强作镇定道:“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我祖父是助陛下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他不敢——” “随便你怎么想!”褚浔阳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不耐烦的打断,“那是你们苏家和他之间的事,不过褚灵秀我要带走了。” 说着已经漫不经心的就要转身离开。 苏霖的心里惊疑不定,一边想着那天皇帝答应放他走的时候那古怪的脸色,一边却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褚灵秀的。 暂时把别的事抛到一边,他一咬牙,凶相毕露的一步上前,横臂一拦道:“她是长顺王府八抬大轿抬进家门的世子妃,你无权带她离开!” 他下意识的想法是褚浔阳要带走这个女人的目的无非是想公开这桩丑事,以给南河王府和他们长顺王府双重的打击。 褚浔阳垂眸看一眼他横在面前的手臂,忽而讽刺的笑了,缓缓道:“后面不是还有人在等着要上位的吗?我现在带走了她,也是成全了你们!” 苏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怒然脱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罗三小姐天明之后也就要出京了,你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褚浔阳却是心平气和的看着他,全然不管他瞬间变了几变的脸色,嘲讽道:“苏世子,世子妃做下的事情虽说是不体面,你们两个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绿帽子这回事——说白了,还是要看你是怎么个理解法儿。真要算起来,你和罗三小姐之间互通款曲的事情追溯起来,可要比世子妃早的多。既然是大家彼此彼此,你就这么得理不饶人?是不是就有点过了?” 苏霖的面色铁青,神色阴冷,刀子一样死死的盯着她,手指捏的咯咯响。 罗予琯并没有将褚浔阳威胁她的事告诉苏霖知道,因为怕苏霖知道以后为了不受牵连而和她划清界限,所以苏霖倒是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而站在旁边浑浑噩噩的褚灵秀却是猛地抬起头,眼睛瞪的老大的看着对面浑身煞气的苏霖。 褚浔阳笑了笑,对他两人之间这样苦大仇深的对峙丝毫也不以为意,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罗三小姐为了能和世子你双宿双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回头如若你们真有凑到一块儿去的时候你可得要善待她。要知道,能在你府里找出两个胆大包天敢公然给你苏世子带绿帽子的人,她也是出了大事价钱的,只就冲着这份儿情谊,足见她对世子你真的是痴心一片!” 褚灵秀的身子晃了晃,脚下虚软险些站不住。 苏霖更是如遭雷击,木雕一样,连脸上的表情都不会变了。 褚灵秀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通乱想,回忆着当初的事情。 她的确是有点嫉妒心,又刁钻刻薄了一些,可到底也是大家出身,自幼受礼教约束,廉耻心还是有一些的。 即使苏霖不待见她,她苦闷是苦闷,也从来没生出过别的想法来,直至月前的一次她半夜醉酒醒来发现自己赤条条的和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了一起。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后来想着横竖苏霖是连碰她一下都不屑,索性就存了报复的心理,破罐破摔了。 现在想来才觉得可疑—— 就算是她醉酒,就算是如事后那人所言,是她主动投怀,那人若不是受人指使又怎么有胆子来碰她! “苏霖——”思及此处,褚灵秀突然就发了疯,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就要扑过去厮打苏霖。 浅绿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她! 褚灵秀挣脱不了,越想就越是觉得委屈,干脆就捂着脸悲切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木然的晃了晃身子。 褚浔阳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就一招手带着浅绿两个携着褚灵秀离开。 苏霖整个人都失了魂,再也没心思和她计较什么,只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抓起酒壶狠狠的灌了口酒。 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心里却分明是有一个鲜明的声音在叫嚣—— 褚浔阳说的都是真的! 是啊,如果不是受人指使,怎么会有人敢公然的给戴绿帽子?是外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他府里的侍卫。 所以呢? 是罗予琯安排的一切?所以那天她约了他又刻意的临时爽约,让褚灵秀以为他不会回去,进而在他突然回府的时候就给撞了个正着。 这种事,是个男人就忍受不了,然后他就会闹到御前,迫不及待的借机甩掉褚灵秀这个包袱,扶她上位。 亏得他一直以为她温良无害,弱质纤纤,却是怎么都没想到那女人的手居然伸的那么长,都算计到他的后院去了! “贱人!”苏霖怒骂一声,手中的酒壶已经逐渐被捏成碎片。 他霍的起身,大步冲过去,一脚踹来了房门,“备马,回京!” 他得要马上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明白,如果证明属实,亲手掐死了她也不为过。 “世子,我们这才刚出京城,如果秘密折回的话,怕是——”侍卫们一惊,连忙上前劝阻。 这个时候苏霖哪里还能听的进去劝?只就满面杀机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人立刻噤声,垂下了头。 苏霖怒气冲冲的大步往外走,围墙后面突然十多条身姿轻灵的影子飘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侍卫们一惊,连忙拔剑迎上去。 苏霖却是本能的一步后撤。 这个院子,算是围在客栈里面的,来人既然能无声无息的闯到这里,那他前面的三百多人的卫队呢? 他骇然后退。 对方却是一声不吭,直接提剑扑了过来,出手的招式狠辣,但凡出手就是杀招。 苏霖身边新换的这一批侍卫身手都不差,可是在这些人手下居然也全无招架之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是两死两伤,他自己更是被逼退到了屋子里。 想到褚浔阳之前说过的话,苏霖早就六神无主—— 不是褚其炎就是皇帝,只有这两个人最有理由要他的命的! 这样想来,他的心里就更是将罗予琯那阴险的女人恨到了骨子里—— 若是不是她私底下做的小动作,他又怎么会惹到了皇帝跟前去?更别提现在还招惹了杀身之祸! 最毒妇人心! 苏霖的心中愤恨不已,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从之前褚浔阳几人遁走的窗户翻了出去。 一直站在高处门廊上指挥狙杀的纤瘦人影突然动了动,身形迅如奔雷,飘进了屋子,从那窗口跟了出去。 后面人解决了最后两名侍卫,又追出去两个人。 其他人却都留下了。 “全部料理干净了,没有落网之鱼。”一个黑衣人上前,对一个中等个子身形略宽的黑衣人道。 “把外面的尸首一并搬进来,毁尸灭迹。”那人道,却再没管追出去的三个人,转身回了大堂。 * 褚浔阳并没有在这附近多留,带着褚灵秀离了客栈就直奔附近市镇的方向,奔出去约莫五里开外,就见前面不远的小树林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几匹马。 一个老实巴交的老者正寻了些干草在喂给拉车的老马。 车辕上一锦袍男子正裹着件华丽又厚实的披风闭目养神,听闻了动静就睁开眼,含笑等着几人走近。 “来了?”直到褚浔阳几人到了跟前,苏逸才跃下马车。 褚灵秀不认得他,再加上南河王府和东宫向来不睦,所以虽然褚浔阳救了她的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带出来,她也是全神戒备。 苏逸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 褚浔阳也不废话,径自上前掀开那辆马车上的帘子道:“上车吧!” 褚灵秀对她也不放心,神情瑟缩着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褚浔阳也不见怪,只就神色如常的平静说道:“车上有换洗的衣物和足够你以后安身立命的银两,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褚灵秀的眼睛一亮,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在我改主意之前,你赶紧走!”褚浔阳也懒得和她多言,语气突然冷了几分下来。 褚灵秀还是有些犹豫。 桔红却是不耐烦了,推了她一把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给我们图的?走不走?不走我立刻就杀了你!” 一个被家族遗弃的人,又身败名裂全无所长—— 是啊,她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褚浔阳算计的。 想着自己如今的境遇,褚灵秀就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了打转儿,不过她的决心下的也快,赶紧擦了把泪,咬牙钻进了马车里。 苏逸的唇角弯了弯,对那老汉使了个眼色,“快走吧!” “是!”老者应了,跳上马车,赶着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逸盯着沿路卷起的尘土,露齿一笑,调侃道:“苏某以前却是不知道,郡主居然还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怎的,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是不是考虑一下和君玉隐姓埋名去哪里开个医馆悬壶济世去?” 褚浔阳的嘴角扯了一下,却没和他凑,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不过举手之劳顺便拉她一把罢了,抛开他们南河王府的内斗不提,起码在这件事上她也是被人拉下水的!” 说起来这褚灵秀也是运气不好,不过就是因为和褚灵韵之间的一句义气之言就阴错阳差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悲又可叹! 不过褚浔阳对她也着实是没多少想法,很快便收回了思绪,正色道:“你这边怎么样了?” “墨雪和洛水去了,就算不能一击必杀,将人拖个个把时辰不在话下,届时——”苏逸笑了笑,眼底眉梢的神色依旧温润,却是莫名的给人一种凛然之感。 他扭头看了眼远处客栈的方向,“陛下亲自训练出来的暗卫你还是应该相信的。” “呵——”褚浔阳不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呢?也一起走吗?” “我?”苏逸玩味着抿抿唇,“我留下来再观望观望吧,以防万一,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我公开在京城露面的时候。” “随你吧!”褚浔阳耸耸肩,带着浅绿两人上了马,调转马头连夜策马回京。 苏逸站在路口目送,眼底温和的神色也在这夜色中慢慢散尽,逐渐冷了下来。 在皇帝防着苏家的同时,其实苏杭和苏霖父子也不是全无准备的,苏霖之所以会拖了三日再行出京,实际上就是在等着时机联络苏家的人手接应,准备妥当了才会离开。 本来接应他的人今晚就该在前面的客栈和他会和了,可是苏逸却抢先一步,调动了千机阁的人手去半路拦截。 否则—— 就算是皇帝的暗卫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成事。 只是他千机阁的人大多是用在建立关系网上的,真正可以用于执行绝杀计划的人才却是不多,不知道洛水和墨雪那里到底能绊住对方多久。 * 苏霖从客栈里仓惶逃出,卯足了力气只选了往南的一条小径狂奔而走。 这里回京是往北,而最近的城镇却在西南方向。 后面三道影子追出来就觉察了不对,为首那人的眸光一敛,直接提了全力朝他追去,把后面紧随而出的两个人也落下了不短的距离。 苏霖听着后面阴魂不散的动静,心急如焚。 他自己到底有多少功夫底子心里十分清楚,这已经是尽了全力了,现下就已经有些腿软,而且—— 他也不是十分确定苏家派来接应他的人是因故没到还是也一并被人放倒在了客栈里。 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就是抱着完全的把握等着救兵接应,眼见着体力不支,干脆一咬牙,闪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林子里穿行,借以遮掩。 追在在前面的黑衣人冷然抬手打了几个暗号给后面的人知道,然后就当先跟了进去。 不多时后面两人追到,就自觉的分开,分别从两侧包抄。 林子里有沙沙的风声不断,惊起大片鸟雀纷飞。 追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直觉敏锐,一直紧追着苏霖不放,紧咬着他跑了一阵,前面杂乱的脚步声却是戛然而止,只在一瞬间就骤然失去了声响。 明显—— 苏霖当是临时隐藏起来了。 他的目光一凝,驻足才要聆听动静,头顶突然有树上挂了整个冬天的一片枯叶翩然坠落。 抬头,果然就见月色下一道雪亮的刀锋从空中刺下,直插他的天灵盖。 千钧一发,要闪身避让已经来不及,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横刃去挡,然则苏霖这奋力击杀的一招却根本不等落下,旁边突然一道深色的人影横贯而出,手中长剑挽起一朵剑花。 苏霖人正悬在半空,又是集中精力攻击,想要闪避的时候连个借力点都没有。 惊惧之下腕上已经一麻一疼,下一刻他就是手上虚软的松了手。 同时被那人凌空一脚踹飞,重重的撞在远处一株成人手臂粗细的树上。 咔嚓一声,那小树拦腰截断。 随后他的身子落地,蓦的喷了一口血,五脏六腑翻腾,赫然右手的手筋也被人一剑挑断,血流不止。 空中那人翻身落地,已经款步到了他面前。 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下身子,借着树丛里透出来的一点月光隐约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就连疼都忘了,只就怒目圆瞪,咆哮道:“苏逸?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苏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俊逸非常的一张脸上半点情绪也无。 他手中长剑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血,那血色衬着他的眼底冷厉的锋芒,看起来分外恐怖。 苏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浑身都疼,额上冷汗直冒。 他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是手脚虚软提不起力气,惶恐之余只就满面怒容的瞪着苏逸,“是你设局在这里等着害我?”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苏逸道,垂眸看了眼手中长剑,“不过就是遇上了,想着由我亲自来送你一程,你可能也就不会觉得那么遗憾了。” 说话间他的手腕一翻,剑锋已经抵上苏霖的胸口。 苏霖使劲往后倾了倾身子,却因为背后被断掉的树干挡着避让不开,只就汗流浃背的盯着眼前长剑,颤声道:“你敢动我?我是堂堂长顺王府的世子,是朝廷命官,但凡你敢杀了我,你自己也绝对是难逃干系!” 苏逸的唇角勾了一下,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仿佛是在他苏家人面前,他连一点点的伪装都懒得费心去准备,只是用一种冰冷仇视的眼神看着苏霖。 他笑了一声,继而侧目去看默然立在身后两丈开外的纤瘦黑衣人道:“如果是我杀的他,善后事宜你会处理妥当的吧?” 那人立在风中,略有些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让他的身材看起来有些怪异。 他不说话,苏逸却也不介意,继而又重新敛了眸光看向苏霖,长剑一劈。 苏霖几乎肝胆俱裂,惶然的使劲闭了眼。 手脚几处尖锐的疼痛过后,他全身的衣物就已经被冷汗湿透,几乎昏厥,可是缓缓的睁开眼,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呼吸,而面前苏逸手里还是提着剑,神色嘲讽的看着他。 和他的视线略一相碰,苏逸才又说道:“放心吧,很快的,你撑不到血完全放干那会儿的,最多——” 他说着,就似是闭眼很认真的估算了一下,然后神情轻缓的笑了一下,“半盏茶!” 不是他想对苏霖手下留情,而是形势逼人—— 后面站着的那位明显不好说话,也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否则—— 他下手一定不会这么重,要细水长流的看着苏霖慢慢死去才算解恨。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血管也割破了,很快的周身就被血水浸染漫上来,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生命逐渐从身体里和意识里抽离的声音。 苏霖虚软的靠在那里,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恐惧到了极致。 “苏——苏逸——”他的声音打颤,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逐渐的僵硬冷掉,“我们同出一门,今天你对我下这样的毒手,就——就不怕因果循环,将来遭到报应吗?” 苏逸的目光闪了一下,月色下他眼底的神色突然就带了几分凄惶。 见他沉默,苏霖就觉得仿佛是这条必死之路在眼前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他定了定神,强撑着力气道:“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宿怨,现在杀了我对你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你——你放过我这一次,待我回到王府,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就是——就是——” 见苏逸一直没有出言反对,他的底气就又足了些,迫切道:“就算是你想要这个长顺王世子之位,我——我也可以让给你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补偿你的!” “补偿?”苏逸冷冷的笑了一声,突然仰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重新再垂眸看向苏逸的时候眼中忽而有明显的杀气迸射,横臂一扫,就又在苏霖的颈边开了一道口子。 苏霖恐慌的赶忙屏住呼吸,嘶吼道:“我是你大哥,你敢对我下杀手,你这是大逆不道,你——” 可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多少力道,细若蚊蝇,立刻就被夜风吹散了。 “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好了!”苏逸漠然打断他的话,收剑入鞘,唇角讥诮的勾了一下,惯常温和的眉目之间那笑容竟然透出几分邪毒的冷魅来,他的语气很轻,却透着刺骨的凉,“横竖——我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苏霖愕然张了张嘴,却再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了,只是眼睛瞪的老大的死死盯着他,仿佛是要通过临终这最后一眼的注视来把心里所有愤恨和不甘的情绪都尽数表达出来给苏逸知道。 苏逸却已经漠然的回转身去,没有再看他。 他款步过去,行至那黑衣人面前,在他身前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唇角微扬牵起一抹笑,又是如他惯常那般温和入骨的模样。 “谢了!”他这样开口,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旁侧的林子里已经有轻微而迅捷的脚步声响起。 他想了一下,便是飘身而起,躲在了之前苏霖藏身的那株大树的树冠里,敛了气息。 几乎是前后脚,两侧的林子里就斜穿奔来两个黑衣人。 “头儿!”两人直接扑倒那人面前,恭敬一揖。 “嗯!”那人静立不动,只就略一颔首就把目光移到不远处歪着的尸体上面,冷声道:“带他走吧,这里的血迹我来清理。” “是!”两人领命,过去看到苏霖的死状却是心生疑惑。 他们是暗卫出身,杀人的手法从来都讲求干净利落,一刀切是最合适不过的。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却没有多问,扛了苏霖的尸体转身往来时路上奔去。 待到两人的脚步声走的远了,苏逸才又飘身从那树上下来。 那人却没理他,径自走过去,四下看了看,直接以剑鞘扫了旁边的大片泥土和落叶过来,将血迹掩埋。 利落的做完这一切,看也没看苏逸一眼,他又是抬脚就走。 “哎!”苏逸皱眉,不甘的追上去一步,伸手要去扯他的袖子,却被他警惕的甩手避开了。 似乎是为了立刻甩掉这块狗皮膏药,更是直接一提内力,往前纵出去几丈开外。 苏逸提了内力赶紧去追。 两人一前一后刚刚扑到林子的边缘,却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行过。 苏逸的心头一紧—— 他的马还留在林子外头,势必要被人发现的。 果然他心里不妙的感觉一现,外面的来人已经收住马缰,粗声吼道:“树林里有人!” 走在前面的黑衣人目色一凝,下意识的就要拔剑。 苏逸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突然扬声喊道:“夫人啊,你去哪儿?等等为夫!” 那人就是再如何泰定也是被他这神来一笔惊了个踉跄,脚下步子一缓,后面苏逸已经提力奔了过去,二话不说直接解了身上银白披风往他身上一搭,拉下他面上黑巾的同时手指一穿打乱他满头发丝。 这边他才将人往怀里一搂,外面已经四五个蓝衫的汉子剑拔弩张的冲了进来。 ------题外话------ 之前好像有几个妹子猜罗予琯留着是要坑苏霖的,好吧,我承认被你们猜中了,苏霖这算是被她坑惨了~ ps:我都让苏二耍流氓了刷下限了,你们手里有月票都还好意思藏着不给我么╭(╯^╰)╮ ☆、第037章 装X遭抹脖儿! 女人的眉头皱了一下。 苏逸的反应似乎比她还大,整张脸都扭曲了一瞬,不过好在夜色遮掩,他的神情变化又是收放自如,立刻就又扯出一抹笑,笑嘻嘻道:“我错了还不行吗?这里荒郊野外的多危险,我记得前面好像是有家客栈的,我们先去投宿?” 说话间,他的一只手卡在女人的腰后,将人紧紧的压在怀里。 女人的身体绷直,却也没动,长发披散,脸色也看不十分分明。 苏逸说着,又似是对突然闯过来打扰他的一行人十分不满的挑了下眉头,道:“你们做什么?” 几个蓝袍人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见到是个样貌不俗衣着考究的年轻公子也就稍稍放下了芥蒂。 而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身上披了件银白色绣兰花的锦绣披风,依稀只能看到半张脸,却也没能察觉什么异样。 “我们只是路过,打扰了!”为首的一人道,收剑入鞘,一挥手就带着那一行人出了林子,打马飞奔而去。 几个人一走,苏逸就赶忙松开怀里的女人后退一步,抬手捂着肋下一处龇牙咧嘴的揉了揉。 与其说方才是他制住了这女人,倒不如说是自己反被她制住了,就在他将人带入怀中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已经果决的按在了他肋骨间的鹰窗穴上,那力道拿捏的—— 虽然不至于要命,也险些叫他绷不住当场变脸。 听着树林外面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女人随手扯下身上的披风甩给他,还是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苏逸接了那披风在手,却也不穿,仍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在她背后闲闲道:“客栈那里他们一旦扑空扭头就会回来,如果我们这就行踪不明,势必招来他们穷追猛打的探查追杀,就算你不怕,这样的麻烦还是能少一点就尽量少一点的不是吗?”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两人出了树林,抬头的时候就见北边那客栈的方向有浓烟火光冲天而起。 因为离的太远,火光看上去就只有那么一簇。 但是不想也知道,当是那些暗卫烧了客栈要湮没暗杀的痕迹了。 女子抿着唇角看过去。 苏逸已经走过去,将那披风往她肩头一搭,笑道:“就当是谢你之前给我行的方便,这场戏,我陪你做到底!” 言罢,似是也不担心那女人会甩袖走人,转身提了剑又折回了林子里。 这一趟他去的时间有点长,有一刻多钟才会,回来的时候一手抓着把剑并一只软塌塌的兔子,另一边手里提着一捆干树枝。 那女人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掏出火折子,动作麻利的生火,给野兔剥皮。 说起来他也是大家出身的名门公子,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被长顺王府的本家驱逐,但是在庄子上也是仆役成群,饮食起居都有人照管。 可是做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却是十分娴熟,仿佛信手拈来一样。 那女人手里提着剑,目光定格在他灵活运作的手指上,万年不变的表情之间也似是忍不住露出些许沉思之色。 苏逸这边生了火,又用树枝架了个简易的架子把兔肉放在火上烤。 抬头见她还站在那里出神,就招呼道:“过来坐吧!” 女人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裹着披风在他对面远远的坐了。 虽然彼此之间已经打过几次的照面,但是这会儿借着火光却是苏逸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 十分普通而平常的一张脸,真要说起来,也只是清秀而已,要是融入人群里,是很容易被忽视掉的那类人。 可是因为她周身的气场太过刻板冷硬的缘故,骤然一眼看过去—— 反而更多人的第一印象会误以为她只是个身形比较单薄男人。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不多一会儿果然那群蓝袍人已经再度策马折了回来。 远远看到这里的火光,一行人都警觉的放慢了速度。 那女人是背对着小路,沉默不语。 为首的蓝袍人收住马缰,目光又从两人身上掠过。 苏逸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火光道:“这位大哥,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的面色阴沉,见他一副自若的神态也就自然打消了疑虑,却是抬起马鞭对两人遥遥一指道:“你们在这里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等经过?” “可疑人等?没有啊,我们在这里有一会儿,没看到什么人。”苏逸道。 后面另一名蓝袍人打马往前凑了凑,轻声提醒道:“头儿——” 敢公然对堂堂长顺王府的世子行凶的人,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而且还做利落干净,三百随从一个活口不留,更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一把火烧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想要抢进火场去查看都不能。 很显然,凶徒还是来自于京城的可能性比较大,作案之后肯定是赶着回去复命了。 那人心中烦躁,也懒得再废话,直接一抽马股,“走!” 带着一行人绝尘而去。 目送了那一群人离开,苏逸两人却也没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逸手中拿了树枝轻轻的拨弄眼前篝火,偶有火星溅起。 他眯了眼睛,视线穿透窜动的火光间或的瞧一眼坐在火堆对面的女子,“这几次三番,但凡是我遇到你的地方就总要见血,你可别跟我说这都是巧合。” 那女人的样貌实在是太过普通了一些,惯常又是这么一身装扮,她的身量算是极为高挑,就这么混迹人群中,苏逸碰见她几次,起初也一直误认为她是个消瘦些的男人,直至那会儿在树林里借月色看到了她的眼睛才恍然发现竟然是他一直看走了眼。 此时那女人便是抿着唇角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眼前的火光,自始至终根本连看都没有正眼去看苏逸。 就仿佛他的人是不存在的,而他说话的对象也不是她。 苏逸却是耐性很好,一直含笑看着她。 架在火上的兔肉渐渐的熟了,油脂燃烧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香气弥散,分外诱人。 苏逸含笑取下来,神情享受的大力嗅了嗅,然后扯下烤的最好的一只兔腿递给她。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去默默的啃,只是还是没有瞧过苏逸一眼。 苏逸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被她忽视的待遇,耸耸肩,径自起身绕过火堆,中间客气的隔了半个人的距离,挨着她坐下。 杀人放火折腾了大半夜,又很是应付了一通不速之客的盘查,两人都是饥肠辘辘。 她不肯吱声,苏逸索性也就不再问了,两人坐着烤火,并且无声的分食着味道有些寡淡的野味。 一只兔子啃完,苏逸用脚尖踢了踢满地残骸,又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还得有大半个时辰天才亮,我们可能还要多等一会儿!” 他说着,就从腰间接下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囊,拔掉塞子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只是寻常的桂花酿,酒性不算烈,带了一丝甜腻气息的酒香味瞬时溢出来。 女人侧目看了一眼,却是没动。 苏逸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加深刻几分,又将那酒囊往她跟前凑了凑。 女人抿抿唇,终于迟疑着伸手接了,抿了一小口。 苏逸看着她喝酒时候的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从她手里取回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道:“怎么你不喝酒的?” 她这样的人,怎么看都该是江湖习性重一些。 刀口舔血的人他这些年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可这女人—— 怎么说呢,看着强势冷硬,喝酒的时候却别扭的很,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一样的局促和拘束。 苏逸看着她的目光不觉的一深,就又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 女人冷冷的看他一眼,似是为他这样的注视很有几分不耐烦,站起身来,手臂一震,银白色的披风合着西沉的月色一并落在地上。 她提了自己的长剑转身。 “哎!”苏逸抢上前去一步,本来是想捉她的手腕。 但是明显对方的身手比他更灵活机敏,他这一下落空,索性就一闪身,双臂一横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半真半假的笑道:“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说她是皇帝麾下杀人如麻的暗卫,可是今天她却没有为了执行任务而杀他灭口,甚至于叫他看到她的真容也不着恼,最主要—— 上元节那天的事,还一直都是个谜。 苏逸想着,唯恐拦不住她,就已经飞快的开口道:“行刺拓跋淮安和狙杀苏霖你都是奉命行事,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上元节彩唐街上的命案好像就有点蹊跷了。那老者是你所杀?义庄血案也是你动的手?为什么?那人——不过一个市井小民,这——该不会也是你上封的指令吧?” 女人的目光忽而转为冷厉,手腕一翻,一步上前的同时便是逼的苏逸连连后退。 她手中反握着长剑,剑锋已然擦在了他颈边的皮肤上。 苏逸下意识的敛了气息,脸上笑容也跟着淡去,连退了几步,最后砰的一声撞到身后一株槐树的树干上。 “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杀你灭口!”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气平平,全无半分的情绪掺杂其间。 苏逸垂眸看着抵在他颈边的长剑—— 这女人身上的煞气很重,他感觉的到,原也是忍不住的心头一紧,不过这会儿却是无所谓了。 他索性便是闲闲的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真要杀我灭口?” 他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就以两指捏着那剑锋小心翼翼的推开,笑吟吟的又兀自摇头说道:“你要真是有心杀我灭口,就不会跟我废话了!” 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女人一愣,竟是破天荒的有片刻没能反应过来。 苏逸见她失神,眸子里有闪亮的光影一纵而逝,突然就朝着她手中剑锋迎了上去。 这个行径,无异于自杀! 女人一惊,果然不出所料的匆忙撤手后退。 下一刻,苏逸已经奔到跟前,趁乱反握住她的手腕。 女人柳眉倒竖,本能的试着想要挣脱。 她的身手是好,但苏逸毕竟是个男人,真要论起近身肉搏,她还是处于劣势。 苏逸似乎是提前估算好了一切,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就大力往前逼近。 女人的脚步被迫连连后撤,最后也是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一株大树的树干上。 树上有几片半枯黄的叶子飘摇,落了一片在她肩头。 苏逸咧嘴一笑,抬手将那叶子拈起,笑的惬意自在,“为什么不杀我?这不合情理,给我个解释的通的理由,否则——” 他说着,顿了一顿,面上笑容不改,却明显带了几分恶意,“你的那些同伴应该也很快赶来了!” “放手!”女人试着又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力气较之于他却是始终差了些许。 要就近杀一个人她信手拈来,可是诚如苏逸所言—— 她不能杀他! 女人终是有些急躁了起来,压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手腕一翻,突然从宽大的黑袍后面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不由分说就朝苏逸身前横拉过去。 苏逸一惊,直觉的已经撤手,抽身而退避开锐利的刀锋,一时间心里却是懊恼不已—— 他居然忘了,之前遇到的两次,这女人随身携带的武器一直都是一柄包裹严实的弯刀的。 他退的很快,却也还是被刀刃带起的冷风在外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苏逸的脸色突然尴尬的变了变。 那女人也是被他逼出了脾气,直逼上来将他制住,反手一扭他的手臂,苏逸一个防备不及,直接就被她压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也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苏逸面上自若的表情终于再也挂不住,变得铁青一片。 远处的山野间有草叶被人踩踏发出的声响迅速逼近,很显然,是其余的暗卫料理好一切回来复命了。 苏逸扭头看过去,眉头深锁,却是笃定说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对他们有二心?你到底是谁的人?你——” 话到一半,女人另一只手中的弯刀已经一个翻转,手肘毫不容情重重卡在他颈后。 苏逸的两眼一翻。 女人已经一把推开他,他便是直直的扑倒在了眼前枯黄的草地上,失去了知觉。 女人却再也不看他一眼,收了弯刀又两下挽头发,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剑顺手挽起一朵剑花。 火光飞溅,苏逸的颈边就被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蓦然涌了出来。 “头儿!”几个黑衣人奔雷般迅速扑到眼前。 女人收剑入鞘,抬头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的扯过黑巾重新掩了脸。 苏逸趴在地上,脑袋歪在一边,面孔被杂草遮掩并看不真切。 几个黑衣人的目光狐疑的从他颈边汩汩冒血的伤口上扫了一眼,然后也就没多少在意,对那女人拱手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可以回去复命了,不过官府那边——” “我们只管照单杀人,随便他们去查!”女人说道,语气冷淡而无一丝的平仄起伏,说话间已经抬脚跨过倒地不起的苏逸走开了。 几个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谁也没问苏逸的来历,都赶忙跟上。 做他们这一行的,随手杀人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行十余人,身姿轻灵,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消失在黎明前最为沉寂而深刻的夜色当中。 洛水和墨雪赶到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见到倒地不起的苏逸,再见他颈边被血水整个人染红了的衣领几乎吓的魂飞魄散。 “阁主!”两人奔过去将人扶起来,赶忙探手去试他的鼻息,知道人还喘着气儿这才松了口气。 墨雪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他处理伤口,洛水则是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紧去准备马车,火急火燎的把苏逸带去附近的镇上找大夫。 苏逸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睁眼看着落在身上的夕阳余晖,还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脑子里空洞洞的躺了会儿,想挪动脑袋的时候才觉得半边脖子好像都是麻木的,完全没有知觉一样。 “咝——”他抽了口气,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却被凌空飞来的一枚棋子射中手腕。 大约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伤患,那棋子射出的方向虽然精准,但力道却是不大,只让他的手腕一麻,没能触到伤处。 苏逸本能的一个激灵弹起来,就听身后一个闲闲的声音道:“既然没死就赶紧走,别霸着我的地方!” 延陵君盘膝坐在稍远地方的另一张榻上自娱自乐的自和自己摆棋,那语气—— 不说是有多幸灾乐祸,那神情却像是在驱逐一只误闯他领域的流浪猫。 苏逸才刚醒,脑子里还有点混混沌沌的,闻言就是一阵心酸,脸上表亲纠结的仿佛牙疼一样,啧啧道:“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吗?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伤患,你就不能——” 看着那人事不关己的神情,后面的话他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同情心”三个字,你跟延陵君这样的人提?他能用一百种能叫你听后气结不治身亡的话给你顶回来。 到了这会儿苏逸也就只是觉得无力,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那里。 褚浔阳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 夕阳下风景如画,静美异常。延陵君一身雪竹色的淡雅长袍坐在室内的棋盘旁边,容颜高贵雅致的落子,窗下的竹塌上,苏逸脖子上缠了绷带,只穿了身松松垮垮的寝衣无精打采的坐着,神情哀怨的盯着延陵君在看。 这场面,看着和谐,可是怎么看都叫人觉出点不对劲儿来。 褚浔阳忍不住笑了笑,直接看向苏逸道:“二公子醒了?好些了吗?” 延陵君扫过去一眼,就是眉头一拧,然后利落的起身,随手从身后的架子上扯过一件他自己换下的外袍兜头扔给苏逸,凉凉道:“死不了,就是流了点血,是他自己体质不好,这么点小伤就一睡几天。” 说着已经走过去,似是不经意的往褚浔阳面前一站,将她落在苏逸身上的视线隔开,缓和了情绪道:“怎么就这样给过来了?” “我来看看苏二公子。”褚浔阳道,苏逸没事她也就放心了,这才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道:“我母妃再过几天就要启程返回慈修庵了,我来请你再过去给她诊一次脉。” 延陵君笑笑,就要去握她的手,“难得光明正大的来一趟,坐一会儿再走!” 褚浔阳有些尴尬的避开他的手。 后面苏逸已经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慢悠悠的晃过来道:“你难道没听明白吗?郡主此来是为了探我的病的,随后你跟着走一趟就是了。” 他说着,也不顾延陵君瞬间转变的脸色,笑嘻嘻对褚浔阳施了一礼道:“承蒙郡主记挂了。” 褚浔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就敛了神色看向延陵君。 延陵君看了苏逸一眼,那神气就真有些有些幸灾乐祸起来,道:“对方没打算要他的命,只是皮外伤!” 褚浔阳递给苏逸一个询问的眼神。 想到当时事发时候的情形,苏逸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道:“是我自己大意了,出了点意外。” 延陵君也没再刻意的追问他什么,只就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给他,一边道:“苏家派过去接应苏霖的援兵随后也被人全部灭了口了,当地官府进京报丧,一口咬定了是那些人劫财杀人,要了苏霖的命,然后被官府赶到的弓箭手伏击身亡的。” 长顺王世子在返乡途中被杀,又是一件事关三百多条人命的大案,当地官府为了推卸责任给出这样的说辞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 苏逸手里捧着杯子,凑近唇边抿了一口,神色凝重的思忖片刻,却是看向褚浔阳道:“是南河王世子的作为?” “苏家派出来的人又不是饭桶,除了他,没人有这个本事。”褚浔阳道,唇角扬起的笑容讥诮。 皇帝杀了苏霖,毁尸灭迹,褚琪炎却随后出招制造出一批“凶手”出来,息事宁人,表面看上去平常无奇,其实么—— 苏逸抿着唇角想了想,迟疑道:“苏杭——会亲自进京接苏霖灵柩吗?” “本来还可能会来,但是现在——他是一定不会来了。”褚浔阳道,不无遗憾的出一口气,“不过陛下的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过去了,具体的事态展开——可能还得几天才能看到后效。” 官府不知道那批蓝袍人的身份,褚琪炎却肯定是知道的。 说是长顺王府自己的暗卫劫财杀人?苏杭怎么可能相信?这样一来就更是坐实了这一场杀戮之中欲盖弥彰的成分,彻底分化了皇帝和长顺王府之间的君臣关系。 苏杭已经年近半百,这个时候让他经受丧子之痛,后果会是怎样? 褚琪炎这一招推波助澜的功效是十分值得期待的。 三个人彼此沉默了一阵,还是褚浔阳先打破了僵局,再度看向苏逸道:“你这又是遇到什么事了?当时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咳——”苏逸略有尴尬的掩嘴咳嗽了一声,讪讪道:“出了点意外。”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那女人的种种作为的确是值得推敲,斟酌再三他还是正色看了延陵君二人一眼道:“我遇到上元节那天在彩唐街制造混乱的杀手了!” 延陵君和褚浔阳彼此对望一眼,都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苏逸又低头抿了口水,方才说道:“和除夕夜刺杀拓跋淮安的是同一批人,不过——我怀疑上元节那天的事并不是皇上授意。” 褚浔阳的眉头皱起,“你是说——” 能渗透到皇帝暗卫里面的力量,那会是什么人?纵观整个朝野,也就唯有褚易安能有这样的能力了。 而其实—— 因为那个面人儿的事,褚浔阳一直怀疑的也是褚易安! 见她沉默,延陵君就含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只要对方挡的不是我们的路,也就没有必要费心去深究了,顺其自然吧!” “嗯!”褚浔阳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重新移开视线的时候神色间却漫上一点隐晦的苦涩。 * 此后第四日,一早方氏就打点好行装,启程返回慈修庵。 因为苏霖的事情,这几日朝中风声很紧,褚易安和褚琪枫都是一大早进宫上朝之后就被留在了御书房议事,不得已,方氏这里就只能由褚浔阳带人护送她回去。 母女两个相对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言。 方氏的手上挂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一直在闭目诵经。 褚浔阳则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两个人都在挨时间。 常嬷嬷坐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着急,犹豫再三也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方氏大病初愈,为了照顾她,车队刻意走的慢了些,一直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常嬷嬷扶着方氏的手下了车,褚浔阳吩咐了一声让朱远山带人把行礼搬下来,亲自送方氏去了她住的院子。 “延陵大人开的药,母妃一定记得每日煎来服用,他说您的身子受了损伤,最好是再用药物调理半个月才能保证把所有的余毒都清理干净。”想了想,褚浔阳还是先一步打破僵局。 “嗯!”方氏点了点头,“今天你也跟着辛苦了,早些回去吧,下山的路上注意点安全!” “好!”褚浔阳应了,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母女之间,能这样的说两句话都已属难得。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常嬷嬷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方氏道:“娘娘,奴婢说的多了您也不愿意听,可是您和郡主还有郡王爷之间——眼见着两个小主子都大了,怎么说您都是他们的亲娘,好好的处着,这关系总会有所改善的。现在皇后娘娘也不在了,您也不用再这么苦着自己,和他们母子母女之间这般的生分又不敢亲近了。” 方氏只是沉默的听着。 关于要劝她和褚琪枫还有褚浔阳改善关系的话,这么多年了,常嬷嬷几乎不时的就要在耳边提醒,可是从头到尾方氏都只是沉默以对,日后仍是我行我素。 常嬷嬷说完就准备去拾掇屋子,十来天没住人了,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浮尘。 “嬷嬷。”不曾想方氏却是一反常态的接了话茬儿,若有所思道:“浔阳的年岁也的确是到了,这几天在府里住着,你可是听到过什么风声,关于她的亲事,殿下可有撂下什么话来?” “这倒是没有!”常嬷嬷愣了一愣,想了一下又道:“府里的规矩大,也没人敢在私底下议论主子的是非,不过奴婢瞅着那延陵大人对娘娘的病情似是格外的殷勤些,私底下也偷偷的问了,他虽是没什么背景,但是得皇上的信任,前程倒像是个好的,就是不知道郡主和太子殿下都是什么想法。” “是么?”方氏喃喃道,倒像是对这事儿上了心。 常嬷嬷想着就笑了起来道:“其实郡主的亲事娘娘也用不着操心的,万事都有殿下在上面压着呢。说起来还是娘娘有福气,把郡主的模样生的好,咱们郡主可是个天生的美人儿胚子,这会儿是殿下一直不肯松口议亲,否则的话——那门槛儿还不得给提亲的人踩烂了?” 常嬷嬷说着就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方氏的样貌并不出挑,褚易安却是丰神俊朗,十分出色的一个人,说是褚浔阳是随了他也差不多的。 方氏听着,唇角也跟着牵起一抹笑,看着外面褚浔阳离去之后空荡荡的院子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是啊,那丫头的样貌生的好!” 说话间,她重又闭上眼去捻佛珠,双目闭合的前一刻,眼中有锐利的锋芒一纵而逝。 常嬷嬷正处在自己的思绪里,满是欣慰的去湿了抹布擦拭桌椅。 褚浔阳从庵里出来,刚才大门口就觉得外面的气氛不对,抬头却见朱远山和桔红那一众人全都神情戒备面色不善的盯着下山的方向。 “郡主!”见她出来,桔红当先一步迎上来。 褚浔阳抬眸,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却见下山路口处的杨树底下负手而立站了一个人。 松绿锦袍,金冠玉带,背影俊秀挺拔—— 却是褚琪炎。 桔红有些忧虑的扯了下褚浔阳的袖子。 褚琪炎已经听闻身后的动静,回首看了过来。 褚浔阳对他的出现也颇为意外,安抚性的拍了下桔红的手背就径自走了过去,开门见山道:“你不会是刻意跟过来找我的吧?” 褚琪炎笑笑,抬手拨开半挡在眼前的一丛树枝往前挪了两步,却是看了眼她身后慈修庵的大门,不答反问,“你和方侧妃的关系,似乎很冷淡!” 他是在远处看着褚浔阳母女两人下的车,两人之间连话都没说一句,而褚浔阳显然也是进去了就马上折出来的。 褚浔阳微微一笑,坦然道:“是啊!我和哥哥自幼就和母妃聚少离多,彼此生疏也是难免。怎么——你特意跟我到这里来,不会就只是为了窥测我的家事*的吧?” 褚琪炎看着她谈笑风生的模样,眉头不由的微微拧起。 褚浔阳知道他在困惑什么,也不点破。 定了定神,褚琪炎才长出一口气道:“做笔交易吧!长顺王府的事——我会对苏逸手下留情,告诉我张云翼的下落!” 那天他从广莲寺下来就让李林去处理掉张云翼,可是出乎意料,对方居然早一步得到风声逃之夭夭了,他一直秘密查访到了今天,那人却始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完全的无迹可寻。 他原还以为是张云翼自己躲起来了,可是一路查下来也就不信了。 而在所有人当中,会对褚灵韵的事情这么上心又把握周到的,除了褚浔阳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他会找上门来,褚浔阳丝毫都不吃惊,落落大方的笑了笑,却是坚定的摇头,“不,你给的筹码不够诱人,我拒绝和你做这笔交易。” 说完转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浔阳!”褚琪炎并没有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沉沉的唤了一声,“她对你已经不具任何的威胁力了,以你的心胸,犯不着再为了张云翼那种人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你知道——我给你开的条件很优厚!” 如今的褚灵韵,除了空余满腔怨恨,着实是不可能有任何实质性的作为了。 褚浔阳的性格褚琪炎是能看透一些的,她本来就不屑于女人之间那些阴私手段,现在时过境迁,她也不该死抓着不放,还去和褚灵韵计较些鸡毛蒜皮。 褚浔阳的脚步顿住,想了一下才回头,目光却在一瞬间转为凛然,看着褚琪炎,道:“长顺王——反了?”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褚琪炎抿抿唇,算是默认。 褚浔阳见状,突然就笑了,“你果然是好手段,推波助澜逼反了苏家,现在就算你们两家再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有陛下出面对苏家下手,也再威胁不到你的一分一毫!” 其实真要算起来,逼反苏家应该是皇帝和褚琪炎的共同目标,或许从一开始皇帝也就算到了褚琪炎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而恰恰他也需要对方推波助澜来替他完成这一局。 于是—— 皇帝杀人,褚琪炎又伪装了案发现场,以一场明显的漏洞百出的凶杀案彻底激怒了苏杭。 现在的情况不用想褚浔阳也知道—— 苏霖因为苏家的内讧被暗卫所杀,苏杭却不思君恩,推翻了这一说法,要把这笔血债记在皇帝头上。 苏家揭竿而起,但明显是强词夺理,名不正言不顺,皇帝调兵镇压也再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了。 “我一向都只求达到目的,不在乎用怎样的手段。”褚琪炎的面容冷淡,没有自得也不见恼火,只就往旁边别过头去,淡淡说道:“你们不是也一早就猜到了我的计划了?只不过归根结底在这件事上真正的控盘者是陛下,所以你们才按兵不动等着此事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也是皇帝在等的契机,东宫的人必定会阻止他此番计划。 而现在—— 正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愿,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全都冷眼旁观了。 “苏家谋逆,这是什么罪名你心里十分清楚,哪怕抛开陛下的私心不提,单从国法论断——苏家的九族之内,苏逸也是首当其冲的。”褚琪炎道:“所以我开的这个条件并不苛刻,用一个一无是处的张云翼换苏逸后半生的平安,你不吃亏!” 褚灵韵的事情早就闹过了,就算是再掀出来也不过多增一点笑料而已,对如今的南河王府而言完全无关痛痒。 可是苏家卷入了谋逆大案,作为苏家嫡系子孙的苏逸—— 不管他是否参与都必死无疑。 褚浔阳的目光冷了冷,“你这是吃定我了?” 褚琪炎不避不让的与她对视,“你可以拒绝!” 所谓“义气”褚琪炎一直觉得褚浔阳是会有一点的,这个丫头行事乖张又狠辣,但在大事上的决断却也时时叫人佩服。 褚浔阳看着他,想也不想的就是冷冷一笑,扬声道:“那好!我拒绝!” 褚琪炎意外的倒抽一口气。 褚浔阳却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甩袖而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里。 一队车马扬长而去,带起大片的烟尘经久不散。 褚琪炎的面容冷峻站在树下目送。 李林从远处走过来,正色禀报道:“世子,您请缨出兵平乱的折子是不是暂缓递上去?属下看这浔阳郡主别是还有后招!” 褚琪炎一走,褚易民根本撑不住这里的场面,一旦后院起火就来不及收拾了。 “现在的这个局面还有的我选吗?”褚琪炎冷冷道,漠然的从远处收回视线,“机不可失,这一次的军功我一定要抢到手!” 所谓家族的助力他已经指靠不上了,从现在开始必须步步紧逼以自己的实力在皇帝面前占据一席之地! ------题外话------ 最近评论区你们都不乐意冒泡了,是倦怠期木有激情了还是肿么了?难道我们要开启新游戏?大家一起来打地鼠猜隐藏boss肿么样?我剧透一下,目前为止,已经出了三个隐藏boss了,不过从剧情安排上应该是要到第三卷才能全部浮出水面,宝贝儿们可以发挥想象力尽情的猜,等后期剧情伸展开了,全部猜中的重赏! ps:苏二这是乐极生悲了,吃豆腐也不看对象,给他也点根蜡,我继续打滚催月票~ ☆、第038章 延陵你大舅子拐媳妇跑了! 西越光帝十五年春,帝国旗下唯一的异姓王长顺王苏家起兵,借助苏家久居南方的优势,妄图划江而治,建立自己的政权。 当年,老长顺王苏瑾让和皇帝共同进退、浴血共退强敌时候许下的铮铮誓言已经被淹没在了大军铁蹄践踏之下。 皇帝勃然大怒,调兵十万,前往镇压。 名正言顺,取缔了这个本就不该存在于他统治之下的异姓王爵位。 南河王世子褚琪炎自请领兵出征,皇帝顾虑其年纪尚轻资历不足,重新启用了郑家,封平国公郑铎为主帅,褚琪炎辅之,于四月初挥军南下,前往剿灭叛军。 一时间整个朝野轰动,风声鹤唳,人人都严阵以待注意着前方战局的变化。 因为世子枉死,长顺王苏杭一夜白头,与其说是野心所迫,倒不如说是被逼反的,匆忙之下将手中十万水军开到内河渥漓江的分支岷江沿线,严阵以待将前来平乱的朝廷大军死死的封锁堵在了江北。 战局对峙不下,半月之后前线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战报—— 郑铎因为不擅水战,在一次战役中被叛军偷袭落水,受了重创,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朝野之中瞬时引发一场风暴。 皇帝把几位皇子和阁臣一并叫到畅鸣轩闭门商议整天,最后急令太子褚易安火速处出京,赶往南方接任主帅之职,才算暂时将此事按下了。 * 东宫。 因为事出突然,曾奇火急火燎的带着下人们整理行装,阖府上下忙做一团。 思懿居的书房之内,褚易安批复好最后一封公函,随手推到一旁。 坐在下首的褚琪枫和褚浔阳赶忙收摄心神,“父亲!” “嗯!”褚易安应了声,先是略有无奈的扫了眼褚浔阳,然后才把视线移给褚琪枫道:“折子都准备好了?” “是,都安排妥了,明日早朝之前就可以上达天听。”褚琪枫道,说着到底也是带了几分心虚,“那边一直都是山高皇帝远没有管束,这些年积压了许多的问题,如今趁乱一夕爆发,处理起来恐怕会有风险,父亲真的决定要亲自走这一趟吗?” “南方苏家那里也是个烫手的山芋,而且在这件事明显是陛下和褚琪炎之间志同道合达成了共识,我们再要搀和进去,就只会左右为难。”褚易安道,手指微曲轻叩在桌面上,“苏杭本就不是个带兵的材料,战事僵持这么久,只能说明是褚琪炎有意拖延。现在郑铎失踪,军权已经心照不宣是落到褚琪炎的手里,这场仗也就没有悬念了。既然这一步他已经捷足先登了,我也就犯不着白跑一趟去锦上添花了。” 苏杭是个庸才,当初若不是苏瑾让选定的继承人早夭,也轮不到他上位。 以褚琪炎的智谋心机,怎么可能刚一出马就被他堵在半路举步维艰? 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出兵的主帅是郑铎,就算他扭转了局势,届时论功行赏的时候头功也是要归于郑铎这个主帅身上,可是现在不同了—— 其实褚易安的估算已经算是保守,以褚浔阳对褚琪炎的了解,应该根本就不用等到朝廷派遣的继任主帅到位那边的战事就要大获全胜的了结了。 所以—— 褚易安的确是没有必要走这一趟的。 语气在这种鸡肋上面浪费时间,还不如趁机做点别的。 “褚琪炎知道苏逸和我们的关系,这一次他一定会赶尽杀绝,不会给苏家留后路的。”褚浔阳道。 她联手苏逸的最终目标是为了掌握苏家手里的十万水军,现在闹了这样一出,褚琪炎一定会不遗余力将那十万水军尽数剿灭的。 “那支水军本就是苏瑾让一手建立的,视苏家为主,就算事后翻转真的落在了苏逸的手里,他也未必能够全盘掌控。”褚易安不以为然的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没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褚浔阳和褚琪枫互相对望一眼,立刻就是脑中灵光一闪。 “父亲的意思是——”褚琪枫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只要是海患一日存在,哪怕苏家军全军覆没,陛下最终也还是得要降旨重新督建一支水军出来镇守海域。”褚易安道,从案后起身,也走到下面选了张椅子坐下,“与其等着接别人的后手,莫不如用自己一手督建起来的队伍来的更稳妥些。” 褚琪枫的目光闪了闪,还是有些忧虑,“这一点恐怕迟早也会落入褚琪炎的谋算之内,届时陛下未必就会站在我们这一方。” 褚易安笑了笑,神情之间可见几分嘲讽。 和自己的父亲斗智斗勇算计到这一步—— 他这一生,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可是似乎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摆脱不了不了这样的一条生存轨迹了,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的父亲谋算心计,步步为营! 深吸一口气,褚易安却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目光移给褚浔阳道:“芯宝,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琪枫再交代点儿公事!” “是!”褚浔阳干脆的应了,整理了裙子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对褚易安露齿一笑道:“父亲,回头若是陛下会叫哥哥顶了你的差事,他要出京时候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褚易安的脸色一沉。 褚琪枫忙站起来打圆场,暗暗的给她使眼色,“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快走吧!” “父亲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褚浔阳笑嘻嘻道,也不去管褚易安的脸色,提了裙子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褚易安看着眼前重新闭合的大门,轻轻的叹了口气。 褚琪枫已经正色说道:“父亲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 褚易安的思绪被拉回来,也是瞬间敛了神色,淡淡道:“苏逸的事,你亲自去办!” 褚琪枫一愣,手中拢茶的动作愕然一止,抬眸看向他。 “你妹妹料想的*不离十,明天变故一起,陛下八成是要点你去顶我的差事的,届时你就带着她一起走吧!”褚易安道,并没有多做解释。 “看我毕竟也还年轻——”褚琪枫道。 “朝中有资历的老臣不少,但是陛下一直亲自把持兵权,不想分权出去,这些年真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却是不多。霍罡那里罗毅的事还没有一个定论,他暂时也不会启用。之前你在楚州军中历练的那几个月就是现成的优势——”褚易安道,说着顿了一下,又嘲讽的勾了下唇角,“陛下对谁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当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赶过去?用以制衡褚琪炎,没有谁会比咱们东宫的人更合适的了。” 东宫和南河王府早就势同水火,互别苗头是一定。 说到底皇帝的心里其实是谁也不信的,让褚琪炎统管军中大局他也放心,刚好郑铎也没能撑住场面,干脆就趁机又把褚易安遣过去督战。 说起来对皇帝的为人和行事手段的了解,再没有任何一人会比褚易安更清楚的了。 褚琪枫听着也是隐隐的心惊,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点了点头,“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想了想,又道:“可是浔阳那里,要是知道我在瞒着她行事,别是要——” 褚易安看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却多是无奈。 褚琪枫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是啊,有什么事是褚浔阳想不到又理解不了的?她只是肯于装傻充愣的配合他们而已。 * 是夜四更。 康郡王得到密报,长顺王苏家长房嫡孙二公子苏逸秘密返京,并亲自率兵将其羁押入狱。 皇帝紧跟着下了一道圣旨,将其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待到来日肃清叛军之后一并依罪论处。 黎明时分,褚易安就提早入宫去和皇帝辞行,正在皇帝寝宫和他交代此次出行的事宜,就见外面李瑞祥面色晦暗的捧着封火漆封起的密信走了进来。 “皇上,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 年后北疆连着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局势一直都十分平稳,皇帝狐疑的拆开密信看了,匆忙扫过一眼之后就是勃然变色,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面上。 “混账东西!” 伴随着这一声响彻整个后宫的咆哮,新的一天在晨曦中拉开序幕。 当日的早朝皇帝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而太子褚易安干脆就没有出现,并且皇帝出现的时候脸色明显的不好,有本的也没让奏,只就重新颁了一道圣旨下来,让康郡王褚琪枫代替褚易安南下,然后便宣布下朝,匆匆的走了。 延陵君得到苏逸入狱的消息是这天一早,虽然这件事是在计划之内的,可却没有想到发生的这样仓促,从宫里出来他赶忙就奔了东宫,不想却是迟来一步—— 褚琪枫已经携褚浔阳领了皇命出京了。 “延陵大人,实在对不住,郡主随我们郡王爷出京公干去了,太子殿下最近也有紧急公务在身,也不得空。”曾奇的态度十分客气,可是说了什么延陵君却没听进去,冷着脸就打马离开了。 那个丫头,居然走也不和他打声招呼,而且临了儿还不忘将他拉出来利用一把。 “主子,郡主应当不是故意的,听说康郡王的差事是皇上临时拨下来的,当时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府来取,直接就出京南下了。”映紫小声的说道。 延陵君冷冷的扫过去一眼。 映紫立刻就是心虚的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皆知延陵君和苏逸之间的交情不错,现在褚琪枫亲自带人拿了苏逸,就是做给皇帝看的—— 是将他们东宫和苏逸乃至于苏家之间划开了明显的界线。 而同时,褚浔阳更是火速出京,断了和延陵君之间的往来—— 这才算是把这一场戏做全了。 双方这是要因为苏逸的事情“决裂”了。 虽然说是做戏做全套,延陵君也总觉得心里憋了口气,从东宫的大门口被挡回来之后,整张脸上的表情就阴森森的,一路上面色阴沉一声不吭的回了陈府。 而这个消息,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就已经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散开了。 * 彼时—— 南下的马车上,褚浔阳却是神清气爽,一边探头看着车窗外面早春的风景,一面给褚琪枫斟茶递过去,“许久不曾出京了,这次机会难得,我还是托了哥哥的福了。” “以后别这么冒失了,下回再惹了父亲的不快,我可不管你了。”褚琪枫接了杯子过去喝了口茶,继续埋头看兵书。 “猜也知道昨天父亲和你都说了什么了,还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利用了一把?我都没戳穿,哥哥你也别再卖乖了。”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 褚琪枫笑了笑,温和的眉目之下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自书本上方抬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难得出京一趟,褚浔阳却是心情大好,脸上一直带着明媚的笑。 褚琪枫看着她,不知不觉就有些失神,直至马车行过一处坑洼之地颠了一下才缓缓回神。 “浔阳,”犹豫再三,他还是迟疑着开口。 “嗯?”褚浔阳也从外面收回视线,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唇角的笑容似是淡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许复杂。 她和褚琪枫之间的相处模式一贯简单,骤然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褚浔阳也是莫名的心头一紧。 褚琪枫抿抿唇,似乎还是在斟酌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道:“你对延陵君有好感?” 褚浔阳面上的表情一僵,瞬间愣住。 虽然她和延陵君之间的交往从来也没有刻意的瞒着褚琪枫,可是头一次听他当面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及也是带了几分心慌兼心虚。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飞快的调整好情绪,褚浔阳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 褚琪枫看着她明媚之中隐约带了几分懊恼的神情,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浮上来。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他勉强的调整好心情,复又低头去看书,只是心里存了事儿,手指压在书页上却是半天没有再翻动一页。 褚浔阳也一直在注意着他的情绪变化,心中权衡过后就爬过去,抬手抽走了他手中书本。 褚琪枫本来也只是在对着书本走神,手中突然一空才是如梦初醒,抬头对上褚浔阳唇角弯起的一抹笑,就也跟着笑了笑,责备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哥哥!”褚浔阳看着他,似是有些心虚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然后才极为慎重的说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褚琪枫一愣。 要说他对延陵君,其实找不出具体冲突和反感的地方,甚至于对那么一个才华横溢又八面玲珑的人物,他心里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会有些。 但是无可否认,现在但凡听到“延陵君”这三个字,他却是打从心底里不待见,提都不想提。 以前没有去细究是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仔细的想了才讶然发现—— 他讨厌的其实不是延陵君其人,而是—— 莫名排斥他和褚浔阳的接触。 褚琪枫笑了笑,眼神温软,坐直了身子抬手轻抚着她脑后发丝,却是半真半假的反问道:“怎的?是你喜欢他吗?” 褚浔阳的眼睛瞬时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当面就这么直白的问出这样的话来。 眼神慌乱的飘了飘,褚浔阳不由就羞恼的微红了脸庞,推开他的手,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大声道:“哥哥,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直接就问出口了?” 褚琪枫闻言就笑的更开了,端起手边的杯子抿了口茶,仍是恶意的打趣儿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哥哥又不是外人!” 褚浔阳看着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少年少年老成,哪怕是她活到二十岁再倒转回来,到了他的面前也依然是毫无违和感的将他视作兄长,而自己—— 依旧是个愿意蛰伏在他羽翼之下被他保护宠爱的小女孩。 兄妹两个,彼此静默着对望片刻。 最后褚浔阳便敛了笑容,挪过去靠在他身边坐了,斟酌着说道:“哥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褚琪枫笑了笑,抬手将她的脑袋压靠在自己的肩头,眼神凝重而深远,“可是情之为物,你现在说的再如何潇洒淡然,也抵不住天长日久之后的情不自禁。趁着现在你还能跟我说这样的话,考虑一下,嗯?” 褚浔阳垂下眼睛,弯了弯唇角,“我不会——” “真的不会吗?”褚琪枫依旧也只是微笑而已。 他的声音低缓,甚至略带了几分不当是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和沧桑,“如果不是你对他也有好感,又怎会容许他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不断靠近你?浔阳,你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可那所有的事却都是不可避免客观存在的。你对他的好感,他的身份背景,这些都是无法抹煞的事实。即使你现在可以回避,将来也总有需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褚浔阳用力的抿抿唇角,心乱如麻,半晌,才道:“他说——可以留下!” 她的声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果决开朗,甚至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果然—— 他们之间早就公开讨论过有关将来的话题了。 褚琪枫的面色不变,心口却如是被什么重力一击,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喘不上气来一样的难受。 “可是他能留在你身边多久?”勉强定了定神,褚琪枫才又说道,幽幽一叹,也不等褚浔阳回答就又继续,“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南华国中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你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都不过是掩饰太平罢了,一旦那些隐藏的战火爆发起来,你真觉得他能完全的置身事外?” 褚浔阳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所面临的处境她其实也十分清楚,这也是当初她坦言任何时候都不会阻拦他离开的原因所在。 只是这段时间里,惯常的时候她也总是刻意让自己忽视不去想这些罢了。 “就算他本身并没有争名逐利之心,可是他的家族他的亲人这些却是没有办法摆脱和放弃的。”褚琪枫见她不语,就又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浔阳,你那么聪明,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飞蛾扑火,一定要把自己搅进这样复杂的局面里去?这样下去,最怕将来我要看到会伤心难过的还是你!” “哥哥——”褚浔阳的声音又弱了几分,依稀可辨是带了点哽咽。 所谓感情,于她而言本就是极奢侈的,她一直都知道。 褚琪枫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她现在所做的事情的确是飞蛾扑火完全的不计后果。 她别过脸去,把脸孔藏在了褚琪枫的肩头。 “浔阳,哥哥不想干涉你的私事,可是——”褚琪枫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如果可以,换个人喜欢不好么?” 褚浔阳抬头看向他。 褚琪枫弯了弯唇角,轻声叹道:“父亲——他也当是舍不得你远嫁的!” “哥哥,我哪里也不去,我要一直陪在你和父亲身边。”褚浔阳道,从他肩头退开,直起身子,直视他的目光,“在我心里,父亲和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如果将来哪一天,哪怕是真的会有意外发生,我也——” 她的神色坚定,语气铮铮。 褚琪枫的心头莫名震了震,可是下一刻还是宠溺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就势就又将她揽入怀中靠着,轻缓而暖意纵容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的传来,“等到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即使你会不离不弃的留在我和父亲的身边——那时候,只怕我也会舍不得再强迫你留下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离开那个人你会伤心会难过,即使你愿意义无反顾的放弃,可是—— 我却再不能冷下心肠放任你一个人在背地里默然承受那一切。 到时候我也会潇洒的放手,让你离开,可是—— 这天下疆域之大,你再不是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再不能处于我的羽翼庇护之下,我—— 又如何能够放心? “浔阳,就像是你说的,你和父亲,都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哥哥也别无所求,我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要看到你幸福。”暗暗的提了口气,褚琪枫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已经恢复平稳,带了种隐隐强势的力量,“就当是我也自私了一回,浔阳,你答应我,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考虑一下,考虑之后如果你还是认定了他——”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也只能是自欺欺人的回避。 * 褚浔阳一行走的不算慢,日夜兼程,第五日的傍晚时分就已经到了岷江沿线。 皇帝的圣旨是早他们一日送抵军中的,褚琪炎得了消息,亲率三百近卫出营迎接。 时下也不过四月下旬,江风肆虐,多少还透着些寒意。 和褚琪枫两人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褚琪炎的目光才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上,“这马车——” “浔阳!”褚琪枫唤了一声,然后才对褚琪炎解释道:“这丫头一定要跟着来,我拗不过她,就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了。” 褚浔阳会一起过来,褚琪炎还是颇为意外的,脸上表情不觉就略显僵硬了一下。 褚浔阳从车上下来,换了匹马,爬上马背才冲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没有提前和世子打招呼,世子不会不欢迎我吧?” “怎么会?”褚琪炎的唇角勾了一下,回了她一个极为冷淡的笑容,“不过这里两军正在开战,你自己注意点儿安全就是!” “有你和哥哥在,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褚浔阳耸耸肩。 彼此敷衍着说了两句话,褚琪炎就正色看向褚琪枫道:“陛下本来不是准备派太子殿下前来督战吗?怎么又临时改了主意了?” “父亲那里临时有些不方便,脱不开身。”褚琪枫道,却多做解释。 可是他不说褚琪炎也十分明白——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不过眼下他也没问,只就率先调转马头道:“先回营吧!” 褚琪枫点头,侧目看了褚浔阳一眼,“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过去还是我叫人送你去临近的市镇安顿下来?” “我跟着哥哥就好!”褚浔阳道。 褚琪枫也没勉强,一行人带着庞大的钦差仪仗往江边军营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带着亲信去安置两兄妹的行李,褚琪枫则是入营就和褚琪炎去了帅帐议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兄妹两人的帐子毗邻,褚浔阳一直没睡在等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扯了件披风走出去。 “怎么还没睡?”褚琪枫的眉头皱了一下,本来是要进帐子的,脚下便是转了方向,快走两步迎上来。 “等你呢!”褚浔阳笑道,说着就四下扫了眼,“进去说吧!” “嗯!”褚琪枫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褚琪枫的大帐。 褚琪枫也没绕弯子,毡门一在身后落下就已经直接开口道:“果然不出所料,就我们在路上的这几天,整个战局就已经全面扭转了。郑铎失踪的第二天褚琪炎就以替主帅报仇为名和苏杭打了一仗,结果苏杭轻敌,惨败下来,损失至少两万余人。就在前天夜里,借着北风之便,他又亲率卫兵偷袭,以火箭连烧了对方十余条战船,具体的损失虽然还没清算出来,但是对方的士气已经被完全的打压了下去,被一举攻破只是迟早的事。” 战场上就是这样,一旦士气受损,在随后的战事中的效果立竿见影。 “当初苏瑾让一手创建的水军纵横海上,生生将大荣军队的最后退路断掉,这前后才不过十几年,竟然已经败落的如此不堪一击?”褚浔阳的神色冷然,不无唏嘘的隐隐一叹。 “饱暖思淫欲,在加上有陛下的刻意纵容,这支水军早就表里不一,只就表面看起来光鲜而已!”褚琪枫道,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要往唇边递,却被褚浔阳夺了,扭头对帐外吩咐道:“桔红,去沏了两碗热茶来!” 褚琪枫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就近在椅子上坐了。 “那么接下来呢?要怎么办?”褚浔阳问道。 褚琪枫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想了想,忽而鲜有的明艳一笑,“你不是说难得出京一趟吗?都说南方富庶,这岷江沿线的风景也是十分不错的,刚刚好,我带你去玩几天?” 褚浔阳忍俊不禁的嗔了他一眼,“你就不怕他一道弹劾的折子递上去,奏你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么?” “这边他要忙着乘胜追击,尽快把所有的军功收入囊中,而且么——”褚琪枫笑了笑,却有几分幸灾乐祸道:“我们来了,京城那边的事陛下就是捂的再严实也捂不住多久了,他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管我?”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随后就心照不宣的各自移开了视线。 * 帅帐之内,褚琪枫一走,褚琪炎就叫了李林过来。 “京城方面还没有消息吗?为什么会突然换了褚琪枫过来?”褚琪炎面沉如水的冷声问道。 两道圣旨是同一日先后送抵他手中的,皇帝会派褚易安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可是居然会临时换成了褚琪枫这个毛头小子—— 这绝对不该是皇帝的作风。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京城出事了,并且不是小事,因而导致褚易安被绊住脱不开身,不得已皇帝才派了褚琪枫过来牵制他。 “王府的来信上只说是太子殿下临出发的前一晚染了很重的风寒,陛下体恤,才更换了人选。”李林道:“我们这边派回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是昨天刚走,要得到确切的消息恐怕还得几日才行。” “苏逸和延陵君呢?他们两方面也都没有特别的消息?”褚琪炎的心中难免带了几分烦闷,在大帐里冷着脸踱了两步。 “没!苏逸一直关着,延陵君那里也没听到有什么动作。”李林道。 或许不是对方那些人都没有任何的动作,而是相距太远,就算他留了探子随时盯着,现在对他们而言京城方面的消息也是相对闭塞。 之前褚浔阳那副信誓旦旦的神情,她绝对是对此事胸有成竹的。 可苏家如今摊上的是谋逆大罪,就是说破了大天去,苏逸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并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苏逸能够侥幸逃过一死,整个苏家军却是荡然无存,苏逸的利用价值也就烟消云散了。 何况还是褚琪枫亲自将苏逸送进了牢里—— 事情一定不会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世子,那我们现在——”李林也是神色凝重,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 “京城的事鞭长莫及,暂时先不要去管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竭尽全力先把这边的战事给平了。”褚琪炎道,抬手压下他后面的话。 现在整个战局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前面战局扭转的战报也已经递送回京了,就算现在褚琪枫过来了,最大的战功也还是他的,对方最多也只能是跟着分一杯羹而已。 * 次日,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没有起的太早,慢条斯理的用了早膳之后才打算去和褚琪炎说一声准备离营,不想远远的就见那帅帐外面围了不少的人在扯着脖子观望。 兄妹两个互相对望一眼,走过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杵在这里?”褚琪枫闲适的开口问道。 “国公爷得救了,被人送回来了。”一个士兵回道。 褚琪枫暗暗提了口气,面上表情却无多少变化—— 这件事本也就在意料之中,既然褚琪炎没叫郑铎直接战死,那么迟早也都还会让他再露面的,只是赶上他们出现的这个时机巧了点儿。 心里笑了笑,褚琪枫脚下却不耽搁。 把门的哨兵替他掀开毡门,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跨了进去。 彼时那帅帐里也算是热闹,一身虚弱的郑铎穿着身粗布衣裳无力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条毯子。 三名老资历的随军大夫都在,忙着给他诊脉开药。 褚琪炎和另外几位副将都面色凝重的陪坐在侧,看着大夫们忙碌。 旁边神情有些不安的垂首站着两个渔民装扮的人,一老一少,从长相看明显能分辨出是一双父子。 褚琪枫和褚浔阳进去的时候那年轻人正语气生硬有些紧张的在解释着什么,“月中十六那天一大早,俺和俺爹下江捕鱼的时候捞了这个人上来,他身上带了伤,一直昏睡到昨昨儿个夜里才醒,让俺们把他送到这儿的。俺们从水里捞他上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水泡烂了,不知道他是位受了难的军爷,这才——这才没能早点把他送回来——” 郑铎闭眼靠在榻上,似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见到褚琪枫进来,众人赶忙起身行礼,“见过康郡王,郡主!” “免了!”褚琪枫道,说着已经大步走过去,在郑铎的榻前站定。 “郡王爷——”郑铎撑着身子就要下地,却被褚琪枫抬手拦了,“国公爷有伤在身,安心养着就是,不必拘礼!” “微臣惭愧,出师不利,还让世子和郡王爷挂心了。”郑铎也没勉强,靠回榻上,很有些万念俱灰的样子。 “舅舅别说这样的话,刀剑无眼,这本来就是意外,谁也不想看到。”褚琪炎道。 他的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郑铎苦笑一声,神色愧疚的垂下头去。 送他回来的两个渔民头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已经被吓的腿软,跪下去,几乎整个身体都要匍匐在了地上。 褚浔阳的目光从两人弯曲的脊背上掠过,饶有兴致的弯了弯唇角,也走了过去,对正在替郑铎处理化脓伤口的大夫道:“国公爷的伤势如何?可是会有性命危险?” “万幸,国公爷的身体底子好,身上的几处伤口也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因为之前处理的不是太好,有些化脓了,恢复起来可能要费些时间。”那大夫回道。 “那你们就多费心了。”褚浔阳道。 “郡主言重了,都是小的们的本分,不敢居功!” 褚浔阳笑笑,转向旁边跪着的两个人道:“你们送了国公爷回来,就算是朝廷的功臣,要重重的赏了才是,随我来吧!” 两人有些畏惧的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是受宠若惊的连连谢恩。 褚浔阳微微一笑,似是对这里的事情半分兴趣也无的转身带着两人先行离开。 大夫给郑铎处理好伤口也就退了出去。 帐子里的气氛却是意外沉寂了一瞬—— 郑铎是皇帝钦点的平乱主帅,而褚琪枫是他出事之后的继任,并且在这之前皇帝也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说是要掳了他的职务。 现在他人回来了,这个军权的归属问题就成了麻烦。 褚琪炎只是事不关己的泰然饮茶。 其他的副将则因为身份不够,完全没有发言权。 褚琪枫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过了一遍,却是笑意温和的对郑铎道:“国公爷能化险为夷是朝廷之幸,陛下知道了这个消息也能放心了。现在既然国公爷无恙,刚好也能主持军务了,我这里也还没来得及接手,也省的再来回交接了。您和世子二人能者多劳,辛苦了。” 到手的军权,还有往外推的? 在场众人,除了褚琪炎意外,其他人都是不可思议的齐刷刷的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枫却再没了后话,只就神态自若的对褚琪炎道:“由世子和国公爷坐镇,这场仗的胜负应该是全无悬念了,托二位的福,我就忙里偷闲寻个便利,浔阳要去附近游玩,我陪她几天,回头等二位大获全胜了再一道回京好了!” 这么大的便利,他推出去却是随意自在。 众人之间面面相觑,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只有褚琪炎处变不惊的轻轻一笑道:“最近这附近受到战火波及,也有些不太平,若是你们随行的侍卫不够,就从军中调用吧!” “好!”褚琪枫爽快的应了就先行出了帐子。 褚琪炎也没看他,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放下手中茶盏,走到郑铎的榻前看了看,嘱咐道:“舅舅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最近的战报给您送过来。” 听上去还是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可是—— 郑铎的心里苦笑一声,闭上眼,点了点头。 褚琪炎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 几位副将见状,也都轮翻慰问了郑铎一番就跟着散了,最后只余了一名他的心腹。 “侯爷,您出事那天事后末将特意去查了,确定是那艄公指引的行船路线出了偏差才出的事,末将怀疑——”那人沉着脸道,神色愤然。 郑铎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所以呢?” “末将怀疑是有人刻意的作为!”那副将道,说话间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毡门的方向,“那人我给扣下了,给藏在了秘密的地方,您看是不是——” “呵——”郑铎闻言却是苦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脸上满满的都是自嘲的神情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轻易拿到那人?你又以为为什么那人被你控制了这么久都没人追究他的下落?分明就是他故意把人送到你的手里去的,他就是摆明了态度要告诉我,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这——”那副将大惊,不由的勃然变色,有些语无伦次道:“怎么会?谋害主帅、当朝的一品大员,事情如果捅到皇上那里——” ------题外话------ 我今天才知道,系统默认的评价票好像是3分的,宝贝们以后投评价票的时候记得选一下5分再投哈,么么哒~ PS:正版交流群的群号在评论区置顶里,宝贝儿们可以进群一起玩,有番外或者节日活动神马的会第一时间在群里公布,然后已经在群里的宝贝儿这两天记得配合管理员做一下验证,虽然有点麻烦,还是请大家尽量配合一下╭(╯3╰)╮ 然后回归剧情,延陵锅锅这是后院起火要被大舅子坑惨的节奏,你们再捂着月票不给的话,我就不把芯宝还给他了╭(╯^╰)╮ ☆、第039章 半夜翻墙,火拼大舅子! “他能在反手之间让我消失,一回手却又轻而易举的把我拉了回来,说白了就是为了警告我,他想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命都不是自己的,你以为他还会留什么漏洞把柄下来吗?”郑铎道。 如果他是就此死了也还罢了,现在活着回来,却是万事明了—— 这短短十几天里他所经受的这一场生死大劫,完全不过是褚琪炎翻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那现在——”你副将也是为他这样的论调吓了一跳,有些慌乱了起来。 “既然人拿住了,那就料理掉吧!”郑铎道,极为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可是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却是怎么都散不掉,“就当是没有这回事,配合他把这场仗打完就是了。” 既然人已经扣住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欲盖弥彰的放回去。 本来就是褚琪炎做的事情不地道,若是再将拿到手的人给放了,郑铎也是打从心底里咽不下这口气的。 “好,末将这就过去处理。”那副将应了,急匆匆的离开。 郑铎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自嘲的冷笑了出来—— 褚琪炎果然是和褚易民不同的,两人完全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当初因为褚月瑶的事,他们郑家和褚浔阳暗中达成了默契,褚琪炎明明有所察觉却一直按兵不动,让他和郑老夫人的心一直悬着。 不曾想—— 对方不是不动,而是根本不屑。 哪怕是在别人看来他们平国公府再如何显赫,在褚琪炎那里都不过一枚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的棋子罢了。 他不出手则已,现在只骤然一出手,立刻就是惊天巨变,将他死死的限制住了。 在那么个乳臭未干的晚辈跟前,他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而现在—— 最可怕,并不只是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而是他这样杀伐决断的气魄和胆量。 所以这会儿郑铎已经完全不作他想了—— 他不是褚琪炎的对手,他们郑家也对他的“恶意”毫无招架之力。 * 褚琪枫从帅帐里出来,问了褚浔阳的去处就直接过去找她。 彼时褚浔阳已经打发了那父子两个,正孤身站在营门外看着前方略有曲折的山间小道想事情。 褚琪枫走过去,抬手按下她的肩膀,“把人打发了?” 褚浔阳回过神来,从远处收回目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是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声道:“是啊!” 浅绿和桔红站的离着这边较远,这时候才走过来,皱了眉头略有困惑道:“郡主,不需要找人盯着他们吗?” “盯什么?所以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而且——今天的这一出戏主要也不是为了演给咱们看的。”褚琪枫不等褚浔阳说话已经率先开口,吩咐道:“去看看蒋六怎么还没过来!” “是!”浅绿应了,转身又折了回去。 褚琪枫这才又垂眸看向褚浔阳道:“这样一来,郑家就算是完全被他挟制住了,后面我们也可以不用再浪费功夫了。” 褚琪炎的行事往往都出其不意,而且容易走极端,他这样果断狠辣的处事作风—— 只怕就连性格出了名阴狠的皇帝都难以望其项背。 “是啊,遇上这样的对手,还真是够叫人头疼的。”褚浔阳半真半假的附和一句,为了配合情绪,又抬手揉了揉额头。 褚琪枫见她刻意皱起来的眉头就忍俊不禁的笑出声音,抬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抱了一下。 * 接下来的几天,他兄妹二人是完全忽视了附近还在开战的紧急情况,事不关己的走遍了附近的两处市镇,连带着几处有名的风景圣地也逐一游览。 前世的时候家中变故突然,出事之后褚浔阳就去了楚州,平时偶尔往来于边塞和京城之间也都是行色匆匆,一直都不得机会四处走走逛逛。 这一趟出来,她便是十分高兴的,暂且将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很是痛快的畅游了一番。 褚琪枫则是万事由着她,两人干脆就再没回过军营,直接在附近的镇上租用了一家富户的别院落脚,说是乐不思蜀也不为过。 这天从岷江边上观完了晚潮回来已经入夜,因为在江边等的时候久了,衣服上都是一片湿漉漉的潮气。 桔红和浅绿帮忙调好了洗澡水之后褚浔阳就让两人先下去换衣服了,自己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忽而听到外面隐约而过的一道怪异的风声。 这座宅子不算太大,一座二进的院子罢了,自从他们住到了这里,内外的守卫就都让褚琪枫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褚浔阳这院子里虽然入夜就清空了人手,但外围的守卫也是十分严密的。 什么人能突破重重守卫半点迹象也不露的闯进来? 褚浔阳霍的睁开眼,目光往后掠了一眼身后的屏风,然后抬手一招把搭在上面的一件浴袍拿到手。 延陵君翻窗进来的时候先是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里外都没见到人,不由的眉头一皱,最后视线就精准的定格在那扇苏绣的屏风上。 屏风模糊了视野,只能分辨出后面一个浴桶的大致轮廓,里面也不见人影,但是屏风上方袅袅升腾的水汽却透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延陵君犹豫了一下,举步过去,不曾想才要越过那扇屏风,忽而觉得小腿处被什么一阻。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然则想退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本来稳稳当当立在那里的屏风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朝他砸了过来。 延陵君的心里一惊,连忙抬手撑了一把,可都还不等他将那屏风推回原位,头顶的横梁上已经飘身而下一道素白人影,风声凌厉的一掌直拍他的天灵盖。 这个时候,褚浔阳肯定是要拼命的,唯恐伤了她,延陵君也不敢去硬接她这一掌,扶稳屏风的同时脚下便是顺便移位飘身往后退去。 匆忙间褚浔阳也万不曾想到他会出现,只当是有刺客潜入,见他闪身似是要逃,一掌拍空跪落在地的同时随手扯过方才从屏风上落下的澡巾时腕上发力甩了出去,直缠上延陵君的脚踝,然后一兜一拽往回一拉。 方才她匆忙出浴,地砖上溅了不少水,延陵君被她拖住,兼之脚下一滑,身子就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心头猛地一紧,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手扶住那浴桶的边缘,刚要开口,后面褚浔阳已经紧跟着扑到,不由分说横肘往他肘部的麻穴一撞。 延陵君的心里一塞,果然就是手下一软,再加上褚浔阳撞他那一下的力气太大,他的身子也跟着整个飞起半边,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在了浴桶里。 水花四溅,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热水从眼耳口鼻往里一灌,延陵君险些背过气去,却更清楚褚浔阳的下一步举动,赶在褚浔阳紧跟着一掌拍下来的时候抢先出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哪怕是褚浔阳在全力御敌状态下使出的杀招也被封了回来。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左手才要跟着出招,眼前又是哗啦啦的一片水声,延陵君已经趁她失神的片刻功夫破水而出。 因为是倒着栽进去的,他浑身上下自是湿了个透彻,发簪摔掉了,满头乌黑的发丝流泻而下,披散在肩头。 大约是为了夜里行动方便,他这日巧是穿了件样式简便的黑色袍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郁,尤其那张脸,肌肉更是紧紧的绷着,完全黑成了锅底灰。 “怎么是你?”褚浔阳的嘴角扯了一下,愕然愣住。 延陵君一身湿的站在浴桶里,头上脸上还都在成股的往下滴水。 他这一辈子也是头次经历这么狼狈的事情,本来从浴桶里爬起来的一瞬间都有些恼羞成怒了,尤其还是在褚浔阳面前,当真是尴尬的无地自容。 可是这会儿两个人的目光一碰,看到褚浔阳眼中恼怒戒备的神色他反而是心平气和了起来。 横竖身上已经湿了个透,站在浴桶里说话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他便索性大大咧咧的直接坐回了水里,往那桶壁上闲闲一靠,反问道:“要不你以为是谁了?” 褚浔阳瞪着眼睛看他,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这地方也不是太难找嘛!”延陵君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佯装打量这间屋子,却是不答反问,“走了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他问的随意自在,不愠不火。 褚浔阳却是下意识的心虚,本能的回避他的视线,正色道:“你出来了,苏逸怎么办?” “有映紫在呢,总不会叫他死在牢里的。”延陵君道,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也是着实难受,他烦躁的皱了下眉头,脸色也跟着有些不好。 “你先出来,我让桔红找身衣服来给你!”褚浔阳想了想就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延陵君靠在那里,看了眼系在屏风支架上已经崩断的头发丝,和落在不远的一个盛放杂物的小盒子,嘴角扯了一下,又抬头看见褚浔阳影子映在了披风的背面,这才起身从浴桶里跨出来,粗略的拧了拧袍角和袖口上的水。 走出去,却见褚浔阳正在门口踟蹰。 他笑了笑,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褚浔阳被惊了一跳,回头却见他已经湿漉漉的晃了过来。 随后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响起,浅绿匆匆赶了来,低声道:“郡主——” 褚浔阳硬着头皮走过去,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浅绿往里扫了一眼,看到站在她身后浑身湿透的延陵君,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主子稍候,奴婢去去就来!” 言罢就自主的合了房门无声的离开。 延陵君随手脱了外袍扔到一边,里面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就连他腰腹间几块紧致的肌肉线条也隐约的勾勒出来。 褚浔阳不自在别过眼去。 好在是浅绿的动作够快,很久送了一套新的中衣过来,“郡主这里没有合适主子的衣物,这是奴婢从郡王爷的行李里面找出来的,主子先将就一下,您的衣服处理好了奴婢马上给您送来!” 延陵君接了衣服,将扔在旁边的外袍丢给她。 浅绿一直避讳着连眼睛都没敢抬,抱了衣服就急匆匆的走了。 褚浔阳从盆架上取了干净的帕子给他,自己则是一转身背对他坐在了外屋的桌子旁边。 延陵君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动作飞快的把湿衣服换了。 褚琪枫的身量还没完全长成,但好在为了舒适中衣一般都做的比较宽松,那衣服他倒是可以勉强将就。 褚浔阳听到后面没了动静才略带几分小心的扭头看过去。 灯影之下,延陵君穿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床沿上,也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就抬手拍了拍床板,“过来坐?” 褚浔阳没动,仍是问了之前的问题,“你是以什么理由出京的?你走了,苏逸怎么办?” 她的不辞而别只是为了造成一种东宫和苏逸之间结仇的假象,而延陵君则是把这件事升华渲染起来的关键。 就算她走时没和他打过招呼他也能够明白此中利害,可是她前脚这才刚走,他后面却就抛下身陷囹圄的苏逸不管紧跟着来了。 “那就当我见色忘义,也将他弃之不顾了好了。”延陵君笑道,却是不以为意,“不过现在也不是操心这事儿的时候,这会儿京城的整个勋贵圈子都知道我是追着你出京来的,还是想想回去之后这件事要怎么善后的好吧!” 为了后面行事方便,必须给所有人一种明确的认识—— 苏逸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倒向东宫的阵营里来的。 延陵君和他的交情好,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是该替他奔走,也和东宫闹点嫌隙出来,这场戏看着才足够逼真。 可是他却偏偏没按常理出牌,直接弃了苏逸,反而是司马昭之心,火急火燎的追着褚浔阳出京了。 横竖真正需要翻脸的是东宫和苏逸,延陵君站在哪一边儿—— 好像都影响不大。 只是么—— 一个重色轻友的名声抛出来,对他自己总归是不好。 并且这一次他也明显是要报复褚浔阳的不辞而别,连带着把她也搬到明面上来了。 褚浔阳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说什么,可是突然想到出来那天褚琪枫和她推心置腹所说的一番话,心里就又乱了起来。 延陵君的唇角翘起,一直都在看着她。 这种注视,越发让褚浔阳觉得心里堵得慌。 迟疑了片刻,她便起身慢慢的走过去。 因为她一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垂眸注视着地面,所以延陵君并没有看到她此时完整的情绪,只是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唇角翘起的那个弧度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然后,他冲她递过去一只手。 他的手指指骨匀称,手掌宽厚,灯光映出手掌内侧略有一点儿泛黄的薄茧,那色泽反而显出几分暖意来。 褚浔阳盯着他擎在半空的手掌,抿了抿唇角,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想抗争的就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手指递过去的一瞬,她却也突然湿了眼眶—— 褚琪枫说的没有错,在延陵君的这间事上,她的确是已经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了。 哪怕褚琪枫和她分析利弊动之以情的说了那么多,可是在延陵君出现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依旧不是推开他,而是出于本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之前匆忙出浴,褚浔阳的身上也只披了一件半厚的宽袍,这会儿手指微微有些凉。 延陵君就势捉住她的指尖,手上发力将她往前一带就轻而易举的将她拢入怀中。 他笑了笑,顺手扯过一条被子将她裹住,又埋首吻了她的脸颊,“别着凉了!” 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羁的顽劣味道,虽然不及褚琪枫对她说话时候的那般温软宠溺,落在心上,褚浔阳也只觉得心口的位置一片潮湿,起伏不定。 她抬起眼睛看他。 触及她的视线,延陵君的心头突然震了震。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会觉得她今晚的眼神分外明亮又蛊惑,不是惯常看到时候的那种明朗干脆,似是有潋滟的水光掠过,一点笑,明明该是明艳却隐约透出了迷离,那么看着他的时候,如是开在雪山绝壁的一朵凌霄花,那么样的骄傲,那么样的不可一世,可是那么孤弱又飘零的一朵,又叫人发自本能的心疼。 生怕—— 什么时候冷风一扫,你再抬眼看去的时候就再也寻不见她的踪迹。 一种莫名的错觉掠过脑海,延陵君的心里突然就是莫名一慌,“怎么了——” 话音未落,唇上就是软软暖暖的一团火焰罩下来。 褚浔阳捧着他的脸颊深深的吻了他,唇齿纠缠间却是一种叫人理解不了的隐隐发涩的甜蜜。 她吻的很小心,也依旧带了些许生涩的笨拙。 可这是第一次也是破天荒的,虽然心跳的节奏早已融合在她清甜的气息里凌乱不已,可是情之所至—— 延陵君却是拼命的克制,始终没有回应,就好像是怕他自己一动,立刻就会将这份明明是已经牢牢抓在手里的美丽打破一样。 最后,褚浔阳就势把脸埋在了他的肩窝里,再就一动也不动了。 “芯宝——”延陵君是到了这时候才敢于开口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更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手掌压在她的背部,不知道是被棉被焐的还是两个人的体温升腾,燥热的有点叫人难以忍受。 “你怎么了?”他抬手去柔她半干的头发,“是谁惹了你的不痛快了?” “延陵——”褚浔阳趴在他怀里,声音也明显透着几分低沉道:“既然这一次你出来了,干脆便直接不要再回去了吧。” 延陵君唇角牵起的笑容瞬间就僵硬在了脸上。 其实从今晚两个人第一次的眼神接触中他就察觉了褚浔阳似是有些反常,现在听了这话才真的确定—— 她的确是不对劲儿! “怎么了?”他问,抬手想要将她从怀里带出去看她的脸,褚浔阳却没动,仍是伏在他肩头声音低缓而清晰的说道:“我想过了,我这样一直拖着你束缚你,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所以刚好趁着这一次的机会,你走吧,回南华去,回到你父亲的身边,相较于我——他,更需要你!” 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褚浔阳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从他肩头抬起头来就要从他身边离开。 延陵君的心绪不稳,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嗡嗡的响成一片,可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收紧了手臂没叫她退开。 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一个笑容,他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有些僵硬,“芯宝,你答应过我——” “我现在反悔了!”褚浔阳道,语气干脆,每一字的尾音都断的很利落,“你走吧!” “为什么?”延陵君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难以维持,胸腔里有一团火焰在乱窜,却完全找不到发泄口,他的目光凌乱的在这屋子里扫试过一遍,还是觉得对方这转瞬间冰火两重天的态度让他难以接受,“你说你的父亲和哥哥重要,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们在你心中的地位决一个高下,你说你现在还有事情没做,你说你不能和我一起许诺未来,我也没有强求——” “可是那样的未来我也想过。”褚浔阳打断他的话,眼泪突然就毫无征兆的从眼眶里坠落,视线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脸,也还是端正的坐直了身子面对他,“延陵,我这一生欠着我父亲和哥哥的很多,如果没有这些牵绊,我是想要和你一起试一试所谓纯粹的男女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在——我不敢!” 我不能那么自私,即使我也曾想过或者可以随你离开,远离这些是非,可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哪里也不能去,我的身世,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湮灭,就算我一个人能躲到天涯海角,一旦有一天真相掀开,都将置我的父兄于万劫不复的险境。 前世种种,我不能再看着那些历史重演,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们在一起。 她的眼泪落的太快,瞬间就让延陵君乱了手脚,他慌忙的抬手去替她擦,指尖触到那些滑腻的液体,心里就也跟着抖成一片。 “你走吧!”褚浔阳看着他,出口的语气却是一次比一次坚决,“离开这里,回你父亲的身边去。如果你愿意,那么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如果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是多久?”她的眼泪泛滥,擦也擦不净,延陵君干脆俯首去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沉闷而荒凉,“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你现在的处境怎样姑且不论,真要等到那个时候——芯宝,我不是不能等你,可就怕是那个时候已经天翻地覆什么都变了。若是真要等到十年之后,你还会认得我?记得我吗?如果只是作为一种责任,你最重还是来到我的身边,可是时过境迁之后,你还能如今时今日这般待我吗?”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她腮边,眼底光影也隐约闪烁的厉害。 在她的面前,他永远都不够自信。 为了她的父兄,她可以把自己的感情和人生压到一个最卑微的限度之下,而他—— 亦是将自己的感情收藏的小心翼翼,唯恐过犹不及,偶尔哪一个无意之举就会将她远远的推开到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 所以他不敢走,也不能走! 他俯首去吻她的唇。 褚浔阳没有躲,轻轻的回应了他。 夹杂了微咸的泪水味道,这一个吻的余味落在心里反而就只剩苦涩,那感觉一直鲜明的印刻在心上,到了最后甚至有些瑟瑟的疼。 “你明明也不讨厌我的——”他的唇压着她的唇瓣,浅浅的摩挲,语气轻缓也无奈,“芯宝,为什么一定要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事实上她是真的已经开始认可接受他的存在了吧,否则也不会一再容许他这样破格的亲近。 可是她要将他驱逐远走的话语也是那般决绝而不留余地。 两个人都穿的不多,相拥而坐,彼此的体温透过轻薄的一层衣料印在对方的皮肤上。 延陵君的一只手还卡在褚浔阳的腰上,衣物下面她纤细却柔韧度非常的腰肢尽在掌握。 这会儿她正侧坐在他腿上,衣袍散开了一些,露出下面匀称修长的小腿,足踝精致,脚趾头也是颗颗莹润,指甲在灯光的晕染下泛着海贝一样诱人的光泽。 这样的接触之下,又是在一番动情的深吻过后,两个人但凡是身体接触到的地方都几乎灼烧成了一片。 延陵君的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红,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强自己将视线移开。 他抱着褚浔阳,将对方放在了床上,又抬手去扯她身上的袍子,将她露在外面的小腿掩住,然后拉过被子安置她躺下。 褚浔阳没有抗拒,由着他摆布,只是一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脸。 延陵君给她掖好了被角,又俯首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要退开的时候褚浔阳却是突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边闷声道:“如果你不放心——除了承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先离开一段时间好么?” 她的声音低弱沙哑,听起来更像是卑微的乞求。 延陵君的身子僵了僵,静止半晌才把她从身上扒下来,重新塞进了被窝里,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天晚了,睡吧!” 说完就径自起身,把床帐放下。 眼前的光线瞬间隔绝,褚浔阳朝里侧偏过了头去。 延陵君把自己的湿衣服打包带走,出来的时候浅绿已经把他的袍子烘干了,捧着在外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主子!”见他出来,浅绿赶忙将衣物递过去。 延陵君接了,随手往身上一披就越过墙头隐没了踪影。 * 这一夜褚浔阳睡的不是很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肿,褚琪枫看了不免心疼,想要改变计划留在别院休息褚浔阳却没答应,仍是没事人似的带着他大街小巷的逛。 她不确定延陵君是不是走了,却是竭力的掩饰,唯恐被人看出些什么来。 褚琪枫默然看着她,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快走两步跟上来,似是无意的叹了一声道:“听说昨天入夜之后外院的守卫被人放倒了几个!” 他的面色平静,并没有刻意的试探什么,褚浔阳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愕然抬头朝他看去,还不及说什么,却听有人言笑晏晏的打招呼道:“郡主,郡王爷,真是巧啊!” 抬头,果然就见延陵君含笑走了过来。 褚琪枫的心里本来就有怀疑,一见他出现还哪有不明白的,当即就冷了脸,“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为着公干的!”延陵君道,脸上笑容如沐春风,眼底也有明显的寒芒闪烁—— 要不是这臭小子使坏,他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千里跋涉追过来。 最可气—— 昨晚好不容易摸过去见了褚浔阳,却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冷遇,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这小子没安好心在褚浔阳面前说了什么,让她又摇摆不定了。 心里虽然不待见,延陵君的面上还是笑的和气道:“平国公身受重伤,陛下吩咐我过来看看!” 郑铎受伤军中又不是没有大夫,而且就算皇帝要做做样子安抚军心,要派人过来的话,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又何必非得他延陵君亲自过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自己主动请缨,而这样一来,他追褚浔阳南下的消息只怕早就在京城之地散开了。 “延陵大人既然是有公干在身,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您请吧!”褚琪枫道,拉了褚浔阳的手腕抬脚就走。 延陵君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却在两人将要与他错肩而过的时候骤然抬手,握住了褚浔阳的另一边手腕。 “是南河王世子夸大其词,平国公的伤势不过平平,下官现在也不忙了,倒是郡王爷您是受了皇命前来,眼下前线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却一直不露面?若是陛下追究起来,反而不好交代吧?”延陵君道,眸子一转,那一笑虽然还是极尽雅致风流,却分明带了十足十挑衅的意味,“郡王爷其实大可以去操持军务的,郡主这里,下官代为照管一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带了无数刀锋一样,面目上终于完全褪去温和的外衣彻底爆发。 他闪身已经绕了过去,抬手就以手中折扇的扇骨去挑延陵君的手腕。 延陵君的眸光一敛,斜插过去一掌,以掌风隔开了他手中扇子。 两个人运了内力就那么当街较起劲来。 褚浔阳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莫名其妙的动起手来,这会儿被夹在中间才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哥哥——”她皱了眉头,有些急躁的去扯褚琪枫的袖子。 本也不过就是为了劝两人撤手的,可是这关键时刻她本能投向褚琪枫的目光却是瞬间在延陵君的心里点了一把火。 他的眉心深锁,卡在那扇骨上的手掌忽而翻转了一个方向,从下方迂回了一下,竟是穿破了褚琪枫的封锁,直往他腹部拍去。 褚琪枫一怒,收腹往后略一避让,错开他的掌风,手中折扇也在他指上翩然间灵活转了个圈,自上而下往延陵君背心拍去。 两个人的手下就像是耍出了花一样,动作机敏而巧妙,就是功夫底子不差的桔红和浅绿也都看的眼花缭乱。 路边停驻的行人就更是觉得像是变戏法一样,而完全没有感受到两人这一来一去的动作间已经暗藏了无尽杀机。 褚琪枫的扇子拍下来,延陵君也恼了,本能弯身躲避的同时又抬腿去扫他的下盘。 两人之间这已经不是一时意气,而明显是动了真格的了。 起初两人都是扣着褚浔阳的手腕谁也不肯先松手,这会儿正在眼红拼命的时候,干脆就什么也顾不得,几乎是同时撤手,各自往后退开。 褚琪枫恼羞成怒,反手就一把抽出蒋六随身佩戴的长剑。 桔红和浅绿眼见着延陵君是要吃亏,眼睛正在慌乱四下乱瞄着帮他寻摸趁手的武器时延陵君已经冷冷一笑,从随身携带的长笛中抽出一柄短刃。 可想而知,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甘示弱,两人直接就刀光剑影的缠斗在了一起。 桔红和蒋六等人都是紧张不已的在外围看着干着急,围观的路人一见这都亮了兵刃了,唯恐无故受到牵连,都赶忙往后退了老远。 褚浔阳站在当街,黑着脸看着两个人打成一片,劝也不想劝,直接一甩袖挤出人群自己走了。 而那两人激战正烈,就连围观的桔红等人也心系战局,竟是谁也没注意褚浔阳的行踪。 褚琪枫和延陵君都是早就互看对方不顺眼,从街上一直打到旁边茶楼的屋顶,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还是延陵君百忙中往下面看了一眼,发现没了褚浔阳的踪影才是神情一缓。 褚琪枫就势将他往后迫开一步,原来下意识的还想扑过去,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不经意的一瞥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褚浔阳不见了。 两个人瞬间也没了再斗下去的心思,尤其是褚琪枫—— 方才是红眼的时候没有在意,这会儿一扫下面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立刻就尴尬了起来。 “别再阴魂不散的缠上来了,否则——我真对你不客气!”甩袖把袖口上的一道缺口掩住,褚琪枫冷冷的警告。 冷哼一声,当先跃下了屋顶。 延陵君抬手擦了下左侧腮边一点蹭破了皮的伤口,也跟着飞身跃下,同是不甘示弱的冷冷回敬,“我找的又不是你,你何必自作多情?” 褚琪枫被他噎的满面涨红,怒然回头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主——”桔红和浅绿看到延陵君腮边的伤口都是心里一急,刚要奔过来,却被延陵君以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 褚琪枫现在对他看不顺眼,因为两个丫头是褚浔阳的他还不好说什么,如果两人这就当街表明了立场,他立刻就有理由赶人了。 两个丫头也是聪慧的紧,心中虽然忧虑也赶忙闭了嘴。 褚琪枫一挥手,一阵风一样气鼓鼓的带着人走了,两个丫头也赶忙跟了上去,临走还很不放心的又回头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到那一行人走的没影儿了才收了兵刃,在围观百姓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面不改色的扬长而去。 褚琪枫寸步不停的赶回他们在城西落脚的别院,听留守的侍卫说褚浔阳已经回来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挥退了左右,自己火急火燎的赶了去。 彼时褚浔阳正关了房门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 褚琪枫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这样不顾身份做了出格儿的事,事后本来自己就尴尬的厉害,这会儿到了她这里就更是带了几分心虚,在院子里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衣物去敲门。 褚浔阳趴在一张睡榻上,拿软枕蒙了脑袋,任凭他怎么敲就是不吭声—— 虽然她知道褚琪枫一直都不看好延陵君,可也万没想到他两人之间的关系竟会恶劣到水火不容一般,仇人一般的不肯想让,她这会儿就只觉得心烦意乱。 倒不是生了谁的气,只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个是她永远都不可能放弃的哥哥,一个—— 是任凭她好说歹说也都死活不肯对她放手的延陵君。 这中间,连给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浔阳?你先开门,我有话要和你说!”褚琪枫敲了半天的门而无果,刚一开口唤她就听得高处有人嗤笑。 褚琪枫的心里一怒,抬头,果然就见延陵君正坐在一侧的墙头上冷冷的看着他。 周围寂静,没有任何的声响,不用想—— 外院的守卫肯定又是被他一剂猛药给放倒了! ------题外话------ 《影后重生之豪门娇妻》by浮光锦,我家萌萌哒小老虎的现代文重生文,灰常棒呢,宝贝们过去戳戳看么╭(╯3╰)╮ ☆、第040章 北疆生变,皇帝吐血 这个人,根本就是阴魂不散! “我说过,不准你再跟着!”褚琪枫道,面色冷凝,负手而立死死的盯着大马金刀坐在墙头上的延陵君。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也是四两拨千斤的挑反击,“我也说过,我不找你!” “你——”褚琪枫还想反唇相讥,可是目光瞥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却是心存顾虑。 褚浔阳的心思他看的分明,即使他再不看好延陵君,可是一旦做到了明面上,最终也只是叫褚浔阳为难罢了。 所以哪怕他的口才并不输延陵君,这会儿却是心存顾虑。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褚琪枫终于也是缓和了语气道:“去别的地方,我们谈一谈。” 延陵君也深知他是横在自己好褚浔阳之前的一道阻碍,抿了抿唇角,也就轻盈的自墙头跃下。 褚琪枫看了他一眼,当先就一撩袍角往前院走去。 延陵君撇撇嘴,也是眸子微冷的跟了出去。 去到前厅里,蒋六要跟进来奉茶却被褚琪枫拦了,他往椅子上一坐,看着延陵君的时候眼中敌意仍是十分明显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延陵君莞尔,在他斜对面选了把椅子也跟着坐下,挑着眉头道:“亏得我还一直以为你康郡王是个君子,背后使阴招挑拨离间这种事看来你坐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很呐!” 褚琪枫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丝毫也不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觉得羞愧,只就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要你和浔阳之间保持距离,你非但不听,现在却反而变本加厉闹的满城风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我父亲就范,接受了你?你当真是打的好一通的如意算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就此事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一切似乎就只是康郡王你的一己之私吧!”延陵君道,闲闲的往椅背上一靠,“我不管你和郡主的兄妹关系怎样,可是有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你只是她的哥哥而不是父亲,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可以不看好,却也还轮不着你来替她拿主意做决定!” “做什么?你这是在给我警告?”褚琪枫冷笑。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却又似乎完全的无话可说。 在这件事上,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固执,并且谁也不会让步,即便是事情说开了,也都还是一样的结果。 延陵君不会放手,褚琪枫也绝对不会看着褚浔阳冒险而撒手不管。 就这么相看两厌,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都逐渐黯淡了下来,蒋六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神色焦灼道:“郡王爷,不好了,郡主她人不见了!” 褚琪枫和延陵君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桔红方才过去郡主那里询问晚膳的事,一直敲门都没人应,后来强行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郡主不知所踪了!”蒋六道,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这别院内外都找了一遍,急的满头大汗。 褚琪枫的脸色已经变了,根本没再多问,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赶到褚浔阳住的院子,就见浅绿也桔红两个也是六神无主的正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郡王爷,延陵大人!” “没找到?”褚琪枫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没有瞧见褚浔阳,也就跟着多了几分急色。 “没!”浅绿道,语气也有些乱了,“里外都找了,这屋子里什么也没缺,也没有任何外外人闯进来的痕迹,可是——可是郡主就是不见了!” 因为褚浔阳和褚琪枫恼了别扭,下头的人都不敢来烦她,却没有想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就先出了这样的事。 延陵君进屋之后也是面沉如水,却是一直没开口,而是内外先将这屋子检查了一遍。 房门是别桔红强行从外面踹开的,门闩已经脱落。 所有的窗户都完好无损,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可是因为本身就门没有从里面插死,若要有人想要趁虚而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看到这里,两个人也是了然。 褚琪枫的脸色变的更加不好。 延陵君却是不咸不淡的微微一笑,“既然郡王爷这里有事,那我也就先告辞了” 言罢,看到褚琪枫似是黑的更加难看的脸色脸上笑容就越发快慰了起来,脚下生风的开速离开。 其他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蒋六从后面走上来,试着提醒道:“郡王爷,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让官府帮忙搜索一下?” 附近的岷江沿线正在开战,虽然因为占据控制的比较好还没有波及这边镇上的百姓,但时逢乱世,这世道到底也是不甚太平,如果说是苏杭方面连吃败仗而狗急跳墙的做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听他这么一说,桔红和浅绿就更是急了。 褚琪枫却是沉着脸,冷冷道:“不用了,对外封锁消息,另外蒋六你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搬回军营去!” 话音未落就已经甩袖往外走。 “郡王爷!”桔红和浅绿不由的更急,追上去一步,“那郡主——” “有人问起,就说她先行回京了。”褚琪枫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两个也赶紧收拾一下,叫上朱远山,即刻启程回京!” 虽然外院的守卫被延陵君放到了一片有机可乘,可如果真是有什么人心存不轨进来掳走了褚浔阳的话—— 褚浔阳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千金,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有? 所以很明显,她是一起之下自己走的。 至于为什么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大概只是故布疑阵,和他堵着气的。 思及此处,褚琪枫却是半点也气不起来,心里唯有的就是深深的无奈和无力。 延陵君昨夜就已经找上门来了,可是她一早起来却还是掩饰太平的没有跟自己提,想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并不起作用,反而—— 是叫她更加为难了。 否则以褚浔阳的脾气,是断不会这么使小性子,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的。 现在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褚琪枫也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时间举棋不定的拿不定注意。 * 延陵君从褚琪枫兄妹二人落脚的别院出来,只随便扯了个路人去给留守在客栈的映紫送信,自己也是片刻也不耽搁的直接启程返京。 至于他此次出京和公干,和正在“重伤垂危”的郑铎,更是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着褚浔阳是负气而走,他也有些急,揣测着她可能会走的线路快马鞭连夜赶路的去追,而同时沿路留了暗号给映紫,让随后跟来的映紫走了另外一条回京的捷径,以防万一。 日夜兼程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眼前着再过前面二十里就是京城的属地之内也一直没有寻到褚浔阳的影子,延陵君的心里也终是泛起了嘀咕—— 案例说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之内,那丫头该是有分寸的,不会随便乱走,只能是回京城了。 这样自我安慰着,他便抱了一笑侥幸的心思片刻不停的进城,直奔了东宫。 得到的消息却是褚浔阳并不曾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曾奇听闻他的来意也不由的紧张起来,“郡主自从跟着郡王爷离京之后和府上就再没有私信往来了,她的人也没有回来,怎么——” 延陵君脸色表情也瞬间有些绷不住,抿着唇角沉默了片刻,就又转身攀上马背,“若是郡主回来或是有她的消息,麻烦曾管家叫人去陈府给我通个信儿!” “好!”曾奇点头应了,一颗心却也跟着悬了起来。 褚浔阳是和别的同龄少女不同,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一个人在外—— 最不凑巧的是他们府上大小两位主子都远在天边,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曾奇急吼吼的关门进了院子,当即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吩咐人拿着东宫的帖子去各城门打招呼,若有褚浔阳回京的消息赶紧过来报个信,同时又挑了二十余名身手一流的侍卫,吩咐了让分散沿路去往沿路的城镇上查访。 这边他把一切打算的十分周到,正要吩咐侍卫去账房领盘缠,守门的小厮却是捏着封信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管家,刚才有人送来的!” 曾奇接了信,立刻也就安心了—— 褚浔阳的字迹,他自是一眼认出来了,拆开了将两名寥寥几笔的信函阅过,心里却有了疑虑—— 褚浔阳似是料准了延陵君会来找她一样,明文禁止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 曾奇遣散了侍卫,犹豫再三也还是遵从自家小主子的指示,并没有去给延陵君打招呼,而是赶紧写了封信叫人给褚琪枫送过去保平安。 诚然他这番动作做的再隐秘也不可能瞒过延陵君的眼睛,只一听说了东宫方面动静他马上就猜到是和褚浔阳有关—— 她丫头当是故意躲着他的,干脆就没回来,应该是顺利游玩去了。 映紫都的捷径,回来的比他还要早上半天,这会儿见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就隐晦的开口道:“主子,皇上那里已经知道您回来了,方才乐水公公已经来过了,说是最近这段时间皇上的头风发作的频繁,让您赶紧进宫一趟。” 皇帝传召,但凡是他以后还想继续用这个太医院院使的身份留在京城,就绝对没有办法拒绝。 “嗯,去准备吧!”延陵君道,暗暗捏了下拳头就转身回房去换官服。 褚浔阳也也算是对他和褚琪枫一视同仁了,留着他们两个互相恶斗,知道褚琪枫受了皇命南下脱不开身,又把他骗了回来,在京城困住,自己也不知道野到哪里逍遥去了。 可偏偏—— 他还就是拿她没辙的。 延陵君的心里闷了口气,收拾妥当了就带着深蓝进了宫。 好像他离京这几天皇帝的状况是真的又差了好些,这会儿没批完的折子也都命人搬回了寝宫,半倚在榻上继续看。 皇帝的疑心病重,寝宫之内不准闲杂人等擅入,深蓝就只能等在外面。 延陵君提了药箱进去,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殿内他支离破碎的咳嗽声,声音沙哑而沉重,像是什么东西在砂纸上蹭过了一样,听的人分外难受。 延陵君面无表情的跨进去,对他施了一礼,“微臣见过皇上!” 皇帝本来正对着一份折子在拧眉想着什么事情,思路被打断,这便抬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光影莫名一闪,那情绪却是叫人分辨不透的哑声道:“回来了?” “是!”延陵君的脊背笔直却是微垂了眼睛,没有去直视他的视线,走过去替他把脉,一边才道:“微臣不在的这几天,听闻皇上的头风又犯了,是微臣失职。” 他的态度看着虽然恭敬,但其实却又很有些随意,若是熟知皇帝性格的那些老臣听到两人私底下这样随意的对话大概也要吓一跳。 皇帝一直秉承的帝王威严,并不喜欢和臣子推心置腹的相处。 可偏偏—— 延陵君是个另类。 他对他,似乎并没有严防死守的防备着。 “头几天晚上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染了点风寒,然后居然就一病不起了。”皇帝靠在榻上任由他把脉,一边有些疲惫的叹道:“人不服老不行啊!” 延陵君听了,也只是轻轻的笑了下。 替他把了脉又写了药方交给乐水,延陵君就又取出金针替他扎了两针疏通了一下血液迟缓闭塞的脉络。 皇帝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又分外疲惫,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延陵君拿眼角的余光一扫,瞥见旁边小几上他之前正在看的折子,不动声色。 延陵君执针在他手背上扎了一针,皇帝沉吟了一声,突然开口问道:“不是说郑铎伤重,你这主动请缨去替他看诊,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延陵君略有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讪讪道:“是前线的战报误传,平国公受的只是几处轻伤,就是在外流落了几日,需要多调理一阵子才能复原。”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延陵君这谎话说的本来也不是准备瞒着他的,皇帝老谋深算,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的心腹里头不会有他的人,但是对于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是心里有数的。 延陵君不肯坦白,皇帝也不见怪,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闲适的慢慢道:“那俩孩子是双生子,打小儿感情就好,琪枫那孩子的脾气看着是好,可真要倔起来,连朕都拿他没法子。” 延陵君又咳了一声,这回脸上表情也光明正大的透了几分尴尬。 皇帝见他不语,倒像是今天兴致特别浓厚的样子,又再笑了一声,问道:“你是真的属意那个丫头?” 延陵君赶忙开口,敷衍道:“陛下您就别拿微臣取笑了!” 这回皇帝却是明显的意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坐直了身子道:“怎的?你若是真的有意,今儿个朕都主动问到你的跟前来了,你还藏着掖着?换做别家小子,可不得是马上求朕赐婚才好么?” 延陵君抬头看向他,神色之间却是带了颇多无奈,苦笑一声道:“虽然人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总得是要郡主她本人也不反对才好。万一微臣今天一厢情愿的求了陛下的恩典,回头郡主心生不满,可不是双方都难做吗?” “你倒是个有心的!”皇帝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因为笑的太大,岔了气,就又脸红脖子粗的咳嗽了起来。 “陛下,喝口参茶压一压吧!”乐水赶忙奉上茶盏,又给他抚着胸口顺了气。 皇帝今天的兴致似乎是格外的好,还就是和延陵君拉起了家常,想了想也是不无感慨道:“浔阳丫头的确是不错,人品样貌都拔尖儿,就是被她父亲宠的厉害,你脾气啊——” 他说着,就有些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着实是野了点儿了!” 延陵君笑了笑,“微臣倒是觉得郡主率真的性子难得的很!” “你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皇帝瞪了他一眼,语气也重了几分,但明显却不是真的动怒,“这会儿都找不见人了你还要向着她说话?别说是在皇家,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谁家的姑娘不是养在深闺不见人的,还能由着她四面不着调!” 延陵君听着,也只是敷衍的陪着笑罢了。 皇帝说了许多的话,而在这期间他的目光却一直留了一线在延陵君的脸上,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试探了一番无果,他也是觉得有点儿精神不济,摆摆手道:“朕累了,先去歇了,你明儿个一早再过来一趟吧!” “是!”延陵君应了。 皇帝已经径自起身。 乐水连忙就要搁了手中茶盏去扶他,他起身的时候却似是头脑晕眩了一下,身子也跟着一晃。 “皇上!”乐水惊呼一声,往前赶了一步。 “无妨!”皇帝却也只是晕了一瞬,抬手去拦他的时候却是刚好将他手里不及放下的茶盏打翻。 半热的茶水翻滚,落在小几上。 “呀,折子!”乐水吓的脸都白了,赶忙跪下去强。 延陵君就在旁边,也不好视而不见,抬手就将桌上摊开的那一份湿的最透的折子给抢在了手里,要拿袖子去擦的时候,目光扫见上面的内容,脸上表情就是猛然一僵。 随后他便飞快的掩饰。 皇帝的眼中精光一闪,满意的扯了下嘴角,却是直接从他手里接过那折子,对旁边乐水一挥手。 乐水吓的面无人色,见他没有降罪,顿时如蒙大赦,什么也顾不得的软着脚走了。 皇帝将那折子扯平了又再一目十行的扫过,这才对延陵君道:“既然你都看到了,就说说吧!” 延陵君露出讶然的神情,只是看着他。 “呵——”皇帝哑声笑了笑,蹒跚着步子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怎么你这是为难不好开口吗?” “朝廷大事,微臣不敢妄论。”延陵君道,语气谦和却是不卑不亢。 皇帝尤其看重他万事面前这份随时冷醒又泰然处之的脾气,再加上套了他这么久的话本就是早有预谋,于是脸色也一直保持的不错。 “是朕让你说的,而且这里又没有别人,回头等你出了这殿门就都忘了也就是了。”皇帝道,怎么都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延陵君面有难色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谨慎的开口道:“这折子,是太子殿下——” 皇帝点点头,“是啊!既然被你撞见了,朕也就不瞒你了,这段时间太子称病,实则是被朕秘密派遣出京,去北疆处理一件紧急军务了,这连着三天都有他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折子!” 褚易安离京的始末再没有人会比延陵君更清楚的了,若不是因为北疆出事皇帝必须派他去压阵,当时也就不会火急火燎夺了让他南下指挥作战的差事。 延陵君并没有接话。 提起北疆的事,皇帝明显开始有些心绪不宁,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然后几乎是勉强压制住脾气才能平稳的陈述道:“北疆的那些废物,简直可恶,是瞧着山高皇帝远,朕看不到她们的一举一动,竟敢谎报军功。年后接二连三的捷报,只有三成是真,开始的确是机缘巧合打了几场胜仗,暂且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关,却是一个个得意忘形,随后就被敌军反攻报复,输的一塌糊涂!” 说道这里,他更是钻进了手里的折子,眼中有幽冷深邃的寒光迸射,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十万驻军,短短十几天内就去了一半,送回来的战报却还是报喜不报忧,甚至于为了掩饰太平,拿朕拨下去的大军粮草去贿赂那些关外蛮夷,想要来遮朕的眼睛。这些混账东西,当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因为苏逸的介入,北疆的战局的确是一度扭转,很是打了几场胜仗。 但是朝廷驻守北疆的主帅却是心胸狭窄又好大喜功的人物,回回递回来的战报都夸大其词不说,更怕是苏逸这个背后出谋划策的军事一旦得到封赏会危及他的地位,所以每一封战报上面重点称赞的都自己如何如何的骁勇,带兵退了强敌。并且在得了苏逸那个主意动了对方春耕的粮食种子之后就生生将苏逸挤兑走了。 当时苏逸也是明知道那里的战事一时半刻根本平定不了,那些北疆人本就彪悍,吃了这么大的暗亏之后必定反扑,却是按照之前和褚浔阳的约定早早的抽身而退了。 那边他走后不久,果然就出了大的纰漏。 但是朝廷的封赏才刚刚下来,主帅为了贪功,并不敢上报战况,而是一再隐瞒,直至最后,褚易安选定了合适的时机叫人拟了折子弹劾皇帝才知道了此事真相。 北疆那边当时已经是一团乱了,他自己又年纪大了,而且因为男方又在打仗,为了稳定民心,他也是立刻封锁消息,只敢在暗中派了褚易安紧急奔赴北疆处理此事。 褚易安去了几日,暂时用他带去的三万禁卫军做增援稳定了战事,一番彻查之下又将当初那几场战事的真实情况奏请了皇帝知道。 于是—— “苏卿水”三个字也就进入了皇帝的视野之内。 按理来说苏家谋逆,是绝对要找草除根的。 可是眼下北疆方面的形势万分危急,褚易安又是初来乍到,能暂时压制住局面已属不易,目前急需一个熟知那边战况,并且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过去支援。 否则——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了此事,一旦风声走漏,损伤了士气,也势必要影响楚州和南方两处的战局。 更何况漠北拓跋淮安也和朝廷结了仇,会不会趁乱踩上一脚更是为未可知。 只是苏家如今的这个情况摆在那里,皇帝对到底要不要启用苏逸还是心存矛盾,这便是忍不住试探到了延陵君这里。 “我朝良将颇多,陛下要选出一两个可以主持大局的过去帮衬太子殿下也不会太难的!”延陵君说道。 “现在形势紧急,也容不得朕再去斟酌这个人选了。”皇帝道,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你和苏家那个二小子不是有些交情吗?对他的为人和能力也该是有一定的了解,你觉得——他可是能够担此大任?” 延陵君听着,心里却是冷笑—— 皇帝这时候分明是知道唯有拉了苏逸出马才是解决此事的最得当的方法,他真正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苏逸的能力不够而是—— 如果苏逸在北疆的战事上面立了功,平定苏家之后要如何安置他! 说到底,他还是想要同时将鱼和熊掌一并收入囊中,又想利用苏逸替他稳定局势,又不想让长顺王府这个碍眼的异姓王再继续存在下去。 一国之君,在战事危急的关键时刻还能计较这些—— 这人也是算是天下罕见的一朵奇葩了。 “早年苏卿水的身体不好,是一次偶遇,微臣替他调养了一阵才得以恢复,彼此是能说的上话,他的人也算是才华横溢,难得一个人才了。”延陵君道,神情之间却有些冷淡,“不过——他和苏家是有些宿怨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和长顺王府的本家不睦,并且被驱逐在外。” 苏逸不得苏家本家的待见这一点皇帝知道,可是因为这个人是最近才被他看在眼里的,再要却查的时候却发现苏家那边似乎是对近年来所有资料都做了清理,并没有查出任何的有价值的线索。 这会儿听延陵君这么一说,皇帝就是眼睛一亮:“哦?” “这本来是他的私事,不该由我这个外人来随便评断的,不过既然皇上问了,微臣也不敢隐瞒。”延陵君道,说着自己就先有些难以启齿的叹了口气道:“早些年老长顺王曾经有明确选定了自己的幼孙,三少爷苏琦作为王位继承人,据说折子都曾递上来了对吧?” “嗯!”皇帝点头,“当时因为那孩子还小,朕就没有答应,说是压后再提,可是不曾想——” “苏家夭折的那位三少爷和苏卿水乃是嫡亲的兄弟,当年因为苏瑾让选定了苏琦作为继承人危及了苏家二房父子的利益,所以苏家三公子的死也是有内因的。”延陵君道,这段往事因为是别人家的,他陈述起来却是语气平平。 皇帝也不是草包,倒是阴谋阳谋里打滚过来的,其实一早他也就猜测到了其中必有隐情,也曾动过要拿苏杭父子把柄拉他们下马的念头,只是苏家将所有痕迹都清理的十分干净,他没有找到突破口。 “那孩子——”皇帝沉吟着开口。 “是!”延陵君点头,“是苏杭父子的作为,并且当时苏卿水的才智虽然不比三公子苏琦,较之于苏霖还是略胜一筹的,苏杭父子为了扫清障碍,不仅毒害了三公子苏琦,并且设局将此事栽到了苏卿水的身上。当时苏瑾让已经年迈,痛失了最器重的孙子,也对卿水冷了心,便下令将人驱逐,没过多久他的人也去了。” “所以,苏逸就是为了此事和苏杭父子结了仇?”皇帝问道,似乎还是有些不信。 “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延陵君苦笑,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幽幽一叹,“一个被家族抛弃驱逐,又背负着弑杀亲弟罪名的孤儿,如若一开始就这样也还罢了,可偏偏是一眨眼就从云端跌入泥沼,说是不对自己的仇人恨之入骨,这才是不正常的吧?只不过因为苏杭父子位高权重又是朝廷命官,这些年苏卿水也是忍耐的够了。当日他离京去北疆从军的时候微臣是有所耳闻的,他本是想要有点作为出人头地,也好一雪前耻的,可是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他,是以——是直到那日他回京入狱的时候才知道他提前回来了。” 皇帝的眉头深锁,明显是在思量他这些话的可信度。 延陵君却是一改方才事不关己的态度,忽而正色对他拱手一揖,恳切道:“陛下,苏卿水与微臣好歹是有些交情的,既然他有一技之长,陛下手边暂时也没有更合适过他的人选可以派往北疆,是否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是让他戴罪立功也好。何况——苏家父子的行事,与他也是全无关系的。” 皇帝如今是要灭了苏家,如果苏逸顾念本家,将来得势之后会对他怀恨那就必将埋下隐患。 可如果延陵君说的都是真的的话,皇帝倒是比较放心了—— 他和苏家父子是死仇,只怕当年因为苏瑾让的不察又将他驱逐也会记得,这样一个对整个苏家都是满腔仇怨的人,只要好好笼络,应该也不会为了苏家而被判。 皇帝没有马上回话,又是绷着脸思量了好一阵子。 最后,他再抬头看向延陵君的时候,脸上皱纹却是突然堆叠起来,又畅快的笑了笑道:“朕听着你的意思,那苏逸也不是个大度的,是琪枫将他送进了牢里去,你就不怕你这举荐他,将来他一朝得势之后,浔阳丫头就更不给你好脸色了。” 延陵君的脸色也跟着僵了一下,扯着嘴角神色纠结又苦闷的没有吭声,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微臣就说了此事不该是我来妄断的,若是陛下对微臣还有一点儿的眷顾之心,回头就如您之前许诺微臣的那样,咱们出门就将此事忘了可好?” 皇帝一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忽而失笑。 他身在高位久了,就连自己的儿孙在面前也都个个拘谨小心,他是很久没有和谁这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这会儿他的心情似是极好,笑过之后就挥挥手道:“算了,朕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到底要不要用他还要等朕和几位大学士商议之后再做定夺,你先下去吧!” “是!”延陵君颔首。 皇帝想了一下又补充,“这几天你就安心在京城呆着吧,别再追着那丫头四处不着调了,回头等老大回来了朕也得要说道说道,让他管管那丫头了!” 延陵君苦笑一笑,“是!微臣告退!” 见他出来,李瑞祥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延陵大人!” 说着就对侍立在寝殿外面的婢女道:“天黑了,取盏灯笼,送延陵大人出去吧!” “是!”那婢女应了,去取灯笼。 延陵君沉吟了一声,便是含笑问道:“李总管,方才我忘了问了,陛下这病是哪日复发的?这几天是哪位太医来看的?” 李瑞祥的反应相当机敏,闻言神色便是不觉一敛,错过他往殿内看了眼皇帝,沉声道:“怎么?皇上的病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延陵君笑道。 他的笑容惯常收放自如毫无破绽,李瑞祥看着他却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见那宫女取了灯笼从远处的回廊上过来,延陵君就冲他略一颔首,“一会儿药煎好了,大总管一定嘱咐陛下服了药再休息。” “好!”李瑞祥点头应了。 延陵君于是也就不再多留,举步跨出门去。 走到了台阶上,他的步子又忽而顿了一下,稍稍侧目又往回看了眼殿里。 皇帝坐在灯影下,明黄龙袍裹着干瘦的身体,脸色阴郁的厉害。 他的目光闪了下,从侧门走来的小宫女恍然似是觉得被他眼睛里迸射出来的什么刺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而下一刻延陵君已经重新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唇角牵起的笑容依然如是往常那边倜傥不羁,看的小宫女蓦然就红了脸,使劲的低下头去,仿佛之前就连错觉就不曾有过。 “皇上,您还是习惯延陵大人请脉吗?”李瑞祥进了殿里,过去帮着把小几上散落的折子一一收好,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别有深意。 皇帝的面色不变,吊着眼角看了他一眼,很显然是明白他心中所指,就哑声笑了笑道:“朕也试探过他多次了,他这样的人,朕用着安心!” 他忌惮防备着所有的臣子和儿子,是唯恐那些人一旦心生邪念会对他造成威胁,看是这段时间之内他一直严密监视延陵君的一举一动,延陵君的底却是异常清白,虽然经常走马观花的和一些朝廷大员之间走动应酬,但都没有接触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而且他也曾试探过几次,想要提拔延陵君入士,换一条轨迹试试,延陵君也明确的拒绝了。 如果说延陵君身上有什么让他反感的,那就只能算是他和褚浔阳之间的那点事了,可是一路观察下来,他也只是想方设法的和褚浔阳的接触多了一点,和褚易安甚至是褚琪枫都极少往来。 皇帝这一生也自认为是阅人无数,延陵君这人的整个气质是难得投了他的眼缘。 更何况,还有一个陈赓年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担心延陵君真会有什么异心。 李瑞祥把那些折子收好,皇帝也走过去把手里的递过去,道:“明儿个一早,宣那个小子过来,让朕看看吧!” 话音未落,外面乐水就端了煎好的药进来。 皇帝闻见那药味就皱了眉头。 “延陵大人交代,陛下一定要喝了药再就寝!”李瑞祥道。 皇帝接了药碗憋了一口气仰头把药灌下去,不想灌到一半却是因为喝的太急走岔了气管,他呛的又咳嗽起来,这一咳刚吞到喉咙里的药就又吐出来了一些。 “陛下!”李瑞祥和乐水齐齐奔过去,却赫然发现那晚浅褐色的药汁当中几缕殷红的血丝轻轻的散开。 ------题外话------ 这几天好像又忘了要月票了,虽然我更新时间不靠谱了,但是数量和质量一直保证的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们懂的,咬手帕~ ☆、第041章 他是中毒! “去,把殿门关上!”李瑞祥短促的吩咐,扶着皇帝坐下的同时飞快的对乐水使了个眼色。 乐水谨慎的点点头,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的快不过去,命人将殿门合上了。 李瑞祥的目光一扫,随手就把手里半碗搀了血水的药汁倒在旁边一株盆栽的花盆里。 “师父!”乐水的声音有些抖,折回来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去扫皇帝的脸色。 “你亲自过去,再给皇上煎一碗药送过来。”李瑞祥把药碗塞到他手里。 乐水答应着,手中紧紧的抓着空碗退了出去。 皇帝吐血,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六天前他偶感风寒之后的次日清晨,起来漱口的时候就已经咳了一口血出来,当时延陵君恰巧离京不在,宣了太医院另一名老资格的张太医过来给他看的。 彼时皇帝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灯光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骇然的死灰色,若不是呼吸间胸口有些夸张的起伏,那张脸上几乎完全看不到丝毫活人该有的生气。 “陛下?”李瑞祥忧心忡忡,试着唤了他一声,“您还好吗?” 皇帝没应,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的抓着座椅的扶手睁开眼。 李瑞祥面有忧色,似乎很是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您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方才延陵大人出去的时候特意问过给您诊脉的谁,怕是——” 皇帝的目色一寒,浑浊的双目中骤然闪过一丝冷意,“他看出来了?” “暂时应该还没有。”李瑞祥道:“可是他的医术不俗陛下您也是知道的,应该是瞒不过他的!” 皇帝又闭了下眼,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凉凉道:“陈赓年的心里有数,他会知道分寸的,张成那里你都料理好了?” “是!”李瑞祥点头,“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皇帝道,眼底又有莫名的冷光闪了闪, 李瑞祥递过去一杯水,他接过去抿了一口,道:“这件事上万也不要出现任何的纰漏,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奴才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李瑞祥道。 皇帝的心中烦闷,抬手打断他的话,“把东西拿来吧!” 李瑞祥叹了口气,终也没能再劝,去内殿从他龙床脚踏上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暗色的锦缎盒子,捧着过来,在皇帝面前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大半盒足有二十余颗拇指大小颜色血红鲜亮的药丸。 皇帝取了一颗。 李瑞祥送了水到他唇边服侍他吞下去,又将那盒子收好,放回了远处。 皇帝吞了药就又闭上眼静坐不动,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的面色却是奇迹般的恢复了过来,容光焕发,甚至是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胸口也不如之前那般堵得难受了,皇帝的脾气也好了许多,扶着桌子站起来。 李瑞祥亲自将他扶到了内殿,安置他躺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捧着药碗站在殿外的乐水。 “师父!”乐水小声道。 李瑞祥取了托盘的药,随手又泼进了旁边的花圃里,然后伸手出来道:“药方呢?” “在这里!”乐水忙从袖子里掏出延陵君开的那张药方递过去。 李瑞祥揣在了怀里,又回头看了眼内殿的方向,嘱咐道:“这里今晚你在这里守着吧,别出岔子。” “是!”乐水赶紧应了。 李瑞祥则的款步下了台阶,出了皇帝的寝宫,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身便服,然后吩咐备车出宫,却是去见了钦天监正使杨承刚。 杨承刚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管家通禀他来了,就是一阵心惊,半点也不敢怠慢的赶紧穿了衣服起来相迎。 李瑞祥坐在杨家的大厅里喝茶。 “大总管深夜到访,有失远迎!”杨承刚笑道,拱手做了一揖。 “咱家不请自来,扰了杨大人的美梦了,先说声抱歉了。”李瑞祥道,语气平平,神色淡淡,却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这个人十分奇怪,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处事虽然滴水不漏,身上最缺的却是一般宦官该有的圆滑,之前连罗皇后都完全的拿他没辙,而偏偏他的文又是循规蹈矩,很得皇帝的信任,即便朝臣和皇子中有人看他不顺眼也拿不住把柄来将他怎样。 而现在天长日久的,对于这个人的存在,似乎所有人多已经习以为常了。 杨承刚并不是个十分谄媚的人,可是对他也是十分客气,连连道:“不敢不敢!不知道大总管深夜到访——” “是有点急事。”李瑞祥道,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递过去,“延陵大人回京了,方才刚去给皇上诊了脉,也留了方子下来,你给看看,他这方子能用吗?” 杨承刚闻言,脸色就是唰的一白,似乎瞬间都有些六神无主的了起来,面色僵硬的变了几遍,最后才有些惶恐道:“皇上那还是坚持——” “嗯!”李瑞祥点了点头,眉头也是忧虑的皱起,失神了一下,就又飞快的稳住情绪道:“你给看看,两种东西会不会相冲!” “是!”杨承刚应了,眼睛盯着那药方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大总管,您还是再劝劝皇上吧,拿东西——危急时刻用来保命是良药,可若是天长日久的用下去,微臣恐怕——” “若是能劝,今天咱家也不同来找你了。”李瑞祥看了他一眼。 杨承刚素来都知道李瑞祥对皇帝的事情上心,见他的口风把持的如此之严就知道真的拗不过皇帝,心惊之余也只能是闭了嘴,将那药方核实了一遍。 “近些年皇上的身子已经开始虚了,延陵大人开的都是比较温和的方子,也对陛下现时的病症,这药方可以放心给陛下煎服。”确认之后,杨承刚道。 “嗯!”李瑞祥收了方子就放下查完起身,“那咱家就先告辞了。” “好!”杨承刚也跟着起身,送他到了院子里,又对管家吩咐道:“你送大总管出去吧!” “是。老爷!”管家应了,亲自送了李瑞祥出去。 杨承刚却是满面忧虑的站在院子里,良久,才是重重的一声叹息,转身进了屋子。 * 延陵君从皇帝的寝宫出来也并没有马上回陈府,而是带着深蓝绕了个弯去太医院转了一圈。 按照惯例,宫里每晚都会留三名太医当值守夜以备不时之需,几人见他过去都甚是奇怪,“延陵大人?您不是奉命出京公干了吗?” 当时郑铎死里逃生的消息传回来,皇帝为了安抚军心,就命这边派出两个人来,过去前线给他看看。 可是消息才一递过来,那几天都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的延陵君就火速进宫,主动请缨担了这个差事。 因为之前有人瞧见他从东宫出来的神色不对,所以几乎心照不宣,大家也都知道他心情不好是因为褚浔阳,至于他会追去岷江军营,那目的就更是不言而喻了。 这么问着,几个人都多少带了点看热闹的心思。 延陵君神态自若的扫了几人一眼,径自往里走,去翻档案柜里的资料,“这几天我不在,陛下那里的平安脉是谁去请的?脉案呢?拿来我看看!” “大人不在,刘副使去求见过两次,不过都被皇上直接给请了出来。”一名江太医说道,过去从脉案里给他翻出来一本,“不过前几天陛下偶感风寒,是宣了张成去看了一次,脉案在这里。” 延陵君一边取了那脉案翻阅,不出所料,上面记载就只是普通的伤寒,用药也是根据皇帝的体质开的十分温和的药方。 “张成呢?”延陵君将那脉案扔回去,转身往外走的时候随口吩咐,“明天让他来见我一趟。” “大人!”江太医赶忙叫住他,道:“张太医他家中老父病中,告假回乡了。” “哦!”延陵君只就淡淡的应了声,“那算了!” 说完就又款步晃了出去,从容的离开。 宫外的马车上,映紫等在那里已经昏昏欲睡,等到他出来,就赶忙跳下车,“主子!” “嗯,回吧!”延陵君道,上了车,又扭头吩咐了一句,“太医院有个叫张成的太医,回头你去查查他的下落。” “是!”映紫答应着,和深蓝两个驾车离开。 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三更,延陵君并没有如皇帝料想中的那样去找成陈赓年拿主意,而是径自回房睡了。 次日起来,收拾妥当了要去太医院当值的时候映紫已经从外面带了消息回来。 延陵君忽而就笑了,“这么快?” “那位张太医的老家就在城外十里的镇上,奴婢直接跑了一趟。”映紫道:“他的人并没有回去,不过他们阖府上下的口风却是把的极严,并没有任何人在意或是提及此时,应该——是得了什么人的嘱咐了!” 延陵君的唇角弯了弯,负手而立,向着天际缓缓的吐出一口。 “还需要奴婢继续查访他的下落吗?”映紫问道,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这个长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不必浪费时间了。”延陵君摇头,微微一笑,举步走了出去。 * 皇帝在当天的早朝之前特意命人秘密将关押在天牢里的苏逸提出来,在御书房里见了一面。 当时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李瑞祥在身边,谁也不知道他替了苏家的既定死囚犯到底意欲何为。 半个时辰之后的早朝上也是一切如常,也没听他提此事。 而当天傍晚,夜幕初临之时,苏逸却已经在一队乔装过后的御林军的护卫之下从北城门秘密出城,快马加鞭奔赴北疆。 因为情势危急,他们这一行人走的很急,直至次日一早才在沿路的一处简陋的茶寮里歇脚兼用早饭。 随意手里抓着包子慢慢啃,心里却是颇为无奈—— 皇帝对他分明就只是存了利用之心,说是要他协助太子平定北疆的战事,却又以事态严重暂时不宜公开为名,并没有正式的认命下来,并且以保护之名派来护送他的侍卫—— 竟然直接让公众御林军指挥使梁旭带队! 名曰保护,实则—— 说是监视和控制才更合理些吧! 这样想着,苏逸就忍不住笑了笑,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刚要起身招呼众人继续赶路,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是瞧见斜对面的小树林外面拴着的几匹过路客商的马匹当中一匹枣红马的马背上搭了件十分眼熟的竹青色的衫子。 “二公子,要启程了吗?”梁宇见他放了筷子,就问道。 “哦!”苏逸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起身弹了弹袍子,“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先准备吧,现在耽搁不得,大家辛苦一点,尽早赶路。” “好!”梁宇应了,又让那茶寮老板包了写馒头饼子带着路上充饥,一边吩咐人手准备。 苏逸闪身进了林子,往里走了一段,直到确定外面的人看不到了才止了步子,目光警觉敏锐的四下里一扫。 这一扫之下,耳畔忽有一道风声掠过。 他负手而立,只侧身一避。 一道冷锋擦着他额角堪堪错了过去,银色雪亮的刀锋一闪,截断他额上几许碎发,纷纷扬扬的坠落。 “你这人还真是不小心,就不担心是陷阱吗?”褚浔阳随手将短剑收入剑鞘,笑眯眯的打趣,“本宫现在都开始要忍不住的担心,这一次把这么大的筹码压在你身上会不会被你坑死!” 苏逸抬手摸了摸额头,款步往她面前踱去,却也是半分也不介意的闲适笑道:“多少人都在上天入地的找你,郡主你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等着半路和苏某巧遇?我这当真是荣幸之至!” 褚浔阳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他斗嘴,稍稍正色道:“我过来是特意提醒你一句的,路上小心些,虽然陛下那里替你掩藏了行踪,但是也难保别人就一定不知道,这一路上——怕是太平不了!” 说着,就别有深意的侧目往树林外面看了眼。 苏逸也不由的敛了神色,微微凝神看着她。 褚浔阳也不说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给他,“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提前多点准备总是好的。我父亲那里,届时他会全力配合你的,不过那边原来的主帅虽然不成气候,也毕竟是在那里盘踞几十年的,在军中的威信和地位都是有的,你们小心一点儿。” “知道了!”苏逸点点头,也没问那瓷瓶里是什么东西,就直接把东西揣怀里了。 “你都不问那是什么?”褚浔阳诧异道。 苏逸这才似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就将那瓷瓶掏出来,直接迎面又朝她抛了过去,笑道:“喂,你给鉴别一下!” 褚浔阳的心跳猛地一滞。 苏逸将那瓷瓶抛起的有些高,直接从她头顶飞了过去,而那瓶子也不曾落地。 “想知道,你自己吞一口试试!”有人冷嗤一声,似是横手将那瓶子接了,转手又抛了回去。 苏逸接回去,重新将那瓶子往怀里一塞,这回就当真是幸灾乐祸的露齿一笑,然后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褚浔阳愣在那里片刻,回过神来要移步的时候,一转身,眼前已经被人横臂一拦挡住了去路。 她垂眸看着那人竹青色的半边袖口,眉头使劲的皱了起来。 “还想去哪儿?”延陵君问道,手掌往旁边的树干上一撑。 褚浔阳这才缓慢的抬头去看他的脸,“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你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到处去闲逛?”延陵君道,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抬起另一只手蹭了蹭她的脸颊。 褚浔阳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延陵君顺势站直了身子,跟过来要去牵她的手,“还闹什么别扭呢?这兵荒马乱的,你还这样到处乱跑?” 褚浔阳的手指被他攥住,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延陵君唇角翘起的弧度却是愈发的明显了起来,弯身下来,平行的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南方和北疆的战事一时半刻的都消停不了,你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呢,还别扭什么?” 褚浔阳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皱着眉头看他,“你还是决定要留下来?”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呢!”延陵君笑笑,调侃道:“前天夜里我进宫去给你们那位皇帝陛下诊脉,你若还要觉得为难,不如我们也走一走捷径?趁着现在东宫无人主事,就把事情办了,米已成炊之后,你哥哥就是再不高兴见到我,总也不能看着他的宝贝妹妹休夫再嫁吧?” 他的这番论调,即使明知道是玩笑,褚浔阳也忍不住的黑了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延陵君这才又笑了,探出双臂将她收拢入怀,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顶蹭了蹭道:“既然你为难,那我等着你就是,了不得以后见到你那哥哥,我都绕道走就是了。” 褚浔阳闻言,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哥哥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平时的褚琪枫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却唯独在针对延陵君的这件事上会这么完全的失控。 这件事,似乎已经演化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延陵君见她笑了,也才放心,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走吧,我不能出来的太久,天黑之前得赶回去。” 褚浔阳当时离开,的确是有部分赌气的因素在里头,不过眼下的这个情况,她却十分清楚,并不是她可以肆意乱来的时候。 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处于前线的战局当中,半点不能分心,她走后就找人给褚琪枫送了信回去的,只是延陵君走的太急,并没有等到。 这个时候却确实是不适合她流落在外的,哪怕延陵君不找来,见过了苏逸,她原也是准备回去的。 两人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苏逸一行已经离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来也就只供沿路经过到底客商歇脚之用,这会儿茶寮里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只是那外面停靠着的一辆明显是富贵人家的马车引起了褚浔阳的主意。 褚浔阳驻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正巧那车上的人下来,却是个锦袍玉带的翩翩佳公子,凤目挺鼻,金冠束发,着一身颜色浓烈的大红锦袍,应着清晨的阳光,刺的人眼花。 下车的时候他的唇角噙了丝笑,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莫名的,褚浔阳只觉得这一幕场景似是分外熟悉,再转念一想—— 这人笑容之间那种风流姿态赫然就是延陵君所擅长的。 只是相较于延陵君的雅致从容,此人的气场却要更加张扬一些,甚至略带了几分轻浮的味道。 这里是北上北疆边塞之地的必经之路,而且又不是官道,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不会从这里经过。 褚浔阳抿着唇角略一思忖,那人似乎也是被人长时间的盯着看而有所警觉,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来。 褚浔阳才要回避视线,延陵君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是突然松开,就势往她腰上一卡,抱了她,在褚浔阳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她扔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跳上去。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瞬息之间。 “驾!”褚浔阳只来得及听到头顶他一声断喝,随后就是耳畔生风,随着座下战马奔驰了起来。 古道上扬起一片细碎的尘土飞扬。 那人手里握着把折扇,透过烟尘看着远处完全含糊不清的人影,眼底的颜色莫名一沉,突然轻轻的叹了一声。 他的随从跟过来,狐疑道:“殿下,您怎么了?” “哦!”男子这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含笑的拿扇骨敲着掌心,慢慢道:“前段时间去看君玉,他不是一直称病吗?最近国中可有消息?他回去了?” “没!”那随从回道:“说是痼疾发作,被鬼先生接走了,前几日属下还特意飞鸽传书,让那边有消息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殿下知道!” 男子抿着唇角笑了笑,神色之间却带了几分落寞。 那随从迟疑片刻,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殿下,鬼先生轻易都是不露面的,如果那边真会有什么闪失的话——” “那就认命吧!”男子看了他一眼,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虽然生了副风流洒脱的外貌,可是他的笑容和气质真要细究起来却属于十分低调和内敛的那样人。 “吩咐下去,在这里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再启程吧!”男子道,弯身进了那茶寮里面。 * 延陵君走的匆忙,也没去树林的另一边取自己的马,两人共乘,飞奔而去。 哪怕褚浔阳的反应再怎么迟钝也察觉了这事儿有异,待到走了一阵之后才扭头去看他,“那人——” “没事!”延陵君笑了笑,低头看了她一眼,明显不想多言,又随手扯过搭在马背上的袍子给她披上,“裹着吧,应该得入夜才能回去,别着凉。” 既然他不想多言,褚浔阳也就不再追问,用那帕子将自己裹的严实了。 两人共乘,难免在行程上就会有耽搁,是夜是在二更过后才进的城。 延陵君直接策马送褚浔阳回去,在东宫的后巷外头拉住马缰,反手将她抱下来。 褚浔阳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也只是觉得无奈,抿抿唇道:“你也回去吧,我——” 她说着,顿了一下,心里斟酌了一下才道:“明天我再找你!” 延陵君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阵舒畅,不过却是没走,而是四下看眼,又上前拉了她的手,将她带着往旁边的墙根底下藏了藏。 褚浔阳抬手压在他胸口,仰头去看他的脸。 他垂眸啄了下她的鼻尖,褚浔阳以为他只是趁机占便宜,不想下一刻却听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中毒了!” 褚浔阳一怔,愣了片刻才猛地抬头朝他看去,“你这么急着找我回来就是——” 皇帝中毒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他都一直严密的防范,怎么可能会中招? 最主要—— 是这么大的事,外面居然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 “这怎么可能?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褚浔阳道,讶然之余突然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 “是一种不很明显的慢性毒。”延陵君道:“应该也就是在近期才中的招,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张太医替他诊断了一次,脉案我看过了,只说是风寒引发了头风发作,可是那药却是损伤了他的心肺,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段时间他应该已经开始间或的咳血了。” 变故突然,褚浔阳一时半刻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张太医——”她问。 “应该是被灭口了。”延陵君道:“不过从陛下和李总管的反映上来看,他们肯定都知道陛下这不是普通的风寒,而张太医死了,具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并不好揣测。” “如果他知道自己中毒,就算表面上不予声张,背地里也一定会有人在查访的。”褚浔阳稍稍冷静了下来,分析道:“一会儿我去找曾奇,看他那边能不能拿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皇帝中毒了?却秘而不发?他到底是不知道?还是心存顾虑? “他的年纪大了,可是近年来的权力欲却是越来越强,会舍不得放手也在情理之中。”想了想,褚浔阳就又继续说道:“现在南北都在开战,父亲又不在朝中,几位皇叔心怀叵测的又不少,就算他真的明知自己中毒而又秘而不发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个时候一旦他露出这样的弱势来,很容易出事的!” 几位皇子,若是心怀不轨,想要趁着太子离京,前方战乱逼宫夺位也不可能。 皇帝这般年岁了,又最怕是别人说他老,更是怕死,他一直牢牢的掌握一切权利,哪怕是命在旦夕,也一定会肯于轻易放手的。 可是—— 他怎么会突然中毒了? 褚浔阳百思不解,只能抬头再去看延陵君。 “这件事,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延陵君却是买了个官司,笑道。 “嗯?”褚浔阳一愣,随后也跟着反应过来,面色就不觉更加的凝重起来。 延陵君于是继续说道:“不管张成诊断的结果如何,陛下只要还没驾崩,我回来之后就也一定会再去替他诊脉,那毒药虽然被提炼的十分隐秘奇特,但是要诊断出来也并不太难。对方——” 他说着,就又弯唇一笑,那笑容之中带着潋滟的光彩,更是玩味的厉害,“他似乎并不怕我知道,或者——是料准了我知道此事之后并不会马上揭穿,所以便心安理得的做了这件事。” 他给皇帝诊脉已经是两天前了,可是宫里那边并没有动静。 从这一点上推断,延陵君几乎一定确定—— 张太医给皇帝的说法,必定也没有告诉他他是中毒的。 否则,如果皇帝知道真相,而他却堂而皇之的隐瞒了下来,这个时候—— 他也早该是人头落地了。 有人利用了他和褚浔阳的关系?知道从东宫的立场考虑,在太子并不在京的时候他一定会替褚浔阳考虑,遮掩此事。 因为一旦在这个时候皇帝中毒的事情暴露出来而引发的内乱,东宫并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必将处于劣势。 这个人—— 当真是十分有趣。 不仅算准了他的反应和当前的局势,最主要—— 是什么人能瞒得过所有人的耳目,公然对皇帝下了毒? “肯定不会是褚其炎。”褚浔阳思忖过后能给出的结论也不过如此。 “是啊,他现在也在千里之外,对这京城之地的局势鞭长莫及,犯不着给他人做嫁衣。”延陵君一声叹息。 褚浔阳想了想:“还是回头我让曾管家去查吧,看看有没有线索。” 她想了一下,又对延陵君道:“陛下中毒很深?还有的救治吗?” “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那药的毒性并不烈,但也决计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东西,估摸着——就算后面再不出意外,陛下的阳寿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延陵君道,他知道褚浔阳对皇帝没什么祖孙情谊,是以说话的语气也随意。 两个人,私募相对。 褚浔阳的眉宇间却带着花解不开的凝重,“到底是什么人做的?那人——似乎也不是想要立刻引发朝廷的内乱的!” 否则就直接一剂猛药要了皇帝的命了,根本不必用慢性毒来冒险。 “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我给陛下诊脉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延陵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笑容一如以往挂在唇角,神情之间却是分外凛冽,“你们那位皇帝陛下也是自寻死路,大概是为了压制吐血的症状——他已经再服食丹石之物练就的道家秘药了。” “什么?”褚浔阳一惊,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陛下他以前是不信这些的,而且那丹石之物道家的说法是可以延年益寿,事实上吃多了——” 丹石之物,是那些想求长生的皇帝才会去碰的密法,褚浔阳虽然并不十分精通这些,但也有些了解,史书中也有过因为过量服用此物而丧命的先例。 皇帝—— 这是疯了不成? “是啊,这根本就是飞蛾扑火,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这样下去,他的寿命应该还会在我所给定的时间之内了。”延陵君也道。 不过对于皇帝这样做的原因他和褚浔阳都有数。 皇帝这是不服老,更不想死,一定要长久的把握手中权力,哪怕是外强中干也不顾了。 “这件事,你也没有对他言明?”定了定神,褚浔阳问道。 延陵君耸耸肩,“我试探过李瑞祥,他好像对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清楚,既然他们主仆都是一个态度,我又何必戳破这层窗户纸?到时候反而是自己难做人!” 陈赓年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在侍奉君上一时上心里却是十分亮堂,该威风的时候威风,该装傻的时候装傻,皇帝一直没有对延陵君说什么,必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知道陈赓年一定会提醒他。 并且—— 皇帝的身体这个样子,就算不是延陵君,他也得另外再启用一名心腹的太医替他看诊,新提携起来的人手他也不能保证对方的忠诚度,还不如就这样用了延陵君了。 大家相安无事,也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褚浔阳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延陵君点头,这才低头啄了下她的唇,“记得,你说的,明天找我!” “嗯!”褚浔阳点了头。 延陵君这才松开她,整理好衣袍转身上马。 褚浔阳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这才有些心不在焉的过去敲门。 * 次日,延陵君照常去宫里给皇帝请平安脉。 皇帝的气色好了很多,但却是一眼能叫人看出那气色好的十分不正常。 延陵君也没说什么,请了脉,留了药方下来就告辞出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李瑞祥送他到殿外时候叫住了他。 “李总管,能和你单独说两句话吗?” 李瑞祥的眉头皱了一下,也是想到了他迟早会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殿里,就点头,两人移步到了旁边偏僻一点的回廊上。 “前些天我不在,陛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延陵君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张太医留下的脉案我看过了,和——陛下的脉象并不相符!” 李瑞祥的脸色有些沉郁,看着他,似乎还有顾虑。 延陵君却是坦然与他对视—— 他这就是在套李瑞祥的话,语气等到对方主动来警告他,只能是他先发制人,把这边的底细套出来—— 诚如他料定的那样,皇帝这会儿还需要他帮着遮掩此事,李瑞祥必定会对他透底的。 诚然,因为陈赓年在皇帝这里所得的信任度非比寻常,李瑞祥对皇帝选定的延陵君也少了些许防备,叹了口气,才是面色平静道:“延陵大人想必已经看出来了,陛下并不是普通的风寒,之前张太医诊断,说是他年纪大了,肺脏受了极大的损伤,并且没有了治愈的可能,只能调理着,暂时缓一缓。” 果然,张太医也是没有对皇帝说明他中毒的实情的。 延陵君的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可是我看陛下的脉象,他最近似乎是在服食丹石之物压制病情吧?这样的话——” “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李瑞祥苦笑了一下,再看向延陵君的时候,那神色之间却明显带了几分警告的意思,“既然陛下信任延陵大人,大人也只管配合着就好,他那里——” 他说着,也是无奈,顿了一下,“咱家会再找机会劝劝他的!” “好!”延陵君点头,“既然大总管心里有数,那下官也就放心了,我不会多事,先走一步!” 有人收买了张太医,给了皇帝假的提示,皇帝为了掩饰自己身体已经垮掉的事实,所以杀人灭口。 整个事件的脉络已经大致清晰。 可是—— 那个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睡?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这京城之地,似乎在逐渐于暗中卷起了一层可怕的风暴。 ------题外话------ 皇帝这是自己作死啊作死,来交月票,么么哒~ ☆、第042章 喜脉?! 有人收买了张太医,给了皇帝假的提示,皇帝为了掩饰自己身体已经垮掉的事实,所以杀人灭口。 整个事件的脉络已经大致清晰。 可是—— 那个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谁?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这京城之地,似乎在逐渐于暗中卷起了一层可怕的风暴。 除了褚易民父子,难道还有人在明目张胆的觊觎这个皇位?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延陵君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直接出宫去了福来居。 褚浔阳早他一步过去,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一边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往来一边想事情。 延陵君推门进来。 褚浔阳才猛地回过神来,放下手中半凉的茶水,并顺手关了窗子。 因为直接穿着官服出现太扎眼,延陵君已经在车上换了衣服,只穿了身式样简单的素色袍子,散落下来的部分发丝落在肩上,黑白分明间却是给人一种错觉,倒是让他唇角惯常牵起的那个弧度带了几分坏坏的邪气。 “我以为你至少还得半个时辰之后才能得空过来呢!”褚浔阳笑道。 延陵君走过去,却没去她身边,而是弯身在旁边的一张美人榻上坐下。 “看来背后的确是出现高手了。”延陵君道。 一句话,瞬时就将这房间的温度压了下去。 褚浔阳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起身走过去,在他旁边挨着他坐了。 延陵君也没等她问就继续说道:“我问过李总管了,张成的确是没说实话,现在这会儿陛下也还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只一味的想要遮掩。” 褚浔阳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皱了眉头道:“这么大的事,他就一点也没怀疑?” “对方将他的心思和每一步会有的动作都估算的十分精准,就连他会去哪几家医馆找大夫确认此事似乎都了如指掌,提前收买,而在达到目的之后却是陛下自己为了掩饰他的身体状况杀人灭口了。”延陵君道,也是正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能利用皇帝的手借刀杀人这一点不足为奇,可是能提前得到消息,先去收买了那些给皇帝看诊的大夫—— 这件事却是难度惊人。 最起码据褚浔阳所知,就是褚易安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身边真正信任并且能替他办事的人并不多——”褚浔阳思忖着说道。 “我在这里的根基尚浅,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延陵君道:“回头还是想办法,动用你父亲的人脉关系试着查访吧。不过那人既然敢做,就好像根本就没怕你们东宫方面会知道,估计——是对此事极有把握,或者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后招。眼下你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京城,你也小心,别太勉强了!” “嗯,我心里有数!”褚浔阳点头。 这件事棘手,而且偏偏发生的时机也够巧,特意选在了褚易安和褚琪枫,甚至是褚琪炎都不在京城的这个契机,的确是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 延陵君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就又笑了笑,抬手去抚她的眉心,“陛下那里一时半刻还不会有事,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心里有数就好。” 说着,就抱着她,将她安置在自己腿上。 褚浔阳脑中灵光一闪,仰头切看他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再说吧!”延陵君笑笑,却是谨慎的没有多提。 他这样说就是没有明确的把握和证据了,褚浔阳虽然心里失望却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本来就不能随口就说的,想了想也就释然。 延陵君见她还是心不在焉,就埋首下来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笑道:“正事谈妥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私事了?” 褚浔阳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件事她昨晚回府以后也一直在想,延陵君的固执让她有点无计可施,他一定要留下来,她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而且—— 平心而论,这段时间她似乎也已经完全习惯了有他间或出现的日子。 “你然你要坚持,那——就随你吧!”褚浔阳道,本来想要偏头避开和他之间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可是那一瞬间脑中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退开的时候突然就势凑上去,也如他最近习惯性的偷香窃玉的举动一样,浅浅的啄了下他的唇角,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要站起来。 延陵君如遭雷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在当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见她已经从容自若的起身就要走开。 他顺势伸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又将褚浔阳给拉了回来。 褚浔阳一惊,赶忙抬手抵住他的胸口,诧异的抬头—— 然则还不及触到他的视线,下一刻眼前的空间就整个儿翻转,被他带着压到了那张美人榻上。 她的手臂出于本能的搭在男人的颈后,神色认真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瞧着她脸上一副完全无辜的表情,便是神清气爽,心里格外的畅快。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她的面孔,语气揶揄的低声道:“那天晚上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褚浔阳一时茫然,待到想明白他话中所指的时候却又是狠狠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延陵君看着她瞬间红了脸庞,眼中揶揄的笑意就越发浓厚了起来,埋首去咬她的鼻尖,“你这样总是出尔反尔的,我也的确是不放心,要不——” 他的话音未落,褚浔阳却是慌了,大力推了他一下就要逃开。 延陵君早有防备,她推了一下未果,下一刻就被堵了嘴。 这一次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褚浔阳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方才那番隐晦的暗示,是半点配合他*的心思也没有了。 他吻她,她便是破天荒的一力挣扎,想要推开他。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才知道男人的体重对女人而言当真如是有一座山的分量,完全撼动不得。 他的一只手压在她后背,束缚着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另一手则是压在脑后,将她重重的压向自己。 不是浅尝辄止的玩笑,也不是情动时候热烈焚烧的渴望,而是刻意为了引她着急,这一个吻他吻的细致而缠绵,直至最后,哪怕褚浔阳的意识依旧清晰,身体也逐渐跟着软倒在他怀里,出于本能的若有似无的回应他。 得到他的回应,延陵君的脑中也是嗡的一下,本来极力维持的理智也逐渐溃散,闭了眼,全身心的享受与她之间悱恻又叫人觉得新奇的缠绵味道。 “芯宝——”延陵君的手指蹭上她的脸颊,声音沙哑低沉,指尖也隐隐带着温柔的颤抖。 他黑色的眸子里似乎是凝聚了一片风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席卷而起,将人整个吸附进去彻底湮没了一般。 褚浔阳红着脸,喘息微微有点急促,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带着一点懵懂的迷离,视线定定的回望他。 他的手指从她肤如凝脂的腮边缓缓而下,方才的一番动作不算剧烈,却也将她衣物扯皱了,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小截优雅雪白的颈项。 延陵君的手指蹭在她的皮肤上,却一直都带着几分轻微的颤抖,从脖子往下又落在了精致剔透的锁骨处。 他的呼吸不稳,口鼻之间喷薄出来的气体灼热。 褚浔阳本也就带了几分紧张,这样一来,整张脸都在他气息的烘托下烧成一片,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人放在了蒸笼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整个煮熟了,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卡在延陵君肩背上的手指也不觉多加了几分力道。 延陵君的视线落在她领口。 那里几层衣物散开,露出里面红色肚兜的一根带子,明艳的色彩映衬在如雪色般莹润的肌肤上,刺激的人胸中血脉喷张,直看的眼睛生疼。 从头到尾,褚浔阳都没有抗拒他的亲近,她只是有一点紧张而已。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也几乎是把持不住,想要只遵从本能的意识驱使去做一点什么,可是这样的色彩诱惑之下却更让他脑中浮想联翩。 他是想要占据她,拥有她,也曾不止一次的计划过两人之间的未来—— 也许有一天红烛高照,他会满心愉悦的接受并且享受眼前这一幕美到极致的风景,可是现在—— 哪怕她不反对,也总是不忍心这般轻曼的委屈亵渎了她。 延陵君咬咬牙,勉强自己往旁边别过眼去,手指翻飞,飞快的掩上她的衣襟。 褚浔阳一直紧绷的身体忽而便放松了一下,一时却是恍惚,有些弄不分明眼前的情况。 延陵君偏头过去自己暗暗的平复了呼吸才又重新把视线移回到她脸上,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含笑道:“你知道,我要的可不止是这个,以后不准再随便说这样话了,知道吗?” 褚浔阳想说什么,已经被他拉着起身,坐起来替她仔细的把衣物整理好。 褚浔阳默然坐在他面前,任由他动作。 他的目光微垂,展露在她面前的半张脸孔轮廓精致近乎完美,映着窗纸上透进来的目光,看上去似是温和又似明媚。 褚浔阳不觉缓缓抬手触上他的面颊。 延陵君笑笑,抬眸看看向她。 褚浔阳便又倾身过去,轻啄了下含笑翘起的唇角。 延陵君一愣,随即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这丫头别是学坏了,拿这当成习惯了,偶尔一次觉得新鲜,总是这样还得了? 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褚浔阳却忽而抬手轻轻的搂了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字字认真而轻缓的说道:“等父亲和哥哥回来,我替和他们说明白的,可是——暂时我们就保持这样好不好?” 争取褚易安和褚琪枫在这件事上的中立态度,这已经是她现在所能让步的最大的极限了。 延陵君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整个身子僵硬的愣在那里,任由她抱着。 良久,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脊背。 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抹笑,自他肩头退开。 延陵君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静默的对峙半晌,忽而便是各自一笑。 “好了,我先送去回去,下午还得进宫去!”延陵君道,整理好袍子,牵了她的手起身。 褚浔阳看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甩开了,“我自己走!” 西越的民风虽然还算开放,可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也不敢当众有了肌肤之亲的举动。 延陵君也没想要为难她,两人以前以后走了出去。 * 宫中皇帝的病情一直隐瞒的极好,从头到尾半点风声也没露来。 而此后的三日,北方护送苏雨背上的梁宇却发了一封密信回来,皇帝看过之后又是勃然大怒,当场就又病情发作,又吐了一口血。 “陛下!”李瑞祥吓了一跳,这回也不等皇帝吩咐,赶紧去取了药丸给他服下。 皇帝吃了药,又缓了半个时辰,面色也就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李瑞祥将那密信烧了,面有忧色道:“皇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好在是有惊无险,您也别动怒了,千万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帝的目光阴鸷,死死的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是谁做的?”半晌,皇帝突然问道,说着也没等李瑞祥回答,就又兀自阴测测的冷笑,“是太子?他这是怕苏逸得势之后会对东宫打击报复?” 李瑞祥唇角牵起一个不能算是微笑的表情,轻声的劝道:“陛下,又没有证据,太子殿下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他——当不是这种人的!” 皇帝皱眉,抬手使劲的揉了揉眉心,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十分难受。 他指派过去护送的苏逸的人手里面藏了包藏祸心的杀手,途中就想要置苏逸于死,好在是被梁宇发现的早,这才没酿成大祸。 褚易安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而是—— 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实在太过了解,如果是褚易安有意要对苏逸下手,也绝对不会坐在明面上。 “太子殿下他人就在北疆,若真是他容不下苏二公子,到了那边还没有的是机会么?”李瑞祥知道皇帝相通了,才道。 褚易安要让苏逸死,随后后面的那场仗上使点手段—— 战死沙场,谁都不能挑出他半个字的毛病来。 想着两方面的战事都还在胶着,皇帝就越发的烦躁了起来。 好在是苏逸到了北疆之后,那边的战局的确是开始逐渐扭转,而隐瞒了这么久,等到北疆战祸已起的消息终于暴露出来的时候,那边褚易安和苏逸联手已经把关外的蛮夷完全的压制住了。 幸而此事也没有对朝局产生大的影响。 此后的一个月,南北两方都不断有战报递送进京,南方苏杭吃了几次亏之后,凭借苏家军在水站方面经验丰富的优势,居然成功的和褚琪炎方面对垒了起来,虽然还有节节败退的趋势,可是较之于前期,褚琪炎方面明显是吃力不小。 同时相对而言,因为苏逸早前对北疆形势掌握得当,北疆方面的战事进行的却是异常顺利。 五月底,局势已经彻底稳定。 皇帝颁了一道圣旨,将褚易安和苏逸传召回京,命梁宇暂代主帅之职,留在了北疆。 * 得知北疆的战事已经顺利结束,褚浔阳宣了多日的心也终于放下。 这天桔红带了消息回来的时候褚月宁也刚好在她这里,姐妹两个正在吃茶聊天。 “谢天谢地,父亲终于是要回来了。”褚月宁也是十分高兴,双手合十连连的年的念叨。 因为战事紧急,褚易安又不在京城,褚月宁原来定在五月的婚期也顺理成章的延后了。 “是啊,父亲可算是回来了,届时也该重新给你定了婚期,早点把这桩心事了了。”褚浔阳也笑。 褚月宁撇撇嘴,起初褚浔阳总拿这事儿逗她,可是如今被说的多了,她倒也适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红脸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面青藤就进来禀报道:“郡主,二郡主来了!” 褚月歆?她不是一直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她的大家闺秀么?怎么突然就跑了来了? 褚月宁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了褚浔阳一眼。 褚浔阳却是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请二姐姐进来吧!” “是!”青藤去了,不多时就引了褚月歆进来。 褚月歆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妆容也是细心修饰过的,没有多招摇,可是看上去却比她往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多了几分精神。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变了。 褚浔阳心里都难免诧异,褚月宁更是眼波连闪,有点摸不着头脑。 “四妹妹也在呢!”褚月歆笑道,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垂着眼睛。 “二姐姐来拉!”褚月宁回过神来,露齿一笑,“二姐姐这件衣服是新裁的吗?真好看呢!” “是呢!”褚月歆难得听人夸赞,就跟着露出笑容,“前些天翻库房找到一些料子,就拿去裁了几件衣裳。” 褚浔阳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也懒得和她斗心眼,直接就道:“二姐姐怎么突然过来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褚月歆点头,“我刚听曾管家说北疆的战事平定了,父亲马上就要回朝了,想着你这边得到的消息可能更准确些,所以——” 褚月歆说着,声音就又弱下去几分,顿了一下,又道:“却不知道父亲具体是哪天回来?” “我也是刚得了消息,具体的哪天还不知道。”褚浔阳道,不甚在意的提起茶壶倒了杯水给她。 褚月歆捧着茶碗却是沉默了下来。 褚浔阳也不主动再提在这个话题,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了起来。 褚月歆兀自忍了忍,然后才又抬头看向褚浔阳道:“父亲这次立了大功,届时——陛下是不是会亲自率百官去城外迎接大军回朝?” “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关外的敌人,带回来的也只有父亲走时带着的三万禁卫军,应该用不着那么大的动静。”褚浔阳不甚在意道。 褚月歆见她又没了后话,终于还是安奈不住,捧着茶碗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似是漫不经心道:“听说——这一次的战事能够顺利逆转,苏二公子功不可没!” 褚浔阳一愣,随后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褚月歆唯恐被她瞧出了心思,赶忙露出一个笑容掩饰。 她惯常就不怎么出来走动,但其演戏的功夫却是不差的,这一个笑容之下更是掩饰的极好。 褚浔阳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是啊,即使不说封侯拜相,但只就南边长顺王府惹出来的事,他应该是可以顺利脱身了。” “是啊!”褚月歆也跟着笑了笑,却是怎么看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褚浔阳就觉得她今天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褚月歆自己本来就是来套话的,正在心虚的时候,被她盯着就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勉撑了一会儿就匆忙的起身告辞了。 目送了她的背影离开,褚月宁就紧紧的皱了眉头,“我怎么瞧着二姐姐今天很有些不对劲呢?” 更加注重穿戴打扮了不说,居然还破天荒的关心起父亲和朝中大事来了。 “是啊!”褚浔阳赞同的点头。 不过褚月歆那人她一向都懒得费心思,只要对方老实别生事,她也不会主动去打交道。 褚月宁一直在这里坐到午后才走。 待到送走了他,青藤就撇着嘴走进来,一边收拾桌上用剩下的茶点一边道:“郡主是在猜二郡主的心思吧?您不绝对他好像是对苏二公子的事格外上心?” 褚浔阳是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这会儿被她一提,便是讶然。 青藤眨眨眼,她对后院各方面的消息从来都掌握的丰富,便就说道:“您也瞧见了,她这段时间人都大不相同了,她以前的衣裳,都恨不能直接拿件白布裹了,可是最近做的一批,那天奴婢刚好遇见裁缝进府来送,倒是花花绿绿的,各色喜庆的很。” “你是说——”褚浔阳想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女为悦己者容啊!”青藤道:“奴婢偷偷的查了,应该就是从上元节那次偶遇苏二公子开始,二郡主是人也活泛了不少,也不成天闷在屋子里了,全段时间二公子在京的时候,你没发现,但凡咱们府上宴客,她也都会露面了吗?” 褚浔阳仔细的想了想,她对褚月歆的事从来就不上心,不过仔细回忆了之后倒也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褚月歆对苏逸有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行了。你也别整天没事就去打听这样的鸡毛蒜皮了,去帮着大夫人看看,父亲就要回来了,府上可有什么需要帮着收拾准备的。”褚浔阳道。 青藤翻了个白眼,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 罗国公府。 这日午后罗思禹正在屋子里练习书法,烟儿就又气鼓鼓的从公外面进来。 罗思禹抬头一见她的脸色就乐了,含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像谁欠了你十吊钱没还似的?” 屋子里没有外人,烟儿的态度也随意一些,走过去,在她面前一杵,不悦的大声道:“大小姐,三小姐那里的事情您到底管不管了?就这么放着她了?” 本来之前就要把这个瘟神送走了,可是听闻苏霖的死讯之后罗予琯当场晕了,随后就一直推脱身子不好,又赖在了府上。 “她愿意住着就住着吧,横竖咱们府上有不缺她那一口饭吃。”罗思禹道,眼中有隐晦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可不认为罗予琯那女人会消停了,只是苏霖死了,她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可是这会儿—— 只怕还在背地里想歪主意呢! “可是——奴婢就是觉得她没安好心。”烟儿道。 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落井下石的机会,苏霖死了,如果把罗予琯的事告诉了罗大夫人,罗大夫人处置了她清理门户也是理所因当的,何必留着那么个女人碍眼? “随便她去!”罗思禹却是不为所动,顿了一下,就又继续提笔,“你没事也别老盯着她了,多做点正经事去!” 烟儿见到实在说不动她,也只能一跺脚扭头走了。 听到关门声,罗思禹才抬头看了眼,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罗予琯留着的确是个祸害,可是自罗皇后和罗二夫人同日暴毙之后,他们罗国公府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的盯着呢?除掉一个罗予琯虽然事小,但是还有一个罗翔,万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罗思禹微微吐出一口气,继续凝神静致的写字。 烟儿从她这里出来却还是气不过,想着就又蹑手蹑脚的又摸去了罗予琯的院子附近,不想刚刚过去,远远的就见香草和另外一个丫鬟相携从那院子里出来,疾步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烟儿的眼睛一亮,自然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罗予琯。 这主仆两个,好好的出门还要这样鬼鬼祟祟的?分明就是没好事。 烟儿的心思一动,就蹑手蹑脚的跟了去。 那主仆两个出了门,拐出巷子走了一段才租用一辆马车。 这段时间罗予琯忧思过重,整个人都受了一圈了,眼窝有些陷,眼底乌青,看上去疲惫不堪,又是愁眉不展的。 香草握着她的手,心里却是十分的紧张,道:“小姐,您不舒服,叫府里的大夫来看就是,何必特意出来?让其他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编排什么不是了!” 罗予琯沉着脸,心烦意乱的瞪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就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往上反,连忙闭了嘴,捂着嘴巴使劲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香草知道她最近这一个多月似乎肠胃不太好,一直随身带着酸杏干,赶忙从小布袋里掏出两枚塞到她嘴里。 罗予琯含了,又屏息敛气的调和的半晌才勉强将那种不适感压了下去。 香草再不敢说话。 罗予琯却是将袖子底下的手指掐了又掐,死死的咬着下唇,不知道是在畏惧或是紧张什么,一张苍白的脸上就越发显得没有血色。 看道罗予琯缓的差不多了,香草就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两件平常人家的衣服给两人换上,又给罗予琯遮了面纱。 那马车左拐右拐,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在城北一条隐蔽的街口停了下来。 “小姐慢点!”香草扶着罗予琯下了车,回头又对那车夫叮嘱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 说完就扶着罗予琯进了巷子,走过几家店铺,最后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医馆。 城北这一片是平民区,达官显贵的都是绕道走的,罗予琯会来这里看诊,香草也难以理解,只是拗不过她,扶着她进去。 那驿馆的占地不大,彼时里面刚好没人。 虽然换了衣裳,但是两人的衣着也像是殷实人家出来的,坐堂的大夫立刻含笑迎了上来招呼。 “我家夫人这几日有些不舒服,大夫给看看吧!”香草道,扶着罗予琯坐下。 那大夫探手给罗予琯探脉。 这种地方没讲究,也没有悬丝诊脉或是用帕子遮掩的规矩,他的手搭上罗予琯手臂的时候罗予琯还很是不习惯的瑟缩了一下。 大夫捻着胡子摇头晃脑的替她细细把脉,她的另一只手还是死死的攥着拳头,几乎在掌心里掐出血来了,心里一遍遍的默念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就连那大夫的手似是无意的在她手腕上左右游移了两下都没察觉。 最后还是香草看不过去,不悦道:“怎么样?我家夫人到底是什么病?” 那大夫谄媚的笑了笑,欢欢喜喜的对罗予琯抬手一揖,“恭喜这位夫人,您这得的可是喜脉啊!” 罗予琯的心里咯噔一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香草却是吓的脸色都白了,立刻冲上去,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喜脉?我揭秘——” 话到一半,就又猛的打住了话茬儿。 罗予琯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可是这所谓的喜脉—— 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的年纪也小,都是头次经历这回事,回头想想自己娘亲怀弟弟妹妹时候的情形,香草立刻就吓的魂飞魄散,几乎站也站不稳。 罗予琯的反应则相对要平静许多,最起码表面看上去是这样,木然的抬手抚上依旧平坦的腹部。 那大夫瞧着两人的脸色其实已经看出了端倪,却仍做不察,笑眯眯的恭喜道:“夫人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喜脉了,这一胎的胎象稳定,只是您这身子有些弱,回头定要多补一补,要不然生产的时候怕是有困难。” 罗予琯一语不发,又坐了一会儿才扶着桌角起身。 那大夫的目光一扫,赫然发现她压在桌角的手指隐隐发抖,目光就跟着隐晦一闪。 香草一直六神无主,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掏了银子付账,然后扶着罗予琯走了出去。 那大夫捏着手里一脚碎银,目光又是连着闪了几遍。 罗予琯一声不吭的被香草扶着上了车,上车之后香草就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抓着罗予琯的手道:“小姐,这可怎么?这可怎么办啊?” 如果罗予琯只是*,那好好说,最起码表面上没人看的出来,可是这会儿有了身孕—— 两个多月了,三个月就要开始显怀了,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 罗予琯用力的闭着眼,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袖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和苏霖最后那几次,那几天接触的频繁,她原是想要尽最大的努力替自己谋前程的,不想却是鸡飞蛋打。 若是这喜脉早几个月诊断出来,她也会喜不自胜,多了筹码在手,还能逼着苏霖就范,可是现在——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霖会突然没了。 否则—— 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会毫无顾忌,就是用力避子汤也不至于留下这样的后患。 现在该怎么办? 这边她正心急如焚的想着,香草那里也在不住的思量,想了半天,忽而又是一把用力握住她的手道:“小姐,趁着现在事情还没闹开,不如——奴婢这就回去,让那大夫给您开一副药?” 趁着现在肚子还没出来,赶紧将孩子拿掉,或者还有希望。 可是堕胎的风险太大不说,更容易损了身子。 罗予琯也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可也着实是拿不定注意。 她一直不吭声,香草想着,就又怕的哭了起来。 快到罗国公府的时候两人换了衣裳下车,罗予琯的脸色惨白,木偶一样被香草扶着。 烟儿本来是跟着两人出来的,可是后来两人雇佣了马车就断了联系,在后巷探望了许久,才又瞧见两人回来。 远远的看着罗予琯的脸色不对,她心里生疑就赶紧躲了起来。 香草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害怕,想了想还是拽住了罗予琯道:“小姐,这事儿您还是尽快拿主意吧,前几天我还看烟儿那丫头鬼鬼祟祟的跟着,万一被她知道了——趁着现在还没显怀,真的不能犹豫了!” “闭嘴!”罗予琯沉声道,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香草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她的脸色又不敢,只能咬牙忍了。 两人进了巷子,烟儿却是被他们的对话听的云里雾里的,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冷不丁斜面上被什么尖锐的一挠。 她吓了一跳,间教室一声往后跳开,却发现脚边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流浪猫正盯着她。 烟儿叫过之后就知道不妙,果然一抬头,罗予琯主仆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回来。 罗予琯的脚下一个踉跄。 烟儿的脸色一白,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就要开口唤:“来——” “还不抓住她!”罗予琯厉声道,说话间却是早了香草一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烟儿的头发。 香草反应过来,也跟着扑过去,捂了她的嘴,大力将她扑倒在地。 罗予琯被撞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 烟儿看着她眼中腾腾杀气,也是心生畏惧,卯足了力气掀翻香草,爬起来就要往巷子里跑,“快来——” 事情闹到这一步,如果让她跑了,势必要坏事。 罗予琯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的冷色,目光一凝就顺手抄起地上一根木棍,冲着烟儿的后脑大力砸了下去。 烟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就是一晃,砰地一声扑倒在地。 “血——血——”香草看着她脑后蔓延出来的血丝,吓的腿软。 “鬼叫什么?还不收拾了?”罗予琯大着胆子道,也是颤抖着甩掉手里木棍,“她要是醒来,你我都得死。” 香草忍住哭声,爬起来,主仆两个拖着香草刚到了巷子口,对面却突然一个人蹿了出来,将两人的去路拦住。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最近事情多,一般都更新的很晚,对不住大家,大家都不要熬夜等着了,直接等第二天起来再看。短时间内我应该是没办法把更新时间调整到白天了,但是会尽力保证万更,大家都早睡,晚安么么哒~ ☆、第043章 你喜欢我,她们就归我处置! “哥——哥哥?”哪怕来人是罗翔,罗予琯也是舌头打结,双腿发软。 “三少爷!”香草更是心虚,直接跪了下去。 罗翔冷着脸,看着满手是血的两个人,眼中有怒气也又冷意。 罗予琯的心里颤抖不止,下意识的回避他的视线,小声道:“哥哥你怎么——” 罗翔冷哼一声,一招手他的小厮就从后面拖了个鼻青脸肿不省人事的男人过来,重重的一下扔在她脚边。 罗予琯吓了一跳,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夜里光线暗淡,只粗略的扫了一眼,她也觉得那人眼生的很,再一细看之下就更是腿软一个踉跄—— 被打晕的男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北城那家医馆里给她诊脉的大夫。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落在了罗翔的手里? “这个人——”罗予琯的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脸色惨白,几乎随时都要昏倒了一样。 “被人跟踪了也不知道,也好在是我先发现了,你还真当你做的事情都天衣无缝是吗?”罗翔看着她,更是满眼冒火。 但是这个地方也不宜久留,他勉强压抑了脾气,冷冷的盯着倒在地上的烟儿看了眼,问道:“她都知道了?” “我——”罗予琯使劲的搅着手里帕子,六神无主,半晌才虚弱道:“我不知道!” 罗翔的手指捏的咯咯响,最终也只是对那小厮使了个眼色,“都料理了吧!” “是!”那小厮应了,一手一个将那大夫和烟儿提着离开。 罗翔又狠狠的瞪了罗予琯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越过她当先拐进了巷子。 罗予琯被他看的心里发抖。 香草爬起来,扶住了她道:“小姐,进去吧!” 罗予琯没吭声,木偶一样被她扶着,跟着进了门,直接去了罗翔那里。 进了屋子,罗翔反手就给了罗予琯一记耳光。 罗予琯防备不及,直接扑在了地上,嘴角渗出血来,当场就被他打懵了。 香草也赶忙跪下去。 罗翔满面通红,怒不可遏的指着她,恨声道:“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嚷着要回乡,与人苟且还珠胎暗结?你还要不要脸?” 罗予琯捂着脸,眼泪流了满脸,却顾不得伤心,爬到他脚边去一把拽住他的袍子,哀求道:“哥哥!哥哥你救救我!事到如今也唯有你能救我了,你要是不帮我,那我——那我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还有脸说?”罗翔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这罗国公府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罗予琯弄成这样,就连她的婚事上的那一点利用价值都被耗尽了。 若不是掐死了她还得要给罗炜等人一个解释,罗翔自己都恨不能把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弄死了干净。 罗翔也是气的狠了,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奔到桌旁连着灌了自己两杯水,总算才是稍稍冷静了一点下来。 往椅子上一坐,他再度扭头,指着罗予琯质问道:“说!你肚子里的贱种到底是谁的?” 罗予琯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腹部,却是一时茫然。 她是到了这一刻也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就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噩梦一样。 “哥哥!”定了定神,她赶紧擦了把眼泪,再度爬到罗翔脚下,扯着他的袍子道:“哥哥我知道错了,这个孩子我不能留,求你了,帮我想想办法,万一让大房的人知道,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什么?”罗翔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嘲讽的看着她,“你说不要就不要?你早去干什么去了?到时候这个贱种能不能弄的掉暂且不提,你自己的命还要不要了?事到如今你也别想着敷衍我了事,告诉我那个男人的谁!总不至于做了这样的事都让你一个人担着,趁着现在月份还早,尽快安排给你们把事情办了,好歹还来得及!” 现在罗予琯怀孕勉强还不到三个月,如果能马上把婚事办了,届时孩子落地还能以早产做理由搪塞过去。 可他却是忘了现如今他们兄妹两个还都在孝期当中,这件事根本就行不通。 罗予琯更是绝望,只是含泪死死的拽着他的袍角,一遍一遍的喃喃道:“不能!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一定要拿掉它!” “我问你那个男人是谁!”罗翔不耐烦的大声吼道。 罗予琯被他的神情骇住,哭声戛然而止。 她张了张嘴,最终也还是觉得无从说起,就又往旁边别过头去,“哥哥你别问了,我——我——”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罗翔气的七窍生烟,一脚踹开她,奔过去将香草提起来,逼问道:“你说!” “奴婢——”香草神情畏缩的看了罗予琯一眼,却是不敢贸然开口。 罗翔被两人气的暴跳如雷,忽而便是恼羞成怒,将香草也是远远一推,恨声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你自己闯的祸就自己解决去吧!” 说罢就大步往门口走去,抬手要去拉门。 罗予琯一见他要撒手,却是瞬间慌了,不管不顾的赶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哥哥你别走,我——我——” “不是我不肯说,而是——而是现在说了也没用了。”她说着就又悲恸的大哭了起来,终于一咬牙,声音虚弱道:“是——是苏霖的!” “什么?”罗翔脚下一个踉跄,轰然撞到身后的门板,脸上颜色瞬间就变得铁青一片。 罗予琯说完就跌坐在地上哀哀的哭了起来,一边断断续续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都已经答应了要娶我的,可是——可是——” 谁曾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苏霖就那么死了! “哥哥,你帮帮我吧,我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你救救我!”罗予琯爬过去,仍旧去扯罗翔的袍子。 “我帮你?我怎么帮?”罗翔压抑着声音低吼出来,抬手指向南方,咬牙切齿道:“苏家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无可否认,如果苏家还是如之前那般顺风顺水,罗予琯能靠上苏霖未尝不是个好归宿,他也能跟着沾点光。 可是现在—— 长顺王府揭竿而起,成了皇帝下旨诛杀的逆贼。 罗予琯在这个时候怀了苏霖的孩子! “谋逆大罪,是要诛九族的。这件事要是抖出去,不说是你我,皇上一个不高兴,整个罗家都要跟着遭殃,你——”罗翔道,也是心烦意乱,想要再骂罗予琯,可是这个时候骂了又顶什么用? “哥哥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罗予琯道,迫切的仰头看向他。  罗翔满面怒色盯了她好一回,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里争相过了一遍。 不可否认,他心里是几度动了杀心的—— 罗予琯闯了这么大的祸,只有她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藏在背后的手指死死的捏住,罗翔的眼中慢慢的凝聚了浓厚的冷意。 罗予琯却是不察,只就坐在地上不住的抹泪。 罗翔往前挪了一小步,心一横刚要动手,冷不丁就听院子里值夜的丫鬟大声道:“大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听说三妹妹在三哥这里,我有点急事找她。”罗思禹的语气飞快却极为冷静干练。 罗翔如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动作猛的顿住。 罗予琯也是瞬时止了哭声,神色惶恐的盯着紧闭的大门。 罗翔定了定神,给她使了个眼色,“还不起来!” 说着已经大步跨过去,大力的一把将她拉扯起来。 香草擦了把眼泪,匆忙过来扶住罗予琯。 下一刻,罗思禹的影子已经打在了门上,“三哥,方便开下门吗?” 抖平了被罗予琯抓皱的衣袍,罗翔深吸一口走过去,开了门,微笑道:“妹妹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 “我有点事想找三妹妹问一问。”罗思禹笑道,视线却是直接越过他去看向后面哭的眼睛红肿神情闪躲的罗予琯。 罗翔忙道:“因为一点私事我说了她两句,这丫头脸皮薄,你是知道的。” 罗翔说着就走过去,亲自替罗予琯又整理了一下衣物,道:“做哥哥的说你两句你也要当真吗?自家兄妹,哪有隔夜仇的。” 罗思禹看着那兄妹两个演戏,唇角的笑容忽而就带了几分冰冷。 她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进来的打算。 罗翔那边正盘算着怎么打发了她—— 这个时候,万也不能叫她单独和罗予琯相处。 然则下一刻罗思禹已经开门见山道:“我的丫鬟烟儿不见了,方才有咱们府里的下人在后巷里见到了血迹,听门房的人说三哥和三妹妹都是入夜之后从那边过来的,所以我过来问一问,你们可有人见过她的?” 罗予琯心虚的一抖,把袖子底下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手指使劲的缩了缩。 罗思禹的目光锐利一扫,不由分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去拉她的手腕查看。 罗翔赶忙挪过去一步,横身挡在两人之间,冷冷道:“思禹,你要做什么?” “就是想和三妹妹说两句话!”罗思禹扬眉,同样冷冷的看着他,“三哥你这么拦着?当着你的面,难道还怕我把三妹给吃了不成?” 罗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是全无笑意,还是一动不动的挡在那里。 场面正在僵持间,外面就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罗腾带了几个人赶过来。 罗翔兄妹瞬间警觉了起来。 罗腾也是面色不善,直接大步跨进门。 罗思禹侧目,隐晦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罗腾却是已经径自开口道:“烟儿找到了,你马上跟我去一趟京兆府的衙门!” 说完,隔着袖子拽了罗思禹的手腕就走。 罗翔和罗予琯互相对望一眼。 抬头,他兄妹两个却已经快步出了院子,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哥哥——”罗予琯虚弱的唤了一声。 罗翔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凉凉道:“不过就是个奴婢,就算知道是你处置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叫你替她抵命不成?你也先别自乱阵脚了,先回去吧!”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烟儿那两人绝对已经被灭了口了。 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罗予琯听他这样说,心里才稍微安定了几分,用力的抿抿唇角被香草扶了出去。 这边罗腾和罗思禹兄妹从罗翔的院子里出来,刚刚拐进花园,罗思禹就迫不及待道:“烟儿她出事了?” “有人在隔着咱们府上三条街的巷子里发现了两具尸体,说是斗殴而死!”罗腾道,虽然这样说着,那神情间却是透着明显的不相信,“死在一起的男人我已经另外叫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罗思禹闻言,忽而闭上眼,绵长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早知道,我该提醒她的——” 烟儿是一心的想要等着抓罗予琯的小辫子,她原也只觉得是在自家府上,而烟儿又不是个十分冲动的个性不会有事,却是不曾想—— 罗腾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衙门那边我叫人去处理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等出去查访的人回来我再给你消息。” “嗯!”罗思禹闷声点了点头。 * 因为青萝的事一直没有眉目,自那以后褚浔阳一直都有安排人手监视苏霖和罗予琯双方面的动作,是以次日一早这边的准确消息她也拿到了。 “死在一起的男人是城北一家小医馆里的坐堂大夫,罗大小姐的那个丫鬟和他没有接触,不过据说头天傍晚的时候过去看诊的人,从周围邻里的描述上看应该是罗三小姐。”桔红言简意赅的禀报,顿了一下,又补充,“那位大夫的秉性不大好,据闻是个十分喜好颜色的。” “这么说来,就是罗予琯做的了?”褚浔阳漫不经心的继续摆弄着桌上的盆景。 “八成脱不了干系。”桔红道:“罗世子的人已经查了一遍,至少到目前为止罗家内部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并且一大早已经有人去衙门结案了,似乎——他们是不准备,而要就此压下了。” 如果只是知道罗予琯是去了那家医馆看病,罗家又能拿她怎么样? “不管他们!”褚浔阳道:“说到底也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要随便插手了。” “是!”桔红也不多言,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就先行退下了。 罗家的一段小插曲无关痛痒,五日之后的六月初四,褚易安和苏逸班师回朝。 北疆局势评定,皇帝龙心大悦,大宴群臣庆祝二人凯旋。 因为皇帝对这个功臣的封赏一直没有正式下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十之*等到南方的战事平定之后那个长顺王的爵位就要落到他的头上去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就天翻地覆,苏逸这个曾经的阶下囚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无数人争相示好的巴结。 * 罗国公府。 罗予琯和罗翔这里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笼罩,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罗翔闷声坐在椅子上良久,突然抬头狠狠的剜了罗予琯一眼,“就说是你成事不足,挑人也没眼光,偏就挑了那么个不堪大用的短命鬼!” 同样是出身苏家,苏逸成了平定北疆战事的功臣,从皇帝目前的态度上看,长顺王府的谋逆案上他基本是撇清了开去,不仅不会会受到连坐,反而极有可能接棒苏杭,成为长顺王府新的掌舵人。 如果罗予琯当初靠上的不是苏霖而是苏逸,现在可就是皆大欢喜了! 可偏偏—— “哥哥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哪里想的到——”罗予琯最近更是被这事儿愁的茶饭不思,含着眼泪说道,可是话到一半胃里就又往上反酸水,她赶忙掩了嘴扑到一边干呕了两声。 罗翔心里更加烦躁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腹部看了会儿,等她平复下来才道:“这几天罗腾和罗思禹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我也不敢贸然动作——” 要落胎可不是小事情,罗腾和罗思禹盯得紧,他也是半点动作也不敢有,唯恐这边但凡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惊动了对方。 罗予琯更是心急如焚,也得亏是这段时间她消瘦的厉害,衣物穿在身上略显松弛暂时还能藏得住,后面再过一两个月,那就只许是她能一直躲着不见人,否则—— “我和苏霖的事,罗思禹她都知道的!”罗予琯慌张道,用力的捧着手里茶盏。 如果这个孩子不能尽快拿掉,罗思禹为了不叫罗家人卷进苏家的谋逆案了,一定会对她下杀手的! 那个女人绵里藏针,这绝对是她会做的事! 思及此事,罗翔也是心焦,罗予琯被处置了不打紧,届时大房那些人也一定会借题发挥,一起来对付他的! 他虽然不想管罗予琯,但是现在两人是同坐一条船,谁也不能有事。 “你容我再想想吧!”思忖了半天无果,罗翔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罗予琯的肚子就起身走了出去。 罗予琯放下茶盏进了卧房,捧着肚子就又落下泪来。 香草端了燕窝进来给她,轻声劝道:“小姐,不管怎样您也得打起精神来啊,现在您可是两个人的身子,总不能亏了自己,先吃一点吧!” “滚开!”罗予琯怒然一推,就扑在床上大哭了起来,“亏就亏了,我现在是巴不得能把他亏没了,他就是个丧门星催命鬼!” 香草默默地把打碎的碗收了,走过去坐在床边也是陪着她默默的垂泪,“小姐,奴婢听人说过,落胎是很危险的,实在不行,您还是求了大夫人回老家去吧,到时候偷偷的把孩子生下来,那边山高皇帝远的,也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万一会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罗予琯扑在床上,就只是哭。 她当然也知道落胎有风险,可要留着的话,到底能不能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到最后都不知道,真要生下来也是个隐患。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孩子的父亲是苏霖。 就像罗翔说的,若是换做别人的话—— 虽然珠胎暗结的事情抖出来丢些脸面,她却也不至于还要过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一切,全都要怪苏霖! 罗予琯心里恨的厉害,用力的揪着被子狠狠的捶打,不经意的把下面的褥子往外一扯,一个紫红色做工精致的小瓷瓶就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 “呀!”虽然屋子里没有外人,香草也是惊慌不已,赶紧把那瓶子抢在了手里,惶惶道:“这东西,还是扔了吧!” 罗予琯止了哭声回头,回头定定的看着香草抓在手里的瓷瓶。 当初为了取悦苏霖,她也刻意寻了些助兴的东西收着,只是唯恐被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也不经常用就是了。 罗予琯的目光微微一动,撑着床板慢慢的坐起身来,伸手道:“拿来!” 香草迟疑着递过去。 罗予琯的手里攥着那瓶子,目光却是慢慢的坚定了下来。 如今的这个情况之下,就连罗翔对她都不是真心的,求人不如求己,横竖都已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了,她总归是不能就这么认命! 既然没路可走了,放手一搏也是好的! 香草看着她眼中莫名浮动的冷光,心里冷不丁就打了个突儿。 * 相较于苏逸在此次战事中水涨船高的架势,东宫方面却是十分平静。 褚易安回朝之后仍是按部就班的每日上朝下朝,坐镇六部处理政务,并且给褚月宁重新定了婚期,筹办女儿的婚事。 除了被皇帝传召进宫的次数较之以往更为频繁了一些,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来。 当月的廿四日,东宫四郡主褚月宁出嫁。 府宅之内高朋满座,当朝所有的达官显贵几乎全部到位,张灯结彩,喜事办的十分隆重热闹,就算是在所有人看来和东宫生有嫌隙的苏逸也都带了贺礼上门。 大夫人喜笑颜开的招待着客人,欢欢喜喜的嫁女儿。 也是赶上北疆大胜的好时机了,皇帝心情愉悦之余亲自手书了“永结同心”匾额下来,更是为整个婚礼增色不少。 褚浔阳也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帮着大夫人操持,忙的团团转。 如果不是晚上实在找不出吉时来,西越贵族大婚的仪式一般都会定在晚上举行,而东宫这边的宴席则是中午便要开始的。 自打褚易安回来之后,褚浔阳的行动又多少受了约束,再加上要帮忙褚月宁的婚事,已经连着几日不得空和延陵君见面了。 今天这样的场合,延陵君肯定不会错过,不过他来是明显的动机不纯,可是不曾想来了整个上午,褚浔阳都在后宅忙着招待女眷,根本就面都没照。 和几位同僚寒暄了几句,延陵君心不在焉,就借故从厅里出来,绕过回廊正要往花园里走,忽而听得身后有女子清越的嗓音响起:“延陵大人?” 延陵君止步,回头。 一妙龄女子便是含笑款步行来。 她的样貌并不如何出众,反而十分普通,但是气质使然,翩然而动间处处都透着着大家风采,不骄不躁,从容而岑贵。 这天她穿的一身珊瑚绿的宫装,佩戴的则是整套祖母绿的赤金首饰,整个人看上去贵气逼人。 但最离奇的是这般隆重的装扮之下,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依旧淡然平和,尊贵有之,却并不盛气凌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女子含笑而来,那笑容也保持的得体,礼貌而不过分热情。 延陵君与她之间似乎也是熟识的样子,勾唇一笑道:“郡主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没听简小王爷说过?” “延陵大人事忙,本宫这点小事怎么能入您的眼。”女子道,语气平和,说是调侃却又不大像,总之是叫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态度。 “呵——”延陵君闻言,却是忽而有些不自在的掩唇干笑了一声掩饰过去。 女子看着他,也不与他为难,眼底眉梢的笑意维持不变,这才说道:“南方起了战事,父王他不放心,就提前把我叫回来了,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吗?睿王妃的病可是好些了?”延陵君问道。 “母妃的身体一直都是那样,时好时坏的,说起来还得要谢谢延陵大人当初给的指点,去南方的温泉庄子上将养了一阵子,我母妃的气色看着的确是好多了,心虚气短的毛病发作起来也不再那么频繁了。”女子道,面有感激,却把那种情绪维持的极好,并不见看点的刻意,“哪日大人得空,是否可以去我们府上走一趟,再替我母妃看看?” 延陵君点头,“过两天吧,届时我会提前知会郡主和简小王爷一声的。” “好!”女子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就又微笑说道:“这会儿离着正式开宴还要有一会儿,延陵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可是得空和本宫一起走走?权当打发时间了,最近我也看了基本医书,刚好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我——”延陵君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女子便又是轻笑了一下,语气半真半假道:“之前那次你拒了我的帖子,这一次难道还要拒绝?” 延陵君敷衍着笑了笑。 后面就听青藤有些闷闷的声音道:“奴婢见过常宁郡主和延陵大人!” 延陵君的眉头隐约一跳,很是僵硬了一下才做若无其事的转身,待到看清后面只就是青藤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却也没敢掉以轻心。 “你是浔阳的丫头吧?”那女子颔首一笑,却是从容自若的走了过来。 “是!奴婢是浔阳郡主的丫头,叫青藤!”青藤说道,脸色明显有些不大好,礼仪上面却没有偏差,直接给两人行了礼,就继续往前走去,“奴婢还要去找我家郡主,先行告退。”。 延陵君想说什么却又不能,眉头就不觉的皱了一下。 那女子瞧见他的举动不禁诧异,笑问道:“延陵大人?” “哦!”延陵君回过神来,回她一个礼貌的笑容,“听说苏逸今天也来了,我许久不曾见他,正要去找他,改日再和郡主叙旧吧!” “既然延陵大人有事,那就随意吧!”女子也不勉强,微微一笑就侧身给他让了路,回头的瞬间却是视线微微一凝落在斜对面的小路上。 那里褚浔阳正带着一队丫鬟捧着杯碟之类的东西往这边走,青藤绕下回廊刚好和她碰到一处,主仆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 而彼时,褚浔阳的视线也已经往这边飘来。 延陵君脚下的步子一顿。 下一刻褚浔阳已经大大方方的带着一众婢女上了回廊走了过来。 虽然自己也没做什么,延陵君却也还是莫名的心虚,迟疑着便没有先开口打招呼。 褚浔阳走过去,却是直接越过他,含笑对那女子道:“小姑姑,那会儿就听大夫人说你也来了,我还说怎么没瞧见呢,可是屋子里太闷了?” 睿亲王褚信的家眷,除了九死一生侥幸生还的褚易简,其他人全部死于前朝宪宗的屠戮之下,那之后他又重新娶妻生子。 眼前这位封号“常宁郡主”的就是他如今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是嫡女,褚昕芮。 因为是继室所出的女儿,褚昕芮如今也不过刚刚十六,而且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褚易简的关系非常好。 她只比褚浔阳大了一岁,被褚浔阳这样称呼一声“姑母”面上表情却是一派坦然,没有半点的不愉或是不自在。 “浔阳!”褚昕芮笑笑,抬眸看向她身边婢女手里的托盘,“我正也想着今天怎么还没见你呢,你这是忙什么呢?” “大夫人要招待客人,忙不过来,我给四妹妹那里送点儿东西。”褚浔阳道:“小姑姑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不得空去看你,改天我叫了二姐姐一起过去吧。” “好!”褚昕芮点头,也是笑的温和得体,神情语气间竟也还真带了几分身为长辈当有的慈爱味道,“我那里刚好有从南方带回来的极品毛尖,回头煮来你尝尝。” “小姑姑你是知道的,我喝茶从来都是牛饮,你的好茶给我喝了可不是浪费么?”褚浔阳笑嘻嘻道,说着就回头看了延陵君一眼,也不为晾了他半天而有丝毫的不自在,只道:“说起烹茶之道,延陵大人可是行家,小姑姑你要是得空,倒是可以和他之间切磋切磋的。” 延陵君煮茶的手艺并不外露,褚昕芮也是头次听说。 她的反应却极为自然,很有些讶然和惊喜道:“是吗?本宫却是不知道延陵大人还擅此道的,哪天得空可真得要向你请教一二了。” 延陵君听了褚浔阳前面的话,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是不怕这丫头给他出难题甚至是甩脸色,怕就怕是她一句话的解释都不肯听就直接不理人了。 这丫头的主意大,要哄她可不容易! 心里松一口气,延陵君面上笑容也才跟着恢复自然,款步走过去,道:“下官的手艺拙劣,也就是浔阳郡主不嫌弃,就不在常宁郡主面前献丑了,传到外人的耳朵里,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外人? 这么说来他和褚浔阳倒是自己人? 褚昕芮瞧着两人,倒是觉得甚为有趣,再看一眼面前笑容纯粹的褚浔阳,也抿着唇角笑了起来,“那便算了,浔阳你不是要忙吗?我就在花园里随便逛逛,回头有空了再聊。” “嗯!”褚浔阳点头,给她让出路来。 褚昕芮带了丫鬟径自走过去,依次错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又侧目看了两眼,并没有忌讳什么,唇角笑容经真实而平静。 待到目送了她离开,褚浔阳就打发了青藤先带着人去褚月宁那里,回过头来,冲延陵君眨眨眼。 延陵君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上前一步,本来是想来握她的手,可是想着这是在花园里,不得已也只能忍住了。 “当初在简小王爷那里见过几次!”延陵君道,算是简短干练的给出了一个解释。 褚昕芮的为人他并没有深入了解,但是无可否认,那女人给人的印象也绝对不差,浑身上下仿佛是浑然天成的贵女风范,不说是颇具亲和力,但也也绝对不会叫人觉得讨厌了就是。 何况—— 他和对方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既然是被褚浔阳撞上了,延陵君倒是怕她多想,顿了一下就又无奈的开口道:“她是你的姑母!” 褚浔阳闻言,这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起来她也的确是很佩服褚昕芮和拓跋榕瑶那些人的,明明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可是顶着那么样的一个辈分还能泰然处之。 如果换做是她—— 怎么都会觉得不习惯吧! “我走了!”笑过之后,褚浔阳就敛了神色摆摆手。 延陵君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她,才说了没两句话,见她要走不免有点急了,想了想就快走两步跟上。 褚浔阳听到他的脚步声,只就无奈的摇头一笑,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待到拐过前面的拐角处,一转身就止了步子。 延陵君闪身过去,两人就在墙壁后头扑了个满怀。 延陵君探手揽住她的腰身,皱眉俯视她的面孔,正色道:“你千万别多想,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褚浔阳忍着笑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不置可否的弯了弯唇角。 延陵君等不到她的回应,心里就总归是有些不安定,眉头就不觉的皱了起来,苦笑道:“只是偶然遇到!” 褚昕芮是个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可这世上的女子还是循规蹈矩的居多,像是褚灵韵那样的毕竟是在少数。 褚浔阳抿抿唇,这才稍稍敛了神色,抬起一手缓缓抚上他的眉峰。 不管是从样貌还是气质才学上讲,延陵君无疑都是十分难得的,就连她自己都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若说是别的女人会对他有好感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就算褚昕芮没这个念头,可是这样的事只怕总也是在所难免的。 “没关系!”褚浔阳想着,就弯唇笑了笑,道:“就算不是偶遇也没关系,能在我们府上出入的人哪一个的身份也不简单,有人要和你打招呼不理总也说不过去,不过么——” 她说着,眼中神采忽而就笑的带了几分狡黠,一字一顿道:“在你还承认喜欢我的时候,她们都归我处置!” 这个丫头,的确是得天独厚与众不同,这样的话,也就唯独她才能说的出来。 延陵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表情就僵硬了一瞬,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归你处置?” “是啊!”褚浔阳道,眨了眨眼,笑的半真半假,“除非是你亲口告诉我说你舍不得,要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商量的!” “芯宝,我说过,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也不能比拟和取代。”延陵君勾了下唇角,眼底的神色却是极为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比你先转身,就算你要转身的时候,我也只会阴魂不散的一直跟着你,你赶都赶不走!” 褚浔阳笑了笑,仍是仰着头看他,“你确定?” 延陵君抬手使劲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眼中神色却在恍惚间突然莫名一深,低头去咬她的鼻尖,“我只会把肝胆顶风作案靠近你的别人都赶走,所以为了少造杀孽,你自己也看着办吧!” 这句话,听来怎么都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褚浔阳闪躲的同时,心中警觉,下意识的往四下掠了一眼,却见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正有一行人谈笑风生的款款而来,为首一人紫袍玉带正是罗腾。 褚浔阳也容不得多想,赶忙退后一步,和延陵君之间拉开距离。 延陵君也没为难,只是唇角含了丝揶揄的笑意,目光越过她直接朝不远处的罗腾等人看去,“罗世子,大家这都是出来游园的吗?” ------题外话------ 嗯,芮芮的角色出了~ ps:昨天更的时候没来及,我回头改了一下,又多加了两千字的内容,么么哒~ ☆、第044章 我家芯宝是美人儿! 罗腾眼角的余光扫过,是众人之中第一个瞧见这边动静的人。 之前延陵君出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叫了几个同僚游园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虽然他看过来的时候延陵君和褚浔阳就只是站在一起,心里也是莫名一堵。 “罗世子,众位也是出来游园的吗?”延陵君当先笑着打招呼,说话间已经和褚浔阳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来的几个人和他也都相熟。 见到褚浔阳在场,马上就有人打趣道:“看来咱们还是出来对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郡主了!” 说话间,就有人目光暧昧的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自从延陵君追着褚浔阳下了一趟南方回来,他心仪浔阳郡主的事情就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只奇怪是的他也着实是沉得住气,居然就忍到现在没提提亲的事,而且东宫这边褚易安也没有丝毫的表示,完全拿捏不住态度。 虽然碍着褚浔阳的身份,几个人也都有分寸,说是打趣也不就是轻浮调侃。 褚浔阳也不惧他们的目光,只就微微一笑道:“众位今天过府是客,光临舍下,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能见谅,回头宴席上一定多喝两杯才好!” “郡主客气了!”众人连忙客气的推诿。 褚浔阳便是一笑,略一颔首道:“我还有事要忙,各位随意!” 说罢,刚好青藤带着那一队婢女送完东西正往这边折回来,她便是一招手,又带着一行人从容离开。 众人退到小径两边目送。 看着她轻盈从容的步调渐行渐远,最后暧昧不明的目光就又皴巡着移回延陵君身上。 “延陵大人,就说怎么突然回头就不见你了,怎么?这是撇开了兄弟们,单独出来会佳人了?”有一个平日里关系处的不错的左侍郎家的公子上前,手臂搭在他肩上笑的眉眼飞飞。 “咳——”延陵君掩唇干笑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罗腾的脸色不大好,却掩饰的并不怎么明显,闻言就冷冷的一勾唇角道:“事关郡主的清誉,子舰你也注意一点吧!” “呵呵!”左子舰尴尬的笑笑,几个人就岔开了话题,继续游园往前面走去。 延陵君看了罗腾一眼,眼中笑容就越发泛滥了起来。 * 前厅里,苏逸被一帮老臣缠着不住的恭维,笑的脸都麻木了。 本来在去北疆的途中遇刺和在战场上几次遇险他心里就叫苦不迭,这回京之后天天忙着应付一群热情奔放或是想要替他牵红线或是想要直接自荐做他老丈人的老头子,就更是觉得这比买卖谈的—— 他这是被褚浔阳给坑惨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脱身溜出来,才是终于松一口气。 做成小厮装扮的墨雪守在外面,见他出来不禁诧异,“公子,您这是——” “我先走了!”苏逸道:“一会儿你去跟东宫的管家打个招呼就好。” “可是这还没开宴呢!”墨雪道:“您就这么走了——” “横竖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康郡王有仇,也不在乎多这一笔或是少一笔的。”苏逸道,脚下不停,几步已经穿过前面的拱门进了花园。 他脚下步子很快,直奔大门口,行走间目光不经意的四下瞥了眼,却是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不觉的屏住了呼吸。 斜对面的另一条小径上有人踽踽独行,因为隔的有些远,而且角度也不好,他看不到那人的五官,可是但就那一个侧影却是叫他的心脏一阵紧缩,完全跳乱了节奏。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匆忙掠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了考虑“她”会出现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心思微微一动,直接就从花圃里斜传过去。 “哎!”他开口想要唤他,张了张嘴才猛地记起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迟疑了一瞬,眼看着对方就要从岔路口拐过去了,就飞快的定了定神,几步跟过去,骤然抬手隔着衣物拽住了她的手腕。 褚昕芮和褚浔阳二人分手之后本是准备原路返回花厅的,本来也正在心不在焉的相思情,手腕骤然被人扣住,顿时就吓的花容失色。 “你——”她慌张回头,脸色刷白,却在看清对方是个容貌不俗的年轻男子时,面色一红,紧跟着又是一恼,怒声道:“你做什么?” 她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更是吓坏了,一时都是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离奇的一幕,一句话也说出来来。 苏逸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只是头脑一热—— 他奔过来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在褚昕芮身后仅仅三步开外的婢女,满眼看到的就只是那一剪莫名熟悉的侧影。 两个人,四目相对。 可是对方展露在他面前的却是与他料想中截然不同的一张脸庞。 虽然这女子的样貌也不如何出众,但是从五官到神情,再到整个人的气质—— 却都决计不是他方才所以为的那个人。 彼时对方正是满面恼火的瞪着他。 他心中感觉莫名的一阵落空,脑子里就又出现了瞬间恍惚的情形—— 明明不是她,方才他是中邪了不成?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冲过来了! “你大胆!”褚昕芮的婢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满面通红的大声道:“你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敢对我们郡主无礼?” 苏逸回过神来,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扣在对方腕上的手,心里一阵尴尬,赶忙撤了手,“对不起,我——” 话到一半,却又失神的再度打住了话茬。 是了,这里是东宫,以那女人的身份,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公然出现在这里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脑子糊涂了,居然只看了一个侧影就当是她了。 自嘲的笑了笑,这会儿苏逸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看向褚昕芮,歉疚道:“是我唐突,认错人了,抱歉!” 说着就诚挚的拱手做了一揖。 褚昕芮也是头次被人当众冒犯,到了这会儿也都有些惊魂未定,捧着自己的手腕防备的看着他。 而她的婢女则要直白的—— 两人都是虎视眈眈的瞪着苏逸,眼睛里明显写着不信! 什么认错人,分明就是变相的搭讪吧! 苏逸又不傻,自是看的明白个中心思,仍是磊落一笑道:“抱歉!”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褚昕芮摸着自己有些发烧的手腕,瞥见他转身时候表情间若有似无的一点落寞,忽而便是心头一动,转身看向他,含笑道:“冒昧问一句,阁下就是苏二公子吧?” 苏逸一愣,止了步子回头。 褚昕芮的气宇风度样样都好,方才惊慌之下有些失态,这会儿镇定下来却是一派从容,径自走到他面前。 苏逸最近在京城里的风头极盛,两个婢女听到自家主子提起他的名字也都是讶然。 然后其中一人便飞快的敛神上前,代为说道:“我家主子是睿亲王府的常宁郡主!” 睿亲王的独女? 苏逸显然也没想到她的身份,微微怔愣了片刻,更是面有愧色的赔礼道:“实在对不住,是苏某一时眼花,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一场误会罢了,二公子不必介怀!”褚昕芮道。 她的神态自若,看上去落落大方,但是天家贵女的气韵十足,苏逸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中就更是困惑——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方才那种错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边褚昕芮见他失神,就又唤了他一声,“二公子?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宴了,苏二公子走的这么急,您这是——” “哦!”苏逸赶忙收摄心神道:“我有点急事,不能等着入席了。” 褚昕芮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就含笑道:“是么,那就不耽误你了,本宫先行一步!” “郡主请便!”苏逸道,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褚昕芮微微一笑,礼貌的略一颔首,从他身边错开。 苏逸心中困惑,还是忍不住回头追着她看了一眼。 在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她的侧影再次从眼前划过,那张脸,那个轮廓,真是的—— 虽然明知道那是截然不用的两张脸,却还是让他再一次产生了错觉。 甚至于——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冲动,觉得一抬手可能会从她面上掀开一层假面,还原他记忆里的那张面孔。 不是她! 她不是她! 不管是样貌和气质,尤其是眼神都谬之千里,没有半分的雷同。 可是—— 苏逸的心里却还是掀起惊天骇浪,久久都不能平静。 自那也在截杀苏霖的途中偶遇之后,那女人就又从人间蒸发,这段时间他自己的人生也是几经起落,完全的无暇他顾,只是莫名的总还会在不经意间再又想起她。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的伤口有延陵君的妙药,早就完全复原,半点受过伤的痕迹也看不到了,可是莫名其妙,那神秘莫测的女人却在他心里扎了根一样,总会时时想起,情不自禁。 褚昕芮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回头看了眼,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原地,眉头就不觉的微微皱起。 她身边婢女忍不住小声道:“郡主,那人真的就是苏二公子吗?” 褚昕芮收回目光,对她淡淡一笑,继续款步往前走去,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却见那里一丛灌木后垂下来的一片月白袍角。 褚易简负手而立,神色淡远。 “七哥?”褚昕芮略有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扭头看了眼之前她过来的方向,心里却是了然,褚易简站在这里应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了。 “七哥的腿疾好的差不多了,刚遇到延陵大人,我请他改日去府上替母妃再看看!”褚昕芮道,算作一个解释,形容之间却是一片坦荡,哪怕明知道褚易简可能看到了方才回廊上的那一幕,也没有心虚。 “嗯,母妃的身子还得调养,请他再去看看也是应该。”褚易简淡淡微笑,他对自己这个妹妹还是了解的,“他答应了?” “嗯!”褚昕芮点头,“说是过两天,会提前下帖子给七哥的。” 延陵君虽然是通过他们睿亲王府发迹,并且在私底下也褚易简之间也很有些交情,可是真要细究起来,他对整个睿亲王府的态度还是把持在礼貌和敬重之间,并不会有过密的来往。 之前褚昕芮提起的给他下帖子其实也不是多过分的事,就是她要南下之前还想要请教他一些关于给睿王妃调理身体的事情。 只是那一次,她也的确是存了私心,并没有请他过府,而的约在茶楼。 并且—— 延陵君也没有赴约,只叫深蓝将一些注意事项写在信上给她送了过去。 然后后面连着几个月,褚昕芮也就再不曾过他了。 褚易简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却也不点破,而是主动岔开了话题,又往另一侧移开视线,含笑道:“延陵君志不在朝廷,性情又飘忽不定不好琢磨,相对而言,这位苏二公子却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北疆的战事胶着多年,能在数月之间扭转大局的——也难怪陛下会下了血本,不惜将他从长顺王府的阵营里撇清了关系也要重用他!” “他?”褚昕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树木掩映间,苏逸还一个人孤身站着,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动也没动。 褚昕芮的目光定格在他的侧影上,笑了笑,“七哥你惯常不夸人的。” 褚易简轻声的笑道:“方才我在这边都看见了,苏逸他对你,好像是格外关注些。” “是么?”褚昕芮微微一笑,脸上笑容恬静,没有半分异样,心里却也莫名回忆起之前苏逸一把拉住她时看向她的那一眼眸光。 惊喜有之,欣喜有之,那双眼睛,明亮异常。 “他——”褚昕芮觉得有趣,就又弯了弯唇角,不甚在意道:“好像是把错认成什么人了吧!” “是认错人了还是有意为之?”褚易简却是不以为然,深深看了她一眼。 褚昕芮回过神来,面上优雅的笑容不变,神色之间却多了几分肃然,看着褚易简。 褚易简抬头拍了下她的肩头,依旧笑的从容洒脱,“哪怕是认错了人也是难得的缘分,你也不小了,性子是该敛了敛了,别让父王为你操心。” 褚昕芮脸色表情微微一僵,自然明白褚易简所指是延陵君。 “是!”她笑了笑,重新再抬起眼睛的时候,脸色笑容依旧优雅得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那就好!”褚易简略一颔首,就着又拍了下她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开。 褚昕芮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再到消失,面上表情一直维持不变,最后却还是扭头往花园深处看过去一眼。 那里早就没了延陵君和褚浔阳的身影,心里却是莫名的一阵落空。 “郡主,还要继续逛园子吗?”婢女轻歌走过来,轻声的问道。 “不了!”褚昕芮道:“轻歌你去马车上把我那个紫檀木的匣子拿过来送到四郡主那里,之前给她添妆的时候我不得空,我去看看她!” “是,郡主!”轻歌领命去了。 褚昕芮就递了手过去,被另一名婢女轻歌扶着往后院的方向行去。 * 待到两人走后,褚浔阳才从更远地方的墙角后头走了出来,玩味的笑了笑。 “花园建的大一些果然是有好处的,你们家的园子里的戏码看起来都要比别处来的精彩啊!”延陵君随后也跟着晃出来。 褚浔阳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发现他就只是孤身一人,而罗腾那些人早就没了踪影。 “你怎么——”褚浔阳有些诧异道。 “甩掉了!”延陵君道,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饶有兴致的看向方才褚易简兄妹站过的那个岔路口:“你猜——简小王爷他们兄妹方才说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褚浔阳笑道。 “最近苏逸水涨船高,打着他主意的人不少,睿亲王府不会也是——”延陵君道,深深的看她一眼。 褚浔阳秀气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随后却是若有所思的摇头,“睿亲王还在楚州军中住事,现在他自己的位置本就敏感,要是拉拢了苏逸,那就太惹眼了。” 褚信是皇帝在这世上仅存的兄弟了,当初因为褚氏的灭族血案,皇帝一直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所以对褚信是相当的信任和器重的。 褚信也很有分寸,这么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虽然占据着一人之下的高贵地位,可是却从不逾矩。 是以,他和皇帝之间才能不生嫌隙,一直都处的十分融洽。 “可是睿亲王府的这位郡主啊——”延陵君眼中光影闪烁,那笑容花枝招展间却刻意藏了点什么。 “是啊!”褚浔阳却是不肯上当,抿了抿唇角,颇为感慨道:“他们将我这位堂姑教养的太好了,莫说是我自愧不如,就是我那些皇姑,皇室出来的正牌公主,在仪容气度上也都要被她比下去一大截。” 现如今她对延陵君的事情格外敏锐,褚昕芮对延陵君绝对是存了好感的。 可是在她当面挑衅奚落的时候,褚昕芮却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微笑以对,这就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 哪怕是男人都未必做的到,可是于褚昕芮而言—— 信手拈来! 很显然,褚昕芮是那种十分自控,也始终记得自己身份本分的人。 她能将很多的事情收放自如看的很淡。 其实就算是延陵君不是先有了自己,以他这样出身完全无从考究的身份—— 睿亲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自己唯一的嫡女嫁给他的! 褚昕芮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会对延陵君示好,却不逾矩——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褚浔阳才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进而一笑置之的带过了。 褚浔阳说着,就又看了延陵君一眼,道:“当初小王叔的腿脚不便,其实睿亲王的打算也不无道理,总要联姻一门好的婚事,将来她的岳家才能帮衬着支撑王府的产业。说起在教育儿女的用心上,他在这个女儿身上花费的心思只怕都要比花在小王叔身上的还要更多一些。” 一个家族,想要屹立不倒,总要花费心血去经营。 说起来—— 睿亲王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延陵君笑笑,忽而如释重负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褚浔阳不解,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还好你父亲没有在你身上花费这样巨大的心血,倒是叫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了。”延陵君道,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脑后发丝。 褚浔阳瞪他一眼,“你这是在讽刺我粗鄙无礼?没有小姑姑那样的礼仪风度吗?” “哪有?”延陵君笑道:“我这是夸你率真可爱,如若当初太子殿下真将你叫养成常宁公主那样的话,我就——” 这段时间,这人是越发有得寸进尺的架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信手拈来。 听了他的“夸奖”,褚浔阳就不自在的红了脸,再听他后半句话,立刻就是眉头一挑:“你就怎样?” 分明就是做好了一旦他反说反悔,就要当头给他一拳的准备。 延陵君看她这副模样,眼中笑意就越发浓烈了起来,弯身下去,双掌撑着膝盖,近距离的仔细打量起她的脸孔来。 褚浔阳被他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是会认定了你!”延陵君却是突然道,不知不觉间,他脸上表情也转为一片肃然庄重,那么一本正经的架势,让褚浔阳也跟着莫名的心口一震。 她看着他,神色讶然而迷茫。 延陵君的手指点过她的鼻尖,就在褚浔阳以为他还说些什么更震撼的话的时候,他面上收敛不见的笑容却又在一瞬间莫名开到最绚烂的低声道:“哪怕脾气不好,我家芯宝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呢!” 这番论调,褚浔阳是头次听到。 如是被人当头棒喝,先是反应不及的瞬间愣住,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有些羞红的脸皮更是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彻,煮熟了的虾子一样。 延陵君是很乐意欣赏她脸红害羞的模样了,毕竟在她身上这样的情绪不可多得,仍是弯腰保持一个平衡的视角含笑看着他。 褚浔阳怔愣过后才是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现在和这个人已经没有办法正常交流了。 怒然的一甩袖,她便是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像是跟谁堵着气一样。 延陵君看着她那样子,就更是直接笑的直不起腰来。 这个丫头,看着强势霸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女孩儿罢了,她的喜怒哀乐,其实—— 只要肯于用心,就都很好掌控的! 只是—— 到底也是这个生存环境使然,才叫她养成了那样一种个性,总是患得患失,去计较许多男人世界里面的事情,而不肯将这个包袱放下。 这样想着,延陵君也就慢慢的敛了笑容,眼中有莫名深邃的情绪缓缓的浮现。 * 苏逸在那边的小路上站了许久,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重新稳定了心绪,继续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因为今天过府的客人太多,门口被各家的马车轿子堵的水泄不通,他的马车无法通行,干脆就直接牵了一匹马,从右侧看着没有那么拥挤的巷子里行过。 拐出了巷子,他才翻身上马,忽而听得那围墙之内有人一声尖叫,是个凄厉的女声,惶恐而尖锐。 他和褚浔阳怎么都算有点交情,今天东宫正在办喜事,若要有什么闪失就糟了。 苏逸的心神一敛,直接按着马缰飞身而起,翻墙又跃入院子里。 那里正好是花园的最西边,旁边一大排屋舍,是下人的居所,位置比较偏僻,平时就是逛园子也绝少有人会走到这边来。 苏逸翻身落地,彼时侍卫还没赶来,他顺着之前听到尖叫声的方向奔去,绕过一座凉亭,果然就见一个下头脸色惨白的坐在地上。 她似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又跌了回去。 旁边的石子路上,落着一方丝帕。 “公子!公子救命!”见到苏逸,那丫鬟便如是见到了救星,大声呼救。 苏逸快走过去,伸手将她拉起来,警觉道:“你是谁家的丫头?出什么事了?” “奴婢是罗国公府的,我家大小姐——我家大小姐——”那丫头说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把抓住苏逸的手臂,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满面急色道“我家大小姐,我加大小姐被人劫了,公子——您快——快——” 罗家大小姐? 罗思禹? 苏逸始料未及,不由的倒抽一口气。 正在说话间曾奇已经带着一队侍卫赶到,远远的听到这话也是吓的变了脸色,“你说什么?罗大小姐被劫了?” “大管家,您快想想办法!”那丫鬟手足无措的哭道。 “往哪里去了?”苏逸道。 “就往那边去了!”那丫鬟抬手往那堆房舍的方向一指。 苏逸看了曾奇一眼道:“曾管家你马上去通知郡主或者太子殿下知道,事关罗大小姐的清誉,消息一定压下来,我带人去追!” “好!”曾奇应了。 苏逸一挥手就带着那一队侍卫先行。 方才因为那丫鬟叫嚷声实在太大,在稍远地方逛园子的几位夫人小姐也闻讯赶了来。 彼时也好在是这里住着的下人都去帮着筹备婚宴了,是以事发的时候并没有人看见。 这会儿一群人过来也看到一个脸生的丫鬟被曾奇扶着。 值得庆幸的是;罗思禹一直带在身边的烟儿出事,今天她带着的丫鬟其他人也都没有见过。 “管家,我们听到这边有人惊叫,出什么事了?”有人问道。 那小丫鬟到罗思禹身边的日子也短,闻言就是心虚的一哆嗦。 曾奇暗暗扶了她一把,含笑道:“这丫头迷了路,被野猫吓着了,就没见过这么胆子小的,惊扰了各位,抱歉抱歉了!” 众人四下里扫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也就跟着散了。 曾奇亲自扶着那丫头去了褚浔阳的院子。 彼时褚易安正在前厅招待客人,如果惊动了他势必就要惊动更多的人,曾奇就只能找了褚浔阳,唯恐消息走露,也没敢细说。 褚浔阳知道必定是出事了,匆忙赶回去,听闻是罗思禹在他们府上被人掳劫了,还是大为意外,。 “怎么回事?”褚浔阳问道,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奴婢和我家小姐正在花园里散步,然后突然一个蒙面的人跳出来,推到了奴婢,带走了我家小姐。”那下丫头六神无主,又哭了起来。 “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没看到人。”曾奇道,擦了把脸上的汗,“刚好苏二公子也在,他带人去追了。消息我暂时压下来了,太子殿下那里还没敢惊动,今天过府的客人多,万一要——” “不能惊动父亲!”褚浔阳赞同的打断的话,“事关罗大小姐的名声,必须封锁消息,不能走漏风声。” “是!”曾奇应了,又面有难色隐晦的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褚浔阳跟着看过去一眼,就是了然,想了下道:“吩咐个不起眼的小厮,去把罗世子请来我这里吧!” 褚浔阳道,“这件事不能瞒着罗家的人!” 而罗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又爱女如命,不能惊动,万一她失控,场面只会更加恶劣,而罗炜那里—— 也正在前面和同僚们在一起,叫了他来又要引人遐思了。, “好!”曾奇应了,也知道事不宜迟,韩进出门去办,不多时罗腾就被请了来。 他得了褚浔阳想邀的消息也十分意外,不过就算他对褚浔阳有好感,不认为她这个时候找自己会是为了私事,必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了,悬着一颗心就跟了来。 “郡主找我?”进门之后,罗腾就径自问道。 话音未落,罗家的那个丫头就扑到了他脚下,一把拽住他的袍子哭的涕泪横流,“世子——大小姐——大小姐被人掳劫了!” 罗腾闻言,一时完全没能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一僵。 直到那下丫头又拽了一下他的袍子他才如梦初醒,紧跟着就的头皮一麻,将她提了起来,目赤欲裂的地吼道:“怎么回事?” 这里是东宫,是什么人能在这里公然接走了罗思禹? 这—— 太不可思议了。 褚浔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抱歉罗世子,罗大小姐在我们府上出事我责无旁贷,一定会把人找回来的,并且向你罗家郑重的道歉,不过眼下的耽误之急,还请你稍安勿躁,万事都以大小姐的安全为要,等把人寻回来再说吧!” 罗腾定了定神,他勉强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可是表情却完全控制不住,最后只是扯了下嘴角,道:“郡主多虑了,我并没有责怪府上的意思,只是——” 罗思禹被人劫持了! 怎么会这样? 罗腾第一个就不不相信这是意外。 褚浔阳自然也是不信的。 她本来什么也没问,就是在等着罗腾来,这会儿才正色看向那小丫头道:“罗大小姐失踪的地方是我府上下人居住的地方,十分的偏僻,如果只是游园的话,罗大小姐当是不会去那里的,这中间,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丫头跪在地上哭的直抽搭,抹着眼泪道:“是——大小姐本来是和另外几家的小姐一起在散布的,后来捡到一只受伤的猫儿,大小姐心善,就捡起来了,后来刚好遇到府上经过的婢女,说那猫是西边院子里一位刘妈妈养的,小姐就好心给她送去,可是谁曾想——谁曾想——” 那丫鬟说着,就再次泣不成声。 罗腾听着,整张脸上的表情已经无限冷凝。 褚浔阳深吸一口气,冷嗤一声,“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且不说她府上到底有没有人养猫,只就那么巧就有婢女经过“指点”罗思禹这猫的出处,这一点就太过发人深省了。 罗腾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额上青筋暴起,却是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小丫鬟抽抽搭搭的,哭的近乎断了气。 褚浔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安慰道:“据说刚好是苏二公子路过的时候遇上了,已经带人去追了,他的伸手当是不差的,对付区区一两小毛贼不在话下,应该——很快就能把大小姐找回来了,世子稍安勿躁。” “嗯!”罗腾点点头,继而又金抿着唇角再不吭声。 褚浔阳倒了杯茶递给他,他也没动。 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曾奇就从外面匆匆赶了来。 罗腾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去,急切道:“怎么样?我妹妹可是找到了?” “是,已经找到罗大小姐了!”曾奇道,先是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才隐晦道:“罗大小姐没事,请世子放心,不过这会儿她晕过去了,要带过来太扎眼,我就叫人把她暂时安置在西边院子的空房间里了。” 罗滕听了,这才隐隐松了口气,抬脚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她!” “罗世子!”褚浔阳上前一步,抬手将他拦下,侧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前面马上就要开宴了,若是你们兄妹同时缺席,势必惹人怀疑,世子先去宴上吧,罗大小姐那里,本宫过去照看就好。稍后等酒席散了,您再过去!” 罗腾想了想。 就算罗思禹真被带回来了,但是她被陌生人当众掳劫的事情也要压住风声,半点也不能泄露。 虽然心里忧虑,但他理智尚存,略一思忖,就点头道:“那就有劳郡主了,我先去前面露个脸,回头再找机会过去看思禹。” “好!”褚浔阳点头。 罗腾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道:“还有我母亲那里,恐怕她她知道了会把持不住,麻烦郡主帮忙圆一下谎!” “我会的!”褚浔阳应了。 罗腾感激的对她拱手一礼,这才一撩袍角大步离开。 褚浔阳却没时间过多的关注他,转身回来就对浅绿吩咐道:“罗大小姐的丫头暂时留在这里,你照顾她!” 浅绿自是听懂了她的暗示,谨慎的点头应了。 褚浔阳便是一招手,“桔红、青藤,你们两个跟我走!” “是!”两个丫头赶紧跟上,曾奇也不敢怠慢,快步跟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褚浔阳才目不斜视的又再确认道:“可好?” “还好!”曾奇听了这个也是一头的冷汗,“那人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只是混混,人已经被苏二公子按下了。” 还好是罗思禹没有损伤,否则的话—— 只对罗家就交代不过。 “桔红你跟曾管家去,先照顾着罗大小姐,我去宴会上安抚了罗大夫人就来。”褚浔阳道,提着裙子跨出院门。 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是用的怎么样的手段,敢把事情做在他们东宫的地盘上,就绝对不能轻纵! ------题外话------ 哈哈哈,延陵锅锅耍流氓了,赶紧的,逃月票,我们都不要节操这么卖力的表演了,你们还好意思藏着掖着不给么╭(╯^╰)╮ ps:昨天那章,中间又加了两千字的内容,最后一点也稍微改了改,有疑问的宝贝可以回头重新看下。 ☆、第045章 只是扛错人了? 褚浔阳去到主院的宴客厅时正迎着罗大夫人身边的顾妈妈从侧门出来,面上略带几分急色。 两人打了个照面,顾妈妈忙是屈膝见礼,“见过郡主!”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径自往厅里走去。 顾妈妈也有事情要办,迎着就往院里走。 错肩而过的时候,褚浔阳突然步子一顿,迟疑道:“你是罗国公夫人身边的人?” “啊?”顾妈妈一愣,止了步子回头,“奴婢是罗家的奴婢!” “那正好!”褚浔阳于是便就笑了,“方才本宫在花园里遇到罗世子,他说是罗大小姐的脚崴了,就提前带着丫鬟回去了。这边都是女客,罗世子不方便过来,就托本宫给国公夫人传个信儿。” 顾妈妈愣了一愣。 却不想一回头,里头罗大夫人和大夫人也恰好走了出来。 “禹儿伤着了?”罗大夫人的面色一紧。 褚浔阳的目光隐约一闪,含笑道:“是啊,世子说是先安排人送她回去了,怕夫人担心,就让本宫过来说一声了。” 与其编排理由说罗思禹在他们府上休息,还不如直接推掉来的干净,省的再有人借题发挥要去探望,那便要露馅了。 大夫人听了这话,却是明显松了口气,握了下罗大夫人的手道:“既然大小姐是提前回去了,国公府就暂且安心吧,里头这就开宴了,还是先入席吧!” 今天东宫嫁女儿,罗思禹也不过是崴了脚,罗大夫人虽然忧心,但是为了这点小伤就走人就明显是驳了东宫的面子。 “那好!”定了定神,罗大夫人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感激道:“有劳郡主还要特意给我带消息过来了。” “凑巧碰上了,顺带着捎句话,国公夫人客气了。”褚浔阳笑道。 因为褚浔阳是打的罗腾的招牌出来的,罗大夫人也不疑有他,就被顾妈妈扶着进了厅里。 这边她人一走,褚浔阳面不改色,却是眉尾一挑,看向了大夫人。 大夫人更是个一点就通,往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隐晦的侧目往身后人头攒动的厅中看去,小声道:“本来国公夫人也没打算亲自出来,后来被罗三小姐起了个头儿,其他人又附和了两句她也就有些急了。” 罗思禹那里到底怎么回事她没问,只是看褚浔阳对罗大夫人的态度就知道其中必定是有事情发生。 “罗予琯?”褚浔阳的唇角勾了一下。 “嗯!”大夫人点头。 “我知道了!”褚浔阳道,又往那厅中看了一眼,“大夫人去招呼客人开席吧,今天四妹妹出阁,以后姐妹们相聚的时候就不多了,我去她那里陪着,就不进去了。” “好!”大夫人自然知道她未必就去陪褚月宁,却也不点破,转身扶着如沫的手回了厅中。 “走吧!”褚浔阳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前后院的宴席都已经开了,花园里也空了,她便直接带着青藤去了西院安置罗思禹的地方。 过去的时候下人都已经被曾奇打发了,只苏逸一人站在院子里。 “郡主!”苏逸听到脚步声回头。 “这次得要谢谢你了!”褚浔阳道,脚下不停往里走。 好在是被苏逸遇到了,如果真叫罗思禹在他们府上赴宴期间有什么闪失,绝对要掀起轩然大波的。 “曾管家呢?”褚浔阳边走边四下里扫了眼。 “前院有事,他被人叫走了。”苏逸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罗思禹的面色微微发白,抱膝坐在床上,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桔红递了杯水给她,她倒是客气的露出一个笑容,接了过去。 听到开门声,两人齐齐扭头看过来。 “郡主!”桔红行了礼就退到一边。 罗思禹赶紧把手里茶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就要下地,“浔阳郡主——” “罗大小姐不必拘礼!”褚浔阳快走两步过去拦下她,就势坐在了床沿上。 罗思禹的为人她知道一些,所以也不废话,只就开门见山道:“罗世子一会儿会过来,你先缓一缓,有话容后再说!” “嗯!”罗思禹皱眉点了下头,却是沉默了下来,后面再就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了,只是神思有些游历的默默想事情。 罗腾那里惦记着自己的妹妹,也没多一会儿就赶了过来。 进门见到魂不守舍的罗思禹,他立刻就是神情一紧,快走过来抓住罗思禹的胳膊打量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罗思禹道,不等她说完苏逸已经接口道:“那人劫了罗大小姐,还没等翻过院墙就被拦下了,世子放心吧!” 罗腾也是亲自确认罗思禹只是受了惊吓,身上衣物完整也没伤痕这才彻底放了心。 他敛了神色,起身郑重的对苏逸作揖道谢,“这次多亏了苏二公子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改日罗某一定亲自备了厚礼登门道谢。” “凑巧罢了!”苏逸道,也不过分礼让,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他再回来,手里已经提了个耷拉着脑袋的瘦高汉子,将人重重的往地上一扔,“人在这里,后面的事我就不掺和,先行告辞了。”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 苏逸和罗腾互相点头示意,便就先行一步离开。 那人被反缚了双手扔在地上。 褚浔阳斜睨过去一眼,道:“罗世子是要把人带回去处理?还是需要我东宫方面出面来审?” 罗思禹没能及时在宴会上出现,罗予琯就撺掇了罗大夫人出来找人,也有可能只是她们姐妹两人之间的宿怨已深,所以她只是顺手推了一把,但同样也不排除这件事会和罗予琯有关的可能。 罗腾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就警觉道:“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没什么,一切总都要眼见为实!”褚浔阳道,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搪塞了过去。 因为事关罗思禹的清誉,罗腾就扭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罗思禹虚弱的笑了笑道:“哥哥,我又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是给东宫添了麻烦,还是当着浔阳郡主的面问个清楚,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罗家的这双兄妹,果然都是理智大气的。 褚浔阳再看向罗思禹的时候,眼中神色便又多了几分赞许。 罗腾也飞快的拿了主意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耽误郡主一点时间,一并把事情处理干净吧!” 褚浔阳颔首,微微一笑,坐在了椅子上。 罗腾往前一步,抬脚就将那人踹翻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寒声道:“说,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潜入东宫,还劫持我罗国公府的人?” 那人疼的面容扭曲,大声呼痛,一边捂着胸口告饶,一边试着想要把罗腾的脚给搬开,大声道:“饶命,世子饶命!小的是财迷心窍,我——我不知道这位是府上的小姐,我——我只是拿人钱财——我——哎哟——饶命!饶命啊!” 他闯的是东宫,劫的是罗国公府的小姐! 罗腾都已经做好了严刑逼供的准备了,却不想—— 对方竟然这么就招认了! 罗思禹也是大为意外。 桔红和青藤更是面面相觑。 倒是最后,褚浔阳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含笑问道:“是谁花钱买的你来行凶?” 从方才几人的对话中这人已经知道褚浔阳的身份,忙道:“郡主,是小的见钱眼开,是小的该死。那是个年轻姑娘,两天前她去找我,指了这个地方,说是要我今天在这附近等着,届时只要把经过这里的那位小姐抢出去就行了。她给我五百两,又不用杀人放火,只说——” 这人却是个嘴快的,根本完全不等逼问就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 只是说到最后,他还是顿了一下,心有余悸的瞄了眼坐在床上的罗思禹,道:“说是叫小的把人扒了扔到外面的巷子里就成!” 罗思禹闻言,气恼的面色不觉一红。 罗腾更是脚下一用力,踩的那人嗷嗷乱叫,“真的!小的——小的句句属实,而且——而且我也没来得及做什么!” 错就错在他抢人的时候没有先把罗思禹的丫头敲晕,进而引来的了苏逸和曾奇,否则真要得逞—— 所以呢?背后那人就只是想要毁罗思禹的清白? 罗腾的面色阴沉,想来就后怕不已,弯身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往面前一拽,恨声道:“收买你的人,你还能认出来吗?” “能!能!”那人忙道,点头如捣蒜。 罗腾揪着他,却又犹豫了一下。 褚浔阳便是会心一笑,主动道:“人你可以带走,我府上的人你也可以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 所以说,褚浔阳也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他们怀疑的是罗翔和罗予琯? 罗腾兄妹互相对望一眼,都有些意外。 “宴会那边我不能一直不露面,先行一步!”褚浔阳道,略一颔首就当先离开。 出了门,她就面色再度一冷,道:“喜宴结束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桔红你去跟曾奇说,控制好我们府上所有的门户,除了过府的客人,其余咱们府上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桔红却是不解,“郡主你不是怀疑罗三小姐吗?” “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罗腾兄妹最近一定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呢!”褚浔阳道:“就算她能找到契机出去买凶,你觉得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买通了咱们东宫的婢女帮着布局?引罗思禹上钩?” 别说是罗予琯做不到,就是其他人—— 想要从他们东宫内部做手脚也不容易。 自从雷氏母子死了之后,前院后宅,曾奇和大夫人都全面整顿了一遍,不说是铜墙铁壁,用着的人手却不是随便就那么容易被买通背叛的。 想通了这一点,桔红也是惊了一跳,赶忙收摄心神道:“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未落已经飞奔而去。 褚浔阳神色凝重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沉思片刻,然后才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 屋子里。 褚浔阳一走罗腾就让跟来的心腹将那人提出去暂时看押了起来。 罗思禹咬着嘴唇坐在床上,神色之间恍惚竟是带了几分颓然。 罗腾深吸一口气,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却是凄惶一笑,颇为自嘲道:“这一次,我是不是自作聪明了?” 以她的心计,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有人想故意引她过来这边的意图? 只是她心里笃定的以为是罗予琯的手段,所以才将计就计,当时其实就算苏逸没有及时出现她也不怕,因为她手里早就准备好了发簪,趁那人扛着她的便利,已经准备往他的脖子刺下去了。 从头到尾,这整件事根本一直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罗腾对她是何其了解,其实早在褚浔阳那里听那丫鬟陈述了事情经过的时候就猜到了这里面似乎是有罗思禹顺水推舟的成分。 所以那时候他的神色才会把持不住。 “你——”罗腾张了张嘴,可是看着眼前的妹妹,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就叹息一声,坐在了床沿上,“你想借东宫的手除掉罗予琯?” “我们罗家要动她,牵扯太大!”罗思禹道,脸上表情复杂。 如果是罗予琯在东宫设计的她,被扒出来,东宫都不能坐视不理,届时罗予琯百口莫辩,势必也就栽进去了。 可是现在看来—— 这件事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你也太大意了!”罗腾道,说是责备,语气却很轻,只是略带了几分遗憾和苦涩,“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罗予琯做的,只就你这个顺水推舟的想法——如果是让太子殿下或浔阳郡主知道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褚易安的个性强势,向来说一不二。 褚浔阳的脾气罗腾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是无可否认,那少女别具一格,在大事上总会给人一种十分邪气的感觉。 如果知道罗思禹是有意想要借他们的手来杀人—— 即使这事儿都不是罗思禹策划,也难保褚易安和褚浔阳的心里不会有些什么。 罗思禹苦笑,“看她方才的表情,她——应该已经是知道了!” 罗腾的心口突然一堵,莫名就添了几分不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定了定神,罗腾道,神色突然之间就转为凝重,“这段时间,不管是罗翔还是罗予琯那里都有我派去的人在寸步不离的盯着,如果这件事是他们兄妹之中任何一个人的作为,都不可能瞒的这么彻底,把我的人都糊弄过去。” “那会是谁想要害我?”罗思禹道,这会儿想来也是后怕的一身冷汗。 她的为人低调,除了和罗予琯不对付之外,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不说是人缘有多好,但至少她可以保证——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这样的算计她! “不知道!”罗腾想来也是一阵的气闷,“事情很诡异,我看也等不得回府之后再查了,回头就找个机会,让他当场认人。这件事——” 他说着,顿了一顿,看着罗思禹,又无奈的吐出一口气道:“还是当着浔阳郡主的面查清楚吧,省的她要与我们生了嫌隙。” “嗯!”罗思禹点点头,也是忧心不已。 * 罗腾并没有在这边呆的太久,随后就又回了宴会上。 宴会从中午一直进行到晚上,宾主尽欢。 日落时分,姚家迎亲的队伍才吹吹打打的上门,一长串的仪式之后,褚月宁上了姚家的花轿,被抬出了东宫大门。 趁着所有道贺的宾客观礼的空当,罗腾就悄悄将那人提了出来,在暗处指了罗予琯主仆给他辨认。 虽然是在晚上,但是为了办喜事,整个东宫到处都被大红的灯笼装点一新,是以光线也还不错。 那人缩着脖子十分仔细的左右观察了一遍,却是斩钉截铁的摇头,“不是!” 果然—— 不是罗予琯么? 那么又会是谁,谁会和他们罗家生出这样的深仇大恨,不惜在东宫的地盘上对罗思禹下手? 罗腾心里的那根弦不由崩的更紧,刚要吩咐将人带下去,那人却是眼睛突然一亮,指着人群那边道:“是她!给银子雇我的就是她!” 罗腾的心神一敛,抬头,匆忙扫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自那边的花木间闪过,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她又走的很快,别说是容貌,就连具体的衣着都没看清楚,而等到他挤开人群奔过去的时候那里也早就人去楼空,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罗腾回头仍是让随从把人押了下去,想了想就又匆匆去找了褚浔阳。 “你是说,收买那人劫持罗大小姐的幕后黑手今天就在我们府上?”褚浔阳问道。 “是!”罗腾道,惋惜的捶了下桌子,“可惜之前我的动作慢了一步,没能拿到人,后来我又问了,可是那人给出的描述也没什么可以辨识的特征,若不再叫他遇上亲自指认,只怕也不容易查出来。” 既然对罗思禹出手的人不是罗予琯,那么这件事就不算是罗家的家务事了,反而该是他们东宫方面负责。 “我知道了!”褚浔阳抿唇想了想,就飞快的定了主意,“那人你留下吧,这件事本宫会负责到底,一定会给罗大小姐和你们罗国公府一个交代!” 她这般干脆老练的处事手段完全和眼下的年龄样貌都不相称,罗腾看着,不觉恍惚了一下。 这个少女,的确是与众不同。 他可以是爽朗明媚的,可以是调皮狡诈的,而现在—— 摆出这样一副公事公办架势的时候,更是有种惊人的气势,光华四射间几乎叫人不敢逼视。 褚浔阳心里想着罗思禹的事,无暇他顾,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却见罗腾正看着她失神。 她下意思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罗腾心里一阵尴尬,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那我就先走一步,晚些时候给你消息。”褚浔阳笑笑,转身就走。 “郡主!”罗腾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步上前拦住她。 “还有事?”褚浔阳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次的事——”罗腾道,似是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正色道:“是思禹疏忽大意,给你添麻烦了!” 褚浔阳一愣,立刻也就明白了过来。 她又不是没见过罗思禹的手段,那样拙劣的伎俩,她只听着就可见破绽,罗思禹何至于蠢到会中计? 不过罗腾会当面跟她坦白,她却还是十分意外的。 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她也的确是讨厌被任何人利用。 所以褚浔阳回他的也不过模棱两可的一个笑容罢了,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罗大小姐的那个丫鬟我要借用一下,稍后再叫人送还给你!” 说话间裙裾翩飞,已经走出去老远的距离。 罗腾站在那花厅门口,面上的表情沉寂了下来,一直目送,直到她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许久也不曾收回目光。 * 花轿出门之后,酒宴又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也就逐渐散场。 客人们纷纷告辞离开。 罗腾和桔红亲自押着那人混在大门口忙碌的下人中间,注意着出府的所有女眷,试图再次找到那个买凶害人的幕后黑手。 最终—— 罗腾还是选择一直跟进此事,并没有完全甩手丢给东宫去解决。 褚浔阳这里在散席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传令把她府上所有的婢女分批叫出来,到她的院子里训话。 彼时也只是散席了而已,客人陆续出府,还没走干净。 丫鬟们也正是最忙的时候,突然得了传唤都是莫名其妙,可也不敢违逆,匆忙的就过去了。 去了之后去又发现火急火燎把她们都纠集起来的浔阳郡主根本就没露面,只让她们在院子里排成一队站了一会儿就叫丫头出来打发了。 屋子里,拉开一条缝隙的窗页之内,浅绿带着罗思禹的那个丫鬟逐个辨认,试图找出在花园里给罗思禹传递假消息的丫鬟。 褚浔阳坐在内室里喝茶等着结果。 青藤扯着脖子往外看,不解道:“郡主,这会儿前院后院都乱着呢,您这就大张旗鼓的把人都找来,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本宫就是要打草惊蛇!”褚浔阳莞尔,手中拢着杯中茶叶浅笑曼曼,“保不准有人就会受了惊吓主动跳出来自投罗网呢?” 青藤撇撇嘴,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也就不再吭声。 褚浔阳喝了一杯茶之后才冲外面抬了抬下巴,“还有多少人?” “差不多了,就剩下各院主子的贴身婢女没到了。”浅绿道:“需要一并叫过来吗?” 东宫里的几位主子,除非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自己买凶在自家院子里生事。 其实剩下的人,看不看也都无所谓了! “叫过来吧!”褚浔阳淡淡说道。 浅绿愣了一瞬,然后才点头去了。 * 锦瑟居。 褚月歆神色慌乱的在屋子里不住来回的踱步,一边不时的往门口的方向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她的精神一紧,赶忙快走了过去,拉开门。 外面一名华服女子带着一个低眉顺眼的青衣婢女走了进来。 女子的容貌端庄,气度不凡,只是她似乎也是心情不太好,进门的时候沉着脸。 一进门,她倒也不认生,自行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了。 褚月歆也顾不上为她喧宾夺主的作为计较,紧跟着已经一个箭步走过去,满面焦色道:“娘娘,现在您总该告诉我,您之前从我这借了婢女的衣裳是做什么用的了吧?”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四妃之一的庆妃刘氏。 “前面的宴席都散了,你特意把本宫叫来就是问这个?”庆妃不悦道,烦躁的皱了眉头。 “浔阳刚刚下了命令,把阖府上下所有的婢女都叫去她那里训话了!”褚月歆道,急的手心里都是汗。 她可不蠢,不会以为褚浔阳是真要对婢女训话。 而偏偏又那么巧,是在庆妃跟她借了婢女的衣物之后。 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甩不开联系。 当时庆妃跟她借东西的时候她就心里有数,庆妃是想要做什么的,只是因为对方保证不会牵扯到她身上,而且对方的身份又完全不容她拒绝,她才硬着头皮借了。 可是结果她提心吊胆了半天,最后也没等到发生了什么事。 宴会散了,她也才要松一口气,就又出了褚浔阳那边的事。 庆妃显然也是始料未及,脸色不由的也是微微一变,紧张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就在刚刚!”褚月歆道:“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被叫了去,娘娘您可别说这事儿和您无关,应当——就是为着之前您从我这借走的那件衣服吧?” 庆妃心里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也就镇定了下来,只是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宫女兰溪。 兰溪自觉办事不利,心虚的赶忙垂下头去。 “她查就查吧,横竖也查不出什么来!”庆妃说道,无所谓的轻轻吐出一口气。 褚月歆想想也是,但还是不放心,“褚浔阳那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娘娘,不是我信不过您,实在是——” 她说着,就又忍不住露出忧虑的神色,“我在这府里本来就不得势,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拖我下水啊!” “你怕什么?”庆妃久居高位,也有些看不惯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褚月歆咬着牙。 其实庆妃找她的时候她是可以拒绝的,就算对方是后妃,但毕竟不是皇后,而褚易安强势,庆妃就是为了她的不配合而记恨,也未必能把她怎样。 只是她这样压抑的日子过的久了,如今又有了别的图谋,就不得不想着为自己找个靠山,来用一用了。 “娘娘能找上我,那也是看得起我,我不会不识抬举,这件事我会帮你隐瞒到底。”飞快的定了心思,褚月歆道:“可是娘娘,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问这做什么?”庆妃瞬间警觉起来,声音也有点拔高。 褚月歆的眼睛不觉瞪得老大,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的失态。 庆妃话一出口也愣了一下,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起身道:“总之你给本宫行了方便,本宫会念着你的好的,旁的事——你也不要多管了!” 她说着,就举步往门口走去。 褚月歆想拦又迟疑着不敢,正在犹豫的时候她的婢女刚好匆匆的推门进来,因为走的太急,又不知道褚月歆这里有客人,险些就和庆妃撞了个满怀。 “呀——”那丫鬟低呼一声,看到那人是庆妃,先是一愣,随后又狐疑的看了褚月歆一眼,最后才反应过来,匆忙跪地告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冲撞的!” “起来吧!”褚月歆道,也是神情不愉。 那丫鬟爬起来,目光还是狐疑的去瞟庆妃。 褚月歆就走过来问道:“这么慌慌张张的,是什么事?你不是去浔阳那里了?” “是的!”那婢女回道,说着也是面色困惑,“浔阳郡主面都没露就又打发了奴婢等人回来了。” 褚月歆听了这话也才放心,和庆妃都是不约而同的出了口气。 却又听那婢女似是无意识的说道:“不过郡主吩咐,明儿个让所有的奴婢都去大夫人处帮忙,重新准备帖子,四郡主回门的宴会,说是还要大办的!” “还要大办?”褚易安一直低调,办事也不喜欢铺张,这一次褚月宁的婚事排场大还是得益于皇帝最近的好心情,下旨逼着大办的。 回门而已,而且褚月宁嫁的也不显赫,哪里用得着再大办一次? “是父亲的意思?”褚月歆皱眉,心里头却是颇为不快。 “不知道,不过既然浔阳郡主这样说了,八成就假不了了。”那婢女回道。 褚月歆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件事,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庆妃却也突然不走了,眸子闪了闪,又折了回来。 褚月歆瞧着她的神色,瞬间警惕了起来,“娘娘——” 庆妃心里又再权衡一下,就对那婢女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本宫和月歆郡主说两句体己话。” 褚月歆和庆妃并不熟,那婢女大惑不解却又不敢追问,只就低垂着脑袋快步走了出去带上门。 “娘娘您——”褚月歆略带了几分芥蒂的脱口道,话到一半又紧张的没有继续。 庆妃笑了笑,随后就又敛了神色,她走过来,十分热络的握了褚月歆的手,恳切道:“郡主,之前你问本宫的事,本宫原也不想瞒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好随便的往外抖露!” 褚月歆对她满心防备,这个时候也飞快的反应过来—— 庆妃这是听说褚月宁三朝回门还要大办,所以想要故技重施,再从自己这里走一回便利了。 既然对方是有求于她,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只是面上表情还是带了几分忐忑和惶恐。 庆妃握着她的手,心里也在不住的计较,这话到底能不能说,又或者该说几分才能笼络住了她,并且能叫她深信不疑。 “二郡主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又帮了我的忙,本宫索性也就不瞒你了!”权衡再三,庆妃还是一咬牙,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转身走到一旁,道:“我不瞒你说,其实今天罗家大小姐提前离席的事就是本宫所为!” 罗思禹提前离席,根本就没闹出任何的动静,褚月歆都也从来就没没当回事,这会儿被庆妃骤然提前,她几乎是吓了一跳。 “难道罗大小姐她不是——”褚月歆的脸色一白,突然便是后悔了她为什么要追问庆妃这些。 “当然不是!”庆妃冷笑一声,颇有得色,“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她根本就不是提前回了罗国公府,而是因为出事,被你们府上给藏起来了。” 褚月歆震了震,好在是一把扶住了手边的桌面稳住身形。 “之前我布了局,从你这借了婢女的衣物,让兰溪冒充你们东宫的婢女去递了消息,把她引到了花园西边的无人处,那里也提前做了安排,本想一举成事,闹点动静出来,可是后面好像出了岔子,直接就没了声息,所以后面我也就故意的没再提及。”庆妃冷静的说道,说话间却面有恼色。 本来是安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谁曾想枝节横生,就在她摩拳擦掌的时候,居然哑火了。 她也算是十分聪明的,之前并没有等在西院附近亲自撞破现场,而后来在宴客厅那里发现罗思禹是失踪就干脆更是闭口不提,所以从头到尾,都没人怀疑过她。 褚月歆大致是听明白了她的陈述的整个计划的过程,惊魂甫定,却还是一头的雾水,狐疑的试着开口,“那么娘娘您原来是准备做什么?您和那罗家大小姐——” 庆妃和罗思禹之间不可能结仇,更别提罗思禹还是罗国公府的嫡女,平白无故的,庆妃为什么要去动她? “说起来也是阴错阳差!”庆妃道,说着眼中就带了几分厉色,狠狠的瞪了兰溪一眼。 兰溪的眼眶一热,仓惶跪下,告罪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褚月歆听的就更是糊涂了。 “本宫要帮的人本不是罗大小姐。”庆妃解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突然漫上一层笑意,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款款道:“都是兰溪这丫头成事不足,紧要关头居然认错了人,误把她给引了过去,坏了我的事。” 褚月歆屏住呼吸,也不再追问,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看着。 庆妃顿了一下,这才讪笑了两声道:“其实本宫本来要引过去的是罗三小姐。” 这件事也是真的不能怪兰溪,罗予琯在宫里呆了一段时间,兰溪自然是认得的,可是怪就怪罗予琯最近这段时间忧思过重,整个人消瘦的厉害,所以白天在花园里的时候兰溪才一时不查,听到有人喊“罗家小姐”,就只凭着背影就将罗思禹错认了。 后来照了面,知道错了也来不及掩饰,于是也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罗予琯?”褚月歆拧眉,狐疑道:“难道是她得罪了娘娘了?” “那倒不是!”庆妃笑道:“是她求了本宫帮忙的,让本宫帮着做一场戏,本来兰溪是给她递消息的,不想后来认错了人,不得已,就只能将错就错把罗家大小姐引过去了。” 褚月歆开始以为自己听明白了,这会儿却又整个迷糊了。 褚浔阳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查,明显罗思禹是出了不体面的事了。 如果庆妃是要帮罗予琯,总不至于是罗予琯是请了庆妃帮忙,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设局去毁她自己的吧? 庆妃心里绞尽脑汁的在编排着整件事,又再暗暗的思索了一遍才又继续干笑道:“二郡主您和本宫也是自己人,本宫就不瞒你了。说起来那罗三小姐的为人本宫也着实看不上,只是因为当初她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帮衬过本宫,这会儿她求上门来,本宫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权当是还人情了,这才不得已的帮着她筹谋,甚至求到您这里来了。” “是啊,谁让娘娘的心肠好呢!”褚月歆言不由衷的附和,等着她继续。 因为罗思禹那边事情的细节没有抖露出来,虽然庆妃的话目前听来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漏洞,可褚月歆也不会全信,只是听着,在心中不断的计较罢了。 庆妃为了让她相信,也是绞尽脑汁,几乎是唱作俱佳,做出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面色尴尬的又支吾了一会儿才一拍大腿道:“其实——她是心仪了苏家二公子,所以找上本宫,想让本宫帮着促成此事的!” 苏家的二公子?苏逸? 罗予琯看上了苏逸?庆妃说的—— 是这个意思吗? 褚月歆起初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却是脑中嗡的一下闷响,紧跟着全身的血液就仿佛突然凝固不动了一样,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题外话------ 嗯,被扛走的应该是罗三,大小姐是被扛错了囧~ ps:我家郡主终于破百万了,给自己撒个花先,嘚瑟一下~ ☆、第046章 黑吃黑,抢美男! “郡主!”庆妃只当她的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听不得这样的段子,赶忙起身扶了她一把,仍是面有难色道:“这样不要脸的事也就只有她能做的出来了,可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谁叫本宫欠了她的人情呢?” 褚月歆的手指死死的掐着掌心,有好半天都手脚冰凉的没有回过神来。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庆妃所做的这个局是怎么样的一个套路,只是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在不住的叫嚣—— 罗予琯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她居然打上了苏逸的主意?她凭什么?她又怎么敢? “的确——是——不要脸!”许久之后,褚月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庆妃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觉得她这反应有什么奇怪的,又再开口道:“这一次的事情没有办成,我也不好交代,郡主你的知道的,我这偶尔出宫一趟的机会都很难得,既然她求到我的面前来了,我也总要是——” “娘娘的意思是——”褚月歆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了下来。 “四郡主三朝回门的时候不是还要大办么?”庆妃道:“一事不烦二主,本宫都已经给你透了底了,不如——” 她说着,就又是拿帕子沿着嘴角尴尬的笑了笑,“这事情虽然不怎么光彩,但是换个立场想想,也算是件缔结良缘的好事情,您说是吗?” 缔结良缘?罗予琯和苏逸?她也配? 褚月歆的心思在外,目光就一直都有些游离,只是嘴角出于本能的牵起一抹笑,“成人之美的自然都是好事情。” 庆妃闻言,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那三天以后——” “娘娘想要我帮忙,总要把具体的计划说给我听的。”褚月歆道,终于收回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个本宫还得和罗三小姐再商量一下,回头——”庆妃道。 今天的计划被打乱了,要重新布置就得要重新全面的再考虑过。 “那就等到当天再说吧,”褚月歆想了想,打断她的话,“我父亲的脾气你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我——” “也是!”庆妃了然一笑,“那等我定了计划,届时咱们再说,不过郡主你心里也提前有个数!” “嗯!”褚月歆点头。 庆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那本宫就先走了,滞留的太久省的惹人嫌疑。” “好,那我就不送娘娘了。”褚月歆道。 庆妃重新整肃了神情,斜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兰溪。 兰溪赶忙爬起来扶了她的手。 目送那主仆两个的背影走出院子,褚月歆却一直站在桌子旁边没动,手指死死的扣着桌子的边缘,素来温顺柔和的面孔却是村村冰封,显出死死狰狞的冷色来。 她的婢女水玉从外面进来,看到她这样完全陌生的神情,一时就的眼睛瞪得老大,见鬼一般,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 大门里。 褚浔阳办完了自己那边的事情过来的时候客人已经断断续续走的差不了,门口那里就只剩下府里的下人在整理打扫。 褚浔阳径自朝走在那里的罗腾走了过去。 罗腾迎上来两步,没能她追问就先已经神色凝重的轻轻摇了下头。 这样的结果褚浔阳也早有准备,倒也不见怎么样的失望,只就微微一笑道:“意料之中,如果这么容易就拿到人了反而不正常呢!” 宴会散席以后罗炜已经带着罗家的其他家眷先行,这会儿等到人都散了,罗思禹才被丫鬟扶着从内院出来。 因为一开始就没受多少惊吓,她的精神还好,只是看向褚浔阳的时候神色略带了几分复杂。 “不管怎样,今天的事都还要谢谢郡主。”深吸一口气,罗腾走上前来说道。 “世子客气了!”褚浔阳回他一个笑容,看了眼天色,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道:“对了,三天之后我四妹妹的回门礼还准备要大办,到时候如果得空,还是请你们罗国公府的众位赏脸再来。” 罗腾和罗思禹俱是一愣,两人不约而同的互相对望了一眼。 最后还是罗腾开口道:“郡主是想要诱使对方再出手?” “手脚都做到我们东宫来了,足见对方将此事看的多重,既然如此——”褚浔阳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一点笑容浅淡而微凉的看着远处夜色道:“本宫向来都最爱成人之美,送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 这件事明显不只是针对罗思禹的那么简单,不把真相给扒出来,谁都不能安心。 罗腾心里权衡了一下,却还是带了几分犹豫—— 今天罗思禹没事是侥幸,万一下一回—— “郡主盛情相邀,我们罗家自然不会推拒!”罗思禹却是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干脆。 罗腾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最后也只能默许,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先回吧,母亲回去见不到你的话该着急了。” “嗯!”罗思禹点头,又对褚浔阳屈膝一礼,然后就先一步上了自己马车。 罗腾长身而立站在褚浔阳面前,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褚浔阳挑眉,调侃道:“罗世子放心好了,今天的意外——下一次不会再发生了!” “你们东宫的守卫罗某还是信的过的,”罗腾道,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定格在她脸上,神色复杂,沉吟片刻才稳着语气开口道:“苏二公子和东宫之间的关系——应该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吧?” 褚浔阳的心跳骤然停滞半拍,反应过来却是无所谓的笑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世子了。” 罗腾又不傻,如果苏逸真是恨上了褚琪枫和东宫,之前知道东宫里头出了事不落井下石也就算了,又岂会出手帮忙? 何况—— 最后还那般默契的无声离开! 褚浔阳这样的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罗腾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还是没有移动的意思,心里又再计较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试着开口道:“是——因为他——的关系?” 他问的隐晦,每一次出口都略带了几分艰难。 褚浔阳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闻言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就瞪大了眼睛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 罗腾只觉得是要被她这样纯粹而不设防的明艳表情灼伤了眼,忙是甩袖往旁边挪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才飞快的说道:“延陵君和苏逸的关系非同一般,据说上回他领了北疆的差事,里头也夹带了延陵君的举荐之功。外界盛传说他因为康郡王捕他入狱而对东宫怀恨,其实也不尽然就是这样吧?” 因为延陵君,他们双方早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是罗腾唯一能够想到的合理的解释。 关于这件事上,褚浔阳却是不想多言的,只就搪塞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逸现在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如果他与你东宫树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郡主你慧敏无双,自然一清二楚。”罗腾忽而打断他的话,重新转身看向她的时候脸上表情依旧复杂难辨。 他上前一步,站在褚浔阳面前,抬手似是想要来触褚浔阳的肩膀,可是手擎到半空又迟疑着忍住了,重新垂了下去,那神色之间竟是带了莫名沉痛的苦涩道:“你会和他冰释前嫌——就因为这件事?” 褚浔阳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延陵君的事,从来不觉得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而显然—— 罗腾这是误认为拉拢了苏逸到他们东宫的阵营里来,是延陵君用来和她言归于好的筹码了? “这是我的私事!”最后,褚浔阳也只就这样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郡主!”不想罗腾却又是一步上前拦住了她,看着她眼睛,咬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是不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嗯?”褚浔阳茫然的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面色平静而安宁,目光亦是坦荡纯澈。 就是这般自在从容之下,反而让罗腾的一颗心越发的往下沉—— 她的确,是真的从没把他看在眼里的。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开口,罗腾原也是准备一鼓作气的,这时候却突然畏惧了—— 怕是这一次开口被拒绝之后,真的再就半点机会和余地也没有了。 “抱歉!”心头突然莫名抖了一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匆匆离开,脚下步子飞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背影看上去却几分仓皇和踉跄。 褚浔阳的眉头不觉的微微皱着,看着罗家的马车离开,然后就听见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她赶忙收摄心神看过去,却是庆妃被兰溪扶着从院子里出来。 “庆妃娘娘?怎么您还没走吗?”褚浔阳道,含笑等着她走近。 “本来是要走了,走到花园发现帕子落在宴会上了,就耽搁了一会儿。”庆妃道,面上笑容保持的大方得体,自有那么一种雍容华贵之气。 两个人寒暄了两句,褚浔阳就侧身让了她离开。 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的目光一扫,却是敏锐的注意到兰溪一直微垂的眼眸当中目光隐晦而闪躲。 曾奇从后面匆匆赶来。 “怎么样了,客人都送走了吗?”褚浔阳问道。 “是!”曾奇回道:“庆妃娘娘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褚浔阳的眸子一转,脑中忽而灵光一闪,道:“娘娘出来的这么晚,是去哪里了?” “嗯?”曾奇始料未及,倒抽了一口凉气,“郡主你难道是怀疑——” “之前罗世子一直带人在这里逐一辨认,可惜她出来的晚了——”褚浔阳道,却是没有说的太明白。 如果那人没有说谎的话,之前离开的客人之间都没有找到收买他的人,那么现在—— 这巧合落在最后的庆妃主仆就实在太可疑了。 “事情如果是牵扯到宫里,那就严重了。”曾奇自然知道她不会空穴来风,只是这事情想来还是觉得棘手。 “就是因为出自宫里才更不能姑息,”褚浔阳的目光冷了冷,唇角牵起的笑容也带了几分冷凝,“你去跟父亲说一声吧,让他有个准备!” 曾奇的心中微微一动,紧跟着又是提了口气,谨慎道:“好!” 言罢就匆匆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郡主——”待他走后,桔红就自觉的往前走上来。 “去吧!”褚浔阳略一颔首,桔红就也跟着进了内宅。 * 马车上,罗思禹递了杯茶给神情恍惚的罗腾。 罗腾想也不想的就握在了手中紧紧的捧着,却是没忘唇边送。 “哥哥?”罗思禹这才确定他是真的不对劲,赶忙掰开他的手把杯子夺了回来。 茶水溅出来一些,滴在手背上,罗腾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茶水原是滚烫的。 “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他尴尬的笑了笑。 罗思禹递了帕子给他,神色忧虑的看着他,却是直言不讳的问道:“方才你又和浔阳郡主说了什么?” “没什么,还是过两天四郡主回门宴的事。”罗腾道,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谎话,罗思禹根本都不用拆穿他,毕竟兄妹两个对彼此都太过熟悉了! 罗腾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得已的再次扯了下嘴角,却是移开视线沉默了下来。 罗思禹的心里咯噔一下,心中却是了然,往他身边挪过去一点,正色道:“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 她就觉得罗腾对待褚浔阳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不曾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罗腾的面色微微一红,尴尬道:“你不要瞎猜,我——” “真的是我瞎猜吗?”罗思禹打断他的话,扯了下他的袖子,什么话也没说,神情之间却是满满的忧虑。 罗腾面对她这样洞悉一切的眼神,终于还是无所遁形的败下阵来。 “我什么都明白!”他看了罗思禹一眼,苦笑道:“而且——这件事本也就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过去了也就算了。” 罗腾的为人比较稳重,一般都不会情绪外露,可是这一次他这失态的就太过明显了。 罗思禹还是很不放心,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思虑再三才道:“智慧与美貌并重,浔阳郡主的确是不可多得,哥哥你会心仪于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 她说着,也是面露苦涩,淡淡的摇头一笑:“现在的朝局复杂,父亲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一直不肯站队,也不会允许你拿整个罗家的前程去冒险,除非等到有一天皇上驾崩,太子殿下得即大统正式登临一国储君的位置,否则——他是不会准许我们罗家和任何一家王府联姻的。” 在这一点上,罗炜的立场十分明确,横竖皇帝不肯放权,而罗国公府的这个爵位也已经顶天了,他们罗家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争什么从龙之功。 可是要等到褚易安正式上位? 那个时候褚浔阳也早就名花有主了! 这一点罗腾又何尝不明白,只是—— 每每见到她便会情不自禁罢了! 这么久了,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牵肠挂肚念念不忘,可是—— “思禹——”强压下心里的苦涩,罗腾抬眸看向罗思禹,“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在家族的利益父亲的意愿和你心仪的男子之间,你会怎么选?” “我?”罗思禹笑了笑,笑容一如往常般恬淡宁静,她看着罗腾,却是不答反问,“哥哥你心仪于她?那么她呢?” 罗腾闻言,如是胸口被什么重重一击,一瞬间就凉成一片。 是啊,他说是喜欢对方,可是对方呢?说到底还只是那四个字—— 一厢情愿! 罗思禹瞧见他眼中落寞,难免也是跟着心头一堵,多出几分心疼。 她隔着袖子握了罗腾的手腕,语气平稳的轻声说道:“作为世家子弟,血统和家族的责任都没有办法选择的,如果换做是我,我能做的也唯是如同哥哥你如今这个样子罢了。可是退一步讲,如果抛开眼前的身份立场不提,哥哥——如果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心仪了谁,我也会选择放手,远远的走开,不会卷进他的生活里去的。” 罗腾原来也不过就是因为心情烦闷才随口一问,也没准备她会回答,闻言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罗思禹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的慢慢说道:“哥哥,只有两情相悦,在一起才会幸福,如若不是——即使你不遗余力的争取到了,日后朝夕相对,你们也只会是未成彼此心口的一根刺。天长日久,你会怨恨她的不爱,她也会记恨的束缚,到最后,谁都不会比谁过的舒心幸福!” 罗腾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自己的妹妹。 他一直觉得,哪怕是已经十五了,她都还小,却不曾想此刻却是被她这一番话深深的震撼。 这些天,他的确是一直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试着摒弃一切去争取一次试试看。 而现在罗思禹一语中的,点名了症结所在—— 之前他所矛盾的那些根本就权无意义,重要的是—— 褚浔阳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而且——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努力了就能扭转她的心。 “思禹——”缓慢的深吸一口气,罗腾语气迟缓的开口,“你会这么说,或许只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如果——” “如果将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有多喜欢,可是只要他心里放着的不是我,那么我就一定不会嫁!”罗思禹道,语气笃定而决然的打断她的话。 涉足一段本就不公平的感情里,最终吃亏受伤的就只会是自己,与其这样,倒不如门当户对相敬如宾,最起码—— 因为不爱,因为没有期待,才不会去计较得失。 罗腾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回到罗国公府,罗大夫人以为没能见到罗思禹竟然亲自等在了大门口,见到两人回来,忙是迎上去,一把抓住罗思禹的手臂道:“你怎么样了?你哥哥不是说你——” 她上下将女儿打量一遍,确定罗思禹没有受伤,心里马上就又几分明了,四下里扫视一眼,拽了她的手就往里走,“走,回去!” 罗腾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了罗大夫人,一行人就一起去了罗思禹的院子。 * “小姐!”香草从院外快步跑进来,鬼鬼祟祟的回头合上了房门,然后快走到罗予琯面前,握了她的手道:“奴婢过去偷偷的看了,大小姐果然没有提前回府,就在刚刚才和世子一起进的门,而且她人也好着呢,根本就没有伤到!” “嗯?”罗予琯已经送到唇边的茶碗猛地收住,眼中莫名闪过一丝狠厉的神情道:“你确定?” “是,奴婢亲眼所见,是世子和大小姐一起回来的。”香草道,唯恐她不信,就用力的点点头。 “这么说来——那白天那会儿她当是真的处事了?”罗予琯的思绪漂移,喃喃道。 当时在东宫开宴之前,她见到罗思禹没到就直觉的以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罗带夫人想要息事宁人,只让顾妈妈去找人,她立刻就煽风点火,鼓动了罗大夫人。 罗大夫人对罗思禹这个女儿向来宝贝,果然一点就着,急着出门了一趟。 她正满心欢喜的等着事态发展,不想对方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只说罗思禹崴了脚被提前送回来了。 她后来也让香草去打听了消息,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半点迹象,最后也都几乎信了。 现在罗思禹偷偷摸摸的最后回来,这回她就肯定了—— 那贱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时过境迁,东宫那边的消息却不是她能拿到的,这会儿想来也只是暗恨罢了。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查出来,她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想了想,罗予琯道。 “是!”香草答应着,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转身回来,迟疑道:“小姐,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吧!”罗予琯心里狐疑,索性就放下茶碗抬头看向她。 “是——是苏家二公子!”香草道。 罗予琯的心跳一滞,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就跳起来,几乎恍然以为香草料中了她的心思。 但是随后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只是下意识的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那个小瓷瓶,强作镇定道:“到底什么事?” “之前宴会之前奴婢在东宫的花园里看到了苏二公子,听他跟人说是有事要先走,他的人本来已经走了,可是后来宴会开始之后,奴婢再去如厕的时候却又在花园里遇到他一次,而且——”香草努力的回忆着,眉头都皱了起来,“看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罗予琯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也着实没能把苏逸两次出现在花园和罗思禹联系到一起,只是听到苏逸这个名字就下意识的关注了几分。 “他不是和东宫关系不好吗?”罗予琯道,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不好也没什么。” “哦!”横竖就是个不相干的人,香草见她没兴趣也就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罗予琯手里捏着那个小瓷瓶,正在出神的时候冷不防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人开门的动作很大,而且全无顾及。 罗予琯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瓶子就滚落在地,咕噜噜的刚好落在刚进门那人的脚边。 她匆忙要去抢,可是瓶塞甩落,里面淡青色的粉末已经洒出来了一些。 罗予琯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是吓的脸色一白。 而罗翔弯身捡起那瓶子,闻到那里面浓烈的香气已经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瞪的朝她看过来。 罗予琯吓的一个踉跄,使劲的往后退去。 罗翔的眼神狠厉想要吃人一般,一个箭步上前,随后想起来门还没关,就又退回去关了门,再重新回头的时候才没了动手冲动,只冲着罗予琯地吼道:“你疯了吗?这个时候了还拿着这种东西做什么?” 他虽然还没娶正妻,但通房丫鬟也有几个,再平日里和朋友去柳林街玩的也不少,自然一眼就认出那是青楼女子惯常用来催情的药物。 罗予琯现在还怀着孕,手边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罗翔几乎是气是七窍生烟。 罗予琯本来也正惶恐,这会儿稍稍定了神,突然一咬牙跪在了他面前,咬着嘴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哥哥,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这也是不得已,我已经想到法子脱身了,你——帮我!” 她的语气急切而坚决,带了强大的执念,眼中隐隐燃烧了一丝疯狂的火焰。 罗翔也是头次见她这样的神情,一时竟然被他震住,好一会儿才使劲的一甩头回过神来,仍是低吼道:“你又说的什么疯话?你现在这个样子,藏拙都还来不及,你——” “哥哥!”罗予琯却是不等他说完已经打断他的话,仍是死死逼视他的目光道:“我想过了,这个孩子就算拿掉了也不可能完全的掩人耳目,与其冒险等着他们发现,不如另谋出路,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之前这主意罗翔也想过,可是后来冷静下来就知道不可行。 “你现在还在守孝——”罗翔脱口说道。 “那又怎样?只要把事情捅破了,也不一定就要马上成亲,最起码——要把我们从苏霖身上撇清了开去。”罗予琯道。 罗翔也有些明白了过来—— 她这也不是正经的想嫁人掩饰此事,而是想要把事情闹到,把肚子里的孩子栽给别人。 罗翔看着罗予琯,突然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这女人已经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了一样。 “你想——”即便如此,也即便没抱着太大的希望,罗翔也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毕竟罗予琯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就是真要找人来顶缸,对方也未必就会那么蠢的认账。 “哥哥,人选我已经挑好了,而且也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罗予琯道,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脸面矜持,她仰头看向罗翔,抿抿唇道:“是苏家的二公子,苏逸!” “什么?”罗翔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尖声嚷了出来。 “他也是苏家的人!”罗予琯道,眼睛里有种十分幽冷的光芒跃动闪烁,光影灼灼,“别人敢不买账,他却不能!现在长顺王府的余孽还在负隅顽抗,他的立场也很尴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奈何不得,势必要听我遮掩的,否则的话——真要闹大了,闹到了陛下的面前——他自己也很难脱身!” 这顶绿帽子,算计到谁的头上谁也不会轻易受了,罗予琯本来也不敢胡思乱想,但是那天偶然听香草提起苏逸,突然就灵机一动。 苏逸可是苏家的人,苏霖的堂弟! 而且又赶上这么个敏感时期,只要她能想办法拖了苏逸下水,那么苏逸就只能就范! 如今她已经不指望再好好的嫁人享受荣华富贵了,什么也不比保命要紧。 所以今天去东宫的时候她就带了这瓶药过去,只是当时还十分忐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运作。 现在想想—— 事不宜迟,也实在是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罗翔许久没有说话,似是再思考着什么,明显是被她说动了。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已经遮掩不了多久了,一旦等着他们来拷问这个孩子的来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罗予琯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就有些急了,膝行过去,抓住他的袍角,“哥哥,你想想,苏逸现在前途大好,他怎么舍得自毁前程?只要我们布局得当,哪怕是哑巴亏他也得认了。而且——” 她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唇角就跟着牵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一旦跟我们绑在了一条船上,他还不得要提携着你?” 不得不说,这句话才是正中下怀,说到了点子上。 罗翔的目光骤然一闪,用力的抿了抿唇角。 罗予琯看到他眼中明显松动的情绪,就是心头一喜,再接再厉道:“事不宜迟,不要再犹豫了,横竖现在你我都是举步维艰,拼一把也是好的。听说这段时间苏逸水涨船高,各种的应酬宴会不断,正是有机可乘的时候!” “这个么——”罗翔的心里也定了主意,面上却还略带了几分迟疑,慢慢道:“你要说到宴会,刚刚听大房那边的消息,过两天月宁郡主的回门宴东宫还要大办。别的宴会场合不保证苏逸会不会到场,但是东宫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哪怕只是去露个脸,也必定要把表面上的功夫做主了。 罗予琯的眼睛一亮,越发急切了起来。 罗翔有看了她一眼,终于也是一咬牙,点头道:“好,趁着这两天,这件事我们好好筹谋一下!” * 三日后,褚月宁回门! 一对儿新人是一大早就到的,去拜见了褚易安和大夫人就分头去了厅中会客。 褚月宁穿一身石榴红配正红色的衣裙,挽着妇人发髻,笑容间红光满面,眼角眉梢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可想而知,新婚这两天的日子定是过的蜜里调油一般惬意自在。 大夫人看在眼里,也是满脸欣慰的神色。 因为这一次回门宴的排场依旧摆的很大,基本上又是所有有资格道贺的达官显贵都到了。 不过和大婚那天不同的是,这天的宴会褚浔阳出了主意,直接摆在花园里。 严格算来,东宫也属于皇宫建筑群的一部分,不过因为褚易安的为人刻板低调,所以这些年府上的宴会不多,更别提和达官显贵之间私底下的往来了,是以能够得机会来东宫做客的人委实没有几个。 这天又开放了大花园出来,开宴之前客人们就都三五结伴的在院子里赏景了。 延陵君拽了苏逸从前厅出来。 因为上回差点出事,苏逸倒是有点心有余悸的意思,这天本也没准备多留,真是如罗予琯兄妹料中的那样,只是来露个脸的。 “你找我什么事?”被延陵君拽着出来,苏逸还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整理着被他扯皱了的袖口一边问道。 延陵君嘿嘿的笑了两声,把方才从客厅里顺出来的一壶桂花酿递给他,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事问问你,上回你过来的时候和罗腾搭上线了?” 苏逸正提着酒壶在往嘴里灌酒,闻言就只觉得不对味儿,冷不让一口酒呛到了气管里,吐了自己一身。 他这才惊觉上当,赶紧起身抖掉身上水渍,一边却是颇为无奈道:“你别套我的话,我那天走的早,浔阳郡主和罗腾都说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延陵君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却依旧是笑的肆意自在,看在苏逸的眼里便有说不出的诡异。 “你——”他下意识的警觉起来。 延陵君眼中的神色却是突然莫名一黯,因为他安神色转变的太快,苏逸几乎有瞬间的恍惚,内心警觉却没反应过来。 而下一刻,延陵君一直重新直起身子,迎着他走过来,在错肩而过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膀,叹息一声道:“今天还是别急着走了,都留个个把时辰,会有意外收获!” 说完就再没回头,脚下步子轻缓而稳健的离开。 苏逸站在回廊上,回味着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目光,眼中神色就跟着慢慢沉淀了下来。 这边他回廊的拐角这一侧良久未动,正在失神中,忽而便听迎面有女子追逐嬉闹的声音响起,并且快速往这边逼近。 苏逸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回走,不曾想才走了两步,后面回廊上拐过来的几个少女却因为跑的太急又根本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在,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在收势不住,轰然一声就从后面撞在了他身上。 冲击力太大,苏逸一个踉跄,手中酒壶跌落,酒水溅出来,整个袍角都湿了。 “呀!”两个女子也吓了一跳,先是一惊,待到看清楚自己撞的正是目前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就骤然红了脸,连连道歉道:“对不起,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后面说笑的一群人也拐了过来。 却是以庆妃为首,带着几位命妇在游园。 “见过庆妃娘娘!”苏逸拱手行礼。 “免了免了!”庆妃道,目光狐疑的在他上和前面两位少女面上扫过。 “这是苏二公子!”一位少女粉面通红的回去挽了一个中年美妇的手臂,小声道:“是女儿唐突,撞了他!” “二公子的衣裳脏了呢!”庆妃的眸子一转,笑了笑。 “不妨事的,只是一点酒,一会儿就干了!”苏逸忙道。 “这一会儿就要开宴了呢——”庆妃道,目光四下一扫,刚好见到一个东宫的丫鬟行过,就叫住了他道:“你带二公子找个地方清理一下吧!” 苏逸还想推脱,那丫鬟却已经过来,“二公子请!” 突然想到延陵君之前模棱两可的提醒,苏逸隐隐弯了下唇角,“好!” 那丫鬟将他待到一个小院的客房,又寻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替换就退了出去。 苏逸脱了外袍,刚要去取桌上的衣物,冷不防后面房门就被人撞开,一个女子纤弱的身影扑过来,跪倒在他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哀声道:“二公子,你救救我吧!” ☆、第047章 风流 苏逸看着眼前陌生的丫鬟略一怔愣,随后心里就隐约明白了几分。 他从容取了袍子穿上,一边才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回事?” “外——外面——”那丫鬟脸色发白,手指颤抖指向大门口的方向。 苏逸看过去一眼,之前说是守在外面等着帮他清理袍子的丫鬟已经走的没了踪影。 否则,大概也不会叫这个小丫头闯进来。 这边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物,院外就又传来之前那个丫鬟的声音道:“二公子,您换好了吗——” 说着已经再度从院外走了进门。 这屋子的房门大敞,她骤然看到先是一愣,然后看到跪在苏逸脚边的丫鬟则是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脱口道:“这——” 言罢就是一个激灵,转身就想要往外走,然则却是晚了一步。 外面有人笑语嫣然,庆妃已经带着几位命妇小姐再度“凑巧”路过了。 有人的目光往这院子里一扫,立刻就发现了其中异样。 “那不是苏二公子,这里是——”一位夫人诧异道。 庆妃的脸色整个儿僵了,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褚月歆明明答应她,一切都部署好了! 苏逸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心里已经有数,却是一抖袍子不慌不忙的应了出迎了出去,含笑拱手一礼道:“娘娘,各位夫人,真是巧啊,又在这里遇到诸位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庆妃听的。 庆妃勉强定了定神,她原是想要抬脚进那院子,可是苏逸堪堪好就挡在大门口,她若要绕过去就显得刻意了,也就只能站在外面问道:“苏二公子不是过来更衣的吗?里头那是——” 虽然那屋子里有一个丫鬟,但很明显,根本就不是罗予琯。 现在褚月歆的那个丫鬟水玉也都还站在院子里,看样子也不该是褚月歆方面出的问题。 “不知道!”苏逸回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突然就闯进来了,我都还没来得及问!” 说着就回头一招手,“你出来,把话说明白了!”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脚下却有些虚软和趔趄,慌乱的奔出来,却没往门口这边凑,而是扒着房门指向那院落一角的花圃,颤声道:“那里——那里有——有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苏逸更的眉头一拧,扭头第一个跨进了院子,走过去拨开那边的花丛一看,果然一个穿着浅粉色丫鬟服的女子倒在后面。 因为是扑倒在地,看不到脸。 庆妃等人纷纷从院外进来。 几位夫人小姐们看到这场景脸都白了,马上有人惊呼道:“快!快去找人来!” 有随行的丫鬟飞快的跑了出去。 庆妃也是看的一阵莫名其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尸体吸引就匆忙和水玉交换了一下眼神。 水玉也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多时一个管事的婆子就带了东宫的侍卫过来,招呼人把那丫鬟从花圃里拖出来,抬手一试,却是松口气,“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就是掐她的人中。 看到那丫鬟的脸,马上就有人认出她来,诧异的低呼道:“咦,这不是罗三小姐带来的丫鬟香草吗?” 罗予琯的丫鬟? 庆妃闻言,心思一转,霍的扭头看了身后的屋子,然后提着裙子就快步冲了进去。 “娘娘!”兰溪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跟了过去。 其他人不明所以,也都本能的跟着。 庆妃冲进了屋子,也没在大厅中滞留,直奔里面的卧房,一把抖开门口的半边珠帘,往里面一看—— 却见那床上侧卧了一个人影,脸朝向雕花床的里侧,身上半搭着条被子,里面却是只穿了里衣的。 庆妃的心下一喜,面上却是神色一厉,马上怒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逸方才只是在客厅里匆忙换了外衫,也是万也不曾想到里面居然会睡了一个人。 不过只看了那人一眼,虽然没看到脸他也是笑了,道:“咦,怎么这里还有一个人?我之前倒是不曾察觉的!” “二公子不曾察觉?”庆妃挑眉,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逼视的味道。 “我才只在外面呆了一会儿,自然是不曾察觉的!”苏逸道,迎着她的视线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 其他人都开始小声的揣度议论起来。 正在说话间,外面大夫人已经闻讯赶了来,面色凝重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人命了?是什么事?” “没!只是晕了个丫鬟!”之前的管事婆子忙道,说着又是面有急色的示意屋子里,匆匆把事情给大夫人说了。 平白无故的,苏逸过来换个衣服就出了这么多事,大夫人自是马上感觉到事情不对。 她含笑上前,便是直接对苏逸道:“是下头的人疏忽,怎么把二公子引到这间屋子里来了?没惊着您吧?” “我还好,大夫人不别介怀!”苏逸笑道。 庆妃却是不肯放弃机会的,冷然的一勾唇角道:“苏二公子就准备这么搪塞咱们吗?” “庆妃娘娘的意思,微臣不明白!”苏逸便不改色,仍是浅笑妍妍的看着她。 “院子里莫名晕倒一个丫鬟,现在又有人和您一起衣衫不整的同时出现在这屋子里,难道你还要推说这都是巧合?”庆妃厉声说道,唇角牵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什么衣冠不整?微臣可不敢在娘娘面前失礼!”苏逸道,抬手随意一扫身上依然穿戴整齐的衣袍。 没能当场逮住两人纠缠,这本身的形势不利,庆妃冷冷的看他一眼,就就外面呵道:“把罗三小姐的那个丫鬟带进来!” 庆妃这般咄咄逼人,已经显得十分刻意了。 大夫人的眉头皱起来,却没能跟她正面冲突。 有人把刚刚转醒的香草扶了进来,香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还有点头晕眼花,庆妃已经迫不及待道:“你是罗三小姐的丫鬟?” “是!”香草下意识的回,缓慢的记起前面的事,突然神色一晃,仓惶的扑倒在地,哭喊了出来,“各位主子救命,救救我家小姐!” 听了这话,庆妃就更是定下心来,脸上却刻意做出凝重的神色道:“怎么回事?是谁打晕你的?罗三小姐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香草惶惶道,目光凌乱的四下里瞟了一眼,看到人群里的苏逸却是本能的心虚,匆忙又再别开视线,然后才嗫嚅道:“我家小姐不见了!” “什么?”大夫人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诧异的挤开众人去了内室查看那床上睡着的人。 这边香草哭哭啼啼道:“奴婢本来是和小姐在花园里散步的,后面突然就被人打晕了,方才醒过来,我家小姐就已经不见了!” 庆妃心中满意,唇角勾勒一抹笑,看向苏逸,“苏二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娘娘真会说笑,罗家小姐不见了,和微臣有什么关系?又几时轮到我来说了什么了?”苏逸道,负手而立,朝向空气里微微的吐了口气。 “你还死不认账?罗家小姐衣衫不整的和你睡在一个屋子里,众目睽睽之下,你还要抵赖吗?”庆妃拧眉道,说着又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叹惋道:“说起来你们男未娶女未嫁的,真要是两情相悦也是好事情,何必要走极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在场的人看向苏逸的眼神已经隐约透了几分怪异出来。 虽然谁也不绝对他有用非常手段对罗予琯做什么的需要,可是事实面前,也总是难免惹人遐思的。 “我不过就是受娘娘的指点过来这院子里换身衣裳罢了,什么罗三小姐,娘娘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苏逸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眉峰一挑,再看向庆妃的时候就明显带了几分寒气。 “你这是什么话?本宫也是见你的袍子脏了才好心——”庆妃脱口道,赶忙辩驳,话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说多了恐有欲盖弥彰之嫌疑,立刻就是话锋一转,冷冷的一指内室的方向道:“罗三小姐不明不白的晕在这间屋子里,而这里又只有你之前来过,你总要给一个解释的吧!” 苏逸冷冷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小姐!”香草反应过来,匆忙扑过去。 彼时大夫人已经瞧过了那人,她却没动,只就站在床前。 香草扑过去,一下子就将那人抱在了怀里—— 罗予琯和罗翔计划算计苏逸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自己晕了不知道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听了庆妃和苏逸的对话就只当是罗予琯得逞了。 声泪俱下的扑过去,一把抱着自家小姐,香草的手臂突然一僵,紧跟着下一刻却是尖叫一声,猛地一把又将那人推开,自己则是仓惶的后退一步,被脚踏绊倒摔在了地上,指着床上那人颤抖不已。 那人被她拉起来,又再大力一推,额头撞到旁边的床柱,这才呻吟一声捂着脑门爬起来。 大夫人面色平静的看着门口的庆妃等人,凉凉道:“这就是娘娘口中的罗三小姐?” 话到一半却又跟着改了口风,笑道:“也是,罗家三少爷和三小姐是嫡亲的兄妹,样貌相似让娘娘一时分辨不清也是正常的!” 罗翔一个高大男子和罗予琯那么一个柔弱女子,如不是用被子掩了藏在床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会认错。 庆妃愕然瞪大了眼,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罗翔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嗡嗡作响,还在迷迷糊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女人尖锐的吵嚷声,脑袋里就更是乱糟糟的,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他捧着脑袋坐起来,全然没能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只看到这间屋子里挤满了人,数十道诡异莫辩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再低头一看,却赫然发现自己就只穿了里衣,这才骤然一下清醒了过来。 “庆妃娘娘!”他匆忙跳下床,跪地给庆妃行礼,脑子里却是飞快的回想—— 他原来是走在花园里,正在想办法去和苏逸套交情,好把人骗出来的,后来—— 后来在亭子里喝了丫鬟送过去的茶,再然后—— 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场面了。 难道是那茶水有问题? 然则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去考虑到底是谁做了手脚了,如今他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庆妃面前,如果皇室要追究,那也是大不敬的罪名。 苏逸之前过来的时候是多想这屋子里会有一个人,可是他的观察力却比庆妃等人敏锐的多,第一眼看到床上的那一团就知道肯定是个男人。 这会儿他便是悠然一笑,对庆妃道:“现在庆妃娘娘应该不会还觉得微臣会和罗三公子之间有点什么吧?” 其实真要算起来,从双方在花园里遇上,再到在这里二次遇到,中间才多长时间?就算屋子里的不是罗翔而是罗予琯,其他人也都不是瞎子,也都知道他不可能有时间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如果是男女之间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还是有借题发挥的空间的。 现在换成罗翔—— 庆妃的脸色惨变,咬牙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 罗翔更是听的云里雾里,试探着略一抬眸,这才发现摔在地上的香草。 他沉了脸,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三——三少爷!”香草定了定神,还是舌头打结,焦急道:“三小姐不见了!” “什么?”罗翔一惊,声音不由的提高。 庆妃的眸光一闪,立刻就抓住机会,岔开话题道:“既然这里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可是罗三小姐失踪也不是小事,姚氏你——” “是!”大夫人不等她说完就已经接过话茬道:“说什么罗三小姐失踪?可别又是一场误会!今天过府的客人这么多,到处都是人,又哪里有人能在眼皮子底下劫人的?罗三小姐别是也和三公子一样,累了就躲到哪个院子里去休息了吧!” 庆妃刚刚闹了笑话,正在理亏的时候,也不好再逞强。 大夫人说着就对如沫吩咐道:“吩咐几个人下去,四处的院子里都找一找,可别乱说话,对罗三小姐的名声也不体面!” “是!”如沫应了,一挥手就先带了几个丫鬟婆子离开。 庆妃心有不甘,目光一闪,又再看向罗翔道:“罗三公子,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我——”罗翔想说什么,外面如沫却是去而复返,对大夫人道:“大夫人,浔阳公主身边的青藤姑娘找来了,说要见您!” 大夫人的心神一凛,随即就飞快的明白了点儿什么—— 罗翔会睡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又看了庆妃一眼,面有难色道:“娘娘——” “大夫人有事就先请便吧!”庆妃道。 她也是觉出了罗翔这事儿有蹊跷,非得要问一个明白才能罢休的。 既然是褚浔阳的作为,大夫人倒也不担心她能问出什么来,迟疑了一下就先带着如沫离开了。 苏逸的目光饶有兴致的扫视众人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正在犹豫着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突然隐约听到外面有女子语音尖锐的咒骂声传来。 众人的精神一紧,再顾不得许多,都匆匆循声出了院子。 大夫人彼时也没去远,走到这边隔了一座院子的小院前面就被阻了步子—— 声音就是从那院子里传出来的。 一行人心下狐疑,就也都快步跟了去。 彼时那院子里,一名穿着华贵的妇人正揪着另一名女子的头发要将她从屋子里往外拽,口中一边高声咒骂:“不要脸的小贱人,你偷人也不看地方,大白天的就敢把爷们儿往床上拽,我呸!” 说着就愤然啐了对方一脸。 见到这妇人,众人反而见惯不怪了一样,都是面皮一松,只剩下一副等看好戏的表情挤在门外看热闹。 四王妃善妒,悍厉之名在外,这种场面早就屡见不鲜了。 且不说这些年被褚易清带回府里去的美妾被她打了多少出来,早些年的时候她甚至还尾随褚易清去锦上花闹过。 若说这我四王妃就是个不容人的醋桶子,那么四王爷褚易清也着实是个专门用来治她的风流种子,不管王妃怎么不容人,也是隔三差五的就往府里抬人,回回闹的鸡飞狗跳,就如是夫妻两个斗法,看谁能降住了谁一样。 而其中最离奇,三年前他更是趁着去给老丈人贺寿的契机把自己的小姨子、四王妃的亲妹妹给睡了。 丑事当场闹开,四王妃干脆也不打“狐狸精”了,直接把他给抓破了相,两人直接闹上了御书房。 男人风流,本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巧就是褚易清自己挑的时间和人选不对,皇帝当场震怒,罚了他三个月闭门思过。 四王妃得了皇帝撑腰,后面反而更加有恃无恐,在女色方面将他管制的牢牢的,这两三年也闹的少了。 不曾想着这消停了没多久,这就又赶上好日子,居然还闹到了东宫来了。 四王妃陈氏的祖父原是武将,也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战多年的,只是子孙不成器,如今也开始没落了,可偏生她却随了祖父的火爆脾气,最是个不容人的。 被她拽在手里的女子,双手抱头,只是哀哀的哭泣。 衣襟散乱,头发也被扯着,狼狈不堪。 大夫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外围—— 这事儿她是该劝,可是说白了,却是人家夫妻间的家务事,又不好随便掺和。 “贱人!”四王妃拽着那女人犹觉得不解恨,又一脚踹在她膝盖上。 那女子惨叫一声,人还没等被她拽出门槛,就是痛的摔在了地上。 四王妃这也才暂时松了手,被迫后退一步。 众人这也才看清楚那女子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香草告知被人劫持了的罗予琯。 彼时罗翔刚好穿好了衣服赶来。 庆妃看清罗予琯的脸,脚下顿时就是一个不稳,往后趔趄了一步。 罗翔本能的抬手扶了她一把,道:“娘娘当心!” 随后就飞快的撤了手。 却没有察觉,在他拖住庆妃的那一瞬,有人已经飞快的往他的袖口里弹进去一枚蜡丸。 罗翔挤过人群进了院子。 正在被四王妃扯住头发厮打的罗予琯突然就看到了希望,卯足了力气一把将四王妃推了个踉跄,抢着起身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声道:“哥哥,哥哥你救救我,那女人——她——她是个疯子——” 罗翔看着她散开的衣襟,脑子里就一阵一阵的发晕。 他自己那边出事都犹且还没摸清楚前因后果,罗予琯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你还敢推我?反了你了!”四王妃站稳了身子,气的浑身发抖,发了狠的目光四下里一瞥,扫见墙根底下放着的木桶就冲了过去,抄起半桶水就泼了过来。 罗翔有意拉开罗予琯,却没来得及,兄妹两个一起被兜头浇了个透彻。 时下已经是六月了,身上衣物都不似冬日里的厚实,被水一沾湿就紧紧贴在了身上。 罗翔的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一把搂过罗予琯,一边大声道:“拿件衣服来!” 褚浔阳已经在人群外围看了许久的热闹,虽然罗翔的动作够快,她也是一眼就瞧见了罗予琯那个肚子上的玄机,顿时就是心下一冷。 延陵君不知是何时出现,看到这一幕也是跟着眸光一闪,玩味道:“原来如此,我们这次好像是钓到大鱼了,就这么收网的话——” 就说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连番算计苏逸,原来玄机都在罗予琯的那个肚子上。 褚浔阳心里飞快的思忖了一下,侧目对青藤吩咐道:“去请父亲过来!” 说完就当先一步挤进了院子里。 彼时香草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给罗予琯裹在了外面。 屋子里的褚易清也整理好衣物黑着脸走了出来,看到王妃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怒斥道:“闹什么闹!” “我闹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闹什么?”四王妃彪悍惯了,哪里管什么人亲人和,顿时就像是一只发了怒的攻击一样,双目圆瞪的指着罗予琯吼道:“你家了是没人了还是怎么样?出来吃顿酒席也不消停,在这里就跟这小贱人颠鸾倒凤的做些无耻的勾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的呢!别忘了,这里不是咱们王府,这是东宫!我倒要看看你是准备如何给太子殿下交代!” 方才在屋子里她已经是抓住罗予琯好一番的厮打,罗予琯的脸也被抓花了,道道血痕狰狞。 她几时见过这样泼妇一样的女人,而且看上去又的确是自己理亏,这会儿只就吓的瑟瑟发抖的躲在罗翔怀里,不住的哭。 罗翔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想问她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开口。 大夫人看到褚浔阳过来,总算是松一口气,赶忙迎上去,“浔阳,你看这事儿闹的——” “四皇叔,皇婶!”褚浔阳越过她去,走到四王妃面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皇婶消消气,有话我们去屋里说吧!” “咳——”褚易清倒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只是被自己的王妃闹出来才有些难看,这会儿当着褚浔阳这样的小辈的面,面上自是有些挂不住。 四王妃看着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不用进屋子里去,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话就在这里说!” 她刚冲进去的时候也没细看,这会儿认出罗予琯来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还是大家出身,就转身做这样下流的勾当,简直丢人现眼!” “你闹够了没有?”褚易清的面子挂不住,终于也是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把拽住四王妃的手腕,拼命的给她使眼色。 “是我闹还是你闹?”四王妃却是不买账的,只就怒骂道:“今天是侄女儿的回门宴,你这个做人叔叔的当众打脸,和这贱人在这里鬼混,我都替你寒碜的慌!” 她说着也是越想越气,干脆又过去一把拽了褚易清的衣袖,就往外走,“走!我们进宫去求见父皇,让他评评理,看看到底是你混账还是我胡闹!” 提起皇帝,褚易清自然就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穿的小鞋,也是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满面怒色道:“别拿父皇来压我,本王就是要睡几个女人纳几房小妾也是天经地义,父皇他也不会管!” “你——你说什么?”四王妃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瞠目结舌的瞪着他,半天,突然也是嚎啕一声,哭了出来,“你还要不要脸了?你——” 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人扬声道:“太子殿下到!” 门口堵着的众人赶紧纷纷让路,褚易安沉着脸从外面大步进来,同行的还有几位当时和他一起在前厅喝茶的同僚。 四王妃有找回了主心骨,连忙扑了过去,跪在他面前,道:“殿下恕罪,是我家王爷他一时糊涂,千不该万不该脏了您府上的地方,又扰了四郡主的回门宴。” 上来却是先主动给褚易清栽了罪名。 褚易清的胸口一堵,也是觉得理亏,深吸一口气,上前对褚易安拱手施了一礼道:“皇兄,是臣弟一时无状,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王妃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就好小题大做——” 四王妃怒目圆瞪,又想和他争执什么,褚易安却是越过两人径自往屋子里走去,一边面无表情的撂下话来,“本宫不管你们的家务事,可今天这事儿闹到了本宫的府宅之内,又损了皇家的体面,老四你是一时糊涂也好,是别的也罢,本宫这个做哥哥都不好插手你的似是,回头一切都等父皇来了由他定夺吧!” 褚易清闻言,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跟进去,“皇——” 四王妃却是颇具得色的冷冷一笑,整理好衣裙也跟了进去。 褚浔阳环视一眼院子的人,对大夫人道:“大夫人先把人遣散了,一会儿陛下要过来,其他人还是避嫌的好!” 若是换做别家的人在东宫出了这样的事,也就是褚易安一句话就能处置的,可是如今扯上的是褚易清,还让王妃把事情抖开闹大了,那么就只能请皇帝出面了。 又是事关皇室脸面的大事,在场的官员命妇们自然不等吩咐已经自觉的散了。 褚浔阳看了眼站在院子里的罗家兄妹,又对桔红吩咐道:“去把罗国公还有国公夫人请来吧!” “别——”罗予琯一惊,手下不由大力抓住罗翔的袖子。 让罗国公来,那两人知道她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哪里是会维护她的。 可是这个时候,也完全没了她反驳的余地。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就跟着进了厅中。 她一走罗翔就迫不及待的瞪了罗予琯一眼,地吼道:“怎么回事?你疯了吗?” 就算褚易清是色中饿鬼,这个时候罗予琯往他身边凑也是找死,毕竟—— 她那个肚子就是致命伤。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罗予琯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她本来正和香草在花园里走的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打晕了,再醒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她也是觉得事情不对劲,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然后褚易清就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屋子里的褚易清也是心中郁结。 他本来也是走在花园里的,恍然间就见华从后面有人影一闪,恍惚是个绝色美人儿,他一时心猿意马就跟了过来,最后找到了这间屋子。 进来就见罗予琯卧在榻上。 罗予琯的样貌虽然不说倾城绝色,但多少也算个美人儿,横竖是送到嘴边的肉,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就想把人给办了,可是谁曾想这边还没成事呢,王妃已经杀到了,搅和了他的好事不说,还又大张旗鼓闹了个满城风雨,这会儿更是要惊动皇帝了。 “皇兄,是臣弟一时糊涂,父皇他日理万机——”进了门,褚易清已经马上开口道:“不过就是个女人的事儿,我将她领回去也就完了,何必再惊动了父皇?” 褚易安冷着脸,一声不吭。 今天他是有理由动怒的,自己女儿才刚新婚,可是这在回门宴上就出了这样的事,不仅打了脸不说,也不是个好兆头。 “现在是王妃对你不依不饶,我又做不得你们夫妻的主,万事——都等父皇来了再说吧!”褚易安道。 褚易清也是拿他没办法。 不多时罗国公夫妇也就赶来了。 在路上桔红已经大致的把这里情况出了,两人在院子里就看到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罗翔兄妹。 罗大夫人还好,罗炜当即就是一肚子火,险些当场发作。 “国公爷,还是先去拜见太子殿下吧!”罗大夫人扯了下他的袖子。 他又狠狠的瞪了罗予琯一眼,就先进了屋子。 罗翔这会儿完全的六神无主,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勉强定了定神,对罗予琯道:“这事儿八成最后也只能是四殿下将你抬回他府里来解决,一会儿你可稳住了,千万别留破绽,一切都等回府之后再说!” “可是——”罗予琯急的眼泪就又下来了,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 她这个样子,如果去了褚易清府上那还了得。 罗翔恨恨的有剜了她一眼,沉声道:“反正先糊弄过去今天再说,等到回府之后我马上安排你离开,届时就对外称你暴毙,把这事儿了了。” 除了苏逸,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根本就不可能替罗予琯肚子里的孩子遮掩什么,一旦闹出来,皇帝再追究—— 一旦揭开这孩子的来历,那就是灭顶之灾。 死遁的法子以前罗予琯不是没想过,只是不甘心而已,这会儿却也再顾不得那么许多,用力的点点头。 皇帝那边来的不算慢,不过半个时辰,他的銮驾就已经低调的进了东公,被提前等在大门口的曾奇赶紧引了过来。 罗予琯和罗翔仓皇的就跪在了院子里。 皇帝却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两个人一样,直接大步进了屋子里。 “见过父皇!”褚易安几个赶忙起身迎他。 皇帝冷着脸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了,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庆妃顿时就像是被蛰了一样,使劲的垂下头去,用力的搅着手里帕子,几乎要在你帕子上戳出一个洞来。 褚浔阳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冷冷一笑。 “父皇!”褚易清忐忑不安,主动请罪道:“都是儿臣荒唐,一时情不自禁做了让皇兄的为难的事情,又让父皇亲自跑这一趟,儿臣惶恐!”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阴测测的,直接已经让褚易清的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罗炜也是仓皇跪下,沉痛道:“是微臣府上教管不严,出了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又冲撞了四郡主的好日子,微臣有罪!” “一个个的,就是不叫朕省心!”皇帝开口,语气却很平静,只是有一种积压很深的情绪深埋其中,让他在说话的时候腮边的肌肉都因为隐忍而抖动的厉害。 “父皇,若在往常也就算了,可是今天的日子不一般,又是四弟做下的事,那罗三小姐如今还在孝期之内呢,这件事,也唯有请父皇你当面定夺了。”褚易安说道。 “身在孝期还不知廉耻做出这样的丑事?”四王妃冷笑,斜睨了罗炜夫妇一眼,“罗国公,你们这也算是家门不幸了吧!” 罗炜已经觉得丢脸到了极限,面皮涨得通红,只能不住的跟皇帝告罪。 四王妃的母家是对皇帝完全没有威胁了,所以对她皇帝才不会过分计较,可是他们罗家却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 “算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四,你自己说,怎么办?”皇帝问道。 褚易清听他的这个口风,终于缓缓松了口气,连忙伏地磕了个头道:“儿臣之前也不知道那是罗家的小姐,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出了这样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将她接回府里好生安置,也算是给国公爷一个交代了!” “皇上——”四王妃一急,想要反驳,皇帝却是横过来一眼。 她顿时就是一个哆嗦,猛地住了嘴。 “那个丫头不是还在孝期,凡事从简吧!”皇帝道。 竟然是对褚易清和罗予琯两人半点苛责也没有。 四王妃恨得牙根痒痒,却是敢怒不敢言。 褚易安却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半分也没计较。 皇帝说完就起身往外走,看都没看褚易清一眼的态度着实说明了他对这件事还是厌恶的厉害,只道:“既然来了,今儿个朕也在你府上喝一杯再走吧!” “是!”褚易安应道,起身跟着她往外走。 褚浔阳笑了笑,这才走过去四王妃身边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罗三小姐——皇婶就帮忙照顾一下吧!” 四王妃咬牙切齿,阴着脸狠狠的又瞪了罗予琯一眼。 罗予琯本来就正腿软,才被香草扶起来,就又是一个踉跄。 然后就见站在大门口的青萝突然指着她脚下刚刚跪过的地方惊呼道:“呀!好多血!” ☆、第048章 娘娘威武,皇上知道吗? “血,好多血!”青藤惊愕的瞪大了眼,惊呼出口。 已经走到院子门口的皇帝,脚下步子突然微不可察的微微一顿。 褚浔阳的目光一直留了一线在他身上,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点小动作,也还是被她顺利捕捉。 其他人俱都停了下来,纷纷扭头朝罗予琯看过去。 罗予琯本来胆子就不大,尤其是被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盯着,顿时就屏住呼吸,下意识的往后连退了两步。 方才她跪过的地砖露出来,上面果然蜿蜒出来一滩鲜血。 罗予琯自己都傻了眼。 罗翔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香草最是不经吓,直接已经软倒在地,颤声道:“小姐——” “这是怎么了?”褚浔阳跟在褚易安身边,微微皱了眉头。 罗予琯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了疼,几乎只是瞬间就捧住肚子,额头上滚落了豆大的汗珠下来。 在场的几位主子,除了褚浔阳,其他人无论男女都是过来人,自然瞬间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褚易清勃然变色,心里的火气猛然就攀爬到了极致。 四王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是冷笑出声,讽刺的看着褚易清道:“原来这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王爷,这罗三小姐可还在热孝当中,您还真是不讲究!” 褚易清额角青筋暴起,黑着脸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四王妃针锋相对的一挑眉,她方才受了皇帝冷眼,这会儿自然是要找回场子的,冷傲的挺直了脊背道:“王爷还是先关心关心罗三小姐的肚子吧,回头有个什么闪失,妾身可不会担这个责任。” 褚易清这一刻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 他原也只当是自己点儿背,因为这种风流韵事被皇帝臭骂一顿已经十分的晦气,可事情是自己做的,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给认了,这会儿再看罗予琯这样,心里立刻就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仿佛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就说是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女人,却原来—— 根本就是这个女人与人珠胎暗结,然后想把现成的绿帽子往他头上栽的。 这种闷亏,哪怕是丢脸褚易清也自是不会认的。 他的目光一厉,猛然看向罗予琯兄妹,咬牙切齿道:“好啊,居然都算计到本王头上来了,什么东西!” 罗翔冷汗直冒,想说什么,旁边的罗予琯已经疼的直不起腰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跪软了下去,颤声道:“哥哥,疼,我好疼,救救我!” 这里这么多人,根本就没罗翔说话的份儿。 罗翔也是心急如焚,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足无措的站着。 四王妃却没领会褚易清那话的意思,只就是心里快慰的看着抖成一团的罗予琯,凉凉道:“还是找大夫吧!” “找什么大夫?”凭空下来的绿帽子,褚易清自是不肯戴的,一把甩开她,两步奔到罗予琯面前,怒声道:“说!你肚子里的是哪儿来的贱种,居然想着往本王的身上栽!” “我——”肚子里像是被什么死命的绞着,罗予琯虽然怕了他的这副神情,但一丝理智尚存,便是泪眼婆娑的仰头看向他道:“王爷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是不叫我活了吗?” 即使褚易清再恨,也不能当场打杀了她,诚如罗翔所言,心糊弄过今天去,了不起她就隐姓埋名的远走好了。 可一旦承认这孩子是苏霖的,那等着她的马上就是灭顶之灾。 褚易清七窍生烟,怒不可遏的抬手就要去提他!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皇帝却是突然狠狠闭了下眼,怒声喝道:“够了!” 褚易清一个激灵,却是本能的收了手。 皇帝已经对李瑞祥吩咐道:“去前院看看,有哪位太医在,给请过来瞧瞧。” 大夫人听他这样说,忙就对如沫吩咐道:“赶快帮着把罗三小姐扶进屋子里去!” “是!”如沫应了,青藤也跑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把罗予琯搀扶着进了屋子,留下一路滴滴答答的血迹满眼。 褚易清几乎要被气炸了,咬牙一个箭步冲到皇帝面前,大声道:“父皇,那贱人肚里的贱种不是我的!” 皇帝的目光一冷。 褚易清立时就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旁边的四王妃却是幸灾乐祸的冷哼一声道:“敢做不敢当,这可不像王爷你的作风呢,横竖人你都已经决定领回去了,一个还是两个的有什么区别吗?” “你闭嘴!”褚易清冷声斥道,仍是急躁的意图对皇帝解释什么。 “够了!朕不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明天开始,你就给我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理顺弄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去见朕!” 四王妃闻言,却是心里一喜,嘴角上翘。 周贵妃都被废了,她本也就求个安生,从来就没指望褚易清能得皇帝高看一眼有所作为,将他禁足在家反而省的他到处出去沾花惹草了。 皇帝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抬脚就走! “父皇!”褚易清不甘心的大声唤道,快步跟了出去。 褚易安什么都没说,也跟着举步离开,大夫人紧随其后。 自从事发开始,庆妃再就一句话也没说,这个人都跟失了魂一样,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皇帝都走了,她却是愣在那里半天忘了反应。 褚浔阳含笑走过去,道:“娘娘?” 庆妃的心下一抖,这才回过神来,飞快的掩饰住眼中一丝慌乱的情绪道:“本宫——也走了!” 言罢就被兰溪扶着,逃也似的离开。 褚浔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并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走,而是留在这里善后,直至李瑞祥把过府赴宴的一位郑太医请来,才转身从那院子里出来。 走到门口又迎着怒气冲冲从外面奔回来的褚易清。 “四皇叔!”褚浔阳略一颔首。 “嗯!”褚易清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含糊的应了一声就越过他进了院子,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罗翔一拳,把罗翔打翻在地。 罗翔吐了一口和着牙齿的血水,捂着脸抬头,“四殿下——” “你们罗家的人真是好本事,设计背黑锅都设计到本王的头上来了!”褚易清手指在空气里虚点了几下,额角青筋一突一突的跳,上前一步又将罗翔给提了起来,扯着他就往外走,“走,你跟本王去和父皇说清了,告诉他那贱人肚子里的贱种到底是谁的!” 这事儿褚易清是越想越觉得窝囊,可是皇帝正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解释。 “殿下!”罗翔慌忙甩开他的手,脸上神色也是悲愤,“予琯她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当众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已经是没脸见人了,您再要始乱终弃,这是不叫他活了吗?” “什么乱中弃?”褚易清吼了一声出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四皇叔!”褚浔阳上前一步,抬手将他拦下,笑了下道:“今天府里的客人多,皇祖父又正在气头上,您这样再闹一场,丢的也只是两家人的脸面,万事——都等宴会散了再说吧!” 他和罗予琯被抓包的事是被四王妃闹的人尽皆知了,可是这个珠胎暗结的大丑闻却只有方才在场的几个人目睹了,真要闹起来,就算他逼问出罗予琯那肚子的来历,自己也要沦为笑柄,这顶绿帽子也是戴了一半了。 褚易清闻言,果然就犹豫了,但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揪着罗翔又狠狠的给了他一拳,这才愤愤的对他一指,“你等着,本王迟早要跟你们算个明白!” 言罢就一撩袍角大步离开。 罗翔揉着腮帮子爬起来,看到褚浔阳还看着他,不禁一阵尴尬,扯了下嘴角,衣袖一晃,忽而从袖子里滚了点什么出来。 褚浔阳的眼尖,立刻就“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罗翔也是一阵的莫名其妙,循声望去,那旁边的草丛里圆滚滚的像是个蜡丸。 那东西他虽然没见过,但方才也看的分明,的确是从自己袖子里滚出去的。 这会儿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他的目光一闪,赶忙抢上去一步捡起来收了道:“没什么,最近有点伤风,随身带了药丸。” “是么?那三公子可要多保重身体了。”褚浔阳多问,只就含笑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罗翔目送她离开,赶紧又将那蜡丸取出来,捏碎了,却发现里面一张隐蔽的小纸条,寥寥几笔—— 落款,却是庆妃! 他心里狐疑,但无疑对方提及的事情正中要害,心中略一权衡,他也就再顾不得屋子里尖叫哭喊声不断的罗予琯,一撩袍角,面色坚定的走了出去。 * 不远处的亭子里。 苏逸手里提了酒壶自斟自酌。 延陵君和褚浔阳旁边的花丛后面看着罗翔离开了才转身折回了亭子里。 “怎么样,救你一命,准备拿什么谢我?”延陵君笑道,另外取了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哼!”苏逸冷嗤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态度不明,更是一声不吭。 褚浔阳走过去,也随便选了张凳子坐下,取过延陵君手里的酒壶拿在手里把玩,一边玩味说道:“这一次他功败垂成,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应该很快就要再出招了,苏逸你不得不防!” 苏逸唇角那一点冷讽的弧度不变,却是位置可否。 延陵君侧目往远处那院子的方向看了眼,“罗予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了!” “怎的?怜香惜玉?”褚浔阳撇撇嘴,顺手给苏逸倒了杯酒,“要真有这份好心,方才你怎么不主动请缨去给她看诊去?” 诚然不过一句玩笑,谁都没当真。 “呵——”延陵君晃着手中酒盅莞尔笑道:“我就是想去也得有机会啊,李瑞祥就不会答应!” 褚易清和罗翔那些当局者都不曾发现的细节,他们作为旁观者却是一清二楚。 罗予琯算个什么东西?就算真和褚易清有染,也就算她肚子里的真是龙子皇孙,又哪里是用得着皇帝亲力亲为命人给她找太医去的? 而且众所周知,当时延陵君就在府上,东宫也有自己的大夫,李瑞祥却是不动声色的去前面的宴会上找了那么郑太医来。 分明—— 就是为了方便暗中操纵的! “如果不是为了遮掩这件事,他今天也未必就会赶过来。”苏逸道,终于方向就被看向褚浔阳,“庆妃是受到他指使,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吧?” 庆妃和他无冤无仇,犯不着这么不遗余力的害他! 其实这整个事件想来也还真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的,罗予琯的确是有私心,想要借苏逸的身份来挡在,却浑然不觉她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说起来倒是我们都疏忽了,没有想到陛下会已经洞悉罗予琯和苏霖珠胎暗结的事,说起来他卸磨杀驴的手段还真有够绝的!”延陵君玩味笑道,那神情却是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难以受用。 苏逸听到“卸磨杀驴”四个字,马上就黑了脸。 褚浔阳就干脆忍不住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起身,拍拉下苏逸的肩膀,笑道:“今天你是我府上的客人,本宫这个东道主向来都是最公道的,不会叫你白白吃亏又白白帮着演戏的,但凡是参与这件事的人,我都会叫他伤筋动骨,不虚此行的!” 说着就已经迈下台阶,款步往花园深处深处 苏逸看着她悠然远去的背影,忍俊不禁的抿抿唇,随即一挑眉看向延陵君道:“哎!你就由着她这么毫不避讳的折腾?” 延陵君闻言,眉心隐约跳了一下,却是挑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道:“怎么?没能吃到亏,你觉得很亏?” 苏逸迎着他的目光,不过一笑置之。 他垂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手指压在酒盅的瓷壁上,眸色突然毫无征兆的沉寂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又再抬头看向延陵君道:“苏家的事——我还是会亲自过去解决!” 延陵君正笑容肆意的脸上忽而闪过一道风雷,骤然抬眸看向他。 两个人的视线一触,苏逸就起身走到了旁边,站在那亭子一角负手而立,背着他,慢慢说道:“那是他们欠我的,也是——” 几个字,他却依旧没能顺利的一口气说完。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有过片刻,才字字轻缓而飘忽道:“也是我——欠三弟的!”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无声无息的慢慢捏紧,关节处都现出微微的苍白来。 延陵君缓缓的提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走过去,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在他的身侧站定,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花园里的风景,道:“现在在京城里他犹且可以千方百计的对你下手,一旦出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去,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苏逸道,狠狠的闭眼,又捏了下掌心。 延陵君闻言,唇角却是再次牵起一抹笑,侧目看向他,反问道:“去了——你就能安心了吗?” 苏逸不语,紧紧的抿着唇角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却知道,这是他的心结,多说无益,只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再想想吧!有些事,横竖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又要拿自己去冒险?何必!” 说完,也就转身先行离开。 花园那一端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即使隔了老远也能闻到酒菜的香气弥漫。 苏逸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仿佛一座被风化了的石雕,微微仰着头,看着碧蓝天空的某一角,良久—— 自眼角坠落了一滴泪。 * 庆妃带了兰溪匆匆而行。 她脚下步子走的很快,可是步子却分明透着不稳,几度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到。 “娘娘当心!”兰溪连忙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庆妃反握住她的胳膊,手指用力的掐紧,一遍一遍的劝说自己冷静,可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恐惧的厉害,后背上、额头上都隐隐的不住往外冒汗。 兰溪被她掐的眼泪汪汪,却是咬着牙不敢哭出来。 庆妃强自镇定下来,突然惶惶的扭头看向她道:“兰溪,这次的事情办砸了,你说皇上他会不会——会不会——” 制造苏逸和罗予琯之间在一起的契机,并且想办法公之于世,这是皇帝给她的命令。 至于她之前说什么罗予琯钟情苏逸的鬼话,根本就是拿来骗褚月歆的。 皇帝虽然没有明确告诉她让她这样做的原因,但既然是皇帝出手要做的事,肯定都是天大的事。 她欣然领命而来,又找到了褚月歆这么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帮凶,本以为万事无忧了,谁曾想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其实到了这会儿她都还糊涂,罗予琯居然已经有了身孕了,皇帝又为什么要勉强撮合她和苏逸?而那孩子又到底是谁的? 只是千头万绪,却又不能去找皇帝问个明显,反而—— 她现在只就担心,她办砸了这趟差事,皇帝到底会怎么处置她。 这么想着,庆妃就越发的心里不安,正在踟蹰间,斜对面的小径上突然快步行来一个青衣的小婢。 “见过庆妃娘娘!”她婢子近身行礼。 庆妃正在神思游离的时候,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而那婢子却隐晦的瞄了她一眼,顺手将一个纸团塞到了兰溪的手里,然后就错开两人身边快步离开。 兰溪茫然的将那纸条抖开了看了,却是褚月歆约见庆妃的字条。 “娘娘,月歆郡主要见您!”兰溪道,面色忧虑。 庆妃听到褚月歆的名字才稍稍冷静了一点儿下来—— 的确,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弄清一切的来龙去脉,好想着怎么去和皇帝解释。 心中略一思忖,庆妃就点了头,“快走!” 主仆两个步履匆匆,尽量绕开了人多的地方,绕路去了褚月歆那里。 因为所有的奴仆都被叫去了宴会那边帮忙,锦瑟居这会儿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的。 庆妃心下略定,疾步进了院子,推开了正屋的大门。 屋子里已经等了一会儿的罗翔听闻脚步声骤然回头。 庆妃始料未及,愣在大门口。 “见过娘娘!”罗翔却是没有丝毫意外的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完全没等庆妃反应过来,就急切道:“娘娘,我妹妹那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庆妃的心里一慌,脚下就是一个踉跄,猛地一步后退,险些被门槛绊倒,心里同时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这个人知道了什么? “你——”庆妃张了张嘴,随后就是一个激灵,忙对兰溪吩咐道:“你先去外面守着!” “是,娘娘!” 兰溪应声去了,庆妃连忙转身关了房门,面色肃然的对罗翔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娘娘约我来的吗?”罗翔更是诧异,从袖子里摸出蜡丸里的纸条。 庆妃夺过去看了,果然是以她的名义约的罗翔来此。 她心里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扭身就走。 “娘娘!”罗翔一时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抢先一步横臂将她拦下,拧眉道:“这纸条上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欲知三小姐一事始末?您是不是知道,到底是谁算计了我妹妹?” “让开!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庆妃已经隐隐察觉这是个圈套了,哪里还有心思跟他解释什么,直接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外闯。 然则一拉房门才赫然发现那门是被人反锁了。 她的心口猛地一阵紧缩。 而罗翔那里还只觉得云里雾里,只闻到空气里一股异香弥漫,然后就是头重脚轻的摔在了地上。 庆妃心中大骇,惶恐的后退一步,再想去拉门的时候也是脑袋发晕,手脚虚软,慢慢的跪倒了下去。 听到里面两人相继倒地的声音,房门才被人从外面拉开,两人用丝巾掩了口鼻的丫鬟走进来。 彼时庆妃还保留了一点残存的意识,只是浑身虚软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喊外面的兰溪都没有力气。 两个丫鬟走进来。 其中一个踢了她一脚,道:“现在怎么办?” “扒光了,扔床上去!”另一个说道,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动作利落的捏开两人的的嘴巴喂了下去。 庆妃自己也被迷药迷的七荤八素,朦朦胧胧间只能看到眼前两个人样在走来走去的晃动,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能看清楚两个丫鬟的脸。 就那么眼睁睁的任由两人把她和罗翔一起扔到了里面的大床上,然后手脚麻利的扒了衣服,扔的满地都是。 “现在怎么办?”迷迷糊糊的,听到一个丫鬟问道。 “郡主说了,这就行了。”另一个回道,说着又回头啐了一口,“不知死活的东西,连苏二公子的主意都敢打?” “就是!”前一个丫鬟就嘻嘻的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跟另一个咬耳朵,“今天郡主帮了二公子这么大的忙,你说回头二公子知道了,是不是和咱们郡主好事就成了?” “说什么呢?主子的是非你也敢论?快走吧!” …… 两人低声耳语着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寂静了下来。 庆妃手脚无力的躺在床上,脑子里嗡嗡的,无数个念头在盘桓! 褚月歆看上了苏逸?所以她这一次是自己主动送羊入虎口了?仔细回想她当时跟褚月歆提算计苏逸时候褚月歆的那个反应就更是越想越心惊—— 怪不得对方二话不说的就表示会帮她! 怪不得她所有的部署都全部成空! 怪不得罗予琯会是那么个下场! 也怪不得自己这会儿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切都是褚月歆做的! 那个阴毒狡猾的丫头,坑了罗予琯不算,居然还想连她都一起坑了! 想着自己现时的处境,庆妃就恐惧的想哭。 然则这些烦乱的念头并没有困扰她多久,很快的,大概是那两个丫头给她喂下去的药丸药力发作,身上就逐渐燥热了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那些香艳旖旎的画面乱飞。 而她身边的罗翔也并没有晕多久,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了动静,一样是呼吸急促,眼神凌乱。 一种原始的冲动驱使下,几乎完全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两个人就滚在了一起。 * 褚浔阳从凉亭里出来就直接去了宴会的当场。 因为皇帝突然莅临,那边的整个气氛都为之一肃,到场的宾客们也都跟着拘谨了起来。 之前四王妃闹的动静太大,褚易清的事情已经在客人中间传遍了,大家都知道这老爷子的心情肯定不好,是以就更是谨小慎微。 而皇帝的心情也的确是不佳,虽然表情之间看不出明显的迹象,但是显而易见,那眼神之中是透着几分阴郁的。 “都坐吧,今天是宁儿回门的好日子,朕也就只是来喝孙女儿的一本喜酒,讨个好彩头。”李瑞祥扶着皇帝坐下,皇帝便是朗朗的笑了一声。 “是!”众人纷纷跟着入席。 李瑞祥的目光四下里微微一扫,眼中突然就多了点什么—— “皇上,您少喝两杯,奴才去找东宫的大夫,给您要两粒解酒药来备用。”服侍皇帝坐下,李瑞祥道。 这主仆两人之间也是多年的默契,皇帝闻言,立时就是心神一敛,侧目稍稍朝他看过一眼。 李瑞祥只就略一颔首,转身退了下去,刚要往花园的另一端走,眼前却是水红色颜色亮丽的裙裾一晃。 李瑞祥的去路被堵,愕然抬头,正迎上了褚浔阳含笑的眉眼。 “大总管这是要去哪儿?”褚浔阳问道。 “浔阳郡主!”李瑞祥躬身一礼,回头看了眼皇帝的方形,从容说道:“皇上今儿个难得高兴,奴婢怕他一会儿酒喝多了伤身,正想着去找您府上的大夫问问有没有解酒药备着。” “是吗?那我陪大总管去吧,我们府上大总管你也不常来,怕是找不到地方。”褚浔阳道,说着也看了皇帝一眼道:“还是你替皇祖父想到周到,祖父的年纪大了,的确是不能多饮酒的!” 李瑞祥看着她脸上自然明艳的笑容,一时却是没有应声,直至褚浔阳又唤了他一声,“大总管?” “哦!”李瑞祥赶忙收摄心神,却也无法拒绝,只能应了,“那就有劳郡主了!” 褚浔阳一笑,对他说道:“你稍等片刻,本宫去和父亲说一声。” 言罢就快走两步过去和褚易安交代了。 褚易安和皇帝是坐的邻桌,她这话皇帝自然也是听到了,只是她是一番好意,皇帝也不能拒绝,也就只当是充耳不闻,只遥遥的冲着李瑞祥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李瑞祥收到他的暗示,亦是隐晦的略一颔首,收回目光的时候褚浔阳已经折了回来,“走吧,大总管!” “是!”李瑞祥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带了两个丫鬟往前院走,顺利去大夫那里拿了药,从那院子里出来又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本来是没什么事,可是刚刚穿过一道拱门,就见前面一个丫鬟抹着眼泪快速的经过。 “水玉?”褚浔阳的步子一顿,叫住了她,“你不跟着二姐,在这里乱晃什么?” “郡主!”水玉见到她却是一反常态,仿佛是见了救星一般,快走过来,焦急道:“郡主,前面的宴会都开始有一会儿了,可是奴婢找遍了整个花园都没见我家郡主!” 李瑞祥的眉心隐隐一跳,恍然间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怎们会?早上我还见她了呢!”褚浔阳道,顺带着四下里扫了一眼道:“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二姐又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怎么会缺席?” “奴婢也不知道!”水玉道:“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寻见郡主的踪影,这会儿太子殿下和大夫人都在宴会上待客,奴婢也不敢过去打扰,郡主,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有些话,水玉是没说的,一大早她就被褚月歆指派出去,帮着庆妃做了一场戏。 结果那场戏把庆妃都给绕进去了,闹剧一场,莫名其妙,可是回头她再回锦瑟居去给褚月歆复命的时候就没见到人了。 这一个时辰之内她已经把阖府上下都找了一遍,死活就是没见到人影,然后也就再沉不住气的慌了。 褚浔阳抿着唇角,神情之间不觉的带了几分忧虑。 李瑞祥再不好视而不见,只能对跟在身边的一个内侍道:“去跟曾管家说一声吧,让他帮着看看。” “曾奇是在宴会那边帮忙吧?”褚浔阳沉吟一声,对身边青藤问道。 “是!”青藤回道,马上会意,“还是奴婢去吧,省的惊动了陛下和各位贵客,扰了大家的兴致。” 这里毕竟是东宫,李瑞祥也不好再说什么。 目送了青藤离开,水玉仍是急的不住的掉眼泪,褚浔阳就又看向李瑞祥道:“二姐她的性子沉稳,若是有事不方便,也不会连招呼也不打,我去她那里看看,大总管您急着回去陛下身边就先过去吧!” 李瑞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此事有异,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唇角道:“二郡主的安全为要,奴才陪着郡主一起去吧!” 褚浔阳想要拒绝,他却已经把手里装着醒酒药丸的小盒子递给了身边内侍道:“你先拿去给皇上吧,咱家一会儿就过去!” “是,大总管!”那内侍应了,捧了盒子先行。 褚浔阳面有难色的看了李瑞祥一眼,李瑞祥却不从容,面不改色道:“郡主请吧!” 褚浔阳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举步朝前走去。 水玉快走两步跟上去,道:“一早郡主是和奴婢一起出来的,后来奴婢也回去找了一趟,她没有回去的!” “说不定这会儿就回去了呢,要不然二姐又会去哪里?”褚浔阳漫不经心道,继续快步往前走。 李瑞祥间或抬眸看一眼她的背影,从来都平静无波的眼眸当中神色却带了几分复杂。 褚浔阳拿眼角的余光瞧见他的反应,倒也不甚在意—— 她不怕李瑞祥会揣测些什么,只要不叫他拿住手腕,就是到了皇帝面前这个人也不会乱说话的。 不过说起来这次的是还是他们全都低估了皇帝,也忽视了罗予琯那边动静,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会已经洞悉了罗予琯怀孕的事实,并且当机立断,利用庆妃来设局,想要将苏逸除掉。 即使苏逸为他解了北疆的困境,终究—— 他还是容不下苏逸这个所谓的“苏家人”的。 只要设计罗予琯和苏逸搭上了线,随后罗予琯和苏霖之间的事情就会被揭露出来,届时的苏逸百口莫辩,马上就要被绑上苏家逆贼的那条船。 皇帝再要除掉他,那就是名正言顺了。 可是现在庆妃的行动失利,已经断掉了先机。 如果不能把罗予琯和苏逸送到一起,那么就算她怀里苏家骨肉的消息抖出来,死的—— 也不过是罗家人而已。 而且罗皇后也才刚刚过世没多久,如果这个时候就拿了她的娘家人来开刀,外面的传闻想来也不会好听到哪儿去。 于是当机立断,褚易安让人一去报信,皇帝马上就迫不及待的赶来压下了此事,顺水推舟把这当成是褚易清弄出来的一件风流韵事来处理。 说起来,褚易清这也算是替他自己的父皇做了一次冤大头了。 而至于庆妃吗? 她有那个胆子来东宫布局作恶,就是死了也不冤枉。 一行人步履匆匆的往锦瑟居的方向行去,眼见着再过一个花圃就是锦瑟居的大门,却见斜对面的小径上褚月歆慢悠悠的走过来。 她走的很慢,行走间一直把眼眸垂的很低,像是在想着什么的样子。 “郡主!”水玉远远的见到她,顿时就是喜极而泣,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您去哪儿了?让奴婢好找!” “我——”褚月歆脱口想说什么,可是抬起头看到迎面过来的褚浔阳和李瑞祥,突然就住了话茬。 她的脸色十分不好,虚弱之下又隐隐带了几分苍白。 “二姐去哪儿了?水玉找不见你,急的都哭了!”褚浔阳道,含笑迎上去。 褚月歆对上她光影璀璨的眸子,眼底颜色突然一晃,带了莫名复杂的情绪,怔愣了片刻才用力的抿抿唇角,低声道:“我在花园里散步,忘了时间,这会儿——” 她说着,就是强作镇定的往酒宴的方向看了眼,“宴席已经开了吧?” “是啊,陛下来了,这会儿父亲和各位皇叔他们都正陪着呢!”褚浔阳道,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过去吧!” 褚月歆想要答应,可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隐隐发颤,迟疑了一下,最后却是声音嗫嚅着道:“刚从花园里过的时候——我的裙子沾了水,我——得要回去换一件!” “那我在这里等你!”褚浔阳道。 褚月歆看着她脸上肆意的笑容,心里苦涩难当,也颤抖的厉害,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都到大门口了,妹妹一起进去吧。” 说着又看向后面站着的李瑞祥道:“麻烦大总管也一起来了,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李瑞祥的目光从这姐妹两人身上掠过一圈,却知道——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没有他迂回的余地了。 褚月歆转身带着两人往锦瑟居的方向走去。 守在院子外面的兰溪见到一群人过来,顿时就吓的魂都没了,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水玉的眼尖,立刻扯着嗓子大嚷一声,“有贼啊!” 话音未落,李瑞祥就对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青藤的反应却比他更快,紧跟着已经提着裙子追了进去。 兰溪跌跌撞撞的扑进去,才扑到门口,后面青藤也赶到了,一抓她的肩膀将她甩开一边,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后面李瑞祥第二个奔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床上正在痴缠的两个人,动作戛然而止,罗翔一时反应不及,也不及抽身而退,只就下意识的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题外话------ 最近很忙,更新时间在半夜,月票神马的我也没精神催了,说多了都了泪,你们全凭自觉吧/(ㄒoㄒ)/~ 外加个迷你小剧场: 岚宝:严重吐槽你,苏二你个坑货,你丫简直就是妇女界的杀手,看看你这是坑了多少失足妇女了昂→_→ 苏二:他们都跟我没关系,失足关我P事! 岚宝:反正都是因为你,你不负责任是不对滴~ 苏二:咋负责? 岚宝:要不你都娶回家? 苏二:滚! ☆、第049章 圣心毒辣,庆妃之死 李瑞祥是所有人都认得的。 罗翔即使再怎么头脑发热,这会儿也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却是身体僵直的忘了动作。 庆妃也于意乱情迷中回头,下意识的想要尖叫,但是最后的一丝理智冲破头脑,他只来得及骤然抬手,一把推开身上罗翔的同时死死的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唯恐一时控制不住而叫嚷出来。 罗翔从她身上滚落,这才慌了神,匆忙的捡拾地上的衣物胡乱的往身上套。 “李——李总管——”庆妃的舌头打结,仓皇坐起来,一边拉过被子把自己遮住,一边颤声道。 李瑞祥的脸色阴沉。 然则他进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反手把房门关上,阻隔了外面褚浔阳等人的视线。 目光重新落回屋子里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经意的一瞥扫见落在地上的一张纸条,就收了起来。 庆妃这个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裹着被子就从床上滚下来,就要扑过去扯他的袍子。 “李总管,本宫是被人陷害的,我——”庆妃急急说道。 李瑞祥毕竟不是皇帝,只是眼神暗沉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道:“娘娘有什么话,都等容后当面禀给皇上吧!” 庆妃的心口一凉,连遮羞都忘了,直接就要扑过去。 李瑞祥的动作却比她更快,说话间已经把房门拉开一道缝隙走了出去。 庆妃扑过去,却只来得及撞上门板,绝望的被堵在门内。 李瑞祥冷着脸从屋子里出来。 兰溪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见他出来,干脆就是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青藤和水玉两个也都木头一样的杵着,再旁边就是褚浔阳和褚月歆了。 他的目光从两人面上掠过一遍,声音却很平稳的说道:“屋子里两位郡主就不要进去了,奴才先行离开片刻,劳烦二位郡主暂不要挪地方,稍等片刻吧!” 说完就一撩袍角行色匆匆往门口走去,一边对门口他带来的小太监道:“收好了这里的门户,伺候好两位郡主!” 这样的丑事,闻所未闻。 一旦皇帝知道了,势必龙颜大怒,届时这院子里的人能活几个都不一定。 “是,大总管!”那小太监应了,躬身守在院子外头。 屋子里,庆妃也唯恐事情闹开,也不敢闹,赫尔罗翔都只顾着穿衣服。 褚浔阳和褚月歆并肩站在院子里。 正午的阳关很烈,照在两人身上,褚月歆却觉得被这样的阳光炙烤着,内里却是浑身的血液冰凉。 李瑞祥走后,水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汪汪的仰头看向褚月歆,颤声道:“郡主,怎么办?” 万一皇帝震怒,且不说她,就是褚月歆和褚浔阳要被怎样处置都不一定。 褚月歆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脸色苍白而无一丝血色,虽然别人看到任何的迹象,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她都已经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了。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微微一下,道:“青藤,你带水玉去旁边的屋子里喝杯水压压惊吧!” 青藤的心里虽然也怕,但只看着褚浔阳这般泰然处之的神情就有了底气,起身扶了站都站不稳的水玉去了斜对面的厢房里。 院子里只剩下褚浔阳和褚月歆两个人。 褚浔阳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一会儿陛下来了,知道怎么说吗?” 褚月歆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闻言就是身子一抖,猛地扭头朝她看去。 她的眼神畏惧而慌乱,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才勉强自己发声道:“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想怎么样!”褚浔阳道,终于从远处收回目光。 她的嘴角含笑,竟是丝毫也不会此事影响的模样,“二姐你是个少见的聪明人,即使我不教你,这种情况下该是如何自保,难道你还不知道?” 褚月歆震了震,看着她的目光之中防备之意更深—— 所有人都当她是个胆小懦弱的废物,却未有褚浔阳给她冠了一顶聪明人的帽子。 可是这个时候,她丝毫感觉不到被人夸奖的喜悦,反而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褚浔阳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点头。 褚月歆听着那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急的也是忍不住的想哭,口中却是压抑的低吼出来,“你疯了吗?那是皇祖父的妃子,你——” 绿帽子戴到了皇帝的头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褚浔阳居然也做的出来? “她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褚浔阳无关痛痒的笑了笑,往旁边走了两步,语气闲适道:“你若是舍不得这个盟友,一会儿大可以仗义一点,陪她一起上路,我是不会干涉你的!” 庆妃做了这种事,不管是她自己的作为还是被人陷害,如今都唯有死路一条。 褚月歆哪里会在这事儿上面抱着希望?说是庆妃找上她,可两人之间也根本就够不成盟友的关系。 褚月歆死死的咬着嘴唇,无言以对。 褚浔阳也不多言,只就默然站在旁边等着。 之后姐妹两个就谁都没有吭声。 事实上李瑞祥去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不多一会儿就带着皇帝和褚易安两个过来了,而随行的却是再连一个多余的下人也没有。 想来如果不是被褚浔阳和褚月歆撞破了现场,这件事是应该连褚易安也都一起避嫌的。 两人都是面色不善,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尤其是皇帝,面色阴沉眼神阴郁,那目光冷飕飕的仿佛随时能射出刀子一样。 “见过皇祖父和父亲!”褚浔阳垂了眼睛,屈膝见礼。 褚月歆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赶忙跟着屈膝行礼。 皇帝什么也没说,更是没有拿正眼看过两人,直接就到屋子里走去。 李瑞祥快走一步,替他打开了房门。 彼时里头的庆妃和罗翔也已经提前听闻了动静,匍匐着跪在了地上。 刻意为了避嫌,两人之间的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庆妃跪在这边的门口,而罗翔跪在厅里两丈开外的地方。 屋子里的床铺和被褥都已经被匆忙的整理过,但是迎面而来的一股气息却是当先暴露了这里面的屋子里面的玄机。 “见过皇上!”庆妃连忙开头,身子使劲压低在地上。 皇帝一步跨过门槛,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才忍住了,没有直接一脚踹过去,可是背在身后的手指握紧,指关节捏的咯咯响。 后面的罗翔一声不吭,浑身却是抖的筛子一样。 之前因为罗予琯的事他已经感受了一次皇帝的怒火,可是那会儿不是直接宠着他去的,他都也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却是早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皇帝的目光锋利如雪,自他两人匍匐在地的脊背上一扫而过。 对于他的脾气,庆妃显然是比罗翔要清楚的很多,立刻就吓的哭了出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道:“皇上,臣妾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皇帝胸中气血逆涌,差一点就吼出来—— 朕给你做主,谁来给朕做主来? 他浑身上下杀机浓烈,可是最后开口的时候却是怒极反笑,一弯身在李瑞祥搬给他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慢慢道:“哦?有人陷害你?说来听听,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 要是有人陷害庆妃,那就意味着对方是公然给他的头上戴绿帽子的。 倒也不是他有多自负,而是从根本上讲,这世上就不该有这样不要命的人! “褚月歆,你这个小贱人,你说,你为什么要陷害本宫?”庆妃被皇帝这一笑就更是浑身紧绷,立刻就嘶吼着抬手指向院子里的褚月歆。 褚月歆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几乎是在她开口同时已经腿软跪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顺着移过去。 褚月歆的眼泪立刻就滚了下来,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庆妃,声音虚弱,仿佛随时都要晕倒了一般的说道:“娘娘在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你还不承认?”庆妃怒道:“要不是你叫人传了纸条约见本宫,本宫又怎么会被你引到这里,还受了你的算计?真是想不到,你这小小年纪竟然是这般歹毒,从辈分上本宫可是你的祖母,你居然用这样下作的法子来损本宫的清誉?你简直丧心病狂!” 褚月歆的脸色惨白,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不住的往外滚。 她似是怯懦的不敢去向皇帝当面解释什么,只能回过身去扯住褚易安的袍角,哀哀道:“父亲,女儿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庆妃娘娘就是为了免于责罚也万不该往女儿的身上泼脏水,父亲,您要替我做主啊!” 世人眼中的东宫二郡主不过就是这样,胆小怯懦,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更别提她和庆妃之间也是无冤无仇的。 “你还脚边?本宫亲耳听到你的那两个丫鬟说的,就是你指使,骗了本宫来这里,又给本宫下了药!”庆妃扯着嗓子尖声道。 明知道皇帝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她也是狗急跳墙,只想拼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什么丫鬟?我不知道!”褚月歆道,唯恐褚易安会不相信一样,死死的抓着他的袍角,一边哭诉道:“我的丫鬟一大早都被大夫人借去宴会上帮忙了,哪里有什么丫鬟?娘娘您不要血口喷人!” “你还狡辩——”庆妃凄声道,还想再说什么时候褚易安却是沉着脸款步走上前来,道:“娘娘指出来,歆儿指使的是哪两个丫鬟,本宫即刻传召他们来对质,还有您之前说的歆儿约见您的纸条也一并拿出来。复还的家务事,本宫不便插手,但若真的证明是确有其事,是歆儿做了错事,本宫也绝对不会轻纵!” 她说着,就回头对褚浔阳道:“浔阳你去,把你二姐院子里的丫鬟都带到隔壁的院子里去,让庆妃娘娘当场指认!” 他说的大气凛然,庆妃闻言却是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褚浔阳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就屈膝一福道:“是!” 言罢就要转身往外走。 庆妃的神色一恼,语气却是不觉的弱下来,“臣妾——臣妾当时被人下了迷药,并——并不曾看清楚那丫鬟的脸!” 皇帝唇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庆妃心里一晃,忙又改了口气,怒然指着褚月歆道:“可是臣妾听的清清楚楚,就是褚月歆那小贱人,是她指使了人还陷害臣妾的!” “我没有——”褚月歆只是哭,哭的梨花带雨浑身发抖,怎么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并不试图列举证据替自己脱罪,就只是惶恐委屈的不住落泪。 褚浔阳的眉头皱了起来,面上显而易见带了几分怒意道:“娘娘,您当是知道口说无凭的,您说是我二姐给了私信约见于您,却又不肯将那信纸交出来,而且——我二姐的为人从来都是最和气不过的,据我所知她和庆妃娘娘您私底下说句话都不曾有过吧?您说她要设局害您?这也总要有说的出去的理由吧?” “她是——”庆妃脱口就要说什么。 皇帝是给她交代了事情,不过却没有交代她具体的做法。 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皇帝脑中灵光一闪,恍然是已经明白了什么,目光一冷就朝她横过去一眼。 庆妃的心里一抖,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心里叫苦不迭,却再不敢多言,心思一转,就能爬过去再次抱住皇帝的大腿,声泪俱下道:“皇上,臣妾服侍您多年了,您难道还信不过臣妾吗?臣妾可以诅咒发誓,我——” “发誓什么?”皇帝突然冷声打算她的话,反问道:“发誓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朕的事?” 捉奸在床! 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庆妃百口莫辩,张了张嘴,最后声音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皇帝已经觉得今天在这里洋相百出,再也没有耐性跟他们耗下去,直接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一边吩咐道:“起来吧,摆驾回宫!李瑞祥,这里的事情你处理吧!” “是,陛下!”李瑞祥语气平稳的应了。 庆妃一个哆嗦,就在兰溪要来搀扶她起身的时候突然一把推开她,扑过去死命的抱住了旁边的门柱,大声道:“我不走!不!我不走!” 跟着皇帝回去了,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而罗翔更是明白皇帝留李瑞祥下来善后的真实用意,当即也顾不得害怕,冲着他的背影大力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明鉴,微臣冤枉,微臣是被人陷害的!” 这两人闹的实在太难看,皇帝的脚步就又顿住了。 褚浔阳冷冷一笑,挑眉看向他,讽刺道:“哦?罗三公子也是被人陷害的?那陷害你的又是谁?不会也是我二姐吧?” “我——”罗翔张了张嘴,心里却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作答。 在这整件事里,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人以庆妃的名义约见了他,而再至于后面的事就确实半点记忆也没有了。 心思烦乱的一转,他也没了心思遮掩什么,对着皇帝的背影大声道:“微臣的确是被人陷害的,之前有人给了我一张纸条,说是庆妃娘娘约见微臣在此会面,她说——她说是知道陷害我妹妹的人是谁,我——” 罗翔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是尽量让自己的话保持逻辑完整,全然不曾注意到皇帝眼中一掠而过的杀气。 他提起罗予琯的时候,褚浔阳就神色困惑的皱了眉头,“这跟罗三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我——”罗翔也顾不上什么庆妃不庆妃的,就只想减轻自己的罪责,急切道:“庆妃娘娘说我妹妹跟四殿下的事是被人构陷,她约我来是要告诉我真相的——” 这件事是皇帝授意! 庆妃的心里一晃,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本宫和那罗予琯又不熟,几时能知道她的丑事了!” 罗翔见她翻脸无情,更是心中恼火,索性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扭头看向李瑞祥道:“之前庆妃传给我的纸条是不是被大总管收了?陛下一看便知!” 皇帝一直背对屋子里站在院中,哪怕是听了这样的话也都一直没有回头。 李瑞祥的眉心隐隐一跳,当着许多人的面,终也是不得已,从袖子里掏出那纸条给了皇帝。 皇帝只扫了一眼。 庆妃的字迹他还说是能够一眼分辨的。 如果说他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庆妃是被人陷害了,那么这会儿疑虑就跟着消了大半。 “回宫!”狠狠的将那纸条捏在手里揉成团,皇帝举步就朝门口走去。 “皇上——”身后庆妃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越发用力的抱住门柱不放。 罗翔更是浑身冷汗,爬起来,追出去就跪在了皇帝面前,惶恐道:“微臣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今日只是来东宫赴宴的,可是就接二连三的出事,皇上,此事一定还有内因,就算您要定微臣的大不敬之罪,那么也至少要让微臣死个明白的!” 先是罗予琯再是他,现在就算的跟他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都不信。 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 巧在这时曾奇刚好从外面急匆匆的经过,看到皇帝和褚易安都在这里,他似乎也是一愣,然后脚下转了个方向走进来,神情焦灼道:“皇上,殿下,原来你们在这里!方才郑太医过去,说是罗三小姐小产之后血崩,人已经去了。四王爷和四王妃又在那边的院子里闹上了,皇上您看——” 曾奇说着,就面有难色的看向了皇帝。 罗翔却是眼前一晕,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我妹妹她——” 褚浔阳闻言,也不过漠然移开视线—— 褚易清不肯吃这个哑巴亏,迟早要闹,皇帝说是让他把人领回去,实际上又怎么能放心? 所以—— 只有罗予琯一死,此事才能彻底终了。 褚月歆那里闻言,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冻住了一样。 今天参与设计苏逸的三个人,罗予琯死了,庆妃也只能是那么个结局,而她—— 是第三个! 这么想着,她就只觉得毛骨悚然。 曾奇叹一口气,却是不知道这里也有事情发生,只惋惜的对罗翔道:“罗三公子节哀吧,三小姐那边罗世子已经过去了,您看您——” 罗翔倒是想借机脱身,可现在万事却都容不得他做主了。 只是这会儿;罗予琯一死,他倒是多了几分决心,一咬牙看向皇帝道:“皇上,我妹妹的事情蹊跷——” “闭嘴!”皇帝怒喝一声。 这一次是真的濒临爆发边缘的咆哮,一脚将他踹开,腮边肌肉抖动,额角青筋暴起,一甩袖道:“李瑞祥,以后别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朕!” 说完就当真是一刻也不多留,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踹罗翔的那一脚用了全力,又正中胸口,恰是将罗翔踹晕了过去。 “皇上!”庆妃看他甩袖而走,也在那一瞬间绝望到了极致,匆忙就要追出去,“您不能这样对我,臣妾都是听您的——” 话音未落,李瑞祥已经抢了一步过去,将她抬手一拦。 庆妃本能的想要挣扎。 李瑞祥明显的早有准备,冲门口等着小太监扬声道:“小五子,还不进来扶着娘娘?” 他的声音很高,一边用力抓着庆妃的手腕,恰是让庆妃分神,话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换做小五子的小太监快步奔进来,两人把庆妃左右一架,也是耳聪目明的撕了一片袍角将庆妃的嘴巴堵了。 李瑞祥处变不惊,自始至终面不改色,这时候也还保持冷静的对褚易安告罪道:“庆妃娘娘有些糊涂了,奴才先送她回宫!” 言罢就和小五子一起,一左一右把试图挣扎却完全无力的庆妃架着走了。 两人才刚出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几名御林军赶过来,把晕死在院子里的兰溪和罗翔也一并架着离开。 待到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曾奇在面色狐疑道:“主上,这里是——” 褚易安没说什么,只是目光锐利一扫,看向了跪在他脚边的褚月歆。 褚月歆吓了一跳,低声的脱口道:“父亲——” 话到一半,声音已经虚弱到完全听不见。 褚易安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虽然给人一种高大而光明的感觉,可是这一刻他眼底的神色却很冷。 褚月歆知道他的脾气,此时心里早就瑟瑟的都颤抖不已。 褚浔阳只在旁边看着,并不掺言。 过了一会儿褚易安才深吸一口气,冷然道:“我早就告诫过你们,做什么事都可以,但是——但是不能损了东宫的名望,既然你听不进我的话去,就去佛堂住几天自己想想清楚吧!” 褚月歆只觉得一股凉意又从脚底窜上来,瞬时就冷的无比绝望。 可是她跪在那里的身子却没有倒下,只就无比艰难而虚弱的突出几个字,“是,父——亲!” 褚易安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带着曾奇去了大门口恭送皇帝的銮驾。 褚月歆跪在那里,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在院外消失不见,才是身子一软,颓然坐在了地上。 褚浔阳站在她身边,凉凉道:“你应该感谢父亲的仁慈,换做其他的任何人,最轻松,你现在也应该要被驱逐出京了。” 褚易安的弱点就是有请,并且对自己的子女都过于仁慈了。 不仅仅是过于纵容褚浔阳,对其他的子女,他也都十分护短和包容。 可是这一次—— 褚月歆联合外人把手伸到了自家后院,已然是触动了他的底线了。 褚月歆木然的坐着,脸上泪痕未敢,却早就停止了流泪,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忽而就抬头看向褚浔阳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庆妃找上我,是她逼我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浔阳我——” 褚浔阳唇角含了丝笑容,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触及她的眸光,褚月歆突然就哑了声音。 “既然你这么委屈,方才又为什么不对父亲去解释?”褚浔阳这才讽刺的开口,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只就自顾说道:“你明明知道这些假话父亲根本就不会信,怎么,你是觉得我比父亲好骗?” 褚月歆咬着嘴唇,垂着眼睛,却没有与她强辩。 褚浔阳对她这副模样早就习以为常,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二姐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你能有那样的头脑把罗予琯算计的永无翻身之日,别说是庆妃,就是当年的皇后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瞒着父亲,准备自己迎刃而上去谋私利!” “我没有——”褚月歆心里一急,下意识反驳。 可是抬头对上褚浔阳的目光却又再次哑了声音。 褚浔阳也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你不会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你是她的女儿,你有什么事不能去和他商量的?就算你对苏逸有心,也不该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妄图生米煮成熟饭。大姐的前车之鉴,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庆妃是设计叫人引了苏逸去别院更衣,然后促成这一次的事,却是没有想到她选定的盟友背后捅刀子。 负责去引罗予琯过去的褚月歆临阵倒戈,设计把罗予琯和褚易清送到了一起。 而苏逸那里—— 她则是准备自己趁火打劫,却成其好事的。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纵使她的布局砸精妙,从一开始就都是在褚易安和褚浔阳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将计就计,最后关头,褚浔阳又拦下了她,并且送了罗翔过去,闹了一场乌龙。 褚月歆功败垂成,又落在了褚浔阳的手里,不得已,又只能配合她演了这里一场捉奸在床的戏码。 其实说起来她的计划的确算是精妙,不仅算中了一个身份尊贵,让罗予琯沾上就甩不掉的褚易清来布局,更是充分利用了四王妃那个泼辣霸道的个性,直接就将罗予琯那边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也正是因为看到她的计划周密,褚浔阳也就干脆作壁上观,没有亲自出手去设计罗予琯。 只是褚月歆却也同样没能算计到苏逸,算是为了他人做嫁衣了。 她心里本来是对褚浔阳恨的厉害,骤然听她提起褚月瑶的事,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身子瑟缩着一抖。 “当初大姐的事还能遮掩着将计就计,那是因为她和郑文康情投意合,我知道你心里在恨我坏了你的好事,可是我反倒是觉得你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提前阻止了你,这会儿父亲就只能送你去慈修庵跟我母妃作伴了!”褚浔阳道,语气轻曼的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褚月歆死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明白褚浔阳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苏逸对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可婚姻一事,一旦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苏逸还能公然拒婚他们东宫不成? 褚浔阳瞧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 她跟褚月歆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索性也不浪费时间,道:“随便你心里是怎么不想的,不过你记着,我不是父亲,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今天罗予琯和庆妃他们都是自食恶果,一点也不冤枉,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全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要是不信,就大可以再试试看,再有下一次,你就是第二个罗予琯和庆妃!” 褚月歆的胸中莫名窜起一点恼意,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褚浔阳不避不让,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不要觉得我的在危言耸听,这一次你掺和了庆妃的事,已经险些将父亲推进了漩涡了,在游戏一次的话——记得三思而后行!” 褚浔阳也懒得和她再纠缠,说完就扬声唤道:“青藤!” “郡主!”青藤闻言,推开门从斜对面的厢房里探头出来。 “走了!”褚浔阳道,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青藤赶忙快步跟上。 水玉随后也战战兢兢的从那房间里出来,过来搀扶了褚月歆起身,看着她惨白的脸孔,担忧道:“郡主您还好吗?” “嗯!”褚月歆抿抿唇,仍旧是低眉顺眼,那么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方才褚浔阳的话水玉都听到了,看着她的脸,再想到褚浔阳说是她布局设计罗予琯的话,水玉的心里突然就是隐隐的发慌,不知道为什么,再怎么看她这张脸都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 褚易安送走了皇帝和庆妃,仍是回去宴会上继续和客人一起饮酒。 因为当时皇帝出来的时候就说是要回宫,其他人也不曾多想。 宴会上依旧宾主尽欢,后面这件事的风声却是藏的严严实实,就连罗予琯不治身亡的消息也是次日一早才再权贵圈子里散开的。 东宫里,褚月歆被关去了福堂的事,因为她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外面也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罗国公府方面给出的消息是,罗翔送了罗予琯的灵位回乡,并且要留在老家替他新丧不久的父母尽孝守灵,逐渐的这个人也就无声无息的淡出了视线。 而其中唯一意外的消息就是褚月宁回门宴的第二天,宫里就传了讣告出来,庆妃晚上游园不幸坠湖身亡,很是叫人唏嘘了一阵。 庆妃丧礼的格调办的不高不低,但是事情也过去的很快,待她下葬的时候人们茶余饭后对此事的议论声也差不多都被别的事情压下去了。 庆妃出殡这天倒是个好天气,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褚浔阳和罗思禹并肩站在福来居雅间的窗前目送长长的送葬队伍出了城门,沉默良久,最后,先开口的还是罗思禹,“这一次的事,我应该郑重的向郡主道谢,若不是郡主一心袒护,我们罗国公府现在所要经受的只怕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了。” 谁都没有想到罗予琯居然怀了孕,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后怕。 “罗家的名望是保住了,可是你的名声却跟着毁了。”褚浔阳抿抿唇,低头抿一口茶,笑容之间的表情半真半假,“你来对我说这声谢谢,倒是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同时罗家女,罗予琯这样栽进去,虽然免了罗家的一场灭顶之灾,可罗家的女人的名声却跟着受了牵连。 罗思禹闻言,不由的苦涩一笑,那笑容里却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恨。 她侧目看向身边的褚浔阳,认真的注视她的面孔道:“说到底这一次也是我妇人之仁才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怨不得别人。” 从一开始她就是顾虑着罗家的名声和门风,所以一拖再拖,没有揭露罗予琯的丑事,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走了这最臭的一步棋。 早知道—— 可是后悔也晚了! 现在唯独庆幸的是庆妃把事情坐在了东宫里,逼着褚浔阳出手帮了他们一把。 比起来,罗思禹算是个难得心宽又不骄不躁的姑娘了。 褚浔阳对她倒是颇有好感,眼见着那队送葬的队伍已经走的没了踪迹,就抬手合了窗子,笑道:“既然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至于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那里——” “你放心,这件事的底细就只有我和二哥知道,罗家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罗思禹不等她说完已经接口道。 是皇帝要设局,这样的真相,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的安全,谁都不傻。 “那就好!”褚浔阳笑笑,也就跟着岔开了话题,又和罗思禹喝了茶吃了点心,过午才分手。 罗思禹急着回府,先一步出的茶楼。 褚浔阳又多喝了一泡茶,等着厨房把她要的点心做好了才从楼上下来回的东宫。 彼时褚易安已经回来,她便提了食盒直接去了思懿居褚易安的书房,进门却见曾奇也在,正和褚易安一起在案后对着桌上一幅地图说着什么。 “回来了?”褚易安从地图上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褚浔阳弯着眼眸笑了笑,“父亲还要继续忙吗?您要是没时间,我就过会儿再来。” “不用,你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好!”褚易安道,却是头也没抬的提笔又在地图上标记了几个地方指给曾奇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嗯,属下会注意的!”曾奇面色庄重的听着,谨慎的一一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那就先这样吧!”褚易安道,搁了笔。 “那属下你马上过去查看,等确定好了具体方位再回来给殿下复命。”曾奇卷了地图,又对褚浔阳颔首露出一个笑容,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从茶楼带了点心回来,这个时辰了父亲还在书房,应该是又忘了用午膳吧!”褚浔阳笑嘻嘻道,提了食盒过去,从里面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摆在了褚易安的案头。 褚易安看着她肆意的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难得露出一个笑容道:“又跑出去疯了?” “没有,就是和罗大小姐喝了杯茶。”褚浔阳道,顿了一下,还是主动说道:“罗国公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看来是轻易动不了的。” “意料之中。”褚易安不甚在意的应了声,和褚浔阳聊着吃了两块糕点。 褚浔阳绕到他身后,替他揉着鬓角解乏,父女两个慢慢的说着话。 “转眼哥哥那边去了都两个月了,那场仗还要打一阵子吗?”提起褚琪枫,褚浔阳突然问道。 褚易安眼底的颜色不觉一深,拿帕子擦掉指尖上糕点的残渣,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那场仗要打想打完早就可以完了。” 褚浔阳的手指压在他鬓角一滞,忽而有所顿悟的愣了一下,“父亲您的意思是——” “今天的早朝上,苏逸主动请缨南下了。”褚易安道:“陛下准了,日子也定了,最迟大后天也该动身启程了!” 苏逸南下?让他去对抗苏家叛军? 皇帝到底也还是不肯死心,一定要将苏逸除去才肯罢休的了! 褚浔阳的目光一冷,心里突然就凭空升起几分恼意来,刚要说话—— 却不想紧跟着又听褚易安道:“楚州方面的战事有变,这两日你哥哥和褚琪炎就会直接从岷江战场赶去楚州。”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月底了,有票都别藏着了,看我这两天多么努力的在灭渣渣,赶紧的嘛╭(╯3╰)╮ ☆、第050章 我为你做任何事! “楚州那边——”褚浔阳的心头剧烈一阵。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楚州的战事是天大的事情,皇帝要密旨传褚琪枫和褚琪炎过去,那边所出的变故必定不小,可是这段时间京城之地风平浪静,提前却是半点风声也没露的。 这件事绝非寻常。 “睿亲王病倒了!”褚易安道。 因为皇帝这边一直没有挑出更合适的人选来,睿亲王是作为主帅在楚州坐镇的。 褚易安这话说的隐晦,褚浔阳还是一下子就听出其中玄机。 “真的是生病?”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褚易安的唇角勾了勾,却不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叹息着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道:“随行的太医束手无策,经过初步证实,是受了厌胜之术的压制。” 厌胜之术是朝廷禁忌,更是被律法做明文禁止的。 睿亲王中了邪术?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微妙,这一倒就倒的处处都是玄机了。 “怪不得陛下不敢公开颁旨让哥哥他们过去!”褚浔阳倒抽一口凉气,想来更是绷紧了心里的一根弦道:“那楚州那边的现状如何?” “那边的两位副将都是老手了,再加上大军现在是驻守在楚州城内,暂时消息被封锁,还不至于出什么事。”褚易安道,目光深邃而幽远,脸上表情并不轻松,“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也犯不着派那两个小的过去,南方战事未平,北疆也才刚刚稳定下来,且不说我朝内部的情况如何,这就这消息一旦散开——南华方面就一定会趁虚而入。” 所以哪怕朝中有不少早年军功卓著的老将,甚至于褚易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却是谁也不敢动。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把手伸的那么长,居然把手脚做到重兵包围的楚州城内了?”褚浔阳的心思烦乱,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荒唐。 褚易安也是一筹莫展。 之前罗毅出事,因为知道是褚其炎所为,他反而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次却似乎更是扑朔迷离,叫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定了定神,褚浔阳从褚易安身后绕过来,握了他的手道:“父亲,有确切的消息吗?哥哥他们什么时候会南下楚州?” “岷江那边郑铎的伤势还未曾痊愈,再加上之前军权一直被褚琪炎和琪枫把持,想要他突然站出来主事有些冒险,最起码——”褚易安道,说着就隐晦的吐了口气,“就算不能等到苏逸过去接任,至多也只能是在他到任前面一两天之内才能启程吧。” “南华人没有动作,那就极有可能是我朝内部的问题。”褚浔阳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是南华人的阴谋也还好说,现在这样——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扑朔迷离,哥哥他这样仓促的赶过去,父亲,我担心——” 褚易安的眉心隐隐一跳,已然是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皱了下眉头,有些神色不明的看着女儿的脸庞,却是紧抿着唇角许久没有表态。 “父亲——”褚浔阳不禁有些急了,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手。 褚易安神色凝重的看着她,半晌,却只是用了个这种的法子道:“我让曾奇带着葛先生提前过去接应吧。” “可是——”褚浔阳却还是不能放心,“葛先生之前也只是跟着哥哥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曾管家则完全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他们去了,也未必会有多少作用。父亲,你让我去吧,至少和哥哥之间能有个照应。” 不仅仅是楚州方面本身的问题,只就一个和褚琪枫同行的褚琪炎就叫人不得不防。 “现在非常时期,你也不能擅自离京!”褚易安却是一反常态,果断的拒绝。 “父亲!”褚浔阳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态度强硬的一挥手道:“不要再说了,曾奇那里已经在打点行装了,这段时间你就呆在京城,哪里也不准去!” 这么多年以来,这算是他对自己说话时候语气最为严厉的一次,其中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褚浔阳再想坚持,可是她也太了解褚易安的脾气了,犹豫之下终究也只能放弃。 院子里传来曾奇和陆元说话的声音,褚浔阳却是无可奈何,又再看了褚易安一眼才是不甘心的用力一跺脚,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曾奇见到她的神情不对,心中便是了然,叹息一声道:“郡主!” 褚浔阳抿抿唇,可和他匆匆的对望一拉牛牛步走了出去。 曾奇进了门。 褚易安靠在案后的椅背上,单手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上,郡主她——”曾奇忧心忡忡的开口。 “是我把她宠坏了!”褚易安道,眸光一闪,眼底颜色也跟着不觉一深,不过他的情绪转变很快,下一刻已经坐直了身子道:“有什么事?” “就是刚刚地图上说的事,属下过去和葛先生大致的看了一下,有点儿疑问。”增祈道,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地图,心思却明显还没移回来,还是不时的往外张望道:“郡主和郡王爷兄妹情深,这一次,怕是殿下的话她也未必会听的。” 褚浔阳的脾气褚易安又如何不清楚? 晃了一下神就又飞快的收回视线道:“回头我在跟她谈吧!” 褚浔阳从来都知道自己父亲说一不二的性格,但是褚琪枫那边的事也着实让她放心不下,回到锦画堂去走了一圈出来,直接命人备车出了门,等在了皇宫西门外头稍远的小路上。 太医署位于整个皇宫建筑群的西南角,这边是延陵君进出的必经之路。 彼时下午,她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见宫门打开,延陵君和两位同僚一起寒暄着从里面出来。 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桔红,延陵君脚下动作下意识的滞了一瞬,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和两位额同僚一起,打发了两人离开,他脚下才一转方向朝桔红走了过去。 “怎么了?”延陵君问道。 心在他和褚浔阳来往的虽然多了点儿,但若不是有要紧事,褚浔阳一定不会找到这里来。 桔红隐晦的侧目瞄了眼身后的下路,低声道:“郡主来了!” 延陵君抿抿唇,大步走过去。 拐了个弯,果然就见那里浅绿驾车等着。 “主子!”浅绿跳下车。 “嗯!”延陵君也容不得和她多言,直接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彼时褚浔阳手里正捧着一个素白瓷杯在想事情,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直至延陵君上了车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来了!”褚浔阳笑笑,把手里已经凉了的半杯水从窗口泼了出去,放下杯子才道:“我还以为得要等到天黑呢!” 延陵君看着她,直接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出什么事了,你要在这里等我?” 褚浔阳的情绪不佳,也没心思和他迂回,只就开门见山道:“苏逸要去岷江督战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这件事延陵君是知道的,皇帝的圣旨是在今天的早朝上才下来的,但是苏逸的决定他却是早有预料。 “嗯!”延陵君点头,也取过杯子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他之前有和我说过。” “陛下的意图他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冒险出行?”褚浔阳问道,眉头深锁。 “呵——”延陵君笑了笑,神情之间也是颇多无奈,道:“你知道,那是他的私事,他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 苏逸并不是个小家子的人,如果只是为了他自己幼年被家族驱逐的事,褚浔阳倒是觉他还不至于对苏杭父子有这么深的执念,回头想想,他放不下的大约还是他那个早夭的弟弟苏琦。 诚如延陵君所言,这件事她也的确是没有理由劝阻的。 定了定神,褚浔阳问道:“你会跟他一起去吗?” “嗯?”延陵君闻言倒是愣了一瞬,随即笑道:“陛下如今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我要离京怕是不易!” 他说着,眼神之间也跟着闪过一丝忧虑的光芒。 苏逸的身边虽然有可用之人,但是皇帝手下那批暗卫厉害他们都是领教过了的,如果皇帝要使阴招或许还比较容易化解,可他如果直接派了暗卫下手,硬碰硬之下,谁都没有胜算。 苏逸这一趟,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明乐想来就更是觉得千头万绪,心里烦闷的厉害。 只是延陵君对她的脾气也料及的,知道如果只是为了苏逸的事她还不至于这样,心下警觉,就放下杯子将她抱过来,安置在腿上坐了,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软声道:“怎么了?” 褚浔阳抿着唇角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道:“我需要一味药,你尽快帮我配出来!” “嗯?”延陵君微微诧异,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 “楚州出事了。”褚浔阳道,也没对他藏着掖着,直接神色凝重的说道:“睿亲王遭了暗手,这会儿岌岌可危,父亲说陛下那里已经颁下密旨,等苏逸接受岷江那边的战事之后就让我哥哥和褚琪炎一起去楚州协查处理此事。” 因为皇帝把这个消息捂得太过密不透风,延陵君也是头次听说,闻言也是不由咝咝的抽了口气道:“你怕康郡王此行会有危险?” “不知道。”褚浔阳道:“我本来想要一起过去,可是父亲不答应,陛下的圣旨又不能违逆,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说着,顿了一下,紧跟着就是略略坚定了目光道:“唯一可以想的办法就是叫哥哥走不成!”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凝,立刻也就明白了过来。 他想了一下,道:“我可以托付给苏逸帮忙去做。” “最好是你跟着走一趟吧!”褚浔阳却道,自从延陵君今天见她开始就察觉她眉心一直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苏逸他自己此行都凶多吉少,你估计也不放心,所以想想办法,你跟着他一起去吧,好歹两人之间能有个照应。” 苏家现在剩下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基本够不成威胁,最大的暗手是来自皇帝这里的。 延陵君自知劝不住苏逸,本来也就有几分担心,这会儿听了褚浔阳的话,反而豁然开朗的玩味一笑道:“或者就像你说的,干脆一劳永逸,我直接叫他走不了也就是了。” 褚浔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延陵君最近也的确是在操心苏逸的事,心中略一思忖就正色点头道:“好吧,我想想办法。” “嗯!”褚浔阳见他答应了,方才松一口气。 彼时天色已经有了几分黯淡,褚浔阳抬头看了眼车窗外面的光线道:“你现在回陈府吗?” 延陵君的手指绕过她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唇角勾起一抹笑,“你送我?” 褚浔阳仰头去看一眼他的脸,也跟不住跟着一笑,扬声对外面道:“走吧!先去陈府!” 桔红和浅绿跳上车,驾车往陈赓年的府上行去。 马车上,褚浔阳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延陵君腿上下来,却被他紧紧的锁住腰肢动弹不得。 褚浔阳下意识的回头看他,“你不难受吗?” 延陵君却拿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语气半真半假的呢喃道:“我如果跟着苏逸走了,少说也得个把月才能回,现在再不让抱,后面就要等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私底下他说话越发的没有顾忌,褚浔阳习以为常,居然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索性懒得去和他逞口舌之快,干脆就不去理他,取过杯子倒了杯水捧在手里慢慢的喝。 延陵君伏在她肩头也不再吭声,昏昏欲睡的样子。 马车走的很平稳,有小半个时辰才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外面浅绿和桔红都没吭声,延陵君也像是没有察觉一样,靠在褚浔阳的肩窝里一动不动。 褚浔阳以为他是故意耍赖,就回头试着推了他一下,“到了!” “嗯!”延陵君呢喃一声,缓缓抬头的时候褚浔阳才注意到他竟然是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眼睛眯起来,长长的睫毛扑闪,打下一小排的阴影。 傍晚十分,车厢的光线暗淡,让他的肤色看上去像是被渡了一层迷离的光晕,看上去细致柔软。 延陵君正睡的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褚浔阳就下意识的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觉得触感不错,就又捏了捏。 延陵君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笑脸,唇角翘起,目光明澈雪亮盯着自己。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该气还该笑,他干脆就势转了个身,拥着她往身后的睡榻上一倒。 他仰面朝天的躺下,把褚浔阳安放在胸口抱着。 褚浔阳伏在她身上,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缘故,总觉得他这天的眼神隐约的朦胧中带了种十分特别的柔软,不妩媚,不招摇,就是那种十分平和安定的让人想要沉溺的感觉。 “看什么呢?”刚刚睡醒,延陵君也不想动,就那么懒散的拥着她躺着不动。 褚浔阳抿着唇角笑了笑,却没回答,只抬手以指尖轻轻描摹他眉峰的走势,轻声问道:“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这几天很累吗?” “没什么,帮师伯一起配了几服药。”延陵君道,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这段时间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触和亲近,只是关于未来,仍旧绝口不提,有几次他都又忍不住的想问,可是又唯恐再触到她的逆鳞,也只能按下不提。 延陵君想了想,道:“都到门口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赶着回去。”褚浔阳道。 延陵君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裹在掌中握了握,这才慢慢说道:“等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跟我回一趟烈焰谷?” “嗯?”褚浔阳眨眨眼,不解的抬头看向他。 延陵君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窗口,那里有斜阳的余晖打下来一点朦胧的光影,那色泽说不是上的温暖熨帖,叫人看了便想要沉溺。 “这段时间师公回去了。”延陵君道,唇角弯起一个微微含笑的弧度,说着又再次从窗外收回目光,静默的看着她。 褚浔阳闻言,心跳微微停滞了一瞬,立刻也就明白了他所指,却是不置可否,兀自沉默了片刻,她才抬头对上延陵君的视线,半真半假的笑道:“如果他们都不喜欢我怎么办?” 延陵君闻言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眼底眉梢的笑容就在那一刻绽放到了最绚烂。 他拥着她重新坐起来,却是不答反问,“太子殿下似乎对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感,你说怎么办?” 褚浔阳措愣了一瞬。 延陵君见她发愣,手下就又加重力道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然后俯首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那就先这样说定了,等我陪苏逸走这一趟回来,我们找机会回一趟烈焰谷?” 他总说可以为她抛开自己过往的一切,留在这里,可褚浔阳却也知道,她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她舍不得自己的亲人便要他摒弃一切留下,这本身就已经强人所难。 既然想要努力试着在一起了,就不能再这样一味的自欺欺人了。 只是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褚浔阳还是难买你心中忐忑,试探着开口道:“你父亲——好像是个特别严厉的人!” 延陵君面上笑容瞬时一僵,显而易见的带了几分不自在。 褚浔阳敏锐的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就诧异的唤了他一声,“延陵?” 延陵君收回目光,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拉过她的手指吻了吻,道:“不用紧张,父亲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的语气略带了几分低沉。 褚浔阳一直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却没听他再开口,狐疑的回头,却见他又再盯着窗口的方向失神。 这回褚浔阳已经明显觉出不对劲来了,从他怀里爬起来,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 “没!”延陵君猛地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调侃道:“没关系呢,人都说丑媳妇迟早也要见公婆,你又不丑。” 褚浔阳闻言一愣,随后就是刷的脸上一红。 才要说什么,延陵君就又笑嘻嘻道:“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继续私奔么!” 私奔?还是继续私奔? 他现在便是这样定位两人之间的关系的么? 褚浔阳被他这些大言不惭的字眼震住,反应了一下就是恼羞成怒,延陵君却早就料准了她后面将有的反应,趁她失神已经直接蹿出了车外。 皇帝这这会儿的病不敢随便传别的太医诊脉,几乎是把延陵君锁定在了身边,而延陵君想要摆脱这种局面也十分简单,只告诉他正在试着研制能改善他病症的方子,并且需要南下寻几味草药做辅,皇帝也就顺理成章的应了,进而把陈赓年给宣进了宫里,暂时照管他的病情。 延陵君走的比苏逸还要早上一天,褚浔阳见他的次日下午他就已经秘密离京。 然后紧跟着第三日,苏逸的钦差仪仗也跟着启程,往南方岷江眼线督战,并且得了皇帝的勒令—— 一定要一举肃清长顺王府的逆贼。 而苏逸南下,对皇帝而言的确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情,一则表示他还顾念着当年和苏瑾让之间八拜之交的情谊,即使长顺王府大逆不道,他也不想赶尽杀绝,所以给了苏家嫡系子孙苏逸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二来,在考验苏逸衷心程度的同时更是能给苏家致命的一击。 当然,第三种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就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三更时分。 巷子里寂静无声,身穿灰色布袍的颀长男子步履匆匆而来,推开了那座小院的大门。 彼时那正屋里面灯还透着烛火的光亮出来,打在半旧的窗纸上。 男子径自推门进去,坐在床边给青萝喂药的女子才扭头看过来一眼。 两个人十分默契,什么也没有说。 男子走过去,看着昏睡中的青萝,眉头隐约皱了一下道:“还是没醒?” “嗯!”女子道:“身上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一直不见好转。” 她搁下药碗,又取了帕子给青萝擦了嘴角,站起来之后才又继续说道:“我明早就要启程,这里——”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眼青萝,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道:“你来的多了也不方便,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是够呛能醒过来了,横竖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不能将她送回东宫吗?至少有人刻意照顾她!” 男人的面孔清俊而没有一丝表情,只看了床上的青萝一眼,道:“就这样吧,我会过来的!” 女子的眉头皱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看着他脸上神色,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就转身走到一侧的桌旁,从抽屉里取了一个纸包交给他,“入夜我去了趟陈府,你要的东西。这药我找人试过了,没什么大的妨碍!” “嗯!”男子默然将安纸包收了。 女子转身去取放在小几上的药碗。 他看了她一眼,忽而一步上前,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道:“回头我找个借口,这一次的任务,你不要去了!” 彼时女子的身体才刚刚弯下去,闻言整个身子都是微微一颤。 灯影下,她的侧面轮廓仍旧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线路,唇角却是紧绷成了一条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直起身子。 她看向男人的脸,一直静如死水的眸子里却意外染上一层复杂难辨的眸光。 男人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却是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移开视线,冷然道:“如果你想脱身,这一次的任务之后就是个最好的契机,我会替你把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你——” “我不走!”女人却是没等他说完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 男人似乎是一直故意的克制再没有回头和对视,沉默半晌,才似是妥协了似的叹息一声道:“那就照我方才说的,这一次任务你不要出了,我找别的理由帮你推掉,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他飞快的说完,似乎是有些烦躁的赶紧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却也是往旁边别开了视线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记得过来找过她。” 说完就端起那个空药碗,反而先一步错过男人的身边,过去拉开了房门。 男人的脚步突然顿住,在她探手开门的那一瞬忽而骤然抬手,压着她的手背又将那拉开了一道缝隙的房门卡死。 他的面容冷毅,目光平静,出口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平仄起伏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去做这些,你的命——也一样珍贵!” “一切总归都是我自己甘愿。”女人冷冷的开口,脸上表情淡漠,眼睛里却是突然有一层水光涌动。 她似是隐忍了许久的什么,手指压在门板上,不觉的捏紧,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霍的扭头看过来,眼中凝聚了许久的水光就在那一瞬间破嘴坠落。 她说:“我为你做任何事,可是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有足够的力气再重新找到你了。” 这么多年来的冷酷训练,似乎已经让她的整张脸麻木到了极致,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水光浮动的眼睛里,痛苦恐惧许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看上去恐慌而茫然。 她目光灼灼,满怀希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捏紧,缓缓的往上抬了抬,似是想要去擦拭她脸上泪水,可也只是细微的一点动作过后又强行忍住了。 他只是看着她,面无波澜道:“当初——你就不该找过来,何必这样毁了你自己,你明知道,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女人用力的抿着唇角,只是看着他,“不!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止你,但是,哪怕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我也跟着你一起。”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情绪却无半分波动,许久之后,才缓慢的一声叹息,从腰际把之前的那个纸包塞到她手里,道:“那么这件事,还是你去办吧!” 说完,就拉开房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女人站在门口,看这夜色中他飞快消失的背影,眼中泪水只是不住的汹涌而出。 这是一条不归路,明知如此,她还是义无返顾,追着他的步子,一时一刻也不能偏离。 适容?适容!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她为他改了名字弃了姓,这样的亦无妨,这样的一厢情愿,终究还是找不回曾经他碎裂摒弃在那满地鲜血尘埃里的一颗心了是吗? 可哪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身体在前,她也只想要亦无妨的追随,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 延陵君离京的第三日,东宫突然紧急传唤太医,浔阳郡主染病卧床,形势不容乐观。 ------题外话------ 昨晚通宵改稿,到现在只睡了2小时,今天还在努力苦逼码字,你们还好意思藏着月票不给咩? ps:实在出不来一万了,回头我精修补全,我现在思维错乱,这一章可能逻辑差点你们先忍忍。 本拉牛牛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1章 老丈人怒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褚浔阳根本全无察觉,第二天就直接病倒,连床都没能下。 褚易安一大早本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要去上朝的,在大门口得了消息,直接就转身回来,直奔了锦画堂。 一路上他都面沉如水,一个字也没追问。 青藤心里急的厉害,已经自顾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昨儿个郡主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一早就发起了高热来了。” 说着就红了眼圈,马上就要哭出来。 因为自幼跟着褚琪枫一起习武的缘故,褚浔阳的身体很好,从小到大几乎也不怎么生病。 褚易安只是听着,脚下步子生风,快速的往里走。 因为天还没有大亮,进到锦画堂的时候里面却是一片寂静,彼时大夫已经到了,桔红和浅绿两个守在褚浔阳的床前,面色也是凝重之中带了鲜有的紧张。 “殿下!”听闻褚易安的脚步声,几人连忙行礼。 褚易安谁都没理,直接走了过去。 床上褚浔阳安静的躺着,面色微微泛红,显得极不正常,嘴唇看上去却带了几分苍白。 彼时她的人却不清醒,但也睡的不是很熟的样子,眉头不时的蹙起,看着很有些不安。 “怎么样了?”褚易安问道,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女儿的脸。 那大夫看了他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褚易安立刻就觉出不对劲来了,眉头一皱道:“有话直说!” “殿下,恕小的直言,郡主这病症很有些蹊跷啊!”那大夫说道,面色凝重而忧虑,又看了眼床上的褚浔阳,“郡主的这个症状看着是和风寒高热无异,但是小的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却非是这样,只是原因不明的带了点儿虚浮。” “什么?”青藤一惊,忍不住奔到褚浔阳的床前,愕然的张了张嘴,却没能把后面揣测的话说出口。 褚易安的眼中有冰冷的锋芒一纵而逝,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但是在场的几个人却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凛冽杀气。 有人把手伸到了他东宫之内不说,更是对他最宝贝的女儿下了手。 浅绿和桔红两个还好,那大夫却干脆就是吓的一个哆嗦,忙道:“郡主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她这病症小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医治。事不宜迟,殿下还是传太医过来看看吧!” 褚浔阳的安全要紧,褚易安也顾不上追查幕后的起因。 他一扭头,青藤已经反应过来,忙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就跑了出去。 那大夫收拾了药箱退到了外面。 褚易安这才弯身坐在了床边,轻轻的探手出去,触了触了褚浔阳明显温度有些高的额头,眼底颜色晦暗而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大半个时辰之后曾奇就带了三个太医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殿下,太医到了!”浅绿提醒道。 褚易安的精神微微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起身从床边让开,道:“看看吧!” “是!”几个太医给他行了礼,然后依次过去给褚浔阳探了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透着凝重。 最后又凑在一起小声的嘀咕了起来。 褚易安一直没有理会,只是面沉如水,目光一直定格在褚浔阳的脸上,神思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医,我家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还是青藤等不得了,快走两步凑到床前。 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这才由太医院的副使刘太医禀报了,说的话和之前大夫所言大同小异。 褚易安听完,终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所以——这就是说浔阳这是遭了暗手了?” “这个症状很怪异!”刘太医道,却是一次不敢把话说的太多。 谁都知道这浔阳郡主就是太子殿下的宝贝金疙瘩,如今摊上这样的事,面对褚易安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头顶上随时悬着一块巨石一般,压下来就能叫他们粉身碎骨。 也好在是他们这位太子殿下一直都是赏罚分明,否则—— 这会儿他都要担心小命不保了。 褚易安听了刘太医的话,也没深究别的,只就简短的吐出两个字,“解法!” 此言一出,三名太医就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惭愧不已。 褚易安的脸上恍若笼罩了一层坚冰,看的人胆战心惊。 三个人背上都是冷汗直冒,最后没办法,还是刘太医试着开口道:“如果能找到让郡主病倒的引子,臣等或许能够合计出一个化解之法来!” 褚易安的目光一冷。 青藤立刻飞快的回想了一下道:“昨天郡主的饮食一切如常,再有这几天殿下不准郡主出门,郡主也一直都在院子里,郡主昨儿个睡的晚,差不多三更才睡,睡前——” 她说着,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其他人都没说话,青藤去了不多久就又匆匆折回,面色阴沉十分难看,道:“郡主睡前的半个时辰用了小厨房的一碗燕窝,奴婢刚去看了,存放燕窝的陶罐还有郡主昨晚用过的碗和汤匙——” 青藤说着,面色就越发凝重了起来,顿了一下,才继续,“全都不见了!” 这样一来,事情几乎就全无悬念了,是有人在褚浔阳要食用的燕窝上面做了手脚,然后事后还周到的又潜进来一次,将所有有可能沾了脏东西的器具也一并取走了。 且不说他用的这味药有多难应付,只就—— 可以在东宫重兵守卫之下一晚上来去无声的本事—— 这世上要想找出几个人都不容易。 褚易安紧绷着唇角,一直没有表态,可是曾奇却分明瞧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指一寸一寸的捏紧。 半晌,他才缓慢的开口,语气平稳而无一丝波动的道:“曾奇,送太医出去!” “微臣告退!”几位太医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跟着曾奇退了出去。 桔红和浅绿一直都忧心忡忡的注视着床上的褚浔阳,这时候桔红才终于忍不住一咬牙,走到褚易安面前,一拱手,正色道:“殿下,请您恩准奴婢出去一趟。” 褚易安缓慢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没说话,带起来的压来还是叫桔红觉得难以忍受。 见他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桔红就一垂首,快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 褚易安孤身站在屋子的正中,那背影巍峨笔直,却像是一座沉寂在那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的火山一样。 浅绿和青藤两个也都屏息敛气,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昏睡中的褚浔阳。 桔红去了又是大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 听闻她奔进来的脚步声,褚易安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桔红和浅绿之间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神色,浅绿也只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线明显的失望情绪罢了。 褚易安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自是早就从这两个丫鬟身上瞧出了猫腻来。 “说吧!”这时候,他才冷着声音开口。 桔红一咬牙,当着他的面跪下去,开口的时候却是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之前延陵大人离京之前,郡主曾经托他帮忙配了一副药,说是要阻止康郡王南下楚州!” 褚易安闻言,一直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他骤然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脸上神色依旧冷静的看着床上的褚浔阳道:“你是说浔阳她现在就是——” “八成是了。”桔红道,语气也不禁带了几分急切道:“奴婢本来也不敢确定,所以方才特意去了趟陈府,在延陵大人那里也没有找到药或者方子。” 延陵君配药很多时候都是随行而起,不会刻意的留药方,但是自从带了深蓝之后,深蓝有意偷师,他便行了个方便,后面再让深蓝帮着抓药的时候一般都会给药方,只是不允许深蓝留的太久,以免泄出去会有麻烦。 这一次他走的很急,桔红回去,除了搜了他的药庐也找了深蓝的屋子,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如果不是延陵君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么就只能是另一种可能—— 也是有人在盗药的时候顺带着细心的把药方也一起窃走了或是销毁了。 听到这里,褚易安终于是任务可否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曾奇送走了太医从外面进来,瞧见他的神情就是心下一紧,忙道:“属下这就进宫去请陈老过来!” 陈赓年想见褚浔阳的念头并非是一朝一夕了,从宫里给皇帝请脉出来,听了曾奇的来意,立刻就跟着来了,可的待到摇头晃脑捻着胡子给褚浔阳把脉之后,却是勃然变色,怒骂一声:“混账小子!” 褚易安对他的性情习惯知道的不多,桔红和浅绿却是更清楚一些。 “陈老,您也没有办法吗?”浅绿倒抽一口凉气,试着开口问道。 陈赓年在京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认为是太医院的泰斗,虽然延陵君是他的师侄,但是这么当面被比下去,多少有些尴尬。 他原是想要发作,可是当着褚易安的面又觉得不方便,忍了忍,仍是气呼呼道:“这药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效果不赖,这么一次下去,郡主丫头好歹得睡上半个月,我老头子不做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殿下您能等则等,不能的话——” 他说着,就又撅着胡子喘气,凉凉道:“不能等就赶紧追那小子回来吧!” “殿下——”青藤闻言,立刻就上前一步,神色忧虑不已的看着褚易安。 入宫只是昏睡半个月的话倒还好说,现在的问题是在东宫里做手脚的凶手并没有拿到,如果半月之后对方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呢? 总不能是让褚浔阳就这么一直睡着,等着延陵君回来吧。 而褚易安的心里却更清楚—— 延陵君和苏逸这一趟走的凶险,能不能真的全身而退都不好说。 说是自私也好,总归—— 他是不能拿女儿去冒险的。 “有劳陈老了,改日本宫一定亲自登门道谢。”深吸一口气,褚易安道。 陈赓年撇撇嘴,神情之间却带了几分尴尬道:“殿下言重了,都是那臭小子不知轻重,回头等他回来,我老头子一定亲自待他上门谢罪!” 浅绿闻言,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老爷子真的是在替自家主子求情,而不是泼凉水吗? 褚易安冷着脸,没说什么。 陈赓年就背着药箱颠颠儿的跟着青藤走了,褚易安才对立在门边的曾奇道:“你——” “殿下!”桔红连忙一步上前,主动道:“这个时候要快马加鞭出京追人已经来不及了,奴婢有办法,尽快递信给延陵大人!” 她们和延陵君之间有秘密的传信途径。 这种情况下,褚易安自然不会拒绝,冷着脸点了点头,只撂下几个字就转身走了出去,“实话实说!” “是,奴婢明白!”桔红匆忙应了。 待他走后,和浅绿又各自回头看了眼床上睡着的褚浔阳,都是面色发苦。 * 曾奇跟着褚易安从锦画堂出来,也没等回到褚易安那里就已经不安的开口道:“殿下,用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手脚做到了郡主那里,此事非同小可,要不要——” “不需要了。”褚易安道,面色冷凝,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曾奇还是能将他此时的情绪感受的分明,“如果是咱们府上的人掺合在内了,也就不需要随后收走了用过的东西毁灭证据,直接换了也就是了。” 如果是府里的人被收买进而在褚浔阳的东西上面做了手脚,届时也只需要把沾染了药粉的燕窝和用过的碗筷的等器具更换掉,完全神不知鬼不觉,根本就犯不着这么明显的把东西都盗走了。 其实曾奇也有想过这一点,只是很难相信有人能在封锁严密的东宫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心里唏嘘之余怎么都觉得不安和后怕。 勉强定了定神,他还是忧心忡忡的叹息道:“但愿那桔红丫头的消息能快些传递出京,千万要赶在延陵大人抵达岷江军营之前呐!” 褚浔阳这里一病,他们没有防备,已经是闹的满城风雨了,届时延陵君若要再将这药用在了褚琪枫的身上,借此阻断他去楚州的行程,那就做的太过明显了,只怕立刻就要引起皇帝的怀疑,后面随之而来又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褚易安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用了桔红。 延陵君是聪明人,还要桔红如实传达了这边的情况给他知道,他就应该马上收手,不会在褚琪枫身上再演一次了。 “可是殿下,且不说背后那人是谁,可他这样做到底是意欲何为?”曾奇想着,思绪就又被拉了回来,看向褚易安道:“就是为了让郡王爷去楚州?那么郡王爷这一次——” 他说着,就是骤然一惊。 褚易安闻言,也是心中凛然了一瞬,脚下步子也跟着迟缓了半拍,不过也只是马上他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一边冷冷说道:“也不尽然就是,想想那个来去如履平地人,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相对琪枫不利,有的是机会下手,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一定要将他引到楚州去!” 可如果不是为了杀人,那么就只能证明这里面会有更大的阴谋。 褚易安的神色之间也越发凝重了起来,想了想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收拾一下,和葛先生马上就启程吧。” “好!”曾奇答应着。 褚易安想了想,又补充,“注意隐蔽行踪,当心些,届时那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以你们和琪枫的安全为要。” 换而言之,就算届时楚州那边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的首要任务不是守城,而是保命。 “属下明白!” * 延陵君虽然早了苏逸一天出京,但是出城之后却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待到他的钦差仪仗到了之后方才两人结伴一起赶路。 关于褚琪枫那边他得了确切的消息,为了保留岷江战场上的优势,不给敌人可乘之机,褚琪枫和褚琪炎二人是要等到苏逸到任之后才能启程离开的。 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先一步赶过去了。 不过因为楚州方面的情况未明,两人结伴之后也没有耽搁,仍是快马加鞭的赶路。 第四日,离着岷江战场就只剩下四十里不到的路程,一队人马直接在路旁啃了干粮,休息了个把时辰之后就准备继续赶路。 苏逸和延陵君刚刚攀上马背,后面的队伍里却见墨雪神色凝重的快跑了过来。 洛水在京城有公开的身份,随意出入不便,苏逸身边就由墨雪乔装之后跟着,算是有个照应。 “什么事?”瞧着她的神色,苏逸心里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京城的密信!”墨雪道,唯恐隔墙有耳,也没细说,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卷,却是直接给了延陵君。 延陵君也没想到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也是警觉起来,接过去看过一眼之后,脸色就在一瞬间变了,骤然一把将那纸条揉皱在了掌心里。 苏逸之前飘过一眼,也看了个大概,也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谨慎的看着他道:“既然桔红说了,那么应该就是你留下的药,郡主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有危险,你赶快回去吧!” 延陵君的面色冷凝,只是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既要做成生病的假象又得不要伤身,褚浔阳要的药他配置起来并不太容易,是紧赶慢赶才在启程前给配出来的,当时走的急,也就没来得及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可他却也怎么都不曾想到有人会利用了他留下的东西,并且—— 还算是用在了褚浔阳的身上。 且不说他这药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只就有人居然能算计到褚浔阳,这件事的本身也让他心里不安,大为光火。 苏逸见他没动,就推了他一下,“还等什么?快走吧!” 延陵君回过神来,却是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晃眼,答非所问道:“会是他做的吗?利用浔阳郡主迫我回京?那么他的真实目的——就完全是为了针对你?” 能对褚浔阳做这件事的人,他此时唯一能够想到的也唯有皇帝而已。 可是皇帝没有理由一定要把他弄回去,联想之下—— 他是觉得自己跟在苏逸身边,会妨碍他对苏逸下手? 因为知道自己南下的行踪必定瞒不住皇帝,延陵君也没有刻意掩藏他和苏逸结伴而行的事实。 横竖他是打着替褚浔阳排忧的招牌,只是私务。 苏逸没有说,其实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皇帝,这会儿闻言也就只是一笑置之,“如果是他的话,那你就更得回去了。这一次你要是一定要违逆了他的意思,以后再到了他的跟前去,说话就不顶用了。” “我是觉得,他这样的处心积虑,是太过自信了。”延陵君道,明显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怎的?你就觉得我真是个草包饭桶?随随便便的就能被人放倒了吗?”苏逸依旧笑的闲适,似乎并没有太当回事的样子,到了后面神色一肃,却是说道:“还是想想你回去之后要怎么去跟你那老丈人解释吧,即使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也是因你而起。他爱女如命那是出了名的,这回瞧着——啧啧!” 他这样调侃着也依旧冲淡不了两人之间涌动的那种冰凝而肃穆的气氛。 延陵君只是看着他。 如果是皇帝出手,他是真不放心苏逸这一次的远行了,而来—— 褚浔阳中招,也着实让他心慌意乱。 就怕是那人真会恼羞成怒,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走吧!我不会怪你重色轻友的!”苏逸仍是笑一派自然,没心没肺,“如果他真是势在必得,你一定留下,也只是和我凑成一双罢了。你回去了,日后对我而言也是个照应。” 他和苏逸可以有私交,但如果是生死之交的话—— 皇帝在容不下苏逸的同时也会同样的容不下他。 也的确是如苏逸所言,如果皇帝的部署真的周密到让他一定要栽进去,延陵君留下,也只是多死一个罢了,而就算两人合力扛过去,那么随之而来,也会是皇帝对两人疯狂的报复。 怎么算—— 似乎都是赔本买卖。 延陵君心里也是早就将一切的思路理顺,这会儿才终于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拍了下苏逸的肩膀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能活着回来,我就一剂毒药毒死了他,给你庆功,要是不能——” 他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随后的笑容就更加肆意洒脱道:“我也送他上路,替你报仇雪恨了。” “呵——”苏逸仰天笑了一声,却道:“早知道你这么大方,在出来之前我就该先让你一剂毒药送了他走的,也省了后面的麻烦了!” 皇帝在延陵君的手里,想要了他的命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在于他死之后随之而来的后果会是怎样罢了。 开了两句玩笑,气氛倒是活络了不少。 延陵君取下自己马背上的褡裢整个儿丢给苏逸,道:“拿着吧,关键时刻止血保命会有些用处。” 说完又对映紫道:“你跟着他去吧,到时候他要实在不争气的话,就把他扛回来!” 言罢也就不再等苏逸的后话,就利落的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苏逸控马在原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逐渐隐没在缓缓降下的夜色中,唇角的笑容却是渐渐的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走吧!”最后,他的神色一凛,扬声道:“启程!” * 因为皇帝的密旨提前送到,是以褚琪枫和褚琪炎那里早有准备,打点好了一切,等到苏逸赶到,双方简单的交接了一下,两人就带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队伍启程赶往楚州。 苏逸接手这边的军务,也大略的看了看,其中关系就一目了然。 经过两个多月的对峙,苏杭手上本来的十万水军,如今也只剩两万有余。 其实真要说起来,以褚琪炎和褚琪枫之中任何一人的能力,想要将他拿下都不在话下,只是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内,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让两人务必生擒苏杭,将他活着带回京中过堂受审。 这样一来,反而就有了难度。 褚琪枫和褚琪炎是怎么想的苏逸不知道,可他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皇帝留下了这最后的一个残局—— 就是为了用来招待他的! 如果不是这会儿楚州刚好出了事情,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他会以褚琪枫和褚琪炎指挥作战不利为名将两人撤换下来,还是会遣了自己前来。 苏逸翻看了整天的战报,初到军营的这一整天,他除了去见过郑铎一面之外,就再没有出过大帐,连身边的人也都全数遣散了,只在傍晚的时候有亲兵送了一次过去,之后所有人看到的就只是他坐在案前翻阅战报的影子落在帐篷上。 夜色三更。 虽然已经是六月,但江边这里,夜里的风还是带着是十分湿冷。 晚上值夜的士兵都使劲裹紧了衣领,但尽管是这样,也还是难以完全抵挡困意,拄着手中长枪昏昏欲睡。 这段时间,敌军在战场上连连失利,已经士气大损,所以相对而言,朝廷这边的队伍里大家反而是松了口气,戒备的也没有那么严了。 苏逸的大帐外面有三重岗哨,夜色寂静之余,外围一队巡逻的士兵匆匆而过。 离着大帐十丈开外的几个士兵抬头看了眼,然后继续拄着长枪打盹儿。 那一队士兵过去之后,夜色就又再度恢复了寂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又有一队士兵从另一侧走过去。 如此几次,所有的岗哨也都不当回事了。 就在一切看似最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外面稍远的地方,与这帅帐相邻的另外一座帐篷里,毡子上面缓慢无声的被人以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随后一支弓弩搭了过去,月色下有幽蓝的寒光闪烁。 方才几次从苏逸帐篷外面巡逻过后,已经找到了最佳的角度,那人从容不迫的控制着弓弩,对准了最合适的位置。 嗖—— 夜色中有锐利的风声破空。 昏昏欲睡的哨兵猛地惊醒,听到的却是有什么钉入皮毡上的闷响,然后随之而来是帐子里的一声闷哼。 下一刻,正坐在案后的那个人影就在篝火映衬的倒影之下缓缓的扑倒在了桌子上。 “刺客!有刺客!”不知道是谁破空喊了一嗓子,周围立刻就炸开了锅,有人冲进帐子里去,大声喊着,“大夫,快找大夫,主帅中箭了!” 也有人在外面四处奔走,大喊着,“封锁营门,捉拿刺客!” 一时间,前一刻就景物风声的军营里已经炸开了锅,鸡飞狗跳,喧嚣叫嚷成一片。 郑铎披了衣服匆匆赶来,黑着脸进了帐子,里面一阵忙碌过后,却是有人抬了一副担架进去,随之而来的大夫只进去走了过场,就一个个面如死灰唉声叹气的退了出来。 不多时里面两个士兵抬着担架出来,上面被白布掩住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的身体。 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适逢吹起了一阵风,将那白布嫌弃, 下面露出穿着银色铠甲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的脸,只是这会儿他的面色乌青而无一丝的生气,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还不掩上!”随后跟出来的郑铎大声呵斥。 士兵赶忙将白布捡回来,重新遮掩着,将那担架你抬到了帅帐里。 外面郑铎气急败坏的调动了士兵,一边封锁消息,一边全营搜查,捉拿刺客。 整个军营里闹哄哄的吵成一片,人来人往。 一座大帐顶部伏着的几道黑影反而无人发现。 “不是我们的人!”其中一人说道,神色凝重,语气沉稳,扭头又看了眼他身边同样伏在那里的显瘦影子,“是你是安排?” “不是!”硬邦邦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道:“你想办法去确认一下,看是不是他,行动取消,其他人先散了!”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先凌空一跃动。 帐子里苏逸的尸体被抬走了之后,这边的人也都去了别处,她的身影飘忽动作又很快,再加上江上风大,起落间就跃至不远处的一排老树的树冠里,很快的消失无踪。 待他走后,旁边又一个人问道:“真的撤吗?怎么这么巧还会有人刚好对苏逸下手?” “去跟着那个女人!”之前那人却是冷然说道,语气阴冷而带了明显的狠厉。 “跟着她?”旁边的人一惊,“你该不会怀疑是她——” “那女人总是阴阳怪气的,我怎么看她都刻意。”之前那人又道,“老六你想办法去去看看死的人是不是苏逸,其他人,跟我走!” 有些事情,其实心照不宣。 虽然同为杀手,没有自由,但是这一群大老爷们却要被一个女人死死的踩在脚下,听着她发号施令,总归是不服气的。 这种逆反心理每个人都有。 无数次的任务中,他们暗中使绊子的也不少,只奈何那女人的身手是的确了得—— 偏就是一次也没能奈何的了他。 七八天黑影连纵而去,只从江边那一片树木的树冠中穿行,这会儿军营里闹腾的厉害,从头到尾居然完全无人察觉。 待到脱离了军营的范围之内,一行人才停了下来,盯着远处的小径沉默了下来。 “她往那边去了,好像是进城了。”有人说道:“她不在这里等消息,进城去做什么?” “缓一缓,跟的太紧容易被她发现。”之前那人打了个手势,目光阴测测的依然盯着那小径的尽头。 这么久了,他是越来越受不了那女人的压制,这一次如果她真的惹出事来那就顺水推舟将她给除了,可就算是没有—— 也要孤注一掷,绝对不能再留她下来了。 其他人瞧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心里也都大致明白,谁也没有吭声。 * 岷州城。 因为屹立于岷江边上而得名,距离朝廷军队驻扎的军营不过十里开外的距离。 夜色弥漫间,整个城内大半的灯火都熄了,只有一些富贵人家门口的红灯笼彻夜燃烧,给这座小城又添了几分暖意。 一个背着弓弩的黑色人影,轻车熟路的穿过了几条巷子,跳过几座民居的屋顶,最后潜入了小城东南角一间不起眼的二进院子里。 那院子看着和别的地方一样,没什么大的差别,只在后院一座厢房里却是透出灯光,门上打下数道人影,其中一条背着手,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不停的踱步。 “王爷,人回来了!”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在旁边的侍卫之意突然欣喜道。 正没头苍蝇似的不住来回晃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长顺王苏杭。 所有人都以为他坐镇在岷江南岸的军营里,却是不曾想他人会在这里,离着朝廷军营不足五里之外的地方,这间不起眼的民间小院里—— 并且,设计了一场完美的刺杀。 有人开了门,那背着弓弩,犹且穿着西越士兵服侍的小个子汉子跃下屋顶,闪身进了屋子。 “怎样?”苏杭急切问道。 那人单膝跪地,对他正中一拜,“幸不辱命,王爷吩咐的事,属下办妥了,人已经杀了,属下是亲眼看着身体被收敛走,才回来复命的。” 苏杭闻言,似乎愣了一瞬,然后忽而反应过来,就是抚掌快慰的大笑起来,“好!好!做得好!” 就凭苏逸,也妄想和他抗衡?简直做梦。 恨只恨他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的除了他,否而也不会有他的今天。 “走,回营!”苏杭的眼中闪过幽暗的一抹冷光。 有人马上递过去披风给他穿好,一行人无声的出了屋子,有人快走两步去开门,门一开,外面却是一片火光。 苏杭等人紧张的都忙是后退一步,戒备了起来,冲着门口巷子里背对这边站着的男子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不语,闻言便是缓缓的回转身来,唇角却是带着一抹浅淡而冰凉的笑意。 苏杭先是恍惚了一下,随后看清他的脸,就是猛地后退一步,愕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是你!” “是我!”苏逸道,款步朝他走来了,一直上了台阶,站在了门口的门廊下。 他的样貌和苏霖有几分相似,苏杭看在眼里就更是恍惚,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有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他身边那名弓箭手却是不可思议的怒喝道:“怎么会?我明明看到——” “看到什么?我死了?”苏逸冷笑,“可是,你真的确定看到的是我?” ------题外话------ 嗯,延陵你牛,这回你是把老丈人得罪狠了,想娶媳妇的话,我建议你还是真的私奔把o(╯□╰)o ps:恭喜小锦晋升本书第二名会员,我得瑟一下,昨天的一章补了点点内容,只是精修,大进度没变,实在懒得回头的不看也没干系,么么哒 最后:月末了,还有月票的妹纸不要等着过期哇,快点交出来,要不我就让芯宝一直做睡美人了喂,你们想吃的肉永远也不会有了喂~ 本拉牛牛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2章 你是谁? 那人闻言,身子就不由的震了震。 之前他是混在士兵当中等着亲自确认了之后才撤回来的。 一则对自己的箭法十分自信,二来那人的体型也样貌也的确是和苏逸相像。 现在想来—— 当时正是深夜,那箭上有毒,那人被抬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不正常,甚至还有些变形扭曲,真正的苏逸他也是从画像上辨认的。 如果说是个有些相似的替身也的确是说得过去的。 “王爷恕罪!”想通了这一点,那人就是心里一惊,赶忙对苏杭跪了下去。 苏杭怒骂一声,“废物!” 然后就霍的再度抬头朝苏逸看去。 他咬着牙,因为隐忍的力气有些大,整个腮边的肌肉都在隐隐抖动,加上阴鸷嗜血的眼神,看上去很有几分恐怖。 “你还敢来?”苏航道,一个字一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 “为什么不来?”苏逸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口打断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是不惜以身作饵才把你引到这里来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不来的话——那又怎么对得起这一路奔波的风尘和这大半个晚上的折腾。” 苏杭闻言倒是一愣,神色之间就又多加了几分防备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逸冷笑,负手而立,看着他身后那屋子里隐隐透露出来的灯光,形容冷酷,“愚蠢至此,看来你今天真是死了也不冤枉的,你当我是为什么要来这里的?就为了当今圣上的一句话?就是为了对他表忠心?那人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而且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身边那些酒囊饭袋就能那么容易得到消息,证实苏霖的死是和我有关?这件事,可是连皇上都不知道的!” 苏杭的脸色的骤变,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是你放了假消息给我?你就是——” 他说着,脚下步子忽而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点,“是你故意引我至此的?” “是啊!是我要引你过来的!”苏逸点头,坦然承认,说着还没等苏杭反应过来,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寒声道:“不过你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我故意设计引你现身是真,至于苏霖的真实死因么——那个消息不是假的,就是我做的!” “你——”苏杭突然咆哮着嘶声嚷了出来,怒发冲冠之下直接一把拔出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就气势汹汹的朝他劈了过去。 苏逸站在那门廊下未动,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情绪,不避不让,就在苏杭的刀锋迎面朝他压下来的时候才是忽而目色一厉,身形忽闪,往旁边避开,同时两指一捏,恰是稳稳地将苏杭的手腕拿在了手里。 他指下发力,紧跟着就是咔的一声脆响。 苏杭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就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他的手腕一软,手中长刀脱落,被苏逸以左手接住。 “王爷!”他的护卫怒声惊叫,也不用再等苏杭吩咐,纷纷拔剑出鞘,朝苏逸扑了过来。 苏逸却是半分惧意也无,直接手腕用力将苏杭往跟前拽了一把。 苏杭的身子不稳,一个踉跄。 下一刻苏逸已经反手将长刀一横,刀锋凛冽,恰是稳稳地横在了他颈边。 他的目光阴冷,再没有了一丝一毫刚刚出现时候的那种翩翩公子气度,叫人看来只觉得遍体生寒,心里发冷。 苏逸的目光扫过,那些侍卫都忧心苏杭的安危,畏惧不前,只就戒备的看着他。 苏杭被他控制在手,腕骨碎裂,他又养尊处优多年,这会儿就痛的近乎是要昏厥,脸色铁青道:“你到底想要怎样?这样的大费周章劫持我,如果你想要利用我去迫使我苏家军束手就擒的话,你就打错了算盘了!” “你还真是看的起你手下那几个残兵。”苏逸道,语气鄙薄,“我是领了圣旨来镇压你苏家的叛军的,不过那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值得我以身试险来布局。你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为什么会动了苏霖你一清二楚,现在也该是轮到你了!” 苏杭听到这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说你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我?” 皇帝连对他们苏家都能翻脸无情,更别提是这个苏逸了,苏杭的心里也十分清楚,皇帝用了苏逸,也不过就是为了拿他当刀使,来对付他们苏家。 所以即使落在苏逸的手里,期初他也不是太怕—— 毕竟皇帝无情,苏逸只要是不想死,他就都还有的争取。 可是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才品出了不对味儿来—— 苏逸似乎很清楚他自己的处境,但还是冒险来设局算计他。 “你——”苏杭终于也是怕了,声音开始隐隐的发抖。 “这十多年来你让我背负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点无需我多言,今天便是你连本带利还给我的时候。”苏逸道:“你放心,我这会儿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很,我只要你的命,至于你剩下的苏家军——没了你这个主帅坐镇,拿下他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苏杭会冒险偷偷渡江过来指挥暗杀苏逸,一则是因为听说了苏霖的死因而对他萌生了恨意,另外—— 也是为了杀他来乱朝廷这边的军心,届时好趁着这边新帅被刺人心惶惶的契机翻盘逆袭。 而同样,如果他自己今天会折在这里,那么他的苏家军面临的局面也是一样的。 苏杭额头上的冷汗直冒,这会儿倒是后悔自己会走这一趟了。 苏逸却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一挑眉,对院子里严阵以待的侍卫道:“我不为难你们,不想死的就马上滚!” 苏家军如今是大势已去,苏杭身边的这些人,即使跟了他多年,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其实也都隐隐有了动摇之意。 毕竟—— 一切都比不得自己的家小性命要紧。 十几个互相观望,踟蹰不前。 苏杭自是感觉到了重重危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苏逸手下却是突然发力一压。 那锐利的刀锋贴在他颈边,那种过分真实的触感几乎要让他昏厥。 苏杭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会儿哪怕自己会稍有动作,就算只是喉结滚动一下都有可能血溅当场。 是以虽然心急如焚,他却是再不敢妄动。 为了隐秘行事,他带出来的侍卫也不过十余人,这会儿虽然迟疑不前,但也没人马上离开。 苏逸却懒得和他们再浪费时间,直接押着苏杭退了出去。 那些侍卫方才如梦初醒,有人一咬牙持刀扑了上来,“把我们王爷留下!”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的斗志也都瞬间被点燃了一样,十多个人不由分说的涌了上来。 苏逸的眉头皱了一下。 也不等他吩咐,一直隐在暗处的映紫和墨雪就带着几名暗卫现身。 刀光剑影,双方人马立刻纠缠在了一起,在巷子里打成一片。 苏逸则是无心恋战,一把扯了苏杭就往巷子外面走去。 苏杭见他没有马上对自己动手,胆气倒是足了些,怒声喝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逸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知可否,只是拽着他大步前行。 苏杭深一脚浅一脚的被他拽着,出了巷子,就见旁边的老槐树下拴着一匹马。 苏逸从马背的褡裢里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青灰色的药丸。 苏杭直觉的是不想吞的,却奈何根本抗争无力,被苏逸强行捏开嘴巴塞了进去。 喂了他药,苏逸就将他扔到了马背上,自己刚要上马,却忽而觉得背后一股冷意袭来。 他下意识的警觉,更是本能的一侧身让了一下,反手射出两枚金叶子。 身后只有一道冷风袭来。 匆忙中,他回眸一瞥,却见一堵围墙后面一道黑影如迅雷般奔袭而至,在错身躲过他射出金叶子的同时,手中弯刀刀锋雪亮,已经往他跟前袭来。 苏逸是有想到皇帝这次派出来取他性命的会是这一伙人,可就算是心里早有准备,他也没想到这女人会是以这样一种让他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兵刃,那一刻心里莫名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一掠而过,却是完全不及他思索,他脚下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一错一退。 那女人这一招本就是绝杀,狠辣而不留余地,他闪避的动作虽快,那弯刀还是蹭着他左臂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血淋淋的伤口。 手上一痛的同时他便是心头一紧。 那女人一刀没能达到目的,彼时她的身形犹在半空,却也不等落地,手腕灵活一翻,反手一刀又削了下来。 苏逸对她的身手早有领悟,早就想到了她的后招,同时也谋算好了退路。 可是就在他目光一敛将要往后翻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暗处却见数道闪着幽蓝光芒的细碎暗器破空而来。 不是冲他,而是—— 直逼那个犹且还身子凌空的女人。 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的下意识的一滞,再容不得避让,挺身往前迎了一步的同时一把扣住那女人的手腕,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她一并拉倒在地。 女人手中弯刀压入他胸口,刀刃入肉发出的细微声响似乎都能听得见。 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的情绪。 苏逸却容不得多想,手臂压着她的后腰直接将她带了起来之后才将她甩开,在自己身后小半步的地方。 他自己迎上来一步,胸前和手臂上的伤口都有鲜血汩汩而出,他也暂时顾不得,只是谨慎的戒备。 这个时候那边的暗处已经有七八条黑色的影子奔袭而出,每个人手中的兵器不尽相同,却都一样的凛冽森寒,朝向了这边。 苏逸原以为他们是苏杭的人,这会儿看清了几人的装束才更是心口一凉。 几个黑衣人来势汹汹,直接又扑了上来,一边已经有人冷声喝道:“适容,你敢背叛主子和苏家的小子勾结,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替主子清理门户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杀到,招招狠厉,直逼苏逸和适容。 苏逸拔剑迎敌的同时拿眼角的余光扫视一眼身后的女人,那一刻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心酸的情绪—— 只有他知道,方才她横刀抹向他的时候是真的动了杀心,毫不动摇。 现在看来—— 却是她的同伴背叛,要将她一并除去了。 虽然这样的杀机始料未及,适容也未曾解释争论半个字,直接提了弯刀就迎上去,和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这些人是什么人她很清楚,一群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但凡对她下手,就绝对不会容情。 巷子里映紫和墨雪正和苏杭的侍卫缠住,虽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不得脱身。 苏逸和适容两个应付七八个黑衣人,而且也都是绝顶高手,吃力是一定的。 单从身手上讲适容要高出去些许,一番恶战,两人好歹是将那些黑衣人放倒了一半,而同时苏逸却因为受伤,体力损耗的太大,已经露了败象出来。 再斗下去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两败俱伤。 适容的目色一凝,在苏逸提剑还要再上去迎敌的时候突然抬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苏逸一愣,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她突然扬手射出一把梅花镖。 “暗器有毒,当心!”一个黑衣人怒吼道。 其他人都跟着纷纷避让。 而也就是瞅准了这个空档,适容抓在苏逸手腕上的手就势用力一甩,将他甩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跃上,一拍马股狂奔而去。 彼时苏杭已经被迷晕了过去,耷拉在马背上全无知觉。 适容出手的力度很大,那马儿吃痛,自是卯足了力气往前奔去,虽然载着三个人,也不过是瞬间就奔出去老远。 落上马背,苏逸的反应也是极快,忙就控制好缰绳。 适容一手揽了他的腰,后面的人躲过一拨暗器袭击,又要追上来的时候,她又扬手射了一把梅花镖出去。 这样一来,时间也就足够了。 等到后面的人彻底醒过味儿来的时候马蹄声都走的远了。 “老五中毒了!”一个黑衣人扶着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他伤口上撒了些药粉。 “现在怎么办?一旦叫她逃了,必定后患无穷!”另一个黑衣人问道。 “到了这个时候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还有什么道理可讲?”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 那女人不是善茬,真要说起狠劲儿来,比起他们之中任何的一个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次一旦叫她逃了,日后必定受到她的疯狂报复。 “那现在要怎么办?苏逸是陛下钦点的副帅,万一叫他们去了军营,我们就完了!”有人焦躁不安的说道。 “那就叫他们回不去!”领头那人道,一字一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着就是手指捏的咔咔响,冷然道:“适容背叛,马上密信传去衙门,让官府的人协助拦截,这个时候自然是一不做二休,一定要将他们二人堵死了在这城里,否则——一旦叫她脱身,我们就一个都别想活!”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都是皇帝的暗卫,在非常时期自然有办法取信当地官府配合执行任务。 “好,我马上去办!”立刻有人应了。 收拾了自己人的尸体扛着,几个人就匆匆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巷子里待到墨雪和映紫脱身奔出来的时候,除了满地的血迹就再没见到其它。 * 苏逸控马,一路狂奔。 他是要出城,可是走的却不是黑衣人以为的要回军营的南城门,而是走的东门。 他的伤口未经处理,一直在流血,可是他走的很急,似乎并没有停下来包扎的意思,并且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似乎并不想着就地解决了苏杭,然后轻松上路,抛掉这个负累,而是一直带着他。 适容在他身后。 因为马背上的空间实在有限,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她已经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对方身上冷汗直流,已经把两层衣物都湿透了。 “停下来!”迟疑了一下,她突然冷声喝止。 苏逸却没有停下的打算,仍旧咬着牙关,策马狂奔。 适容见他这个样子,眉宇之间终于多了几分恼意道:“他们不会放我活着离开的,这会儿官府的人肯定出动了,全线封锁城门,你要出城,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样子走,只会和他们再撞到一起。” 这群人的底细苏逸也很清楚,闻言终还是心头一震,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甘愿的收住马缰,左右观望着策马进了一条看似偏僻的巷子里。 两个人莫无声息的翻身下马,苏逸抬手捂住了手臂上的伤口,咬牙道:“褡裢里有药!” 适容伸手摸了一把瓷瓶出来,足有四五个。 苏逸伤的两处,虽然都不是要害,但是失血过多,再加上方才的一番恶战,消耗了大量体力,方才一心逃命还不觉得,这会儿松懈了下来却是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哪一个?”适容把几个瓶子拿给他。 苏逸想要抬手去取,可是手指却是抖的利害,抬了抬手,又再咬牙捂住了伤口,以眼神示意道:“红色和白色的都行!” 适容面无表情的取了白色的瓶子,动作利索却是毫不温柔的给他的伤口上上药,又从他里面的衣物上撕下来一角布条给他包扎。 延陵君的药都有奇效,几乎是用上了血就马上制住了。 苏逸的身子还是有些打颤,闭眼靠在墙壁上支撑着努力的平复呼吸。 适容左右拨弄了一阵那些小瓶子,又再问道:“有内服的吗?” “大概有吧!”苏逸的声音听起来带了明显的虚弱和力不从心。 适容皱眉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烦他。 她自己也是刀光剑影里活了多年,对各种药物是能凭借气味分辨个差不多的,翻了翻,找出一个大概正确的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喂了他两粒,又从马背上取了水给他灌了一口。 苏逸喝了水,又缓了会儿,大概是那药力发作,他的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好歹是平稳了一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对面的女人道:“你准备怎么办?” 适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犹豫,只就声音平稳而无任何情绪的说道:“随便他们怎么说,只要我带着你的项上人头回去复命即可!” 即使那些人污蔑她和苏逸串通一气,最后只要她把人杀了完成了任务,皇帝即使心里有所怀疑,终归—— 一切还是要看事实说话的! 许是她实在太过坦白的缘故,苏逸听了她的话,倒也不觉得意外,只就苦笑了一声道:“现在提了我的人头,你有把握可以在他们和衙门双重人马的围困下顺利杀出重围吗?” 适容看了他一眼,抿着唇角不可置否。 她的那张脸上似乎从来就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就连眼神也一直刻板冷硬。 她看着眼前容色苍白又不失俊美的男子,看得见他眼中的自嘲而和调侃,只是看不到恐惧和悲伤的眼神。 她这一生杀的人太多,见惯了将死之人的各种丑态,却还是头次见到他这样的。 她的目光定格在男人的脸上,时间维持的有点久,最后却又漠然的移开视线,瞥了眼犹且挂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苏杭,道:“你带着他走是要去做什么?” 苏逸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闻言眼中却是瞬间迸射出强大的杀意来。 那一瞬的神色凛然,就然他这巷子里的空气也都跟着带了几分冷凝。 适容虽然觉得他这反应有些过激,却也没有理会他,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听苏逸说道:“他是该死,可是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适容愣了一瞬—— 关于苏家的事她是听那人提过的,下意识的就已经想到苏逸无辜枉死的三弟苏琦,然后对苏逸的意图便是了然。 她抿着唇角沉默了一瞬,然后就自墙角直起了身子,走过去扶住了他的一只手臂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这会儿换做苏逸愣住。 他愕然抬头。 这巷子里的光线晦暗,女人的脸隐没其中,很难分辨情绪。 适容也不在乎他的打量,一边去牵马一边道:“我会杀你,但是不会欠你的人情!” 之前千钧一发,苏逸会出手将她从暗器的突袭下解救出来,并且不惜自损身体迎上她的刀锋,如果说她并没有震撼那是假的。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帮她她却是懒得深究,只是—— 人情债是须得要还给他的。 她这一生,可以欠下无数的人命债,却唯独不会欠人情,因为人情这样奢侈的东西也是她这种人所负担不起的。 苏逸揣度着她的语气—— 她说杀他时候的语气坚决,没有半分的犹豫,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 还人情?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他是怎么了,居然会莫名其妙的去替这个意图杀他的女人挡了灾。 “呵——”苏逸撑着身子慢悠悠的走过去,当先爬上马背,又朝着站在下面的女人递出一只手去。 适容漠然的看了眼他的手掌,却是没接,自己一纵身攀上马背,仍是坐在了他背后。 苏逸并没有马上打马离开巷子,而是深吸一口气,语气散漫的问道:“你不是说现在城门都被封锁了吗?我这会儿是没劲儿再打了,我们怎么走?” 适容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阴暗的墙角,只道:“先往城西的朱雀胡同走一趟。” 听她的话像是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模样。 苏逸心中微微诧异,却是没说什么,只是一耸肩道,“这里的路我不熟!” 适容隐约的皱了下眉,直接抬手一抓他的肩膀就将他凌空甩开,苏逸再稳住身子的时候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后。 “驾!”适容也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一抽马股冲了出去。 苏逸的身子一晃,忙不迭搂住她的腰。 女子的腰肢纤细柔韧,那触感说不出的美妙。 虽然是在这么个身死存亡的节骨眼上,苏逸却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荡。 那女人似乎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策马狂奔而去。 朱雀胡同住的都是富甲一方的显贵,胡同很长,适容打马一路疾走,轻车熟路的最后在后巷的第三道门外面停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却是理都没理苏逸,就纵身越过墙头翻了进去。 苏逸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踪影。 里面也没什么动静,苏逸只是紧张戒备着,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也一直没听到响动,他心里便有些忐忑,正犹豫着要不要摸进去看看的时候,那里面却是传来一阵车辙碾压的细碎声响。 苏逸瞬间警觉起来,提了剑,翻下马背,藏在了门后。 片刻之后,侧门洞开,那女人却是驾着一辆做工精致的华贵马车出来。 苏逸瞧着这个场面就是不觉得脸色一黑,“你这是——” 适容也不说别的,只将手边一个包袱扔给他,“换上吧!” 苏逸接过那包袱打开,里面一套小厮的衣物,灰色的袍子,并一顶帽子。 诚然他并不以为他们这样在装扮了就能瞒天过海,但那女人显然也没准备征求他的意见,说话间已经径自跳下车,拉下马背上昏迷不醒的苏杭扔进了马车里面的软榻底下藏起来。 苏逸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会一声不吭的配合这女人的吩咐,换了衣服。 适容却不理他,转身已经上了车,合了车门道:“走吧,东城门!” 苏逸要走东城门,可是那些人一定以为他们会回军营,那么那几个杀手就一定是藏在南城门那边埋伏的。 苏逸揣了一肚子的疑问,跳上车,驾车往东城门的方向走去。 到了这会儿横竖都是死马也当活马医了,他的心情反倒平复了下来,一边驾车前行一边懒洋洋的靠在车门上道:“喂,一会儿要是被拦下来了怎么办?就算只是城门口的士兵把守我们能冲出去,后面的追兵又要怎么甩掉?” 这根本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一旦硬闯城门惊动了守卫,这座岷州城可不比京城,城门之间的间隔也不是太大,动静一旦闹出来,那些杀手要赶过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只是那女人一个人想要逃命或许还可以,但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带着苏杭,却是一定不行的。 车子里面却没人回应,只隐约有几分窸窣声,响过之后也就平静了下来。 苏逸也觉得自己和她多说无益,索性也就闭了嘴,节省力气。 朱雀胡同离开东城门不远,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城门就赫然在望。 苏逸再不敢掉以轻心,忙整肃了神情,将帽檐压的更低一些,遮住了眉毛眼睛。 “什么人?停车!”果然是如两人料想中的一样,这会儿城门又加派了岗哨,围困森严,远远的就有人大声喝道,随后就有一队士兵火速围拢上来,将去路拦截。 “我们是朱雀街的住户,有急事要出城一趟。”苏逸道,刻意的把嗓音伪装的沙哑,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下车,说着就从腰际摸出一角碎银扔了过去,“麻烦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吧!” 那领头的守卫斜睨他一眼,脸上却明显写着不信,大声道:“不行不行,今晚城里闹了贼了,府衙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准随意出入,你们要出城就等天亮,回去回去,快回去!” “大哥,我们真有急事,您行个方便!”苏逸道,语气也带了几分讨好。 “说了不行就不行!”那人也是半夜被揪起来的,一肚子的火气,脾气就更是不好,怒目圆瞪就要和他嚷嚷。 苏逸也知道这样铁定行不通,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那车子里面却是有人从窗口扔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什么人?”士兵们瞬时警觉起来,长枪齐刷刷的指向马车的方向。 苏逸倒抽一口凉气,却听那车内女人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道:“开门!” 苏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带了几分戒备的开了车门。 外面严阵以待的士兵齐刷刷的看过,却见那车子里侧身而坐一个女子,紫色罗衣,薄纱掩面,身段纤细,那一个侧影看上去冷然中又带了几分天然的尊贵。 “您是——”那领头的倒抽一口凉气,迟疑道。 女子侧身坐着没动,却是斜着横过来一眼,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睿王府的腰牌都不认得?” 那人一个激灵,这时候才有人赶忙把之前车里扔出来的东西捡起来捧着送过去。 那人一看,便是面色一白,仓惶跪了下去,道:“常宁郡主大安,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道是郡主的车驾,请郡主恕罪!” 一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而这会儿苏逸整个人却又恍惚了起来,心中再度卷起了惊涛骇浪。 常宁郡主褚昕芮! 如果不是他心知肚明这车子里坐着的就是皇帝派来的女杀手适容,他也当是会以为这就是那日他在东宫后花园里见到的那个尊贵的女子。 这个侧影—— 之前他一直都纳闷自己怎么会认错了人。 这时候才不的不承认,他认错了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这一刻只从这个侧影上看,华服之下那女子赫然就是尊贵的常宁郡主,不仅仅是他,怕是连睿亲王来了也都要认错了。 苏逸的口中嘶嘶的抽着气,有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士兵跪在地上,一派惶恐。 常宁郡主之前陪着睿王妃在这里的别院养病他们都是知道的,并且有些士兵也曾见过他们母女出入府衙,这样一个侧影就足以乱真,叫人相信车上的人就是褚昕芮。 “郡主恕罪,是小的们眼拙,不知道是郡主的车驾。”那人仍旧是惶恐告罪,双手把腰牌呈上去,却还是有些疑惑的往车里看了一眼,试着开口道:“可是这大半夜的,不知道郡主因何出城?这样不安全的,不如还是等——” “本宫何时出城不用你管,开门!”车里那女人道,语气不重,却是自有那么一种不怒而威的架势。 那人隐隐的抖了一下,咬牙爬起来,陪着笑脸道:“郡主恕罪,奴才们真的不是有意冲撞。” 说话间又去看了眼车上的族徽,确定马车的确是出自睿亲王府的。 苏逸接过那腰牌揣好,强作镇定的不动声色。 那人就又谄媚道:“郡主出城怎么就带了一个人,要不要找几个弟兄跟着,也好保障郡主的安全!” “开门!”女人只撂下了两个字。 苏逸就是上前一步,关了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那人还有几分犹豫,苏逸就也趾高气昂道:“郡主的话你听不到吗?耽误了郡主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根本就接触不到京城里的上层勋贵。 而也正是得益于睿王妃养病的便利,官府这边才也攀扯上了一些关系。 这些人哪里敢得罪睿王府的郡主,于是也就不再迟疑,叫人开了门。 苏逸跳上车,从容的驾车出了城,一路潇洒的扬长而去,留了满地灰尘。 一队士兵守在那里,良久之后才有人道:“头儿,前阵子我不是听说睿王妃和郡主都一起回京了吗?” 这消息是不假的,也有人看着睿王府的马车出的城,只是车上到底有没有褚昕芮就无人知晓了。 那领头的倒也不曾多想,只瞪了他一眼道:“你管呢,许是没走呢!” 那些勋贵人家要做的事从来都古怪,见不得人的也多,褚昕芮会在这个时候出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八成—— 是去做些不适合对外界透露的事情了。 那领头的想着,唯恐要得罪了贵人,就又拍了下那小兵的后脑勺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郡主的行踪谁要泄露出半个字去,郡主追究下来,当心你们脑袋。” 睿亲王是皇帝唯一的兄弟了,又位高权重,他的妻女地位也都很高,自然是能巴结就巴结的。 “是!”众人连忙应着,哪里还敢有丝毫的怠慢,一直到那马车走出去老远,几乎看不见行踪了方才又将城门关了。 身后的城门缓缓闭合,发出厚重的声响。 苏逸心不在焉的驾着车继续前行,却是眉头深锁,再也没有舒展开,这样又走了一段,他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车里适容便有些受不了了。 “停了吧!”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苏逸才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拉住缰绳。 他跳下车,随后适容也跟着推门下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华服,展露在晨曦里的是一张和褚昕芮完全不同的脸,恍惚的又差点让苏逸产生了错觉。 这会儿她也换了夜行衣,只穿了身简便的蓝色袍子,显然是之前去偷马车的时候顺来的。 下车的时候,她也顺手将不省人事的苏杭也给扔了下来,然后就利落的去解下马车,绑好马鞍。 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苏逸却是目不转睛一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动作。 她将两匹马都整理好,唤了苏逸一声,“走吧!” 然后手掌往马鞍上一按就要上马。 苏逸的眉心一跳,却是出于本能的一步上前,按住了她的手,神色凝重的看着她的侧脸道:“你和常宁郡主是什么关系?” 适容不语,只就一意孤行的试图摆脱他的手。 苏逸却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没叫她挣脱,仍旧不依不饶的看着她:“之前我就曾东宫的宴会上错将她认成了你,这不是巧合!” 说话间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女人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一点席位的表情变化,字字艰难道:“你今天能将她的身份抖出来并且横加利用,这说明你是清楚知道这一点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题外话------ 苏逸:我发现了,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诠释苦逼这个词的,以后都别叫我卿水公子了,叫我苦逼公子吧~ 岚宝:苏二你这是傲娇了,酱紫不对嘛,你看你的戏份多多,最近琪炎琪枫和我们大延陵都拼不过你,你还好意思抱怨个啥? 苏逸:老子不要这苦逼的戏份,这么多人,凭啥就虐我一个? 岚宝:心虚对手指,因为月底了,妹子们都还揣着票子不舍得掏,虐你刷人气么? 苏逸:%¥&* 岚宝:好嘛,如果她们再不给力明天我就虐延陵给你出气你看这样行么╭(╯^╰)╮ ps:之前你们都不关心苏逸为毛认错了人,我觉得你们都对剧情麻木了,好坑爹,我还是自己慢慢的默默忧伤的写吧~ ☆、第053章 殇 “走不走?”适容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她的目光却是落在马鞍上。 男人的手压在她的手背上,因为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指尖冰凉,落在皮肤上,这种冷醒的感觉几乎一下子就可以渲染到全身。 “不是我的错觉,你是皇家的人?”苏逸道,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屏住了呼吸。 很难想象,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个女人真的和皇家有什么牵扯不清的联系,那么她又怎会沦落此次—— 成了皇帝手中肆意支配的一件杀人工具。 而且—— 她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主子明显的生了二心的。 那么—— 她真正效忠的又会是谁? 最主要,褚氏一门人丁不旺,所有皇亲之间的关系网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哪家会有一个和她年龄背景相称的女子。 适容的面色平静,只是轻轻的挥开他的手,翻身跃上了马背道:“他们搜遍全城找不到你我的话一定还会循着踪迹追来,走与不走,你自己决定!” 她的神色太过漠然,不仅仅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甚至于是对此全无感觉的一样。 苏逸抿着唇角迟疑了片刻,眼见着东边的天空缓缓升起的朝阳,几乎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思考,紧跟着就定了主意,走过去把不省人事的苏杭提起来,往马背上一扔。 两人策马而行,直奔了江边的一处渡口。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战火波及,就是摆渡者也都分外小心的探察着来往客商的身份。 两人搀扶了苏杭下马,倒是庆幸苏逸的这张脸和大部分的苏家人都有雷同之处,他只推说是要带着自己重病的老父还乡让他落叶归根,那船夫就很热情的邀了三人上船。 岷江只是渥漓江在南方的一处之流,但因为向东直接蜿蜒入海,所以沿途还有许多的别的分流汇聚,江面很宽,每年的汛期到来时更是水流湍急,十分凶险。 小船在江面上起伏飘荡。 适容靠在简陋的船舱里闭目养神,而苏逸则是负手站在船头,看着大江对面的风景,也是没有一句话。 用了足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船才靠岸,苏逸摸了一角碎银子予那摆渡者,那边适容已经牵马下来。 剩下的路依旧是苏逸在前面带路,适容一直没问,却已经大致猜到他要去的地方了。 快马加鞭足足行了将近半天的功夫,最后他去的地方果然就是苏家列祖列宗埋骨的陵园。 苏逸一声不吭的下马,山路难行,他便牵马徒步而行,踩着过膝的野草往里走。 以往这里都有专人负责打理,可是最近几个月,自从岷江沿线开战以来,苏家的家奴有察觉局势不对的已经散尽了。 这陵园也荒废了下来,举目四望,莺飞草长,只显得萧条落寞。 适容面无表情的在后面跟着。 苏逸一路上山,走了约莫是两柱香的功夫,绕过无数的坟茔墓碑,最后在陵园正中,建造的最是宏伟的一座坟前绕了过去。 错过去的时候适容瞧了一眼,那碑上刻的是“苏公瑾让”四个字,落款是苏杭。 苏逸错过去,却是将苏杭仍在了苏瑾让的陵寝侧后方一座很小的坟堆前面。 按照规矩,苏琦当年是夭亡,根本无须立碑享受香火供奉的,但因为他是苏瑾让最器重的那个孩子,所以得了苏家的特殊关照。 苏逸将苏杭扔出去的力道有些大,他的额角刚好撞在墓碑底座的棱角上。 血流如注的同时苏杭才是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虽然时下马上就到七月了,这山野之地也依旧荒凉,苏杭打了个哆嗦,一时半刻似乎是忘了昨夜的事情,只就头晕眼花的爬坐起来,待到完全清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墓碑和站在旁边的苏逸,这才是一个激灵,颤声道:“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呢?”苏逸反问,目光却是定格在远处,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杭坐在地上,有些惶惶的并没有爬起来,眼中光影瞬间变了几变—— 苏逸无非就是想让他死,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枉然。 苏杭的心思烦乱,六神无主,过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苏逸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道:“死在这里,你应该很满意了,不过如今苏家没落,当是无人会替你收尸了。” 苏杭颤抖了一下,脸色铁青,这才踉跄着起身,戒备着往后退去,一边大声怒骂道:“这里是苏家陵园,苏家所有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你敢动我?你这是大逆不道,你就不怕受千夫所指,永无翻身之日吗?” “千夫所指?”苏逸冷然一笑,终于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讽刺道:“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那一瞬间,他的唇角虽然勾勒出一抹笑,可是目光却是凛冽到了极致。 苏杭也容不得多想,更再顾不得他身为苏家家主的威严,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的拔腿就跑。 苏逸的目光一冷,也没去追,直接抬脚一踩摆在苏琦墓碑前的一尊酒壶。 酒壶碎裂成渣,他又是足尖一挑,选中了其中最锋利的一块碎片朝苏杭仓惶逃奔中的背影踢去。 那里的一套酒壶和酒盅也不知道摆放了多久,里面的酒水早就风干了,碎瓷片上却隐约似是凝结了一点儿青灰色的粉末,不知道是不是散落的灰尘。 身后风声突至,锋利的碎瓷稳稳插入苏杭的背心。 他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因为碎瓷片是整个没入了身体,倒是不怎么见血。 苏杭趴在地上,抬手费力的一模,却赫然发现伤口渗出来的血丝是暗红色。 “你——”他愤然回头,再不敢多动一下。 苏逸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一点小毒,拿来杀人足够了,毒性也不慢,你不会死的太辛苦的!” 毒素在血液里扩散,苏杭的脸上也开始隐隐泛起死灰色。 他终也还是怕死的,踉跄着转身又扑了回来,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当年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条件你但说无妨,犯不着玩这样欲拒还迎的把戏,我不吃这一套!” 苏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却是举步朝留在稍远处的马匹走去。 “苏逸!”苏杭踉跄抢着一步过去拦住了他。 两个人近距离的对视,苏逸便是轻缓的笑了出来,“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如果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骨气的话,就还是给自己留几分脸面吧!” “你——”苏杭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自己命在旦夕,也完全由不得他去耍狠,最后他便像是突然破罐子破摔了一样,恶狠狠的一甩袖道:“就算当初苏琦不死,苏家的家主也轮不到你来做,我承认后面这些年是我薄待了你,可就算是苏琦不死,你觉得你又会得到什么下场?苏家的继承人就只能有一个而已,你和苏霖都排在他前头,老爷子那时候是铁了心的要扶持他上位,京城那边又压着折子不肯批复,后面会发生么什么事难道你不清楚吗?说到底,如果他不死,你和苏霖后面就统统都得要给他让路。我承认我的手段是有欠缺着光明磊落,可是你那时候还小,你祖父的脾气我却是比你清楚的,他既然选定了老三,那么这就是不可变更的事实。相对而言,最起码,我没有要你的命!” “可是你却让我亲手去要了三弟的命!”苏逸突然大声说道,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了锐利的锋芒,脸上表情虽然镇定如斯,额头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却还是暴露了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 一直事不关己站在旁边的适容闻言,终是有所动容,下意识微微绷直了身子—— 苏瑾让的为人她多少探知了一些,那的确是个十分坚韧又有主见和气魄的人,当年他既然选定了苏琦作为继承人,如果皇帝会以立长不立幼为名反驳,他为了替孙子铺路,说是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也不无可能。 而苏琦的死—— 到了现在,即便是皇帝也以为是苏杭父子做了恶,嫁祸给苏逸的。 可苏逸却说,苏琦是他杀的? 苏杭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心虚的情绪,却还是语气强硬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初若是你先做了垫脚石被人一脚踢开,现在你又哪里有命站在这里来质问我?” “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苏逸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而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眼底的神色又是清冷一片,凉凉道:“所以今天风水轮流,你要做了我的垫脚石,也就别觉得冤屈了。” 当年的那段往事,他一直不提,却也也一直不能淡忘。 那时候他虽然还小,可是后面逐渐了解了苏瑾让的生平之后—— 他承认,苏杭的话都是真的,当年如果皇帝一定要压着不准苏琦承袭爵位的话,苏瑾让极有可能使用非常手段来促成此事。 可他也依然无法忍受,苏杭父子是借他的手亲自将一盘含毒的糕点送给了苏琦。 即使是被人算计在先,可外界的那些传言却也都是真的—— 他的同胞弟弟,的确是死在他的手下,他的面前。 无关乎权利和利益,只因为血脉相连,父母过世以后,那是他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可是—— 却是他的一时大意,亲手毒杀了他! 这么多年以来,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每想到都是心如刀绞。 虽然竭力的维持镇定,苏逸的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痛苦之色。 苏杭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他的神情,却是迟迟未动,而体内的毒性慢慢发作,内里翻江倒海疼痛难耐,他便是膝盖一弯,捧着腹部跪在了地上。 “是啊,是我亲手杀了三弟,是我杀了苏霖,是我要杀了你,就连祖父——也是被我活活气死的。”许久之后,苏逸反而无所谓的笑了,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道:“你们这苏氏一门,到今天为止已经是满门被我屠戮,这条路也算是你推着我走上去的,你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不需要再抱怨什么了。” “给我解药!”苏杭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明知道希望不大,下一刻便是语气一历,凄声道:“天理循环,我们都是你的至亲,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苏逸冷笑,继续走过去从马背上取过酒囊,拔掉瓶塞。 他转身折回来,靠在墓碑上,先是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后又手臂一扬,祭洒了一些酒水在苏琦的陵墓之前,之后才是唇角翘起,凉凉道:“你们谁要觉得死的冤枉,就都尽管来找我好了,有什么报应,我都接着就是!” “逸儿——”苏杭的声音打颤,想要爬过去拽他的袍子,却是动弹不得,只就狼狈道:“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当初我不该鬼迷心窍,觊觎长顺王府的爵位,是我丧心病狂,是我利欲熏心。可是现在我已经尝到自酿的苦果了,苏家落得如今境地,什么都是你的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额外的好处,何必呢?” “你是利欲熏心还是鬼迷心窍都和我没有关系,错就错在你不该利用我来动手铲除障碍。”苏逸道,目光冰冷而无一丝温度的看着他,那神情极为冷漠,甚至于是连一星半点仇恨的情绪都看不到。 苏杭缩在地上,不住的发抖,苏逸的目光却几乎没有往他的身上落,也丝毫没有兴致欣赏他的狼狈。 “这么多年的风光和富贵,你这一辈子也是过得值得了。”苏逸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站直了身子,把酒囊里剩下的酒水尽数倾洒于墓碑之前,再不理会苏杭,大步朝前走去,“你欠我的,我都取回来了,我不需要你的忏悔,如果你一定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里说给那些需要的人听吧。” 夕阳的余晖缓缓落下,在他周身镶嵌一层细碎的金光,同时更将他的影子打的老长的落在旷野的草地上。 周围坟茔林立,荒凉而颓败。 苏杭毒性发作,浑身蜷缩成一团,痛苦的不住痉挛抽搐。 适容漠然的看了他一眼,也就跟着举步离开。 两人出了苏家陵园,仍旧是打马原路返回,回程的途中两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对谁说过一句话。 大半夜的奔波,三更时分,前面横亘,便是滚滚水流激荡的岷江。 苏逸收住马缰,翻身下马,一动不动的立在了堤岸上。 这夜的风声很大,激流拍岸,水花飞起丈余,将他的袍角打湿。 适容弃了马款步走过来,却没有越过她去,而是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她不是有心有情的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事,但是无可否认—— 苏家这些秘辛的浮出水面也着实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眼前的这个男子,如今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步步危机,更可怕—— 过去的十几年间他都还是活在亲手毒杀了同胞手足的自责和内疚之中,而现在—— 虽然手刃了苏杭,压在他心里的罪恶感也不能完全的消散了吧。 诚然,适容她也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 她一直的沉默,反倒是苏逸自嘲的一笑,率先开口道:“这样的事你见到的应该也不少吧,豪门大户,权谋之争当中,这都不过最寻常的手段罢了。” 苏杭父子要上位,要锄掉苏琦的同时又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障碍,于是索性釜底抽薪—— 利用了他那时年少,少不更事,利用他亲自对苏琦下了手。 否则以苏瑾让的为人,如果不是他亲自下手,苏瑾让又如何查不出蛛丝马迹来?正因为就是他做的,所以他完全是百口莫辩。 这么多年被驱逐,被厌弃,又要活在数不清的自责和内疚当中,这样的日子—— 现在想来,有时候他都会觉得不知道还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过下去。 只是为了复仇吗? 现在他亲手杀了苏杭父子,葬送了他们手里的一切,可是—— 那些过往的岁月,找不回来了。 即使他手刃了仇人,也终究改变办不了是他杀了自己亲生弟弟这样的事实,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是怎么都清洗不净的。 适容抿着唇角,一直没有说话。 苏逸也不介意,停顿片刻,忽而就又声音悲怆的叹了口气道:“苏家的家主由谁来做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忍受,他们在争名逐利之中却要借了我的手去杀人。如果他们只就将我作为一块挡路石踢开了放逐出去,我会走的心甘情愿的,可是——呵——我原以为杀了他们,我的心里就会觉得畅快些,却原来——” 他说着又是自嘲的一笑,继而回转身来。 适容原来只是盯着他的背影在失神,骤然和他的目光相撞,便有几分不自在的皱了眉头。 “你是觉得我很虚伪很无聊是吗?”苏逸问道,语气里仍旧满满的都是自嘲,“如果我心里的内疚真就那么深,又怎么有脸面和勇气苟活到了今天——” “其实——”他原来一直都是在自言自语,却是不曾想竟会得到这个女人的回应。 适容站在他面前,视线却是越过他去,看着他身后滚滚江流道:“你杀了别人,也总好过别人杀了你!” “他不是别人!”苏逸脱口道,他的语气隐忍,却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吼了出来,眼底有一层水光激荡,神色之间都是不加掩饰的痛苦。 他的弟弟,虽然非是他所甘愿,性命却是葬送在了他的手中。 他永远都记得那孩子当时痛哭扭曲的面容,和望着他时候绝望而渴盼的眼神。 他拽着他的袍角,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低声的唤着他,“二哥——” 可是他也只是茫然的站着,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完全不能理解那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直至苏瑾让和苏杭那一众人蜂拥而至。 那屋子里乱作一团。 苏琦被抱了出去,所有人瞬间就风卷残云般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刻他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后来他也只见过苏瑾让一次,那个向来慈爱的爷爷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冰冷,他没有动他,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再后来他被送出去的时候就不曾见过他了。 几个月之后,那个老人也撒手人寰。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在祖父心里的分量,根本就是可有可无,可就算知道在那老人手里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 在没有亲身经历那一刻的时候,他也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那是他的祖父,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适容面上的神情淡漠,平静的问道:“如果说是当初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你肯吗?” “我自是——”苏逸脱口说道。 “可这世上却不会有那样的如果。”不曾想适容却是没等他说完已经打断他的话,“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也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你该庆幸你能活着,死了——” 到最后,她的话也没有说完。 即使活的再狼狈,再没有自我,再没有未来—— 她却都始终庆幸自己还活着。 女人的目光突然游离了起来,苏逸看着,神思也突然跟着出现了一丝的恍惚。 他皱了眉头,视线定格在女人的脸上,试图从她的神情之间分辨一些什么出来,可却是什么迹象也寻找不到。 两个人默然静立在潮湿的冷风里,淡漠了所有的时间和过往的光阴。 三更过后,天色就越发暗沉了起来。 苏逸终于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去扯她的袖子,“走吧!” 适容下意识的侧身让了一下,然后下一刻,身后的堤坝底下,突然破水而出四道人影,带起大片的水花如浪潮般朝两人身上盖了过来。 水花间是闪着幽蓝光芒的利刃罩下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盖了下来。 苏逸的眸光一敛,手探出去的时候被适容一错,却不想他早就精确的算计好这一切的时机,顺手一把抽出她腰际弯刀,身子却是往前一扑,直接往她身上压去。 适容直觉的一掌拍在他肩头,将他推了出去。 苏逸借力,身子凌空而起,对着破空而出的刺客迎了上去。 对方会出手突袭是算准了他二人正在失神交谈,没有防备又没有兵刃在手,却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苏逸会精准的摸到了适容藏在腰际的弯刀。 苏逸手腕翻转,于空中凛冽的劈开一道闪电,瞬时就将扑在最前面的两个刺客开了膛,两人骇然惨叫一声,身体坠落,他却是没等对方落地,又踩着两人的身体借力一腾空,朝着紧随其后的两名刺客又迎了上去。 眼见着同伴殒命,那两人一时都有些懵了,身形一滞的同时就已经卖了破绽出来。 苏逸又劈了一刀下来,刚是又将其中一人抹了脖儿。 而另外一个,适容反应过来之后,就又扬起几枚暗器射了出去。 那人骇然的往后一个翻转,夜色中不确定他有没有被暗器打中,只听见砰地一声能水花四溅,他人就又跌入滚滚江流中,瞬间消失了踪影。 苏逸身上带着伤,又加上连夜赶路,本就虚弱,这会儿用了所有的爆发力伤人,之后自己也像是骤然断了弦,在空中突然失去支撑,也跟着往江面上栽去。 适容的目光一凝,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捞住他的一角袖口,用力一甩将他往后抛去。 苏逸的身子在空中一旋,再落地的时候就是狼狈趔趄着连退了好几步。 适容没说话,他却走过来,反手把手里弯刀递给她,“还你!” 适容一声不吭的收了。 苏逸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古怪的表情,惨然一笑道:“岷州城里已经闹的满城风雨,这会儿想必密信已经递送进京了,杀了他们灭口只怕作用也不大。现在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了,就按照之前说的,你动手吧!” 适容一愣,微蹙了眉头看向他。 苏逸的唇角牵起一个微冷的弧度,那神色之间却是带着释然道:“与其成全了别人倒不如成全了你,你不是要带我的人头回去复命吗?我死在这里,日后追查起来他们也可以推脱是苏家叛军作怪,我和苏杭两败俱伤。” 只要能带了他的人头回去,自己就能有办法再次取信于皇帝,来化解此次事件的危机。 这本来就是适容提前计算好的。 苏逸说完,就坦然闭了眼。 男子的身形高大,江风袭来,将他身上灰色的袍角卷起,映出他脸上过于虚弱苍白的色彩。 适容用力的抿着唇角。 那些人要置她于死地,如果皇帝真的信了,她就是叛徒,剩下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现在—— 唯有拿到苏逸的人头才能扭转这一切的局势。 没有任何人的性命值得她拿自己的命去换! 她的命,是留给他的,怎么可以轻易交代给别人?她得要活着回到他的身边去,要不然这天下之大,他也要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适容的手压在弯刀的刀柄上,手指缓慢的一点一点收紧,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有些瘦的手背上隐隐有青色的脉络暴露出来。 她缓缓的抽刀,雪亮的刀锋映在月色下隐约一闪,反射到脚下滚滚而动的江面上。 苏逸虽然闭了眼,却还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线冷厉的刀锋映上面庞时候如有实质的感觉。 杀了苏杭之后,他已经没有遗憾了,至于之前的那些—— 已经在注定了无法弥补。 现在死了—— 倒是个干净! 耳畔过往的风声越来越大,那女人的手按在刀鞘上,一个一击必杀的准备已然做好。 而苏逸也坦然的准备接受这一刻了,可是就在空气里刀光一闪的同时,却听得身后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那里,是我家阁主!” 墨雪的声音一起,适容的刀再出手就没有了任何的迟疑和犹豫。 她的刀锋凌空劈下,后面奔来的墨雪和映紫已经是被这刀光晃了眼,千钧一发之际,映紫闪电出手,甩出几枚暗器。 砰砰砰! 连着三声脆响,击在弯刀上。 适容的动作受阻,下一刻映紫和墨雪已经相继扑到。 映紫的动作要更快一些,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已经拔剑斜刺了过去。 适容的目光一寒,本能的横刀阻拦。 墨雪更是满面杀机的跟着补刀。 三个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苏逸的心里一慌,紧跟着抢上前去一步,大声道:“住手!” 然则话音未落,激战中的映紫又甩了两枚暗器出去。 彼时适容已经被逼退到了那堤坝的边缘,苏逸暗叹一声不妙,然则还不等他抢上去,那女人却以躲避之名,凌空而起。 偏偏墨雪朝她劈过去的刀锋收势不住,她凌空又是一闪躲—— 苏逸奔过去试图抓住她时,她已经仰头跌进了身后湍急的水流当中,惊起不大不小的一簇水花之后,就已经完全无迹可寻。 苏逸脑中嗡的一下,手上还保持着那么一个拉拽的动作,只站在湿漉漉的江边,木然看着下面的江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阁主!”墨雪唤了一声,将他往后拉了一步,看到他苍白虚弱的面色,不免的就是一阵心焦,“您受伤了?严重吗?” 苏逸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远远的盯着远处的江面,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二公子!”映紫也是察觉了他的情绪不对,就试着唤了他一声。 苏逸缓缓的抬眸看过去,那眼神还是浑浑噩噩的,心不在焉道:“后面的事怎么样了?” “昨夜您刚离营之后苏家军就趁黑渡江,平国公指挥作战,又和他们打了一仗,不过未分输赢,他们又暂时退回去了。”映紫道:“现在苏杭已死,二公子回去主持大局,一举将他们苏家军拿下不在话下!”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趁着苏杭一死,苏家军那边人心惶惶,虽然本来那边就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只是皇帝诱骗苏逸出京的诱饵罢了,但只要是经由苏逸手彻底将这些人肃清,皇帝就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吃了这个哑巴亏,给苏逸最高的封赏。 这件事的发展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 映紫说着就要去牵马,不想苏逸却是抢先一步大步走过去,直接攀上了马背,一边掉转了马头一边道:“墨雪你去把情况和平国公说一声,让他看着把后面的事情了断了吧,我有急事,要马上赶回京去!”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就策马飞驰而去。 “阁主——”墨雪回过神来,跺着脚大声喊道。 可苏逸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很快便在夜色中隐没了踪迹。 映紫也是大惑不解,皱着眉头正在苦思冥想之际,看到旁边余下的另一匹马就更是困惑—— 这马是那刺客留下的?那人既然是要杀苏逸,苏逸又怎么会跑到这前无去路的江边等着人来杀? 这边苏逸却是谁也不管,只就快马加鞭的急速回京,内里却是心乱如麻。 那女人不会死,他坚信! 甚至于—— 在映紫和墨雪神兵天降,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也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一直拖延没有动手,实则已经是特意的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如果她真要杀他,根本就不必等着映紫和墨雪赶过来,可是—— 最后关头,她终于还是放过了她! 可是她既然选择单独离开,那也就说明她还是要回皇帝那里去复命的。 以皇帝的性格,这样的情况下,势必要迁怒,届时的后果—— 他几乎完全不敢想象。 * 延陵君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路,两天两夜之后才风尘仆仆的折返回京,直接没回陈府,也没去宫里给皇帝复命,而是直奔了东宫。 曾奇远行不在,这几天为了等他,门房那里一直都是浅绿和桔红轮流把守,等到他回来,就赶忙将他带进去给褚浔阳诊治。 “郡主的高热一直退不下去,这几日也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主子可是回来了。”浅绿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道。 延陵君的面沉如水,抿着唇角一声不吭的跟着她往里走,直接去了锦画堂给褚浔阳诊治,结果不出所料—— 褚浔阳中招,的确是有人盗用了他遗留在陈府之内的药物。 这虽然不是什么毒药,但也不好解,延陵君索性便留在了东宫,配药试药,又亲自照料,直至两日之后褚浔阳的烧才退了,也恢复了神智。 这两日褚易安也是每天数趟的往这边跑,延陵君会留下来照顾褚浔阳必须得他默许,只是他往来这边却是一直冷着脸,两人之间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 桔红和浅绿各自心虚,甚至于每次这两个男人处于一室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空气里超乎寻常的低温折磨,大气都不敢喘。 褚浔阳终于醒来,所有人才终于松一口气。 “你怎么——”褚浔阳睁开眼,第一眼看到守在床边眼圈熬的通红的延陵君就先是一愣,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完全没有印象,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样。 “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延陵君问道,虽然竭力的维持,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疲惫的沙哑。 “我——”褚浔阳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抬眸,却见褚易安面色阴沉的负手站在旁边。 “父亲?”她的精神又有了瞬间的恍惚,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褚易安却是上前一步,抬手将她拦下,一边对延陵君道:“醒过来就没有大的妨碍了吗?” “是!”延陵君道,对他的态度听起来虽然恭敬,但怎么都觉得有些怪,“不过睡了这么多天,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回头我再开两副补药调养几天就没事了。” 褚浔阳是到了这个时候闻着屋子里弥留的药味才有些明白过来—— 她自己似乎是大病了一场,而且闹出的动静还不小,居然连延陵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道。 脑子里清明了起来,她立刻就想到延陵君这次出京的事情,张了张嘴,刚要追问褚琪枫的情况,褚易安已经冷声道:“这几天不要乱跑,你先休息!” 说着就又看了延陵君一眼道:“你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延陵君反应,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终于是得要摊牌谈一谈的时候了,可是经此一事—— 这时机似乎是选了最差的。 延陵君心里苦笑,可是未来老丈人面前还哪里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不是出京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病了?有多久了?”褚浔阳涩着嗓子问道。 “你先休息,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延陵君笑笑,拉过她的手压在自己腮边蹭了蹭。 褚浔阳这病倒不是要命的病症,只是到底是因他而起,这几天他心里也是不好受,一直守在这边,不修边幅,这会儿下巴上隐约可见的胡茬刺的褚浔阳的手心里又刺又痒。 褚浔阳试着缩了下手,再看他明显也见出几分消瘦的脸庞,不觉的也是目光一软,“你在这里做什么?桔红她们都在呢!” 延陵君并未回答,只就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待到褚浔阳点头之后,他方才起身整理了衣物去了褚易安的书房。 推开书房的大门,褚易安已经负手而立等在了那里。 “太子殿下!”延陵君躬身行礼。 “你坐吧,我们谈一谈!”褚易安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沉的很深,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延陵君心里苦笑一声,顺从的选了张椅子坐下。 褚易安深吸一口气,绕过桌案走过来,目光深邃的审视了他许久之后才隐隐带了几分松动。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定了定神,延陵君正色说道,今天即使褚易安不主动提出要和他谈,他也是提出来的。 褚易安刚要开口,外面却是传来青藤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对守门的陆元道:“殿下在吗?快,郡主出府了!” ------题外话------ 宝贝儿们,马上十一了,带着月票出门多重哇,趁着这两天赶紧留下嘛(づ ̄3 ̄)づ╭?~ ☆、第054章 我会护她,用命! “陆元,太子殿下在吗?郡主出府去了!”青藤的声音焦躁,十分的不安。 陆元没有吭声。 里面的褚易安闻言,眉峰就是突然敛起。 延陵君一愣,眉头隐约皱了一下,刚要起身,可是瞧见眼前站着的褚易安却还是忍了下了,只开口询问道:“殿下若说不急的话,我先离开一会儿,晚点再过来听您的教诲?” 褚易安的唇角紧绷成一条线,然后却是深吸一口气,一撩袍角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延陵君微微诧异—— 褚浔阳会这么仓促离府,必定是因为听到了事情的经过,要赶着去楚州的。 之前褚易安也不赞成她过去,可是这会儿—— 他却不急了? 褚易安这人的性格表面看上去很好理解,可是事关褚浔阳,延陵君就有些没把握。 延陵君勉强定了定神,也跟着忽略掉外面青藤焦躁不安的声音,正色看向褚易安道:“原来也该是我主动过府拜见太子殿下的,不过——” 他的话说的很慢,语气有条不紊,但是很显然,每一个字出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郡主她——” “你能给她什么?”褚易安却是没等他说完就突然问道,语气平静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之势。 延陵君拿不准他的心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就这么直白的问了这样的一句话,不觉得愣在了那里。 褚易安看着他。 这屋子里虽然点了宫灯,但是灯影下他的目光依旧深邃,深不见底。 “芯宝是我女儿,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你既然说是心仪于她,那么就拿出诚意来,让本宫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资本能叫你有这样的底气,来觊觎本宫的掌上明珠!”褚易安继续说道,语气一转,却是愈发的带了几分不善。 延陵君是完全始料未及他老丈人给他的开场白会是这样直接而震撼的,连着提了好几口气才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道:“殿下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反对我和郡主之前的交往了?” “要不要和你来往那是她的事,可是作为父亲,本宫却要知道,你有怎样的资本站到本宫的面前来,对本宫提出这样的要求!”褚易安道,眉目之间那种庄肃之气能叫人感知到来自于他灵魂深处的威压之势。 他不干涉褚浔阳的个人感情,那是给她的纵容和尊重,换而言之—— 他可以不插手她的感情,但却未必就会对她的亲事放手。 所以,现在他要告诉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延陵君隐隐有些意动,唇边弯起一个笑容,眼底神色却是认真而庄重的说道:“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我提要求的余地,既然殿下肯于开诚布公的对我说这些话,那么晚辈洗耳恭听。您对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尽量达成您的要求,做到让您满意就是。”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易安只是他的面孔,道:“一句话,你能给她的是什么?” “我?”延陵君略一沉思,然后便是无奈的一声轻笑道:“但凡是她要的,我都可以不遗余力的为她去做。” 褚易安闻言却是不知可否,他站起来,负手走到一边,才又开口道:“有一点本宫希望你能明白,她需要不只是一个凡事追随处处以她为先的仰慕者,而是一个可以站在她身后,给她依靠,随时给她遮风挡雨的人!” 褚浔阳的性格太独立太坚强,这一点若是放在别的女儿身上,作为父亲,他是一定会感到心安的,可是褚浔阳—— 这个孩子太有主见了,反而让他更加担心。 而这么久以来,延陵君显然也是已经习惯了他和褚浔阳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切都只要她高兴就好,他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影响她,控制她。 但是显然,褚易安对此并不满意。 “这些年来,太子殿下就是这个人,是吗?”延陵君低语,心下微微动容。 褚易安并不理会她的话,“本宫只是她的父亲,可以抚育她,照顾她,却注定了不能牵扯到她的人生里面去。” “可是在她心里却不是这样的!”延陵君道,略有困惑的看着他的背影,“在她的心里,您和康郡王都有着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分量的位置。” “所以呢?你会觉得本宫和琪枫的存在对你而言会是阻碍?”褚易安道,言辞犀利的反问。 延陵君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神色之间略有了几分不自在,最后只就模棱两可道:“您是芯宝的父亲,她尊敬您重视您都是理所应当。” 可是就因为这样,他在褚浔阳心里的地位就永远只能屈居第三,这种现状怎么想来都叫人觉得不舒服。 延陵君倒也没有过分遮掩自己这种复杂纠结的心境。 褚易安看在眼睛里,眼中突然掠起一抹复杂的眸光,那一瞬间,他突然恍惚了一下,脑中飞快的蹿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这样想着,褚易安也就顺势脱口而出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本事取代了本宫在她心里的地位,那也是你的本事!” 延陵君听了他这悠然一叹,愕然的再度抬头朝他看去。 褚易安的情绪却已经平复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看了对方一眼,道:“这么说吧,如果他不是本宫的女儿,你待她的心还会如是这样吗?” “我喜欢她,欣赏她,只因为她是她,和任何的身份背景都没有关系。这一点上请您相信我。说句冒犯的话,您当是知道,她的这个身份于我而言没有半分意义,反而——”延陵君道,说到后面便是自嘲的一笑,顿了一下又补充,“如果她不是您的女儿,对我而言可能更是件好事。” 作为当朝太子的女儿,褚浔阳所承受和负担的东西都有太多太多,而这些—— 也间接的成为她拒绝他靠近的理由。 褚易安听了这话,唇角却是忽而牵起一抹疑似微笑的弧度,但是那表情出现的突兀,消失的更快,延陵君几乎是完全不及捕捉就已经错过了。 “那么好——”深吸一口气,褚易安道,目色幽深盯着他的眼睛道:“从现在开始,摒弃她的身份,摒弃本宫和这座朝廷横亘在你面前的阻碍,只从你自己的立场出发,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你有本事,能带的走她,本宫也不会干涉。” 延陵君的神情巨震。 他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神色惶惑的打量着眼前那个气势惊人的难惹。 褚浔阳一直不舍得离开自己的父兄左右,他原以为褚易安对这个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也会是这般眷恋的,所以更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褚易安面对他眼中疑虑却只是视而不见,下一刻就已经漠然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道:“怎么?没有信心?” “我只是——”延陵君道,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面却是突然笑了,“殿下您这不会是在诓我吧?” “本宫只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在和你对话!”褚易安道,面容冷肃,而无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任何事,只要是她心甘情愿,本宫都可以不予干涉,至于有没有这个本事,就全看你自己了。” 延陵君面对他脸上神情,唇角的笑容就一点一点慢慢的淡了,消散。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眼中神色却变得深刻,漠然注视着面前那个正在不断给他施压的男人,半晌,他抿抿唇角,长出了一口气。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延陵君道,字字清晰而凛冽,“您不惜忍痛割爱,给了我这样大限度的让步,都不是因为您舍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更深层的原因吧?” “既然你说不在乎那丫头的身份,那么这些就都跟你没有关系。”褚易安道,却是不肯深谈,只是冷静的看着他,“现在你也不需要再对本宫来承诺什么,至于你和芯宝之间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也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芯宝她之余本宫重于一切,说是本宫自私自利也好,说是以势逼人也罢,她不是非你不可,终有一日,在你护他不得的时候就不要怪本宫出尔反尔,再将她夺回来。如果现在你不能确定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如果你能确信有朝一日在她身处险境的时候能全力以赴的保她护她——” “殿下!”褚易安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句比一句更为强势凛冽,延陵君漠然听着,这个时候才骤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道:“我会护她,用命!这一点,不需要您再嘱咐和交代。我知道我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您也许会觉得不可信,那么您便就这样以为吧——从一开始我就欠了她的一条命不是吗?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对我提出那样的要求,目前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让她心甘情愿的摒弃一切只在我身边,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只有有我在的一日,我就会尽我所能的爱她护她。我知道这里的时局险恶,我也知道我自己身后隐藏的那些激流暗涌或者终有一日都将爆发,可是不管将来的境况如何,但凡是会有任何的风险和危及,我现在不敢说就能成为她的依仗和凭借,可是至少——我会挡在她前面。” 那个少女的所有一切都已经融入血脉,深入骨髓。 真要严格算起来,他们之间,除了芦苇荡里初遇的那一次,真正经历的事情也大多平淡,可即便是这样,那些星星点点零碎的记忆也都已经成为印刻于血脉深处的魔咒。 她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那般清晰而深刻的刻在了脑海里,心窝上,让他一度相信—— 这便是所谓的命里劫数。 仿佛就只从初次见她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转折了一个方向,不是沉浸在那些暗沉的阴谋算计之中勉强度日,而是心甘情愿—— 一样的权谋陷阱,因为其中运筹帷幄的这个少女,也变得不是那么乏味,反而—— 叫他甘之如饴的跟着她一起跋山涉水的浮沉。 其实他的骨子里本也就是个这样精于算计的阴沉个性吧,只是以往隐忍不发,而到了她的身边才觉得—— 其实人生还是可以有另外一种走法的。 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要离开他,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过往的生活里去的时候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过去他为了自己,为了至亲之人都不肯去算计谋夺的—— 为了她,一切也都变得游刃有余。 两个男人面上的神情都一样的庄肃认真。 静默的对视许久之后,还是褚易安先行移开了视线。 他的神色却有些古怪,释然之中又似乎带了几分明显的落寞,缓缓的挥了挥手,然后举步朝最里面的书案后面走了过去。 延陵君目光深沉的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没有再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的兴致了,也就没再多留,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外面陆元拦着,没叫青藤入内,这会儿青藤便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院子外面不住的踱步。 听到开门上,她下意识的迎过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道:“延陵大人,您可是出来了,郡主她——” “我知道了!”延陵君道,脚下步子飞快的往外走,一边道:“浅绿和桔红都跟着呢吗?” “是!”青藤道,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不过郡主走的很急,什么都没带!” “嗯,你回去收着吧,我去追她!”延陵君道,脚下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青藤想着自己跟着他也未必会有帮助,虽然心急如焚,也还是听了他的话,一跺脚转身回了锦画堂。 * 这边延陵君刚走,陆元就敲开了褚易安书房的大门道:“殿下,郡主知道了郡王爷的行踪,应该是连夜奔赴楚州去了,需不需要属下——” “让朱远山带着人,收拾一下跟着吧!”褚易安道,语气淡漠的打断他的话。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陆元带上门走了出去,褚易安又在那案后默然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起身,开了许久不曾开启的密室大门,走了进去。 为了储存梁汐留下来的那些书籍,这个密室经过特殊的设计,虽然不见天光,但是通风透气的效果还是很好的。 他款步走下去,在那些林立的书架之间眉头深锁的来回踱着步子,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褚浔阳在他的身边,总是危险的。 其实在他注意到延陵君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的有了这样的念头,或者—— 让她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所才是最好的决定给。 这十几年间他给了她无限荣光的身份,但同时也是悬挂了一柄钢刀在她头上,且不说皇帝根本就容不下褚浔阳这样身份的一个女子存在,退一步讲,就算有朝一日皇帝驾崩,这整个天下都落入他手—— 一旦这个秘密抖开,那么随之而来将要引起的波动也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 褚浔阳那么骄傲的性格,即使他能堵塞了天下悠悠众口,可是—— 他和那孩子之间的隔阂也注定难弥补。 以褚浔阳的性子,她或许不会因为前朝的灭国之仇而和自己反目,但终究—— 他也是亲手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就算她不会背弃自己,再次面对面的时候所有的负累也都只能由她一个人背负。 褚易安走着,最近还是在那个暗格前面站定,抬手触动机关,露出里面装着信件的盒子。 他唇角染上一抹苦涩的笑容,手指抚过,动作温柔的仿佛是在触摸心爱女子的面容,眼中深邃而冷硬的神采也在那一瞬间寸寸融化成最柔软的水波,涟漪轻荡。 “涵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或者——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芯宝带在身边的。”他的语气感喟,又带了唏嘘矛盾的挣扎。 将褚浔阳带在身边的决定虽然只是他的一时意气,但也诚然—— 只有在他身边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对褚浔阳而言也才是最安全的。 金煌长公主于大战前夕临盆生产的事情不是秘密,如果不是褚浔阳是以他的女儿的名义被带在了身边,皇帝在追查之下难保会发现蛛丝马迹。 可现在,也就是当初他思虑周全的保护,却成了压在女儿身上的负累和包袱。 现在要说放了褚浔阳离开身边,他也舍不得,可是相对而言—— 让她远离这些是非,从这里尴尬的出境解脱出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褚浔阳从桔红那里听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命人备马出京。 那人机关算尽的对她用了这样的手段,就是为了半路把延陵君拦截回京?进而促成褚琪枫你前往楚州一事? 除了这样的理由,她实在也想不出其它,而一旦真是这样的话—— 那褚琪枫的处境就危险了。 “郡主,您等等!”桔红和浅绿两个原来是想拦她,却是根本拦不住,无奈之下也只能跟了来,火急火燎的在后面追。 刚刚一场大病之后,褚浔阳总觉得脑子里有些空旷,但是这个念头却是十分明显—— 她必须马上赶到楚州,多拖延一刻褚琪枫都都一份的危险。 这边她都的很急,再加上座下战马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很快便将浅绿两个甩出去很远的一段距离。 因为全不的心思都落在别的事情上,这会儿她却是不曾注意,自从她出府之后就有一道身形迅捷鬼魅般的影子一直起落于旁边的屋舍之间,紧追着她不放。 那人奔走的速度很快,但褚浔阳也在卯足了力气拼命的时候,她追了几条街,最后在距离东城门二里之外的牌坊附近终于提了一口气,在空中连续几个翻转,纵身落下,挡在了褚浔阳的去路上。 这条黑影出现的太过突然,褚浔阳始料未及,连忙一把收住缰绳,就是这样也险些撞到她身上。 座下战马嘶鸣一声,直立而起,她最后控制住马缰的同时也不得已的跟着翻身落地。 跃下马背的时候,褚浔阳顺手抄了褡裢里的软鞭,戒备的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落地的时候是背对着她的,这时候也才转身。 她用黑巾蒙面,只露了一双清冷而无丝毫温度的眼睛出来,开口的语气干脆利落道:“你还是马上回去吧,此时不是你出京的时候!” 褚浔阳为她的话愣了一愣。 虽然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但是仔细分辨之下还是能辨认出只其实是个女人的声音。 褚浔阳出京也是临时所做的决定,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这就有人洞察了她的意图,并且试图阻止她。 最主要—— 这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褚浔阳想来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你认得我?” 那人不语。 褚浔阳就只当她默认,又道:“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回去吧!”那女人说道,语气仍旧冰冷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那不是你乖管的事!” 褚浔阳即使再如何的警惕戒备,这会儿对这个女人所有的也只是疑惑罢了。 若在别的时候她或许会试着去打探对方的虚实,这个时候,却是不想多言,只道:“你既然知道我想要去做什么的,就也该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我不管你是什么事人,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说着就又朝旁边的战马走了过去。 那女人却是抢先一步,一把拽住马缰,往她面前一挡。 褚浔阳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别人的生死和你无关。”那女人似乎有些急了,直接说道,可是话到一半,又是神色一晃,紧跟着下一刻眉目之间就带了几分讽刺,道:“就算你做了,也不见得会有人领情!” 她这话说的很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是仔细听来却又像是对一切了若指掌的模样。 褚浔阳几乎是完全由不得再去揣摩她这话的意思,和所谓的“别人”究竟是谁,只就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关你的事!”女人道,眼角的余光往四下里瞥了一眼,神色间似乎隐藏的极好,可褚浔阳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急躁的情绪。 下一刻她已经一步上前,把缰绳塞回褚浔阳手里,语气强硬道:“马上回去,楚州的事你别管,那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褚浔阳的心头微微一震,恍然明白过来什么,倒抽一口气道:“你知道楚州会有事情发生?那么我哥哥——” 她的话音未落,自己已经等不得,翻身上马,一甩鞭,仍是执意前行。 那女人的目色一凝,却是再度往她马前一拦。 “让开!”褚浔阳怒道。 “我说过,别人的事,你别管!”女人道,说着就要上钱再去抢她手里缰绳。 “可是现在你却是在管我的事!”褚浔阳也被她这样强横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恼,说话间扬鞭就甩了出去。 鞭影飞纵,带着风声呼啸,扑面而来。 那女人终是无奈,翻身往旁边避开。 “驾!”褚浔阳清喝一声,打马就要继续往前奔去。 那女人稳住身形,却是纵身而起,直接扑到她的马背上,从后面将她一抱,然后侧身一用力,两个人就一起摔了下来。 “郡主!”后面赶过来的桔红和浅绿大惊,惊呼一声就纷纷弃马,拔剑扑了上来。 那女人抱着褚浔阳在地上一滚,眼见着有刀锋兜头劈下,也就再顾不得褚浔阳,直接一个反身,拔出腰际弯刀迎敌。 这边几个人刚刚纠缠在了一起,后面又是一骑快马踏着夜色奔来。 而同时,远处的城门方向也有人身形突闪,提了内力,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而来。 后面追来的是延陵君,对面过来的却是苏逸。 “君玉!”远远的看到这边的状况,苏逸就先大声道:“叫她们住手,是自己人!” 延陵君显然并不承认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自己人,褚浔阳彼时才刚从地上爬起来,想着那女人方才的举动,又听了苏逸的话就是心头一动,喝了声:“住手!” 桔红和浅绿不甘的停了手。 苏逸和延陵君已经相继扑到。 苏逸奔过去,一把将那女人拽开一步,眉头深锁道:“你果然是回京来了,你——” 他原是有着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眼下的处境却不允许,赶忙就打住了话茬,转向延陵君和褚浔阳道:“她没有恶意——” 他还想要说什么,那女人却是手腕一翻甩开他的手,纵身就越过不远处的围墙消失了踪影。 苏逸紧随其后也跟着追了去。 ------题外话------ 老丈人太折磨人了,我有点卡文,今天的这章不算,明天我把剩下的补上你们再回来看吧我哭死了~ 然后十一放假了,宝贝儿们出去玩的注意安全,岚宝坚守阵地等你们肥来,么么哒~ 最后ps:客户端满签的妹子记得去抽奖,我准备好了麻袋准备接月票了,开门红,大家一定要都抽五张啊,阿门(づ ̄3 ̄)づ╭?~ ☆、第055章 街头恶斗!褚昕怡? “我想要见他一面!”褚浔阳道。 两个女子,于夜色之中静默的对视。 因为褚浔阳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不仅仅是延陵君和苏逸,就连适容也是始料未及。 她用力的抿着唇角,从来都封冻无波的眼睛里,那神色却是明显的复杂起来。 良久之后,她却也只是沉默着移开视线,错开和褚浔阳之间的对视。 这是个鲜明拒绝的态度。 褚浔阳又再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就转身径自离开。 适容瞧着她的表情,赶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褚浔阳回头,面无表情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适容看着她这般神情,却是急了,隐晦的提醒道:“别辜负他!” 她是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统统咽了下去,只是有些不安的看着面前的褚浔阳。 褚浔阳的目光从她的脸上逐渐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才不愠不火的慢慢开口道:“要么就叫他来见我,我当面和他把话说清楚了,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替我安排!” 说完就拿掉了适容压在她腕上的手,走过去,开门走了出去。 适容的手被她甩开,脚下略略后退了一步,依旧只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决绝而去的背影,咬着嘴唇,却是迟疑了许久未动。 延陵君看了她和苏逸一眼,然后就举步跟着褚浔阳离开。 适容站在原地。 苏逸犹豫了一下,还是款步走到她身边,问道:“需要谈一谈吗?” 褚浔阳的那个性格,但凡是她决定的事,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影响,尤其—— 这一次还是事关褚琪枫。 适容的情绪不稳,跟在那人身边那么久,说起来她对褚浔阳的性格了解的却是要比苏逸要深刻的多。 明知道多说无益,可是这一刻,犹豫再三她还是一咬牙追了上去,再次拦在了褚浔阳的面前,急切道:“就这一次,别去楚州,看在他这一番用心良苦替你筹谋的份上,你退一步吧!” 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是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冷静,神情语气间甚至都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 这个女人有多强悍,只有苏逸最清楚。 看着她此时的这般神情,苏逸就忍不住微微提了口气。 只是在褚浔阳面前,他却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 “那么好,我让一步,你来告诉我,他——是谁!”褚浔阳道,面色平静的直视她的面孔,字字清晰,“如果他不方便见我,那么至少——你来告诉我他的身份,好让我知道,他值不值得我妥协让步!” 适容闻言,毫无意外,却又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褚浔阳看在眼里,忽而弯唇一笑,耸耸肩,绕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走。 适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一次,却是根本不等她再说什么,身后的巷子里突然迅雷般火速奔过来十余条黑色的影子。 夜色中,刀锋雪亮,闪烁着刺目清冷的光芒,直朝着这一行人扑了过来。 适容的目色一凝,苏逸已经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是皇上的暗卫!” 他的话音未落,适容的反应却是更为迅捷,根本就没管这些人,而是直接闪身往后朝褚浔阳扑去。 她抬手要去拿褚浔阳的肩膀,却被延陵君抬臂一拦。 两个人的目光相撞,延陵君不是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只是看她袭击褚浔阳,手下本能的反应,他便是出手阻拦。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已经反应过来,唇角一勾,卖了一个破绽。 适容也不迟疑,一掌往他肩头拍去,趁着他后撤的瞬间又再抢上前去一步一把将褚浔阳拽了过来,弯刀出鞘,架在了褚浔阳颈边。 一众黑衣人是根据暗卫之中盛行的秘法追踪到了她的踪迹,却是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而褚浔阳和延陵君几个他们又都认识。 扑到近前,看到褚浔阳被劫持,众人的动作便是骤然刹住,一时间进退维谷。 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 却是适容先冷着声音开口道:“全都滚回去,否则我就杀了浔阳郡主垫背!” 褚浔阳是皇帝的亲孙女,哪怕此时他们执行的是绝杀命令,也不敢轻易拿此事冒险。 “叛徒!识相的你就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们回去领罪,否则——”领头的一个黑衣人道。 适容冷嗤一声,却是根本就没有容他说完,而是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苏逸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是星卫那些人抢功假报了消息要置我于死,现在这个人已经追我至此,你们若再咄咄相逼,了不起就鱼死网破,我马上对他坦言一切。” “我不管你们星卫之间的内斗,只管执行命令!”那黑衣人道,语气冰冷决绝,却是半分也不相让,“马上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说话间,他便是一抬手就要下命令。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动,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吗?公然在本宫的面前亮兵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些密卫虽然都是皇帝的人,但是因为隐在地下,又从来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是以褚浔阳落在适容的手里他们虽然有所顾忌,却也不是太当回事。 这会儿飞快的略一权衡,那人还是果断的下了命令,“杀!” 十数道影子一拥而上,全是冲着适容和苏逸的。 千钧一发之际,适容已经大力一把将褚浔阳甩开,拔刀迎了上去。 褚浔阳被她推了个踉跄,被延陵君一把扶住。 回头,适容和苏逸两个已经被一批安暗卫团团围住。 褚浔阳的目光闪了一下,却是想也不想的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旗花筒,按下上面的机关扬手往天空中一抛。 凄冷的天幕中瞬间炸开一朵金色的烟花,不过瞬息功夫,八名做短打扮,黑巾蒙面的汉子就从四面奔了过来。 褚浔阳的面沉如水,负手站在原地没动,只就语气冰冷的吐出几个字,“我不要活口!” 八名黑衣人没有迟疑,直接涌入战圈,去和皇帝的那些暗卫缠斗在了一起。 双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这一场恶战注定了不会太好看,厮杀惨烈,血腥味弥散,不过瞬间就已经充斥着盈满鼻息。 褚浔阳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 之前那一瞬,适容意图挟持她去和那些暗卫谈判根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为了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免将来皇帝会怀疑到她的身上来。 那个女人,在最后的当口还是不忘给她铺平了后路—— 说是“用心良苦”四字,着实并不过分。 而她的身边有褚易安安排给她的暗卫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这些人一直藏的很深,不会轻易露面罢了。 巷子里的两拨人很快纠缠厮杀在了一起,刀光剑影纵横,谁都没给谁留下哪怕是半分的余地。 皇帝的那些暗卫也没有想到褚浔阳会突然插手进来,还是用了这样强横嗜血的手段。 一边招架之间,便是有人讶然。 可是褚浔阳的这些人无论是身手还是狠辣程度都不逊色于他们,恶斗不止的时候,那领头的暗卫便是一咬牙,迫开一个敌人的同时突然提力,朝着这边的褚浔阳袭来。 他手中长剑在空中挽起一朵剑花,斜刺而下—— 是褚浔阳出手坏事在先,这会儿他倒也不怕伤了对方后面到了皇帝面前会没法交代。 褚浔阳握着软鞭的手微微发力,延陵君已经抢先一步,从随身带着的长笛中抽出短刃迎了上去。 兵刃相撞,刺啦啦激起一片细碎的火星。 延陵君以内力将那人震退半步,凉凉道:“京城重地,你们竟敢对堂堂天家之女下杀手?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不必跟他们客气,格杀勿论!”那人却不解释,心一横,提了剑就又迎了上来—— 横竖褚浔阳这一道绝杀令下来,到了皇帝那里她就绝对解释不清楚了,成敌就成敌,根本就不怕交代不了。 这个架势一摆出来,就摆明了是要鱼死网破了。 趁着延陵君将那人引开的空当,褚浔阳便是提了力道往前奔出去两步,手中长鞭出手,于空中挥出一道亮眼的弧度,朝着前面纠缠不休的人群里扫去。 她挥鞭的手法十分灵活,鞭影迅捷,又仿佛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气势惊人。 那战圈里正联手攻击适容的两名黑衣人本能的后撤避让,却是不想她这原本是杀意凛冽的一鞭子扑到,最后一刻却是声势骤减,鞭尾一卷,竟是牢牢的在适容的左臂上缠了两道。 适容本来还要乘胜追击再去结果了那两人,动作骤然受限,她立刻就僵硬了一瞬。 仓促中回头,褚浔阳已经一收力,将她给拉出了战圈。 适容始料未及,只就愕然的看着眼前面容冷肃的少女。 “你走吧!”褚浔阳道,却不多言,直接又是控制着鞭子一甩,就将她往巷子外面远远的抛开了。 适容的身子凌空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焦急的回头看她。 褚浔阳却是站在那里未动,一个背影单薄,脊背笔直而绝强,明明是那么薄弱的一个存在,却依然给人一种雷霆万钧,坚不可摧的错觉,一座笔直的山峰一样傲立不动。 耳畔响起细碎的风声。 适容的身子落地,脚下不稳的连着后退两步。 皇帝的那些暗卫唯恐她逃脱,不由的急了,扯着嗓子吼道:“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你跑不掉的!” 然则话音未落,适容却是心跳骤然一滞,身体的反应远过于思想之前,腰肢一扭,往旁边错了一下身位。 苏逸的视线是焦灼在她这边的,见她骤然动作本来还在困惑,下一刻却见他刚刚错过的身子一边一道冷厉的剑锋已经穿插而过。 适容侧身之后,一个回旋。 回头—— 铿然一声,却是手中弯刀撞上一柄冷剑,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巷子口那里不知何时又蹿出来一道人影,出手的招式招招狠辣绝不容情,每一出手就必是击中要害,纵使身手在皇帝那批暗卫里排行数一数二的适容也唯有招架之力,一再闪躲之余又被逼退回了巷子里。 那人招招狠毒,似乎不遗余力就是为着取她的性命。 变故突然,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这人是谁?并不是他们任何一方当中的自己人! 而方才是褚浔阳甩开了适容才让她落入这人的攻击之下,所以呢—— 浔阳郡主并非是要保这个人?而是玩了一招请君入瓮的把戏? 皇帝的那些暗卫瞬时振奋了精神,领头那人厉喝一声,“杀!” 一行人立刻就是精神振奋,再出手的时候底气也更足了一些。 褚浔阳怔愣了一瞬,看着那最后出现的黑衣人再度将适容逼进了巷子里,本来想要出手帮忙,可是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一扫却是神情巨震,只就迟疑着死死的握住了手中软鞭。 适容之前就已经和那些暗卫纠缠半天,本来在体力上就不占优势,这会儿再被一个绝顶高手连连施压,很快就就只有招架之力。 那人的一剑往她胸口斜刺而出,眼见着就要见红。 “当心!”苏逸于仓促间怒吼一声,想要扑过来却是来不及,心口剧烈一缩,他便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然则危急关头,却见凌空一片淡青色的烟雾笼罩,那雾气不是很浓,但是夜色深沉之下众人的视线还是被迷。 适容的心头一动,猛地屏住呼吸,凭借直觉错身往旁边让了一下。 却不想攻击她的那人竟是丝毫不受阻碍,一剑刺空,紧跟着就是剑锋一转,又补了一剑。 而彼时因为吸进了些许的雾气,适容的身子已经有些不稳的晃了一下,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抽离,根本就躲不开。 适容皱眉,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突然就涌出一种近乎是恐慌的情绪。 她却是突然改了主意,再不试图闪躲,而是挺身往那人的剑锋上撞去。 只是这一撞终究还是晚了些许,巷子一侧的墙头上一道深灰色的人影飘落,就势将她往旁边一带。 哧的一声碎响,是利刃割裂布料刺入皮肉里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苏逸已经扑到,一掌打在持剑那黑衣人的肩头,将那人逼退数步。 适容则是眼眶一红,一把用力握住那灰袍人的手臂。 那人回头,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她嘴里。 烟雾散尽,褚浔阳才看清楚这边的情形。 毫无疑问,方才的那些淡青色烟雾就是这人从高处洒下来的,而且又明显是带着玄机的,他们这一行人都没什么感觉,而只是包括适容在内的那些皇家暗卫仿佛只在瞬间就都已经摇摇欲坠。 适容被那人喂了药,眉峰之间都犹且还带着明前紫黑色,双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臂才没叫自己倒下去。 而之前那些气势汹汹的暗卫已经是七零八落,或是躺倒或是跪在了地上。 领头那人的面色铁青,满头不住的冒汗,以长剑拄着才勉强支撑自己单膝跪着,神色惶然看着宽大灰袍下完全分辨不出具体身形的男人。 那人的身量很高,除了能从这个身高上来判断是个男人之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再都包裹的很严实,衣袍很宽,头上戴了黑色的纱笠,就连手指都包裹的严实,不叫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内里乾坤。 “你——你是谁?”那暗卫额角的青筋不住的抽搐,艰难的开口。 他想要试图分辨这男人的身形,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可是—— 对方却握着他们这群皇庭暗卫的命脉。 皇帝对他们从来就没有完全的信任,是以在他们身上都种了蛊,每年都必须定时的服用解药将蛊毒震住才能得保平安,而方才那人洒下的烟雾里就是催发蛊毒的药物。 这个秘密,除了他们自己人,再没有任何的外人可以掌握,更何况是得到催发蛊毒的秘药。 这个人—— 难道是他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你怎么会——”那人还想说什么,可是毒性发作,也就只来得及喷出一大口黑血,倒在了地上抽搐不止。 褚浔阳等人谁都没有吭声,只是目光齐齐定格在那灰袍人身上。 就连最后神兵天降出现的那名黑衣人都愣在当场,以一种戒备至深又带着无限审视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适容靠在他身上,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自己,手指却是压在他不住淌血的胸口隐隐发抖。 褚浔阳的眉头深锁,将那人注视了良久,心里无数个念头蜂拥而至,最后却还是摸不出一个头绪来。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你就是——” 然则她的话音未落,适容已经勉强提了一点力气,一手提着那人的肩膀,纵身越过了墙头。 那些暗卫已经完全不具威胁性了,苏逸匆匆回头看了眼道:“我跟去看看!” 言罢不等任何人首肯就追着适容二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一场生死搏杀的恶斗,就这样无声的终止。 褚浔阳的八名暗卫虽然也有人受伤,好在没有伤及性命,一行人不等吩咐就自觉的清理善后。 褚浔阳心里虽然也记挂着方才那人,这会儿却是顾不得,飞快的收摄心神,转身朝立在暗影里的那个黑衣人走了过去。 延陵君没有跟过去,也没有刻意回避,只站在原来的地方没动 褚浔阳步子沉稳的走到那人面前,浅浅的叹了口气道:“您也是为了哥哥的事情下山的吧?如今这里是个是非之所,所有的事情我和父亲都会处理。” 她和方氏虽然不亲近,但怎么说都是名义上的母女,方氏的身影她还是能够一眼分辨的。 方氏本该是要趁乱遁走脱身的,可是因为注意力被那灰袍人吸引,失神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褚浔阳已经到了面前。 听了褚浔阳的话,她的眼中突然有一抹幽光闪过,随后就又被冷风封冻,不着痕迹—— 褚浔阳认出了她?却是丝毫也没有吃惊? 就算她对自己连夜下山的事情想的通透,可是—— 方氏想着,眼底的颜色就越发的显得暗沉了起来—— 是褚琪枫将自己的底牌抖露给她知道的吧?这个丫头,在他心里得是要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才能叫他对她这样掏心掏肺的信任!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不安定。 方氏的目光连闪,却是头一次在褚浔阳面前有种将要失控一般的感觉。 为了掩饰情绪,她稍稍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才是冷然的开口道:“方才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褚浔阳面对她的侧影,不过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我刚还想问母妃呢!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您又要对那女人出手?” 方氏要杀适容,目前从表面上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理由—— 因为褚浔阳对她放水,一旦被捅破到了皇帝那里,整个东宫就要跟着遭殃。 可是褚浔阳这么骤然一问,她也一时难以反应,下意识的就是呼吸一滞,顿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只是刚好遇上,这事儿你做的太轻率了。” “是那些人逼的太紧,我也是被他们激出来的脾气。”褚浔阳道。 她跟方氏之间,一直以来最亲密的关系就都还达不到逢场作戏的境界,比陌路人都还不如。 方氏抿着唇角又再犹豫片刻,继而缓和了语气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褚浔阳也不留她,见她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才又问道:“母妃要回去看看父亲吗?” “不了!”方氏道,也没多做解释,转身匆匆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褚浔阳目送她的背影,站在阴暗的巷子里半天没动。 暗卫们清理掉这边打斗的痕迹已经自觉的散了。 延陵君这才从后面走上来,抬手压上她的肩头,然后手臂一点一点环过来,以手臂揽住她的肩头,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轻声道:“天色很晚了,现在还要出城去吗?” 时下已经是七月,只是深夜露重,这巷子又很阴暗,置身其中,难免会叫人觉出几分森然来。 褚浔阳微微垂下眼睛,看着男人圈住她肩膀的手臂,迟疑道:“你都不问我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延陵君埋首在她耳侧,闻言就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出来,道:“你不是也不知道么?” 说着,就松开了她,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回头等苏逸回来或许能打听到一点小道消息也不一定。” 褚浔阳抿抿唇,看着他唇角轻盈勾起的弧度,眼中神色便是越发的复杂难辨起来。 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没有怀疑,毕竟步步惊险,稍有不慎将要交代进去的就是身家性命。 这个时候,延陵君的心里也不可能是没有疑惑的。 可他就是绝口不提。 他就是这样信任她?还是就只为了给她应有的尊重? “延陵!”褚浔阳的心口微微一热,就上前一步,抬手揽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有些负气道:“我要去楚州!” “呵——”延陵君动作自然是抬手抚上她的后背,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的一乐,笑问道:“你不等苏逸这边的消息了?” “这边的消息等回来再听也是一样的。”褚浔阳道。 那人既然有本事把皇帝的暗卫玩弄于股掌之间,又一步一步精心策划了那么多的事情,眼前的这点困境于他而言当是也算不得什么的。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为她谋划计较了这么多,他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褚浔阳的心中疑惑,可是想到叫每个人都讳莫如深的楚州,她也无暇他顾,重新振奋了精神从延陵君的怀里退出来,道:“你又擅自离京,陛下那里怕是不好交代,要不——” “横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延陵君笑笑,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她的话,“我们走?” 皇帝那里有陈赓年在,只要不是涉及到他切身利益的事情,估计他也没有精神计较。 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延陵君就牵着她的手出了巷子。 * 压制住身体的不适感,适容携着男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一路上两人一句话的交流也没有,直接回了安置青萝的那个小院。 方氏的那一剑出手不轻,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在男人肩头破开的伤口却是刺穿了整片肩胛骨。 适容的眼睛发红,一路上都按着他的伤口,进了屋子,先是一声不吭的去抽屉里找了金疮药给他撒上一些,然后才取下他头上纱笠,手指发抖小心谨慎的一点一点替他除去上身的衣物。 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她自己流血受伤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可这却是第一次,鲜血让她觉得害怕甚至绝望。 衣物除去,露出男人有些消瘦的肩膀,那里破开一个血洞,隐约可见细碎的骨渣。 因为失血,在灯光下男人的脸色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来,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线,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由着女人替他打理伤口。 适容的手一直在抖,她努力的试着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去替他将血肉里那些骨渣挑出来,可是不管怎样的强迫自己,手指就是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男人等了片刻,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动作,回头却见她眼中氤氲了一层水汽,满面恐惧的盯着他的伤处,茫然无助的不知道该是如何下手。 心里隐隐一叹,他抬手握住她发抖的指尖,将她手里的药水取过去。 “我自己来!”他倒了药水在伤口上,咬牙隐忍的额上瞬时滚落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适容手忙脚乱的拿袖子去给他擦,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道:“为什么要这样?我没事的!” 方氏的那一剑本来就不至于会要她的命,这一剑若是刺在她的身上,总要好过由一个单薄文人身体的他来承受。 男人的脸上除了忍痛时候有些扭曲的表情,再就没有别的更特殊的情绪,他洒了药,又单手将伤口处的污秽清理干净,待到处理好了,又重新用药水清洗了消毒。 这个时候适容也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取了金疮药和绷带过去帮他包扎好伤口。 男人看着她眼中虽然隐忍却一直在不断汇聚的水汽,眸子里的颜色复杂一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绝的站起身来道:“这一次的事情事败,他已经不会再信任你了,趁着现在我还压得住场面,你这就收拾离开了吧。” 他起身,利落的将里衣拢好。 适容听了这话,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抬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不!”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几是顺理成章的滚落下来,“别让我走,我知道你办法化解的,你不叫我在你身边,只是不想连累我。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只求你,别让我走!” “昕怡——”男人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才要说什么,却被女人颤声打断了他的话。 “叫我适容!”她道,语气强硬而决绝。 “你这又是何苦?”回答她的也不过是男人更为沉重的一声叹息罢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曾是你的家人,你明知道跟着我在这条路上最后走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难道真要等到有一天去和他们挥刀相向吗?” “我已经没有家了。”女人的声音悲恸,大声的再次打断他的话,她用力的拥着他的腰身,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融入到他的血液里一般,“从你在死人堆里把我挖出来,从你背着我从那片鲜血淋漓的坟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定了你,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至于其他人,他们是生是死都和我无关。” 她的脸贴靠在他不是特别宽厚的脊背上,泪水滚落,带着灼人的热度浸透轻薄的衣物印刻在他的皮肤上。 “这里,就是我的家!”适容说道,她的声音也颤抖的利害,一时间锋芒褪去,竟是如一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伏在他背上痛哭失声。 就像是多年以前,瘦弱的小小的他,背着更加瘦弱也更加渺小的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一步的跋涉向前。 到处都弥散着浓烈的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的步子不稳,被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绊倒了就再倔强的爬起来,再把她拉到背上,用沾满不知道是什么人鲜血的双手托着她,一步一步的再向前。 她开始的时候哭的厉害,声音都嘶哑的撕裂了一样。 可是伏在他那么瘦弱的脊背上,渐渐也好像没有那么委屈也没那么怕了,到最后她竟然奇迹般的在这炼狱坟场一样的环境中安然睡去。 那时候他不过只是个八岁的文弱少年,身子骨单薄的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倒下一样,可是他的脊背却成了她迎接新生的襁褓摇篮,让她觉得莫名的温暖和踏实。 那种感觉是她过往五年间在那个只有利益纷争而没有丝毫亲情温暖的所谓“家”里面从来就不曾体会过的,生母无情,嫡母狠辣,就连祖母和嫡亲的兄妹也都各怀鬼胎阴险算计,生母嫌她是女儿从来都对她弃若敝履,小小年纪她就学着察言观色,在那些人的冷眼之中窝居一隅仿佛隐形人一样,可是待到那一天灾祸来临她却也要被打上家族的姓氏和那些享受过家族庇荫荣华富贵的所谓“家人”一同赴死。 曾经她以为那便是她一生的命数,可是她还活着,被同样孱弱无依的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了。 后面那整整四年多的时间里,外面战火连连硝烟不止,在那个破败的农家小院里,她却度过了她这一生最平静而快乐的时光。 曾经,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一直的那样活下去,可是—— 在褚家大军破城而入的那一天,所有的幻想和将来就全数都被击碎为泡影。 那一天他抱着她坐在离城而去的马车上,她回头看着被烈焰焚烧的遮天蔽日的帝国都城瑟瑟发抖,甚至于那天一早起来听到褚家军攻城的消息她还茫然的以为她又要被抛弃了,绝望无助的站在院子里,然后在一片慌乱中他破门而入,拉着她的手就跑。 “昕怡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他用他依旧有些瘦弱的身躯紧紧的抱着她,喃喃低语的不住安慰,“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你,你别哭!” 她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夺眶而出,放声的大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的整个人生全都是被那个文弱少年的双手撑起,没有他—— 她是谁? 褚昕怡这个名字这个人,即使没有焚化成灰,在那些只会争名逐利的褚家人心里也早就烟消云散,全无半点辨识度了。 她跟着他,哪怕是颠沛流离也觉得那是离她最近也最真实的幸福。 可是直到有一天,一早醒来她遍寻不见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毫无征兆的,他就那样的抛下了她。 九岁她的,孤身站在陌生的街头,怀里抱着他留给她的足够一生挥霍的银钱,可是天下之大,遍寻不见,再也没有了那个给她依靠替她撑开天地遮挡风雨的小小少年的影子。 他不会再带着她一起走了,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是活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她知道在无形之中她虽然快乐而满足的活着,而他的整个人生已经颠覆破败。 他曾经无所保留给她的保护,是她的全世界,却不是他的! 冥冥之中,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于是毅然决然的放弃了那些银钱和一世安稳的未来又回到了这座人间炼狱一般的帝国都城来找他。 之后的七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样铁血冷酷的训练中走出来的,只是每一次看到有人倒下,每一次觉得自己要被那些鲜血白骨折磨疯了的时候她都会告诉自己:撑下去,你才能离他更近一步。 于是她的夙愿得偿,七年后两个人在这帝国之巅最高的地方终于再度重逢。 不过就是一次与彼此无关的错肩,他的眉目平静,可是她知道——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彼此的样貌怎样的改变,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这样—— 就已经足够。 最起码,她知道,他当年抛开她全是因为无奈而非无情。 最起码,她知道,这些年她走这一路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最起码,她知道,有他在这世上她才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至于其他—— 全都不重要! “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适容伏在他的背上,泪水涌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无知的孩童时代。 虽然这一生最渴望的温暖永远都遥不可及,可她还是最怕被抛弃。 曾经曾经—— 男人的眼眸缓缓阖上,双手垂在身侧,露出一段苍白如雪的指尖,连挣扎的力度都没有,只就那么木然而冷静的站着。 那个时候,他是想要带着这个无助的小女孩儿在身边,宠爱她,照顾她,给她她曾经遗失掉的整个天地,可是天意弄人,这世间的路并不是你想走哪一条就能随心所欲的走下去的。 现在—— 他已经心如止水。 对未来,对她,对自己,都没有任何的期待和要求了,不仅给不了她任何的东西,更是—— 成了她的负累和包袱。 这几年之间,每一次看她受伤,他心里所剩的已经从初始时候的挣扎变成了现在的无力。 不是漠视,而是—— 他选择了别的,对她,便只能无休止的辜负。 “你走吧!”苦笑一声,他抬手,将伏在他背上哀哀痛哭的女人一手拨开,然后神色平静的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把衣服整理好。 ------题外话------ 宝贝儿们,昨天的一章我后来又补了三千字,如果你们看的不是一万字的终极版本,记得回头看一下,最后面那里有新增的重要剧情爆料,么么哒~ ps:今天屁颠的去客户端抽奖,美滋滋的等着抽月票,结果抽了面膜,我能说我很忧伤么?所以你们懂的,攒月票大业都交托给你们了,抽到了都给我放下再走吧呜~ 35092410(某曦)升解元,曼曼升贡士,我再嘚瑟一下,所有的宝贝儿们国庆节快乐哈~ ☆、第056章 利用,也没关系吗? 适容的身体僵硬,被他推的后退一步,泪痕挂在脸上,茫然的看着他。 “走!”男人闭上眼,冷声喝道。 一个字,决绝而强硬。 像是—— 迫不及待想要丢弃一件累赘物一样。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那么冷,那么凉!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再留在我身边只能一起死,你现在走,以你的身手,要躲避那些人的追击不在话下,而且——这个时候,我也不能陪你一起疯!”男人继续说道,完全公式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平仄起伏,融入血液里,就像是三九寒天冷风过隙的天气,直接冻到骨头里,“我最后也只能再为你做一件事,替你安排,多给你留一点周旋的时间!” 适容站在那里,看着灯影下熟悉又陌生的半张脸孔,半晌之后只就苦笑出声道:“你要我去哪里?” 男人闭着眼,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 适容急切的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试着去扯他的衣袖,“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能将她弃之不顾,那么我呢?”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男人冷声道,径自走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夜色如洗,幽冷又透彻。 他负手站在那里,脊背笔直,却是再连最后一眼的目光也不曾分给身后的女人,“你走吧,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吧,你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可是注定——那些我都不能给你。你早就不需要留在我身边浪费时间了,这几年你为我做的也已经足够抵消当初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分道扬镳,你要认祖归宗也好,要远走天涯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说亏欠和恩情吗?”适容闻言,忽而惨笑了一声。 他分明就知道,她对他所持的从来就不是这样简浅的感情。 这一刻,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都不得不承认—— 他是真的要放弃她,抛弃她的,不遗余力,断掉所有让她可以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适容的脚步沉重,一步一步的挪过去,短短的几步路,仿佛是想要走上一生那么漫长,希望在前面的某个瞬间他会改变主意,对她说一句—— 留下! 可是长久以来两人之间培养的默契没有达成,在两人距离一步开外的地方他却是耐性彻底耗尽了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的甩了出去。 脚步踉跄着奔出门去,身后那两扇半旧的房门砰然闭合的声音。 那一刻,她极力的想要回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步子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一刻也没有停留,仍是稳稳的缓缓的向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回头—— 他说的对,她必须离开,否则两个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和她都不畏惧死亡,可是—— 他还有心愿未了,他还有人要去守护,他还不能死! 其实方才在那间屋子里,她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的请他放弃了,可是—— 开不了口! 他要做的事,是她没有资格求他放弃或者妥协的,这么久以来,她能做的也唯有追随而已。 脚下步子木然而又茫然的步步向前,她的眼泪再度凝结于眼眶。 夜色很凉,可是海天阔大,这世上似乎已经完全寻不见她的前方归路。 拐出了巷子,又断断续续的往前走出去好久,待到从那一大片民巷中间转出来,面对眼前一望无际的宽阔街道时,空前的恐惧感袭来,适容忽而双手掩住面孔,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蹲在街口失声哭了出来。 兜兜转转这么久,哪怕是颠沛流离,也注定是要她一个人走。 这一次,甚至是比当年褚氏满门被屠,她被夹带在人群里去迎接死亡时候的情形更可怕。 天空中不知不觉的飘起了雨,雨丝微润,洋洋洒洒的落,像是许多身世飘零的繁花,无声的飘摇坠落。 那一刻,身上,心里,突然都是刻骨的凉。 她用力的抱紧颤抖的双肩,不期然,却有一只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肩头。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那一瞬间陷入虚无。 适容的悲泣声戛然而止,心里颤了颤,她一点一点的回头,缓缓往高处看去。 雨丝落在眼睛里,涩涩的有些疼。 可是待到看清楚那人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满承载的—— 不过,就只有绝望而已! 不是他! 根本就不可能是他! 在他将她扫地出门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但凡是他决定了的事,就再不会又变更转圜的余地。 苏逸眉头深锁半跪在她身边,他应当也是一直在这雨幕中淋了许久,身上风尘仆仆穿着的还是那日从岷州城内盗来的下服饰。 他默然的看着她,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变化涌动—— 遗憾,失落,迷茫,困惑,更多的—— 又似是柔软的疼。 适容看着他,这男人的目光竟是一度叫她恍惚,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全心全意被呵护被保护的那方田地里。 可是—— 眼前的天地已经变换,此时存在于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她怔愣着看了男子许久,然后漠然的别开眼,直起身子,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她这一走,苏逸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指就跟着落了空。 细雨声声的落,从他指尖汇聚一点晶莹,坠落在脚下的泥泞尘埃里。 他用力的抿着唇角,看着前面踽踽独行的女子背影,迟疑着站起身,又再举步,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身后更远地方的街角处,一把水墨勾勒的素色大伞下面,延陵君轻轻抬手抚了抚褚浔阳背后披散的长发,道:“需要去找一找吗?这一片地方不大!” 这一片的巷子总体占地面积是不大,可是胡同交错,人蛇混杂,真要在这里找一个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褚浔阳摇了摇头,“整个京城都介戒严了,说明陛下是早有准备,再者——” 她说着,忽而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既然是有心想要逼着我,又岂是我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只是神色温和的微微垂眸看着她。 褚浔阳缓缓的回头,目光上移落在他的脸上,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过了片刻,忽而慢慢踮起脚尖,轻吻了他的唇。 延陵君握着雨伞的手指僵硬了一瞬。 外面的雨势渐渐的有些大,他的身子震了震,却是没有动,只就契合本能的反应,张嘴接了她主动奉上的唇瓣轻柔的吻了回去。 这一个吻,细碎而缠绵。 他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撑着雨伞静立不动。 她在他面前,微微踮起脚尖靠近他,除了彼此贴合的双唇和气息,就在有别的肢体接触。 许久之后,褚浔阳气喘吁吁的把额头抵在了他胸口。 延陵君依旧没动,只是默然由她靠了。 又过了一会儿褚浔阳闷在他胸前轻轻的开口道:“等这一趟从楚州回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延陵君闻言,唇角缓缓的弯起,这才抬起赋闲在侧的左右,手指穿插入发抱了抱她,语气平缓的吐出一个字,“好!” 不在乎多等于一刻,但凡是她愿意敞开心扉和他分享的秘密都能叫他心情愉悦,最起码这说明她开始信任他,并且主动的接受她的靠近了。 “方才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你也先别回东宫了,我让桔红她们先送你去我那里,我得去见一见苏逸,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由她靠了一阵,延陵君才又正色开口道。 褚浔阳想了想,就点头,“也好!” 她自延陵君面前退开一步,突然响起了什么,就追着苏逸二人消失的方向看过去,不无忧虑道:“陛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轻易他当是不会放过那女人的,而且苏逸他自己如今也都处在风尖浪口上,得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皇帝是容不得任何的背叛的,所以就算苏逸的事还有的回旋,可是到了适容这里—— 她都是必死无疑的。 “我想想办法吧!”延陵君道,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然后就移开视线,打了个响指。 等在稍远处的桔红和浅绿赶忙过来,“主子,郡主!” “今晚出不了城了,你们带郡主回我那里休息吧,晚点儿等我回去了再说别的。”延陵君道,抬手就要雨伞递给褚浔阳。 “你拿着吧!”褚浔阳推开他的手,两步走到桔红的手下,然后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去看看就好,如果不方便的话——还是让苏逸自己拿主意解决吧!” 苏逸对适容的态度很不一般,这就已经暴露了一种讯号出来。 “嗯!”延陵君点点头,一直目送他们主仆三人离开,方才转身朝远处的大街上走去。 * 适容和苏逸一前一后的走在雨幕里,泼洒下来的夜雨将两人的衣物打湿,紧紧的黏在皮肤上,适容倒是还好,而苏逸身上本来就有伤口未愈,这会儿再被雨水一泡就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受。 前面那女人脚下的步子一直稳健,但却像是一缕游魂一般,从背影上看去狼狈又无助。 他不敢离的她太近,也不敢贸然去劝她些什么,可心里就是莫名的紧张,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雨下的越来越大,眼前的视线也被雨幕阻隔,越发朦胧了起来。 那女人一路走过长街,也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着前面她将要拐过街角的时候,苏逸心里一急,赶忙加快了步子。 然则还不等他提力迎上去,迎面已经有数道披着蓑衣手持利刃的影子齐齐压了过来。 天空中适逢一道雷电闪现,将他们手中雪亮刀锋晃的刺的人眼睛生疼。 若在以往,根本容不得这些人逼紧,适容也就会发现的,可是今天她刚刚受了挫败打击,完全无心他顾。 眼见着奔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凌空劈了下来。 苏逸目赤欲裂的大喝一声,“小心!” 适容闻言,下意识的一扭头,也是被那凌空而起的一朵剑花刺花了眼,可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她右手中的弯刀已经出鞘。 铿的一声,火花四溅。 那人的致命一击虽然被暂时挡下,后面却又已经有人奔到了,又是一剑斜刺而来。 以适容的身手,这个时候,她若是想要抽身而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明亮的刀锋在眼前一闪,忽而想到之前那人赶她出门时候的冷厉决绝,她的心口一痛,便是忽而失了力气,唇角牵起一个微苦的弧度,下一刻便是骤然抬手,直接以肉掌抓握住前一个黑衣人抵在她弯刀上的长剑。 鲜血混着雨水瞬间从她指缝间冲刷而下。 那人也是没有想到她会用了这样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御敌,便是一时微愣,完全忘了反应。 而同时适容却是手掌一收又一吐,将右手里面刚刚重获自由的弯刀送了出去。 弯刀脱手,溅起的雨水也似乎跟着带了锋芒,在空中翻卷回旋一扫,便是精准无比的切入后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血光飞溅! 那人本来正以雷霆我玩钧之势扑过来的身子顿时一僵,在原地晃了一晃,然后就是扑通一声倒在了身后的泥水里。 前一个人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戾气暴涨,手上就要发力。 适容却仿佛是已经没了再斗下去的心,突然就视死如归的闭了眼。 那人却不管她此时是个什么心境,举剑就刺。 千钧一发之际正赶上苏逸扑到,他先是一撞适容的手腕,迫她松了握着黑衣人剑锋的那只手,然后手臂往她腰际一揽,也没心思和任何人纠缠,直接懈了她扭头就走。 他的出现本就有些突兀,再加上雨势正大,几个黑衣人随后追出去一段,前面却是雨幕重叠,早就没了两人的踪影。 苏逸携了适容,连着翻了几道院墙,斜穿了好几条巷子之后才缓了下来,确定追并没有跟过来,方才将他往一处门檐下一放,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洒在她手上的伤口上,又从自己里衣的衣摆上扯了一块布条下来,拧干水飞快的给她裹住。 做着一切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女人的脸。 适容无力的靠在身后的门板上,看着他的动作,冷然的一勾唇角道:“何必这么麻烦?” 苏逸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道:“还好没有伤到脉络。” 说完就又四下里扫视一圈,拧眉道:“这雨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先找地方避一避吧!” 言罢就不由分说又拽了女人的手腕闪身进了雨幕当中。 适容倒是没有过分抗拒,只是亦步亦趋由他拽着,又绕过了两道巷子,最后在一处大门紧闭的大宅前面苏逸才止了步子。 适容抬头看了眼,那门匾已经被取了下来,她却是知道,这里正是之前长顺王府苏家在京城里的府宅。 “苏逸死后这里被皇上收回了,这会儿还没有新主子搬进来,宅子是空着的。”苏逸道,因为大门上贴了封条,他便直接带着她翻了墙。 苏家的这座宅子很大,并且空旷有一段时间,雨夜里没人丝毫的生气,看上去很有几分瘆人。 两人过了正厅,在后院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房间,应该是一处下人房,里头的摆设简单,一目了然。 “你等我一会儿。”苏逸进门之后就又转了出去。 适容站在门口却是一动未动,雨水掩着贴在脸上的发丝不住的往下滚落,合着衣服上的水,很快的就在脚下凝聚了一汪。 苏逸去了不久回来,手里提了个包袱,见她还站在门口发呆就顺势一把将她拽了进去,然后手脚利落的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件衣物塞到她手里,“我先出去,你先把湿衣服换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首肯就快步走了出去。 适容手里抓着干软的衣料,犹豫了一会儿才脱了之前的袍子,把一件半旧的丫鬟服穿在了身上。 这边她刚刚整理好,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苏逸在外面敲了敲门,“好了吗?” “嗯!” 听到里的人答应了,苏逸方才推门进来。 彼时他自己也随便找了件干燥的袍子换上了,只是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怎么看都显得狼狈。 他看了女人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都看她穿男装成了习惯,这会儿却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咳——”片刻之后苏逸方才咳嗽了一声掉开视线。 他大概是去了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砂锅,并两只碗,一边直接拔剑把屋子里的一张方桌劈成散柴一边道:“这宅子之前被官府查抄过一遍,没什么东西了,我在附近留了记号,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天亮之前接应的人应该可以找过来。”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动作利落的取了火折子生火,然后把砂锅架在了火上烧开水。 适容一直站在旁边岿然不动的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时而迷离时而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逸架好了火堆,又四下里环视一圈,就走过去,拆了里面床上木板搬过来,又将床帐整个儿拽下来铺好,这才抬头招呼她,“过来烤烤火吧,别染了风寒。” 适容没动,只是双眼出神的盯着那火堆发呆。 苏逸等了片刻,终于无奈,走过去要牵她的手,这一次却是被她避开,自己走过去在那床板上坐了。 苏逸无奈的摇了下头,坐在了她斜对面。 适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游离的盯着眼前闪烁不止的火苗,若有所思的沉默不止。 苏逸间或抬头看她一眼,眉峰敛起的程度就越发的深刻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火堆架起来,熊熊火光之下屋子里也暖和了不少,不多时那砂锅里烧着的水就开了。 苏逸取过碗,倒了水,见到对面的适容还在发呆,就只能起身过去把半碗水递给她,叹息一声道:“喝点热水去去寒吧。” 适容收回目光看了眼他手里犹且冒着热气的瓷碗,抿着唇角却是没动。 苏逸的眉心隐约一跳,隐隐的叹了口气,只能拉过她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把碗塞到她手里。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记起她另一只手上的伤,就又取了金疮药,撕了布条下来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适容一直沉默的看着,眼神凝固而无一丝的波动。 苏逸一直替她打理好伤口,又将她的袖子都一并整理整齐,迟疑之下还是正色看向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已经被皇帝视为叛徒,若在今夜之前还有缓和的余地的话,那么现在—— 失踪了那么一大批的暗卫,方才又是他出手带了她出来,皇帝那里是一定不会再允许她回头了。 适容闻言,一直封冻着的眼神之间这才缓慢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抿了抿唇,忽而便是有些懊恼的质问出声,“为什么要救我?” 苏逸皱着眉头看着她眼中变化莫测的情绪。 如果只是皇帝的逼迫,这女人当是不至于如此的。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人的种种举动都太反常,他多少是能猜测出一些内幕的,这会儿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索性也就吐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的事,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适容闻言,忽而便是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说话,苏逸心中却是了然,一边拨弄着眼前火堆,一边道:“是现在你被皇帝怀疑,所以就不能留在他的阵营里了?” 可以被利用,却不甘于被舍弃,这个女人—— 这到底持有的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苏逸想来,没来由的突然就是觉得心里隐隐发闷。 他定了定神,再次抬头看向斜对面的女人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浔阳郡主做了那么多?褚浔阳她——” “这不关你的事!”他的话音未落,却是被适容冷声打算。 她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可是即将破胸而出的愤怒却在对上对方深刻而审视的眸光时骤然堵在了胸口。 下一刻,她已经再度扭头别开了事先。 苏逸看着她留给自己的侧影,心里玩味着,不禁便是略带几分自嘲的笑了笑,道:“他对你很重要?离开他,不用再替他杀人了也这般难受吗?” 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个女人绝对是另有其主,真正效忠的并不是皇帝,直到了这一晚才终于得意证实。 她为了那个人筹谋一切,涉及杀人,甚至于不惜冒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再的出手,这分明就是拿了性命再拼。 可是今天—— “因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而放弃你,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叹一口气,苏逸说道。 他原以为对方可能会愤怒,适容双手用力捧着手里温热的碗,片刻之后却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懂!” 苏逸的眉头皱了一下,赶忙将那瓷碗夺下来,将她裹着绷带的一只手捏在手里仔细的查看。 适容看着他眉头深锁,细致小心的模样,不觉的就又是眼眶一热。 “呵——”她微微苦笑了一声,往外面细雨淅沥的夜色中移开了视线,许是这些心事都被尘封的太久,难得今夜有了一个听众,她便就跟着有了倾诉的渴望,缓慢而平静的开口道:“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那个时候刚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走了一遭,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走了出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还可以你有另外一种活法,不用一直等在角落里,等着被人注视和利用,不是生来显赫的身份,锦衣玉食就都是好的,跟着他的那几年,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和幸福。曾经——” 她的记忆又被拉回了当初的那段时光里,唇角不经意的竟是流露一抹笑,很浅很淡,但却是十分真实的绽放。 “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怎么给养在院子里鸡鸭喂食,教我怎么生火取暖,怎么自己动手填饱肚子,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后面一生的轨迹了。”适容说道,可是想着后来的变故,她的眼泪就又忽然滚落,缩了缩肩膀,垂首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后面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仔细的想过,我是要跟着他一辈子的,一起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住到白发苍苍,然后再到百年之后一起深埋黄土。可是偏偏这一切都被打破了,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辞而别,一声不吭的丢下了我,这些年我寻了他这么久,我只是——我只是——”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使劲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想要跟在他身边而已,哪怕他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再和我无关,我也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而已,可是他却说他不要我了。” 既然是这样,真的是宁肯当初他根本就不曾捡她回来过。 这一场轮回,给了她最温暖的希望,可又偏偏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破败不堪,成了满地残骸。 五岁时候的相依为命,加起来将近二十年的生死相随,这得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叫一个女人以她薄弱的肩膀承受住这些? 不过就是想要追随一个人而已。 苏逸缓缓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可是抿着唇角,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和别人故事,一段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往事,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评判议论的。 “既然当初是他救了你,那么至少——”良久之后,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斟酌着用词道:“至少你不该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不管他现在怎么样,当年的心意也总不该被辜负的!” 适容抬起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的脸,凄惶道:“可是他要我走,这天下之大,除了跟在他的身边,我还能去哪儿?” 太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把一个人作为信仰和生命的依托太久,已经成了习惯,轻易的如何能够变更? 女人眼中的神色恐慌而又迷茫,那泪光闪烁,就如是黑夜中随时可能破碎的星辰。 苏逸看着她,心里突然就软弱的疼痛了起来。 这个女人,看似无坚不摧冷硬绝情,直接上—— 不过一个毫无安全感又一直渴望着一点微弱温暖关怀的孩子罢了。 心中万般思绪交错,他忽而便就有些难以自控的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受伤以后,这段时间他的手脚时常会发冷,可是这夜淋了雨之后大约是发了点高热,这会儿指尖上的温度却是灼热的惊人。 他的指尖贴上女人的面颊。 适容的脊背下意识的绷直,直觉的想要避开。 可这一夜,这一刻,她就只觉得浑身上下刺骨的凉,这男子指尖上的温度虽然陌生,却是叫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据。 “不哭了!”苏逸轻声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涩哑,“二十年虽然很长,但你后面却还有比这更长久的时光可以慢慢走出那段过去的,既然这些年过的这样辛苦,那么就走出来吧。” 走出来?如果可以,那么她又何至于蹉跎到了现在? 适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可是看着眼前男子眼中那么真诚而恳切的神色,眼泪就慢慢凝结在了脸上。 苏逸的手指触到她面上冰冷的泪水,心里突然就像是断了一根弦,再次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唇瓣擦过,小心细致的吻掉她眼角莹润而动的水渍。 太过陌生的感觉,烙印于彼此的肌肤之上,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震了震。 适容的身子整个儿僵住,手指下意识的攥住坐在身下的木板。 苏逸也是被自己这般不自控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喷薄在女人面上的呼吸都在隐隐的发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是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散发了一种魔力,不断的吸引他的视线,攫取他的注意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明知道风险重重,却还是不顾一切拼命地想要靠近她。 这个时候,他便是紧张的心脏乱跳。 怔愣了片刻,没有等到女人的推拒或者反抗,便索性再次贴了唇过去,一点一点小心细致的将她面上咸涩的水渍吞入肺腑。 外面的雨声愈发的大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在莫名的不住升温。 他紧张,她亦是如此。 这女人的脾性苏逸是知道的,按理说他是怎么都不该试探碰触对方的底线的,可是莫名的就像是着了魔。 他的唇颤抖着游移,在没有被女人明确拒绝的同时便是心口隐隐的发热,试探性的缓缓抬手捧了她的脸颊。 温热灼烧的唇瓣落下去,压在女人有些凉的唇上。 两个人的脑中都是轰然一声,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苏逸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不住的跳跃,仿佛随时都能冲破阻碍跳出来一样。 适容更是浑身紧绷,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一再默许这个人得寸进尺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觉得想要反抗,可也许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虔诚而柔软,更或者只是发了狂一样的想要沉溺于肌肤相触间的温暖,心里虽然有无数的念头在不住的飘闪,她却竟然就是僵硬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适容,我——”苏逸只觉得喉头发紧,急切的想要解释他这并不是刻意的想要轻薄她,可是那一刻她离他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他却是心思烦乱,完全的难以自控。 两唇相触,她的不反抗反而给了他更多探知的勇气,他捧着她的脸颊,终于又还是带了带了些许试探之意将这种微末的接触演变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那一刻,适容突然便有些分不清楚她此时的心情,不觉得喜悦却也没有厌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这冰冷雨夜之中的一株浮萍,心里就是那么空落落的找不到支点。 这种感觉,忽而就叫她觉得荒凉,并且从内心深处,急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于是她闭了眼,抬手拥住了眼前男子宽厚的脊背,坦然的接受他的这个逐渐演变的热烈的吻和靠近。 炙热的呼吸,温暖的手掌,男女的身影交错,被眼前的火堆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打出缱绻契合的一双剪影。 没有柔情蜜意的话语,只是身体紧密的相依,在这寒冷的雨夜中攫取着来自于对方的温暖。 许是伤到了极致,也许是痛到了极致,辗转缱绻间女人突然颤抖不安的唤了一声,“苏逸!” 苏逸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那一刻如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清醒的彻底,因为—— 在他迷失的彻底的时候她却依然保持清醒! 这一刻她的心里放着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明显不是情不自禁,明显她更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他忽而便会觉得自己这样行为很龌龊。 可是由心而发,他想要拥抱这个女人的渴望却是真实的。 那一瞬间,心情从苦涩和满足之间走了无数次,终于他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用了更大的力气和热情来拥抱她—— 既然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么就算是趁人之危也好,终有一天他是有机会打开她的心扉的,不是吗? “适容!”他吻了她的唇,语气炙热而迷恋,摩挲在她腮边轻轻的笑: “叫我卿水!” 身下那女子的唇角扬起一抹笑,细碎迷离。 那神情,细看之下真的像极了意乱情迷的微笑,可她却是未曾做声,只是抬手环住他坚实的脊背,把脸深深的藏在了他火热的胸膛里。 外面细雨迷离,屋里子暖意纵容。 黎明时分,雨声停了。 苏逸走过去推开了门。 天色还没有大亮,天空中的阴霾也未曾完全散去,乌云盖顶,黑压压的悬在半空。 屋子里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闪烁窜动。 他去取了水回来,彼时屋子里的女人也已经打理好自己。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整理,女人一直有些尴尬的回避他的视线。 苏逸自是察觉到了,心头发苦,面上神色却是不显,收拾妥当了就亲自握了她的手,将她带起来。 那一刻,适容忽而便有些无所适从。 她愕然抬头,迎上那男子淡然温和的目光,眼波复杂的晃了晃,咬着嘴唇道:“你——” “走吧!我们进宫!”苏逸道。 适容一惊,眼底飞快凝绝了一抹陌生的神采,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你明知道——” “是啊,我知道!”苏逸淡然一笑,并没有等她说完。 适容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甩开他的手,只是愕然发现手指被他捏的牢靠,根本就挣不脱。 那一刻,她才突然悲从中来,既然挣不脱,那就索性扬起脸来面对他,道:“你明知道我是别有所图,哪怕明知道是被利用,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题外话------ 嗯,作为虐了苏二的疗伤药,奖励他比延陵先吃肉了嚯嚯~ 宝贝儿们,我看后台数据,不知道是十一出行养文的缘故还是有人弃文了,最近有点冷清了,我检讨了一下,尤其是这几章男女主角的戏份很少,是不是这个原因让有些宝贝儿觉得乏味没意思了? 我在说明一下,这本书我想要调整一下前面俩文的套路,虽然故事还是围着女主展开的,但是里面穿插的每一个人的故事也都荡气回肠,我想要把这些形形色色故事和经历都写下来和大家分享,所以用的篇幅就多了一点,不过融入了这些不同人物的故事,我才觉得这部书更加丰满和精彩,希望大家也多给一点耐心,陪我一起把这个故事讲完,最后一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么么哒~ ☆、第057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 苏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触及她眼中戒备的情绪,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就用力攥了她的指尖,道:“走吧!再晚就错过时间了!” 言罢,也就不再等适容反应,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却还是一片湿气弥漫,再加上天色还没有大亮,怎么看都阴沉沉的。 苏逸走的很快,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去看女人的表情。 因为大门禁止通行,两人就依旧是翻墙而过。 刚刚落地,等在门檐下的墨雪就快步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匆匆自适容面上扫过却没有多留,只就对苏逸拱手一礼道:“阁主!” “嗯!”苏逸直接抬手取过她提在手里的一个用黑布包袱包着的锦盒,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您要的东西!”墨雪道,忍不住又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才又补充,“延陵大人先行一步回了陈府了,走前交代,你如果有需要再去寻他。” “不用了。”苏逸道,颠了颠那个盒子,就又牵起适容的手大步离开,“你也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 褚浔阳跟着桔红回到陈府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四更,几人也没惊动陈赓年,直接带着她去了延陵君住的院子。 在雨夜里折腾了半宿,虽然没有直接淋雨,但衣物上面也都是沾了一层的湿气,桔红二人给褚浔阳备了洗澡水就要抱着褚浔阳的衣物出去。 褚浔阳刚往面上撩了一捧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叫住她,“等等!” “嗯?”桔红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转过身来,趴在浴桶边上招了招手。 桔红把衣物捧过去,她自己探手翻了一阵,把搁在里面的荷包香囊都一并搜出来,然后才笑眯眯道,“好了!” 桔红笑了笑,捧着衣物走了出去。 褚浔阳把东西暂且扔到了旁边的凳子上,舒舒服服的把身体浸在温热的浴桶中闭目养神,一直到水温开始减退这才爬出来。 桔红留在桌子上的是一件男式的宽袍,素白色的,叠放的整整齐齐,看样子该是没有穿过。 非常时期褚浔阳也不计较,松松垮垮的裹了袍子。 外面的雨声忽高忽低,让这夜色显得略带了几分清冷。 延陵君去追苏逸两个一直没回,她也是百无聊赖,就随意的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 内外两室,摆设不多,但是都打扫的十分整齐干净,褚浔阳沿着墙根触手将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触摸了一遍,又坐在窗下的榻上托腮捡起棋子就着上面未完的棋局落了几子,足足熬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延陵君回来,就索性裹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连着翻了几个身还是睡意全无,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爬起来,跑到外室的屏风后头把自己的荷包香囊捧过来,又重新钻进了被子里,从荷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捏在手里反复的看了看。 那是一个月白底料配了浅蓝色穗子的新的荷包,画面做的很简单,火红的一片,骤然看去不太显眼,但是细看之下也就分明—— 是一大一小折叠在一起的两片红叶,针脚还算细密,只是因为途中拆拆补补的次数多了,崭新的料子也都显出几分老旧,看上去不怎么平整,不过那穗子倒是扎的十分精致漂亮,整个东西看上去就顺眼多了。 这东西她是头次做,虽然被青藤嫌弃了千百遍,褚浔阳自己倒是不觉得怎么丑—— 横竖也不是太好看也就是了。 百无聊赖的将那荷包捏在手里赏玩了一遍,褚浔阳这才有了点儿困意,把东西重新装好塞到枕头下面,不想随手一摸却触到一本书册。 延陵君这人惯常在人前都散漫的很,褚浔阳倒是没想到他还有睡前研读医书的习惯,就随手抽了出来,刚要翻看,就听外面深蓝的声音道:“主子回来啦!”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郡主呢?” “在您房里,这会儿该是睡下了。”深蓝道。 “知道了。”延陵君应了,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早膳的时候不用过来叫起了,让厨房备着就行,然后听着宫里那边的消息。” “是!”深蓝脆声应了,撑着伞出了院子。 延陵君收了伞进门,刚把伞搁在了门后,就听里面褚浔阳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延陵君一愣,抖着袍子上的水渍回头,见她还没睡就一边解了衣带走过来一边道:“没事了,苏逸他自己能应付。” “哦!”褚浔阳本来已经欠身到一半,闻言也就放了心,又躺回床上,重新捡起落在身边的书本,随口道:“这是什么医书?你应该有专门讲针灸的吧?回头——” 她的指尖捻过,却不想才将那纸张掀开一角,延陵君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那书本自她手中抽走。 “哎——”褚浔阳手里一空,下意识的就伸手去夺。 延陵君的动作却是更快,飞快的将那书册举高到身后的同时身子往下一压,褚浔阳的手臂就刚好搭在了他颈边。 褚浔阳也是起了玩心,就势手臂一弯勾住他的脖子,欠身就又要去夺他手里的书,“看看!” 延陵君本就办倾身在那里,手下没有支点,被她整个儿往脖子上一挂就直接往前一扑砸在了她身上。 褚浔阳被他压的险些背过气去,闷哼一声,涨得脸色通红。 延陵君赶忙一手撑起身子,同时手一扬,捏在手里的书册就被他远远的抛开,落在外间角落的那个书架最顶端,只露了一角出来。 褚浔阳看过去,眉头皱了一下,笑问道:“是你师公的手札吗?看看也不行?” “那本不是针灸的,你想看我回头找给你。”延陵君道,这会儿镇定下来才觉得她勾着他的脖子,彼此之间的距离拉的太近。 “怎么没睡?”延陵君问道。 “苏逸的事情没着落,睡不着呢!”褚浔阳道,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就撇撇嘴,另一只手捡起他肩头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把玩。 延陵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明媚脸庞,呼吸之间就带了几分急躁,心里跳了跳,他还是强行拉开她绕在他脖子上的手,道:“我先把衣服换了,你的身子才刚好,受不得寒。” 褚浔阳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了几分尴尬,悻悻的撤回手来,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缩在了被子里。 延陵君脱了潮湿的外袍,又脱下靴子换了室内船的软底鞋,然后去外间的盆架前净了手脸,收拾妥当了回来,就见褚浔阳正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儿看着他。 在外奔波了整夜的冷意似乎都在和她目光交汇的那一个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走到床边,先是倾身过去,拨开她额前刘海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天快亮了,饿了么?要不我叫他们先拿点东西过来给你垫垫肚子?” “不折腾了,我不饿!”褚浔阳道,这段时间她病着,本就是精神不济,又强撑了一整夜,这会儿得知尘埃落定也就松懈下来,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延陵君看着她突然氤氲了一层水汽的眸子,就是弯唇一笑,踢了鞋子翻身上床,也跟着钻进了被子里。 褚浔阳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很自觉的往里边让了让,又多匀出来一点被角给他。 延陵君一边扯了被子躺下,一边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那就睡一会儿吧,苏逸那边估计得闹上一会儿,睡到中午起来就差不多了。” 褚浔阳也没问苏逸那边的具体情形,只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延陵君躺下来,又伸手去捞她,却不想这一手探出去,脑中就是嗡的一下,整个面上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完全的冻住了。 褚浔阳也是身子整个儿一僵,一张脸瞬间涨红,反应了一下才是低呼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拉他的手,“让开!” 延陵君见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反应过来,再见她去拉自己的手,可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却是没让,反而手掌用力一扣,直接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褚浔阳这个时候才是真的慌了,开始大力的挣扎。 之前她的衣物都被桔红抱出去了,为图方便,身上就只披了件延陵君的宽袍,并且也是方才一直窝在被子里暖融融的没有察觉,之前她和他抢书的连番动作之下衣带散开,好巧不巧的,延陵君探手去捞她的时候手指就刚好探进了衣物里面,直接触在了皮肤上。 他的掌心已经褪去方才刚进门时候的一点凉意,压在腰际,火辣辣的。 褚浔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以他手掌所触的位置为中心,大火燎原,迅速的燃烧起来。 延陵君瞧着她的窘态却是异常开怀,索性便是将她往怀里一带,直接让她伏在了自己身上。 褚浔阳下意识的抬手去推他,可是手臂一撑,整个胸前的光景就都跟着暴露无遗。 身下男子的目光骤然一深。 “你——”褚浔阳一羞一恼,赶忙双手一环,就又重重的落回他身上。 “嗯!”延陵君被她砸的闷哼一声,随后就止不住的哑声低笑了出来,道:“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了?” “我——”褚浔阳想说什么,动了动身子,可是她压在她后腰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尴尬之余也就没了主意,只就闷声道:“要你管?” 延陵君闻言,更是忍不住的发笑。 他抱着她,翻了身,将她按在了床上,对上她明明慌乱却一直强作镇定的眸子,眼中笑意就越发浓烈了起来,手指轻轻自她精致的锁骨处蹭了蹭道:“大晚上的,你穿成这样还躺在我的床上,现在还说不用我管?” 他指下的力道不轻不重,自皮肤上轻轻一蹭,微微的有些痒。 褚浔阳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也不试图和他讲道理了,咬着嘴唇略一思忖。 延陵君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见着她眼中狡黠的一抹光亮一闪,心里才刚警觉了起来,然则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褚浔阳却是已经伸手,手指自他领口处探入,女子的指尖柔软一尾游鱼一般探着皮肤飞快的窜到他肩后,然后不由分说,直接一把拉开他的衣领。 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延陵君先是一惊,随后飞快的反应过来,便是目色迷离不紧不慢的牵起一个懒散的笑容道:“做什么?” “礼尚往来么?把你看光!”褚浔阳挑眉对上他的视线。 被她扒光了甚至看上两眼延陵君并不觉得吃亏,可是这丫头的这般论调落在耳朵里却是怎么都别扭。 “呵——”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然则笑意才刚漫过喉咙,后面紧跟着却是尾音一变,嘶嘶的抽口气。 因为褚浔阳已经趁着他分神的空当忽而倾身一口咬在了他肩头。 这一下她的力气不重却也不轻,延陵君吃痛,然后趁着他分神的空当,褚浔阳已经飞快的拉开他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掀,翻身坐起来飞快的掩好自己的衣襟。 延陵君被她摔在一边,看着她迅捷的动作哭笑不得。 褚浔阳整理好衣物回头,却见对方还保持着方才被掀翻过去的姿势侧卧在那里,衣衫散开,朦胧的灯光下身上肌肤闪现出奇异的光彩来,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伸手触摸。 褚浔阳的面色又是不自在的一红,强迫自己别开眼去,却注意到他肩头那两排并不曾见血却明显现出紫红色淤血的牙印。 到底是自己出口伤人在先,褚浔阳便多少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道:“你这有药么?” 延陵君也爬坐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激怒了,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的看了眼外面的柜子,“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 褚浔阳爬下床,套了他的鞋子挪过去,从抽屉里一堆的药瓶里翻化瘀消肿的药膏回来,又爬上床去用指尖给他在伤处慢慢的揉。 延陵君看上去一直再就兴致缺缺,始终没再主动开口。 褚浔阳给他上了药,见他还是这样一副表情就微微皱了眉头,小声道:“不就咬你一口么,小气!” 延陵君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他刻意的板起脸来,褚浔阳被他盯的面红耳赤,可最后却还是在她绷不住之前,延陵君自己先忍不住的失声笑了出来。 他往前倾身过去。 褚浔阳就下意识的后仰。 唯恐她从床上落下去,延陵君忙就抬手托住她的后腰,脸上表情早就恢复如初,绚烂生辉道:“补偿!” 褚浔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犹豫了一下就飞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她原是想退开的,却是不料对方早就提前做好的了准备,完全没等她有机会抽身就已经飞快的捕捉到她的唇瓣,反客为主吻了上来。 自己的身子后面悬空,褚浔阳也不敢太大力推拒,半推半就间横竖两人做这种事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他撩拨起了兴致,她也便乖顺的窝在他怀里细细的回应。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隐隐有些风声作响。 虽然屋子里还算暖和,褚浔阳也还是下意识的又往男人怀里蹭了蹭。 延陵君拥着她,一个吻不断深入,两人都有些迷失,甚至于他的手再从她宽松的衣襟前面探进去的时候褚浔阳都没有察觉,只在他的手再次触上肌肤才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她骤然抬头朝他看去,脸颊绯红,带了细微的喘息,忐忑道:“一会儿还有事呢!” “来得及!”延陵君却显然没听她说,唇贴着她的鼻尖蹭过去,一路摸索到耳后,轻嗅着她发间清香,有些沉醉的笑了笑,然后张嘴含住了她小巧圆润的耳珠。 褚浔阳的身子颤了颤,缩在他怀里,手臂下意识的收紧,攀住了他的脖子。 感觉到她的战栗和紧张,延陵君就又声音低哑的笑了,嘴唇沿着她的脖子往下,一路蹭到她颈边。 褚浔阳一半迷乱一半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 打从心底里说,她并不排斥和这个男人的亲近,却也毕竟是第一次,怎么都觉得紧张又茫然。 她的身子在他嘴唇的碰触之下隐隐的打颤,正在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却是觉得颈边刺刺的一疼。 褚浔阳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然后就又是身子一僵,等到真疼的利害的时候才是猛地回神,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脖子,没见血,就是又麻又疼的极不舒服。 她这才恍然有所顿悟,惊觉自己上当,蓦然扭头狠狠的瞪过去一眼,果然就对上那男人笑容肆意的脸庞,眉毛一挑,对她道:“礼尚往来!” …… 那一瞬间,褚浔阳也只觉得气闷,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又气恼又羞愤。 延陵君抬手将她的领口掩好,又将她抱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鼻尖,好心情的调侃道:“怎么?我没再做点什么,觉得遗憾了?” “你——”褚浔阳被他噎的满面通红。 他就又埋首在她颈边低低的笑了声道:“我们不着急呢,后面还有那么久远的一辈子,早晚你都是我的,还是等到大婚的那一天吧!” 褚浔阳闻言,心里莫名一软,一时无言却是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这一刻眼中神采却是复杂难辨,隐约带了几分不安的苦涩。 不是他对自己多有信心多有把握,曾经不止一次,他也想就这样将她揉入骨肉里,全部打上自己的烙印,再也不她有机会退缩。 可是在她还摇摆不定的时候,他却是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叫自己克制住这种冲动。 自从那夜在岷州城里见过之后他就确定,只要他开口索要,她就一定会把自己完整的奉送,可是那样的赠予,对她而言却是太过委屈。 他喜欢的这个女子,是应该站在万丈荣光之下不可亵渎的一个存在,值得他用所有的耐心和热情去温暖融化小心的呵护。 替她整理好衣物,延陵君就将褚浔阳抱着躺下。 褚浔阳本来是背对着他被他拥在了怀里,犹豫一下还是翻了个身,转身面对他。 延陵君垂首吻了吻她的眼睑,轻声道:“不是困了吗?睡一会儿吧,最迟下午就得启程了。” 褚浔阳的手指触在他眉峰上,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清俊的脸庞,“是不是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褚易安和延陵君之间的对话她还有找到机会问,可是心里却一直带了几分不安。 “你觉得他会对我说什么?”延陵君含笑反问,语气半真半假。 褚浔阳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字了他的颈窝里, 褚易安不会干涉她和延陵君的事,这一点也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果他真是有心想要阻止两人的交往,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只是他这样的放纵,也丝毫不会叫她觉到轻松罢了。 “在这里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不想离开他身边!”褚浔阳道,把脸深深埋藏在他的肩窝里,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延陵君皱眉,眼中神色就在那一瞬间转为凝重。 他的手指隔着衣物压在她背上,轻缓的安抚,心里不安的感觉却在升腾加剧—— 不止是褚易安对待此事的态度上极不寻常,就连褚浔阳也是一样。 这双父女,似乎是为了守护彼此而在刻意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想到之前褚浔阳说去楚州回来有话要和他说,他的心跳就莫名的有些乱——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会叫褚易安舍弃掌上明珠一般的爱女,甚至扬言可以放她远走?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叫性格如此坚韧强悍的褚浔阳这般讳莫如深,一再的隐忍退让? “好!”心里再如何的局促不安,延陵君最终也只是吻了吻她的鬓角,“你想怎样都好,全都依你。不过这会儿先睡吧,你不是说等从楚州回来有话要和我说吗?那就一切都等到回来再说吧!” “嗯!”褚浔阳顺从的闭上眼,又往他身边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把脸深埋在了他的胸口。 * 皇宫。 一行六名暗卫齐刷刷的跪在皇帝的寝殿里,使劲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皇帝坐在龙床上,因为刚刚被从睡梦中叫醒,他的脸色阴沉的十分可怕,冷飕飕的如有实质一般死死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一行人。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手里捧着一把弯刀。 被雨水冲刷之后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涤干净,灯光下闪着森寒的冷光,映着皇帝眼中的颜色就越发的冷厉如是刀锋一般骇人。 “适容被苏家二公子救走了,奴才们没有拿道人。”为首的黑衣人道,虽然竭力的保持镇定,却还是冷汗涔涔,“这是她的兵刃!” 皇帝一直紧绷着唇角,沉默了半晌,这个时候才涩着嗓子开口道:“呈上来!” “是!”那人应了,忐忑不安的起身,躬身迈着小碎步上前,将手里弯刀送上。 皇帝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刀锋,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抬手将那弯刀接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双腿已经有点儿打颤,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下一刻的命运。 皇帝的手隐隐发抖,手里抓着那刀,忽而便是抬手一扬。 那人下意识的闭了眼,心里凉成一片。 然则下一刻,却是听见面前咔嚓一声闷响,然后是轰然一声,再就是瓷器的碎裂声,那弯刀斜飞出去,将不远处的一个花架拦腰削断。 “滚出去!”皇帝的声音阴冷而没有温度。 黑衣人愣了一愣,然后便是如蒙大赦,连忙跪地谢了恩,一行人匆匆的退了出去。 待到几人离开,乐水还在外面探头头脑的不敢进来,正在迟疑间,却听后面有人问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乐水的心中一喜,回头见到李瑞祥站在身后,激动地险些就要落下泪泪,道:“师父,您不是这几天感染风寒不来了吗?” “不进去伺候着,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李瑞祥道,皱眉往殿内看了一眼。 “皇上正发怒呢!”乐水小声道。 暗卫的事他知道的不多,方才也没敢进去,这会儿也只能是隐晦的提醒。 李瑞祥的目色一凝,便是微微提了口气,拍了下他的肩膀,举步走了进去。 皇帝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床上,地面上破败散落着一盆水仙花,狼藉一片。 李瑞祥径自走过去,看到落在碎瓷片中间的弯刀就有些了然,试探道:“皇上,适容她——” “贱人!”皇帝怒骂了一声,本来不过就是脱口而出,可是脾气隐忍的太久,这会声音一出口就成了不可遏止的咆哮。 他用力的捶着床板,往日里的帝王威仪当真是荡然无存,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瑞祥皱了眉头,一挥手,外面乐水赶忙带着宫人们撤了。 李瑞祥待到皇帝发泄完了方才上前一步,拍着后背给他顺了顺气,道:“陛下息怒,太医交代了让您尽量不要动怒的,万事都要以龙体为要。” “那个贱人果然是和苏逸混在了一起!”皇帝恨恨的开口,说话间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陛下!”李瑞祥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住他,将他安置回床上躺好,又在脚踏底下翻了药出来,连着喂了他两粒。 皇帝躺在床上,目光冷冷的盯着头顶明黄幔帐,眼中怨毒的神采却是许久未变。 李瑞祥转身收拾了地上污垢,待到整理好再回到床边的时候皇帝的面色才有些缓和了过来,只是那眼神依旧冰冷的有些瘆人。 “去查查,派出去的两批暗卫怎么就回来一批。”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吩咐道。 “什么?”李瑞祥一惊,“怎么可能?那一批月卫是有十二个人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 “没有消息也没发联络的暗号,那个贱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一定不能叫她活着!”皇帝道,语气虽然依稀平静,但是每一个字出口,腮边肌肉都是抖动不止,足见隐忍的十分厉害。 然后他便是闭了眼不再多言。 他控制暗卫的蛊毒秘法就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不是适容那个叛徒把事情泄露了出去,怎么可能十二名月卫都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消息也没有? 李瑞祥也知道皇帝是有事瞒着他,却是紧守本分的吹了眼睛不再多问,只就忧虑道:“那今儿个的早朝——” “给朕准备朝服!”皇帝冷声说道。 “皇上您的身子这样,还是养一日吧!”李瑞祥道。 “准备朝服!”皇帝重复,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李瑞祥无奈,只能应声去办。 五更时分皇帝这里已经准备妥当了,坐了辇车去上朝。 因为是在夏日里,这会儿天色已经开始转明,黑白交替间的光亮照在皇帝的脸上,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异样的难看。 若在往常,为了不在群臣面前暴露自己的外强中干他是一定会选择罢朝一日把自己藏起来的,可是这日正在气头上,却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文武百官都早到了一步等在殿中,听到李瑞祥唱到,赶忙纷纷跪地相迎,山呼万岁声势惊人。 皇帝在李瑞祥的搀扶下走上台阶,在高高的龙椅上坐下,却是没等李瑞祥开口自己就径自说道:“今日朕有一事,是关乎岷江沿线的战局——”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却见一个侍卫大步走了进来,在大门口遥遥的跪了下来道:“禀陛下,苏少将军在殿外求见!” 苏少将军?苏逸? 他人不应该是在岷江军营督战的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皇帝攥着拳头,眼底有晦暗的冷光一纵而逝,却是咬着牙迟迟不肯宣苏逸进殿。 苏逸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他,这个时候还公然上殿,肯定是有备而来。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发难,那个小子这是公然上殿对他挑衅? 皇帝眼中神色已经连着变了几变,却是迟迟不肯表态。 那侍卫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将苏逸提前交代给他的锦盒从背后提过来,高高的举过头顶对皇帝奉上,“苏少将军请呈陛下,请陛下过目!” ------题外话------ 宝贝儿们对不住了,下半月有个出行计划,再加上事情也比较多,我有点有心无力了,昨天黑屋里不小心锁过点断了,然后从今天开始我不能万更了,尽量保持8k吧,看能不能给出行那段时间攒点稿子,实在不想背着电脑走。 不过月票还是要厚着脸皮催滴,有了就主动上交啊,不准私藏,上个月总数是700+这个月目标定800+,我不贪心的,我们只要求有进步,如果任务能够提前完成,那等我嘚瑟回来就努力给你们加更,把缺的字数补上,么么哒~ ps:以后这段时间的更新会在上午,大家就不用熬夜等了~ ☆、第058章 金殿逼婚,险入楚州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 李瑞祥见他这个态度也不像个事儿,暗暗提了口气就快走下去取了那锦盒来打开看了眼,然后紧跟着就是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凝重的捧着那锦盒回了皇帝面前。 还没等东西到了皇帝手上,那侍卫已经本分的回道:“苏少将军说是他带人夜刺敌方军营,手刃了叛军主帅,特意快马加鞭,将其项上人头呈送陛下,以安陛下之心!” 苏杭的人头,在苏逸赶着回京的途中他又密信传给墨雪,让她给带了回来。 满朝文武闻言无不振奋。 “太好了,群龙无首,苏家叛军被剿灭就指日可待了。” “是啊,苏少将军果然大才,还是陛下慧眼识英!” “南方的百姓终于可以摆脱战祸之灾了!” “我皇圣明!” …… 殿中叫好声称赞声响成一片,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帝脸上晦暗的神色。 李瑞祥捧着盒子快走过去,将里头的东西给皇帝看了。 里面用水泥镇住的正是苏杭的头颅。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忽而一抬手将盖子封死,手指压在上面,一根一根的蜷缩起来,用了好大的力气隐忍才没叫自己当场将锦盒掀翻。 许久之后,他的唇角牵起一个弧度,从齿缝里缓慢的吐出两个字:“好!好!” 第一个语气有些虚晃,像是惊喜过度没有反应过来,后面一个则是语气很重,带了极大的声势,众人听在耳朵里便觉得振奋不已,只当是皇帝惊喜过度,紧跟着又是一片赞许之声。 皇帝唇角维持着那个弧度不变,那个表情近乎已经僵硬的凝固在了脸上。 李瑞祥适时地提醒道:“陛下,苏少将军回朝了,是不是该传召他进殿回话?” “嗯!”皇帝点了点头。 李瑞祥稍稍松了口气,对殿外报了一声。 万众瞩目之下,一身布衣,神色憔悴的苏逸携着一名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女子从雨后初霁的阳光下大步走来。 “微臣苏卿水,见过我皇陛下!”苏逸带了适容进殿行礼。 其他人倒是还好,皇帝和李瑞祥两个见到跟在他身边的适容却是齐齐一震。 李瑞祥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则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下面眉眼低垂的女子,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似乎就要当场将那女子碎尸万段才肯罢休的。 “苏爱卿手刃贼首,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起来回话吧!”勉强压下一口气定了定神,皇帝字字缓慢的说道。 “为陛下尽忠,替朝廷效力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苏逸道,站起身来,面色平静不卑不亢的对皇帝道:“微臣幸不辱命,斩杀苏氏逆贼,为叫陛下早日安心,特快马加鞭先将其头颅呈送陛下,以定民心。岷江那里平国公也在竭力击杀余孽,不日即可将贼寇肃清,班师回朝!” 苏杭的人头!这么大的一份礼物摆在面前,皇帝还能说什么? 其实要取苏杭的人头并不难,苏逸能够做到皇帝也并不意外,他只是没有预料到自己派出去执行绝杀命令的暗卫会背叛—— 千般算计,他唯一算错的是苏逸能活着回来。 “好!好!”心里早就被无形的愤怒充斥着,胸口几乎就要胀裂了一样,皇帝言不由衷,又连着吐出了几个“好”字才算是勉强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道:“苏爱卿立此大功,回头等到平国公班师回朝,朕再一并论功行赏!” “臣子本分罢了,微臣不敢求赏!”苏逸微微一笑,抬手朝远处龙座上的老年皇帝看去,然后握了适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道:“说起来此次奉旨南下,微臣也算是九死一生,机缘巧合之下得此女子救助才得以顺利脱困,救命之恩不可不报,陛下若是体恤微臣,微臣可否有一个不情之请?” 适容沉默着跟在他身边,微垂了眼睛,没有去看任何人。 她的相貌平平,很容易就被人忽视,只是这样的场合下,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人却半分也不怯场,倒是叫不少人都多看了几眼。 皇帝的脸色阴了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 “微臣想娶她为妻,不知道能不能得这个荣幸,能求陛下的一道圣旨赐婚?”苏逸道,语气平静,却是字字清晰而响亮。 适容始料未及,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他的目光却是直视龙座上同样震惊又有些无所适从的皇帝,继续道:“微臣心仪于她,我两人又皆是父母早丧无依无凭,还请陛下垂怜,降下一份恩典,臣等二人感激不尽!” 他说着就又携着适容跪下。 适容只是愕然看着龙座上拧眉沉思的皇帝,神色震惊又忐忑。 苏逸带她进宫,她原以为对方只是先发制人,猝不及防的把她带到皇帝的面前来,好叫皇帝无从应对,然后她的身份由暗转明,皇帝再要下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但事到如今也是能助她摆脱困境起死回生的唯一法子。 可是她却不曾想到,苏逸竟会当场请求皇帝赐婚,而且还是这般坚定决绝的姿态,非要逼着皇帝答应不可。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自是不会轻易妥协道:“这女子是何来历?双亲早丧?那便是孤女一个了?她这样的身份——” “微臣不求富贵齐全,但求一人相伴终老!”苏逸道,却是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再度出言打断。 这些话,明着他是说给皇帝听的,可是适容却忍不住的心头一颤,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根本就全都是冲着她的! 这样的承诺?这—— 是誓言吗? 明知道她不过就是想要利用他来脱身,他却这样的不给自己留退路?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况,却是完全没有她开口的余地。 皇帝暗暗咬着牙,依旧不想点这个头,可是苏逸才刚立了大功,他若是执意要驳了他请求又说不过去。 他倒不至于昏聩到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合适的,只是被苏逸这么一个小辈当众戏耍挑衅,心里总是不甘的。 “既然苏爱卿有此心意,父皇您就开了金口,给他这份恩点就是!”褚易安对皇帝说道:“患难之情最难得,出身、名望这些都是虚的。” 当年因为方氏那件事的影响,众人皆知他们这位当朝储君是位性情中人,只是近些年来见惯了他在处理政务上面一丝不苟的强硬手段,那一重的印象反而被逐渐淡忘了。 此时经他一提,众人的眼光就又忍不住微妙的变了变。 皇帝只觉得一口闷气顶在胸口,怒然一拍龙椅的黄金扶手,站起来就走,“荒唐,这女人的出身配不上你,回头朕自会给你选一位门当户对的新夫人,此事休要再提。” “门当户对也比不得臣等二人患难相当的情义,臣请陛下成全!”苏逸也不管他已经匆匆离去,只就大声说道。 皇帝甩袖而走,这天的早朝自然也就作罢。 “都散了吧!”褚易安挥挥手,带着朝臣退了出去。 苏逸跪在原地没动,一直到这殿中文武百官走了个干净,方才抖了抖袍子起身,走出去,端端正正的又在殿前广场中央对着大殿的方向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适容才从殿中跟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下面那男子不屈不挠跪伏在地的身影,她眼中情绪涌动,倚着门边的柱子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也跟着走过去,屈膝跪在了他身边。 苏逸面上的表情平静,自始至终和她之间也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两个人一声不吭,并肩跪着。 太阳在身后缓缓升起来。 雨后的日头很烈,地面上本来就潮气重,被阳光一蒸,烘烤在身上分外难受。 许久之后,适容才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声道:“算了,回去吧!犯不着这样!” 这样的名分,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微不足道,没有半分意义的,的确不过就是做戏而已。 苏逸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却是突然问道:“方才——他人就在这金殿之上吧?” 他?适容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话中所指,紧跟着就是面色一白,咬牙没有吭声。 苏逸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也就了然。 “呵——”他闭上眼,忽而笑了一声,有些悲怆,但是自嘲的语气更加浓烈,“我原以为你是真的无处可去,只想借我的身份在这世间求一席容身之所,却原来你只是舍不得——” 他的话到一半,忽而便有些难以自控,勉强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无所谓的笑了笑道:“罢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我能有这样的能力,有一天真的将你从他困锁你的牢笼里给带出来。” 她在他身边,根本就不是为了求生,只是为了借他的身份庇荫留在京城,即使不能留在那人的身边,她也要留在这里,这个随时可以遇见看见他的地方。 这个女人得是要有多傻又多执着,才会这么死心眼的一定要守着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而他—— 又是得有多荒唐又有多无聊,会愿意这样陪着她在一盘垂死的棋局上挣扎? 适容一直没有辩驳,只是沉默的听着他的控诉。 苏逸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跪在殿前,事实上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 苏逸高烧突然昏迷晕倒了。 在他面色赤红,身体轰然倒下的时候,适容才有些慌了,连忙扑过去,抱住他坠落的身体,手指擦过他的手背方才惊觉他身上的热度烫的惊人。 他身上带了两处很重的刀伤,又跟着她淋了半夜的雨,想来昨夜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热的有些不正常,当时她也只当是*所致,所以不曾在意。 “苏逸!”适容揽了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跪坐在地上,看着他烧红的脸庞和干涸皴裂的唇,突然就无措了起来,抬了抬手却是半晌不敢去触摸他脸颊上的温度。 远处的的回廊尽头,有人驻足遥望了一眼,然后又无声的再度隐没在了那个荒芜的角落里,脚步决绝,背影笔直。 但愿—— 但愿你能走出去吧! 离了我,离了曾经那段根本就算不得刻骨铭心的过去,但愿—— 这个男人能带着你回到最初宁静而简单的生活里去。 苏逸在殿前昏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点墨汁泼洒甩落在了纸张上,迅速晕染出一个巨大的墨点。 “皇上,苏家的事情才刚了结,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宜再起争端了。”李瑞祥将他手边脏了的宣纸抽走,斟酌着隐晦的提醒了一句。 哪怕明知道苏逸这样做就是不怀好意的挑衅,也哪怕他拒绝赐婚的理由无懈可击,可是—— 一切就坏在这个事情发生的当口不对。 苏逸是借着有功之臣的身份来对他施压的,这个倒霉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他怎么样了?很严重?”斟酌半晌,皇帝最终也只能是妥协。 “太医过去看了,说是雨夜赶路发了高热,情况不太好!”李瑞祥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连夜赶路的由头也是苏逸提前编排好的,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一再施压,当是将所有的前路都给铺垫好了。 皇帝手里捏着毛笔,攥的指关节都隐隐发白,又再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道:“送他回去吧!” “那赐婚的事——”李瑞祥道,还是有些迟疑。 皇帝的秉性他太了解,苏逸这次给他挖了这么大的一坑,他心里记恨是一定的。 “等他的病好了,叫他亲自进宫来领旨。”皇帝道,冷冷的撂下话来。 李瑞祥应了,下去传达皇帝的口谕,可是想着眼前的局面却是忧心不已—— 苏逸这回是犯了皇帝的大忌讳了,这么把两个人留在眼皮子底下,皇帝是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迟早还得再爆发一次。 * 上次从北疆回来之后皇帝就赐了一座宅子给苏逸,有了皇帝的口谕,侍卫们就赶紧帮忙把昏迷不醒的苏逸给送了回去。 同时为了掩饰太平,还有皇帝钦点的太医随行。 前后总共也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一切便是尘埃落定。 延陵君赶着去给苏逸试了脉,又留下一贴退烧的药方和不少效果奇特的金疮药。 苏逸的身边是墨雪在照顾,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才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适容。 彼时那女人正站在花圃对面兀自失神,因为太过投入的缘故才没有提前发现延陵君出来,直至对方绕过一条小路走到了她的面前。 适容的神色间带了明显的戒备之意,甚至脚下都跟着往后撤了半步。 延陵君看着她的动作便是了然于胸的摇头一笑,“放心吧,我不会逼问你什么,想要你开口,不必杀人见血的法子我多的是,只是现在——” 他说着就微微吐出一口气,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屋子,“只看在卿水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你怎样。” 适容眼中的戒备之意未消,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神色便带了几分黯淡,迟疑道:“他——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延陵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后面就不一定了。” 苏逸是烧的不轻,但却还不至于为此丧命,可是作为皇帝的眼中钉,那就未必了。 适容显然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的垂下了眼睛。 延陵君也不和她多言,只道:“你和卿水之间的私事我不过问,不过么——如果方便的话,替我跟你的主子道声谢,他为浔阳郡主筹谋的一切,这个人情我先代为收下了,只是顺便提醒他一句——过犹不及,以后自作主战的事也要量力而为。” 言罢,也不等适容答应,他便是一撩袍角款步离开。 如果褚浔阳真的好奇幕后那人的身份,他只需要一剂药就能叫适容开口坦白,现在一则是因为苏逸,另一方面又是因为褚浔阳本身的态度—— 他也并不想去碰触这个禁忌。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许久之后适容才自远处收回目光,遥遥看着苏逸房间的大门,斟酌了许久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彼时墨雪刚把端进屋子里的药晾好,扶了苏逸起身,才要喂他服下,听见开门声回头看到她进来,迟疑了一下就又把药碗放下,起身让了地方出来道:“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准备点吃的,延陵大人说服了药,一个时辰之内阁主就能醒过来。” 适容抿着唇角没吭声。 墨雪与她略一颔首就当先走了出去。 * 苏逸和适容从宫里出来之后皇帝给各城门下的禁令也就跟着撤销了。 延陵君从苏逸那里出来,直接就再没回陈府,而是快马加鞭出城和褚浔阳回合,火速赶往楚州。 日夜前程的赶路,第四天夜里一行人就已经抵达楚州城外。 时值傍晚,本来时辰也不算太晚,可是城门附近往来进出的百姓却是不多,稀稀疏疏的人影匆匆而行,场面看上去又带了几分冷肃。 “之前睿亲王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圣旨,这会儿城中百姓有七成以上都已经迁往附近别的州县躲避战祸去了。”延陵君道,随意的把玩着手里马鞭。 几个人在城门外下了马,慢悠悠的跟着进城的百姓往城门走,等着接受盘查。 “我们过来的仓促,也不知道哥哥他们在这边怎么样了。”褚浔阳道,目色深远穿透夜色看着前面的城门。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路上也该听到消息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延陵君道,抬手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膀。 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刻意的安慰自己,褚浔阳的心里也还是稍稍安定了几份,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嗯!” “回头见过康郡王了,你就先什么也别管的好好睡一觉,连着赶路也不知道累吗?”延陵君的唇角牵起,语气低缓却带了几分责难,抬手轻轻的蹭过她眼底已经明显可见的淤青。 “你不也是一样?”褚浔阳的眸子弯起,露齿一笑。 两人正说着话儿呢,却见那城门之内一个穿着士兵服饰的精壮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主子!”映紫最先察觉,低声提醒了一句。 两人寻声看去,那人已经到了跟前,眼神有些惊喜的盯着褚浔阳看了两眼,试探道:“您是浔阳郡主吧?” “嗯?”褚浔阳的眸子一闪,面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流露,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没见过你啊!” “真的是郡主殿下!”那人闻言一喜,赶忙跪下去行礼。 褚浔阳回头看了延陵君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道:“起来吧,你怎么认出本宫来的?” 褚琪枫身边的人她全都认得,这人眼生的很,明显没见过。 “郡主可能不记得小的了,去年秋天郡主随太子殿下来此公干,路过楚州城走的就是此处城门,当时也是小的当值,刚好有幸目睹郡主真容。”那人说道,满脸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小的叫胡成。” “是么?”褚浔阳淡淡一笑,目光却没在他身上多留,“你这眼光倒是毒的很呢!” “嘿嘿,守城的差事做的久了,没别的本事,认人辨物那是一认一个准儿。别说是郡主您这么金尊玉贵的人物,就是只苍蝇从这过两遍小的也能认出来。” 这人油嘴滑舌,插科打诨的功夫首屈一指,性子活泛点的浅绿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浔阳抿抿唇,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冲着内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本宫自京城远道过来,是来探望哥哥的,他现在可在城中?” “小的刚要跟你说呢,郡主您来的可是不凑巧。”那叫做胡成的士兵说道,也是敛了笑容,带几分庄重之色,“从昌州押运过来的粮草就快到了,今儿个一早康郡王就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去迎,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里正在打仗,粮草一事是最不能马虎的,尤其还赶上睿亲王发生意外的当口,褚琪枫会谨慎些亲自去押解粮草也很正常。 “哦!”褚浔阳也没多做追究,“那南河王世子呢?可是在城中?” “前两天刚和南华人打了一仗,世子和郡王爷左右包抄得利,胜了一场,把压在南城门外的南华军逼退到了十里外的牛谷坡,咱们的队伍已经开出去了大半,在城外扎营御敌了。世子正在营中整顿军务,郡主要想见她,怕是得要劳您移步,去那边的军营了。”胡成回道,顿了一下,又再试探道:“您看郡主您是现在过去——还是先去拜访睿王爷?” “皇叔他人在城里吧?”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是!王爷过来之后咱们刺史大人特意把自家的别院给腾出来做了临时行宫,王爷这会儿还在那住着呢!”胡成道:“不过听说王爷感染风寒病下了,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去军营走动了,最近都在闭门养病呢!” “是啊,就是听说叔公病了,陛下才让本宫顺便带延陵大人给他瞧瞧。”褚浔阳道:“这样吧,你叫个人去给河南王世子打个招呼,就说是本宫来了,请他一见。睿叔公是长辈,本宫还是先去拜会他吧!” “好!”胡成连忙应了,点了个小兵吩咐出城去给褚其炎传信,转而又对褚浔阳道:“郡主对这城里的地形不熟,小的送您去别院。” “最近多事之秋,你这里也是事忙,就给我指个方向就好,我自己去找。”褚浔阳莞尔,漫不经心的四下里扫视一圈,“这座楚州城倒也是不太大。” “天都黑了,还是小的送您吧!”胡成嘿嘿的又笑了两声,“城中百姓迁出去了一匹,现在入夜大街上都难寻个人影出来。” 褚浔阳又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没有马上松口。 那人也只是不住的陪着笑,殷勤的搓了搓手。 最后还是延陵君看不过去,道:“既然他也是一番好意,那就叫他带路吧,赶了一路你不累吗?早点过去见了睿亲王你也好早点歇着。” 褚浔阳闻言,这才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你好吧!” “郡主一路辛苦了,需不需要小的给您二位找两顶轿子来代步?”胡成的眼珠子一转,连忙道。 “罢了!”这回褚浔阳却没迟疑,直接拒绝,把马鞭往他怀里一扔就先负手踱进门去,一边道:“上回来去匆忙,楚州城里的风景本宫都没来得及细看,我们就徒步过去吧!” “是!”胡成瞄了延陵君一眼,略带几分讨好的露出一个笑容,就引着几人往城东方向走。 他走在最前面,一边走还一边不时的回头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当真是把这当成一个拉拢讨好贵人的大好机会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并肩跟在后面,听着他的介绍,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沿路的风景。 其实这会儿天都已经完全黑了,再加上非常时期,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实在也没什么景致可看。 因为是徒步,这一行人就走很慢,一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从大片的民巷中间穿行而出。 “就在前面了!”胡成抬手指了指前面。 那里不远处果然可见一座大宅矗立,周边围了很大的院子,夜里景物并不十分容易辨识,看上去有些高的树木参天而起,影影绰绰,倒是显出几分森然来。 “这别院当初选址的时候图清净,晚上看着是有点荒凉。”胡成道,带着几人进了巷子,一边往大门口的台阶那里走去一边道:“郡主稍等,小的给你叫门去!” 说着就抬脚要上台阶。 不想立刻就听身后褚浔阳当先吐出几个字,“不必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闪电出手,一把抽出延陵君长笛里面藏着的短刃,刀锋锐利,不偏不倚刚好抵在那胡成腰眼处。 胡成一惊,身后那点微妙的触感让他浑身的寒毛瞬时都竖了起来,颤声道:“郡主您这是做什么?小的——” “这里根本就不是你们刺史的别院。”褚浔阳道,语气轻缓闲适,落在寂冷的夜色中依旧击的人头皮发麻。 胡成也是始料未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郡主别开玩笑了,这里就是睿亲王落脚的别院。” “合着你是打定了主意要糊弄我的是吧?”褚浔阳道,懒散的吐出一口气,“据本宫所知,你们刺史家的别院该是在城南的。” 胡成闻言,浑身就又是一僵。 褚浔阳上回来过楚州,但是当时战况紧急,褚易安从城里过了一趟,连府衙都没去就直接去了军营了,他是料准了褚浔阳对这座城池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才会无所顾忌的心口胡诌。 “郡主您有所不知,咱们刺史家大业大的,哪里就会只有那一座别院了?”勉强定了定神,胡成仍是陪着笑脸道:“他在城南的确是有一处产业,可这处院子也是他的,平白无故的,小的扯这谎话做什么?” “真的?”褚浔阳道,神色轻微轻缓,抵在他腰后的利刃却没有丝毫收回去的打算。 “小的就是骗谁也不能骗您啊!”胡成道,满头的大汗,背上也隐隐的有几分汗湿,“郡主您别跟小的开的这种玩笑,我这就给您叫门去,是与不是,你问了守门的不知道了?” “叫门?你要叫谁?是埋伏在这里的刺客杀手吗?”褚浔阳的四下一瞥,却是不吃这一套的。 前世她在附近生活了整整六年,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这些人分明就是算计好了她的行踪,并且提前布局,等着请君入瓮。 她出京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封锁,但是短时间内能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很显然—— 有人从京城方面拿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说吧,是谁指使你诓骗本宫来此?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褚浔阳的手腕往前轻轻一送,下一刻就已经冷了声音,喝问道:“是想生擒了本宫再做图谋?还是直接就想要我的命?”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月票要给力啊,这个月都还没进前20,捉急,速度的,都别藏了嘤嘤嘤~我都延陵跟着芯宝私奔出来了╮(╯_╰)╭ ☆、第059章 深入敌营,反戈一击 “郡主在说什么?小的不懂!”那胡成的面色僵硬,虽然竭力的保持镇定,舌头也有些僵直。 “不懂?”褚浔阳道,说话间手下动作倒是略带了几分迟疑。 胡成本来是被她吓的不轻,这会儿见状也才有所松懈,道:“郡主,小的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这楚州城是什么地方?小的但凡是存了一丁点儿的不轨之心,那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吗?” 如今褚琪枫和褚其炎都在楚州,并且手里还握着兵权,除非是这两人默许,否则—— 的确是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力在楚州城公然对她做什么的。 褚浔阳闻言,态度似是又松动了几分。 延陵君便就势上前一步,接了她手中短刃收好,道:“你是连日赶路,太紧张了,草木皆兵。” 褚浔阳抿抿唇,倒是没说什么。 那胡成见状,隐隐的吐了好长的一口气,这才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回头,道:“郡主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叫门去。” 言罢,先是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褚浔阳二人的神色,见到两人没有异议,方才快走两步上了台阶,叩了几下门环。 不多时,里头就有人摸索着开了门。 胡成与他报了来意,那人便也是态度恭谨的出来给褚浔阳二人行了礼,“见过浔阳郡主,见过延陵大人,不知道来二位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快请进。” 褚浔阳的神色间还是带了几分戒备之意,四下里看了眼道:“睿叔公在这里下榻,怎怎么门外会没有守卫?” “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这阵子病下了,大夫交代了要静养,再加上非常时期,所以这边才布置的比较简陋。”那人回道,神色间倒是一切如常,“郡主快请吧!” 褚浔阳又左右看了眼,似也没看出什么来,这才和延陵君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那院子里倒是一切如常,侍卫丫鬟往来,并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那人引着几人进了正厅,又命人上了茶水,仍是恭恭敬敬道:“郡主和延陵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后面请徐管家过来。” 睿王府的官家姓徐,这一次是跟着睿亲王一起到的楚州。 对方居然连她知晓睿亲王中蛊都料到了,就只提是去请徐管家?这一次看来是她不想上当都不行的。 褚浔阳的唇角勾起一个冷然的弧度,不知可否。 那人便是快步去了后院。 褚浔阳和延陵君各自喝了两口茶就各自趴下了。 “郡主!”映紫几人见状,刚要过去查看,也是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异香,软倒在了地上。 须臾之后,后面藏着的人就快步出来,也不废话,只就有条不紊的将褚浔阳抱了出去,安置在一辆马车上直接离开了。 许是对自己下的药太有信心的缘故,这其间他们倒是完全放任延陵君不管。 等在大门口的胡成并一行人亲自护送了褚浔阳的马车离开,另外一队人这才匆匆折回来要安置延陵君等人善后,然则步履匆匆的进了院子,还没等走近,就先远远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的大厅当中,身着竹青色锦袍的男子手中捧着茶碗笑意款款的默然而坐。 而映紫那几个丫头更是完全的不知所踪。 “你——”一行人见了鬼一样,急匆匆的闯进来,严阵以待的将堂中高坐的男子围住,语气一半气恼一半惶恐道:“你怎么会——” 后面的话他却是再问不出来了。 问什么?很明显,对方并没有中招。 可是怎么会呢? 这会儿他倒是也顾不得想延陵君是怎么避过他们的全套的,满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乱飞,忽而便是灵光一闪,惶恐不安的后退一步道:“那浔阳郡主她——” 如果延陵君没事,又怎么会眼看着褚浔阳中招被掳走? 那人几乎下意识的就想派人去追,可是看着眼前笑容款款的男子却是戒备至深,迟疑不前。 “这千日醉可是南华皇室不外传的秘药,”延陵君眼底眉梢的笑容雅致风流,手腕微微一晃,手中碧绿的茶汤就激起一层涟漪,他看着杯中茶水,倒像是很有几分欣赏的神情,慢慢道:“你们从这里拿出来待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州此时已经沦陷,尽数落入南华人之手了呢!” 所谓千日醉,实则是一种强力软筋散的别称,但凡沾染了一丁点儿就足以将人放倒,并且药效十分猛烈,至少可以持续三到五日不见消散,曾近一度,南华的某一任皇帝就以此药大摆鸿门宴,将朝中反对他的朝臣一举肃清。 这药的功效并不算太奇特,但是因为无色无味完全无从识别,叫人听来也是闻风丧胆。 一众人等都是勃然变色,最后为首一人才是强作镇定的冷喝道:“等什么?还不动手?”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拔剑出鞘就要扑上来。 延陵君坐在那里未动,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那一众人看的心里没底,心里不安的预感一起,同时才刚拔剑出鞘,就是纷纷手软,噼里啪啦的兵器掉了一地,人也一个个软了骨头一样纷纷扑倒在地。 “你——你——”身体玩去玩动不了,一行十多号人趴在地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瞪着座上笑容雅致的男子。 延陵君将手里茶碗又晃了晃,方才放下,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踩着眼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侍卫大步走出了门去。 * 马车在夜色中走的飞快,被一群穿着睿亲王府亲兵服饰的侍卫护送,急速往南城门外奔去。 车厢里,褚浔阳侧卧在厚软的羊皮毯上兀自睡的不省人事。 因为南城门外五里就是大军驻扎的军营,这里的城门守卫要远比其他城门更为森严一些。 而此刻,更是早早的闭合了城门,整个城门附近冷肃一片。 “胡成?怎么是你?”这夜当值的守城官明显是和胡成熟识,见到是他,不禁诧异。 “睿王府的人要去拜见南河王世子,刚好我遇到了,就跟着过来了。”胡成道,当先走过去和那人热络的攀谈。 后面护送马车的侍卫递了腰牌去给士兵查看。 牌子确认无误之后那小兵却是略有几分为难,犹豫着刚要叫打开车门查看,却见正在与人攀谈的胡成横过来的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说不上的阴沉冷厉,那士兵入伍的时间不长,竟是生生的被他震住,一个失神,就听这边几个人勾肩搭背的哈哈大笑。 “你小子,还是油嘴滑舌的!”守城官捶了胡成的肩膀一下。 “哪儿啊,我再滑也不能诓到您吴大哥面前啊!”胡成道,又挤眉弄眼的说了两句,就转身上了马道:“改日我请兄弟几个去吉庆楼喝酒,眼下还有公干,先行一步!” “去吧!”那姓吴的守城官朗朗一笑。 那小兵回过神来,才想说车厢里还没查看,城门已经打开,眼见着一行人旁若无人大大咧咧的往外走,他便也只能将话茬咽下了。 出了城,胡成抹了把脸额头上的冷汗,立刻就换了副表情,对驾车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那位南河王世子的御下手段非同一般,我要跟着,只怕更容易惹人疑心而坏事。” 褚其炎和出琪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都不好糊弄。 车上那人看了他一眼,大有鼻孔看人的架势,却没说什么,直接一挥手便带着一行人继续前行而去。 胡成站在原地,目送了那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终于长出一口气,刚要转身上马,紧跟着却是颈边一寒,顿时就手脚冰凉的僵住了。 浅绿手中长剑抵在他颈边,冷冷的看着他道:“既然事成了,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走吧,找个地方,咱们主子想和你谈谈!” 胡成的面色铁青,这会儿已经顾不得追问她是怎么脱身了的,眼珠子转了转,只想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 “走吧!”浅绿往前一步,催促道。 然则话音未落,斜对面的草丛后面突然银光乍现,直朝着这边袭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去拉胡成,却被延陵君随后赶到一把扯开了,同时一脚将胡成踹翻在地,躲过袭击两人的暗器。 浅绿一个踉跄被甩出去两步,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扑倒在地的胡成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响,手脚一抽就没了动静。 “主子!”浅绿急急的回身。 “被灭口了!”延陵君的面色冷凝,却是再没理会倒在地上的胡成,只是目色幽深的看了眼远处灌木丛的方向。 之前那宅子里的都不是西越人,被买通的内应应该就只有这胡成一个,可是现在—— 却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将他灭了口了。 浅绿也算是聪明,立刻就有所顿悟,“如果他只是被南华方面收买,对方根本就犯不着为了灭他这一个小喽啰的口再出手,看来郡主之前的揣测不错,他们在楚州城里,乃至于京城方面都有内应。” 如果只是南华军中有人收买了胡成,那么就算留着这人,事情抖露出来也半点影响也没有,可偏偏就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将他灭口,可见—— 他应该不是直接和南华方面有所关联的那个人,而应该也是受人指派才会配合南华人做事的。 出手就是劫持褚浔阳? 这当真是好的手笔, 延陵君不知可否,只道:“你也跟着映紫他们过去看看吧,我得往昌州方向走一趟去,方才问了内城的消息,褚琪枫到现在还没回,这事儿——” 从行程上看,这个时间褚琪枫也差不多该押解粮草回来了,可偏偏他的人还没到。 “是!”浅绿颔首,“主子放心,奴婢等人一定看护好郡主,不会有所闪失的。” 延陵君没再说什么,直接牵过胡成的马,翻上马背打马离开。 * 自褚琪枫和褚其炎来到楚州之后,睿亲王为蛊毒所伤的消息也终是再压不住了。 南华方面得到消息,离开下令攻城。 但是褚琪枫和褚其炎哪一个也不好惹,在褚琪枫带兵死守城门的同时褚其炎却根本就没有进城,而是绕道从后方奔袭,带着从岷江军营过来的一万精兵从后包抄,生生的把踌躇满志,想要趁乱拿下楚州的南华军队击溃,连夜撤兵往后方整顿去了。 因为困守城中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初战告捷之后,一直在城中休养的西越军队再度开了出来,重新在城外驻扎,随时准备和南华人再次搏杀。 褚其炎方面正在紧张筹备战事,那一行南华人护卫着马车并不敢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走,而是选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小路。 马车通行不便,便直接弃了,扛了人翻山越岭的遁走,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直至黎明时分一行人才返回了南华大军的驻地。 褚浔阳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人是靠在一张椅子上的,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重兵是守卫,想来那些人是对自己的秘药十分有信心。 见她转醒,守在帐子里的一名青衣小婢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不多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 “将军!”帐外把守的士兵掀开毡门。 一个穿着褐色便袍,浓眉方脸的中年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褚浔阳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却是半点诧异的情绪也没有,只道:“本宫的婢子和同行的御医呢?” 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浑身乏力而且处于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那人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后显然是没心思多想,只就冷冷道:“现在不是关心别人的是,郡主还是只关心自己好了,您都不关心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亦或者自己后面的命运将是如何吗?” “怎么关心?”褚浔阳神态自若的轻笑一声,“横竖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本宫绑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要我的命,既然性命无虞,我人又是在你们手上的,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我来关心吗?” 那人闻言,不由的愣了一下,不由的又多看了她两眼。 据他掌握的消息来看,就知道这位浔阳郡主是有点胆量和见识的,但就算是再如何的与众不同,终究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又是金尊玉贵被娇宠着长大的—— 所以现时褚浔阳镇定如斯的表现在他看来,更多的只是不更事,而非是胆量气魄。 这样想着,那人也就懒得多费时间和精力,道:“既然你看的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你配合一点,咱们彼此相安无事,郡主远途奔波,先歇着吧,回头我会叫人传膳进来。” 说完,转身就预离开。 “本宫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作为待客之道,难道你不觉得该是对本宫解释一二吗?”褚浔阳盯着他的背影开口道。 “素闻西越的浔阳郡主和康郡兄妹情深,本将军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郡主来我军中做客,有怠慢的地方,还请郡主见谅。”那人脚下步子一滞,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说道。 虽然是做了龌龊事,他却是面无愧色。 “所谓兵不厌诈,虽然你这手段是有欠着磊落——可是你既然能从守卫森严的楚州城中挟持了本宫出来,那也是你的本事。”褚浔阳不愠不火,神色平静的看着他。 那人倒是为她处变不惊的做派很有几分惊讶,看着她的神色之间不由便多了几分戒备。 褚浔阳却不管他,只是闲适的看着大帐毡门的方向缓缓一笑道:“既然一着不慎落在了你的手里,本宫也认栽了,只不过就算是你也该叫本宫死个明白不是?是不是该把你的主子请出来,大家见个面,当面把话说明白了?” 那人的脸色不觉得微微一变,讶然之余又飞快的掩饰,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褚浔阳忍不住的发笑,收回目光,神色鄙夷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一直看到他近乎恼羞成怒的时候才是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道:“这么阴损又不择手段的招数,可不是你能想出来又做的到的。” 那人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怒色,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是如何去接她这话。 一则对方骂了他阴损,二来又贬低了他的头脑。 第一条的事实他无从反驳,而第二条他若是反驳,也也便是等同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阴损。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般轻视羞辱,那人顿时就是面色涨红,死死的盯着她。 就在这时,却是听得帐外扑哧一声不太明显的浅笑声传来。 褚浔阳瞬时收摄心神,眉峰一敛循声扫过去一眼。 只是被大帐的阻隔,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那人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怒然唤了一句,“来人!” 两名亲兵掀开毡门走了进来。 他也无心多留,只道:“看好了她,别出岔子!” 言罢就一把撩开了毡门大步走了出去,转身匆匆往右侧迎过去几步,果然就见那里裹着暗金色披风的年轻男子正拢里面蟒袍的袖子站在风中傲然而立。 这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很白,凤目挺鼻,眉飞入鬓,一眼看去,那样貌并不说是多么的惊艳绝伦,但是五官综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有些雍容,有些高傲,更多的—— 又似是透出几分森然的邪佞之气来。 彼时他正薄唇微抿,眼梢上染了几分笑意,看着远处天际的流云。 那人从帐子里走出来,见到他就恭恭敬敬的行礼,“殿下!” “嗯!”男子应了一声,侧目看了眼他暗沉的脸色就又忍不住好心情的笑了笑道:“不过一个小丫头的义气之言,常将军还要跟她认真吗?” “是!”那人应了,态度恭谨,却是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男子的神色—— 褚浔阳的那句“阴损”骂的正主儿可是他呢! 自家这位主子的脾性,但凡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别看他平时总一副和气的模样,可是分明他再怎么笑着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清冷明澈的一片。 “主子要怎么处置她?西越那边一路都封锁了消息,这会儿若是出其不意的话,或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常将军试着道。 男子却未马上接话,仍是神色深远的看着远处。 常将军也不敢再随便出主意,只是心思有些游离陪在旁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有一个便装探子疾走过来。 “怎么样了?”男子挑眉问道。 “很奇怪。”那人道:“昨日一早康郡王带人去了昌州方向接运粮草,按理说昨儿个下半夜就该回城了,可是楚州那边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好像——他沿途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常将军忍不住咝咝的抽了口气,太土朝男子的看去。 男子的眼睛眯了眯,里面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才似是有些遗憾的沉吟道:“这可就难办了!” 常将军想了想,却是不以为然,道:“这位浔阳郡主再怎么说都是西越太子的掌上明珠,南河王府和东宫虽然不睦,但是在这件事上也不敢只念一己之私吧?如若南河王世子会将浔阳郡主的生死弃之不顾,那岂不也等同于是在西越太子面前将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褚其炎若是敢不管褚浔阳的死活只顾打仗,回头就算他立下战功,褚易安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而西越的那位太子殿下的手段也是非常了得的。 男子抿着唇角,一直不知可否。 常将军看着天色,渐渐地便有几分急躁了起来道:“主子,事不宜迟,大军准备了一夜,就是等着今天的一场大战,再者——换个方面想想,康郡王不在楚州,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男子抿着唇角想了想,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在思忖权衡的时候,就听帐子里褚浔阳不悦道:“不是说去给本宫传膳了吗?好歹本宫现在对你们主子还有点用处,这么饿着我,就是你们南华人的待客之道吗?” 常将军听了这话,脸都黑了。 片刻之后那个青衣婢子就神情忐忑的从里面出来,低垂着眉眼小声道:“殿下,将军——” “呵——”那男子倒是不见恼怒,只就哑声一笑,“这位浔阳郡主倒是个妙人儿啊!” 常将军冷着脸,一挥手道:“去准备吧!” “是!”婢女应声,屈膝一福转身快步的离开。 “主子——”常将军这才又有些急切的对那男子道。 男子的目光看着别处,过了一会让才似是妥协,略一点头,“既然你有信心,那就去吧!” “是!”常将军松一口气,赶忙气势如虹的答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先行下去准备了。 待他走后,见那男子一直静立不动,他身边侍从就试着开口道:“殿下不准备去督战吗?” “督战?”男子喃喃的念了一句,随后眼中笑意敛去,整张脸上的表情奇迹般的呈现出一种冰冷而晦暗的神采,叹息着摇了摇头道:“这一仗——可是不见乐观那!” 那侍从一愣,神色茫然,“那您还让常将军去?” 男子的唇角勾了勾,只就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没说什么,只就拢了拢身上披风,转身离开。 * 褚浔阳受制,动作不便,由婢女服侍着用了早膳,外面的车辇就已经准备好了。 两名婢女将她扶车,她也一个字都没多问,被重兵护卫着往营行去。 彼时常将军已经带兵先行,前面三里开外的旷野上和褚其炎对上了。 双方点齐了人马,剑拔弩张的拉开了阵仗。 褚其炎的目光冷沉,淡漠的看着对面,凉凉道“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我们彼此之间休战三日?这样的出尔反尔,便是你堂堂一军主帅的风度吗?” “出尔反尔又如何?之前你西越暗病偷袭也不见得就是如何的光彩?刚刚折损了我南华五千精兵,这笔账,本将军必是要和你清算的!”常将军说道。 因为年关被霍罡偷袭一次损失惨重,南华皇帝对他已经十分的不满,好在是后来领兵反扑,将西越的军队赶入楚州城内,总算是挽回了一点声势。 这个月睿亲王驻守楚州城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整顿内务,高挂免战牌,楚州城久攻不破皇帝那里又颇有微词,何况这个节骨眼上又被褚其炎和褚琪枫联手摆了一道。 “那就是多说无益了?”褚其炎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褚琪枫一夜未归却让他跟着生出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分外警惕。 说话间,他缓缓的就要抬手下令。 “慢!”对面的常将军忽而冷笑一声。 褚其炎的手势顿住。 他就又是冷涩一笑,道:“那笔帐本将军迟早会和你清算,但却不是今天,我不与你废话,今天你马上带兵撤离,给我让出楚州城来!” “凭什么?”褚其炎冷冷一笑。 “没有足够的筹码,我自是不会信口开河的给你开条件。”常将军道,一招手,后面的队伍里就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一辆略显朴素的辇车被重兵护卫着缓缓的行来。 幔帐之下,隐约可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影子。 所有人都紧张戒备的看着,常将军也不废话,直接亮出手中长枪将那幔帐挑来一角,露出里面女子面目清冷的版面轮廓。 “这车里坐着的是谁,你不会不认识吧?”常将军道:“你西越皇帝亲封的一品郡主,你们太子殿下的掌上明珠,她是什么分量,无需我来多说了吧?” 李林已经开始不住的抽气,神色忧虑的不住侧目去看褚其炎的反应。 褚其炎的目光微微一凝,眉头就跟着隐约皱了一下。 不过他的目光却只从褚浔阳脸上掠过,就重新看向对面的常将军,“所以呢?你这是要以浔阳的性命威胁我?” “以一座楚州城,换你们太子殿下爱女平安归来,这笔买卖你并不亏!”常将军冷冷说道,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表情。 褚其炎浓眉深锁——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褚浔阳会来了楚州,又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这里,刚想说什么,却是听得辇车里褚浔阳笑吟吟道:“拿本宫去换一座楚州城?常思铭,在你看来,本宫的性命就是这般不值钱吗?” 她的语气听来闲适,但隐隐却是带了明显的讽刺意味。 常将军的眉心一跳,心里却更是着恼—— 褚浔阳会知道他的名讳?而且这一座楚州城的意义究竟有多重大,她一个短视的闺阁女子又如何知晓? 虽说只是一座城池,楚州却是他们冲破西越过门的一道关卡。 一旦踏破了楚州城门,后面的地形都不适合军队布防,南华大军想要长驱直入几乎可以说是势不可挡。 着一座楚州城,事关重大,而他—— 也是势在必得。 常思铭心里隐隐有激越的情绪涌动,飞快的收摄心神,手中长枪一扫,将那辇车上的帷幔削落,继而枪尖雪亮,指向辇车里坐着的褚浔阳道:“如何?你肯让还是不肯?” 雪亮的枪头映着少女的脸庞,让她的容色更显姝丽,明艳之中又被折射出一种清冷锐利的锋芒来。 褚其炎抿着唇角,目光复杂的盯着这边,若有所思,却是不曾表态。 褚浔阳也没理会他,目光一扫常思铭举在她面前的长枪,唇角一弯,牵起一抹狡黠的笑。 然后下一刻,褚其炎已经毫无征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这边她骤然出手,反手一拿,另一只手运了内力往枪柄上一拍,震的常思铭手腕一麻。 下一刻,辇车上原本静坐不动的少女已经轻灵巧妙的一个转身一跃而起,千军万马之中,手中长枪一收一驰,稳稳抵在了常思铭喉头。 太阳缓缓升起,晨曦满地,给她看似单薄却桀骜的身形镀一层金边。 阳光下那少女的眉目灿烂,一柄长枪在手,面对脚下森然一片的铁血兵器而面不改色。 ------题外话------ 昨天嘚瑟大了,没有写,今天早上起来写的,又更晚了,我有罪/(ㄒoㄒ)/~ ps:我们浔阳要开气场了,赶紧的给月票鼓励下\(^o^)/~ ☆、第060章 太子殿下你好毒! “将军!”变故突然,周围的士兵反应过来,也是立刻举枪就刺。 “你们动一下试试看!”褚浔阳的眉眼一厉,视线居高临下的扫视过众人的头顶,“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本宫的枪头先见血!” 她的气势凌厉,明明是孤身一人深入敌营之中却是全无惧色。 一辆不大的辇车被成百上千的南华士兵围困,数百长枪汇聚,从四面八方将她困死。 褚浔阳站在辇车上,腋下携一柄长枪直指常思铭的喉头。 野地里的风声卷起她绛紫色的裙裾飞扬,墨发舞动,在空气里抛起一个异常柔美又矛盾狂放的弧度,阳光下,如是一副色彩沉肃的泼墨画,强烈的冲击着视觉。 对面的褚其炎只是沉默的看着,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眼睛里却有隐隐的光影闪烁。 这样大敌当前又紧张万分的情况下,他—— 竟像是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诚然,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他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对面那居高而立的少女身上。 常思铭的脸色铁青,颜面尽失之下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可偏偏他还坐在马上,人在高处,刚好是叫双方所有的士兵都欣赏到了他的丑态。 “你怎么会——”常思铭开口,几乎是遏制不住的咆哮。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褚浔阳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声反问。 常思铭的目光一瞥,看一眼重兵围困的辇车方才有了几分心安,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褚浔阳道:“记得本宫之前说过什么吗?跟本宫来谈条件——” 她说着,便是神色鄙夷的略一摇头,“你不够资格!” 常思铭咬着牙,腮边肌肉紧绷,忍了忍,冷哼道:“你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在两军阵前妄想挟持本将军?真当我南华的将士们都是饭桶草包不成?” “他们是不是饭桶草包和本宫没关系,只是你们耽误了本宫这么多的时间和精神,总也没有叫本宫白走一趟的道理,你——”褚浔阳的眸子一转,随便对下面常思铭的一个亲兵抬了抬下巴,命令道:“马上回营去给你们真正的主子报个信,本宫给他一炷香的功夫,他人若要是不来——” 她说着,却又是顿了一下,冷然道:“本宫这把刀虽快,却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人借去用的!” 那亲兵一时木愣,显然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隐晦的抬头去看常思铭。 常思铭却是眉头深锁,眼底现出几分狐疑的情绪来。 褚浔阳只对那亲兵道:“就把本宫的原话说给他听了就是,来与不来,叫他悉听尊便!” 常思铭碍着面子,一直没有表态。 那亲兵见状,却是有些急了。 褚浔阳不是褚其炎和褚琪枫那些人,一个乖张被宠坏了的少女罢了,看她那个样子,真要把她惹急了,常思铭是绝对要没命的。 一咬牙,那亲兵也等不得许多,翻身上马,就往身后军营的方向奔去。 这边褚浔阳面不改色,已然孤身立于辇车之上,在重兵围困的境地当中接受两军将士目光的洗礼。 褚其炎高坐马上,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隔了一段的距离,但是那少女的眉目却意外的非常清晰,明艳动人的五官,犀利凛冽的气势。 以往他就知道这个丫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胆识气魄,可却是唯到了这一刻,到了这两军阵前万众瞩目之下,仿佛她身上隐藏的所有光芒才在这一刻绽放到了最顶点。 仿佛—— 她生而便该是这个样子,藐视一切,傲视一切,经由铁血战地的洗礼,在这种铁与血的极致烘托之下展露最夺目的华彩。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褚浔阳,真的是叫人震撼又惊喜的完全移不开视线。 只是很忐忑,这种感觉会由他心中而起,毕竟—— 哪怕现在同仇敌忾,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也是不一样的。 暗暗的吐出一口绵长的冷气,褚其炎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 “世子,浔阳郡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李林不动声色的打马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 “京城方面出问题了。”褚其炎的语气很淡,看着远处被冷风压倒的长草,神情凝重,“她会过来,八成也是嗅到此次睿亲王之事的不同寻常,为着褚琪枫来的,而可笑的是她这一路走来,我们居然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李林口鼻之间嘶嘶的抽着气,“是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 褚浔阳的行程被人刻意隐瞒,并且前一刻还以人质的身份出现在敌营当中,很显然这其中是掺杂了南华人的手笔。 不过既然两军对垒,彼此使用一点非常手段无可厚非,最让人不安的是—— 要封锁京城方面的消息,并且不露痕迹将褚浔阳掳劫走,这件事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如果说是自己人方面没有问题,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褚其炎的目光冷凝,带了几分躁意。 李林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又移开了视线,看向对面敌营中的方向,沉吟道:“常思铭是南华主帅,方才郡主说的他真正的主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背后——” “这个人的生平我刚仔细地研究过,在行军打仗上面虽然很有一套,但是——”褚其炎道,唇角渐渐泛起森凉的笑,远远的盯着常思铭那里,眼睛里也跟着迸射出冷厉的刀锋来,“要说到联络咱们国中势力,不声不响掳了褚浔阳——这种布置和谋略,还不是他能做到的。” 常思铭封建威将军,算是南华国中一位很有名望的武将,只是这个人的脾气急躁又急功近利,在权谋算计上却不能称得上是个好手。 他也是最近研究了对方大量的资料信息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是还没来得及横加利用,却被褚浔阳抢了先—— 这个丫头又是怎么算到常思铭的底细的? 褚其炎的瞳孔不觉的缩了缩,目光再次定格于对面迎风而立的少女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 常思铭的那名亲兵快马加鞭火速奔回营地。 他是常思铭身边的人,并没有人拦着他,只是见他这般火急火燎的神情,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和议论,他却也顾不得,直奔了军营西北角一座不很十分醒目的帐篷。 那帐篷林立在许多的帐篷之间,看上去并不起眼,平凡无奇,但是观察力敏锐的人走近了不难发现,这周边却是被一张隐形的巨网罩住,实则被封锁保护的密不透风。 常思铭的人过来,倒是没有触动埋藏在这里的禁忌,只是守在门外的一个士兵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阵前有事,十万火急,属下奉命前来求见殿下。”那亲兵道,翻身下马,这来回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却早已经是汗流浃背,忙不迭的抬起袖子去擦,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也还是如实道:“常将军被困了!” 那士兵闻言,也是始料未及,赶忙转身进了帐篷,不多时再出来的时候就遥遥的冲他略一点头。 那亲兵也顾不得许多,飞快的整理了一下仪容走了进去。 那帐篷外面看上去十分普通,里面却布置的十分精致奢华,地面整个铺着厚厚的羊皮地毯,雪白一片,家具是整套的黄花梨木,雕工精致,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十分到位,摆设的瓷器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 帐子从中间隔开了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圆形的软床,挂着深紫色的细沙帐,床铺整洁,被褥都收拾的平整稳妥。 外间的一张案桌后头,有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在翻阅一些信函。 他的姿态有些闲散,半撑着身子靠在一张榻上,神情看上去也带了几分懒散,只是深邃又专注的目光暴露了他此时十分慎重谨慎的状态。 “李维说常将军出事了?”听闻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的淡淡问了声。 “是!”那亲兵单膝点地跪下去,满脸的惭愧之色道:“常将军不慎被人挟持,对方说是一定要殿下亲自过去一趟,否则——常将军恐怕会有危险。” “挟持?”男子闻言,忽而轻笑一声,语气里倒是兴致很浓的样子,“万军护卫之下,他又有把柄在手,这都能栽进去?这么看来,倒还是本宫低估了褚其炎的手段了!” “不是的!”那亲兵忙道,脸色涨得通红,就越发显得尴尬局促,咬牙道:“不是南河王世子,是常将军一时不慎,中了浔阳郡主的阴招,被她挟持了。这会儿两军在营外僵持住了,常将军说什么她都不听,说是一定要殿下亲自过去才肯放人!” 不是褚其炎?而是褚浔阳? 之前在帐子外面听过褚浔阳和常思铭的对话,他也只觉得那丫头是有几分脾气的,于万军包围之下当众挟持了常思铭? “哦?”案后那男子执笔的动作微微一滞,迟疑着抬眸看过来。 那小兵一惊,赶忙垂下眼去。 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有些分辨不清的问道:“她不是中了千日醉?” 那东西是无药可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亲兵也是一脸的迷茫不可置信,苦涩道:“好像是我们都被她戏耍了,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是在演戏,就是为了借机挟持常将军的。” 男子的眉峰敛起,用力的抿了抿唇角,不再吭声。 那亲兵等了片刻,不禁有些急了,就又试着开口道:“常将军受制,她说是请殿下过去当面说话。” 男子拧眉沉思,视线沉的有些深。 这一次他是下江南道巡视的,在皇帝颁下的圣旨上并没有交代巡查军营这一条,他人在这里,是料准了常思铭是他的心腹,不会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 而真正知道他此次行踪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会儿一旦公然露面—— 西越方面他是不怕对方能有本事将他怎么样,可一旦消息被传回京城,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渲染一番而引发了皇帝的猜忌,那就绝对的得不偿失。 “殿下,她说了只给您一炷香的功夫考虑。”那亲兵见他一直不肯松口,就又焦急道:“万一她真要对常将军动手了,军中必起变故啊!” 男子的眼睛眯了眯,仍是不置可否。 那亲兵想到褚浔阳之前的交代,就又含糊着补了一句道:“殿下,属下瞧着那浔阳郡主绝对是个敢说敢做的狠角色,她还说是她的刀快,却不会随便给什么人用,我们劫持她在先,她心中必定会怀恨,常将军危矣!” 男子闻言,终是脸上神情一冷,脱口道:“她说什么?” “啊?”那亲兵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褚浔阳的原话道:“她就说是她的那把刀虽然快,却不是随便就会给什么人用的,还说是常将军不够资格跟她对话,请您过去。” 男子的嘴角隐约扯了一下,手指弯曲压在桌面肩上轻轻的叩了叩。 “殿下——”眼见着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那亲兵再次忍不住的开口催促。 不知何时男子的面色已经冷沉了下来,带了丝丝冷肃的凉意,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最后终是不再迟疑,自案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帐外的心腹李维一愣,赶忙进去取了他的披风,一边小跑着去给他披在肩上,一边大声吩咐,“备马!” 男子挡开他的手,自己手指翻飞将披风系好,翻上了马背。 李维虽然觉得他此举不妥,却也不敢多言,只就招呼了侍卫跟上,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奔袭出营,往前面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去了。 虽然前面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可是下定了决心之后男子的行动却是极为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远远的就见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林立,铠甲雪亮,日光下晃的人眼花。 “让开,都让开!”那随行的亲兵扯着嗓子喊。 人群中又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男子直接策马而行,奔到了两军阵前。 之前他并没有在军营中公然露面,见过他的本来也就没几个人,这会儿见这人在万丈荣光的笼罩下奔袭而来都是意外非常,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职位稍高的几人认出他来,纷纷跪伏参拜,“见过太子殿下!” 万军阵前,瞬间拜倒一片,在无数人的顶礼膜拜声中,裹着暗金披风的南华太子于万众瞩目之下突兀的出现,风采卓绝。 南华军中起了巨大的骚动,却唯有最前面的辇车这边依旧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褚浔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目光冷肃的看着别处,听那一片马蹄声款款而来。 南华的这位太子殿下时年不过二十一岁,和昏聩无道的皇帝大不相同,据说手腕了得,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王朝继承人,这许多年间,在南华皇帝荒唐又散漫的统治下还能将那些不安分的兄弟全部弹压住—— 只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绝非等闲。 男子从队尾打马而来,姿彩飞扬,目不斜视,却是远远的就看到万军丛中醒目飞舞的一片绛紫色的裙裾。 身姿挺拔又略显几分细弱的少女茕茕孑立,远远的还不见表情的时候就先惊艳了视线。 来人,竟然是南华太子。 褚其炎始料未及,呼吸也不由的跟着一滞。 那人打马到了近前才停,先是看了眼褚浔阳,又再扫视一圈那辇车周围密密麻麻撑起的长枪,皱了下眉头道:“和一个女子还要这样的大动干戈,也不觉得脸红吗?” 士兵们迟疑着纷纷撤了手,却也还是在那辇车周围戒备,不敢轻易散开。 这会儿常思铭是真的红了脸,咬着牙尴尬的开口道:“殿下恕罪,是末将无能,丢了您的脸面!” “常将军对太子殿下还真是忠心耿耿。”还不等那人做出反应,却是褚浔阳先一步开口。 南华年轻的储君眼中闪过些许微光,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才把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打量,只就闲闲说道:“郡主特意叫人传信,不是说有话要和本宫细说吗?现在本宫来了,你可以先放了常将军了吧!” “太子殿下真是难请!”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却是没有丝毫放人的打算,“之前在您军中,本宫邀见您不肯赏脸,偏偏要摆开了这么大的阵仗,到这里相见。而且是这位常将军对本宫无理在先,太子殿下觉得本宫就是这么好说话的?随随便便听您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放了?” “你——”常思铭自认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征战沙场将近二十年,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 南华太子的目光之中不觉多了几分冷意,凉凉道:“常将军他是有不对,冒犯了郡主,本宫代他向你陪个不是就是。再有什么,本宫也一力承担,你先把人放了,咱们一切好说。” 他的语气薄凉,神情也显得极为散漫。 “这么看来,太子殿下倒是位难得体谅下属的好上司了。”褚浔阳莞尔,撇撇嘴,似是有些无聊的将手中长枪稍稍转了转。 那枪尖本就离的常思铭的喉头极近,这么一动之下,虽然没有触到皮肉,却分明能叫人感觉到森冷的寒气擦着皮肤表面划过去了一样。 常思铭的浑身僵硬,为了不在下属跟前丢尽颜面,只能强力支撑着不叫自己有任何的异动。 南华太子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话里的暗示他十分明白,眼下这样的情况,便是叫他的心里升起浓浓的烦躁情绪来。 “不废话了,你到底想要怎样?”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就明显有了几分不耐烦。 “告诉我,西越朝中你的内应是谁!”褚浔阳道,也不和他拐弯抹角,“能知晓本宫的行踪,并且有能力封锁消息,配合你做局做的天衣无缝的,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低。我只要知道他是谁,至于——” 她说着,就又玩味的勾了嘴角,斜睨一眼常思铭,“你我隶属于不同阵营,你们南华方面我没兴趣追究。” 南华太子唇边笑意尽数收敛,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褚浔阳对上他的视线,他不肯妥协她也不过分威逼,反而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开口说道:“从年关的那一次开始,这段时间以来楚州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在太子殿下你的掌控之下,经过层层算计,设计的密不透风的对吧?从除夕夜的兵败,到后面我西越军中出现变故临时换帅,再到近期睿亲王突然被人下蛊昏迷,楚州城内再次换帅,着所有的一切都在你掌握算计之内,没有半分的偏差,对不对?” 常思铭闻言,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骇然的情绪,骤然侧目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南华太子的面目冷凝,眼中神情却是一片冰凉,玩味道:“你在说什么?” “本宫在说,太子殿下您的眼光真是长远啊!”褚浔阳道,语气中不无赞许钦佩之意,“这么大的一个局,其实你等着的就是现在,之前种种都是假象,你最后要做的只是把我二哥和南河王世子逼到这里来。因为他们二人是现下我西越国中呼声最高的皇嗣后裔,太子殿下您志在天下,如果不能提前断了我皇陛下最有利的臂膀,将我西越朝廷最有能力的继承人都一并肃清,扼杀在摇篮之中,将来他们势必成为你的阻碍。一场败仗算什么?区区几万人的性命又算什么?只要能扫清前路上的障碍,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这些褚浔阳也是方才被困在南华军中的时候才突然想通了的。 既然南华在西越朝中有内应,这一次对方能帮忙掳劫了她来做人质,还配合默契天衣无缝,那么这种合作又怎么可能是偶然的牵扯?再往远一点的地方考虑,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联起来才讲的通。 而且楚州城内既然有他的内应,之前睿亲王出事之后南华这便就应该是马上得到消息了,那个时候主帅不能主事,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攻克楚州城,要动手的话那就是最佳的时期。 可是他们却一直假装不知道的按兵不动。 这就只能说明,他们所图谋的是比这座楚州城更大的利益。 试问,还有什么会比一座王朝后继无人更可怕的了? 所以这座楚州城也不过一个诱饵,褚琪枫和褚其炎才是对方计划里的终极目标。 去年九月,南华军中生变之后荣显扬的主帅之职就被常思铭取代,也就是换成了南华太子一派的人来执掌。 对方要诱使褚琪枫和褚其炎来楚州,并且借机对二人下手,这一点绝非偶然,一定是经过长时间的策划谋算的。 本来如果不是褚其炎临时出招行刺了罗毅激起了皇帝的疑心病,掳了霍罡的主帅之职,那个时候按照褚易安的计划,就该是褚琪枫取代霍罡的职位直接来了楚州。 也好在是这一场变故,临时将来楚州的人选换成了睿亲王,于是对方也才不得已的兵行险招,放倒了睿亲王,终于是把褚琪枫和褚其炎都引诱来了此地。 布局这样深远的一个计划,当真是叫人很难想象。 所有人都以为南华人的目的就是夺取楚州城,若不是关心则乱,让褚浔阳把视线一直盯在褚琪枫身上,只怕也不容易发现这一点。 对面的褚其炎听了这番话也是心中凛然,震动不已,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南华太子。 一个隐秘至此的计划被人抽丝剥茧的剖析出来,自认为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南华储君脸上颜色自然也不会太好看。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却是不置可否,只就冷声说道:“你马上放了常将军,这里战场上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掺和的,有什么事都留有两军阵前解决。你也别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看看自己的周围,你就真当是本宫拿你没办法,一定要受你的威胁吗?” “不!”褚浔阳答得干脆,“从一开始我就没准备你会受我的威胁,因为从一开始我拿到的就不是你的把柄。” 南华太子的眉心又是隐约一跳,防备的念头刚起,果然就见褚浔阳的眸子一转,看向了常思铭,讽刺道:“今天就算不是本宫介入,你也明知道常思铭不会是南河王世子的对手,既然明知如此,你还放任他甚至是怂恿他前来迎敌?太子殿下,恕本宫我也是一时的小人之心,您这又到底是意欲何为?” 常思铭闻言,脑中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之前褚浔阳隐晦交代给他亲兵的那两句话,顿时就是心里一凉,不可置信的骤然扭头朝自家主子看去。 那男子的面色平静,冷峻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霸道气势,神色之间并不见心虚,可就是这样深沉的一副皮相反而叫常思铭越发觉得心惊不已。 “殿下——”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下意识的脱口道。 然则质问的话还不曾出口,那男子已经目光冷厉的横过来一眼,道:“这个丫头从头到尾都是鬼话连篇,她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这样的闲话你也信吗?” 褚浔阳说南华太子是要借刀杀人! 虽然常思铭也觉得这样的论调不可信,可是心里一旦起疑之后,哪怕对方是他多年来的信仰和死忠的对象,也会起了裂痕。 南华太子的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得冷凝,只就看着褚浔阳道:“常将军是南华军中主帅,你若敢随便动了他,那后果绝对不是你能承受的!” 说话间他也大概是觉得和这个丫头交涉不出什么结果来,紧跟着便是扬眉看向对面的褚其炎道:“世子,这里两军阵前你才是主帅,今天这里的事情要如何收场,你来给本宫一句准话吧!” 褚其炎的目光自他面上掠过,带了丝不加掩饰的阴冷,随后又落回褚浔阳的脸上。 他的唇角却是不合时宜的牵起一抹笑,事不关己的冷然道:“抱歉了,两军阵前也有例外,她褚浔阳的主本世子可做不得,既然是她一定要和太子殿下您来交涉的话,那就还是你们自行解决吧!” 褚其炎的为人也是极为强势和有主见的,何况现在还是在两军阵前,他竟然会说出这样自损声势的话来? 南华太子始料未及,嘴唇隐隐动了动,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做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应对。 “看来——你这是要公报私仇,不想要浔阳郡主的性命了。”很快的冷静下来,他冷然说道。 “彼此彼此!”褚其炎也是不甘示弱,被褚浔阳一提点,这会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是讽刺说道:“本世子和她褚浔阳是有过节,使一点阴私手段不在话下,比起太子殿下还是自愧不如的。不过说起来也是,只要常思铭一死,南华军中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届时太子殿下您作为在附近公干的当朝储君,即使暂时没有南华皇帝的圣旨,非常时期代替他接管兵权也在情理之中。” 常思铭的面色发白,南华太子的眼中更有喷薄的怒气将出。 褚浔阳看在眼里,更是有恃无恐的赞许一笑道:“楚州城中有你的暗桩,拿到兵权之后随便用点儿什么阴私手段,不仅仅是楚州城,就连南河王世子和我二哥也都是你的囊中之物,赫赫战功在前,回朝之后南华皇帝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强行将这部分兵权再自你手中夺回。一箭三雕?太子殿下果然是谋略无双,让人佩服。” 她和褚其炎一唱一和,听到最后,南华太子就黑了脸,而常思铭则是直接红了眼,手指捏的格格作响。 眼见着常思铭发了狂一样朝南华太子扑了过去,褚浔阳的唇边便是如午夜昙花,绽放一抹狡黠笑意,手中长枪一撤,足尖轻点,凌空而去。 ------题外话------ 前天做饭的时候锅里掉进去一只小强,昨天做完饭的时候下水道堵了,求安慰求抱抱求今天别再有突发事件折磨我了,最主要的是——求月票啊! ps:我听说太子殿下其实都应该是这样的,丰神俊朗,年轻有为,我们太子叔虽然是魅力叔但明显有点儿超龄,于是我按照你们要求重新打造了一只太子殿下出来抢镜。 有美腻霸道的新锅锅出场了,你们不扔几张月票表示表示么→_→ ☆、第061章 美人在抱,杀机四伏 常思铭是怒到了极致,完全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直接朝着面前的南华太子扑去。 他的眼睛赤红,满满燃烧的都是仇恨和愤怒的火光。 “殿下!” “将军!” 双方的部从齐齐惊呼,而这个时候,最为罪魁祸首的褚浔阳却是无人顾得上了。 南华太子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一个存在,虽然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明枪暗箭不少,却还才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眼见着常思铭扑到就要将他撞落马下,此时他便也顾不得什么一国储君的威仪,赶在他扑到之前,先是双手一撑马鞍往后飘身退去。 常思铭的爆发力惊人,他又躲避的仓促,这一退之下根本就无从保持他的仪容风度,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跌落下马,在地上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而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却全不在常思铭身上,匆忙中回头,恰是撞见褚浔阳凌空而走的一道剪影。 少女的身姿柔韧,于半空中回头,唇角牵起的一抹笑讽刺至深又明媚异常的弧度,刺的人眼睛生疼。 这个丫头! 南华太子心头忽而便有一簇邪火窜起。 这个时候他本该是趁热打铁去处置常思铭的,脑中却被怒气一冲,也不管不顾眼前的局面,足尖一勾挑起落在地面上的半截帷幔,甩手一卷。 褚浔阳瞧见了他的动作,心头不由一紧,却奈何人还在半空,根本无处借力闪避,一个恍惚间就被他手中布条卷住了足踝。 男人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又快慰的笑,手腕发力骤然往回一收。 褚浔阳根本完全无从抗衡,身子一偏,就又往回摔去。 之前那些人掳劫她过来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已经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净了,这会儿她两手空空,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看着男人眼中森然笑意,褚浔阳的思绪飞转,索性也不试图挣扎,就由着他那大力拉拽的一下动作将她扯了回去,不偏不倚直接朝着他兜头砸了下去。 南华太子愣了一愣,原来只是心中恼恨,不想叫她逃脱,这会儿看着兜头就要落下来的娇俏少女竟是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当场—— 他心里的确是对这个丫头恨到了极致,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却是不自觉的想到下一刻她摔在地上会是何等的凄惨狼狈。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竟是鬼使神差的探手出去,将那从高处抛落的少女接了个满怀。 右手之下所触的位置有一种异样柔软的感觉,男人的手臂骤然一僵。 褚浔阳都已经做好了落地直接滚走的打算,被他骤然抬手一接,也是始料未及。 男人身上厚重的龙涎香味道盈满鼻息,她的眉头一皱,落在他怀里也是机智而动,毫不迟疑的抬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用了所有力气往下一拽一坠。 她人从高处坠落,带起的冲击力本来就大,南华太子才刚堪堪稳住身形,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拽,就是脚下一软,竟然完全收势不住—— 砰的一声,单膝砸落在地,跪倒了下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只是不想自己当众摔的太狼狈,身子一歪自是松手去撑住地面。 褚浔阳如愿落在地上,因为被他接了一下,冲击力已经降到最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势翻身往旁边一滚,再拍着身上草屑爬起来的时候身后褚其炎已经赶到。 而对面—— 高高在上决胜千里的南华储君却是以一个极其折辱他英明和身份的姿势,单手撑地,单膝跪在了地上,还不及爬起来。 “殿下!”他的侍卫赶忙奔过去想要搀扶。 男人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缓缓隔开对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沾了满头满身草屑的少女,然后慢条斯理的自己站了起来,同时动作优雅的随意的拍了拍锦袍,遮掩住膝盖上的泥土和草汁。 身后常思铭被李维缠住已经交上了手,这会儿他却是全没了耐性去处理家务事,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抬手一指,怒声叱道:“常思铭大逆不道,当众意图行刺本宫,你还不将他拿下,格杀勿论!” 常思铭虽是军中主帅,但是在他这个一国储君面前也就无足轻重了。 只是在两军对垒的当口,太子殿下却是一声令下要阵前斩帅,这作为也确实是叫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常思铭的亲卫几乎想都不想的一拥而上,和南华太子麾下侍卫纠缠在了一起。 而其他的士兵则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南华太子是恼恨到了极致,这会儿急怒攻心,直接回身一把夺取了一个侍卫手中长剑闯进战圈。 他的来势汹汹,马上有侍卫上前给他开路,迫开常思铭的亲兵阻挠。 彼时那战圈的最里面李维已经把常思铭逼的节节败退,他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的举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背后一剑将常思铭的胸口刺穿。 拔剑的时候血光泼洒而出,染红了他的大半边衣襟。 “殿下你——”常思铭捂着胸口的破洞,面容抽搐,撑着最后一口力气踉跄着转身,面色发白,颤声道:“你——居然——居然这样对我?” “哼!”南华太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容阴冷而无半分表情。 常思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没撑多少时候,紧跟着就砰地一声扑倒在地。 他的亲卫远不如李维等人的身手厉害,再被他的死震慑着,很快也被尽数斩杀。 这一场屠戮发起的突然,最后结束的也快,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两军阵前一片肃杀之气。 对面的褚浔阳和褚其炎看在眼里,也都是神情凝重—— 这样高调的阵前斩帅?这位南华太子的手腕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果决狠辣! “常思铭受了敌人教唆,意图对本宫不利,本宫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从现在开始,这军中全都由本宫说了算!”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擦净剑锋上的血迹,面目森凉的男人沉声说道。 常思铭已死,即使这件事的内因并不单纯,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能盖过他一国储君的命令了。 “是!”大军齐齐应诺,声势惊天,“愿听太子殿下差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男人唇角重新扬起一抹冰凉的冷笑,骤然回头看向对面阵营里并肩而立的男女,却是再一个字的废话都懒得说,只就是目色一寒,冷声下了命令,“战!” 一声令下,战鼓声声。 前面的先锋军不由分说已经率先冲了上来。 褚其炎也跟着一挥手,后面士兵也跟着蜂拥而上。 战鼓声声,雄浑而厚重的声响穿透云霄,手持盾牌长枪的士兵浴血拼杀,场面顿时乱成一片。 南华太子傲立当前,动也不动,只是面目阴冷盯着对面被人群怎么冲撞都依旧身影醒目的少女。 褚浔阳和褚其炎也是被侍卫护住,并没有动手,穿透人群和刀光剑影,看着对面那男人冷酷而愤怒的表情。 “刀剑无眼,你先回城去!”褚其炎冷着脸扯了一下褚浔阳的袖子。 褚浔阳方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然和她也是不同的立场,但显然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同仇敌忾,并不是和他划开界限的时候。 “嗯!”褚浔阳也不逞能,只就点了下头,“这个人阴损的很,你自己小心点儿!” 说完就半分也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褚琪枫去昌州押运粮草一直未归,就连延陵君也没出现,既然洞悉了这位南华太子的意图,也就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保不住对方就会再出阴招,在途中对褚琪枫做出点什么来。 这会儿两军对阵,褚其炎自保当是不成问题,她也无暇他顾。 一直暗中尾随她的映紫几人这会儿已经现身,桔红牵了马过来,一边言简意赅的提醒道:“主子去昌州接应郡王爷了!” 有延陵君去找褚琪枫,褚浔阳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利落的翻身上马,转身就走。 对面的南华太子目光一冷,反手就捞过身边护卫他的弓箭手带着的长弓,手下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般连着三支冷箭往她背后射去。 “浔阳!”褚其炎的心头一紧,来不及去阻止,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褚浔阳却是头也不回,直接打马飞驰而去,任由负责给她断后的映紫将来势汹汹的三支冷箭横剑扫落,然后怒然回头冷冷的瞪了南华太子一眼,忙不迭跟着褚浔阳离开。 眼见着那少女英姿飒飒而走,南华太子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憋闷的感觉,无从发作之下,他也是想也不想的回头抢了一匹马,跃上马背去冷声命令道:“让严副将看着这里,李维,跟我走!” 那该死的丫头,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之后反而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如果就让她这么全身而退,那么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这是这么久以来这位稳居上位的南华太子殿下头一次失态,几乎完全的失去理智,就凭着内心感觉的驱使不管不顾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李维对他是言听计从的,当即一挥手招呼了侍卫跟着,为他拼杀出一条路,直向着西越大军后面遁走的褚浔阳追去。 褚其炎见状,不由的心里一急,也是下意识的想追,却被李林先一步察觉他的意图,拉了他的袖子一把道:“世子,这里情况紧急,您要以大局为重,既然是浔阳郡主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让她自己解决去吧!” 这一次褚浔阳是招惹了麻烦,可是追溯到本源,却并不是因为她个人的私事。 褚其炎怔了怔。 李林的暗示他如何不懂?褚浔阳不是一般的女子,聪慧狡诈又细心胆大,有她在褚琪枫身边,对他而言也绝对是个麻烦。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他不出手,然褚浔阳死在南华人手里—— 对他来说也不无好处。 “世子,请您三思!”李林见他犹豫,就又焦急的提醒,一边一剑挡开一个南华士兵袭来的长枪。 褚其炎紧紧的抿着唇角。 褚浔阳如果栽在这里,并不需要他来承担多大的责任,可是—— 想着她方才气势凌厉和南华人叫板的一幕,那少女明艳生动的表情仿佛又瞬间重回眼前。 如果要她就此消失?如果下一次见到的时候她会变成一具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尸体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会觉得淡淡的荒凉,似乎顷刻间就有阴冷的风填充了心口的某个位置,空荡荡的叫人近乎窒息。 “这里交给你了,能打责打,不能打就先退回城里去!”定了定神,褚其炎用力的一捏袖子底下藏着的手指,对李林道,转身将一个南华骑兵踢落马背,抢了他的马,夺路而去。 “世子!”李林追出去两步,焦急不安的大声叫嚷他却都置若罔闻。 现在不是解决私怨的时候,南华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马背上,褚其炎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颜色依旧深沉一片,没有半分的情绪流露。 * 褚浔阳策马疾驰,直奔楚州城的方向。 南华太子刚刚当着士兵的面斩杀主帅,他的手段虽然有够果决,但是在一时半刻之间却是造成了南华军中人心动荡,身后的战事由褚其炎指挥压阵,即使不能大获全胜也不至于输的太惨。 相对而言,她现在更担心的却是褚琪枫那边的情况。 褚琪枫的行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延误,这其间一定有事发生。 “驾!”褚浔阳越想心里就越是带了几分不安,用力的连抽了好几下马股。 映紫也是卯足了力气在后面跟着,回头看到后面穷追不舍的南华太子等人,忍不住神情忧虑的提醒道:“郡主,南华太子带人追来了!” 追来了?眼下这样的情况他还不顾大局的追来?这男人是不是疯了? 褚浔阳的神色烦闷,不耐烦的回头扫了一眼,见到后面穷追不舍的一队人马,完全不想应对,抿着唇角一声不吭的只是继续打马,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只要进了楚州城内,自然可以断了这条尾巴。 她的心思南华太子自是能够揣测到,唇角冷冷的勾起一个弧度,就又摸过随身携带的弓箭再度拉弓搭箭,一面放出去一箭一面对追随在身侧的李维道:“你带两个人都右侧包抄,务必断了她的去路,不能叫她进城。” “是!”李维领命,一挥手就带了两名侍卫离队从旁边的灌木丛后面包抄过去。 “桔红,你们两个过去拦下他们!”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映紫冷声吩咐,她自己则是寸步不离随在褚浔阳身后,帮着她一起阻挡后面过来的流箭。 桔红和浅绿两个往路旁的灌木丛压了过去,眼见着李维等人的行动受阻,南华太子的神色一恼,又点了几个人,“你们也去!” 褚浔阳方面的人手毕竟有限,他就不信自己拦不住她。 又有四名侍卫从右侧穿插过去。 这些人本来就都非等闲,桔红和浅绿两个应付着马上力不从心了起来。 南华太子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唇角也跟着攀爬上去势在必得的冷笑,一挥手示意身边余下的侍卫再放箭。 后方右侧也有流箭不断,对方穷追不舍,褚浔阳和映紫应对起来也显得狼狈。 映紫回头看了眼后面,一咬牙道:“郡主您先走,奴婢替您挡开她们。” 说完也不等褚浔阳首肯,骤然收住马缰就要回头。 “找死!”南华太子冷嗤一声,紧跟着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映紫转身的时候动作受制,她这一回头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也没刻意闪躲,只随手摸出腰间梅花镖反手甩了一把出去。 “殿下当心!”有侍卫惊呼。 南华太子的目光一凝,当机立断的直接从马背上滑了下去,堪堪躲过暗器侵袭。 而同时在这一来一去的功夫之间,他那一箭也是声势惊人,逼到了映紫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褚浔阳蓦然回首,纵身一扑,将映紫撞下马,滚落在了草丛里。 “郡主!”映紫一个翻滚,当先爬起来,去查看褚浔阳肩头的擦伤。 褚浔阳却是无暇他顾,只目光敏锐的四下一扫,就拽了她的手往左侧的小树林里奔去。 他们落了马,根本就别想着能冲破李维那几人的阻碍,硬碰硬是铁定不行的,于是只能果断的放弃。 南华太子往前抢上去两步,冷笑了一声,接过身边侍卫递过来的缰绳再次翻身上马,穷追不舍的也进了树林。 浅绿和桔红都是暗暗着急,却奈何是被李维等人缠住,分身乏术,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又听后面有马蹄声逼紧,回头见到是褚其炎,也顾不得多想,赶忙道:“世子,郡主进了左边的林子了。” 褚其炎驭马的速度未停,直接转了个方向也进了林子。 那树林由来已久,占地面积不小,但是因为气候的原因,里头丛生的还是低矮的灌木较多,骑马很不方便。 南华太子一行追了一段也只能放弃,弃了马徒步继续。 “去,全部走右边,把右边的去路给本宫堵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们接近楚州城。”南华太子冷声吩咐,一边以手中长剑劈开前面藤蔓继续跋涉。 侍卫们分散往右边筑起一道人墙。 势单力薄,褚浔阳也不试图和他们硬碰硬,只是拉着映紫轻车熟路的在林子里穿行。 这一带的地形她都了若指掌,那男人是恼羞成怒了,一心咬着他们不放,既然明着躲不过,要在这林子甩掉他们对她而言完全不存在什么难度。 映紫跟着她,一边紧张戒备的盯着后面的动静,一边心里却在暗暗惊讶褚浔阳镇定如斯在这林子里从容穿行时候的姿态。 “郡主,回城的方向被他们封锁了,他们人多势众,要硬闯怕是会有难度,要不还是让奴婢去把他们引开,您先过去吧!”斟酌了一下,映紫提议道。 “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犯不着走极端!”褚浔阳道,头也不回。 不过那人这样穷追不舍的态度也着实是叫她着了恼,她心中飞快的思量着,忽而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加快了步子继续前行。 带着那一行人在林子里兜了一圈,褚浔阳觉得差不多了就带着映紫转了个方向,从树林的东南方向斜穿过去。 眼前的景物瞬时开阔,前面一道山涧对面隐约可见远山林立,云遮雾绕,有点不似实物。 旁边一侧也是一座陡峭的山峰,矗立在绝壁边上。 “没路了。”映紫道,皱眉扭头看向褚浔阳。 褚浔阳的唇角弯了弯,带她往旁边走去,抬手拨开紧贴着悬崖边上的一丛藤蔓,赫然露出那后面极其狭窄紧贴着山壁的曲折小径。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湍急的水流声虽然听起来渺茫,但却激荡不已,落在耳朵里很有几分瘆人。 “能过去吗?”褚浔阳问道。 “能!”映紫看了眼那藤蔓后头,那里其实与其说是一条小径,倒不如说是断断续续有些落脚点的岩壁。 “可是——这里过去是什么地方?”映紫不解道。 “绕过去,然后南行两里开外就是南华人此时驻扎的军营。”褚浔阳道,随意的拨开那藤蔓,拍了拍后面的山石,然后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大片的灌木林道:“那边的仗应该没这么快打完,南华军中这会儿正好无人主事,你从这里绕过去,找不到粮草的具体位置,就随便烧他几座军帐也好,动作快一点。” 映紫想了想,心中就是了然,却还是不放心,“那郡主您呢?南华太子分明就是势在必得,你当中叫他下不来台,这会儿他是恼羞成怒了。” “你尽管去做我吩咐你的事情就好。”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只要那边一出状况,他自然就顾不上我了。当众杀了常思铭,如果战事上再有闪失,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南华军中无人主事,一旦粮草被烧或者军营起火,势必引起恐慌,届时正在参战的士兵也必定受到影响,趁着南华的那位太子殿下离营不在,她若不去趁火打劫一番,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一番往来楚州所受的辛苦。 映紫也着是被那些人穷追不舍的劲头激起了脾气,略一思忖就点头答应了道:“那郡主您小心些应对,奴婢一定不负所托。” “去吧!”褚浔阳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这边的山壁陡峭,落脚点有的不是十分稳固,当心点儿。” “嗯!”映紫点头,随后闪身钻进了藤蔓后头,寻好了落脚点,后背小心翼翼的贴着峭壁开始往山壁另一侧攀援而去。 褚浔阳将那藤蔓重新放下,恢复原样,也懒得再和那人去捉迷藏,干脆大大咧咧的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休息。 南华太子一行终于从林子里跋涉出来的时候就见这边的山崖边上少女侧身而坐的身影,大片的裙裾泼洒开来,在山石上逶迤了一大片,她手里抓一大把石子,间或往前面的山涧里抛上一颗,像是要以这些石子落地的声响去丈量这下面山涧的深浅。 只可惜那些石子太过微末,坠落下去就再没了一丝半点的响动。 南华太子在林子里绕了半天,早就一身狼狈,再加上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看她这般闲适而坐的身影,顿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嗤一声道:“怎么不走了?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不想走了,想请太子殿下一起回头去看场戏。”褚浔阳莞尔,缓缓抬头看向他。 男人的面色不善,盯着她的目光中却满满的都是愤怒和恼意,冷冷道:“看什么戏?你又故弄玄虚?真以为本宫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你的当吗?” “就算不上当,咱们也该回了,本宫这个人,最识时务,既然太子殿下你势在必得,我也懒得白费力气了。”褚浔阳笑道,她是歇的差不多了,就拍着裙子起身走了过来,“本宫的命这么值钱,总不见得你就真舍得把本宫就交代在这里吧?” 男人胸中怒气沸腾,可是看着她这般有恃无恐的神气却是有气没处撒,眼中神色忽明忽暗的变化许久,最后却是无话可说。 褚浔阳瞪了半晌也没见他吭声,就又好脾气耸耸肩道:“怎么,你这是不放心,要将我五花大绑了才肯作数吗?” 她说着就是一步上前,竟然很配合的举了双臂向前。 男人的目光阴冷死死的盯着她,越发觉得胸闷气短,冷冷的转身就走,“既然你自己想的明白,那就走吧!” 他现在不会杀褚浔阳,杀了这丫头对他来说半点好处也没有,只会激怒了褚琪枫。 而相反的,他掌握了这个丫头在手,却能对对方起到很好的牵制作用。 褚浔阳撇撇嘴,不紧不慢的举步跟上,几个侍卫都小心谨慎的防范,死死的盯紧了她。 褚浔阳倒是十分认命,规规矩矩的跟在南华太子身后亦步亦趋,走了两步,她又开口,“太子殿下,您这身边还有别的人手吗?” 走在前面的男人稍稍侧目,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却未回答。 褚浔阳自己也不觉得尴尬,仍是神态自若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事发这么长的时间了,我自你军中顺利脱困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楚州城了吧?太子殿下你留着我是有利可图,可是——” 她说着,刻意顿了一下,然后就又满是怅惘的兀自摇头道:“只怕有些人会十分不想见到本宫活着离开此地,你确定你的这些人手能护的本宫周全?” 男人本来并不想理她,此时闻言却是脚下步子一顿,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之前是一时意气,只想着活捉这个丫头,仓促之间却忘了他们已经迫近楚州城这么近了。 褚浔阳见他的脚步顿住,脸上笑容就越发深刻了起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直视他的面孔道:“在太子殿下你看来,本宫现在只是瓮中之鳖,是你握在手里就能拿来牵制我二哥的诱饵把柄,可是对于您的盟友而言——本宫多活着一刻他的性命就要多受到一刻的威胁,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 “你知道他是谁?”南华太子有些讶异的脱口道,话一出口又猛地察觉自己失言,脸上表情就是略略一僵。 “自然!”褚浔阳道,抬高了下巴,一副俾睨的姿态,“本宫并不蠢,而且小气记仇,脾气也不大好,咱们是敌人,你要使什么阴私手段都无可厚非,毕竟立场不同。可是西越国中有人敢公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这件事已经触了我的底线,那人自己必定也很清楚。” 男人的目光不觉的深了深,定格在她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的面上始终带着平和而明朗的笑意,全无半分的忧虑和惧色,仿佛眼下处于危机四伏境地之内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南华太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哑然失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本宫一定会保你?” 褚浔阳的眸子清澈明亮,唇角弯了弯以眼神示意道:“随便你!他们到了,太子殿下不妨和他们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拿本宫做人质逼迫我二哥合适,还是直接以本宫的项上人头作为你们之前继续合作的诚意来的更划算一些!” 她的话音未落,对面的男人也跟着怅惘一叹。 林子里一片匆忙的脚步声,再过片刻的功夫,一行二十余名黑衣人已经奔袭而至,以一堵厚实的人墙将前面的去路彻底封死。 先是背叛陷害,现在又要来杀人灭口? 好!很好! 褚浔阳的眼睛眯了眯,眼底的笑容就越发浓郁深厚了起来。 ------题外话------ 咩,这好像是个相爱相杀的节奏囧,延陵快来,你媳妇让别人给抱了→_→ ps:十一长假结束了,宝贝儿们都顺利回归了吧?来来来,上缴月票了喂,不要捂着不给么╭(╯^╰)╮ ☆、第062章 陨落 褚浔阳的话音未落,那一行人已经围拢过来,刀锋雪亮,不由分说劈头就已经罩了下来。 褚浔阳的眸子一闪,却是一反常态,并无迎敌的打算,脚下步子轻灵一转,闪身躲在了南华太子身后,手指拽了他的一片袖口,躲藏起来。 毫无疑问,那些人刀锋过处,就是立在当前的南华太子。 男人俊朗不俗的面孔上,那一瞬间表情冷凝的近乎扭曲,几乎是气急败坏的霍的扭头看去。 褚浔阳迎上他的视线,却是眉目清澈,莞尔一笑。 这个丫头—— 是拿他当挡箭牌冤大头了吗? 那一瞬间男人眼底浮现的情绪近乎暴怒。 可是褚浔阳扯了他的袖子,他也无奈,千钧一发之际,只能一把反扣住她的手腕,转身奔逃。 “殿下!”他的侍卫拔剑冲上去迎敌。 退出战圈之后,南华太子有才冷着脸,怒不可遏的扭头看向躲在他身边幸灾乐祸的褚浔阳,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说了,要怎么办全看太子殿下您的选择!”褚浔阳迎上他的视线,针锋相对。 “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宝贝疙瘩?本宫就一定动不得你了吗?”南华太子道。 即使他的涵养再好,这一刻也几乎是忍不住的想要直接掐断这丫头的脖子。 在两军阵前坏了他的事,留下无数的后患不说,现在又将他推出来做了挡箭牌,狼狈至此。 褚浔阳丝毫也不觉得尴尬,只就冷嗤一声,安之若素的往旁边别开视线。 那些黑衣人和侍卫们缠斗在了一起,也是立刻就从称呼上察觉了异样。 “都住手!”对面领头的黑衣人冷然何止。 黑衣人撤了手,那些侍卫也就赶忙退回南华太子身边,紧张的戒备起来。 “阁下是什么人?”那黑衣人狐疑问道。 南华太子只觉得胸口憋闷,一口气半天也没喘的顺畅,闻言却先是回头狠狠的瞪了褚浔阳一眼,然后才是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抛过去,冷声道:“把这个转交你们的主子他自会明白,这个丫头——我还要借她一用。” 那黑衣人接了玉佩在手,却是迟疑——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将褚浔阳灭口,如果这就放弃,回去可就没有办法交代了。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阁下和她之间不过陌路相逢,还是不要趟浑水的好。”那黑衣人道,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玉佩扔了回来。 南华太子的眼睛里已经开始蹭蹭的往外冒火,几乎要将自己给整个儿烧着了。 褚浔阳的眸光一闪,却是半躲在他身后盈盈笑道:“这位就是和你们主子合作布局南华太子,本宫不就是他送出来的合作诚意吗?现在他又这样出尔反尔,真的是将这位太子殿下视为无物吗?” 她的话音未落,南华太子又是胸口一阵憋闷,恨不能直接堵了她的嘴。 而听了这话,那些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是神色骇然,只迟疑了一瞬,那领头一人就马上大声喝道:“太子殿下,大局为重,请您马上把浔阳郡主交出来!” 褚浔阳知道了自家主子和南华人互通款曲的事,那么—— 她就是更是必须要死,否则必定后患无穷。 南华太子心知褚浔阳这就是恶意要逼他和对方动手,暗暗地捏了捏手指,还是强作镇定道:“本宫的事,轮不到你们置喙!本宫说过,这个丫头我还要用她一用了,既然是已经把她交到了本宫的手上来,就用不着你们来越俎代庖。你们也大可以转告给你们的主子叫他放心,这个丫头——” 说话间他便是恶狠狠的又盯着褚浔阳看了一眼道:“本宫事后会替他料理干净。” 褚浔阳坦然迎着他的视线,却是半分畏惧的神色也无,那表情,完全就是不信对方的威胁。 那些黑衣人见她这幅表情就更是不放心,坚决的摇头道:“咱们是奉命行事,还请太子殿下海涵,你若是定要一意孤行的话,就莫要怪咱们不客气了。” 他说着,就是冷然的一挥手。 南华太子也知道多说无益。 他原来的打算只是要用褚浔阳要限制褚琪枫的,到了这会儿却是被褚浔阳激起了脾气,如果说是要在这里了结了她,都还觉得不解气。 黑衣人见他迟疑,当即就不再犹豫,再次蜂拥而上和侍卫缠斗在了一起。 褚浔阳满意一笑,侧目看了眼身边凝聚了满身怒火的男人,“太子殿下是要在此继续观战?还是咱们先行一步,远离这是非之所?” 南华太子这会儿是见到她就近乎压制不住脾气,冷冷的反问道:“你说呢?” 褚浔阳耸耸肩,饶有兴致的看着前面两拨人打斗,“本宫自是乐于在此观战了!” “你想坐山观虎斗?”南华太子便是不期然的冷笑一声道。 “你可以走啊!”褚浔阳莞尔,挑眉斜睨他一眼,继而就事不关己的重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本宫又没拦着你!” 南华太子死死的盯着她的侧脸,这一天之内他已经被这个丫头逼的几次失控,眼神阴鸷,额角也隐隐跳跃不止。 褚浔阳拿眼角的余光瞧见他的反应,仍旧不过微微一笑。 南华太子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慢慢捏紧,狠狠的闭了下眼,然后便是一把拽了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快,拦住他们!”黑衣人见状,怒声吼道:“格杀勿论,一定不能叫他们活着离开!” 南华太子的侍卫之前为了阻挠褚浔阳的回城分出去不少,这会儿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也不能全部顾及到,虽然几人全力阻挠,也还是五名黑衣人突破封锁追了过来。 对方的目标明明就是她,可褚浔阳偏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没模样,哪怕是死到临头也都泰然处之,半点要动手的打算也没有。 南华太子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挥之不散,但是无奈,情急之下也只能暂且甩开她,拔出腰间佩剑迎敌。 褚浔阳眼见着他和那些黑衣人斗在了一起,站在外围看了眼,眼中明澈的笑意却在瞬间敛去,一转身就提了力气,往树林外的方向掠去。 她走的方向不是楚州城,而是前面两军交战的战场—— 城里有人不遗余力想要她的命,这会儿唯有托庇于军营才是安全的。 见她扭头就走,正在和黑衣人与浴血拼杀的南华太子顿时七窍生烟,险些一口老血自喉头喷出,神色恼怒的近乎狰狞。 “快去追!”奉命而来的黑衣人更是恼羞成怒,大声喝道。 马上就有几分强行突破阻碍冲着褚浔阳追了去。 褚浔阳的身手虽然不算差,但是和这些专司杀人之职的杀手暗卫毕竟还是有差距。 当时她弃马而逃的时候身边也没带着武器防身,这会儿自是受限,也没奔出去多远,就被当先包抄过来的一名黑衣人一剑从侧前方直削到喉间。 褚浔阳的目色一凝,腰身往后一压,自他剑下直接滑了过去,那人似是并未想到她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女会有这般应对,吃惊之余左手已经本能探出,一把扣住她的肩膀。 褚浔阳肩上一痛,皱眉反手拿住他的手腕,手下毫不容情的一捏一扭。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那人压抑着惨呼一声,额上顿时就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褚浔阳的唇角冷然一勾,趁他吃痛,身形一转,一脚揣在他膝盖上。 那人又是闷哼一声,毫无防备的重重跪落在地。 褚浔阳就势回撤半步,轻松夺了他手中长剑。 同时,后面的人也已经追到。 看到自己五大三粗的同伴被这个身娇体弱的浔阳郡主制住,几人也都大为震惊,愕然瞪大了眼睛,但也不过只堪堪愣了半刻,紧跟着已经持剑扑了上来。 褚浔阳无心和他们纠缠,眼见着几条影子扑倒,既没迎敌也没避让,而是突然抬手扯下腰带上镶嵌的一枚东珠于指尖碎碎。 眼见着黑衣人扑到近前,就是扬手一挥。 淡青色的粉末自她指间抛洒而出。 “有毒!”那些黑衣人何等警觉,马上有人惊呼了一声,纷纷抬袖子掩住口鼻。 褚浔阳见状,却也不过冷然一笑,势在必得的转身就走—— 延陵君配出来给她防身保命的毒药岂是那么好应付的? 果然这边她刚一转身,后面那些掩住脸面屏息敛气的黑衣人还是惨呼不已,皮肤上沾染药粉的地方迅速的染上一片死灰色,并且快速向其他地方蔓延。 四个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地,抱着手臂抓挠不已。 彼时南华太子也刚甩掉几个试图封锁他的黑衣人追过来,见到这一幕,一张脸立刻就黑沉了锅底灰,一则心凉一则心惊,说不出是种什么心情—— 这个丫头身上还藏着这样东西?想想之前她若是当众用在了自己或者是常思铭身上会引发何种后果就是头皮发麻。 他的侍卫也都吃惊不小,迟疑道:“殿下,还追吗?” “追!”南华太子想也不想,几人戒备着避开前面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继续往前追去。 褚浔阳又往前奔出一段距离,见他穷追不舍的追在后面就烦躁的皱了眉头,然则只就趁着她回眸看那一眼间隙,迎面忽而有呼啸的风声扑面—— 却是从林子外头一拍冷箭袭来。 褚浔阳心下一惊,当机立断的扑倒在地,滚落一旁,勉强避开—— 看来对方的准备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充分,居然还在这里设置了二道防线。 守在外围的弓箭手一击不成,立刻就又发起二道攻势。 彼时南华太子等人也已经奔到,见状也是大为恼怒,闪避暗箭的同时也被冲散。 南华太子的目光敏锐一扫,也跟着闪身躲在了褚浔阳藏身的那从灌木后头。 对上少女冷凝又透出明显戒备情绪的眸子,他胸中憋闷了半天的火气突然就消散了不少,嘲讽道:“看来你还真是有够招人恨的!” “彼此彼此!”这个时候,褚浔阳自是没心思和他凑趣,回头看他一眼,也是毫不示弱的冷笑道:“太子殿下何必要说风凉话?这会儿你我全都成了别人砧板的鱼肉,死我一个他们不虚此行,若是再能一并取了南华储君的项上人头——那绝对是大大的惊喜!” 即使彼此之间合作过,但也毕竟是敌国,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拿了这个人的人头就可以向朝廷邀功,再加上灭了褚浔阳的口,之前的一切自然就一把抹掉了。 南华太子又如何不知这一点—— 这会儿他是彻底被这个丫头拖下水了,处境是比她都不如。 毕竟褚浔阳掌握着那人与自己安通款曲的把柄也只是口头的,哪怕褚浔阳不死,这会儿只要对方取了他的首级呈送朝廷那也是天大的功劳,褚浔阳再说什么也都是口说无凭。 这么算来—— 杀了他可远比灭了褚浔阳的口更加有利可图。 两个人,四目相对,横竖是看着对方不顺眼,各自哼了一声就冷冷的别开视线。 前面埋伏的弓箭手又再射了一轮,趁着他们下一次搭箭的间隙,南华太子便就飞快的对自己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七八条影子从周遭隐蔽的灌木后头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 短暂的兵器碰撞声惨叫声过后,褚浔阳两人刚要松一口气,后面先前被甩掉的一拨黑衣人却又已经追了上来。 两人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刻嘲讽的情绪,却也容不得彼此再做计较,不约而同的提剑迎了上去。 前面过去开路的侍卫闻讯又奔回来帮忙。 双方人马再次拼杀在了一起。 褚浔阳混迹在人群里,一边勉强应付黑衣人所下的杀手,一面面锐的纵观全局,无时无刻不在瞄着开溜的时机—— 她和这位南华太子是敌非友,实在犯不着和对方将就什么江湖道义。 可偏生这么半天的交到打下来,南华太子被她连着坑了数次之后已经满心防备,深谙这个丫头狡诈无情又心狠手辣的个性,哪怕是在站圈里,也都寸步不离随时都黏在她左右,一副狗皮膏药一样的架势。 非常时期,褚浔阳也没心思和他计较什么,正在全力迎敌的时候,侧后方却是褚其炎听闻打斗声找了过来。 见到这边的情况,他也是眉头一皱,不假思索的提剑奔入战圈,举剑隔开一个意图偷袭褚浔阳背后的黑衣人的同时一把拽了她的手腕扭头就往外冲杀。 他会出现明显是在所有的意料之外。 褚浔阳一时反应不及,被他拉扯到身后护住的同时下意识的拧眉看过去。 这个时候的褚其炎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面孔冷峻,神情肃然,完全符合她记忆里的模样,仿佛与生俱来,他就该是这般深沉又不苟言笑的模样。 前世的时候她视他为知己好友,彼此之间接触良多,可是到了这会儿细数起来褚浔阳才骤然发现,好像—— 她是从不曾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一丝一毫放松过后的笑容。 他的这张面孔,几乎无懈可击,保持的从无裂痕,也绝不会有一时半刻的松散懈怠。 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绝对料不到下一刻他要做什么。 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前世的时候她才会输的那么惨,在他手里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两个亲人。 也同样还是看不透—— 此时此刻这样的境遇之下他会丢开前方的战事不管,骤然出现在这里。 褚浔阳看着他冷毅的侧面轮廓,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反应不及。 而下一刻,另一边的手腕却也是被人大力拽住。 褚浔阳的脚步一滞。 褚其炎冷然回头,正好对上南华太子似笑非笑的眼眸。 这男人其实是生了一双桃花眼,如若真要笑起来,会很有些勾魂摄魄的味道,只是很遗憾—— 从初始邂逅的时候起褚浔阳就在一再的刺激他的脾气,看到的都只是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三个人就这么在刀光剑影之下拉扯着僵持住了。 南华太子的目光闪了闪,眼尾扬起的一点笑容带了浓厚的嘲讽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褚其炎拿住褚浔阳手腕的手指上,讽刺道:“看来外界的传言也不尽然属实,是谁说南河王府和东宫势如水火了?南河王世子对浔阳郡主这味堂妹还是关照的很呢!” 褚浔阳虽然不想承认褚其炎开此是因为她,但是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和他去逞口舌之快,只就不悦的一挑眉,“大敌当前,自然同仇敌忾。” 说完就是手腕一翻,甩掉南华太子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转而一剑逼退一个扑过来的黑衣人,对褚其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褚其炎不语,只就提剑迎敌。 后面南华太子被她甩了踉跄,又险些被一个黑衣人斜刺过来的冷剑所伤,脸色不由一沉,又再陷入了即将爆发的边缘,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两人的身影,目光冷凝带了浓厚的煞气,再出手时,对那些黑衣人就更狠了些。 那些黑衣人唯命是从,都是带着任务来的,半点余地也不留,拼死纠缠,一时半刻褚浔阳等人竟也是完全奈何不得。 “你怎么过来了?前面的战事——”百忙之中,褚浔阳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李林在盯着。”褚其炎的声音低沉雄浑,只道:“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应该还有后手,先想办法脱身。” 他是心思何其敏锐的一个人,到了这会儿自然也能将事情的内幕揣测到个七八分,毕竟—— 从他和褚琪枫得令过来楚州之后这里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就处处透着危机和诡异。 几个人,虽然目的不同,但也是都是不约而同的全力迎敌,只不过也的确是如褚其炎所言,那人留有的后手很多又是势在必得,这边他们被缠的脱不开身,没多一会远处就又惊起一大片的鸟雀声,又一队人马杀到。 站圈里的一行人都齐齐的变了脸色。 这一场恶战,他们消耗太大,对方的援兵再又到了,死磕下去唯有死路一条。 几个人都不是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完全不用商量就达成共识,趁着对方的援兵还没奔到近前,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又再往林子深处奔去。 “快追,一个也不能叫他们活着走出去。”后面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声嘶吼, 褚浔阳的眉心隐约一跳,提醒道:“前面和左边都没有路,我们走右边!” 前面的悬崖,左边是绝壁,后面又是一大票的追兵压线而来,这处境当真是不容乐观。 一行人脚下转了个方向,才刚奔出去数丈之外,后面追踪而来的黑衣人就有所顿悟。 “弓箭手,从后面包抄过去,将他们拦下!”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嚷着下命令。 褚浔阳闻言,也大有几分恼羞成怒,骤然止步回头,才要说什么,却听闻侧后方一片惨叫闷哼声。 又是变故突然,众人都是戒备着齐齐循声望去。 先后却是两拨人匆匆赶了来。 李维带了几个南华侍卫在前,桔红带了另外几人紧随其后。 “殿下!” “郡主!” 见到和桔红一道儿前来的蒋六,褚浔阳忽而如释重负放下心来,迎上去一步道:“哥哥呢?他还好吗?” “嗯!”蒋六点头,却是桔红代为回道:“郡王爷已经回来了,不过他以为郡主上了战场,带人去了那边,浅绿已经过去给主子他们传信了。” 褚琪枫安全回来,这就是现成的转机。 而另一边你李维却是冷沉着一张脸,一边冷飕飕的瞪了褚浔阳一眼,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南华太子禀报道:“殿下,军营那里有人纵火,连少了数十顶大帐,严副将派人来了。” 这一天之内连续受到冲击,到了这会儿哪怕是再发生天大的事,南华太子也都近乎麻木了一般。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毫无疑问,其中一定又都是褚浔阳这狡诈丫头的手笔。 他的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明显突出来,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我们回营!” 在褚浔阳的手底下吃了暗亏是一回事,可如果只是为了私怨就抛开大局不顾,这顶大帽子叩下来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这会儿他就是有再大的怨气也都再顾不得褚浔阳,一挥手就准备带人撤走。 追过来的黑衣人哪能轻易放他离开,带头者立刻做了个拦截的手势。 “哼!”南华太子眼神俾睨,冷冷的扫过去一眼,道:“这个时候还是先去解决你们自己的家务事吧,再在本宫这里费工夫,怕是不等你们回去复命,你们主子的人头就要被康郡王挂在城门楼头示众了!” 黑衣人闻言,心头一凛—— 且不说褚其炎那么个深沉冷厉的性子,只就东宫的康郡王和浔阳郡主这双兄妹,虽然年纪不大,可都是邪气的很。 那黑衣人心里一阵的后怕,却也莫名的,就是为此而生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来,非但没有妥协的打算,反而下了决心,一挥手道:“上!速战速决,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生擒浔阳郡主,其他人——死生勿论!” 如果主子真的被褚琪枫所制,拿住了褚浔阳就能逼迫对方妥协,如果没有—— 南华太子的人头也是他们反转局势的契机筹码。 不得不说,这人的脑子也是十分机制灵活的。 有他一声令下,一众的黑衣人更是壮足了声势一拥而上。 林子里刀光剑影,再度打成一片。 虽然有了桔红和李维等人支援,到底也还是敌众我寡,何况那些黑衣人还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哪怕是全力应对,褚浔阳等人也是被逼的且战且退,最后还是被逼迫退到了那山崖前的死角里。 前方去路断绝,黑衣人的声势更显,越发不遗余力的攻击。 褚浔阳的心思飞转,一边应付明枪暗箭一面心里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种浓厚的危机感夹带着莫名的困惑。 虽然眼前看来这局势演变全都是无奈之举,她就是隐隐觉得反常,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自从被逼到了这里,就有四名黑衣人半点闲暇也不留的权利针对她。 哪怕是有桔红贴身护着,她也是被逼的一退再退,最后和同样被人死死咬住不放的南华太子一起被逼退到了悬崖边上。 仓促之间,一个黑衣人凌空暴起,一剑自高处斜刺下来。 “郡主当心!”桔红惊呼一声,一脚踹开身前和她纠缠的敌人,提剑斜插过来,横剑生生挡了那黑衣人一下。 然则那人暴起的冲击力巨大,重转之下她就是喉头一热,蓦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褚浔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后腰,将她往前推了一把,交给往这边扑过来帮忙的蒋六扶住,但同时因为冲击力巨大,她自己脚下却是不可自控的倒退一步,踩在那崖边一块山石上。 稳定的身形,褚浔阳仍是全神戒备,注意着眼前的战局,目光凌厉一扫,刚要再入战圈,忽而便听见砰然一声巨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先觉得脚下轰然一动,碎石飞溅中一道迅如奔雷般的影子已经自她身后骤然升起,手中厚重的钢刀罩下一张银色的巨网,兜头已经压了下来。 崖下有人! 这人—— 居然是一直藏在崖下的! 褚浔阳的一颗心瞬时悬到了嗓子眼,胸口都跟着凉成一片。 之前她坐在这边歇脚的时候这人应该就已经是埋伏好了的,可那个时候她并不曾分神,对方就一直忍着没有出手,直至此刻,抓住了最佳的时机,骤然斩断岩石,一击必杀。 碎石飞溅,接着脚下分崩坠落的石块还没离脚,褚浔阳足尖一点,借力就往空中一跃想要上岸。 然则那人却是算准了她的退路,于空中一个回旋,那一刀毫不容情的直朝着她兜头劈了下来。 褚浔阳心中恼恨,这个时候也不能硬碰硬,连忙收势住了力道,刚刚腾空而起一半的身子就又突然松懈了下去,一朵失去依托的落花般往下面深不见底的山涧中败落了下去。 仰头栽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中犹且升起了很大的困惑—— 对方今天这样处心积虑算计周到的布局,这最终的目的—— 难道就是宠着她来的? 这—— 是不是有点太过小题大做了? 到底是从什么起她竟然会有了这样巨大的影响力让那些一直都谨小慎微隐藏在暗处的人不惜彻底得罪了褚易安也要不遗余力的对她下杀手? “浔阳!”褚其炎大吼一声,就要扑过去,奈何却被一个黑衣人横刀一劈,生生的后退半步。 他的面色发白,脚步本王后撤躲避刀锋的时候,眼眶通红,目赤欲裂。 南华太子彼时占据的位置离的那崖边较近,见状也是目色一凝,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探手就想去拽她,手指也眼见着就要触到她的裙角—— 可是那崖边岩石被人一刀劈裂,剩下的一半也根基不稳,他才是一脚踏上去就是石块松动,直往那崖下坠去。 南华太子心头大骇,赶忙退了回去,和褚浔阳坠落的身子失之交臂。 绛紫色的裙裾如是一盆色彩浓烈的墨汁在空气中随风泼洒开来,和少女娇俏的脸颊相映衬,色彩反差矛盾的剧烈冲撞。 美到了极致,却是沉痛的厚重的叫人看在眼里便是心口压抑。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间隙,那少女的身影就在陡峭的崖边消失了踪迹。 ------题外话------ 来来来,交出月票给咱们芯宝踮脚上岸啊,要不然我就让她直接掉下去,然后打完结标签了喂→_→ ☆、第063章 求你,放手吧! 褚浔阳仰面往下跌落,耳畔呼啸而起很大的风声。 这山崖壁立千仞,下面一条自山涧深处奔流而出的盘泷江。 这条江的跨度不是很宽,但因为是从高处的雪山上飞流而下,水体森寒,并且冲击力巨大,百十来斤的巨石坠落下去都将踪影难觅。 下坠的同时,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眼中闪过点点森冷的寒芒,自袖子里吐出软鞭,一卷一收,再有狠狠的往下一拽。 鞭子是之前映紫替她准备好了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的,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被她顺手拢在了袖子里,这鞭子真要说到杜绝时候的杀伤力,着实不大,但是到了关键时刻—— 彼时那黑影的身子还暴起在半空不及落地,猝不及防被她卷住了腰身,心中突然一愣,还不等扭头往下看去就被大力的拽了一把,紧跟着也是身子失衡,轰然往崖下坠落。 褚浔阳是半分情面也不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是以那人虽然晚了她须臾落下,却坠的比她更快,风声一过,很快就在山涧里收缩成i个极小的墨点,然后飞快的消失不见。 褚浔阳的心里痛快了,也就不再做无所谓的挣扎,摊平了手脚等着下一刻葬身大江的命运。 头顶的阳关绚烂夺目,刺的人眼生发疼,她眯了眯眼,下意识的往上抬起袖子去挡。 千钧一发之际,上面突然一道声势巨大的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着往下一扫。 褚浔阳本来就没抱希望,是以下一刻刚刚抬到半途的右手袖口被人一扯裂开的破碎声将她惊了一跳。 那人一抓未成,马上变换了方式,又伸长了手臂就势往下一抓。 这一下十分稳妥。 褚浔阳只觉得腰上一紧,心口骤然一缩的同时蓦然抬头—— 还不及看清楚来人,本来正在飞速坠落的身子却是于半空中骤然一滞,猝不及防就那么静止在了山涧异常清冷过往的风声里。 延陵君颀长的身体倒垂而下,双腿攀住绝壁上一株斜蔓而出的矮松,发钗脱落,一头墨发披散,合着他面上涨红的颜色,看上去再没了往日里那中闲田信步的风流姿态。 他的一手提褚浔阳的腰带,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 褚浔阳的身子荡在半空,愕然抬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从高处坠落下来的那一瞬她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多少害怕的,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 她心里也还留着一种信念—— 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无所作为的死在这里。 可是这一刻,当完全失去支撑的身体再次知道了支撑点,看着上方她熟悉的眉和眼,她脱口而出的话里,突然就带了一丝难掩的颤抖,愕然瞪大了眼,眼眶有些微红的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两个人的身子荡在半空,并不十分稳妥。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抹笑,虽然他的神色如常,镇定自若,但是这一个笑容展现出来却多少是带了几分勉强。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他从林子里飞奔过来眼见着她往崖下失去踪影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那一瞬间只觉得天崩地裂,整颗心脏像是被人突然掏空了一样,整个思想里都是一片空洞。 从什么时候起,这女子已经在他的心上打上烙印,成了最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以前很难想象若是离开她身边回归到他以前的日子里会是一种怎样乏味而死气沉沉的感觉,可是那一刻—— 却仿佛整个天地都要跟着崩塌了一样。 如果让她就这样消失在视线之外,如果以后天地茫茫,她娇俏而挺拔的身影再就遍寻不见,如若在看不到她狡黠的眸子浅笑的脸—— 那么—— 他的世界里还将剩下什么? 那感觉,竟是比年前他自己在芦苇荡里被人追杀经历生死的时候还不如。 那个时候,哪怕是面临死亡,他心里所有也不过是满腔的仇恨愤怒和不甘,可是这一刻—— 却是真真实实的恐慌和害怕。 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恐惧绝望过,一瞬间仿佛的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思想和理智,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不能叫她淡出他的视线之外,一定—— 要再看到她! 于是不管不顾,他人扑到的同时就跟着飞扑了下来。 直到再次看到她的身影的时候,哪怕整个人没着没落,连下一刻的生死都不知道,前一刻被掏空了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被再度填满。 还能抓住她,还能看到她的脸—— 真好! 深吸一口气,延陵君便将另一只递过去,道:“上来!” 褚浔阳被他提在手里,咬着嘴唇,递过手去。 延陵君将她的手指收拢在掌心里,用力的握牢,指尖上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褚浔阳感觉到了,那一刻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之内忽而荡起一层涟漪,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用力的抿抿唇,借着腰带上被他提握的支点,腰上发力往上一挺。 延陵君算计好了时间,眼疾手快的将抓在她腰带上的那只手就势往她腰后一环,终是配合默契的将她一把捞入怀中用力的拥住。 他的唇就势吻过她的发顶,如释重负的哑声道:“没事了!” 然则话音未落,还不等松一口气,上方又是“簌簌”一点丝微的声响传来。 褚浔阳的头皮一麻,延陵君却在瞬间就白了脸。 两个人紧抱在一起的身子忽而往下坠了一坠,幅度不大,却是叫两人还不及完全放回远处的心再度猛地提了起来。 褚浔阳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那小树长在峭壁一侧的岩缝里,土壤匮乏贫瘠,本就长的不很粗壮,之前被延陵君骤然勾住已经是将它扎入石缝里的根基拽出来些许,再加上方才褚浔阳借力往上荡起身子硬拽的那一下,那树根深入的岩石缝隙里已经开始簌簌的往外落吐。 虽然不很明显,但是分明那小树是承受不住两人身体的重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自石缝里脱离。 褚浔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瞬间屏住呼吸,猛地收回目光朝延陵君看去,“快放手!” 她想来都有决断,说话间已经骤然松开紧紧抱住他腰身的手臂。 延陵君的心头一紧,却是死死揽住她的腰,纹丝未动。 石缝里又一点细碎的尘土和石屑散落。 褚浔阳的心头震了震,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慌的情绪,她的视线再度落回延陵君脸上,仓促道:“放手,那树的根基浅,受不住我们两个人的分量。” 延陵君金抿着唇角,却是一声不吭,只是手里上面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稳稳的揽着他。 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语言,可是从他手臂上传来的那种坚硬而又急速无限收拢的感觉却是叫人感觉到一种极为震撼的被保护的力量。 褚浔阳的心里一酸,突然就红了眼眶,咬着牙再度开口道:“松手啊,难道你想两个人一起死吗?” 延陵君一直用力的将她圈在怀里,是到了这会儿目光才从四下里回拢,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埋首,在她眼睑上轻轻的落了一个吻,然后才是低低的说道:“谁说我们要一起死的?别说丧气话!” 褚浔阳却无心理会他这种明显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再也顾不得许多的抬手就去掰他环在她腰上的手。 她这一挣扎,那树根脱离崖壁的速度得到助长。 感觉到两人的身子又再往下缓缓的一坠,褚浔阳浑身的血液瞬间僵硬,再不敢大力动作。 可是这个时候,也不是静止不动就能解决问题的。 她也没有考虑的太久,紧跟着下一刻,抓在延陵君手臂的手沿着他的小臂就往肘部摸去。 延陵君的目色微微一凝,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她的意图,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芯宝!”他仓促又恼怒的低吼一声,然后不等褚浔阳撞到他肘部的麻穴就当先从她腰后抽离出来一只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也松开了她。 褚浔阳完全不及防备,只感觉身子往下又是一番,重新再稳住的时候抬头,延陵君就只是握住了她右手的手腕拉住了她,她用尽全力的抬手,所能触摸的也不过就只是他拉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背而已。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却再连妄动一下都不敢,唯恐再一挣扎,那树根顷刻间就会整个儿破岩而出。 褚浔阳仰着头看过去,这一刻突然就感觉到无以复加的恐惧和绝望。 岩壁光滑,举目四望,完全没有落脚点。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湍急激荡的水流声充斥着耳膜,有史以来的头一次,褚浔阳会觉得这水声是这般的喧嚣刺耳。 她的眼眶发红,愣愣的仰头看着倒悬于自己上方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开口,“你快松手,要不然就只能一起掉下去!” 延陵君抿着唇角一语不发,用自己空余的另一只手摸到随身携带的那支长笛,拔出里面短刃。 他稳住了身形,尽量的拉小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幅度,手中运了内里将那短刃往旁边的岩壁上猛力一钉。 细碎的石沫子随风散开,落在眼睛里涩涩的疼。 褚浔阳却是眼睛眨也不干眨,也是保持着那一个仰望的动作不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恍然有些明白他要做什么,心里突然就慌了,心里又跟着升起一线希望,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动作。 延陵君却是无暇顾及到她,订好了短刃之后又试了试力道,脸上刚刚平复下来的表情就又在那一瞬间转为凝重。 那短刃虽然锋利,可因为隐藏在长笛里的,为了携带方便,刀锋做的十分轻薄锋利,这会儿插在山石里,看着虽然稳固,但是很显然想要承受两个人的体重的话—— 那结果,定然是和现在的情况无异。 延陵君的呼吸滞了一滞,然则却完全没有给他权衡思考的机会,上方又是一阵簌簌的落土声。 “哎——”褚浔阳下意识的脱口低呼了一声,摇头道:“延陵!放手!快放手啊!” “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你,现在再放开,那岂不是很吃亏?”延陵君的目光却没往她身上落,只就半调侃的答应着,一边神色凝重的在崖壁上再去寻找新的落脚点。 “求你了,放手啊!”褚浔阳的心中大急,半点和他玩笑的心思也没有。 延陵君却是不再言语,左右观望了一圈之后突然一咬牙,手下动作利落的又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单手操作有些笨拙的将那腰带一端在插于岩壁上的刀柄上打了死结。 那小树的树根还被人两人坠着一点一点还在不住的从石缝里往外拔除,两人悬空的身体沉甸甸的点点往下坠落。 “不要!”看着他的动作,褚浔阳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哭了出来,语气微弱,带了明显乞求的味道。 她还想要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为了不连累他这就掉下去,却是动也不敢动。 眼泪夺眶而出,淹没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面孔。 “一会儿我可能得要先下去,到时候你记得叫人下去找我!”延陵君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抿着唇角专心致志的又摸索着单手将那腰带的另一端在被自己抓握在手的那只皓腕上也牢牢的打了个死结,而另一边他出口的声音依旧散漫不羁,没事人一样。 “不!”褚浔阳想要拒绝都是徒劳,她挣不开的他的手,也不敢挣扎,否则只会死的更快,“不要!下面的水流那么急,我找不到你。” 延陵君笑笑,拽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提,将她送到崖边,试图去掰她的手指。 为了减轻他的负担,褚浔阳赶忙捞捞一把抓住钉在崖壁上的刀柄。 延陵君栖身的那株小树已经是如强弩之末摇摇欲坠,她也顾不得擦眼泪,赶忙回头递给他一只手,“来!” 那短刃有多少的承受力延陵君心里一清二楚。 看着褚浔阳迫切递到他面前的一只纤纤玉手,他的唇角便是弯起一抹满足的笑,捏住她的手指。 可是待到褚浔阳手上要发力去拉他时候他却是没让,只就拉着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她的掌心。 轻柔而微弱的触感,带着点点温暖濡湿的感觉从手心里一直隐隐触动到心尖儿上。 褚浔阳的心里突然就颤抖的一塌糊涂,她用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反手抓住他,可他却是强硬的拒绝。 她—— 一点办法也没有! “前面的战事还未结束,你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一会儿你别乱动,那刀刃固定的也不是很牢靠。”延陵君抬手替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他自己倒挂在那里,样子看上去怎么都显得狼狈。 若在别的时候,褚浔阳是指定要打趣他的,这会儿待到眼前视物清明看清楚了他的脸,眼泪就再度夺眶而出。 “我们一起等着,等着我二哥过来。”褚浔阳道,是强韧着才没有失态嚎啕出来,眼泪却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被过往的冷风带起,不知道飘落在了那里。 “我也想!”延陵君有些苦恼的幽幽一叹,回头看了眼上面只剩下最后一点钱连又摇摇欲坠的矮松,语气依旧轻松而缓慢的笑道:“看来是够呛了,一会儿我指定是得要先下去,到时候你千万记得带人下去找我!” 下面的水流甚至是比渥漓江最急的河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落下去的后果,褚浔阳却是想也不敢想。 虽然她一直都不是那样悲观的人,就算是之前她自己落下来的时候也都还曾自嘲的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可是这会儿—— 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她努力的想要去反握住延陵君的手指,延陵君却是十分清楚她的意图,只是用力攥住她的指尖,半点看客为主的几乎也给。 褚浔阳试了几次无果,心里就又不可遏止的涌出浓烈的恐慌情绪,赌气一样的大声道:“你要是先掉下去了,我才不去找你,谁知道这下头是什么鬼地方!” “呵——”延陵君闻言便是笑了,声音略显沙哑听起来却带了几分愉悦。 他手里攥着她的手指轻轻的揉了揉,道:“那也没事呢!你忘了,我自幼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这里一草一木我都了若指掌。就算你不去找我——” 他说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褚浔阳的视线模糊,于朦胧中却也隐隐瞧见他唇边的弧度僵硬了一下。 她愕然止了眼泪,心脏剧烈的收缩,呼吸也跟着屏住。 然后下一刻,却又听到延陵君的声音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一会儿我先下去,回头等我回去找你!” 他的身子又再往下沉下去些许,出巡要往下俯视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眼中泪水泛滥,滚落下来,被风声一撞,细细碎碎的落了好些在延陵君的脸上。 延陵君的眸色一深—— 他是打从心底里忍受不了她这样无助又绝望的哀求和眼泪。 他的芯宝生来就该是无往不利站在云端享受万千荣光被人仰视的女子,他喜欢看她肆意而轻狂跋扈的狡黠模样,哪怕是锋芒最锐利又毫无人情味的时候也比这一刻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可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多的眼泪,他却是连宽慰和安抚她的机会都没有。 “别哭了好不好?”这会让他的身子下沉,伸手已经触不到她的脸,只就有些怅惘的沉声道。 “我——”褚浔阳张了张嘴,努力的压下眼中再度泛滥不绝的雾气,只是满目疮痍的垂眸看下来。 “乖!”延陵君笑笑,那一个笑容映在阳光里绚烂夺目,有那么一瞬间会给人一种瑰美到荼蘼的错觉。 “等着我!”他的声音自唇齿间溢出,温软而坚定。 交缠在一起的指间突然间脱离,最后一点的触感自皮肤上蹭过,明明滑腻而温暖,却恍若是磨砺在心口的细沙,疼痛异常。 褚浔阳努力的瞪大了眼睛,想要最后再看清楚一次那男人的脸,可眼泪就是不争气的往外涌,彻底将眼前的视线淹没,眼前除了影影绰绰的水渍,再就没有别的任何的影像。 她下意识的想要尖叫,想要大声的唤一次他的名字,可是胸口的位置却像是被什么紧紧的塞住了异样,一个音符也吐露不出。 她只是用力的咬住嘴唇,任凭压抑的哭声全部吞咽入腹。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连带着下唇上被咬碎溢出来的血珠一起破碎在过往的风声里。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等到溃散崩塌的意识再度缓缓回拢的时候,褚浔阳面上的勒痕早已风干,眼前清明一片,嗅的见带着潮气泛上来的空气的味道。 头顶的天空很烂,阳光依旧明媚炫目。 海天阔大,依旧还是那片大好山河在前。 之前一时迷茫中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境,完全找不到任何真实存在过的迹象,可就是莫名的—— 这天地再大,看在眼里也总觉得中间缺失了一点什么,落在眼里心里都是空洞洞的。 褚浔阳用力抿抿唇角,唇上刚刚风干的牙印再度皴裂,血丝弥漫出点点腥甜的气息来。 她的身子荡在峭壁边上,后背能够感觉到身后冷硬的山石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的体温捂热了。 仰起头。 她此时置身的位置离着崖顶大约三分之一的距离,但是因为山崖太高且陡峭,一眼还是看到不上面情况也听不到上面的声音。 只是举目一望,系在腕上的那条竹青色的腰带醒目清晰—— 他果然是了解她,并且细心的替她做了最妥实的安排和打算。 她也不知道自己沉迷在那种完全失控游离的状态下多久了,只是这会儿本来抓握在刀柄上的手指早就不知道何事松开了,整个人都是由那条腰带牵系着吊挂在山崖边上。 山风荡漾而过,上面刀刃切入山石的地方被她的身子一荡就略带了几分松动。 褚浔阳赶忙绷紧了身子,使劲贴靠在身后崖壁上,躲避过往劲风侵袭。 她睁着眼,目光清明看着山壁对岸的风景。 那里绿树缭绕,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景美异常,平静从容,而莫名的—— 她原因为自己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也在无形中跟着平复了下来,没了一丝一毫的波澜涌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失神的褚浔阳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入耳。 “浔阳!” 是褚琪枫的声音,一半是劫后余生的酸涩,一半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褚浔阳听到他声音的同时已经是眼前一黑,被他大力一揽,好用了所有的力气揉入怀中。 褚浔阳一声没吭,没挣扎也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只是就势把脸藏在他宽厚的胸膛里。 她的眼角微湿,用力的闭了下眼,挤掉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哥哥!”半晌,她涩哑着嗓子开口。 褚琪枫用了绳索从崖顶顺下来,旁边别的绳索上还跟着蒋六和映紫。 褚浔阳的面色沉静,目光很冷,没有精力一场灭顶之灾过后的恐慌,也没有大难不死之后的释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张和往常无异的面孔,映紫就是觉得陌生而恐怖,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褚浔阳循着她的视线回望过去,不等她开口询问就已经淡然的开口道:“你们主子就从这附近落下去了,回头你多带些人手下去寻他吧!” 语气淡漠,平稳中似乎更是带了几分厚重的凉意。 映紫的眼神一黯,心里更是一空,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其实从褚浔阳和延陵君先后落下来的时候所有人就都有了心理准备,可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得到了证实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褚琪枫听了她的声音,而是忍不住的手臂一僵,瞬间警醒。 他皱了眉头,垂眸往怀里拥着的褚浔阳看去,神色复杂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疼痛道:“浔阳,你没事吧?” “嗯!”褚浔阳抿着墙角应道,也不去理会正愣在旁边;六神无主的影子,只是就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事,我们上去吧!” 说完就脱开了褚琪枫的怀抱,自己攀住了绳索。 褚琪枫看着她这这幅平静的模样,心里却是丝毫也不见轻松,反而忧虑更盛。 他俯视下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触及那少女眼底封冻而冷静的情绪,纵使是是有千言万语也都尽数堵在了喉咙里,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上攀爬。 褚浔阳在下面跟着他,往上攀了两下,行过顶在崖壁上的短刃旁边,她的动作迟疑了一瞬,然后稳稳的抬手,将那短刃拔出出来,就是用系在手腕上的腰带一裹收起来,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上攀爬。 这崖壁上虽然没有落脚点,但是有了绳索辅助,对她褚琪枫来说都没有半点的难度。 褚浔阳先他一步上了崖顶,回头递给她一只手。 褚浔阳握住他的手指借力一跃而上。 彼时上面的恶斗已经结束,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那里,到处都有鲜血泼洒,整个场面看上去惨烈又透着恶心。 “前面的战事也刚刚结束,褚其炎和南华太子已经分别回去善后了。”褚琪枫沉声解释道,目光冷凝锐利一扫被他们俘获绑缚在前的三名黑衣人的余孽。 这些人,居然胆大包天的对他的宝贝妹妹下杀手,当真是该死! 看到蒋六也从崖下下来,褚琪枫就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愤怒的情绪,道:“把他们带回去,吩咐下去,本王也郡主即可回京,我要让他们去御前当面对质!”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了这些现成的证人把柄在手,他不怕那人不死! “不必了!”蒋六刚要应诺,不想却被褚浔阳冷声打断。 她上前一步,稳稳的往三名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面前一站。 虽然她这一来一去不过只有个把时辰的功夫,但也只就这么一个来回,几个黑衣也是骇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少女恍惚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是一样的面孔表情,只是眼底的光影森冷,如是被封冻了上万年的冰川,哪怕是平静无奇看着你的时候也叫人打从心底里生出浓厚的寒意来,不寒而栗。 几人不由的干屯了一口唾沫,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褚浔阳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就面无表情的自几人面前一掠而过,同时冷声吩咐道:“杀了他们!” 几个字,尾音断的十分干脆,利落而森然。 蒋六的呼吸一紧,下意识的就向褚琪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却没多言,只对他了一点头,就快步追着褚浔阳离开。 几个黑衣人也是一阵的迷茫,然则却完全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蒋六已经拔剑出鞘,冷锋过去血光飞溅,三个人俱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身子轰然倒地。 “城内的别院我已经控制起来了,此事也算是人赃并获,浔阳你——”褚琪枫跟上褚浔阳的脚步,他虽然任由她杀人泄愤半点也不带迟疑的,心里对褚浔阳的这个做法却还是不很赞同的。 毕竟—— 这几个是个小喽啰。 虽然他也没准备放过他们,可更重要的是顺藤摸瓜,揪出后面那人。 “他是该死,可是只死他一个怎么够?”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那一眼的目光却是森寒至极。 她脚下的步子不停,快步往外走,一边冷冷说道:“哥哥你忙上述一封给陛下,就说睿叔公是被南华人暗算所伤,先稳住了京城方面,过几天我亲自回去料理他们!” 褚琪枫抿了抿唇角,目光复杂而忧虑的看着她,迟疑再三还是开口道:“浔阳,这一次的事想必你也看明白了,其实——” “哥哥!”褚浔阳的脚步突然一顿,没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 她回头,看向褚琪枫,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我知道!可是我也要他们知道,拿我做棋子的代价定是棋局尽毁,山海颠覆!” ------题外话------ 看在我这么努力煽情的份上,看在我们延陵表现这么积极的份上,你们还好意思捂着月票不给么?来嘛来嘛,有月票的都交出来,延陵要是受伤了好歹有钱买药啊(づ ̄3 ̄)づ╭ ps:简曼曼你猜错了,不是延陵找芯宝,这么苦逼的活儿我肿么舍得让我们大延陵去做?要发威的也不是琪炎和琪枫,我是亲妈! ☆、第064章 谁说杀人要借刀? “我知道!可是我也要他们知道,拿我做棋子的代价定是棋局尽毁,山海颠覆!”褚浔阳道。 她的面色平静,眼底亦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 但也却就是这种平和的冷毅,才叫她的这些话出口就带了极大的震慑力。 褚琪枫的眉头深锁,用一种忧虑至深的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浔阳,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局从头到尾都只是有人刻意针对他的。这是他们南华人之间的内斗,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就算没有你——” “哥哥!”褚浔阳面无表情的把手从他掌中退出来,却是一个字不肯多说的抬脚就走,“先回城吧!” 说完就径自错过褚琪枫身边快步离开。 是直到了延陵君跟着她落下去的时候褚浔阳也才恍然明白,她心里之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有人想要杀她灭口,哪里用得着那样的大费周章? 提前安排了那么多层的伏兵将她困死在了林子里,可是危急关头还是让桔红和蒋六等人赶到支援。 时间上一拖再拖,并且算计周到,一则将他们逼迫到崖壁边上走投无路,二则更是提前许久就在那里设计了最致命的一道防线,并且在最佳时机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时间上把握的刚刚好—— 恰是延陵君闻讯赶到的时刻。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们分明—— 就是利用了她,以她做饵引诱了延陵君出手。 从头到尾,延陵君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说起来也真真是可笑,说到底也还是她的一意孤行和意气用事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西越国中有人想要褚琪枫和褚其炎的命,而同样,南华国中也有人想要延陵君消失。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的布局。 至于她—— 从头到尾都不过对方用来引诱延陵君,将他逼入险境的诱饵罢了。 褚琪枫说的没有错,就算没有她,他们也还会想别的法子来促成此事,可是—— 没有那样的如果呢!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楚州,今天的一切原就是可以避免的。 那些人不遗余力算计利用了她,用她—— 来要了他的命呵! 褚浔阳脚下步子很快,面色却是平静异常,连半分的情绪也没有。 褚琪枫带人赶到,已经将这树林内外的敌人清理干净,整个儿掌控了局势。 两人出了树林,马上就有等在那里的随从牵马送过来。 褚浔阳翻身上马,径自回城,轻车熟路的穿过条条街巷,直奔了睿亲王下榻的别院。 彼时那别院外围已经被褚琪枫派人团团围住,里外三层的守卫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两人到时,睿亲王府的徐管家正带了一众下人火急火燎的从内宅出来,和大门口的守卫争执了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这里是王爷下榻的地方,没有王爷的命令,谁叫你们堵在这里的?”徐管家恼怒的大声道:“马上把这里的守卫都给我撤掉,否则王爷追究下来可不是你们担待的起的。” 那负责守门的校尉却是充耳不闻,只就腰板笔直面容冷肃的杵在那里。 徐管家无异于是对牛弹琴了,气的面红耳赤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正待要发作,巷子外面就传来一串儿清脆的马蹄声。 循声望去,却是褚浔阳和褚琪枫带了一队侍卫匆匆赶了回来。 徐管家的面色微微一变,眼波晃动,赶忙强作镇定的掩饰住情绪。 褚浔阳转眼已经到了跟前。 “见过郡主,郡王爷吉祥!”士兵们纷纷单膝点地行礼。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徐管家一眼道:“方才本宫好像听徐管家说叔公要追究什么事?怎么他老人家已经醒了吗?” 徐管家的面色略有尴尬,却是强作镇定道:“没!这些人无端封了府门,连府上采买的家人都不准进出,小的一时气不过才和他们理论的。” 褚浔阳还没说话,后面褚琪枫也跟着一步跨进门来,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是本王的命令叫他们严守府门不准怠慢的!” “郡王爷——”徐管家一惊,不由的戒备起来,面上却也还是极力的维持了一个讨好的表情道:“您这是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为什么?”褚琪枫笑了一下,这一点笑容自唇角飘溢而出,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从容的模样,反而凛冽至深,叫人看来胆战心惊。 徐管家自认为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与他看过来的目光一碰,没来由的也是心里抖了一抖。 褚琪枫却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就一个字都不多言,大步朝后院走去。 沿路许多的下人驻足观望。 徐管家有些急了,满头大汗,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这兄妹两个的步伐。 褚浔阳长驱直入,直接进了后宅主院安置睿亲王褚信的的主院里。 院子里洒扫的丫鬟小厮面面相觑,并不认得她,但是见到紧随其后的褚琪枫和徐管家就赶紧唯唯诺诺的垂首退到旁边,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屋子里近身服侍褚信的几个下人都是从京城睿王府带来的,见到褚浔阳进门就赶忙行礼,“见过浔阳郡主!” 褚浔阳也不理会,直接进了内室。 床上容颜苍老的老者双目紧闭的仰躺在床榻上,面上沟壑纵横,嘴唇透出一种诡异的乌青色,一眼看去浑身的死气,让人心里发毛。 “叔公怎么样了?”褚浔阳淡淡扫了眼,问道。 “王爷一直昏迷不醒!”一个婢女跪在地上,使劲低垂着眼眸回道。 “你先出去!”褚浔阳命令。 “啊?”那婢女愣了一愣,随即愕然抬头朝她看去。 褚浔阳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后面褚琪枫也跟着走进来,冷声斥道:“郡主的话你没听见吗?全都下去!” 褚琪枫的为人和气,极少会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那婢女吓的立刻就白了脸,但却还是没有马上退下,而是隐晦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跟进来的徐管家的反应,见到徐管家略一点头,这才爬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徐管家瞧着这兄妹两人的架势也是心里发虚,只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容道:“郡主,王爷昏迷不醒已有多日了,这城里大夫几乎都问遍了,谁都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唉!” “本宫瞧着叔公睡的正安稳,不醒也罢!”褚浔阳回头看着他脸,淡淡说道。 徐管家勃然变色,张了张嘴,一副见鬼一样的表情愕然盯着她,半晌才不可置信的迟疑道:“郡主您这是什么话?王爷他——” “徐管家真的很想叔公醒过来吗?”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是没等他说完已经再度出言打断。 徐管家越发摸不着头脑,嘴上却是脱口回道:“这是自然!” “呵——”褚浔阳嗤笑一声,负手立在褚信的床前,仰天吐出一口气,凉凉道:“可本宫倒是觉得他已经没有必要再醒过来的必要了!” 徐管家闻言,胸口突然蓦然一震,有些急躁的脱口质问道:“郡主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褚浔阳一抖裙子,转身坐在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后面褚琪枫就款步踱到那张大床之前,神色晦暗的看着床上安睡的老人,冷冷道:“有人自己要找死,难道本王还要拦着他不让吗?” 徐管家勃然变色,心里抖了一抖,张了张嘴却是戒备着没有说出话来。 下一刻,褚琪枫已经重新回头冲他伸出手去,道:“解药呢?拿来吧!” 徐管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防备至深的看着他,迟疑道:“小的不——” “别说你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褚浔阳冷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却也不再往他身上落,只就看着大门口洒进来的阳光,神情有些悠远而迷离的慢慢道:“为了布这一个局,叔公这也算是不遗余力了,身体力行,死而后已么?就直冲着他这份自我牺牲的决心,本宫和哥哥这样做晚辈的也该是成全他的。不是说他中蛊了吗?把解药交出来吧!” 褚浔阳的语气一直很轻缓,短短的几句话却已经听的徐管家一身的冷汗。 “郡主——”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虚,捏着汗湿的手心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怎么就成了王爷布局了?王爷分明也是受害者,一时不查出了这样的祸事已经是叫小的这里都跟着乱了套了。” 褚浔阳的唇角勾了勾,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这个表情呈现在她脸上,看上去却寡淡的很。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根本就没有收回来的打算,只就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道:“你不需要解释什么,本宫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也没准备听你任何的解释。或者你交出解药,本宫给你个痛快点的死法,也或者——” 她说着,突然刻意的顿了一下,又再看了眼床上的褚信道:“你若身死,那解药也就可以跟着你一起长埋地下了。” “郡主——”徐管家的面皮僵硬,还是期期艾艾的开口。 “千方百计的引我哥哥和褚其炎前来,欲先杀之而后快?为了能够顺利上位,并且为以后扫清障碍,褚信他这也算是不遗余力了。”褚浔阳道:“我不管他是中蛊还是中毒,终归这个苦肉计他既然已经用了,本宫就会成全他。” 说话间,她的目光突然一冷。 徐管家猛地打了个哆嗦。 然则还不及他再有所反应,褚琪枫已经对守在门口侍卫一招手。 两个侍卫冲进来。 徐管家也是看出来了,和这兄妹两个再多说无益,扭头就要往窗口的方向扑去。 褚琪枫的目色一寒,一脚踹飞一把座椅。 椅子撞击在徐管家的后背上,立刻就散了架,徐管家也是哀嚎一声,喷了一口血扑倒在地。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拿住了他。 院子里的下人们闻讯涌进来,见到这个场面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及,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褚琪枫已经面无表情的一挥手道:“这个奴才吃里扒外,与南华人合谋对睿叔公下蛊,图谋不轨,押下去处置了吧!” “不——”徐管家的声音嘶哑,想要辩解,却因为被褚琪枫踢伤了心肺,声音嘶哑,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侍卫上前将他拖了出去。 褚浔阳也就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褚琪枫在后面多留片刻,临走前又深深的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褚信,眼中神色莫名一深,然后才回过神来对大门口一群惶恐不已的下人吩咐道:“好好照料叔公!” “是,郡王爷!”众人连忙应诺。 褚琪枫也没在此间多留,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褚琪枫和褚其炎过来楚州总共也都没有几天,并且因为战事胶着,两人来了之后就直接住在了军营里,在楚州城内没有落脚点。 从那别院出来,两人就直接出城,去了南城门外的军营驻地。 彼时和南华人之间的一场战役已经结束,褚其炎正带着李林奔走于各营之间整顿军务。 他脚下步子走的很快也很稳,神色肃然,怎么看上去都是心情不大好。 这一次的战事因为南华太子阵前斩帅动摇了军心,并且后面群龙无首,南华人算是小败,又是折损了将近五千余人。 西越这方面虽然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但是比较起来却已经要好上太多了。 “世子?”在仓库清点兵器的时候,李林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褚其炎明显就是在走神,手指刚好正在心不在焉的触摸一柄长缨枪的枪头,闻言手下略一失衡,手指就蹭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世子!”李林皱眉,赶忙从怀里去掏金疮药。 褚其炎却是没用,直接从怀里掏出帕子将伤口裹住了,这才回头看向他道:“怎么了?方才你想说什么?” “没——”李林神色忧虑的看着他,斟酌道:“世子怎么了?属下看您好像是有些精神不济,您要是累了就先回帅帐去休息会儿吧!” 褚其炎手上的伤口蹭的有点深,被帕子裹着,血色也很快渗透。 他的眉峰深锁,垂眸看着,半晌之后却是答非所问道:“城里是什么情况?” 李林闻言,立刻就整肃了心情,正色道:“康郡王从昌州回来的第一件事就已经派人把睿亲王下榻的别院给围了,看样子是准备秋后算账,直接和他摊牌了。” 想到这一次的事,李林也是唏嘘不已,思量了一下又试着开口道:“睿亲王这也算是老谋深算了,没想到居然打了这样一箭双雕的如玉算盘。也好在是浔阳郡主刚巧赶到闹了这么一出,否则——他一直隐在幕后,世子和康郡王此行危矣,怕是就要凶多吉少了。” 褚其炎的目光冷了冷,唇角却是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是我大意了。” 一直和皇帝兄弟情深,又一直秉承中庸之道从不争名逐利,对皇帝忠心耿耿的睿亲王褚信?谁能想到这会是个包藏祸心的祸害? 步步为营,计算周密—— 说起来也的确是唯有这位和皇帝打了几十年交道的睿亲王才能算计的如此滴水不漏,把一个局的战线拉的这么长,并且密不透风。 “当初罗毅的事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巧妙,坏了东宫方面的算计,还一度为此沾沾自喜。现在想来,这段时间我和东宫在朝堂上斗的不遗余力,落在别人的眼里,根本不过一场笑话。”褚其炎狠狠的闭了下眼,唇边牵起的弧度笑的自嘲,“背后藏了一只道行身后的老狐狸犹且不自知,这也就难怪我和褚琪枫都会被他玩弄于鼓掌。现在看来,就连当初罗毅的事也是他顺手推舟,故意成全,进而送我的一个人情罢了。” 他说着,后面的神色也就跟着缓和了不少,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真要比起来,在这件事上太子那里只怕比我还要怄的厉害,当初可是他一手促成睿亲王来楚州的事情的,也恰是险些为此而结果了他一双儿女的性命!” 褚信! 呵—— 真要比起来,这所有人里面,只有褚易安才是败在他手里最彻底的一个! 几十年的叔侄情分,英明睿智的当朝太子却还是栽在了睿亲王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笑面虎的手里。 这件事对他褚其炎而言,怎么都不算件坏事。 可也莫名的,这一刻他的心里也丝毫不觉得快慰,反而压抑沉闷的厉害。 定了定神,褚其炎就又看向了李林,迟疑了一下道:“褚琪枫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李林愣了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他所指是褚浔阳。 今天就为了去追褚浔阳,他竟然临阵离开,这着实是不符合自家世子的作风的。 李林心中忧虑不已,面上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的回,“暂时还没有,之前坛子回来报过一次信,说是康郡王带人攀下崖底去寻了。” 那里的崖壁陡峭,希望本就十分渺茫。 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知道褚其炎可能并不想听,李林也就识趣的没有多言,紧跟着就有转移了话题道:“不管怎样,东宫这一次是一定会拿睿亲王府开刀的,我们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先看看!”褚其炎道,却是抬手制止他。 就目前来看,在这一局上,他都还没有具体的损失,但是被褚信坑了这么一下总归是意难平也就是了。 “走吧,先回大帐吧!”深吸一口气,褚其炎就重新镇定了心神走了出去。 他的兴致似乎一直不高,沿路巡逻的士兵遇见也都尽量的保持距离,不凑到他面前去触霉头。 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自西方的天空洒下,晚风中,将万物的影子都拉的很长的打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 夕阳下,两骑快马奔驰。 马背上的少女身姿纤柔,容颜清丽。 金色的阳光在她周身晕染一片融融暖意,可彼时她的眸子清冷,却又不合时宜的冲撞剧烈。 这画面宁静瑰美到了极致,她周身的气场却又凛冽而冰凉,叫人看看着,心中便是百味陈杂,不知该是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褚其炎的脚步就在大帐前面的空地上顿住,负手而立,等着褚浔阳二人走近。 褚浔阳翻身下马,却是招呼也不打,直接就错过他身边大步进了帐子里。 褚琪枫落后一步,把战马交给士兵牵走。 “没事吧?”褚其炎待到他走近了方才开口问道。 “嗯!”褚琪枫略一点头,却没急着进帐子,只就四下里环视一圈道:“白天的战事如何?刻有大的损伤?” “还好!南华人比我们的损失重!”褚其炎道。 他两人从来都是面合神离,又是死对头,背地里似乎是已经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可是这一次—— 同时成了别人圈套里的猎物,一时间倒是连寒暄都觉得无力。 静默的站了会儿,两人才要移步进帐子里去,远处就又是一骑快马奔来。 褚其炎的脚步顿住。 褚琪枫只回头看了眼,也没说什么,率先打开毡门进了帐子。 褚其炎侧目给李林使了个眼色。 李林会意,赶忙打了个手势迎上去将那人截住。 褚其炎款步过去。 “见过世子!”那人翻身下马,单膝点地行礼。 “什么事?”褚其炎淡声问道。 “昌州方面的事情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人回道:“昨日康郡王带人出城接运粮草,有人和昌州方面勾结,泄露了粮草押运的路线给附近的山匪知道。康郡王赶过去的时候又被事先埋伏在那里的杀手偷袭,人马被冲散了。据说当时恶斗之中康郡王曾被逼入附近的荒山,整夜未归。这批粮草是后来赶过去的延陵大人帮忙带回来的,一直到黎明时分康郡王才再次出现。” “嗯?”褚其炎听着,本来平静无波的眼眸当中颜色突然不觉的一深,这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看向那人。 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仍是一五一十的回道:“后来属下特意带人去那附近的山林里查看过,那里面有一处不小的沼泽,附近七零八落散落了许多的血迹,虽然未见尸首,但是不难看出,那里绝对是经过一场恶斗的,并且惨烈程度菲比寻常。” “所以呢?”褚其炎的眼睛眯了眯,冷涩笑道:“你的意思是褚琪枫被困在那林子里的时候有奇遇?” “这个属下不敢妄论。”那人道,顿了一下,还是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道:“只是康郡王能在多反冲击之下安然脱身,事情看起来着实有些诡异。” 褚其炎的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抬手挥退了他。 “属下告退!”待到那人离开,他才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大帐,思忖道:“你觉得呢?” 这话自是对李林说的。 李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神色凝重,只就实事求是的提醒道:“可是康郡王自回来之却对昨晚他自己的行踪只字未提。” 如果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何至于此?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谁都心里有数。 “呵——”褚其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稍稍侧目朝他看过去,“叫人去查,不必激进行事,但迟早我都要一个水落石出。” “是!”李林答应着,转身刚要退下,就见斜对面的从营门方面一骑快马奔来,却是蒋六。 李林心中狐疑,就势收住了步子。 蒋六来的很急,下马之后就直接进了帐子里,不多时那毡门再度被打开,风风火火第一个走出来却是褚浔阳。 褚其炎的目光微微一动。 褚浔阳的动作很快,出来之后直接就一跃上马,清喝一声扬长而去。 褚琪枫在帐子里并没有出来,后面还是蒋六追了出来,跟着她一起离开。 褚其炎的眉头深锁,看了李林一眼。 李林点头,匆匆转身离开。 * 楚州北城门外十里处的一座庄园,其外重兵围困,把守的密不透风。 褚浔阳风尘仆仆赶过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参见郡主!”把守的人赶忙上前行礼。 褚浔阳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后面跟来的蒋六,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人呢?” “已经截住了,在里面。”那人回道,亲自开了门将她引进了院子里。 这庄子不是很大,也就是两进的院子,只是花园较之于一般城里的府宅要打上一圈。 褚浔阳在那侍卫的引领下疾步往里走,穿过几道拱门,进了最里面的院子。 那院子里外也是守卫森严,被围的密不透风。 她举步跨进去,马上就有人开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本来不是特别大的屋子被这灯影一衬,看上去光线十分昏暗。 正对门口的大床上,一名形容枯槁的烤着背靠床柱一动不动的坐着,皱纹堆叠的脸上神采亦是十分黯淡,只有目光清明,甚至还有丝丝的冷意透出来。 听闻开门声,他扭头看来。 显然褚浔阳的出现叫他有些意外,不过到底也是历尽千帆的当朝亲王,他也是很快就恢复如常。 “怎么是你?哪两个小子呢?”褚信的声音很冷也很硬。 褚浔阳一步跨进门来,径自走到他的床前,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他怀里一扔,也不废话,直接道:“做戏做全套,我手上没有所谓蛊毒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瓶药的效果也是差不多,别等我动手,你自己吞了吧!” 看着滚落在被褥上的小瓷瓶,褚信先是愣了愣,虽然反应过来就是不可置信的哑声笑了出来。 褚浔阳也不理他,只就面色冷凝的看着他。 褚信自己兀自笑了一会儿就又打住,神色晦暗的盯着她,语气平稳道:“浔阳你也不要异想天开,就算现在本王落在了你的手里,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处置我?” “说我里通外敌吗?说我意图谋害皇嗣吗?还是说我假称中蛊,扰乱民心?”他自己说着就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摇头冷笑道:“这前两项随便拿出一项来就是足以砍头的大罪,可惜啊——你手上没有证据。而至于后一条——谁说本王中了蛊就该直接一病到死?就算你有千般理由,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手,你奈我何?” “谁说杀人就得要证据了?又有谁说我想要你死就非得要借陛下的手来操刀了?”褚浔阳安静的听着他说完,仍是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现在就算是你想死,我也不会答应。你的命没那么值钱,我也不稀罕,既然你早就给自己找好了结局,我今天也只就成全你,这药你吞了即可。放心,死不了人,我也不不会揭露你在此处的所作所为,不仅如此,我还会安然送你回京城。到时候你还是尊贵无人可比的睿亲王,即使是死,我也会给你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你怎么都不吃亏。” 褚信见她信誓旦旦,也终于再端不住架子,用了一种防备夹带审视的眼神开始上下打量她。 褚浔阳却是懒得跟他耗时间,直接对蒋六命令道:“给他灌下去!” “是!”蒋六上前夺了那药瓶在手。 褚信的年纪大了,再者又是一介文人出身,根本抗衡不得,直接就被他强行按住,将那一小瓶药给灌了下去。 褚信卡着自己的脖子大声的咳嗽,这个时候才开始慌了,涩哑着嗓子严词质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自然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但凡和此事有关的,你们也一个也跑不了。”褚浔阳道,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花甲老人也再激不起她一丝半点的同情心,“别想着你自己把这事儿扛了,你没这本事,也没这分量。” “你——”褚信看着她冷然的表情,心里突然一片冰凉,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还是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冲破脑子暴露了出来—— 这个丫头,已经捏住了他的命脉,将他所有的底牌都掌握在手了。 ------题外话------ 好吧,老叔公其实是个老不死的坏蛋,这算是半只boss的分量吧,先拉出来练练手╮(╯_╰)╭ ps:月票月票月票,昨天那个谁在喊,只要虐了延陵就有月票了,你们不投票是在逼我再去把他拖出来虐么→_→ ☆、第065章 毒辣! 玩弄阴谋者,醉心权术者,就都该有这样的觉悟,随时准备好为了他们的阴谋算计赔上性命。 褚信喝了那药就开始觉得头脑发晕。 这会儿他的心里没底,只就觉得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强打着精神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你没有别要知道。”褚浔阳道,只就漠然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态度很有些叫人咂舌。 甚至是叫褚信都觉得完全看不透——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之后,这个丫头非但没有恐慌和海派,甚至于是在洞悉了自己才是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之后—— 她的神色间竟是连仇恨都没有。 可是她这样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也的确是叫人觉得心里忐忑发冷。 他努力的撑着眼皮想让自己多保持清醒一会儿,哪怕这会儿已经是瓮中之鳖,也要多争取一点时间,尽量将眼前这个丫头的心思给摸透了。 只是褚浔阳拿来的药药效猛烈,前面也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已经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 看一眼歪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睿褚信,褚浔阳的唇角冷然一勾,然后就又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蒋六赶忙跟出来,问道:“要怎么处置睿亲王?” 这人可是个烫手的山芋。 虽然褚浔阳兄妹如今都已经笃定了是他背后搞鬼布置的这一切,但是—— 也诚然褚信有恃无恐所说的那番话异样—— 他们没有证据! 哪怕是再怎么样的心明如镜,没有实证,就算是闹到了皇帝御驾之前也保不准是要被反污一个栽赃嫁祸的罪名在身上。 “他?”褚浔阳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有灯光透出来的屋子,凉凉道:“送他回京!” “啊?”蒋六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现在不过一个废人,留他在这里,难道还要本宫和哥哥伺候着他吗?”褚浔阳道,语气冰凉,却是全部半分的情绪波动,只是完全公式化的发号施令,与平日里那个嬉笑怒骂,容色总是生动异常的浔阳郡主完全的判若两人。 她这般神情语气,哪怕是蒋六这样与她十分属实人,虽然知道这不是她往常的样子,但也很奇怪,看她这般杀伐决断的不知一切、发号施令,也丝毫不会觉得怪异,或是有违和感。 蒋六微愣,褚浔阳却没在意,只就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这院子里的仆役呢?” “全都控制住了,都关在偏远的厢房里。”蒋六回道。 褚浔阳的脚步一转,走了两步就又顿住了,干脆直接吩咐道:“全部处理掉吧!” “是!”蒋六点头答应着。 褚浔阳想了一下又道:“徐良呢?” “也被拿下了!”蒋六道,眼底神情讽刺的冷哼一声,“多亏郡主和郡王爷急智,提前防范了他一手,否则的话——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却当真是要被城里的那个假货糊弄过去了。” 褚浔阳意味不明的冷嗤一声,不置可否,笼着袖子,神色深远的看着皓月当空的天际。 徐良是睿亲王府的官家,也是跟了褚信许多年的心腹,对褚信绝对是忠心耿耿,这一点只从褚信过来楚州图谋这么大的事情都会带着他在左右驱策就可见一斑。 可偏偏,白天的时候眼见着褚信落入她和褚琪枫的手里,那徐良却在危急关头想要自己遁走逃命? 这一点,实在不符合他忠仆的一贯作风。 于是褚琪枫就吩咐下面的人故意露了破绽,让他逃脱,最顺藤摸瓜之后找到了这里。 “说起来也是难为他们的这般布置了。”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褚浔阳才重新自天际收回视线,“想想也是,起了这样大的野心,图谋甚光,如果不是在稳妥的地方随时窥测着局势变化,随便哪里出一点的纰漏就够他们前功尽弃的,他会躲在这里窥伺一切实在是半点也不奇怪。” 楚州城里的那位所谓“睿亲王”经查验的确是中了蛊,而且包括守城的刺史等官员在内,经常会有人出入别院打探情况,为了力求效果逼真,那人就必须得要睡着。 同时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幕后控局者就只能另寻别处安身。 想着褚浔阳兄妹差一点就全部折在这里,蒋六也是唏嘘不已。 不过这一刻却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表情来配合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只剩下满脸的沉重。 “这里的人都处置了,再把别院那里服侍的下人全部提出来,传本宫的命令下去,拨三千人的依仗护送睿亲王回京。”褚浔阳也不管他,一边继续举步往外走一边冷静的吩咐,“届时告诉皇上,是延陵大人替他诊断过,这蛊毒虽然找不到破解之法,但是于寿元无所妨碍,王爷的身体好得很,只要细心照管,必定可以寿终正寝!” 蒋六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褚浔阳却不多言,只是于唇边隐晦的牵起一抹冷讽的笑。 她不是不能直接结果了褚信,也不是想不到合适的法子在他身后善后,只是—— 这个人的一条命实在是无足轻重。 相反的,他活着反而更好! 尤其还是这样保持一种活死人的姿态,就这么活着! 因为只要睿亲王一天不死,这个爵位就只能是压在他的头上。 哪怕他是皇帝的亲兄弟,皇帝也势必十分乐见其成—— 因为这样一来,整个睿亲王府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睿亲王以往经营出来的形象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但是他的位份摆在那里,皇帝的疑心病那么重,一则因为当年褚信为了保他登位做出的牺牲让他不得不给予这个同胞兄弟无人可及的尊荣和地位,而同时—— 心里却一定是不舒服的。 如今这么现成的机会送到他面前去—— 他自然会拍手称快,乐见其成。 睿亲王府西越第一王府的地位不会动摇,该给他们的赏赐和尊荣也都会有,只是么—— 褚信昏迷不醒,手上实权却是会尽数被皇帝收回去的。 褚易简虽然是世子,但是在位份上,和名正言顺的睿亲王还是差了一大截子的。 所以—— 把这样一个褚信送回去,就相当于是完全架空了你睿亲王府的实权。 说起来,褚浔阳的这一招也确是阴毒狠辣的彻底。 而且不仅如此—— 她还要放出风声去,让褚信长长久久的活,一直一直的占着这个睿亲王的爵位。 且不说皇帝对延陵君到底有多倚重,只因为这种处理方式最合适他的心意,所以她借延陵君的名义放出去的话,十有*皇帝是会颁旨巩固这套说辞。 届时—— 哪怕褚易简为此而生出了危机感,甚至于是想使用非常手段来夺权都不能。 因为—— 一个弑父夺权的罪名,他担待不起。 所谓的睿亲王府,自此以后就只能人前显贵了。 褚浔阳想着,面上却也无得意之色,只就对蒋六又再叮嘱了一遍,道:“到时候还是你亲自带队护送他回京吧,路上一定要当心一些。” “郡主是怕他们会在半路——”蒋六沉吟,不由的微微正色。 “如果京城方面的消息够快的话,应该会早你们一步回京,一旦把褚信交到了陛下手里,他的安全也再就无虞了,怕就怕有人会等不得路上就起风波。”褚浔阳道,出了大门,负手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离开。 兀自沉默了片刻,她才又看向蒋六道:“虽然目前为止还都只是我的揣测,但是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的,你小心一点,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是,属下明白。”蒋六谨慎的应下,帮她牵马过来。 褚浔阳翻身跃上马背,刚要打马离开,蒋六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拦了她一下道:“郡主,还有城里那人——” “哼!”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眼底有一抹锐利的锋芒闪现,扬眉道:“一起送回去!” “一起?”蒋六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嘶嘶的抽着气。 “全都交给褚易简,到时候是要留哪一个,随他的便!”褚浔阳道,眼睛眯了眯,眼中有种莫名深邃而悠远的光芒一纵而逝,然后才是唇角一勾,慢慢自唇间轻缓的吐出几个字来,“本宫——还要确认一件事!” 后面一句话,她的语气极为低迷,正处于巨大震惊当中的蒋六并没有听到。 见到褚浔阳要走,蒋六连忙就要跟着上马送她回去。 褚浔阳横臂一拦,挡住他的去路,道:“你用送我了,事不宜迟,你先马上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今早安排启程回京吧!” 蒋六想着横竖现在整个楚州城内外都尽在掌握,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连声答应了。 * 褚浔阳回到城外军营已经是五更天。 时值夏日,五更时分天色已明。 问了侍卫,得知褚琪枫还没睡,褚浔阳心下略一迟疑,最后脚下还是转了方向,直接去了褚琪枫的帐子。 掀开毡门走进去的时候蒋六刚好也在,正在和褚琪枫回禀他手上事情的进度。 见到褚浔阳掀门进去,褚琪枫倒是一切如常,没什么反应,只道:“回来了?” “嗯!”褚浔阳轻轻的应了声,也没落座,直接从侍卫手里接过茶碗抿了口热茶。 倒是站在褚琪枫书案一侧的蒋六忍不住皱了眉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褚浔阳二更不到就从褚信藏身的拿出别业里出来了,一整个晚上不见回营,那么她的行踪—— 实在是不成秘密。 在延陵君的事情上,蒋六其实是一直都拿不定延陵君的态度。 说他明明是不看好的延陵君的吧,可是对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的事却又从不过问,纵容的有些过分。 这态度和做法,怎么看都矛盾。 不过蒋六也算是个有分寸的,自从早先提起这事儿被褚琪枫警告了之后也就再不多言了。 “还有别的事吗?”听完他的回禀,褚琪枫问道:“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就马上去打点行装,一会儿天色大亮了就启程吧。”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蒋六拱手应道。 褚琪枫颔首,把书案一角放着的一本奏折递给他,又道:“你先去准备吧,收拾好了再过来一趟,本王再写封信你一起带给父亲。” “是!”蒋六答应着,快速退了出去。 彼时褚浔阳已经在帐子里一边踱步已经喝了小半碗茶。 自从事发之后,她的态度就一直都是这样,平静稳妥,不愠不火。 褚琪枫看他一眼,却是极力的掩饰住眼中忧虑的情绪,只道:“你先等我一会儿!” 言罢,就又兀自提笔,运笔如飞的休书一封,把这里的事情都对褚易安言简意赅的做了交代。 褚浔阳捧着茶碗踱步过去。 虽然天色已经开始逐渐转亮,但这帐篷上面不能开大的窗口,里面的光线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褚浔阳放下茶盏,取下桌角宫灯的灯罩挑了挑灯芯,重新把灯罩放回去,就漫不经心的去看着褚琪枫写信。 楚州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成为秘密,而兄妹两个也谁都没有准备叫这里的事情成为秘密。 褚琪枫也没刻意夸大什么,只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如实回禀了。 当然,褚信做过的事是全部都转嫁到他的官家徐良身上了。 褚浔阳看着他写信,视线定个在铁笔银钩般苍劲的墨色文字上不觉的有些失神,神色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琪枫搁笔之后朝她看过去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先在心里叹了口气,道:“父亲派了远山带人过来,从行程上估算应该是今天晌午左右能到。昨天事发的突然,没有几个人看清楚了跟着你一起跳下去的是什么人,我已经散播了消息出去,说是远山追随你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先将他雪藏,至于——” 他说着,顿了一下,神色之间一半凝重又有一半烦躁,又再从褚浔阳脸上移开了视线,这才故作镇定道:“有关他的消息我已经叫人封锁了,这楚州之地认识他的人不多,要说会有猜忌的最多也只会有褚其炎一个人,但是那事儿和他没什么利益冲突,他也犯不着去揭穿,一切——都等容后再说吧!” 以前他就十分不愿意延陵君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而现在—— 更是不想在褚浔阳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褚浔阳回来什么也没说,那就说明还是没有消息。 桔红伤了,正在楚州养伤,映紫和浅绿带了两百人攀爬到了崖下,沿着盘泷江沿线一路在搜寻,这个时候,甚至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他都觉得没有半分对褚浔阳开口。 这个丫头,太聪慧太通透了。 她不会喜欢也不会需要有人拿这些明明听起来很假的谎话来安慰她。 褚浔阳一直听着他说。 褚琪枫开口的时候心里秉承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姿态,唯恐会触动她心里隐秘的情绪。 可是从头到尾,褚浔阳的表现都平静,不说是动作表情,就连一个最隐晦的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待到褚琪枫说完,她才慢慢的开口,语气平静无波道:“楚州城里的那个假货,我让蒋六一起带回去了!” “嗯!他刚都跟我说了。”褚琪枫点头,眉头深锁,神色瞬间转为凝重,“这样一来便是公然的挑衅了,你在怀疑褚易简?” “不知道。”褚浔阳道,却是十分坦白,“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呢,总觉这件事里面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回头哥哥你再叫人去把整个睿亲王府上下都查一查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褚信隐藏的很深,而褚易简—— 对她和褚琪枫,年幼的时候曾有过救命之恩。 这些年,褚浔阳和褚易简之间是有过些接触的,现在回忆起来也没有任何的疑点透露。 不过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算说是草木皆兵也好,整个睿亲王府都必须得要防备起来了。 “这个你不用费心,我已经叫人去了。”褚琪枫道,看着她明显带了几苍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脸孔,心里情绪复杂涌动,莫名的心疼,不觉的就软了语气道:“一晚上没睡,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都等休息好了再说!” “我没事!”褚浔阳道,一直封冻不变的面孔上忽而破冰而出一抹明艳的笑容。 她的眸子闪烁璀璨,看了褚琪枫一眼,眼底的笑容却沉寂的很深,让人看在眼里就是莫名的心头一紧,跟着升起浓厚的戒备情绪来。 “浔阳——”褚琪枫的眉头忍不住皱的更紧。 他和褚浔阳是一起长大的,却还是头次见她脸上绽放这种诡异的、近乎妖邪的笑容。 然后下一刻,就见她唇角微翘,语气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南华军中现在还是那位太子殿下在主事吧?一会儿哥哥叫人替我递一封帖子过去,我要见他一见!” “你——”褚琪枫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他就知道这个丫头这一整夜里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虽然不喜欢延陵君,也不喜欢见到褚浔阳为他伤身,可是这一刻—— 他是真的宁肯她如是别的女子那般大哭一场,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而不是—— 这般压抑的隐忍。 “浔阳!”褚琪枫站起来,绕过桌案走过去。 他抬了抬手,本来是想要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劝慰两句。 可是触及她唇角不及消散的冷邪的一抹笑,却是心口莫名的一阵抽痛,刚刚想要探出去的手指又用力的捏紧,生生的压在了袖子里。 “这件事谁都不想的,也不是你的错,你别给自己太大的负担。”深吸一口气,褚琪枫道。 “嗯!”褚浔阳不置可否,却是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 褚琪枫看在眼里—— 也唯有苦涩而已。 因为他十分清楚,这个丫头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虽然想要安慰她,可是她摆出这样一副拒绝交谈的架势出来—— 哪怕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再如何亲厚,褚琪枫也是觉得无从开口。 定了定神,他只能勉强的将注意力转移,道:“常思铭阵前被杀,又加上你当众抖出了不利的流言,这会儿南华军中虽然都被那位当朝太子的声势震住,可是私底下却并不太平。你要想着出气,也犯不着那名麻烦,横竖这仗早晚都要打,现在乘胜追击,直接给他下战书也就是了。” “打仗的事你和褚其炎去商量吧,我不管。”褚浔阳道,语气轻缓,不痛不痒。 她和那些南华人之间的算作私怨。 去战场上明刀明枪的解决?那岂不是太便宜对方了? 十几年的兄妹,十几年的形影相随,对于她的任何想法褚琪枫都了若指掌。 “浔阳,这一次的事牵扯广泛,保不准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就的南华皇帝,你这样无所顾忌的出手,指不定——就是要给他惹麻烦的!”褚琪枫语重心长的说道,隐忍再三,终于还是抬手,用力的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褚浔阳的神色寡淡,不过莞尔,“皇帝又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最后事实证明不是他也还罢了,否则——” 话到一半,她的声音却是骤然打住,只就微垂了眼睛,不再言语。 她向来都有主见,但凡是她想做的事,就连褚易安都做不了主。 是到了这个时候褚琪枫才有些后悔—— 是不是过往的那些人他们都把她宠爱的太厉害了,乃至于到了今天,谁都左右不了也影响不了她。 此时此刻,满心剩下来的就只是苦涩和无力。 “另外再给父亲也去一封简信吧!”褚浔阳见他沉默了下来,就又再度开口道,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他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在指间转了转。 深褐色的笔杆映衬下,就更显得她五指纤纤,比玉色还要莹润漂亮许多。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有些游离,内里思维却是半分没停。 “这件事,你准备全部栽在霍罡的头上?”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栽赃?”褚浔阳勾了勾唇角,眼底锋芒锐利,“就算是我要栽给他,他也得要硬受着,当初他既然有胆量阳奉阴违的另投明主,现在——” 褚浔阳说着,就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字字清晰道:“替他效忠的主子去死,他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睿亲王染指此处兵权是只在半年前,可是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他对此处形势的掌握却是十分清楚牢固的。 毫无疑问,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在这里就埋了内应。 而这个人—— 就说是褚其炎的本事也忒大了些,当初居然能在霍罡的眼皮子底下暗算了罗毅。 褚其炎虽然不可小觑,但却也毕竟是资历浅,说是霍罡被他收买笼络,基本不可能,所以从始至终谁都没有怀疑过那件事会有水分。 “现在想来,我们是全都被他骗了。”褚浔阳冷笑,“这半年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在暗中查访当初褚其炎在这军中买通的内应都无所收获吗?原来是我们的方向错了,从一开始就把那人排除在外了。” 褚琪枫也是笑的自嘲,眼底有幽暗深沉的冷光一纵即逝,“他与父亲,是一起出生入死走过来的,谁曾想——人都说人心难测,这话总不会是假的。” “也不尽然!”褚浔阳耸耸肩,语气嘲讽,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人心难测,只是人心不足罢了。回头仔细想想,霍罡他会选择另投明主根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陛下的猜忌心重,就因为区区一个罗毅的死,就能将他十几年刀口舔血保家卫国的功劳抹去,而在那个时候,父亲也只是许诺保他平安,劝他蛰伏,等待日后复起。想来他是早就将陛下和父亲的性格和处事方式都料想在内了,所以才会心生怨愤,进而另投了旁人。” “这段时间朝中正乱,他一个武将,若不知道急流勇退,处在风尖浪口的位置上,他就不怕成为下一个罗毅?”褚琪枫冷冷说道:“等到他被人暗杀横尸当场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觉得父亲亏待他了。” 最初他在楚州的那段时间从霍罡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少,对那个耿直的汉子,心里很有几分钦佩,可是这一夕之间人心就丑陋恶化成了这般模样—— 那感觉,的确是非常的不美妙。 “人各有志么!”褚浔阳道,说着又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在这件事上,褚其炎肯定比我们更心焦,毕竟——他有把柄落在霍罡的手里。” “所以呢?”褚琪枫的心头一动,不觉的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你要动霍罡,只怕——褚其炎未必会肯答应!” “随便他,他要有本事能力挽狂澜那也是他的本事。”褚浔阳明显没在这件事上费什么心思,说到一半,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语气瞬间转为犀利,一字一顿道:“不过我却是一定要霍罡死的。” 本来她还纳闷,她和延陵君这一路过来楚州的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要说到以最稳妥的当时递送消息到楚州,还有谁会比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霍罡更合适的? 而且能指使的动胡成那样楚州城里老字号的守城官为他所用的,在这里没有足够的根基和威信,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至于说是拦截了她和延陵君要来楚州的消息,断了她和褚琪枫之间的联系—— 这个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做。 里应外合吗? 如果说褚信是幕后黑手,那么霍罡就是背后伤人的一把钢刀。 这个人—— 必死无疑! “浔阳——”褚琪枫还是头次见她提起某个人的时候会带了这么大的煞气,神情之间也就跟着带了几分苦涩。 “哥哥,天都大亮了,你也是连日奔波,早点歇了吧,我先走了。”褚浔阳却没再和他多言,说完就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褚琪枫回头,看着重新落下来的毡门,目光越发深沉了起来,复杂难辨。 * 南华军营。 帅帐中,年轻的当朝储君坐在案后翻阅手下八百里加急火速递送过来的各类信函,神采奕奕,姿态从容而优雅,眉宇之间甚至带了缓缓的笑。 如此坐了整一个晚上,他都是这样一副闲适又自得的姿态。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李维就亲自端了早膳进来,道:“殿下,该用膳了!” “嗯!”男人淡淡的应了声,随即放下书信,起身的时候顺带着舒展了一下筋骨。 这军营里的火头兵做出来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就算是为着他刻意下了功夫,入口也是味同嚼蜡。 男人只勉强吃了几口,眉心就凝成了疙瘩。 李维在旁边看着他这副表情,本来还不觉得怎样,再看桌上本来已经算是十分精致的饭菜时也开始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顿早膳,那男人总共也没吃几口,却慢条斯理的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等他放下筷子漱口的时候李维才觉得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 男人离了餐桌坐回案后喝了口茶,感受着这大帐周围菲比寻常冷寂的气氛,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有点乱了。”李维道:“常思铭的死,激怒了很多和他有所交情的老部下,虽然当着殿下的面他们不敢发作,但是这会儿私底下的议论声却是不断。而且殿下你在两军对垒的阵前擅自离开也让许多人颇有微词,再加上回营之后又没有出面澄清,这么下去,用不了几日可就指不定会演变成什么形势了。” “本宫人就坐镇军中,他们还敢肆无忌惮的议论?看来老四和老六安插在这里的内线功劳不小啊!”男人闻言,缓缓一笑,神态之间并不见丝毫的忧虑,反而颇具得色。 “这么闹下去怕是会出事。”李维提醒,点到即止。 “随便他们去闹!”男人不甚在意的弯了弯唇角,忽而想起了什么,就是没有隐约的皱了一下,眉宇间鲜见的带了几分烦躁之意。 就在这时,外面就听侍卫禀报道:“殿下,西越方面送了帖子来了!” ------题外话------ 陛下,臣妾被你和小锦的钻石砸晕了,蛮心虚的感觉,你俩别这么败家了,我会过意不去的呜~ ps:芯宝的气场开了有木有,威风八面盛气凌人有木有?宝贝儿们你们还不快点投月票助威么?打滚求月票,每天都求,据说这个不能断,来嘛来嘛来嘛~ ☆、第066章 留下城池五座,你滚! 这个时候,递送什么帖子? 而且还是帖子非战书。 男人挑眉,眼中神色一半戏谑一半凝重。 李维打住了话茬,转身出去,片刻之回转,手里就拿了一封烫金名帖进来。 “是西越康郡王的。”李维道,眼中也有明显的困惑,走过去,把帖子放在了南华太子面前。 南华太子瞧了眼,自己却是靠在椅背上,眼中光线明灭不定的闪烁,迟迟没有去动,也没有说话。 静默了片刻,李维见他一直没动,这才解释道:“西越的康郡王约见殿下!” “褚琪枫?”南华太子嗤笑一声,这才捡起那封名帖左右瞧了眼,翻来覆去的,似乎是想要直接从上面瞧出朵花来。 “这个节骨眼上?他约本宫私见?”南华太子最终也不过冷笑一声,又将帖子扔回桌上。 他不说话,只就挑眉朝李维看过去一眼。 “昨天战后到现在,军中一直都乱着,西越那边没什么大的动静,属下就没有在意。”李维小心说道,面有愧色,“殿下稍后,属下这就吩咐探子去查。” 南华太子的神色不变,却倒是没说什么。 李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便是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仰头盯着大帐的顶部,眉头深锁,许久之后,目光又再落回了桌上的名帖上,心里莫名的烦躁。 褚琪枫约见他?为什么?因为褚浔阳? 想起那个乖张果敢的丫头,他的心里就是莫名一堵,又再气闷了起来。 这尊荣显贵的前半生,他还不曾在第二个人的手上吃过这样的瘪,虽然其中不乏顺水推舟的成分。 但是那个丫头也的确是非同凡响。 单枪匹马的就敢孤身入十万大军困锁的敌军军营?是说她太过自信的好,还是说狂妄不知好歹的对? 面对围困暗杀,就是久经沙场磨砺的男人都难以做到面不改色,她却能够做到。 最后想到那一抹剪影自视线中坠落时候的情形,心里就越发的烦躁起来。 诚然,他是将此解释为没能亲手解决她一雪前耻的不满。 这样想着,男人就竭力平复了心绪,闭目开始养神。 李维去的时间有些久,还没等他回来,外面就先是喧嚣吵闹了起来。 本来正在浅眠的男人霍的睁开眼,眸光犀利,而带了某种爆发力极强的锋芒。 “殿下——”外面把守的侍卫有些急切的在帐外试着唤了一声。 “什么事?”南华太子问道,语气带了几分森冷。 “六皇子殿下到了。”那侍卫回道:“说是想要和殿下见上一面,殿下现在方便吗?” “老六?”南华太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却是薄凉至极,沉吟片刻,就又再度闭上眼,“跟他说,本宫现在没空,晚点再说。” “是!”那侍卫也不多言,应声退下去。 远处的吵闹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方才逐渐泯灭了声响。 又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李维重新从帐外走了进来。 “殿下!”李维道,拱手施了一礼,面色不大好。 南华太子睁开眼,靠在椅背上没动,却是直接问道:“这前后才不过一昼夜的功夫,老六这么这么快找来了?” “六殿下月前领了一趟西北道督建水利的差事,说是要回京复命的时候刚好经过附近,得知殿下在此才顺路来此拜见的。”李维回道。 “顺路?这路顺的是不是有点远了?”南华太子冷笑,神色之间满是嘲讽,顿了一下,也就岔开了话题,不再管他,道:“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西越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李维道,脸上表情较之于前一刻更加凝重几分,甚至是有些唏嘘,“浔阳郡主被康郡王带人从山崖下面找回来了,说是被当时一起跳下去的侍卫拉了一把,并无损伤。” “哦?”南华太子玩味的坐直了身子,随手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口茶,察觉那茶水已经冷掉了,就又不悦的皱眉放下,目光莫名的深沉,半晌才是意味不明的深深一叹,“她倒是命大!” “是!”提及此事,李维也很有些唏嘘,附和了一句就又继续道:“不仅如此,昨夜楚州城内也出了大的变动,据说浔阳郡主脱困之后就数次出入楚州城,具体的情形暂时还不清楚,不过睿亲王褚信已经被重兵护送回京了。” “什么?”南华太子的眉头一皱,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确认道:“你确定消息没错?不是将他就地解决了?而是护送回京了?” “是被护送回京了。”李维道,想来也是满心困惑,“殿下,此事——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 “是啊!”南华太子缓缓的吐出一口,又靠回了椅背上,手肘撑在桌面上,神色凝重。 一直和楚州方面联系的人都是常思铭,虽然是以他的名义才能将褚信拉拢了过来。 不过这件事上他却是留了一手的,从来不曾亲自出面参与此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万一东窗事发也能清楚的把自己摘出去。 褚信被送回了西越帝都,他倒也不怕对方能给他招惹什么麻烦,横竖届时不管说什么,直接不承认也就是了,又没人拿住他的什么把柄。 只是褚琪枫和褚浔阳这样的行事作风,却很反常,隐隐的就叫人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目光瞥见桌上的名帖,南华太子思忖着就是目光微微一沉,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给褚琪枫回帖,本宫去见他一见。” “是!”李维应道,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回头,“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 “说!”南华太子道,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前天晚上西越康郡王在前往昌州的路上据说是遇伏遇险了,好像也费了不小的周折,所以昨天才迟迟未归。”李维道。 “八成又是褚信的手笔。”南华太子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们国中内斗的事,不用管!你去传个信,把老六叫过来吧,他既然是奔着本宫来了,如果本宫不能如愿叫他见上一面,怕是他也消停不了。” “是!” 李维应声退下,南华太子随手又拿起桌上帖子看了眼,眼中闪现一抹玩味至深的笑容来—— 褚浔阳居然没事! 那个丫头—— 还真是—— 命大啊! 这样想着,他就是眼眸弯起,莫名的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听到帐外的脚步声,他便是赶忙收摄心神,将那帖子压到了一摞书底下。 然后紧跟着大帐的毡门就被人从外面掀开,穿一身暗紫色朝服的六皇子从外面款步走了进来。 “臣弟见过皇兄!”六皇子走上前来,含笑见礼。 虽然生了一副儒雅的面孔,不过这人的眼神却是天生带了几分阴唳的邪气,任凭是谁第一眼看了就都能觉出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南华太子坐在案后没动,抬手想去拿茶盏,想起茶水冷了,就对跟进来的侍卫道:“给本宫换一杯茶来!” “是!”那侍卫捧了茶碗出去,不多时回来,重新给两人上了茶。 六皇子也不认生,丝毫也不为不请自来而觉得尴尬,捧了茶盏就在下首选了张椅子坐下,笑道:“臣弟的差事刚刚办妥,正准备回京复命,途经此地,得闻皇兄刚好在军中坐镇,就过来和您打个招呼。听说这几天战事上很有些波折,皇兄可是还好?” “劳老六你惦记了。”南华太子淡淡说道,捧着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喝,“不过老六你这一趟倒是瞎操心了,本宫和你一样,只是公干路过此地,正赶上这边军中生变,才过来看上一眼。至于战事么——” 他说着,刻意顿了一下,随后就又闲闲笑道:“这里是主帅不是本宫,也轮不到本宫来过问,前两天本宫就已经上了折子递送回京,请父皇定夺了。” 他来这里分明就是为了夺取兵权的! 现在常思铭被杀,军中群龙无首,正是最合适的时机,他会就这么放手? 六皇子目光隐晦一闪,心里疑窦丛生。 他垂眸喝了口茶,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定了定神才又神色如常,带了几分忧虑之色的朝案后的南华太子看去,道:“常将军的事,臣弟也有所耳闻,不知道是否属实?” “你想听实话?”南华太子道。 常思铭是被他在两军阵前当场斩杀的,不巧的是还被褚浔阳刻意渲染了一番,不用想他也知道现在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 无非是他这个一国储君气量狭小居心叵测,为夺兵权而容不下有功之臣,更是丧心病狂将其斩杀之类。 而且—— 这样的奏本应该不日就会呈上皇帝的御案。 六皇子的眉毛一挑,不觉也重视了起来,干笑道:“皇兄的为人臣弟是信得过的,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足取信,常思铭敢于当众冒犯皇兄,本就是居心叵测,对我们南华的皇室不敬,皇兄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 南华太子笑笑,那笑容之间却带了几分苦涩,“是么?可常思铭毕竟也是朝中的老人儿了,老六你能设身处地的理解本宫的作为,父皇那里——” 他说着,就是有些怅惘的兀自摇头。 六皇子又再敷衍着干笑了两声,低头喝茶掩饰住情绪。 过了一会,他才又重新说道:“对了,皇兄你的折子是什么时候送回去的?父皇派来接替的人手何时能到?如果所需的时间不长的话,臣弟就在这里等上两日,待到接盘的人来了再和皇兄一道儿回去!” “我?”南华太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眼中神色莫名一闪,却是没说什么。 六皇子暗暗打量他,自是将他眼中神色看了个透彻。 兄弟两个言不对心的彼此打了半天的太极,六皇子也没试探出什么具体的信息来,就寻了个理由起身告辞出来。 “殿下!”他的随从在外面,赶忙迎上来。 “走吧!”六皇子道,说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帐篷,眼底闪过一抹杀机凛冽的冷笑。 带着随从回了自己的帐篷,他立刻就是面色一肃,吩咐道:“叫人去查查常思铭,看他那里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本王瞧着老三方才言不由衷,绝对是话里有话!” “是!”那侍卫应了,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边南华太子才刚送走了六皇子不久,李维就回来复命,说是褚琪枫方面已经交涉好了。 “殿下,六皇子留了人在帐外窥测,眼下非常时期,让他知道您和西越人有所接触怕是不好,是不是属下先去引开了?”李维问道。 “不用,他愿意跟就叫他跟着吧!”南华太子道,一边取过披风飞快的系上,然后就掀开毡门大步走了出去。 时值午后,这边塞之地的天地开阔,一眼看去,就叫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他刻意换了身深色不很起眼的袍子,带着李维疾走出营,打马往前面约定好的一处山谷行去,路上暗暗思忖着对方此举的用意。 “睿亲王褚信在西越国中的地位很高,轻易不能撼动,而且那也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虽然这一次被几个小辈的破了局,但是康郡王兄妹想要拿住他切实的把柄怕是也不容易。”李维边走边是思忖着说道:“他们会不会是想要从殿下这里着手,坐实了睿亲王的罪名,好将这个隐患一举拔除?”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南华太子的眼睛眯了眯,看着远处的山色,唇角虽然翘起了一抹笑,但那笑容却只是维持着一个表象,并没有任何实质。 李维回头看他,神色狐疑。 其实多半的时候李维是十分本分不多话的,这一次也是例外,遇到了这样关系重大又错综复杂的事情。 “这次的事你得要先摒弃局势,只从人情方面考虑。”南华太子却是难得的心情好,把玩着手里马鞭慢慢道:“别忘了,这一次出事可是褚浔阳,就算是围着大局考虑,褚琪枫要选择和本宫合作冰释前嫌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可是据本宫对他们兄妹的了解——” 他说着就自顾摇头一笑,说不上是唏嘘还是嘲讽,“若是换做别人也还罢了,可是褚浔阳险些因为本宫的介入而丧命,哪怕现在被救了回来,你又觉得他当是如何?” “康郡王是西越太子膝下唯一的子嗣了。”李维道。 褚琪晖死后,褚琪枫就顺理成章成了东宫的内定继承人,这人以后可是要荣登地位做万民之主的。 为君者—— 无情无心,万事以大局为重,这是必修课。 褚易安又非等闲,自然也会对现在剩下的这个儿子严加约束。 李维的想法十分合理。 南华太子闻言,却是不置可否的再次摇了摇头,“可惜啊——那人是褚浔阳呵!” 褚琪枫和褚浔阳之间的兄妹感情亲厚,甚至是到了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生于帝王之家,虽然南华太子也觉得这不可信甚至于荒唐,可是根据他手中掌握的详细资料来看—— 这位康郡王的确是皇室当中的一个例外。 这样的人么—— 一个有软肋的敌人,对他而言总归不会是件坏事也就是了。 见他没有想要再把这个话题继续延续下去的兴致了,李维也就不再多言。 一众人打马而行,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抵达约定好了见面的地方。 那里是一处谷地,中间的场地极为开阔,但却是夹在两座矮山之间的。 “吁——”南华太子在入口处守住缰绳,眸子一闪,四下里晃了一圈。 李维左右看了眼,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谷地,就狐疑道:“对方还没来?” 南华太子抿唇沉思,不置一词—— 这个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天险之地,但因为是褚琪枫私底下见面,他今天也就只带了一小队亲卫随行,真要入了谷地之内,对方随便再两边的山头上埋伏点人就能完全叫他陷入被动。 他这边踟蹰不前,李维等人就戒备着飞快的四下打量—— 这次所谓的约见该不会只是个陷阱吧? 李维想来,心里不觉的一阵紧张,就在这时候,耳畔就突然响起破空的一声锐响。 “不好,有埋伏!”李维低吼一声,立刻拔剑出鞘。 听这个阵仗,说是有埋伏是真,但是冷箭射来的方向却不是前面他们戒备着迟迟不肯深入的谷地,而是身后,他们刚刚过来的那条山间小径上。 因为始料未及,哪怕这些人都非等闲,一时间也是有些乱了阵脚,手忙脚乱的拔剑。 调转马头,后面的路已经被一字排开的八名弓箭手堵死,几个人一声不响的只是闷头射箭。 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但同样南华太子带在身边的人手也是有限。 再加上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气势汹汹,一时间李维等人竟然也唯有招架之力,不断的挥剑把袭到跟前的冷箭隔开。 南华太子的脸色不觉的已经沉了下来。 看着对面那些弓箭手的阵仗,他心里却同时也是莫名觉得怪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情绪刚刚笼上心头,却是完全不及他想的通透了,背后那谷地里的方向就又是一道冷箭破空上袭来。 居然—— 是前后夹击吗? 着实再怎么有风度有胆量,这样的情况下,南华太子也是心口突然一缩。 他的耳尖微动,听着后面冷箭射来的方位,闪电出手拔剑应付。 铿的一声,箭头撞击在了长剑的剑身上,激起一点细碎的火花,更是震的他手下微微一麻。 他怒然抬头,循着那一簇飞溅的火花看去,就见那谷地一侧的山坡上又是数骑战马奔袭,俯冲而下。 一马当先的女子,穿一身简练的青色衣裙,外罩了一套银丝软甲,策马飞驰间裙裾翻飞,说不出的狂放肆意。 少女的面容冷肃,明明一张极为俏丽的容颜,去是莫名给人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褚浔阳自己没有动手,却是她身边跟着的四名弓箭手一边自山坡上奔下来的同时更是有条不紊的频频发箭。 见到来人是褚浔阳,南华太子就先是愣了一下神,紧跟着回过神来,立刻就又收摄心神全力迎敌。 前后被人夹击,哪怕李维等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在远射程的弓箭手面前也唯有招架之力,狼狈不已。 南华太子更是气炸了肺。 褚浔阳这个样子出现,如果是早有预谋想要他的命的话,绝对不会只带这么一丁点的人手。 但是定睛一看之下,她带来的弓箭手,每个人的马背上却都至少带着三个以上装的慢慢的箭囊。 这分明—— 就是为了羞辱他的! 而更可恨的是,明知道对方的意志在此,在那般迅猛的攻击下,他又完全不能坐以待毙。 左闪右挡之下,南华太子的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眼睛里更是血色蔓延,满满的都是喷薄欲出的怒气。 待到从那山坡上下来,褚浔阳方才面无表情的从自己的马背上解下一个特制的小型弓弩,打了一支箭,眯了眼睛往这边缓慢的瞄准。 南华太子的心脏急剧收缩—— 这个丫头心狠手辣的程度他早有领教—— 只从她自己落难的前一刻还要卷着那名偷袭她的黑衣人一起坠崖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 就算这会儿她未必就是想要他的命,可是为了泄愤,真的给自己一箭却是绝对有可能的。 一边横剑挡开弓箭手的攻击,另一方面却还要分出一半的精力随时随地注意着这丫头的一举一动,唯恐她会下黑手。 褚浔阳拿了那弓弩在手,姿态慵懒的拿箭对着他,却又迟迟不肯发射。 南华太子却是分毫也不敢放松心情,一心二用之下的结果,就是连着被流箭从左肩也右侧的腰肋下面擦了过去。 腰肋之下的一箭只划破了外袍,左肩则是直接蹭破了皮肉,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殿下!”李维大惊失色,赶忙控马到他身边,近距离的护卫在他身侧,半步也不敢擅离。 南华太子抬手摸一把肩头上的血,一张脸上颜色青白交替,只是目光冷飕飕的瞪着对面的褚浔阳。 褚浔阳仍旧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淡然坐在马背上,手里把玩着小小的弓弩,面色冷凝而没有一丝的表情或者温度。 虽然还是头一天在两军阵前见她时候的那张面孔,但是她的这个架势却是看的南华太子暗暗心惊—— 不过只在一夜之间,这个丫头就恍惚是变了一个人。 无关容貌装束,而是整个人的气势突然转变、 如果说昨日以大无畏之姿出现在千军万马之中的褚浔阳还是个狂放自大又有些桀骜不羁的明艳少女,那么现在此刻—— 眼前这少女的气派却恍若是一尊立于万丈冰刃之间,随时可能出窍的屠刀,森冷至极又凛冽至极! 这种感觉,不只是发生在外在的气势上,而是从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煞气—— 人挡杀人,佛挡弑佛,跟个从哪里攀爬出来讨命的厉鬼一样。 诚然—— 她这清丽绝俗的容貌也就赏心悦目。 褚浔阳一直不叫停,只是用一种漠然又显得极为慵懒的姿态远远的看着。 南华太子是真的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全无招架能力,回回她都能不动声色气的他七窍生烟,恨不能活活将她当场掐死,或是自己找根绳子投缳了好一了百了。 弓箭手手中箭筒空到了第二个的时候,南华太子终于忍无可忍,单手一撑马鞍,身体忽然暴起,凌空一转,直接挥剑朝对面马背上安坐的褚浔阳扑了过去。 盛怒之下他暴起的力道惊人。 “殿下!”李维惊慌的低吼一声,也凌空而起要去护他。 他是算准了时机,彼时适逢褚浔阳身边弓箭手刚刚发射了一轮,正在重新搭箭的间隙。 褚浔阳迎着他暴怒的视线看过,不避不让,只于唇角牵起一抹森然笑意。 这一笑,实在是没有任何的情绪掺杂其中,十足十的只是个表情,但是凛冽之下却是丝毫不损她那张面孔带给人的美好的视觉感受。 南华太子来势汹汹,她却是问问坐在马背上,不动如山,似乎并无迎敌或是闪避的打算。 南华太子暴起在半空的身子突然迟缓了一下,心下生疑—— 这丫头不会是还有后手吧? 这边他才刚一分神,千钧一发之际褚浔阳却是突然随手一把抓过系在她马背上的一个黑布袋,兜头就朝着那主仆两人掷了去。 “殿下当心!”南华太子略一迟疑,李维已经强着一步上前,一手抓了那黑布袋在手,一手又拦了自家主子一把,两人双双落地。 褚浔阳的眸子一眯,这才骤然出手,一箭射了过去。 南华太子才刚落地,身形本来就没稳住,仓促之下只能踉跄的一步后退。 铿然一声,那短箭擦着他的鞋尖稳稳的钉入沙地当中。 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抹冷风的笑意,居高临下,眼神俾睨的冷冷看着他。 此时她高居马上,他站在马下,衣衫破损,形容狼狈。 虽然本来不过就是受了点轻伤,可是这样的对比之下却是叫人觉得落差巨大,羞恼的情绪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要将人仅存的理智全部吞没。 褚浔阳打了个手势,她身边的弓箭手就暂且停了手。 可是对面谷地外头的那一波攻击未停,后面仍是刀光剑影,热闹非常。 南华太子的脸色青白交替,狠狠的将已经上涌到胸口的一口浊气强行按下,咬牙切齿道:“褚浔阳,你假托褚琪枫的名义邀约本宫到此,就是为了让本宫陪你玩这种幼稚的试探把戏吗?” 他是看出来了,这个丫头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要他的命,可是这一番羞辱挑衅远比直接明刀明枪的和他斗一场更叫人窝火和难以忍受。 褚浔阳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声,凉凉道:“本宫可没工夫逗你玩儿,那个袋子里的是我给你的诚意,咱们长话短说,作为你暗算本宫的补偿,我不与你为难,自此处往南,留下你南华境内隶属长水郡的五座城池,你滚!” 你滚?你滚!你滚?! 李维愕然,甚至是一时间连愤怒都忘了,脑子里只就不断的回旋着这威风霸道的两个字! 滚?滚! 他们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自打出娘胎以来,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没受过这份侮辱! 现在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指着鼻子让他滚? 李维的面皮僵硬,脸上表情因为被一众莫名的情绪催动着,一再的变化,到了最后就纠结的近乎扭曲。 而南华太子更是露出被响雷劈过了一样的神情。 他瞪大了眼,脸上颜色青白交替的瞪着对面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少女,额角青筋跳跃的欢快无比。 和李林一样,这会儿他也是选择性过滤,完全没心思理会褚浔阳前面红口白牙要求“割地”的不平等跳跃,满脑子里也都只留了她后面两个字在盘旋! 这一刻,怒到了极致,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发作的能力。 “呵——”面部表情连着变了数变,最后他却是怒极反笑,手指在身后缓慢的手握成拳,狠狠盯着褚浔阳的面孔,一字一顿道:“我看你是一次没死成,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了吧?” 褚浔阳疯没疯他不确定,但是他坚信,再叫这个丫头在他面前出现几次,他就算不被逼疯,也得活脱脱的被一口心头老血给怄死。 “我不是过来和你讲条件的,你若识趣咱们皆大欢喜,否则的话——”褚浔阳道,冷蔑的一勾唇角,“但凡是我想要,也一样有办法强取。至于你——若是真想要为了这区区五座城池来和本宫斗上一斗也无妨。只是这么多年的隐忍伪装的经营,一朝把自己的老底掀出来,换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你真觉得值得吗?” 李维闻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骤然扭头朝自家主子看去—— 不过才打了一个照面,这位浔阳郡主竟然是将自家主子给看穿了? ------题外话------ 月票月票,打滚打滚!我森森的觉得,如果有一天高大上的南华太子殿下会死,那也一定是被我们芯宝给活活气死的╮(╯_╰)╭ 宝贝儿们,这个月你们很给力啊,月票不要停,继续哇! ☆、第067章 倾一城,毁一国! 这边褚浔阳的话刚撂下,那谷地外头的弓箭手也终于是放完了最后的一批箭,止了声势。 空旷的谷地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过往的风声就再无其他。 南华太子的目色冷凝,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那少女的面目清冷,漠然之中却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李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目光在自家主子和对面的褚浔阳之间隐晦的飘来飘去。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稍稍移开了视线,手里摆弄着马鞭,继续慢慢说道:“你朝中是个什么处境自己十分清楚,至于你为什么能在这个储君之位上一直坐到今天,其中内因更是明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戏才好不容易保住的地位,你真的确定今天要在这里为了和本宫置这一时之气就全部都放弃吗?” 她的语气很淡也很凉,却无讥诮之意,只是在以一种最为平静客观的姿态陈述一个事实。 “正因为你庸碌,不出彩,陈皇后才会一直放心的扶植你,直到今天。”褚浔阳道,说话间眸子一转,唇角就扬起了一个弧度,“你真的觉得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探到你的底细合适吗?” 这位而南华太子的母族本姓周,往前推算十几二十年,周氏是南华国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周氏女入宫即被封后,其父拜建威大将军,掌百万兵权,可谓风头无两。 南华现任的皇帝性格软弱,本来是无所建树的一个人,但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眼见着周氏一族做大,隐隐有功高盖主之势,这位庸碌无为的南华天子终于在他的有生之年做了一件手腕了得的大事—— 利用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大做文章,皇后周氏在他刻意的纵容和袒护之下大肆镇压后宫嫔妃,数年间害死了妃嫔皇嗣无数。 待到时机成熟,一直对此态度模糊的皇帝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发难。 周皇后因为善妒暴戾之名被废,随后后宫积怨已深的女人们群起而攻之,各后妃背后的母家纷纷落井下石,罗列了周家十六项大罪。 南华皇帝于是一改往日里昏聩无能的作风,以雷霆手段罢免抄灭了整个周氏一族,短短一月之间,南华第一世家就自王座之侧陨落,阖族获罪,或是被斩首或是被流放,一败涂地。 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时年不过两岁稚龄,但是因为之前皇帝被周家威压,已经被立为储君。 南华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是十分的厌恶,奈何之前因为周皇后的作为,他膝下子嗣凋零,大皇子早殇,二皇子和四王子也是资质平平,就暂且耽搁了下来。 三年之后,后宫再次充盈,皇帝的子嗣也逐渐繁盛了起来。 南华皇帝正待考虑要重立太子的时候,继后陈氏却因为被诊出终身无孕,权衡之下就自请将太子带在了身边亲自抚育。 皇帝思忖之下,还是对周氏一族心存忌惮,干脆降旨将周家流放在外的部族全部剿灭。 有了周氏一族的前车之鉴,此后南华皇帝后宫里的女人们心有余悸,各大世家也都跟着消停不少。 此后一十六年,且不说背地里如何,最起码在明面上南华皇帝的统治是十分稳固的,并且自认为是将自己后宫的所有女人和儿子们都牢牢掌握在手。 南华太子并非庸才,自幼就被太傅赞为聪慧,正是因为如此,南华皇帝曾数次想要废黜储君另立他人,最后都又权衡着放弃。 而最近几年,随着皇子们逐渐长成,出类拔萃的也跟着凸现出来。 少年稳重的四皇子和聪慧机智的六皇子呼声渐高,可是相对而言,这位太子殿下的口碑就不怎么样了。 倒不是说他如何的昏聩无能,只是在处事手段上不懂变通,几次三番下来大错不见,小错连连,经常被皇帝训斥的狗血淋头。 不过因为陈皇后力保,再加上皇帝自己似乎也存了点儿隐秘的心思,他的太子之位却是一直稳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半挂在了那里。 没有母族的支持,完全被养母拿捏在手,在皇帝那里又不十分得宠。 这位南华太子的处境—— 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般荣光。 可就是这样—— 这个储君的位置他还就是稳稳的坐了二十年,任凭他的那些兄弟再如何的使尽手段,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所有人都觉得他座下的那把椅子坐的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倾覆,却唯有眼前的这个少女目光犀利,将他隐藏至深的底牌都看出来了。 “迷惑皇帝,利用陈氏一族来为你保驾护航,那帝后两人却都还沾沾自喜,自认为是将你拿捏的死死的,殊不知他们却是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如果一旦叫他们知道自己被被骗,后果会是怎样,还需要我来多说吗?”褚浔阳看着南华太子脸上变化莫名的表情,“我拿南华的五座城池,换你太子殿下继续一帆风顺的做你的一国储君,怎么看你都没损失。” 南华太子的神色阴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攥着,半晌才是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本宫还能再说什么?不过你也别指望着糊弄我,长水郡这区区五座城池算什么?你想要,本宫就是拱手让你又如何?只是么——你不会不知道强取我国中五座城池这意味着什么——”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中神情就带了几分冷蔑,负手往旁边走过去两步道:“以区区五座城池换两国之间一发不可收拾的连年恶战?本宫是无所谓,可是西越才建国多久?就连皇帝的龙椅都还没完全坐热,更别说是西越太子的地位也不稳固。你在这个时候挑衅树敌,是真的不准备叫你父亲的日子好过了是吧?”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褚浔阳道:“本宫和你之间也不想废话,这一次的事,我不是针对你,要么你就识趣点,早点从这个泥潭里抽身,要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本宫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话间她留在谷地之外的八名弓箭手已经重新整装完毕,打马走了过来。 想着方才被她逼迫狼狈不堪的那一幕,南华太子胸中就又是一阵气闷。 不过褚浔阳的话太有针对性,他的目光一闪,忽而就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冷笑了一声道:“昨天崖下埋伏袭击你的不是褚信的人?难道——” 他自己兀自说着,又觉得不可信的讽笑出声,“难道你还以为是我皇陛下为你设的局吗?褚浔阳,就凭你这个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你也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褚浔阳要占他南华五座城池是假,她这分明就是在借故对南华皇帝示威挑衅。 一个被娇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罢了,她哪儿来的心思,居然有胆子公然和南华的一国之君叫板? 南华太子的神色鄙夷,却一直留了一点眼角的余光在打量对面褚浔阳的一举一动。 褚浔阳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唇角亦是不觉扬起一抹冰冷而讽刺的笑容。 “最迟明晚,你若执意不走,大家就兵戎相见好了!”褚浔阳道,不再和他多言,说完就调转了马头,不紧不慢的策马款步离开。 风声猎猎,卷起她身后墨发飞扬,合着飞舞的裙裾,那一个背影,看上去如是一副逐渐融入梦境的风景画,不很唯美,可是落在眼眸里就存在成为亘古的永恒。 似乎—— 一旦入了心入了眼,就再难以抹除忘却。 这少女,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看着她那一行人慢慢走远,李维这才缓慢的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往南华太子身后凑了凑,斟酌着开口道:“殿下,这浔阳郡主好似不是开玩笑的。” 南华太子的面目清冷,眼底闪着幽暗的冷光从远处收回目光,斜睨了一眼他提在手里的那个黑布袋。 李维会意,将布袋打开了看了,里面圆滚滚的四颗头颅,还大抵看着都有几分眼熟。 “这是——”李维倒抽一口凉气,面部肌肉僵硬,“好像是六殿下的人!” 南华太子却是十分泰然,只就冷漠的看了眼就又移开了视线—— 褚浔阳这是要在威吓警告他? 这些人都是从军营尾随他过来的。 他起初没叫李维处理掉,就还是为了麻痹自家六弟,可是褚浔阳却一声不吭的出手—— 六皇子的人被杀,势必是要对他起疑和防备了。 “这个丫头的做法十分的古怪,再叫人去查,本宫要知道她这么不遗余力不计后果的原因!”南华太子冷冷道,抬手捂住了左臂上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西越太子的这一双儿女都非等闲,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 哪怕只是为了不给褚易安惹麻烦,褚浔阳也不该在这里如此高调行事,把矛头直指南华皇帝。 “是!”李维谨慎的应了,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殿下,那我们——” “老六不是冲着这里的兵权来的吗?本宫就成全了他好了!”南华太子道,转身往回走,翻山上马之后才又继续道:“天黑之前把风声放出去,就说父皇因为军中变故动了雷霆之怒了!” “属下明白!”李维答应着,一行人打马原路返回。 * 和南华太子会面之后,褚浔阳就回了西越军营,刚刚翻下马背要进帐篷,不经意的抬头,却见旁边不远处的栅栏前面褚其炎长身而立的身影。 褚浔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径自走到他身边,中间隔开了一个人的间距和他并肩而立,道:“你找我有事?” “睿亲王一旦回京,这里是战事陛下必定是要重新筹划布置了,你对这里的兵权不是一直都有想法?这个节骨眼上却不寻一个稳妥的法子保住琪枫在军中的地位,这样大张旗鼓的激起战事,是要逼着陛下再度换帅吗?”褚其炎道,并没有回头看他,他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然和平稳,而看不出任何一丝额外的情绪,“一旦军中大换血,这一次陛下心有余悸必定多加防备,你又有多大的把握可以重新掌权?这样的意气用事,反而不像是你褚浔阳了!” 褚浔阳没有揭露睿亲王里通外敌的丑事,那么这件事最终落到皇帝的御案上,所呈现的就只能是楚州军方被敌人渗透,险些酿成大祸。 以皇帝多疑的性格,下一步势必要将整个军中大换血,全部重新整顿。 本来这里的差事最后可能会落到他和褚琪枫这两个首次涉足军方的年轻皇族成员身上,可是褚浔阳这么有恃无恐的一搅局,皇帝势必要动怒,重新再换了别的人来。 “你这到底是关心我的去留,还是在为自己即将失之交臂的机会惋惜?”褚浔阳冷笑,同样也没看他,只将目光落在远处的天际,“有这个功夫关心我,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情该要怎么善后吧。你收买霍罡谋害罗毅的事可是落了天大的把柄在霍罡手上,一旦抖出来,皇后的整个母族都不会和你善罢甘休。我的危机还在路上,而你——你现在实在不该是有闲心来跟我说教的时候!” 褚其炎的唇角弯了弯,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当初他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争取到了霍罡,并且把罗毅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虽然当时的确是给东宫方面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可是现在落了这么大的把柄在霍罡手里—— 一旦霍罡翻脸,后果可就严重了。 “霍罡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他掌军权十几年,在他身上,暗杀灭口这一套——不提也罢!”褚浔阳又道,终于自远处收回了视线,看向他,“现在可不是你在这里给我使绊子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把你自己后院的火给灭掉吧,你就不担心再耽搁下去,下回回京会是得要陛下的一道圣旨将你五花大绑带回去过堂吗?” 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褚其炎的眉头就是隐约的皱了一下。 他转身面对她,墨色渲染的眸子里光影深邃,“浔阳,你我之间,就一定要争一个你死我活吗?” “你不是对皇位势在必得?”褚浔阳的唇角一勾,言辞犀利的反问。 褚其炎也觉得心虚,仍是望定了她,道:“可是你不是!” 褚浔阳微愣,有那么片刻的功夫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 褚其炎只是看着她,眼中神色浓厚而幽深,“曾经一度我也以为你野心勃勃,一定要在这天下大位之上拔一个头筹,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却不尽然是这样的。你也会意气用事,你也会不顾大局,你也会为了一己之私,不计前程不计后果去与人争勇斗狠。这天下,这皇位,在你眼里算什么?你以前要争,不过因为是将它视为用来保障你父兄安身立命的手段而已。现在看来——你我之间这个敌对的立场,似乎也不全是没有机会变通的。” 褚其炎说着,唇角弯起的那一抹笑容却是逐渐趋于真实。 因为大位之争,他一直都以为他和褚浔阳对立的立场天定,可是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才意外发现,这少女看似无坚不摧的外表也并不是完全不可破除的。 只是深究起了其中内因,他刚刚明亮了一瞬的眼神就又不觉得跟着一黯,再度恢复了冷然,讽刺道:“就为了一个延陵君就足以让你方寸大乱,浔阳,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理智,骄傲,你清冷,岑贵,我以为你的心胸开阔,可容这这天下万物疆土,今时今日这样的你——” 褚其炎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轻轻一叹,戛然而止。 后面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继续。 他一直将她视作一个站在云端,可以和男儿比心胸比气度的豁达女子,可是只在一夕之间却愕然发现这一切竟然不过都的表象—— 区区一个延陵君,就让她一反常态,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般! 是的,他是觉得褚浔阳疯了! 虽然这一昼夜以来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有条不紊,看上去理智自持又无懈可击,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疯狂杀戮的气息。 虽然也是极其的不愿意承认,但终究也还是不得不正视这样的事实—— 因为延陵君遇险,已经是将这个丫头内心隐藏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性格引爆了出来。 终究—— 她也不过一个寻常女子罢了! “我的野心,从来就没有那么大!”褚浔阳移开了视线,转身往帐篷门口走去。 褚其炎回转身去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直至褚浔阳抬手去掀那毡门的时候他才忽而苦笑一声,又再背转身去,开口道:“我会在京城等你!” 褚浔阳的手指落在那毡门之上,莫名一顿,最终却也不曾回头,掀开毡门走了出去。 褚其炎迎风而立,看着远处林立一片的帐篷,许久,他闭上眼,又再冷冷的笑了一声。 她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寻常女子,就是因为这般寻常,才将她雷厉风行的那一面性格反衬得那样夺目而不同。 李林在附近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他的时候便是松了口气,快走了过来,道:“世子,行装都已经打点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这就走吧!”褚其炎重新睁开眼,眼中神色清明一片,还是那个冷峻又稳重的南河王世子。 霍罡那里的事半分也不能耽搁,赶在褚浔阳被这里的事情绊住的间隙,他必须抢先一步赶回去处理。 “可是没有皇上的谕令,就这样擅自回京,真的可以吗?”李林忧虑说道。 “没关系!”褚其炎道,举步往前走去,“用不了几天他就没心思注意我的任何举动了,说起来——” 他说着,就又回头,深深的看了眼身后帐篷,“我还得要谢谢这个丫头!”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 帐子里,褚浔阳展开一幅地图专心的研究,再不曾在意任何其他的人和事。 她自己在帐篷里呆了大半个时辰就又走了出来,这一次却是谁都没带,孤身一人打马出营。 褚琪枫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听着外面她策马经过的动静,抬手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对身边侍卫问道:“出去搜救的人都撤回来了吗?” “是!”那侍卫回道:“到中午之后就都相继回来了。” 褚琪枫又沉默了一阵,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不愿意提及那人的名字,可是眼前是这个情况,也是容不得他逃避的,最后还是迟疑着问道:“没事吗?” 那侍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垂首回道:“这个还不十分清楚,派出去帮忙的士兵都没有亲见延陵大人本人,不过郡主既然是把大家都打发回来了,延陵大人就应该是无碍了,只是——不知道他的人现在哪里!” 那侍卫说着又犹豫了一下,方才又试探道:“郡王爷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派人跟着郡主一起去吧!” 褚琪枫苦涩一笑,却是不置可否,随后却是直接岔开了话题道:“褚其炎已经准备回京了?” “是!”那侍卫回道:“半刻钟之前已经启程了。” 楚州这里的军权得来不易,不管是他还是褚其炎都十分珍惜这一次的机会,可是现在却成了鸡肋,谁都没什么过分的心思了,恨不能马上回京才好。 “南河王世子一旦回京,京中形势势必有变化,郡王爷,我们是不是也尽早启程?”那侍卫思忖着打量褚琪枫的脸色。 “再等等!”褚琪枫却是挥了挥手。 褚浔阳现如今的这个样子叫他着实是不放心,哪怕京城方面的事情再如何的十万火急,也都不放心把褚浔阳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侍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先退了出去。 * 褚浔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刚刚进了帐子,外面却是曾奇带着葛先生求见。 他两人是褚易安吩咐过来接应褚琪枫的,之前褚琪枫在去往昌州接运粮草的途中出事,两人就直接奔赴了昌州去处理内鬼这一来一去之间,回来才知道军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郡主!”曾奇快走进来,神色凝重又带了几分焦虑。 “你们见过哥哥了吗?”褚浔阳问道,走过去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道。 “是!”曾奇回道:“昌州那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妥当了,相关人等也已经转交官府,派人押解回京去给陛下发落了。” “嗯!”既然暂时没有准备动褚信,褚浔阳对这会儿也就不甚关系,走到书案前取了一打之前她做了标记的草图交给了葛先生道:“这份东西先生带过去和几位参将再商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给我调派人手过来,我有急用。” 葛先生将那打图纸拿在手里,先是大致的翻了一遍,紧跟着就是猛地提了口气,讶然道:“郡主要连夜偷袭南华军营?” “南华朝中有异动,因为阵前斩帅一事,南华太子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据说今天入夜之后就已经仓促赶着回京去给皇帝解释了,现在他军中主事是六皇子。”褚浔阳道,神色淡淡,并没有多少凝重的表情,手里捏着个瓷杯轻轻的晃了晃,“咱们京城方面的事情也刻不容缓,如果真要明刀明枪的从战场上定输赢就太浪费时间了,现在非常时期,本宫需要速战速决。” 葛先生是知道褚易安对这浔阳郡主纵容的紧,虽然这里是楚州军营,但是没了睿亲王,褚其炎也回京了,这里就是褚琪枫最大。 换而言之,褚浔阳的主,没人能做! 他不好说什么,就朝曾奇看过去一眼。 “郡主,您这是要——”曾奇也知道这事情太大,不免忧虑,“一旦这样做了,南华皇帝势必被激怒,届时后患无穷,皇上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谁在乎?”褚浔阳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两军对垒,恶战连连,本宫以非常手段逼退敌军,夺下对方的城池以振军心,难道陛下还要降罪于我不成?” 这些年南华和西越之间的战事一直焦灼不前,在楚州城这里虽然间或的就要打上一仗,但是双方胜负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一则是西越建国的年月尚短,褚沛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浪费在战事上,二来南华方面的皇帝也在观望—— 毕竟当初从大荣手中窃国的时候褚沛手段了得,南华的那位庸碌无为的君主也在考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能一次不计后果招惹的。 所以虽然双方都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肯主动出面调停,这里的战场保留的还是十分默契的。 褚浔阳的话堵的曾奇和葛先生都是哑口无言,两人神色凝重的互相对望了一眼,终究也是没有多说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办!”葛先生当先的一拱手,退了出去。 褚浔阳走到案后坐下,从书册底下抽出地图展开。 曾奇走过去,道:“郡主,此事您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了吗?” “几座城池而已,南华皇帝若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该知道是我的为了什么,他自己使了阴私手段在先,怎的还不许我讨债了?”褚浔阳道,手指压在地图上认真的揣摩这一带的地势,“他优柔寡断,明明觊觎楚州城已久却迟迟不动,本宫可没他那么多的顾虑,真要动起干戈来,谁倾了谁的城池,谁灭了谁的国也都不过是靠着彼此的实力说话,技不如人就自认倒霉好了!” “郡主!”曾奇从来都知道自家这位小主子的心思大,这会儿也唯有苦笑而已,“这应当不是延陵大人的意思吧?他那一门为了保他安全无虞的活到今天,也算是不遗余力了,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只怕他那里也会难做,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褚浔阳的手指压在桌面上骤然停顿了一下,眼底光线晦暗一闪,随后就又恢复如常道:“我的作为,和他没有关系!” 正是因为他不能做也不想做,可是隐忍退让至此,终还是要承受南华皇帝不遗余力的算计。 这样所谓的妥协—— 就只能逼迫着对方更加得寸进尺罢了! 而且对方既然已经寻到了延陵君的踪迹,那么一击不成也绝对不会就此销声匿迹,还会再有下一次。 这种事—— 除了以暴制暴,还能如何? 所谓的一国之君,哪个不是拿着强权压人?去和他们讲道理吗?还是直接撂倒了干脆! 当你站着,而他跪着甚至是趴在地上的时候,所谓皇权—— 也就不过一纸空文罢了! 曾奇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苦—— 自家郡主这是存了心要逼反延陵大人,他也半点法子也没有。 无奈的摇了摇头,曾奇就退了出去。 * 南华太子连夜出营,折返回京。 虽然知道这一趟他是势在必行,可是想着之前褚浔阳的种种作为,南华太子也还是一阵一阵的气闷,总觉得这么离开很有些灰溜溜的感觉,怎么都叫他觉得窝火。 李维留在后面善后,是在两个时辰之后才追上他的。 “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南华太子问道。 “是!”李维点头,正色道:“殿下所料不错,之前在我们军营纵火的确是浔阳郡主的手笔,属下派了人手在军营周遭都仔细的探查过,在离营五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处从峭壁边上延伸过来的隐蔽小径,她的人应当就是取道从那里过来的。” “是么?”南华太子闻言,忽然就笑了,并且这一笑还是一扫之前的沉闷之气,分外的痛快。 李维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想着这一整天他都阴沉沉的脸色不免忧心—— 自家殿下别是被浔阳郡主给刺激出什么毛病了吧? 这边他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贸然追问,一行人连夜赶路,直奔回京。 南华军营那边六皇子本来还在谋算着如何夺得这边的兵权,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被一个馅饼从天而降,砸的头晕眼花。 他一时间也有些心里不安,就召集了幕僚就此很是研究了一阵,直至深夜才回了帅帐休息。 不想刚一进门就从后面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闷棍。 ------题外话------ 宝贝们,月票都到我碗里来,马上能凑三百了嘿嘿~ 土豪的GG和陛下,你俩是飚钻石打擂么?惊的我都手抖了嘤嘤嘤~ ps:宝贝儿们,我知道大家对我郡主都是真爱,虽然看到你们扔钻扔花我也很开森,但是大家真的用不着这么破费,只要跟订正版我就很满足了,不用特意去为了刷粉丝榜砸钱的,么么哒~今天有事更晚了,抱歉了~ ☆、第068章 你们全家缺心眼儿! 六皇子眼皮一翻,向后栽了下去,却被人眼疾手快的自后面一把扶住,半点额外的声响也没有。 外面的侍卫不疑有他,片刻之后,帐内烛光一闪,陷入一片沉寂的夜幕当中。 哪怕是在盛夏时节,边塞之地的夜风也很有几分凉意。 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使劲的拢了拢身上衣衫,悄然无声间却完全不曾发现一根极细的麦管自毡门的缝隙里探出,乳白色的烟雾往空气里轻轻一荡。 不过瞬息的功夫,两人就是呵欠连连,站都站不稳。 眼见着两人将要栽倒,那大帐里立刻就有两名亲兵装束的瘦小个子蹿出来,托住两人,摆好了姿势,用手中长枪拄地。 两人睡的正香,远处看来却不见半分端倪。 两个小个子闪身又进了帐子里,转瞬又扶了一个软塌塌的大个子出来,一左一右架着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穿行于林立的帐篷中间。 绕过了两座帐篷,对面迎着一队巡逻的士兵远远的过来。 “做什么呢?”有人粗着嗓子喊话。 “嘿嘿,多喝了两杯,老张醉了!”同样有人粗着嗓子赔了笑回。 三个人也没刻意避讳,就迎着一队巡逻士兵走了过去,浓烈的烈酒气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刺激的人几欲作呕。 因为几人光明正大的迎着来了,那一队士兵反而全无怀疑,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掩着鼻子,骂骂咧咧道:“灌什么马尿,大晚上的别乱跑,当先被六殿下知道,军法处置了你们!” “是是是!”两人谄媚的点头哈腰,架着醉酒的“老张”扬长而去。 * 楚州城外不远处的岔路口,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停靠在树下不起眼的角落里。 青色的布帘垂下,掩住里面漆黑一片的光景。 彼时黎明!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远远的看过去,几乎很难发现这样一辆马车的存在。 不多时,另外一辆马车自远离楚州城一侧的山路上奔驰而来。 深蓝收住缰绳,苦着脸跳下车,刚要转身去打开帘子,那车上却已经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利索的跳了下来。 他的身材干瘦,个子也不高,气色看上去也只是平平,脸上和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都是叫人看了不怎么舒服的皱纹叠起的皮肤。 但偏生他那动作十分的利落,一般的年轻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老头儿下了车,黑着一张脸,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带着一簇山羊胡子一颠儿一颠儿的抖动,一双看上去不大却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灼人的光亮。 不过这会儿里头更是充斥着数不尽的怒气涌动,几乎要将整个视线引燃焚烧了一样。 深蓝的心里抖了一抖,立刻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本来还想去扶他,见状只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一步也不敢靠近。 老头儿直奔着停在路边的青布马车健步如飞的走了去,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里面不甚明显的极为压抑的咳嗽声。 他本来就极度阴沉的脸色一瞬间就完全黑成了锅底灰,胡子抖着犹觉得不过瘾,整个胸口都开始大力的起伏,就如是一个气鼓鼓的封箱一样,看上去倒是带了几分喜感。 老头儿疾走过去,探手一把掀开那青布马车的帘子。 刚要说话,远处就见两道黑影从楚州城的方向飞奔而来。 “是紫姐姐和红姐姐回来了!”深蓝眼睛一亮,欣喜道。 老头儿的动作一滞,冷着脸寻声看去。 黑暗中两人徒步飞奔而来,身上过黑色的夜行衣半点也不显眼,若不是听的见轻微的脚步声,几乎都没人能够发现。 映紫的肩上还扛了一个硕大的黑布袋。 两人奔到近前,见到立在当前的老头儿,离开就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去,小声都:“鬼先生!” 延陵老头儿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两人就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彼时车厢里才传出延陵君有些倦怠的声音道:“带回来了?” 那马车里的空间有限,七月的天气,他身上却是拢了一件厚重的大氅靠左在车厢一侧,推上一张毛皮毯,也是捂的严严实实的。 彼时露在外面的就只有一张清绝冷艳的面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身上黑色的裘皮大氅衬的,那张脸看上去异样的苍白,唇色虽然红润,却是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莫名的怪异,让他那整张脸看上去美则美矣,却是带了几分妖异。 天还没亮,他的精神似乎也不好,说了几个字就用一方素色的帕子掩住口鼻压抑的咳嗽了两声。 “是!”映紫回道,快速解开那黑布袋,露出里面男子沉睡的脸庞,道:“一切都十分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人,请主子放心!” 延陵君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南华六皇子,脸上神色极淡,随后就又不甚在意的移开了视线,点了下头,“嗯!” 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延陵老头儿突然就暴怒起来,就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六皇子狠狠的踹了两脚,然后扭头指着车里的延陵君怒骂道:“你又给我惹事?你早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好了不理这些小王八羔子了吗?这才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又去掺和,你又去折腾,还把手脚直接就做到了军方,你——” “就算我不主动掺和,他们也从来没有打算叫我和父亲置身事外的。”延陵君道,语气平静,不痛不痒,但是平淡如许的眉目之间却是难掩一丝明显的讥诮情绪。 “你爹那也是活该,当初我就说叫他跳出来,他偏就不听。小茉莉花人都没了,他还守着那乌七八糟的鬼地方干什么?”延陵老头儿听了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心思,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去晃悠,他那就纯属是缺心眼!” 延陵老头儿的脾气不好,是属于那种即使你不点火他也能自燃起来的那种。 这么久了,延陵君自是将他的脾气摸透了,一见他炸毛,索性就不说话了。 “你娘缺心眼儿,你爹更缺,你比他俩加起来还缺!”延陵君老头儿见他不理自己,就扯着嗓子,一只正在雄赳赳气昂昂战斗着的公鸡一样,双目圆瞪,冲着延陵君嚷嚷。 说话间已经手脚并用的爬上车,抬起一手就大力的往他后脑勺招呼。 “呵——”延陵君看着他这恼羞成怒的样子,笑起来反而有点儿温文尔雅的少年模样,不言语也不闪避。 外面的映紫已经见惯不怪,麻木的别开了视线。 桔红和深蓝两个惨不忍睹的想要闭眼—— 都说陈赓年的脾气不好,原来他那动不动就乐意拍人脑门的脾气是从这儿来的! 自家主子摊上这么俩暴脾气的长辈—— 那也是够遭罪的! 就在两人嘴角抽搐腹议不止的时候,延陵老头儿高高举起的手最后落下来的时候却是轻如鸿羽,自延陵君脑后寸许的位置顿了一下,随后他就又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甩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仍旧是口沫横飞,指着延陵君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全都不给我省心!你们这是看我活的长了,想方设法,全家人前赴后继的出马,恨不能早一天将我气死了是吧?先是你娘,再是你爹,现在就连你也不消停!成天到晚的情啊爱啊,不知道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那些情情爱爱的能当饭吃?一个两个的,全都不要命的给我折腾,你折腾啊——你再折腾——” 他兀自大骂着,就是越说越气,忍不住的又想动手,但是手刚抬到了一半却还是强忍着给收了回来,继续骂道:“现在就剩下半条命了,这会儿了你还不消停?我看你这不是不要命,分明就是想要活活把我老头子给气死了!人家养儿养女,我就养了你们几个冤家,指望着你们给我养老送终?我不如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还靠谱儿点儿!” 他一声一声的吼,巴掌不舍得往延陵君身上拍,索性就把身下车厢拍的砰砰乱响。 延陵君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模样,眼底笑容就越发肆意,有犹嫌不足的煽风点火道:“怎么会?师公你的寿元还长着呢,到时候就算我等不到给你送终,深蓝也会帮忙挖坑葬了你的,还能真叫你连身后事都自己操心不成?” “混小子!”延陵老头儿闻言,一双小眼睛瞪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使劲的磨着后槽牙,再次失声吼道:“你这又是拐着弯儿的骂我老不死呢是吧?个没良心的,这多少年了,我就活脱脱的为着你们这一家三口操碎了心。都是茉莉花儿那丫头坑的我,当初拜师的时候她说的啥?一张小嘴儿抹了蜜似的把我老头子哄的团团转,我还指望着她给我承袭衣钵呢!可她呢?叫我给她收了乱摊子不说,夫君儿子还都丢给我来管?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一家子的吗?” 他越说就越是激愤,一张脸上颜色涨的通红,最后居然吧嗒吧嗒的抹起眼泪来。 映紫倒是还好,桔红和深蓝两个惊的眼珠子几乎要跟着掉出来了—— 这位延陵老头儿如今的岁数可是比他们在场的其他四个人加起来还要再翻一番的,以前他们就只知道这老头儿脾气大,还纳闷儿他这小心眼的脾性怎么就有命活的这么长久,这会儿看他跟个孩子似的哭的委屈又憋屈,顿时就跟着傻了眼。 延陵君别开眼睛,却是劝也不劝,仍是用帕子捂着口鼻安静的坐在那里。 延陵老头儿滴滴答答的兀自抹了半天的泪,最后狠甩了一把鼻涕,再拿袖子胡乱的一抹脸,重新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就说是你没良心,白眼狼,就这么由着我哭,也不知道劝一劝!”延陵老头儿哼哼唧唧的抱怨着。 延陵君这才给立在旁边的映紫使了个眼色。 映紫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延陵君接了,转而递到他面前。 延陵老头儿吊着眼角斜睨了一眼,又哼了一声,一把抢过那帕子的时候顿时就又神清气爽了起来,拿帕子把脸上秽物清理了一遍,就又恢复如常。 他直接两腿一收,缩进了车厢里,和延陵君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盘膝而坐,居高临下的看一眼站在不远处还嘴巴张的老大不及回神的深蓝道:“不是说要急着赶路吗?走吧!” “哦!”深蓝回过神来,却是缩头缩脑的去看延陵君的脸色。 延陵君干咳一声,尽量的好言相劝道:“师公哭的痛快了,就赶紧回去吧!” “你——”延陵老头儿眉毛一竖,又想发怒,但是看见他不怎么正常的脸色,一时间就又强忍了下来。 “那丫头的脾气可不大好,没有师公你亲自出面,指定是糊弄不过去的!”延陵君道,将他弄脏的帕子丢了出去。 “我不去!”延陵老头儿索性挪了挪屁股,面对另一侧的车厢壁,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延陵君看着他干瘦的背影,忍俊不禁,抬手去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答应我娘要照顾我的!” “我又不是她养的狗,凭什么万事都听她的吩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延陵老头儿突然就又哽咽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没有叫眼泪滚出来,反而用了极大的力气隐忍,脸上表情严肃而僵硬,片刻之后才压下脾气,深吸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许是我老头子上辈子作孽,就当是我欠了你们一家三口的,走吧走吧!既然是一早儿答应小茉莉花儿的,我老头子这把年纪了,总不能食言而肥,去和你们这些娃娃计较。早前儿亲手把她给照顾没了,这会儿我总不能当面再交代过去。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颠簸的起,你就死命的折腾我吧!” 延陵君看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无奈,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自己裹着大氅下了车。 延陵老头儿本来对他就没防备,他起身的时候顺带着在他后肩一拍。 延陵老头儿浑身一僵,那车厢里的空间又十分有限,延陵君挤过他身边下车的时候就不小心将他带倒,也是就见他四脚朝天,一只万年老龟一样仰躺了下去,后背弓起,不住的来回摇晃。 深蓝看着他这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混账小子!”延陵老头儿立时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延陵君也没管他,只就随手将落在车上的皮毛毯子一扯就将他的身子整个儿盖住,恳切道:“这边的事,辛苦师公了!” 说完就将门帘抖下来,对深蓝递了个眼色道:“送师公回去吧!” “是!”深蓝憋着笑,过来跳上车辕,调转了马头离开。 马车里,延陵老头儿叫天天不应应叫地地不灵,破口大骂了一阵无果,干脆就又悲愤的委屈大哭了起来,嚎啕声被厚重的毛皮毯掩住,断断续续倒像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眼见着他的马车走远,影子才有些忧虑的皱眉看向延陵君,试探道:“主子,您要回京,这一趟少说也得半个月,您现在——” 她说着,就隐晦的又打量了延陵君一眼,“还是叫鬼先生陪着您稳妥一些吧!” 延陵君不语,却只是低头看了眼脚边昏睡未醒的六皇子道:“趁着现在,赶紧把他送过去吧,再晚她就该带人过去了!” “是!”桔红没说什么,弯身重新将那黑布袋系上,然后扔到旁边自己马背上,策马往西越军营的方向飞奔而去。 延陵君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还是一个字的废话也没多说,直接转身上了马车,道:“走吧!” “是!”映紫隔着帘子又满是忧虑的看了那马车一眼,然后跳上车辕驾车离开。 * 褚浔阳带了曾奇挑选给她的六名侍卫连夜出城,直奔楚州城外的那处树林。 那山壁后面的小径是秘密潜入南华军营后方最稳妥的通道,趁着月黑风高,南华六皇子又是初来乍到,那边又正在乱着的时候,要成事她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因为行动隐秘,带不得太多的人手,所以这一趟她走的十分隐秘,直接带了几个人乔装之后,就从大军驻地外围的无人处越了出去。 外面曾奇提前准备好了马匹在候着。 褚浔阳带了几人过去,却是愣了一下,皱眉道:“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褚琪枫坐在马背上,浓眉深锁,看着她的目光中几多忧虑几多无奈,道:“深入敌营不是小事,我跟你去,回头你带人在外围接应,我去办吧!” 褚浔阳迟疑了一瞬,没有做声。 褚琪枫看了眼天色,长出一口气道:“有我在这里,就完没有叫你冲锋陷阵去冒险的道理,事不宜迟,再等天就亮了,明日一旦他正式接手军中,整顿过后再要下手就难了!” 但凡是她还想要继续这个计划,那么这会儿就绝对不是她再妇人之仁犹豫的时候。 褚浔阳抿着唇角略一权衡,然后就飞快的拿定了主意,“嗯!” 她一招手,翻身上马。 曾奇也想要跟着去,却被褚琪枫横手拦了,道:“曾管家你留下,褚其炎也不在,你在这边盯着吧!” 褚信和褚其炎相继离去,这会儿军中虽然就属他的身份最高权力最大,可毕竟这里的兵都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留下一个自己人坐镇,的确是不放心的。 曾奇自是明白他的顾虑,点头道:“好!属下知道该怎么做,郡主和郡王爷放心!” 说着,又对随行的侍卫嘱咐道:“一定要保障两位小主子的安全!” “是,大管家!”几人答应着,跟随褚浔阳兄妹匆匆打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一行人直奔楚州城外的小树林,在褚浔阳的引领下找到了崖顶那处藤蔓下面隐藏的山壁一侧的小径。 褚琪枫看过去。 下面就是壁立千仞的悬崖,那里的所谓小径又断断续续,夜色中看去,下面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说不住什么时候一脚踩偏就会把自己交代在了这里。 “哥哥——”褚浔阳往前一步,拽了下褚琪枫的袖子。 褚琪枫回头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给她一个温和的笑,“没事!对付几个酒囊饭袋我还是不成问题的。” “嗯!”褚浔阳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拗不过他,也不浪费时间,只道:“那哥哥你小心些,如果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 “知道了!”褚琪枫道,深吸一口气就率先第一个扒着崖壁攀了过去。 后面五名身手矫捷的侍卫依次跟上。 褚浔阳心里略有紧张的站在原地目送,山涧底下盘旋而上的湿冷气息扑面,冻的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直至目送褚琪枫等人在眼前消失了踪迹,她才收回了目光。 旁边和他一起留下的人是朱远山。 之前褚琪枫说他跟着褚浔阳落入山涧,他也是刚刚晚上才跟着下去搜救的士兵回营的。 到了这会儿朱远山才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这里的路径这般隐秘,郡主怎么会知道的?” “那天被褚信的人逼退到了这里,偶然发现的。”褚浔阳简短的解释。 她知道这样的解释不足以完全平息朱远山的困惑,却也不肯多言—— 若说她是偶然经过此处发现了这一条小径,那不足为奇,可是谁又能那么肯定这小径就是通往南华人大军驻扎的军营后方的? 显然这个疑问褚琪枫也有,只是—— 他可能会以为是延陵君透露给自己知道的吧! 想起延陵君,褚浔阳的心情突然就又明显带了几分沉重,烦躁的皱了眉。 朱远山终究也没再继续追问,只陪她安静的等在崖边。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面的林子里突然听到有人匆忙而急切的脚步声。 两人俱是心神一敛。 朱远山拔剑出鞘,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褚浔阳则是飞快的抬手,将身后藤蔓拉过来一点,挡住了后面的玄机。 抬头,却见一身夜行衣的桔红扛着个黑布袋子奔了来。 “郡主!”见到褚浔阳,桔红就露出一个欣喜地笑容,“您果然在这个里!” “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褚浔阳迎上去一步,不解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顺势打量了一眼她扛在肩上的布袋子。 “奴婢去了军营找您,可是晚了一步,您已经出来了。”桔红道,一边说着已经将那布袋卸下来,打开了。 里面是南华六皇子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一觉睡下来已经被人扛着辗转了数个地方。 “晚上奴婢和映紫过去了一趟,映紫姐姐赶着回烈焰谷照顾主子了,让我把这人给您送来。”桔红道。 “这人是——”朱远山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由的倒抽一口气。 他虽然没见过南华的六皇子,但是想想也就明白了。 褚浔阳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目光略显幽暗深刻了几分,迟迟的没有说话。 桔红到底也是有些心虚的,等了片刻就忍不住道:“郡主?奴婢之前不知道您从别的地方出营了,就和您错过了,您的人已经潜过去了吗?需不需要暗号联络他们撤回来!” “不必了,是哥哥亲自带人去的!”褚浔阳道,语气平平,谁也不曾发现方才她其实是失神了许久。 “既然人你们已经带出来了,哥哥可能——”褚浔阳道,忽而又回头望了眼那藤蔓遮掩后面被捂的严严实实的暗道:“他应该会临时再做别的安排!” 褚琪枫也是个敢行敢做当机立断的住,既然过去了,定然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她的目光从地上南华六皇子的面上扫了一眼,忽而冷然的勾了下唇角道:“这个人,暂时不用她了,桔红,先将他带回军营看管起来,回头等本宫和哥哥回京的时候一并带着他走!” “啊?”桔红讶然的脱口道:“郡主不是要拿他去做和南华人谈判的筹码吗?” “现在不用了,我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褚浔阳道,径自跨过倒地不起的人往那林子外面走去,一边道:“远山你在这里等着哥哥回来吧,本宫要先赶回军营去布置点事情!” “是!”朱远山应了。 桔红也赶忙将布袋扎紧,把南华六皇子往肩上一扛,追着褚浔阳的步子去了。 两人片刻不停的打马回营,进了营门,褚浔阳直接吩咐桔红把那人送去看管起来,自己去找了曾奇。 曾奇见她这么快回来,不禁奇怪,和同在帐篷里的葛先生对望了一眼,起身道:“郡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郡王爷呢?” “计划有变!”褚浔阳道,也不废话,直接走过去,弯身去看葛先生面前展开的地图,一边拧眉沉思一边飞快的解释道:“今晚可能会有意外收获,这是虎符,葛先生你马上去把人手都集合起来,传本宫的命令下去,马上全线压往南华军营!” 她说着,又在地图上点了两个位置,“这两个地方,一个是他们往后的退路,一个是往旁边丘陵密林里头遁走的必经之路,先锋营的一万人分开两边,就卡住这两个点,只管给我守死了就好,别的事,不用他们管!” 通常前锋营都是战场上用来打头阵的,算是一支队伍里最为精锐的部分。 浔阳郡主这是摆出了大战的阵仗,却又把精锐之师调开了? “这两个点都只是退路,虽然对方刚刚换帅,军心不很稳定,可双方人马相当,我们未必就能将敌军一举击溃,这两个点上的人就未必一定能发挥作用了,而且没有了前锋营冲锋陷阵,这场战事开局对我们来说就十分不利!”葛先生忧虑道。 “本宫叫你去做,就自然是有把握的,你照我吩咐的去做就是!”褚浔阳道,也没闲心和他多做解释。 葛先生是跟随了褚易安多年的幕僚,对东宫方面的情况十分清楚。 这位浔阳郡主,就算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对任何事都保留着话语权的。 他看了曾奇一眼,见到曾奇点头,就也没再多言,带着虎符下去安排。 曾奇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刚想要说什么,褚浔阳已经先行开口问道:“哥哥那里还有多少稳妥可靠的人手在?” “当时因为担心这边会有阴谋,郡王爷的亲信都带过来了,还有属下此次出京,殿下也指派了十八名暗卫随行。”曾奇道,带了几分小心的看着她,“郡主你是要——” “把所有可靠的人手都给我集中起来。”褚浔阳道,唇角弯起,眸子里光影雪亮而锋利的字字清晰道:“机不可失,我要一举拿下南华的十万驻军,同时——把这里的势力全面清洗,自此以后,我要他们只能尊我东宫为主!” 皇帝是靠不住的,只有握在手里的军权才是最坚实的后盾! ------题外话------ 我们锅锅永远都这么体贴哇有木有?你们期待的延陵又粗线了,月票月票,宝贝儿们月票要给力啊,赶紧给我们伟大的楠竹撒月票铺路了,欢迎回归哇(⊙o⊙)! ps:然后我觉得后面可以专门开一章,就叫做论延陵家的遗传基因!然后老不死的师公萌萌哒啊有木有~ ☆、第069章 他,伤的很重吧! “郡主你的意思是——”曾奇不由的屏住呼吸。 褚浔阳也不看他,只是微微露出一个漠然的笑容来:“霍罡在这里盘踞多年,他的势力——是时候完全拔除了。” 曾奇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她。 褚浔阳莞尔,“你放心吧,山高皇帝远,不会有后患的!” “是!”褚浔阳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曾奇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应声去了。 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军就整合完毕。 褚浔阳在帐子里换了褚琪枫的铠甲,利落的将一头青丝挽起,就举步去了阵前点兵。 褚琪枫出营的事情除了他们东宫的自己人,再就没有别人知晓,彼时天色朦胧还没有大亮,由葛先生陪着,褚浔阳直接往人前走了一趟,就下令大军往南华军营压了过去。 十万人的阵仗,行走间声势震天。 葛先生虽是从了她的命令,但是毕竟事关重大,心里怎么想都是忐忑,犹豫着还是对同样神色凝重的曾奇道:“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郡王爷又不在军中,万一——” 曾奇抬头看了眼打马走在最前面的褚浔阳,却是隐隐的一声叹息道:“既然郡主说是有把握,那就听命行事即可!” 他对褚浔阳这么大手笔的动作也并不是十分看好,但是他比葛先生看的更清楚的事—— 因为延陵君出事,自家这位小主子已经被彻底激怒。 这个时候,别说是他,只怕是连褚易安在场都未必能镇得住她。 好在是褚浔阳的心思细密,思虑周全,一般不会做全无把握的事。 葛先生见他如此,也就只能作罢,暂且放下此事不提。 褚浔阳带兵直奔南华人军营的驻地,在离营二里之外褚浔阳打了手势,暂时吩咐止步,侧目对曾奇道:“让探子去前面盯着,对面有异动了回来告诉我。” “是!”曾奇应了。 褚浔阳才又对葛先生确认道:“叫你派人去守着的两给点上可都单排妥当了?” “是,已经按照郡主的吩咐,把人拨过去了。”葛先生道。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随后就不再说话。 她的面孔肃然,神色冷凝,冷冷的盯着正前方。 天幕缓缓拉开,天色看上去就显得极为黯淡,灰蒙蒙的感觉。 远处南华人的帐篷林立,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间或有夜间点燃的篝火未熄,星星点点的闪烁。 身后的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心里却都有些嘀咕—— 既然已经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又停在了这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褚浔阳不是不知道下头人的想法,却也只当是不知道。 又过了不多时的功夫,派出去的探子就匆匆赶了回来。 “怎样?”葛先生赶忙打马上前询问。 “南华军中有异动!”那探子回道,语气很有几分振奋,“隐约听到有人高呼有刺客袭营,具体的情况虽然不很清楚,但是听那动静——当是死了军中的领袖人物了。” 葛先生闻言,也是眼睛一亮,立刻扭头朝褚浔阳看来。 褚浔阳不语,只是漠然注视着前方南华军营的方向,方才竖手为刀冷冷一挥,“走!” 大军启程,继续往前逼近。 褚浔阳一骑快马走在最前面,压到南华军营半里地之前的地方却又再度下令暂停了行程。 彼时南华军营里头已经乱哄哄的闹成一片,人仰马翻,到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士兵四处奔走,吵嚷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营外这边的动静自然早就有人传递了进去,但是那边却齐齐没有整顿出队伍来出营对敌。 曾奇默默的观察了一阵才算是心里有数,向褚浔阳确认道:“是郡王爷带人暗杀了他军中副将等人?” 常思铭被杀,消息才刚报回了南华的朝廷,新的主帅任命还没来得及送过来。 南华太子倒是乖觉,得了警告立刻就能屈能伸的带人遁走,离了这个是非之所,那边算起来,只有六皇子的位份最高。 本来的话,由他来主事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人却被延陵君给掳劫了。 剩下的几名副将原来可是顶的一时的—— “哥哥既然去了,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褚浔阳道,唇角微微上翘,神色冷然间又带了几分骄傲,“既然没能拿到南华六皇子,他自然也会顺手牵羊做点什么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对面军营里突然起了很大的骚乱声,具体的情况暂且无从分辨,但是看样子是闹得很凶。 褚浔阳瞬间敛了神色,再度下令,“攻!” 号角声响起,在士兵高亢的喊杀声中,大军全面出动,直向着南华军营压了过去。 彼时他们营中正乱,虽然双方人数相当,可是连一个够级别站出来主事的人都没有—— 这样一盘散沙一样,可笑的是全无招架之力,连人都没有整合起来就被蜂拥而至的西越大军杀的七零八落。 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大本营,本来在行军打仗的事情上说是要直接侵占对方的军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一次却成了一场意外。 诚然—— 对南华人而言却是一场笑话。 十万人的军队很快就击溃,西越人尝到了甜头,更是越战越勇,最后就当真如褚浔阳事先估算好的那样,不敌之下,那些南华士兵一则往身后南华国中的方向撤退,一则就近就想躲入附近的丘陵丛林之中避难。 葛先生看着这般战况,兴奋的满脸通红,大声帮忙指挥着士兵乘胜追击。 褚浔阳对这里的战事却是关注不多—— 这场仗的胜负对她而言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悬念的。 趁着这边双方正杀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只携了一柄长枪,带了几个心腹侍卫单独在南华人中间冲杀出一条血路,横穿军营,绕到了南华军营驻地的后方。 此去三里之外就是那处崖壁上的密道。 褚浔阳一路寻过去,却是还没等到出营就找到了蛰伏在此的褚琪枫等人。 “哥哥!”褚浔阳道,翻身下马迎了过去,看到褚琪枫上臂上裹着的绷带染血,就是眉头一皱,拉了他的胳膊查看,“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一点皮外伤!”褚琪枫道,也不问前面她的具体布置。 他们兄妹之间就是有这种默契。 就如同褚浔阳刚得知南华六皇子已经被成功掳劫之后就能想到褚琪枫定会趁火打劫,再做下别的安排一样—— 褚琪枫在临时改变策略,带人刺杀了严副将等人的同时就已经估算好了褚浔阳那里必定也为此事另外做了打算。 所以这一出天衣无缝里应外合的妙计—— 根本就无需提前计划。 因为对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手段都太过了解的缘故,只需要各自出手就好。 褚浔阳拉着他的手臂试了一下,确定真的没有伤到筋骨也才放心,赶忙就利落的脱下身上铠甲帮他穿戴起来,“前面曾奇他们在盯着,这些南华人群龙无首,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局势定下来了。另外我安排了人手混在队伍里,顺便暗手把之前霍罡留在军中的人手彻底清除。不过那里面不乏有些资历和身份的人在,等把南华人处理了,我们再研究一下善后的方法。” “嗯!”褚琪枫一边动作飞快的穿戴,一边抿了抿唇角道:“那些先不急,等稍晚的时候回营再说。” 换好了衣物,褚浔阳就道:“哥哥先过去吧,我就先行回营了,那边——可能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褚浔阳说着,转身就走。 “浔阳!”褚琪枫下意识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褚浔阳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南华的六皇子——”褚琪枫道,斟酌着用词,虽然心里矛盾的不想提,但是飞快的镇定了一下情绪,还是果断的开口道:“是他叫人做的吧?” 提及延陵君,褚浔阳的眼中就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情绪。 不过她的神色转变极快,很多深层的东西都没给褚琪枫足够的时间去领悟。 “由谁来做都是一样,何况——”褚浔阳道,说着就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道:“目的达到也就是了。” 褚琪枫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是一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快去吧!我还得赶去前面看看状况。” “嗯!”褚浔阳点头,转身攀上马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指了褚琪枫身边的一个侍卫道:“对了,远山还在对面你们过来的地方等着接应,你去跟他说一声把。” “是!郡主!”那人应了。 褚浔阳于是也就不再滞留,打马抄了条近路让楚州城方向,自家的军营驻地折返。 因为是要将这里的南华驻军连根拔起,这一次褚浔阳也没有保留,几乎也是动用了己方所有的兵力出动,是以这会儿回到军营,里面就分外冷清,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队士兵偶尔从帐篷中间穿行着巡逻。 褚浔阳轻车熟路绕过几座帐篷,进了和帅帐之间隔开三座帐篷的一座帐篷里。 “郡主!”桔红见她回来,立刻欣喜的起身迎了上去。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看了眼她身后。 那里南华的六皇子已经转醒,被反缚了双手扔在床上。 一晚上被人扛着到处奔走摔来摔去,这会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大好,眼睛赤红,头发蓬乱,明明是眉目清修的一个俊朗少年,这会儿儿看上去—— 虽然容貌无无损,但是那眼神太过阴暗血腥,看上去却显得狰狞。 “你是什么人?你是叫人掳劫了本王到此的?”六皇子赤红着眼睛大声嘶吼,之前他应当也吼过桔红不少,这会儿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叫人听了很有些难受。 褚浔阳只就不甚在意的斜睨了他一眼,然就移开了视线,对桔红道:“浅绿那里怎么样了?” “没有大的妨碍,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内伤,奴婢给她拿了药来,说是调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桔红道。 “那你收拾准备吧,最快明天,最晚后天,我们启程回京。”褚浔阳道。 “啊?”桔红闻言却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猛地朝她看过去一眼——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褚浔阳会这么痛快的说要离开的。 这一眼的目光看过去去,太具有代表性了,褚浔阳看在眼里,眼中忽而掠过一抹略显苦涩的笑容来。 不过转瞬她就又再度移开了视线,看了眼那边角落里还在怒目圆瞪狠狠打量她的南华六皇子道:“把他也带上,实在不行——就直接灌药吧!” 说完,就再也懒得多看那人一眼,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 褚浔阳并没有在军营里等褚琪枫回来。 褚琪枫是个稳妥周到的性子,处理军务不在话下。 从那帐篷里出来,确定军营各方面都没有问题,褚浔阳就又遣散了所有的随从,自己孤身离营,打马去了烈焰谷。 时下不过七月,太阳升起来,在道路两侧层层叠叠起伏不休的芦苇荡里洒下大片明亮的光晕,这会儿芦苇也才堪堪开始抽穗,没有芦花飞舞,道路两侧都被一片新绿掩盖,却是十分怡人。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打马前行,仍是从东边的山路入谷。 烈焰谷里的气候与外面不同,一年四季始终如一,根本看不出节气的变化,所以每每行走其间就会给人一种错觉—— 时间似乎根本就没有从这里经过,入眼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然后就情不自禁的幻想着—— 也许—— 物是人也是! 也许—— 撑开眼前飞流而下的瀑布池,走过花香旖旎的紫藤花架,抬头看去的时候就是曾经那男子懈一支陈旧的长笛立于纷乱红叶间素净又漂亮的脸孔。 然后他看过来的时候,会抿着唇角,有些局促又沉默的看她。 很奇怪,后面和他相处的时日不短,见惯了他八面玲珑,风流不羁的姿态,这一刻回忆起来却还是这里初见时候的那副神情姿态印象最为深刻。 记得他有些僵硬又冷漠的面部表情,和她对视时候深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又潋滟深刻的眸子。 哪怕是他后来笑容再如何的真实,却都又仿佛磨灭不了那一眼枫林初见时候的宁静致远。 是她牵扯着他入了凡尘,堕入繁华。 是她—— 让他几次三番落入险境,成就了绝世风流又确乎是最身不由己的姿态。 褚浔阳紧抿着唇角,在那瀑布底下静默的站立许久,待到深蓝打着伞把延陵老头儿引着出来的时候她长长的睫毛上已经被飘洒而下的水雾打上一片细碎的水珠,一眨眼,就支离破碎的四下里裂开了。 延陵老头儿的胡子翘的老高,神情极度不悦,气呼呼的瞪着她就吼,“你这娃娃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 “我不会再来了!”褚浔阳道,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淡然的出声打断他的话。 延陵老头儿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斜吊着眼角打量她,却是心存狐疑,好一会儿没吭声。 “先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费心思应付我了,既然他已经回京去了,您还是随行跟着照顾他去吧!”褚浔阳道,语气也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如果见到他,麻烦先生替我转告他一声,我在西越的帝京等他!” 把话说完,褚浔阳就再片刻也没多久,转身就朝自己留在不远处的战马走去。 延陵老头儿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着。 深蓝在旁边,咬了半天嘴唇,终于忍不住快跑两步,赶在褚浔阳上马之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很低却极为肯定的说道:“郡主,您莫担心,鬼先生的医术天下无双,他会治好我家主子的!” 褚浔阳用力的抿抿唇角,半天不置可否。 深蓝看着她眼中埋藏至深的情绪,忍不住就是鼻头一酸,扯着她的袖子晃了晃道:“郡主——” “他——”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却还是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缓缓的闭了下眼,凄然一笑,喃喃道:“伤得很重吧?” 几个字,她吐的轻缓,却隐约厚重的带了几分哽咽。 当日映紫和桔红从盘泷江下游找到延陵君之后就直接将他带回了烈焰谷,后来褚浔阳闻讯赶来都被延陵寿给挡在了门口,说是延陵君受伤昏迷需要绝对安静的疗养,没有让她见到。 这老头儿的脾气不好,又是延陵君最为敬重的长辈,褚浔阳自是不会与他为难,连着两日都等着这里。 这老头儿也着实是被她逼的够呛。 偏偏延陵君还要把他留下来应付这难缠的丫头,就更是气的他心里窝火。 之前延陵老头儿说是延陵君未醒,褚浔阳也没逼他什么,深蓝就一直以为她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时恍惚。 深蓝一愣,还不及想要要如何回答的时候,褚浔阳似乎也并不曾指望她的回答,随后已经翻身上马,清喝一声,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开。 马蹄飞扬,溅起草屑无数。 延陵老头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珠子来回转了两圈,神情越发的古怪了起来。 “先生——”深蓝走回他身边,“郡主她好像——” “什么郡主公主的,收拾行李,跟我追那臭小子去!”延陵老头儿瞪了她一眼,也不等深蓝给他撑伞,自己一转身就健步如飞钻进了从高处垂落的水幕后头。 * 褚浔阳上马以上就片刻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出了山谷,原路返回军军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那延陵老头儿出面跟她说延陵君昏迷未醒的时候她是信了的,总归他是延陵君的师公,总不会不为他做最好的打算。 何况再怎么说她也是连累延陵君涉险的罪魁祸首,延陵老头儿对她那个冷冰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也几乎将她成功诓骗了过去。 哪怕心里其实是还有一丝疑虑的,她也宁肯自欺欺人的不叫自己去多想。 直至昨夜桔红绑了南华六皇子回来,她才不得不正视了问题—— 桔红说主意是映紫出的,而映紫又刚好知道那崖壁边上的密道,从逻辑上讲是没什么问题,而从映紫和桔红两人的身手和智慧上讲,她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只是—— 她们掳劫的人却是天潢贵胄,堂堂南华一国的皇子! 这样的决定,绝对不是他们两个丫头可以随便做下的。 所以,这就只能是另外的一种可能—— 背后指使他们的人是延陵君。 他太了解她了,只怕是知道她曾和南华太子私底下约见之后,马上就已经想到了她下面的打算。 要击溃南华军队,此前最为性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此。 他不想她去承担潜入南华军营的风险,所以先她一步,代为出手,让映紫和桔红去做了。 他醒过来了,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延陵老头儿就是骗她的。 而说话昏迷,借延陵老头儿做挡箭牌,不肯与她见面,根本就是延陵君的意思。 他不肯见她,却还在处处为她打算。 他让桔红带了南华六皇子来见她,却就是迟迟不肯露面,这说明了什么? 这次两人遇险的事情并非偶然,同时南华国中必有异动,这样的情况下他势必得要回国一趟处理。 想都不用想,褚浔阳就能知道—— 他必定是伤的很重,因为不想让她见到他的现状,不想再为了此事而刺激她,也不想她为此而阻止他远行,所以就让延陵老头儿帮着圆了谎,只说是他未醒,因为料准了若是延陵老头儿出面的话,她势必不会动强。 他的考虑步步周到,处处精心,将所有可能的意外状况都估算在内,并且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大约是连她会连夜带人突袭南华军营的事情都打算到了。 那个时候,褚琪枫人正潜伏在南华军中,随时都有危险,他是估算好了时间,刻意让桔红晚了半刻过去,那样一来,为了配合褚琪枫完成那个里应外合的计划,哪怕她会猜到他启程返京的意图—— 为了褚琪枫,也是分身乏术。 而等到这里的一切尘埃落定,也足够时间让她完全彻底的冷静下来,再不会为了一时冲动而追过去阻挠。 这个男人,得是要有多深的算计,又是得要有多了解她,才能准确无误的算计到这一步来? 高高的芦苇丛挡住了过往的风声,小径上面一片寂静,马蹄声踩踏上去,每一声都像是落在了心头,清晰又疼痛。 “吁——”奔跑中,褚浔阳突然收住马缰。 因为动作太过突然,身下战马几乎直立而起,嘶鸣了一声,费了不小的力气才稳住了不乏。 褚浔阳翻下马背。 转身一步一步往后面走去。 那里的小径上有一条不起眼的沟壑,她却记得分明,去年秋天便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到他。 他说那个时候是她救他一命,给他新生。 现在回想,那一日匆匆一瞥的际遇—— 也不知到底是谁惊艳了谁的年华,又是谁璀璨了谁原本注定云雾笼罩的时光。 前后两世,除了父亲和哥哥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关怀备至,无声的纵容;第一次有一个人会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和骄纵的脾气;第一个有一个人,不问愿意不计后果的陪在她身边,帮她做任何事;第一次有一个人会细心的替她筹谋打算,不惜双手染血,不惜罔顾生命,也要去达成她的哪怕是最微末的一个冤枉。 只要是她需要,哪怕是她不要求,他都会去做! 如果说只是为了偿还当日她救他一命的恩情,他为她做的,早就超出去很多很多了。 许多难以想象的事,在遇到他以后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曾经她以为她这逆天改命的重来一回,只是上天垂怜,给了重新回到父亲和兄长身边守护团聚的机会。 可是现在—— 她也更愿意相信,这重来一世—— 她亦是为了重新遇到他! 褚浔阳的手指缓缓探出去,压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 曾经一度,这里被他身上抛洒出来的热血晕染,虽然现在已经半点迹象也没有了,褚浔阳还是用了好大的力气,用力的把手掌压在那片泥土上,似乎再更用力一点,就能感受到那个人身体的温度。 曾经他那般温柔缱绻拥抱她的时候,有多少次她都是敷衍着和他打哈哈,现在人海茫茫两处不见,才会觉得是那般深刻的怀念。 褚浔阳的眼泪无声的落。 自从褚琪枫从崖下将她带上来之后她就再不曾落过一滴的泪,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是相思入骨还是思念成灾,她便是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的哭着像是个孩子。 褚琪枫弃了马从后面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来,同样是缓缓的弯身下去,半跪在了那里。 看着她抽搐抖动的肩膀,看着他压在地面上被粗粝的砂石摩擦的掌心,他的心里亦是跟着钝钝地疼。 所以那一刻,他竟然是完全不敢走到她面前去看她的表情,只在她身后探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 “浔阳!”褚琪枫开口,声音涩哑的厉害,那般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出口就显得虚弱不堪。 褚浔阳的身子震了震,这才是不挂不顾的回头扑到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哥哥!” 褚琪枫的心中酸涩不已,抬手轻轻的拦着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衫,那一瞬间,所有的心情也都仿佛是跟着她的眼泪一起泛滥,成了满地再也收拾不起来的狼藉碎片。 他最怕的事,最不想看到的事,终究还是成了真。 其实扪心自问,延陵君对褚浔阳是真的很好,只是—— “别哭了,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脊背,“他是状况很不好吗?曾奇那里我已经叫打点准备回京了,实在不行就带他一起回京城吧。” “我不知道!”褚浔阳伏在他肩头,就只是哭,“他不肯见我,我想他一定是伤的很重,否则——否则他不会不敢见我的!连延陵寿都没有保证他一定会没事,哥哥——你说他到底怎么样了?” 鬼先生延陵寿的医术被尊为天下之最,陈赓年和延陵君都是他一手教导,医术都已经不俗,他本身的本事怎样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就连他都没有把握的话—— 褚琪枫闻言,也是不由隐隐的倒抽一口凉气,扶起褚浔阳的肩头道:“怎么会呢?那山涧下面就是盘泷江,江水又深,按理说即使的落入江中也不会引发什么内伤或者外伤。眼下又是七月,那江水的寒气虽是重了一些,但是他的身体底子也不错,当是不至于会怎样的。” 褚琪枫说着,就抬手去摸她眼角泪痕。 他和延陵君虽是相看两厌,但只就冲着对方为褚浔阳做的这些,对延陵君的生死他也不能完全的漠然以对。 何况—— 褚浔阳还在为了这个人伤心。 “好了,你别哭了,你要不放心,等我回去安排一下军营里的事,我陪你去找他?”褚琪枫道,将她拉起来,弯身替她拍掉袍角上的泥土。 “不!”不想褚浔阳却是直言拒绝。 褚琪枫一愣,抬头看向她。 “我不去找他,我不辜负他为我做的任何牺牲和让步!”褚浔阳道,抬头对上褚琪枫的视线。 她的眸子里蓄了一层晶莹的水汽,目光却是依旧雪亮而坚定,“我们回京!” 但凡和这从的事件有关的人,她一个也不会叫他们逍遥在外。 ------题外话------ 求月票,每天一次求月票,月中了喂,宝贝儿有票的都不要藏着了嘛,想要我们哥哥早点回来和芯宝见面就要拿出诚意来么╭(╯^╰)╮我们大延陵苦逼的伤了,需要月票换灵丹疗伤喂~ ☆、第070章 我从来都知道! “南华那边的事哥哥是怎么处理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涌动的情绪,褚浔阳正色问道。 “我已经休书一封,让人上呈南华皇帝,照你说的,叫他们拿长水郡的五座城池来换人!”褚琪枫道,说话间也是瞬间目光一凛,带了几分浓厚的煞气。 “嗯!”褚浔阳点头,走过去牵了自己的马过来,“桔红那里已经在准备了,我要马上赶回京城去,那边有褚其炎在掺合,我总归是不能完全放心。哥哥你这里——要不还是等南华方面有了回音再说吧!” “十万大军被击溃,主帅被虏,这种事情对视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还有什么好说的?”褚琪枫冷嗤一声,扶着她上了马,自己也转身攀上马背,兄妹两个并行往回走。 “南华方面估计他们自己也得先闹上一阵子,拿城池来换人是不太可能,但就着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时半会儿南华皇帝应该也不敢再动干戈。这一年之内他军中就连着出了两次变故,两次主帅被杀,一次牵扯到了镇国公府,险些要了荣显扬的命,这会儿太子和六皇子又都有牵扯,皇帝就算是再昏聩无能,也该好好反省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了。”褚琪枫道,目色深远,看着前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小径,“十有*,他们是会递送国书,要求议和,先把战事压下去,何况——” 褚琪枫说着,眼中神色就飞快的变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平静道:“延陵君回朝了吧?他们父子联手起来,那冲击力——只是怕连南华皇帝也不敢小觑,届时他还哪有心思再起战事,管这外面的闲事?” 提起延陵君,褚浔阳的神色就瞬间黯淡了下来,抿着唇角再不吭声。 褚琪枫侧目看向她,满心满脸都是无奈。 “对了,这边咱们军中那些死忠于霍罡的旧部,还有年后被褚信替换安插进来的那部分人,刚才攻打敌营的那场恶战中已经被你安排的人趁乱都给清理掉了。”定了定神,褚琪枫就刻意的转移了话题。 “嗯!”褚浔阳这也才有了点精神,冷笑道:“也得亏是这两个人都隐藏很深,否则他二人一旦出事,他们留下的那些人早就要针对我们采取行动了,这倒是方便了我们。” 谁也不知道霍罡和褚信存了外心,这么多年以来,他二人,一个是忠心耿直不畏艰险在外领兵的武将,一个是低调又中心,在朝中人脉口碑都首屈一指的亲王。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突然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褚浔阳想着,就忍不住的发笑,“趁着这一场大战哥哥在军中竖起的威望,正是我们拉拢人脉的好机会。缺损的那些职位,后面必定得要朝廷颁布圣旨委任的才算,不过估计着,等到那边确定好了人选,再到圣旨送抵楚州这里怎么也得天半个月了。哥哥先找几个妥帖的人占了位置吧,暂时先把人脉都串联起来,届时就算陛下从京城派遣了新的主帅和参将那些人过来续职——几个没有根基又眼高手低的京官能顶什么用?占着个空位而已。” “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出来之前已经把拟定好是名单交给曾奇去办了。”褚琪枫点头,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就加快了速度,打马回营。 * 楚州大胜。 一夕之间以微弱的损失完全击败敌人十万大军,斩下两万多颗反抗者的头颅,俘虏近八万。 捷报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上呈皇帝的御案之上。 百姓们交口正赞人人振奋,但是朝堂之上,老年天子肃然的面孔之下却是明显压着火的。 不是他不希望战胜,而是—— 褚琪枫这一次的出手太狠,而且完全不留余地,明知道这些年他和南华皇帝双方在楚州战场上都是用的制衡之术在维持一种平衡,而很显然—— 褚琪枫此举便是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 南华十万大军覆没,不仅如此,还将六皇子作为战利品俘虏回京。 表面上看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喜事,但是后面后续而来的麻烦却肯定不少,更何况褚琪枫还自主主张,已经发了折子呈送南华皇帝,要求以长水郡的城池来交换六皇子安全回国。 这样的要求,是对南华一国莫大的挑衅! 哪怕南华皇帝的性格再如何的温吞绵软,只怕也不肯轻易吃这一套。 朝臣们也都是个顶个的精明,褚琪枫年少轻狂,他们可不是,一边满脸自豪的赞着“康郡王年轻有为是社稷之福”,一边把握着尺度,严密注意着皇帝的脸色,丝毫也不敢张扬表现。 从早朝上下来。 李瑞祥扶着皇帝的手回了御书房,进门之后皇帝立刻就黑了脸,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不知轻重!不知所谓!读了几本兵书他就当自己万夫莫敌了?半点分寸也不讲究!眼下北疆还未完全平定,南边的战事也才消停,现在百姓是被一时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后面若是南华人反扑报复,那就是莫大的麻烦!” 皇帝骂的声嘶力竭,这一天却是连褚易安都没有传。 他能说什么?当时点名让褚琪枫过去楚州的人本来就是他,而且在那边的事情上他又没提前给出一个处理标准来,现在褚琪枫吐气扬眉打的又是胜仗,当真是叫他有苦难言。 “皇上,康郡王本来就是资历尚浅,而且事关浔阳郡主,他会一是恼怒走了极端这也在情理之中,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就算是再苛责于他也是于事无补,现在的当务之急——”李瑞祥道,谨慎的提醒,“据说这一战我方军中亦有算上,而且睿亲王又出了事,就连主帅的位子也都跟着空缺了下来,是要赶快考虑合适的人选补上了。” “琪枫已经启程往回走了?”皇帝问道。 “是!”李瑞祥回道,“如果快的话,应该三日之后就能抵京,这会儿那边的军务暂由楚州刺史代办,那人虽然久居楚州,有些应敌经验,可到底也只是一介文人出身,现在守成的时候还好说,万一容后南华人来犯,怕是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皇帝坐回案后,烦躁的捏了捏眉心,“那你说现在朝中又有谁能担此任?太子?霍罡?还是苏逸?” 这三个人在行军打仗上面的造诣都是非同一般,可是—— 褚易安是太子,在他正式传位下去之前,皇帝可以放宽了手中权力,让他参与到军务的处理定夺上来,却不会把实打实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上去。 而苏逸? 不提也罢! 倒是霍罡,罗毅的事情过了那么久了,他掳了对方的职务将他圈禁京城,霍罡从头到尾都十分配合,一直关在府门之内修心养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反抗。 眼见着皇帝的神色略带了几分松动,李瑞祥也没多说什么。 皇帝兀自闭目权衡了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道:“明天宣他上朝吧!” “是!”李瑞祥应了,也没再多言。 * 褚琪枫和褚浔阳一行回来比李瑞祥估算的时间还要早上半天,此后第三日过午时分就已经抵达京城。 两人这天一早赶路的时候就先换好了朝服,进城之后就直接带着南华六皇子去了宫中面圣。 皇帝没有见那位六皇子,只是李瑞祥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彼时皇帝的御书房里还有褚易安和被皇帝临时宣进宫来的霍罡。 “琪枫、浔阳见过陛下!”两人进去先给案后的皇帝行了礼,皇帝叫起之后又转向褚易安施了一礼,“父亲!”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只是动作优雅的慢慢喝着茶,仿佛他此行过来就只是个陪衬异样。 旁边的霍罡则是垂眸敛目盯着脚下金砖,给两人行了礼之后也不多话。 皇帝例行公事的又亲自从褚琪枫这里确认了一遍楚州城方面的情况,褚浔阳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自始至终倒是看也没看霍罡一眼。 霍罡的眉眼低垂,看上去也是目不斜视,仿佛双方都就只是毫无交集的普通人一样。 皇帝中毒以后,哪怕是用丹药吊着,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是大不如前,和褚琪枫也没说多少话,只沉默的听完他的陈述方才略显满意的一点头道:“这一趟的差事,你和琪炎两个都办的不错,朕会论功行赏,改日设宴给你们庆功。” “都是臣等的分内之事,皇祖父谬赞了。”褚琪枫谦逊说道。 皇帝笑了一声,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站在旁边的霍罡就是叹息一声道:“睿亲王出事,楚州军中暂时无人主事,朕原本打算再点霍爱卿前往,可是这两日他却突然病下了,又来势凶猛,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远行了!” 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是漠然听着,谁也没有回头去看霍罡。 霍罡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就跪了下去,请罪道:“微臣惭愧,之前久居军中,难免有些陈年痼疾,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皇上相信微臣,抬举微臣实在是——” 他说着,却是不可遏止的咳嗽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咳嗽了半天,最后几乎是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声,霍罡就又对皇帝磕了个头,“微臣殿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哎!霍卿家你有病在身,本来就是朕强人所难了。”皇帝一抬手,目光移过去,又看了褚浔阳一眼道:“浔阳你和霍卿家先退下,朕和你父亲哥哥还有政务要谈。” “是!”褚浔阳屈膝一福。 霍罡也是赶忙行了礼爬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然后后面就听皇帝继续问道:“琪枫,你在楚州前后加起来也呆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军中缺一主帅,朝中众位武将,你可是觉得谁人合适?” “琪枫年岁尚轻,这般资历,哪敢妄加议论此事?”褚琪枫道,后面随着褚浔阳二人先后走出了御书房,也就再没有听到后话。 彼时也才刚过午,外面烈日炎炎,日头很盛。 霍罡当是事后还有事情要给皇帝回禀,所以就暂时立在廊下未动。 褚浔阳也跟着止了步子,与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一同站在了廊下。 她这才侧目稍稍打量了一眼对方。 霍罡的这副容色,的确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脸色清白,嘴唇干裂,目光之中也没什么神采,时而就得要咳上一阵,咳嗽的时候也分外激烈,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霍将军病的巧啊?”褚浔阳道,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未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敢劳郡主亲问,人老了,难免都会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霍罡道,容色如常,也不如往年时候偶尔见面时候摆出来的那副慈爱在嘴脸。 楚州的事情败露,虽然褚易安没有明着跟他摊牌,但是他在朝中的人脉也还是有一些的,很快便是听闻了军中变故。 在那场大的战役中,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心腹几乎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褚琪枫送回来的战报上说是南华人最后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才造成了意外的伤亡,可他却是不信的! 褚信和南华军中是什么关系他很清楚,说褚信被南华人算计?这本身就是个没有办法戳破的谎言,而既然褚信都暴露了,他的事—— 也绝对是瞒不住的了! 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在军中的亲信全部遭遇“意外”? 就在这么个当口上,他如果接了皇帝的圣旨真的再回南疆军中,只怕—— 少不得也是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于是当机立断,他立刻就称病推掉了这趟差事。 以病重做借口,就连皇帝也没有办法怀疑他什么。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还算泰然的表情,眼中嘲讽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藏的久了,也是时候早点拿出来晒晒太阳的,否则发霉腐烂,也一样是要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霍将军你从戎多年,想必身上落下的病根还不只是这一样两样的呢,后面可还要当心着些,万不要数病并发,到时候——可不就是咳嗽两声这么简单了。” 她这话,含枪带棒,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霍罡的面色阴沉。 他也算是老资历的武将了,几时被褚浔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样冷嘲热讽的排挤过? 哪怕他是想要保持镇定,脸上表情也不免有些僵硬扭曲,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郡主提点!” “提点?”褚浔阳忽而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肃然摇头道:“本宫可不想废话给你所谓的什么提点,只就冲着霍将军在此次南疆之行中对本宫的那些关照,这会儿还能叫你站在这里和本宫来说话,本宫也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郡主在说什么?微臣不懂!”霍罡道,一张方脸上全无表情,肃然之中又带着固属于武将的硬气。 只是这一天他的眼神过于晦暗,反而让他的那张脸看上去带了几分阴狠的戾气。 他是知道褚浔阳难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会在宫里就这么公然和自己摊牌。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威胁?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也不在乎他的狡辩,只就把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依仗是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本宫的手里没有拿到你的证据,你要不承认也是常理。既然你想扛那就先这么扛着吧,背后阴招翻脸无情这种事,不只是你会做,本宫做起来可能会比你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霍罡的目光微微一动,满眼戒备的骤然看向她。 褚浔阳却已经转身,从容不迫的款步离开。 霍罡看着她色泽亮丽的衣裙,身姿笔直的背影,莫名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褚浔阳出了宫,在东侧的宫门外头自家的马车旁边等着褚易安和褚琪枫出来。 青藤知道她回来,特意赶了来,本来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些这段时间京城里的见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褚浔阳并没有接茬,不仅没接茬,甚至是半点兴致也没有的样子,只是漠然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郡主?您怎么了?”她的这个样子,极为罕见,青藤看在眼里,不觉得忧虑了起来。 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却只是突如其来的吩咐道:“这段时间我不见客,到时候不管是谁递帖子或是登门,都直接挡掉,不必报给我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藤道,但也毕竟是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对她的习性太过了解。 同时也是因为褚浔阳的举止太过反常,青藤便又忍不住多想,左右观望着,最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咦,奴婢好找没有听说延陵大人跟着一起回来呢?他不是随郡主一起去楚州了?” 为了对南华朝中封锁延陵君的消息,所以延陵君出事之后褚琪枫就下令把消息捂住了,现在西越这边因为延陵君和褚浔阳走的太近,这消息的确是不好隐瞒,但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延陵君和褚浔阳走了一道儿离京,然后这会儿还没回来。 提及此事,褚浔阳的神色就是不觉得一黯,刚刚略一垂眸,就听宫门那里的侍卫道:“太子殿下,郡王爷,好走!” 褚浔阳于是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跳下车辕迎过去,“父亲,哥哥!” “嗯!”在人前的褚易安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当朝储君,只是负手而立应了一声。 褚琪枫看了眼远处的天色,迟疑了一下道:“父亲,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想要上山去看看母妃!” 褚浔阳微微垂下眼睑,唇角牵起一抹恬静微弱的笑容,明显是不想加入到这个话题。 “嗯!”褚易安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道:“让蒋六去多准备些东西带给她吧!” 说完就先行一步往车马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下意识的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眼,眼中神色却是莫名一变—— 果然,父亲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到底知道多少?看他这样的态度,真的是叫人很难琢磨。 “浔阳?”褚琪枫见她失神,就唤了她一声。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回他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道:“我有点累了,跟父亲回去休息了,哥哥你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略有几分深刻。 他们这一家四口对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明明每个人都心明如镜,也明明每个人也都知道其他人也都心明如镜,却还是要对着彼此当面演戏。 这种境况,真的是—— 一言难尽。 心里犹豫再三,褚琪枫终究也没说什么,只就回她一个笑容道:“好!你先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 褚琪枫转身上了马,吩咐了蒋六回府去准备些衣物补品,他自己则是先行一步,赶往慈修庵。 褚浔阳目送他离开方才转身回到马车旁边,看了一眼却是诧异。 “殿下说是困倦了,和郡主一起坐马车回去。”青藤解释。 褚浔阳了然,上了车,果然就见褚易安已经坐在了里面。 “父亲不是一直不肯服老吗?怎么今天也知道喊累了?”褚浔阳笑眯眯的爬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她的笑容依旧明艳,可是细看之下却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般纯粹。 别人也许发现不了这样细微的差别,可是作为父亲,褚易安却是感觉鲜明。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明显无奈又心疼的情绪,任由出巡要靠在他肩上,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含笑道:“让你不听父亲的话,非要去跑这一趟,怎么了?觉得委屈了?” 褚易安是个十分深沉而内敛的人,哪怕是再如何宠爱她纵容她,但是在言辞之间也很少表露。 褚浔阳闻言就是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滚了下来,更加用力的抱住他的那只胳膊 * 褚琪枫在路上也没等蒋六,他似乎是有些急切,直接就先孤身一人出城去了慈修庵。 这里他常来常往,庵堂的师父们也都见惯不怪,知道方氏不喜欢见外人,是以也用人给他引路,直接就是褚琪枫一个人去了方氏居住的院子。 天气暖了,彼时方氏那屋子里的房门是敞开的。 “母妃!”褚琪枫举步进门,对正坐在桌旁闭目捻佛珠的方氏唤了一声。 方氏睁开眼。 在里屋收拾的常嬷嬷刚好拿着几件换洗衣服出来,见到褚琪枫,立刻就是眉开眼笑道:“郡王爷来啦!” 褚琪枫略一颔首,走过去,一撩袍角在她旁的凳子上坐下。 方氏的脸色不太好,带了几分略显苍白的病容。 “听说母妃病了,就过来看看她!”褚琪枫看着她,眉头隐约一皱。 常嬷嬷瞧着,就是满心愧疚的垂下头去道:“都是奴婢不好,前些天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娘娘体恤,就让奴婢下山回家呆了几天,没曾想这就把娘娘给耽搁病了。” 常嬷嬷跟了方氏许多年,虽然方氏这个性子摆在这里,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主仆情分还是有的。 常嬷嬷说着,就愧疚的红了眼眶。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晚上忘了关窗子,只是一点风寒,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的。”方氏说道,语气极为平静和冷淡。 常嬷嬷见她替自己开脱,就更是多了几分感动,连忙擦了把泪道:“郡王爷难得来一趟,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准备的,既然来了,您就陪着娘娘一起用了晚膳再走吧!” 方氏跟一双儿女都不冷不热的,常嬷嬷看的是真心焦急,所以这才罔顾身份,擅自做了主张。 她说着,又唯恐褚琪枫会拒绝一样,连忙又道:“趁着天色还早,奴婢快些端上来,夏日里日头长,该是赶得及天黑前下山。” 褚琪枫见她这般殷勤,没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好!蒋六一会儿过来,我让他给母妃带了些药材和衣物,常嬷嬷你先去看看,带着他把东西搬去偏厢吧!” “好好好!”常嬷嬷欢喜的连声答应,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虽然自家侧妃娘娘不好相处,但好在两个小主子都贴心,母女母子之间虽然生分了一些,却是从不和侧妃娘娘见外。 常嬷嬷眉开眼笑的去了。 褚琪枫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方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方氏,隐隐的叹息了一声道:“母妃的伤好些了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个褐色的瓷瓶递过去,“这两瓶都是疗伤的特效药,对你的伤势可能会有帮助!” “一点皮肉伤,不值当你这么费心。”方氏道,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体贴周到而生出任何哪怕是一丝一毫感动的情绪来。 不过那药瓶她倒是收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才问道:“你的差事都办妥了?没出什么纰漏吧?宫里头——” “母妃——”褚琪枫看着她的脸,突然就有些愠怒的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多年来,他对方氏都是客客气气的,并且十分的尊重。 这却是第一次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对她提高了嗓音吼了出来。 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褚琪枫的眼底却是千般万般复杂的光影汇聚,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真的很想忍,很想把心里所有涌动起伏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这般冰冷的目光,冷酷的脸,那一瞬间,他心里被压抑了很久,控制了很久的一种情绪像是瞬间被引燃了一样,瞬间就纷纷怒的无法自控。 “在提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之前,母妃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一问浔阳的安危?”褚琪枫道,虽然他不想对方氏动怒,却是怎么也无法克制,“那天在楚州,你为了助我脱困,就完全将她弃之不顾,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都不在乎她的死活?连问一声都不肯吗?” 那日他去接应粮草遇伏,被困沼泽,千钧一发之际,是方氏神兵天降,和他并肩作战,化解了那场危机。 可如果真要说起来,当时褚浔阳的处境却是远比他要凶险的多。 关键时刻,方氏看到的却就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抱怨什么,但是脱困出来的那一瞬,心里却是莫名的愤怒—— 就好像是他剥夺了浔阳该有的一切一样。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赶到崖顶时候看着下面空荡荡的山谷是何种心情,整颗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的扯裂了一般。 如果那天没有延陵君的话,如果那样的意外就那样发生了的话—— 这个假设他一直都不敢去想,因为总觉得,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或许—— 此刻他已经再没有勇气活着站在这里了。 褚琪枫的神情悲愤,急剧的压抑之下,他素来温和的眸子里就氤氲了一层浓厚的水汽,那种感情却是那般炽烈而疼痛。 方氏一直一直的看着他,本来对他的质问还全部感觉,此时瞧见他眼中这般真实又近乎疯狂的情感,突然就人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殿下!”她猛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即使当时我是偏薄了一方,可是你又觉得我在你们兄妹之间如何抉择?” 兄妹之间,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自然是要保男丁的。 褚琪枫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觉得心安理得,那种愤怒的情绪却越发充斥在胸口,逼迫着他近乎要疯狂了一般? “什么兄妹?谁和谁是兄妹?”他笑的仓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绝望,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讽的厉害,“母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从一开——我,从来都知道的!” ------题外话------ 有爆料,求月票!我这么惊天猛料都爆出来了,你们还好意思藏着月票不给么? ps:琪枫锅锅其实你也深沉的好苦逼哇,让这些妞儿们拿月票安慰你下好么好么好么?问三遍不回答就是好了!快点,说你呢,就是你,有月票赶紧上交,琪枫锅锅很忧桑,为什么延陵君那厮就能各种揩油谈恋爱,这么玉树临风的劳纸就要当亲哥啊~ ☆、第071章 我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 “什么兄妹?谁和谁是兄妹?”褚琪枫笑的仓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绝望,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讽的厉害,“母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从一开——我,从来都知道的!” 方氏勃然变色,胸口似是被什么人狠狠的一下重击。 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有些畏惧的看着褚琪枫的背影,嘴唇嗡动,过了好半天才是梦呓般呢喃道:“你——知道?” “呵——”褚琪枫忽然就笑了,他仰着头,一直闭着眼面对外面空旷的院子,哪怕是面前没有任何人,他也是刻意的不叫自己眼底的任何情绪流露。 “是啊,我知道,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也没有妹妹。”他说,语气中带着深刻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在嘲讽别人,还是仅限于自己的情绪。 方氏的心头巨震,突然就无限恐慌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褚琪枫对褚浔阳很好,虽然看不惯,但却也只当他那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可是—— 他这话是什意思?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褚浔阳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彼此也不是什么亲兄妹。 那么他还是对她那么好! 和褚易安一样,不遗余力,不休无知的纵容,甚至于—— 因为危急关头,自己过去救的是他而非是褚浔阳,就这般愤怒的质问她? 为什么?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隐约的念头扑入脑海,恐慌之余,方氏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的神色瞬间就暴怒了起来,声音脱线的凄声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褚琪枫道,回头看向她,那神色之间充斥的感情更是叫方氏看的胆战心惊。 那种情绪那般强烈而真实,分明—— 是一种鲜明又矛盾的疼痛。 “我知道,可是我倒是宁肯自己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褚琪枫看着她,嘲讽而凄惶的笑,“母妃,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就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一生,只装作对这一切都毫无所察。既然你和父亲——你们都能做到的,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殿——殿下——”方氏听着的话,脑中轰隆隆的一片,如是无数的惊雷掠过。 她的神色慌乱,面色苍白,用力的捏着手里挂着的佛珠串子,指关节都捏的发白。 “怎么?难道你现在还要否认,说我的感觉是错的,说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吗?”褚琪枫冷冷道。 这些话,他但凡是说出来,那就绝对是十拿九稳,认定了的。 方氏也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强辩,只是到了这会儿依旧心惊不已。 她强行往旁边别过头去,掩饰住眼底的冷意和怒意,强作镇定道:“你既然早有察觉,就更应该知道分寸,和她保持距离,跟她走的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什么才叫保持距离?”褚琪枫反问,“母妃,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浔阳她不过一介女子,她对你也从来尊敬,没有恶意,现在我只要求你对我和她能够一视同仁而已,只是这样——也不行吗?” 方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那眼神冰冷又厌倦。 “殿下你多想了,我当时——我只是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勉强定了定神,方氏说道:“而且殿下您的心思当是放在朝堂上的,这些内宅琐事,实在是不应该花费心力去计较的。” “我是不想计较,可是这一次母妃你的作为却让我心惊。”褚琪枫道,语气犀利,仍是不依不饶的看着她,“母妃,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不喜欢浔阳才对她冷淡,不闻不问,可是这一次——” 褚琪枫说着,就又突然打住了话茬。 方氏对褚浔阳的态度,不是漠视,不是不喜,甚至可以说是—— 厌恶和仇视! 哪怕只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对浔阳——到底是为什么?”忍了许久,褚琪枫终是问出了口。 “这你别管,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方氏道,僵硬的再次往旁边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我做的事,你也不要管。既然今天话都说明白了,那你以后就不必再把那个丫头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你说得对,她不是你的妹妹,和你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以后你可以收收心了,不要再为了她去费心伤神,她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 “呵——”褚琪枫突然就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你果然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的!” “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方氏道,也是瞬间凛冽了神情,语气怨毒,“我没有亲手掐死了她就已经算是仁慈了,你还指望我去怎么低声下气的讨好她?这些年来,她欠了你多少?锦衣玉食,占尽了宠爱,她凭什么?这些本来就该都是你的,这些都是她欠你的。” 虽然是头次听方氏说这样的话,褚琪枫却像是根本就早有准备一样,半点震惊的表现也没有,只是目光微微收冷,神色复杂难辨的看着她。 半晌,他又再苦涩一笑,那一笑之间的神采极其黯淡,似是带着无尽的疲惫,“母妃!适可而止吧,这些年,你为我打算的已经够多了,我的路,我会自己走,不需要你再来替我安排。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可是在父亲那里,他既然已经认定了浔阳,那么——” 他说着,顿了一下,下一刻的目光就转为嘲讽,道:“我凡事都可以不和你计较,可是父亲的脾气你却是知道的,所以——就还是维持现状吧。”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倒是明显流露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来。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才又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谁亏欠谁的话,是非曲直,怕是没有人会比母妃你更清楚的了,就算不为别的,父亲——他总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当是偿还这些年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吧,请你对他,也顾及一点儿。至于浔阳——她是无辜的!” “如果当初不是——”前面提起褚易安,方氏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下来,可是后面再说到褚浔阳,方氏却是再度失控,眼中飞快的闪现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嗜血的冷芒,语声尖锐。 一句话冲口而出,她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飞快的打住话茬儿,后面紧跟着语气才缓和了些许,冷哼道:“能留着她的一条命在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谈委屈,谈无辜?” 她这执念太深,几乎油盐不进。 褚琪枫已经是在极力压抑的火气也跟着被她激发到了极点。 “母妃,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把话说清楚了,我不准任何人动她,如若你还在乎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做为难她的事。”褚琪枫道,面色微微涨红,儒雅的眉目间也跟着蓦然染上一层嗜血的寒芒。 方氏骇然。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次见到褚琪枫露出这种近乎可以称之为狰狞的表情。 她的心里抖了抖,不安又惶恐,但随之而来更多的却是滔天怒火,也是针锋相对的大声道:“早知道她今天会乱你的心,我当初就该让她跟她那个贱人的娘一起去死!” 她这话说的已经是相当严重,最起码—— 已经完全超出了褚琪枫的认知之外了。 褚琪枫脑中懵了一瞬,有些愕然的看着她。 “她夺了你的宠爱,占了你的地位,她担不起你这样的用心和袒护。”方氏道,语气迫切,甚至是带了恳求的意味看着褚琪枫,“殿下,便算是我求你了,就算她和你不是亲兄妹,你和她之间——” “不——”褚琪枫却是没等她说完已经断然开口截住了她的话茬,“这一生我都认定了她,她就是和我一奶同胞的亲妹妹,我过去待她怎样,将来也是一样,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就怕再这样下去,你会心不由己!”方氏冷笑,那笑容之间带了明显的恨意,“且不说你和她到底是不是亲兄妹,只就是她的那个出身就足以毁了你。殿下你既然早有所猜测,就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她的出身。你既然是有怀疑,就应该已经叫人去查过了吧?即使不能拿到全部的证据,也该摸索出了一些端倪。如果不是因为万不得已的原因,你以为你父亲又因何要将她养在身边?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你若是真要一意孤行,我就——” 她能杀了褚琪晖,褚浔阳更是不在话下。 而且只从神情语气上看,她这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就算了的。 褚琪枫固执,而方氏—— 则完全可以说是冥顽不灵。 “其实——”褚琪枫忽而回头看她,冷冷一笑,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凛冽的从唇齿间迸射出来,“我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 “殿下!”方氏怔了一怔,随后就猛地拍案而起,怒气冲天的大声道。 她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要往褚琪枫脸上掴去。 褚琪枫不避不让,只是静止不动的看着她。 她的手已经扬到了半空,可是触及他眼中讽刺而冰冷的眼神,莫名的,却又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这样的话,不要乱说!”良久之后,她咬牙往旁边背转身去。 褚琪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 “我不想忤逆你,也不想叫父亲伤心,所以你别逼我,不要让我做出那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来。”褚琪枫道。 母子两个,背影相对,谁也没有再去执着于谁的表情。 “不要试图控制我的人生,也不要妄想操纵我的感情,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如果你再插手,我就不保证我后面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褚琪枫的声音很浅很淡,落在耳朵里,却有种叫人不能忽视的力度。 方氏的嘴唇动了动,看着他落在阳光下的侧影,满心满眼都是恐惧。 屋子里的气氛静谧的近乎可怕。 许久之后,外面夕阳的余晖已经大片大片的洒进了屋子里的地砖上。 褚琪枫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淡漠道:“母妃你身上带着伤,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一撩袍角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进了院子里。 “殿——”方氏下意识的追出去一步,最终却又在门口止了步子。 外面常嬷嬷备好了午膳,正满心喜悦的走进来,险些和褚琪枫撞了个满怀。 “郡王爷!”常嬷嬷含笑打招呼,可是瞧着他脸上冰雪封冻的表情,紧跟着就是舌头打结。 褚琪枫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常嬷嬷还是头次见他这样冷肃又杀气腾腾的表情,愕然站在原地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门口扶着门框同样神情冷肃又凝满杀气的方氏。 这母子母子,仿佛一夕之间就一起疯魔了一样。 常嬷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愁眉不展道:“娘娘,郡王爷怎么走了?不是说——” 方氏紧抿着唇角却是一声不吭,转身进了屋子,“我去后面抄佛经,别打扰我!” 说完也不等常嬷嬷反应就快步进了内室。 常嬷嬷在门口站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怅惘一叹。 * 褚琪枫从慈修庵出来,等在外面的蒋六看到他的神色都跟着吓了一跳,很是反应会儿一会儿才仓促道:“郡王爷!” “下山吧!”褚琪枫道,直接越过他,攀上了马背。 一直到从山上下来,他的脸色都很不好,裹了一层寒冰一样。 褚浔阳陪着褚易安从宫里出来就一直跟他在书房看他处理公务。 褚易安本身就很内敛,哪怕是和褚浔阳一起都也话不多,但因为是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父亲,只要是和他在一起,褚浔阳就会觉得莫名安心。 以前是因为不想和其他姐妹之间做出太大的差别来,她也不常往父亲的身边凑,可是在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心里就开始有了种隐隐的恐惧情绪。 尤其是这些失去过一次的亲人,总恨不能一直在眼前盯着看着,尤为的眷恋。 褚易安也不管她,由着她安静的坐在对面看着,一封一封有条不紊的处理公文。 这一路上褚浔阳和褚琪枫走的急,几乎是日夜兼程的赶路,没怎么休息。 褚浔阳托腮安静的陪着褚易安一起呆了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褚易安的眉头皱了一下,起身找了件披风走过去,刚给她盖在了身上,外面褚琪枫就推门走了进来。 “父亲!”褚琪枫举步走进来。 “嗯!”褚易安颔首,淡淡问道:“什么事回来的?” “就刚刚,从山上下来之后我顺便去了趟兵部。”褚琪枫道,迟疑了一下才又继续,“关于楚州那边新的官员的任命,陛下那里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霍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定是不会接这个差事了。” “不用管他,他已经不堪大用了。”褚易安道,看了眼睡在旁边的褚浔阳,“先把你妹妹送回去吧,让她回锦画堂去好好休息。” “嗯!”褚琪枫点头,用披风裹了褚浔阳,将她抱着出了门。 褚易安却没有马上就回去处理公文,而是捧着茶盏走到了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一角,看着院子里一双儿女渐行渐远的身影默默的出神。 他的瞳色幽深,漆黑一片,带了很多深沉的叫人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褚琪枫抱着褚浔阳从思懿居出来,他能感觉到身后父亲追随而来的目光,却是勉强自己一直没有回头,只抱着褚浔阳快步行走在花园里。 这些天褚浔阳一直忧思过重,自从去了楚州的那天起就基本很少合眼,延陵君出事以后她就用一个无坚不摧的外壳把自己伪装了起来,疯狂的布局报复,后来那边的局势稍稍稳定了,回来的路上又几乎马不停蹄。 再加上她之前大病一场的关系,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之内她的整个人都消瘦的厉害。 下巴尖尖,脸蛋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点,长长卷翘的睫毛打下来,眼底乌青明显。 褚琪枫抱着她几乎感觉不出多少重量的身体,心里就是酸涩的厉害。 “郡王爷!”青藤听闻了外面的脚步声,快步迎出来。 褚琪枫赶忙横过去一眼,禁止她出声。 青藤反应迅速的赶忙闭了嘴,尽量放轻了脚步声先一步进去手脚麻利的铺了床。 褚琪枫尽量小心的把褚浔阳放在了床上,又倾身过去,轻手轻脚的给她扯了被子盖上,刚要退过来给她掩被角的时候—— 不经意的略一垂眸,却赫然对上褚浔阳睡意惺忪的眸子。 彼时已经是夜里,宫灯立在身后,将他的影子投射而下,将她纤瘦的大半个身子都挡住了。 有些昏暗的光线之下,她那双往常都是透彻明澈的眸子染了点云遮雾绕的朦胧之气。 其实真要说起来,褚浔阳的五官其实生的十分柔和,但她的身上却总有那么一种由内而发的刚烈之气,给一般人的感觉都是英气。 此时的夜色遮掩,像是完全彻底撕掉了她惯常的那层伪装。 这个女孩儿,纤弱而温柔,平和的眉眼,朦胧的神情,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外衣脱去,完完全全还原了她本来的样子。 这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她! 哪怕是延陵君自诩一步一步走进了她的心里,大概也不会发现—— 平日里的张扬跋扈也好,刚烈狠厉也好,那层坚硬外壳下面裹着的—— 这才是这个十五岁少女最真实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没有,对上他的视线,褚浔阳就低低的唤了一声,“哥哥!” 褚琪枫荡了一下神,紧跟着下一刻已经将有些烦乱的心思收拾了起来。 “嗯!”他同样也低低的应了声,侧身做到床沿上,顺手给她把被角掖好。 “饿不饿?要不要我叫青藤给你弄点东西垫垫肚子你再睡?”褚琪枫道,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连日奔波,褚浔阳这会儿的确是没什么精神,好像是一直回到了褚易安身边她才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也完全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着好好的睡一觉。 她原是想要摇头的,但是瞧见褚琪枫眼下一样无法掩饰的乌青,心里突生愧疚,就撑着爬起来道:“哥哥陪我一起用么?” “好!”褚琪枫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就扭头对青藤吩咐。 待到青藤应声退下去了,这屋子突然就沉寂成了一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兄妹两个竟然相对无言。 褚琪枫的心情不好,但他却掩饰的很好。 只是她的这种情绪太特殊,不需要用眼睛看,褚浔阳却是轻易的察觉到了。 “哥哥是为了我跟母妃吵架了吗?”垂眸暗暗提了口气,褚浔阳语气歉然的问道。 ------题外话------ 这今天在外面,码字不很方便,更的稍微少了点儿,但我尽量精炼了内容。 我们枫锅锅才是当之无愧的男二号有木有?有月票的速度交出来,都下半月了,我知道你们有存货的→_→月票你们先顶上,让我激动振奋了,过几天等我回去就考虑给你们加更~ ☆、第072章 舍得吗? “怎么这样问?”褚琪枫抬眸看她一眼,按在床上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微笑着开口。 以往他们兄妹之间的相处向来随意,像是真的亲兄妹一样。 可是今天和方氏深谈了一次之后,就像是冥冥之中打破了某种禁,也许褚浔阳不知道,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是明显起了隔阂。 再看着她的时候,甚至会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若在往常,他定会忍不住的想要去摸她的头发,可是这一次,却是强行忍住了。 褚浔阳裹着被子,抱膝而做,亦是露出一个笑容,道:“哥哥其实你并不需要这样的,这些年母妃她也不容易,何况——” 她说着,顿了一下,才又微笑道:“也没什么事!” 就算换做是在前世,方氏会舍弃她而去救褚琪枫她也不会觉得不应该,更何况—— 如今心里已然十分清楚,方氏和她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 既然是这样,难道还要指望对方去为她拼命吗? 再者说来—— 方氏救下了褚琪枫,她也同样对此心怀感激。 至于延陵君—— 那便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私事了。 方氏的事情,褚琪枫之前就一直保持缄默,但把那天他去昌州时候的大致情况一了解褚浔阳也马上就猜到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除了方氏,没人能叫他三缄其口这般的讳莫如深。 在这件事上,褚琪枫也是无话可说,心中再如何的苦涩愤怒,最后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道:“先用膳吧,回家了,就一切都好了。” “嗯!”褚浔阳点点头,起身去洗了脸,青藤就已经带了两个丫鬟过来把饭菜摆上了桌。 用完了晚膳褚琪枫也就先行离开。 不过他却没有回锦墨居,而是又转身折回了褚易安那里。 “父亲!”褚琪枫推门走了进去。 “嗯!”褚易安自案后抬头抬头,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一边径自起身从案后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这一趟是我连累了浔阳,让父亲操心了。”褚琪枫道,面有愧色。 褚易安提前桌上的茶壶,动作缓慢的给自己倒杯水,却是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道“你睿皇叔的事,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十了!”褚琪枫道,立刻摆正了神色,目光晦暗而又有一线幽暗的冷光闪过。 他自袖子里掏出两封简信递给了褚易安。 褚易安就着灯光拆开大致的扫了一遍,唇角也跟着泛起一抹冰凉的笑意,道:“他倒真的敢想敢做!” 他随手除了桌上宫灯的灯罩,就着将两封信烧了。 火舌席卷,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本就刚毅的面孔完全看不清楚神情。 褚琪枫并未在意他的神色变化,只就冷冷说道:“当年帝京生变,陛下举家都在任上,睿皇叔一家却是损伤巨大,褚易简更是险些为此而丧命。之前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其实真要细说起来,他会为此怀恨也在情理之中。” 关于当年褚沛做下的那些事,褚易安是不予评论的。 “时过境迁,具体的证据是不容易拿到的了,不过若要伪造一些差不多的出来,我也有足够把握。”褚琪枫于是也不等他表态就又继续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和他们之间也无需讲求什么道义了。” “不!”褚易安用力的抿了下唇角,却是拒绝道:“先不要这样的动作,南华方面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不日就会有议和的国书呈送过来,届时南华皇帝必定得要派出使团前来处理有关议和的具体事宜。要想把水搅浑,留着他还有用!” “父亲你是说——”褚琪枫略略屏住呼吸。 “这些年他隐藏的如此之深,可见是个足够有耐心也足够有耐力的人,这一次栽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有南华人入朝,这绝对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不信他会全无动作。”褚易安道。 “可是——”褚琪枫却是犹豫,“我是可以忍,就怕是浔阳那里她会有所动作!” 若在以往,褚浔阳和他们父子绝对是一条心的,可是现在出了延陵君的事,褚琪枫却是全部没了把握。 褚易安的目光沉了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褚琪枫看着他的脸色,虽然表情表情之间全无变化,心里却是隐隐的忐忑了起来。 果然,褚易安沉默了一阵就重又抬眸看向他道:“你妹妹的事,我之前就曾经说过不让你插手,也许你会觉得是我太过纵容她了,这样未必就是对她好,可是——” 他的话到一半就突然打住,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直线,思忖了片刻,这才似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的开口道:“既然是她自己定了心意了,这件事我也打算成全她,她这个年纪也是女大不中留了。” 虽然早就料定了褚易安在此事上的态度,可是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褚琪枫的心口还是猛地一缩,掠过一丝压抑的疼痛来。 “父亲!”褚琪枫开口,竭力的让自己的表情维持正常,“我知道现在咱们朝中步步危机,而且经此一事,浔阳也是处于风尖浪口上了,可是南华国中的情况也并不比我们这里要好上多少,就这样将她送到千里之外——万一那边会有什么事,你跟我也都无法顾及的到。” “既然两处都是凶险,那么叫她呆在哪里还有什么区别?”褚易安却是说道。 他的视线移开,落在远处的窗纸上。 外面的夜色弥漫,漆黑一片,他的目光却沉的深远,带着一种极强的穿透力,一半凛冽一半肃杀,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明显的冰冷的讽刺。 “你只管去把你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就好,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保障。”褚易安道:“而且叫她远远的避开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褚易安的决定,既然说出口,那就基本是无法变更的了。 褚琪枫就只觉得心里发苦,却也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只就轻声的询问道:“南华离着这里山高路远,又分属两国,浔阳一旦离开,就真的有可能是死生不复相见了,父亲您——舍得吗?” 舍得吗?自是不舍的! 如果说他当初抱了褚浔阳回来,并且不遗余力的宠爱她保护她都是因为梁汐的缘故,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的父女之情却已然成真。 若论舍与不舍,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最为艰难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 没有什么会比女儿的性命更重要了。 “舍与不舍,如今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深吸一口气,褚易安道。 他起身,走过去推开了窗子,将手里的半杯水泼了出去,重新抬手去拉窗户的时候手指却是定个在窗棂上,久久未动分毫。 “琪枫——”半晌,他再开口,声音就带了几分略显疲惫的沙哑。 他没有回头,褚琪枫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强硬道:“不要觉得是我偏心,而是——有些债是注定了要欠下的,而更有一些又是我不得已需要去偿还的。既然她自己愿意,那就让她走吧!” 延陵君曾对他许诺会用性命去护褚浔阳的安全,并且他以实际行动做了最好的证明。 最主要—— 褚浔阳已然也是把对方放在了心里,看在了眼中了。 她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以前是觉得一定要将她留在自己的羽翼庇护之下才是最妥当的,而现在看来—— 或者让她远远的避开,远离了这个是非之所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褚琪枫用力的抿着唇角,压在桌上的那只手已经用力的捏成了拳头,有些话,忍不住的想要破口而出,可最终却也只能作罢。 “是!既然父亲都已经打算好了,我定会竭力配合您。”最后,褚琪枫道。 他站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走到褚易安的身边去,“陛下中了毒,命在旦夕,褚易简一旦出手,必定不遗余力,而且——怕是会冲着咱们来的,这一点一定要早做防范。” “褚琪枫的资历虽然尚浅,但也是筹谋已久,必定也不会甘心功亏一篑,先看着他们双方面的动作,我们再出招也不迟。”褚易安道,用力的带上窗子,这才重新回头看过来。 “是!”褚琪枫恭敬说道,对他拱手一礼,“父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嗯!”褚易安点头,目送了他离开。 褚琪枫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有些事即使没人对他言明,但是只凭蛛丝马迹,相信他的心里也多少会有一个定论。 即使知道褚浔阳和他不是亲兄妹,也一再的袒护,曾经两个孩子都小的时候不觉得怎样,可他到底是过来人,只在旁边看着这一双小儿女的想出姿态心里就已经有数—— 褚浔阳对褚琪枫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可褚琪枫—— 即使情绪掩藏的再好,也总有心事外露的时候。 和延陵君比起来,不是褚琪枫做的不够好,甚至于仅凭他和褚浔阳之间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情谊,那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可是这样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要是这样的结局。 看着儿子步履匆匆离开的背影,褚易安就用力的闭了下眼。 有些感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哪怕是感同身受,也哪怕是再如何的自私自利,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这样的决定。 * 接下来的几天,褚浔阳都一直深居简出,对外谢客不理。 褚月宁听说她在楚州遇险特意回娘家来看她,都被青藤挡在了门外。 如此风平浪静的又过了四天,霍倾儿第三次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沮丧,甚至莫名带了几分不安。 “小姐,听说月宁郡主特意回来都没见到浔阳郡主的面,这段时间到处都没有延陵大人消息,外面一度有传言,说是延陵大人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她身边婢女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郡主怕是真的不会答应出来见您了,您还是想想别的法子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也才更想要见她一面。”霍倾儿道,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又回头看了眼身后东宫的大门。 不过她和褚浔阳相交又不是一两天了,很明白对方的性情—— 她既然是说了不见,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见自己的。 这样想着,她便是怅惘一叹,扶着丫鬟的手刚要上车,前面却见桔红驾着一辆马车从巷子外头进来。 霍家的车夫赶忙往后避开。 马车在东宫门前停下来,桔红跳下车,后面却是褚浔阳弯身走了出来。 “浔阳妹妹!”霍倾儿大喜过望,赶忙迎上去一步。 褚浔阳循声抬头,看见对方满带着欣喜的笑脸眉头就是不耐烦的皱了一下。 而霍倾儿已经走过来,探手就要来扯她的衣袖,“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今天又白来一趟,见不到你,正准备回去呢!” 褚浔阳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绕开她,就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有话进去说吧!” 霍倾儿能够感觉到她的疏离,脸上笑容一僵,就先是怔愣了一下。 褚浔阳能够预见她的表情,可却是头也每回的快步进了门—— 她虽然不会把霍罡欠下的债算在霍倾儿的身上,但是两家人的立场已变,那么她和霍倾儿之间也就再不可能维持当年那样的情分了。就算现在她不觉得膈应,一旦有朝一日正式撕破脸了,霍倾儿也不会死赖着继续往上贴。 既然是注定早晚都要反目的,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来一天是一天。 霍倾儿满心的困惑,但是想着家里霍罡的情况不好也就由不得多想,转身也快步跟了进去。 褚浔阳也没像往常一样带她去锦画堂,只在正厅坐了下来。 下人上了茶,她端起茶碗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啜了一口。 霍倾儿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对方身居高位完全一副君临天下一般的架势,忽而就觉得这场面陌生的厉害。 莫名的,就有些畏惧了起来。 “郡主!”开口的时候她不觉的就改了称呼,尽量的斟酌用词道:“前几天听说你出事,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吧,我看你——” “直接说正事吧,我马上还有别的事。”褚浔阳道,没等她说完已经面无表情的打断。 “我——”霍倾儿愣了一愣,越发觉得局促了起来。 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褚浔阳这前后不过才出了一趟门,现在对她的态度就判若两人。 这样冷若冰霜又气势惊人的褚浔阳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可那个时候她都是冲着别的人,一旦今天这对象变成了自己,就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不说算了,青藤,送客!”褚浔阳也不想再和她耗下去,直接放下茶碗就要起身。 “我父亲病了,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昨天都已经起不来床了,请了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大概就只有陈老太医才有办法了。”霍倾儿终于鼓足了勇气,神色焦躁的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又转身看向褚浔阳,迫切道:“陈老的脾气古怪,一般人请不动他,浔阳,我知道你和他府上走的近,你能不能?” “我帮不了你!”褚浔阳却是没等她说完已经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起身就要往后院走。 霍倾儿被她这样冷冰冰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及就狠狠的愣了一下。 褚浔阳的性子虽然不算温和,但一直都是大方守礼,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对方这样冷冰冰的样子。 “浔阳妹妹!”反应过来,霍倾儿赶忙追上去一步,面色略带了几分苍白,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我——” “跟你没关系!”褚浔阳道,这一天的脾气看上去是差的有些离谱,几乎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只就冷讽的一勾唇角,“你来我这里,霍夫人并不知道吧?别说我不会帮你去陈老那里讨人情,就算我真的给你把他请动了——” 她的话到一半,语气突然毫无征兆的转为森凉,看着霍倾儿的眼睛,那目光之中有一簇火光燃烧,看上去竟是带了几分邪气的。 霍倾儿的手一抖,几乎是下意识的少松开她的袖子后退一步。 褚浔阳这才又冷嗤一声道:“你回去问问霍夫人,她到底敢不敢用!” 就冲着霍罡对延陵君做的事,还想请陈赓年去给他看病?怕是一旦让陈赓年近了他的身,再就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褚浔阳说完,就再也没多看霍倾儿一眼,直接进了后面。 霍倾儿茫然的站在原地,捏着手里帕子,精神却是一再的恍惚——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夕之间这是怎么了, 褚浔阳已经压抑了半天的脾气,她是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就事论事,霍罡做的事情和霍倾儿无关,这才克制住了甩袖走人的冲动。 霍倾儿的脸色略有几分苍白,褚浔阳却是已经懒得多说,直接转身进了后面。 从东宫出来的时候霍倾儿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命人驾车回了霍府。 这几日霍罡卧床不起,霍夫人里外忙的团团转,根本完全没时间管她。 霍倾儿魂不守舍的进了院子,刚好迎着霍夫人火急火燎的从屋里出来,见到她就不由的皱下眉头道:“你出门了?我说过你多少遍了,让你没事不要随便乱走,眼下的世道乱!你父亲那里还病着,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霍罡病了,家里里外的担子就都落在了霍夫人的肩上,这些天霍倾儿对她也是心疼的紧,可是自从刚刚听了褚浔阳的一番话,她心里就萦绕了一个好大的疑团,她原来是想要忍着的,可是想到褚浔阳那冷冰冰的态度,终还是一时失控,脖子一挺对霍夫人问道:“母亲,这几天你都一直在告诫我说是不让我去找浔阳郡主,你说是怕我打扰到她,其实——是另有原因吧!” 霍夫人愣了一愣,目光略一闪躲就又很快恢复如常,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这孩子,我这几天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照顾你父亲犹且忙不过来,还不是怕你出去惹了祸事无暇顾及。你父亲今天这又烧的更厉害了,我赶着出去一趟,你先回房呆吧!” 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霍倾儿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背影出了院子,犹豫着也方才转身出了主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待她的背影进了花园,霍夫人就从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挪出来,又折回了住屋。 霍罡一脸病容的躺在上床,听闻她的脚步声就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倾儿又去东宫了?” “嗯!”霍夫人冷着脸道:“去找浔阳郡主了,这个丫头也是个没眼色,现在老爷您和东宫的关系这样,这么下去也不个办法啊!” “我之前说的事,你跟她提了没有?”霍罡却似全没在意她的话,只就问道。 霍夫人一个激灵,有些装张道:“老爷,您可想清楚了,我和您可都只有倾儿这一个女儿,你真要把她送去睿王府?” ------题外话------ 宝贝儿们,这段时间在外面,24号晚上才回,现在早出晚归累翻了的节奏,晚上还窝在酒店码字,所以更新字数我实在凑不上了,但是内容上我尽量给精华你们,大家坚持几天,么么哒~ ps:继续催月票,这个月的宝贝儿很热情,继续努力不要停,为了刺激你们给你们爆料,我们简小王爷都自我牺牲的黑化了,别再藏着了嘛! ☆、第073章 冲撞 “这个时候哪里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如果但凡还有的选的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霍罡道,因为是在病中,他的面目叫人看来很有几分阴唳的感觉。 霍夫人捏着帕子坐在床边,哀声叹气道:“倾儿的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是个懂得钻营呢?就算你将她送过去,她得不来小王爷的欢心,最后保不准反而会弄巧成拙。” “为今之计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也不指望她能八面玲珑的替我打点疏通什么关系,只要稳固住了这一重关系在——”霍罡道,面目之间就更显出几分阴冷,“你真当简小王爷就是个好相与的吗?事到如今,我若不主动找上他去,回过头来他又岂会管我的死活?” “怎么能?这一次你在楚州给他提供了多大的便利——”霍夫人脱口道。 “那又怎样?”霍罡道:“那些事情若是真要抖出来,就只能大家一起死,今上是个很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连循规蹈矩的太子殿下他都要被他怀疑,更别说是抖出还有旁人觊觎他皇位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是大家鱼死网破的时候。” “可是这样一来,那睿王府岂不要觉得的是你威胁了他?”霍夫人道。 霍罡冷哼一声,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喝了口水,“我就是要警告他,事到如今大家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想要气我于不顾的话就也别想撇了开去。” 褚易简那人的算计深远,而且这么多年他能掩藏的滴水不漏,自然是把所有事情的尾巴断的干干净净,而现在—— 他留下的唯一的把柄也就相当于是霍罡这个大活人了。 霍夫人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没有额外的退路可走,但霍倾儿毕竟是她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如珠如报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就这么把女儿的终身幸福折进去,她总归都是不舍的。 “要我说当初你就不该走这一步路!”心里愤恨再三,霍夫人忍不住抱怨道:“太子殿下重情义,你偏得要去信什么富贵险中求,要去争什么从龙之功,现在好了,反而弄了个两面不是人的下场,还要把女儿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霍夫人想着就是悲从中来,捏了帕子抹起了眼泪。 霍罡闭上眼,手里捏着那个杯子冷冷一笑:“他是重情义,可我在他眼里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跟了他多少年了?可是这一朝事发他又为我做了什么?我被皇上录了职务,他就只叫我忍,后来倾儿出事,我心急如焚却又完全的无计可施。我恨啊!” 霍罡说着,就是怒然将那杯子往地上一砸,怒道:“危急时刻连自己的妻儿我都保不住,这样的主子——我跟着他有能有什么前途?” 霍夫人皱了一下眉头,小声的嘀咕道:“后来倾儿那不也没事吗?” “哼!”霍罡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怒道:“我自己有手有脚,又为什么处处要受别人的掣肘?我的女儿被人欺负了去,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能替他做主吗?为什么还凡事都要去看别人的脸色?时时刻刻的看他东宫的人摆出一副施恩者的嘴脸来挟制我?” 上一次霍倾儿入狱就是一切事情的导火索,彻底将他这些年居于人下积累起来怨气都激发了出来。 上一次霍倾儿的事,霍夫人也是气恼,是以到了这会儿,虽然也还觉得霍罡做这样的事情有欠妥当,到底也是没说什么。 “那好吧!”犹豫再三,霍夫人才是一咬牙道:“我这就去和倾儿说说看吧!” 霍夫人起身,刚要往门口走,霍罡却又叫住了她,摆摆手道:“算了,这事儿你也不用去和她说了,那丫头的性子保不准还要闹,就叫人把她管制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乱的很,别叫她乱跑了。婚姻大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了,回头你去我书房那副打虎图后面的暗格里把那个乌木盒子取出来,我再休书一封,这叫叫人送去睿王府吧!” 霍夫人也知道此事势在必行,无计可施之下就又红了眼眶。 她拿帕子掩饰着擦了擦眼角,然后也就跟着振奋了精神道:“好,妾身先去厨房吩咐给老爷把药煎了,去去就回。” “嗯!”霍罡点头,随后就闭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霍夫人又看了他一眼,隐隐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她先去了厨房,吩咐下人给霍罡煎药,然后又挑了几样补品交给厨娘煲汤,这才转身去了霍罡的书房。 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却是迎着一个丫鬟神色略有惶惑的从那院子里出来,心不在焉之余险些撞到她身上。 “见过夫人,夫人恕罪!”那丫鬟连忙告罪。 “怎么这样毛毛躁躁的,当心点!”霍夫人斥了一声,倒也没心思和她多做计较,匆匆的进了书房,寻到霍罡所言的那副画,果然是找到一个暗格,可是打开了,里面却只有厚厚一打银票,再无其她。 霍罡的事情霍夫人虽然知道的不尽详细,但是想也知道他说的那个乌木盒子里一定是存放了他和褚易简之间来往的可靠证据。 东西不翼而飞,霍夫人大惊失色,顿时就吓了一身的冷汗。 “广妈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霍夫人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快步朝门口跑去。 守在门口的心腹广妈妈连忙迎上来,“夫人怎么了?” 霍夫人心慌意乱,这会儿思绪一转才是猛地想起方才出了院子的那也丫鬟,就指尖颤抖指着外面道:“快!去给我把刚才的那个丫鬟追回来!” 话音未落,她自己倒是先行疾步往院外追去。 广妈妈随后回过神来,也是疾步跟上。 因为前后隔着的时间不长,广妈妈才刚拐出了院子,就在右花园的入口出一把将那丫鬟揪住了。 霍夫人从后面快步跟上来。 她素来端庄慈祥的面孔上染了一层明显的怒气,抬手就先给了那丫鬟一巴掌,怒道:“贱蹄子,居然把手脚伸到这里来了,还不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那丫鬟捂着发烫的脸颊,委屈的呜呜直哭,慌张摇头道:“夫人在说什么?奴婢没有手脚不干净,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还狡辩?夫人是什么身份的人?难道还会平白冤枉了你不成?”广妈妈怒道,抡圆了胳膊又给了她一巴掌。 那丫鬟各自也不大,直接就被她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霍夫人也不废话,只就满面怒容的指着她道:“说,东西你交给谁了?” 那丫鬟忍痛爬起来,赶忙跪在了她的面前,哭哭啼啼道:“夫人,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您说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知道你方才慌什么?”广妈妈怒道,又踹了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奴婢——奴婢——”那丫鬟趴在地上,哭的更加哀痛,却是神情闪躲着一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兹事体大,霍夫人也顾不得许多,冷声命令道:“广妈妈,给我打,打到她肯说为止!” “是!夫人!”广妈妈中气十足的应道,抬手就开始挽袖子。 霍夫人的为人虽然宽和,但是在治理内宅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对犯了错的下人绝不姑息。 看着广妈妈凶神恶煞的脸,那丫鬟花容失色,再也扛不住的赶忙爬过去抱住了她的小腿道:“夫人,奴婢没有偷东西,奴婢方才——方才只是在老爷书房那院子里撞见了小姐,觉得奇怪,所以才会失态!” “倾儿?”霍夫人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呢喃一声脑中就是嗡的一下,声音不可遏止的尖锐拔高,怒声道:“你说什么?你看见倾儿去了老爷的书房?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自然是已经有了想法,顿时就无措了起来,弯身一把拉起那丫鬟,瞪着她,厉声质问道:“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可有拿着什么东西?” “这——”那丫鬟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想参与议论主子的是非,但是这个时候也是完全的身不由己,只能实话实说道:“小姐手里抱了个盒子,还说——还说不叫奴婢乱说话!” 霍夫人闻言,顿时就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发晕,踉跄着一步后退。 “夫人当心!”广妈妈连忙一步抢过去,将她扶住了。 霍夫人靠在她身上,单手压着太阳穴,面色略显苍白又露出痛苦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目色一厉指着那丫鬟道:“广妈妈,你先把这个丫头给我关起来,别叫她乱说话!” 说完也没等广妈妈答应就自己转身匆匆去了霍倾儿的院子,想着最好是能来得及。 她脚下步子走的飞快,几度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倒,最后火急火燎的赶到霍倾儿那里的时候还是扑了个空。 霍倾儿不在,就连她贴身的丫鬟都说是很有一会儿没见到她的人了。 霍夫人的心里更加焦灼了起来,又急匆匆的往外走,让人叫了门房的婆子来问,果然霍倾儿是急匆匆的一个人出了府门了。 刚好广妈妈处理完那丫鬟赶了回来,见她隐隐的又有摇摇欲坠的趋势,不由的更为焦急,扶着她的胳膊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小姐虽然贪玩一些,但也还是知道轻重的,就算是她拿了什么东西,还能——” “你不懂!”霍夫人道,还是满面的急色,“那个丫头死心眼儿,这几年她是个什么心思,我这个做娘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八成——唉!” 霍罡的事情,就算广妈妈是她的心腹她也都自始至终的瞒着,这会儿也不便多言。 而她自己的心里却是有数—— 保不准霍倾儿就是带着东西去见褚浔阳或是褚琪枫了。 这么想着,霍夫人就更是心惊肉跳了起来,慌张道:“广妈妈,我这里走不开,你马上带两个人去一趟东宫,路上要去追到倾儿就把她给我追回来!” “是!”广妈妈心里虽然也有疑惑,但是看她这样一幅火烧屁股一样的表情也就不敢再耽搁着多问,赶忙应声去了。 霍夫人的心里砰砰直跳,一则担心霍倾儿闯祸,一则又担心全家人的安危,一边想着还是怎么去稳住了霍罡,否则—— 一旦叫霍罡知道了,保不准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而霍夫人的确是有够了解自己的女儿的。 今天去东宫之后她心中就已经起疑,于是就支开了丫鬟,等霍夫人去见霍罡的时候也跟着尾随进去,躲在窗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铁骨铮铮,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她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仰慕的父亲竟会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来。 楚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虽不知情,但从霍罡的言谈之间却是知道他在楚州做了手脚。 而褚浔阳和褚琪枫又在楚州遇险—— 这样联系起来,一个叫她承受不起的真相就呼之欲出。 怪不得褚浔阳对她的态度会突然就变了,怪不得褚浔阳说霍夫人未必敢用陈赓年给霍罡看病。 因为—— 自己的父母,这根本就是做贼心虚! 哪怕是琴儿听到了霍罡和霍夫人的话,她也都是不肯相信的,可是待到抢先一步去取了霍罡书房里的乌木盒子,看到他和褚易简之间往来的书信,那一瞬间—— 所有的信念崩塌,突然之间就无措又畏惧的连哭也哭不出来。 她的父亲—— 怎么可以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而且他还那般理直气壮,完全的不思悔改! 想着褚浔阳之前对她的态度,她便就忍不住的悲从中来,更何况—— 霍罡做这样的事,褚易安和褚琪枫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心乱如麻,她从盒子里抽出书信揣好,急匆匆的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这边她心烦意乱,又走的十分急躁,刚刚从一条巷子里拐出来,一个没注意,险些被从那街道一侧过来的马车撞到。 “吁——”车夫赶忙守住缰绳。 霍倾儿是会一点拳脚的,本来是可以往后避开,可却因为自己魂不守舍,一时间完全无从反应,被马车一惊,后退一步的同时刚好踩到了自己的裙裾,摔在了地上。 马车停下来,车夫黑着脸跳下来,怒斥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走路不长眼睛的?” 话到一半,却是认出了他,不由的就缓和了语气道:“霍小姐?” 霍倾儿摔的不轻,手腕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手肘那里更是刺痛的厉害,额上隐隐的往外冒汗,歪在地上一时半刻疼的头晕眼花,一直都忘了爬起来。 那车夫心里有些忧虑,但是因为身份不允许,也不敢去扶她。 马车里的人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这便打开车门探头走了出来。 却是—— 睿王府的常宁郡主褚昕芮。 “郡主!”那车夫赶忙行礼,面有愧色道:“霍小姐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小的没看见。” 褚昕芮微微一笑,倒也没怪罪,只就走过去,弯身下去,亲自把霍倾儿扶了起来,询问道:“霍小姐没事吧?” 见她额上泌出的冷汗,就对身边婢女问道:“这附近可有医馆?霍小姐摔的不轻,别是磕坏了哪里!” 她的语气平和安定,极具亲和力,任凭是谁听了都会心生好感。 可是因为正在心虚的缘故,待到认出了她来,霍倾儿却被蛰了一样,慌乱的后退一步,一把推开她的手,道:“不用,我没事!” 父亲和睿亲王府勾结在了一起,这会儿看到褚昕芮,哪怕对方并无恶意,她也是出于本能的防备。 她这一下挣脱的幅度太大,一个不小心就把袖子里藏着的信封甩了出来。 褚昕芮耳聪目明,弯身去替她捡。 “哎——”霍倾儿的脸色刷的一白,险些一下子惊呼了出来。 褚昕芮秀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本来是没有多想,这会儿却多了几分怀疑。 霍倾儿脸上上前去抢那信封,仓促之间她的目光已经飞快的扫过一眼。 那信封上面很整洁,没有落款,但是日光一晃,还是能够隐约分辨里面几行简短的字迹。 霍倾儿唯恐她看出什么来,赶忙将那信封又再揣在了袖子里,一边飞快说道:“是我莽撞,挡了郡主的路,有冲撞的地方,还请郡主您见谅!” 说完就匆匆的想要转身离开。 褚昕芮面上和煦平淡的表情不改,却是不动声色的一步上前,拉了她的胳膊,道:“是我的车夫不小心,差点撞伤了你,还是去医馆看看吧,可别伤了骨头。” “不用——”霍倾儿还想拒绝。 可是看似无意的,褚昕芮抓着的正好是她手上的那只胳膊,拉拽之下她就更是疼的恍惚,完全没了力气挣脱。 霍倾儿的心里突然就畏惧了起来,可是虽然情急,却又完全的无计可施。 褚昕芮的婢女欢歌上前一步道:“郡主,就在隔壁的那条街上就有医馆,现在过去吗?” “嗯!”褚昕芮点头,扯着霍倾儿的手臂就要上车。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马车后面的大街上就有一队马蹄声响起。 不过片刻的功夫,后面就见穿一身深紫色华服的褚琪枫带着侍卫从旁经过。 见到正在拉扯不下的褚昕芮二人,他便是收住缰绳淡然一笑,“小姑姑和霍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褚昕芮眼中神色不变,亦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的马车冲撞了霍小姐,正想着带她去医馆看看呢!琪枫你是刚从衙门出来,要回东宫的?” “是啊!”褚琪枫道。 他也没没下马,只就例行公事的打了个招呼。 霍倾儿找到了机会,这才强行从褚浔阳手里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敢劳烦郡主,我先走了!” 自从褚琪枫出现,她眼角的余光就一直在打量对方的神色表情,却故作目不斜视的模样。 当着褚琪枫的面,褚昕芮也是大方,只再有询问了一句,霍倾儿说不用她的人去送,她也就没再强求。 褚琪枫也没和她多言,霍倾儿转身进了巷子,他就也和褚昕芮告辞,打马继续前行。 褚昕芮站在原地目送。 婢女轻歌从后面凑上来,皱眉道:“郡主怎么了?方才那霍小姐——” “她手里那封信!”褚昕芮道,面目之间依旧是一片温柔娴静又端庄的模样,半点格外的表情也没有,谁也看不到她心里真实的情绪。 那信上的字迹是褚易简的,她自然一眼分辨。 轻歌并不敢详细打听,只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就试着道:“叫人去么?” 霍倾儿一个人罢了,还真能叫她从眼皮子底下混过去吗? ------题外话------暂时挤上月票榜的尾巴了,有点小激动,宝贝儿们手里有票子的先抓紧时间投一下,月底的竞争太激烈,估计够呛能保持,就这几天先让我过过瘾嘛(づ ̄3 ̄)づ等过几天我回去了给你们加更爆大料么~ ☆、第074章 狭路 褚昕芮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斜对面的巷子看了眼,最后才是稍稍侧目对身边一个身材健硕的侍卫说了声,“跟去看一眼就好!” “是!”那人应了,转身跟着闪进了巷子里。 褚昕芮却也不再耽搁,又转身上了马车,吩咐人继续朝王府的方向行去。 霍倾儿一个人在那巷子里走的很急,虽然不确定褚昕芮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的情绪再扩散,边走边回头看身后的状况,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突然猛地一抬头,却赫然发现有人从前面的向里突然跳了出来,横手拦在了她的面前。 霍倾儿的心下一惊,只当是睿王府的人到了,赶忙一步后退。 待到看清楚来人的朱远山的时候,她方才松一口气,却仍是有些狐疑道:“怎么会是你?” “郡王爷让属下来知会霍小姐一声,请您马上回府。”朱远山例行公事的回道。 霍倾儿愣了一愣,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确认道:“是——郡王爷让你来找我的?” 朱远山也不多言,只就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霍倾儿暗暗的捏着掌心,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我——想要见郡王爷一面,可以吗?”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朱远山道:“霍小姐请回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霍倾儿道,语气不由的急切起来。 她上前一步,情急之下几乎要忍不住的去拉朱远山的袖子,不过却也还是忍住了,道:“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你带我去东宫见郡王爷一面吧!” 朱远山的面色清冷不置可否。 霍倾儿见状,强忍之下就险些落下泪来。 然则朱远山是奉命而来,也没闲情和她在这里磨蹭,干脆趁其不备一记手刀将人劈晕了,扛着就走街串巷的往霍府的方向奔去。 朱远山走的很快,很快就穿过了两条巷子,刚要从里面拐出来,前面横贯的街巷里却是另一队人马款步而来。 却是—— 褚其炎。 朱远山始料未及,想要往后闪避已经是来不及。 他脚下步子刚刚一顿,对面李林已经大声喝问道:“是什么人?” 霍倾儿到底也是管家小姐,若是对方有意要追究,这事儿就绝对不能善了。 朱远山瞬间就慌乱了几分,又唯恐把事情闹大,犹豫着也并不敢往巷子里面退。 正在迟疑间,褚其炎已经打马走到了近前。 “你东宫的人?”他开口,神情冷淡,目光却是完全不在意的看着别处。 朱远山用力的抿着唇角,心里防备着,准备随时有所动作。 褚其炎见他不语,却也不逼问什么,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 居高临下,不自觉的形成一种强烈的威压之势。 朱远山进退不得,身上的衣裳隐隐的开始汗湿。 时间似乎过的尤为漫长,但也许只就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就在朱远山全神戒备也都要马上绷不住了的时候,前面那街巷另一侧又是一片悦耳的马蹄上缓缓响起。 朱远山的心里瞬间燃起了一线希望,连忙抬头—— 果然是褚琪枫那一队人打马行了过来。 “世子!” “康郡王!” 褚其炎抬头看去,却是半分也不意外。 两人都是彼此略一颔首打了招呼。 随后褚其炎的唇角就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被半堵在巷子里的朱远山。 “郡王爷!”朱远山小声的开口,并不敢表露任何的迹象—— 如若褚其炎有意想闹,那么这事儿就一定不能牵扯出褚琪枫来。 褚琪枫的视线移过去,却是坦然开口道:“不是叫你送霍小姐回去吗?在这里磨蹭什么?” “我——”朱远山略略一惊,有些不知所谓的开口。 褚其炎的唇角一直翘起一个弧度,看上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却是完全摆出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 “去吧!”褚琪枫却是全不在意有谁看着,只就淡漠的开口。 朱远山偷偷瞄了眼他的脸色,见到两人都没打算阻挠这才有些忐忑的扛着人,尽量避开两人继续往前奔去。 褚其炎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冷然一笑,道:“这么大庭广众的,康郡王这勾当做的怕是不体面吧?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指不定要生出怎样的波折来,霍小姐云英未嫁,你也不曾定亲,这要是传出点什么去,怕是对你们彼此双方都不好。” “好在本王遇到的是世子你,不是吗?”褚琪枫道,亦是唇角牵起一抹薄凉的笑。 褚其炎的眼睫微微垂下去了一瞬,然后再重新抬头对上他视线的时候目光之中就仍是清明一片,道:“我赶着回府!” “请便!”褚琪枫略一颔首,却也不曾主动给他让路,而是直接打马错过他身侧走了过去。 错肩而过的那一瞬,两个人都是目不斜视,哪怕是眼角最为莫的一点目光都不曾赠予对方。 褚其炎的面容冷峻,亦是继续打马往前走去。 两队人马,各走一边,在这巷子里交替着错过。 待到走出去了一段距离,李林才眉头紧皱的开口道:“世子,康郡王都亲自跟来了,那霍小姐身上怕是会有什么不妥吧?” “这是自然!”褚其炎道,语气冷淡而无一丝的波澜和在意。 李林却是不解,“那您就直接让他们走了?” “要不然呢?”褚其炎道,忽而收住马缰,侧目看了李林一眼。 他的目光微凉,又带了浓重的讽刺情绪,说着又回头往巷子的另一端看过去。 那里褚琪枫一行已经走了出去,巷子空旷,被两边的老宅夹在中间,光线也不是很好。 褚其炎的瞳色很深,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情绪的凉凉说道:“你以为方才我又是为什么会和常宁郡主偶遇的?” 因为楚州的战事,今天他和褚琪枫是一起被皇帝传召进宫去的,后来褚琪枫有事先去的衙门,他则是刚从宫里出来,不巧的是两人先后还都是走了一路。 这条巷子是他回南河王府的近路,但他也不常常走。 方才在那巷子外面,刚好遇到了褚昕芮的车驾,两人少不得驻足寒暄了一阵。 褚昕芮的为人虽然随和大度,和他之间又是一场姑侄的关系,额外的多说两句话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 褚昕芮却怎么都是个闺阁女子,哪怕他们彼此都是本宗,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她那么长时间的滞留不去就完全的不合常理。 那女人一直拖着和他攀谈,虽然言谈举止之间全都完美无缺,却是太不合时宜了,分明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于是后面他就顺水推舟的改走了这条路。 “您说常宁郡主这是故意的?”李林深觉意外,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她这是——” “没什么,就是引着我来和褚琪枫起冲突的。”褚其炎道。 “她这是——”李林沉吟说道,到了后面就是忍不住嘶嘶的抽着气,越发的不可思议,“她想要借刀杀人?那这样一来,霍小姐身上可能真藏了深了聊不得的秘密。” 褚昕芮竟然是这般用心,那女人看上去一直都温雅端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样阴暗心思算计的人。 褚其炎不置可否,只就重新打马继续前行。 李林回过神来,连忙跟上,想着还是不放心,道:“那我们真就这么放了那霍小姐离开?霍罡那里——” 当街,李林的话并不敢说的太明白。 当初因为买通了霍罡对罗毅下手,这会儿褚其炎也有把柄落在霍罡的手里。 “没见褚昕芮都忍不住亲自出手了吗?褚易简那双兄妹可比我着急多了。”褚其炎道,唇角激起一抹冰冷的讽笑,“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就好,犯不着去掺合。” 真要说起来,他和霍罡之间的那算点什么事? 霍罡若是真想要以此威胁他,早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他会一直按兵不动,根本就是把其中利害关系全部估算透彻了。”褚其炎道:“皇祖母她人都没了,死区区一个罗毅算什么?霍罡真要把之前的事情抖出来,首先他自己就是死罪!我和他又没有深仇大恨,这样鱼死网破的事情又是何必去做?” 更有甚者,霍罡和褚易简之间的事情已露端倪,他要是敢拉自己下水,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翻出了他和褚易简之间的事情,只会叫他死的更快。 正是因为有褚易简在前面挡着,褚其炎的那点事就完全的微不足道了。 不过这些算计人心的事情,李林却是不擅长的,只觉得褚其炎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就不妥当。 褚其炎也不和他多做解释,一行人仍是打马有条不紊的继续前行。 走了两步,他突然响起了什么,就又突然问道:“之前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李林一愣,反应了一瞬,脸上神色突然无比的凝重起来,道:“暂时没什么迹象,浔阳郡主这段时间一直对外谢客,不过间或的就会去陈赓年的府宅,一呆就是半天,她身边有一批高手护卫,咱们的人不好接近,不知道她过去那边到底都做了什么。” 褚浔阳去陈赓年那里?能做什么?她和陈赓年那么个老头子能有什么话说?不过—— 就是睹物思人罢了! “延陵君!”这三个字从齿关之间碾过,褚其炎的神色之间莫名带了几分深刻玩味的情绪—— “这人还没下落吗?”定了定神,褚其炎又再随口问道。 “没有!”李林一筹莫展的摇头,“之前军中被浔阳郡主派暗卫做了全面清洗,我们的人为了避免无所谓的损伤,都早早的避开了,那边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浔阳郡主对睿亲王府和南华人都这样不遗余力的打击报复,延陵大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 褚其炎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却是没有妄加论断。 李林见他不语,就又继续说道:“还有康郡王那里,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动,从楚州回来的当天他去了一趟慈修庵,之后就一直在京城,出入的地方也无非就是朝堂和府衙这些。” 话说到这里,李林的神色才又在一瞬间完全沉寂了下来,道:“对了世子,之前您不是叫属下去查方侧妃吗?她那里的背景一目了然,前朝宪宗六年入宫,在宫中服役十四年,她的性格孤僻,好像那时候就不怎么与人来往,后来宪宗二十年的时候和当时一批年纪大了的宫女一起被放了出去。后面遇到咱们皇上起兵,方侧妃的家乡是在江北,太子殿下带人渡江的时候遭遇大荣军队的抵抗攻击,险些葬身江中,刚好被居住江边的方侧妃救起,并且带他避之山林,躲过了敌军追击,后来她就一直追随太子殿下左右了。” 褚其炎只是听着,并不表态,听到这里才是玩味的摆弄着手里的马鞭道:“去她的家乡也核实了?” “那一片的村庄尽数毁于战乱,属下叫人去看了,已经成了满地废墟。”李林道。 “那就是道听途说了?”褚其炎的眉心隐隐一蹙。 “也不全是。”李林瞧着他的脸色,赶忙解释,“属下从特殊的渠道找见了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些纪录,核对过,那方侧妃的父母早亡,身下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后来像是死在了战乱当中,至于方侧妃的那些生平,却是核对无误的,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个宫婢出身的女人,如今又是时隔二十年,想要翻出她详细资料来可不容易,更何况—— 当初褚沛攻占大荣皇宫的时候还一把火将那里烧的寸草不生,想要找一个当初和方氏同时进宫服役的宫婢都难。 “没有人当面指认过,我还是不放心。”褚其炎抿抿唇,又再把目光延伸到远处,“继续去查吧!” 方氏这个女人,虽然这半生的经历有些叫人唏嘘,但是这样一个女人,李林却着实不觉得还能挖掘出什么更深层的隐秘来。 不过褚其炎既然交代了,他也不能违背,赶忙点头应下,“是,属下会继续安排人去办!” 他说着,顿了一下,才又重新斟酌着说道:“世子,还有一件事——” “嗯!”褚其炎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就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李林的神色之间略有忐忑,犹豫着才道:“去楚州之前属下曾安排了人手在慈修庵附近暗中窥测方侧妃的举动,可是——现在已经找不见人了。” “嗯?”褚其炎闻言一愣,扭头朝他看过。 李林面有愧色的垂下头去,“前两天刚从楚州回来的时候因为事情多,属下一时间也没顾上,等这两天有时间了,想要把人叫回来问话的时候就没找见人了,是四下里搜索也都全无踪迹,可能——” “是属下的疏忽。”李林说着,赶忙变了语气,告罪道:“可能是被东宫的人发现了!” 方氏一个人住在山上,褚易安不可能不给她留人下来,以防万一。 “都这个时候了,和撕破脸都没什么差别,还怕什么被他们发现。”出乎意料,褚其炎却是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叫人去查!” 褚琪枫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见方氏? 这件事—— 好像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是,属下明白!” * 这边褚琪枫带着侍卫刚刚拐出了巷子,马上就有之前派出去的探子回禀,“郡王爷,方才南河王世子在这里遇到常宁郡主的车驾,两人在此攀谈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褚琪枫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挥退了对方。 等在前面街角的朱远山这才带着霍倾儿过来。 “郡王爷!”朱远山道,把一个信封递过去,“只是刚才慌乱中从霍小姐身上掉下来的。” 褚琪枫并没有去接那个信封,只就漠然的移开视线,“送她回去吧!” “郡王爷——”朱远山诧异的瞪大了眼。 褚琪枫却是冷冷一笑道:“你顺便告诉霍罡,以后不必在本王的跟前来玩这样的把戏,这一次我暂不与他计较,再有下一回,勿论是霍小姐还是他,就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管这信封里放着的到底是什么,既然是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可能让霍倾儿这么容易就拿到手?并且还给带了出来。 朱远山闻言,不由的一惊。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刚要打马离开,旁边被暂时安置在墙根底下的霍倾儿却是不知不觉已经转醒。 她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急切的追上来一步,不可置信的小声质问道:“郡王爷你说什么?我父亲他——” 她躲在窗外偷听了霍罡对霍夫人说的话。 当时慌乱之余没有多想,现在仔细回想—— 霍罡是武将出身,怎么可能对她藏在窗外那么长时间都全无察觉? 霍倾儿的话刚问出口,却已然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她的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踉跄着一步后退。 ------题外话------ 琪炎,琪枫,姑姑+倾儿的渣爹,全部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精啊,我觉得信息量好大啊好大~ 宝贝儿们,继续求月票,今天21号了,宝贝儿们加油,我们要牢牢的抓住月票榜的尾巴呀,等我会去一定给你们加更,这在酒店码字实在苦逼没感觉/(ㄒoㄒ)/~ ☆、第075章 何惧撕破脸! 褚琪枫只就淡漠的移开了视线,道:“远山,送她回去。” 言罢就自己先行打马准备离开。 “郡王爷!”霍倾儿一急,赶忙往前追上去两步,横臂挡在他马前,忐忑道:“郡王爷,我——有话要和你说!” 褚琪枫高居马上,一张俊逸不俗的面孔上却无任何的表情,也不曾多分一个眼神的注视给她。 霍倾儿看着他眼底这般漠然的神色,心里突然酸涩的厉害,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红。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叫自己打起了精神,咬牙道:“我只说几句话,郡王爷——” 褚琪枫不置可否,终于从远处收回目光,略略看向了她。 触到眼中深不见底的眸色,霍倾儿就是心跳一乱,连忙垂下了眼睛。 褚琪枫没有屏退左右的打算。 霍倾儿虽然心里有顾虑,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她在对方面前根本就全无话语权—— 褚琪枫会给她时间听她说话,这已经是莫大的让步和恩惠了。 “郡王爷,我知道是我父亲他有错在先,可是这段时间寝食难安,他也算是受到教训了。”深吸一口气,霍倾儿道,眼中盈盈有泪,“看在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求你网开一面,你——” “所以呢?”她说的急切,褚琪枫却是不为所动。 霍倾儿被他问的愣住。 朱远山见他看过来,就赶忙把手里信封递了过去。 褚琪枫捏了那信封在手,笑的嘲讽,“你今天带着这封信函来见我,说是替霍罡告罪是假,实则是要向我讨要人情,来保他的命的对吧!” 他们兄妹和霍倾儿的确是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虽然没有深交,但霍倾儿是个什么性子褚琪枫却也了解个七七八八。 就算霍罡做了再多的错事,也就算是她会为此而对自己兄妹抱愧,可是—— 作为霍罡的女儿,她也一定不会对自己父亲的生死完全的置之度外。 霍倾儿被他当面拆穿,心虚之余就是面色不禁一红,半晌,才小声道:“他到底也是我父亲!” 褚琪枫冷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又凭什么以为就凭你主动示好的这一点诚意本王就会网开一面?霍小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霍罡是做事太绝,可是霍倾儿本身却没有对不起他们兄妹的地方。 并且—— 大概了解他们兄妹一些的人都知道,他们都不是随便迁怒的人。 所以这会儿霍倾儿主动登门,又是带来了霍罡和褚易简之间互通有无的罪证,只冲着她的这份诚意—— 她给了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出来,反而恰恰是让褚琪枫兄妹为难了。 霍倾儿的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算计人心、使用心计,打的—— 不过就是一张感情牌。 她在赌,赌褚琪枫会没有办法收下这封信,因为—— 对方很清楚的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褚琪枫对她这样局促尴尬的神情却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她已经是不想在这里再耽搁下去,便就凉凉说道:“你赌赢了,这么大的一份人情送到跟前来,本王是不会随便领受的,所以东西你带回去吧,今天,就当是我们之间谁也没见过谁!” 霍倾儿闻言,心中瞬间便生出几分希望,但也不过短短的一瞬,随后当她看到对方面上冷凝的神色,紧跟着一颗心就又沉入了谷底。 “郡王爷,我——”霍倾儿张了张嘴,语气里已经忍不住的带了哭腔,“千错万错都是我父亲的错,可是他如今已经落入这般境地,在您和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作为了。所以我可不可以求你,求你网开一面,你饶他一命吧!了不起我和母亲去劝他解甲归田,了此余生也不行吗?” 眼见着褚琪枫不为所动,霍倾儿就越发的焦急了起来。 她一个箭步上前,自马下扯了褚琪枫的一脚袍角,目光期许又带了乞求。 褚琪枫的神色依旧淡漠。 这是这么多年一来,霍倾儿在他身上领会到的最为固执和冷酷的态度。 以往的褚琪枫,总是谦和而礼让的。 褚琪枫的这个态度,的确是叫人很难受用。 他无需说话,这就这样冰冷的一眼目光漠然看着她,霍倾儿就已经的头皮发麻,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后面不自觉的就动作僵硬的又再缩回了手指。 “他做了那样的事,别说本王不会答应让他就这么全身而退,就算是本王有心放他一马,你觉得他就会安分的急流勇退吗?”褚琪枫道,语气讽刺。 霍倾儿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六神无主—— 的确,她是做不得霍罡的主的。 可就算是明知如此,她也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往死胡同里钻。 褚琪枫的话音才落,紧跟着又再继续说道,面色瞬间转为凛然,“而且——只冲他对浔阳做的事,本王也断不会放过他!” 只要一想想有人处心积虑的一条毒计险些要了褚浔阳的命,他就是满腔愤怒。 别说那人只是区区一个霍罡,就是皇帝—— 也足够叫他不遗余力将那人大卸八块了。 霍倾儿还想再说什么,褚琪枫却是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把那封信扔给了朱远山就打马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霍倾儿站在原地,满眼的茫然和恐惧。 她原就知道褚琪枫对她无意的,却还是抱着那么一丁点儿渺茫的希望过来,现在看来—— 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是啊,她如何能够指望自己能拼的过褚浔阳在他心里的位置?本来就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幻罢了。 这一刻,不是恨上了对方的绝情,而是—— 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异想天开。 身后一辆马车快速行来,霍夫人自车上跳下来,一把拽住了她,焦急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彼时巷子里早就没了褚琪枫的踪影,她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当先就看到朱远山拿在手里的那个信封,紧跟着就是心中一紧又一凉。 朱远山看着她的神色,不过冷讽一笑,把信封扔了回去,凉凉道:“既然霍夫人找来了,那就亲自把霍小姐带回去吧,我家郡王爷说了,无功不受禄,这东西你们可藏好了,再要遇到别人,可未必就会去和你们讲究什么道义了。” 其实霍罡是完全可以把这封信销毁掉的,以求死无对证。 可是现在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他这一次的把东宫上下的都得罪狠了,不管是褚易安还是褚琪枫,乃至于褚浔阳—— 这些人都一个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必须留着这封信,日后还可以用以作为挟制褚易简的筹码。 霍夫人接了那信封在手,自知多说无益,只就一把拽了霍倾儿,上马车离开。 朱远山目送了霍家的马车走远,哪怕明知道睿王府的人还在附近窥测也是懒得多理—— 他如今对霍罡其人也是恨的牙根痒痒,没有亲自动手也已经是忍到了极限,霍家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 隔了两条街的另一条巷子里,褚昕坐在马车里动作优雅的喝茶。 她派出去侍卫悄然折返,禀报道:“郡主,康郡王的果然是叫人跟着霍小姐了,我们没有寻到机会动手,不过这会儿霍夫人找了去,他们已经分手了,是不是——” 褚昕芮的目光闪了闪,面上神色却是完全的泰然,安之若素道:“不了!回去吧!” 那侍卫虽然心里生疑,却不违背她命令,拱手一礼,就先行退下。 待到马车继续上路,欢歌就忍不住的开口问道:“郡主,机会难得,就这样放了霍家母女离开,以后再想找机会下手就难了!” 褚昕芮弯了弯唇角,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素来平和的目光中不觉的带了几分冷凝之意道:“你当霍罡是什么人?五哥为什么会找上他去谈合作?他若真是个饭桶,也实在担待不起五哥的抬举了,这会儿褚琪枫的人是散了,他为什么会放心让霍家人离开?不过就是算准了霍家接应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去和他们动手,必定只能把事情闹大,忍着吧!” 欢歌瞠目,讶然道:“郡主您是说霍小姐的作为都是受了霍罡指使?” “就算不是指使,也是有意纵容。”褚昕芮道,手里摩挲一只瓷杯,脸上表情天恬静悠然,“利用霍倾儿跟褚琪枫兄妹的私交,就想要靠着这一封密信来投诚?只可惜他想错了,算计上了褚浔阳他还想顺利脱身?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您明知道他有准备,刚才还要刻意引南河王世子过去?”轻歌更是不解。 “反正事到如今,大家彼此之间的立场都已经定了,撕不撕破脸都已经无所谓了,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又何惧于把水搅的再浑一点儿?”褚昕芮莞尔,“按理说褚琪枫兄妹从楚州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既然知道了是五哥在背后与他们为难,你当他们是因何一直隐忍不发?不过也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在等着找机会拖褚其炎下水,来和我们火拼。这个如意算盘是打的精,也得要看我们肯不肯中计。” 两个丫头闻言,都是神情紧张的沉默了下去。 褚昕芮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垂眸下去,平心静气的继续煮茶—— 隐晦的,袅袅升腾的雾气当中可见她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略有失神。 延陵君已经许久就没有消息了,那个人…… * 霍家的马车上,霍夫人满面的怒容一声不吭。 霍倾儿更是失魂落魄,坐在车厢一角,兀自沉默。 马车走的很快,沿路车辙压过的声音分外明显,听的人心烦意乱。 路上霍夫人就看了霍倾儿好几眼,几乎忍不住的想要发作,却还是一直忍着,直至回到霍府,关起来门来她才终于忍无可忍的抬手给了霍倾儿一巴掌。 霍倾儿始料未及,被她打了个踉跄,捂着脸仓惶抬头。 霍夫人是个慈母,一直以来对她都极尽宠爱,平时连红脸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这会儿直接就动了手。 “母亲——”被褚琪枫那般不留情面的拒绝,霍倾儿的心里本就委屈,到了这会儿才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你是昏头了吗?谁叫你自作主张的?你不知道这封信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吗?”霍夫人满面怒色的大声责问,看着女儿满脸的泪痕,一则心疼一则也是无奈。 “还不是父亲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你叫我怎么办?”霍倾儿道,也是气急了,直接扭头坐在了床上,拿袖子胡乱的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好端端的,父亲他为是什么要这样?什么富贵险中求?什么从龙之功?他都已经是官拜正三品的大将军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些年太子殿下对他怎样,母亲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父亲他——他为什么要这样?” 虽然是觉得霍罡的作为令人不齿,但那人也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纵使有再多的是非也轮不到她来指责。 霍夫人看着女儿满脸的泪痕,终也还是心软。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多说这些有什么用?”叹息一声,霍夫人道,走过去坐在旁边用帕子去给她擦眼泪,“你父亲那里我用了点安神香哄着他睡下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若在以往我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去东宫给你求一求,可是现在——” 霍夫人说着,就是哀声一叹,“这件事已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而且——康郡王的心气儿,他本也就看不上咱们霍家。今天你去找了他也好,以后就死心了吧!” 霍倾儿的心事被她当面揭穿,神情立刻就尴尬了起来,目光不自在闪躲着移开。 霍夫人用力的握了握女儿的手,“我知道你是个东事儿的,咱们这一家子怎么都是不能分的,你父亲的做的事情,纵使是我也不赞同,可既然已经发生了,那还能有什么办法?总归咱们这一家子是不能分的,只能是荣辱与共。你先歇着吧,今天这事儿替你压下去,不会叫你父亲知道。” 霍倾儿没有应声,只是背对她一声不响的坐着。 霍夫人等了片刻,也实在是没时间再等下去,抽出袖子里藏着的那封信,又塞回了广妈妈递过来的乌木盒子里,“你父亲那里怕是快醒了,我先过去!” 霍倾儿依旧还是没有做声。 待到霍夫人走后,她的贴身婢女就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见她心神俱伤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眶,道:“小姐,夫人那么疼您,您刚才怎么不求她?好歹让她去老爷那里给您再求求情,他们就只有您这么一个女儿,怎舍得——” 说到后面,已然是泣不成声。 “说了又有什么用?”霍倾儿道,虽然也是默然垂泪,她的情绪却再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她的确是心仪褚琪枫的,却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对她无意。 哪怕是在以往,都也只是想要小心翼翼的在旁边看着他而已,可是现在—— 已经要断掉一切的时候了。 既然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知相守,那么最后到底要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敌人也好,是仇人也罢,有什么区别? 霍夫人将那信件送去给了霍罡,霍罡的脸色微妙一变,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用力的捧着那盒子,眼神晦暗。 霍夫人自己心虚,面上却竭力的不想显露,只就哀声叹气道:“老爷,您真的还是要倾儿嫁过去睿亲王府吗?咱们可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霍罡暗暗的咬牙,腮边的肌肉紧绷。 半晌,他道:“先看看吧,先看看南华方面的变动再说吧!” 霍夫人有些诧异,狐疑的抬头看向他。 霍罡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就敷衍着说道:“倾儿也是我的女儿,但凡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自然也会忍心将她推出去。” 霍夫人瞧着他的神色,具体也看不出什么来,是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这段时间,褚浔阳一直对外谢客,说是闭门不出,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她是每日必定要去陈府滞留一阵的。 转眼已是半月之后。 这天也是一样,早膳过后她就只带了桔红出门,又去了陈赓年那里。 陈赓年最近每日必定进宫去给皇帝诊脉,并且也懒得管她,所以这段时间她在陈府出入也是如入无人之境。 倒也不是就为着去做什么。 窗边那半副残局一直没有收拾,桌子上散开的医书,她也都尽量保持原样未动。 只是在这个屋子里偶尔游荡不止,看着这屋子里的摆设,不觉的就会勾了起另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细节和片段,往往一想就是半天,也不觉得无聊。 她在这屋子里的时候往往都长时间的沉默,桔红也不好打扰,只守在院子里。 这日午后,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在屋子里扫视一眼,便是瞧见斜对面那架子上半探出一角在外的册子。 她心下好奇,就爬起来,踩了凳子爬上去将那书册取下来,翻开了看了,就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桔红在外面听了,一颗心却是没来由的悬了起来,却又不敢探头去看。 左右忐忑了好一会儿,就见朱远山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郡主在这里吗?”朱远山问道。 “嗯!”桔红答应着,瞧见他的神色也不由的慎重了起来,“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朱远山也来不及与他细说,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彼时褚浔阳正坐在案后翻看那本册子,且看且笑,虽然面上一直带了笑意,神色间却让人莫名觉出几分哀婉忧伤的情绪来。 “郡主!”朱远山大步跨进门去。 褚浔阳的思绪被打断,忙是一把将那册子掩上,抬头看过去一眼,“怎么?” “南华议和的国书到了,郡王爷可能会负责去楚州负责接引使团进京,这会儿叫您先回去一趟。”朱远山正色说道。 南华方面的消息? 褚浔阳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就是眉心一拧,朝桔红看过去。 桔红自觉心虚的垂下头去,不敢和她对视。 这个时候褚浔阳却是顾不得再和她计较什么,随手将那册子往袖子里一拢,然后就起身绕过案后大步往外走去,一脚跨出了门槛才又问道:“南华过来的会是什么人?现在已经知道了吗?” “还不是很确定,但十之*可能是南华太子!”朱远山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出了门,直接策马奔回了东宫。 褚浔阳知道,如果褚琪枫主动提出要担这份差事,那就一定是为了她的! ------题外话------ 月票月票求月票,再有两天我就回去了,到时候就可以拖大延陵出来见面了,现在在外面,感觉写出来的感情戏比较敷衍,所以大家等我两天再,到时候一定让宝贝儿们都满意,么么哒~ ☆、第076章 是,他要回来了? 褚浔阳和朱远山一路疾走,折返东宫,出了陈府所在的巷子,又过了两条街,正侧目要和朱远山去询问此事细节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匆匆一瞥,却是瞧见斜对面的茶楼临窗长身而立,站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迟疑着已经随手收住缰绳。 朱远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戒备着控马上前半步,想要将她挡在身后。 那人自二楼的窗口处俯视下来,神色平静的和褚浔阳对望一眼,随后就转身从那里挪开了。 褚浔阳微微仰头看过去,眼睛眯了眯,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翻身跃下马背。 “郡主——”朱远山低呼一声,想要劝住。 褚浔阳却是没听,直接把缰绳甩给他,自己大步走了进去,“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是!”朱远山只能应承了下来。 “这位小姐——”褚浔阳进了茶楼,里面马上就有伙计迎上来招待。 褚浔阳直接抬手用马鞭将人隔开,凉凉道:“我来寻人!” 言罢,已经快步上了楼。 那伙计看着她的穿着气势也不敢轻易得罪,狐疑的看了一眼也就退开了。 褚浔阳快步上楼,拐过楼梯的拐角处,找到之前在外面看到的房间,直接抬手一推门。 房门洞开。 侧身堆着门口,正在欣赏一幅苏绣风景屏风的褚易简回眸看过来一眼,唇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道:“许久不见你了,进来一起喝杯茶!” “喝茶就算了。”褚浔阳一步跨进门来,神色冷凝而没什么表情,径自走过去,在桌旁坐下,一边道:“你特意在这里等我,有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事!” “”褚易简回头看着她面目冷凝的侧脸,苦涩一笑,然后举步缓慢的走过去。 他抖了一下袍角,原是想要弯身坐下的,但是犹豫之下,最终却还是走到旁边窗口的位置一直的站着了。 “虽说一切的事情都已成定局,可是浔阳,你难道不觉得今时今日我们这样的见面完全的面目全非也是生平一件憾事吗?”绵浅的吐出一口气,褚易简叹息着开口。 “立场不一样了,这些都在情理之中。”褚浔阳道,却是全然不为所动,“我一会儿还有事,你有话大可以直说。” 褚易简负手站在窗前,褚浔阳的目光亦是落在别处,并不愿意再费心去探寻他的表情。 “算了!”沉默了片刻,褚易简突然就是一声叹息,紧跟着就是语气一肃,道:“南华方面的事情想必你是已经有所耳闻了,城池遗失,皇子被掳,这些对南华皇帝而言都是完全无法掩饰的侮辱和挑衅,这一次南华人来朝,作为这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你觉得他们会叫你全身而退?” 南华皇帝素来都被人传为昏聩软弱,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他即使是再如何的软弱,在有些事情上也必定是要有些脾气的。 这样事关他颜面和在举国臣民心中声望的事,他是不可能一声不响的坦然接受的。 这一点也早在褚浔阳的意料之中。 褚浔阳也不在意,只就面无表情道:“那又怎么样?即使矛盾冲突再深,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来费心。” “呵——”褚易简闻言,却是不甚赞同的摇头笑道:“你真当事情会是这样简单吗?想来是南华国中诸事的细节还没有人告诉你的。” 褚浔阳的心神不由一敛,这才重视了几分,抬头朝他的背影看去。 “因为楚州战败,这半月之内南华朝中连番动荡,不仅仅是南华储君和被你掳劫而来的六皇子遭到弹劾,连带着又揪出来许多的人来,可谓是在南华朝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褚易简道,语气微冷又带了几分嘲讽,“有人说是南华朝中有人和外人串通才导致了战事失利,就连年前在军中动乱里头被杀的程南恩和已经比罢免赋闲在家的镇国公世子荣显扬都不可幸免遭到了猜忌和弹劾。说是他举国上下风声鹤唳都不为过,而作为这一连串事情的导火索,你又觉得南华皇帝会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两军对垒,胜败乃士兵家常事,他既然输不起,我倒是觉得——这个皇帝的位子他大可以不必一直的占着,可以考虑退位让贤了!”褚浔阳取了个杯子在手里把玩,唇边笑意冷淡。 褚易简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微微蹙眉道:“现在可不是你逞口舌之快的时候,这件事情你很清楚,就算你父亲兄长都一力护着你,也就算是鞭长莫及,南华皇帝一时半刻的奈何不了你,他想要报复,也总归是会有他的法子。所谓议和——最常用的手段是什么你也十分清楚,还需要我来多说了?在这里是没人能够动你,可是换一个地方和身份,你又要拿什么去和他们抗衡!” 所谓议和,不过就是两国皇帝互惠互利的各退一步,然后息事宁人罢了! 而此中最为立竿见影的法子无外乎就是用和亲的方式做筛子,双方永结秦晋之好来挽回彼此的面子,冤家变亲家而已。 如今南华皇帝痛恨她是一定,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带过去打压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褚浔阳闻言,却也不过冷涩一笑。 她站起身来,朝褚易简走去,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并肩而立,看着外面的街景片刻,方才清晰而缓慢的开口道:“我就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会特意在这里等着见我做什么,原来是来探我的口风的。” 褚易简的面色微微一变,不过这种变化也是实在太快,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迹象。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冷讽的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人疏忽大意,否则也不会让你戏耍了这么久,居然有人会觉得你睿亲王府一门忠君爱国,其实其从到位,这都不过只是一重表象罢了。陛下那里也该是捶胸顿足的检讨一下他自己的识人之能了,其实你睿亲王府的反意存在可不只是三五年了,之前我就只是觉得常宁郡主看起来有些奇怪,你们从小就将她教养的太好,就连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在气质仪态上都难望其项背。其实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和睿亲王之间就已经在着手筹备此事了吧?把常宁郡主教养的那般出色,为的——就是用她去博一个好的盟友,以便于在这件大事上面助你一臂之力。” 褚昕芮的样貌虽然并不如何出众,但要论及礼仪气质,那绝对是拔尖儿的,不说是褚浔阳自己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只怕是整个京城的贵女圈子里都再难找出一个可以和她匹敌的。 之前很早的时候褚浔阳就隐隐觉得怪异,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瞩目又困惑的事情。 是直到了这一次的事发,褚浔阳也才茅塞顿开,这其中到底的怪在何处! 褚易简不可置否。 既然对方已经看穿了,这件事他也无从否而,何况否认也没用。 只是这种被人当面掀出底牌的事情,也的确是让他觉得很难受用就是了。 褚浔阳却不管他,讥诮的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漠北拓跋淮安进京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开始采取行动了吧?只是那个时候褚灵韵和苏皖双双搅局,坏了你的计划,让你根本就还完全不及施展,拓跋淮安就先被打压了下去,丧事了原本的利用价值。于是你立刻改变策略,直接就没有掺合进来。否则的话——今时今日你睿亲王府早就和漠北王庭连成一气,开始了你野心勃勃的夺权之路了吧!” 当初拓跋淮安来京的时候,无论是褚灵韵还是她褚浔阳,其实都不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而皇帝膝下更没有适龄的女儿堪当此任,其实如果当时就细想出来便就不难发现—— 在所有人当中,褚昕芮才是漠北五皇子妃的最佳人选。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觊觎漠北王庭的权力,想要将其收入囊中而直接和拓跋淮安生出了嫌隙,那么最后睿亲王府就一定会找机会把褚昕芮推出去以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 只是后来变故突生,一看拓跋淮安的利用价值大打折扣,他们便顺水推舟没有掺合,又再继续掩藏了下来。 这些事,当初的时候是所有人都被褚信这些年温顺的外表给骗了,根本就不曾多想,现在明白过来了还都有些忍不住的后怕。 褚易简紧绷着唇角,一直都没有否认,是直到了这时候才冷然开口道:“我不与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你愿意怎么揣测就怎么揣测,不过有件事我相信你清楚,你自认为捏了我的把柄,而同时我也握了你的命脉。延陵君他人呢?最近你这样高调的不断出入陈府,你又当褚沛他是因何纵容?在他看来,你也不过一枚可以一用的棋子罢了!” “何必和我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褚浔阳言辞犀利的反驳,“不过就是因为拓跋淮安那里的机会错失,而今你们兄妹又怕我会挡了你们的路。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好了,诚如你方才所言,明知道南华皇帝恨我入骨,我是不会自寻死路去往他跟前凑的,你们兄妹有多少手段尽管施展就好,不过咱们之间既然嫌隙已生,你也别指望我会袖手旁观的看着,搅局却是一定,只看最后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化解了!” 这种挑衅,已经相当于是双方终于当面撕破了脸。 褚易简皱眉,侧目看着身边少女清冷的面目,有些扼腕的长叹一口气道:“浔阳,你当是知道,你和你父亲都不是我想要针对的对象!” “是么?”褚浔阳莞尔,不愠不火的微微一笑,“可我们都你的拦路石不是吗?不是针对也险些在你手里殒命,你现在还来和我说这些,觉得还有意思吗?” “呵——”褚易简笑了一声,随后就是飞快的神色一敛,冷冷道:“你说的对,咱们之间也早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做了就是做了,你也别指望我会觉得心虚或是愧疚。换而言之,现在我也是拦在了褚易安上位的路上,将来狭路相逢,他若有机会,也一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我不过就是早他几分出手罢了!” 褚浔阳冷嗤一声,语气鄙夷,“犯上作乱都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简小王爷你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说什么忠君爱国的鬼话?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父亲所谋里头就没有私心?”褚易简丝毫不为所动,闻言同样也是冷嗤一声,“大家都是各怀鬼胎,不过尔尔,最后看谁更技高一筹罢了。所以现在谁也不必在谁的面前装清高,谁也不必在谁的面前装忠良,大家彼此彼此,各凭本事而已。” “很好!”褚浔阳赞同的点头。 虽然褚易简早年对她和褚琪枫有过恩惠,但是这一次他也同样险些要了两人的命,彼此之间,可以算是两清了。 褚浔阳于是也不多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朱远山见她出来才松一口气,赶紧迎上来,“郡主!” 褚浔阳翻身上马,虽然能够感觉到褚易简一直站在那窗口的位置没动,却也再就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过去。 “简小王爷找您是做什么的?”往前走了一段,朱远山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褚浔阳沉吟了一声,脑中突然有什么年头过了一下,忽而正色问道:“南华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你说可能是南华太子要作为来使到访?因为楚州军中的事,他不是才刚遭到弹劾?南华皇帝对他真就这样放心?” “具体还不是很清楚,但是郡王爷说是十有*会是他来。”朱远山道:“这段时间郡主对朝中之事关注不多,南华方面的确是闹出了不少的事情,先是满朝文武联合起来弹劾了南华太子和六皇子,说两人为了夺军权才导致了这一次的战事上的失利。眼见着最受重视的三为皇子一下子就有两个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随时可能陨落,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也跟着不安分了起来,连着出了几次事。最小的九皇子在六天之前失足落水夭亡,皇帝大恸,事情还没查清楚呢,镇国公又上书为了年前南华军中的事情替世子荣显扬请罪,要求重立世子。南华皇帝本来已经意动了,可是紧跟着又传出荣显扬和阳羡公主的独子被人投毒,镇国公府里头又乱了。荣显扬盛怒之下直接绑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上殿,请南华皇帝裁决,又是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偏偏四皇子还在这个当口上想要趁火打劫,策动了自己一派的官员联名上书,想要求皇帝改立太子,可是事情不知道被谁捅到了皇帝那里,皇帝知道他笼络朝臣,更是勃然大怒,直接掳了他的职位,罚了他闭门思过。这样一来呼声最高的皇子又再失势,南华太子又就势崛起了。” 南华国中混乱一片,这是早在褚浔阳的意料之中的,不过她却没想到会乱成这样。 如此一来,还真是如褚易简所言,只怕不止是南华皇帝,就连他的整个后宫朝堂都要不成成都把事情寄在她这个始作俑者的头上来了。 褚浔阳抿着唇角许久没有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来,喃喃道:“是——他要回来了吧!” 如果不是这样,褚琪枫也犯不着自请去领这个差事。 前后不过二十多天,那感觉却是恍若隔世。 这京城之地依旧锦绣繁华,可是少了一人在侧,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就都跟着失色不少。 朱远山不好随便接她的话茬,只看着她唇角浅淡又柔软的一点笑意,不似平日里那般爽朗明艳,却美好的近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诚然褚浔阳也没指望他的回答,随后就是飞快的重新整肃了神情,盈盈一笑道:“走吧!我们要早点赶过去接他回来!” ------题外话------ 宝贝儿们么么哒,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支持,最近这段时间的更新量很坑爹,让我想要捂脸泪奔,不过我们大延陵就要回来了哈,还有我也要回去了,明天晚上到家,明天可能还真能更五千左右,后天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大家等着我~ ps:已经快月底了,宝贝儿们手里有票的记得投来支持一下哈O(∩_∩)O~ ☆、第077章 重逢 褚浔阳回到东宫就直奔了锦墨居。 彼时褚琪枫正在书房里忙碌的处理一些东西,听闻她推门进来的脚步声,也只是自案后抬眸看过来一眼,道:“你先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言罢又飞快的浏览了几封信函,捡出其中一封,提笔回了两句。 把回信塞进信封,又交代给了随从送出去,褚琪枫方才自案后起身走了过来。 褚浔阳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向他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陛下准了吗?” 褚琪枫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微垂了眼睑沉默了短暂的一瞬,面上却无特殊的感情显露,只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谁去都是一样,现在圣旨还没下来,明天早朝过后就该差不多了。如果南华方面的消息都属实的话,应该这两天就要收拾起程了,届时——” 褚琪枫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又抬眸看向褚浔阳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吗?” 褚浔阳看着他眼中平和的神色,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的就带了几分心虚。 “哥哥!”她咬了下嘴唇,语气也弱下去几分,迟疑着苦笑一声道:“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没听你的劝,更是要你为了我一再的妥协退步,我——” “别说这样的话!”褚琪枫道,神色淡淡,看到她眼中纠结的表情,眼底光影也就跟着一阵黯淡。 他几乎是不敢长时间的去凝望她的面孔,只就强迫自己往旁边别过眼去,语气保持平静道:“说到底,那也只是你自己的私事,之前是我太狭隘了,本就不该插手你感情的事,既然你心里已经定了主意,我自然也不会和你背道而驰,一切——只要是你想清楚了就好!” 曾经一度,他也曾竭力的试图阻止,试图劝过。 不是存了非分之想,而是—— 始终带了那么一点微弱而渺茫的念想,总想着不忍心放她远行,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太远。 可是这一圈兜兜转转的下来,他也到底是没能阻止了什么。 说是不遗憾,那是假的。 可是到了今时今日这般地步,除了成全,他还能做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她的哥哥,可以将她作为妹妹继续来无止境的宠爱和接近。 从一开始就不敢想象,一旦有朝一日,这一重窗户纸被捅破了,他还能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来面对她。 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愿望竟会是如此卑微—— 这一生他所能争取到的极限也就只是竭尽所能的与她维持住这一个兄妹的名分而已。 褚浔阳见他这般轻易妥协,心中就更是愧疚。 她抬头看过去,皱眉道:“哥哥,是不是——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 褚琪枫的心里咯噔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几乎都骤然停滞。 他猛地朝她看去,心脏剧烈的收缩,唯恐会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迹象。 褚浔阳的眸子里带了浓厚复杂的情绪,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褚琪枫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你被多想,父亲——他大约也只是觉得延陵君对你还算尽心才会松口的,我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是直到了最近的这段时间褚琪枫才恍然大悟,其实—— 应该是从一开始褚易安就在延陵君那里给褚浔阳留了退路。 所以那个时候他会一直的默许延陵君不断的接近褚浔阳,为的—— 就是或许有朝一日,一旦东窗事发,也好再多给她留一条出路。 这样的用心良苦,这样的倾尽全力—— 不管是对褚易安还是褚浔阳,都是过的太辛苦了。 褚琪枫的心里漫上无尽的苦涩情绪。 褚浔阳忽而抬手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抿着唇角道:“哥哥,你别怪我,如果可以,我也想要永远的留在你和父亲身边,可是——” 她的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褚琪枫侧目看一眼她有些急切抓握他手腕的那只手,心中百感交集,突然间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傻丫头!”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然后手指收拢,将她的一只手用力的在掌中握了握。 感觉到掌心里特殊的柔软和温度,那一刻心里就更是翻江倒海,越发苦涩的厉害。 “我们是兄妹,不说这样的话!”褚琪枫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压抑住情绪,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依旧温柔如初。 褚浔阳看着,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认真的点点头。 这一生,能拥有褚琪枫和褚易安这样的亲人,对她而言的确是上天的恩赐。 他们都在不惜一切的守护她,既然是这样—— 虽然是舍不得,但她的心里也十分的清楚,她留在他们的身边,对他们而言也绝非是件好事。 既然是刚好遇到了这样的契机,那便就当机立断吧,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 诚如褚琪枫意料中的一样,皇帝的圣旨次日早朝就颁了下来,钦赐康郡王褚琪枫为钦差,前往两国边境迎接南华使臣。 而同时,楚州军中新任的主帅也定了下来—— 由在平定长顺王府的有功之臣,平国公郑铎接管。 因为楚州军中无人主事,郑铎的行期也定的很近,干脆就和褚琪枫一行结伴而行。 褚浔阳是打着出京游玩的幌子跟着褚琪枫一起走的,褚易安有意纵容,皇帝也没说什么,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之前南华方面具体会来朝的使臣名单还没有明确下来,褚琪枫算是提前启程的,本来是不必着急的,可是为了照顾褚浔阳的心情,一行人也还是快马加鞭的赶路。 五日之后,钦差仪仗抵达楚州。 上次大捷之后褚琪枫命人乘胜追击,直接拿下了长水郡五城,所以严格说来现在的边城已经不是楚州了,而是长水郡最西边的一座城池,叫做来凤城的。 褚琪枫的终点的在那里。 到了楚州之后郑铎马不停蹄的就去了军中。 褚浔阳兄妹则是在驿馆休息。 朱远山带人去安置行李,褚琪枫就和褚浔阳先去了花厅,刚进门,后面蒋六就满头大汗的带着一封信函追了进来,道:“郡王爷,郡主,南华方面的有消息了。” 兄妹两个俱是神色一敛。 褚琪枫接过那信封快速拆开,褚浔阳也凑过去他身边扫了一眼,紧跟着就鄙薄的冷笑了一声道:“这位南华太子果然是手段了得,这么一番波折之下,六皇子沦为阶下囚名声尽毁,四皇子又自掘坟墓被皇帝厌弃,反而是最早卷入此事的他再度崛起,还是谋得了这一次出使西越的机会。” “一国储君的地位总归是和旁人有所差别的,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陈皇后和定国公陈家在,这次的事,根本就不用他去操心,陈家人就会替他去开拓周旋!”褚琪枫道,面色冷凝,语气之中却无嘲讽,反而十分慎重的说道:“所谓‘无为而治’,这样能屈能伸的本事,真要论起来,这位南华太子也算是其中翘楚。” 绝大多数人,尤其是身在高位的手,都会不堪忍受别人的轻视和胁迫,可偏偏这位南华太子却能做到不动声色这么多年,只就这份忍力和耐力,就绝非常人可比。 “既然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从行程上看,这会儿他人也应该是在路上了,最迟再有三日就能抵达来凤城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浔阳道。 “嗯!”褚琪枫将信函收了,递还给了蒋六,“吩咐下去,叫他们不用安置行李了,本王不在这里多留了,马上启程,我们直接去来凤城。” “是!”蒋六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褚琪枫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就重新收回视线,对褚浔阳道:“你这里——我给你留下一些人手吧!” 褚浔阳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着凑热闹的。 兄妹两个心照不宣。 褚浔阳略有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点头道:“嗯,哥哥让远山带几个人留在这里吧,你先去办你的正经事就好,不用顾忌我!” 褚琪枫看着她,心里明明是有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斟酌之下只能作罢,只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自己小心些,有事就让远山联络我!” “能有什么事?就算郑铎来了,这楚州城内外也都尽在掌握。”褚浔阳道,不以为然。 褚琪枫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姐妹两个又说了两句话,外面蒋六就过来回禀,说是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 “那我就先过去了,过几天——”褚琪枫道,递给褚浔阳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延陵君那边的具体情况未明,她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嗯!”褚琪枫点头,一撩袍角就大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站在厅中目送,一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院子,唇边那一点极为浅淡的笑容也跟着消失无踪。 她回头,看向了桔红,“你那边的消息到底怎样?他现在人呢?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她一直逼问桔红二人有关延陵君的消息,可是两人却是得了吩咐,不管她如何追问都是三缄其口的不肯透露。 不过都到了这里了,桔红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才垂下眼睛,有些心虚道:“不是奴婢有意瞒着郡主,而是主子那边的确切消息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咱们赶路的时候曾经收到映紫的飞鸽传书,主子已经启程回烈焰谷这里来了,从行程上看,大约不在今日就是明日就差不多该到了。” 南华那边内部的动乱按理说早就平定了下来,以延陵君的想法,他当是不会在那个地方滞留太久的。 可是他却偏生是拖延到了这个时候才回。 如果是被南华朝廷内部的事情绊住,褚琪枫那里就该提前得到消息的,可既然不是—— 那么就只能是有一种解释—— 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 想到之前的事情,褚浔阳就的隐隐的心中一痛,压抑之余呼吸都跟着带了几分艰难,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还好吗?” “映紫没说。”桔红道,但是瞧见她眉宇间那种压抑至深的神情,也是跟着心里一酸,连忙补充道:“主子身边有鬼先生全程跟着,请郡主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褚浔阳的面色略有几分不自然的苍白,只就勉强扯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两人策马奔赴烈焰谷。 那山谷的地形奇特,穿过枫树林之后,里面又过一处长满各种奇花异草的山间小路,再往前走上一段就是错落而建,半掩在山壁底下的一些错落的屋舍。 房屋不甚整齐,有新有旧有大有小。 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晾晒草药用的木架子,因为主人家走的匆忙,有好些晾在外面的草药没有收起来,风吹日晒,有很多已经碎成了渣。 褚浔阳随手拈起一片看似还算完整的叶子在手,不想手指一触,那叶子就在她指尖上碎成了粉末。 趁她驻足的功夫,桔红已经进去找了一圈出来,道:“郡主,里头没人,主子他们应该是还没回来。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楚州城去?” “不是说就这一两日吗?去看看吧!”褚浔阳道,拍掉指尖上的草药沫子,转身又快步往回走。 桔红小跑着快步跟上。 两人快速的穿过枫树林,绕过紫藤的花架子。 褚浔阳走的很快,桔红亦步亦趋的跟,赶忙追上去两步,替她撑了伞。 两人穿过水帘,跨过脚下的水流,刚一走出去,就听到前面一点低沉又压抑的咳嗽声。 褚浔阳一脚才踩在水流中间的岩石上,浑身的血液和思绪都跟着骤然一阵僵硬。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畏惧着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景象,只听见耳边有映紫有些不甚明了的声音道:“主子您先穿好,当心再染了寒气,奴婢去拿雨伞过来。” 她的话音未落,紧跟着却是深蓝有些雀跃的声音嚷道:“呀!郡主!” 褚浔阳分散在外的思绪瞬间归拢,这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抬眸看过去。 对面延陵君刚从马车上下来,一时也是无暇顾及这边的动静,闻言才有些错愕的骤然抬头看过来。 褚浔阳还站在那水幕之下,桔红撑了一把大伞,从高处坠落的水落撞在伞面上,四溅开来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珠,让两人眼前的景物都显得朦胧。 四散开来浓厚的水汽,濡湿了褚浔阳的裙裾,重重的垂落在脚边。 延陵君的眉头皱了一下,赶忙上前一步。 “哎——”映紫一急,下意识的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 延陵君已经一步上前,抓了褚浔阳的一只手腕,将她从那水幕之下扯了出来。 “发什么呆呢,衣服都湿了!”将褚浔阳扯过一边,延陵君一边小声的责难,一边就要弯身去抖她裙摆上的水渍。 然则还不等弯下腰去,却因为呼吸间气管里被旁边溅起的水雾呛了一口,他立刻就背转身去,以手掩唇压抑低声咳嗽起来。 褚浔阳跑了两步绕到他跟前,掏了帕子递给他,一面哑声道:“你怎么了?” “没——”延陵君想要摆手,可是刚一开口,就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仓促之下他便只能连带着把褚浔阳的手都一起抓在手里,就着将她手里的帕子压住了口鼻。 他抓住她手的时候褚浔阳就更的心下一惊—— 他手上的温度冷的惊人,时下还不到八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节,他的手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温度,骨感分明的手指抓握着她的手指,那触感竟是让褚浔阳恐惧的想哭。 映紫神色焦灼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枚黑色的药丸递过来,“主子!” 延陵君完全来不及细看,一把拢在手里仰头吞了下去。 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抓着褚浔阳的手,因为咳的厉害,每次咳嗽一声,褚浔阳甚至都能感觉到手指被他捏的发疼。 映紫瞧见她六神无主在的样子,硬着头皮小声的解释道:“最近主子的身子还得需要调养,受不得凉!” 她这话说的隐晦,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以往看上去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连吸纳几口凉气就受不住的? 这会儿细看之下褚浔阳才发现,延陵君的身上竟是披了一件厚重的狐裘,领子裹的很严实,白色柔软的皮毛拥簇,他的面色却是苍白通透一如这狐裘上面雪白的毛发,竟是一丝的血色都无。 褚浔阳瞬间就红了眼眶。 她本能的想要探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但是想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水汽,却还是违心的拉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不叫自己身上沾染的寒气靠近他。 延陵君好不容易压制住咳嗽声,重新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就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只是一点风寒,不妨事的,你不是回京了?怎么又来这里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疲惫的情绪,即使是再如何的遮掩也无法完全掩盖。 褚浔阳想要说什么,却正好赶上延陵老头儿气呼呼的从马车上抓着一个药篓跳下来,没好气道:“你就吹吧!死命的折腾!我看你能抗到什么时候去!” 说完还十分孩子气的用力撞了一下延陵君的肩膀,然后就梗着脖子错过两人身边,也没用人给他撑伞,直接将药篓拢进怀里护着就钻到了那水幕后头。 延陵君着实是拿他的这个脾气没有办法,见状也在只就无声的摇头一笑。 他眉目之间的气宇风华依旧不改,一笑之下,眉目灿烂,灼灼生辉,可就是过于苍白虚弱的脸色被阳光一衬就越发的叫人心惊。 褚浔阳看着他,死死的抿着唇角,不动也不说话。 延陵君被她盯的心里隐隐发毛,斟酌之下也是觉得无从说起—— 这个丫头不听废话,和她撒谎她也不会相信。 映紫见状,只能上前一步提醒道:“主子,这里水汽重,郡主也是赶路辛苦,还是先进去吧!” “嗯!”延陵君点头,重新握了褚浔阳手,“有话都进去说吧!” 手指被他一触,褚浔阳就又是头皮一麻。 她想了想,却没有再松开他的手,而是反扣住他的五指,小心翼翼的用力握劳。 延陵君瞧着她的东西,心下一暖,唇边就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那水幕后面的洞口并不十分宽敞,桔红就递了伞过去。 延陵君想要去接,却被褚浔阳抢先拿在了手里。 延陵君无奈,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去。 褚浔阳撑了伞,很小心的替他遮掩,唯恐让他身上沾上一粒水珠,两人前后涉水而过。 时值午后,里面的紫藤花架子刚好沐浴在阳光下。 褚浔阳收了伞,远远的撇开。 延陵君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半边肩膀上,笑道:“这是做什么?别人见了,还当是我欺负了你了!” 说着就伸手去扯了扯她肩头的衣物,“进去吧,我让映紫找身衣服给你换了,别着凉!” 褚浔阳抬手抓住他的指尖,再次感受到他低的过分的体温,心里就又跟着抖了一抖,看着他道:“这段时间你一直避着我,就是因为这个?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 褚浔阳的话到一半,声音就哽咽的不像样子。 她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的视线却已经被水雾遮掩,“是因为上次在盘泷江落水的原因是不是?” “不是!”延陵君道,抬手触上她的面颊,“我这是老老毛病了,之前很久没发作了也就没跟你提,跟你没关系的,你别多想。” 他的语速平稳而安定。 褚浔阳瞪他一眼,不悦的嗔道:“又骗我!” “是呢!”延陵君笑笑,手指描摹着她五官的轮廓,心不在焉道:“我是骗你了,一直没跟你坦白这件事,会生气吗?” 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她,那感觉却像是恍如隔世。 与她分开不见的这段时间,不说是相思成灾,却总觉得整个天地都颠覆变幻了一样,怎么看都不对劲,再不是之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他的指尖冰冷,游走在她的面孔上,看着她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心里便是钝钝地疼。 褚浔阳却是无心和他玩笑。 这会儿四下无人,她便是一步上前,张开双臂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因为提前没有准备,延陵君被她扑了一个踉跄,赶忙稳住身形,抬手抚上她的后背。 “呵——”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明显愉悦的情绪,用力的抱住她,笑问道:“想我了?” 褚浔阳并不应声,踮起脚尖用一个最为真实的拥抱表达了此时此刻最为深刻的情感。 如果不是分开,又如何知道会想念? 如果不是分开,又怎会想到自己会这样迫切又忐忑的渴望重逢? 还能再相见,这一切—— 就总归都是好的! 她不说话,延陵君也不再逼她,也是嗅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才觉得这么久以来自己终于是真实的活过来了。 两个人相拥而立,太阳的光芒透过稀稀疏疏的花藤洒落在两人身上,远处的枫树林里有鸟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这午后的光阴,惬意而美妙的叫人觉得不真实。 考虑到延陵君的身体原因,褚浔阳并没有在他身上挂的太久,不多时就自觉的松手往后推来,低头拉了他的手指捂在掌中,忧虑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鬼先生也没办法吗?” “陈年旧疾,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延陵君道,却全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拉着她在花架旁边的栏杆上坐下。 坐下之后,褚浔阳才抬头去看他的脸。 她不说话,其间质问的神色却很明显。 说延陵君这是固疾,她指定是不信的。 延陵君自然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却故意打了个马虎眼,手指蹭过她的脸颊道:“慢慢调理一阵就好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不能急进,不用担心!” “真的没有妨碍?”褚浔阳的嘴角扯了一下,确认道。 “没事!”延陵君道:“我若是好不了,岂不是连累你?” 褚浔阳见他有心思玩笑,心里也就跟着放松了些许,转移了话题道:“南华那边刚刚闹了一场,你现在出来,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延陵君闻言也跟着敛了神色,目光变得清冷一片,凉凉道:“这层窗户纸既然已经捅破了,我人在哪里都已经无所谓了,横竖他们是奈何不得我的,要怎么样都随便他们去吧!” 南华皇帝既然提前就已经追查到了他的行踪,并且布局下了杀手,那就说明他的确是没准备在这件事上再留余地。 这件事这是表面上心照不宣,而至于延陵君的身份—— 既然大家双方都心知肚明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的去继续隐瞒。 “这一次南华太子出使西越——”褚浔阳迟疑道。 延陵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道:“随便他,我也不怕他知道,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他们应该还得有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入境吧?” “嗯!”褚浔阳点头,“哥哥那里得到的确切消息是三天,届时他们应该会直接启程回京。” 延陵君似乎是对这些事都没什么兴趣,听完也就罢了,只就又含笑看向面前的褚浔阳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管他们的事做什么?”褚浔阳皱眉。 “谁说我要管他们的事了?”延陵君笑道,手指轻点了下她红润的唇瓣,“眼下的机会难得,眼见着连康郡王都松了口,我怕错失了良机之后,你们家人就该要不认账了!” 褚浔阳怔了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反驳道:“父亲一诺千金,你别乱说话,而且你这个样子去见他才要被他嫌弃的!” 延陵君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然后探手抱过她。 褚浔阳扬眉看他。 他便是捏着她的下巴没叫她再低头,就势垂首吻了下来。 他唇上的温度亦是如同手上一样的冰凉,褚浔阳下意识的一个激灵,有些慌张的想要避开。 延陵君却是没让,噙了她的唇瓣,齿关碾过,有意的流连厮磨。 褚浔阳原还一心记挂着他的身体,但是被他恶意的磨着,渐渐地也就有了几分躁意,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应。 延陵君的喉间滑过一声满足又愉悦的轻笑,趁她齿关开启的空隙顺势而入。 褚浔阳嘤咛一声,这么长时间的忐忑和忧虑,终于在完全感知对方体温的时候被彻底打散,心里身上都是暖融融的。 ------题外话------ 宝贝儿们,勤奋的岚宝和我们大延陵一起回来了,还不快扔月票夹道欢迎?变身病美人的锅锅更养眼了有木有?嘿嘿! ps:下午趴床上本来想睡一个小时缓一缓的,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于是我又苦逼的变成午夜党了,不知道最近审核速度咋样,我来不及出一万了,明天开始,更新放在中午12点,不叫你们熬夜等了~ ☆、第078章 一定要很爱,很爱! 六日之后,褚琪枫和南华太子一行就重新折返楚州城。 是夜,由平国公郑铎做东,设宴款待二人。 席上一番的寒暄,至少表面看上去也算宾主尽欢。 宴会散席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厅中出来,走到院子里,南华太子方才饶有兴味的四下里环视一圈道:“本宫好像听闻浔阳郡主也有和康郡王同行,怎么这几日都不曾见到她的人呢?” 褚琪枫侧目看他一眼,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对舍妹还真是关心的很!” 很显然这句话是话里有话,含沙射影。 南华太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之前险些连累褚浔阳在楚州遇险的事,不过却不点明,只就若无其事的笑道:“本宫和郡主之间怎么也算是故人了,想要当面打个招呼也不为过吧?” 褚琪枫也无心和他多说什么,只道:“太子殿下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本王还要护送你南华使团一行继续赶路进京呢!” 说完就一撩袍角头也不回的当先大步走了出去。 南华太子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缓慢的牵起一抹笑,正在失神的时候,后面郑铎也和人寒暄过后走了出来。 见他立在院子里,郑铎不禁奇怪,狐疑的走过来道:“太子殿下怎么还在这里?可是需要我叫人送您回驿馆?” “哦,不用了。”南华太子道,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国公爷是和康郡王一道儿来楚州的,本宫怎么听说浔阳郡主也有同行,可是这几日却并不曾见过她!” “郡主是跟着一起过来的。”郑铎道,并不曾多想,“不过好像说是有点私事要办,早早的就在这里和郡王爷分手了,听说——郡主应该不和你们一行一起回京的。” 褚浔阳跟着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她在这里能有什么私事? 南华太子心中生疑,面上却是不显,又和郑铎寒暄了两句就带了随从离开。 * 夜半三更。 驿馆东西两个跨院里面的灯光都没有全熄。 南华太子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头,桌面上空空如也,只在他的右手边摆了一碗茶,茶水已经凉透了,因为浸泡的时间有点久,里面茶汤的颜色也有些过重,看上去有些浑浊。 彼时他人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压在座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待到三更的更鼓响过,院子里才传来一阵不很鲜明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李维推门走了进来。 这夜起了很浓厚的雾气,他这一路走来,头发眉毛全白了,衣物上面也凝结了一层浓厚的水雾,进门的时候就跟着带起一阵清冷的风。 南华太子皱了下眉头,睁开了眼,却是靠在椅背上没动,只道:“怎么样了?” “属下去查了,暂时还没有发现浔阳郡主的行踪。”李维回道:“不过经过私底下的一番打探,有人说是浔阳郡主两次过来楚州,都是行踪不定,经常会长时间的独自在外,似乎——是连康郡王都不知道她的具体的行踪的!” 一个养在深闺里的皇室郡主,总是这么不避嫌的跟着父兄四处走不说,更是完全没有受到约束和管制。 “外界盛传西越太子对她的纵容宠爱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南华太子道,似是略有感慨。 随后他就若有所思的偏头朝一侧的窗口看去。 那里的窗户洞开,月华洒落下来,清雅如洗。 “整个楚州城也不过就只有这么大,她能去哪里?”许久之后,他又喃喃自语。 李维微垂了眼睛,也是无从回答。 南华太子兀自思量了许久,到了后面就忍不住烦躁的揉了揉眉头。 李维见状,心里忍了许久的话才终于斟酌着说了出来,道:“殿下,您真的准备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做吗?” “嗯?”南华太子的目光微微一凝,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维和他的目光一碰,心里一则恐慌一则紧张,连忙垂下眼睛,然后才又仔细斟酌着用词试着开口道:“如果西越方面传来的消息不假的话,那浔阳郡主的名声可不太好。说她恃宠而骄的话倒都还是小事,可是最近——却有流言蜚语说是她和太医院一位新晋的太医之间有私交,这样的话——” 李维这也完全的顾及自家主子的感受才刻意说的委婉。 这段时间,虽然延陵君一直不在京城,但褚浔阳经常出入陈府的消息却是真的,外面早就流言蜚语不断。 南华太子闻言,却是意外没有多少在意,还是神思游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维见状,却是急了,“殿下,不仅仅是浔阳郡主,就是康郡王也都和您之间起了嫌隙了,皇后娘娘不明所以,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若是真要以联姻来巩固您现时的地位,那浔阳郡主也决计不是最好的人选!” 南华太子闻言,便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优哉游哉的靠在椅背上,闲闲道:“你这不是为着大局考虑,其实——是怕本宫的这个媳妇还没娶成就先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来戴吧?” 褚易安强势,而且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也没有被任何人亲见有逾矩的行为,所以说归说,从头到尾也只是一群人穷极无聊的在私底下议论,明面上却是没人敢于公然出言诋毁的。 可即便是这样,对于贵族女子而言—— 褚浔阳现在的这个名声也的确是不怎么样的。 李维的心思被揭穿,就是尴尬的红了脸。 他垂下头去,有些讪讪的说道:“是属下逾矩,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希望殿下能够慎重考虑此事!” 南华太子不语。 对褚浔阳那乖张狠辣的丫头,他是没什么旖旎的心思的,每回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以预见,若真要为了政治因素将她娶回去—— 届时两个人都不痛快,他甚至都有预感,迟早会有一天是得要被她给活活呕死的! 不过么—— 如果外面的传言属实,那丫头真的已经心有所属的话,要真促成了这门婚事—— 好像真正要被呕死的就该是褚浔阳了! 这样想着,南华太子心里突然就又痛快了起来。 李维见他莫名发笑,心里一阵的奇怪,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瞄着他看。 南华太子兀自失神片刻,就又摆摆手道:“你先去吧,这事儿又不急在一时,西越那般具体是个什么情形都还不知道,一切都等到了那边再说吧!” “是,殿下!”李维领命退下。 南华太子又靠回了椅背上个,继续闭目养神。 * 烈焰谷。 这里处于两座火山交界处的腹地,气候奇特,除了适合各种奇花异草生长以外,更是孕育了大小的温泉无数。 延陵老头儿是个闲不住的,这些年早就把所有的温泉池子里的水都逐个核实了一遍,叫人把泉水成分适合医用的几个池子修整围拢起来。 这几天他准备了许多的药材,每天都要把延陵君按到他指定的池子里泡上数个时辰。 而对于褚浔阳“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走的作为,他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来都是翘着胡子吊着眼角看人。 褚浔阳也很泰定,既不试图讨好他,也不和他冲突,从头到尾都当他不存在,整整六天下来,两个人就当真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的,可是后面这两天延陵老头儿的脸色就越发显得那看。 甚至于褚浔阳更是怀疑他故意报复,前几天明明每天只叫延陵君去泡四个时辰左右的药浴,这两天干脆就七八个时辰都把他限制在后面的温泉池子里。 入夜之后,褚浔阳找过去。 延陵老头儿刚给延陵君换了药,提这个药篓从里面出来,见到她就是冷哼一声,脖子一梗,大有鼻孔看人的架势。 深蓝在旁边挤眉弄眼的吐了吐舌头,还是故作乖巧的对褚浔阳道:“郡主,我家主子还在泡药浴呢,这会儿不方便呢!” “是么?”褚浔阳微微一笑,“那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深蓝侧目看了身边的延陵老头儿一眼,然后才为难道:“这个——才刚换了药,可能还得两个多时辰吧,郡主先去休息吧,回头等我家主子出来,奴婢再去请您?” 再过两个时辰就下半夜了,就算延陵君出来,褚浔阳那边也指定是睡了。 延陵老头儿听了这话方才满意,哼了一声,义正词严的对深蓝嘱咐道:“好生的看着那臭小子,泡不到时间不准他出来。” 说完就洋洋自得,还是看也没看褚浔阳一眼,就直接错过她身边走了出去。 褚浔阳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不禁莞尔,转身也走了出去。 出了门,她和延陵老头儿就分道扬镳各走一边。 延陵老头儿回头,见她拐过墙角往自己住着的屋子那边走去,这才略有自得的哼哼了一声,然后回了自己的住处。 褚浔阳在那墙壁的拐角处止步,也不管那边延陵牢头走没走,直接足尖一点,单手撑着围墙翻了进去。 这里人迹罕至,根本就没有外人知道,是以那所谓的围墙不过就是个摆设,对她而言完全没有难度。 院子里深蓝正在另一侧的墙壁底下收拾风干的草药。 褚浔阳的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狡黠的弧度,径自闪身进了屋子里。 她现在住的地方才是延陵君以前的屋子,不过延陵老头儿却以给延陵君调养身体为名,强行将他留在了这里。 这一处屋舍算是整个烈焰谷里面最大的一处,前面几间屋舍,后面绕过一条在山石底下凿开的通道,后面就是水雾了然的温泉所在了。 那地方算作宽敞,一共围拢了大小四个池子,最大的一个宽有十余丈,最小的一个却只有丈余。 周围是壁立千仞的山石,自下而上,口径逐渐收拢。 白天的时候能看到生长于岩石缝隙里的各色花草,而夜里,角度好的时候抬头却能看到月色星光。 那片天色,便像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包罗万象,妆点出最美的风景。 因为水汽升腾,地面上湿漉漉的,不甚平整的青石板上坑坑洼洼,有很多的地方甚至都还存有积水。 褚浔阳索性就脱了鞋袜提在手里,赤脚沿着池子的边缘往前走走。 因为需要在泉水里再泡进去其它的药材,延陵君用的就是最小的那个池子,里面杂七杂八漂浮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草药叶子,随着水温升腾起来的雾气,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浓厚的草药香气。 褚浔阳借着天上的星光照明走过去。 彼时他正侧身对着出口这边,大半个身子沉在水里,靠在池子一边闭目养神。 褚浔阳刻意走的很轻,有点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挪过去。 她倒不觉得延陵君是睡着了,被按在这里一整天,足够他睡饱了的。 而延陵君显然也是一早就发现了有人入侵的痕迹,不过却没睁眼,只是于唇边牵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褚浔阳走过去,待到看清他面上表情的时候便就瞬间泄了气,自觉索然无味的弯身坐在了那池子边上,道:“一天到晚在这里泡着,也不闷得慌吗?” 说话间她就扯了裙子,把双脚探到下面的池水里。 水温有点高,刚刚接触皮肤让人觉得有点难受,褚浔阳在水下晃了晃脚,倒也很快的适应下来。 “怎么过来了?”延陵君道,靠在那池壁上没有睁眼,手掌在水下摸索,寻到她耷拉在池水里的一只脚,摊开手掌,托住她的足底把玩。 褚浔阳的性格虽然刚烈果决,但却十足十生了一副小女子娇俏可人的模样。 身量高挑,却不魁梧,五官精致漂亮,不招摇,但是细品之下却是极美,是那种可以融入水墨画中自成风景的独到的美,盛装之下可以很惊艳,而名不经传以素颜示人的时候也有她不容人忽视的韵味可以细细的品味收藏。 她的脚底板不宽,落在延陵君的掌心里,堪堪和他手掌的尺寸相契合。 延陵君的唇角带了一丝笑容,心不在焉的又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别的时候来我也得要进的来啊!”褚浔阳撇撇嘴,略有不满的翻了翻眼皮道:“你那师公,一天到晚防贼一样的防着我,他要不睡觉的时候就一尊门神一样的挡在前面,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头儿!” “呵——”延陵君忍俊不禁,握了她的一只脚用力的捏了捏,“他那是气着我呢,跟你没关系。你也是的,明知道他是个孩子脾气,也不哄着他,还非要跟他拗着来!” “做什么要我哄他!”褚浔阳道,哼了一声,又再踢腾了两下池子里的温泉水。 水花飞溅,里面飘荡的草药叶子浮浮沉沉,如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般摇曳不止。 她的裙摆落下水,在水面上荡开一大片。 绿色的裙裾在水面上散开,像是一片巨大新鲜艳丽的荷叶,以她双腿为中心,在池子的边缘处铺洒开来。 她弯身下去,拉过延陵君的一只手把玩他的手指。 不知道是被温水蒸的还是调养了几日,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这会儿他的手指已经有了些热度,虽然不及正常人的体温,却也没有冰冷的那么叫人心惊。 “你到底怎么样了?我问映紫她们,她们也都不肯跟我说。”褚浔阳道,有些闷闷不乐,“鬼先生一直在折腾,都拖了这么久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问题,不应该这样的。” 延陵寿的医术超群,又经过一生钻研,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无人能及。 就连他都这样紧张延陵君的病情,足见他这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的。 “不是跟你说了,没妨碍的!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就是陈年旧疴,一时半会儿要完全治愈也不很容易。”延陵君道,拉过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怎样还没有数吗?如若真是什么不治之症,这会儿我也就不会回来见你了!” 褚浔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眸光复杂的看着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那次落水之后引发的病症是不是?” 她问,却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这件事,本来就是有迹可循。 延陵君也知道强辩不过,索性就保持沉默了。 半晌,他才自嘲的长出一口气道:“其实这样也好,伪装了这么多年,如果我会好端端的站到他们的面前去,这一次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褚浔阳看着他唇角牵起的弧度,心里就是跟着隐隐的发苦。 她弯身下去,揽着他的脖子抱了抱他。 延陵君抬手环住她的后背轻拍了两下,无奈道:“芯宝,你别这样,若是叫你为此自责或是抱愧,我才会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全无意义。” “可是如果你真会有什么事,我也一样会自责和愧疚。”褚浔阳闷声说道:“与其叫我带着这份愧疚过一生,我也宁可是你当时不曾过去,也宁愿当时掉下去自生自灭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芯宝,别说这样的话,如若那天从崖上落下的人是你,我想此刻我也必是活不成了。”哪怕事情过去了很久,再想到那是那日她一脚踩空从高处坠落下去时候的情形延陵君也还是心口猛地一缩,他的声音涩哑,亲吻她的鬓角,“我只要你安好,我只要你一切安好!没有了我,你还有你的父兄,甚至于——将来也还可以再有别人来替我继续照顾你,可是如果失去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而那一刻他抓住了她,否则—— 从来就不敢想象,万一有一天她突然从他的生命中陨落,他的人生还会再颠覆成什么样子。 继续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继续一直沉浸在压抑和痛苦之中,而永远都寻不到一个新的出口?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找过我,我自己也一样可以照顾好我自己。我不用你替我做这样的安排和打算,从来都是你在迁就我!”褚浔阳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你该是知道,哪怕是你——因为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我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赠予。”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还不足一年。 可是这么久以来,从来都是他在替她打算,替她筹谋。 她自他肩上抬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庞,泪眼婆娑,“延陵,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怕,这世上不管是少了谁,我都有能力完好无损的继续活下去,可是——别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遗憾里。” 上一世,她手握重兵所向披靡,其实只要她想,最后就算是那起前朝余孽案被翻出来,也未必就有人能奈何的了她。 当初褚易安和褚琪枫也许都是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甘心赴死,不想成为牵制她的负累。 可事实上—— 在知道了那么疼爱她的父亲和兄长双双为她殒命,只就这份由心而发的歉疚和折磨就足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要活着,其实很容易。 难的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的生活! 她的愿望从来都简单,不想让自己成为至亲至近之人的负担,可偏偏她的那个出身已经注定了一切—— 前世的时候是父亲和兄长,这一世多加了一个延陵君。 他们护着她,守着她,同样—— 也成了她的负担和包袱,让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这些负担,她又舍不得抛弃,贪心的结果—— 是这段时间之内越发开始察觉自己的软弱。 延陵君因为她的眼泪而慌了神,慌忙的探手过去给她擦,一边道:“芯宝你别哭,就算但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这样汹涌的眼泪,上一回是两人一起挂在绝壁之上的诀别,这一次—— 时过境迁,延陵君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还会这般强烈。 她会为他落泪,那说明她是已然将他放在了心上。 可是此刻心里的感觉,甜蜜之外—— 更多的却是疼痛。 舍不得看她伤心流泪的模样,那个意气风发爽朗明媚的褚浔阳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 “你又拿话来搪塞我!”褚浔阳哽咽道,却是明显不肯上当了,“你跟父亲和哥哥他们都一样,每一次都是嘴上答应的爽快,真要到了那时候,也依然只会按照你们自己的想法做事。我不怕疼也不怕死,我只是很怕你们之中有人会抛下我!” “芯宝——”延陵君越发无奈的叹息,几乎是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哭成这样?我以前见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若再是这样,我倒要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噗!”褚浔阳认不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推了他一下,也是不觉的弯了眼睛,“你现在还不是染了一身病,我还要觉得是上当受骗了呢!”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儿,这一笑之下有细碎的莹润的细碎水沫从眼角溅起,让她的笑容看上去俏皮又纯粹。 “那就一人一次,当是扯平了!”延陵君的心头一软,宠溺一笑,以指腹将她眼角残存的一点水渍蹭掉。 在池水边上做了这么久,衣物都被濡湿了大半,粘在身上,格外的难受。 褚浔阳索性身子往下一滑,就要跟着入到水下。 “你别下来!”延陵君道,赶忙一把扶住她,“这池子里师公额外加了许多草药,你未必受的住。” 说话间他已经就势起身,抱了她,跨进了旁边相邻的另一个池子里,拥着她坐下。 褚浔阳搂着他的脖子,安静窝在他怀里,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就又皱了眉头,正色道:“南华太子一行今日已经抵达楚州城了!” “嗯!”延陵君把下巴抵在她肩头,语气却是不甚关心。 “这这次回去,当是和他正式见面了吧?”褚浔阳绕了他肩上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在手指上,“回头到了京城,是势必要和他见面的,届时你准备怎么办?” “他是个聪明人,当是不会随便和我为难的。”延陵君道,唇角牵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严格说起来,他们现在真正忌惮的人是我父亲而不是我,上一回崇明帝会贸然出手,不过是想出其不意,以我来打击父亲。现在既然事情败露,他自然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至于风连晟——” 延陵君说着,声音就不觉的跟着冷了下来,“皇位都还没轮的上他来坐,他何苦提前来操这份心,要和我们父子过不去?” 南华风氏,被尊为天下之主。 延陵君口中的风连晟就是南华太子的名讳。 其实早些年,在崇明帝的原配周皇后还在时,崇明帝给风连晟所赐的名讳是单独的一个“圣”字,只就这一个字,就已经奠定了他一国储君的无上地位。 只是后来周氏一族没落,马上就有朝臣见风使舵,说这个“圣”字寓意天子,用在太子身上不合体统,于是崇明帝也就顺水推舟的重新给他赐名“连晟”。 而延陵君,则是阳羡公主风清茉和镇国公世子荣显扬的独子。 相传当年阳羡公主难产而亡,生下来的儿子也是自打落地的时候起就十分孱弱,太医诊断之后都曾有过预言,说这个孩子决计活不过成年。 镇国公府之中的局面也是十分复杂,于是荣显扬就当机立断的把儿子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封闭起来,用了阳羡公主生前的几个心腹嬷嬷和宫女照顾。 自那以后,除了荣显扬,其他人能见到他的都不多。 而即使偶然有人见过他,也都说这个孩子十分重病缠身,十分虚弱。 早几年,崇明帝和镇国公府双方面都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后来见到庄子那边一直严密防备,而延陵君的身体也一直没有传出有过好转的迹象,慢慢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应对。 前世的时候,荣显扬在楚州军中被杀,延陵君晚了一步,没能逆转局势。 那么可想而知,延陵君一旦折返南华帝都将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唯一的亲人殒命身死,还有一大票人都居心叵测的在等着他死,也就难怪他会背井离乡又摒弃一切的借了褚灵韵姐弟的势力重新经营崛起。 那个时候褚琪枫的人顺藤摸瓜的去查他,从荣显扬入手,即使拿不到明确的证据—— 要确认他的身份也是不难的。 试问除了荣家那个已经被人遗忘掉的病秧子的嫡长孙,又有谁能身居高位却又能得一个自由自身肆意离京游走在外而不惊动任何人? 只是阳羡公主曾拜鬼先生延陵寿为师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否则只从这一条线索上也不难查出他的身份。 延陵君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对于已经把目光聚焦于荣显扬身上的褚易安父子而言根本就不成问题,所以从头到尾也都没有再刻意的阻挠过对方的追查。 就是在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褚浔阳才能深切的明白他所谓“夺他所爱,倾他一国”这八个字的含义。 为君者,哪一个不是醉心名利,牢牢的握着天下权柄。 所以前世的时候,他苦心经营,几次三番想要拿到楚州的兵权,为是—— 应该就是这个目的。 以楚州为门户,寻找机会,彻底倾覆整个南华王朝,替他枉死的父亲报仇雪恨。 而今生—— 阴错阳差,她偶然间救他一命,也间接的影响,变了他父亲的厄运。 也就难怪他会心无旁骛,一直都闲散惬意的跟在她的身边。 如若还是和前世的时候一样,叫他身上背负了那么深刻的仇恨—— 每每想到那个时候官场上八面威风游刃有余的妖孽男子,褚浔阳也都会打从心底里戒备和防范。 仇恨,真的可以将一个人颠覆的完全彻底! 幸而他们今生都遇到彼此,进而错过了那么多沉重的鲜血和悲剧。 “这些年,你父亲都将你保护的很好,为的就是不叫你卷进那个泥沼里去。”心里庆幸之余,褚浔阳多少还是有些惭愧,“现在看来,却是免不了的了!” “早些年父亲身上的光环太盛,即使现再如何的韬光养晦,那些人的猜忌也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切不过都是必然!”延陵君道,手指击打着水面,远远的弹出一串水珠。 “好像但凡是和皇室沾上边的就总难一次走出泥沼,帝王之家的尔虞我诈,从来就不会有休止,不管是甘心入局还是被世事所迫强行卷入,就都再难以脱身。”褚浔阳道,坐直了身子,指尖抚过他的面颊,“上一次是你父亲,这一次又是你,这些应该都不只是镇国公府的内斗那么简单的吧?” “呵——”延陵君语气轻曼的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穿透层层升腾的迷雾,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全无笑意,点点森凉的话自他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区区一个镇国公府算个什么东西?根本——从我母亲的死开始,这一切就都已经是一场蓄势待发的巨大阴谋。你以为师公这么多年心力交瘁屡屡自责是为了什么?母亲她是师公的得意弟子,就连宫里的太医都难望其项背,生产而已,她却为此殒命,而且当时师公都已经赶了过去,最后也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不治而亡。呵——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说到最后,延陵君就又忍不住的凤笑出声,眸子里水光浮动,森凉冷厉的可怕。 他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要提及母子感情,几乎是无从说起的,可是这么多年他的亲眼见证了自己父亲的沉默和痛苦。 曾经一度,镇国公世子荣显扬也是一个站在云端的人物,文物双科状元,十六岁入仕,二十岁已经官拜副将,战功卓著显赫一时。 可就是在他人生的巅峰时刻,他却自甘隐退,被招赘做了阳羡公主的驸马。 因为国法不容,历来驸马都只能被授予虚职。 荣显扬这个人也算是个传奇,褚浔阳对他虽然不怎么了解,但是对她的生平也还是知道一些。 这世上男子,有几个人是全无野心,可以随手抛开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功业,从此隐没在一个女子的光环之下来生活的? 可是荣显扬做到了! 而且还是在他混的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刻。 想来那时候他一定是深爱阳羡公主的,而且是很爱很爱! 否则,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了。 可是最后—— 他们成亲也不过四载,阳羡公主就已经香消玉殒,从此天人两隔。 这样的故事,太沉重,伸手拦住延陵君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喃喃道:“你父亲他——一定很爱很爱你母亲的吧!” 延陵君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他才拉开褚浔阳的手臂,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道:“芯宝,生在帝王家,是我母亲的无奈,而没能护她的周全却是我父亲心里存留了一世的伤口。可是我这一生,不想经历同样的遗憾。就算你说我自私也好,除非你永远都完好无损的在我身边,否则——我没有我父亲那样的隐忍和理智,我真的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或者死,或者送别人去死! 无论是哪一种,都将注定了会代价惨重。 当你把一个人存放于心里,完全融入了血液里,再要抽离出去的时候,或许就只能以山海颠覆来埋葬了这一切才能完全的解脱。 说话间,他的眼中有激烈的情感涌动,澎湃的近乎要将人吞噬掉一般。 褚浔阳倾身去吻他的眼睑,将他眼中充斥的情感驱散,一边语气朦胧的轻声道:“我又没有怎么样,做什么要说的这样严重,总之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保重自己,不再叫你操心了,好不好?” 她这般温顺体贴的语气到像是在哄孩子。 延陵君自喉间轻轻的叹息一声,身子往后让了让,重新睁开眼睛对上她的视线,手指描摹,划过她五官的轮廓,“我宁肯一直替你操心,也不想你背着我私底下再去做什么。” 他太了解她,就算如今他在她心里也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也不能完全取代她父亲兄长的地位。 很多事的事,最后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这件事,褚浔阳也不否认。 可是这样的话题再继续下去只怕又要没完没了。 为了逃避他的视线,褚浔阳就微垂了眼睛,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这才想起来对方之前正在泡药浴,这会儿一丝不挂,她的眼睛一扫,恰是瞧见他胸前两点朱红。 心里觉得新奇,褚浔阳便就好奇的弹出食指是试着戳了戳。 延陵君始料未及她会突然来这一手,一口气上不来,顶在胸口,紧跟着就有剧烈的咳嗽起来。 褚浔阳见状,心里顿时一慌,赶忙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男子的身上的肌肉紧实,触手的感觉滑腻又富有弹性,虽然不是什么猥琐的举动,可问题就出在延陵君此时没穿衣服,胸口被她的手心揉搓着,想要不想歪了都难,尴尬之余忙是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开。 “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就来!”勉强压制住咳嗽声,延陵君沉声命令道。 他竭力的保持镇定,面色却是不自在的涨红。 褚浔阳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咳的太厉害的缘故,想了想就要爬起来。 她这一起身,两人马上就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之前褚浔阳是被延陵君从旁边的池子里抱过来的,直接就坐在了他腿上,那边的池子里满满当当的漂浮了许多草药叶子,这一池却是清可见底的清水。 一直有褚浔阳在上面挡着视线的时候两人都没在意,这么一来,有人就像是突然被扒了遮羞布一样,往下看了一眼,两人齐齐都傻了眼。 ------题外话------ 你们看,现在这机会创造的多好,明天的剧情要往哪儿走就全看你们的了,你们懂的,要给我们大延陵凑一百张月票来增加正能量么→_→ ps:我以后再也不拿更新时间来吹牛了,我已经把自己坑的没脸见人了,你们随时刷吧,刷出来的都是惊喜,我啥时候码出来就啥时候更呜~ 然后我要无耻的嘚瑟一下,我们大反派的哥哥又给做了几个美艳的封,等后面我再换出来显摆哈~ ☆、第079章 你不行,就换我来! 延陵君的面色一僵,赶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顺势一拉,又将她拢入怀中抱住。 褚浔阳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瞪得老大,眼前的画面骤然被一片夜色取代,她脑子里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没有完全回神。 延陵君的面色涨红,这会儿却是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他的衣物之前都扔在了那边的池子一侧,完全够不到,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褚浔阳再要起身,少不得又得暴露。 可两个人也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抱着泡在水里吧? 这边他正兀自纠结的厉害,褚浔阳也就跟着缓慢的回过神来,直接往他怀里一扑,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兀自笑的欢畅,肩膀耸动,浑身打颤。 延陵君的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揽在她后腰的右手有些恼羞成怒的狠狠发力往怀里一压。 褚浔阳痛呼一声,被勒的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疼!”她猛地止住笑声,自他肩窝里抬头,一张小脸整个儿皱了起来,不悦的去推他的肩膀。 延陵君瞧见她这副表情,心里才觉得稍稍平衡了一点儿。 但终究也是被嘲笑的很有些意难平,目光从她被水汽蒸的微微有些发红的脸上掠过,紧跟着就是眸子一闪,透出些许狡黠的精光来。 他绕在她腰际的手指一勾,直接车扯住了她的腰带。 褚浔阳的身子一晃,紧跟着又是茫然一怔,骤然抬头,就对上他笑意晕染的眸子。 延陵君的手指一勾,就将她的腰带剥离,远远的甩开,落在了池子中间。 两人在池子里泡了半天,这会让褚浔阳身上的衣物早就全部湿透了。 夏日里本来穿的衣服就不多,轻薄的两层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将她身上玲珑有致的曲线暴露无遗。 这会儿腰带剥离,衣物也还是紧密的贴在身上,半点也遮掩不住。 之前两人一直在谈正事,无暇他顾,这会儿注意力被转移到了这里也就不可避免的遐思不断。 延陵君的目光落在她胸口。 褚浔阳的眉头就跟着一皱,不过她向来强势,不肯轻易服软,这会儿出于下意识的反应—— 反而是挑衅一般,直接胸膛一挺,狠狠的瞪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本来的确是浮想联翩,被她这么一打岔,反而完全收势不住,直接扑哧一声直接把脸靠在她胸前闷笑了起来—— 这个丫头不仅仅与众不同,更是推陈出新,花招不断。 褚浔阳被他一撞,感觉到他呼吸里的热度透过衣物烙印在皮肤上的感觉,蓦的一下就红了脸。 她抬手去推开了他,满面怒容。 延陵君唇角噙着的笑意完全掩饰不住,却是故意逗她,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一边妖娆笑道:“你自己送上来的,我以为你就是为了让我靠的!” 褚浔阳从来就知道和他逞口舌之快没有好下场,气鼓鼓的瞪着他,片刻之后却是脑中灵光一闪,扭头就要起身,“你自己泡着吧,我要走了,回头让你师公撞见,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我的不是了。” 延陵君自然知道她是存心使坏,手臂一勾,又将她圈了回来。 褚浔阳一屁股又坐回他腿上。 他的手指便是轻巧的自她腮边一层,凑过唇去,在她腮边浅啄了一下,语气暧昧的轻声笑道:“既然机会得当,要不——我们今天就赶巧把该做的都一起做了?” 他口鼻之间呼出的气体略带了几分灼热,喷薄在耳后,褚浔阳的脸上都跟着烧成了一片,还不及反应,就已经感觉他从她腮边划过的手指已经就势向下,探入她外衫的领子里,并且游蛇一般轻巧的再向下,擦过胸口,最后一勾一扯,就将她一侧肋下的衣带挑开了一根。 褚浔阳的身子一阵紧绷,下意识的想要去拍他的手。 然则延陵君却是早有准备,压在她腰际的另一只手一抬,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同时,他的唇贴过去,堵住了她的唇瓣。 褚浔阳一时难以分心两用,不由的慌了手脚。 他含了她的唇瓣在口,细细品尝,又刻意的不时以齿关轻碾,分散她的注意力。 唇瓣上被他啃噬的丝丝麻麻的疼,褚浔阳的头皮也跟着一阵一阵的发麻。 倒不是怎样的紧张和不甘愿,就是这会儿她的心中还有迟疑—— 延陵君具体的身体状况延陵老头儿那些人都不肯跟她说,她是真的不确定他现在到底怎样。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她的心思就明显飘的远了。 延陵君自是有所察觉,心里不怎么痛快,不过这会儿他自己本身也是打了别的主意,所以也就没打断她。 一边逗着她分散她的注意力,手下动作却是有条不紊的进行,挑开她的衣带,然后手臂一卷一翻,将她的外衫整个儿剥了下来。 衣物抽离,卷起一大片的水花飞天而起。 褚浔阳的思绪被骤然打断,立刻就回过神来。 她身上衣服本来就只穿了两层,外衫一除,就只剩下里面轻薄的素白里衣,再被温泉水润湿了,里面鹅黄色抹胸上面苏绣的牡丹图都清晰的呈现出来。 她下意识的抬手环胸,满脸的戒备。 延陵君见状,就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他又倾身过去,鼻尖贴着他的鼻尖,还是语气轻缓且暧昧的低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哪怕是心里没觉得不高兴,他的这个问题,褚浔阳也是无从回答的。 褚浔阳只是皱着眉头不吭声。 延陵君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回音,便就顺理成章的耸耸肩,怅惘一叹道:“那便就先算了吧!” 说话间,两手往她腰间一卡,就将褚浔阳从腿上抱了下去。 之前被他剥下来的褚浔阳的那件外衫此刻就漂浮在水面上,将水下风光隔离在视线之外。 褚浔阳的目光扫过他脸上怯意的笑,顿如醍醐灌顶—— 合着这人是想要借布遮羞,却没好意思直接和她开口,所以拐弯抹角调戏了她半天,为的—— 就是剥了她的一件衣服来用? 想明白了这一点,褚浔阳的心口顿时就堵了一口闷气。 那边延陵君却是怡然自得,一副毫不心虚的模样。 发觉自己被他戏耍了,褚浔阳顿时就是一怒。 延陵君却是不曾在意她,只扯了那件外衫就要往身上围。 褚浔阳歪着脖子看着他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忽而便是唇角一勾,毫无征兆的闪电出手,一把夺了他手里衣物,抬臂一甩远远的扔了,带起大片的水花飞溅。 延陵君始料未及,手上一空,还在吃愣的时候,褚浔阳已经就势往前一扑,将他按在了那水池边上。 虽然那池子边上的岩石都被打磨的光滑了,但骤然撞上去也是很疼的。 延陵君闷哼一声,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抬头,却对上少女狡黠闪烁的眸子。 “不是说要把当做的都一起做了吗?那还穿衣服做什么?”褚浔阳挑眉,话音刚落,也完全不等延陵君的反应,直接就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唇。 延陵君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死死的按在下面。 褚浔阳这也是动了以暴制暴的心思了,完全不管不顾,对着他又啃又咬。 技巧完全谈不上,但只就她这份热情奔放的做派就叫人完全的难以招架。 更何况还是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 哪怕明知道她是恶意的报复,延陵君终也还是难以克制,只迟疑了片刻,就抬手揽住了她,齿关开启,接受她的入侵。 褚浔阳是存了心的要找回场子,处处都要占着主动。 延陵君有心想要让着她,可她是刻意的折腾,到了后面他也就难以自持完全的招架不住。 褚浔阳伏在他身上,半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 待到最后,这一个吻收势打住的时候,延陵君的面色早就涨的通红。 他仰靠在水池壁上,大口的喘气。 褚浔阳却还八爪鱼异样整个儿挂在他身上,张嘴去咬他的下巴,压在他胸前的手也不安分,四处的摩挲着乱蹭。 “咝——”延陵君低吟一声,赶忙一把按住她的手,然后偏头避开她的唇,哑声道:“芯宝——你别闹了,再闹我可就真的把持不住了!” 褚浔阳扑在了他颈边闷了一会儿,然后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用得闲的另一只手拈了一缕发丝去搔他的鼻尖,戏谑道:“是你说的,现在却要反悔了?” 延陵君被她噎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合适,可又不能真的指责她什么,正在纠结迟疑的时候,褚浔阳却又顽劣的低笑起来,扯着自己的发尾往他喉结处扫去,继而又垂首亲吻了下去。 延陵君的心口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瞬时沸腾,那一刻所有理智灰飞烟灭,全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提了一口气,揽着她的腰身一个翻转。 水花四溅,扑了两人满身满脸。 等到褚浔阳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已经换了位置。 身体整个浸在温热的池水中,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褚浔阳懒懒的抬眸,就正好对上上方男子灼热燃烧的视线。 “芯宝!”延陵君亦是看着身下少女娇俏明艳的脸庞,身体的反应很诚实,理智上他却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干吞了口唾沫道:“你确定——要在这里?我们不要等到大婚了?” 褚浔阳仰躺在池水里,唇边挂着慵懒的笑,却只问道:“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我——”延陵君的声音越发沙哑低沉了起来。 身下池水涌动,瞒过少女纤侬合度,每一处都曲线完美的身躯,她明明没动,但是透过一层水镜,你水下风光却是更加诱人。 延陵君的心思分散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道:“大概——可以吧!” 褚浔阳闻言,就是眸子一闪,根本就没等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干脆就又是大力一扭腰,抱着他往旁边又是一个翻滚。 延陵君防备不及,被按在水里,又呛了一口,待到把灌进嘴里的水吐出来,就又迎上褚浔阳略带俏皮的一张明艳连忙。 她仍是趴伏在他身上,笑容之间竟是带了一种刻骨的妩媚,指尖自他喉结处蹭擦而过,低低道:“既然你的身体不行,那就我来吧!” 延陵君被她堵的又的胸口一窒,还想要再强压过去。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为了抢夺主动权竟是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一场肉搏。 温泉上方蒸汽升腾,给两人的影子蒙上一层迷离的面纱,水花激荡,起伏不定,间或的有人巧笑倩然,又间或听闻有人恼怒的低吼,和婉转轻柔的水声缠绕交融。 高处的天幕中繁星闪烁,星光点点透过雾气投射下来,似是一双双孩子俏皮又好奇的眼睛,聆听着这山谷深处有人细语呢喃的小儿女情话。 * 次日清晨,褚浔阳整理好衣物,估算好了延陵老头儿会去查勤的时间,手里提着桔红炖的浓汤,若无其事的去了延陵君那里。 刚刚走到大门口,果然就见延陵老头儿提着半个药篓的草药从对面过来。 见到她,延陵老头儿就是胡子一翘,哼了一声,“这大清早的,你怎么又来了?” “就是大清早的我才来!”褚浔阳道,晃了晃手里食盒,“我不来,难道还要你那好徒孙就嚼着草药充饥吗?” 延陵老头儿语塞,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是冷哼一声,当先进了院子。 褚浔阳莞尔,也不和他争抢,跟在他后面才走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彼时延陵君还没起身,倒是敏锐的被外面的脚步声惊醒,直接弹坐了起来。 “师公!”见到延陵老头儿,他先是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 延陵老头儿随意的瞅了瞅他的面色,一边喃喃道:“瞅着你今天这气色的好又不好,昨夜没睡好吗?” 说话间他就要去拿延陵君的手腕把脉。 延陵君的眸光隐晦一闪,赶忙不动声色的垂下袖子避开,推脱道:“白天睡多了,夜里浅眠,没什么事。” 延陵老头儿将信将疑,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后面褚浔阳也就跟着跨进门来,含笑道:“鬼先生,是药三分毒,您也悠着点儿吧,一天七八个时辰在药汤里泡着,也不担心过犹不及吗?” 延陵老头儿的视线被转移,顿时就没好气的怒斥道:“你懂什么?我老头子要怎么用药,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来指指点点了?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出去,别耽误我!” 延陵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全然一副没事人似的的表情,眉头反而一皱。 褚浔阳看着他身上衣领裹的严严实实的寝衣,本来心里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尴尬,这会儿反而是烟消云散,落落大方的走过去,从食盒里取出桔红炖的佛跳墙放在了桌子上,耸耸肩道:“鬼先生给看看吧,要是没有相克的食材就让他喝了,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延陵老头儿冷声一声,爱答不理的别过眼去。 褚浔阳却是笑眯眯的不与她计较,转身就往外走。 延陵君见状,终究还是按耐不住,穿鞋下地,赶忙快走了两步追出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门边的墙壁底下。 褚浔阳微垂了眼眸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就低头摆弄着自己衣襟上的装饰不言不语。 延陵君对延陵老头儿有忌讳,也不能多言,只就隐晦的问了句,“你还好吧?” 褚浔阳抿抿唇,这才偏了脑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四目交接,延陵君忍不住的就是喉头一紧,不禁抬手触上她的面颊。 褚浔阳靠着身后的墙壁站着,动也不动,只就半眯了眼睛,一半的视线在欣赏这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半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瞪着他后话。 延陵君原是担心头天夜里她一时冲动,等到冷静下来别是会起隔阂,现在看到她的这副反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事实上两个人也没独处的太久,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延陵老头儿在里面敲桌子,大声的喊“深蓝”。 “你进去吧,不是受不得寒么!”褚浔阳道,抬手替他拢了拢领口。 延陵君就势抓住她的手指凑近唇边吻了吻,这一刻的肌肤相亲却是莫名叫他甜腻到了心里。 “好!”他点头,以手指将褚浔阳鬓边一点碎发拨到耳后,然后倾身下去轻吻了她的额头,“再过个三五日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就启程回京。” “嗯!”褚浔阳一笑。 延陵君又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再延陵老头儿第三次拍桌子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的手,进了屋子里去。 褚浔阳却是没在这院子里多留,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彼时桔红和映紫都在,两人还在收拾厨房。 褚浔阳一步跨进门去,几乎是全无征兆的就直接开口问道:“你家主子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突然亏损成这样?你们还是准备就这样一直的瞒着我吗?” ------题外话------ 嗯,锅锅太虚弱,没能反抗,于是被啃了,芯宝已经彪悍到让我觉得没脸见人的地步了,你们想知道的都给你们知道了,还不快掏月票么?争取帮锅锅养好了身子,下回可以反扑找回场子喂~ ps:又没有一万,我觉得我的信用度还可以继续打折,刚从外面嘚瑟回来,各种琐碎的事情很多,还完全没找到状态,我努力调整下,反正都月底了,你们就允许我破罐子破摔了吧呜呜~ ☆、第080章 你是,荣烈? “郡主!”桔红的心里一慌,险些就直接屈膝跪下。 相较于她,映紫却要泰定很多,当即上前一步拦在前面,恭谦道:“郡主,不是奴婢们有意隐瞒,而是主子的事,奴婢们实在不敢妄言。既然主子不想叫您知道,您也就当不知道吧,凡事——他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 “这样说来,此事还真的是有内因的?”褚浔阳问,语气却是笃定。 桔红想要反驳,却被映紫暗中扯了下袖子,拦下了她。 褚浔阳的面色冷凝,盯着两人看了会儿。 既然是延陵君明言禁止,她再问也决计问不出什么内情来。 不过映紫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也已经说明了一定的问题。 沉默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褚浔阳也没再为难两人,一抖裙摆,径自转身离开。 待到见她进了正屋,桔红就有些忧虑的拽住了映紫的袖子道:“主子不是吩咐这件事一定不能叫郡主起疑的吗?映紫你——” “想要瞒也得要瞒得住才行!”映紫道,表情肃杀之间带了丝丝冷意,“郡主兰心蕙质,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主子这一次的病症蹊跷?鬼先生的医术卓绝,都调养了这么多天也未能医的好他,你以为我们帮着遮掩郡主就会信了?” “可是——万一主子知道了——”桔红还是担心,“他不肯告诉郡主知道,就是不想郡主再卷进咱们南华的内斗里去。现在南华的使团已经被康郡王护送进京了,一旦郡主动怒,做出什么事情来,是一定会出事的啊!” 京城那边被软禁了一个六皇子,现在连南华太子风连晟都去了。 褚浔阳那个性子,可是从头到尾就没把这两人看在眼里,万一会为了延陵君的事情不平而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那又怎么样?当年要不是那些人暗施毒手不择手段,主子身上也不会留下这样恶劣到连鬼先生都束手无策的顽疾,这些年经历的病痛苦楚,总归也得是要他们付出代价,清算偿还的!”映紫道:“而且主子这一次回京,镇国公府的那些人已经警觉了起来,以后就算他还是不想和那些人计较,那些人也必定不会安分了。既然迟早都是要对上的,与其等着见招拆招——我倒是觉得郡主这个脾气甚好!” 褚浔阳可不是会等着被动挨打的人! 以前在西越皇帝跟前,她是为了顾及褚易安才一直隐在幕后,不肯轻易出头。 可是经过上一次楚州的事—— 延陵君遇险时候她那股子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狠劲儿,着实是叫人大开眼界。 映紫承认自己在此事上是存了私心的,但是—— 那些人也的确是该死! 桔红对南华朝中的那些人同样也没有好感,虽然心中略有忧虑,最终却也没说什么。 褚浔阳一行又在烈焰谷滞留了三日,第四日就打点了行装准备启程回京。 大清早的延陵老头儿就卷了个包袱,自己先是颠颠儿的钻进马车里占了个位置坐下。 褚浔阳撑了伞,和延陵君一前一后从水幕后头出来。 提前已经等在那里的深蓝就挤眉弄眼的指了指旁边的马车,以口型示意“鬼先生”三个字。 虽然调养了这几天,延陵君的精神好了许多,面色却还是带了几分明显的苍白,再就是那个畏寒的体质似乎半点也没有改良的迹象。 在药汤里泡着的时候还不明显,平时褚浔阳每次一触到他冰冷的指尖就总想拢在手中帮他揉搓捂热。 这里是出谷的必经之路,从水幕下面一过,湿冷的气息扑面,延陵君的身上虽然裹了件半厚的大氅,水汽呛入气管,还是面色泛红。 为了不想让褚浔阳担心,他竭力的压抑住没叫自己咳出来,但是因为隐忍,面色却在一瞬间涨红,在他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要化作血水滴出来。 褚浔阳看着,心里就是涩涩的疼,稍稍用力捏了下他的指尖。 延陵君垂眸看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方才带了几分乞求之色道:“就让鬼先生跟着去吧,有他在,好歹也能关照你一点儿!” 她的面容俏丽,微微仰了头看她,一双眸子里,水光潋滟,这一刻又柔软的叫人想要沉溺。 延陵君的心中软软一动,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抬起手指刮了下她的腮边,最后却是摇头。 他暂且撇开了褚浔阳,走上前去,打开了车门,也不说话,只就面沉如水看着抱着个包袱缩在车厢一角的延陵老头儿。 延陵老头儿对上他的视线,立刻就雄赳赳气昂昂,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一样—— 脖子一梗,满是挑衅意味的瞪了他一眼。 都一百多岁的人了,更别说还是自己敬重的长辈,延陵君自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也不劝他什么,只就心平气和道:“要么我们就换车走了!” 延陵老头儿一听,立刻就暴跳如雷,兜头就把手里包袱砸了过来,跳脚怒骂道:“好心当成路肝肺,你个没良心的死小子,你再敢把我扔下你就试试看,我——我——” 他的话到一半,却是词穷。 不是他没有整人的法子,只是对这个唯一的徒孙—— 却是宝贝疙瘩一样的捧着,哪里舍得碰一下。 想他半辈子操心,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延陵老头儿想着就是悲从中来,眼眶一红就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 世人都说“人活八十古来希”,骤然见到百岁高龄一老汉孩子似的掉泪,褚浔阳被惊的目瞪口呆,若不是顾及着身边的延陵君,险些就忍不住当场失笑。 延陵老头儿自己也觉得丢脸,控制不住情绪,就愤然的一转身,盘膝对着那车厢里面的一个角落静坐,愤愤的把一个佝偻的背影留给马车外面站了一圈的几个人。 延陵君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妥协,转而对桔红吩咐道:“去重新备车吧!” “映紫已经去了!”桔红小声说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几个人都离得近,延陵老头儿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却也没动,就把自己缩成团,对着车厢的一个角落静坐。 延陵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深蓝道:“你留下吧,帮着师公打理饮食起居,也好跟着他多学些本事!” “哦!”深蓝应了声,神情之间喜忧掺半。 她的原意跟延陵老头儿多学点东西的,可是要每天哄着个老孩子玩她就有些不乐意了。 不过延陵君的话她却是不敢反驳的,顺从的就应下了。 映紫很有先见之明,看到延陵老头儿出现就赶紧去重新准备马车了,是以延陵君二人也没等多长时间,她那边就已经准备好了。 这辆马车稍微要小一点,里面没有那么多摆设,但是坐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褚浔阳和延陵君先后上了车。 那边马车里,延陵老头儿一直保持一个面壁思过的姿势,听着身后车马离开的声音,自始至终头都没有回。 桔红驾车,映紫骑马护卫在册。 山路不好走,故而这一车一马走的很慢。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羊皮地毯,褚浔阳两人直接就坐在了上面。 延陵君靠着一侧的车厢壁,褚浔阳偎依他身边,替他整理了下身上的大氅,又捧了他的一只手用双掌裹住,以自己的体温去试图捂热他的手指,一边仰头去看他面上表情道:“其实让他跟着去也没什么的,有我父亲在,那里的场面我还压得住,不至于会叫鬼先生涉险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怕就是打算的再好,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我还是会顾不到他。”延陵君道,反握住她的几根指头在手中把玩,一边面容沉静道:“西越朝中都知道我好师公之间的关系,一旦在京城见了面,风连晟也势必会马上联想到我母亲的身上去,届时又少不了一番猜忌和麻烦,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叫他避嫌的好!” 延陵寿和阳羡公主之间的师徒关系从未公开,这件事哪怕是到了如今,在南华朝中也是个秘密。 可在西越这边,延陵君为了借陈赓年的名义入仕去接近褚浔阳,却是承认了这一重关系。 风连晟那人也是异常精明,一旦将他的两个身份整合起来对号入座,延陵老头儿就要处于南华皇室目光的聚焦处了。 褚浔阳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都有道理,却也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延陵君看出了她的情绪不高,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我的病症没什么大的妨碍,师公跟不跟着来都是一样的,后面我自己注意调养着就是,你不用太挂心!” 他这病症看上去的确是不会致命,可是每次看到他明显透着虚弱的脸孔,褚浔阳的心里都会忍不住的难受。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抱了他的一只胳膊,靠在他身边不再言语。 延陵君侧目看着她你沉静安宁的脸庞,便是会心一笑。 * 这段时间褚浔阳都是心无旁骛,是以虽然南华使臣的到来在朝中势必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她也全程都不关注。 回京的路上,为了照顾延陵君的身体,她也刻意放缓了行程,走的不紧不慢。 快马加鞭四天左右的路程,他们这一行却是足足走了整十天。 第十天的傍晚时分马车才慢悠悠的进了南城门。 车厢来,褚浔阳还枕在延陵君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儿。 外面映紫瞧了瞧车窗道:“主子,已经进城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褚浔阳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坐起来。 延陵君抬手替她理了理被她压的有些蓬乱的头发,一边回道:“先去东宫吧!” “是!”外面映紫答应了,他才又对褚浔阳道:“先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我要进宫一趟,既然回来了,那就少不得要去打个招呼。” “嗯!”褚浔阳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就不觉的皱起来,道:“其实如果你直接就不再出现了,陛下那里也是没话说的。” 风连晟那里,就算叫他知道了延陵君的身份,倒也未必就会揭穿。 可是皇帝那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是非之所。 “我还是先去见他一面吧,他服侍药石之物已经有段时间了,现状必定不妙,可就算再如何的不好,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有这重身份在,凡事都总要方便一些的!”延陵君道,明显是早就就打算好的。 褚浔阳知道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试图规劝,只是想到皇帝被人下毒的事情就又不免胡思乱想,“父亲和哥哥也都一直在追查,可是对方做的十分干净,半点迹象也没露,如果只从动机和能力上来推论判断的话,还是褚易简父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褚易简父子既然是存了不臣之心的,那么他们要对皇帝下手取而代之就再也合理不过的了。 只是皇帝生性多疑,就算是睿亲王和褚易简,能让他不动声色的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也有点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延陵君闻言,某种有一抹隐晦的光彩飞纵而逝。 只是当时褚浔阳正在聚精会神的想事情,倒是不曾察觉。 而等她再抬头朝他看去的时候,延陵君已经弯唇一笑,抬手压着她脑后的发丝揉了揉,“不管是谁,总之你提醒太子殿下当心些,不要让这把火烧到你们东宫人的身上就好。” “嗯,父亲和哥哥都心里有数,不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的。”褚浔阳点头。 延陵君没再故意挑起话茬,这车厢里的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 车辙碾过,带着节奏极为鲜明的声响。 延陵君的手指自她脑后绕过来,就势以指腹轻轻的蹭了蹭她丰润的红唇。 褚浔阳坐着没动。 随后他便倾身凑过来,噙了她的唇瓣细细的吮吻。 他唇上的触感冰凉,先是让褚浔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然后便也是张嘴接纳他的入侵。 没有充斥过多*的味道,只是细水长流又缠绵悱恻的一个吻,带着彻骨的温柔深刻在了彼此的血脉来,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是最为契合对方的人。 两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繁杂动作的吻了许久。 最后推开的时候,两人的面色都微微有些不再在的涨红。 延陵君的唇贴靠在褚浔阳的嘴角,一时半刻还不舍得完全退开,又再吻了吻她柔软的唇角,才语意模糊的说道:“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拜见太子殿下比较合适?” 褚浔阳的思绪清明,闻言就抿抿唇,道:“稍微再等几日吧,最近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事情肯定也多!” 延陵君笑了笑。 他的芯宝就是这样率真又坦诚。 之前她有顾虑和挣扎的时候会拒绝他的靠近和承诺,而一旦如今定了要在一起的决心也绝对不会捏捏作态的欲拒还迎。 诚然—— 他也着实担不起任何不确定的试探和等待了。 因为之前她拒绝他的次数太多,已经让他心里起了排斥,并且隐约就有很强的危机感不定时的袭来,总会忧虑—— 只要一天没有名真言顺的拥有她,哪怕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也总是生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惧里。 褚浔阳的态度鲜明,恰是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延陵君的笑容之间满是宠溺好满足,语气轻快的吐出一个字:“好!” 马车平稳的前行,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东宫门前。 外面映紫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帮着开车门,里面褚浔阳归乡心切,已经自行打开车门跳下车。 延陵君跟着下来。 她便微笑着回头去替他拢了拢大氅的领口,含笑道:“你不用下来的,快回去吧!”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儿,细语呢喃,举止紧密,一时倒是也没在意旁的,然后就听到不远处的台阶上有人倒抽气的声音。 “郡主!延陵大人?”曾奇咝咝的抽着气,说话的时候语气僵硬,意外之中似乎又带了很深的忧虑情绪。 褚浔阳只道这是自家门口,并没想过会出状况,此时循声望去才赫然发现,那大门的另一侧也额外停了一队车马,和曾奇一起站在台阶上作别的—— 竟然就是南华太子风连晟。 那人高高在上的站着,目光看似的落在她褚浔阳的身上皴巡,但是褚浔阳看的分明—— 不动声色间,他真正的关注的人却是她身边的延陵君。 虽然路上就做好了会和他碰面的准备,却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 曾奇的神色古怪,还在怔愣中,风连晟已经款步下了台阶,冲着褚浔阳走了过来,一边道:“郡主回来的正好,本宫刚好有两句话要说,请曾管家代为写过西越太子殿下的款待!” 曾奇皱眉,看了褚浔阳一眼。 褚浔阳面不改色,坦然的略一点头,曾奇也就没在这里多留,转身先行进了门去。 风连晟款步走过来,最后在褚浔阳面前站定,目光却是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的眼睛里,玩味的一勾唇角道:“延陵大人?你是——荣烈?” ------题外话------ 嗯,我们锅锅暴真名了,自我感觉还蛮高大上的嚯嚯嚯~ ps:这个月还有四天,月票榜上就不要求更进一步了,有月票的宝贝儿们支持一下,我们把尾巴抓牢保持住就好,么么哒~还有客户端的记得签到,马上月初又能抽大奖了哇~ 再就是群号在评论区置顶的第二条评论里,大家有兴趣的可以进群一起玩~ ☆、第081章 半个未婚妻 延陵君淡淡一笑,“真是不凑巧,这么快就又相见了!” 他是半分避讳的意思也没有。 旁边的褚浔阳面上更是不动如山,一丝一毫意外或是困惑的神色也无。 风连晟唇边的笑容慢慢就黯淡了下来,开始努力的回忆一些事。 当时在楚州那里追随褚浔阳坠崖的那个人,当时他是未做他想,这个时候略一串联就恍然大悟—— 那人根本就不是褚琪枫对外声称的什么侍卫,而就是眼前这个人! 是传闻中和褚浔阳一起奔赴楚州的大内御医延陵君,亦是—— 半月之前他在南华帝都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国公府嫡长孙荣烈!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同时更多的讯息涌入脑海,更是让他的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 延陵君遇险,褚浔阳对南华军方的疯狂报复,褚琪枫更是直接对南华皇帝上书挑衅,这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他也立刻心里有数—— 楚州城外的那场刺杀明显是还有内幕。 并且很不幸—— 似乎是出自他那位父王之手,捅了马蜂窝了! 将这些都前后串联了起来,风连晟立刻就又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喘不顺畅。 “你怎么会在这里?”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了情绪,风连晟道。 “我的私事,好像轮不上随时对你报备。”延陵君道,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表兄又是当朝太子并无多少恭敬。 这段时间南华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和镇国公府还有荣显扬父子有关。 风连晟想要不去重视都难,只是这会儿面对延陵君时却是一时半刻的找不着自己的定位和立场。 延陵君显然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甚在意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道:“最起码目前看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来拆我的台,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你的麻烦,咱们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这种承诺,鬼才相信。 风连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意给他身边的褚浔阳,只才冷然的勾了勾唇角道:“你这样的身份出入西越宫廷根本就是在玩火,你以为你这样能瞒的了多久?迟早也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届时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这还需要我来说吗?”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延陵君道:“太子殿下你此来西越是为议和,并且接六殿下回朝的,你尽管办你的正经事去就好,至于我——就实在不需要你再费心关照了!” “是么?你的意思是井水不犯河水?”风连晟道,唇边忽而勾起一抹笑,却是意味深长的盯着褚浔阳。 褚浔阳的眉头皱了一下。 旁边的延陵君也这才察觉了他的神色有异,也稍稍侧目看过去一眼。 风连晟却是没再和延陵君多言,而是直接对褚浔阳道:“本宫知道郡主和延陵大人之间有些交情,可是现在——可否请郡主先行移步进府避嫌一下?” 他这话说的很有些意味深长,甚至是阴阳怪气的。 褚浔阳的心中警觉,延陵君已经冷冷说道:“不必了,我和你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我和你也没话要说,我马上就走!” 他说着,就又径自把目光移给了褚浔阳,缓了语气道:“先进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却是怎么看站在旁边的风连晟怎么都觉得碍眼,神色之间就略有几分不耐烦的叮嘱道:“你路上小心些!” 延陵君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上车。 风连晟这才似笑非笑的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袍走上前来两步,道:“既然你先说了要井水不犯河水,那么本宫觉得现在还是有必要先提醒你一下,以后必要和浔阳郡主之间保持距离,否则的话——本宫会觉得你是在率先挑衅!” 褚浔阳微微一愣。 延陵君的眼中已经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忽而收住步子朝他看去。 见到对方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风连晟的心情才瞬间舒展了开来,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含笑道:“遵从父皇和母后的指示,本宫此次前来拜谒西越的皇帝陛下,为了表示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已经上书请旨,求娶浔阳郡主为我南华太子妃了,并且就在刚刚,本宫也已经亲自登门拜见了西越的太子殿下提了此事,所以现在来说,浔阳郡主就算是本宫的半个未婚妻子了,延陵大人你着实是应该避嫌的,是不是?” 南华要和西越之间化干戈为玉帛,会想要促成一桩联姻的婚事来表示诚意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如果是别人也还罢了,作为南华太子妃的人选—— 纵观整个西越朝中,似乎也唯有褚浔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风连晟提的这件事简直是合情合理。 褚浔阳和延陵君听来都没有丝毫是意外,只是—— 他后面一句“半个未婚妻子”却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落在了延陵君心上,让他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延陵君的目色一寒,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浑身上下就沸腾起来一股浓烈的杀意来。 之前在南华帝京风连晟和他打过两次照面,只觉得这人虽是生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是因为病体孱弱,倒是半分特色也无的。 这会儿一时不察,反而是被他的气势威压,神色之间不觉的也多带了几分重视。 延陵君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森冷,半晌之后才是不冷不热的说道:“你想要迎娶谁我管不着,但是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在正式敲锤定音之前我劝你还是慎重些好。” 风连晟却是没想到他杀气凛冽的一眼目光之后会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收场,一时反应不及,反而愣了一瞬。 延陵君却是不再理他,又再看了褚浔阳一眼就转身上了马车。 桔红留下来,仍是跟着褚浔阳回东宫的,映紫驾车离开。 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他的马车走远方才转身要往大门口走。 风连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在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才是微微一笑,开口道:“怎么说咱们也都算是旧相识了,郡主难道就没什么话想要对本宫说的?” 褚浔阳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和他浪费一丁点儿的时间,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步子一顿,转身看过来,也是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是旧相识了,那本宫就卖你个面子,提醒太子殿下一句——这几日我京中可能生变,因为本宫需要一块磨刀石,太子殿下如果还想顺利完成南华皇帝的嘱托的话——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招摇了,尤其是不要出现在本宫的面前,省得本宫临时起意,就顺手牵羊的把您给用了!” 她的这番话,不仅不客气,甚至是带了极大的蔑视。 风连晟天潢贵胄,当真是回回撞到她的面前来就唯有吃瘪的份儿,闻言就是勃然变色,脸色铁青瞪着她。 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完全不去管他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要走。 风连晟心里憋着气,黑着脸在她身后有恃无恐的冷笑,“本宫知道郡主你巾帼不让须眉,能人所不能,你若是真要拿本宫去做什么磨刀石,本宫也乐意成人之美。只是么——你知道的,本宫请婚的折子已经呈送了西越的皇帝陛下,本宫若要有个什么闪失,这门婚事也就跟着要板上钉钉了,郡主觉得——自己能得什么好处?” 且不说皇帝那里是个什么意思,只就褚易安这里—— 就一定不会答应风连晟提亲的请求。 所以褚浔阳虽然是对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的事都无所知,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这件事皇帝必定还没有批复下来。 可也诚如风连晟所言,如果他会在西越国中遇到什么意外,那么哪怕只是为了安抚南华皇帝,给南华人一个交代—— 这门婚事也是必须要促成的。 届时—— 真正要自吞苦果的就是褚浔阳了。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风连晟是不信褚浔阳会无动于衷,是以那神色之间就带了点儿明显等看好戏的意思。 不想褚浔阳却也是以同样的神情回望他,用了一副比他还闲适的语气回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对本宫而言,是一嫁还是二嫁都没什么妨碍。咱们两个就着目前的交情来说,但凡是我想要称心如意的时候你就别想好过。我若是太子殿下你的话,肯定就不会自讨没趣,肯定是逼着这东宫的大门远远的!” 在贵族之中,关于婚嫁一事,对未曾出阁的女子而言都是忌讳。 风连晟说那话也不过就是为了叫褚浔阳眼看,却不想对方如此标新立异,这一番血腥的二嫁论调险些没将他呛死。 褚浔阳说完就没事人似的扬长而去。 风连晟的一张脸早就黑成了锅底灰,捏着拳头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未动。 褚浔阳进了门。 曾奇并没有走远,就等在大门之内,见他进门就快步迎上来道:“郡主,那南华太子他——” 褚浔阳却是没叫他说完就已经抬手制止,直接问道:“父亲在书房吗?” “是!”曾奇回道。 “我先去见他一面,你去帮我看看蒋六和远山现下谁得空,一会儿让他们去锦画堂等我,我有事要吩咐他们去办!”褚浔阳道,脚下步子不停已经往内院走去。 曾奇原来还担心她会被南华提出联姻一事扰了心情,见她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这次放心。 褚浔阳带着桔红往后面褚易安的书房行去。 桔红想着方才风连晟的那些话还是觉得气闷,忍不住道:“郡主,那南华太子也不是个善茬儿,今天他就能当面挑衅,保不准背后捅刀子的,你刚才又和他冲突起来,万一——” “本宫和他之间的冲突还在乎多这一次两次的?”褚浔阳道,脚下不停往前走,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顿了一下,又补充,“放心把,这人的心思清明,可不是个冲动行事的草包,明知道我后他不对付,说他回去陛下那里求娶我做他的太子妃?除非是他的脑子坏了!” 这些年风连晟在南华朝中都是隐藏至深,足见他也是铁了心的要染指帝位的。 这样的情况下,他要娶妻,自然就要娶一个和他同气连枝能给他助力和支持的。 她褚浔阳要是跟了他,却必定是要背后拆台使阴招的,现在莫说是皇帝还没应下,只怕—— 就算皇帝有心想答应,风连晟自己也会想办法搅和黄了。 之前他会对延陵君和她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一时意气,要给两人添堵的罢了,褚浔阳虽然心里膈应,却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的。 桔红虽然听她这样说,但是心里也还是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褚浔阳也无暇过多的顾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止了步子道:“你别跟着我去了,先去找青藤问一问她这段时间霍罡都发生过什么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郡主您是要——”桔红是心神一敛,马上就振奋了起来。 褚浔阳的唇角冷然一勾,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缓缓道:“让他多活了这大半天个月,已经是他的造化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拖了,我要马上解决掉!” 之前是因为突然得到延陵君的消息她才会暂且放了霍罡一马先去了楚州,现在回来,第一件自然就是要把这件事料理干净了。 提前霍罡,桔红同样也是恨的牙根痒痒,连忙就答应着去了。 褚浔阳去书房见了褚易安,父女两个说了会儿话。 这段时间褚琪枫接了不少的差事,反而忙的脚不沾地,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平时都很少在家。 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褚浔阳就主动对褚易安问道:“南华太子的事情,父亲是什么看法?” “他自己本身就另有打算,我这里拖着就是。”褚易安道,明显也是将风连晟这人的心思揣摩的七七八八,说着就不禁摆正了神色道:“明晚宫中会有一场宴会,你既然回来了,就一并过去吧,早些准备!” “宴会?”褚浔阳正在对头抿茶,闻言立刻警觉了起来,抬头朝他看去,“南华太子一行到京已经有几天了,接风宴应该已经办过了,怎么又有宴会?” 褚易安的眸色深远,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神情之间却略带了几分疲惫。 他没有马上说话,褚浔阳的心里就又警觉了起身,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再试着开口道:“父亲,到底怎么了?”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荣家那个小子的身份曝光,事变要影响到一些人,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褚易安道,绵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唇角才微微展开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背。 褚浔阳的目光沉了下来,略带了几分忧虑。 涉及到延陵君的事,就由不得她不重视。 褚易安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便是颇带了几分无奈,面上却是露出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道:“那个小子的身世的确是有些复杂,反正现在也还没什么,你要是嫌麻烦了,咱们还可以反悔的!” 他惯常的不开玩笑的,褚浔阳也是被他这神来一笔的调侃激的面色一红,扯了下他的袖子,娇嗔道:“父亲!” 褚易安见她难道显露在外的一副小女子的娇嗔模样,便是舒心的笑了,声音浑厚又沙哑,落在褚浔阳的心里却是温暖也安定的。 次日白天褚浔阳都一直呆在锦画堂足不出户,过午就开始梳妆打扮,换了衣裳准备去入宫赴宴。 既然两国皇帝都有意拿她去和风连晟联姻掩饰太平,那么不管他们双方当事人是不是各怀鬼胎,在这样的大场合上,又是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她盛装出席这是礼数。 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准备,褚浔阳才赶在傍晚时分出了门。 这个时候褚月歆也从佛堂被解禁,只是经过那一次的事情之后她就更是内敛沉默了,和褚浔阳之间也没什么交流,两人分乘了两辆马车进宫。 这样的大场合,按照惯例,褚浔阳要走的是南宫门。 马车在皇宫大门外面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门楼上大红的灯笼映衬下来,照的下面往来的客人个个流光溢彩,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 褚浔阳下了车,桔红就要去请软轿,跟在旁边的浅绿却是皱眉咦了一声,道:“是主子在那边!” 褚浔阳下意识的抬眸看去,却见不远处的门楼旁边延陵君正和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陌生男人相对叙话。 ------题外话------ 月票月票,还有最后三天,宝贝儿们月票要给力啊,不要功亏一篑嘤嘤嘤~ ps:和你们之间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红袍,猜猜这是谁! ☆、第082章 安王风邑 那人的样貌褚浔阳记不得了,只是那一身浓烈如火的红色锦袍却是似曾相识。 桔红和浅绿看着那边两人的神情都略有几分怪异。 褚浔阳也没多问,而是转身从车上取了件披风就径自举步走了过去。 彼时延陵君是背对这边,再加上宴会的时辰近了,这宫门外人来人往十分噪杂,是以他也没有注意到褚浔阳走过去的脚步声。 倒是他对面正和他谈笑风生的男人最后有所察觉,错过他的肩膀看过来一眼,目光审视。 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凤目狭长,薄唇挺鼻,样貌可谓万里挑一,面部轮廓在细看之下却是和延陵君颇有几分相近。 褚浔阳的眼睛眨了眨,不觉也多看了他两眼。 那人的神态略有些懒散,大约是没有想到褚浔阳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打扮的女子会当众毫无顾忌的打量他,唇角牵起的弧度就越发的玩味起来。 延陵君这才觉出一点儿反常,狐疑的回头。 “君玉!”褚浔阳一笑,落落大方的走过去他身边。 君玉是延陵君的字,虽然他早就告诉给她知道的,但平时哪怕是在私底下褚浔阳也很少这样唤他,只称呼一声“延陵”作罢。 这一次当众出口,那语气却是十分熟稔,带了几分俏皮的软糯,有似是有些小甜蜜的婉转,叫人听来就能觉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 这样的称呼,就连延陵君自己都始料未及,不过他却十分清楚褚浔阳会当面这样称呼他的原因。 他面前的男子闻言,包含笑意的目光不由的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荣烈在这里势必要从头到尾的掩藏身份,这一点毋庸置疑。 看来—— 这个丫头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底细的。 这样的大事都能分担共享的—— 他两人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的。 那男人眼中探寻的兴味很浓厚,最后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褚浔阳发间戴的玉簪时,面上本来浓厚的笑意就在那一瞬间凛冽到虚无。 褚浔阳甚至从他僵硬的面孔上感受到几分明显的冷意。 “怎么才过来?”延陵君自然也是感觉到了,只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只就举止亲昵的抬手抚了抚褚浔阳脑后发丝。 “来的早了也没什么事。”褚浔阳笑道,抖开打在手臂上的披风,踮起脚尖给他系好,一边小声的责难道:“自己是身体都还没好,晚上出门怎么也不加件衣服。” “刚从马车上下来,就两步路,也吹不得什么风。”延陵君道,垂眸就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扑闪。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嗅见她发间浅淡的幽香。 虽然两人之间的举止都是落落大方,但是这样的不避讳,也已经是引起了路人不断的侧目。 延陵君原还因为褚浔阳会有忌讳,却不想这一次回京之后她却是态度大变—— 哪怕是到了人前也不再可以掩饰两人私底下的交情。 这个丫头特立独行的作风已经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评断了。 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延陵君方才收摄心神,以目光指引,带着褚浔阳看向身边的男子,淡声道:“这是十二舅舅!” 南华的所谓十二殿下,是崇明帝最小的兄弟,单名一个“邑”字,封安王,也是整个南华朝中唯一一个和延陵君的生母阳羡公主同母所出的皇子。 所以,他是延陵君唯一嫡亲的舅舅。 只是延陵君对他态度也只是处于平静和礼貌之间罢了。 因为他是现今这世上除了荣显扬意外唯一和延陵君血脉最近的人,褚浔阳就不免对他多看了两眼。 “十二殿下!”褚浔阳与他略一颔首,打过招呼。 延陵君才又继续介绍道:“这是东宫的浔阳郡主!” 东宫褚浔阳,这个名字不说是如雷贯耳,可但凡是对西越察觉有所关注的人就都会有所耳闻。 方才褚浔阳刚一出现,只从她的朝服穿戴上风邑已经是将她的身份揣测的差不多,何况—— 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得到确切的消息,说是延陵君在这里。 而且—— 他得到的那部分讯息里,也不乏有涉及到褚浔阳的。 “原来是浔阳郡主,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风邑一笑,脸上僵持了片刻的表情也就顺理成章的跟着恢复如初。 他不追问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的确切关系,只是以一种完全属于长辈的姿态满是“慈爱”的看着两人,手中一柄折扇挥舞的风生水起,再配合上那一副风流洒脱的样貌,的确是夺人眼球,十分的引人注目。 虽然辈分上高了一头,可事实上这风邑也只比延陵君年长了四岁罢了。 所以此时他摆出完全一副长辈的慈爱笑容来,褚浔阳便是有些难以受用。 她很快的转移了注意力,移开目光对延陵君道:“你是要跟十二殿下叙旧吗?那我就先进去了?” “不了!”延陵君道,看了风邑一眼,“我太医署那边还有点事情,要马上过去一趟,你和十二舅舅先进去吧,晚些时候咱们宴会上见。” “离着开宴还有时间呢,我去了那边也无聊,和你一起走一趟吧!”褚浔阳道。 延陵君想了一下,想来也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就点了头,“那好吧!” 说着他才又把目光移给风邑,道:“我有事,要先行一步,就不陪舅舅一起进去了!” “嗯!”风邑点头,稍稍侧身让路。 太医署离着西侧的宫门最近,要徒步过去还是很费时间的,映紫很有眼色的牵了马给两人。 延陵君也褚浔阳并肩往西边有些荒凉的小路上走去。 风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再开口叫住了他,“君玉!” 延陵君回头,含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天中午,望江楼,我等你!”风邑道。 一会儿虽然宫宴上可以见面,但是宫里本来就人多眼杂,再加上宴会上说话也不方便,所以他才会私底下约见。 “嗯!”延陵君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拒绝,重新收回视线摸了摸褚浔阳的头发,温和笑道:“走吧!” 两人就又继续并肩往前行去。 两人先是徒步前行,走了一段,待到把身后灯火辉煌的喧嚣都抛开老远的时候延陵君才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自马背上给褚浔阳递过一只手去。 褚浔阳捏着他的指尖跟着跃上马背。 延陵君扯过披风将她裹了,打马不徐不缓的往前走。 夜色宁静,月光落下,洒在两人身上。 延陵君却是长久的沉默,并没主动的开口说什么。 褚浔阳仰头看过去,抬手去摸了摸他的半边脸颊,笑道:“怎么了?不高兴了?” “没有!”延陵君目不斜视的打马往前走,月光洒下来,让他的面部的轮廓看起来多了几分冷毅的味道。 褚浔阳一直往后仰头看着他。 被她盯的不自在了他才终于垂眸看下来,却不说话,忽而倾身直接含了她的唇瓣大力的吮吻起来。 褚浔阳倒抽一口气,想了一下就抬手圈住他的脖子轻轻的回应。 座下战马不徐不缓的慢慢前行,马背上两个人紧密的相拥,间或能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细碎的嘤咛声。 这原本只是延陵君有些恶作剧意味的一个吻,不想演变下来也是缠绵悱恻,持续了许久。 直至最后,两人分开的时候,俱都红了脸。 褚浔阳便是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胸前闷头发笑。 每一次在她面前他都难以自持,可偏偏这个丫头又从来就懂得矜持为何物,哪怕他原来只是想要浅尝辄止的开个玩笑,每每到了后面都能被她给勾出火来。 这丫头的性子—— 说起来是叫人既喜爱又觉得深深的无奈。 延陵君有些恶意的屈指弹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褚浔阳吃痛,低呼一声,这才面有愠色的自他怀里抬头瞪了他一眼。 撞上她半嗔半怒的眸子,延陵君才自觉找回了场子,唇角上扬勾起一个笑容,继续不急不慢的打马前行。 褚浔阳又不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自然转眼也就忘了,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手指一边绕着披风的带子把玩一边才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很不高兴见到你舅舅吗?” 她问的突然,又好像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延陵君也不觉得意外,只就淡然一笑道:“迟早的事,我本来也没准备躲他一辈子。” 褚浔阳仰头看着他脸上不咸不淡的表情,抿了抿唇角,还是迟疑着开口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阳羡公主的死是有内因的,是不是——” 阳羡公主死时,风邑也仅是个只有四岁的孩童罢了。 若真要说到她的死会和风邑之间扯上什么关系未免牵强,但是看着风邑和延陵君这舅甥两人之间相处的模式,也是十分的发人深省,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仍是平和的笑道:“你别多想,我和舅舅之间没什么嫌隙,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不希望我和皇室交往过密,和他之间也难免生分!” 他这话明显是带了些敷衍的意味在里头。 既然他不想要明说,褚浔阳也就不再深究,岔开了话题。 两人一路闲聊,延陵君去太医署取了两份脉案,因为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带出去的,所以他就直接坐在桌旁草草的翻阅了一遍,看完之后两人就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褚浔阳方才问道:“你方才查看的脉案是谁的?” “这段时间陛下的平安脉都是师伯负责去请的,太医署这边却也额外做一份脉案存档,那些人做事我不很放心,就顺便看两眼。”延陵君道。 皇帝的身体状况一直在对外隐瞒,太医署里他的脉案全部都是假的,但哪怕是假的也不能随便编写,所以延陵君要审核一遍才能放心,以免有什么不好的流言散出去。 “对了,他的身体现如今怎样了?”提起了皇帝,褚浔阳就忍不住问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毒,一直都用药石之物死扛着,这本来就是个杀鸡取卵的法子,长久不了,能抗到什么时候全在他自己。”延陵君道,提及皇帝中毒一事,神色之间也不觉的多了几分凝重。 褚浔阳思忖片刻,脱口问道:“你说——给他下毒的会是褚易简吗?” “可能吧!”延陵君道,神色淡远看着别处,也不知道是心思没往这里放还是故意不想提及这个话题,总之是很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褚浔阳见他兴致缺缺,也只当他是因为风邑的事情在劳神,于是也就没再烦他。 两人这一圈兜下来,再回到南宫门的时候就有些迟了。 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经进去,那宫门外停了各家的马车,看上去也有些冷清。 两人换乘了软轿进宫。 彼时那殿中皇帝等人都已经到齐了。 两人也没有刻意的遮掩,直接就欲盖弥彰的前后脚进的殿。 正在和风邑还有风连晟叙话的皇帝也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扫过来一眼,目光不觉的深了深。 而风连晟的脸色却在那一瞬间就沉了几分下来。 虽然大部分的朝臣都有揣测,两国可能是要联姻以示友好,但是真正知道风连晟已经向皇帝请旨求娶褚浔阳的人却是不多,只限于几位阁臣。 眼前的这个场面有些超出意料之外,几个老头子也都忍不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观望。 “咳——”皇帝不悦的咳嗽一声,拉回众人的思绪,扬声道:“难得南华的安王和储君今日齐聚在此,今日咱们不谈国事,朕以主人家的身份设宴,给你们二位接风,众卿可以开怀畅饮,不必拘谨!” “谢皇上!”众人齐齐举杯,三呼万岁谢恩,宴会这便算是正式拉开了。 席间褚浔阳一直镇定如斯,和刻意坐在她身边的褚月宁谈笑,半点也不被这殿中气氛干扰。 风连晟坐在皇帝右侧下首的位置,却是当真扮演好了他那半个所谓“未婚夫”的角色,目光不时的就瞥过来一眼。 起初的时候没人在意,慢慢就有不少人开始揣测—— 这南华太子莫不是对浔阳郡主动了心思了? 再有之前宫门口见到的一幕,在场众人,尤其是女客们个个都是眼睛雪亮,视线开始不住的在褚浔阳、延陵君和风连晟三人身上皴巡探索起来。 延陵君一如往昔,唇角翘起一个洒脱不羁的弧度,全不在意的随便他们瞻仰。 褚浔阳也是没事人似的,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 座上风连晟更是无所谓。 三个人的态度越发叫人难以捉摸。 风邑面上笑容极盛,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三个小辈之间隐晦官司。 南华国中这些年崇明帝的皇子们也都渐渐的大了,开始角逐天下,而他作为和这些皇子们年龄相仿的长辈,从头到尾不过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罢了,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远游,这一次若不是听到了延陵君的消息,也不会就近赶到了这里来掺和。 所以从头到尾他也就只是看戏罢了。 因为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三角关系,这一场宴会倒是别开生面,让每个人都兴致勃勃,不觉得乏味。 酒过三巡,殿中酒香弥漫,熏的人有些微醺。 褚浔阳远远看着对面延陵君的脸上隐约带了几分倦色,就遥遥对他使了个眼色。 延陵君会意,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对皇帝告罪道:“陛下,微臣不胜酒力,可否先行一步?”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皇帝也是看在眼里了,只看了他一眼,刚要点头,殿外却见一个嬷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扑倒在地,“皇上,皇上不好了,荣妃娘娘难产了,孩子卡住了,生不下来!” 拓跋榕瑶怀胎这还不满十个月,算来是属于早产的。 早产又遇到难产? 是巧合?还是—— 又是一场图谋? 如果不提,褚浔阳几乎都忘了宫里还有这号人物了。 皇帝的子嗣不少,但是对这个老来子也的分外重视,闻言几乎是有些失态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焦躁道:“荣妃怎么样了?” ------题外话------月末倒计时,最后两天了,宝贝儿们还有月票的就不要藏着了,这个月票榜的尾巴抓的好惊险,求支援!大家给力一点,下个月开始我也努力争取恢复万更,么么哒~ ☆、第083章 还真是招人恨呢! “荣妃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他如今膝下虽然子孙满堂,但毕竟也是行将入木的人了,对这个老来子自然也是十分看重。 “娘娘的情况不好!”那嬷嬷被他盯着,面无血色,颤声道:“稳婆还在守着,可是娘娘的羊水破的早,孩子却一直没能生下来,说是——说是十分凶险的!” 拓跋榕瑶的孩子还不足月,本来是这天一早就已经有了生产的迹象。 不过皇帝早就是过来人了,也没把后宫女人生孩子的事太过放在心上,仍是按部就班的设宴款待风邑和风连晟等人。 此时听闻拓跋榕瑶那边的情况不妙,他才是急躁了起来。 “皇上,稳婆说娘娘的这个状况她们那边是没办法了,您看——是不是让太医过去瞧瞧,或者还有转机也不一定!”那嬷嬷大着胆子道。 褚浔阳的眸子一眯,眼底突然有幽暗的冷芒一纵而逝。 她的唇角牵起一抹不甚明了的笑容,却如是开在冬日峭壁上的凌霄花,美则美矣,看着就叫人遍体生寒。 风连晟手里捏着酒杯,很容易就将她眼中这一点微妙变化的情绪尽收眼底。 皇帝那里还在犹豫—— 男女有别,更别提还是他的女人,女人生产从来都忌讳有男人在场,即使是太医或是大夫也不行。 风连晟的眼中也跟着闪过一抹笑,随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起身走过来,正色道:“事关皇嗣,皇帝陛下还是去荣妃娘娘那里看看吧。” 褚浔阳的眉头皱了一下,侧目瞄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的目光虽然不明显,却是带着明显的恼意。 风连晟看在眼里,唇角就不易察觉的跟着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面上却还是一副庄重的神色,眸子一转,对皇帝道:“正好延陵大人也在这里,本宫听闻他那金针渡穴的手法精妙,没准——能助荣妃娘娘脱险,保得母子平安也不一定呢!” 说话间他的目光似闪非闪的斜睨褚浔阳,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在这个丫头面前还从来没得过便宜,虽然看出来了这就是有人针对延陵君的一个圈套,但凡是能给褚浔阳添堵找回场子的—— 他也不介意站出来顺水推舟。 就算是不能成事,能给褚浔阳添点堵他也乐意。 褚浔阳自是看出了这人的恶趣味,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皇帝还是没有马上应承下来。 事关延陵君,一直坐在席上静观其变的风邑却是不能坐视不管,也散漫的抖了抖袍子起身走过来,语气不徐不缓,带几分责难的语气对风连晟道:“连晟你造次了,皇帝陛下的家务事,你别跟着乱出主意。” 他这人的态度一贯散漫,哪怕此时站出来搅局也不会叫人觉得刻意。 风连晟勾唇一笑,垂眸把玩自己腰间玉坠,道:“本宫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褚浔阳忽而冷嗤一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太子殿下还和我们荣妃娘娘还有交情吗?” 她这话说来已然是十分的不客气,就连皇帝的面子都没给。 皇帝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更是免不了黑了脸,目光锐利如刀朝她看过来一眼。 褚浔阳只当是自己一时失言,默然垂下眼睛。 风连晟却是不能这样搪塞的,被这一句话堵的神色尴尬,胸腔里面又隐隐的开始有一股子邪火乱窜。 褚琪枫走过来,瞪了褚浔阳一眼,对皇帝告罪道:“是浔阳口不择言了,皇祖父不要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皇帝这个时候明显也无心计较这些,顺势就移开了目光,视线一瞥,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平时一直端着的都是一副风流不羁的姿态,他那唇角不分场合,仿佛是天然上翘,所以此刻,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唇角自然翘起的那一个弧度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了。 皇帝的视线移过来—— 他的子嗣,自是大过天的! 延陵君接受到他眼神里的讯息,便是本分礼让的躬身施了一礼道:“皇上您是知道的,微臣精通的只是医药之道,对妇人病症却无甚心得。荣妃娘娘是万金之躯,微臣不敢逞能,万一耽误了娘娘,也无法对陛下交代。” 要他去产房帮拓跋榕瑶催产?且不说能不能保得住她母子平安,只就他以一介外男之身去了那种地方—— 那么后面的下场也无非只有一个—— 因为是皇帝的命令,明面上皇帝肯定不会说什么,可是随后来个暴毙而亡那就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背后设局的人居然连这么阴损的法子都想的出来,还真就是迫切想要他的命了。 延陵君以一个不懂妇人病症作借口推脱,又是口口声声为了荣妃的安全考虑,哪怕明知道他这都是推诿之词,皇帝也不好强求。 “走吧,朕过去看看!”深吸一口气,皇帝语气不善的说道。 延陵君也不管他心里是不满还是不高兴,本该见好就收的时候,他却是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还是随您走一趟吧!” 好不容易才出的火坑,他这转瞬就又要往上凑? 在场众人无不诧异,目光齐刷刷的聚拢过去。 皇帝的瞳孔一缩,脚下步子顿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延陵君的神态自若,仍是有条不紊的继续说道:“虽说是难产,不过微臣觉得事情可能也没有这位嬷嬷说的那样严重,宫里的稳婆都是处理这类情况的老手了,在这方面的经验老道,就算是到了最坏的情况下,权衡取舍,也总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所为的权衡取舍,不过就是保大保小的问题。 陪在皇帝身边的德妃齐氏眼中精光一闪—— 她入宫多年,膝下无子,只是当年靠着个还算强硬的娘家得了个妃位,如果拓跋榕瑶生产殒命,她倒是可以说服皇帝把孩子抱过来养。 德妃的眼波连闪,又唯恐被皇帝瞧见,就使劲低垂了眼睑遮掩。 她都听的出来的弦外音,其他人自然也都洞若观火。 褚琪枫看向了皇帝,也是说道:“延陵大人在配药方面很有一套,关键时刻开张方子替娘娘吊着力气应该还是不在话下的。” 拓跋榕瑶的事,虽然直观的看来是有人要针对延陵君的,可再往深处钻研—— 对方所要打击的分明就是褚浔阳,甚至是他们东宫的。 虽然心里对延陵君不喜,但是这个时候并不妨碍两人连成一气。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皇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就一撩袍角当先走了出去。 他没发话,延陵君也只当他是默许,举步也跟着走了出去。 皇帝这一离席,宴会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其他人不方便跟着去后宫,也就四下里散开,在这殿里殿外三三两两的攀谈寒暄。 褚浔阳在殿外的僻静处选了处回廊,倚着栏杆坐下。 不多时褚琪枫就找了来,往她肩上搭了一件披风道:“怎么在这里坐着,当心着凉。” “那殿中人多,闷得慌!”褚浔阳道,拢着披风在身上,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褚琪枫挨着她也在栏杆上坐下,唇角弯起一个温软的弧度,语重心长道:“你向来都沉得住气的,今天怎么反而不留余地了?南华太子那里的事,你何故要和他计较?” 风连晟那人根本就是跳出来搅混水的,即使褚浔阳不干涉,延陵君想要化解也不难。 “他不是喜欢搅混水吗?我也只是顺水推舟成全了他而已。”褚浔阳撇撇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继而又再回头对上褚琪枫的视线道:“今天这事儿——是出自褚易简的手笔吧?” “八成是了!”褚琪枫道,视线不觉的一冷,唇角弯起的那个弧度也转变为讽刺。 他回头,看着脚下碧波粼粼的月色池塘,然后才声音冷涩的开口,“他比其他的任何人都知道延陵君的本事,会从他这个外人那里下手来对我们开刀就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么——” 延陵君这算不算养虎为患? 替他医好了双腿,最后却得来对方倒戈一击做回报。 诚然褚琪枫说这话也没有嘲讽的意思,褚浔阳闻言也不过微微一笑,从旁边的花盆里摸出一块鹅卵石往水面上横臂一扫,然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褚家欠了他的,这全天下都欠了他的,他会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本来健康开朗的一个孩子,突然遭受无妄之灾,小小年纪开始就要被病痛折磨,再难站起来。 再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和族人被屠戮,这种打击,任何人都难以承受。 本来和褚易简相处的时候褚浔阳也总觉得他那种淡然和平和的心态有些泰定的叫人难以捉摸,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换成是其他的任何人—— 在这种折磨之下扭曲疯狂都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而褚易简与其他人不同的是—— 他隐藏的更深,更加不着痕迹。 而现在,他要为此而报复,要夺位—— 也都无可厚非。 褚琪枫对此也是无话可说,只就岔开了话题道:“霍罡那里,你准备对他出手了?” “嗯!”那边的事情是蒋六和朱远山去帮忙布置的,褚浔阳也没打算瞒着他。 “什么时候?”褚琪枫提了口气,正色道。 “今晚!”褚浔阳道,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旁边却是德妃带着自己的侍婢款步而来。 “德妃娘娘!”褚浔阳和褚琪枫起身和她打招呼。 “郡主和康郡王这是在说悄悄话呢?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德妃笑道,眼睛都弯了起来,打量着两人。 “娘娘说笑了。”褚琪枫道,错过她身后看了眼正殿的方向,“我去那边和几位同僚打声招呼。” “康郡王请便!”德妃笑道。 褚浔阳一直目送了褚琪枫离开方才把目光移给德妃道:“娘娘怎么出来了?” “荣妃那里说是凶险,本宫这心里也总跟着不太平,实在坐不住了。”德妃道,含笑看着她,“本宫正准备过去看看,郡主要和本宫一道儿吗?” 以前众人就对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的关系各种揣测都是捕风捉影,但是经过今晚,一切就都不再普索迷离。 延陵君跟着皇帝去了后宫,褚浔阳不可能不担心。 所以德妃的这个顺水人情送的恰是时候。 褚浔阳对她的示好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只就点头答应着,“也好,本宫和荣妃娘娘也有过数面之缘,刚好也去看看她吧!” 德妃暗暗舒一口气,热络的握了她的手往前走去。 其实拓跋榕瑶那里到底如何她根本无需去看,只等着结果就是,她会提出走这一趟,全然只是为了和褚浔阳拉拢关系。 两人一路上攀谈着往前走,去到拓跋榕瑶的寝宫外头就已经听到里面人来人往一片慌乱声。 德妃举步先行进了院子。 皇帝和延陵君一起站在寝殿外面的廊下,彼时一名稳婆正跪伏在他脚边回禀着什么。 皇帝面色阴沉如水,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线,却是迟迟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那殿中却是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又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奔出来,扑倒在皇帝脚边,道:“皇上,您快拿主意吧,娘娘这会儿又没了力气,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再不用药的话——怕是——怕是孩子得要憋死了!” 本来宫里就最忌讳说这个“死”字的,可是这会儿十万火急,那婆子已经是语无伦次。 德妃的目光一闪,连忙快走两步过去,担忧道:“荣妃的情况不好吗?” 两个稳婆都是一筹莫展,其中一个拿袖子擦了把汗,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皇帝脸色,这才小声道:“皇上,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和孩子——您——” 到底也只能是保一个了。 德妃面上露出慌乱惋惜的表情,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皇帝的女人何其之多,而且拓跋榕瑶进宫以来也没额外的多得多少宠爱,这样的情况下势必要保小的! “把孩子拿掉,朕要荣妃平安!”不想皇帝却是突然开口。 德妃一愣,嘴巴张了张,恍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皇——皇上——”两个稳婆也是面面相觑。 “朕说要荣妃无恙,听不懂吗?”皇帝重复,语气越发阴沉了几分,说着就是看了延陵君一眼,道:“你下药吧,荣妃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言罢却是再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转身就大步的离开。 “皇上!”德妃始料未及,反应过来赶忙一步追过去,面皮僵硬道:“荣妃怀着的到底也是皇家血脉,是不是——” “命都要没有了,还管什么血脉不血脉?”皇帝冷冷说道,径自拂开她的手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德妃被他推了个踉跄,由自己的婢女扶着,半天没有反应。 皇帝什么时候开始会对荣妃这样上心了?竟然宁肯牺牲掉他的老来子也要保住荣妃的命? 这简直就跟笑话一样! 两个稳婆对望一眼,却是耽搁不起的,只就期期艾艾的朝延陵君看去。 延陵君对这件事完全不发表意见,转身就去了偏殿,挽袖子写药方。 留下药方又交代了服药的注意事项,他也就不在这里多留,和褚浔阳一起离开。 出了院子,褚浔阳站在大门口回望一眼后面灯火辉煌的宫殿,唇角慢慢牵起一抹冷讽的笑容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拓跋淮安兄妹间的事情了。” 拓跋淮安和拓跋榕瑶这兄妹两人之间有猫腻是真,虽然褚浔阳并不觉得拓跋淮安会蠢到用混淆皇室血统这一招来图谋什么—— 但是很显然,皇帝就是这么想的。 哪怕是不能明确的证明这个孩子的血统,他也不会冒险姑息。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让拓跋榕瑶安然生下孩子。 “他是怎么知道的?”延陵君玩味一笑,和褚浔阳对望一眼。 如果是在拓跋榕瑶入宫伊始他就洞悉了此事,那么肯定就不会答应她进宫,给自己找了一顶现成的绿帽子来戴。 所以他的消息就只能是后面得来的。 “不是褚易简就是褚其炎,要不然还能有谁?”褚浔阳道。 要借皇帝的手来杀人,这两个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延陵君却是不甚赞同的摇头一笑,转身一边往前走一边才又慢慢说道:“保不准有人就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了呢,我倒是不曾发现,这前后不过月余功夫,自己倒成了抢手货了,是人人都恨不能给我一刀!” 褚浔阳被他这自嘲的语气逗的一乐,快跑两步追上他,白了他一眼道:“谁叫你天生招人恨呢?” 延陵君侧目瞧见她眼底眉梢绚烂渲染开来的笑容,目光敏锐的四下里一扫,确定近前无人,便是手臂一揽,将她纤细柔韧的腰肢收拢入怀,然后一个闪身藏到旁边的桂树后头。 他的手臂有些恶意的故意施力,卡的褚浔阳的呼吸一窒,愤怒的拍他的手,他却趁机埋首下来咬她的鼻尖,“到底是你招人恨还是我招人恨?” 褚浔阳偏头闪躲,他就干脆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 齿关一碾,褚浔阳就是痛呼一声,赶忙一把推开他的脸,不悦道:“很疼呢!” “还知道疼呢?替你挡了灾还要听你从旁说风凉话来挖苦,我还以为你是没心没肺呢!”延陵君道,又飞快的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褚浔阳任由他禁锢在怀,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抬手搭在他颈边,看着他,笑嘻嘻道:“总归也是你愿意,现在后悔都晚了!” “呵——”延陵君低笑一声,也再没了别的动作,只就借着月色看着她娇俏明艳的脸庞,叹息道:“你这性子真是不知道像谁,好在是生在了东宫,有你父兄护着你,要是落在别处,指不定要吃多少亏的!” 褚浔阳的这个性格,有时候真的叫人觉得难以把握,抛开强势铁血的方面不提,私底下这份率真又坦然的脾气往往都会叫人觉得难以招架。 她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会藏着掖着,欲拒还迎,除非是有明确的理由需要拒绝,否则—— 就当真是掏心掏肺。 这种相处方式极为简单又难能可贵。 可是每每看着她这张肆意明媚的脸庞,延陵君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是看不懂她,也无法完全掌握她的。 所以,自始至终—— 都换她来主宰一切,换她来掌控他。 这样的本末倒置,他倒不是觉得怎样的不服气,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不很十分安定的感觉。 “走吧,先回宴会那边去,一会儿其他人出宫找不到我们就不好了!”定了定神,延陵君又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就握了她的手往回走。 两人携手回去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晚了。 皇帝从拓跋榕瑶那里回去之后就没了心思,直接吩咐散席,一行人正往殿外走,却见一个侍卫慌张的奔了过来,大呼道:“皇上,南华六皇子下榻的驿馆那里出事了。” ------题外话------ 本月最后一天了,走过路过的妹子,如果还木有找到真爱的话,就把月票投给咱家郡主吧,咱培养培养感情试试,没准能成呢~捂脸求月票! ps:据说男女主为了月票必须得献身,但是这个场合真心不合适,我给你们加点作料乐一乐好了,你们还好意思揣着月票不放手吗?都给我,嘤嘤嘤! ☆、第084章 帝京之乱,雁过拔毛 彼时文武百官正拥簇着皇帝从正殿出来。 所有人的脚步都齐刷刷的顿住。 风连晟的心头一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霍的扭头朝对面刚好盈盈走来的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对他的注视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的站在台阶下面。 皇帝的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闻言更是狠狠的闭了下眼睛,一语不发。 褚易清是个沉不住气的,当即上前一步,喝问道:“怎么回事?” “南华的六皇子——不见了!”那侍卫道,使劲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风连晟猛地提了口气。 下一刻,果不其然,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已经聚拢在他身上。 着实再如何的镇定,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一撩袍角,一语不发的直接在皇帝身侧跪下。 皇帝也没看他,只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沉声命令,“带人去看看!” 这话,不用点名,自然是对褚易安说的。 撂下话来,他就再懒得看众人一眼,大步下了台阶,速度极快的离开。 这大殿门口被从宴会上出来的朝臣命妇挤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南华的使臣都已经是到了,而且议和一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个节骨眼上,南华六皇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是南华人的诡计?打着议和的幌子来暗度陈仓救人的? 可是南华太子人都还在宫里,为了救一个六皇子—— 这又着实说不过去。 “琪枫,交代下去,这里都先散了吧!”褚易安的话打断了众人纷乱的思绪。 “是,父亲!”褚琪枫答应着,招呼了等在稍远地方的内侍过来引众人出宫。 待到人群散去,风连晟才抖了抖袍子起身。 彼时褚浔阳和延陵君已经双双转身正要离开。 他快走两步追上去,语气不善道:“是你做的?老六就是你之前所为的磨刀石?” 褚浔阳和南华六皇子可谓无冤无仇,实在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找对方的麻烦。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只是她选定的一块跳板,用借机来对另外的人出手的。 一个他国皇子,还是处在这么个敏感时期—— 当真是谁沾上谁死! 风连晟这话说的很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褚浔阳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早就说过,让太子殿下你小心,不要随便招惹我,你要怎么样,或是要做戏给谁看,这都和我没有关系,不过可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这里来,否则的话——” 她的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打住。 一挑眉看向台阶上正款步而下的风邑道:“您的六弟莫名失踪,作为兄长,太子殿下是不是应该略微关心一下?去驿馆那边瞧瞧?” 风连晟又是一口气噎在了胸口,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说话间后面风邑已经晃到了眼前,他倒是没有理会褚浔阳二人,只对风连晟道:“还是去看看吧,小六年轻气盛,可别要惹出什么祸端来才好!” 因为荣烈被人公然下毒,南华朝中荣显扬一再对皇帝施压,南华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长水郡一朝为人所夺,也让他对西越颇为忌惮,这种情况下,他其实是不想开战的。 因为拿不准褚浔阳的目的,风连晟也不敢掉以轻心,勉强压下一口气,就是甩袖而去。 延陵君一直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看着。 风邑的眸子眯起,一双桃花眼分外妖娆,视线在两人面上一掠,却也没说什么,跟着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了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一眼,哼了一声。 延陵君从原处收回目光,去看她的脸,含笑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你回家睡觉,我去会一会那些人!”褚浔阳道。 延陵君也不勉强,看着她意气风发的脸庞,唇角弯起的笑容宠溺又随意,确定道:“真不需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褚浔阳想也不想的拒绝,从映紫的手里接过披风往他怀里一塞,“你先回去吧!” 说完也就不再耽搁,直接撇了二人,急匆匆的离开。 延陵君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胶着在她一阵风一样席卷而去的背影上,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眼中本来戏谑明亮的光芒一敛。 他那一双眼睛本就墨黑如玉,平时笑着的时候只叫人觉得灿若星子,灼灼生辉。 可一旦光芒内敛的时候,便是沉若苍茫夜色,敛含了强冷的风暴一般,给人极大的威压之势,几乎要将人整个儿冻结了。 映紫跟在他的时间不短,却也还是难以消受他身上这突然转冷爆发起来的气势。 几乎是下意识的,映紫就是脸色一白,赶忙垂下头去,出口的声音也不觉弱了几分,轻轻道:“主子——” 延陵君的面目清冷,只是漠然看着她。 映紫一直低着头,虽然没有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却也还是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盯的她头皮发麻。 “奴婢什么也没和郡主说!”最后,映紫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可是郡主实在逼问的紧,就是奴婢守口如瓶,她心里——也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事关两国,如果不是因为牵扯上了特殊的原因,褚浔阳不会骤然插手南华朝中的内务,去把六皇子牵扯进来。 所以不用说延陵君已经是有所感知—— 她会恼羞成怒,十有*会是出自自己这里的原因。 因为之前用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引导了褚浔阳,映紫此时就难免心里发虚,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延陵君的表情。 延陵君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步错开她身边往前走去。 衣袍猎猎,在黑夜中带起的丰盛凛冽。 映紫打了个寒战。 然后就听他冰冷又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和着夜风传来,“你马上回烈焰谷去!” 语气不说有多强硬,映紫还是面色铁青,咬着嘴唇低低的应道:“是!” 即使她的私心不足以对褚浔阳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在延陵君那里,却仍是不可原谅的。 因为深谙延陵君说一不二的性格,映紫也不试图辩解或者挽回什么,只就用力的抿抿唇角,然后重新调整好情绪,跟在他身后快速的离开。 * 彼时南华六皇子下榻的驿馆那里已经闹的人仰马翻,三更半夜灯火通明,不断有婢女和侍卫往来奔走,里面嘈杂吵闹,乱成一片。 褚易安过去看了一眼也没多留,只问明了情况就吩咐了人手去四下找人,然后就先打马离开。 是以风连晟过去的时候那里仍是毫无秩序,乱成一片。 “太子殿下!”事先过来打探消息的李维面有忧色的从门内迎出来。 “怎样?”风连晟问道,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 “事先没有任何迹象,就连守在六殿下房间外面的侍卫都毫无所察,待到婢女进去更换茶水点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了。”李维回道,神色之间满是忧虑,“西越太子之前过来,在那屋子的床榻下面发现了一条新挖的地道,六殿下应该就是从那里遁走了,这会儿京兆府衙门已经调派了人手去搜索了,只是还不确定六殿下到底是为人所劫持还是自己和人里应外合逃走的。” “本宫就是过来接他回朝的,什么里应外合?这里是西越的国都,他能和谁里应外合去?”风连晟冷笑,满是警告意味的对李维道:“本宫的话,听明白了吗?” 如果六皇子真有什么门路能不动声色的从这里脱逃,也犯不着等到今时今日了。 很明显这事儿是和褚浔阳脱不了关系。 那丫头想干什么?以六皇子脱逃做引子,想要栽给他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 挑起了这样的事端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风连晟心中恼怒,再看着这驿馆内外乱糟糟的场面就是心里厌倦。 横竖事情的原委都已经摆在了那里,他心中略一迟疑,就顿住了脚步,转身又往外走。 “本宫先回别院去等消息,你带上一些人,配合京兆府衙门的人一并去追查老六的下落吧!”风连晟道。 “是!”李维答应着,心不在焉的刚要跟着他转身,回头的瞬间却是勃然变色。 “殿下小心!”李维一声惊呼,要抢上去,明显是有些来不及了。 好在是风连晟的反应也够迅速,眼见着对面迎上来的那侍卫自袖中吐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心口,避让不及,他当机立断的便是抬手一阻,直接一把按住那人的刀锋。 那人似是没有想到他会拿肉掌抵挡,反倒是一愣。 手上待要发力再将匕首前刺,后面李维已经赶到,一脚将他踢出去老远。 那人的身子撞到墙壁上,轰然一声落地,喷了一口血。 风连晟的手里还抓着那匕首的刀锋,脸色铁青的按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间有温热的血水滴滴答答的不住往下滴。 “殿下!”李维吓的不轻,神色之间难掩慌乱。 那刺客摔倒在地却也不恋战,撑着身体爬起来就要夺门而出。 “给本宫抓活的!”风连晟咬牙怒道,额上青筋暴起,带着说不出的狠厉表情。 外面他随行的侍卫已经闻朝院子里涌了进来。 那刺客眼见着前无去路,眼中暗光一闪,突然探手往怀中摸去。 这一次李维是早有防备,也等不得再去深究他怀里到底揣了什么东西,拽着风连晟就往旁边闪去。 下一刻那刺客已经一甩手,将一颗巨大的黑色弹丸朝着后面房檐底下挂着的灯笼砸去。 砰地一声! 惊天的爆裂声激起整个天地震动,墙壁被震塌,不知道从哪里飞起的火球四下里飞溅。 院子里黑烟四起,人们暴怒的叫骂声呼喊声连成一片,杂乱不堪。 风连晟被李维带着扑倒在地,两人身上都被渐了火星,华贵的不了一点就着,旁边离得近的侍卫忙上来帮着扑打。 风连晟的一张脸被烟熏火烤,已经不辨原来的颜色,黑如锅底灰一般。 李维唯恐他被火苗灼伤,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他的身份,瞧见墙根底下的木桶就扑过去一把提起,就着里面半桶冷水冲着他兜头浇下。 衣服上的火苗被浇熄,风连晟还是一语不发,右手压在胸口,指缝间往外渗出的鲜血都颜色不辨。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侍卫们七嘴八舌的为着他,紧张的询问。 风连晟一声不吭,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空气里某个虚空的角落。 他紧抿着唇角,一声不吭,好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狼狈,只就拖着步子,一下一下走的无比沉重的穿过嘈杂的人群往大门口走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在后面紧张的跟着。 自始至终他的身上就像是结了一层冰一样,把周围的气氛也带动的诡异非常。 李维见他出了驿馆的大门,连忙快走两步去吩咐人牵马过来,想要扶他的时候却被他用左手一把挥开。 李维被推的后退一步。 风连晟冷着脸自己往马背上爬,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落在实处,第一脚踩偏,没能找到马镫的位置。 李维被他身上那种阴郁的气势震慑,探了探手却不敢真去捧他。 风连晟第二次摸索着才顺利攀上马背。 李维在身后护着他,确定他是坐稳了以后,自己也刚要转身上马,却见前面的马背上风连晟高大的身子晃了晃。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就那么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殿下!” 驿馆里面火光冲天,大门口也瞬间乱成一片。 * 褚浔阳驻马街头,从远处光线不甚明了的角落里看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这位南华太子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 说完就调转马头往回走。 “郡主,这样一来,他应该是要避嫌了!”桔红打马跟上,有些遗憾的皱了眉头。 “随便他,他不肯掺和,本宫还有的是其他人可以用。”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弯了弯唇角,又回头看了眼。 这风连晟果然是有决断,都完全不等她出招就先自导自演,来了一出苦肉计。 看来回头他这是少不得要去皇帝那里闹一场了—— 南华太子在西越帝京遇刺? 怎么看都是西越方面的责任。 最主要—— 六皇子和他都相继出事,好像—— 这事儿就找不到他的身上来了。 没能一箭双雕固然遗憾,不过褚浔阳此次的侧重点却并不在此,只就全不在意的打马离开,去了南城门。 褚琪枫把宫里宴会的善后事宜处理完毕之后就去了南城门坐镇,亲自监督排查过往的行人。 褚浔阳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他立于城门楼上的身影,于是会心一笑,弃马从一侧的楼梯拾阶而上,从背后唤了他一声,“哥哥!” 褚琪枫之前似乎是一直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竟然没察觉到她过来,闻言才猛地回神,连忙收摄心神看过来,“怎么过来了?” “父亲回府了!”褚浔阳道,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褚琪枫闻言,眼中亦是有一线微光闪过,随后就自然的将话题岔开道:“褚易简那里咱是还在按兵不动,但霍罡是明显已经忍耐到了极致,现在就等着看他有多大的本事了。” 这段时间褚浔阳不在,他也没有针对霍罡去做什么。 但越是这样的情况之下,霍罡的日子就越是过的煎熬。 现在褚浔阳回京—— 他肯定也是嗅到了自己死期将至的讯息。 所以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褚浔阳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对上褚琪枫的视线道:“哥哥,其实——这一次,是个机会!” 褚琪枫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忽而掠过一丝愕然。 他的眉峰微蹙,看着眼前深情冷毅而倔强的少女。 所为机会? 永绝后患? “我知道父亲为难,可是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对我们整个东宫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好处。”褚浔阳道,似是不愿意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干脆就转身走到一旁,“这样烈火烹油的日子,我们谁都过的不舒心。我知道我说这话是大逆不道,但也是事实。如果哥哥你也为难的话——就让我去做吧!” 只要褚沛还坐在那个皇位上,她就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再重复一遍前世的噩梦。 可是那个人却是褚易安的父亲,褚琪枫的祖父。 要他们去主动对皇帝下手,有悖伦常,也太过残忍。 这个念头已然是在褚浔阳的心中徘徊许久,只是她一直不敢说,怕为此而凉了褚易安和褚琪枫的心。 褚琪枫愕然的看了她半晌都似是出于震惊之中,好半天,他才是一甩头恢复了神智。 “浔阳!”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褚琪枫一个箭步上前,脸上表情调节半天,最终也还是有些难以控制。 他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妹妹脸上冷然的神色,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缓慢的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中了毒,毒入骨髓,本来就是病入膏肓。”褚浔阳道,语气平静而无一丝的情绪波动,“眼下朝中局势纷乱,唯有父亲坐上帝位,对我们来说才是最为一劳永逸的自保之法,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而今天这样的机会也是可遇不可求!” “浔阳!”褚琪枫的目光凌乱,不知道该在何处落点。 面前的褚浔阳,给了他一种完全陌生又震撼的认知—— 他了结褚浔阳,知道她也是个感情至上的人,可是现在她会主动提及要对皇帝下手,那就说明—— 她的心里一定是有了某种认知! 她没有把皇帝做亲人看待,根本就没有将龙椅上的那人视作自己的祖父。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褚琪枫脱口道,语气无法掩饰的带了几分急躁。 褚浔阳的心中一动,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 褚琪枫一惊,恍然察觉自己失言。 “没——”他掩饰性的往旁边走了两步,移开视线,定了定神才勉强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只是——” 褚浔阳笑了笑,倒也不曾深究,道:“我也只是暂且这么一说,哥哥要是觉得不妥当,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下楼。 “浔阳!”褚琪枫扬声叫住了她。 褚浔阳回头,面色如常,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琪枫看着她笑容明媚的脸庞,目色深沉,然后举步走过去,道:“你留在这里吧,宫里那边——我过去!” 褚浔阳一愣,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 褚琪枫便是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披风道:“你这样擅自出入宫门多有不便,还是留在这吧!” 说完却是全不等褚浔阳点头就大步下了楼梯。 褚浔阳愣在当场,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下面已经听到褚琪枫沉闷的喝了一声,“驾!” 褚浔阳一个激灵,赶忙回身奔到门楼边上,俯瞰下去,褚琪枫已经带了一对侍卫绝尘而去。 她一直都知道褚琪枫疼她,却也不曾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弑君?杀亲! 这其中任何的一条,都足够他受千夫所指! 这样的事,她做了是有名无实,可是褚琪枫—— 不可以这样的! 褚浔阳抿抿唇,飞快的转身奔下城楼。 等在下面的桔红和浅绿赶忙迎上来,大为不解,“郡主,您这是——” “我有事!”褚浔阳道,头也不抬的翻上马背。 “那这里怎么办?”桔红道,忙往前拦了一步。 这是个多事之秋,如果之前的计划和估算都没有错的话,稍后这里也必定是要有事发生的。 褚琪枫和褚浔阳相继离去,这里就势必要留下一个破绽。 “你们留下,带人给我守死了这道城门,不管是什么人,宵禁以后就再一律不准出入。”褚浔阳道,言简意赅的吩咐,话音未落已经一扬鞭,朝着褚琪枫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夜风清冷,拂面而来,让人分外的警醒。 褚浔阳稍稍压低了身子伏在马背上,一路策马狂奔,刚刚拐过两条街巷,忽而觉得周遭的环境有意,虽然没有察觉明显的迹象,她也瞬时心神一敛,警觉的又再将身形压低防备。 两边都是高矮不定的民宅,大致的扫略一眼,却没有见到任何的可疑。 两侧房屋墙壁的阴影打下来,地面上一片漆黑。 就在褚浔阳心里生疑的同时,却是听闻座下战马悲鸣一声。 同时,她也跟着身形不稳,直接往前摔去。 身子凌空翻出去的一瞬,褚浔阳集中自己的目力听觉,映着月色,赫然发现这里长约一丈的距离之内竟然满地都是闪着幽光的特制长钉。 钉子锋利,上面幽蓝光芒乍现,明显是涂了剧毒的,密密麻麻洒了一地。 褚浔阳的身子凌空,千钧一发之际,反手抽出短靴里面藏着的匕首,在将要落的瞬间将那匕首往路面上一插,然后借力身子往外一翻。 同时,另一只手自袖子里甩出软鞭。 她原是想要去卷巷子一侧飞起的一处屋檐。 可是藏在暗处的人却是不能看她轻易脱险,从那街角的暗影里飞纵而出,横刀就要去斩她的软鞭。 褚浔阳的目色微微一凝,立刻放弃那处飞檐,手下吐力的方向一变,却是直接卷住那人的腰身。 那人的刀挥舞在半空,想要撤回去自救已经晚了,身子一个踉跄,紧跟着就是凄厉惨嚎一声扑倒在地。 恰是被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长钉刺成了筛子。 褚浔阳借着卷在他身上的鞭尾发力一扯,刚好凌空从那片钉子阵上方掠过,气定神闲的踩着那人手脸发黑的尸体从容的走了过去。 她面上表情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时候的恐慌和愤怒,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悠然冷笑。 那钉子上面涂抹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是以那人倒下之后就再连一点的动静也没有了。 钉子阵的另一头,她的马也毫无生气的躺倒不动。 巷子里寂静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巷子的出口处已经有十数名黑衣人手持长刀往这边围拢过来。 褚浔阳手里握着软鞭,静立不动,默然的闭了下眼。 躲在暗处观战的人似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悄然往后退去,不过是衣袍划过夜风的一点细微的声响。 褚浔阳的耳尖一动,霍的睁开眼,目光锐利,足尖轻点,就跟着越过右边的墙头,紧跟着一个箭步上前,一脚将躲在门后正预备遁走的男人踹向了门板上。 这宅子陈旧,门板也有些年头了。 就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两扇门板摔出去,那人也跟着飞出去老远,砰地一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 那些黑衣人刚刚扑到,本以为她是要翻墙遁走,正待要追,却被门内甩出来的那人砸散了精神,下意识的纷纷后腿避让。 褚浔阳将那人一脚踹出来,自己紧跟着也奔了出来。 那人摔的仿佛全身的骨骼碎裂,却根本完全不及缓过一口气来,跟着就是胸口一闷又一痛,恰是被紧随其后奔出来的褚浔阳一脚踏在了胸口。 “呃……”那男子闷哼一声,一张原本十分俊俏的脸上表情扭曲,面目可怖。 “殿下!”一群黑衣人立刻就傻了眼,有人暴怒的惊呼。 褚浔阳扬眉扫过去一眼,却是戏谑的笑了,“这些都是六皇子的死士吗?他们当真也是好本事,居然千里迢迢都潜到我西越的帝京来了!” 被她踩在脚下的南华六皇子满面通红,又怒又愤,咬牙切齿道:“瓮中之鳖,你猖狂什么?褚浔阳,你真当本王是好欺负的吗?可以三番两次的由着你为所欲为,今天正好,咱们就在这里把前情旧账都一并清算了!” 要不是这个丫头把他绑到了西越,他也不会落到这样狼狈的下场。 逼得南华皇帝休战认输,还要让风连晟来赎他,回去至少少不得又要被弹劾,自此他在朝中威信必定一落千丈。 遇上这个倒霉的丫头,他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所以本来他今夜脱逃之后是可以直接离京的,却是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遇上兵行险招,又折回来找上了褚浔阳了。 不曾想,竟然又是栽了! 六皇子气急败坏,仗着人多势众,也全然不顾自己此刻受制于人的处境就发了狠话。 褚浔阳倒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伏击自己的人会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好笑,玩味的看了眼全神戒备堵在前面的那些黑衣人。 这位六皇子,不过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罢了,就这心机手段—— 比起他那位太子殿下的兄长还真是差了不止是一个段位。 想着自己的正事儿被他扰了,褚浔阳心里也有几分恼意,冷冷的环视了一圈,就将六皇子一脚踹开,一边拍了拍有些发皱的裙角一边道:“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本宫逞口舌之快,不如还是想想回头怎么去和南华皇帝解释吧,南华太子在你下榻的驿馆之内遭遇暗杀,重伤昏迷,六殿下你难道是觉得这事儿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南华六皇子刚一脱险,直接就谋算着要如何来寻褚浔阳报复的,风连晟那边的事他却是头次听到。 惊闻此言,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总归是他整个人都半天没有反应。 风连晟要在这里有什么闪失,很显然矛头直指就是他了! 他本来是想要趁乱拿住褚浔阳,回国之后也好给自己长几分脸面,这么一来—— 岂不是弄巧成拙。 “是你们西越的诡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南华六皇子咬牙切齿,那目光阴冷怨毒的盯着褚浔阳,仿佛能在她身上戳出几个血洞来。 “别把事情说的那么大,不过就是雁过拔毛,本宫觉得你们兄弟千里迢迢的来一次,不物尽其用就太可惜了!”褚浔阳莞尔,却是大方的承认了。 都已然是瓮中之鳖了,她居然还这样的有恃无恐? 南华六皇子据怒攻心,刚要挥手下令,却见褚浔阳的唇角一勾,冲着身后某个虚空的位置一声叹息。 她的目光略有复杂,似是在等什么人。 可是最后六皇子的人持刀一拥而上的时候,她便是苦笑一声,紧跟着眸光一敛,满面肃杀之气的挥鞭迎了上去。 那人跟着她,可她这还是在指望什么?她也不过就是在等着合适的契机落井下石要她命的吧! ------题外话------ 宝贝儿们,更新求票,啥也不说了,上行动,我去继续码,大家给力支持一下让我保持第十吧,晚上我再加更一章,么么哒,头一次爬月票榜,不要打击我的积极性呜~ 下一章应该在十一点以后才能上传,等着我! ☆、第085章 动她?你定悔不当初!(二更) 褚浔阳手中长鞭一甩,如游龙般出手,声势惊人。 那些死士本还没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看在眼里,正要扑过来,却被她挥鞭带起来的杀机凛冽的劲风逼退,纷纷朝两侧避让。 褚浔阳却不恋战—— 她没工夫在这里和这些人消磨力气,你要以一敌众她没那样的魄力和把握,而且—— 还有人黄雀在后的等着呢! 是以她并不恋战,直接从人群里扫除一条出路,拔腿就跑。 “拦住她!不能让她走了!”六皇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全然不顾脸上大片的擦伤和泥泞,面色狰狞的跳脚大叫。 褚浔阳对他自然也不会客气,目光一寒,紧跟着就是手中长鞭跟着一吐。 六皇子眼见着那鞭子柔韧如蛇舞朝他袭来,也顾不得形象,只就连连往后退去。 但是慌乱之中他的行动受制,当即就被褚浔阳的鞭子缠住了手臂。 待到他要挥刀去斩的时候,褚浔阳已经冷然的一勾唇唇角,手腕一收,骤然发力,将他的身子带起,往回一抛。 “王爷!”一众死士惊呼,眼见着他的身子向着后面的钉子阵飞去,都是吓的面无血色。 两个轻功最好的死士连忙飞身而起,两人一人扯了他的衣领,一人拽了他的一只脚才堪堪好在他见血封喉之前将他拖住,然后借助手中长剑在地面上的反弹力支撑,这才逃过一劫。 双脚再落回地面上的时候,几个人却都是面无血色,额上冷汗直流。 而彼时褚浔阳早已经奔出去数丈之外,眼见着就要逃脱。 六皇子丢了面子,心里已经气恼到了极致,怒喝一声道:“给我追,给本王杀了她!” 这会儿他已经是顾不得这里是西越而不是南华,也顾不得褚浔阳是个什么身份,只想着要杀人泄愤找回场子。 死士们得令,提剑就要去追。 背后却是突然一阵阴风掠过。 “小心!”有人本能的惊呼,还不及转身却已经是颈边一凉。 不过转眼瞬间的功夫,十二名死士已经倒地八名。 一个身形轻灵的黑衣人横空出世,这些人方才一直在全力针对褚浔阳,甚至都没发现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已经骇然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那人手中一柄长剑染血,身体轻盈落地,却是没再管呆如木鸡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的南华六皇子等人。 而是身形一变,再度往前蹿了过去,横剑直刺褚浔阳的背心。 她的来势很快,褚浔阳就算是提前有所准备,也还是低估了她的速度。 慌乱之中她也无从应对,只能机变的突然侧身往旁边的地面上一滚,避开这杀招凛冽的一剑。 而就在她侧身避让的时候,那人一剑刺空,却是突然反手将手中长剑,连带着另一只手的剑鞘一起回手往后面还呆愣愣站在那里的南华六皇子等人袭去。 长剑在空中打着旋儿,挽起一朵刺眼的剑花。 那些人虽然都自认为伸手不凡,但却被这人指东打西的举动迷惑,因为她直追着褚浔阳去了,他们反而没了防备。 这一刻剑锋回旋,几个人就让就木头桩子似的,剩下的四名死士,其中三个又被那飞旋过去的长剑抹了脖儿。 最后一个躲避及时,却忘了身后的风险,直摔在了身后的钉子阵里,也是瞬间没了气息。 顷刻之间也唯独南华六皇子留了一命,被那剑鞘击中后脑,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前后也不过只是瞬间的功夫,这巷子里里面就湮没了人生。 褚浔阳的心中都姑且还来不及惊讶,在地上滚了一圈起来的时候就是喉头一紧,被等在那里的黑衣人一把卡住了喉咙。 来人,是方氏。 即使换了夜行衣又蒙了面,褚浔阳也还是一眼将她分辨来的出来。 方氏似乎根本就没想跟她废话,手指往她喉间一压就果断的要发力。 然则千钧一发,忽而听得有人冷肃的声音响起,“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想清楚楚!” 声音很稳,却很突然。 方氏手下动作一顿。 褚浔阳亦是下意思的循声望去,却见巷子里,那钉子阵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身着黑色宽袍身材颀长的男人。 这人的身形,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方氏和褚浔阳都是一眼认出来了—— 就是褚浔阳去楚州的前一晚,毒杀皇帝的密卫又带走了适容的那个男人。 隔着一片杀机尽显的钉子阵,那人宽大的黑袍在风中飞舞出诡异的弧度来。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并没有破阵而过的打算,黑色的纱笠后头窥测不到具体的目光和表情,出口的声音却带着浅浅的讥诮,凛冽无比,“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叫你悔不当初!” 方氏的手指弯曲,以一个残忍而冷厉的姿势压在褚浔阳颈边,微微泛白的指甲在夜色中竟是如同饮血的钢刀,透出森寒的冷意来。 褚浔阳面无表情,任由这两人对峙。 方氏黑巾蒙面,也看不到脸上表情,只是一双眼睛毫无温度的盯着对面那人,冷冷道:“就凭你?” 说话间她的目光锐利一扫,便是冷笑,“你大可以试试看!” 从上回的交锋上看,这人根本就不会武功。 而方才她这一瞥也是确定了适容不在附近。 就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也敢在她的面前口出狂言? 可是他这样信誓旦旦毫不掺假的语气却也是叫方氏心里大了突儿,本来已经要扣下去的手指突然停滞了那么一瞬。 对面那人不动不语,黑纱后面也看不到表情。 方氏没有等到他的后话,也已然没了耐性再耗下去,指尖发力就往下压了过去。 褚浔阳只觉得喉头一紧,下意识的皱眉。 对面那人撂下狂言之后却是还是没有任何准备出手打算,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声音又起。 “我现在是动不得你,可是来日方长,褚琪枫呢?”那人的声音亦是森冷而不带任何的温度。 这一句话出口,不只是方氏—— 就连褚浔阳也是心里一凉,全身的神经都不由的紧绷起来。 方氏已经隐隐刺透褚浔阳颈边皮肤的手指突然顿住,眼中迸射出浓烈愤恨的杀意,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你敢!” 一字一顿,放佛是在这唇齿嗡合间就将对面那人嚼碎了吞咽下去。 那人不过冷嗤一声,负手稍稍往旁边侧过头去。 他这话说的狂妄,但是信誓旦旦,带着叫人不容忽视的力度。 方氏遥遥看着他,除了那一身宽大的黑色衣袍,却是再难从这人身上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额外的情绪和破绽。 但是不可否认—— 提及褚琪枫,却是直击在了她的软肋上。 方氏的目光冷凝,迟疑着,却是再不敢妄动。 他暗暗的将那人打量了许久,最后却是突然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理她,仍是保持一个不变的姿势,语气冷厉且干脆的说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今天你但凡是敢伤她一个指头——我保证,一定会从褚琪枫身上十倍百倍的取回来,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掂量着办!” 他的语气不高,但是落地的声音却是字字凛冽,砸的人心口生疼。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话给震住了,褚浔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方氏落在她颈边的手似是抖了一下。 而她自己亦是心里发苦—— 从何时起,她和褚琪枫会成了两个互不相容的存在? 方氏为了挽回褚琪枫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想要杀她让路,而现在—— 又有人以褚琪枫的性命做威胁,逼迫方氏对她放手! 她和褚琪枫—— 他们不是敌人呵! 有那么一瞬间,褚浔阳会突然觉得心里彻骨的荒凉,甚至是有些涩涩疼。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命运,好像——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存在会是个错误。 方氏要为褚琪枫做任何事她都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怨恨和阻挠,可是——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和褚琪枫两个会被推到谈判桌上上,成了对立双方的筹码。 方氏和对面那人对峙。 这巷子里过往的风声凛冽,吹的人身上发凉。 褚浔阳闭上眼,去静待这两人之间的协议达成。 方氏眼中的深情开始举棋不定,她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人,想要试着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破绽来。 可是左右观望之下还是一无所获。 “你到底是谁?”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话一出口,脑中又似是灵光一闪,她的神情一震,声音有些尖锐的脱口道:“你和那个贱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她眼中又闪过一丝茫然的情绪,兀自摇头,喃喃道:“不!不会的,她没有亲人在世,她——” 褚浔阳本来是不欲理会这两人之间的争执和官司的,此刻闻言却是不由的睁开看向了方氏。 方氏的神色十分古怪,阴冷有之,怨毒有之,不安有之,又间或有些迷茫和忐忑。 她皱眉似乎是在努力的回想什么,试图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一点什么出来。 可怎么想都是脑中讯息匮乏。 最后,她便是目光一厉,再度抬头看向钉子阵对面的男人,语气冷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几次三番的来坏我的事,你——” 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是十分不安。 不为别的,总觉得这人的刻意针对一定是洞悉了一些她心里隐藏至深的秘密。 而那些事情—— 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否则—— 就当真是如这人所言,他—— 会伤害褚琪枫! 对面那人相较于她,却是泰然许多,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语气也不见丝毫的不耐,慢慢说道:“你要做什么,或是在图谋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但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下一个字吐露出来的时候语气却是不由加重三分。 虽然是隔了一层细纱,褚浔阳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似是穿过一切落在了自己面上,深深的看了一眼。 然后,才听他继续说道:“别想着动她,否则——你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这样强势威胁的话,带着极大的震慑力。 感觉到他的目光似是漂移过来,方氏的手指突然又是一抖。 她干涩的吞了口唾沫。 犹豫再三,竟然—— 真是缓缓撤手,将凝满杀机的一双手自褚浔阳颈边缓缓的垂了下去,目光却是一瞬不瞬,死盯着钉子阵的另一边,落在那人被纱笠遮掩的面孔上。 那人却也完全不怕她会再反悔,见她撤手,便是漠然转身,步子稳健又轻缓的往巷子外面走去。 方氏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已经收进袖子里的手指缓慢的寸寸捏紧。 褚浔阳站在她身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周身上下迅速再度凝结上来的杀气,于是目光一凝,往前一步,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她的面上全无表情,直视方氏的眼睛,道:“你觉得她会是贸然前来,什么准备也不做吗?就算今天你能封了他的口,将他留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后面的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 最不济,还有一个适容在。 最起码在褚浔阳看来,适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和他所有的秘密的! 方氏只是一时动了杀心,现在被褚浔阳一提也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的确,就算她现在杀了这人,也极有可能惹得他的同伴狗急跳墙。 她自己是无所谓,可是褚琪枫—— 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会儿横竖是已经撕破了脸皮,褚浔阳再看向方氏的时候也很坦然。 方氏也不再掩藏情绪,目光阴测测的,带着明显的仇恨情绪回望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看着对面女人眼中毫不掩饰的仇恨,褚浔阳却是突然觉得想笑—— 她是得要多恨自己,今时今日才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待自己? 想着这么多年以来故作陌路的漠视方才觉得—— 这个女人要从这样刻骨的仇恨中伪装出一副只是陌路相逢一样的表情来买你对她会有多难。 现在说开了,反而是件好事。 也省的双方都伪装的那样辛苦。 “今晚京城会有大事发生,你回去吧!”无所谓的勾唇一笑,褚浔阳说到,软鞭一卷,从前面的钉子阵中间扫开一条路,走过去把插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重新插回靴子里。 她再折回来,却是不再去和方氏之间进行任何无谓的交流,直接与她错肩而过就要继续前行。 却不想,方氏却是突然开口,冷声问道:“你去做什么?” 褚浔阳的步子一顿,却没回头看她,只就言简意赅的回道:“哥哥进宫去了,我去看看!” 其实刚从那城门楼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她了,并且凭借直觉,她就已经认定了那人是方氏。 方氏没有跟着褚琪枫,却跟着她! 呵—— 这得是要多大的怨念,才能叫她如此! 想来也是,褚琪枫为了不叫她涉险,就“大逆不道”的进宫去了。 只怕在方氏看来,对她这个“祸害”的忍耐力也到了极致,这才叫她铤而走险,宁肯暂时抛开褚琪枫的安危不管,也要先着手解决掉她。 这个时候,她也的确是不能让褚琪枫卷进这个漩涡里来。 倒不是怕了方氏的怨恨,而是—— 她不能这样对待褚琪枫。 褚浔阳说完,就又要举步继续前行。 不想方氏却还是没让,直接横臂一拦,眼中闪过些许讥诮情绪的冷冷道:“不用你多管闲事,他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她的这番论调倒是叫褚浔阳一愣。 脑中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褚浔阳忍不住回头朝她看去,玩味道:“你知道他去做什么的——” “总之我说过,不准你干涉他的事!”方氏道,语气不耐,却透着十二分的果决,听的褚浔阳心里疑惑更甚。 这些年她被迫在慈修庵修行,的确是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如果一定要牵扯,似乎也能和褚沛挂上点关系,可是方氏对褚琪枫是何其看重? 难道就是为了泄她的私愤,她便就要怂恿自己的二字去对褚沛下手? 即使褚琪枫一定可以把这件事做的很隐秘,可那也到底是他的亲祖父,这件事始终都会成为他人生里抹不去的污点! 这—— 绝对不该是方氏这个为人母亲的该有的想法。 褚浔阳的心里不快,再看向方氏的眼中就更是充满了戒备。 方氏被她盯的不耐烦,就勉强压下脾气,冷冷的走过一边道:“帝王之家无亲情,这些年他就是太仁慈了才会处处受制,事到如今,他该是学着做一些事,也学着长大了。去做这件事——再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的了!” 说话间,方氏的眼中突然又有灼灼而热烈的光影闪烁,似乎是合着火与血的炽烈颜色,看的人胆战心惊。 最后几个字,她更是一字一顿,似乎每一个音符出口都是经过灵魂的洗礼和熨烫,融入了她最为真挚和狂烈的情感。 杀了褚沛! 没有人,比褚琪枫更适合去做这件事了! ------题外话------ 二更!前面还有一章八千字的,妹子们记得去看! 最后几十分钟了,生死存亡的关键了,宝贝儿还有票的快点了!第一次爬月票榜,有点激动有点紧张,谢谢所有投票支持的宝贝儿们,不管明天成绩出来能不能保住第十岚宝都很开心,本来说好了每个月一百的涨幅我们慢慢爬,但是这个月你们太热情了,我就跟着一起激动了,宝贝儿们的每一张票都是对这篇文的肯定,不管怎样我都继续努力,争取把最精彩的故事展现给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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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听她这样说了,面上表情也还是一片阴冷,不屑地冷嗤一声道:“那你就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褚浔阳没有再接她的话茬。 方氏看了眼天色,也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的在此处滞留,犹豫了一下,终究也还是放弃,并没有进宫去寻褚琪枫,而是捡起自己的长剑收好。 她的足尖一点,刚要往旁边的院内闪身离开,却是忽而听得那巷子外面有人语气薄凉的冷笑,道:“这不是方侧妃吗?侧妃娘娘难得回京一趟,这又是要去哪里?” 这个女声,三分讥诮,四分阴冷,最后还有三分则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浓厚的愤恨情绪—— 和之前方氏说话时候的语气竟然如出一辙。 褚浔阳听到这个声音倒是颇为意外,循声望去,一身不起眼的素衣打扮的褚灵韵已经带着一队侍卫杀进了巷子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灵韵的眼睛赤红。 她的话说给方氏听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褚浔阳,目光阴冷又晦暗。 自从她被送去了广莲寺,前后褚浔阳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再见她。 而这一段时间记忆里的空缺却是恍如隔世。 眼前的褚灵韵再不是当初那般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虽然五官的搭配依然完美而无可挑剔,但是脸颊明显的消瘦,肤色也黯淡了下去,尤其是那双眼睛—— 以前她只是高傲而不可一世,如今却满满的都被嗜血的仇恨充斥。 只就这双眼睛,就已经将她整个人的气质完全改变,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却完全仿若是从地狱漩涡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一样,浑身上下看起来都阴测测的。 她的视线落在褚浔阳身上,像是无数的钢刀,恨不能将对方刺穿的千疮百孔一样。 “侧妃娘娘不是方外之人,不问凡尘俗世的吗?而且这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怎么不回东宫去和太子殿下叙旧,而是在这里和她褚浔阳动起了干戈?”褚灵韵道,神情语气都带着明显讥诮的情绪,“你们东宫的人,还真是奇怪啊,有没有人可以给本宫解释一下,这里——” 她说着,就是眸子一转,看了眼倒地不起的南华六皇子等人。 “这里的阵仗真是不小。”褚灵韵继续说道:“听说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南华的六皇子被人劫持,对方还毒计一条将南华太子重伤,现在都还生死未卜,现在六皇子倒在这里,你们母女两个是不是应该进宫去给陛下好好解释解释?” 风连晟重伤,之后势必要到皇帝面前去闹一场。 这一点,是早在褚浔阳的意料之中的。 褚浔阳和褚灵韵之间自是没什么话说,也没准备理她,转身就朝巷子另一端走去,一边冷冷道:“你们有谁需要进宫解释的都尽管去就好了,本宫可没那个闲功夫和你们在这里耗。” 不管是方氏还是褚灵韵,这两人私自回京都是抗旨。 所以这两人是一个也不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否则就只有一个下场—— 两败俱伤。 若在以前,褚浔阳少不得还要和方氏之前扮一扮母慈女孝的场面,可是褚灵韵方才那话已经言明—— 她是看到了方氏和她之间大打出手了,这也就省得再继续做戏了。 褚灵韵却是没有想到她会袖手旁观,目光一厉就急切的往前追出去一步,厉声道,“褚浔阳你休想浑水摸鱼,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她已经冷厉的一挥手,“去,给本宫把这双图谋不轨的母女拿下!” 侍卫们应声而上。 褚浔阳却是管也不管。 果不其然,后面方氏根本就没等他们扑到近前就已经拔剑出鞘,直接迎了上去。 她是暗卫出身,就算褚灵韵带来的侍卫也都非等闲,在她面前也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对方是要拿人的同时还想着保命,她却只是要人命的。 前后不过只是一个来回的好功夫,扑上来的七名侍卫就已经倒去两双半。 褚灵韵之前是在远处看到了方氏和南华六皇子的人交手的,可她从头到尾就没把这个女人看在眼里,只当是那些南华人不中用,此时方才知道是自己轻敌了。 而她看透了方氏身怀绝技的秘密,那么—— 褚灵韵的心里发凉,突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而果然方氏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将主动扑上来的侍卫尽数解决了之后就又提剑朝褚灵韵身边剩下的人掠去。 褚浔阳根本就不担心褚灵韵是否还会有生机,直接就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巷子,再没管后面的事。 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放倒在了血泊里,褚灵韵也是慌了,吓的面无血色,直觉的扭头就跑。 方氏一剑划破最后一个侍卫的喉管,一个箭步抢上去,举剑直刺她的背心。 褚灵韵跑在前面,明明看不到身后的具体情形也是浑身的汗毛倒竖,从头凉到脚,尖叫一声,眼见着就要死于方氏的剑下,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忽见前面如迅雷般一道身影飞掠而至。 “琪炎!”褚灵韵心里一喜,大叫一声。 从巷子外面仓促奔来的褚琪炎伸手一把扯住她的一边袖口将她往身后甩去。 但他也毕竟是来的匆忙,没有完全避开方氏杀机凛冽的一招,身形一侧,还是当场被方氏的长剑刺穿了上臂。 那伤口深可见骨,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方氏一击不成,手腕一翻立刻就要补刀。 褚琪炎脚下灵活往后退去的同时,更是面色一冷道:“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是可以动手杀我们灭口,但是你的秘密也决计别指望能瞒的过天明去!” 这个人,极有心机。 方氏虽然常年不在京城,但却是知道。 因为之前她仓促赶往楚州的事,她自己就很确定,那件事只要被有心人士盯上了,那就很容易会露马脚。 显然—— 怕什么来什么,褚琪炎是已经盯上了她了。 如果是早就有所揣测,他就不可能提前没有安排。 方氏手下动作一缓,迟疑的一瞬难免分神。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旁边一侧的围墙后面突然有一道黑影凌空而起,手中长剑毫不容情的直刺而下。 方氏的反应相当迅捷,连忙横剑阻挡。 却也正是这一下,就将她整个胸前暴露出来。 褚琪炎紧跟着一步上前,一掌击在她胸口。 虽然没有被李林的剑气所伤,但褚琪炎的这一掌却也决计不轻。 方氏的身子立时就飞了出去,跌在地上,蒙面的黑巾滑落,她也喷了一口血,一缕发丝落在嘴角,沾染了血迹,狼狈不堪。 李林提剑上前就要乘胜追击。 然则他们还是低估了方氏的实力,重伤之下她竟然还有力气撑着地面一跃而起,转身就朝巷子另一头蹿了出去。 褚灵韵的眼睛血红,大声道:“杀了她!不能放她走!” 机会难得,拿下了方氏,就有了打击东宫的借口,更何况—— 方才这女人可是险些要了她的命的。 方氏自知受伤以后就没了取胜的能力,也不勉强,只提了力气一心逃命,却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李林穷追不舍,眼见着只剩三丈开外就能拿住她,当机立断的就往腰际的暗器囊里面摸去。 然则他的手指才刚触到腰间囊袋,巷子外面一侧的暗影里却是突然卷起一道软鞭,目标精准,直接卷住他的手腕。 李林防备不及,下一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拽,身子斜飞出去,轰然一声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奔在前面的方氏只回头扫了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提了力气飞奔而去。 褚灵韵姐弟你从巷子里追出来。 褚浔阳手里握着软鞭从那拐角处的暗影里款步走了出来,不偏不倚,堪堪好挡在了出口处。 褚琪炎见她还没走,也没多少意外,反而放弃了继续追击方氏的打算,只就看了李林一眼道:“怎么样?” 李林捂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涨红,咬牙道:“胳膊脱臼了,没事!” 说话间却是自己动手,托住肘部往上一抬,咔嚓一声脆响,便将错了位的骨关节给接回了原位。 褚灵韵眼见着方氏逃脱,心中大为恼恨,面目狰狞的上前一步,指着褚浔阳道:“你以为放走了她你们母女两个做下的那些勾当就能瞒得住了吗?” “瞒不瞒得住,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褚浔阳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视线却是越过她去,直接落在了褚琪炎的面上,道:“你怎么说?是要继续和我斗,还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暂且相安?” 褚信被做一个活死人一样给送回了京城,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挑衅,可是到了这会儿褚易简却都还一直按兵不动。 他这样一直在暗中酝酿—— 哪怕是对褚琪炎来说,这样隐藏在暗处,叫你完全拿不住他底牌的敌人都远比东宫这样在明处的竞争对手更为可怕。 在这件事上,他的取舍不言而喻。 褚琪炎抿抿唇,看着眼前气势越发凌厉的少女,眼底的光线晦暗不明,带着一种深沉的叫人完全看不透的情绪。 褚灵韵唯恐他又会提什么“大局”,立刻就是急了,回头怒道:“机不可失,那方氏不简单,东宫却隐瞒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搞的什么鬼,琪炎,我们不能纵虎归山!” 她的语气迫切,气急败坏的尖声叫嚷。 褚其炎的目光冷凝,却也只是一瞬不瞬的定格在褚浔阳脸上,想也不想道:“今天,我没见过你!” 说完就径自转身要走。 “琪炎!”褚灵韵凄厉的一声叫嚷出来,奔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褚浔阳冷冷的看着对面这一双姐弟,却是没等褚灵韵开口就先冷冷一笑道:“我信你,可是信不着她!” 说话间她的目光戏谑的扫了褚灵韵一眼。 褚灵韵的眼中闪过一丝越发狠厉的神色,刚要说什么,褚琪炎已经冷然的开口道:“李林你去备车,我亲自送郡主回广莲寺。” 这一晚京城里注定风起云涌,他倒是聪明的很,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决断能力—— 在这方面,褚浔阳是一向都佩服他的。 褚灵韵闻言,整个人却是呆若木鸡的愣住了,反应了好半天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道:“褚琪炎你是昏头了吧?你怕什么?这么三两句话就被这贱人给哄住了,你——” 褚琪炎却明显是已经定了注意,一声不响的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李林也不迟疑,举步跟上。 褚灵韵虽然不服气,但是她现在身边没有依仗,若说要动手肉搏? 她是连褚浔阳的一个手指头都敌不过的。 褚琪炎也不怕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在前面走的很快。 褚灵韵心有不甘,站在原地,又盯着褚浔阳的脸好一会儿,最后无计可施之下才用力的一咬牙,转身也追着褚其炎两人去了。 褚浔阳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目送这三人的背影走远,最终隐没在巷子里的阴影里,行踪不辨。 待到三人离开之后,朱远山方才神色略显凝重的从后面走出来,道:“郡主!” “嗯!”褚浔阳是一早就察觉他到了,这时候才缓慢的收了马鞭,一边往那巷子里走一边道:“你是追着褚琪炎主仆过来的?” “是!”朱远山道:“属下本来是得了殿下的吩咐,要进宫去看情况的,可是走到南大街的时候正好看到南河王世子主仆尾随一人在暗中潜行,属下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出手,后来却有别人现身,把那人带走了。南河王世子折返这里的时候,属下就尾随过来想看看情况,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郡主。” 怪不得褚琪炎会放任褚灵韵一个人在这里,还沉不住气的暴露了行踪,却原来—— 他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那神秘黑袍人了。 不用问也知道,半途带走那人的应该就是苏逸的准夫人适容了。 想来,那三个人之间也是个麻烦。 不过褚浔阳此时却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只就走过去踹了南华六皇子一脚,确定对方一直没有转醒方才放心,对朱远山吩咐道:“把他带走,送去风连晟下榻的别院,交给南华人吧!” “是!”朱远山也没多问,将人扛着就快速离开。 褚浔阳却也没在此处多留,还是直接进宫去了。 方氏不让她干涉褚琪枫的事,她却是不能真的听了对方的,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就算褚琪枫已经去了—— 她若是不再当场又怎能放心? 褚浔阳片刻也不耽搁的赶往皇宫,却不想远远的才看到皇宫门口,就先听到那里嘈杂吵嚷的闹成一片。 宫里出事了? 是—— 褚易简已经出手了?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赶忙迎过去。 刚到宫门口,就正好迎着褚琪枫和褚易简一起,两人率了大批御林军正从宫门之内奔袭而出。 “哥哥!”褚浔阳心里生疑,却还是迎了上去。 之前她的战马死于南华六皇子的埋伏,所以这会儿就只是徒步。 褚琪枫见到她,赶忙收住缰绳,道:“你怎么来了?” “哥哥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讯息,我不放心,就找来看看!”褚浔阳道,说话间也不动声色的看了褚易简一眼道:“怎么小王叔也在?这大晚上的,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褚易简的唇角勾了一下,面色却带了几分忧虑的并没接她的话茬。 褚琪枫则是侧目看了对方一眼,方才声音冷涩的开口道:“陛下失踪了,有人说好像是被荣妃劫持,要返回漠北,我与小王叔正准备去追!” 皇帝失踪?还是被拓跋榕瑶带走的? 拓跋榕瑶是异族女子,并且还有着刚刚难产失了孩子的这个额契机,如果一定要说是她对皇帝怎样了,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褚易简那么巧也在宫里?还要和褚琪枫一起去追捕? 这样的巧合,却是让褚浔阳想要忽视不提都难。 “荣妃刚失了孩子,别是会有什么极端的想法,皇祖父可能会有危险!”出现有道,面上也是一副忧虑之色,紧跟着上前一步,冲褚琪枫递过去一只手道:“我也是!” 她的语气娇蛮又强横。 褚易简在旁边看着,唇角又跟着弯了弯,却是什么也没说。 褚琪枫面有难色,但也众所周知,他们东宫上下谁都拿这位浔阳郡主没有办法。 是以不过是片刻的犹豫,他便是递了一只手去,“路上不许生事!” “好!”褚浔阳一笑,握了他的手指就要翻身上马。 然则也知道是她的动作太过急进了还是怎的,去踩那马镫的时候却是一脚踩偏,直接翻了下去。 “浔阳!”褚琪枫低呼一声,随后跟着翻身下马。 褚浔阳坐在地上,捧着脚踝,额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褚琪枫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做戏,但是抬手一触,却竟然发现她的真的崴了脚,脸色顿时一黑,神色之间就多了几分恼意。 “怎么了?”褚易简高居马上,一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轻声的问道。 “崴了脚了!”褚琪枫道,语气陈郁,说话间已经抱了褚浔阳起身,一边急匆匆的对褚易简道:“浔阳伤着了,小王叔你先行一步,我先送她回东宫,随后就来!” 褚易简如何看不出他们这兄妹之间的小把戏,看在眼里却也不过淡然的略一点头,“也好!我走东城门,届时你从那边追我吧!” 说完,竟然就真的很好说话,一声不吭的策马带着御林军先行不离开。 褚琪枫抱着褚浔阳站在旁边等候,待到他们走的远了方才抱着她上马,往东宫的方向行去,一边略带恼怒的斥责道:“做戏而已,做什么还真伤了自己?” “我怕这戏做的不逼真,哥哥你不好意思脱身。”褚浔阳无所谓的勾唇一笑,坐在他身后靠着他。 笑过之后,她的目光却又瞬间敛起,追着褚易简那一行离开的背影,凉凉道:“他是要借机引你出去,好在路上下手吧?” 无论是将就身份还是资历手段,褚易简要想直接扳倒了褚易安都不容易,但是要拿捏褚琪枫就容易的多。 看来他是真的定了心思,一定要将褚沛这一支血脉逐个击破,然后取而代之了。 褚琪枫的面色也带了几分冷凝,“你说的对,他果然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如果只是为了皇位还好处理一些,怕就怕是——在这件事上他报复的心思要更重一些。” 当初褚沛是明知道褚家二房和整个部族的人都在京城,可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起兵谋逆,直接导致了褚家满族被灭,而二房的人首当其冲,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 褚易简要为此怀恨,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开,他要的不仅仅是皇位,更有甚至—— 要将皇帝膝下所有的子孙也都逐一灭掉来雪恨。 “方才我还以为他会阻挠,你让你脱身的。”褚浔阳道,语气略带唏嘘。 “东宫还有父亲在,在没有正式摊牌之前,他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褚琪枫道,又恐是这样的气氛太过压抑,随后就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褚浔阳道:“不过这样一来怕是少不得有人要参我一本,说我主次不分,危急关头将陛下的安危弃之不顾了!” “被参一本总好过就此送命,谁爱说什么就叫他们说去。”褚浔阳嗤笑一声,却是不以为然,随后目光落在远处,眸子里就有一线幽深的光芒闪过。 既然褚易简这一次出招的矛头没有直指皇帝,而且又这么痛快的放过了褚琪枫,恐怕他同时还在打算着别的。 细数皇帝这么多的子孙,除了自己的父兄,现在再唯一拿得上台面的—— 也就数褚琪炎了。 所谓的树大招风么—— 却是不知道他褚琪炎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顺利化解这一劫了。 * 宫里皇帝失踪是大事,消息必定全面封锁,以免引发混乱。 彼时褚琪炎却还一无所知,和褚浔阳分手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带着褚灵韵出京。 褚灵韵为此气恼的利害,坐在马车上,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他,反复是在看前世的仇人。 褚琪炎的神色十分的不耐,一直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养精神,对她的注视完全的视而不见。 他手臂上的伤口很深,粗略的包扎之后,虽然用了金疮药,血色还是透过绷带浸染出来。 褚灵韵看在眼里,就越发觉得窝囊。 她忍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心中义愤难平,爬过去,砰砰砰的拍着车门道:“停车!李林停车!” 外面李林完全就当是没听见她的声音。 褚灵韵气急,干脆就用力去推那车门。 李林的力道岂是她能撼动的,直接堵在门口没有让步。 褚灵韵没了办法,大叫一声,回头抓起桌上的一套茶具就狠狠的从窗口砸了出去。 应该是撞击到沿路的树干上,瓷器爆裂,发出巨大的声响。 自家这位郡主的脾气李林十分清楚,唯恐她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情,不得已只能停了车。 马车一停,褚灵韵就立刻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呼吸着外面山野间的冷风她才觉得胸口的气喘的顺畅了些。 马车上,褚琪炎的眉头皱的更紧,又兀自坐了好一会儿方才整理好袍子跳下车。 “你到底怎么回事?”褚灵韵怒声质问,咬牙切齿的在原地转圈,“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过了他们,褚琪炎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褚琪炎看着她,只当是没听见她那恶劣的语气,只就面无表情的说道:“我都还没问你,这个多事之秋,你突然跑回来做什么?你不知道一旦被别人察觉了你的行踪,父王都要跟着受牵连吗?” “我要自己不回来,怕是我容后死在那里你们也都没人管我了。”褚灵韵道,提及此事多少是带了几分心虚,但也几乎是立刻的,她就重新整肃了神情,道:“方氏那母女两个之间明白着就是有猫腻,你不趁机擒住她追问个所以然来,这样纵虎归山,迟早后患无穷。” 褚琪炎却不理会她,仍是执意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突然跑回来了!” “我——”褚灵韵张了张嘴,见到他眉宇之间是真的动怒,声音才不觉软了几分下来,一甩袖往旁边让开两步道:“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褚琪炎看着她的侧脸,再见她脸上神色闪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问道:“你那两个丫鬟呢?” “你管他们做什么?”褚灵韵不悦道。 褚琪炎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之上,也不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目光的确很具压迫力,褚灵韵被他盯的,渐渐就有些难以支撑,不耐烦道:“你们把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那两个贱蹄子也越发的不上心了,这几个月紫絮干脆就病恹恹的,我看了心烦,把她打发去了山下的农家待着。紫维——进城之后我让她先回府去给母妃传信了,可是母妃她人还没来,却先让我遇到了你!” 褚琪炎盯着她,根据她的神色在揣测她这些话的可信度。 “你说你有多久没见紫絮了?”褚琪炎问道。 “有三个月多了吧!”褚灵韵道,显然是对一个丫头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明明是气色很好,还丰润了不少,却偏生整天里病恹恹的,一群捧高踩低的贱人!” 褚琪炎听着他话,脸上表情却是莫名沉寂了下来,甚至于还带了几分明显的阴冷。 李林看着他的神情,脑中也是思绪飞转,片刻之后去是突然变了脸色,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世子,难道是——” 他的话只到一半,没头没脑的。 褚灵韵一头的雾水,不悦的皱眉。 褚琪炎却是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讽笑—— 怪不得他上天入地怎么都找不到张云翼那人的下落,而褚浔阳又是那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笃定了他一定会无功而返。 紫絮病了?最后几个月干脆就不在褚灵韵跟前露面了? 褚灵韵也算是聪明一世,最后在这件事上却如此蠢钝—— “马上启程,去广莲寺!”狠狠的捏了下掌心,褚琪炎道。 李林显然也是想通了其中关系,也不怠慢。 褚灵韵见状却是急了,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褚琪炎的去路,怒道:“褚琪炎,你今天要我回去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前不是赫恩不能将东宫那些人处之而后快的吗?可是从楚州办了一趟差事回来你的心思就全变了。这么久的没有动作,你真的是在等时机还是故意再拖延顾忌?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今天就那里也别想着去了。” 褚琪炎从楚州回来之后对东宫方面就开始无所作为,哪怕是相信正确的时机未到,可是褚琪炎能等,她褚灵韵却是等不得的了。 “你多想了,马上上车!”褚琪炎道,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褚灵韵后退一步闪避开来,越发恼怒的瞪着他,质问道:“今天你休想搪塞我,你说——今天你为什么要对那个丫头手下留情?” 就算让方氏一时逃脱,可褚浔阳根本就不是褚琪炎的对手,可偏偏褚琪炎竟然在最后关头退让,就那么轻易的妥协了? ------题外话------ 月初客户端抽奖,有拿到月票的都到我碗里来,新的一个月重新开始,大家一起努力么么哒!昨天那月票榜跳脱的简直就是挑战心跳的节奏,最后我都不敢看了,谢谢每一个投票支持的宝贝儿,爱你们!然后这个月我们不要半途发迹了,开始就给力吧,再来一次,我心脏真的受不了囧~ ps:评论区那里大家留言尽量跟着剧情走,正版v群已开通,各种番外小剧场都有,要勾搭我和泡软妹纸的都去群里聊,我们的妹子都很萌软滴,以后酱油水评我会酌情删掉,到时候都不准哭~ 目测你们期待的南河渣女要倒霉了,今天缺一万字,记账哈! ☆、第087章 龌龊,杀心! “朝局复杂,你不懂。”褚琪炎道,强行拽了她的手,想要拉她上车。 褚灵韵却是不肯,怒然甩开他的手,仍是死死逼视他的目光道:“你别想着敷衍我,想送我回去也可以,但今天你必须要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就要你一句准话,你要什么时候替我处理掉那个小贱人?她将我害成这个样子,别想着就一笔勾销!” 褚琪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真实的神色已经颇有几分不耐烦,冷冷道:“我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事情,如果你还想要我顾念我们之间的姐弟之情,就马上乖乖给我回广莲寺去。” 褚琪炎说着,就撇开她不管,径自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褚灵韵怒极,几乎是咆哮着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当初为了帮你巩固地位,我做了多少事?你当真是这样绝情?现在是要过河拆桥,弃开我不管吗?” “我没说过不管你!”褚琪炎皱眉,回头看过来。 “这件事,你敷衍了我多少次?”褚灵韵道,眼中有幽远愤恨的光芒喷薄欲出,她有些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才快速奔到褚琪炎的面前,目光疯狂而渴望的看着他道:“我只要你帮我料理掉褚浔阳,我保证,你帮我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再也不烦你了。” 褚琪炎看着她脸上癫狂的表情,本来心里就因为张云翼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他原先还想着要隐忍,可是这会儿看着褚灵韵这样狰狞的表情,突然就没了耐性,衣袖一甩,讽刺道:“就算死了褚浔阳,延陵君那里也不会再有你什么事,这都多少次了,你还是不肯死心吗?再这样冥顽不灵,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你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褚浔阳是可恨,但她最可恨,还是在她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夺了延陵君。 很难有人会想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褚灵韵居然还会对延陵君抱着非分之想。 褚灵韵闻言,眼波一闪,果然就带了明显心虚的情绪。 褚琪炎看着她,不耐烦的闭眼吐出一口气道:“你说什么是回去看望母妃的,其实你是得了消息,他重病回京,所以打算回去浑水摸鱼的吧?” 心思再度被他不留情面的当场戳穿,褚灵韵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最后干脆就一咬牙,不再隐藏。 “那又怎么样?我想要的,还从来没有拱手于人的道理,褚浔阳她想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门都没有!”褚灵韵道,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意。 她不是看不明白延陵君的性情,那男人是从头到尾就没把她看在眼里,虽然她心里十分的清楚,但是这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成了习惯,哪怕是心知肚明—— 在这件事上她也还是自欺欺人,一直的告诉自己,只要没了褚浔阳挡路,她就都还有机会。 那男人,大约是在无形中已经成了她的心魔,从第一眼看见,就再难从心中摸去。 而这种疯狂的占有欲,也随着他一次次的疏远和拒绝而演变成一种深刻的执念,折磨的她近乎疯魔。 褚琪炎看着她眼中光影变幻的神采,突然就暗暗心惊。 因为——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是觉得是从褚灵韵的身上看到自己心里最晦暗的一面心思。 那么龌龊,那么不堪,那么的—— 见不得光! 褚琪炎微微失神,那一瞬间他的神情落在褚灵韵的眼里就几乎是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起来。 褚灵韵狐疑的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褚琪炎的思绪被她打断,飞快的掩饰情绪,深吸一口气道:“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今晚城里要有大事发生,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先走。” 说话间他又要去拽褚灵韵的手臂,却被褚灵韵再次一把强横的挥开。 “你还没有答应我,什么时候去给我结果了褚浔阳!”褚灵韵道,却是不依不饶。 褚琪炎终于也是被她逼得烦了,冷了声音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我要你一句准话就这么难吗?”褚灵韵怒道,可是话到一半才恍然注意到他眼中不同寻常的晦暗色彩,脑中突然亮光一闪,狐疑道:“她手里不是已经握着你的把柄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我不说,以你的为人也早就应该主动出手永绝后患了。琪炎,为什么?你从楚州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却一反常态,一直一直的无所作为?” 褚琪炎自觉是心里隐秘的心思被她揭露了出来,脸色表情越发的冰冷起来,敷衍道:“睿亲王府的事情不明,现下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褚灵韵狐疑道,上下打量着他的表情,明显是没有全信,戏谑的脱口道:“你不会是根本就不想动她吧?” 诚然褚灵韵这就只是随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曾想她话音未落,褚其炎却是骤然变脸,冷声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一句话虽然短促,却竟然还很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在里头。 褚琪炎自己的话才一出口,立刻就察觉失言,然则想要遮掩却是来不及了,只就神情越发恼怒的沉下脸去。 “褚琪炎!”褚灵韵似是一愣,不可思议的嗤笑一声,随后声音却突然转为尖锐,道:“你疯了吧你?” 说话间,她一步抢上前去,拽着褚琪炎的袖子,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中了那死丫头的毒了是不是?别忘了,她可是你堂妹,你们是同宗。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来,我看你是当真中了邪了!” “你胡说什么?”褚琪炎的面孔上不知不觉的笼罩了一层寒冰,冷声叱道:“我没功夫和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你马上给我回去,别再惹事!” “你是怕我惹事还是怕我把那贱丫头怎样了?”褚灵韵自认为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是寸步不让的一再逼迫。 她的目光鄙夷又透着嘲讽,盯着褚琪炎铁青的面孔,心里倒是因为找回了场子而多了几分得意,道:“亏得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训斥我?你自己的用心比起我来,才更是龌龊不堪,咱们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去追究褚琪炎到底是从何时起而对褚浔阳有了格外的心思,抑或是这个发现到底可不可靠,只觉得是拿住了褚琪炎的一个把柄在手,满心都是得意。 李林在旁边听着这姐弟二人的谈话,心悸之余却只能使劲低垂着脑袋回避,假装对此视而不见—— 其实褚琪炎对褚浔阳态度的转变,没有人会比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李林更清楚的了。 以前李林就已经觉得心惊,这会儿被褚灵韵点破,就更是心有余悸。 褚琪炎的面色铁青,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一寸一寸手握,死死的捏在掌心里。 褚灵韵看着他,冷然的一挑眉道:“我倒是觉得现在我们倒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谈什么?”褚琪炎道,语气森凉又压抑。 褚灵韵却是丝毫不理会他这种表情下面隐藏的杀机,因为—— 笃定的知道,他不会对自己真的出手。 “我不管你和那死丫头之间到底怎样,可是我想要什么,你却很清楚,你不觉得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褚灵韵道,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褚浔阳死不可的,如果能叫她离了延陵君的身边—— 那感觉,怕是更会生不如死。 褚琪炎承认这段时间屡次的交锋下来,他对褚浔阳的确是存了几分欣赏,并且—— 每每想到还要和她势不两立的立场都会莫名的烦躁。 可是他却一直都是个十分理智的人,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把这种矛盾又郁闷的感觉深埋在心里。 如今被褚灵韵一朝掀了出来,还是用了这样直白又龌龊的字眼形容。 仿佛是当众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褚琪炎只觉得胸中怒意翻腾,几乎是忍不住的想要将这整个天地焚毁,来将他心里那种极为隐晦,却是一经发现就再也压制不住开始疯狂生长的念头给烧成灰烬,扫进尘埃里,不叫任何人看到! 是的,褚灵韵不说的时候他不会承认,可是现在—— 褚灵韵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对自己的堂妹存了本不该有的觊觎之心。 这种违逆人伦的所谓情感,让他自感无地自容。 而偏偏,眼前的褚灵韵还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就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有生以来,褚琪炎是头一次觉得自己会这样的仇视和憎恨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诩是和他风雨同舟一起过来的姐姐,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广莲寺?” 褚灵韵见自己的提议没能打动他,立刻就沉了脸,挑衅一样的说道:“你就这么敢做不敢当?” 褚琪炎已然是被这个话题折磨的濒临于爆发的边缘。 褚灵韵还想要再说什么,他却是冷然转身,徒步往前走去,一边冷冷的道:“李林,马车留给她,我们走!” 李林愕然抬头,先是下意识的去看了他挺拔又决绝的背影,随后又去看褚灵韵。 褚灵韵站在那里,完全没有想到他就这样和自己决裂。 “褚琪炎,你再如何的回避,你既然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就都是无法抹煞掉的事实,今天你拒绝我提议,迟早你会后悔的!”她在背后冲着褚琪炎的背影大声道。 褚琪炎脚下步子稳健,却是全无半分动容,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走出去数丈之外。 李林神色复杂的看了褚灵韵一眼,他心里似是在权衡犹豫着什么,但是思虑再三—— 终究他遵从的也只是褚琪炎的命令,疾步追了上去。 褚琪炎的面容冷酷,被冰霜封冻,而全无一丝的表情。 李林回头看了眼被扔在半途的褚灵韵,还是有些犹豫的试着道:“世子,郡主她——真的要——” 话到一半,他又隐晦的再度闭了嘴。 褚琪炎的脸上冷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一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 李林见他这样,虽然隐隐的心惊,却也知道他已经定了主意,遂也就不再多言。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山间小路的拐角处。 褚灵韵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终究也没等到他回头,心里就跟着升起更加浓烈的愤恨情绪,咬牙切齿道:“褚琪炎,您可别后悔!” 说完就四顾一圈,转身朝不远处隐约透出些微火光的小村落走去。 褚琪炎不肯动手,可是她却拿了方氏的把柄,只要把这个秘密抖出去,以皇帝那个多疑的性格,还愁没人替她操刀对付褚浔阳? 褚琪炎对她的打算自然心知肚明,却是将她置之不理,去前面的驿站重新购置了马匹,就带着李林直奔了广莲寺。 明知道身后的京城之内这夜势必会有一场大的动荡,他却完全的抛诸脑后。 主仆两个连夜赶路,次日上午就找到了褚灵韵所说的寺院附近的村子。 因为是依傍寺庙生存,这村子还算不小,但是村民却很淳朴,大都是长居于此的本地人。 褚灵韵那两个婢女紫维和紫絮的模样都生的不错,一番打听之下自是很容易就追查到了紫絮的下落。 “二位贵人这边走!”一名好客的老妇人热情的把两人引进一个不很起眼的农家小院里,一边笑道:“你们说的那娘子应该就是之前租住在我这院子里的房客,那丫头模样生的俊俏,脾气好,又是个手脚勤快的,大着个肚子也忙里忙外的操持,是个难道贤惠的。就是她那男人瞧着不怎么样,白瞎了那么高的身量,开始的时候还好吃懒做的,不过后来媳妇的肚子起来了,倒也知道心疼了,不时的也帮衬着一点,两人看着吧,倒也算是般配。”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开了锁,推开了房门给两人看。 很普通的农家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褚琪炎用手指在那桌面上蹭了一下,并不见灰尘。 “就在前天早上。”那妇人回道:“那小媳妇眼见着再过俩月就生了,我当时是说让他们等孩子落地了再走的,可那男人说是家里老父亲病重,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孙子出世,俩人急吼吼的就走了,东西也没带多少。” 前天一早的话,那应该就是褚灵韵和紫维启程回京之后。 紫絮怀孕了,所以就倒戈相向,帮着走投无路的张云翼在褚灵韵的眼皮子底下渡劫避难。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张云翼就藏在这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难怪他在京城内外上天入地的找,甚至于连张家的老家都派人去了,却都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痕迹。 怪不得褚浔阳当时提及此事的时候会是那样的胸有成竹。 褚灵韵这里,他和郑氏都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以他对张云翼的了结—— 就那人的胆子,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 却是全没算到,是褚灵韵作茧自缚,竟然让紫絮阴错阳差的成了张云翼的退路。 毫无疑问,两人这是趁着京中生乱,避开了褚灵韵的耳目逃之夭夭了。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缓缓的勾了下唇角,感慨道:“那是我们来的不凑巧了,有劳了。” 李林从腰间摸了一角碎银子塞予那老妇人,两人就又原路出来。 “百密一疏,看来这半年,张云翼竟然一直都藏在这里。”出了门李林方才唏嘘着说道,“世子,紫絮大着肚子,他们应该走不了多远,要不要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现在就是杀了他——”褚琪炎却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那笑容之间一片冰凉,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有意义吗?” 当初他要追杀张云翼是为了替褚灵韵遮丑,而现在—— 褚琪炎的话没有说完,李林听着,却是心口剧烈一缩,垂下了头去、 “走吧!回京!”褚琪炎道,面无表情的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两人仍是快马加鞭的赶路,回京已经是当天夜里。 褚琪炎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回王府的,却不想才到了京城近郊,就见到前面火光蔓延,嘈杂的吵嚷成一片。 一行百余人在一处山坳边缘徘徊,而其中一身贵重的华服被一众丫鬟婆子拥簇在旁边抹泪的,恰是南河王妃郑氏。 李林不由的屏住呼吸,下意识的侧目去看褚琪炎的反应。 褚琪炎的表情平静,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王妃,是世子过来了!”顾妈妈第一个发现了他,惊喜道。 哭的眼睛都肿了的南河王妃顿时眼睛一亮,扑过来,一把握住褚浔阳手臂,急切的上下打量着将他身上摸了摸,激动之余忍不住再次痛哭出声,“炎儿,炎儿真的是你,你没事!你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她说着,就扑到褚琪炎怀里大哭了起来。 褚琪炎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同时皱了眉头对顾妈妈道:“怎么回事?” “之前有人去王府报信,说是世子乘车出城的时候马匹受惊,滚落到这附近的山坳里去了。”顾妈妈道,说着也是唏嘘不已。 “你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郑氏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到儿子的脸,才要露出宽慰的神情来,却意外发现褚琪炎的面色铁青一片,分外的凝重。 ------题外话------ 嗯,你们惦记很久的安乐终于要领盒饭了,快砸月票,我不要掉下榜啊嘤嘤嘤(づ ̄3 ̄)づ╭?~ ps:昨晚开夜车,只睡了俩小时,还做了很可怕的噩梦,于是我今天觉得整个人都在天上飘,只能憋出来这么多了,这个月不足的一万字的都记账,等我后面还吧/(ㄒoㄒ)/~ ☆、第088章 深谋远虑,安乐之死 郑氏还是头次在褚琪炎脸上看到这样凝重的表情,怔愣之余不由的暗暗心惊。 褚琪炎的神色冷凝,沉着脸不说话。 “炎儿?”郑氏试着唤了他一声。 李林就神色凝重的走上前来,道:“王妃,昨夜世子本来是要送安乐郡主回广莲寺的,可是半途因为有要事去办,车子——就留给郡主了!” “什么?”郑氏的眼前一晕,刚刚放下的一颗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忽而用力的抓住褚琪炎的胳膊,面色惨白的追问道:“这是真的?你是说那车上坐着的是韵儿?” “母妃你也别急,不是还没找到马车吗?许是有人谎报呢?”褚琪炎劝慰道。 郑氏却是满脸的慌乱,攥着手里帕子,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扫,最后却还是惊惧的摇头,“不会的,不会有人敢信口开河开这样的玩笑,我——” 她的声音在发抖,牙齿也隐隐的打颤。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判断,前面的山坳里终于听到有人拔高了声音道:“找到了,马车在这里。” 郑氏一个激灵,扭头就奔了过去。 褚琪炎一把将她拽住,道:“下面山坡陡峭,又都是乱石,母妃你在这里稍候,我去看看。” 想着褚灵韵可能会出事,郑氏哪里还等得起,一把推开他的手,仍是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奔去,一边道:“我要亲眼去看看!” 褚琪炎也不过分强求,只就大步走过去,亲自搀扶她下去。 那山坳不是特别深,但边上都是灌木丛和乱石堆,落脚很不方便。 郑氏又正在心慌意乱的时候,虽然由褚琪炎全程亲自搀扶,也是几次脚下打滑,险些从半途滚落下去。 “王妃,这里路不好走,您还是听世子的,到上面去等着吧!”顾妈妈也跟着劝道。 郑氏却是谁的话也不肯听,自己踉踉跄跄的摸索下去,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下面的山坳里。 那里一道小溪,水流不急,但是乱石很多,更有许多尖锐的从水里凸出来。 马车就翻到在这溪水边上,拉车的两匹马,一匹已经死了,另一匹大约马车滚落的时候绳索脱落而逃脱,并不见踪影。 马车歪倒在那里,车厢半扣下去。 郑氏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远远的就见那马车周边围拢了一群人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郑氏的心头一紧,立刻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一把拽开一个护院挤进人群,紧跟着就是眼前一花,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跌倒。 那马车下面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上半身浸在溪水里,衣物被濡湿,紧紧地贴在身上,下半身却还被压在车厢下面。 彼时她的人已经是不省人事了,具体也看不出伤在了哪里,只是有鲜血混在溪水里往外扩散,举目望去,整条小溪下游竟然都是一片血色。 “韵儿!”郑氏悲痛欲绝,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嚷一声就扑了过去。 她抬手就要去推那车厢,解救自己的女儿。 褚琪炎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将她拽住,同时对旁边的侍卫命令道:“还不把马车挪开?” 从时间上算,褚灵韵出事应该都差不多快有一整天了,看着眼前的这个状况,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侍卫们得令,二十多个人围拢过去,很小心的齐力将那车厢举起来挪到了旁边。 郑氏看到下面血肉模糊的女儿,哀嚎一声就扑了过去,死死的将褚灵韵的身子抱在了怀里,大声哭喊,“韵儿?韵儿你怎么样?醒醒,快醒醒啊!” 她大声的喊,抱着褚灵韵大力的晃动。 褚琪炎的眉心拧起,走过去试了试褚灵韵的鼻息,却赫然发现对方虽然气息微弱,却还不曾殒命。 “母妃,大姐还有气息,你先别激动,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带她回府去找大夫!”暗暗提了口气,褚琪炎慎重说道。 “好!好!”郑氏这才算是反应过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把褚灵韵交给他。 褚琪炎亲自抱了褚灵韵往上面的路上走。 郑氏丢了魂一样的被顾妈妈扶着,远远的落在后面。 就在这时,一个护院突然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道:“王妃,这里的马车和马匹要如何处理?” “嗯?”郑氏现在哪有精神管这个,一时只是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顾妈妈不悦的刚要训斥,那人已经神色紧张的继续说道:“小的看了,郡主这——好像不是意外!” 郑氏本来就万念俱灰的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无明业火,她的眼神一厉,骤然抬头朝那护院看去,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小的查看过现场,那匹死掉的黑马脖子后面有两个很小的渗血的伤口,看样子好像是被人用毒针或者骨钉一类的小型暗器射中,中了麻药才会从上面翻下来的!” “你说什么?”郑氏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阵,声音也不由的跟着拔高道:“你是说这不是意外,韵儿是被人害的?” 那护院似是似有难言之隐的垂下头去。 郑氏却等不得了,提了裙子转身就往回走,“带我去看!” “是!”那护院应道,引着她回去,将那匹死掉的黑马右侧颈边的毛发拨开,果然能看到下面两个不十分明显的很小的伤口。 “小的猜测那人为了遮掩此事,事后应该跟着寻来,取走了暗器。”那护院说道。 郑氏眼底的泪痕未干,目光死死的盯着马脖子的地方,手指用力的捏着,浑身上下就散发出来一股子戾气。 居然是有人设计要害她的女儿?简直—— 可恶! “到底是谁做的?是谁和韵儿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郑氏凄声怒道。 很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找,她自己说完就已经紧跟着突然打住了话茬,眼底光线幽冷,更是透出浓烈的恨意来。 “王妃——”顾妈妈都是头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有些畏惧的试着去扯了扯她的袖子,“还是先上去吧,跟世子商量一下,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办!” “不!”郑氏却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打断她的话,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冰凉的说道:“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 虽然说是要褚琪炎出手去替褚灵韵报仇是最有把握的,可褚灵韵是因为乘坐他的马车才出的事,这样岂不是要让他自责内疚? 现在褚灵韵能不能救活都是两说,她更不能让儿子背负这样的负担。 郑氏的顾虑顾妈妈是知道的,赶忙谨慎的应下。 “走吧,先上去,这件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提!”郑氏道,这会儿却是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奴婢明白!”顾妈妈答应着,又扶了她的手重新往那陡坡上爬。 因为褚灵韵伤的很重,褚琪炎将她带上去之后就先叫人带了她回府去请大夫,而他自己则是在路边等着郑氏上来,两人一起上了马车离开。 待到南河王府的人全数离开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后面的路上就另有一支车队款款行来。 四名看上去十分精干的汉子护卫着一辆并不十分华丽的马车,一眼看去和普通人家出行的家眷无异。 待到路过事发地点的时候,马车就停了下来,一个护卫跳下马去了路边的树下观察了一番折返,恭恭敬敬的对那马车拱手一礼道:“事情成了,很顺利。” “嗯!”车内传出一个女子轻缓又柔和的声音,“走吧,回府!” “是!”那护卫于是再度跳上马,继续护卫着马车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马车里,褚昕芮手执一本书卷气定神闲的翻阅。 这马车的空间不是特别大,坐了她,外加角落里的一名婢女堪堪好。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阵,大约是看书看的累了,她才放下书本,面上端庄柔和的微笑不变,对那低眉敛目坐在角落里的婢女道:“前面你做的不错,后面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是!”那婢女应道,神情语气都十分的恭敬又坚定,“请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和小王爷失望的!” “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褚昕芮笑道:“你尽管去做好了我交代你的事,至于你的弟妹,本宫都已经替你安置妥当了。” “是!”那婢女应道,神色之间还是一片坚毅之色,再无其他的表情。 褚昕芮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将窗帘掀开一小道缝隙,表情恬静去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不徐不缓的前行,待到进了城,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之后她就命令停车,放了那婢女下去。 那婢女下车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快速拐过街角隐没了行踪。 巷子另一边等着接应她的欢歌走过来,面有忧色的皱眉道:“这一次分明就是南河王世子借刀杀人了,安乐郡主出事前后都不见紫维的踪影,他的为人那么精明,不可能不怀疑的,您现在让紫维回去,不怕被他识破,反而适得其反吗?” “褚琪炎是精明不好对付,可南河王妃却是个喜欢自作聪明的,总归是会有空子给她钻的。”褚昕芮道,被她扶着从那马车上下来,换乘了自家华贵舒适的马车,然后才又继续说道:“紫维这个丫头是个难得精明的,哥哥将她安插在南河王府十多年,如果不能物尽其用,那多可惜?” 欢歌取了柔软的靠枕给她,就没有再多言。 紫维是褚易简一早就安排在南河王府的内应,本来是想要等着她来发挥大作用的,只可惜褚易民不争气,早早的就被褚浔阳兄妹给斗倒了。 不过这个丫头精明是真的,当初早早的料到了褚灵韵要算计张云翼的心思,事先挨了一巴掌给避开了,而只叫紫絮倒霉做了褚灵韵的替身和垫脚石。 这一次趁乱引褚灵韵进城也是紫维的功劳。 只不过褚易简原来的打算想要以褚灵韵作饵来设局针对褚琪炎的,可是偏不凑巧,褚琪炎要带她回府的途中遇到褚浔阳,双方还起了冲突,最后导致他改变了路线,进而功亏一篑。 思及此处,褚昕芮的心中不免遗憾,接过轻歌递过去的茶水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来,喃喃道:“昨天那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褚浔阳和褚琪炎那姐弟双方好像不只是冤家路窄发生争执那么简单的!” “当时那巷子里还有南华人,好几拨人马凑在一起,我们的人害怕暴露,一直离的很远,所以并不知道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轻歌道,说着也有几分唏嘘,“以往不是都说南河王世子和安乐郡主的姐弟干系亲厚吗?昨夜他会避开,应当是对我们的狙杀计划有所察觉,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拿了安乐郡主来做替死鬼!”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提及此事,褚昕芮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饿一下。 她自认为还是了结褚琪炎的,褚琪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但并不完全的自私冷血,按照常理来说,既然预知到了后面可能会有的危险,最不济他也该是带着褚灵韵一切避开的,可偏偏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竟然毫不吝惜的将褚灵韵给推了出来。 当时若不是要下去巡回打在马匹身上的暗器,她和褚易简都不会知道摔下去的竟然只是个和大局无关的褚灵韵。 想来—— 这事儿还真是叫人遗憾和憋屈。 “小王爷出城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回来。”轻歌道:“需不需要去给他传个信,把这里的情况说明?” “不用了,横竖都已经是这样了,省的叫他分神。”褚昕芮道,却是想也不想的否决了她的提议。 轻歌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继续煮茶。 * 李林先行一步带着褚灵韵回府去请大夫,又连带着宣了几个太医一起过来。 但半夜的,整个南河王府门庭若市,折腾的鸡犬不宁。 郑氏焦躁不安的在外面的花厅里不住的来回踱步,褚琪炎则是被褚易民叫去了书房。 屋子里丫鬟婆子端着水盆捧着绷带来来回回的穿行,叫人看在眼里就更是心烦意乱的不安生。 “王妃你做下来歇会儿吧,折腾了大半夜了,郡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顺利脱险的。”顾妈妈心疼道。 “不,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郑氏却是怎么都不肯答应。 里面太医和大夫一直忙了两个时辰,黎明时分才一个个疲惫的背着药箱出来。 “太医,韵儿她怎样了?”郑氏连忙迎上去问道。 “唉!”为首的太医叹一口,只看他那神色,郑氏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然后果然就听他一筹莫展的继续说道:“郡主撞伤了头,又被重物所击,肺腑之内多处受创,情况不容乐观,微臣刚刚已经给她扎了针,这是药方,王妃叫人煎了药给她服下,现在只指望郡主她自己还能挺的过去,能转醒片刻和王妃道个别了!” 太医都这样说了,那就是真的回天乏力了。 郑氏的脑子里的血液一空,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往后退去。 “王妃小心!”顾妈妈连忙上前将她托住。 几个太医颓然叹息着告辞离开。 “顾妈妈!”郑氏忍不住再次哭了出来,随后可能是觉得于事无补,就用力的擦了把眼泪,急匆匆的进了内室,寸步不离的守在褚灵韵的床边。 顾妈妈无奈的叹一口气,把药方交给下头的人去煎药。 不多时就有丫鬟把热腾腾的汤药端了上来。 郑氏没叫其他人碰,自己端着药碗扶了褚灵韵起身,一勺一勺的把药喂到她嘴里。 褚灵韵全无神智,再加上失血过多,整张脸都苍白的有些诡异,浑身软绵绵的任由摆布。 郑氏喂了她两口药汤,见她这个样子就又忍不住的垂泪,正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她怀里的褚灵韵,身子突然一阵痉挛。 郑氏一喜,恍然以为她是要转醒,才要唤她,却见她蓦然喷了一口黑血出来。 “韵儿!”郑氏吓了一跳,一时失手就推开了她,自己跳到了旁边。 褚灵韵歪倒在床上,脸上开始露出痛苦的神情,手脚抽搐的又再动了动,紧跟着又是几口黑血从嘴角溢出,不消片刻功夫就再一动不动了。 郑氏眼睛瞪得老大站在床边看着,血腥味和浓厚的药味一起在屋子里弥漫。 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砸在脚踏上的药碗神情骇然。 正待要叫人的时候,就听顾妈妈匆匆自外面进来,一边道:“王妃,浔阳郡主在外求见!”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月票月票求月票,开门红么,有月票的支援一下撒,好歹祝贺一下安乐渣渣领盒饭。 还有月票不给力,我都掉节操了,酥酥和简曼曼说可以拍卖,舅妈卖50张,小妾卖40,花爷和小雪影,快点筹月票来占位置喂! ps:姑姑很牛逼,姑姑很阴险,大家拿月票砸死她! ☆、第089章 姑侄过招,何人炮灰? 顾妈妈的话音刚落,进门已经看到里面的情况,顿时就被吓的面无血色,猛地后退一步,颤声指着床上横倒的褚灵韵道:“这——这——郡主她这是——” 郑氏也是面无人色,兀自怔愣了片刻,这会儿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突然目光一厉,看向了顾妈妈道:“你说谁来了?” “是——是浔阳郡主!”顾妈妈道。 话音未落,郑氏已经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顾妈妈看着这屋子里的情形就只觉瘆的慌,打了个寒战,也忙不迭快步跟上。 郑氏出了门,也顾不得衣物上沾染的血迹,直接就杀到了大门口。 彼时褚浔阳还正等在那里。 南河王府的管家见郑氏气势汹汹的出现,赶忙迎上去,“王妃,您怎么亲自来了——” 郑氏却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就是越过他直奔门口,声色俱厉的抬手冲外面一指,“给我围上,把他们拿下!” 管家吓了一跳,却还是本能的遵从她的命令。 一众的家丁护院直扑而来,剑拔弩张的涌到大门口,不由分说将两边的去路堵死,将褚浔阳这一行给限制住了。 郑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满面的肃杀之气,再度命令道:“给我把这个丫头拿下!” 这一句话出口,当真是带了强烈嗜血的愤恨情绪。 然则褚浔阳的身份毕竟特殊,管家带着满地的家丁面面相觑,却是迟疑不前。 郑氏谁也没看,只是目光阴冷死死的盯着褚浔阳,厉喝道:“本王妃的话,你们都听不见吗?给我把这个丫头拿下!” “王妃——”顾妈妈随后赶来,试着劝道:“您先消消气,这使不得啊!” “这个丫头几次三番登堂入室的对韵儿下手,就算是回头闹到了金殿上本王妃也有话说。”郑氏道,自是听不进去任何一句哈的劝的,再度命令道:“给我把她拿下,你们都聋了吗?” 管家和侍卫们一阵为难。 褚浔阳一直含笑立于她门口的台阶下面,这时候才含笑往前走了一步道:“南河王妃你还是消消气吧,就算你再重复个十遍百遍,他们也是没人敢于动我的!”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普天之下,除非是皇帝开口,否则—— 哪怕是褚易民也都不敢随便动她。 “你——”郑氏的整个人都被仇恨的烈火焚烧了起来,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不住抽搐隐忍,抬起的手指颤抖,几度都将要控制不住情绪。 褚浔阳却不管她,一挑眉对身边的桔红使了个眼色。 “是,郡主!”桔红会意,转身将后面五花大绑的一个婢女提上来,往郑氏的面前一推。 郑氏皱眉看过去一眼,眼中瞬间闪过些许迷茫的神色。 顾妈妈却是咦了一声,脱口道:“紫维?”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氏反应过来,就是勃然大怒,提着裙子奔下台阶,满面怒气的瞪着褚浔阳道:“害了韵儿还不够,还私自绑了我南河王府的下人到我王府门前来示威挑衅?褚浔阳,你别以为有太子给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了,你——” “南河王妃,本宫的世间有限,没工夫和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褚浔阳道,扬声打断她的话,“我今天来不为别的,这个丫头我还给你,你自己最好是想清楚了在说话!” 说话间她就抬手一推。 紫维被推了个踉跄,被顾妈妈一把扶住。 郑氏刚刚死了女儿,本来就在急怒攻心的时候,本是怒气冲冲的不愿意多想,但是目光往紫维身上瞥了一眼,脑中却是突然浮现出某个朦胧不清的画面。 她的心口一凉,猛地后退了一步,指着紫维,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昨天是你——” 褚灵韵最后喝过的那碗汤药是紫维亲自交到她手里的。 当时褚灵韵回府之后因为一直重伤昏迷,中途根本就不曾进食其他东西,如果一定要说是什么人下手毒害了她,那么—— 就只能从那碗汤药下手了。 所以呢? 是紫维? 郑氏的心口一凉,心里顿时激起了滔天的恨意,抬手就甩了紫维一记耳光,“你这贱蹄子,居然包藏祸心,帮着外人来谋害自己的主子!” 她这一巴掌用了几乎所有的力气,紫维又被绑着脱不开身,直接就被她一巴掌掀翻在了地上。 她的双手被缚,根本就爬不起来,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来,却是咬着牙没吭声,只就歪在那里,一语不发的看着郑氏,神情之间没有恐惧也没有心虚。 郑氏被她这样镇定的眼神盯着,就更觉得有火没处发。 褚浔阳却是懒得在介入他们自家人的官司里,只就漠然的一勾唇角道:“王妃你还有家务事要处理,那本宫就先行告辞,不打扰了!” 说完也不等郑氏反应,转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而这个时候郑氏也是完全顾不上她的,只就满目仇恨的死死盯着地上的紫维,盛怒之下,有些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说,是谁指使你的?” 毕竟她也不是蠢人,紫维是褚灵韵的贴身丫鬟,之前褚灵韵出事的时候她却不在身边。 夜里的时候郑氏也是一心记挂着褚灵韵的安危才没去细想此事,这会儿却是醍醐灌顶—— 只怕褚灵韵出事的始末就都和这个丫头脱不了干系。 但是紫维一个无凭无靠的丫鬟,她凭什么能对褚灵韵一再下手? 说是她背后没人指使,没有高人支招? 谁信! 紫维被她这样的盯着也不畏惧,却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道:“奴婢和郡主无冤无仇何必要害她?既然王妃你一定要问——” 紫维说着,就兀自凄惶的摇了摇头,“横竖我今天是躲不过去了,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对郡主怎样,这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有人想要针对世子罢了!只是很不凑巧,世子临时有事给避了开去,反而叫郡主替他挡了灾了。” 不是针对褚灵韵?反而是有人想要褚琪炎的命? 郑氏的脑袋如是被什么重重一击,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虽然都是她的儿女,但若是有人要针对褚琪炎,却远比要找褚灵韵的晦气更叫她害怕的。 郑氏六神无主,已经全然顾不得已经消失在箱子外面的褚浔阳一行。 勉强定了定神,她又上前一步,略带惶恐的指着紫维道:“你说是有人要对炎儿不利?是什么人?” “我会和您说这些,看的也是与您府上曾经主仆一场的关系,王妃您也适可而止吧!”紫维冷冷说道,随后却是闭了嘴。 郑氏被她的一番话惊的六神无主—— 如果背后有一个人在随时的盯着要对褚琪炎不利的话,若是不能把那人揪出来,那岂不是就等于时刻在儿子的头顶悬挂了一柄钢刀? “你说是不说?”郑氏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提了紫维的领口,狠狠的逼视她的眼睛。 紫维看着她,也不过讽刺的勾唇一笑,“王妃不必白费力气了!” 郑氏面对她这样强横的态度也是没有办法,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意难平,就对顾妈妈吩咐道:“把她带下去,给我言行拷问,一定要让她开口,你亲自去,给我盯着!” “是!”顾妈妈答应着,招呼了人手过来将紫维拖了进去。 郑氏六神无主的回到后院,也顾不得去处理褚灵韵那里的事,直接就奔了褚易民的书房,刚进了院子,恰是迎着褚琪炎从里面出来。 “母妃?”褚琪炎看着郑氏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警觉,“是不是大姐那里——” “她那里的事你先别管。”郑氏道,错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眼,确定褚易民没有跟出来,就将他拽到了院子外面的无人处,这才正色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韵儿这一次出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褚琪炎一怔,还恍然以为郑氏洞悉了他的心思,不过看到对方眼里完全就只是关切的表情也就放下心来,平静道:“我知道大姐遭遇不测母妃你心里难过,不要多想了,这只是个意外!” “可这根本就不是意外!”郑氏暴躁的一把甩开他的,走到一边,神情之间还是难掩慌乱道:“紫维那丫头我让顾妈妈带下去审问了,她被人收买了,而且说是对方这一次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韵儿,他们——他们——” 思及此处,她心里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回头又一把握住了褚琪炎的手,道:“有人要害你,炎儿,你的心思一向通透,你跟我,那人是谁?” 紫维?那个丫头居然回来了?他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回来复命。 褚琪炎的目光一凝,沉思了一瞬,沉吟道:“她说了什么?可能——只是信口胡诌的吧!” “这么大的事,她疯了才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郑氏道,眼中再次燃起熊熊怒火,思忖之下就又神色晦暗的忖度道:“会不会是东宫?他们一直都将你和你父亲视为眼中钉。褚浔阳这个死丫头诡计多端,虽然人是她送来的,保不准就是她买通了那贱蹄子来里应外合,故意乱我的视听的。” 郑氏兀自思量着,却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此言有理。 褚琪炎本来并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听到郑氏骤然提起褚浔阳的名字—— 莫名的,他突然便是心弦一紧。 “母妃莫要胡思乱想了!”褚琪炎道,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步,对郑氏道:“这事和她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才恍然察觉自己是说了什么,竟是一时间完完全全的愣在那里。 他这是怎么了? 明知道褚浔阳对他、对他们南河王府也都一直的没安好心,却是出于本能的就只想着将她从这件事里撇清了出去? 想着当时褚灵韵指责挖苦他的那些话,褚琪炎的很少会有所波动的情绪就在那一瞬间糟糕到了极致。 他有些烦躁的皱了眉头。 郑氏瞧见他这鲜有的表情,心里却是更加笃定了这重猜测,怒声道:“就是他们做的是不是?那些人也当真是胆大包天,在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就敢公然对咱们王府的人下手,他们简直就是——” 郑氏想着,就越发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捏了帕子扭头就走。 彼时褚琪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到反应过来,郑氏已经走出去老远。 无奈,他也只能快步去追。 郑氏带着满腔的怒火走的很快。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关押紫维的那间偏僻的院子的时候,刚要应着顾妈妈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 郑氏一看她那一脸的急色就的心一沉,问道:“怎样了?” “死了!”顾妈妈道:“这贱蹄子倒是硬气的很,愣是一个字的口风也不肯露。” 郑氏闻言,立刻就是面色一沉,回头刚要对褚琪炎说什么,却见褚琪炎身边的一个长随行色匆匆的找了来,“世子——” 他的表情迫切,似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一眼瞥见同在院子里的郑氏,就又赶忙垂下头去。 褚琪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才要打发他—— 郑氏却已经一步抢先走过来,问道:“什么事?” 那长随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眼角的余光朝褚琪炎投去询问的一瞥。 “母妃——”褚琪炎才要打圆场,郑氏却是不肯的,只就怒声叱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这长随毕竟不是李林,面对郑氏这个当家主母,应变能力还是欠缺一点。 褚琪炎被郑氏堵了口,没能给他明确的示意,他便就只能硬着头皮道:“属下刚刚得了消息,霍夫人带着霍小姐要回老家省亲,在他们的仆从里有两个新近买进去的,好像——是郡主身边那丫头紫维的一双弟妹!” 褚琪炎的眉心隐约一跳—— 牵扯到霍家,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褚浔阳。 难道是他之前的估算有误?这件事和褚易简没有关系,从头到尾还是都出自褚浔阳的手笔? * 睿亲王府。 褚昕芮拿了把剪刀站在暖阁里的炕桌前面修剪一株盆栽,仪态从容,唇角不浓不淡挂着一弯得体的笑容。 轻歌端着一盆瓜果从外面进来,将托盘摆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才走上前来,对她屈膝一福,正色道:“郡主,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褚昕芮淡淡的应了声,面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轻歌看了她一眼,方才又说道:“郡主,明知道东宫和南河王府现在都盯上了您和小王爷,紫维这个暗桩埋了这么久,您怎么反而用在这里,若是能借以挑起东宫和南河王府之间的内斗,咱们这边的压力反而会相对的小一点。” 在轻歌看来,横竖紫维是要送出去牺牲掉的,那么还不如让她直接一口咬死了,就说是受了东宫的指使去害褚琪炎的。 眼下这个非常时期,如果能让南河王府和东宫杠上,褚易简这里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褚昕芮侧目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却是遗憾的摇头道:“纵使我能这么做,也得要他们双方都肯上当才行啊!” 轻歌更加困惑,“就算南河王世子精明,可您不是说那南河王妃她——” “她能顶什么用?”褚昕芮道,打断她的话,“她就是再怒再恨又如何?今天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看到,她敢动褚浔阳一个指头吗?而且你当褚浔阳又为什么完全不加润色,拿住了紫维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南河王府?”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这些问题自然都不是轻歌能回答的。 她却也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对方回答,盆栽修剪好了,她就放下了剪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取了一粒紫红色的葡萄慢慢的剥皮,一边才又闲适说道:“南河王府现在连南河王都只是个明面上的摆设,真正能做主的就只是褚琪炎而已,浔阳那丫头何等精明?她是算准了褚琪炎心里对一切都有数,所以才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人绑了送回去,这样一来,谁都不会觉得紫维会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褚昕芮也算是处心积虑了,一定要把紫维送回去。 可是这样闹了一场之后,却好像是对东宫和南河王府两方面都没有任何的损伤。 轻歌面上的神情越发困惑了起来。 褚昕芮将满含汁水的莹润葡萄放入口中,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对面的窗口,这才微微的笑了,喃喃道:“还是那个丫头懂我,她这就是知道我一定会借霍罡来转移褚琪炎的注意力,所以才顺水推舟的又送了一把,既然大家是心有灵犀了——本宫就是送她这个人情又何妨?” 睿亲王府还有褚易简在,再得到合适的契机之前,其实谁也不敢骤然对他们出手。 但是因为延陵君的事,霍罡明显已经彻底将褚浔阳激怒,她要对霍罡出手已经刻不容缓了。 这个时候,在还没有完全的把握扳倒他们睿亲王府之前,褚浔阳要下手的对象就只会是霍罡。 而她帮着做了这么一个局,刚好也是暂时将褚琪炎的视线从自家人身上挪开。 算起来—— 大家互相成全,谁都不吃亏! 褚浔阳?褚浔阳呵! 要和她比算计人心?这场戏倒真是叫人期待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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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褚琪枫道:“半个时辰之前褚易简派了探子回京,说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叫父亲带人支援。” 褚浔阳撇撇嘴,面上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眯眼看了看头顶炽烈的日头,才又说道:“他明知道父亲不会中计离京,说是让父亲出城救人是假,还是要故技重施的引你出来才是真的。” 皇帝被掳劫,朝中局势一片混乱,好在是褚易安这个当朝储君一向手段了得又极有威信才能镇得住。 这个节骨眼上,褚易安如果擅自离京去营救皇帝—— 整个京城会落入谁手就难说了。 褚易简肯定不会异想天开到要做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传消息回来,肯定不是冲着褚易安的。 皇帝被劫,褚易安又脱不开身,再不让自己的儿子前去酒驾,那就是别有居心图谋不轨了。 “安排的怎么样?有把握吗?”褚琪枫没有接茬,却是褚浔阳再次开口问道。 “可以了。”褚琪枫道,却不多言。 褚浔阳遂也就不再多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赶路。 但拓跋榕瑶那一行人离京已经整整两天,自是走出去不近的距离,是直到了次日的黎明时分褚琪枫这一行才在沿路的一片树林外头追上了已经被褚易简带人拦截住的拓跋榕瑶一行。 那双方人马应当是对峙久,拓跋榕瑶那一行人竟然足有千余人的阵容,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将最中间的两辆马车护卫在最里面。 人群里并不见拓跋榕瑶和皇帝其人,映着火光,褚浔阳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霍罡。 她的唇角弯起一抹笑。 褚琪枫已经打马过去,走到了褚易简的面前。 彼时褚易简正好整以暇的高坐在马背上,目光深不见底,凝望对面的霍罡那一行人。 见到褚琪枫兄妹二人过来,他方才自远处收回了视线,打量两人一眼道:“浔阳也来了?” “是啊!”褚浔阳微微一笑,三个人开口却是谁都没去关心被人挟持的皇帝,“小王叔辛苦了!” “呵——”褚易简笑了笑,只当是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重又把目光移给了褚琪枫道:“本王和他们在这里耗了整个晚上了,荣妃刚失了孩子,当真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死咬着不肯放人,并且扬言,咱们但凡是敢于用强,她立刻就和陛下同归于尽,本王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拓跋榕瑶现在这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褚易简的面上带了浓重的忧虑之色,只是那双夜色映衬下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还是透露出来他此时无比轻松愉悦的好心情。 他带来的御林军不过两千,要困住拓跋榕瑶一行不难,但褚琪枫却是带了足足五千人出京,要硬碰硬的话,他是碰不过的。 褚浔阳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根本就没准备动用武力屠戮,而是—— 想要借由皇帝做引子,给褚琪枫安排一个摆脱不了的罪名。 试问如果皇帝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呢?这责任分担下来—— 当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这个人,阴险程度果然不可小觑。 褚浔阳的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径自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对面拓跋榕瑶的那一队人马,扬声道:“荣妃娘娘何在?出来和本宫说两句话!” 那两辆马车上面都全无动静。 却是护在马车旁边的霍罡冷声说道:“郡主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事情既然已经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已经是多说无益了,要么你就说服简小王爷和康郡王退兵回去,要么——咱们就鱼死网破,拿皇上的性命来陪葬?我和荣妃娘娘也都不觉得亏了!” 拓跋榕瑶不过一个深宫妇人,就算她当时入宫的时候带了几个心腹的宫婢侍卫,但是很显然—— 她这一趟出行所用的这支护送队伍太过庞大,只能是出自霍罡麾下。 朝中皇帝的疑心病重,从来就不准官员豢养私兵,哪怕是各家王府,阖府上下的仆从超过四百都要被勒令遣散。 霍罡回京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留了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为他驱策? 这个人的心思也算是细密的很了。 褚易简只是在旁事不关己的看着。 褚浔阳也不管他,追究继续自顾说道:“霍罡,本宫因何会找上你,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怂恿荣妃娘娘劫持陛下是一回事,可你应该很清楚,本宫和你之间的可是死怨,你这是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才要死拽着你荣妃娘娘给你陪葬呢吗?” 这个时候,谁不得要大义凛然的拿皇帝说事儿? 褚浔阳会直接撇了皇帝来和他算账,霍罡始料未及,不觉的勃然变色。 褚浔阳却是没等他开口,就又继续说道:“你说荣妃娘娘不肯见本宫?本宫倒要怀疑,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一并劫持了陛下和荣妃,现在却要把这个罪名强扣在荣妃的身上来替你当替罪羊呢!” 眼下这个情况,虽然碍着皇帝的性命,褚易简和褚琪枫都不敢强攻,可这样一再的拖延下去,他们也是耗不起的。 霍罡的心头一紧,唯恐拓跋榕瑶动摇,赶忙冷声说道:“浔阳郡主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有简小王爷和康郡王在,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他说着,就是面容一肃,越过众人只就定定的看向褚易简,冷声道:“小王爷,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放不放行?” 褚易简和他之间本来是盟友的,可是事情败露以后却非但没有对他施以援手,更是落井下石。 思及此事,霍罡眼中就有熊熊怒意燃烧。 褚易简却是神色如常,凉凉道:“本王还是那句话,放了皇上,乖乖的随本王回京领罪,除此以外,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霍罡死死的咬着牙,腮边肌肉抖动,眼神就越发显得阴鸷。 事到如今,他是真拿褚易简完全的没有办法了,现在就算他供认出两人合谋里通外敌做下的事,对方也一定会一口咬定他是狗急跳墙的肆意污蔑,就连之前的那封信件也都没有了多少的发挥余地。 霍罡恨的牙根痒痒,却又苦于无处发作,只就满面怒色的盯着对面褚易简这一行人。 褚琪枫一直没有说话。 眼见着天色将明,褚浔阳才又低头摆弄着手里马鞭道:“荣妃,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真的要和这霍罡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吗?” 霍罡是走投无路才会想着玉石俱焚,拓跋榕瑶但凡是还稍微有一点的理智,就不可能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褚浔阳这边催的紧,褚易简有心看戏,褚琪枫又一直放纵。 那边马车里,拓跋榕瑶到底也还是沉不住气了。 霍罡的心里才刚暗叹了一声不好,拓跋榕瑶已经一把推开了车门,站在了车辕上。 才刚生产完,她又受了重创,再加上连日历精神紧张的赶路,她此时的状态就显得很差。 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整张脸上都没什么神采。 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来,让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死灰色。 彼时她的一只手还护在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被一个婢女搀扶着,身子都在隐隐的发抖。 “娘娘,事到如今已经没了您后悔的余地。”霍罡心里一急,已经冷声警告道:“这个时候回头,等着你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劫持了皇帝,这就是死罪,根本没救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拓跋榕瑶却是没有看他,只冲对面的褚浔阳道:“浔阳郡主,这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褚浔阳莞尔,只就抬手以马鞭指了下霍罡,道:“他的生死,本宫做主!” 霍罡的面色一沉,浑身上下都凝满凛冽的杀意来。 他倒是不怕拓跋榕瑶和他翻脸,说白了,这里都是他的人,与其说是两人合作,莫不如说是拓跋榕瑶为他所控。 只是他这样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今时今日却当众受了一个黄毛丫头的侮辱胁迫,面子上却是怎么都挂不住的。 这边他甚至都没动什么心思。 却见拓跋榕瑶的抿了抿唇,脸上本来虚弱不堪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转为坚定,大声说道:“你全全都听到了,霍罡与人结了私怨,今天指定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你们有要死忠于他的,尽管去为他拼命,跟着本宫的,本宫却有望保你们一条性命,横竖都是赌,待要如何,你们自己选择吧!” 她会公然翻脸,还要策动自己的随从,霍罡始料未及,怒然扭头朝她瞪过去一眼。 拓跋榕瑶自己的侍卫都在附近,赶忙围拢过来戒备。 而霍罡手下的那些人却是蠢蠢欲动,暂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不是死士,不会没有原则的为主人拼命,在必死无疑和一线生机之间,大多数人的选择都很明确。 霍罡黑了脸,心里突然就不安的多了几分惶恐。 拓跋榕瑶却是根本不去理会她,只就对褚浔阳说道:“这个人,我交给你,但是我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褚浔阳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以前就只知道拓跋云姬是个心思深沉的,不曾想这拓跋榕瑶在关键时刻也有这般决断。 “我带走了皇上,自己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我也不强人所难,让你们就这样放我走,但是你既然想要这个人——”拓跋榕瑶道,说着就扭头看了霍罡一眼,然后继续道:“作为交换,你通融我半日,半日之后我自己若是逃不脱,届时再落在你们手上,我也没有怨言了!”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看似决绝刚烈而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褚浔阳却还是能够分辨的清楚—— 她的声音里还是埋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拓跋榕瑶的话音刚落,还不等褚浔阳反应,霍罡已经怒不可遏道:“褚浔阳你敢答应这样的条件吗?这个异族女人居心叵测,你若把皇上交到她的手上就等同于叛国。” 拓跋榕瑶满怀恨意的斜睨他一眼,然后捂着肚子深吸一口气,又对褚浔阳道:“我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想着回漠北才不得已拿了皇上做保命符,半日之后,如果我真是落入你手里,也就是回天乏力了。我只是求生而已,无故杀了皇上,就只会让我漠北一族陷入危机,你放我走,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可以向你承诺,一定会把皇上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她会急着潜逃出宫,的确是没存什么大心思,只是因为皇帝知晓了她和拓跋淮安的秘密,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底,这女人也还是欠缺了一点野心,又过于自私,就只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她的这个保证还是可靠的。 褚浔阳莞尔,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扭头看向了褚易简道:“小王叔以为呢?” 这个烫手的山芋呵—— 褚易简抿抿唇,只是心平气和的与他对视,也是半晌没做声。 拓跋榕瑶却是等不得了,一挥手,他的两个侍卫就跳上车去,把里面被迷药放倒的皇帝提了出来。 拓跋榕瑶撑着身子,接过一个侍卫的佩刀,直接往皇帝颈边一横,厉声道:“现在你们没的选,不答应也可以,横竖我也就只有一死,我现在就杀了皇上。” 说话间她就当真是刀锋往前一送,皇帝颈边立刻就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鲜血涌出,洒在明黄的龙袍上,分外刺眼。 “本王应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褚琪枫突然开口,面容冷肃,“你可以走,半日为期,但是你能信守承诺就最好不过,否则的话——不仅仅是你,本王要你漠北一族为我皇陛下偿命!” 是拓跋榕瑶逼迫至此,他此时的让步已经是唯一的办法,回头就是连皇帝也无法追究。 听了这话,拓跋榕瑶才终于松了口气。 霍罡眼见着大势已去,却是恼羞成怒,怒喝一声就瞬间暴起,手中长刀挥舞,凌空就朝拓跋榕瑶劈去。 拓跋榕瑶的胆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见状整个人都软了。 她的侍卫纷纷迎上去阻拦。 这边的马背上,褚浔阳却是冷冷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自褚琪枫怀里滑落,双脚占地的同时,一手捞过一个侍卫马背上的弓箭。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霍罡朝着拓跋榕瑶头顶罩下去的那一刀还没有逼紧,就被这来势凶猛的一箭直接刺穿了手腕。 巨痛之下,他霍的松手。 钢刀坠落,为了躲避拓跋榕瑶那些侍卫手中直立的长枪,不得已,他也只能凌空翻身落在一旁。 拓跋榕瑶也是怒极,双腿发软半跪在车辕上,尖声道:“给我乱刀砍死!” 他的侍卫不由分说,蜂拥而上。 霍罡的整个腕骨都被冷箭刺穿,剧痛之下神智都被抽空了一瞬。 刚刚滚落在地,随之而来就是十余柄钢刀。 他只能往旁边翻滚着闪避。 他的那些下属本来还有人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拼一拼,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也都不觉的歇了心思。 有人一咬牙也提了长枪就刺。 有稍微顾念旧情一点的,也只是事不关己的往后避让,不让那些杀机凛冽的刀剑殃及池鱼,伤到自己。 霍罡在地面上连着滚了几个圈,待到终于狼狈的捂着伤口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冷汗,鬓发散乱,浑身都是泥土和草叶子。 拓跋榕瑶的侍卫紧随而至,再次挥刀。 这会儿他大势已去,也不再试图抗衡,只就提了力气,扭头就跑。 褚浔阳远远的看着,眼底有轻蔑的冷光浮现,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弓箭手!” 这样的小人已经不值得她再心力去设计什么了,早点解决了,大家都是眼前清净。 随行的弓箭手们上前一步。 拓跋榕瑶那边原本还怔愣原地围观的随从见了这个阵仗都是一阵的胆战心惊,本能的四下奔逃避让。 冷箭破空之声袭击来。 奔逃中的霍罡就只觉头皮发麻,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突然冻住了一样,本来还算灵活的身形也跟着吃顿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便是叫他成了活靶子。 百余冷箭从背后贯穿,待到有了知觉的时候他却已然是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哪里痛,只就蓦的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扑倒在了地上。 拓跋榕瑶眼见着褚浔阳是动了真格的了,心中忌惮,唯恐对方还会冲着她来,于是近乎是带了一种刻意讨好一样的心理,她立时就是大声命令道:“还等什么?杀了他!” 不等褚浔阳这边的弓箭手第二轮弓箭射出,拓跋榕瑶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手中长枪钢刀凌乱的挥下。 霍罡倒在血泊里,根本就连闪避的余地也无。 其实那些箭伤已经多处穿透内脏,足以要了他的命了,但是因为前后两拨攻击来的太过密集,还是清楚让他感觉到随后刚到落下血肉分离时候更可怕的痛楚。 待到最后,那草丛中掩埋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的身形,血水浸透,却是可以期待,来人这一方的草木倒是可能会更加繁茂一些。 那些漠北人下手残忍。 其实这种场面在真正的战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九城兵马司的人和宫里出来的御林军又几时经历过这样血腥震撼的场面? 有些入伍时间不长的新兵甚至于忍不住掐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褚易简本是不为所动,但是侧目瞧一眼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面上那种不动如山的表情,眉头却是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的手段更为狠辣可怕! 这边他正在走神,对面的拓跋榕瑶却唯恐褚浔阳会反悔,已经再度开口道:“郡主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褚浔阳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拓跋榕瑶防备的盯着她又再看了片刻,见她没有下令对自己进行围捕也就当她是默许,咬牙道:“我们走!” “是!”她的侍卫得令,赶忙整顿装备。 拓跋榕瑶捂着肚子,支撑着才要返回车内,却听到身后的北方马蹄声溅起,浩浩荡荡舞动了大片的烟尘出来。 她的心下警觉,勉强又直起腰身看过去,那一瞬间却是心口一凉—— 莫不说褚浔阳声东击西,分散自己注意力的同时让人去了后方包抄? 这个想法一过脑子,她立刻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却在那个瞬间,忽而听到有人惊呼,“是六公主,六公主来了!” 拓跋榕瑶一时恍惚,却还是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那边的道路上马蹄沸腾,来的正是她漠北人的起兵,声势浩大,应该足在万人以上的规模。 看着这一支神兵天降的漠北起兵,褚易简的目光不觉的一沉,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而那边的拓跋榕瑶面上却是未见丝毫喜色,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绝望到了极致—— 来人是拓跋云姬! 再没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和这个女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笔旧账不曾清算。 他的侍卫都恍然以为这女人的出现是救赎,却唯独对她来说—— 这女人分明就是来催命的。 她的脚下一软,险些就从车上落下去,强自维持了许久的镇定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完全的崩塌,脸色惨白。 拓跋云姬带人奔袭而来,直接停在了拓跋榕瑶车队的另一面。 遥遥相望,她便是微笑着和对面的褚浔阳等人打了招呼,“浔阳郡主,康郡王,别来无恙!” 她在京是那段时间和褚易简几乎没什么交集,是以倒是没有认出他来。 两拨人马隔着人群向往。 这女子,较之于年初在京城的时候更多了些沉稳和从容的气度,此时一身简便的衣袍在身,高居马上的神情看上去甚为明艳。 “云姬公主!”褚浔阳没有接茬,却是褚琪枫凉凉一笑,道:“这么兴师动众,您这是特意来接我皇陛下和荣妃远赴漠北做客的吗?” 拓跋榕瑶要挟持皇帝回漠北,依仗的不过是拓跋淮安和她之间的旧情。 可来人是拓跋云姬,她就半点的指望也没有了。 拓跋榕瑶面上神色慌乱,咬着嘴唇才待要说什么,却听拓跋云姬的语调冷肃道:“康郡王误会了,我王刚刚登位,自是十分感怀于皇帝陛下曾经的知遇之恩,就算是要拜见,也也会亲自赶赴京都,哪里会叫换地陛下舟车劳顿,前去漠北?” 褚琪枫也不多言。 紧跟着拓跋云姬已经是目色一厉,扫了眼拓跋榕瑶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做主张,胁迫西越的皇帝陛下出京?这是存了心的要挑拨我们漠北和西越天朝之间的关系吗?迫的双方兵戎相见,你们是要让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卷入战祸吗?” 她的话声色俱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叫一众本就被逼迫到了绝望中的侍卫们更觉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这两位漠北公主之间游移不定。 拓跋榕瑶刚刚产后的身子,本来就是体力不支,这会儿的危机感袭来,她就只是蹲在车辕上,抱着自己的肚子不住的冒冷汗。 对面的拓跋云姬却是高高在上,气势凌厉。 一众的侍卫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楚轻重。 “六公主恕罪!”一个侍卫反应最快,已经跪了下去,请罪道:“奴才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从主子差遣,不知道是八公主擅做主张,才会跟着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们有愧于我王,有愧漠北的服老族亲,愿随公主回去,单凭我王处置。” 拓跋淮安登临漠北王的宝座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之内的事情,褚浔阳等人也是这才知道。 拓跋云姬的面容冷肃,在褚浔阳等人面前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热络,只就公事公办,以她漠北公主的立场道:“榕瑶为了一己之私险些铸成大错,就算她是我漠北王庭出来的,本宫也不会是非不明的替她求情,她既然已经嫁入西越,就留有你朝中处置,本宫会代为转告王兄,希望皇帝陛下能够体谅,莫要为此而和漠北生出嫌隙。只是这些侍卫却都是身不由己,为她蒙蔽驱策,纵使他们也有罪,还请郡王爷网开一面,让我将他们带回漠北,交由王兄处置,届时——漠北一定会上呈国书,就此事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她这话说的也不算客气,甚至于要求带走那些漠北的侍卫的要求也略有过分。 但是以她的立场,却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 “小王叔以为呢?”褚琪枫侧目,递给褚易简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做主就是!”褚易简道,语气淡淡。 拓跋云姬才要松一口气,这边却见褚琪枫的目色一冷,突然开口道:“不行!” 拓跋云姬愣了一瞬。 然后才听他继续说道:“挟持陛下,这些人罪犯滔滔天,即使他们不知情,也罪无可恕,本王需要将他们全部带回京城,届时公主的话,本王会代你转告陛下,至于到底要将这些人如何处置——一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拓跋云姬以前也见过褚琪枫几次,但是印象里这位康郡王却一直都是从容温和的。 这样冷厉霸道的褚琪枫,着实叫人意外又心惊。 拓跋云姬的面色变了变。 褚浔阳看一眼还倒在拓跋榕瑶马车上的皇帝,莞尔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既然已经牵扯到了漠北王庭,就一定要过陛下的手亲自处置,云姬公主,这不是你个人颜面的问题,你能理解最好,否则的话——” 她说着,就是摇头一笑,其中意思十分分明。 且不说皇帝醒来还要不要追究此事,只就这个时候—— 维持一个强硬高杆的立场就是在为他们整个东宫立威。 拓跋云姬自然知道她无力抗衡这两兄妹,可就这样铩羽而归,她也总觉得面上无光,脸色就不由难看了几分。 褚琪枫却是不管她的犹豫,直接下了命令,“护送陛下回京!” 说完就再谁也没理,直接拉了褚浔阳上马,调转马头离开。 拓跋云姬抿着唇角,犹豫再三却是没有动作。 有人过去安置好皇帝和拓跋榕瑶,车队缓缓启程离开。 大势已去,霍罡之前的那些旧部也不再做困兽之斗,乖乖的被五花大绑了随队回京。 看着一行人离开,拓跋云姬盯着褚琪枫和褚浔阳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也还是下了命令,带着自己人离开。 等在最后一直不见动作的人是褚易简。 一直到两方面的人马都走出去好远了,他还是面沉如水的驻马不前。 他的随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小王爷,旁边埋伏的人手——” “撤了吧!”褚易简道,唇角牵起薄凉的一抹笑。 不仅仅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他也在这附近安排了暗卫准备随时硬拼。 就这样放弃,那随从还是觉得惋惜。 褚易简看着远处艳阳高照的天气,却是唇角弯起,别具深意的笑了,“东宫呵!你当这漠北八公主怎么就这么巧的及时赶到的?” 褚浔阳?褚琪枫?还是根本就是褚易安的暗中运作? 居然不动声色的把漠北人都掌握在手里了—— 就这么孤注一掷的杀了褚琪枫这兄妹俩的话—— 或许还没有留着两人在后面的惊喜更多。 那随从对他的话半懂不懂,但却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是以也就没再勉强,只就去打了安好,安排自己人撤了。 褚浔阳回程之后并没有跟着褚琪枫一起护送皇帝回宫,在城门外和桔红等人会和之后就直接去了陈赓年府上。 这几天延陵君都闭门不出在养病,见她风尘仆仆的来了,就笑了,“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东宫呢!” 说着就亲自湿了帕子递给她擦手擦脸。 褚浔阳就着把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一遍,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才不悦道:“你怎么就不问我此行的事情顺利吗?” “还用问吗?”延陵君反问,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对了,霍夫人和霍小姐本来已经离京了,可是半途却被出城进香的南河王妃撞见,又给拦截回来了。” 霍夫人和霍罡是一条心,根本什么都知道,不值得可怜。 可是霍倾儿,到底也是无辜的。 褚浔阳抿抿唇,却是强行抛开这些烦乱的心思不理—— 有些事,她不亲自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交给她来负责的。 “霍罡的家人,与我何干?既然敢动我的人?他那是活该找死!”褚浔阳的唇角微微上挑,那一抹笑容竟是隐隐带了几分邪气。 站在身后的青藤目瞪口呆。 桔红和浅绿两个则是拼命的憋着笑,整张脸都憋的通红—— 瞧瞧郡主这话说的! 她的人?她的人?她的人啊! 几个人不约而同齐齐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瞄延陵君的脸色—— 这俩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都像是本末倒置! 延陵君本来已经送到唇边的茶碗突然顿住,面上却的神色如常,一抬眼皮,泰定自若的对几个丫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是!”几人低眉顺眼的应了,竭力的不叫心里情绪外泄,有条不紊的带上门走了出去,飞快的跑了老远。 延陵君的那口茶到底也是没喝。 待到房门一被合上,他便像是立刻忍不住了一样闷着声音笑了起来,眼睛眉毛全部弯成一片,脸上表情完全的舒展开来。 这一个笑容极为真实,不同于惯常做戏时候刻意妖娆风流的姿态,而是自眼角眉梢悄然释放,看上去生动又明艳。 他这样笑着,渐渐地就有些把持不住,前仰后合,干脆笑倒在了睡榻上。 对面的褚浔阳看的莫名其妙,手里捧着一盏茶,眼神怪异的盯了他许久也没能弄明白这男人是抽的哪门子风,突然之间就不可遏止的给笑了个风情万种出来。 她看着对方的眼神,一半纠结一半嫌弃。 直到延陵君笑的眼角都挤出了几点泪花,她方才忍无可忍,一下子撂了茶碗,皱眉道:“你笑什么?” ------题外话------我说过这是正经宠文,女主宠楠竹无下限啊有木有╭(╯^╰)╮ ps:我崛起了,爆发了,终于快接近一万了,快扔月票,让我继续的勤奋下去,么么哒!还有客户端要记得签到哇! ☆、第091章 这一次,该换我来了! 茶盏倾翻在了桌上,碧色的茶汤顺着桌角流下,眼见着就要滴落在褚浔阳的裙裾上。 正在满榻打滚的延陵君便是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捞,将她带过一边,抱着一起滚落在榻上。 他的笑声一直没住,这会儿紧紧地禁锢了褚浔阳在怀,又把脸埋在她肩头继续闷声发笑。 那笑声愉悦,从胸腔里连震而出,最近距离的落在褚浔阳心口。 褚浔阳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微微一动。 但随后,还是莫名其妙,只就有些茫然的被他抱着,最后实在忍不得了,方才抬起一个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 延陵君这才勉强止住了笑声,抬头对上她困惑又带了几分薄怒的眸子。 因为刚刚笑的实在太动情,男子眼眸上面还余留着一层剔透的水汽,那里面浓厚的笑意还不曾完全消散,眸色就越发显得纯正又剔透,如是墨染的夜空一般,又被一层皎洁的月光镀上纯澈如水的一层外衣,瑰美又璀璨的叫人心惊。 褚浔阳的目光闪动,视线定格在他的眼睛上面,竟是有那么一瞬间被蛊惑了一样的错觉,怔怔的,好半天移不开视线,就只想这么一直一直的与他近距离的凝望,去慢慢窥透他这双眼睛里隐藏的更多的未知的情感和秘密。 延陵君见她眼睛发亮盯着自己,亦是心头不可遏止的微微一动。 然后,他抬手,以指尖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开口的声音里亦是带着愉悦的笑意道:“我是你的人,抑或你是我的的人,这都没什么分别,只是我们什么时候考虑一下把这个名分坐实了?” 说话间,他的喉咙间就又忍不住溢出清雅的浅笑! 就在方才,褚浔阳那一句霸气凌厉的“我的人”,真的瞬间震颤了心弦。 这女子的这般率真而毫不做作的性格,真的叫他爱到了骨子里。 纵观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了。 她聪慧、坚韧,强势霸道的外表下,每一次不经意的感情流露时又是那般深沉浓烈,强烈的冲突对比之下,让她这性格也显得那么鲜明可爱。 延陵君抱着她,眼底眉梢刚刚收敛了不少的笑意就又在这一瞬间重新弥漫,溢满整张脸庞,让他本就风流近妖的面孔看上去更加明艳惑人。 褚浔阳抬手去触他的眉峰,以指尖描绘他眉眼的轮廓,唇角带了丝浅浅的笑容,并不言语。 延陵君抱着她,又兀自闷笑了一阵,抬头瞧见她唇角戏谑弯起的那一个俏皮的弧度,忍不住的心头一动,就倾身在她唇角吻了吻,道:“发什么呆呢?问你话呢!” 褚浔阳的指尖百无聊赖的跳跃在他绝美的五官上,抿着唇角又再沉默了一阵,方才不怎么上心的开口道:“之前都已经说好了,你占了我的便宜,我都还没说怕你跑了呢!” “是么?”延陵君无奈的笑,手指蹭过她腮边,“我倒是怕你跑了的!” 褚浔阳听了这话,才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就是忍俊不禁的抿着唇角笑了起来。 延陵君却是不肯罢休,将她拢在怀里不放,又再咬着耳朵商量道:“眼下你朝中局势正乱,我总是觉得不放心,既然是早晚的,不如我们——” 那一纸婚书,虽说只是个形式,可是在没有真的拿到手之前—— 他也总还是觉得欠缺了些什么。 不仅仅是觉得对褚浔阳有所亏欠,也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放心。 褚浔阳趴伏在他胸前,绕着他肩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把玩,却是不置可否。 延陵君注视她的容颜,手指从她腮边蹭过,绕到脑后,穿插入发,手指一挑,将她满头的发丝打散。 墨发如水,泼洒而下,有淡而雅的馨香扑鼻。 延陵君笑了笑,就势拉低她的脑袋,挨着她的鼻尖蹭了蹭,语意朦胧道:“今晚不走了吧?” 褚浔阳本来都还在心猿意马的想别的事情,闻言一愣,垂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 延陵君的眸子里有一层柔柔的水波沉浮晃动,带了一种让人几乎想要沉溺一样的吸引力。 他的声音低沉又略带了几分沙哑,鼻尖摩挲着蹭在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痒痒的。 “我晚上——”褚浔阳想说什么,他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张嘴含住了她的唇瓣,吞没了她不及出口的后半句话。 气息被封锁,褚浔阳自唇齿间最后溢出的声音就恍若一声婉转的嘤咛。 他的气息笼罩,并不急进,一点一点的渲染,融入她的领地。 褚浔阳的双手压在他胸口,闭了眼,细细的回应他的这个吻。 若在之前,延陵君肯定是会克制,可是今天他的目的明显不纯。 再加上有些事情食髓知味,一旦有了第一次的尝试,心里就难免存了别的念想。 他的呼吸逐渐厚重了起来,压在褚浔阳脑后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四下里游移。 上一次因为要防范延陵老头儿,两人都有顾虑,有些感觉已经淡忘脑后,不那么清晰了。 褚浔阳本来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可是随着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肆意,慢慢的也被他撩拨起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心思。 不过想着这是在陈赓年的府上,她却突然心生郁卒,一把按住了延陵君的手道:“在你师伯这里呢!” 延陵君的唇正皴巡在她的颈边,闻言却是没有罢手的打算,语气迷迷糊糊道:“那是要去你那里吗?” 褚浔阳被他噎了一下,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延陵君的唇又蹭过来,吻了吻她的嘴角,这才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调侃道:“你看,我早就说了得要把事情给办了,现在你也知道不方便了!” 他的目光明亮,带了一点炽热的*气息,里面涌动感情就更是叫人心惊。 褚浔阳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一怒之下,干脆就一把推开了他,翻身坐起来,把散乱了一半的衣襟拢起来,冷着脸道:“你自己去寻方便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言罢就踹了一脚他横在前面的长腿,自顾就要下榻。 延陵君翻身坐起,抬臂一捞又将她拢回了怀里。 褚浔阳落在他怀里,仰头刚好对上他笑意浓郁的眸子。 彼时他亦是衣衫半敞,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和线条完美的胸膛来。 褚浔阳的面上隐隐发烫,却是半分也不服软,就是强横的直视他火样燃烧的眸子。 延陵君瞧着她这横眉怒目的样子,就更是忍不住的发笑,将她抱起来,又去吻她的唇,一边摸索着一边才又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事的,桔红她们都有分寸,不会随便放人过来的。” 在这件事上,虽然是你情我愿,但到底也还是欠了几分光明磊落。 褚浔阳越发的又再犹豫了起来。 延陵君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干脆直接一翻身,抱着她倒在了榻上,俯视下来的时候才又难掩笑意的突然问道:“你从我这偷拿的医书研习的怎样了?” 褚浔阳闻言,脸上表情一僵,随后又是恼羞成怒,迅速漫上一层可疑的红晕来。 这会儿她的心思是彻底被延陵君给拉了回来,怒目圆瞪,死死的盯着他。 延陵君见她这副气恼的表情,就更是身心愉悦的笑出声音,目光掠了掠,朝她再次被摔散了的衣襟里面斜睨了一眼,不依不饶的再次追问道:“可有哪里是看不明白的,刚好我说予你听?” 褚浔阳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脸上红成一片。 如果延陵君不提,她倒是都忘了这茬儿了。 明明是这人自己先藏私,她不过就是顺手牵羊的给收了,他却好意思这样有恃无恐的来调侃她? 褚浔阳生着闷气,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但见对方眼中戏虐神情,忽而眸子一转,也就起了以暴制暴的心思,直接眉毛一挑,含笑迎上他的视线,挑衅一般一点他肩头,嗓音婉转的反问道:“你说我看不看得明白?” 她的语气刻意放柔,尾音上挑,打着旋儿从齿间溢出,那一刻的笑容妩媚,也是极具诱惑力。 延陵君的心弦骤然一紧,心跳就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下来。 他的心口猛地一缩,想到前不久在烈焰谷,水汽迷蒙间那一个美妙又神奇的夜晚,呼吸不觉的就厚重了起来。 眼中两簇火焰燃烧,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手指就朝褚浔阳散乱的衣襟探去。 褚浔阳有些恶意的捉了他的手指,就要翻身坐起,“我还没那么笨,不用你教。” “呵——”延陵君着实是拿她这个凡事不肯服输的脾气没办法,从背后抱了她,埋首去啃她的脖子,一边软了语气诱哄道:“有些书光看是不成,总要付诸实践来验一验的!” 他的手探入衣物,掌心炽热,已然是压在褚浔阳平滑的小腹上。 褚浔阳的眸子一转,干脆就是翻身用力一扑,直接将他反按在了榻上。 她手肘压着他的胸膛,居高临时的俯视下来,容颜之间一半俏皮一半桀骜,那意思—— 却是分外明显。 延陵君瞧着她这神气,无奈的摇头一笑,却是两手一卡她的纤腰将她移到一边,然后翻身一压,将两人的位置给掉了个个儿,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一次,该换我来了!” 褚浔阳心里还不服气,还想再有动作的时候,延陵君已经眼疾手快的按住她的手,扣住她的五指吻了下去。 * 皇宫。 为了方便赶路,拓跋榕瑶给皇帝用药很重,皇帝是一直到了入夜时分才醒。 以褚易安为首的皇子皇孙们紧赶着进宫去探望,皇帝却是以身体不适为由,谁都没见就将众人打发了。 李瑞祥带着乐水几个跪在皇帝寝殿里,面有愧色一语不发。 皇帝只穿了寝衣,彼时正单手撑了额头坐在一张几案后头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奇差,灯光下,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李瑞祥一语不发,也不做无用的解释,只是一动不动的跪着,等着皇帝的裁决。 皇帝兀自坐了许久,最后才语气森冷的开口道:“荣妃呢?” “回禀皇上,康郡王已经做主把娘娘送回了寝宫,命人看管起来了,只等皇上下旨处置了。”李瑞祥回道,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皇帝听了,却又再度沉默了下来。 乐水到底是没有李瑞祥那样的耐力,见他久不言语,终于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一眼。 也是不巧,适逢老僧入定了一样的皇帝骤然睁开眼。 他的目光浑浊,却带着叫人一眼窥测不透的幽暗光芒,吓的乐水心里一抖,赶忙尽量将头垂的更低。 皇帝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单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 “来人,伺候皇上更衣,备辇车!”李瑞祥爬起来,一边快走过去搀扶皇帝,一边有条不紊的吩咐。 皇帝没有拒绝他递过去的手,由他搀扶着进了内殿。 几名宫婢鱼贯而入,手脚麻利的伺候他穿戴妥当,然后李瑞祥就扶了皇帝的手出门。 去的—— 自然就是拓跋榕瑶那里。 彼时那宫殿内外已经被御林军围的密不透风,见到皇帝銮驾到了,侍卫们赶紧开门让路。 李瑞祥扶着皇帝的手下了辇车,身边就只带了另外两名心腹的侍卫就径自进了院子。 一路通行无阻的进了正殿。 彼时那殿中冷寂,偌大的宫殿当中就只有拓跋榕瑶一人。 她孤身坐在大殿当中的金砖上,因为生产过后的身子并没有仔细调理,又长途跋涉这一番折腾,这会儿裙摆后面又印染了淅淅沥沥的血水出来。 她自己却像是全无所察一样,只是面色惨白,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 听闻皇帝过来的脚步声,她的眼珠子一转,看过去一眼,但是看到皇帝进来—— 那神情也是十分木然。 皇帝沉着脸走过去,在她跟前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冷飕飕的盯着她。 久居上位者,皇帝身上的气势本来就比其他人更盛,更遑论此时他有意施压,那样的压力,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就连心如死灰的拓跋榕瑶也不能。 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烦躁的情绪,拓跋榕瑶缓缓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凄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臣妾让皇上失望了,没能达到皇上预期的效果,臣妾现在是罪无可赦了吧?”拓跋榕瑶的声音虚弱又透着沙哑,话一出口,她却是忍不住凄惶的笑了出来,直笑的泪花四溅。 皇帝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的盯着她。 “臣妾这得是要有多蠢,才会相信自己能制得住您?”拓跋榕瑶也不管他,只就自嘲的继续说道:“且不说您的身边暗中会有多少高手护卫,只就在李总管的眼皮子底下,我怎么就敢以为我能顺利的挟持了您出宫?说到底,这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您自己使的一出苦肉计罢了,我蠢!我真是太蠢了!” 真要算起来,拓跋榕瑶其实也不算太笨。 本来因为她和霍罡之间的算计也是步步到位,她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真的得逞了,乃至于直到褚易简和褚琪枫兄妹一起截住了她,她都还不曾怀疑过什么,却是在回程的途中突然想通了—— 就算她的计划再如何的周到细密,她又凭什么能制得住皇帝? 尤其是从头到尾褚琪枫在处理此事的态度上—— 他虽然纵容了褚浔阳向霍罡寻仇,但是那一趟差事走下来,却完全像是在作秀,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忠君爱国的角色,凡事都把皇帝摆在首位。 如果那个时候皇帝真的是被自己制住了,又或是他真的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褚琪枫那些人又何须如此? 所以—— 事情的真相就只有一种—— 那就是皇帝根本就没有事,他只是刻意的配合自己做了一场戏,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已。 当她想通了这一切的时候,拓跋榕瑶才真是心如死灰,放弃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 已经没有必要了,皇帝根本就不可能放过她! “你怨不得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咎由自取!”皇帝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他的视线森凉而冷酷的盯着拓跋榕瑶,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这一生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的女人,他的妃子,竟是不洁之身,光明正大的给他戴了绿帽子。 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就恨不能直接将这个可恶的女人给掐死。 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就便宜了她,于是设计她动了胎气早产,同时刻意将此事透露出去,叫人把消息传回了漠北。 他在赌,赌拓跋淮安或许会惦念旧情,前来接应拓跋榕瑶。 那么届时,他不仅能替自己一雪前耻,更能一箭双雕的把整个漠北收入囊中。 为了布局,他不惜以身犯险,逼的拓跋榕瑶走投无路,铤而走险。 他的算计本来已经步步到位了,却不曾想最后功亏一篑—— 最后关头出现的人并非拓跋淮安,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拓跋云姬。 无功而返,这一刻他就更是胸中郁结,把所有怒气都带到了拓跋榕瑶身上。 拓跋榕瑶在想通了他的意图之后早就不想着挣扎求生了,只就闭上眼,凄惶一笑,“当初臣妾是年纪小不懂事,铸下大错就无从弥补了,可是自从臣妾入宫以来却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皇上,再不曾动过额外的心思,皇上你明知道我腹中怀着的是你的骨血,就因为我曾是不洁之身,就这样狠心绝情,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狠手杀害吗?” 话到最后,她的语气突然转为凄厉。 皇帝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讽笑,却是全无动容,“朕的儿孙满堂,不需要那么个血统不纯的孽种,你当如入宫的时候当真是无所企图吗?这话说出来,你以为朕会相信?若不是朝廷和你漠北的关系早先就恶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会安分守己的蛰伏了这么久?” 拓跋榕瑶当初入宫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只是因为后来皇帝直接就动了拿下漠北的心思,还和拓跋淮安之间闹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拓跋榕瑶这枚事先埋藏好的棋子也就失去了她原有的价值罢了。 皇帝和她之间说话,自是不留余地。 拓跋榕瑶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心虚的没能说出话来。 “朕的身边不养废物,既然你连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皇帝的视线从她面上移开,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进了外面冰冷一片的夜色里,一面冷声吩咐道:“处理干净吧!” “是!”随行的两名侍卫领命,留下来处理后事。 李瑞祥则是跟着皇帝一起往外走。 “对外的消息你是怎么说的?”皇帝边走边问。 “皇上被掳劫离宫的事就只有太子殿下和几位参与搜救的王爷知道真相,朝臣那里只说是闹了刺客,让您受惊才没去早朝。”李瑞祥道:“太子殿下都有分寸,已经对各位王爷交代了下去,不准任何人将此事的风声外泄,至于荣妃这里——她是产后血崩而亡的!” 皇帝被自己的妃子掳劫出宫,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必须掩埋。 李瑞祥办事向来稳妥,皇帝也不多问。 待到回了皇帝的寝宫,李瑞祥才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皇上,荣妃的事情不宜公开,这样一来霍罡的家眷那里恐怕是——” 拓跋榕瑶和霍罡连成一气,一旦追究了霍罡的罪名,少不得又要惹人猜疑。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有准备,并没有让自己的性命受到这两人的威胁,但总归也还是气不过的。 “而且奴才已经查过了,浔阳郡主之所以对霍罡穷追猛打,是因为当初郡主在楚州遇险也是被霍罡算计,再有年初罗毅罗大人的事,好像也是——”李瑞祥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一禀明。 皇帝眼中杀意弥漫。 他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最后却是狠狠地闭了下眼,理智的歇了心思,不耐烦道:“不过就是一家子妇孺,先留着吧!” 不急在一时,他想要谁死,有的是办法。 ------题外话------ 嗯,我们大延陵重要找回场子反扑了,宝贝儿掏月票庆祝哇,这月票榜的尾巴我抓的真是一直在挑战心跳呜~又到了我不擅长的戏码了,于是今天又没一万,继续记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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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浔阳也没忌讳,直接上了他的辇车。 李维一挥手,带着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调转方向离开。 褚浔阳上了车,见到风连晟身上盖了条薄毯侧卧在榻上,只将那坐榻留了不大的一角出来,便是语气不善的开口道:“太子殿下您是装病,本宫却是真的有伤在身,再加之又是你主动相邀,这样的场合之下——” 她说着,就略带嘲讽的扫了眼风连晟身下的那张坐榻道:“您是不是该给本宫腾个地方?” 这几天都窝在别院里装病避风头,风连晟本来就被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都还没找到地方撒,被她在言语之间一挤兑,顿时就胸闷气短了起来,本来略略发白的脸色就整个儿转黑。 褚浔阳却不自觉,仍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着他。 行走间这辇车略略摇曳了几分。 即使心里的火气再盛,风连晟到底也是自诩很有风度的男人,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不得不压下脾气,冷着脸坐直了身子,把大半张坐榻让出来。 褚浔阳也不客气,移步过去,大大方方的落座。 风连晟横眉冷对,只拿眼角的余光看她,语气不善的直接就开口说道:“前天夜里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本宫一个交代了?” “交代?什么交代?”褚浔阳反问,却是不以为然,“我叫人开辟密道从驿馆里弄出出去的是六皇子殿下,而且他也已经为了此事亲自去找过我了,现在怎么都轮不到太子殿下您来对我兴师问罪的吧?据我所知,您和您那位六弟,可没这么深厚的交情!” 风连晟遇刺,乃至于整个驿馆被焚,都不过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为了借故从西越朝中这场变故中撇清了开去。 皇帝被劫,京中动乱。 他一个他国太子,身为客人,不闻不问,说不过去,可如果掺合进去—— 又唯恐会有后患。 所以就再没有什么会比直接置身事外来的更合适了。 风连晟听了她的话,眼底神色就越发冷凝了几分,咬牙道:“果然是你!” 褚浔阳挑眉,半分也不心虚的回望他。 风连晟直视他的目光,袖子底下的手指手握成拳,盯了她半晌,最后却是怒极反笑,道:“如果不是霍罡病急乱投医,被皇帝的密探策动去勾结了荣妃,你原来的打算就是利用老六来促成他此次的罪名了是不是?” 六皇子在西越这里没有根基,就算有暗卫跟随他秘密潜入京城,但要在驿馆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开辟出一条密道将他偷走——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说出去,皇帝也不会信。 所以此时一旦追究,就一定是认定了他有内应。 届时褚浔阳只需要略是手段将霍罡推出去,坐实了霍罡和六皇子联合勾结的罪名,霍罡就在劫难逃。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会出手,乱了她后面的计划。 有了拓跋榕瑶配合,反而在最后关头将南华六皇子给撇清了开去。 思及此处,风连晟就忍不住的浑身冒冷汗—— 试想当时如果真让褚浔阳拿六皇子做了磨刀石,六皇子一旦脱逃,那就是明晃晃的打了两国皇帝的脸,他也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丫头,但凡出手就都是大手笔。 风连晟想来就恨的牙根痒痒,隐忍之余,额角的青筋都在一突一突的跳跃不止。 “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往我的跟前凑!”褚浔阳道,淡漠的移开了视线。 这人在宫宴上煽风点火,虽然没存杀人见血的心思,但也着实是够可恨的了。 在这件事上,风连晟自知理亏,咬着牙,一时却是没说什么。 褚浔阳等了片刻,见他的面色稍稍平和了几分下来,方才莞尔笑道:“这件事都已经时过境迁了,你来寻本宫,肯定不会是专门为了此事,本宫的时间有限,你有话就索性都一次说了吧!” 风连晟闻言,定了定神,飞快的整理好思绪,重新正襟危坐,冷声道:“你西越皇室的家务事,本宫不想趟浑水!” 这个人的眼力,倒是毒的很! 褚浔阳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挑高了眉头看他,“所以呢?” 这会儿风连晟的目光亦是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的确是姿色不俗的一张脸,也不知道内里心思是转了多少遍,忽而倾身往前,于唇角勾了一抹笑,缓和了语气道:“本宫此行的目的郡主也十分清楚,眼下只有尽快促成此事,本宫方可全身而退。” 此次他来,说是议和,说白了也就一件事—— 以一场无关痛痒的联姻作交换,拿回长水郡的五座城池,替南华一国挽回声誉。 而现在—— 他求娶的折子已经上呈到了皇帝那里,要促成他此次的差事—— 也就只能是早早迎了褚浔阳回朝了。 褚浔阳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不防的就一声笑了出来,目光微凉看着他道:“你要做什么,犯不着来和本宫商量,悉听尊便就好!” 这人,居然又把她给算计上了! 褚浔阳的心中不悦,身子往后略略一退,刚要叫停—— 外面却听见有人语气不善的大声道:“都让开,本王和皇兄有话要说!” 这个声音,褚浔阳自是分辨的清,是南华六皇子风煦。 风连晟的眼中精光一闪,终于一扫之前的阴霾之色,而多了几分得意。 褚浔阳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道:“怎么?你利用我?” 风连晟扬眉,却是但笑不语,顺势抬手弹了下她肩头的衣物。 这辇车上的坐榻不算小,两人分别坐在这坐榻两头,其实中间也隔了不算太近的距离,可是他这样刻意倾身过来的时候,还是凑成了一个略显暧昧的角度,倒映在了那幔帐之上。 风连晟不语,就算是默认。 下一刻,他便是往后一仰,又靠回了身后软枕上,做出一副重伤在身的姿态。 褚浔阳也没和他动怒,只就冷眼看着他。 这一来一去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外面李维已经恭敬的将帷幔掀起,禀报道:“殿下,六点下求见!” 幔帐掀开,现出里面榻上相对而坐的男女。 六皇子风煦的眼中瞬时激起极大的怒火,打马就要上前,一边怒不可遏的嘶声道:“褚浔阳,你还敢出现!” 隔着也不过就是两天前的事情,他面上被褚浔阳甩出来淤青和伤痕都还没来得及消褪,再加上最后方氏出手也没容情,这会儿后颈那里还像是快要断裂了一样,一直在隐隐的发疼。 这一刻,六皇子和出浔阳之间就是“仇人见面”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眼见着他张牙舞爪的就要冲上来。 风连晟一个威严十足的眼波横过去。 完全没等桔红等人出手,李维已经手臂一横,将他拦了下来。 六皇子的去路被阻,一时微愣。 辇车上的风连晟靠在那里,明明的摆了一副重伤之下极为虚弱的姿态,却是面色阴沉,满面的煞气,冷声道:“六弟,注意你的身份,说话注意一点!” 六皇子目光喷火一样死死的盯着两人,哪里是能被劝住的,脱口就道:“皇兄你昏头了吧?居然维护起这个心思歹毒的丫头来了?分明就是她在搞鬼,险些的就害的我们——” 他的话音未落,风连晟应彻底变了脸,横眉怒目的斥责道:“本宫的话你没听见吗?堂堂一国皇子,跑到大街上来肆意叫嚣?你是要丢尽我南华朝廷的脸面才肯罢休吗?还有本宫身边坐着的可是浔阳郡主,你再要狂妄无礼,口出妄言,就休怪本宫这个做兄长的对你不客气!” 六皇子惊闻此言,脸上表情一时间就变了几变,神情古怪的打量起风风连晟来。 他们兄弟之间虽然背地里一直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可现在一起沦落西越的帝京,本该是同仇敌忾的时候。 现在风连晟重伤之下还连夜出来私会褚浔阳不说,更是完全摒弃原则的一再出言维护—— 自己的这三哥虽然有时候会急功近利莽撞了一些,却不是全无脑子。 六皇子的思绪飞快一转,目光自两人身上一掠,忽而便是心下一沉,生出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风连晟不是不明是非,他这是在不遗余力的想要拉拢褚浔阳。 一旦促成了他和西越东宫的联姻,让他得了西越皇族的支持,那么他的太子之位就会更加稳固。 六皇子心中瞬时掀起惊涛骇浪,脸上怒色就越发明显了起来,嘲讽的冷笑道:“怎么,皇兄你这是冲冠一怒,被这丫头搅和的昏了头了?你倒是不计前嫌,凡事都肯妥协,那也得要人家领情才好,可别是不遗余力的卖力讨好,最后却得个竹篮打水的下场,得不偿失!” 风连晟未必就是看上了褚浔阳这个狠毒的丫头,但她那个身份的本身却是极具诱惑力的。 且不说是风连晟,就是六皇子自己—— 如果现在有人肯于对他抛出这样的有而来—— 让他不计前嫌的迎娶褚浔阳,他也会咬牙答应。 一点私仇而已,即使再如何的咽不下这口气,但真要和万里江山比起来,那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现在,他最怕就是风连晟真能得逞。 “本宫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风连晟却是全然不为所动的别过眼去,语气冷漠,“你有什么话都等回去再说,本宫现在要先送郡主回府。” “你——”六皇子心中一怒,眼中神色就越发是充满了仇视。 褚浔阳自始至终都事不关己的看着这两兄弟斗嘴,到了这会儿也算是耐性耗尽了。 她一拍裙子起身,就往车辕边上走去。 桔红和浅绿赶忙过来,一左一右的扶了她的手。 风连晟虽未阻拦,目光却是一直动也不动的胶着在她的背影上。 一见到褚浔阳下了车,六皇子心里的积压的怒气就更是按耐不住,下意识的就要打马过去,却被李维尽职尽责的给挡了回去。 “郡主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些!”最后,风连晟才看着褚浔阳的背影开口,语气平和,明显带了几分关切。 褚浔阳的嘴角扯了一下,回头,冲他冷然的勾了勾唇角,然后却是连一声回应也没给,直接就转身上了后面自家的马车。 六皇子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心里情绪就越发的愤恨和不甘。 “你不是来寻本宫的?本宫现在得空了,有话回去说吧!”这边风连晟已经语气不善的开口。 “皇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要借势西越的如意算盘虽然打的好,可你耳聪目明,难道没听过此间传言?别的都还好说,怕就怕是利欲熏心,最后会给自己娶了一顶现成的绿帽子回去,届时你自己丢脸还是小事,再惹了父皇和母后脸上无光,只怕你会得不偿失。”六皇子道,语气讥讽,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完就是冷哼一声,转身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侍卫离开。 风连晟目送他的背影,脸上表情却无半分变化,直到他走的远了,才挥手示意李维放下幔帐,带着车队继续往前行去。 几拨人相继离去,前一刻还拥堵不堪的街道上瞬时就冷清了起来。 夜风卷着枯叶翻卷而过,带起满地萧索。 斜对面不远的巷子口,有人衣衫猎猎,在这凄冷的夜风中舞出一片如火浓烈的风景。 “殿下,连晟太子要出招了。”一名灰衣的仆从满面忧虑,看着前面已经一片空旷的街道,“您看这要怎么办?” “怎么办?”风邑的语气很淡,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散漫的笑意,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子,唇角牵起一抹笑,“总归一切都还得听君玉他自己的主意,旁人再多关注,也只是瞎操心!” “可是他把主意打到了浔阳郡主身上,荣家少主那里——”那灰衣仆从却是十分焦虑。 谁都看的出来,延陵君的所有心思都放在褚浔阳的身上。 风连晟对症下药,真要把他逼急了,谁都不能预料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早呢,看着吧!”风邑却是全无半分忧虑,闲闲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往那巷子深处走去。 * 褚浔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随意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出神。 桔红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想起方才的事还是满心忧虑,忍不住道:“郡主,这南华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样明显是不安好心,您——” 万一风连晟直接再去找上皇帝要求赐婚,或是外面闹出什么流言蜚语传到了延陵君的耳朵里,这两者的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他的脑子又没有坏掉,自是不会做蠢事的,你去替他操那份心做什么?”褚浔阳接过杯子抿了口茶,却似是半点也没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风连晟打的什么主意她很清楚,虽然这种被人算计,被人拿来做垫脚石的感觉很不好,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情去和那人计较什么。 她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要压在别的地方。 几个丫头却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的互相对望了一眼,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褚浔阳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看了许久,最后却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这几天褚琪炎都在做什么?” 桔红愣了一下,方才回道:“褚灵韵暴毙,南河王府这几天都在关起门来办丧事。” 褚灵韵早就被皇帝下令废了封号,再加上这一次她出事的本身又有太多的隐情掺杂其中,她的身后事,南河王府肯定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办,草草下葬也就是了。 褚浔阳心中思忖着,却是半晌没有接茬。 “郡主?您怎么了?”桔红忍不住问道。 “我总觉得褚琪炎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褚浔阳道,一回头,看向远处高悬于夜空的月亮。 马上就到中秋了。 桔红见她鲜有的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心里也不由的跟着重视了起来,为难道:“这几天南河王世子几乎足不出户,但他手下的关系网本就十分复杂,他手下人的行踪却不是能够完全掌握的。” “算了!”褚浔阳也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只就略一抬手,“先回府去吧!” 褚琪炎,褚琪炎! 其他的任何人都可以暂时抛开不理,却唯有这个人是不得不防的。 他现在在做什么?又是在谋划什么? 彻底摒弃了褚灵韵,这已经是他给出的一个讯号,说明他是已经开始孤注一掷的在筹谋计划他的大事了。 褚灵韵这种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作用的棋子,早早的丢了,日后还能少些负担。 * 皇帝回朝以后,此次事件的风声就在一夕之间被大风吹了个一干二净。 三日之后。 中秋,国宴。 午后褚浔阳带着婢女进宫赴宴,在宫门口就接受到无数道炽热目光的审视和打量。 桔红几个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就神色恼怒。 只奈何褚浔阳没事人似的,只就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几个丫头也只能按耐不动。 褚月歆跟在后面,落后了一小段距离,也是假装什么感觉不到,微垂了眼眸快步往前走。 待到两人换乘了软轿,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离了那些光怪陆离的视线,青藤才满腹怨气的掀开轿帘一角,对褚浔阳抱怨道:“郡主,都是南华的六皇子在暗中作祟,散播了流言出去,把那天晚上您和南华太子同行的事情大肆渲染,这几天你没出门,是不知道,外面现在闹的尽人皆知,南华太子上书求娶您的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 所谓的三人成虎,这外面的风声闹的越大,将来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保不准皇帝就会顺水推舟。 提及此事,桔红和浅绿的脸色也都明显的阴沉下来。 “不管你们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也就是了!”褚浔阳道,去是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只就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几个丫头见她这样,也着实是无计可施,只能悻悻的住了嘴。 为了方便晚上赏月,这天的宴会直接就摆在御花园里。 到了地方,褚浔阳和褚月歆先后下了轿子,就心照不宣的分道扬镳,各走一路。 这会儿离着开宴的时辰还早,花园里三三两两的命妇小姐们聚在一处说笑。 见到褚浔阳和褚月歆的轿子到了,马上又有不少人侧目看过来,被众多居心不良的视线洗礼,几个丫头又都忍不住的黑了脸。 褚浔阳并没有往人群里去,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旁边的花园。 这边本来就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几位闺秀就迎着褚月歆来了,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打趣询问着消息。 “之前就听说南华太子多次登门拜访咱们太子殿下,该不会那时候就是冲着浔阳郡主去的吧?”礼部侍郎家里的孔小姐掩着帕子问道,语气里一半是打趣,另一半又有些难掩的酸味儿。 虽说谁都不想背井离乡的远嫁,但是嫁了一国太子,那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看八成就是了。”另一位李小姐凑上来,也跟着附和,意味深长的看了褚月歆一眼道:“要不都说是浔阳郡主有福气呢,待字闺中的时候得咱们太子殿下的欢心宠爱,连婚事都不同凡响,一旦此事促成,日后她又是一飞冲天,那不就是一国之母吗?” “谁说不是么!”孔小姐接口道,说着就是眼珠子一转,上前拽了褚月歆袖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二郡主,之前不是还有人说浔阳郡主和延陵大人情投意合吗?怎么现在又要和南华太子议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月歆皱着眉头,神情不悦的小声道:“各位小姐慎言,此事我父亲并不曾亲口承认,那便就都是谣传,你们这样败坏浔阳的名声,若是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她的语气不严厉,神色之间也全无气势。 几位小姐对她也就是看着一个身份,所以才客气几分,倒是谁也没把她的劝诫当回事,只是听她提及褚易安,心里却是不敢大意,再看她这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也都觉得索然无味,纷纷散了开去。 待到这些人散去了,她身边跟着大丫鬟如水才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现在外面传成那样,到时候就算是皇上和太子殿下想要弹压都未必压得住,方才几位小姐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浔阳郡主真的远嫁了——就算她在那边的位份再高又怎样?咱们府里,就只有郡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了!” 褚月歆身边原来的丫鬟因为撞破庆妃的丑事被处死了,这如水是最近才提上来的,为了讨好主子,也算是不遗余力了。 褚月歆的心里对褚浔阳早就颇多微词,倒也没有斥责她,闻言却也不过冷嗤了一声,道:“不管她要嫁给谁,迟早都是要出府的,本宫去和她争个什么劲儿?” 如水一直都知道她对褚浔阳不满,却没有想到她对这件事居然这样的不上心,正在诧异的时候,一面又是一阵香风袭来。 褚月歆赶忙收摄心神,抬头,却见盛装打扮的郑嫣在婢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走了过来。 郑铎因为带兵平定长顺藩而受了皇帝嘉奖,郑家也跟着很是风光了一阵,所以郑嫣也大有跟着水涨船高之势,脸上神采飞扬。 “郡主吉祥!”郑嫣走过来屈膝行礼,神态之间倒是十分热情的。 “郑小姐!”褚月歆温柔一笑,和她颔首致意。 郑嫣四下里看了看,就道:“郡主也是一个人吗?正好我也是一个人,这里人多闹腾的很,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褚月歆的性子沉闷,在外面没什么朋友,郑嫣会主动找上她来,绝非偶然。 她看着对方笑容洋溢的脸庞,心里暗忖片刻,便是有些腼腆的点头应道:“好!” 郑嫣一笑,眼中光影一闪,然后便和她热络的攀谈着往旁边的园子里行去。 褚浔阳之前所有的也正是这条路,褚月歆只佯装不察,一边听郑嫣说着话儿,一边赏景往前走。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突然就听郑嫣咦了一声,指着远处一条掩映在花丛中间的小径道:“那边儿——好像是浔阳郡主和霍小姐吧!” 褚月歆原还以为褚浔阳来这边要见的人会是延陵君,却没想到会撞见她和霍倾儿在一起。 那边两人也不知道是偶遇还是已经攀谈了有一段时间了,总之褚月歆看过去的时候,就刚好是霍倾儿错开褚浔阳的身边,使劲低垂着脑袋朝这边快步行来。 褚浔阳站在原地却是没动,紧跟着又继续往前走去。 去御花园就只有这一条路,霍倾儿走的很急,不可避免就和两人打了个照面。 彼时她正埋头走的很快,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骤然抬头见到是郑嫣和褚月歆—— 她和郑嫣之间早就成仇,便是一声不吭的错过两人身边,神情略显狼狈的快步离开了。 “霍小姐的眼圈怎么红了?”郑嫣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困惑的呢喃。 褚月歆却是只在心里盘算,并没有接茬。 待到月亮从西边的天空缓缓显露出来,御花园里的宴会也差不多要摆开了,四下里散步的人们成群结队的往回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很有些节日里喜庆的气氛。 就在所有人都不及防备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丫鬟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这夜色的宁静。 ------题外话------ 磨刀霍霍,我继续努力努力的下黑手!你们有月票的也不要手软,使劲扔吧~ ps:然后据说今天我更的早,或许大概也许可能基本上会有二更吧…… ☆、第093章 中秋杀人夜(二更) 天空中的月色似乎都被这凄厉的尖叫声撕裂成了两半。 所有人的步子都跟着冻结住了一般,整个御花园中虽然人头攒动,却是静的没有半点人声。 “啊——”片刻之后,那尖锐又带着无限恐惧的女声才又再次响起,“死——死人!那里——那里好像有死人!”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早已经软了腿,跪伏在地,脸色惨白,神色惶恐的指着远处乱莲丛中的某一处。 眼下八月,荷花已经开败了,叶子却还十分繁盛。 碧色的的荷叶铺开大半个湖面,再加上又是在晚上,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并不十分清楚,但是月色反衬下,却能清楚的看到那荷叶掩映间有珠玉宝石一类首饰上面反射出来的微光。 那里—— 半掩藏在荷叶丛中,似乎—— 是一个人! 离的湖边稍近的几位命妇小姐齐刷刷的软了脚,脸色苍白的连连后退。 “那——那是谁?”有人捂着胸口,颤抖道。 哪怕这里的人再多,骤然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叫人心里发寒。 混在人群里的褚月歆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眼底忽而闪过一抹幽光,恍然间似是有些明白了过来。 湖边乱成一片,没有管事的太监或者嬷嬷在场,一时间倒是谁都没有什么动作,只就满心疑虑的看着漂浮在荷塘里尸首。 因为是十五满月,下看之下可以分辨,那是一具面朝下,漂浮在水面上的女子尸首,身上穿一套素色的长裙,暂且看不清面目,但只就着发间饰物的光彩来看,应该绝不是没有身份的宫女或是哪家的丫鬟。 “她——她头上的那宝石簪子,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里静默的时间太久,终于有人发现了端倪。 孔小姐把身子缩在孔夫人的怀里,只拿眼角的余光往那湖面上瞟了一眼,立刻就又恐惧的再次闭上眼睛,身子瑟瑟发抖。 “我好像也见过的!”她一开口,马上也有人像是被勾起了记忆,突然有人惊呼道:“好像是霍小姐,傍晚那会儿在花园里遇到她,她好像就戴了一支红宝石的簪子。” 她的话音未落,已经四处寻了一圈都没能找见霍倾儿的霍夫人已经闻讯赶来,本来就是脚步不稳,跌跌撞撞的刚走到近前,惊闻此言,就赶忙排开人群扑了过来。 远远的看一眼漂浮在荷花塘里的女尸,霍夫人顿时就面无血色,本来心里还揣了几分希望,这一刻却是完全绝望。 “啊——”她哀嚎一声,直接就扑倒在了岸边。 “倾儿!倾儿!”霍夫人哭的哀痛,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里发紧。 缓过一口气来,她便是不管不顾的直接朝那湖面扑去。 “夫人!”随她进宫来的洪妈妈赶忙一步上前将她拖住。 奈何她扑腾的力气太大,竟然险些将洪妈妈也一并带着跌进那湖水里。 “夫人,夫人您冷静点,冷静点啊!”洪妈妈惊恐的尖声尖叫,抱住她的腰身,用力的将她往回拽。 罗国公夫人在旁看着,赶忙吩咐自己自己身边的人过去帮忙,暂且将霍夫人按住。 霍夫人嚎啕着,死死扒着湖边的石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却是久久不绝。 霍罡罪犯滔天,她自知自己和霍倾儿也都跟着一起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但皇帝因为有顾虑才暂且没动她们母女,这样的情况向她们母女两个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但她也是相当精明的一个人—— 就是因为皇帝有所顾忌,害怕有不利的传言流散出去,所以她就抓住了这个弱点,并没有选择回乡避难,而是硬着头皮留在了京城,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一旦出京,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皇帝要杀她们母女就再无顾虑了。 可是在这里,他一旦肆意动手,保不准就会惹来朝臣百姓的猜忌。 今天的这个宫宴,她带了霍倾儿来,也就是因为笃定了这一点—— 只要皇帝一天不挑明了立场,他们就不能心虚,一定还要留在这个圈子里,因为皇帝对外也只是宣称霍罡是因为那场重病一直未曾治愈才亡故的。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就是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竟然就这样莫名葬送了女儿的性命。 霍夫人悲痛欲绝,哭的近乎虚脱,到了后面,声音都近乎沙哑了起来。 自罗皇后故去之后,中宫之位就一直空悬。 这会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是德妃。 德妃来的时候也只是听说有人落水,惊动了赴宴的客人,是过来了这边才又被告知,遇害的可能是霍家小姐,顿时就觉得棘手。 “娘娘!”众人见她被拥簇着过来,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赶忙给她让路行礼。 德妃神色凝重的一路匆匆行来,先是远远的看一眼漂浮在水上的尸首,这才面沉如水水的走过去扒在湖边的霍夫人身边,道:“先扶霍夫人起来,这人都还没捞上来呢,怎么就知道是霍小姐?还让霍夫人哭的这样伤心!” 她身边的宫女马上走过去几个,帮着一起把哭的虚软的霍夫人搀扶起来。 “有人认得那衣物和首饰的娘娘!”旁边一位命妇小声说道。 今日入宫赴宴,又是个喜庆团圆的日子,所有人的小姐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霍倾儿却因为霍罡才刚刚故去,只能穿素服。 虽然人还没捞上来,再有霍夫人凭借背影的指认,估计也是*不离十了。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捞上来!”德妃定了定神,面有怒色的扫视一眼跟来的侍卫和内侍们。 “都被下水,这水里污泥很厚,容易陷进去。”一名经验老道的内侍赶忙拦下将要下水去打捞尸首的侍卫,道:“娘娘稍等,等老奴去取工具来!” 德妃略一点头,他便是小跑着赶紧的去了。 “倾儿!倾儿!”这边霍夫人哭的已然是没了力气,只是目光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水面,口中哀痛的不住呢喃霍倾儿的名字。 先是死了夫君,紧跟着又没了女儿。 对谁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 在场的女眷,有心肠软的,看着她那绝望哀戚的表情,都忍不住捏了帕子拭眼泪。 德妃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转而对周围的人询问道:“事发之后没人见过霍小姐吗?这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就算是天黑了,有人落水,其他人怎么也没听到动静早些过来看看吗?” “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刚刚准备要返回宴上的时候才有人突然发现这里出事了!”孔夫人道,不住的轻拍着孔小姐的后背安抚。 本来已经哭的神志不清的霍夫人闻言,突然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猛地一个机灵。 “夫人!”洪妈妈吓了一跳,才要去拉她,她却已经跌跌撞撞的两步奔到了德妃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孔,坚定又愤恨的说道:“娘娘您要替臣妇做主,倾儿她不会亡故落水的,她一定是被人害了!娘娘,您要找出真凶,替我女儿主持公道啊!” 她说着,眼泪就再次奔涌而出,又软在了地上。 德妃的心里烦闷,又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就是目色一冷,扫视了一眼周遭围观的人群道:“下午进宫之后你们有谁是和霍小姐一道儿的?有谁是最后见过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霍罡的事,霍倾儿这段时间倍受打击,又被霍夫人给禁足关在了家里一段时间,再不是过往时候那个活泛开朗的性子了。 下午进宫之后,见过她的人不少,但若要说是又过交集的,就不好寻了。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郑嫣突然往前挪了一小步,但随后却又像是欲言又止的想要退回去。 奈何德妃的目光锐利,已经发现了她,问道:“郑小姐有话说?” “没!”郑嫣似是吓的一抖,赶忙矢口否认。 霍夫人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视线雪亮如刀般直刺在她身上,尖声道:“你知道什么?是你害了我的女儿?是你做的是不是?” 她说着,就已经怒不可遏的扑了过去,双手死死的卡住郑嫣的肩膀,眼睛猩红的大力摇晃,“你们郑家怀恨在心,是你们害了我的女儿,是你做的是不是?是不是?” 此时的霍夫人已经处于半癫狂的状态,两只手如是铁钳子一样,直掐的郑嫣眼泪就滚了下来。 霍夫人犹且觉得不解恨,抬手又要去掐她的脖子。 郑嫣的婢女忍无可忍的扑过去,一边试图拉开霍夫人的手,一边大声嚷道:“你放开我家小姐,这和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整个傍晚我家小姐都和东宫的二郡主在一起,二郡主可以作证,谁知道霍小姐她是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霍夫人痛失爱女,这个时候去是一句话的解释也听不进去,两手直抓的郑嫣眼泪汪汪。 “你放手,你快放手!”郑嫣的婢女护主心切,干错一口咬在了霍夫人的手背上。 霍夫人却像是全无知觉一般,一把挥开了她,仍是抓着郑嫣不肯松手。 那婢女被她推倒在地,无计可施之下,目光往人群里一扫,突然爬过去,拽住了褚月歆的裙子,求道:“二郡主,二郡主您倒是说句话啊?你告诉霍夫人,霍小姐的事和我家小姐无关,从傍晚的时候起,您不就和我家小姐一直在一起的吗?那会儿在花园里的确是撞见了霍小姐和浔阳郡主,可大家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就散了啊!” 那婢女看似慌不择路,拽着褚月歆的裙子不住的哀求。 褚月歆别她拽的身子一个踉跄,却是目光局促而闪躲,咬着嘴唇没吭声。 正抓着郑嫣死命摇晃的霍夫人是在听到“浔阳郡主”这四个字的时候才如遭雷击,突然止了动作。 郑嫣就势一把推开了她,满面委屈的往后避开了两步。 霍夫人面上神色恍惚,脑中却有了另外的一个念头在叫嚣咆哮—— 褚浔阳!褚浔阳!褚浔阳! 难道不是郑嫣,而是褚浔阳吗? 郑嫣虽然曾经参与设计过霍倾儿,但两家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是褚浔阳—— 她将霍罡痛恨成了那样,直接就叫自家老爷死无葬身之地了,如果说她还要迁怒,再来祸害自己母女两个—— 这,简直是再也顺理成章不过了的! 霍夫人想着,心里就是冷成了一片。 德妃更是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儿怎么又和褚浔阳扯上了关系了? 事情扑朔迷离,似乎越发的棘手了。 德妃面上神情冷肃,看向了褚月歆道:“浔阳郡主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哪怕只是看在褚易安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蠢到上来就要对褚浔阳兴师问罪。 “我——”褚月歆咬着嘴唇,神色之间一阵为难,支支吾吾了一阵,方才在德妃等人一再逼视的目光下略有无奈的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进宫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一直和郑小姐在一处,浔阳——她大概去了别处逛园子了吧!” 她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字的渲染夸张也没有,即使褚易安也追究不出她半点的不是来。 褚月歆说着,就紧皱着眉头微垂了眼睛。 德妃的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得知此事很有可能是褚浔阳所谓,霍夫人反而安静了下来,那神情之间虽然还是恨极了的表情,更多的却也是惶恐和不安—— 如果她一定要闹,褚浔阳把霍罡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当众抖出来,她是死了夫君和女儿,完全的生无可恋,但他们霍家却是在身后连名声都不保了。 霍夫人不再吭声,德妃却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对身边心腹的宫女吩咐道:“是说霍小姐和浔阳郡主在一起吗?这两个孩子是躲到哪里偷闲去了?快去找找!” 那婢女应声,匆忙的挤开人群去了。 郑嫣擦了把眼泪,忍不住嗫嚅着小声道:“霍小姐应该没和浔阳郡主在一起了,我们傍晚在花园里撞见两人的时候,他们好像是刚刚吵完架,霍小姐红着眼圈一个人走的!” 此言一出,霍夫人的心里又是被什么重重一击。 德妃不悦的横了郑嫣一眼,吓的郑嫣也赶忙垂下了头去。 如果是霍倾儿和褚浔阳起了冲突,那么此事要和褚浔阳牵扯上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下去,眼前的场面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宁静。 夜风习习,自湖面上掠过,丝丝的凉。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锦衣玉带,眉目飞扬,大步行来的那人—— 却是南华太子风连晟。 “德妃娘娘!”风连晟快步行来,先是和德妃略一颔首招呼过,再有目光一瞥,大致的瞧了眼眼前的场面,问道:“本宫和浔阳郡主在前面的宴会上久等也未见娘娘等人驾临,这里是出什么事了?” 德妃闻言,立刻就是眼睛一亮,还了一礼,含笑道:“是么?这里出了点意外,有人落水了!” 她说着,便是在其他人或是探寻或是怀疑的视线注视下,对风连晟问道:“殿下方才说是浔阳郡主和您在一块儿?是这一个时辰之内你们一直都在一处?还是——” “咳——”风连晟似是略有不自在的掩唇干咳一声,道:“如果这里没什么大事的话,娘娘还是先移步去宴会那边吧,皇帝陛下已经在等了!” 他这话说的含糊,但看样子该是褚浔阳和他一直都在一起,而他这是在人前不好言明的。 罗国公夫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打圆场道:“既然郡主后来又和太子殿下遇到了,应该就没时间分身过来掺和这边的事情了,这天才黑了小半个时辰不到,若是白天的时候出事,也不会没人看见了。” “国公夫人此言有理——”德妃顺着她的话茬就要找台阶。 郑嫣见状,却是急了,状似不经意的脱口道:“外面人人都说南华太子有求娶浔阳郡主之心,他这话——别是刻意维护吧!” 此言一出,又是戳中了许多人的心坎。 众人眼光灼灼的暗暗观察风连晟。 风连晟眸光一冷,才要发作,却听得人群后面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道:“本宫方才这一个时辰之内还都一直和皇祖父呆在一起,郑小姐是不是也要怀疑,皇祖父也是为了袒护本宫而做的伪证啊?” 褚浔阳的语气很是带了几分戏虐,说话间人也已经到了跟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聚焦在她身上,她却是谁也没理,直接就走到风连晟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本宫要谢谢太子殿下仗义执言,替本宫证明清白,看来本宫今天和哥哥去皇祖父宫里请安还真是去对了,若不是遇到太子殿下您,回头就算是哥哥出来替我作证,都不及您这位外人来的更有说服力呢!” ------题外话------ 传说中的二更,我变勤奋了,明天还想要二更么?那就拿月票砸我吧,把我砸的晕头转向了,应该就能码二更了╮(╯_╰)╭ ☆、第094章 双双失踪,夺美大战 她强调了一句“外人”,便是当众摆出了一种鲜明的态度来。 风连晟本来就扮着伤势未愈的角色,闻言,面上表情尴尬之余就不觉的多了几分苍白,轻咳一声道:“本宫也是不想郡主被人误会,关心则乱么!” 这几天,两个人联姻的事情本来就在被热议,算是处在风尖浪口上。 这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忘了眼下他们被堵在这里是在围观一起命案,反而都是眼睛发亮的盯着人群正中间的这两个人。 褚浔阳也懒得去和风连晟逞口舌之快,紧跟着就移开了视线,对德妃道:“本宫听闻霍小姐落水?怎么?现在是有人攀诬,要将这盆脏水往本宫的身上泼吗?” 她直接就用了“攀诬”一说,半分的情面也不留。 郑嫣瞧着她面上锋芒毕露的冷厉架势,没来由的就是心里一抖,咬着嘴唇垂下了头去。 “郡主误会了。”德妃忙道,陪了个笑脸,“霍小姐落水,霍夫人伤心不已,就追问了霍小姐的去处,郑小姐也只是随口一说,说是好像看到霍小姐曾和郡主在花园里见过,并没有别的意思。” 褚浔阳像是很给德妃的面子,唇角一弯,对郑嫣道:“是么?” 郑嫣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连去直视她的目光都不敢,只就僵硬着扯着嘴角吐出一个字,“是——” 虽然才勉强定了定神道:“臣女只是遇到霍小姐的时候瞧见她的眼圈红着,似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郑嫣有多少斤两,褚浔阳很清楚。 何况她和霍罡之间结怨的原委,就连皇帝知道的都不十分透彻。 按照常理来讲,郑嫣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和霍家结了仇,并且拿霍倾儿来做文章。 所以毫无疑问—— 她也不过就是一颗听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褚浔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只是慢条斯理的反问道:“霍将军刚刚大去,霍小姐眼圈红着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她还应该欢天喜地拍手称快不成?” 郑嫣哑然,嘴唇动了动,却是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褚浔阳却是不再理她,直接就转向了霍夫人道:“难不成霍夫人也觉得是本宫把霍小姐怎么样了吗?” 霍夫人自是有明确的理由怀疑她的! 只是怀疑,却不敢说。 勉强将眼中怨毒的神色遮掩起来,霍夫人只是虚软无力的捏着帕子抹泪,哀哀道:“我的倾儿,好命苦!” 不是她不想替女儿报仇,而是根本就不敢怂恿着德妃去查,一旦闹到了皇帝那里—— 保不准这就是褚浔阳设计自己女儿的初衷,想要斩草除根了。 “这样说来,这里却是没本宫什么事了?”得了她的话,褚浔阳已经径自转开了视线,看向德妃。 德妃才要说什么,之前过去取打捞工具的那名老太监已经快步赶了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扛着两根特制的长竹竿。 “快去把人捞上来!”德妃也就顾不得褚浔阳,赶忙走到湖边吩咐。 那老太监也是经验老道的,指挥几个侍卫用那带了铁圈的竹竿将漂浮在荷叶丛中的尸首拖了过来,扯上了岸。 “倾儿——”霍夫人第一个就扑了过去。 她跪倒在地,原是准备直接将人揽入怀里的,可是手才抬到一半,却是突然顿住,就连本来悲恸的哭喊声也是戛然而止。 “这——这——”她的手指颤抖,指着那具脸面朝下,正被侍卫从水里拖出来的女子尸首,迟疑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走上前去,颤抖着拨开那女子面上遮掩的乱发去看她的脸。 这儿头上虽然佩戴了霍倾儿的那支宝石簪子,也是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近了却不难分辨—— 她那衣物并不非是霍倾儿入宫时候穿的那一身。 这会儿女子苍白的脸孔展露在月色下,却—— 分明是一张谁都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庞。 “这——这不是霍小姐啊!”孔夫人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满脸的惶惑。 郑嫣本来还竭力的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那死人的脸,这会儿闻言一惊,赶忙也凑上前去,却赫然发现—— 那真的不是霍倾儿! “这人是谁?”她的声音几乎脱线,大声道,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急切了,面色一白,赶忙慌乱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褚浔阳面无表情,只是事不关己的在旁看着。 风连晟则是嫌弃的拿帕子掩了口鼻,也是转着眼珠子去四下里看风景。 德妃看清那女子的脸面,先是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但紧跟着又是满心怒气的沉了脸,凤目凌厉的四下一扫,喝问道:“这是谁家跟过来的婢女吗?” 这女子穿的既非宫装,又非官家的婢女服饰,这在宫里倒是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观望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宫女有些瑟缩的低声道:“奴婢好像见过她,像是——今儿个被传召进宫唱戏的洪喜班的花旦,叫青漓的。” 德妃的面色一沉,一瞬间心里就已经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只是她的面色却还勉强保持镇定,对自己心腹的嬷嬷问道:“那洪喜班送出宫去了吗?” “头半个时辰已经叫他们收拾走了。”那嬷嬷回道:“娘娘稍等,老奴这就去看看!” 说完就快步排开了人群离开。 死的既然不是霍倾儿,在场众人倒是齐齐松了口气。 罗国公夫人面有忧色的看了霍夫人一眼,然后走上前来道:“既然这失足落水的不是霍小姐,那霍小姐她人呢?” 是啊,既然死的不是霍倾儿,那霍倾儿她人呢? 何况这戏子头上还戴着霍倾儿的发簪。 霍夫人刚刚松懈了片刻的心防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这——”她的心中一抖,急切的上前一步,四下里观望。 就在这时,罗国公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也突然慌乱的四下里寻了一圈,然后紧跟着就瞬间变了脸色,慌乱惊呼道:“夫人,大小姐呢?奴婢好像也好一会儿没见着咱们大小姐了。” 罗国公府闻言,心里也是跟着咯噔一下。 罗思禹从小到大都是最让她省心不过的,是以哪怕是入宫赴宴,女儿不在身边她也都不会过多关注,因为知道罗思禹肯定不会闯祸。 这会儿被张妈妈一嚷,她也才想起来—— 自这里出事以来,她也没见过罗思禹。 罗国公夫人的面色一白,脚下也是跟着一个踉跄,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德妃身边的嬷嬷已经去而复返。 与她同来的,除了满头大汗的洪喜班班主,还有锦衣华服风采绝佳的褚琪枫和褚琪炎两人。 “小的参见德妃娘娘,给各位贵人请安!”那洪喜班的班主过来就直接扑倒在地,毕恭毕敬的行礼请安。 后面过来的褚琪枫先是和褚浔阳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对德妃拱手一礼道:“这里没什么大事吧?开宴的时辰已经到了,陛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德妃也说不上这里到底算是个怎么回事,面有难色的迟疑了一瞬。 褚浔阳却要镇定很多,直接款步走过来,在褚琪枫身边站定,斜睨了那洪喜班的班主一眼道:“你去认认,那边溺亡的可是你们戏班子里的人。” “是!”那班主连忙答应着,快速爬起来,过去看了一眼那女子惨白的脸,就又是一身冷汗,忙又伏在了地上道:“是!这正是敝班新近走红的花旦青漓。” 这花旦的模样生的好,又很有几分狐媚手段,很懂得笼络客人,算是班主手里的一棵摇钱树了。 人就这么没了,这班主自是心疼不已,但是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也不敢说什么,只就哀声叹气道:“戏班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收拾东西出宫去了,小的就是因为没找到青漓这丫头,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她——她怎么会——” 不过就是进宫唱了一台戏,怎么好端端的就落水身亡了? 这班主心里也是纳闷,却不敢问。 “她怎么会戴着倾儿的簪子?”霍夫人喃喃道,越发的心神不定。 这里的人也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着场面再度僵持,褚琪炎就微微吐出了一口气,对德妃道:“德妃娘娘,宴会那边皇上还等着呢,霍小姐和罗大小姐的下落,吩咐人去找就是了,这里还是先散了吧!” “嗯!”德妃点头,这才勉强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正色道:“这里只是一场误会,没什么事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先去宴会上。” “是!娘娘!”既然死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戏子,众人也就不当回事了,议论着纷纷转身继续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边褚浔阳这一行人却都是站着没动,只目送众人离开。 褚琪枫转身吩咐蒋六带人去搜索罗思禹和霍倾儿两人的下落。 这里,德妃,褚浔阳,褚琪炎,再就是罗国公夫人和霍夫人还都忧心忡忡的不肯离开。 一行人中间,那个明明满脸表情嫌弃,却还固执的赖着不走的风连晟就显得尤为不协调。 褚琪炎的眉峰隐约敛起,看过去一眼,道:“太子殿下不先移步过去吗?” “呃……”风连晟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袖,顺势把帕子收了起来,最后太后和褚琪炎对视的时候却是露出一个笑容道:“本宫不着急,陪诸位在此等着两位小姐的消息吧!” 说话间,他的脚步略略移动,却是往褚浔阳身边挪过去了一点。 虽然幅度不大,但褚琪炎还是一眼就敏锐的注意到了,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闪,莫名的就更添了几分冷意。 他也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不动声色的站在了褚浔阳和风连晟之间,面孔清俊而不带任何特殊表情的说道:“既然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和德妃娘娘一起先过去吧,剩下的事,我和琪枫会处理。” 风连晟的目光一闪,心中瞬时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不免盯着他的侧脸深深的看了两眼。 褚浔阳本来就没准备和霍夫人纠缠,自是没有多想,只就不能不让的略一点头,“好!” 说完,也没多看他一眼就径自举步走过去褚琪枫身边道:“哥哥我先行一步,去父亲那里了,你忙完了也早些过来!” 霍倾儿和罗思禹双双失踪,这事情处处都透着玄机。 有些话不便明说,褚浔阳就隔着袖子用力握了下褚琪枫的手腕,兄妹两个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去吧!”褚琪枫颔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嗯!”褚浔阳于是也就不再迟疑,举步朝御花园那边走去。 风连晟见状,立刻就把自己前面说过的话抛诸脑后,一撩袍角大步跟了上去,一边煞有介事道:“本宫好像应该先去拜见皇帝陛下了,否则的话,就太失礼了。” 说着也是全无半分出尔反尔的尴尬,跟上了褚浔阳的步子一同离去。 德妃本来是预备和褚浔阳走一道儿的,这会儿看着风连晟那般殷勤的模样,反而不好意思往上凑,倒是神色尴尬的落在了后面。 褚琪枫和褚琪炎都各自顿住了眼下正准备忙的事,不约而同追着褚浔阳和风连晟两人的背影看过去。 褚琪枫的面色沉静,素来如水清雅平静眉目间,那水色隐约沉淀,有了好好如海的深邃与幽暗。 褚琪炎还是那副冷峻的面孔,惯常清冷的眸子里却越发凝聚了几分寒意,让立在他身后的李林都能隐约感受到几分凛冽的气息来。 走在前面的风连晟,突然就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不过他却也没管,反而越发紧密的往褚浔阳身边凑了两步,两个人的袖子都擦在了一起。 褚浔阳是对他这样不怀好意的亲近本能的反感,就冷冷的斜睨过去一眼,警告道:“太子殿下,有些事过犹不及,我劝你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郡主难道不觉得今晚这宫里的气氛十分反常吗?”风连晟却是答非所问,笑的逍遥自在,眉飞色舞的观赏着天上朗月,戏谑的美眸当中突然有一丝清冷又沉重的光芒闪过。 不过这种情绪消失的很快,他并没有叫任何人察觉,重新收回目光再垂眸看向褚浔阳时,面上还是儒雅又温柔的笑,“本宫今晚就寸步不离的跟在郡主身边好了,别的不提,好歹——是蹭个安全!” 那戏子溺水,霍倾儿失踪,罗思禹又不知所踪。 虽然这不过是三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但是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还是叫他们这些见惯了阴谋算计的局中人本能的警觉。 褚浔阳自然也是一早就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可是风连晟这么狗皮膏药一样的跟着她,却是叫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就不悦的冷了脸道:“太子殿下您堂堂一国储君,说要跟在我这区区一个女子身边蹭安全?传出去,也不怕有损英明?难不成你还觉得今天是本宫要在这里生事?你真的确定跟在本宫身边就是安全的?” “也是!”风连晟笑了一笑,思忖着,神情之间就多了几分凝重,“郡主您的人缘是真的差到不能再差了!” 虽然不知道今天这宫里到底是要发生什么事,却更不排除有人会针对褚浔阳来下手的可能,毕竟—— 这个少女,在整个东宫和褚易安的面前都太具影响力了。 如果真是有人要对褚浔阳来下手,他靠上褚浔阳,反而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褚浔阳冷讽的嗤笑一声。 却不曾想下一刻风连晟却是突然整肃了神情,紧跟着话锋一转,就又说道:“郡主你手段了得,而且一旦出事,太子殿下也一定第一个就要护你,不管怎么着,你总是能够化险为夷的,怎么会叫本宫失望呢?” 她自己都没这么大的信心,风连晟这样盲目的信任着实是叫褚浔阳哭笑不得。 郑嫣试图混淆视听,是很明显的陷害,但是—— 这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件事的所有内幕所在。 这会儿褚浔阳也没心思再和风连晟去计较什么,正在失神思索的时候,跟在她身边另一侧的桔红突然扯了下她的袖子,道:“郡主,是霍小姐和罗大小姐!” 褚浔阳的心跳停滞了一瞬,下意识的抬头,果然就见前面的小径上互相扶持跌得撞撞的奔过来两个人。 赫然—— 就是之前众人遍寻不见的罗思禹和霍倾儿。 这两个人,怎们会在一起的? 褚浔阳的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身后不远处的张妈妈已经惊喜的呼唤道:“大小姐!夫人,是大小姐!那是大小姐啊!” 罗国公夫人和霍夫人俱是精神一震,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赶忙迎了过去,将慌乱不堪的两个少女各自揽入怀中,欣喜的又哭又笑。 罗思禹面上的表情能勉强算作镇定,但霍倾儿却是六神无主,本来是被罗思禹搀扶着,这会儿一落入霍夫人臂弯里,就几乎软倒在了地上,低低的唤了一声:“父亲!” “倾儿!倾儿!”霍夫人抱着她,使劲亲吻她的发顶,眼泪夺眶而出,一面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的则难道:“你去哪里了?可吓死我了!” “我——”霍倾儿是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情绪,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这边罗国公夫人也掏出帕子给罗思禹擦了脸上汗水,忧虑道:“禹儿你和霍小姐这是去哪里了?你是不知道,为了寻你们两个,刚才闹出了多大的动静,连德妃娘娘和几位殿下都惊动了。” “母亲!”罗思禹抿了抿干裂的嘴角,勉强定了定神,却是抛开了罗国公夫人,直接奔到了褚琪枫和褚琪炎的面前,焦急道:“世子,康郡王,快去禀报皇上,好像——好像是要出事了!” 众人闻言,俱是神情一紧,齐齐朝她看过去。 罗思禹似乎也是头次经历这样的大事,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一扫,瞥见躺在湖边的戏子青漓,顿时就是勃然变色,霍的又扭头朝霍倾儿看去,道:“霍小姐,这女人好像——” 霍倾儿这才强打着倾身从霍夫人的怀里退出来,走过去看了眼那女子的尸首,顿时又是面色一白,猛地捂住嘴巴,恐惧道:“她——她——她是因为捡了我的簪子,所以才被人错杀的吗?” 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谋杀? 因为有人把这戏子错认为是霍倾儿,所以杀人灭口? “到底怎么回回事?你们到底撞破了什么事?”褚琪枫和褚琪炎对望一眼,沉声问道。 “之前我在花园里走岔了路,绕了半天也没能走出去,后来路过一间偏殿外头,偶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好像说是什么安排人手,等暗号放箭之类的话。”霍倾儿带着哭腔,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说着就指尖颤抖,用里的抓住了霍夫人的手稳定情绪,“当时我就给吓坏了,也没来得及细听,可是转身要走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 她说着,还是心有余悸的又抬头看了罗思禹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幸好我跑出那院子的时候遇到了罗大小姐,她带我躲在了树丛里才避开了那些人,当时跑的急,我的簪子落了,被这个女人路过给捡走了。” 霍倾儿说着,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似乎又再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 罗思禹这才代为说道:“当时我们都害怕,在那院子外头躲了半天没敢动,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敢出来。世子,郡王爷,如果霍小姐没有听错的话,今晚——怕是有人要在这宴会上做什么大动作了!” 霍倾儿没有必要撒这个谎,而且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撒谎。 如果真是被她撞破了这么一件天大的秘密,那么这女戏子被溺毙也就有迹可循了。 褚浔阳脑中思绪飞转,第一个闯入脑海的名字就是褚易简和褚昕芮兄妹。 公然在宫里的宴会上出手?这样巨大的排场,除了褚易简—— 别人只怕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了。 而之前郑嫣的事—— 明显是有人想要借她褚浔阳和霍罡之间的私怨来扰乱视线,替今晚将要发生的大事拖延时间—— 那个指使利用了郑嫣的人,应该就是褚昕芮了。 这兄妹两个,这是准备一不做二不休了吗? 其他人或许还都一知半解,但是褚浔阳和褚琪枫,还有褚琪炎三人却是一目了然就将此事看的通透了。 “事不宜迟,马上去宴会上通知陛下,疏散赴宴的客人!”褚琪枫当机立断说道,话音未落,拔腿就走。 然则—— 最终却还是迟了一步。 十分突兀的,一片冷箭破空声从花园一侧的灌木后头传来,伴随着箭雨如林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下来。 众人俱是一惊。 彼时就只有褚浔阳和风连晟两人是背对着那个方向的,也就相当于是把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敌人冷箭攻击的范围内。 褚琪枫和褚琪炎都是齐齐变了脸色。 风连晟下意识的就近一把拽了褚浔阳的手腕就要往旁边闪避。 变故发生的那一瞬间,一条墨绿色的身影已经扑到,动作快不过跟随在褚浔阳身边的风连晟,但是他的力道却是更稳更大,竟是横臂一揽,生生的将褚浔阳从风连晟手中抢了出来。 手下抓握的力道徒然落空,风连晟始料未及的怔愣了一瞬,慌乱中回头,想要再去抢夺的时候,那一轮力道迅猛的冷箭已经直逼眼前。 无奈,他也就只能放弃,匆忙闪到旁边的一株大树后头躲避。 这边带走褚浔阳的人是褚琪炎,他揽了褚浔阳之后就身形一压,直接两人一起滚到了旁边的花圃里。 而褚琪枫那里,在事发的那一瞬本来的和她同样的动作,想要抢上去护褚浔阳的,却奈何当时罗思禹和霍倾儿就一前一后刚好站在他的面前,挡了他的去路。 匆忙之下,见到褚浔阳无恙,褚琪枫也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一把拽了跟前的罗思禹闪避到稍远处的假山后头,同时横臂将呆若木鸡的霍倾儿一把推出去老远,躲开了这一轮冷箭的袭击。 花园里的场面瞬间乱成一片,随处可闻都是恐惧的尖叫声。 “在这呆着!”褚琪枫把罗思禹往假山后面一推,自己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花圃那边,确定褚浔阳在这一轮攻势之下并不曾受伤,就片刻也不多留,一闪身就奔进了身后的苍茫夜色中去搬救兵。 对方明显是准备充分,在湖边这里杀戮伊始的同时,远处的御花园那里也瞬间跟着炸开了锅,惊惶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风声锐利,伴随着一拨又一拨的冷箭破空声,将这中秋之夜原本应该最完整的夜色击碎零落了满地破败不堪的染血残骸。 ------题外话------ 求月票嘤嘤嘤,已经变不出花样的广告词了,还有客户端那里宝贝儿记得签到么么哒~ ps:倾儿没死,我没说要这么弄死她的,你们表把我想的这么坏么~ ☆、第095章 灯火阑珊处,是他! 御花园中,还没等所有的客人入席,整个场面就跟着突如其来的乱箭飞射而陷入了暴乱和恐慌当中。 惨叫声,哀嚎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杯盘落地碎裂的声响,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整个场面瞬间失控。 这些弓箭手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虽然没有刻意的避开前来敷衍的文武百官,但是最终的目标却很明确—— 就只是冲着皇帝一个人去的! 箭雨如飞,无数闪着幽光的冷箭,从右侧不远处一座宫殿的屋顶上罩了下来。 皇帝最近的身体每况愈下,本就精神不振,病恹恹的靠在座椅一侧的扶手上闭目养神。 还没等他反应古来,李瑞祥和一众侍卫已经围拢了过去,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网,将他紧紧地护卫在了最中间。 冷箭的破空声凄厉。 皇帝猛地自御座上弹跳而起,浑浊的目光瞬间转为清明,冷声道:“由刺客闯入?” “应该不是外来者!”李瑞祥一边冷静的打着手势,指挥侍卫们抵挡乱箭,一面神情之间已经笼罩了一层寒霜。 只从这些弓箭手的阵仗上来看,就绝对不可能只是潜入宫中的刺客。 如果真是刺客的话,怎么可能在皇宫这么严密的守卫之下不用声色的潜进来这么一大批人? 很显然—— 最靠谱的解释就是宫中有部分御林军被人收买利用了。 “可恶!”皇帝咬紧了牙关,从齿缝了挤出两个字来,一面跟着侍卫往后撤,一面咬牙切齿,整个腮边的肌肉都在不住的抽搐抖动。 他身边的护卫,人手从来都很足,这会儿数十人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壁垒,将他护在中间。 射过来的乱箭,部分被侍卫扫落,部分也只是伤了外围的侍卫。 是以一时半刻,皇帝并没有事。 可是相对而言,那些入宫赴宴的朝臣们的情况就不太好,虽然褚易安紧急命令了就近当值的御林军帮着疏散人群,可那些文臣和女眷们却早就是方寸大乱,根本就控制不住,四下奔逃之间,被流箭射伤的不计其数。 有人受伤,有人见血,场面就越发的混乱难当。 褚易安夺了一个侍卫的佩刀,一面挡开一轮冷箭,一面推到皇帝身边,戒备着询问道:“父皇如何了?没有受伤吧!” “皇上还好!”皇帝正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却是李瑞祥代为回道:“殿下,这里情况不对,应该是御林军里头出了问题的——” “本宫方才四下里看了眼,没有找见杨云清!”褚易安沉声道,亦是神情凝重。 杨云清是御林军指挥使,这样大的场合,他本来就该在这宴会附近听命,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他的人不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有人怕他坏事,已经暗中将他结果了。 而另外一种—— 不言而喻,是他借由职务之便,监守自盗了。 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都是指挥部上了。 飞快的镇定了心神,褚易安道:“这里先别管了,你们护着父皇先走,这里的事,本宫会处理!”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从皇帝周围的保护圈里又闯了出去。 “陛下,这些人来者不善,还是先避一避吧!”李瑞祥道,说着就要扶皇帝的手。 不想皇帝却是怒不可遏的一把将他推开,力气知道,让李瑞祥直接一个踉跄。 然后就见他面容扭曲,嘶声吼叫了出来,“朕就在这里看着,哪里也不去!” 如果只是刺客闯入宫门行刺都还好说,可是现在,却是有人公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策动了宫中侍卫,展开了一场这样血腥的屠戮。 这样的事情,前所未见。 有人当着他的面,在皇宫之中大肆屠戮文武百官,传出去—— 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和笑话。 皇帝满面的怒气,整个人都已经濒临于爆发的边缘,那神情阴鸷冷酷的仿佛就是一头随时可能吃人的野兽一样。 哪怕是李瑞祥,也是头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一时反应不及,却是愣了一瞬。 然则也就只是他这一瞬间的犹豫,突然便叫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皇帝身边的侍卫里面,有一个半张脸恰是掩在皇帝身后的中等个子的侍卫,突然眼波一动。 并不是十分明显的杀气外露,可李瑞祥是得等警醒的一个人,立时就觉出了什么,下意识的低呼一声,“陛下小心!” 说着就朝皇帝扑了过去。 他一把拽了皇帝的手,要将皇帝一把扯开的同时,皇帝腰后的地方已经是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猛力刺出。 千钧一发之际,虽然皇帝被李瑞祥拽了一把,也还是觉得腰侧尖锐的一疼,龙袍伴随腰带都被人整个儿挑开,布料碎裂,伴随着一道亮丽的血线飞溅而出。 皇帝闷哼一声,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那人一击未遂,紧跟着就又再补了一刀。 这会儿李瑞祥再想要把皇帝拉开都没了余地,无计可施之下,直接就抢过去一步,挡在了皇帝身后。 那人就是存了必杀之心的,下手半分的容情也无。 这一刀眼看着就要刺入李瑞祥肋下,险象环生之下又是变故突然,头顶的光线突然一暗,众人都还不及仰头去看,却见一件重物兜头砸落了下来,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李瑞祥面前。 却是—— 一具血肉模糊的侍卫的尸首。 那尸体落下,就将刺客的视线挡了一瞬,同时未免被砸到,那人也是下意识的后撤半步。 就在这个当口,凌空又是一道人影飘落。 这一次来人的身形十分的轻巧灵活,一脚踩踏在刚落地的尸首上的同时,手中弯刀已经一收一驰,寒光挥洒间有血线飞射,已然是在那刺客胸前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今天的适容,是以苏逸未来夫人的身份入宫,穿的是一身藕荷色做工精致的华服。 那刺客胸前的伤口里血光溅起,立时就将她身上衣物弄脏,狼狈不堪。 温热的让人作呕的血水泼洒在她脸上,这女子却是面不改色,并且没有半分迟疑的已经一个转身。 她的目光冰冷,没有在任何无关人等的身上停留,和李瑞祥错身而过,然后一把扶住了受了轻伤也摇摇欲坠的皇帝。 皇帝出了满头的大汗,也很有些意外,并且神色防备的盯着她。 适容紧抿着唇角,面无表情,开口的语气却还是谦卑而恭敬的说道:“适容从来都无心背叛皇上!” 只此一句,她便是牢牢的搀扶住皇帝的一只胳膊,冷静的指挥侍卫拼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皇帝往安全的地方转移。 这女人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身上仿佛是有一种天然的感染力,能够激起人们浴血奋战的血气来。 侍卫们的精神振奋,紧随着一路拼杀,为皇帝开路。 却是李瑞祥,大约是被之前九死一生的场面震撼,站在原地迟疑了一瞬,然后才是快步转身跟了上去。 后面慌乱尖叫的人群里,苏逸不断的别人冲撞却都忘了避让,只是眸色深深深深的注视着那女子被重兵护卫,只能偶尔显露一角衣袖的身影。 她和皇帝之间,本来就全无恩义。 所以从一开始苏逸就没想过她会去为皇帝出手,并且全无防备。 直至她突然挣脱他的手飞扑过去的时候,他甚至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在这一刻,却是万事明了—— 她要保的不是皇帝,而是那个人! 灯影交错,血光迷乱。 哪怕是这整个天地崩裂,混乱到了即将毁灭的边缘—— 她的眼里,也始终都只存放着那一个人吧! 她在他身边,本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不想弃开那人远走,而一旦那人会有损伤,她必定不遗余力,第一个站出来,挡在他面前。 一如—— 往昔! 这一瞬间,苏逸突然就心乱如麻。 他想要跟过去,却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滑稽,只就略一失神的间隙,就已经被慌乱奔走的人群冲撞到了后面的花圃边上。 眼前人声纷扰,眼前灯火阑珊,他却一转身,退进了人潮当中。 褚昕芮带着两个婢女混迹人群,却是选择了人群外围最安全的方位,纵观全局动态。 眼见着皇帝虎口脱险,她眼中瞬时漫上一层恼意。 “唉!”身边的欢歌忍不住的已经是痛心疾首的一声叹息,怒声道:“那女人是哪里杀出来?真是可恶!” 褚浔阳的面色冷凝,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却只就冷声问道:“五哥呢?他去哪里?我怎么好像没有见到他!” “不知道呢!”欢歌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四下里扫视一圈,“该不会是被人群冲散了吧?” 不过这会儿她去是没过多的精力去关心褚易简的行踪,只道:“郡主,我们的人手有限,好不容易安排到皇上身边的人也失手了,今天想要成事——怕是就难了,一旦让皇上缓过劲来追查,恐怕——” 欢歌说着,就忍不住的露出惊慌的神情来,扯了褚昕芮的袖子道:“要不郡主还是先出宫避一避吧,一旦事败,也不至于被困在此脱不了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就想着避开有什么用?”褚昕芮却是没动,不能苟同的冷笑了一声。 欢歌看着她突然转为冷酷的侧面轮廓,不由暗暗心惊,匆忙的垂下了眼睛。 褚昕芮紧跟着却是眸光一闪,侧目对她吩咐道:“马上安排下去,做好两手准备吧!” 欢歌一惊,愕然道:“郡主的意思是——” “能成事最好,实在不行——杀人灭口的道理还不懂吗?”褚昕芮道,语气却是甚为冷静,半分也没有被眼前血流成河的场面影响道:“现在是没有人真的抓住了我和五哥的手腕,做的干净点,这把火就怎么也不能烧到咱们的头上来。” 哪怕褚浔阳和褚琪枫那些人都知道他睿亲王府和此事有关,只要是没有当场拿住手腕,谁还能平白栽一个罪名给他们? 只是可惜—— 方才明明是可以成事的,偏要被苏逸身边那可恶的女人给坏了事。 褚昕芮面上的表情鲜有变动,心里到底也带了几分脾气,目光阴冷的再度往人群中去搜寻皇帝那一行人的身影。 适容在应对这样的狙杀场面的时候明显是经验老道,逆风而上,带着一众侍卫拼杀,硬是在轮翻冷箭的攻击下开辟出了一条路来,将皇帝护卫着躲到了那一处屋檐底下。 弓箭手就埋伏在房梁上,就再拿他们完全没辙。 那女人却也没闲着,回身已经翻身跃上屋顶,手段狠辣的收割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的人头。 李瑞祥已经发了暗号,随后皇帝的暗卫也赶了来。 百余名弓箭手又如何是这些杀人机器的对手,一败涂地根本就毫无悬念,鲜血顺着瓦砾上面的凹槽滚落,一时间竟像是下了漫天的血雨。 着实再如何的泰定,褚昕芮到底也是养在深闺的贵女,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忍不住就胃里翻腾,连连干呕。 “郡主,您还好吗?”轻歌慌忙过去给她拍着脊背顺气。 褚昕芮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抹了把嘴角抬头,远远的看着屋顶上那个飞纵不止的人影,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总觉得—— 那身影似曾相识。 轻歌见她失神,就试着唤了她一声,“郡主?您怎么了?如果受不住,我们就先去别处,小王爷会处理这边的事情的。” 说着就要强行把褚昕芮扶走。 “等等!”褚昕芮直起腰身,却是拂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远处适容的身影,一字一顿缓缓的念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女人的侧影很像一个人?” “啊?”轻歌一愣,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因为两人的侧影实在是太过相像,所以几乎根本就没费什么精神,随后轻歌就是猛地捂住嘴巴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道:“那人——那人——” 若不是褚昕芮就在她身边,她也恍然就要觉得那人就是自家主子的了! 虽然不过只是个侧影,却也足可以乱真了。 “郡主——”轻歌惶惑不安,局促的又再唤了一声。 褚昕芮看着远处适容的身影,唇角却是跟着泛起一抹更加冰凉的笑意来—— 在她面前摆着的出路,可是还有很多条的。 “走吧,去看看五哥到底在那里。”飞快的重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褚昕芮就带了丫鬟若无其事的快步离开。 这个节骨眼上,褚易简到底去了哪里? 莫名的,她的心里就会为此而觉得不安。 * 就在宴会上一片混乱的时候,另一边的湖畔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德妃身边的宫女和嬷嬷当场就被射杀了两个,虽然有李林、蒋六和桔红这一大票身手了得的帮手在,勉强将在场的几人都拉开了,流血受伤的情况也的在所难免。 那些弓箭手是存了心的要下杀手,眼见着远攻不成,立刻就拔刀冲击,直接扑了过来。 德妃和罗国公夫人等人都受了不成都的伤,被安置在方便隐蔽的地方。 劲敌当前,蒋六等人也都顾不上她们,纷纷提剑出来迎敌,两拨人瞬间纠缠在了一起,惨烈的厮杀起来。 褚琪枫走的早,这会儿早就没了踪影,可褚浔阳等人藏身的地方却没有退路,不得已,就都只能全力以赴的迎敌。 “上峰有令,全部格杀!”一见褚浔阳等人露,那些刺客立刻就振奋了起来,一窝蜂一样的扑了过来。 他们的确是存了必杀之心,全不顾及几人的身份,拼尽全力,下的全是杀手。 不仅仅对褚浔阳和褚琪炎是如此,就连南华太子风连晟也没放过。 褚浔阳本来还只当这是褚易简孤注一掷的手段,到了这一刻,却是不免心中一凉,又起了更深的戒备之意—— “有问题!”徒手夺下一个刺客手中刚刀,褚浔阳回首对身后与她互补迎敌的褚琪炎道:“他们没打算破釜沉舟,如果此时不成,这会儿该是要湮灭证据,杀人灭口去了!” 对方既然已经出手,就绝对不能叫他们全身而退,必须阻止! ------题外话------ 之前很多宝贝儿都已经猜到适容背后的人是李总管了,于是就不卖关子了,想不通的去年龄上推,很明显的,嘿嘿~ ps:继续求月票,有月票的宝贝儿支持下哇~ ☆、第096章 心乱 褚易简要杀风连晟? 这是没有理由也不符合逻辑的! 或者今夜要行刺皇帝的计划只是一种假象,他们的真正目标就只是风连晟。 杀了风连晟,进而挑起西越和南华两国之间的冲突战事。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压在宴会那边,要针对皇帝的力量明显要高于此处。 所以—— 风连晟只是个附属品,对方的主要目标还是皇帝。 那么他们要杀风连晟又是为什么? 风连晟自己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打斗中回头,对李维问道:“老六呢?” 西越朝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想要他的命,这里—— 唯一有资格对他下手的就只有六皇子风煦。 “不知道!”李维一面应对着那些刺客,一面语速飞快的回道:“他进宫的时候没有和我们一起,属下也并不曾注意他的行踪!” 现在看来,风煦却是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进宫来的。 风连晟的胸中怒意沸腾—— 这种被人算计,背后捅刀子的事情着实是挑战了他的底线。 “马上带人去给我追!”风连晟道:“这里不用你管,把他给本宫绑回来,但凡他要反抗——” 风连晟说着,眼中就有嗜血的冷光一纵而逝,一字一顿道:“就是尸首,也给本宫带回来!” 就算他也是此事当中的受害者,可如果风煦就此逃之夭夭了,那么届时皇帝要秋后算账—— 他想要完全撇清了开去也有困难。 更何况—— 他和风煦之间可没这份交情,也犯不着为了对方去背黑锅。 “可是这里——”李维却是不放心。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废话!”风连晟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是!”李维又再略一迟疑,然后便是一招手,他自己只带了两个帮手,其他人也还是留在了风连晟身边糊护卫。 这边风连晟的侍卫既然赶到了,东宫和南河王府双方面的援兵自然也先后赶来。 那些刺客本身占据的就只是人数上的优势,这样一来,马上就吃力了起来。 “杀了南华太子!”眼见着要将对方全部剿灭希望渺茫,领头的一人立刻沉声下了命令。 本来在围攻褚浔阳和褚琪炎的刺客也不恋战,纷纷扭头朝风连晟扑去。 褚浔阳和褚琪炎这里都瞬间就跟着松了一口气。 褚浔阳立刻后退一步,出了战圈,边往后退,一边利落的吩咐道:“全部都给本宫过去,护住连晟太子,太子殿下若有什么闪失,本宫要你们提头来见!” 话音未落,她已经决绝转身,转身扑入身后茫茫夜色当中。 褚琪炎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其实既然他们已经洞悉其中玄机,知道是南华皇室的内斗所致,那么风连晟是死是活都和他们的关系不大了。 而且风连晟又非等闲之辈,他分明也是早有防范,虽然不能马上脱险,可是他自己的侍卫要应付那些刺客也不在话下。 褚浔阳当众撂下这么一句话,分明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 这个丫头——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借势! 褚琪炎剑眉深锁,短暂的迟疑了一瞬,也是一撩袍角快步追了过去。 褚浔阳跑在前面,穿过一片花圃,直接双手一撑前面的山石翻墙而走。 落地之后,就直接朝着皇城西侧,御林军中几位领袖惯常当值时候所用的那间偏殿走去。 方才的一番厮杀,她那身锦绣华服上面已经沾染了斑驳血迹。 再加上这朝服的样式繁复,奔跑中甚是负累,她一边飞速往前奔去的同时一边飞快的脱掉外衫,连带着头上繁重的金银饰物也一并扯下来。 走一路,撒一路。 褚琪炎紧随其后的追随她的背影。 样式华美,色泽富丽堂皇的一品郡主朝服自那少女身上剥落,被毫不犹豫的丢弃在地。 衣袍翻飞,在她身后短暂的隔绝了视线。 褚琪炎只觉得眼前的色彩一变,待他脚踩着那件华贵的衣袍一步踏过去的时候—— 眼前的视野再度清明。 彼时的出循声身上只是一身最普通的作为内衬之用的鹅黄裙衫。 料子较之于朝服轻便许多,那裙裾在她如风般决绝又迅捷的行走间飘逸而起,她分明走的很急,那行动之间又带了明显的暴虐之气,可是莫名的—— 那一个身影落在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刚柔并济的,明明极端矛盾,却又极为震撼的,叫人完全移不开视线的绝艳之感。 不在乎是不是处于华服的映衬之下,这少女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一幅超凡脱俗的风景。 她的睿智洒脱,她的当机立断。 气质使然,这少女仿佛生来就该是行走于飓风四起的山峰之上,永远都这般锋芒锐利,让人不能忽视。 明明是在极度危及的关头,素来冷静自持的褚琪炎竟是心猿意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开始胡思乱想。 满心满眼,他明明看得清楚眼前的处境,却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将视线从褚浔阳的背影上移开。 莫名的,心跳会乱了节奏。 莫名的,会突然为自己如今的处境而觉得躁郁不安。 相较于褚琪炎的烦乱,此刻的褚浔阳却是心无旁骛,动作干净利落的连着翻过几道院墙,取了捷径,直奔了皇宫最西面的偏殿。 “郡主?您怎么来了?”彼时正守在那个院子里处理善后的是蒋六,见到褚浔阳过来,十分意外。 “哥哥已经离开了?”褚浔阳却不解释,直接越过他,往殿内走去。 蒋六才要说什么,目光一瞥,看到紧随其后过来的褚琪炎,不由的就是神情一紧,心里瞬间防备了起来。 褚琪炎却是只当看到他眼中明显戒备又仇视的情绪,也跟着越过他身边走了进去。 彼时那殿中却是乱糟糟的一片。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七八具御林军的尸首,残血满地,充斥在鼻息间的气味叫人几欲作呕。 褚浔阳的目光敏锐一扫,最后却是定在了最里面的几案旁边。 那里反倒在地的是一个穿着一品大员朝服的中年男子,却是—— 罗国公罗炜。 只是不同于其他人惨烈的死状,此时的罗炜虽然也全无知觉,面色却很安详,身上也不见明显的伤口。 彼时两个侍卫正费力的将他从地面上扶起来。 褚浔阳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眉宇间。 蒋六从后面跟上来,连忙就已经主动的解释道:“郡王爷带着属下赶到的时候国公爷已经晕了,杨玉清自知事情败露,立刻带着自己的心腹强闯了出去,郡王爷带人去追了!” 说起来,他们这所有人当中却还是褚琪枫的反应最快,几乎是在事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盯上了杨云清,并且火速找了来。 褚琪枫做事,褚浔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是以她也没有马上去追,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那里,两个侍卫已经把罗炜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探手去试了下他的鼻息,挑眉道:“罗国公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被人用重物敲击了后脑,晕死过去了。”一个侍卫回道,面色略有几分忧虑,“虽然没有见血,却不知道有没有妨碍,回头还得要让太医看过了才能知道。” “前面正乱,一时半会儿可能也不好找太医,留下两人好生照看着国公爷,其他人,把尸体都搬出去。”蒋六的语气略有几分急躁的吩咐道,说着就又走到了褚浔阳的身边,“自从皇上掳了四殿下的差事,这宫中的御林军守卫就交了部分权限到国公爷手上掌管,也算是对已故的皇后娘娘的一份殊荣。想来是杨云清要勾结外人叛乱,又怕国公爷妨碍到他,所以才想要对国公爷下手的!” 褚浔阳只是安静的听着,面上神情冷淡,不知可否,一边在这殿中缓慢的踱了一圈。 走到里面的桌案旁边的时候,她的脚步才缓缓顿住,弯身自桌下捡起一副撕裂的水墨画。 那卷画原来应该是挂在这桌案后面的墙壁上的,显然是被人匆忙扯下来做了武器,画面撕裂,又被匆忙丢弃,而墙壁上还能隐约分辨出它曾存在过的痕迹。 蒋六跟过来看了一眼,神情之间还是带着很重的忧虑情绪。 褚浔阳将那画卷的轴承拿在手里颠了两下,随后就是意味不明的一弯唇角,将手里的东西一甩就大步往门口走去,“我去接应一下哥哥,这里你看着处理吧。” 宴会那边有褚易安在,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是!”蒋六答应着,招呼人继续清理屋子里的血迹。 褚浔阳大步朝门口走去。 褚琪炎是跟在她后面过来的,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进这间偏殿,也不置一词,只就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的冷眼看着殿中情形。 褚浔阳行至他身边,脚下步子不由顿住,含笑看过去一眼道:“你不走?” 褚琪炎的面色冷凝,仍旧是不动如山,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情绪。 随后,他漠然的别开了事先,却是先了褚浔阳一步,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褚浔阳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勾唇一笑,然后也快不跟了出去。 李林并没有留在御花园里帮风连晟御敌,而是紧跟着褚浔阳二人也到了这里。 三人一行,遵照侍卫指给的方向一路追踪,去寻褚琪枫和杨玉清的踪迹。 因为宴会上突然有刺客闯入,这一场屠戮足以使得整个宫廷动荡,沿路随处可见惊慌失措奔走逃窜的内侍和宫女。 明明是盛世王朝,国泰民安,最为平顺的年月里,这里却是满地疮痍,一眼看去,就好似国家将亡城池将倾时候一样的狼藉和萧条。 褚浔阳行走其间,唇角渐渐泛起冷冰的笑容来—— 风水轮流,当年褚沛挥军占领大荣京都,马蹄践踏,闯进这座皇室深宫的时候,所见的是不是也是今日这般情景? 那个时候他意气风发,携满身怨气而来,杀伐决断,下令焚宫的时候该是何等的果断狠辣。 可是短短也不过十数年的光景,这一次,被鲜血渐染,狼狈不堪被困于这座黄金壁垒之中的—— 却成了年老昏聩的他! 这一刻,褚浔阳的心里竟是莫名的快慰。 不是为了那个国破家亡又慷慨赴死的金煌长公主梁汐,而是为了那宫倾之日,被烈焰焚烧死在这里的成千上万的冤魂。 历史变迁,成就是一个人的皇图霸业,千古名声。 可偏偏—— 埋骨于此的那些人,又有谁能记得他们的姓名容貌? 褚浔阳的心中因为带了几分戾气,这一路行来就走的极快。 三人奔到南宫门的时候,那里也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不久,尸横遍地,惨烈异常。 “我二哥是从这里过去的?”褚浔阳也不废话,直接就对一个正在打扫战场的小兵问道。 “是!”那小兵回道,面上神情还是难掩惊惶,“指挥使大人强闯宫门要出宫,郡王爷随后赶到,两拨人就打起来了,混乱中指挥使大人冲出宫门逃走了,郡王爷去追了!” 褚浔阳快走两步奔出了宫门,却是没再往前去追,一直等到褚琪炎的脚步走近,她方才回转身去,冲他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容道:“今日陛下遇刺,这么大的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世子难道就不想表现一二?或是借机做点什么?” 这一晚上的事,已经不能囊括为皇帝遇刺这么简单了。 这是一场大的动乱。 只要有人愿意渲染,影响力自然能够无限扩大。 褚琪枫捷足先登,咬死了杨云清。 而在这整个事件中,杨云清的罪名已经坐实了,这份功劳,必定是要归于东宫的。 可是别人不知道,褚琪炎却也和褚浔阳一样的清楚—— 杨云清不过一个小卒子,真正母后的操盘者八成是褚易简无疑。 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褚浔阳自己按兵不动,却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 褚琪炎的容颜冷峻,看着她,却是久久不语,那眸色沉的很深,让人很难窥透他的真实情绪。 褚浔阳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肯表态,也不强求,而是抬手一招道:“给本宫牵马来!” 说完,趁着侍卫去准备,她便是又对褚琪炎说道:“这样也好,你我之间本来就只是立场问题,既然你肯于让步了,咱们皆大欢喜!” 褚琪炎如果放弃了这个差事,那么在今天这件事里,他就将处于极大的劣势,间接的—— 也就是他放弃争夺皇位的一个讯号。 侍卫应声牵马送了过来。 褚浔阳转身就要上马,却不想脚才踩上马镫,却被褚琪炎横臂一拦。 他一步走上前来,也没去看褚浔阳脸上表情,一手夺过她手中缰绳的同时,另外一只手臂却是就势往她腰际一圈一带。 算不上拥抱的一个拥抱,只是冷硬无情的将她远远的甩了开去。 待到褚浔阳稳住身形之后再抬头,他的人就已经端坐在了马背上。 一个背影的轮廓,冷肃异常。 “事到如今,已经没了我全身而退的可能,你用不着激我!”褚琪炎道,每一字都透着丝丝冷意。 话音未落,便是扬鞭一抽马股,突兀的闯进了前面月光明朗的夜色中。 褚浔阳的面色冷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褚琪炎的野心和报复她从上一世的事情里就已经领会的深刻,其实她早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不能指望他会让步。 那是个相当骄傲的人,既然已经都已经开始了,他就必定不会半途而废。 所以这个敌对的立场—— 是从上辈子起他们就注定了的! 不觉得回忆起往事种种,褚浔阳就忍不住的略有失神,不多时桔红就闻讯赶了来。 见她正对着前面空旷的夜色发呆,桔红不禁奇怪,“郡主,蒋六说您和南河王世子一起去追郡王爷了,您怎么在这里?” “哦!褚其炎去城外调兵平乱了!”褚浔阳回过神来,转身又往宫门里头走去,一边才又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部分的刺客已经伏诛,场面已经控制住了。”桔红道。 “那就好!”褚浔阳点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另外牵了马,两人直奔御花园。 路过那湖边的时候,你来的一场恶斗才刚结束。 风连晟已经离开,只有手脚虚软的德妃等人被赶过来的宫女和内侍们搀扶着从假山还有花木的后头走出来。 德妃的左臂被冷箭擦破了皮,伤势不重,但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她却是头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站也站不稳的被宫女架着。 霍夫人伤的最重,腹部连中了两箭,被霍倾儿死死的抱住,虚弱的喘息。 褚浔阳的眉头皱了一下,翻身下马,要走过去的时候,瞧见旁边扶着罗国公夫人的罗思禹,却是脚下步子一顿,不由的多看了她一眼。 ------题外话------ 嗯,琪炎锅锅的对手戏,满足你们了,来月票吧,么么哒~ ☆、第097章 毒杀皇帝,用心良苦 罗思禹的视线也跟着移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相撞,又各自无声的移开。 罗思禹便是垂下了眼睛,掩饰住眼底一纵而逝的复杂神色,用力的搀扶住罗国公夫人的手臂。 罗国公夫人被她抓的一痛,这才从惊惧中猛地回过神来,焦急道:“禹儿你还好吗?有没有伤着你?” “女儿无恙!”罗思禹道,勉强牵动唇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罗国公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是真的没有损伤,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随后再追着褚浔阳的身影往旁边看过去,神色之间就又多了不忍。 霍夫人伤的很重,腹部的伤处因为利箭都没有拔出,所以流血不多,但却明显是伤及要害,此时的一张脸,苍白如纸,而无半分的血色。 霍倾儿跪在旁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指压着她腹部的伤口,不住垂泪,口中呢喃的一遍遍唤着,“母亲!母亲!” 她的声音很低,带了很深的恐惧,似乎是怕声音一高就会打碎了眼前这一副已然是不怎么美好的画面,用力的咬着嘴唇,唇瓣上有丝丝鲜血滴落。 霍夫人仰面朝天,枕在她腿上,双目无神,却是充满眷恋的盯着女儿的脸。 褚浔阳走过去。 哪怕明知道霍夫人并非善类,眼前的这一幕情景也叫她心中略感压抑。 “去前面看看,都有哪位太医在,德妃娘娘也受伤了,把娘娘和霍夫人他们都扶到那边的宫殿里等着吧。”褚浔阳道,侧目对惊魂甫定的青藤吩咐道。 “是!”青藤答应着,提了裙子转身就跑。 桔红招呼了自己人过来帮忙,把德妃和罗国公夫人等人扶着去了不远处的一间宫殿,最后才过来这边,准备帮着把霍夫人移过去。 褚浔阳并没有打算亲自插手,转身要走。 桔红弯身要去抱霍夫人,却不想刚一碰她,霍夫人就痛的浑身抽搐,忍不住的呻吟一声。 “母亲——”霍倾儿一惊,低呼了一声。 霍夫人却没回应她,而是用积攒了许久的力气,突然抬手扯住了褚浔阳的一片裙角。 彼时褚浔阳正要举步离开,动作一缓,就扭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霍夫人抖着嘴唇,借着月色,眼神迫切而渴望的看着她,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虚弱的缓缓吐出字来,“郡主——我——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霍家的人,尤其是和霍罡始终一条心的霍夫人,褚浔阳是不愿意搭理的。 可是这会儿,面对这个女人的这般神情,却是全无她拒绝的余地。 褚浔阳不动不语,只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见她默许,霍夫人的唇角才微微弯起一个如释重负一般的弧度。 她缓缓的撤回捏住褚浔阳裙角的手,闭眼缓了口气,然后却是扭头对霍倾儿道:“你扶我起来!” 霍倾儿一愣,却是赶忙按下她将要起身的动作,慌乱的摇头道:“母亲你别动,哪里也别去,我们等太医过来!” 霍夫人苦笑了一声,却是兀自挣扎着,执意要起来。 霍倾儿拗不过她,又唯恐她这样会加重伤势,不得已,只能咬牙搀扶了她起身。 霍夫人撑着地面爬起来,却没有真的起身,而是咬牙在褚浔阳的脚边跪了下去。 “郡主!我知道是我和我家老爷对不住您,对不住太子殿下,我们两个都是死有余辜,您要怨恨要怪罪,我们都是罪有应得,我不敢有半点的怨言。”霍夫人道,她的声音很低,隐隐的还带着颤抖,脸上满满的都是凄惶之色,却是执意的仰着头,悲切的看着褚浔阳,乞求道:“我知道是我们霍家对您不住,我们夫妻两个就是万死也不能抵偿,可是人死万事空,今日便算是我求您了!” 霍夫人说着,就艰难的捂着伤口弯身下去,毕恭毕敬的将一个响头叩在了褚浔阳的脚下。 褚浔阳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神色之间全无半分动容。 她知道霍夫人是什么意思,她也知道在这整个事件里面霍倾儿的无辜,可是——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可以任她为所欲为来随意掌控的。 诚如当初霍罡和人勾结做下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和褚琪枫的运气好,现如今长埋地下的就已经是他们了,届时—— 这夫妻两人踩着他们尸骨爬上去了,又岂会怜悯他们在这最好的年华里猝然离世的悲哀?又岂会体谅他们的父母亲人所要承受的伤痛? 霍夫人此时的处境虽然可怜,可是—— 给霍倾儿造成这样的命运的人也恰是她和霍罡这两个为人父母的,而不是她褚浔阳。 霍倾儿显然也立刻就明白过来霍夫人这是要替自己留后路,心中一则羞愧,一则悲恸,她赶忙揽住霍夫人的肩膀,将她死死的抱住,流着眼泪拼命的摇头道:“母亲你别说了,你快别动了,我们等太医来,太医会治好你的!” “傻孩子!”霍夫人无奈的一声叹息,却只是虚弱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她撑着身子又往前膝行了半路,再度拽住了褚浔阳的一片裙角,道:“郡主,霍家亏欠您的,我和老爷下辈子当牛做马的还您,可您是知道的,这些事,倾儿她是半点也不知情的,甚至于后来知道了真相,她也已经是和我们离了心。就算不看别的,只念在您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我求求您,求您不要为此而迁怒于她,对她略微照拂一二!” 褚浔阳的手腕虽然铁血强悍,但她却有个十分鲜明的好处—— 那就是不会牵累无辜。 这一点,霍夫人是早就知道的,所以她这会儿大费周章的乞求,就只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 褚浔阳虽然不会对霍倾儿下手,可是皇帝那里就未必了。 她和霍罡相继一走,霍倾儿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皇帝想要弄死了她,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霍夫人,亏得你还好意思开这个口,当初你们暗算我家郡主和郡王爷的时候怎么就不说看在郡主和霍小姐是手帕交的情谊上高抬贵手?”去而复返的青藤刚好听了这话,立刻就怒不可遏的挤上前来,她是对霍倾儿没有恶意,可是对霍罡两口子则是恨到了骨子里,直接就不留情面的指责道:“现在我家郡主没有迁怒,你就该偷着乐了,还有什么脸面再求到我家郡主的跟前来?” 青藤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纵使霍夫人已经豁出去了,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可是她最后能为霍倾儿争取的,也就只剩下褚浔阳这里的一方庇护了。 “郡主——”霍夫人哀戚道,期期艾艾的拽着褚浔阳的裙角不撒手。 霍倾儿在旁边看的也是悲从中来,试着去掰她的手,一面哽咽道:“母亲你不要为难郡主,也不要说傻话,我还有你,我也不需要别人对我的关照!” 勉强支撑了这么长时间,霍夫人已然是有了油尽灯枯的架势,手指被她拉开,又无力的软倒在了地上。 褚浔阳并不曾承诺她什么,只就对桔红使了个眼色,“把霍夫人挪到偏殿去吧!” “是!”桔红答应着,招呼了浅绿过去帮忙,刚把霍夫人抬起来,就见迎面明黄的銮驾匆匆而来。 却是皇帝和褚易安一行人赶了来。 “见过皇上!”众人赶忙行礼。 皇帝被李瑞祥搀扶着,后面跟着的并非内侍或是宫婢,而是以适容为首,穿着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的十几名暗卫。 适容会重回皇帝身边,褚浔阳着实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那女人的一张脸一如往常一样,从来不带半分的表情,眼底神色也是一片漠然,极度内敛,并没有关注任何人。 褚浔阳的心思不过微微一动,一个隐约的想法已经扑入脑海。 不过皇帝面前,她却并未将自己的目光留在李瑞祥的身上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皇帝急匆匆的过去,冷着脸目光敏锐一扫,却是谁也没理,直接又扭头看向跟着他重新回到这里的风连晟道:“你没有妨碍吧?” 风连晟被三方人马保护的很好,只是在打斗中左半边脸颊被蹭破了一道很浅的伤口,身上衣物略显狼狈罢了。 “不劳皇帝陛下亲问,”风连晟从容不迫的展露一个笑容,却是凤目一挑,看向了褚浔阳道:“多亏有浔阳郡主带人全力相护,本宫无恙!” 那一眼目光,竟似是包含了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愫在里头。 这个节骨眼上,褚浔阳可没心思配合他演戏,只就对他视而不见,直接走到了皇帝面前,在递给褚易安一个心安的眼神的同时,一边对皇帝禀报道:“杨云清策动了手下御林军谋逆,事情败露,仓惶闯出宫门逃窜了,哥哥和南河王世子都先后带人追了出去,应该很快可以将他缉拿,回来交给皇祖父处置。” 皇帝对此却是置若罔闻,一张苍老的脸孔上遍布杀机。 褚浔阳也不管他是何种心情,只就继续说道:“在方才的乱斗中德妃娘娘受伤也受了惊吓,这会儿正在那边的偏殿里安置,皇祖父要过去看看吗?” 这个时候,皇帝虽然没心思去管一个德妃的死活,但既然人都到了这里,也总不能视而不见。 “嗯!”他冷冷的应了一声,紧跟着就一撩袍角,转身大步往那偏殿的方向行去。 身后适容带领暗卫寸步不离的跟着,所到之处,人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异常压抑的肃杀之气。 “受伤了没有?”褚易安这才得空,私底下问了褚浔阳一句。 “没事!”褚浔阳一笑,递给他一个心安的眼神,“杨云清那里也不是哥哥的对手,父亲放心就好!” 褚易安略一点头,抬手轻轻的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多言,举步追着皇帝去了。 风连晟脚下也拐了个弯,移步过来。 不过是一来一去的功夫,他眼中那种含情脉脉的光影就已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是一片清冷嗜血的寒芒,道:“老六的事,你送我个顺水人情,之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不管西越朝中这一团乱麻是怎么回事,风煦的目标却很明确—— 浑水摸鱼,要他风连晟的命! 此仇不报,他的这个储君之位还不如直接让出去来的干脆。 褚浔阳淡淡的看他一眼,却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怎么?威胁我?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与本宫何干?” 风连晟最近一直在造势,如今上到皇帝朝臣,下到凡夫百姓,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风连晟是对浔阳郡主有意,这一场联姻似乎已经到了顺理成章的地步。 别人不知道,可是风连晟却很清楚,这件事对褚浔阳来说绝对是个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麻烦。 可是她居然拒绝?还这么干脆? 风连晟的心里瞬时一堵,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而听得前面有人又哭又笑的声音道:“郡主!郡主原来您在这里,可吓死奴婢了,刚刚在花园里没有找见您,奴婢还以为您——”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却是一名婢子从花园小径里斜穿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扑过去抱住了随在皇帝身边的适容,喜极而泣。 她出现的突然,倒是把皇帝那一行人的去路都给阻了。 褚浔阳的眉心隐隐一跳,脸色也跟着瞬间阴沉了下来。 身边的风连晟敏锐的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心中生疑,眸子一闪,就饶有兴致的盯着瞧热闹。 那婢女不是别人,正是褚昕芮身边的心腹之一,欢歌! 她直接上来就把适容扑了个满怀。 暗卫们下意识的就想抽刀,却奈何皇帝的反应太快,已经一个眼神制止。 欢歌满脸的泪水,满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都完全没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她已经仰头看向适容。 待到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她便是露出骇然又惊讶的神情,僵硬着步子又猛地往后退开,困惑不解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不是——” 她的话音未落,御花园那边的石子路上,常宁郡主褚昕芮已经被另一名婢女轻歌搀扶着快步追了来。 “郡——郡主!”看到她,欢歌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骇然,瞪大了眼,目光不住的从两个女人身上转来转去。 “皇上恕罪,婢子无礼,冲撞了您,是常宁管教无方,请皇上责罚!”褚昕芮走到近前,却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 他们主仆配合默契,所有的事情发生的突然,也完全没给任何人反应应对的机会。 欢歌见到自家主子下跪,这才一个激灵,赶忙跟着跪下,神色之间还是困惑不已的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适容,嘀咕道:“这人的侧影和郡主一模一样,奴婢才会认错的!” 褚昕芮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欢歌这才慌忙伏地磕头,“是奴婢无礼,皇上开恩!” 这么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下来,想让天生就疑心病甚为严重的皇帝忽视都难。 他的眼睛眯了眯,顺理成章的把视线移过去,目光开始不住的在适容和褚昕芮两人之间皴巡。 从时间上算,适容出现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算短,可是只作为一把替他杀人的屠刀,他却是几乎从不曾拿正眼看过这个女人。 再加上,暗卫虽然是直接听命于他的,但是近年来的很多命令却都是李瑞祥代他传下去的,他总共见过适容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也就更别提去关心这个女人的样貌体型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观察这个女人,却是赫然发现这女人的侧影和褚昕芮真的是极为相似,站在一起甚至能叫人混乱错认。 皇帝的心中瞬时就多了几分疑虑,却还不等他完全理顺思路,身后的御道上步伐稳健,已经又有人过来了。 来人以褚琪枫和褚琪炎为首,被一大队的御林军拥簇,身后还被推攮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一起。 皇帝只抬眸看过去一眼,眼中的疑虑之色就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杀的冷意。 他负手而立,等着褚琪枫等人走近。 “见过陛下!”褚琪枫二人走上前来行礼,然后也不等皇帝吩咐,就把后面的杨云清推了出来。 梁云清脚下一个踉跄。 在被褚琪枫的围剿当中他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一时半刻不会要命,身上却是遍布伤口,看上去狼狈不堪。 明知道事情败露再无活路,他也算硬气,硬是将脖子一梗,连礼都没行。 蒋六从后面一脚踹在他腿弯。 杨云清这才腿一软,闷哼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微臣已经核查清楚了,是杨云清图谋不轨,策反了手下御林军犯上作乱,趁今日中秋夜宴之机带人埋伏,行了大逆不道之举,意图对陛下不利。”褚琪枫面无表情,只是公式化的回禀道。 褚浔阳的视线却是落在褚琪炎的身上。 褚琪炎原是去拿褚易简的罪证把柄了,这会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现在他空手而归,褚浔阳的心中不免失落—— 看来是事情发生了偏差,褚易简那里,并没有叫他抓住小辫子。 可是策动了这么大的事,宫里已经血流成河,外面褚易简怎么可能没有进一步的安排? 否则就算他侥幸能杀了皇帝,不能一举控制住皇宫,最后也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人总不能是只为了生事捣乱,而全无半点过分的企图吧? 一时间褚浔阳也有点拿捏不住褚易简和褚昕芮这兄妹二人的心思,不免失神思索了起来。 “事情是我做的,成王败寇,既然是失手了,我也无话可说。”杨云清也不求情,直接就是冷笑了一声出来,无所畏惧的看向皇帝道:“要杀要剐,皇上您悉听尊便就是!” 皇帝的一张脸上满是阴霾,眼神阴测测的盯着他,却是半晌不置一词。 他的这种眼神很少见,没见得有多狠厉,却是如有实质一般,只就被他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杨云清被他这样盯着,不消片刻,额头上就泌出一层冷汗,甚至于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畏惧的再不敢去和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帝却也没下令处置他,反而侧目看向了李瑞祥。 他今晚受了不小的刺激,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方才一直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就忍不住沙哑的咳嗽了起来。 李瑞祥从袖子里抖出小瓷瓶,喂了他一粒药丸,给他抚着胸口顺了气,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一抬手对站的离他手边稍近的褚琪炎道:“去杨家,把他的家眷绑进宫来!” 杨云清这样的人,虽然背主了,却不妨碍他是一条铁血汉子的事实,对他动刑逼供? 深谙人心算计之道的皇帝根本就不屑为之。 皇帝此言一出,杨云清就是猛地抬头,神情惊恐的看向了他。 皇帝却不多言,径自转身进了那边的殿中。 德妃和罗思禹母女都被安置在了后面的厢房里,知道皇帝这里有事要处理,自是躲的远远的,没有凑上来惹晦气。 皇帝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了,再就一语不发。 杨云清跪在地上,殿中寂静无声,随着时间推移,他头上的冷汗便开始成股的往下流,神色之间也是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惶恐。 褚琪炎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回来的时候身后被御林军押解了一串人,从杨云清六十多岁的老母到妻妾子孙,但凡是他那一脉的直系血亲全部在列。 对于皇帝的刑讯手段,褚浔阳早就见惯不怪。 她也没心思去关心杨家人的下场。 只是之前为了怕被人看出端倪,她一直没敢去钻研李瑞祥和适容之间的关系,这会儿隐在人后,却开始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正在想的出神的时候,褚浔阳忽而觉得袖子被人轻轻的扯了一下。 她立刻收摄心神,回头,却是撞上延陵君微微含笑的眉眼。 延陵君对她略微使了个眼色。 这会儿所有人都盯着皇帝和杨云清那些人,自是没人注意她,褚浔阳给桔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盯着这里,然后就悄无声息的跟着延陵君退出了人群。 因为一会儿还得要回这里看这件事的后续,两人也没走远,只在大殿旁边的拐角处暂避。 “给陛下下毒的人,是李瑞祥?”褚浔阳问的直接,一点的弯子也没绕。 因为事不关己,延陵君的眉目间就一直带着几分温雅的笑意,闻言也没半分意外,顺势略一点头,“是!” 其实是从发现皇帝中毒伊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过李瑞祥。 暂且抛开动机不提,只就能让皇帝在浑然不觉中中毒,又将此事掩藏的密不透风的—— 这世上,除了这个形影不离跟在皇帝身边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大总管,又有谁能轻易做到? 更遑论,在这整件事情当中,他还把皇帝的心理都算计的一清二楚。 准确的拿捏住他对权利的渴望之心,算准了一旦身体出现问题,他为了把持权利,就一定会隐瞒真相低调处理。 并且那个时候他就应该也把延陵君和陈赓年都计算在内了,知道皇帝最为信任的太医是陈赓年,一旦遭遇危机,皇帝就只会找陈赓年来秘密诊断。 并且更进一步的是—— 他连延陵君对褚浔阳的心思都利用在内,间接的算计到了陈赓年的立场,势必帮着延陵君一起隐藏此事,为褚浔阳和东宫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毕竟—— 皇帝中毒,命在旦夕,这件事里,褚易安才的最大的受益者。 纵观全局,无论是不着痕迹的出手下毒,还是后面一连串的后效反应,这算是把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算计到位了。 完全就是个天衣无缝的局! 李瑞祥,他无疑是成促成此事的最佳人选。 延陵君是从一开始就怀疑他,只是因为寻不到这人对皇帝下手的动机,后来也曾揣测他或是褚易简那边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最后直至适容出现,有神秘人的存在浮出水面。 这样一路抽丝剥茧的观察下来—— 适容听命的人是李瑞祥,而李瑞祥却三番两次的出手维护褚浔阳。 除去那些谋朝篡位争名逐利的用心不提,如果只把李瑞祥摆在褚浔阳和东宫的立场上,那么—— 他做的这些事情也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只是—— 他对褚浔阳为什么会有这一番良苦的用心,却还是个未解之谜。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没有拿到证据,不过从适容在今天的反应上来看,那人——”延陵君道,略带唏嘘的仰天吐出一口气,神色凝重道:“当是李大总管,不会有错的。” 对于李瑞祥的具体身份和目的,褚浔阳虽然也不完全知道,但是根据自己的身世揣测,她的心里自然另有一重想法。 这件事的真相暴露的太过突然,褚浔阳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消化。 不过这会儿她却是没心思过分关注此事,只就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延陵君,正色道:“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了吗?怎么又突然过来了?这整个晚上都无人见过褚易简,他不会是——” 褚浔阳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目光迫切而忧虑的看着眼前的延陵君。 ------题外话------ 嗯,皇帝的毒也是李大总管下的,大总管是个狠角色啊有木有,求月票,继续求月票,么么哒~ ps:最近几天作者心情不美丽,傲娇体质发作,看盗版的麻烦你们保持沉默,不要和我讨论剧情也不要问问题,容易引起事故,谢谢配合! ☆、第098章 美人如毒,不可回头 “他去找了我!”延陵君道,眼底眸色一深,愣是让褚浔阳由心而发生出一股寒意来,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傍晚时分他去了去了我那里,一直呆到一个时辰之前,得了这边出事等消息才匆匆走的。”延陵君道,又再解释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从今晚的时间里面撇清关系,他去找你给他做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吗?”褚浔阳的思维出现了瞬间混乱,茫然的后退一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否定,“这不合理!今晚发生的这可不是小事,就算他事先安排的再如何周密,不全程盯着以防万一,也绝对不能放心的。” 勾结杨云清,刺杀皇帝,屠戮朝臣命妇? 这是多大的事? 就算褚易简的算计精妙,运筹帷幄,也绝对不能放心就此撒手,完全对此不闻不问。 何况—— 从褚昕芮的表现上看,那女人却是明显深陷其中的。 褚浔阳的脑中无数个念头一一闪过,最后便是不可思议的瞪了眼,骤然扭头看向身后那偏殿的方向,听了笑话一样的突然笑了一声出来,道:“是小姑姑?是褚昕芮她一个人做的?” 如果不是褚易简经手,那么就只能是褚昕芮。 那个女人虽然心机很深,可是这么大的事—— 她真的敢做吗?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褚浔阳也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延陵君负手而立,眸子里风流不羁的神采尽数隐去,也跟着显露几分严肃的表情来,“在你看来,褚易简做这些是情之所至,要替他枉死的母亲和族亲们报仇,可是换个角度来看——他们在这件事上却是全无退路的,即使不在今天动手,也是迟早的事!” 褚易简对皇帝怀恨,对整个西越朝廷生出不轨之心,都是有迹可循的。 相对而言,褚昕芮—— 她却是出自褚信的继室,并不曾经历过那一场屠戮浩劫。 她也会这么疯狂的针对以褚沛为首的西越朝廷,似乎是说不通的。 延陵君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因为事出突然,褚浔阳一时间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延陵君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她会率先发难,孤注一掷,其实也无可厚非!” “嗯!”褚浔阳抿抿唇角,待到重新稳定心神的时候,忽听得那偏殿之内传出一片慌乱的叫嚣声。 “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还不住手!”有人扯着嗓子粗暴的大声呵斥。 褚浔阳心知不妙,赶忙收摄心神,递给延陵君一个眼神道:“里头闹起来了,我去看看,这会儿宫里正乱,你也小心些!” “嗯!”延陵君弯唇一笑,示意她不必挂心。 褚浔阳也无心再继续耽搁下去,转身匆匆的又回了殿里。 彼时那殿外把守的一队御林军已经挤到门口,把整个殿门封锁。 褚浔阳疾步行去,冲破人群挤进去,去发现里面已经乱了套。 暗卫们围成一个保护圈把皇帝严密的保护起来,其他人则是全部退到了外围。 褚琪枫和褚琪炎双方面带来的人手则是剑拔弩张,纷纷戒备的盯着大殿当中的两个人。 那里适容手里的弯刀已经出鞘,却是压在了褚易安的颈边。 整个殿中呈现出一种异常紧张又分外混乱的场面当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死死的盯着适容手中的那把刀。 褚易安面无表情,被她挟持在手,一语不发。 皇帝的体力不支,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神冷漠的命令道:“放开太子!” 旁边跪着的杨云清却是冷冷一笑,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道:“怎么?你这是狗急跳墙了?现在你就敢当着陛下的面挟持太子殿下,再说你没有不轨之心?谁信!” 适容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他脸上移过去一点,只是面不改色的看着皇帝道:“皇上您看到了,莫说是太子殿下,我若真想要对您做点什么,也不会等到今天,等到现在,等到在这么多的人面前,由着一个必死之人来似是而非的指正之后了。我本也就无心要对太子殿下怎样,只是想请皇上看清楚了,给我一句公道而已!” 之前这段时间褚浔阳不在殿中,不知道这事情演变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具体细节。 但是只听适容这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就已经明了—— 皇帝终究还是那个皇帝,为帝不仁! 哪怕之前适容刚在乱箭丛中救过他的命,现在他却还想着借杨云清的口来将这个疑似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斩草除根。 否则也不会逼的适容当众动手来要他一个说法。 皇帝的脸色阴沉,盯着她不置一词。 褚琪枫却是面容冷肃的上前一步,道:“行刺一事,孰是孰非陛下自会给出一个公道,你不想再被追究别的罪责的话,就马上放开我父亲!” 适容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却是没有松口,只还是等着皇帝的最终态度。 皇帝的心思,褚浔阳心领神会。 且不说适容和李瑞祥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就看在苏逸的面子上,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哥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暗暗提了口气,褚浔阳语气焦灼的问道。 “杨云清当众指认,说是常宁郡主指使他作乱行凶,常宁郡主矢口否认,这女人的侧影和她之间又真假莫辨,几乎可以乱真,杨云清又反口了。”褚琪枫道,明显的语气不耐。 还果然就是褚昕芮出面策动了杨云清。 而现在东窗事发,她居然临时起意,想要把适容推出来做替死鬼? 当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想着挑拨离间拉人垫背吗?”褚浔阳心里冷笑了一声,走了一步上前,却是讽刺的看着杨云清道:“她们两个,一个是睿亲王府的郡主,一个是苏少将军未过门的夫人,一个是皇亲,一个又是今日当众救了陛下于危难之中的有功之臣,你说是他们其中之一指使你对皇上不利?好啊,那你现在倒是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了,她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杨云清的一家老小都被皇帝绑在这里。 他原来是知道在劫难逃,也没准备把褚昕芮供出来,但是知道必死无疑,和眼见着自己的妻儿死在面前—— 这终究还是两回事。 于是情急之下,只能供出了实情。 褚昕芮既然已经找好了退路,自是不会承认,言辞之下的一番引诱,便是轻易将他的视线又引到了适容身上。 杨云清只是急于减轻自己的罪责—— 一个睿亲王府并不是可以凭借他的两句话都扳倒的,可是苏逸这个来路不明的未来夫人却要好对付的多。 于是话锋一转,便是死咬着适容不放了。 偏偏的—— 又刚好是正中皇帝要借刀杀人的下怀。 被褚浔阳一问,杨云清就有多了几分心虚,面上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道:“这女人本身就来路不明,混进宫来,谁知道她是存了什么心思!” “你说她来路不明?那又因何只为她一两句话就轻易说服,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岂不是自相矛盾?”褚浔阳漫不经心的冷冷一笑。 杨云清语塞,拿眼角的余光扫了褚昕芮一眼,却还是一咬牙道:“微臣说过,当时是被她蒙蔽,只当她是常宁郡主!” 和他见面商量此事的人的确是褚昕芮,那张脸是做不得假的,这一点杨云清的心里十分清楚。 他言辞间虽然还是咬死了适容不放,褚昕芮闻言,心里却是顿觉不妙,陡然一惊。 然后下一刻,果然就听褚浔阳嗤笑了一声道:“哦?你误认为了她是小姑姑,就不问缘由甘受驱策?本宫怎么就不知道杨指挥使你和睿亲王府或是小姑姑之间会有这样的交情,只凭着她的一句话,就甘于拿阖族上下多少人的性命做赌注,陪着她一起谋逆作乱?” 杨云清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昕芮也忍不住暗暗捏紧了手心。 褚浔阳却也根本就没打算等着听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辩驳之言,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转向了皇帝,躬身一礼道:“陛下,且不说别的,苏夫人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就凭她的身手,她若是有心对您或是父亲不利,也就不会让自己落入眼下的这般境地。恕浔阳逾矩,多说一句,我看这杨云清他分明就是自知死罪难逃,故意在混淆视听,想要乱我朝中人心的。不管是睿王府还是苏少将军,那么哪一个对陛下不是忠心耿耿,忤逆作乱?这也总要有个合理的由头吧?” 皇帝的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不可能是适容想要杀他。 他本来其实也不曾怀疑过褚昕芮,可是这会儿褚浔阳名为开脱的一番说辞却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褚信那一脉,是除他自己以外唯一的皇室宗亲了,一旦自己这里出现问题,对方想要借机上位也不无可能。 之前因为褚信一次次不问缘由的替他出生入死,他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这会儿却是由不得他不想了。 褚昕芮自知弄巧成拙,心中暗恨,面上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看着杨云清道:“原来你是要挑拨我们睿亲王府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吗?我们睿亲王府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竟是要你处心积虑下此狠手来陷害?” 杨云清一听,也是急忙了,连忙反驳道:“郡主,你这是过河拆桥,你——” “什么过河拆桥?谁过了谁的河?又是谁拆了谁的桥?”杨云清的话到一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清雅的嗓音凭空打断。 褚昕芮的精神一震,也忘了皇帝在场,直接从地面上爬起来,迎了上去。 褚易简快进门来。 他的腿疾虽然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但也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旧疾了,现在虽然不妨碍行走,自也是比不得正常人那般灵活,所以他走路的时候惯常就很慢。 “五哥!”褚昕芮迎上去,脸上神情一半委屈一半愤怒的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眼眶里迅速凝满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这人简直丧心病狂,你再不来,我们整个睿王府就都要被他拉下水,再也说不清楚了!” “微臣见过皇上!”褚易简却没理她,而是越过了五花大绑跪在那里的杨云清,直接走过去,对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告罪道:“傍晚微臣前去延陵大人处问药,耽搁了一点时间,不知道宫里出事,酒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被褚浔阳不冷不热的提示了两句,皇帝如今看着这兄妹两个的眼神都优待深究。 褚昕芮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是保持镇定,完全的遮掩住情绪。 就在这时,却听得旁边适容闷哼一声—— 却是褚易安忍无可忍,借机手指往她肘部麻穴处一弹。 适容吃痛,手中弯刀脱落。 褚易安又是动作迅猛的横手往后一顶。 适容自是本能的踉跄着一步后撤。 待她再重新稳住身形的时候,褚易安还是保持着那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动作从容优雅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袍。 适容暗暗惊了一下,抱着自己的手肘,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侧影。 “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褚易安面不改色,从容走到皇帝面前,“杨云清指使手下人犯上作乱,这是人赃并获,九族被诛,一点也不冤枉,他能拿得出其他共谋者证据来来,自然一起以谋逆大罪论处,如果不能——” 褚易安的语气冷淡,却自是透着那么一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说话间,他谁都没看,似是全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眼光和态度,只就继续说道:“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乱臣贼子再去浪费时间了!” 杨云清为他身上杀伐决断的冷硬气势震住,心里一抖,突然就涌出无限恐慌的情绪,大声道:“罪臣有罪,甘愿领罚,可罪臣真是受人指使,被人蒙蔽。既然郡主说是常宁郡主和这个女人都没有作乱的理由,那微臣此举又有何动机?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真的说杀了皇上,难道还轮的着由罪臣来做这个皇帝吗?殿下!罪臣冤枉,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是常宁郡主,就是她威逼罪臣,罪臣一时昏聩,才做了此等错事,请殿下明察!” “你说是昕芮指使的你?”褚易简闻言,却是不徐不缓的略一挑眉,无声的笑了笑,笑过之后,他的语气也跟着突然转利,喝问道:“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你说这皇位轮不到你来坐?她要图谋害了皇上,难道这皇位就该是她这一介女子揽去的吗?” “我——”杨云清张了张嘴,却是一时语塞。 褚浔阳见状,便是含笑上前一步,看着褚易简,半真半假道:“小王叔你可别再逼问他了,再惹急了,届时他再反咬一口,说小姑姑是受了您的指使,疑惑是要夺了这个皇位献给她嫡亲的兄长您——” 看似只是一场玩笑,褚浔阳那笑容之间却分明是别具深意的。 她说着,顿了一下,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口齿清楚道:“这也不无可能吧!” 褚易简看着她,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庞上面表情维持不变,也只当是一句玩笑,笑过就罢,“这是多大的事?你小姑姑自幼养在深闺,她的胆子小,你就被开她的玩笑了!” 如果是褚易简要做什么,是怎么都不会只放任褚昕芮这么个闺阁女子来凡事出头的。 毕竟—— 褚昕芮那一幅温顺贤淑的贵女形象深入人心。 说是她褚浔阳要兴兵作乱,或许有人会信,说褚昕芮要弑君篡位—— 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皇帝听着这些花样百出的说辞,脸上渐渐显露出烦躁的情绪来。 李瑞祥垂首站在他身侧,却只是一心一意注意着他的身体情况,从头到尾都是本分的一句话也没掺和。 杨云清终是急了,忍不住膝行往皇帝面前凑了凑,提高了声音道:“皇上,罪臣都已经是必死之人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编排一个这样的谎言出来,真的是常宁郡主,是她找的微臣,是她——” “一会儿说是常宁郡主,一会儿又说是苏夫人?”褚浔阳慢条斯理的打断他的话,语气玩味,“杨云清,你最好仔细的再想清楚了,到底是谁指使了你?” 褚昕芮没有留下任何的证物或者信函,杨云清也是无言以对。 褚易简的眸光一闪,便是朝立在外围悠哉悠哉看戏的风连晟看过去一眼,突然问道:“听闻南华太子殿下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殿下可还安好?” 这个人的眼光,也是相当锐利,想必是把后路已经铺好了。 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跟着移过去。 风连晟迎着这些目光,也是神态自若,“多亏了浔阳郡主和南河王世子舍命相护,本宫无恙!” 褚易简闻言却是再没了后话,又再重新看向了杨云清道:“不仅仅行刺陛下,就是对击杀南华太子一事,今天你也算是不遗余力了,不打算说一说——你又是所谓哪般吗?” 杨云清一愣,这一回是真的被问住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褚昕芮—— 这女人给了他刺杀皇帝的详细计划,同时也对风连晟下了格杀令,他虽然是整个事件的执行者,可当时因为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制造这一场宫变上,倒是忘了追问她索要风连晟性命的原因。 若说是褚昕芮谋夺西越的皇位还勉强有据可循,可是她要杀风连晟? 这却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杨云清的心里暗暗着急,正在苦于求告无门的时候,外面又有几个人龙行虎步的快速走了进来。 一袭红袍如火,尊贵无双的南华安王。 一脸神色肃然,面上杀机尽显的朝中新贵苏逸。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先是各自给皇帝行了礼。 苏逸脸上的神情很冷,就连一贯看上去都显得温润的目光,这一天也笼罩上了一层寒冰。 适容的眉心隐约皱了一下,却是—— 莫名的心虚,黯然抿着唇角垂下了眼睛。 相对而言,风邑的神情却要坦荡很多,给皇帝文安之后,他就是叹息一声,坦然的看向了风连晟道:“小六乔装出城,连夜往南,赶着回朝去了。” “嗯?”风连晟挑眉,眼中神色一时迷茫。 苏逸已经接过了话茬,对皇帝道:“宫中事发之后,微臣接到密报,说南华六皇子秘密乔装出城,就火速带人去追,路遇安王殿下,就一起出了城,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暂时还没有拦截到人!” 毫无疑问,风煦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畏罪潜逃了。 再联系到这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免多了一层想法。 风连晟大抽一口凉气,赶忙一撩袍角对皇帝跪了下去,道:“陛下明鉴,本宫此次受皇命而来,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的,要和贵国修好,我六弟他年轻莽撞,或许真是衣食不周,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但他又能有多少能耐?怎么可能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对自己人,皇帝不好肆意猜疑。 可是对外人,就没有这重顾虑了。 “是么?”皇帝冷笑了一声,语气很有些瘆人。 “请陛下明鉴!”风邑也跟着跪了下来,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六平时是有些胡闹,但也不至于这样不知轻重,被浔阳郡主掳劫至此,他心里不服气是有的,若说是会为此赌气擅自回朝,这也说的过去,可是今夜这宫中之事,他是万也没有能耐掺和的。” 风煦再有能耐,说他要刺杀风连晟夺位还有可能,可是要杀皇帝,进而和整个西越的朝廷为敌—— 这绝度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了。 这件事皇帝一时也难下定论,只就意味不明的又是冷笑了一声,“是么?你们叔侄二人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横竖现在风煦人不在这里,你们这是打着死无对证的主意是不是?” “不敢!”两人连忙叩首。 深吸一口气,然后风连晟才又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道:“皇帝陛下,现在事情的原委还没完全弄明白,既然我六弟有嫌疑,那么空说无凭,本宫暂且不替他开脱了,这件事是他理亏在先,横竖本宫和十二皇叔现在人都在这里,本宫回到驿馆之后马上就休书一封,递送回朝,哪怕是六弟追不回来,我父皇也定会给贵国和陛下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风煦如果追不回来,就算再不甘心—— 他和风邑也只能是做了这个人质在此了。 现在明明是西越朝中自己的烂摊子,为求明哲保身,他们两个就只能放低了姿态,早点站在旁边去,也总好过还往浑水里面趟。 风连晟姿态已经压低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皇帝也不能死咬着不放,于是只能暂且搁置不提,只道:“那朕便等着南华皇帝的交代好了!” “是!”风连晟连忙应了。 皇帝的目光重新移回来。 杨云清的心头一紧,赶忙咽了口唾沫,“皇——” “带下去!”皇帝疲惫的挥挥手,已经是不打算再问了。 问来问去也只是空口白话,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杨云清一惊,慌忙的还想求情,褚琪枫已经一挥手。 蒋六立刻带人上前,堵了他的嘴巴,连带着他的家人也都一并拖了出去。 “父皇受惊了,先回寝宫安置吧,御花园那边儿臣会代为搭理安置。”褚易安道,顺势看了李瑞祥一眼,“好好照看父皇。” “是,殿下!”李瑞祥答应了。 皇帝也没拒绝,被他搀扶着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移步往后殿的方向行去,一边道:“朕先去瞧瞧德妃,你们没事也都先散了吧,其他事都留待明日早朝上再说。” 褚易安片刻也没耽搁的就先走了。 风邑和风连晟最没立场留下,紧跟着也一道离开。 褚昕芮则是试探性的朝褚易简看过去一眼,褚易简却只当没瞅见她那一瞥里面探寻的眸光,只就深吸一口气,朝苏逸和适容两人面前走去。 他的目光沉静入水,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却是有些长久的在适容的侧脸上停滞。 适容只是神色木然的站着,半分回应也没给。 最后,褚易简才对她身边的苏逸开口道:“今天的事,让苏夫人受惊了,虽然非我所愿,我也向你说声抱歉吧!” “小王爷严重了。”苏逸弯唇露出一个笑容,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适容却是扯了下他的袖子,轻声道:“走吧!”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走了出去。 苏逸的眼神略深,又再看了褚易简兄妹一眼,也就略一颔首,跟了出去。 褚易简目送两人的背影,眸色也不觉沉淀的很深,久久不曾言语。 “五哥——”这会儿没了外人在场,褚昕芮才显露出几分心虚的情绪,从背后走上来,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褚易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只就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褚昕芮的心里莫名一慌,赶忙也是一咬牙跟了出去。 褚易简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褚昕芮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她却是没有半分怨怼的情绪,咬紧牙关不叫自己被他落下。 回去的路上褚易简是骑的马。 褚昕芮本是有些话迫不及待的想要对他说,可是不得机会,就只能生生的咽下去,耐着性子等回府。 可褚易简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恼了她,回府之后,直接把马鞭一甩,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褚昕芮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也只就捕捉到他的一片袍角远处。 彼时已经是下半夜,天空中开始有细雨纷纷扬扬的落。 欢歌从车里撑了伞出来,低低道:“郡主,下雨了,进去吧!” 褚昕芮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 马车被车夫从侧门赶了进去。 两个婢女跟在她身侧,也不敢催促。 半晌之后,褚昕芮却是突然一把拂开了欢歌撑在她头顶的伞,健步如飞的快步冲进了雨幕当中。 “郡主,当心淋雨。”两个婢女匆匆去追。 “都不准跟着来!”褚昕芮却是冷声喝止,自己脚下步子飞快拐进了花园里,也跟着直奔了褚易简的院子。 那屋子里的灯光映在窗纸上,雨夜里看上去就更显得暖融融的。 睿亲王府的宅子很大,褚昕芮这一路走来,身上衣物早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自脸庞上滚落,涩涩的滴到眼睛里,让她难受的几乎睁不开眼。 她进了院子,却没去敲褚易简的房门,而是一声不吭的直接提了裙子在院子正中间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 夜色凄冷,雨势渐大,越发有了滂沱之势。 女子略显单薄的身影跪在雨幕当中,就越发显得渺小,但是脊背笔直,半分退让和委屈的神色也无。 欢歌和轻歌两个打着伞躲在院门后头,满心的焦急,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自家主子的脾气她们知道,小王爷的脾气她们也知道。 可是褚昕芮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是头次受这样的委屈,两人又唯恐她撑不住,只就心急如焚,远远看着。 屋子里,褚易简一直坐在案后的椅子上。 他似是从进门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做,影子打落在窗纸上,看上却格外的宁静,叫人看着,心里便能多添几分暖意。 只是那一个剪影上,并看不到他此时深锁的眉头,和唇边翘起的讥讽的弧度。 褚昕芮一直跪在雨水当中,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若不是雨水间或的冲刷进眼睛里,她似乎是能连眼睛都不眨的。 如此一直过了两个时辰,直至院子里的积水将她的膝盖和裙裾整个儿泡在水里。 突然吱的一声,正前方的房门被人推开。 褚易简穿一身蜜合色的华服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长身而立,屋檐上滚落的雨水马上将他的袍角浸湿。 褚昕芮缓缓的抬起头,隔着雨幕朝他看去。 雨中跪了两个时辰,她已经是头重脚轻,却是咬着唇,不叫自己露出丝毫的软弱和动摇来。 褚易简其实一直不曾注意过院子里动静,可是——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很了结这个妹妹的作风和习性。 褚易简站在门檐下,褚昕芮跪在院子里。 两个人遥遥相望,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躲在大门外的两个婢女见到褚易简出来,这才放了心,赶紧躲开了。 又约莫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褚易简方才举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褚昕芮不动,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然后仰起头,仍是用一种略显强硬又透着前辈的表情看着他。 “五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没有做错!”褚昕芮开口,她的声音冷的隐隐有些发抖,神情语气之间却都没有半分的软弱,“从你决定走上这一条复仇之路开始,我们的面前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在这里面有人是无辜的,但首先这也是褚沛欠下你的债。五哥,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跟我,我们都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成功,就是死,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今天的事,她虽然也存了一份孤注一掷的心,但其实从一开始也并没有完全把握能成事。 她会这么做,只是为了最后再逼褚易简一次。 自从决定和褚沛清算旧仇开始,他们就已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容不得半点的避让和退缩,否则—— 身后等着他们的就是万丈悬崖,势必要粉身碎骨! 褚易简负手而立,站在雨幕当中,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微微仰起头,让漫天飘洒的雨丝打在脸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可以刺入骨髓,让他时时的疼痛又清醒。 “你以为我会半途而废吗?”半晌之后,褚易简却是笑了,那笑声淡远又苍凉,“他欠我的,他欠着褚家的那么多,这么些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他是该死,而且活该是不得好死,只是——” 他的话到一半,才忽而睁开眼,眼睛里迸射出浓烈又愤恨的杀意来。 褚昕芮被他的神情骇住,心里隐隐一抖,不由的瑟缩了一下。 她在等着褚易简的后话,可是褚易简的话却是就此打住,再没了后续。 又过了片刻,他才弯身把褚昕芮扶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就好像方才那一刻嗜血的冰冷就只是一场幻觉一样。 褚昕芮满脸的雨水,甚是狼狈。 褚易简眼中掠过一丝心疼的情绪,将她腮边的乱发拨开,却又突然问道:“害怕吗?” 褚昕芮一愣,随后才是坚定的摇头,“有五哥在,我不怕!” 千古富贵险中求,他们走的这一条路又是惊险中的天险。 其实若真说是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 说不怕—— 那是因为明知道不能回头,所以便不能惧怕,只能一直的向前再向前。 那女子脸上神情刚毅,带着的,是一种强有力的信念。 褚易简看着她,眼底笑意就又再无声的荡漾开来,却是语气轻松的含笑问了句,“不后悔?” 褚昕芮摇头。 他便是将她的肩膀压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 褚昕芮冻得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褚易简揽着她薄弱的肩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神情却流露出几分怆然的苦涩来。 褚昕芮自是无从察觉他这一刻情绪的变化,只是暗中死死的捏着拳头,和他依靠着取暖。 他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依靠。 她这一生,所有的一切都牵系在他身上。 这是一种信念,不容动摇! 褚易简拥着她,许久未动,褚昕芮渐渐地才觉出点不对劲来。 “五哥?”她试着推了下对方的肩膀。 褚易简方才放开了她,道:“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别着凉。” “嗯!”褚昕芮答应着,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褚易简转身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事?” “五哥!”褚昕芮咬着嘴唇垂下了眼睛,重新调整好了心情才又对上他的视线道:“你不会怪我吧?” 褚易简闻言,就又再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想多了!放心吧,我是欠了延陵君一个人情,可是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他是一门心思要护着浔阳那丫头,我还不至于就这样便被他懵了去。” 褚昕芮这才稍稍放心,用力的点点头,“嗯!” 褚易简看着她被雨水整个打湿的身子,眼中又掠过一丝温软的情绪,抬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放心吧,五哥既然答应过你会护你的周全,就一定不会食言。” 又听他这样说,褚昕芮的心情总算是略微安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转身出了院子。 * 宫里,褚易安带着褚琪枫和褚琪炎忙了整夜,一面安抚受伤的官员和命妇,一面命人打扫整顿御花园那里一番厮杀过后留下的残局。 这夜丧命的大小官员有一十九名,命妇和官家千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褚浔阳也整夜没有出宫,帮着安置伤者。 宫里的太医人手不够,又命人去城里各大医馆把坐堂大夫请来帮忙。 一整个晚上,虽然大雨滂沱,这宫里也是忙的人仰马翻。 没有受伤或者只受了轻伤的客人都被安排出宫去了,宫里则是单独空出了两座宫殿安排伤者。 罗国公一直昏迷未醒。 国公夫人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床边。 罗思禹在侧陪着,却总叫人觉得心神不宁,带了几分恍惚。 外面雨声淅沥,她却明显是在走神,走过去关了窗子,半天也没回到床床边来,直至黎明时分,突然一声惨痛的哭喊声惊扰才叫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了?”罗国公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自床边直起了身子。 “夫人,霍夫人去了!”片刻之后张妈妈从外面进来,唏嘘不已,神色间尽是兔死狐悲的荒凉。 罗思禹却像是根本没听到这个消息,魂不守舍的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却是缓缓把视线移过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罗国公,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来。 ------题外话------ 太子叔帅帅哒有木有,嘿嘿!这章信息量略大,宝贝儿们试着可以揣摩一下~ ps:宝贝儿们,双十一血拼归来了么?都攒到月票了么?每天喊月票都喊的我不好意思了,你们还好意思一直捂着么/(ㄒoㄒ)/~ ☆、第099章 赐婚琪炎,我要她死 “怎么会这样,这真是作孽啊!”罗国公夫人愣了一瞬,想着罗国公还在昏迷不醒,就更是心里发慌,捏着帕子用力的拍着胸口。 罗思禹也是魂不守舍。 隔壁的厢房里,霍倾儿悲切的哭声隐隐入耳,叫人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母女两个六神无主的时候,外面才见着急匆匆赶过来的罗腾。 “腾儿!”罗国公夫人这才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忙是一步迎了上去。 罗思禹也跟着骤然回神,猛地抬头看过去。 罗腾显然是紧赶着过来的,整个袍子的下摆都溅湿了,肩膀上也有一片水渍,样子看上去略带了几分狼狈。 “你怎么才过来?我和你妹妹都要急死了!”罗国公夫人道,说着就忍不住落泪,回头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罗国公。 罗腾大步走过去,在罗国公的床边盯着他看了眼,焦急道:“父亲他怎么样了?有太医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张妈妈连忙代为回道,说着也是一脸的忧色道:“说是国公爷的后脑被重物所伤,有些淤血,那会儿还有旁的伤患在等着,就只留了祛瘀消肿的方子下来,可国公爷这都喝了药了,却是到了这会儿也不见醒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罗腾脸上忧虑的神色更重,一时却没接他的话。 这时候罗思禹才走了过来,轻轻的唤了声,“二哥!” 罗腾微微提了口气,这才像是记起了她这个人,扭头朝她看去。 兄妹两个只就对望了一眼。 罗腾的眸色一深。 罗思禹却是神色淡然是避开了他的注视,也是神色忧虑的又在朝床上的罗国公看去。 “也不知道你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罗国公夫人走过来,叹息道:“不过今晚这局势凶险,能捡回一条命来,也算是我们的运气了,现在之就祈祷你父亲无事,怎么也不曾想到那杨云清竟是个包藏祸心的,好在是康郡王赶到的及时,否则你父亲指不定是要遭了他的毒手了。” 罗国公夫人说着,这才突然响起了什么,又紧张的握了罗腾的手道:“回头等回府之后我就去准备一份厚礼,待你父亲醒了,你们父子两个一起过去,一定要亲自谢过康郡王才是。” 罗思禹微微垂下了眼睛,没有言语。 “嗯!这事儿等父亲醒来之后再说吧!”罗腾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眼外面虽然已经开始逐渐破晓,却因为阴雨连绵而不见半点起色的天色,道:“昨夜伤了不少人,这会儿太医和大夫都忙不过来,既然父亲的性命没有妨碍,我这就去安排一下,我们还是先回府去,然后再请大夫看吧!” “这样也好!”罗国公夫人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那母亲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罗腾道,片刻也不耽搁,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罗思禹赶忙抬头,对罗国公夫人道:“母亲,我去隔壁看看霍小姐!” “去吧!她也是个可怜的,我这里脱不开身,你好生安慰她两句!”罗国公夫人嘱咐道。 “嗯!”罗思禹匆匆点头,似是有些匆忙的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追出去的很快,但彼时罗腾也已经走出去一段不近的距离。 “二哥!”罗思禹唤了一声,提了裙子快步追了去。 罗腾止步,回头看过来。 旁边刚好两名宫婢捧着药物经过,罗思禹侧身一让,待到两人走的远了,她便是一咬牙扯了罗腾的袖子,一声不吭的拽着他绕过整条过道,到了外面四下空旷的门廊底下。 她脸上显露出来的神情异常凝重,却是半点征兆和缓和的机会也没给,直接就抬头对上罗腾的目光道:“父亲我是打晕的!” 一句话,虽然简短,却仿佛是倾注了她所有的力气一样。 说完之后,她本来十分镇定的神色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垮了下来,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不住来回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 罗腾听了这话,一张俊逸的脸孔上表情却是全无一丝波动。 既没有震惊,甚至于连一丁点儿深思的表情都不能显露。 罗思禹自己独自守着这么秘密整晚,说是心中没有忧虑,那是假的,可是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在国公夫人面前她都半点迹象也不敢露。 唯独这会儿终于等来了罗腾,她强自维持了整晚的冷静情绪就在这一次彻底崩盘。 焦躁而惶恐的原地转了两圈,罗思禹重新冷静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罗腾这反应很反常。 她止了步子,一颗心突然开始砰砰乱跳,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抬头朝自己面色沉稳又冷静的嫡亲哥哥看去。 “哥哥——”罗思禹下意识的又唤了一声,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件事你别管了,以后就当是不知道就好!”罗腾道,语气沉稳而干脆。 罗思禹的脸色唰的一白,眼中神色就瞬间转为惊惧,颤声道:“二哥你——”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以后你该怎样还是怎样,尤其是在母亲面前,万也不要露出破绽来。”罗腾道,说着就仰天绵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再没也没看罗思禹一眼,举步跨进了茫茫雨幕当中。 他的手掌落下的力道原是很轻的,可是那一下落在罗思禹的肩膀上,却是有千斤重量一般,几乎让她脚下一个踉跄。 反应了一会儿,罗思禹才一个激灵,骤然转身,又抢着追出去一步,大声道:“二哥——” 罗腾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反而脚下步子越走越快,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雨幕当中。 罗思禹站在檐下,心中慌乱又迷茫的战了许久。 她虽没有直接淋雨,却被屋檐上滚落的雨丝在身上打了一身的潮气,许久之后,重新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头发上和衣襟上都沾染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犹且还不自觉。 斜对面的抄手回廊上,褚浔阳和褚琪枫并肩而立,透过迷蒙的雨幕看着她明显是魂不守舍的背影逐步离开。 褚浔阳面上的表情极为平静,没有一丝一毫个人的感情掺杂,只是略有鄙薄的勾了下唇角道:“那偏殿里的东西我都看过了,如果真是杨云清或是褚昕芮想要灭口的话,一招致命的法子还不是信手拈来?犯不着随手抽了那画卷做武器,只把罗国公敲晕了了事。” 她说完,方才侧目给褚琪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面上神情比她更要冷静平和几分,对上她的视线,也是面无表情道:“我过去的时候他人早晕了,不是杨云清的作为。” 褚浔阳莞尔。 兄妹两个对此事的真相心知肚明,却是谁也没有点破。 片刻之后,褚浔阳才又正色说道:“看罗世子的意思,他似是没准备对我们坦白此事了?” 她说的个问句,用的却是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什么时候你的眼光能不怎么毒才好呢!”褚琪枫面上冰冷的面具就仿佛是在那一瞬间整个融化,墨色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温柔的笑意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褚浔阳只是看着他。 片刻之后才听他说道:“有人下手比我们早了!” 有人?什么人? 这也是心照不宣了! “倒是我的疏忽了,居然让他捷足先登!”褚浔阳的眸光一冷,眼底瞬时闪过一抹幽光。 “算了!”褚琪枫道:“既然是背叛者,其实根本就没有拉拢他们回头的必要。” 褚浔阳一笑,也就没再多言,兄妹两个也转身一同离开。 * 罗思禹魂不守舍的从这边回去,一直走到那排厢房前面的过道上才勉强打起了精神,直接去了安置霍夫人和霍倾儿的那间偏殿。 霍夫人不治身亡,太医已经离开,原本在这里盯着的宫婢也去给前面的管事通禀消息。 那屋子里,只霍倾儿带着自己贴身的婢女素锦在。 素锦站在旁边默默垂泪。 霍倾儿则是坐在安置霍夫人的那张睡榻旁边,用帕子沾了清水为她擦拭手上脸上的污渍。 她的脸色还有泪痕未干,这会儿却是死咬着嘴唇没叫自己再哭,只是因为隐忍的厉害,捏着帕子的手却在隐隐的发抖。 屋子里烛火晃动,映衬着外面昏昏沉沉的天色,再和着素锦低低的啜泣声,听起来十分瘆人。 罗思禹举步进门,看到霍倾儿满是泪痕的半张脸,心里突然就不知道是种神色滋味,手指压在门板上,一时间却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进去。 素锦抬手抹泪的时候发现了她,低低的唤了声,“罗大小姐!” “嗯!”罗思禹这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朝那床边走去。 霍倾儿却像是全没注意到素锦的话一样,只是专心致志的替霍夫人清理身上污渍。 罗思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方才探手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那只手。 霍倾儿的手指冰凉,那温度,根本就不似活人。 烙印在皮肤上,罗思禹就忍不住心下一颤,开口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一下道:“你节哀吧!” 霍倾儿的整个身子僵硬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过了片刻之后却是突然转身扑倒在她怀里,再度放声痛哭了起来。 她的哭的悲戚又带着说不出的绝望。 罗思禹的眼圈泛红,并不出言安慰,只是轻轻的揽着她,不住的拍着她的脊背聊作安抚。 两个少女拥在一起,自始至终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霍倾儿直哭许久,最后仿佛是眼泪流干了才抽搐着打住,从罗思禹怀里坐直了身子。 “谢谢你来看我!”霍倾儿道,拈了帕子擦泪,声音里却是带了浓厚的鼻音。 罗思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突然想到旁边还站着素锦,就回头吩咐道:“你去打盆水来,给你小姐擦把脸!” “是!”素锦答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待她的人一走,罗思禹的眉宇之间就瞬时攀爬上了很浓厚的沉郁之色。 她一咬牙站起来了,然后便是直挺挺的跪在了霍倾儿的脚边。 霍倾儿一愣。 罗思禹满面愧疚的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看了眼床上霍夫人的遗体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现在害的霍夫人枉死,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我会替霍夫人偿命,我——” 霍倾儿原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听到后面才是恍然大悟。 她的眼眶通红,唇角却是牵起一抹苦笑,抬手将罗思禹拉了起来,凄惶道:“说什么偿命?真要说到偿命,也是我该给母亲偿命。昨天傍晚在花园里,要不是你适时出现救的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我不怨你,这些——本也不是你的错,我既然答应了你,国公爷的事情我自然就会守口如瓶。至于我母亲的死——” 霍倾儿说着,就又忍不住的再次落下泪来。 她拿帕子用力的按了按眼角,然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是她时运不济,我不怨任何人,现在她走了,也刚好是和父亲到下面团聚。” 她这样说,不过就是自欺欺人顺带着安慰人罢了。 罗思禹看着她不满泪痕的脸,那一刻心中更是隐隐的发疼,被堵的难受。 罗炜和杨云清本来就是一伙儿的,傍晚那会儿杨云清去巡查各处宫门的守卫脱不开身,他在帮着布置晚上大事的时候不慎被迷路误闯了西侧园子的霍倾儿听见了。 几乎想都不用想,罗炜立刻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 偏巧又赶上罗思禹过去寻他,给拦下了,更是趁着和他交涉的当口,罗思禹又趁他不备,扯了墙上画卷将他打晕,试图掩人耳目,替他渡过这一劫。 说起来罗思禹当机立断,安排的也算缜密。 最起码是把蒋六那些人都给蒙蔽了过去,众人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罗国公晕死当场,都只当是杨云清嫌他碍事下的手,却没有想到他其实也是深陷其中,和杨云清一样,根本早就成了褚易简兄妹的爪牙。 罗思禹一心只想着替自己的父亲遮掩这件足以叫他们阖府上下满门抄斩的丑事。 而霍倾儿受了她的恩惠,也答应守口如瓶替她隐瞒。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就另外编排了一套说辞,急匆匆的回去宴会上报信,想要力挽狂澜将此事遮掩下去。 只还是晚了一步,还是叫对方动了手。 并且—— 霍夫人也不幸惨死其中。 在担心罗炜难以脱身的同时,此刻罗思禹也着实是巨觉得不知道该是如何去面对霍倾儿。 她承认自己过来的存了私心的,可是看着霍倾儿突然沦落成这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难受的厉害。 “霍小姐——”深吸一口气,罗思禹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外面有太监扯着嗓子唱到,“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 两人俱是心神一紧,互相对望了一眼,连忙迎到了门口。 皇帝本是要早起去上朝的,但是昨夜伤了不少朝中重臣,他却不得不做出姿态来,绕道顺便过来看了一眼,凑巧听到有人通报了霍夫人的死讯,就直接过来了。 “臣女见过皇上!”霍倾儿和罗思禹跪地行礼。 “嗯!”皇帝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并没有进去的打算,只就远远的扫了眼里面。 霍罡包藏祸心,他没能把对方的罪名公诸于世,还得要做功臣一样的下旨厚葬,心里本来就十分的不痛快。 是以这会儿见到霍罡的家眷,他也是由衷的憎恶。 移开视线,不叫眼中情绪外露,皇帝只就沉声吩咐道:“昨晚伤亡的朝臣和命妇们都好生安抚照管着,死难者全部追封厚葬,不得怠慢了身后事!” “是,陛下!”李瑞祥恭谨应道。 “臣女代亡母谢过陛下恩典!”霍倾儿使劲压低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对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看着她,你又想起了霍罡,心虚越发的紊乱了起来。 “陛下,快披上,这大早上的风凉。”李瑞祥赶忙把搭在乐水胳膊上的披风抢过去给他披上。 皇帝掩嘴咳嗽了两声,倒是没有大的动静,平静下来之后,众人以为他当是要离开了,却是冷不丁的听他突然开口对霍倾儿问道:“你父亲是家中独子,你好像是没有亲人在侧了吧?” 他会过问这种事情,着实是叫人始料未及。 霍倾儿心里一抖,更是把身子伏低,如实回道:“是!” “你父母相继离去,你孤身一人也是可怜的很!”皇帝叹了口气,看着外面的夜色,脸上不觉的多了几分悲悯之情,片刻之后,他再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是朝跟人群里的褚浔阳看过去道:“浔阳丫头,朕听闻你和霍家这个丫头的交情不错,她刚失了倚仗,回头等霍夫人下葬之后,便将她接到你那里住上一阵,如何?” 皇帝突然问起霍家的人丁,褚浔阳就料到他是要出招了,只是万也没有想到对方会突如其来的找上她的! 彼时褚浔阳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指头,只拿自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此时闻言,她也着实很是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才抬头,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目光浑浊又晦暗,看不通透具体的情绪,只是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回答。 褚浔阳对上他的视线—— 虽然看不透他眼中任何的情绪,可是对这老狐狸的心思却能揣摩出个七八分—— 他这无非就又是打着借刀杀人的注意了! 看重了她对霍罡的恨意? 而且平白无故的让一个外姓女子住到东宫算是怎么回事? 褚浔阳的心思飞转,不过扎眼的功夫已经明了—— 褚琪枫! 明知道褚琪枫对霍倾儿没那个心思,更知道她和霍罡苦大仇深,和霍倾儿还有杀父之仇,现在却硬要将人塞给她? 合着皇帝这是瞅着她对霍罡下了狠手,在逼她再动一次杀手了? 这端的是打了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想通了这一点,褚浔阳反而淡然,却没应允,直接就对褚易安道:“父亲才是一家之主,父亲的意思呢?” 皇帝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褚易安的回答就要干脆明了了许多,他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慢条斯理道:“父皇垂怜霍家丫头是存了一份仁心,可是浔阳丫头的婚事这段时间儿臣已经打算给她定下来了,她在府里也住不了几年了。父皇既是心疼霍家丫头,不若就赐她一份殊荣,再多赏些金银仆役,也能将她照管好!” 他的一番话说的极为自然。 但是皇帝却心知肚明,对方这是存心在拆自己的台。 皇帝的眼神瞬间就阴冷了几分下来。 褚易安却是视而不见,仍就只是把所有视线都慈爱的落在女儿娇艳如花的脸庞上,愣是叫皇帝有气没处出。 赐霍倾儿一份殊荣?给她一个封号? 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她凭什么? 皇帝死咬着不肯松口。 霍倾儿背上已经是一层的冷汗,忍不住颤声道:“无功不受禄,臣女不敢平白领受陛下的恩典,如若皇上怜惜,就请恩准臣女护送父母的灵柩回乡,以尽孝道。” 霍倾儿一旦离京,脱离了京中权贵的眼睛,她就是必死无疑。 褚浔阳的眉头隐隐皱了一下。 罗思禹却是骤然一惊,突然一咬牙,扭头朝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的罗国公夫人看过去一眼道:“母亲,您不是说之前和霍夫人有过口头约定,有意将霍小姐聘给我二哥吗?本来霍小姐要守丧,现在提及此事不合时宜,可她现在无依无靠,不若是——” 罗腾的婚事轮不到她做主,但是霍倾儿的性命却是刻不容缓的。 霍倾儿的身子一僵硬,虽然瞬间就明白了罗思禹的良苦用心,但也就在那一瞬间便是心乱如麻,也是猛地抬头往皇帝身后跟着的一群人看去。 她的视线有些恐慌的四下里搜寻,在找了一圈而没有寻到那少年的身影时—— 那一瞬间的感觉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而那边,罗国公夫人却是被罗思禹的神来之笔彻底稳住。 她的面色僵硬,满眼的迷茫之色,愣在了当场。 “母亲!”罗思禹有些焦急的又再唤了一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并不敢贸然给罗国公夫人使眼色,但也好在母女两个之间有着多年的默契。 罗国公夫人很快镇定了下来,虽然拿不准女儿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但却从不怀疑她的用心。 “是——”罗国公夫人赶忙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应承下来,人群里的南河王妃郑氏却是急了。 昨晚宫中出事,德妃又受了伤,为了拉拢关系,她就一直留在对方宫中安抚。 今儿个一早要出宫的时候,过来这边见褚其炎,不巧就撞上了皇帝,于是也跟着一道儿过来的。 在郑氏心里,早就认定了霍家是害死褚灵韵的凶手。 本来眼见着皇帝是要将霍倾儿斩草除根的,可谁想半路杀出个罗家来。 一旦叫霍倾儿进了罗国公府,那还得了? 如果罗思禹提的是个庶子也还罢了,偏生还直接就推出来了世子罗腾。 不行!绝对不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郑氏心中恨意一起,几乎是由不得多想,紧跟着就上前一步,对皇帝屈膝一礼道:“父皇,这霍小姐是个懂事孝顺的,儿媳对他一直都喜欢的紧,本来也是有点意思,只是没来得及去向霍夫人提,今儿个凑巧——” 她说着,就朝霍倾儿瞥过去一眼。 那眼中明明是恨意沸腾,却终究还是心一横,咬牙道:“琪炎也没娶亲呢,之前就和王爷提过一次,王爷对霍小姐也甚是属意——” 郑氏面上竭力的保持一份慈祥又和气的表情,娓娓道来,仿佛是对霍倾儿真的十分看中。 而只在听闻她的意图之后,不仅仅是霍倾儿,第一个如遭雷击被震在当场的却是褚其炎。 他的脑中嗡的一下,似乎浑身上下顷刻间就被一簇怒火焚烧了起来,完全形容不出心情。 只是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却是骤然抬头,朝站在皇帝另一侧的褚浔阳看去。 郑氏会出奇招,这一点也完全出乎褚浔阳的意料之外。 她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意外之余便悄然侧目想要瞧瞧褚琪炎的反应。 这一眼斜睨过去,刚好和对方的目光相撞。 褚琪炎的那张脸孔惯常冷峻,很少会有过分的表情,乍一看去不觉得怎样,可是碰触他视线的那一刻,褚浔阳却是心头猛地一紧—— 他那目光里原是藏了浓烈的恼恨情绪,却在和自己四目相对的一瞬突然转变,浓烈的恼意之上,顷刻被另一层风暴席卷,充斥着炽热的烈火和深深的狼狈。 这眼神—— 怎么看都像是似曾相识。 那份炽热,她今生在延陵君的眼睛里经常看到,而那种明明恼恨却掺杂了许多复杂情绪的狼狈—— 前世的最后,在他对自己表露心迹,而却又被自己一杯毒酒葬送了前程和性命的时候,她也曾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明明是恨不能掐死了她,将她碎尸万段,却偏又矛盾的想要换一种方式来征服。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褚浔阳莫名心惊。 这一世她自认为从一开始就已经躲的褚琪炎老远,也从不曾想过他们之间还有任何除了敌对交锋以外的交集。 可是这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她的眼神已经演变成这样? 褚浔阳心烦意乱,不觉的就失了神。 褚琪炎见她当众时态,只专注于揣测她的心思,一时间思绪繁乱,却是全然忘了郑氏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诉说她对霍倾儿的好感。 霍倾儿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何事惹了郑氏的憎恨,但她眼中那么明显流露出来的恨意,她却是看的到的,顿时就是心慌不已。 罗思禹也是急了,赶忙又给罗国公夫人使眼色。 “哦!”罗国公夫人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一步道:“南河王妃,这种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纵使您再如何的中意于霍小姐,可我与霍夫人是提前说好了的,霍夫人也答应——” “霍夫人答应了?”郑氏冷笑一声,自是不肯想让,讽刺的一勾唇角,看向屋子里霍夫人的遗体道:“现在你也不过红口白牙一张嘴,本王妃愿意的话,也可以说是和霍将军之间有过口头约定!既然是没下聘书,那就什么都不算数!” “王妃,您这是要强词夺理吗?”罗国公夫人怒道,语气也跟着不由的拔高。 “本王妃是在和你讲道理!”郑氏说道。 她就是要霍倾儿的命,霍罡夫妇既然有胆量暗算了她了一双儿女,那么欠债还钱,别想就这么算了。 罗国公夫人多少是忌惮着几分她的身份,见她如此,便迟疑了一瞬。 罗思禹却是等不得了,干脆抬头直视她的面孔,正色道:“王妃,您说我母亲她口说无凭,您自己又何尝不是?既然现在咱们两家都一样——当事人的霍小姐可还在这里呢,咱们两家再如何争执也没有用,一切都遵从霍小姐的意愿,如何?” 霍倾儿的意愿? 霍倾儿又不是傻子,让她去挑,她肯定是要避开自己南河王府的。 郑氏却是不肯答应,态度强硬的冷嗤道:“婚姻已是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家的自己拿主意选夫婿?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你——”罗思禹还想说什么。 郑氏已经抢占先机,重新转身对皇帝施了一礼道:“这里有父皇在,犯不着这么麻烦。父皇,儿媳是真的喜欢霍小姐,炎儿又是您看着长大的,今儿个就当众替他向您求这一份恩典——” “皇——”罗思禹心急如焚,还想要争取。 郑氏是个什么心思,皇帝看在眼里,他本身就打的借刀杀人的主意,可是被褚易安给否了,现在南河王府乐于接手,他何乐不为? “都不要再说了,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皇帝不悦的横过去一眼,不耐烦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聘书在手,郑氏又求到朕的面前来了,朕允了你就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甩袖转身。 ------题外话------ 死了这么多人,终于要办喜事冲一冲了,快撒月票当贺礼啊!好吧,我其实就是无耻骗月票的,来嘛来嘛~ ps:我突然觉得我这文里的心机女们个个都是精英,姑姑牛逼哄哄的,罗大小姐出手也够狠的,我先自己偷着自豪下~ 然后默默的给琪炎锅锅点根蜡,锅锅貌似要娶媳妇了,摊上这么个拖后腿的老娘,心都碎了/(ㄒoㄒ)/~ ☆、第100章 交错 褚琪炎骤然回头,目色暗沉的立刻就想要开口回绝。 然则皇帝却似是料准了他的反应一样,已经先飘过来一眼,率先发问道:“你有话说?” 触及他眼中意味不明的幽暗光彩,褚琪炎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却是生生被堵了回去。 虽说是郑氏病急乱投医,但现在要借刀杀人的却是皇帝—— 他能说什么? 当众拒婚? 打了郑氏的脸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 皇帝势必为此不快。 这件事,根本完全就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的用力捏紧,褚琪炎微微垂眸,将眼底迅速沉淀收冷的光芒遮掩,只就躬身一礼道:“婚姻一事,自当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陛下开了金口,琪炎——自当领受,谢过陛下恩典。” 他的语气很稳,但冥冥之中又分明透露出几分过于冷硬的气势来。 霍倾儿是跪着的,稍稍抬眸—— 根本不必去看他眼中神色,只就瞥一眼他那轮廓过于冷硬的侧脸,心里就先打了个哆嗦。 “陛下和南河王妃厚爱,臣女惶恐!”几乎是带了几分恐慌情绪的,霍倾儿赶忙开口,“只是我父母新丧,为人子女的,我当时要替他们守孝的,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妄议婚事,还请陛下收回——” 霍倾儿的话音未落,郑氏已经出演打断,语气轻曼道:“你要守孝,那是你懂事,本王妃自然不会驳了你的这份孝心,这也不妨碍先把婚事定下来,待到你孝期满了再商量婚事不迟。” 褚琪炎是她唯一儿子,而且人品才貌样样出众,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骄傲。 霍倾儿算个什么东西?她是疯了才会真的把这个女人娶做儿媳妇。 若不是罗国公府搬出了罗腾这个世子,让她别无他法,只能以褚琪炎来弹压对方,好把霍倾儿控制在手,她又怎么会拿儿子的婚事做儿戏? 先是害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还得要赔上儿子的婚事来挟制她—— 这笔账,她很快就要从霍倾儿身上全部讨回来。 郑氏用力的攥着手中帕子,竭力的掩饰住眼中愤恨的情绪。 而她的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根本也就容不得霍倾儿再推脱。 霍倾儿心急如焚,却是完全的无计可施。 “那此事暂且便这么定下吧!”皇帝道,神色略有不耐,抬脚就走,“等过几日,朕得空了,就降旨给你们赐婚!” 过几日?那个时候霍倾儿还能有骨头在吗? 皇帝这一次的举动未免太过张扬了一些。 褚浔阳站在褚易安身边,一直事不关己微垂着眼睛,闻言撇了皇帝背影一眼,神色鄙夷。 “父皇!”郑氏赶忙快走两步追上去,面上带了个小心翼翼的笑容,讨好道:“这霍小姐孤身一人也是可怜的很,这虽说是婚事要稍后再议,回头等霍夫人下葬之后,儿媳想将她先接过府去,也好叫她有个照管,您看成吗?” 霍倾儿闻言,更是身子一抖。 皇帝已然是不愿意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声不吭的快步离去。 郑氏就只当他是默认,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回过头来,目光锐利,狠狠地瞪了霍倾儿一眼。 褚易安和皇帝一行去前面上朝。 褚浔阳也不在这里多留,转身就跟着离开。 褚琪炎则是满脸增无情绪的看了自己的母妃一眼,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另一边,和褚浔阳相反的方向。 郑氏本来还在自得不已,明显感知到儿子身上透出来的煞气,心里莫名一晃,也再顾不得霍倾儿这里,赶忙快步去追褚琪炎。 这里的人都渐渐的散了。 霍倾儿也没了力气,颓然而缓慢的跌坐在了地面上,目光空洞,欲哭无泪。 罗思禹就跪在她身边,眉头紧蹙,脸色陈郁的揽了她的肩膀,低声的安慰道:“你先别急,趁着霍夫人下葬的这段时间,还有机会,总能想到补救的法子的。” 罗思禹和霍倾儿之间,过去也仅限于点头之交罢了。 罗国公夫人看着女儿态度的骤然转变,眼中神色略有狐疑,可左右不曾看出什么端倪来,也就只能暂且作罢。 * 褚琪炎的心情不好,脚下步子走的很快。 郑氏在后面穷追不舍,最后实在没有法子,是跑着才追上了他,用力的将他一把拽住。 “你给我站住!”郑氏怒道,说着就大口的喘息了起来,一时也接不上后话。 这人到底是他的母妃。 褚琪炎就是心里再如何的不痛快,也不能和她动手,是以就只能压下情绪,任由她拽着。 他的目光往郑氏脸上扫了一眼,语气冰凉而讽刺的说道:“母妃还追着我来做什么?这会儿您不是该有正经事要忙吗?” “你——”褚琪炎对她向来都尊重,郑氏为了他这态度刚要发怒,但再转念一想也终究是她自己理亏,也就只能按时压下了脾气。 “我知道今天这事儿是我做的草率,可我就是不甘心!”郑氏道,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那眉目之间的表情带着说不出的阴狠,“难道就合该是他们害了你大姐,我却要忍气吞声的看着那小贱人成凰成凤吗?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所以呢?”褚琪炎反问,“就是为了替大姐出这口气,我的婚姻大事就都可以拿来做跳板?做你报复霍家的工具?” “我不是——”郑氏心虚的想要辩解,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也知道多说无益,索性就一咬牙,扭头不再去看褚琪炎的脸色道:“我知道这件事上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又不是要你真的娶她。也不知道那罗国公夫人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居然想把那小贱人弄到国公府去,我这也是不得已。” 她说着,就面色恳求的回头握住褚琪炎的一只手,道:“炎儿,你便当是体谅我一次,皇上的圣旨还没降,在这之前,我会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他,反正又不是真的赐婚定亲,待到替你大姐报了仇,你再有可心的姑娘,我重新去给你提也就是了!” 郑氏说着,就越发有些急了,唯恐褚琪炎还不买账,眼中隐有了泪光浮动。 她的这些解释,于褚琪炎而言全无意义。 褚琪炎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她讲,直到她说完,方才讽刺的冷笑了一声道:“母妃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拒绝吗?” 不是他不能拒绝,而是有皇帝压在上面,根本就容不得他说不! 这一条路,褚浔阳是一再的劝他回头,可分明—— 他根本早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这普天下之最高的位置就只有一个,退一步,摆在他面前的就永远都会是这样的处境。 他不愿意过这样屈居人下的日子,更痛恨这样身不由己的处境。 不过就是为着处置一个无关痛痒的女人罢了,却要搭上他的婚姻名声来促就? 这样懦弱无能的处事手段,不是他褚琪炎的作风。 这个早上发生的事,越发让他觉得窒息而无法忍受。 他虽然没有再追究,郑氏只看着他这张阴冷无情的面孔就更是心里不安。 她捏了帕子擦眼泪,一边终于忍不住的哀哀痛哭了起来,“我就只有你和你大姐两个,现在她被人暗害致死,你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够甘心?炎儿,我——” “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母妃你没事就早些回去吧!”褚琪炎面对外面洒着瓢泼大雨的天际负手而立,再度冷声打断她的话。 “炎儿——”郑氏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摆出这样一副拒绝交谈的态度来,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没敢强求。 “王妃,您也整夜没合眼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眼见着母子两人僵持了下来,顾妈妈便是上前扯着郑氏的袖子拼命的给她递眼色。 郑氏又再看了褚琪炎一眼,捡着对方的态度冷淡,也自觉是多说无益,只能抹了眼泪被顾妈妈扶着先行离开。 褚琪炎一直没有回头,眸子里的光影沉淀的很深,默然而沉寂的听着回廊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待到郑氏走的远了,李林才敢现身,试探性的唤了一声,“世子!” “嗯!”褚琪炎没有回头,也没等他的后话,直接就道:“你去安排,在七日之后霍夫人给霍夫人送葬的路上下手,做的干净点!” 他没有皇帝和郑氏那些五花八门的算计,既然这两人都把问题引到了这里,他是一刻的耐心也没有了,完全不想和这些人纠缠。 这虽然就是褚琪炎一贯的行事作风,李林闻言,还是悚然一惊,暗暗的提了口气道:“世子,这样不妥吧!皇上才刚说是要给您和霍小姐赐婚,她立刻就发生意外,就算只是个意外,这于您的名声也难免会有妨碍。” 郑氏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再加上妇人短视。 褚琪炎去是万也不该这样的。 “谁要编排由头,都随便他们去说好了!”褚琪炎道,却是完全不为所动,话到一半,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紫维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是东宫还是睿王府?” “查不到!”李林道,面有愧色,“她的一双弟妹如今也都还卖肾在霍府为奴,属下试着叫人接触过,那两个孩子却像是对此全不知情,像是——只是被人用作了诱饵。” “那就记在褚易简兄妹身上吧!”褚琪炎道,果断是下了定论。 “属下倒是觉得这更像是浔阳郡主的作风,她没动那两个孩子。”李林道,还有疑虑。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还看不明白吗?”褚琪炎却是不能苟同的冷笑一声,这一笑,眼眸当中的光芒就更显几分冷意,“褚昕芮那女人的心机手段绝非常人可比,你看到了什么也未必就是真的。” 褚昕芮徒手策动了一场血腥的宫变! 这个女人,当真也是个首屈一指的狠角色了。 李林虽然还有顾虑,但对他的话却是向来信服,只道:“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先记着吧,先看着东宫那边要做什么。”褚琪炎道,语气不徐不缓。 提及东宫,李林就是突然神色一肃,又谨慎的四下里瞧了眼,看见四下里无人,就凑上前来,在褚琪炎耳边低声道:“世子,您之前吩咐属下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因为事关重大,他干脆就凑近褚琪炎耳边,用手挡了耳语起来。 褚琪炎听着,一张本来冰冻无波的脸上竟是突然有了表情,眉心越拧越紧,直至最后,已经忍不住从那回廊边上退了回来,回头一把拽住李林的衣领,确认道:“情况属实?” “人已经带回来了!”李林道,大概是心里的确将此事看的太重,说话的时候连呼吸的节奏都尽量的控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属下已经反复询问过多次,她的回答没有出入,初步断定,当是属实的。可如果是真的话,那么——” 这件事,完全是匪夷所思。 李林心中唏嘘不已,说着就有些忘了环境。 “咳!”褚琪炎赶忙干咳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也是谨慎的四下里环视一圈,然后就一撩袍子大步往前走去,“走,先回去,带我见过那人再说。” 李林跟着他,主仆两个火急火燎的往前走。 刚拐过前面的拐角处,忽而听得前面隔着一个小花园的另一处回廊上,又少女甜腻又娇俏的声音响起,“哥哥!” 褚琪炎行走如飞的步子猛地打住。 这个声音,十分的悦耳,可是落在他的心里,却叫他莫名烦躁。 他心下迟疑了一瞬,想要视而不见的直接走过去—— 最终却也终是忍不住的扭头看去。 外面的雨势很大,普天盖地连成一片,外面的景物都不清楚,只能隐约看清楚那边回廊上两个人影迎着走过来。 这里是整个花园是被屋舍围起来的,四下里是畅通的一条回廊。 褚浔阳之前和他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本也是觉得这宫里的事情索然无味,所以赶着就要去找褚琪枫,和他打过招呼之后好先出宫去。 皇帝过来的时候,褚琪枫带人去了花园,还在整理那边前天夜里的战场,后来得知皇帝过来,又从蒋六那里听了这边大致发生的事,就赶了过来。 兄妹两个迎面凑到了一起。 见到褚琪枫额头上的水珠,褚浔阳就抿着唇角笑了,抬起袖子给他擦,“怎么没人给你打伞吗?” “走的急了点。”褚琪枫道,也没阻止她。 褚浔阳面上带着笑容,可是细看之下,眼底颜色却透着几分寡淡。 褚琪枫看在眼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霍倾儿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又不高兴了?” “谁说的!”褚浔阳矢口否认,眉毛一挑,就抬头去瞪他,可待到触到他眼中那种十分笃定的神色时,突然就泄了气,又再垂下头去,扯了他腰间一块玉佩,甩着那坠子不再言语。 褚琪枫见她这样犹豫不决的态度,倒是有些义意外,对头看她绕在手指上的金丝穗子,道:“褚琪炎那人倒也不是个完全不能沟通的,你要是——” “我不去!”诚然他也不过心口一提,褚浔阳却是突然来了脾气,大声的打断了他的话。 褚琪枫一愣,却是有片刻功夫没反应过来,只就忍俊不禁的脱口道:“这是怎么了?跟谁生气呢?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以为你是不忍看那霍小姐进火坑呢!” 褚浔阳的脾气,他是清楚的。 “反正我不去!”褚浔阳道,往前一步抱住了他,把脑袋抵在他肩上,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语气郁闷又刻意的带了几分娇蛮道:“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就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低声下气的求人?” 哪怕她找上褚琪炎,根本就谈不上“求”这个字眼,只需要随便两句话—— 褚琪炎那人,还不至于无端的去为难霍倾儿那么个弱女子。 可是—— 今时今日,她却是半分的交道也不想和他打的。 读懂了他眼中那种异常炽热又异样复杂的感情之后,她突然就会觉得心烦意乱,就连半点的交集也不想再有。 更遑论—— 还是要她到褚琪炎的面前去讨人情。 她不想和那个人有所牵扯,更不想—— 欠下他一些什么。 只是现在她这样的袖手旁观,却总也难逃一个冷血薄凉的名声来。 褚浔阳的性子好强,做什么也从来都是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她会这样孩子气的跑过来,还滔滔不绝的和自己说这些—— 其实就只能说明她心里对见死不救这件事其实还是十分介意的。 褚琪枫听着她难得带了少女娇嗔嗓音的几句聒噪,心里反而柔柔的,似是水波荡漾,心情好的一塌糊涂。 “呵——”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站着没动,任由褚浔阳靠在他身上,眼角眉梢溢满的笑容灿若星子,抬手轻抚她的脊背,一面语调轻缓道:“你也别想着多管闲事了,管好你自己就好了,穿这么少,不冷吗?” 褚琪枫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头天晚上褚浔阳入宫赴宴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早就扔了,身上衣物本来就比平时少了一层。 这一晚上她又跟在褚易安和褚琪枫父子身边忙的团团转,倒是谁也没有主意,这会儿拉了她的手,褚琪枫才狠狠的皱了下眉头,攥住了她两只手在掌中反复揉搓,随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裹住肩膀,道:“我和父亲没顾得上你,自己怎么也不当回事?下雨天的,当心着凉!” 一晚上都忙的脚不沾地,褚浔阳起初也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身上一暖,反而后知后觉的开始觉得冷。 “没事呢!”她吸了吸鼻子,对褚琪枫露出一个笑容。 这会儿周身一暖,回廊外面一阵冷风袭来,反而一时不适,跟着打了个喷嚏。 “真的着凉了?”褚琪枫的眉头皱的更紧,抬手去摸她的额头。 褚浔阳也知道不叫他亲自确认,他是不会安心,是以就由着他试过自己额头的温度之后才扬眉笑道:“真的没事!” 似乎是为了要把前一天夜里那场血腥屠戮的痕迹彻底洗净,天亮了,这场雨非但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褚浔阳扭头看了眼外面几乎可以断绝视线的雨幕,再看一眼面前嘴唇略微透着青紫的褚浔阳,道:“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这样好吗?要不要先去和父亲打个招呼?”褚浔阳道,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嗯!”褚琪枫点头答应了,刚一转身,就见那回廊的拐角处青藤手里握着个小瓷瓶快步行来。 “郡王爷,郡主!”见到两人,青藤便是屈膝一礼。 “你来的正好,一会儿过去跟父亲说一声,就说我先送浔阳回去,午后再过来,上午这边再有事,就让陆元回去叫我吧!”褚琪枫略一颔首,随口吩咐道。 “是!”青藤点头,走过来,却是神色略带几分紧张的把那小瓷瓶塞给褚浔阳,道:“郡主您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奴婢给您把药酒取来了。” 褚琪枫脸色微微一变。 褚浔阳赶忙将那小瓶子扫进袖口里藏好,嗔了青藤一眼道:“早好了,别大惊小怪的!” 褚琪枫没说什么,却是直接弯身蹲了下去。 褚浔阳本能的想要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他一把捉住了脚踝。 当时她自己把握着分寸,其实伤的并不重,有延陵君的药酒,再又静养了几天,本来已经没什么妨碍了。 可是昨夜的情况特殊,大家都在搏命,事后她又整个宫里来回跑了几圈,这会儿伤处就又肿了起来。 隔着罗袜触到她脚踝处畸形隆起弧度,褚琪枫的心中突然一堵又一痛。 “没什么事,我还不是能蹦能跳的,回去擦点药油就消肿了。”褚浔阳道,趁他失神,赶忙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笑容明艳,不见一丝半点痛苦的表情和痕迹。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脚踝的什么时候肿起来的,昨晚一直都精神紧张,大约那会儿扭了也忘了疼,而这会儿则是整个儿麻木了,也不怎么能觉出疼痛来。 褚琪枫没说话,站起来的时候,从脸孔到眼神上就都笼了一层的寒霜。 褚浔阳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明明没做错事,却是莫名的心虚,就连唇边的笑容也僵硬的再也挂不住,变得尴尬了起来。 褚琪枫却是一声不响,直接上前把她往怀里一抄,然后就不容拒绝的直接抱着她大步离开。 那件外袍落在地上,青藤赶忙捡起来,小跑着跟上。 对面的回廊上,被雨幕冲刷的近乎很难被发现的两道影子这也才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的离开。 ------题外话------ 嗯,今天突然不想执着于苦逼剧情了,我也来点纠结的多角感情戏╮(╯_╰)╭ ps:月中了,攒月票的宝贝儿们可以出手了~ ☆、第101章 山雨欲来,他出手了! 褚琪枫把褚浔阳带回了东宫,又传了府上的大夫来看,随后蒋六过来请,说是褚易安让他马上回宫,他也就顾不得这边,只交代青藤好生照管褚浔阳就匆匆的去了。 褚琪枫走的很快,蒋六给他顶着伞,转眼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幕当中。 待到出了院子,褚琪枫脚下的步子不停,却是开口问道:“有事儿?” “郡王爷和郡主离宫之后,南河王世子也离宫了。”蒋六道,言辞之间谨慎又透着几分肃然,“他出宫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从南城门出城去了,唯恐被他察觉,我们的探子就没再跟。” “出城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出城去做什么?”褚琪枫脚下步子不易察觉微微一顿,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属下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此事蹊跷,才赶着过来告诉郡王爷知道的。”蒋六道。 褚琪枫半晌未语,想了想,唇边便是泛起一抹薄凉的笑,冷冷道:“褚琪炎的把柄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你做的对,先别惊动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睿亲王府那边。” “昨夜简小王爷和常宁郡主回府之后就都销声匿迹,再没了动作。”蒋六道:“按理说这可不应该啊!” “褚昕芮她就是胆子再大,手段再毒,最终能掌握大局的也只能是褚易简。”褚琪枫道,眼中光芒内敛,凭空就起了几分寒意,“你当昨天昨夜她那般疯狂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如果本王所料不错的话,那一场宫变不过一个幌子,事实的真相应该是——” 褚琪枫说着,突然顿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住,仰起头看着满天飘洒的大雨,讽刺道:“八成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意见起了分歧了,最不济,也该是褚昕芮自乱阵脚,她这么做的真实意图,就是为了逼的褚易简无路可退,进而尽快起事,将这京中局势给定下来。” 种种迹象显示,昨夜的事情的确不是褚易简的作为。 褚昕芮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还自主出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不排除她存了侥幸心理想要一举成事的想法,但是毕竟成事的几率太小—— 从她那沉稳内敛的性子来看,只能是别有企图。 蒋六自是不会想到这一重,闻言一时茫然,“郡王爷的意思是——现在皇上已经瞄上他们了?” 他自己说着,就先摇头否定,“不能啊,如果皇上真的起了疑心,就应该当场将他们限制住,又怎会一声不响的放纵他们回王府?这岂不是纵虎归山?” 褚琪枫的唇角勾了一下,却是卖了个关子,再没了后话。 蒋六心里虽然一团重重,却也不敢再贸然追问,只能转移了话题道:“南河王世子出宫去了,殿下又随皇上去了早朝,宫里无人主事,郡王爷现在要过去吗?” “嗯!”褚琪枫点头,举步刚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重新转身往方才过来的那条小路上看去。 蒋六看着他略带了几分冷硬的面部线条,试着道:“郡主的伤没事吧?” 褚琪枫抿抿唇,并没接茬,又再沉默了片刻,方才面无表情道:“去把延陵君叫来看看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他不喜欢延陵君,也间带着不喜欢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交往过密,这在整个东宫乃至于京城之中都不是秘密。 蒋六一时反应不及,愣了一瞬,待到回过神来,就赶忙举着伞追了出去。 * 睿亲王府。 褚昕芮沐浴更衣之后一夜无眠,灌了自己一碗姜汤之后就坐在了琴房里,兀自对着一把精工制作的七弦琴想事情。 外面的雨声很大,黎明过后,整个屋子里都还是阴沉沉的一片。 是以这屋子里的烛火一直没撤,灯光斜射过来。 她的面孔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端肃,但是莫名的,看在眼里,却叫人莫名觉得诡异。 轻歌守在门口。 雨天的湿气重,褚昕芮却叫她关门。 她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裙裾很快就湿了一片,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稍稍往门边的方向退了两步。 一晃又是一个多时辰,那天色总算是稍微见出些许的亮色来。 “郡主,欢歌回来了!”浑身被湿气染的正难受的轻歌突然欣喜的低呼一声,然后赶忙撑开门边放着的一把伞迎了出去。 欢歌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快跑着进了门。 正坐在古琴后面兀自失神的褚昕芮立刻回神,抬眸朝她看去,轻问道:“拿到了?” “是!”欢歌点头。 轻歌帮她把蓑衣扯掉远远的扔了,她便是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裹着的半大的纸包,小心翼翼的送到褚昕芮面前。 褚昕芮接了那纸包在手,却没有马上打开,眼中神色略带复杂的在手里摩挲了片刻。 两个婢女上前帮着古琴从她面前的几案上移开。 褚昕芮这才又缓过神来,仍是对欢歌问道:“没惊动旁人吧?” “没!”欢歌道:“这家谱是放在王爷书房里的,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了,郡主放心,奴婢很谨慎,没有任何人知道。” “嗯!”褚昕芮点头,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到门口守着,有人来了就招呼一声。” “是!”两个丫鬟答应着,快速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到两人一走,褚昕芮面上一直维持镇定的表情就在瞬间转为凝重,忙不迭打开那个牛皮纸包,取出里面的家谱聚精会神的研究了起来。 苏逸的那个未婚夫人和她之间一定是有着某种关联的,否则那里会无缘无故侧影就生的那般相像? 这个疑问其实是从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存留于她心上了,只是没有得空深究。 只冲着分手时候褚易简对苏逸说的那句话就能看出来—— 褚易简对此已经是心中有数。 可是褚易简并没有急着去翻看族谱,想来他是已经料定了对方的身份的。 自己这位兄长的个性她太了解,这个女人的出现——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也必须尽快弄清那女人的身份,并且估算她的价值,都这个时候了,是任何的意外状况也不容许发生了。 * 皇宫。 下朝之后,褚易安仍旧是去处理头天夜里那场宫变的善后事宜。 李瑞祥传了辇车,直接护送皇帝回了寝宫。 皇帝也是整晚没睡,精神倦怠,再加上最近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被内侍左右搀扶着走下辇车的时候,脚下步子甚至都有些徐晃。 李瑞祥落后他后面几步,站在门廊底下看着皇帝的背影。 他的面容惯常平和,几本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却因为这表情把握得当,也不会叫人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心机算计的痕迹,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戒备之心来。 前面皇帝走的很慢,本来就已经苍老的身躯,此刻更显得佝偻。 李瑞祥面无表情的看着,素来惊无波澜的眸子里忽而有一抹幽暗的光影一闪—— 皇帝的这个身体状况,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但也不过片刻,他眼中神色就再次恢复了清明,快步跟着进了殿里。 “去准备早膳吧!”进殿之后,李瑞祥就对侍立在侧的宫婢吩咐。 “是!”一众宫女垂首应下,谨小慎微的快步走了出去。 乐水解皇帝肩上的披风。 李瑞祥冲他使了个眼色,乐水会议,幅度微小的略一点头,紧跟着也退了出去。 皇帝的步子有些徐晃的之后走到桌旁坐下。 李瑞祥取了杯温水递过去—— 因为服用丹药有忌讳,这段时间皇帝连茶都很少喝了。 皇帝喝了口水,肠胃里觉得暖和了,身上却还是冷的发抖,这种感觉,让他自觉不妙,莫名的就心生恐惧。 “李瑞祥!”皇帝沙哑着嗓音开口,抬眸朝李瑞祥看过去。 “是!”李瑞祥会意,直接冲殿外一招手。 换了侍卫装束的暗卫首领快步走了进来,单膝点地,“奴才给皇上请安!” “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皇帝问道,视线却没往他身上落,而是越过他的头顶,去看着殿外脸面一片的雨幕。 “是!”那人回道,本本分分的始终不曾抬头,“包括睿王府和东宫在内的所有亲王府邸周围都已经做好了布署,请陛下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嗯!”皇帝听了,也没再追问细节,缓慢的抬手一挥。 那人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走出殿外方才转身,快速的消失了踪影。 皇帝捧着那碗温水一直没离手,大口的吞咽,仿佛是要用这水温捂热自己此时冷的不住想要发抖的身体。 他面上的表情竭力的维持镇定,李瑞祥能清楚的看到他半掩在广袖底下的手指都在轻微的颤抖。 算起来皇帝中毒并且服侍丹药已经有半年光景,再这么耗下去,也是时日不多了。 李瑞祥不动声色的心中暗暗权衡着,口中却是毫不含糊的问道:“陛下既然已经判定了是睿亲王图谋不轨,何不一鼓作气将其肃清?反而还要放任?虽说有暗卫在,这是一重保障,可也总要防范一个万一的!” 皇帝默无声息的听着他说,待他止了话茬,方才自那杯盏当中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也觉得朕是老不中用了?也要到朕的面前来打马虎眼了?” “奴才不敢!”李瑞祥却不惶恐,反而从容扯了下嘴角。 皇帝也没动怒。 李瑞祥便也不再多言。 虽然褚昕芮一再矢口否认,可是只从杨云清的指认当中就已经可以判定此事必是睿亲王府所为。 当面就敢这样对他下杀手? 皇帝心里自是恨的,可是—— 只凭杨云清的口头指认,这证据却不够强硬。 他经营了一世的好名声,不能在晚年还要换一个猜疑心重构陷亲弟的恶名。 所以他按兵不动,不过—— 就是在等着逼睿亲王那边先出手罢了。 李瑞祥陪着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太子殿下那里——”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指一顿,面上神情也跟着凝固了一瞬,随后却是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想多言。 李瑞祥也就很识时务的闭了嘴。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宫女们就捧着精致的银盘将早膳送了进来。 皇帝已经很长时间都没什么胃口了,虽然满殿飘香,他也没提气多少食欲,不过在这方面他却从不懈怠,也每每逼着自己多用一些。 李瑞祥知道他的心思—— 不过就是越是接近了那个坎儿反而越是怕死罢了! 殿内的气氛很静,李瑞祥亲力亲为的替皇帝布菜—— 这些年,皇帝就只信他。 皇帝口中味同嚼蜡的用着丰盛的早膳,面上却无半分愉悦的表情。 殿中的气氛很静,外面却的雨声喧嚣。 李瑞祥添了小半碗白粥送到皇帝手里。 皇帝皱眉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咽,看着和往常无二的情景,谁也没当回事,这边李瑞祥刚挽了袖子要去够桌子中间的一道水晶虾饺,却是听见身后噗地一声。 “呀!皇上!”站的稍远的宫婢中有人掩嘴惊呼。 李瑞祥赶忙回身。 却见皇帝手里还木愣愣的端着那个粥碗,白粥之上零星的几点血迹慢慢扩散,连同皇帝胡须上一并沾染的,那血色却是暗红色的,合着这昼夜不分的天气,看上去更添了几分死气。 “这——这是——”李瑞祥的神情一骇,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勉力支撑了片刻的身子已经再难维持,手中瓷碗脱落,人也跟着摇摇欲坠。 “陛下!”李瑞祥赶忙奔过去。 皇帝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用神采黯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唇蠕动着,似乎迫切的想要说什么,却是虚弱至极,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师父!”乐水和另外几名内侍听了动静,都赶忙奔了进来。 见到眼前的一幕,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这——皇上好像是中毒了!”乐水一个激灵,脸色惨白,双腿都开始发抖。 旁边那些呆若木鸡的宫女太监更是全都面无血色。 皇帝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不管有没有生命危险,这些人是一定都要受牵连的。 事发突然,一开始还有人没反应过来,这会儿马上就有宫婢想要嚎啕。 “都闭嘴!”李瑞祥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一边招呼了乐水过来帮忙,把皇帝往内殿扶,一边严词警告道:“全都不准出声,都给我在这殿里头跪着,谁敢吐露一个字出去叫人知道,咱家要他九族之内一个不留。” 众人闻言,更是吓的魂飞魄散,捂着嘴巴仓惶跪下,再不敢哭出声音。 皇帝听了这话,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干瘪的身体耷在李瑞祥和乐水的两人的胳膊上被扶着进了内殿。 睿亲王府和他自己的一众儿孙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龙椅,这个时候若是传出他中毒病危的消息—— 后果不堪设想。 见李瑞祥想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去,皇帝强撑了许久的意识才在这一刻彻底消散,闭眼昏死了过去。 “陛下晕过去了!”乐水道,虽然得了李瑞祥的警告不敢大声喧哗,但到底也是年纪小,经不起事,声音里都带了浓厚的哭腔,“师父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太子殿下,让他出面主持大局啊?” “这件事,不能外传!”李瑞祥道,回头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然后才对他使了个眼色道:“我这里脱不开身,你马上去宣延陵大人进宫,别的不许透露,就说是皇上宣他进宫来请平安脉,明白吗?” 皇帝病一直的是陈赓年和延陵君两个在看,乐水不疑有他,赶紧答应着就小跑着奔了出去。 李瑞祥又看了皇帝一眼,方才取过旁边小几上面的杯子倒了杯水,就着把左手小指指甲里一点半透明的粉末溶掉,然后开窗,把水泼了出去。 外面大雨滂沱,地面上早就聚成了小溪流一般,往低洼处奔涌。 合了窗子,又把杯子放回那小几上,李瑞祥方才快步从内殿走了出来。 彼时外殿那里一众的奴才还都战战兢兢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李瑞祥往殿中一站,并不曾看过众人一眼,而是从袖子里倒出一个很小的竹筒,拔掉塞子,里面却是一条翠色的小蛇滑了出来,哧溜一声就从门缝里游移了出去。 李瑞祥就立在那大殿当中,面色如常,动也不动。 那小蛇滑出去,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外面就已经是飘忽不定的十数道鬼魅般的人影闯了进来。 “皇帝急召我等,有何指令?”一个黑衣人问道。 “皇上中毒了。”李瑞祥道。 那人一惊,不由分说已经奔进了内殿查看,片刻之后折返,才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了李瑞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概是膳食上出了问题。”李瑞祥道,他的面容沉静,眼中却很有几分焦灼忧虑之色,“我已经命人去请延陵大人了,方才试过陛下的脉搏,一时半刻似乎不会有事,此事暂且不宜张扬。” “嗯!”那人点头,也没等他的后话,就对和自己同来的下属一挥手道:“把这里的奴才都暂且带下去看押起来,里外都换成我们的自己人,凡事都等陛下醒来再说。” “是!”暗卫领命,手脚麻利的把殿中早就抖的不成样子的宫女太监统统带了下去。 前后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内外就都更换了一批新面孔。 李瑞祥比不和这些人多做交涉,只由着他们安排。 为了方便操纵,这些人的身上都被皇帝中了蛊,虽然没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但凡事却都不可做的太过,否则—— 这些暗卫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暗卫头子有条不紊的安排更换了人手,方才又转向他道:“陛下中毒的缘由有迹可循吗?” “只是用了早膳!”李瑞祥道,说着就缓慢的吐出一口气,“不过我的意思是,经手早膳的所有人都先监视起来就好,现在朝中是个什么局面你也知道,先看看陛下什么时候能醒吧!” 那人心中略一权衡,也是觉得自己不能替皇帝擅自拿主意,也就点头表示赞同。 * 乐水出宫,急匆匆的奔了陈赓年的府上,不想却是扑了个空。 陈赓年倒是在家,只是这一次的事关重大,李瑞祥吩咐了他要找延陵君,所以他便是在陈赓年面前也半个字都没敢透露,扭头又奔了东宫。 彼时延陵君正在褚浔阳的锦画堂里,手边放了一瓶药酒,亲力亲为的替她红肿的脚踝上药。 “疼不疼?”他一边揉着一边有些戏谑的开口询问。 褚浔阳缩在一床薄毯里面,只脱了鞋袜,露出一只脚在他面前,闻言又好气又好笑的直接就要抬脚踹他,“都肿成这样了,你说疼不疼!” 延陵君见她这样了都犹且还不老实,就知道她是真的没事,却也没叫她得逞,只握着她的一截白腻柔滑的小腿阻了她的动作,然后才皱眉看向她道:“都这样了还不老实,总这么没心没肺的怎么成?” 说着就又多倒了些药酒在掌心,揉开了,轻轻的替她揉按伤处。 褚浔阳这会儿倒是老实了不少,乖乖的由着他神情专注的给自己上药,看着细致认真的动作,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抬头去看他的侧脸,“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想到褚琪枫那别扭脾气,延陵君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道:“我原还以为你那二哥是巴不得你这脚伤好不了呢!” 褚浔阳一愣,听的云里雾里,眼神迷茫。 延陵君一边一边替她揉着脚踝,一边才勾唇,展露一个略带几分邪肆的笑容道:“你要是落个残疾下来,届时嫁不出去了,他就好名正言顺的把你留在家里了。” 褚浔阳等了半天,最后却只等得他把话题绕到了这里,便是瞪了他一眼道:“他是我二哥,你做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有吗?”延陵君笑道,嘴角噙着那抹笑,却是莫名叫人觉得瘆的慌。 褚浔阳被他盯着,心里隐隐发毛。 可是在那样洒脱不羁的笑容之下,又只能觉得是自己多心,只就皱紧了眉头盯着他看。 延陵君却是不在言语,继续倒了药酒给她揉脚踝。 直到一瓶药酒用了大半,药力发作,再加上被他手下不停的揉按,血液流畅起来,褚浔阳才觉得本来已经麻木的伤处逐渐有了知觉,并且内里血液似是沸腾了一样,脚踝那里的温度热的有点难受。 延陵君见她皱眉,这才停了手,将那药酒往旁边一推道:“这帮个月都老实呆着吧,再折腾一回,怕是真要合了褚琪枫那小子的心意了。” 今天他三番两次的提及褚琪枫,褚浔阳这才觉得不对味儿,仔细的一揣摩,却是突然冷了脸,一扭头冲门外唤道:“桔红浅绿你们进来!” 延陵君一见她变脸,眸光一闪,马上身子往前一扑,抬手就要去捂她的嘴巴。 他甫一靠近,褚浔阳闻到一股药酒味道,立刻就花容失色的往后倒去,脖子一偏,躲开了他的手。 延陵君却是不避不让,擎着两只手,重心不稳,直接就压倒在她身上。 褚浔阳嫌弃的使劲往旁边抻着脖子避开他的手,道:“赶紧去洗洗!” 延陵君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而已的伸手要去捏她的鼻子,“你自己的脚,我都没嫌弃你,你躲什么!” 褚浔阳见他存心使坏,赶忙将薄毯一拉,把自己的脸藏起来,闷着声音道:“你别闹,我现在没心情!” 延陵君却不管她,直接隔着那薄毯将她抱了个满怀,然后一翻身仰躺下去,让她置于胸口。 见他不动了,褚浔阳方才扒拉着毯子探头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去抓了两把弄乱的头发。 延陵君仰头看着她,这才义正词严的告诫道:“就算是你哥哥,可是男女有别,以后也离他远着点!” 褚浔阳撇撇嘴,早就猜到他是为了这事儿。 延陵君见她不应,面上笑容就跟着被打散,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褚浔阳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其实早上那会儿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失态,见到褚琪枫,就克制不住的失控。 褚琪枫是她名义上的孪生哥哥,并且在她的心里,也一直是将他作为最亲密的亲人来看待的,所以才会那般的肆意而没有顾忌。 延陵君会介意,她也理解。 而他现在这样的质问,不见得就是真生气,但的确不乏是个警告的意思。 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和他对望了一眼,随后却是半真半假的笑了,“你既然不乐意我和哥哥呆在一处,做什么还一直留在这里?” 延陵君本来都已经做好她会出口维护褚琪枫的准备了,惊闻此言,却是有那么片刻功夫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是他一直想要带她走,她却舍不得自己的父兄。 可是突然之间,她的态度居然就这么变了。 “芯宝——”延陵君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就听青藤在敲门道:“延陵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宣您进宫!” ------题外话------ 嗯,隐藏boss李大总管要出招了,速度解决这一卷,么么哒,宝贝儿,该投月票了喂~ ☆、第102章 就只为全她一人! 延陵君只拿眼角的余光往门口扫了一眼。 褚浔阳想要起身,他的手臂却是紧紧的箍着她,没叫她动。 褚浔阳一愣,就吵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会儿延陵君眼中笑意虽然还残存了些许,却已经是极为浅淡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便是笃定的开口,“你有心事?” 外面青藤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里面应声,就又开始拍门,“郡主,延陵大人,宫里来人了!” 延陵君不肯放手,褚浔阳也拗不过他,与他对望片刻,便是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道:“你先去吧,等你回来我再与你说。” 既然是她不想说,那么就算是再如何的逼她也没有用。 延陵君拥着她,把脸埋在她肩窝蹭了蹭,这才翻了个身,将她放回床上,拉过薄毯给她盖好,最后起身之前又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叮嘱道:“脚上的伤处消肿之前,一定莫要再乱动了!” “嗯!”褚浔阳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外面青藤催的急,延陵君却还是慢条斯理的起身,先是走到一侧的盆架前净手,然后又顺带着把衣袍整理好,这才走过去开了门。 “皇上要宣我进宫?”延陵君问道。 “是!”青藤抹了把脸上雨滴,“乐水公公亲自过来了,说是皇上急召,请大人进宫去请平安脉!” 延陵君的唇角弯了一下,也没再多问,接过她手里的伞举步迈了出去。 大门口,乐水急的在们门廊底下不住的转圈,远远看到大雨中清绝从容的那个身影,心中一喜,竟是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延陵大人,可算是找着您了!”乐水连忙迎了上去,想要去接延陵君手里的雨伞。 延陵君却是没让,径自错过他身边往前走,一边道:“我师叔不是在府上吗?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呃……”乐水迟疑了一下,见到陪在门口的曾奇,就别开了视线,道:“今儿个天不好,陈老年纪大了,我师父特意交代,今儿个别折腾他老人家,所以就只能劳烦您了!” 这样的推托之词,不必说的太明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延陵君也没再多问,跟着他上了等在外面的皇家马车。 乐水披了蓑衣,和随行过来的小太监一起驾车,火速赶着回宫。 曾奇站在门口目送,待到马车拐出了巷子,心中略一思忖,就转身去了锦画堂。 虽然整夜没睡,这会儿褚浔阳也不觉得困,延陵君一走,就又爬了起来。 曾奇赶过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搅着一碗药汤,等着汤汁凉下去。 “曾管家?你怎么来了?”青藤不解的直起身子。 “郡主!”曾奇却没理会她,直接就朝褚浔阳走了过来,半句废话也没有的正色道:“宫里可能是皇上出事了!” 褚浔阳正捏着汤匙的手一顿,抿着唇角略略思忖—— 她没问曾奇这般判断的原因,肯定是从延陵君那里得到的暗示。 曾奇见她不语,也知道她是把这话给听进去了,就又询问道:“殿下和郡王爷这会儿都在宫里,要不要给他们递个消息过去?” 乐水搞的神神秘秘的,所以褚易安那里会不会也被瞒着,这一点很难说。 褚浔阳的面色平静,这会儿却是当机立断的抬手一拦,道:“别去了,这个节骨眼上,谁露头谁就要先被惦记上。” 皇帝那性子,既然睿王府已经进入他的视线之内,他就不可能不采取行动,不用想也知道—— 包括他们东宫在内,现如今这京城之地肯定到处遍布皇帝的耳目。 曾奇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敢擅自拿主意,而是问到了褚浔阳这里。 得了她的吩咐,曾奇也没有意义,却是面有忧色的又看了她一眼道:“那延陵大人那里会不会有问题?只他一个人进宫——” 延陵君一个人进宫—— 风连晟明显是打着别的主意的,肯定不会把延陵君的身份捅到皇帝面前,风邑就更没理由这么做了。 而只要他的另一重身份不公开,就算朝堂上面的这潭水搅的再浑,也不会牵扯到延陵君身上。 所以这一点,褚浔阳还是放心的。 “没事,他应付的来!”褚浔阳道,脸上表情依旧淡然—— 不仅如此,宫里还有一个李瑞祥在。 虽然对那人的身份并不明了,但是直冲着他这一次次的作为上来看,他当是不会坑了延陵君的。 曾奇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内里心思稍定,于是也没再强求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 乐水驾的是皇室的马车,享有特权,即使过宫门的时候亦可以直接同行。 是以在宫门处连轿子都没换,延陵君就直接乘坐马车被请到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这里,延陵君也算出入的频繁。 甫一进院子,他马上就注意到这里的面孔全部换做了新的。 延陵君的眸光微微一瞥,就目不斜视的直接举步进了正殿。 “延陵大人!”等候多时的李瑞祥快走两步迎上来,见到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沾染了水汽的轻裘,眸色不觉的微微一深。 自打从楚州回来,延陵君进宫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并且每一次都是穿官服的。 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对方的气色不是很好,但因为毕竟是个外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下不过八月中,虽说下雨天气温要格外低些,延陵君这样兴师动众的裹着轻裘出门也着实是有些过了。 李瑞祥的目光在他身上略略一扫,然后便转身引他往里面的寝殿走,“延陵大人请吧!” 延陵君脱下轻裘,扔给了随后跟进来的乐水,和他一前一后进了后面皇帝的寝殿。 乐水出宫了一趟,这会儿额离着事发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 皇帝一直昏迷不醒,脸色透着明显的青灰色。 延陵君并不意外,直接过去给皇帝把脉。 “用早膳的时候,陛下突然吐血,看样子像是中毒。”李瑞祥从旁解释。 那做了侍卫装扮的暗卫首领自然也跟了进来。 延陵君不语,只就神情专注的给皇帝把脉。 旁边两人的视线俱都在他和皇帝之间不住的变换。 延陵君捏着皇帝的手腕诊断许久,就在那暗卫将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方才撤了手,把皇帝干瘦的手臂塞回了被子里。 “怎样?可是有药可解?”李瑞祥问道。 “陛下他不是中毒。”延陵君道,起身的时候顺势整理好自己的袖口。 “不是中毒?”那暗卫头领倒抽一口气,狐疑的抢上前来一步。“那皇上怎么会昏迷不醒?而且当时吐出来的还都是黑血?” 延陵君不语,只朝李瑞祥看过去一眼,然后才道:“年后陛下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衰弱之势,这段时间一直秘而不发的用药调理,但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本官当时就曾告知陛下知道了,不出一年,他那病症一定会再次发作的!” “你是说陛下这是旧疾复发了?”李瑞祥道,扭头又看了眼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嗯!”延陵君点头,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凛然,道:“因为是二次发作,这一次的病情更为凶险,大总管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你的意思——”李瑞祥还没说什么,那暗卫头领已经唏嘘着开口道:“是说皇上大限将至?” 皇帝的这个脾气古怪,难以捉摸,谁都不知道他死后会把他们这些暗卫做何处理。 延陵君不语,算是默认。 相对而言,李瑞祥却要镇定许多,又再问道:“皇上现在的情况可是还好?何时方能转醒?” “这个不好说,我先开一贴温补的药方替他压一压,快的话可能今晚会醒。”延陵君道,神情之间却始终带着几分凝重,“不过这段时间以来陛下用药太多,这药效已经大打折扣了,具体的也不好说!” 李瑞祥和那暗卫互相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延陵君径自转身走到外殿。 乐水极有眼力的赶忙铺纸磨墨。 延陵君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又交代了煎服的方法。 乐水小心翼翼的捧着药方去了。 “这里是陛下寝宫,我不便在此久留,就先回太医署了。”延陵君道,转身从椅背上取了那轻裘披上。 李瑞祥的面色微微一变。 果然下一刻,那暗卫首领却是骤然抬手一拦,挡住了他的去路。 同时侍立在侧的另外领命暗卫也是一个箭步过去,挡在了大门口。 延陵君的唇角一弯,眼中就跟着浮现一抹淡薄的笑容来,抬头看过去。 “大人,现下皇上正在病中,事事都要仰仗大人,所以大人您暂时还是不要离开这里的好,先到旁边的偏殿休息,等把皇上醒来把!”那暗卫头领说道,语气却是分外强硬,态度极为不恭。 李瑞祥抿了唇角,并不掺言。 延陵君看着那人,却是不愠不火,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已经开始减弱的天色,半晌,竟是叫人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出来道:“你真的确定要将本官留在此处?” 他这态度,极为轻狂放纵。 那人看着,就只当他是挑衅,不觉的就沉了脸,“皇上的安危为要!” “不尽然吧!”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已经不能苟同的摇头笑道,转而对李瑞祥一挑眉,“难道李大总管没有告诉你们,现在隐瞒陛下的病情,稳定朝局才是刻不容缓的吗?” 暗卫的职责,只是奉命杀人,对朝中局势的估算却是没什么优势的。 那人隐隐皱眉。 李瑞祥也没搭腔。 延陵君却不见外,仍是从容的又拢了拢肩上的轻裘道:“浔阳郡主知道本官进宫来给皇上请平安脉了,如果在陛下昏睡的这段时间她想不起来寻我也还罢了,一旦她要找人,我可不保证她会不会直接找到宫里来。另外简小王爷那里昨天也约了本官,下午要过去陈府请我帮他扎针,舒活脉络,届时如果知道我在宫中滞留不去,他又会怎么想?” 延陵君的语气很慢,态度一直保持良好,说着就又笑了笑,继续补充道:“如果今晚陛下就能醒来也还罢了,如若不然,明日一早必定得要罢朝了,本官整日整夜的留在这里——满朝文武可都不是瞎子傻子吧?” 那人本来还有些不屑,看是听到最后,却是忍不住的开始暗暗冒汗。 “昨夜宫里才刚起了一场浩劫,朝纲不稳,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陛下病危的消息一经传出,势必引发朝臣恐慌,甚至引起混乱。”李瑞祥这才开口,正色说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半点纰漏也不能出。” 那暗卫头领却是信不过延陵君的,只是沉着脸盯着他不放。 延陵君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拢着轻裘,坦然由他盯着。 李瑞祥见着两人有要翻脸的征兆,不得已,这才上前一步,站在延陵君面前,截住两人的视线,道:“延陵大人最近身体不好,也不要回太医署去受累了,咱家这便安排车马送您回陈府,明日一早,还请您准时再入宫来给陛下请脉!” 太医院那里人多眼杂,虽说随传随到,比较方便,但是动静弄的大了,也容易引人怀疑。 相对而言,还不如叫人去陈府请人更稳妥一些。 延陵君的唇角勾了一下,不置可否的。 那暗卫头领心里还是颇多不服气,就只是死死的盯着他不撒眼。 李瑞祥当机立断的就又开口道:“咱家送延陵大人出去,大人辛苦了!” 延陵君本来也没想着要和谁为难,闻言才是微微一笑,转身大步往外走。 那暗卫头领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咬牙,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再阻拦。 外面的雨势虽然已经减弱些许,但淅淅沥沥的雨丝还是纷纷扬扬的落。 这院子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暗卫,一个也指望不上,延陵君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以也不逞能,从容的走到门边捡起雨伞撑着,这才从容不迫的往外走。 那暗卫头领的目光胶着在他的背影上,对殿中侍立的手下打了个手势,沉声吩咐道:“去,加派人手,把陈府也给我围死了,但凡有什么可疑情况,都先把人给我按下了再说。” “是!” 延陵君如今一紧算是洞悉了皇帝身边最深层秘密的一个人了,暗卫会采取行动,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他也不管身后如何的波涛暗涌,只就一人踽踽独行,慢步雨中,出了皇帝寝宫的大门。 李瑞祥也没刻意去赶他的步伐,也撑了一把伞,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出了大门,他便吩咐守门的侍卫去驾车过来,然后自己举步下了台阶,在延陵君身侧站定。 两人都各自撑了伞,虽说是并肩而立,中间也隔了两步开外的距离。 延陵君不动,也未曾侧目看他,只在他走过来之后,于唇边扬起一个夸张的有些过了头的极为明显的笑容来,自嘲道:“大总管跟出来是想问我大约什么时候死?” 李瑞祥是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眉心突然狠狠一跳。 他接茬,延陵君也不管他,看着前面水汽濛濛的空气,继续说道:“如果我伤的太重,或是已然注定活不长久了,那么这一次你就该是把我推出去做一块垫脚石,然后再重新去给浔阳郡主寻摸一个更稳妥的靠山?” 李瑞祥这人,连皇帝都逃不脱他的掌心—— 他这当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延陵君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虽然轻曼,但是每一句却都击中要害,字字惊心。 李瑞祥也不在乎他把自己的用心窥测到了多少,自始至终连一眼的目光都没正式的转给他,也是看着眼前云遮雾绕的水雾,面无波澜道:“必要的时候,也无不可,现在就只看你能做的还有多少了。” “果然如此!”延陵君轻轻的笑了起来,语气愉悦,“在李大总管眼中,这世上所有人的性命都如同草芥,一文不值,就为了全她一人,看来你是不惜于焚天灭地了!” 李瑞祥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延陵君又等片刻,始终没听他的亲口表态,重要还是扭头朝他看过去。 李瑞祥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一般,完美又淡然的不带半分破绽。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立在伞下,伞面上不断有雨珠滚落,间或又会让他的那张脸看起来有欠着真实。 延陵君看着他,眼中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敛去,正色道:“你在幕后为她谋算良多,可谓事无巨细,步步周到,可是她想见你一面的时候你却是怎么都不肯。这一切,总要有个由头的,你暗中注意她那么久,就应当知道——这样不明不白的赠予,她是不会安心领受的!” 李瑞祥静默片刻,终于缓慢的从远处收回了视线,扭头看过来,保持着他惯常的平静态度道:“褚沛中毒已深,怎么都不可能撑过来年了,在这之前,必须为东宫扫除所有的障碍,让太子顺利登基。褚易简那里的麻烦是因你而起,从你这里结束也是应当应分的。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就暂且让你一步,等你的消息。” 他的语气极淡又极浅,可是落子耳朵里,却是每一个字字符都有着叫人心忌的力度。 “这是威胁?还是施舍?”延陵君反问。 李瑞祥却是再不多言,又重新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再过了不多一会儿,马车就被送了过来。 李瑞祥便没再滞留,转身先进了院子。 延陵君站在原地,回头看他踽踽独行的背影,神色复杂。 李瑞祥今天骤然动手,其实就是为了想见他的,一则要当面确定他的态度,二来—— 也的确是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计划。 试想如果今天他就当场把延陵君按下,抖出皇帝身中慢性毒的实情来,凭借他在皇帝面前受信任的程度,他的话,必定无人怀疑。 而延陵君之前和睿王府走的近也是事实,随后直接就可以给睿王府栽一个意图弑君夺位的罪名下来,直接把睿王府一脉壁上绝路。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动手,看的自然是褚浔阳的面子,而从他的言辞态度之前也不难分辨—— 这个计划随时都被他拿捏在手,只要睿王府的事情不能圆满解决,他最终还是不介意拿延陵君做一块垫脚石,将此事一锤定音。 当初为了不叫褚浔阳伤心,他也曾不遗余力的设计,不叫延陵君南下,以躲避皇帝的屠刀。 如今—— 同样是为了解褚浔阳东宫之围,他也同样不惜下死手,把延陵君也送做一块垫脚石。 说白了,这普天之下,他就只在乎一个人—— 那就是褚浔阳! 在情况允许的时间,他会事无巨细的替她打算,甚至神不得她为了外事伤心劳神,可一旦到了非常时期—— 却是谁也不能挡着她的路的! 李瑞祥,皇帝的命在他手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并且提气褚易安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少的敬重,足见他也不是褚易安的人。 他在乎的就只是褚浔阳,一心一意,就只是在给她铺路。 这个人的作为,着实是叫人十分费解的! 延陵君靠坐在马车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缓慢的勾了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 出宫之后延陵君就直接回了陈府。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午,刚刚把半潮的衣物换掉,外面门房的小厮就来通传,说是简小王爷到了。 “请他进来吧!”延陵君却也没和他见外,随意在窗前的榻上坐下。 那榻上的棋盘上摆着半副残局,还是去楚州之前褚浔阳在他这里滞留的那个晚上留下的。 这段时间他都在静心调养身体,也没心力关注别的,这会让趁着等人的功夫,就摸了棋子随意的往棋盘上落子。 褚易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晴,看着屋子里的光线也略有几分阴暗。 延陵君抬眸看他一眼,以眼神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 褚易简举步过去,抖开袍角坐下。 延陵君斜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闲散落子,一边已经半调侃着开口道:“小王爷你这当真是半点清净也不肯留给我,果然说是登门拜访就片刻都不带差离的。” 褚易简的脸色和精神都不是很好,似乎也没心思和他凑,只就拧眉看着桌上的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延陵君也不管他,就只是自娱自乐的打发时间。 褚易简沉默许久,在他手中又一枚黑子将要落下时,突然一抬手压在了棋盘上,挡住了他将要落子的位置。 延陵君只是看着那棋盘,并不曾却注意他的表情。 “你还是执意如此?”褚易简的声音响起,语气不重,听着也似是平稳,但是细细揣度之下却能分辨出几分刻意压制的情感在里头,“你知道,我曾经是将你做为挚友看待的,现在——你当真是要和我就此翻脸吗?” “你也说是曾经了!”延陵君道,手指尖夹着那枚棋子,黑色棋子衬在他指尖,越发显得他的肤色苍白。 他面上表情闲适,一直没有抬头去和褚易简对视,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算不得什么!” “是么?”褚易简闻言,却是突然笑了。 他的手压在棋盘上,隐隐发抖,脸上笑容略带了几分悲怆的情绪,可是笑过之后,本来温润如玉的面色就在那一瞬间转变,带了几分几乎是可谓狰狞的森寒,怒声道:“说什么世事变迁,我看是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说是替本王治病是假,从头到尾,你不过就是想要借我睿亲王府做跳板,给你一个合适的契机踏入皇廷,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过是你选定的一块垫脚石,让你踩着去光明正大的接近褚浔阳的吧?” 他的语气突如其来的就转为了悲愤,言辞之间愤恨的态度不言而喻。 延陵君不知可否,也不试图和他争论什么。 褚易简的情绪却是莫名的十分激动,突然一挥手将那棋盘散落。 哗啦啦的一片声响,黑白棋子洒了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延陵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我今天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一定要逼我上绝路吗?” ------题外话------ 嗯,延陵和小王爷之间不得不说的事~ ☆、第103章 让他滚,我不嫁! “我今天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一定要逼我上绝路吗?”褚易简道,极力的隐忍情绪,额上青筋隐隐跳跃。 延陵君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 棋盘被扫落,他指尖夹着那枚黑子,却是兴味不减,眉目如画,左右翻动着手臂去瞧那棋子上面反射出来的光泽。 “我不是你睿王府的家奴,我肯治你,咱们当初也说好了是钱货两讫,小王爷你现如今却是一再的登门质问,不觉得是有仗势欺人之嫌吗?”延陵君笑问,一直没有去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而且这也不是我要欺你,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你那双腿中毒已深,要医治也是有风险的,是你自己点头之后我才替你诊治的,哪怕是要出尔反尔——小王爷觉得您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眼中笑意弥漫,语气散漫,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冰冷的水汽渲染,叫人看在眼里,怎么都觉得薄凉至极。 “上一次楚州的事——”深吸一口气,褚易简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 “那是我自己硬要凑上去的,与人无尤!”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并且终于缓缓抬眸朝他看过去一眼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这是两回事!” “就是为了浔阳?”褚易简对上他眼中暗芒,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延陵君莞尔,算是默认,重又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褚易简看着他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心情却是在那一瞬间复杂到了极致—— 这个人曾经在绝境之中给了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就在他踌躇满志重新站立起来之后,他又是不留情面的反手给了他一刀。 曾经以为的救赎,曾经以为看到的希望,就因为一个褚浔阳而土崩瓦解。 他不是不知道延陵君对褚浔阳的心思,只是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对方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上一回在楚州出事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可是现在—— 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外面下了整夜的雨,空气湿冷又黏腻,双腿的骨骼深处仿佛是别什么带毒的小虫噬咬一般,麻痒刺痛。 褚易简暗暗捏紧了拳头,不叫脸上的情绪外露,兀自忍了好一会儿,才略有艰难的开口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每一个字出口都无比的沉重。 延陵君手里把玩着那枚棋子,却是态度冷淡的闭口不谈。 褚易简等了半天依然没等到他的回答,脸上本来就是勉强维持的情绪终于有些难以支撑。 延陵君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会上门,是身不由己,而对方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心中愤恨之余,他一甩袖转身就走,因为速度太快,袍角一扬,甚至带起了明显的风声。 延陵君还是事不关己的靠在软枕上,动也不动。 褚易简兀自冲到门口,终究还是意难平,抬脚刚要跨出门槛,那动作却略一迟疑,就又霍的转身,重新看向了延陵君,一字一顿的质问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和我划清界限,我无话可说,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是需要向你问个明白的。到底是你为了保浔阳丫头才要和我分道扬镳,还是根本从一开始——” 褚易简的话到一半忽而顿住,借着垂下的广袖遮掩,摸了摸已经痛麻到近乎要失去知觉的右腿。 然后紧跟着,他才是面色一肃,冷然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治好我吧?” 延陵君和陈赓年的同出一门,虽说陈赓年对用毒当面的事不感兴趣,但当时他替自己诊断之后说的话褚易简却是清楚的记得—— 他说他邪毒入体,并且已经浸入骨髓,从内侵蚀,这个症状,根本就不可能痊愈了。 也是他自己太贪心,才会轻信了延陵君的话,冒着风险让他医治—— 现在想来才是恍然大悟。 所谓的以毒攻毒,最终需要为此埋单的还是他自己罢了。 “现在来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延陵君模棱两可的反问。 褚易简的眼中愤怒恼恨情绪越发浓厚了起来,死死的攥着拳头,又盯着他那张冷艳却又无比鲜明的脸孔看了许久,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 “如果你想,也可以!”延陵君道,半分也不以为意。 “浔阳的性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就算你对别的事都统统不在乎,若是叫她知道你用了这样不光彩的手段,用了这样的心机来设局——”褚易简道,说着就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讽刺的笑了出来,“哪怕你全是为她做的,可是这样一个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延陵君,你真就确定,她待你还将一如往昔?而不会因此而生出忌惮和隔阂来吗?不是我要揭人疮疤,据我所知——” 褚易简说着,目光就又不觉的更加暗沉三分,“那个丫头,看重太子和琪枫,胜过一切,怕是你也轻易比不得!把这样一副居心叵测的真面目掀出来,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再也无法回头了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圣贤完人。”延陵君一笑,仰头靠在榻上,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觉更深,手指一弹,将那枚冰冷的棋子打了出去,落在院子里的水洼当中。 褚易简的目光追随着那枚棋子看过去,略略失神。 屋内的延陵君仍是笑的满面春风。 他的笑容惯常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愿意,那就随时都可以绽放到荼蘼。 “别用圣人的标准来揣度我的用心,我的手上——从来就不干净!”延陵君道,说着眼底突然闪过讽刺的一抹幽光。 脸还是这张脸,甚至于连他唇边那笑容弯起的弧度都和往常无异。 可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这张脸,褚易简却就只觉得陌生。 哪怕从来他都知道这人言笑不羁的面具背后还藏了一幅本来面目,可是这样冷清邪肆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叫人暗暗心惊。 这个人,藏在这张春风化雨一般的完美容颜之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心肠? 褚浔阳见过这个样子的延陵君吗? 一个人的心机城府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永远也抓不住他真正的底牌,窥测不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这一点突兀的想法自脑海中一掠而过。 褚易简飞快的定了定神,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的很,甚至没来得及躲避院子里低洼处的积水,直接涉水而去。 延陵君靠在榻上,红唇妖冶,刚刚冲破云层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纸朦胧的落在他的眉目之间,那轻缓的一个笑容还是明艳一如往昔。 褚易简从延陵君那里出来,直接就一阵风一样的卷出了陈府的大门。 褚昕芮站在另一侧的巷子口,看着这边他满面怒气的冲出来,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恐慌情绪。 几乎是容不得多想的,她就提了裙子,快走过去,直奔到陈府的大门前。 彼时守门的小厮正要准备关门,骤然见到一陌生的华服女子出现,不觉的就愣住了,迟疑道:“这位小姐,您——” “我——”褚昕芮心绪不宁,本来是冲动的想要直接往里闯,听了他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身份。 “本宫是睿王府的常宁郡主,我想要见一见延陵大人!”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褚昕芮方才平静的开口。 那小厮瞧着她的仪容气度,略微迟疑片刻,道;“请你稍候,小的给您通传一声。” 褚昕芮点头。 那小厮便是一溜烟的扭头跑了进去。 褚昕芮站在门外,看着陈府十分简单古朴的院墙装饰,就只是心里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从头一天的夜里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察觉褚易简的状态不对了。 起初她就只因为他是被自己的自作主张激怒了,并没有深究,后来无意中听说他在前夜的宫宴上缺席是来见了延陵君—— 那一瞬间,莫名不安和恐慌的情绪就开始在心里滋生。 自从楚州那事以后,延陵君和他们睿亲王府就算是决裂了,褚易简会去找延陵君本来就已经够诡异的了,偏偏还为此耽误了宫宴。 所以今天褚易简再出门的时候,她就暗中尾随了出来。 却没想到—— 兄长居然又是来找延陵君的。 这个时候,他来找延陵君干什么?而且出来的时候又怎么会是那么一种方寸大乱的模样? 褚昕芮心乱如麻,捏紧了帕子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忍不住的失神。 陈府的占地本来就不大,那小厮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匆匆折返,冲她抱歉的扯了下嘴角道:“抱歉郡主,延陵大人说今儿个不见客,您请回吧!” 褚昕芮皱眉,看着陈府大门上方陈旧的门匾,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肯走,那小厮也不好意思关门,本来还陪着笑脸,渐渐地脸上神情就转为尴尬,生怕褚昕芮还要坚持登门拜会。 褚昕芮在那门前默然站立,一直都魂不守舍,却是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 最后,就在那小厮快要绷不住了的时候,却见她突然转身,心神不定的离开了。 小厮盯着她的背影,困惑不已的关了门,转身去了延陵君那里复命。 彼时延陵君已经用完膳,正拿了湿帕子擦手,闻言却是扑哧一声笑了,感慨叹道:“这位常宁郡主还真是毁人不倦啊!” 言罢就将那帕子往脸盆里一甩,转身进了卧房休息。 留下那小厮顶着一张表情懵懂的脸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帮着把桌上残羹冷炙收拾了。 * 褚易简离开陈府之后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只是因为宫里才刚出了事,有些人心惶惶的,整个京城之内的气氛略有几分紧张,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就连熟人见面时候的说话声也刻意压低了许多。 整个京城,看似平静,却隐隐有种风波将至的架势。 次日一早,延陵君五更便起,收拾妥当了要进宫。 这天宫里的来人仍是乐水。 见他出来,乐水神情之间就忽而多了几分尴尬,上前行了礼,道:“延陵大人,抱歉了,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我师父交代,说您最近身子不适就请安心静养,去给皇上请平安脉的差事——奴才已经叫人进去请陈老太医代劳了!” “是么?”延陵君莞尔,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这不会是李瑞祥的吩咐,而应该是那些暗卫的意思。 昨天他才刚出宫,褚易简兄妹就先后找上门,最后褚昕芮还神来之笔,在大门口满腹心事的站了那么久—— 那些暗卫不起疑才怪,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继续去给皇帝看诊? 乐水见他的神色如常,并没有不高兴,这才送松了口气,抬头,就见陈赓年沉着脸带着自己的医童从院里出来,明显是对被人搅和了美梦一事十分不悦。 陈赓年的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 乐水见状,略有惊慌的匆忙回头扫了眼跟着过来的两个暗卫装扮的侍卫。 陈赓年撅着胡子过来,却是恶狠狠的瞪了延陵君一眼道:“知道我要入宫也不早点叫我,耽误了陛下跟前的差事,你担待?” 乐水闻言,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延陵君含笑目送,待到马车出了巷子,也就转身回了院里。 从乐水的话里可以分辨,皇帝应该是没有醒过来的,他却也半分都不放在心上,又转身回了院子。 宫里那边,皇帝缺席早朝却没有对外称病,李瑞祥亲自过去传了一道口谕,把以褚易安为首的众位皇子请去御花园,头天夜里事发的地点。 钦天监正使杨臣刚随后赶到,一番测算推敲之后却说是这里沾染了血腥,对褚家的帝王之气有所冲撞,须得要请高僧做七天法事来化解戾气。 皇帝隔着辇车听了,随后就颁下一道圣旨,罢朝七日,又请了护国寺的高增进宫,高调办起了法事。 皇帝坐镇后宫随时监督,前朝政务就交代给了褚易安负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大部分人都信奉鬼神一说,也知道皇帝倚仗钦天监,所以除了东宫这边褚浔阳从延陵君那里揣测到了真相之外,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却是结结实实的给按住了。 褚易安对此秘而不宣,只当是不知情,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他一国储君的角色。 整个京城之内,还是太平盛世,半点风波也没起,中间唯一的一个小插曲就是中秋宫宴的第二天下午,如睿亲王府的简小王爷感染风寒,并且病来如山倒,直接就卧床不起了。 褚易简这一病突然,直接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 褚昕芮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暮色中见他终于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连忙拈了帕子擦泪,欣喜道:“五哥,你终于醒了。” 褚易简躺在床上,神色之间却是出现了很长时间的迷茫,一动不动的躺了好一会儿,待到断了两天的记忆重新续上,方才苦涩一笑道:“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褚昕芮道,见他要起身,就赶忙过去搀扶,一边扭头对欢歌吩咐道:“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就说五哥醒了,让他们做些清淡的吃食先。” “是,郡主!”欢歌领命去了。 褚易简被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坐下,手指摩挲在被子底下的双腿上,脸色还隐隐的透着苍白—— 没有人知道,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且不说当初为了训练已经废掉多年的双腿重新学会走路,经历了多少艰险,只就他重新恢复了行动力之后,每每在行走间也要忍受不同程度的痛楚。 这些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只有延陵君知道而已。 因为毒液浸入骨髓腐蚀,延陵君当初给他诊治的时候就曾说过,他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但同时也要他做好应对更深层打击的准备。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最不济就是日后复发,重新再瘫痪也就是了。 最后却不曾想—— 这一睡两天,便像是过了一次轮回。 褚易简忽而弯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褚昕芮一直都在紧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瞧见他的表情,心头就的猛地一跳,面色微白道:“五哥你怎么了?太医那天过来,说你是忧思过重,又受了刺激才会体力不支而感染风寒,你那天去陈府——可是和延陵君说了什么?” “没什么!”褚易简道,回过神来,脸色神色也跟着恢复平静,直接问道:“这两天宫里是什么状况?可有什么异动?” “没!”褚昕芮道,也跟着整肃了神情,“钦天监测算,说是御花园里发生命案,视为不祥,皇上下令罢朝七日,这几天正请了护国寺的高僧在宫里做法事去晦气呢,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是么?”褚易简想了想,倒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就又问道:“那些暗卫呢?” “还盯着咱们呢!”褚昕芮道:“这两天就连陈府周围也被布置了一重严密的守卫,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她说着,就勾了勾唇角,垂眸下去摆弄着手里的帕子。 褚易简起初还不觉得怎样,后来侧目瞧见她脸上那种十分刻意之下而显得平淡的表情,脸色就不觉的微微一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褚昕芮本来正在低头想事情,闻言不由的一惊,面色略有僵硬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褚易简没再逼问,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亲厚,对彼此的性情也算的上了解,褚昕芮被他这样的盯着,渐渐就开始觉得头皮发紧。 最后实在不自在了,她便是起身走到一旁,避开褚易简的视线之后方才淡淡说道:“褚沛怀疑上他,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在我们和东宫正面交锋之前,限制住他,对我们有利无害。我只知道五哥你感念他曾经对你的援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是站在东宫一方的,这立场的问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的这番话说的十分自然而冷静。 可是褚易简没有看到她面上真实的表情,心里就已经有数。 他掀开被子,坐在了床沿上,一边弯身捡了鞋子来穿,一边语气微凉的问道:“芮芮,说到底,不是五哥我有顾虑,而是你自己的心里都一直还有执念吧!” 褚昕芮闻言,心口猛地一缩。 她面上表情一僵,随后飞快的调整自然,这才含笑回头道:“五哥——” 她急欲解释什么,褚易简却没叫她开口,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目光道:“有些事,强求不得,你的心气儿高,不屑于死缠烂打,这五哥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应该当机立断,不要让自己走歪路。” 褚昕芮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心事被掩藏的很好,却没有想到兄长心明如镜,早就将她一眼望穿。 “五哥你误会了——”她略有不再在的往旁边别过头去。 “是我误会了吗?”褚易简反问,却没等她回答,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冷然道:“如果是我误会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横竖近几日之内这里的事就要尘埃落定,无论成败,我都会替你消除这部分隐患。” 褚昕芮听了他前半句话,本来是精神一振,但是听到最后,却是忍不住的心惊肉跳。 她猛地抬头朝褚易简看去,随后发现自己的这个反应有些过激,就赶忙开口道:“五哥你的心里难道还没有成算吗?你筹谋布署了这么多年,此事——当是不会有差池的才对!” 褚易简的眸光一闪,深深的看她一眼道:“你怕?” “我——不怕!”褚昕芮道,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却多少带了点儿言不由衷。 说她不怕那是假的,这么大的事,一旦失败,那便是粉身碎骨。 褚易简也不点破,刚好换歌带人送了晚膳上来,他也便就此打住了话茬,和褚昕芮一起坐下来用膳。 褚易简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不顾褚昕芮的劝阻去了书房。 褚昕芮走在院子里。 彼时天已经黑了,她回头忧心忡忡的看着书房窗户上面落下的那个人影,深锁的眉头始终不曾有所松动。 之前轻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将他们兄妹两人的对话听了全部,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忍不住的开口安慰道:“郡主,小王爷说那话也是为了完全起见,您别多想,且不说别的,只就咱们王爷被浔阳郡主算计的这件事,他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褚昕芮道,唇边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来,“五哥的性子,最是恩怨分明,别的都还好说,可延陵君对他有恩,一旦他存了一念之仁,那么——” 她的话就只说到一半,脸色就不觉的沉了下来。 “怎么会?”两个丫头也是面面相觑,“王爷的仇可是大过天的,小王爷不会——” 褚信是损在褚浔阳的手里的,再加上多年前褚氏满门被屠的旧仇,那就可谓是新仇旧恨,褚易简是怎么都不会半途而废的。 褚昕芮看了两人一眼,她心里却不是这么乐观的。 褚易简的反常别人看不出来,在她那里却是一目了然。 什么叫无论成败?以前他是一定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的。 如果褚易简动摇了,那该怎么办? 哪怕只是想想,褚昕芮也都觉得心惊不已。 “走吧,先回去!”用力的捏了捏手里帕子,褚昕芮转身快步走出去院子。 * 宫里李瑞祥和暗卫共同打理,把皇帝的昏迷的消息瞒的密不透风,因为每逢入夜“皇帝”都会乘坐步辇去御花园里做法事的地方走上一圈,所以谁都不曾想到他已经连着昏睡数日不醒了。 这段时间,无论是朝臣和各家王府都很安分,却唯独有一个人十分活跃。 那便是南华太子风连晟。 风煦既然是趁乱逃脱,自然就轻易不会被追回来,李维和风邑的人在半途截到了他的侍卫那一行人,但在队伍里却没有寻到他,最后也只能作罢。 而这几天,风连晟却是开始光明正大的每日往东宫来登门拜访,并且公然带了礼物上门提亲。 青藤带了消息过来的时候急的都要哭了,焦急的跺脚:“这南华太子到底怎么回事?明知道您不会答应,还这么大张旗鼓的上门提亲,这分明是要损您的名声嘛!” 彼时褚浔阳正好披了披风要出门,闻言就冷了脸,随口吩咐道:“让他滚,我不嫁!” “诶?”这话实在太过粗暴,听的青藤反而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褚浔阳一边系着披风的带子,一边不悦的看过去一眼。 青藤这会儿也气不起来了,反而是满面难色的支吾道:“郡主,这不好吧,那人怎么说也是南华的一国储君,这样——” 这话要要这么传出去,那就等于是当众狠狠的甩了南华皇室的一记耳光。 风连晟是自己贴上脸来的,那是活该,回头皇帝知道了,只怕都要降罪的。 “我没空搭理他!”提起这人,褚浔阳就有些烦躁,整理好衣物快步往外走。 延陵君的药酒有奇效,那天用过了,第二天就消肿了,又连着擦了五六日,如今她脚踝处的扭伤已经全好了,倒也没有延陵君所言,须得要将养半月那么夸张。 褚浔阳那话青藤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传的,这会儿只能小跑着跟着她的步子往前院去。 时值上午,褚易安和褚琪枫都进宫去了没回,褚浔阳轻装简行的直奔大门口,远远的就见曾奇和风连晟在院子里说着什么。 褚浔阳也没回避的意思,大步走了过去。 “郡主!”曾奇见到她,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就越发显得发黑。 风连晟扭头,见她一阵风一样的卷过来,便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很盛的笑容来,“本宫连着几日登门,都听说郡主在养伤,这会儿看着郡主的精神倒好,当是已经痊愈了吧?” 他笑的十分自在坦荡。 褚浔阳的唇角也扯着一抹笑,斜睨他一眼,道:“谢谢太子殿下惦记,本宫已经无恙了,怎的,殿下您今日携重礼登门,这是眼瞅着本宫的伤势大好,又要往本宫的身边来蹭安全的?” 说话间她脚下步子也不见停顿,直接就越过风连晟继续往大门口走去。 这一番话,曾奇等人都听的云里雾里。 风连晟却是面色面色微微一变,但也不过只是瞬间,紧跟着就快步跟了上去,追在她后面扬声道:“中秋国宴那日,郡主对本宫有维护救命之恩,本宫感怀在心,若说是想要以身相许来做报偿,不知郡主是何心意?” 他的声音朗朗,中气十足。 本来他带人带着大批礼物登门,沿路已经引来了许多百姓尾随围观,这会儿东宫两面的巷子口都被堵的水泄不通。 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褚浔阳虽然知道他没安好心,却也压根就没想到他敢当众这么给自己难堪。 两侧围观的人群瞬时骚动起来。 褚浔阳脑中流过的血液瞬时一凝,本来已经踩在了马镫上的一只脚也跟着动作一顿。 风连晟穿一身明黄锦袍很有些有恃无恐的站在东宫门口的台阶上观望。 他的样貌本就生的出色,又刻意摆出一张颠倒众生的笑脸来,阳光洒下,顿时就像是给他的五官镀了层金,看上去就显最贵俊美。 人群里的少女少妇齐刷刷的红了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风连晟也大方的随便给人瞻仰,只是看着褚浔阳明显僵硬了的背影,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畅快淋漓的感觉—— 能引得这丫头失控一次可不容易。 这会儿他满心都是满满的成就感。 褚浔阳手里抓着马鞭,在他看不见的方位里狠狠闭了下眼,最终却是出人意料的头也没回,继续利落的翻上马背。 风连晟略有意外。 褚浔阳攀上马背,方才居高临下的看向他,面无表情,十分公式化的说道:“太子殿下真会说笑,您是朝廷和皇祖父的贵客,本宫的侍卫护您可全是听从皇祖父的吩咐,这个功劳,本宫也不敢私领,你要偿还救命袒护之恩,还是直接进宫去找皇祖父吧!” 言罢,她便是调转马头,清喝一声,打马往右侧的巷子口奔了出去。 找皇帝谢恩?找皇帝以身相许? 人群之中有反应快的,已经开始神色微妙的变化。 风连晟唇角翘起的弧度还不及下来,眼神就先跟着一冷,然后转身对曾管家笑道:“聘礼本宫既然带来了,就没有抬回去的道理,何况早些时候本宫就已经向皇帝陛下请旨,要向浔阳郡主提亲的,东西本宫今儿个就留下了。” “殿下——”曾奇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刚想回绝,风连晟已经玩味的一勾唇角道:“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在本宫面前来拿主意。” 言罢,紧跟着就大步下了台阶,也跟着上了一匹马,一扭头也往右侧的巷子口奔去。 这人的身份特殊,曾奇的确是不敢当众对他不敬,眼见着他带来的人也都跟着匆匆离去,无奈只能叫了下人出来,帮着把箱笼先抬进了院子里。 风连晟从巷子里出来,也没回他下榻的那处别院,而是快马加鞭追着褚浔阳去了。 因为是在内成,在巷子里褚浔阳还跑的略快,一到了街上,就只能放缓了马速,不徐不缓的往前跑。 见到一身盛装追过来的风连晟,褚浔阳就烦躁的皱了眉头,直接横过去一眼,冷声道:“太子殿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也是适可而止!” “怎么可能?”明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的,风连晟却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笑的越发自在的打马过去和她并肩而行,一边散漫的看着四下里的行人一边说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既然你们双方都不肯配合,本宫就只能自己更卖力一点,好尽快促成此事了!” 褚浔阳见他如此大言不惭,突然就气不起来了,反而是有些哭笑不得,扭头看着他在阳光下英姿勃发的侧面轮廓,正色道:“我本来是不想问的,你这么上蹿下跳的一再制造假象,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逼他出面平息此事,这么不遗余力的想要将他留在西越,太子殿下——他手里到底是把持了什么东西叫你如此忌惮,甚至不惜于自损声明也一定逼他就范,以延陵君的身份留在西越?” 风连晟几次三番的对她示好,最近甚至越发明目张胆了起来。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可能是真的属意于她,而风煦那些自认为知道内情的人也只以为他是看重了褚浔阳的身份,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借势。 褚浔阳却很清楚,这人打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主意。 天生尊贵的身份使然,风连晟养成的也是高高在上的个性,明知道她和他不对付,就算真的强娶回去也不可能是助力,他疯了才会上赶着往前凑。 他这样一再的公开示好,不过就是做给延陵君看的,想要逼得延陵君忍无可忍,主动站出来到皇帝的面前去提亲。 而就着目前的情况来看,延陵君若是真想要得到皇帝的恩准赐婚他与褚浔阳,就一定不敢公开他真实的身份,而只能以“延陵君”这个身份来求娶。 一旦延陵君娶了他,那么就相当于是和东宫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么届时他的身份就要一直的隐瞒下去,否则—— 哪怕将来皇帝驾崩,褚易安即位,只就冲着延陵君这样一个南华朝中首屈一指的勋贵之家的嫡子隐姓埋名和东宫搅和在了一起这一条,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受人非议。 所以,只要能逼得延陵君以目前的身份和褚浔阳成了亲,那么就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住了他,将他在短期内返回南华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风连晟贵为一国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要让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去算计延陵君又逼其就范的? 只能说是延陵君手里可能掌握了什么足以威胁到他的东西。 这件事风连晟一直做的很明显,早就没想过能瞒得住谁,此时被褚浔阳点破,他也不觉意外,只就无所谓的抿了抿唇角道:“既然是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破,横竖现在两边都是本宫的路,本宫已经连着几日不曾见过皇帝陛下了,看来太子殿下登基指日可待了吧?” 风连晟说着,就意味深长的看了褚浔阳一眼。 他居然猜到了?虽然不见得全局洞悉,但也至少是猜到了不分内幕。 褚浔阳的眸色微微一深,不置一词。 风连晟也不介意,仍是无所谓的含笑道:“你父亲一旦登基,我若娶了你,也是利大于弊的,就算你不肯为我出力,可是在老六那些人跟前也能吓唬吓唬人,总归,怎么本宫都不吃亏的!一切,就全看他怎么选了!” ------题外话------ 求月票,求拍醒,憋了一整天还是没憋出一万,最近的感觉有点不对,咬手帕~ 那些随便拉主角和配角搅基的坑货你们够了啊,这是正经的言情,再敢掰弯我的主角和配角,就咬你们~ ☆、第104章 恼羞成怒 说话间风连晟的眉毛一挑,倒是颇为自得。 褚浔阳看他一眼,也知道从他这里套不出实话,索性也不和他浪费时间,直接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淡淡说道:“太子殿下你要招摇过市便自己去好了,我还有正事要办,你别妨碍我!” 风连晟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 虽然不是太子朝服,但那一身明黄也足够惹眼。 明黄是皇室的特权,这会儿他们这一队人马所过之处,根本无需开道,百姓们就已经自觉避让,把大路给开拓了出来。 风连晟侧目,看着褚浔阳你烦躁微蹙的眉头,忍不住笑道:“怎么郡主还怕招摇吗?” 这个人,跟他完全就是没有办法好好沟通的。 褚浔阳索性直接闭了嘴,只当他不存在,旁若无人的打马前行。 诚如风连晟所言—— 她的确是不在乎被人议论或是围观的。 风连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她,褚浔阳也懒得再和他废话,一行人打马往东城门外的行去。 出了城门,往前又走了不远,等在那里的桔红就打马迎了过来道:“郡主!” “嗯!”褚浔阳点头,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日头晒在身上有些热,她抬袖挡了一下。 桔红也没等她问就主动回禀道:“今天的吉时是在卯时,霍家人天还没亮就出城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这天霍夫人下葬,霍倾儿一介女流,又被皇帝刻意的限制住了,根本没有办法将她和霍罡的尸骨带回老家安葬,就只仓促在城东郊外买了风水宝地安置。 风连晟在旁边跟着,似乎对褚浔阳会插手此事分毫也不意外,是就事不关己的看着。 桔红有些戒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征询褚浔阳的意见道:“沿路的地形奴婢都打探清楚了,就属前面二里之外的碎石谷艰险难行,如果会出事的话——应该是在那里的。” “走吧!”褚浔阳颔首,并未多言,直接打马继续往前行去。 桔红等人赶忙跟上。 所谓碎石谷,顾名思义,以乱世丛生而著称。 一般的陵寝选址都不会选在离内城太近的地方,人声嘈杂,打扰逝者安息。 碎石谷这里沿途有一离开外的距离,道路狭窄崎岖,两侧泥石坡堆垒,大队人马同行十分不便。 褚浔阳等人打马前去,才刚接近谷口,忽而觉得地面震颤,同时轰隆隆一片闷响入耳。 马匹受惊,隐隐发出躁动不安的低鸣。 “糟了!”桔红低呼一声,“好像我们来晚了!” 褚浔阳抿抿唇,却是二话不说的直接打马进谷。 “郡主!”浅绿立刻就急了,要拦她已经晚了,只能打马跟上。 褚浔阳直奔入谷,然则才刚进得入口处,前面轰隆隆的闷响声就又相继传来,并且响动越来越大,抬头看去,赫然就是两侧泥石壁坍塌。 那坍塌的阵仗从山谷深处引出,竟是一路蔓延,往谷口的方向延伸。 两侧的泥石土壁坍塌,石块和烂泥滚落,那动静惊天动地,不消片刻就将谷中的整条山路堵死。 褚浔阳就势收住马缰,一边竭力稳住坐下受惊的战马,一面目光锐利的四下里观望了一圈。 “带人进去,往山壁两侧的退路上去给本宫搜,但凡是有可疑人等就给我拿下,不肯束手就擒的,直接将他们的人头斩下来见我。”褚浔阳冷声吩咐道。 “是!”桔红领命,一挥手带着东宫的侍卫分散往山路两边散去。 因为风连晟在这里,虽然知道他不敢把褚浔阳怎样,浅绿也还是留了下来。 “这路毁成这样,已经无法通行了!”风连晟不紧不慢的从后面打马跟上来,看着眼前狼藉一片的场面撇了撇嘴。 褚浔阳看他一眼,笑问道:“不知道霍小姐一行有没有事,我带来的人手不够,太子殿下的随从借我一用?” “请便!”风连晟也是痛快,直接便是勾唇一笑。 褚浔阳莞尔,利落的跳下马,踩着里面堆满碎石和泥土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前去。 风连晟是不愿意纡尊降贵这么委屈自己的,但是眼见着她走的渐渐远了,迟疑再三,终还是跟着下马,一起往碎石谷深处行去。 “前几天才刚下了暴雨,泥石本来就被泡的松散了,届时上报的时候只需要说是暴雨导致两侧的山体滑坡,*需要追究,这天灾么——就只能是自认倒霉了。”风连晟一边皱着眉头尽量捡着干净的石块落脚,一面喋喋不休,也不管褚浔阳应不应,他自己都是兴味很浓的样子,说到后面就开始不厚道的啧啧咂嘴,笑了,“这南河王世子做事可真够绝的,就算是他对人家霍家小姐无意,又何必下此狠手,生生的断送了人家性命呢?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了!” 褚浔阳听着他言不由衷的叹息,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抽。 风连晟见她一直不答腔,却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往前追了两步,扭头看着她的侧脸追问道:“你早就知道那对母子没安好心,本宫就是想不明白,你这到底是想要救那霍家小姐呢,还是只为了做做样子。” 褚浔阳看也没看他,只就自顾往前走。 风连晟并不气馁,自己摸着下巴继续分析道:“若说你是想要救人,怎么就不提前准备?偏偏要等到事发的当口才赶着额过来?若说是只为了做做样子——却不知道这个样子是为了做给谁看的?” 他自己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就隐隐有些眉飞色舞的架势。 褚浔阳冷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你说呢?” “我说?”风连晟道,眼中笑意越发欢畅了起来。 他举目四望,最后却没回答褚浔阳的问题,而是“咦”了一声,突然问道:“你说南河王世子会不会亲自来了?这会儿——他会是在附近哪里看着咱们吗?” 说话间,他像是为了怕人听到一样,刻意凑近褚浔阳身边,倾身凑近她耳边低语。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很重,和皇帝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褚浔阳嫌恶的皱眉,直接就止了步子。 风连晟一时不察,又兀自往前走了两步。 “郡主,在前面!”浅绿突然指着前面泥石埋没的路面惊呼了一声。 那里一些折断的白幡和素色麻衣散落在泥土碎石间。 浅绿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拔腿先跑过去查看,片刻之后折返,脸上神色就是肃然一片道:“郡主,整个送葬的队伍都被碎石埋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 褚浔阳不置可否,对风连晟一扬眉道:“麻烦太子殿下了!” “什么?”风连晟一愣,脱口问道。 “我的人手不够,麻烦太子殿下叫人帮着挖人啊!”褚浔阳道:“保不准还能救霍小姐一命!” 风连晟闻言,脸又黑了。 之前褚浔阳那般声色俱厉的差了她自己的人去追凶,他姑且还没多想,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褚琪炎要做这事儿,怎么可能不把善后的事情都安排好?能追到人才怪! 这个丫头,这是临时起意,拿他当冤大头呢! 风连晟的脸色不好。 褚浔阳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快点吧,人命关天呢,太子殿下!” 就目前的这个形势来看,就算是把整个烂摊子扒拉出来,也当是找不到活口了,做了也是无用功。 偏偏有合理的名目摆在那里,让他想要袖手旁观都不行。 风连晟面上笑容维持的已经相当辛苦,最后还是勉力冲李维一挥手,“安排人手去帮忙!” “是,殿下!”李维赶忙答应着,指挥的随行的侍卫去前面的乱石堆里是搜救霍家人。 “浅绿,你马上回城一趟,去南河王府报个信,就说霍小姐遭逢意外,问问南河王妃,是他们南河王府派人过来,还是直接报给官府处理。”褚浔阳转而对浅绿吩咐。 浅绿却是拿眼角的余光去瞥风连晟,明显是对这个人十分不放心。 “去吧!”褚浔阳催促,“有连晟太子在,本宫安全的很!” 浅绿的心里虽然不情愿,却也还是点头答应了,匆匆往来时路上奔去。 褚浔阳负手而立,就站在这里不远不近的看着。 风连晟又被她灌了一肚子气,没了说话的兴致,就冷着脸和她站在这里等。 风连晟提前没有准备,他的侍卫身上佩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一行人在半湿的泥土堆里徒手搬石块,不多时各人身上就都狼藉一片,惨不忍睹。 风连晟看在眼里,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褚浔阳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脸色,就恶劣的弯了弯唇角。 风连晟这人,虽然阴损了一点,但是说到底,最起码迄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还没有完全触到她的底线,哪怕是楚州的那一次—— 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掳劫,最终目的也只是为了操纵那边的战局。 战场上的事,不能用是非对错去评判,从来就只论输赢。 所以她对这个人,虽然不喜,却没有发展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两个人神情迥异的站了小半个时辰,褚浔阳在心中暗暗估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转身往谷口的方向走。 风连晟自然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勉强压下脾气,也跟着一起往回走。 远远的看到山谷入口,就先听见一阵马蹄声。 褚浔阳勾唇一笑,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褚琪炎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谷的打算,策马到了谷口就收住马缰等在了那里,看着前面褚浔阳和风连晟一前一后的走近。 对于风连晟的出现,他还是颇为意外的,幽暗的视线自对方身上扫了一圈方才若无其事的移开。 “我以为来的会是南河王妃呢!”褚浔阳率先开口,面色冷淡的看着对面马上的褚琪炎。 自从那天在宫里洞悉了他的心思之后,她就打从心底里不想和这个人正面接触。 这一次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决计不会和他碰上。 褚琪炎面无表情的看一眼她身后山谷,语气更显冷硬,道:“你要保霍倾儿的命,直接去和我说一声就是,何必这样的大费周章?” 褚浔阳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你我之间也犯不着来说这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了,实话就是——我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去讨人情。只是现在霍小姐死于非命,你真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不然呢?”褚琪炎道,面目冷淡的看着她,说着,却是讽刺的笑了道:“浔阳,你跟我之间何必要耍这样的心机手段,这样的小伎俩不提也罢!” 说话间他便是一招手。 李林往侧后方放出一支袖箭。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连忙收摄心神往后面的小路上看去。 不多时那小路尽头就有一辆马车快速奔来,随着马车驶近,马车上印刻的赫然却是罗国公府罗家的族徽。 褚浔阳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褚琪炎却还是那么一副冰冷的表情,一抬手,马上就有侍卫过去打开车门,从里面揪下来两名少女。 两个人,一个是盛装华服的罗思禹,一个是一身素衣,做丫鬟装扮的霍倾儿。 “她根本就没去给霍夫人送葬!”褚琪炎道,低头抚弄着手里马鞭,唇边牵起的那一个弧度越发显得森冷,“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今天一早罗大小姐要以出城进香为名掩护她出城,你却要配合她们来这里再做一场戏?这到底是真的舍不得霍小姐死,还是另有图谋?” 霍罡和霍夫人相继身亡,霍倾儿悲伤过度是一定的。 今天霍夫人送葬,她要披麻戴孝,只要把帽檐刻意压低,再一路上掩面而泣,想要糊弄过去所有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霍倾儿本来还在挣扎,听了褚琪炎的话,便是骤然抬头朝对面的褚浔阳看去。 毕竟是相交多年,虽然两家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无法弥补的地步,但是对于褚浔阳—— 她心里的感情却是十分复杂。 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褚琪枫。 褚浔阳却是看也没有看她,只是冷冷的看着褚琪炎道:“霍小姐也还罢了,罗大小姐可是罗国公府的嫡女,你就这样绑了她,就不怕回头国公府追究起来,无法交代?” “随便谁要追究!”褚琪炎道,却像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给我一句明白话吧!” 褚浔阳抿抿唇,低头又抬头,这才看向了霍倾儿,无奈道:“罢了,算你说对了,就是为了霍小姐,南河王妃眼皮子浅,不明就里,褚灵韵那事儿的始末你却是心知肚明的,这和霍家人没有关系,以你的为人,犯不着为难一个霍倾儿,更是要为她赔上你自己的名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必呢?” 褚琪炎看着她,却是迟迟不肯表态。 褚浔阳的眉头皱起,“你是真要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说个明白吗?那样的话,你可讨不了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你何必如此?褚琪炎,你是个明白人,其中利害,就不需要我对你一一表明了吧?” 说话间她就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风连晟和罗思禹等人。 褚琪炎勾结霍罡杀了罗毅,这件事也还迟迟没有浮出水面,真要抖出来,也够他受的了。 “你威胁我?”褚琪炎道,目光阴沉,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我本来也不想管这件事的,可是形势所迫,现在我也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就只要你一句准话——你到底放不放人?”褚浔阳道,说着就是抬手一挥。 李林大骇,匆忙回头。 却见那谷口两边倒塌了一半的土坡后面突然有一队弓箭手如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浔阳郡主,你在此设伏陷害我家世子?”李林怒道。 “本宫只是和世子讨个人情,只要他肯退一步,解除和霍小姐之间的婚约,我自然给他赔礼道歉!”褚浔阳道。 褚琪炎一直死死的盯着她,半晌,却突然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 他这笑的太过突兀,倒是把所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褚琪炎兀自笑了一声,随后就又飞快的打住,目光越发显得森冷的盯着褚浔阳道:“太子已经掌控了宫里了是吗?” 褚浔阳还不待说话,李林却是震惊不已的脱口道:“怎么会?” 皇帝身边有暗卫在,那些人是六亲不认的,而且被皇帝把持的死死的,那里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可是褚琪炎这话却分明是有迹可循的—— 若不是限制住了皇帝,褚浔阳哪里来的胆子,公然就刀剑相向的想要胁迫褚琪炎就范? “我不管宫里的事,我只问你,到底放不放人!”褚浔阳道,半点也不和他们多言。 风连晟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白戏,这会儿方才有恃无恐的一抚掌道:“是么?这意思就是说西越太子马上就要掌握大权,登上一国之君的宝座了?如此甚好!” 他说着,就是笑的越发畅快的转向褚浔阳,道:“看来本宫这一次的宝是压对了,今儿个才把聘礼送到东宫,转眼郡主你就给了本宫如此之大的一份惊喜,一旦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咱们的婚事,也就可以敲定了吧?” 十五那天在宫里他隐约觉出了褚琪枫和褚浔阳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一桌捉摸不透。 褚琪炎这人隐藏的太深,很难窥测到他的真实情绪,哪怕是今天—— 他们两人对垒时,他的神色之间除了冷然也就只是深沉。 可就是只凭直觉,风连晟还是嗅到了一点微妙的气息。 虽然这一丝气息在他自己看来都觉得荒唐和莫名其妙,但是机会就在眼前,他没有理由不借机试探来弄一个清楚明白。 褚琪炎的眸色微微一沉,心里瞬时涌上一股躁怒之意。 他的目光看向风连晟。 风连晟面上含笑,暗地里却是集中精力在观察他的神情表现,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但凡是这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不该有的,褚琪炎听了这话,就不可能全无反应。 却奈何再怎么仔细的观察,褚琪炎给他的都还是那张冷峻异常的脸孔,且不说过分的表情,就是眼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他的目光只从风连晟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就又重新移回褚浔阳脸上。 “南河王府和霍家之间的私怨,用不着浔阳你来指手画脚!”褚琪炎道,似是根本就没听到风连晟的话,说话间她已经拔剑出鞘,寒光激荡间,把柄利剑就已经压了马下霍倾儿的颈边。 冰冷的触感伴随着到风声凛冽的杀意从略有接触的皮肤上渲染进了血管,霍倾儿只觉得浑身一冷,几乎就要腿软跪下去。 “我不和你废话,即使我本来不欲为难她,可是浔阳你这样也未免欺人太甚了!”褚琪炎道,唇角牵起的弧度薄凉而冷酷,“这里的一道儿我本来就扑了空,现在也省的再麻烦了,还是在这里一并解决的好!” 说话间,他握着长剑的手指就是略略一动。 褚浔阳的眸光一敛,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的同时,挥出手中软鞭。 鞭尾灵活,轻巧的卷上褚浔阳持剑那只手的手腕,挟制住他的力道。 罗思禹见状,立刻一咬牙纵身扑了上去,把还处于褚琪炎刀锋威胁之下的霍倾儿扑倒在地。 褚浔阳的鞭子卷上褚琪的手腕才惊讶的发现他是真的存了杀心,因为他手上的力道真是半点余地也没留,若不是她的鞭子及时扫过来,霍倾儿必定血溅当场。 这个人—— 他是疯了吗? 如果霍倾儿是葬于山崩的“意外”他姑且还能解释,若是这么被杀—— 褚琪炎不是这种意气用事的人。 褚浔阳一面用了所有力气牵制他持剑的那只手,内里却是心惊不已。 褚琪炎的动作被止,却是一反常态,忽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紧跟着手腕翻转,直接就以剑锋去削褚浔阳手中的软鞭。 如果是一般的鞭子肯定要被他削做两截,但褚浔阳的这根鞭子是褚琪枫命人为她单独制作,坚韧的皮革外面用了一层极细的钢丝缠绕,虽然不失灵活,却是坚韧的很。 剑锋扫过鞭身上的钢丝,溅起一片细碎的火花。 罗思禹也是感知到了褚琪炎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惊惧之余就大声道:“世子,霍小姐怎么都是官家千金,你这样公然对她下杀手,回头衙门盘问起来,就算你是龙子皇孙,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要想清楚了。” 褚琪炎却是全不理他,一剑反转之下没能切断褚浔阳的软鞭,便是腕上发力,直接就想将她拽到近身。 褚浔阳心中警觉,鞭子一抖,又卷起一道鞭影往他颈边缠去。 褚琪炎纵身而起,避开她这一鞭子,飘身落地。 褚浔阳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妙,再度抢了上去,果不其然,褚琪炎下一剑的剑锋所到之处又是霍倾儿和罗思禹。 褚浔阳的鞭子横劈而下,迫得褚琪炎后退一步。 这便李维看着两人动了真格的,不由的暗暗忧心,对风连晟道:“殿下,郡主的功夫浅,只怕不是南河王世子的对手,要不要——” “有意思!”风连晟却是眸光流转,眯眼笑的兴味十足,看着两人打斗,摇头晃脑的感慨道:“这霍小姐真是倒霉,本来没她什么事的,南河王世子这是恼羞成怒,要拿人出出气呢。本宫方才还险些被他蒙蔽了过去,有意思!真有意思,今天可是没白跑这一趟啊!” 方才他故意拿话茬去激褚琪炎,却没有从对方的神情语气间看出任何的破绽。 本来还以为可能真是自己多想了,却不曾想褚琪炎紧跟着就恼羞成怒了。 他没动褚浔阳,却是冲着霍倾儿去了。 呵—— 这两个人啊! 风连晟笑的如沐春风,李维却是听的一头雾水。 这边褚浔阳和褚琪炎正斗的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看戏看的正热闹的风连晟忽而抬头往远处的小路上看去,紧跟着便是目色一沉,正色道:“郡主,世子,做戏而已,适可而止吧!” 话音未落,迎面已经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 ------题外话------ 求月票,宝贝儿们记得客户端签到~ ☆、第105章 李代桃僵,傀儡之术 褚易简一骑快马在前,后面跟着一队轻甲骑兵,一行人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就已经奔到近前。 “你们两个又是在做什么?”见到褚琪炎的手臂缠了褚浔阳的软鞭,两人正在较劲,褚易简高居马上,便是一声轻笑。 褚浔阳和褚琪炎双双撤手。 褚琪炎收剑入鞘的时候顺势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抬眸对上褚易简的视线,讽刺道:“那么小王叔此行又是要做什么?” “呵——”褚易简笑了一声,却没接茬,而是表情闲适的将在场众人都一一打量了一遍,然后满意的略一点头,“很好,该在场的不该在场的都差不多到齐了,本王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他说着,就先抬手一指褚浔阳道:“浔阳你先站到一边去!” 说着也没等褚浔阳首肯,紧跟着又是竖手为刀轻轻一挥,对自己的随从命令道:“牵马过来,把其他人都先请走!” “是,小王爷!”后面的骑兵齐齐应诺,不由分说就迎上来一队。 风连晟的人都还在碎石谷里,李林却是不能让他们带褚琪炎走的,沉喝一声,立刻就拔剑挡在了褚琪炎的面前道:“谁敢动我家世子!” 褚易简的唇角弯起,事不关己的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来。 褚琪炎却是垂眸摩挲着自己长剑的剑鞘,讽刺道:“李林你让开,他连南华太子都敢动,又岂会把我这么一个区区晚辈看在眼里,不必以卵击石!” 他说话的语调不高,但是语气却是十分平稳,隐隐的就会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 李林心里着急,却不违背他的命令,犹豫着收了剑。 骑兵们马上上前,将褚琪炎带来的随从绑了,推攮着离开。 褚琪炎站在当前没动。 褚易简见他肯于配合,也就没再管他,而是直接看向了褚浔阳道:“浔阳你呢?还需要本宫再动之以情的和你讲讲道理吗?” “不必了。”褚浔阳道,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桔红带着的弓箭手撤手。 桔红戒备的盯着褚易简又再看了眼,方才咬牙下了命令。 侍卫们刚刚放下弓箭,褚易简的人马上就一拥而上,过去绑人。 “他们都不姓褚,又何必这么麻烦。”褚浔阳看过去一眼,把手中软鞭一扔,然后就款步朝褚易简走了过去。 褚易简高居马上,看着她过于平静的面容,那眼神之中忽而就多了几分玩味—— 这个丫头,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可是看穿了,她却还不怕? 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因为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奈何不得她? 思忖着,他的目光就不觉得跟着一深。 趁他失神,褚浔阳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马下,微微扬起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道:“小王叔是要带我去哪里?” 褚易简回过神来,对上她波光潋滟的眸子,也就跟着好心情的笑了,反问道“你说呢?” 说完也没等褚浔阳的回答,便是面色一肃,看向了风连晟。 他的态度狂傲,哪怕是对风连晟这么个不相干的外人,也无半分礼让之意,只就轻描淡写道:“不凑巧的很,我褚家今日要处理一些家务事,太子殿下远来是客,就请先回驿馆安置吧!” 说着也同样没等风连晟表态,就也是跟着一抬手。 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立刻就要上前请人。 “我不管你们西越人之间的内讧,我家主子是堂堂一国储君,还轮不到你来指使。”李维不由的勃然变色,往前一步拦在风连晟面前,怒斥道:“简小王爷,就算你踌躇满志,也最好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哪怕你今日图谋之事能成,咱们太子殿下也不是你该随便挟制招惹的!” 褚易简的这个架势,很明显是已经反了。 可就算他有那个改天换日的本事,日后得继大统,也不能另加于南华朝廷之上。 风连晟在这里,总归是要成为座上宾的。 褚易简闻言却是冷嗤一声,直接就是不耐烦的下了命令道:“全部带回城去!” “你——”李维没有想到他的态度竟会是这般强硬,盛怒之下就要动手。 “哎!”风连晟却是抢先一步,抬手按住了他要拔剑的手,款步上前,无所谓道:“入乡随俗,南河王世子和浔阳郡主都能屈能伸了,本宫又何必计较这些繁枝末节?” “殿下——”李维终究是不忍他受此屈辱待遇的。 风连晟却让他说完,转而又看了褚浔阳一眼道:“本宫可是送了聘礼去东宫正式提亲了,郡主可以考虑和本宫走一路的!” 褚琪炎闻言,眉心隐约一跳。 褚易简却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风连晟说着就冲褚浔阳一挑眉毛,其中意思十分明显—— 她要是愿意认了这重关系,那么现在在褚易简的面前就更多一重筹码。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不是诚心刚忙,当即就是你冷哼一声道:“谢谢太子殿下的美意,无功不受禄,本宫还是和小王叔走一道儿会比较安心。” 风连晟也知道她不会求助于自己,但是见着她这样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就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发闷。 褚易简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的人手脚麻利的把这里的闲杂人等全部五花大绑的限制住,霍倾儿和罗思禹都被重新扔回了马车上。 褚琪炎则是被反缚住双手,安置在了马背上。 风连晟和李维的待遇稍好,没有上绳索,却是被一大队骑兵围的严严实实。 褚易简把大部分的人手都安排着去护送这些人回城,他自己却是驻马原地没动,一直目送了那一行人离开。 待到那一支冗长的队伍逐渐在视野里消失,褚易简方才收回了目光,重新一招手道:“再牵一匹马来!” 侍卫牵了马来,褚浔阳却是一个字也没多问,直接跃上马背,掉转了马头道:“走吧!” 褚易简也转身策马往后走。 他走的不快,似乎并不着急,一边走着才一边不紧不慢的问道:“你都不问我是要带你去哪儿吗?” “人在矮檐下,我从来都识时务!”褚浔阳道,也跟着他优哉游哉的打马前行。 褚易简看着沉着冷静的侧面轮廓,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微蹙了眉头,沉吟道:“你明明已经猜到我今天是要做什么的了,难道真就半点也不怕吗?” “害怕有用吗?”褚浔阳摇头一笑,也回过头去看向了他,道:“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你所存的就已经是玉石俱焚的心思了对吧?事到如今,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你是要夺位称雄,却不知道你早就心如铁石,打从开始起了要找褚沛偿命的时候起也就没再打算全身而退了。如果褚琪炎会知道你是存了这样的念头,那么方才他就是拼一个鱼死网破,也一定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的!” 褚浔阳的语气不徐不缓,像是在说着一些完全和己无关的小事。 褚易简本来也没当回事,可是越往后听,脸上神色就绷得越紧,直至最后浓眉深锁,晦暗不明的眸子里卷起一片凛冽的风暴。 他的目光突然之间就变得阴冷,死死的盯着褚浔阳,似是想要直接看透到她的心里去。 可是默然注视了半晌,最后也是不见丝毫端倪。 “你是怎么知道的?”褚易简本来是不想问的,可是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 “小王叔,你的城府果然是不过尔尔,若是换做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开口发问的。”褚浔阳闻言,却是忍俊不禁的直接笑了出来。 她一直没却和褚易简对视,只是看着前面崎岖的山路,无关痛痒的再度开口道:“从楚州回来之后,我二哥叫人查过你的底!” 褚易简闻言,心口却是骤然一缩,霍的扭头,再度朝她看了过去。 他的嘴唇动了动,目光却略带了几分复杂,犹豫着没有开口。 这一次褚浔阳却是主动看向了他,摆正了神色,一字一顿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呵——”褚易简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短促的笑了一声出来,面上表情却像是凝结了一层冰,怎么都化不开。 褚浔阳看着他,又再继续说道:“我在楚州给你送回来的那两个人都不是褚信,他们都是你用以掩人耳目的傀儡替身。十年前褚信曾经因为感染时疫大病一场,性命垂危,足有两年时间不曾入宫上朝。如果我二哥得到的线索没有错的话,其实是从那个时候起,两年之后再次走入众人视线之内的睿亲王就已经不是他的本人了。无可否认,你寻来的这两个替身和他的样貌都极为相似,并且利用他远离朝堂的那两年,将他的举止习惯都模仿的十成十,完全不露破绽。这件事说起来虽是匪夷所思,但是真要你有心,其实也并不难的。” “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褚易简问。 既然褚浔阳敢说,那就说明她的确是掌握到了十足十的证据。 而且都到了如今的这般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 “当时褚信大病一场,在名义上是度过了一次生死大劫,两年时间,哪怕你找来的替身和他只有八成相似,也可以用他重病做借口来搪塞过去,毕竟也没有人想到你敢李代桃僵,把当朝一品的亲王给替换掉包了。”褚浔阳道,也不管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如数家珍一般惜惜道来,“你那两个替身的身世背景早就被你全部抹平了,我也查不出他们姓甚名谁来了,可就算你再如何的训练他们,假的终究也还是假的,一个人的本性和多年以来的涵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比如在楚州的时候,所谓的睿亲王落入我手的时候居然也会失态叫骂,睿亲王本身虽是文人出身,涵养极好,后来又是陪着陛下打天下,一路征战着走过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久居高位,有些事他当是很清楚的,既然知道无路可走,又岂会自损身份,还要在我和哥哥的跟前撂狠话来泄愤?”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楚州的时候褚浔阳和褚琪枫兄妹就开始对褚信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褚易简只是听着,紧抿着唇角不置一词。 褚浔阳也不管他,横竖路上无聊,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出来,给他甄别,“论及细心,没人能和小王叔你相比,后来回京以后哥哥暗中叫人去查你睿王府里的猫腻。为了做到不漏破绽,这些年来睿亲王府也间或的就会有姬妾抬进门,和在京中坐镇的傀儡假戏真做,因为如果褚信突然就不见女色了,府里的下人便很容易传出闲话,惹人怀疑。可是哥哥他暗中调查的结果却是——这八年来褚信宠信的都是后来纳进门的姬妾,而对他早年的两位妾室却是直接冷落了,睿王妃那里,虽然是有两人共宿一室的时候,但次数也十分可观,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认为睿王妃其实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两人同屋而不同床,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遮掩事实真相?” 褚易简听着,渐渐地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那两个替身的掌控极严,力求做到事无巨细全无破绽,为了不叫人注意到王府里面的异常,甚至于指使在京中坐镇的傀儡纳妾。 只还是没有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还是被褚琪枫从这上面给瞧出了端倪。 这一刻,他已经没了否定的必要,只就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褚浔阳却是起了兴致,仍是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会猜整个睿亲王府早就落入你收,其实是还有一个原因的!” “哦?”褚易简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那就是褚昕芮!”褚浔阳道:“她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托到了你的手上,试问如果睿亲王府还是褚信当家,她又何必这样?你是因为当初你母亲的死和整个褚氏一族被屠的事情嫉恨褚沛,褚昕芮她和这件事却是没有关系的吧?可是她却和你同仇敌忾,一样的苦大仇深,不惜拿了所有的身家性命出来,与你一起图谋此事情。她自己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件事一旦失败,她就会跟着你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若不不是万不得已,她会这么蠢?” 褚昕芮也是算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了,对所有的利害关系都一清二楚。 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权利欲,而一定要去帮着兄长谋划这样一件倾翻天下的大事? 十年前褚昕芮才多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的父兄而已。 她会不顾一切的和褚易简并肩作战,因为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绑定了立场。 因为褚昕芮对待褚易简的态度,也能进一步确认—— 之前她在楚州拿到的两个人都不是褚信。 这段时间之内,整个睿亲王府里面风平浪静,丝毫也没有因为家主倒下而乱了方寸,由此也可见一斑。 “你倒是精明的很,什么犄角旮旯的事情都能打听出来。”褚易简听完了她的话,反而彻底释然。 这些年他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人的,在背地里筹谋策划,耗尽心血。 自从双腿被废,他就被认定是个废人了。 虽然碍着身份,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受尽了嘲讽。 没有人知道他也博闻强记,心有丘壑。 他在暗中策动了这样一场巨大的阴谋,维持了整个睿王府的荣华富贵不倒,足见他有多大的能耐。 可偏偏这些事又都是见不得人的。 直至今天,你内里乾坤被褚浔阳一一道出。 褚易简气是气恼,但同时心里也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终于有人认识到了他的存在,终于有人肯定了他这一路走来做下的事。 如是在黑暗中行走了半生的旅人突然瞧见了破空而出的太阳,那种感觉—— 其实也是不错的。 面上一改之前阴霾森冷的表情,褚易简的眉目之间反而流露出些许轻松愉悦的神情来。 “既然你都知道我要做什么,还不怕?”褚易简道,这一次的语气也好了许多。 他侧目看着褚浔阳,“我知道宫里整个御林军的守卫都在你父亲手里,虽然这些年我也培植出了一些人手不假,但是要强闯宫门还是以卵击石,半点胜算也无的。这种情况下,你就是最好的开路石,你父亲一向都看重你,只要有你在我手上,我想要进宫实在是轻而易举了。” “所以呢?”褚浔阳反问,渣渣眼睛看着他,“为了不拖累我父亲,所以这个时候我就应该横剑自刎,不去给你做这块垫脚石?” 褚易简一愣,片刻之后便是哑然失笑。 他笑过之后,脸上表情就彻底放柔了下来,又和往常时候那种温文儒雅的模样无二。 “是啊,你可不会这么做!”褚易简道,深有同感的用力抿抿唇,“你这个丫头乖张狠毒的心思可比本王厉害多了,想要你去为了褚沛自戕?想来你也是不会做的!” 褚浔阳耸耸肩,算是默认。 褚易简瞧着她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眼中神色就又有了一瞬间的复杂,转而问道:“你真的不怕吗?褚家的所有人我是肯定一个也不会放过的,届时你父亲若是不肯就范的话——” “如果——”褚浔阳听着他的话,突然出声打断,半真半假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褚家的人呢?” “嗯?”褚易简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只当她的开玩笑的。 “我知道,为了助你父亲夺位,就算是要你亲手去杀了褚沛你也不会手软,你和他之间的确是没什么请份额可言的。”褚易简道,却是明显的会错了意,他眼中眸光内敛,那神色略显空洞的看着前面的道路,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别跟我说什么滥杀无辜,我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最后他开口,那语气却有些轻飘飘的恍若梦呓,“我只知道我见证了褚家阖族走向衰败和死亡的下场,阖族上下三百多人的性命,都抵不过一个普天之下唯一的位置。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是恨我父亲的,恨他为什么要和褚沛一样,为什么不肯妥协,让母亲和族中多少父老的鲜血成了他们日后安享富贵的垫脚石。浔阳,我知道,你上过战场,你也许不怕鲜血和死亡,可是有一种死亡和鲜血却是不一样的,眼见着自己亲人的血在面前流干,那种绝望和恐惧,即使你能斩杀多少人头,都也比不了。” 褚易简说着,眼中突然就有一线火光闪烁。 他扯了下嘴角,似是一个笑容,但却因为其中滋味太过复杂苦涩,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悲戚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就死了!”褚易简道:“后来侥幸回到了父亲身边,曾经又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无休止的重复这样的噩梦,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那个时候我就只想求着父亲,让他替我母亲和那些族人报仇。我是恨死了宪宗手下的那些侩子手,却更恨踩着自己族人骨肉往上爬的褚沛。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褚易简声音沙哑的笑了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 褚浔阳只听着他自言自语的陈述,看着他疯魔了一般不住转变的表情。 她从不认为褚易简要替自己的族亲报仇的想法有错,只是却不能设身处地的去为对方考虑,毕竟—— 她也没有为大到那种程度,要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仇恨和痛苦都感同身受。 何况—— 她和褚易简的立场,他们是敌人,必须要斗一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褚易简一直在缓慢的吐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过了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放下手,面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年前遇到延陵君,他说能替我医治双腿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曾想过,如果我能重新站起来,那么或许我可以试着忘记那段仇恨,也是学着别人一样醉生梦死的过日子。”可能是被激起了情愫的*,这回也不问褚浔阳的意见,褚易简就已经自顾开口。 他说着,又自嘲的摇头一笑,抬手抚上隐隐作痛的双腿道:“可是当我用了所有的力气站起来之后我却发现心里埋藏了这么多年的仇恨非但没有喜悦而被冲散,反而越发激起了我复仇的欲念。曾经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单薄,一再的迟疑,可是自那以后,我不再犹豫了,开始着实实施了这么多年都在筹划的这个计划。褚沛他不是冷血无情,不需要族众和亲人吗?那么我便让他彻底失去一切,他不顾一切得来帝位,他的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有用你们这些人的血,才能偿还他当年留下的罪孽。浔阳,你别觉得是我残忍,或是有谁无辜,皇室之家,包括你在内,又有几个人的手上的真的干净的?成王败寇,不过仅此一条罢了。” “如果是我,或许我会做的比你更绝!”褚浔阳道,却是半分也不以为意。 这么多年了,褚易简根本就已经那个因为仇恨而彻底走火入魔。 自从知道他炮制傀儡操纵睿亲王府开始,褚浔阳就已经没有动过劝他回头的念头。 这个人—— 其实是无药可救的。 “能问你一件事吗?”心里苦笑一声,褚浔阳的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随口问道。 “什么?”褚易简随口问道。 “呵——”褚浔阳笑了笑,心中却是有些迟疑,斟酌了一下才试着开口道:“真正的睿亲王他人呢?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提及睿亲王,褚易简面上表情也无任何的变化。 褚浔阳观察着他的侧脸,心中就是了然,不过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她倒是没觉得恐惧,反而略感轻松的笑了起来,半调侃道:“不会是因为他不肯和你一起杀褚沛报仇,你嫌他碍事就先把他杀给杀了吧?” 她这样问,其实是十分冒险的。 这可是弑杀亲生父亲的罪责,违背伦常,要遭天谴的。 褚易简缓缓扭头看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极淡。 褚浔阳不避不让的和他对视。 两个人,各自沉默,又过片刻,眼见着前面城门再往,褚易简却是又自顾的把目光移开。 褚浔阳见他不想多言,也不再做无用功,看着前面巍峨耸立的城墙道:“我猜——这个时候褚琪炎的人应该已经动手去拿褚昕芮了吧?” 褚琪炎之前束手就擒那么痛快,明显不合他的性格,他必定是有后招的。 如果说她褚浔阳是褚易安的软肋,那么褚昕芮在褚易简面前也多少有些分量。 褚易简听了这话,却是全无半点反应。 褚浔阳脸上笑容不觉一深,又再补充道:“可是我提前安排了人手拦截,不准他的人得逞。” ☆、第106章 穷途末路 褚易简的面色微微一变,手下下意识的发力收住了缰绳。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这件事里面,是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的。”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已经近在咫尺的城门,一字一句道:“成王败寇,斩草除根,咱们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褚易简没有说话,只是微垂了眼睛看着地面上的杂草。 半晌,他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一打马道:“回城。” 言罢,干脆也没等褚浔阳,就率先策马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他的侍卫都谨慎戒备的盯着褚浔阳,唯恐她会耍什么花样。 褚浔阳莞尔,紧跟着也是一抽马股,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这里的守卫还没有察觉到这京城之地风波暗涌的激流,见到两人一起也不觉有异,直接就放了两人顺利通行。 “小王爷!”进城之后就有睿王府的侍卫等着接应,瞧着四下无人,就对褚易简禀报道:“南华太子已经送回别院安置了,南河王世子还有那两位小姐也都安置妥当了,现在您是要直接进宫去吗?” 褚易简冷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面色不善的扭头看了褚浔阳一眼。 他暗暗提了口气稳定了情绪,然后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王府里呢?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没!”那侍卫回道。 褚琪炎的人没有得手,褚浔阳果然不是信口雌黄。 褚易简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道:“先不进宫来,回王府!” “可是——”那人却是迟疑,防备的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褚浔阳。 褚易简要带褚浔阳回睿王府,这要是被有心人士瞧见了,说不定就会惹人猜疑的。 “走吧!”褚易简却不多言,直接打马往前行去。 那侍卫不敢忤逆,也只能顺从的跟上。 一行人直奔睿王府。 彼时的睿王门前却是宁静异常,一座百老宅,积淀了岁月的气息,蔚为壮观,雍容大气之中又不乏远古而来的气韵墨香。 这场面,着实是叫人很难再联想到其他。 睿王府,以前褚信做寿的时候褚浔阳来过几次赴宴,也不算陌生。 褚易简走在前面,都已经跨过门槛了,回头见她还坐在马背上失神,就挑了下眉头道:“进来吧!” 褚浔阳莞尔,翻身下马,跟着他的步子往里走。 褚易简直接没去正厅,而是从花园里绕路去的后宅。 褚浔阳一个字也不多问,很认命的跟着他往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到花园的出口处,褚昕芮已经得了消息从里面迎了出来。 “五哥!”见到褚易简,她也没见什么喜色。 按照原先的计划,这个时候,褚易简是不该回王府来的。 他会突然回来,明显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褚昕芮本来就十分不安,这会儿神情语气里就都透着几分慌乱,急切的想要询问什么,不经意的一抬眸,看到跟在后面的褚浔阳,顿时就讶然瞪大了眼睛,道:“褚浔阳?五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别管,先回房呆着吧!”褚易简道,语气里面略带了几分烦躁,直接就越过她继续前行。 褚浔阳在后面跟着,只在错肩而过的时候拿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褚昕芮一眼,也没和她正面接触,就跟着褚易简进了后院。 褚昕芮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待到缓过劲来的时候,整张脸上的颜色都略显了几分苍白。 “郡主,我们先回去吗?”轻歌上前扶了她的一只手。 褚昕芮就势用力抓住她的小臂,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只就自说自话的呢喃道:“这事情不对劲儿,别是要出事了吧!” 褚易简一向都谨小慎微又极有分寸,今天他们要做的可不是一般的事情,稍有差池,那就是万劫不复。 现在褚易简却突然改变计划,还把褚浔阳带了回来? 褚昕芮就只觉得不安,甚至是有一种恐惧的情绪无端的在心中酝酿而起,让她觉的浑身发冷。 两个婢女都知道这样的事情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却也被她的这种态度吓到了,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 褚易简带着褚浔阳回了他的院子,直接就进了书房,随后也没忌讳褚浔阳在场,进门之后就直接走到案后,提笔写了一封信。 褚浔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是她也从来都讨厌去做无用功,是以干脆就以不变应万变,先是在褚易简的书房里随意的转了一圈,然后就捡了张椅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在捧着杯子慢慢的喝水,对面褚易简已经搁了笔,将手中一封字数不多的信函折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 “来人!”褚易简唤了一声,就势起身绕过桌子。 一名侍卫推开门,只垂首站在门口,“小王爷!” “嗯!”褚易简应了一声,却是先朝坐在旁边的褚浔阳走了过去。 他人站在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褚浔阳皱眉,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贴身的物件,借我一件!”褚易简道,半分也不客气,直接抬手就要取褚浔阳发间那根玉簪。 自打年初行过及笄礼之后,这对儿簪子褚浔阳就几乎是一直不离身的戴着的。 褚浔阳的身子往后一仰,抬手挡了一下。 “小王叔要借我的东西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也总该是先说明了用途,好叫我心里有数!”褚浔阳微微一笑,就势站了起来。 褚易简的手指拈空,也不见恼怒,就势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褚沛睡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醒一醒了,我突然改主意了,如果就让他这样一睡不醒,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都总要让他亲眼看到才好,你说是吗?所以现在,就只能请我们延陵大人代为走一趟了。” 他说着,就又要伸手去取褚浔阳头上的玉簪。 褚浔阳不悦的往后退了一步,再次避开他的手。 褚易简瞧见她眼中明显不愉的情绪,心里却忽而觉得有趣,调侃道:“怎么?不舍得他卷进来?怕他会跟着受牵连?” 褚浔阳表情不甚分明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无所谓的笑了,道:“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我拒绝的余地,你要信物,我给你一件就是。” 说着就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另一个崭新的荷包递过去。 荷包上面枫叶的颜色浓烈如火。 褚易简捏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目光狐疑—— 谁会闲着无聊,在荷包里再额外的藏一个荷包! 不过褚浔阳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知道她不会在这个时候随便耍手段。 反复看了眼,确定那荷包没什么异常,褚易简就把信封折了塞进去,扬手扔给了等在门口的侍卫,道:“马上去一趟陈府,把这个交给延陵大人,别的话什么也不用多说。” “是,小王爷!”那侍卫答应着,躬身退下。 褚浔阳待他走后,方才收回视线看向褚易简道:“然后呢?我们要做什么?” “你就在这里呆着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我们要做什么,是我要做什么!”褚易简道,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对院子里的侍卫道:“守住这里,别让她离开这间屋子!” “是!”侍卫齐声应诺。 随后就是褚易简快步离开的脚步声。 褚昕芮是躲在远处一直的看着,又唯恐被褚易简发现,所以一直待他走的远了才从墙壁后头走出来,满面忧色的看着前面的院子,沉吟道:“五哥把这个丫头带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有些奇怪!”两个婢女跟着附和,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褚昕芮定了定神,举步走过去。 褚易简在那院子内外加派很多人手,明显是对褚浔阳防备的紧。 “郡主!”见她过来,院外的守卫赶忙行礼。 “嗯!我来找我五哥,他人在吗?”褚昕芮问道。 “没,小王爷去了主院,应该是去看望王爷了。”那侍卫回道。 “哦,那我去那边找他吧!”褚昕芮道,略一颔首就又继续从容不迫的往前行去。 她自是没去主院找褚易简,而是绞尽脑汁在想着褚易简这种种诡异的举动。 “陈四刚刚被五哥指派去做什么了?”褚昕芮突然问道。 “不知道,走的很急,应该去办什么十分要紧的差事了。”欢歌回道。 “欢歌你去盯着,回头等他给五哥复了命就带她去见我。”褚昕芮道,转身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为褚易简那里突然起了变故,并且还什么都不肯对她讲,褚昕芮这会儿心里就十分不安,回去之后也是在屋子里不住的踱步。 一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欢歌才带了褚易简的心腹陈四回来。 “属下见过郡主!”因为褚昕芮和褚易简一直都是兄妹一条心,所以陈四被她叫来的时候也没多想。 褚昕芮俯身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捧着茶碗,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装作不经意的慢慢道:“五哥方才让你做什么去了?” 陈四一愣,这才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褚昕芮但凡开口,就没准再回避,只道:“不要搪塞我,我要听实话,都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个地步了,你也不用有顾虑,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就算五哥知道了,也不会追究你什么。本来的计划不是都说好了吗?他拿了褚浔阳和褚琪炎之后就直接进宫去,怎么又会突然带了那个丫头回来?” 褚易简是算准了褚浔阳会插手霍倾儿的事,所以将计就计,等着趁机将两人都控制在手了。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快打斩乱麻,拿住了人之后,褚易简马上就会进宫的。 眼下这个变故突然,陈四的心里其实也是十分不安,咬着牙斟酌了好一会儿,终是开口道:“不瞒郡主,方才小王爷是差遣小的去陈府给延陵大人送了一封信,说是请延陵大人即可进宫,想办法先把皇上弄醒。” “把他弄醒?”褚昕芮一惊,手中茶碗就砰然坠地。 “是!”陈四点头,“小王爷是这么说的,说是随后发生的事,该是叫皇上亲眼看着的。” 褚昕芮六神无主。 就算皇帝昏迷,宫里还有褚易安在,他们做这件事本来就是险中求胜,并且手中能用的人手有限,一定要出其不意才好。 可是褚易简这么做—— 他这分明就是在玩火。 褚昕芮的手心里开始隐隐冒汗,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慌乱不错。 就连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也都是头次见她这样失态,也都跟着慌了心神,颤声道:“郡主,您怎么了?” “没事!”褚昕芮道,明显的魂不守舍。 欢歌拈了帕子要给她擦拭额上冷汗,却被她抬手挡开了。 褚昕芮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脑中却是思绪飞转,不断的思忖。 褚易简最近的举动都很反常,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褚昕芮越想就越是心慌。 突然又回忆起中秋节那晚的事,脑中就突兀的蹦出一个年头。 “欢歌轻歌你们都先出去!”顿住步子,褚昕芮果断的吩咐。 两个婢女一愣,不明白她是要做什么,但见她脸上神情凝重,就赶紧带上门退了出去。 陈四还单膝跪在地上,一直垂首看着地砖,一声不吭。 “五哥他到底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褚昕芮也不废话,走到陈四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 “属下——属下什么也不知道。”陈四道,使劲的低着头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属下一向都是听从小王爷的吩咐办事,至于其他的——” “五哥那里你是一直都寸步不离的跟着的,”褚昕芮道,语气犀利的打断他的话,停顿片刻,唇角就跟着牵起一抹冷笑,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来,“就算有些事,他不会亲口跟你说,你能知道的也不少。现在不是你和本宫打马虎眼的时候,你也看出来了,五哥他的心乱了,我必须要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则就算要劝,都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这——”陈四心中忐忑,还是使劲低垂着脑袋。 “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都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褚昕芮道,语气一厉,“如果你一时间想不起来要点,那么本宫可以提醒你一下,中秋节那天五哥突然去陈府见延陵君,他是为了什么事?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从那天开始,褚易简的态度突然就变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她擅做主张惹了对方不快,可是后来才逐渐察觉,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褚昕芮逼迫至此,陈四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一咬牙,语带愤恨道:“郡主,小王爷被延陵君暗算了!” “嗯?”褚昕芮始料未及,却是一愣。 陈四脸上呈现出一种愤恨至深的表情,如实道:“那天小王爷去见延陵大人,本来是没让属下贴身侍候,属下等在院子里,可是后来他们却吵了起来,属下才听到一些事情。小王爷那日会突然去陈府,是因为觉得腿疾有复发的迹象,所以去找了延陵大人询问,可是后来争吵中属下却听说——却听说小王爷这腿疾本就没有完全治愈,是延陵大人——” 陈四说着,大约是悲愤的情绪太过,一个七尺的汉子,竟是逐渐红了眼眶。 褚昕芮看在眼里,更是心慌不已,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是延陵君他居心叵测,从一开始就用的杀鸡取卵的法子蒙蔽了咱们,他对小王爷用了虎狼之药,就只是为了借咱们睿王府做跳板进太医院,进而好有机会接近浔阳郡主。”陈四道:“小王爷腿疾现已恶化,他却是撒手不管了。中秋的次日小王爷又去找他,属下隐约听闻——听闻——” 陈四的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褚昕芮听到这里,心里早就凉成一片,只觉得脚下虚软,后退两步,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兀自缓了半天情绪,她方才重新抬头朝陈四看去,嘴唇隐隐颤抖的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陈四触到她的目光,就不忍的把头扭头一边,然后才咬牙吐出几个字,“属下听到小王爷问他自己还能活多久!” 如是一记惊雷从天而降,轰然在头顶炸开,整个思维脑海里都一片狼藉,无数的碎片飞溅,总难以归拢到一处。 那一刻,褚昕芮的感觉就只是天崩地裂。 那是她依靠指望了多年的兄长,是她能安稳无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保障。 如果褚易简会有个什么闪失,那她怎么办? 且不说这一次能不能成事,就算是真的成事了—— 如果褚易简注定了命不长久,一旦他倒下了,自己照样是孤立难支,就算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了,也只能是再次失去。 “所以呢?五哥是知道他自己活不长久了?”木愣愣的坐了好半晌,褚昕芮才魂不守舍的喃喃道。 陈四用力的抿着唇,不敢接茬。 褚昕芮心乱如麻,但是随着思绪慢慢回拢,却是隐隐的将褚易简的打算看在了眼里—— 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现在的褚易简,他已经不在乎这局面最后是会被把握在手还是全面崩盘了。 换而言之—— 他是不介意彼此双方玉石俱焚的!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一过,褚昕芮就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五哥现在,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吗?”怀了最后的一线希望,褚昕芮勉强开口问道。 “属下也不很清楚,可是如果延陵君一定不肯出手,那估计就是希望渺茫了。”陈四道:“小王爷今天之所以会单独把浔阳郡主提出来,就是准备带她去陈府,再找那延陵君的,可是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褚易简和褚浔阳之间都说了什么,陈四其实是全部听到了的。 只是这会儿,他在褚昕芮面前却选择了部分隐瞒—— 小王爷则半生,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不易,就算是最后一定会在劫难逃,那么至少—— 也不该就这么无所作为的折在这里。 如果褚易简已经万念俱灰,那么就一定要激起褚昕芮的斗志。 褚昕芮的心机颇深,有她出面支撑,这局面或许还会有转机。 褚昕芮这个时候满脑子想着都是褚易简大限将至的事情,也顾不得去揣摩陈四的话里有多少水分。 她的神情惶惶不安的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但却像是浑身的力气耗尽了一样,软塌塌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去吧,方才这里你对本宫说的话,暂时不要告诉五哥知道,省的他多想。” “是!”陈四道,从地面上爬起来,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止了步子,重新回头,恳求道:“郡主,小王爷这两日心思不定,您一定要劝一劝他!” “嗯!我心里有数!”褚昕芮答应着,却是明显的还在走神。 陈四得了她的准话,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褚昕芮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神色游离。 两个婢女从外面走进来,走近了才发现她身上的几层衣物竟然都已经被汗水浸透,鬓边碎发也是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两个婢女吓坏了,惊惧的叫嚷起来,“大夫!快去请大夫!” “别去!”褚昕芮被这尖锐的呼声吓了一跳,赶忙拽住了就要往外跑的欢歌。 她的手臂再隐隐的发抖,但是手上力道却大的惊人。 欢歌痛的眼泪一下自己就滚了出来。 “别去!不用找大夫,我没事!”褚昕芮却是全无所察,压着她的胳膊就势起身,游魂一样,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脚下虚浮的往内室走,“去给我打热水来,我换身衣服就好!” 两个丫头都被她这个样子吓的不轻,满心忧虑的互相对望一眼,然后顺从去准备了浴桶。 褚昕芮跨进浴桶里匆匆将身上黏腻的汗渍冲洗干净,换了衣服之后,心里一时半刻虽然还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落差,却也是暂时稳定了心神,顶着半干的头发就往外走。 “郡主,头发还没干,您还是等头发干了再出门吧!”欢歌赶忙就要去拦。 “没事!”褚昕芮却是不听,直接拂开她的手,推门走了进去,“本宫去见褚浔阳一面,没几步路,不碍事!” * 睿王府的主院里。 褚易简并没有去守着所谓的“睿亲王”,而是一个人关在他的书房里,闭门翻阅一些信函。 陈四从褚昕芮处回来,多少是带了几分心虚,刻意的放轻了步子走过去,立在了门外。 褚易简抬头看见他落在窗纸上的身影,唇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随口道;“陈四你进来!” “是,小王爷!”陈四心里打了个突儿,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褚易简坐在案后翻阅书信,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就淡淡开口道:“方才你去了芮芮那里?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陈四闻言一惊,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褚易简的脸色。 褚易简却是头也没抬,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些信函上。 “小王爷,属下——”陈四道,支支吾吾的声音略带了几分迟疑。 可是褚易简是什么人,他十分清楚,他既然开了口,那就是糊弄不过去的。 深吸一口气,陈四便是咬牙磕了个头下去,请罪道:“属下有罪,愿意领罚,那两日您在陈府和延陵大人之间争执的话,属下听到了一些,郡主她好像是猜测到了什么,方才特意召了属下去问,属下才说与她听了。” 话音刚落,陈四马上就又迫不及待的又磕了个头道:“小王爷,天下的好大夫何其之多,属下看那延陵大人分明是一心向着东宫,所以才妖言惑众,故意乱您的心的。您可千万不要中计,您这步步为营的一番布署,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请您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千万——” 陈四越说越急,最后也忘了害怕了。 褚易简对他的话却是置若罔闻,脸上表情一直淡淡的,沉吟了一声,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道:“这个先不提,你是怎么和芮芮说的?” “属下——”因为是头次背叛,陈四多少还是心虚,迟疑了一下,才底气不足道:“属下只是实话实说,想要求郡主来劝一劝小王爷!” “劝我?”褚易简闻言,却是笑了,一声笑过之后,他的语气突然转冷,凉凉道:“你这也是长本事了,本王的事,也要靠着你来指手画脚的指挥了!” “属下不敢!”陈四一惊,赶忙再度磕头告饶。 这边他的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直响,没几下额头上就起了淤青。 褚易简坐在案后,却是自始至终看都没看他一眼,听着这声音,也无半分动容。 他不叫停,陈四也不敢自作主张,就在磕头磕的头晕眼花的时候,外面刚好褚昕芮带着两个婢女匆匆赶来。 “行了!”远远的看到这里的场面,褚昕芮的心里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进门就直接对轻歌使了个眼色。 轻歌走过去,抬脚往一送。 下一次陈四的脑袋叩下来,就刚好落在她鞋尖上。 陈四愣了一瞬。 褚昕芮已经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和五哥单独说两句话。” “是!”两个婢女答应着。 陈四却是心有余悸的先去看褚易简,看到褚易简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起身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那些话,是我逼迫他说的,五哥你明知道他对你忠心耿耿,何必要为难他?”褚昕芮道,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屈膝跪了下去。 褚易简这才自信函上面抬头,不悦的拧眉看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五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褚昕芮道,脊背挺的笔直,不避不让的直视他的视线,字字铿然道:“我想要知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们之前计划了那么久的事,真的要就此放弃了吗?” 褚易简愣了一愣,从桌案后面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褚昕芮却是头次和他之间这样不客气的质问,她用力的抿抿唇角,没叫自己退缩,“五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曾经褚家的灾难,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你是我的兄长,是从小到大护着我长大的唯一嫡亲的兄长,你受的苦,我也感同身受,你做的事,在我看来就没有错的。我信任你,追随你,这些年,为了筹谋准备,我们一直都引人至深,好不容易到了今天,难道你却要在这临门一脚的地方放弃了吗?” 褚易简抿着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过往,神色复杂。 “五哥!”褚昕芮见他不为所动,就更是急了,又提高音量唤了他一声。 褚易简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的笑容微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是颓然的一声叹息,仰倒在了身后宽大的椅背上,自嘲道:“该说的陈四都和你说了,那么你又觉得我现在当是如何?我筹谋计划了这么久,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芮芮,你知道,我之前一直期待的——” 他说着,就又笑了一声。 褚昕芮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却能清楚的分辨他那语气当中深深刻的不甘和愤怒。 “若说是以前我就只是替我们的族亲家人恨的,那么现在——我却更要替自己恨上一回,我恨这苍天不公,竟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戏耍于我。”褚易简道,说话间一直在自嘲的笑。 笑够了,他才又扶着椅背站起身来,眸色深沉而悠远的看着褚昕芮道:“芮芮,我知道你也恨,你也不甘心,可是现在命运就摆在跟前,你来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一举攻破皇宫,手刃了褚沛? 那么然后呢—— 静待死亡! 等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是如果不做呢? 最后却是抱憾终身的。 “五哥,可是我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褚昕芮道,语气悲苦,“如果你真的甘心,如果你是真的准备收手,那么今天你就不会出城去招惹褚浔阳和褚琪炎这些人。你明知道我们王府四下都被暗卫盯上了,其实——” 她说着,却是心虚的闭了嘴。 若不是中秋那天她子自作主张,皇帝也不会对睿王府起疑。 中秋那日之后,哪怕他们就此安静下来—— 可是皇帝的屠刀已经举起,不动手,也唯有一死。 思及此处,这一刻褚昕芮才是悔不当初。 “都是我的错!”她的眼泪骤然滚落,这一刻,是真的完全无措。 那个时候她要孤注一掷的时候,这么都没想到他们设计多年的这一个局,竟会是因为延陵君的一句话就全盘崩溃,变得无法收拾。 褚易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弯身扶起了她。 褚昕芮有些始料未及,低头看着他抓我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一时茫然。 “五哥,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我——”褚昕芮道,泪流满面去看褚易简。 褚易简抬手,以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水渍,也没去看她的表情,只就语气平淡的问道:“害怕了吗?” 同样的话,中秋那夜的屠戮之后,他也曾问过。 那个时候,褚昕芮是坚定的摇头,告诉他不怕! 但是这一次,褚昕芮却是慌乱无措的点头,然后就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褚易简接触到她这样炽热的眸光,自是知道她在等什么,他也多想是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给她保证给她依靠? 可是这一次—— 叹息一声,褚易简就抬手压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入了怀中。 他和褚昕芮之间的兄妹关系虽然好,但在举止上却都循规蹈矩,极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 “芮芮,对不起!”褚昕芮安静的把脸埋在他肩头,然后就听到耳边他带着深刻叹息的声音响起,“曾经我答应过,会一生护你周全的,可是现在——却好像是要食言了,如果我要先走一步,你——” “五哥!”褚昕芮突然就慌了,猛地一把推开了他,自他怀里推出来。 她用一种恐惧至深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兄长,慌乱不安的情绪在心间无声的滋长,她就只是拼命的摇头,“五哥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们还有希望,延陵君那人你是知道的,他的话怎么能信?我们不是已经拿了褚浔阳在手吗?今日事成之后,再去找他,我不信他会不肯就范!” “如果他就是不肯呢?”褚易简反问,却是做一句玩笑话一样的听了。 褚昕芮的心里一慌,眼神凌乱的四下扫视—— 是啊,延陵君那人真要说起来,也是十分偏激的人,翻脸无情六亲不认的。 拿褚浔阳威胁他?就算抓住了他是软肋,他肯于就范,可是事后他会善罢甘休? 试想当初,那时候他们睿王府和他之间可是无冤无仇的,他会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能包藏祸心,以至于给他们埋下了如此巨大的隐患。 何况现在都撕破脸皮了,要是惹恼了他,他势必报复! 这个人—— 这个人,他怎么会是这样的?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那副风流雅致的笑容就只是一重表象,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这层伪装掀开,他给他们会是当头棒喝,这样沉痛而厚重的打击。 几乎只是一下—— 所有的一切就都支离破碎! 所有的美好的想象,所有的看似美丽的记忆,都被眼前的事实无声击溃,变得丑陋不堪。 褚昕芮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形容不清这一刻的心情。 她对延陵君有好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这一刻—— 那人的外表依旧完美,无懈可击,甚至于如果换一个立场来看的话—— 他的那些行事手段,或许偏激或许无情,但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这一刻,心中百感交集。 但却却是在这个最不应该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就对褚浔阳羡慕的利害。 这一生,能得他这样生死相随,抛弃一切,毁灭原则,甚至于不惜双手染血的替她披荆斩棘—— 这世上,该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吧! 褚昕芮眼中神色不停的变换,思绪繁乱,直至最后,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惊慌不定的哀求道:“五哥,总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总还是有希望的!”褚易简一笑,轻轻的将衣袖从她指间抽离。 他转身走到桌案旁边,点燃了一盏灯,然后就着把桌上信函一一焚烧成灰烬。 褚昕芮只是心乱如麻的在后面看着。 待到昨晚这一切,外面就刚好有一个侍卫敲门,“小王爷,宫里刚刚出来的消息,说是皇上醒了。” 褚昕芮一惊。 “嗯!”褚易简答应着,再没有理会她,走过去开了门,“之前吩咐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是,已经遵照下搜王爷的吩咐,把消息送到各家王府,这会儿各位我王爷王妃已经往宫里去了。”那侍卫回道。 “去吧!”褚易简冷涩一笑。 褚昕芮从后面走上来,不安道:“五哥!” “你说得对,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所有的一切,就在今天做个了断吧!”褚易简道,神色之间不知不觉的染了一层寒霜,举步就走了出去。 “五哥!”褚昕芮下意识的追出去,再次拽住了他的袖子。 褚易简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成王败寇,如果这一次注定了会是要连累你——”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随后就欲言又止的打住,甩开褚昕芮的手往外走。 陈四要跟,却被他抬手拦了,“你留下,一会儿本王一走,你就先带芮芮走,先避开了那些暗卫的眼线再说。” 这话听起来就如是在安排后事。 陈四一听也急了,却还是顺从的应下。 褚易简大步走了出去。 褚昕芮站在院子里,脸色惨白,忽而看向了陈四,“宫里那边——” “是火药!”陈四道,字字沉重。 ------题外话------ 嗯,我知道有些人要开始质疑我们楠竹的人品了,我啥也不说,顶着炮火求月票,我终于又万更了一次,呜呜~ ☆、第107章 断子绝孙 “郡主,事不宜迟,现在就准备一下,属下先护送你你离开这里!”陈四走过来,说道。 褚昕芮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褚易简的背影愈行愈远,心里的不安情绪开始疯长蔓延。 “郡主!”陈四见她迟疑,便有些急了,“皇上已经醒了,暗卫盯了咱们府上多日,这会儿随时都有可能出事的,事不宜迟,奴才先送您出府,去安全的地方等消息。” “你说——”褚昕芮明显的魂不守舍,犹豫道:“五哥能成事吗?” “即使不能,但也总该是差不多的。”陈四道。 是啊,褚易简现如今已经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了,想要全身而退不容易,换一条路走—— 胜算却要大得多。 褚昕芮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同时用力捏了捏手心让自己冷静,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也就坚定了神色道:“走吧!” “嗯!”陈四点头,“属下这就去安排,准备妥当了就去您的住处请您。” “好!”褚昕芮点头,转身带了两个丫头回自己的院子,边走才有一边问道:“母妃那里呢?五哥是怎么安排的?” “郡主放心,早在月前小王爷就已经叫人传信过去,一旦京城出事,消息传过去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够王妃脱险的了。”轻歌回道。 “说什么脱险,现在我们是要保证一定不能失败,否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是要母妃的后半生都颠沛流离的过日子吗?”褚昕芮冷冷说道。 轻歌闻言,就再没敢吭声。 主仆三人回了院子里。 轻歌去收拾细软,欢歌则是去旁边的耳房里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丫鬟服取来。 褚昕芮一把撤掉头上贵重的饰物,一面由欢歌服侍着她换衣裳,一面对里面正在收拢收拾金银的欢歌道:“那些东西都不要带了,只把匣子底下那打银票揣着以防万一就好,东西拿的多了,反而容易叫人起疑。” “是!”轻歌应了,取出银票揣好。 这边褚昕芮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整理妥当了,才要吩咐欢歌去找陈四,外面刚好陈四也到了。 “郡主,属下都已经打点好了!”陈四道:“一会儿庞福回依例出门采买,您和轻歌就同她一道儿走,今天的情况特殊,那些暗卫可能会尾随,属下已经递了密信出去,出了巷子就会有咱们的人接应,一定会护您周全的!” “嗯!”褚昕芮点头,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妆容,“五哥那里呢?他带着的人手可是够用?万一——” 褚昕芮说着就再度失神,拧眉闭了嘴。 “小王爷自有分寸!”陈四说道。 褚昕芮见着他连违心的宽慰话儿都不说了,便是忍不住的苦笑了一声,确定妆容无误,便就一拍裙子,当先跨出门去,“走吧!” 陈四却是站在门内犹豫了一瞬,然后才快步追上她,随口问道:“郡主——那浔阳郡主要如何处置?” 褚昕芮闻言,这才想起了这茬儿。 她的眉心狠狠一跳,脚下步子就猛地顿住。 沉吟片刻,她才有些烦躁的抬头看向了陈四道:“如果带上她一起,你有多少成算能完全的掩人耳目?” “这——很难!”陈四为难道:“就算她肯于配合,一次出府的人多了也势必引起暗卫的警觉,万一被他们突然盯上,那就糟了。” “可她是现在能用来换五哥活命的唯一的机会了。”褚昕芮迟疑着想了一想,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院外就有一名侍卫火急火燎的赶了来,禀报道:“郡主,浔阳郡主说要见您!” “褚浔阳要见我?”褚昕芮颇为意外,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欢歌却是本能的警觉起来,狐疑道;“之前郡主去见她的时候跟她说话她还爱答不理,这会儿怎么又要见了?别是要耍什么花样吧?” 褚昕芮心中略一权衡,还是提了裙子往外走,“算了,我还是去见她一面吧!” 现如今褚易简的情况堪忧,她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褚昕芮脚下步子很快,直奔了褚易简的书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褚浔阳正背对门口站在书架前闲适的翻看上面摆放的书籍。 想着自己阖府上下岌岌可危的境况,再和她此时这怡然自得的姿态略一对比,褚昕芮的心里突然就多了额几分恼意。 褚昕芮听到开门声回头,盈盈一笑:“来了!” “你找我?”褚昕芮冷冷道:“你不是说没话要跟我说吗?现在又特意叫了我来?” “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是没话说,可是这会儿——”褚浔阳道,转身朝她迎过来,一面挑眉大量了一眼她身上装束。 褚昕芮的样貌并不出众,换了一身丫鬟服,走在街上当是也没人会格外注意。 褚浔阳的目光自她身上略一流连,然后才道:“我要是不叫你来,一会儿再想寻你也晚了吧!” 褚昕芮既然敢于前来见她,也就没怕被她知道自己要出府的事情。 想着前途未卜的褚易简,她的脸色就不大好,直接提着裙子选了张椅子坐下,不耐烦道:“你有话就就说,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磨蹭。” “我知道你赶时间。”褚浔阳莞尔,扭头看了眼外面太阳悬于空中的位置,突然正色沉吟了一声道:“这个时辰,小王叔他应该是已经进宫去了吧?” 褚昕芮一愣,这才觉出点儿不对味儿来。 她心中飞快的思忖片刻,然后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是算准了我五哥已经进宫,所以才叫我来的?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 褚昕芮想着,心里突然就隐隐发凉。 “我能有什么企图,阶下囚而已,就算我真有心做什么,现在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的!”褚浔阳道,仍是笑的一派轻松。 褚昕芮对她的话却不全信,只就全神戒备的看着她。 褚浔阳走上前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压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才含笑说道:“小姑姑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而是之前小王叔在的时候不方便,这会儿刚好趁他不在,我也好与你说两句体己话!” “体己话?”褚昕芮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了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 “是啊!”褚浔阳却是半分也不介意她的态度,也跟着移开目光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气,“你那会儿那么气势汹汹的来寻我,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小王叔的打算,那么现在呢?你又有什么想法?或者说——你又准备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褚昕芮道,神情明显的不悦,说着就要抬手推开她。 褚浔阳将她按坐下去之后还保持着一个倾身向前的姿势,双手压在她肩上。 褚昕芮的力气自是不能与她抗衡的,推了一下无果,顿时就有恼羞成怒的架势。 褚浔阳却不管她,只是居高临下对上她的视线,红唇微启,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小王叔此行本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这些年他已经是被那些仇恨往事磨灭了心智,再没有准备回头了。现在他却为你们母女安排好了后路,一个人进宫去了结此事。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日后可会心里不安?” 褚易简走了之后褚昕芮就一直在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筹谋了多年一定会成事。 而现在她要离府,也只是暂避而已。 可是却不得不承认—— 在内心深处,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更趋向于褚浔阳说的,或者—— 褚易简这一走就真的就是永别,再也回不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褚昕芮道,不满的又去拉褚浔阳的手。 这一次褚浔阳没和她较劲,直接撤手往后退了开去。 “我只是怕你将来悔不当初,所以特意叫你来给你提个醒儿。”褚浔阳道:“这个时候,你可以自欺欺人的将他弃之不顾,可是他在每走一步的同时却都为你做了最周全的打算。你当是他今天为何要多此一举,在明知道有暗卫盯梢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的出城去掳了我和褚琪炎回来?就是为了要把整个褚氏一脉都一网打尽吗?” 褚昕芮听的云里雾里。 但褚易简今天的这种种举动也的确是反常,她虽然在心里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听褚浔阳这个丫头信口胡诌的废话,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只就静坐不动,冷冷的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褚昕芮问,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当然不是!”褚浔阳摇头,语气干脆,“他是在为你铺路!” “为我铺路?”褚昕芮下意识的重复,语气迷茫。 “如果他只是为了肃清皇室一脉,当时在城外就大可以直接动手,把我和褚琪炎都一起手刃,也省的日后麻烦。”褚浔阳道:“可是他没有,却是冒险将我们又都带回了城里。他这样做不为别的,就是激褚琪炎出手。你今天整日都不曾出门,你也许不知道,记在小王叔押解我和褚琪炎回京的途中,褚琪炎的人已经准备潜入你睿王府,拿住了你,好作为逼迫他就范的筹码!” 这件事褚昕芮还是头次听说,只就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褚浔阳紧跟着就弯唇一笑,耸耸肩道;“你不必用这样怀疑的眼神来看我,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你现在之所以安全无虞的坐在这里,不是我信口雌黄在诓骗于你,而是赶在褚琪炎的人出手之前,我已经叫人阻了他的行动。” 褚昕芮也自认为是思维敏捷的一个人,这还是头一次发现—— 哪怕是自己绞尽脑汁,也总有些听不明白的话。 褚浔阳看着她脸上又是戒备又是迷茫的表情,就直觉的有趣,好心情的提点道:“陛下虽然昏迷不醒,但是宫里有我父亲和哥哥坐镇,你真以为小王叔他抱了必死之心就一定能成事吗?如果他一旦不能成事,那么作为他的同谋的你又会是何种下场?这也不需要我多说吧?可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被褚琪炎的人劫持,并且被带到大庭广众下,却作为胁迫小王叔束手就擒的筹码了,届时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褚昕芮的脑中一片混乱,她努力的勉强自己定下心来仔细的考虑。 可是这个时候,褚浔阳却没时间再和她耗下去,就又继续说道:“到时候小王叔一定不肯就范的,众目睽睽之下,他随便撂下几句狠话的话——” 褚浔阳的话点到即止,说着就别有深意的笑了。 褚昕芮听到这里,才是脑中嗡的一下,如遭雷击。 是啊!一旦到了那样的局面之下,褚易简只要恶语相向,把话说的绝了—— 届时她再装作毫不知情的争执两句,那么—— 她的立场也就跟着彻底的变了。 就算皇帝的心里不信,但是临危之际,又是当中那么多人的面—— 褚易简最终事成,她褚昕芮自然跟着化险为夷。 而如果褚易简不幸失败,到时候褚昕芮也可以和他之间划清界限,不管皇帝死不死,直冲着她和兄长当众决裂的态度,后面朝廷也只能是将她荣养起来,而不必去和褚易简一样的承担这份责任。 褚易简的这份用心良苦,任凭是在谁看来都会动容,更遑论褚昕芮还是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妹妹。 如果说之前褚昕芮还能违心的劝慰自己,说出褚易简一定能够成事,她只需要静待消息就好,那么现在—— 在对方这样的良苦用心之下,她却是再也无法袖手旁观的维持冷静了。 褚昕芮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指用力扣住座椅的扶手,有好半天都神色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褚浔阳也不再打扰她,只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褚昕芮兀自失神了许久,最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一寸一寸的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褚浔阳勾唇一笑—— 褚昕芮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有些问题的答案又何需她亲口点明。 褚昕芮就只觉得她面上笑容刺眼,突然猛地一下将手边的一套茶具扫罗在地。 她猛地自桌旁起身,神色很冷,面上表情却已经恢复了她惯常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只是严重焚烧了太多愤恨和阴暗的东西,让这个素来都会叫人赞其气韵的贵女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声情并茂的编排出这么一套故事来,你无非是想要激我,想要逼着我去寻五哥,想要逼着我自投罗网,然后和五哥一起落入你的圈套当中!”褚昕芮的唇角也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却没有任何的温度,情绪之间更多蕴藏的就只是恼怒,“浔阳,你真当我是那么好骗的吗?要跟我斗心机耍心眼,你还不够格儿!” “是啊,我承认我居心不良,至于到底要不要信,那就全看你自己的了。”褚浔阳始终不愠不火,含笑看着她。 这一刻褚昕芮的心里是真的第一次将她痛恨到了极致。 以前看她和延陵君在一起的时候她会觉得不舒服,是直到了这一次,那种感觉才开始无限放大。 这个丫头,当真也是歹毒的很。 居然是到了这个地步还落井下石,要逼着她去送死。 褚昕芮眼中的焚烧着浓烈愤恨的情绪,就那么死死、死死的瞪着褚浔阳,似是想要用这怒火将她彻底焚烧成灰烬。 褚浔阳却是泰然处之,半点也没当回事。 褚昕芮和她对视半晌,最终也还是无计可施的冷哼一声,然后就转身冲了出去。 “看着他,后院所有的守卫都调来这里,把这个院子给我围死了,天黑之前如果得不到我和五哥的消息——”褚昕芮道,边走边吩咐,“就把她杀了!” 她走的很快,衣裙在身后扬起,飘了老高。 两个婢女一路小跑着跟,就连陈四都几乎要跟不上她的步子。 “郡主!”陈四一面给院子里的侍卫打手势,命令他们招办,一面追着褚昕芮的步子走。 “去备车!”褚昕芮却没等他问,已经吩咐道。 “郡主您要进宫?”陈四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 褚昕芮的那两个婢女却是急了,连忙惊呼道:“郡主,您三思啊!” 说着两人就一左一右分别拽了她的衣袖跪了下去。 褚昕芮的去路被阻,止了步子,却是森然发笑,居高临下斜睨了两人一眼,反问道:“三思什么?现在还有本宫选择的余地吗?” 说完就不再理会两个丫头的哀求,只对陈四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陈四看着她脸上那种明明很端庄,却怎么都叫人觉得扭曲的面容,心中一时却是百感交集—— “是!”明白了褚昕芮的用意,陈四便是心里一热,隆重的单膝点地行了大礼道:“属下替小王爷谢过郡主的体谅!” 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只就这样看来,倒是不枉费小王爷对郡主疼惜了一场。 褚昕芮看着他眼中感激至深的神色,却是唯有在心里一再苦笑—— 不是她有多仁义,而是一旦褚易简出事,就算她能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有了这一次的案底,日后她在贵族圈子里也会成为一个异类。 与其去过那样战战兢兢,在别人的歧视之下讨生活的日子,是真的不如孤注一掷,去帮褚易简一把—— 哪怕是落魄江湖都好,最起码—— 褚易简对她的兄妹之情是真的,有他在身边,她也能过的安心一点儿。 陈四叩了个头,起身就匆匆转身去了前院。 褚昕芮回了自己的屋子,又重新换回了自己平时的装束,整理好了就带了两个丫头快步去了前院。 彼时陈四已经带人将车马准备得当。 “郡主,现在就走吗?”陈四问道。 “事不宜迟,就走吧!”褚昕芮道,提了裙子,才要踩着踮脚瞪上车,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扬眉对陈四使了个眼色道:“你去主院,叫人把父王移过来!” 陈四始料未及,闻言先是一愣,但随后看到褚昕芮唇边勾起的那一抹冷笑就恍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心中难掩一丝喜色的赶忙答应去办。 他的动作很快,片刻之后就将昏迷中全无知觉的“睿亲王”扛了过来,当着下人的面,小心的安置在了马车里。 褚昕芮这才跟着上了车。 睿王府的大门突然洞开,并且出来的阵仗还不小,一整队的侍卫护卫着府里主子的马车出行。 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马车应该是常宁郡主的。” “怎么办?拦下吗?” “这——” 因为没有得到上封类似的指令,那领头的就当场犹豫了,正在迟疑的时候,就听护卫着马车出来的陈四粗着嗓子大声道:“都稳着点,从右侧的巷子出,郡主着急进宫,都跟紧了。” 既然是要进宫,那就没必要自作主张了。 “让他们走,多带几个人跟着,如果他们真是进宫,那就不用管,如果不是——”略一斟酌,那领头的冷静的下了命令,说着横手在颈边拉了一下。 “是,属下明白!”下头的人领命,立刻应声去办。 这边褚昕芮的马车一离开,巷子里就又恢复了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息。 褚昕芮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待到拐过了两条巷子,她忽而转身掀开了窗帘,唤了陈四过来。 “郡主,您还有什么吩咐?”陈四问道。 “有人盯着咱们的吧?来了多少人?”褚昕芮问道。 “大概——十二左右吧!”陈四并没有四下张望,只就低声的回。 褚昕芮抿着唇角思量了一下,突然又问:“有把握能拿下吗?” 陈四一愣,一时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褚昕芮已经自顾说道:“他们身上应该会带着联络用具,有多大的把握能拿下他们?” 陈四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心里却已经隐约有数,仔细的权衡了一下,就点头道:“我们所有的精锐都提亲撤出了王府,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在王府的外围待命,现在人就在后面跟着,拿下他们不成问题。” “前面就是主街了,就在这里动手,解决了他们之后,想办法给王府周围埋伏的暗卫传一道密令,让他们斩草除根,把睿亲王府里头滞留的人手全部灭口,一个不留!”褚昕芮道,语气平稳,却带了嗜血的凛冽。 两个丫头听的都是头皮发麻,用一种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女人,从中秋那天开始,再到今天,她这这种举动都实在是太可怕了,完全颠覆了她们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主子的认知。 曾经温婉宁静贵气十足的常宁郡主,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怕女人。 莫说是两个婢女,就连陈四也都吃惊不小,也是吃愣了好一会儿。 “延陵君和褚浔阳,他们一个不让五哥好过,一个又千方百计逼着本宫去死,难道就只许他们放火,而不准本宫点灯吗”褚昕芮道,那语气冷酷的近乎残忍,“”本宫就是冲着褚浔阳去的,她不是不遗余力的想要撺掇着本宫去自投罗网吗?就怕是她没命看着本宫倒霉就先得要死在她亲祖父的屠刀之下。褚沛的儿孙,哪一个死了都不算冤枉!” 褚昕芮说完,就一把又将窗帘拉了下来,因为不想面对两个婢女那种陌生的眼神,她索性就眼不见为净的闭了眼。 横竖都已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了,死一个褚浔阳,又算的了什么? 而至于延陵君—— 那便也叫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吧! 马车平稳的前行,褚昕芮的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就只是一趟寻常的出行,与往常无异。 两个婢女坐在她对面,却是惶惶不安,一面低头使劲的攥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一面又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褚昕芮。 睿王府离着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近,平时按部就班的慢行,起码得要将近一个时辰,这一天褚昕芮却走的很快,只用了一个时辰,前面的皇宫就已经赫然在望。 “郡主!”陈四策马从后面追上来。 褚昕芮动也没动,只就问道:“怎样了?” “成了!”陈四道。 褚昕芮听了,便是唇角弯起,满意一笑,刚要说话,却是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同时地面震颤,整个马车都跟着剧烈一晃。 再下一刻,马匹受惊,开始嘶鸣,想要奔逃。 “稳住,快稳住!”陈四大声道,外面瞬间就乱成了一套。 方才的声响,褚昕芮能分辨的十分清楚,那是火药爆裂时候发出的声响。 想到情况未明的褚易简,褚昕芮的一颗心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这马车晃动不稳,直接就推开了车门,探头看了出去。 前面富丽堂皇的宫殿群赫然在望,因为被高高的宫墙遮挡,并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形,只是放眼看去,前面的整个宫门洞开,门口血流成河,躺到了无数御林军和王府侍卫的尸首。 浓烈的血腥味儿扑鼻,轻歌和欢歌两个都赶忙抽出帕子掩住口鼻,一眼也不敢多看。 褚昕芮强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抬头,却见那宫墙之内的某一处浓烟滚滚冲天而起,隐约还夹带着火光。 “是小王爷动手了!”陈四稳住坐下战马,沉声道。 褚昕芮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用力的掐了下自己掌心不叫自己显露慌乱的情绪来,吩咐道:“快,我们进宫!” “是!”陈四答应着,帮忙把拉车的马稳住,见那车夫吃力,干脆就直接跳了车辕,亲自驾车驶进了宫门。 彼时那整个宫里都早就乱了套,宫婢内侍到处乱窜,御林军则是一窝蜂一样的朝着火药爆破声响起的皇帝寝宫围拢。 是以褚昕芮的这一辆马车倒也没人拦截,任由她畅通无阻的连过数道宫门,直接驶进了后宫。 皇帝的寝宫那里,是有人在他就寝的宫殿四周埋了火药,并且分量不少,一经引燃,那整座宫殿就轰然坍塌,火光蔓延到旁边相连的偏殿,皇帝的整个寝宫已然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四下里到处都是或者惶恐或者痛苦的尖叫声。 褚昕芮赶到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褚易简负手而立站在那片浓烟火海之前,静默的看着前面一片废墟的宫殿。 因为是背对着这边,没人能够看到他脸上到底是何表情。 火光映照在他身上,给他一袭白色素袍上面镀了一层金边,一眼看去,都不似是在人间,反而像是已经飞升隔离在尘世之外的一道剪影。 褚昕芮从车内探头,看到他一切安好才稍稍放心,刚要下车,就听到身后声势巨大的一片脚步逼近,伴随着一人沙哑如是破风箱一样的嗓音传来,“怎么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皇帝的声音! 他居然没事! 褚昕芮顿时就手脚冰凉,略一迟疑,斜对面的小径上皇帝已经在褚易安的亲自陪同下带着大批侍卫赶到。 “皇上!皇上不好了!好像是有人点了火药,您的寝宫整个炸塌了!”乐水屁滚尿流的奔过来,直接就扑倒在地,颤抖不已道;“怎么办?怎么办啊?各位王爷过来探病,全都被困在里面了,皇上!皇上!” 乐水是真的吓坏了。 褚易清那些人过来的时候刚好皇帝有事去了前朝不在,然后这些所谓的“孝子贤孙”就都等在他的寝宫。 可是谁曾想却会突然起了这样的祸事! 皇帝闻言,便是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皇上!”李瑞祥赶忙扶了他一把,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丹药。 皇帝缓了口气,再睁开眼,看着眼前熊熊烈火,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比这更可怕。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揪起了乐水,腮边肌肉抽搐不已,一字一顿道:“是谁?是谁叫他们进宫来的?” 怎么会这么巧?他才刚醒过来一个时辰,哪里会那么巧,他所有的儿子就都刚好赶着过来探病了?而且—— 他还对此一无所知。 乐水满脸的鼻涕眼泪,正不知道如何回话的时候,前面站在火海之外的褚易简却是已经转身,缓缓的笑了,怅惘的淡声笑道:“真遗憾,你居然不在里面!” ------题外话------ 嗯,小王叔做点贡献,帮太子叔把竞争对手都灭了,省得我们太子叔手上沾血~ ps:宝贝儿,有月票的支持一下撒,下旬了,最近我都不好意思催,不催你们就不给,所以我决定,还说我没脸没皮的每天要吧~还有客户端,记得签到啊~ ☆、第108章 死多少都算我的!(2w求票) “真遗憾,你居然不在里面!”褚易简一声叹息。 身后火光冲天而起,将他儒雅的面孔笼罩在一片晃动不已的炽热光芒之下。 而那一刻,他眼底的神色却是被冰雪封冻,凛冽到了极致。 “你——”皇帝看到他,先是有些意外,然后再看他身边严阵以待护卫这的侍卫,也就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你做的?”急怒攻心,皇帝突然一把推开李瑞祥的手,脚下跌跌撞撞的往前奔出去两步。 因为这里是皇宫,他又处在那个无人可及的位置上多年,他行走宫中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防备意识。 皇帝这一步踏出去,对面的褚易简却是目光微微一凝,出人意料的突然抬手一扬。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会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对皇帝下杀手。 “皇上当心!”侍卫们齐齐惊呼。 皇帝自己也整个人都愣住了,眼见着一枚闪烁着幽兰暗光的精巧袖箭迎面袭来,一时半刻竟也是浑身的血液凝固,不知作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错后他身边两步的褚易安抢了一步上前,一把拽了他的袖子,然后紧跟着一个转身,把皇帝护在胸前给拉开了。 褚易简那里是将皇帝恨到了骨子里,第一枚袖箭射出之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紧跟着又再扣动机关,又补了一支箭。 褚易安堪堪护着皇帝往旁边避开,后面的第二支箭也到了。 “殿下!”李瑞祥低呼了一声。 然则却已经是迟了,褚易安刚刚甩开了皇帝,身形不稳,根本就无从闪避,那啐了毒的袖箭就刚好是擦着他左侧的肩膀划了过去。 衣袖撕裂,伴随着基地黑血扬在空中。 皇帝回头,刚好就被温热的血水溅在了脸上。 褚易安的身子微微一个踉跄,衣袖的碎裂处可见下面伤口的周围的皮肤都迅速变成了紫黑色。 想着葬身火海的儿子们,再看到眼前为了救他而被毒箭射中的长子,皇帝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情绪,连忙惊呼道:“快!太医,快宣太医!” 而褚易安的反应也算是十分迅捷的了,感觉到那毒箭上面的毒性定然不轻,立刻就封住了自己肩部的几处大穴。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仅仅来得及做下这些而已,紧跟着就是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往栽了去。 “太医!快去请太医!”彼时皇帝就站在他面前,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但他自己毕竟已经年纪老迈又病体缠绵,被褚易安高大的身躯直直的往下一撞,险些就跟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旁边的侍卫赶忙上前,帮忙扶住了两人。 李瑞祥看一眼褚易安伤处流出来的黑血,连忙对乐水吩咐道:“陈老太医这会儿应该还赶不及出宫,去追,快!” “哦!”乐水早就被吓的魂不附体,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这也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其他几位王爷全都被困在了皇上的寝宫里,且不说那些火药的威力就足以将众人活埋,只就瞧着眼前这么大的火势—— 那就绝对没有一个能够生还的。 这会儿太子殿下若是再有什么闪失的话—— 这朝廷就要天翻地覆了啊! 乐水只觉得自己的陷在了一场噩梦里,脑子完全不听使唤,只是脚下步子下意识的往前飞奔而去。 这边皇帝看着轰然倒地的长子,又是愣了半晌。 最后,他才是满眼喷火的缓缓抬头看向了对面的褚易简。 褚易简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两箭都会连着射空,彼时正眉头深锁,满是遗憾的低头摩挲着小臂上绑着的小型弓弩。 “褚易简!”皇帝开口的声音嘶哑,完全就是在不遗余力的咆哮,“朕待你们睿王府向来不薄,你居然包藏祸心,私埋火药炸毁朕的寝宫,谋害皇子,又当中行刺于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疯了吗?” “怎么会?”褚易简道,唇角牵起一个薄凉讽刺的弧度,话一出口,还不等皇帝接茬,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扬眉道:“什么是疯了?疯了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我怎么会是疯了呢?我这分明就是丧心病狂,你难道看不出来?”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用这么恶劣的字眼来形容自己? 皇帝本来是在盛怒之下本能的出口斥责,这会儿心里却打了个突儿—— 这人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褚易简见他吃愣,眼中的讽刺之意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他整理好袖子,将手臂上的机关掩住,继而回头看了眼身后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微仰了头欣赏,片刻之后就是心满意足的笑了,道:“怎么样?现在的心情如何?感觉如何?说起来你的那些儿子们还真是孝顺,我只是略施手段,告诉他们你醒了,他们就都迫不及待的跑进宫里来献殷勤了,真是省了我不少的事。” 心情怎样?感觉如何? 真要问起来,皇帝是到了这会儿还完全找不到感觉。 他是完全的难以置信,他的儿子们,真的就这样没了吗? 虽然他平时猜忌心重,对谁都没有几分真心,但那也都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的骨肉,一夕之间全部都折在这里,那是种什么感觉? 皇帝一时微愣,却是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一来一去的功夫里,乐水已经带了陈赓年急匆匆的赶了来。 之前陈赓年在这里给皇帝看诊施针,皇帝一醒,他也就告辞离开,本来正在出宫的路上,结果就出事了,他被人冲撞受阻,挡在了花园里,倒是方便了乐水,很快便追到了人。 “皇上!”陈赓年过来,就只草草跟皇帝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赶紧跪下来给褚易安把脉—— 这可是他家延陵小子的未来老丈人,依着那小子的脾气,可是万也不能有分毫的闪失的。 皇帝此时的心情也是十分紧张,甚至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看着,立刻就已经问道:“太子怎样了?” 陈赓年才刚捏了褚易安的脉搏试探,自然无法马上回答。 对面的褚易简看着,却是冷嗤一声,讽刺道:“这么看来,你的众多儿孙,也就唯独褚易安对你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其他人那么火急火燎的赶着进宫来‘探病’,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有心探病,还是根本就是来探路的。这个皇位果然是个好东西,有它在手,只就儿孙们也都要格外的殷勤许多,倒也不枉你不顾一切往上爬的时候花费的那诸多力气了!” 皇帝本来就正在气头上,再被他屡次出言讥讽,依着他现在的心,是险些就要一口气给背过去。 “你——你——”他抬手,屡屡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看褚易简一眼,像是又怕自己再多看他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的爆发失态,又费劲的把视线移开,手指颤抖在空中连着虚点了他好几次,方才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来人,给朕把他拿下!” 这一刻,他已经不想问案了,就只想着马上了解此事,手刃了眼前的这个人。 “是!”侍卫们应声就要动手。 褚昕芮隔的老远看着,正迟疑着想要站出来的时候,却见褚易简居然是有恃无恐又再朗声笑了笑。 他一抬手。 身边侍卫马上递过去一个特制的火药桶到他手里。 他也不动,也似乎是没准备避让或者抵挡,反而面容十分闲适的冲皇帝挑衅的一扬眉。 皇帝的寝宫,算是后宫之中最为巍峨高大的一座宫殿,现在整个埋入火海当中,被烈火焚烧的噼里啪啦的作响,一时间却还没有整个人坍塌。 这会儿就不住的有火星从高处落下。 褚易简站的那个位置,不远不近,却是十分危险的。 侍卫们瞧见他手里的东西,都下意识的胆寒,握紧了手中刀剑,戒备着却是迟疑不前了。 “皇上,他手里的是火药。”一个侍卫干吞了口唾沫道。 皇帝死死的咬着牙,那面容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用一种阴霾至深的眼神,死死的瞪着他。 “我今天既然是已经站在了这里,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只是却不知道你褚沛有没有这样的兴致,和我一起上路!”褚易简道,唇边带着轻快的笑容。 宫中御林军共有十万,哪怕现在还都乱着,一时半会儿无法全部集结起来,可只就现在护在皇帝周身的这些人—— 他想要强行冲破封锁逃出生天,那也是难上加难。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皇帝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勉强压制住满心愤恨恼怒的情绪道:“朕自认为这些年来待你们父子不薄,给了你们普天之下头一份的殊荣,你不知感恩也还罢了,今时今日,你便就是这样回报于朕的吗?” “你少拿这样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在我面前卖乖,你的那些所谓的恩赐施舍,我不稀罕!”褚易简道,大声打算他的话,“而且换个角度来说,你给那些恩典赏赐,这些年来睿王府所享受的所有殊荣和荣耀,那真的是你无条件赠予的吗?那分明就算我父亲为你出生入死,一点一点拿命去拼,拿命去换的!他是你的亲兄弟,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都是无怨无悔,你现在却摆出这样一副施恩者的嘴脸在这里张扬显摆?褚沛,你难道就不觉得脸红吗?” 真要细说起来,这些年来褚信对褚沛的确算是掏心掏肺了。 从天下未定时候鞍前马后的追随,直到后来褚沛登上帝位之后,也都是全心全意,只以他的这位兄长马首是瞻,任劳任怨,不带任何私心的去做好褚沛交代给他的每一件差事。 最起码在这件事上褚易简的毫无夸大—— 褚信在褚沛的面前有这样的帝位和资本,所做的事情尽善尽美,完全的无懈可击。 提起褚信,皇帝是当真无言以对—— 他不能攻击对方,否则就只会落下一个薄凉不仁的名声,可心里却着实是为褚易简这样轻狂又挟恩求报的态度激怒的利害。 “呵——”皇帝用力的捏着拳头,阴测测的笑了一声出来,目光晦暗的盯着他,“所以呢?就因为你父亲一心一意替朕办了不少的差事,你就觉得不忿?又替他觉得不平?然后今儿个就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宫门,杀皇子,又暗算于朕,想要自将朕拉下马,占了朕的江山龙椅,去慰劳他这多年来的辛苦吗?” 他不能攻击褚信,但也好在现如今褚信昏迷不醒,褚易简做的事,可以全部单独摘出来。 皇帝越说越怒,到了后面,就又再次忍不住声音嘶哑的咆哮了起来。 褚易简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是啊,我是替他不忿,替他不平,可我更替他不值得!”褚易简道,看着对面皇帝俨然一副义正词严的嘴脸,终于也忍不住的失控。 这个老男人,他得是要薄凉无耻到何种程度,才能直到了今时今日还当中摆出这样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来质问别人的过失? 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仇恨和愤怒,如是顶着烈火而又被人浇了一瓢滚油,顷刻间就将一个人最后的理智焚烧成了灰烬。 褚易简的脸上也因为愤恨而显露出近乎扭曲的表情。 他上前一步,用一种仇视至深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那道貌岸然的男人,也是愤怒至极的吼了出来,“我何止是替我父亲不值?我还替我的祖父祖母,替我的兄弟姐妹,替我们褚氏一脉曾经繁荣鼎盛的数百年来的风光日子觉得不值!这些年,你是安安稳稳的居于上位,享受万千荣光众人膜拜,当你纸醉金迷,居高临下享受这站在权利巅峰的快感的时候,可有想过曾经褚氏一门为你所走的这一步路所抛洒的鲜血,付出的代价?在你坐拥天下,锦衣玉食的时候,你又可曾记得,当初就在这座城池之内,有多少的褚氏族人身首异处,暴尸荒野的悲惨命运。你只要你的皇位和权利,你只要这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并且问心无愧的享受了这么多年,可是说到底,你却不过就是个薄凉自私的混账废物!连自己的族亲都能毫不犹豫的抛出来做了垫脚石,只世上无耻之人众多,褚沛——你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每当你居于庙堂之上,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来面对下面的朝臣百官万千子民的时候,你居然还不觉得脸红?你居然还能端着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褚沛,你到底是生性薄凉?是生了一副狼心狗肺?还是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是个无情无心的废物!” 褚易简话字字犀利,半点遮掩也没有,可以说是一股脑儿用了这世上所有最恶毒的字眼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皇帝几次想要喝止他都找不到机会,直至听到最后,已经面红耳赤怒不可忍! “你闭嘴!”皇帝嘶声的吼,因为用力过猛,话才出口就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无知后生,你平身来指责朕?”勉强缓过一口气来,皇帝已经是咳的直不起腰,是被李瑞祥扶在臂弯里才能勉强抬头去看对面的褚易简,“天下烽烟,群雄逐鹿,哪一个过的不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一个走的不是这样一条堆满血肉和白骨的经济之路?朕这一生,问心无愧,纵使当初也有太多的不得已,但是我褚氏一门的列祖列宗,他们泉下有知,也会体谅于朕,用不着你一个坐享其成的小辈来——” “体谅?”褚易简冷笑,毫不留情的再度打断他的话。 他霍的抬手,遥遥一指正东方位,言辞犀利的质问道:“你说他们会体谅你?你觉得你时候焚了整个大荣的宫室,灭了梁氏满门就足以超度他们的在天之灵了吗?你以为你用最华丽的陵寝和最盛大的仪式安葬了他们,就足以叫他们含笑九泉了吗?褚沛,你知道当初罹难之前祖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褚易简的话声声泣血,眼中有盈盈泪光闪动,映着身后烈火,越发将眼中情绪燃烧到了疯狂的地步。 “你妖言惑众,你给朕闭嘴!”褚沛只是气急败坏,下意识的咆哮。 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有遗言留下吗?这件事,却是他头次听说。 “怎么?你怕了?你不是问心无愧?那么你又是在怕什么?”褚易简却是放声大笑,那笑声快意又夹带着太多愤怒的情绪,完全盖过了皇帝嘶哑的咆哮。 “当初我们褚氏满门都是死于宪宗之手,却唯独祖父不是的,他是在事发的头天夜里自裁而亡!”褚易简道,提气自己的祖父,神情和语气之中就带了浓烈的悲戚情绪,“他说他对不起褚氏先人,唯有自己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先一步到地下去向列祖列宗请罪!他有什么罪?他那一生都循规蹈矩,半生戎马,最后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被逼用那样一种极端屈辱的方式,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闭嘴!你给朕闭嘴!”那边皇帝已经是方寸大乱。 他无法堵住褚易简的嘴巴,就只能一再的咆哮。 可也毕竟是病入膏肓,体力不支,吼到最后,嗓子就如是被撕裂了一样,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出口的声音却是低弱游丝。 褚易简那里会管他到底成不成的住。 看着皇帝这副老迈又无能的无恙,他面上笑容就越发显得残忍,仰天绵长的突出一口气,紧跟着却是猝然笑了起来。 他仰着头,不叫人看到他眼中已经压制不住的泪光,语气依旧刚稳有力,“祖父说都是他的错,褚氏一门的下场全都是他一手造就,如果他能早些预知了后面的事,当初——他就应该直接将你掐死!”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的咬音加重,每一个人碾压而过,几乎都是在嚼咽某些仇人的骨肉。 皇帝听到这里,整个人早已经混乱不堪。 他的身体是挂在李瑞祥和侍卫的臂弯里勉强支撑不倒的,眼中阴狠愤怒的情绪灼烧,几乎带了焚天灭地一般的愤怒。 可是因为身体太虚弱,那样子,看上去就显得分外滑稽。 褚家的那些人不会感激他今天所得的荣耀,这些他心里一早就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终究他是胜利者,是他,把整个家族推上了荣誉的巅峰,给他们人冠以皇姓,享受万民敬仰和全天下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不管那些短视的人会做何想法,但在史官的笔下,在后世的眼中,他都是一个开启一国历史的传奇皇帝,他做的事,该是被人传颂和赞扬的。 “你信口雌黄,你妖言惑众!”皇帝声音低弱,口中唯一能够重复的也就只剩下这两句话。 对面的褚易简微微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别火光烘烤干了眼中湿气,还是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总之他再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褚沛时,眼中神色又是一片冷然。 皇帝碰触到他这样仇视的目光,莫名的,心里突然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不能承认,他不能认命! 绝对不能让这个居心不良的小子诋毁了他的一世圣明。 “你不用为自己今天的大逆之举找借口,当年梁锦业昏聩无道,置万民于水火而不,朕是为了天下苍生,我褚氏满门被那昏君杀害,朕也痛心,父亲他深明大义,他会明白我的苦衷。你以为这样的损毁朕的名声,你今天的这些不义之举就都能遮掩过去了吗?朕告诉你,这不可能!”皇帝道,打起了精神,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分量一些。 他说着,就是霍的抬手一指,怒喝道:“给朕把这乱臣贼子拿下!拿下!” 他是真的气的狠了,推开了李瑞祥等人的手,开始狂躁不安的在原地来回踱步,一面一叠声儿的命令道:“把他拿下,他再要反抗,就地格杀!” 侍卫们得令,应声就要冲上去。 褚易简的眼底上过一丝轻蔑的笑,突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手中火药筒引燃,直接朝皇帝扔了过去。 皇帝没有想到他真敢这么来。 引线被点燃,发出嘶嘶的声响,听的人浑身汗毛倒数。 “火药,是火药,快护驾!”侍卫们惊慌失措,一边护着皇帝快速往后退,一面也有人帮着把褚易安抬走。 对面的褚易简只是看笑话一样的看着,眼中神色全无动容。 他身边侍卫则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自又掏了火药筒出来,掏出火折子,随时都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皇帝这边整个儿都乱了方寸。 褚易简不想活了,可他还不想死。 褚易简看着他那惊慌不已的表情,就又讽刺的笑出了声音道:“你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句,当初褚家亡族的事情你问心无愧吗?” 他的话问出口,却完全没等皇帝回答—— 诚然这个时候,皇帝也顾不上他到底说了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身后嘶嘶燃烧的火药引线吸引,只是脚下步子踉跄不已的拼命奔逃。 褚易简看着他仓惶逃窜的背影,冷冷道:“如果不是你存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又怎么会死?梁锦业昏聩,在你起事之前根本就不曾怀疑过你,但凡是你有心,只需要提前给个消息,让那些族人家小都早早的躲避了开去,又怎会落得最后全族被灭的收场?不是成王败寇,帝王业下不得已的牺牲,那些人,根本就是被你一心算计死的。因为你要起事,你不想受他们的连累,怕他们的存在会成为你的软肋,甚至于拖你的后腿。所以你干脆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梁锦业的手锄掉他们。不仅除了后患,日后也不用让他们来坐享其成,享受你自认为是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江山伟业。这么一举两得的法子,普天之下也唯有你才想的出来。说到底,褚氏一族,根本就全都死于的算计利用之下。就只有我父亲那样的人才会一直坚信什么兄弟情义,认定了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那么蠢——那么蠢呵——为了你的皇图霸业,抛弃自己的父母亲人,眼见着自己的妻儿一个个在他面前被斩下头颅。” 提气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是怒其不争还是悲从中来,褚易简的情绪突然就再度激动了起来。 他飞快的仰起头,然身后熊熊烈火将眼角的湿气烘干。 却不想,只是在这短暂一瞬的功夫,迎面御花园的方向突然就有大批御林军赶到,一面接应了皇帝后撤的同时,另一道身着绛紫色华服的少年却是不顾这里火药随时会炸裂的险情,直接纵身奔了过来。 褚易简身边的侍卫都被他这不怕死的举动震住。 而那少年飞奔而至,却是当机立断的抬脚,皂靴的靴底碾过,将马上就要燃到头儿的火药引线生生碾灭了。 褚易简重新收回目光的时候,刚好对上褚琪枫冷峻无情的一张脸。 看着眼前少年眼中冰冷的眸光,褚易简的眼底也跟着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褚琪枫和褚浔阳这两兄妹,说不上为什么,虽然知道不可避免,但他却十分不愿意这两个孩子卷进来。 当初他无意之中救过他们一次,这么多年以来—— 他感觉的出来,这两个孩子对他的有友好和感激都是真的。 可是这一刻,真相在面前撕开,他却是要把这样残忍又扭曲的本来面目展露到两人面前—— 莫名的,就会觉得心中苦涩。 如果可以,谁会愿意这么残忍的去做这么一个手染鲜血的恶人? 如果可以,又有谁会愿意忍受所有人仇视和戒备的目光? 可是他的路,却是一早就注定了的,早就回不了头了! “你来了!”心中万般思绪掠过,也只是迟疑了那一个短暂的瞬间,然后褚易简就全无负担的笑了。 局势骤然转变,后面正在慌乱奔命皇帝等人也都找到了主心骨,止了步子。 褚琪枫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褚易简,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救驾的,但他出口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我妹妹呢?”褚琪枫问道,声音不高,那语气里却带着叫人不能忽视的力度。 褚易简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却是朗声笑了。 褚琪枫并不理会他是何种情绪疑惑表情,只是目不转睛,死死的盯着他,“你把她带走了,她人在哪里?睿王府?” 按照事先的估算,褚易简带走了褚浔阳之后是会带她去找延陵君的。 褚琪枫也是才刚得了消息,褚浔阳没在延陵君那里。 褚易简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已经足够皇帝那边的人手都彻底冷静了下来。 陆元见到褚琪枫赶来,赶忙就奔过来,先满是敌意的瞪了褚易简一眼,然后才对褚琪枫低声提醒道:“殿下被他的毒箭伤到了!” 褚琪枫的心跳猛地一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他重新抬头朝褚易简看去,还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有解药吗?我只要我父亲和妹妹平安,解药拿出来,再放了浔阳,随便你做什么!” 这会儿皇帝那些人都离的这里较远,虽然是听不到两人之间谈话的内容,但是褚琪枫会给出这样直白的交换条件,褚易简还是难以想象。 他面上从容自在的表情不觉的一阵僵硬,头一次,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 印象里的褚琪枫,少年老成是有一点,做事也周到细致。 可就这么一个看似事事周到的少年—— 他的薄凉决绝,较之于褚沛似乎也都不妨多让。 褚易简的心里想着,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我才没那么蠢,宫中十万御林军,只你不与我计较那顶什么用?褚沛要动手,我还不是照样逃不脱?”褚易简道,不徐不缓的吐出一口气。 褚琪枫也不再试图和他讨价还价,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不在乎褚沛的死活?”褚易简侧目斜睨他一眼,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心思,忽而就恶劣的勾唇一笑,道:“这样吧,横竖你对他也没什么情分在,那人已然是油尽灯枯,一副将要入土的模样了,你去杀了他,了了我的心愿,那么不管是太子殿下的解药还是浔阳,我都可以交给你!” 褚琪枫看着他,面色之间全无一丝一毫的波动或者改变,只道:“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叫他不得好死,来偿你心愿,可却是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是不在乎褚沛的死活,或者被人怎样的指责议论,却是不得不顾及褚易安。 一个弑君夺位的罪名栽下来,就算他们父子日后治国的手段再如何严苛强硬,也终是要惹人非议。 与其说褚易简这是在和他讲条件,想要给他机会,到莫不如说对方这是恶劣的在拿他寻开心。 而诚然,褚易简本来存的也就是这样的心思,听了褚琪枫这样的回答他也还是意外。 让褚沛不得好死? 这保证,是不是太不可信了? 这世上如褚沛那样不顾念骨血亲情的人能有多好?何况—— 就算是是褚琪枫可以抛开血脉里的这重关系不讲,可是满天神佛在上—— 他褚易简这是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了,褚琪枫和褚沛之间可没有深仇大恨,要逼得他一定要亲自对褚动手来夺这个皇位。 现如今,除了褚易安之外,皇帝的其他儿子可是全都没了,皇位是稳稳妥妥的就只能交付到褚易安手上。 或者做另一重估计,如果褚易安就此不治身亡,这皇位也就只能是他褚琪枫的了吧? 他还哪里犯得着去和褚沛之间再计较什么? “不得好死?”褚易简的唇齿间反复品读着这两个字,面上神色玩味。 后面皇帝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的已经暴跳如雷,直指着这边大声道:“琪枫,给朕杀了这个乱臣贼子,他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褚琪枫是背对着他的,听了他这声嘶力竭的咆哮,已经骤然拔剑,指向对面的褚易简。 皇帝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褚易简却看的分明—— 这少年的面目和眼波都极为冰冷,但也只是限于冰冷而已,全身上下并无半点杀意。 褚易简的唇角弯了弯,只是看着他。 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褚琪枫不会留情,说杀他就一定会下手,只是他这样完全漠然而不带任何情绪的态度却是让人心里觉得分外受用。 “褚沛,你不要你儿子的性命了吗?”褚易简的目光自褚琪枫面上扫过,然后紧跟着就是面色一冷,错开他身边,看向了远处盛怒之下显得张牙舞爪的皇帝。 皇帝如今揣着满腔怒火,哪里还管他说什么,只就重复着嚷道:“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褚易简威胁他,甚至于险些要了他的命,这都还两说,可是他当众揭露了他态度不为人知的隐秘,那些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过去。 这个人,可恨之极! 他必须得死。 “哈——”褚易简似是料定了他会有此一说,听了这话就快慰的笑了出来。 他把手中的火药筒随意抛给身边一个侍卫,然后竟然不顾褚琪枫横在面前的长剑,径自往前走了过来。 “小王爷——”他身边侍卫惊慌不已,下意识的就想劝阻。 褚易简却是没让,直接抬手将人挥退。 褚琪枫的面色全无半分波动,持剑的手也很稳。 褚易简走到他面前,直至剑尖刺透他的衣物,剑锋直接贴靠到了胸口的皮肤上才停。 他的神色平静,看着眼前同样神色平静的少年,轻声笑道:“要动手吗?你父亲的生死就把持在我手里,你妹妹也在我手里,横竖我今天敢来,也就没准备活着离开,死在谁的手里都一样。只不过么——” 褚易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悠远几分看了眼别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可有救过你和浔阳的命,现在你却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琪枫,你真的觉得应该这样做吗?” 父亲,妹妹,加上褚易简曾经是他救命恩人这一说—— 无论哪一点考虑,褚琪枫都是不该对褚易简出手的。 否则—— 他这名声,也算是彻底毁了! 就是皇帝听了这话都心生迟疑,暗暗咬牙,额上青筋不住的跳跃,沉吟之余正在考虑要不要给暗卫打个手势。 “一码归一码!”他们都离的远,却不想这边,面对褚易简这么一个看似根本就无法回答的问题,褚琪枫却是没有迟疑的开了口,“即便当初你救助我和浔阳都是处于本心,而全无半分的心思算计,可此一时彼一时,别说你也没存挟恩求报的心思,即便你会是有此要求——挡了我的路,我也不会犹豫!” 他说话的时候情绪很少会有大起大落的时候,似乎是无论到了何种境况之下都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不轻不重的语气,但是这一番话出口却是给人带来极大的震撼。 褚易简的信念微微一动,刚一失神,却听得他身后侍卫惨呼:“小王爷——” 三个字才刚吐出来一个,褚易简就只觉得眼前暗色的衣袂虚空一晃,褚琪枫原本抵在他胸前的那柄长剑就似是被灌注了生命一般,灵巧如舌,突然换了个方位,紧擦着他胸前横扫而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是颈边一凉。 下一刻,褚琪枫所站的位置已经变了,正是在他身后,长剑就横在他颈边。 “小王爷!”褚易简的侍卫惊慌大叫。 对面的皇帝更是露出喜色,大步忙往走去的同时,刚要命令侍卫去帮忙拿人,这边却远远瞧见才被拿住的褚易简突然手腕一个翻转,反手就往褚琪枫腰肋的位置抹去。 彼时好在是陆元站的较近,立刻出手,以剑尖直击过去。 同时便听的铿然一声脆响。 褚易简的手腕一震。 他那手上弓弩的力道十分惊人,哪怕是被陆元的剑挡了一下,同时已经震的陆元手腕酸麻,宝剑离手。 而褚琪枫这里也是闷哼一声,被迫往后连退了两步。 他手上力道一时失衡,剑锋擦着褚易简脖子稍微下面的位置拉开了一道血口。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各自嘴唇未动为简短的交代了双方一句。 “救命之恩,现在还你!”褚琪枫道。 “虚伪!”褚易简回。 短暂的一个交错,谁也没有察觉其中异样,眼前的局势却又再翻天覆地,彻底变化了。 褚易简的唇角牵起一抹森凉的笑,逼退了褚琪枫只就直接就往前扑去。 皇帝是得意忘形,方才看到他被制住就欲奔过来,这会儿立刻想要后退,然则却是已经迟了。 后面离着他最近的一个侍卫眼见着就要扑到。 褚易简冷冷一笑,再次射出了一枚袖箭。 那侍卫闪避不及,下一刻就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褚易简一把将皇帝挟持在手,面目清冷决绝。 “快救驾!放开皇上!”侍卫们惊慌大叫。 褚易简却是手臂一横。 他手臂上绑定的那个小型弓弩里面还有最后一支毒箭,锋利的尖端直抵皇帝颈边的动脉血管。 无需他多言,侍卫们也都只是戒备着不敢靠前。 他手上毒箭就紧贴着皇帝的颈边,让皇帝连话都不敢说,唯恐自己一开口,皮肤就要被这毒箭刺透。 后面褚琪枫已经提剑追了来,脸上还是那么一副冷凝的表情。 褚易简看着他,这一刻的心情却是无比复杂—— 若说褚琪枫成全了他,给他制造机会来拿住褚沛,这是还了他曾经救他和褚浔阳的恩情,这一点倒也说得通,只是若要再深入探究—— 他肯于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却也分明就是要借他的手要锄掉褚沛。 褚琪枫下手,会被人诟病。 而他褚易简,本身就是个必死之人了,他反而是要承了对方的这份情—— 让他手刃了褚沛,这绝对是个天大的人情。 褚易简在心中苦笑,却是全然的无话可说。 “不要再拿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让你活了这么久,就已经是老天瞎了眼,今天我便带着你一起去地下向褚氏的列祖列宗谢罪吧!”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褚易简道。 皇帝浑身僵直,里衣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到了这一刻却也只能认命。 他不甘的咬着牙,死都不愿意闭眼。 然则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人群外围传来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嚷声。 “五哥!”褚昕芮从斜对面一条小径那里停靠着的马车上跳下来。 她的神色慌乱,语气恐慌,落地就险些摔倒,好在是被身边陈四扶了一把。 褚易简听到她的声音,先是脑中嗡的一下,待到抬头看见了她来,更是勃然变色。 “五哥,你别做傻事!”褚昕芮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还都摇摇欲坠。 她却是强行推开婢女的手,自己跌跌撞撞的朝着褚易简奔过来。 褚易简的面色冷酷而又僵硬,一声不吭,却是用一种阴霾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褚昕芮似乎是被这里的阵仗吓坏了,一路走来也没多远,她却是耗尽了力气一样,脚下虚浮不已,最后在离开褚易简三丈开外的地方停下,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众人看清她面容的时候,她已经是类泪流满面。 “五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快放开皇上,千万别做傻事啊!”褚昕芮道,惊慌不已的看着自己被重兵围困的兄长。 “谁叫你来的?”褚易简道,声音冷酷无情,而无一丝的悲悯之情。 他居高临下看着褚昕芮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怒声叱道:“滚回去,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五哥!”褚昕芮目瞪口呆,似是被他这样的态度惊住了。 她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膝行着又往前挪了挪,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能看着你做傻事。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叫你误会皇上了?你快放了皇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么做,是存心不叫父王和我们这些弟妹活了吗?” “生在褚家这就是你们的命!”褚易简道,还是全无半分动容,他悲戚的仰头一声叹息,紧跟着目光就再度恢复了凛冽森凉道:“这是我和这个卑鄙小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你若是还怕连累——就算今天是要连累了你,我也只能是这样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今天既然是走了这一步路,就再没打算回头了,你不想一起跟着死在这里,就马上滚!” 褚昕芮面上神色骇然又透着懵懂,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晌才喃喃低语道:“五哥你这到底是在说什么?皇上是我们的伯父,也是我们的亲人,你这样是大逆不道,你快住手!” “亲人!”褚易简冷笑,“我可没有这样狼心狗肺又不仁不义的亲人,我的亲人,早在十九年前就都已经死了,全都是被这人杀死的,今天我便就要杀了他,为我死去的亲人报仇!” 褚易简说着,就要扣动手臂上的机关。 “五哥!”褚昕芮的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难道我和父亲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吗?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在说的什么傻话?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说了什么才让你误会了皇上,如若皇上当初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褚家的事,父亲又怎会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追随他敬重他?就算你心里再恨,你怎么就不想想父亲?父亲如今昏迷不醒,看不到你做的事,有朝一日,一旦他苏醒过来——你却做了这样的事,你这是故意要叫他难堪吗?到时候你又让他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褚昕芮的语气激动,因为惧怕,声音激奋之中又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她越说越是急躁。 她会赶着过来是要做什么,褚易简心里一清二楚,不得已陪着她演戏,心里却是分外急躁。 褚昕芮说着,就艰难的撑着爬起来,回头冲等在后面的陈四等人一招手,“把车赶过来!” “是!”陈四答应着,连忙赶了马车上前。 褚昕芮抖着双腿扑过去,拉开了车门。 里面闭眼靠在一侧的车厢壁上,死气沉沉的老人—— 赫然就是昏迷不醒的睿亲王褚信! 褚琪枫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这双兄妹演戏,这时候眼底忽而闪过一丝讽刺的冷笑。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褚昕芮吸引,他赶紧快走到旁边,俯身去看中了毒的褚易安,对陈赓年问道:“我父亲他怎样了?可是会有生命危险?” “好在殿下自己及时制住了穴道,毒气没有迫近心脉,但是这药性剧烈,老朽刚给他扎针,也只能暂时抑制住毒性扩散,至于要解毒——就只能等着去找延陵小子了!”陈赓年道,神色虽然庄重,却没有过分凝重。 听闻褚易安暂时无碍,褚琪枫也就放了心。 有皇帝在场,他也不好区别对待的过于明显,便暂时也抛开了褚易安没有叫人送走,只就起身稍稍往旁边让出去两步。 这边褚易简见褚昕芮把褚信搬出来了,那一刻的心情—— 突然就是滑稽无比。 他很清楚褚昕芮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的思路是没有错,可错就错在,有些秘密已经被褚琪枫探知到了。 现在他们再把这出戏拿到褚琪枫的面前来演? 简直就跟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褚易简的脸色阴沉,变得十分难看。 褚昕芮却看不透其中玄机,奔回马车旁边,就又再度冲他跪了下去,苦口婆心道:“五哥,你看看父亲,就算只是为他考虑,算我求你,你收手吧,有什么误会,我们当面澄清,好不好?” 褚易简此时的心情已经沉郁到了极致。 明知道结局已定,再多浪费一丁点儿的心力他都觉得累。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父亲既然睡着,那就最好,免得叫他醒来知道自己这一生错信了一个衣冠禽兽,反而是他的痛苦。”深吸一口气,褚易简道,说着就要扣那弓弩上面的机关。 “你还是执迷不悟吗?”褚昕芮气急败坏的大声道,说着突然就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抽出陈四腰间佩剑,横手架在了褚信的脖子上。 “郡主,您这是要干什么?”所有人都被她吓的魂飞魄散。 褚昕芮咬着牙,手上有些拿不稳那长剑的重量,但也许是恐惧过度,她的手在隐隐的发抖。 “五哥,如果你还是不肯回头的话,那么——那么——”褚昕芮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就连眼神都慌乱不堪,却唯有面上勉力撑出来的表情带了前所未有决绝的味道,大声说道:“那我就杀了父亲,省的他日后醒来,还要为你今天所做的错事伤心失望,与其是这样,倒不如我们一家就都死在一起来的干净。” 她的这番话,声情并茂,自有那么一种果决刚烈之气。 许多的侍卫宫人看着都唏嘘不已。 就连褚易简的那些侍卫当中也有人动容,试着唤了一句,“小王爷!” 皇帝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是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褚昕芮到底是不是褚易简的同谋了,因为只凭着褚易简今天对他做的这些事,他就绝对再容不下睿王府的任何人。 不管怎样,都要找机会锄掉这些祸害! 皇帝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褚易简这一刻的心情却是复杂无比。 他不能点破让褚昕芮停止,可是这样下去—— 他也没有看到任何的把握和希望。 大约是看头了他的心情,褚琪枫这便上前了一步,面对远处的褚昕芮,冷冷说道:“常宁郡主到底是来救驾的还是来救你兄长的?” 褚昕芮闻言一愣,眼中满是戒备之意的侧目朝他看去。 褚琪枫负手而立,脸上一直没有丝毫的情绪外露,只就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随便带个什么人来,就想让陛下认了你大义灭亲的壮举吗?要威胁简小王爷吗?你这筹码,怕是不够分量叫他妥协的!” 他的语气平稳,十分有力。 褚昕芮虽然,摸不透其中玄机,但是听着却免不了的心慌意乱,直觉上她便知道会有什么她承受不住的变故将要发生。 那边褚易简却是黯然叹息一声,稍稍移开了视线。 褚琪枫款步踱到人前,看着马车里的人,继续说道:“难道你兄长没有告诉你,这十年来被你们尊为父王的这个人不过是他手里操纵的一个提线木偶?难道他没有与你说,这十年间,睿王府上下所有的事情,早就都是由他说了算了?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筹谋今日之事,殚精竭虑,根本就打从一开始就没准走回头路了吗?” 褚信早就亡故了,这件事是褚易简和褚昕芮兄妹之间的秘密。 而第三个知道此事的人—— 就是褚昕芮的母妃,褚信后来续娶的妻子刘氏。 这件事,褚昕芮一直以为他们遮掩的天衣无缝,所以此时拿出来利用的时候便没有任何的顾虑。 此刻被褚琪枫这么骤然点破,褚昕芮整个人都懵了。 而同时,在场的其他人的反应却是更为强烈,仿佛见鬼了一样,目光诡异而充满审视意味的不住在褚易简兄妹两人之间徘徊。 皇帝的眼睛更是瞬间瞪得老大,一句质问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惧于褚易简刺在他颈边的毒箭而不敢妄动。 “你——你胡说!”强压下心里惶恐不安的情绪,褚昕芮大声的辩驳。 “我何必要胡说?胡说八道对我又有什么益处?”褚琪枫道,神情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间他便是轻拍了两下手掌,沉声道:“带上来!” 自从褚浔阳道破他操纵傀儡一事的时候开始,褚易简的心里就已经做了所有的最坏的打算。 这一刻,他就只觉得心如死灰,心中感觉荒凉不已。 而褚昕芮那边却已然懵懂,循声望去,不过片刻功夫,你有东宫的侍卫提着一人从远处走来。 远远的看过去,褚昕芮面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铿然一声,手中长剑落地。 朱远山亲自带人押解,那手脚虚软,鬓发散乱,神情慌乱不已的柔弱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远在江南养病的睿王妃刘氏。 “母妃!”褚昕芮失态的低呼一声。 “芮芮!”刘氏听了她的声音,心中一喜,抬头看过来一眼,顿时就泪流满面。 刘氏的出身不高,又自幼身子骨儿弱,褚信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当初娶她的时候也没有过分苛求架势,只是看中了她的温婉贤淑。 刘氏这一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整个人都吓的没了魂。 褚昕芮站在马车一侧,想要奔过去,但一时又绕不过那马车去。 褚琪枫只就远远的看了刘氏一眼,凉凉道:“睿王妃来认认吧,那车上的人是谁?是当初八抬大轿娶你过门的睿亲王吗?” “我——我——”刘氏的声音打颤,眼神不敢正视任何人,只是慌乱的四下里乱扫。 她的胆子小,这样的事情,她掺合进来就只会拖后腿,若不是须得要她来帮忙遮掩褚信身上的秘密,褚易简也根本就不会将此事告诉她知道。 但刘氏本身也不是个完全的蠢人,褚易简竟然胆大包天,把当朝唯一的一个一品亲王都掉了包,她就知道对方图谋的事情非同小可。 这会儿看着眼前被烈火焚烧的皇帝寝宫,再看挟持了皇帝的褚易简,她就更是吓的肝胆剧烈。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褚易简忽然就笑了,“横竖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又何必再去为难她一个无知妇人?你需要有人承认,那我认了便是!” 褚易简道,语气轻描淡写,就仿佛他所说的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是啊,这车里的人不是我父亲,我父亲自十年前就已经长埋地下了,可是我掩盖了他亡故的消息,秘不发丧,又训练了两个傀儡代替他上朝理事。当然了,这件事我要瞒着别人很容易,可是要瞒着和他的妻妾却是不易,于是我用芮芮做要挟,威逼刘氏替我隐瞒。她就这么一个胆子小的无知夫人,要拿捏住她,自是不在话下!” 皇帝听了这话,就更怒火攻心。 十年!整整十年时间,褚易简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了这么一出手段。 他嫡亲的弟弟,在他跟前来来去去足有八年,他居然一直都没有识破对方是个冒牌货? 这是羞辱!是奇耻大辱! 皇帝的心中的怒火焚烧,几乎已经要将他自己焚烧成灰烬。 但可悲的是,他却是连一个字一句话也不敢说,唯恐被褚易简的手中的毒箭所伤。 愤恨之余,皇帝便是恨恨的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你还想说什么?”褚易简却是谁也没理,只是目空一切的看着前方,“既然我敢做,就从来就没怕叫人知道。” “连自己的父亲都能下此狠手,我又还能对你说什么?”褚琪枫莞尔。 他低头又抬头,眼中突然就有了些许笑意,“为了筹谋这一次的事,为了巩固睿亲王府的势力不倒,借由睿亲王的名号,好让你随时都有进宫的机会,接近皇上,你如此的煞费苦心。甚至利用那傀儡做跳板,插手楚州军中,可南华人勾结,意图将本王和褚琪炎一起置于死地。这么多年以来,你这也算是不遗余力了,可是功亏一篑,那傀儡没能成事,还叫浔阳从他的身份上看出了破绽,我倒是该谢谢你,没有直接杀了睿王妃灭口,否则——今天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 “随便你怎么说,成王败寇,我也没指望别的!”褚易简道。 只要皇帝一死,他其实倒是不担心褚琪枫或是褚易安会对睿亲王府的孤儿寡妇如何的。 褚易简是心意已决,却不想这个时候,一直孱弱颤抖的睿王妃竟是突然卯足了力气嚷了一句,“王爷不是小王爷杀的!” 褚易简的心头猛地一跳。 皇帝却是霍的睁开了眼。 刘氏的情绪激动,喘着气,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大声说道:“王爷当初是得了急症骤然离世的,不是小王爷杀的她!” 从心理上来讲,褚易简对她们母女却是不错的,颇多照拂,俨然是将她们都当做了亲人看待。 刘氏本身就是个没主意的,如今方寸大乱,便是完全没有考虑到眼前的处境。 她这一句话,已经是对褚易简最为鲜明的维护态度。 皇帝的眼神忽而转冷,刀锋一样射在她身上。 那边褚易简却是愣了一愣。 褚昕芮听了自己母妃的话,更是头皮发麻,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她却是突然一咬牙,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刘氏吸引的时候直奔了过去,力道精准无误的撞在了褚易简的手腕上。 褚易简本来也正在刘氏的话而失神,居然毫无防备的被与她撞了正着。 他踉跄着脚下一步后退。 褚琪枫已经眼疾手快的往前一步,一把将皇帝拉开,反手一甩,将他抛给了李瑞祥扶着。 “五哥!”这边褚昕芮和褚易简撞在了一起,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 褚易简错失了手刃皇帝的机会,心中虽然暗恨,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他的反应也极快,当机立断的把褚昕芮往前一拉,箭头就抵在了她颈边。 “你既然要做忠君爱国的英雄,那我今天就便成全了你!”褚易简道,容颜冷酷,语气凛冽。 刘氏一看这个阵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那边皇帝才刚稳住了身子,还不及下格杀令—— 回头却见褚昕芮被制住。 众目睽睽,褚昕芮的确是为了救他才遇险的,不管睿王府是该诛九族还是十族,他要在这个时候放开褚昕芮的处境不管,那就无疑是当场落实了褚易简的那句话—— 冷酷薄凉,禽兽不如。 皇帝心里被一股子郁气堵着,十分难受,脸色阴沉的死死盯着褚易简那双兄妹。 “五哥,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你——”褚昕芮看似痛心疾首的还在苦苦劝他。 褚易简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挟制着她朝那辆马车的方向挪了过去。 侍卫们紧张防备着,却是谁也不敢动手。 褚琪枫站在那里,保持着原来的方位和姿势,头也没回,只就冷冷道:“普天之下,你们能逃到哪里?还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好,何必再做无用功!” 褚易简冷冷一笑,冲他的侍卫一扬眉。 那些侍卫手里还都握着火药筒,一丝不苟的防备,一步一步戒备着围拢到马车周围。 “你真以为你逃得掉?”皇帝终于忍不住的开口。 如果褚易简这双兄妹出宫去了反而是好事,那么在追捕的过程中发生两败俱伤的事情就要容易的多了。 褚易简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可这这会儿他却是被褚昕芮逼的骑虎难下。 褚昕芮的这种举动很不寻常,按理说他都已经把一起自己担待了,她见好就收也就是了,可她偏偏还要多此一举的再搅和进来。 褚易简依着自己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扩散蔓延。 只奈何这样的境况之下,他却是问也不能问的,只能按照对方给的套路继续演戏。 兄妹两个上了马车,褚昕芮便是焦躁不安的小声提醒道:“还要我母妃!” 褚易简的眉头已经忍不住的皱起—— 这是作什么?难道是真的准备浪迹天涯去逃亡吗? 可是—— 他对这条路并不乐观。 是以他便就只当是没听到褚昕芮的话,直接将她往车厢里一推,然后就重新抬头看向远处站着的皇帝等人道:“今天暂时就当是你运气,只许是我死了,否则——你欠褚家的一切,我还是会回来取!” 皇帝也是用同样阴冷的眼神看着,闻言便是一挥手,“你真当你能走的出这里?” 褚易简冷笑,使了个眼色。 一个侍卫立刻就将手中火药筒抛出。 他并没有点火,也没将那火药筒往人群里扔,而是直接扔进了远处的火海里。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也不知道是炸裂了什么东西,火海中立刻就有火球四下里飞溅开来。 因为防备不及,几个侍卫的衣物被引燃,在地上翻滚打滚。 内侍和宫女们尖叫着四下里逃窜,眼前的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褚易简在马车上,和皇帝隔着人群相望。 皇帝眼中怒火喷薄欲出,下一个命令几乎忍不住就要冲破喉咙喊出来,却见褚易简的手一抬。 他心里一惊,便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褚易简看着,鄙夷的笑了笑,既然往车里一坐,冷声命令道:“走!” “去追!”有侍卫立刻大声道。 却又听那车里褚易简的声音传来,“有人敢追,就给我点火药,死多少,都算我的!” 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是注定回不来头了,所以他这话绝对不是威胁,而是—— 手上多几条性命与他而言全无半点差别。 侍卫们立刻就畏缩了起来,踟蹰不前。 褚琪枫走过去,对皇帝拱手一礼道:“陛下,要追吗?” 皇帝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辆马车,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褚琪枫也不再催,只在旁边等着。 许久之后,皇帝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突然牵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来。 他收回目光,转身踉跄着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一边道:“这里你善后吧,追人的事,朕会吩咐其他人去办!” 其他人?他的暗卫? 褚琪枫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皇帝的身体不行,走起路来佝偻而蹒跚。 褚琪枫站在背后看着,眼中原本就清冷淡漠的神采更是逐渐冷凝,最后就带了锋利的刀锋。 再怎么说褚易安都是为了救他而中毒受伤的,可是除了起初那一刻的震怒之外,他居然再就一句也没有问过。 没有过问他的伤势,也没有在意他生死! 所以呢?哪怕是他所有的儿子都在面前死掉,他会愤怒,也只是因为褚易简让他丢了脸对吧?而和其他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这个人—— 不,还是褚易简说得对,这样人已经不配为人,禽兽不如! 从皇帝的北影上收回了视线,褚琪枫就又走过去褚易安的身边,询问道:“父亲怎样了?是得要马上去找延陵君过来解毒吗?” “再撑三个时辰不会有事。”陈赓年道,四下里看了眼这里狼藉一片的场面道:“还是先找间偏殿把殿下安置下来,我虽解不了他身上的毒,好歹熬副药给他喝了也能有点作用。” “嗯!”褚琪枫点头,就近指了一处临近的偏殿,让陆元亲自带人把褚易安移过去。 安置好了褚易安出来,褚琪枫就又回了皇帝寝殿这里来收拾残局。 “郡王爷,这睿王妃如何安置?”朱远山问道。 “也找间偏殿安置了,要怎么处置,都等陛下来决定吧!”褚琪枫道,安排了人手灭火,清理这的废墟。 朱远山应声去了,蒋六却是十分困惑,忍不住道:“殿下,您不觉得那常宁郡主所为实在是太奇怪了吗?简小王爷明明是在维护她,为她铺路,最后她那分明就是多此一举,这样一来,皇上一定会让暗卫下杀手的,她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褚昕芮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如是别的女人说是被这场面吓到还能解释,可是她? 褚琪枫冷嗤一声,“是啊,她这的确是多此一举了!” 救下了皇帝,对她有害无利。 就皇帝那心胸,是绝对不会善待她们母女的。 可是她却冒险将皇帝从褚易简手中抢了出来。 “本来我还想着这次可以借褚易简的手了掉这一桩心事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褚琪枫道,语气中不无遗憾。 褚易安就算也存了万不得已逼皇帝退位的心,但却顾念着对方是他的父亲,而从来就没存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心。 他虽然不在乎皇帝的性命是折在谁手上的,可却要顾念着褚易安,也不能明着对皇帝下手。 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 褚易安之所以会受伤,并非就是躲不过那支冷箭,而是他有心所为。 皇帝如今的这个样子,所有人的性命都随时要受到他的威胁,褚易安这是终于下定决心了,索性就干脆用了这么一种极端的方式,放开这些事情不管。 “我和浔阳的心思,父亲都知道,他这是给我们机会呢,只可惜——”褚琪枫道,想着就兀自苦涩的摇头。 蒋六也不好说什么,只就跟着他帮忙指挥侍卫灭火。 这边正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就见朱远山去而复返,神情之间很有几分慌乱的直奔了过来。 褚琪枫下意识的警觉,一抬眉毛道:“怎么?有事?” “郡主那边有消息了!”朱远山道,擦了把额上的汗水,“郡主被简小王爷带去了睿王府,然后就一直没出来,现在人已经被延陵大人赶到,带走了!” “是么!”褚琪枫的面上不显,可是悬了许久的心却是终于缓缓的落了地。 朱远山拿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他的神色,却也实在是拿捏不住他的心思,但最终也还是没敢隐瞒,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皇上安排的暗卫——对睿王府的人下手了!” 褚琪枫闻言,整个身体似乎都跟着剧烈一震,一张如玉雕刻的俊逸面孔上,脸色瞬间就黯淡了几分。 朱远山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就在常宁郡主的马车离府之后!” “皇上的暗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睿王府,郡主落在了简小王爷手里,他不可能不知道。”蒋六在旁边听了也是不禁捏了把汗,“可他这又是为什么?” 皇帝没有杀褚浔阳的理由,即使自楚州回来之后褚浔阳过于激进做下的某些事惹了他的不快,也不到你要逼出他杀手的地步。 何况—— 上头还有褚易安和褚琪枫顶着,皇帝为什么要对褚浔阳下手? 褚琪枫却是全没在意他的话,袖子底下捏着拳头,半晌,才缓慢而冷静的开口道:“浔阳呢?没事吧?” “郡主无恙,延陵大人赶到的及时,已经顺利离开了!”朱远山道。 褚琪枫听了这话,唇角却是突然莫名弯起。 他的唇色红艳妖冶,本来就生了一副绝佳的容貌,可是因为他平时的为人都是低调内敛,故而就连笑容也不张扬,看起来从容雅致。 可是这一刻,蒋六和朱远山却被他唇边这一点妖邪又冷酷的笑容看的头皮发麻。 “是褚昕芮!”褚琪枫道,突然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话。 怪不得那女人会宁肯是坏了褚易简拿命搏来的机会,也好救下了皇帝,就是因为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做下的事。 她居然对褚浔阳下了杀手,那么日后如论是落到褚易安还他褚琪枫的手上—— 那下场,都绝对不会比落在皇帝的手里更轻松过。 所以两者权衡,她只能选择从褚易简手上抢下皇帝,最起码有皇帝在的一天,她这里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女人—— 好!很好! 褚琪枫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手指捏的咯咯响。 朱远山看着他脸上这种邪佞又冷酷,陌生的完全不像是他自己了的笑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郡王爷您是说,让那些暗卫对郡主下手的人是常宁郡主?”朱远山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迷茫道:“不可能啊,那可是皇上的密卫!” 皇帝的密卫,怎么可能听命褚昕芮? 可不管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一定是出自她手的,就铁定是没错了。 褚琪枫已经无心再去研究这些繁枝末节,一撩袍角就大步的转身离开,“蒋六你留下来善后,远山跟我走,马上去九城兵马司,调动人手,全城戒严,给我将她们堵死了在城里。” “是!”朱远山赶忙答应着,一路小跑着跟着他的步子,边走边又继续把新得的消息回禀给他知道,“南河王世子在被睿王府的人押解回京的路上已经顺利脱身,宫里刚一出事,他就前往城外虎威大营搬了救兵,现在虎威大营的人马已经将整个京城的外围封锁,没有人可以擅自出入城门。” “他倒是好运气!”褚琪枫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城外虎威大营,没有皇帝的虎符是不能随便调动的,这一次也真的是褚琪炎的运气,因为褚易简用了火药攻击,这样的声势太大,足够惊动虎威大营那里。 他能顺利把救兵搬来,这就是一笔抹煞不掉的功劳。 * 褚易简一行火速撤离皇宫。 彼时的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马车上的光线尤为阴沉。 褚易简闭目靠在车厢壁上养精神,褚昕芮坐在对面,却是心神不宁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出了宫,她也一直都没问这是要去哪里。 斟酌良久,褚昕芮还是抬头朝褚易简看过去,试着开口道;“五哥!” 褚易简睁开眼,他一直没开口,是因为知道提前开口问了也没多大用处,这会儿褚昕芮主动唤他,他才抬眸看过去,情绪没多大波动的问道:“怎么回事?” ------题外话------ 华丽丽的两万更,我只是为了证明我还是个有信用的人,木有骗月票,泓历君,上月答应你的两万字兑现了哈,么么哒~ ps:我今天状态比较亢奋,宝贝儿们月票给力点,明晚十点前过650,我就再更两万! ☆、第109章 该谢你帮我解脱!(肥章求票) “五哥——”褚昕芮暗暗咬着嘴唇,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中明显带了心虚,迟疑再三,才试着开口问道:“我母妃那里,日后还有办法接她出来吗?” 褚易简皱眉,眸色深深的审视她,闻言就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说的什么异想天开的傻话,你的路,和你母妃你的路,我都早就给你们打算好了,不仅仅是她,一会儿我放你下车,你也回去。不管褚沛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冲着方才你当众救下他的举动,最起码这三五年之内他不敢明着动你。而且看他那个身体状况,也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他撑不了多久,届时——” 褚易简说着,就隐晦的吐出一口气道:“后面的路能走的了多远,就要你自己把握了,以你的手段,要护得你母妃安度余生并不是什么难事。” 褚昕芮的心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只冲着方才她在宫里的那番作为,就已经是把自己后面的路铺垫的十分长远了。 皇帝要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必须要礼让厚待。 褚易简虽然是料定了此事之内必有内情,却并没有主动点破—— 他们睿王府一脉,从今天开始就要从云端彻底被打入尘埃了。 褚昕芮是个聪明人,能屈能伸,要只求个安稳度日—— 他自认为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褚昕芮此时却是有苦难言,神色复杂而焦虑的隔着桌子看向了他道:“那么五哥你呢?你要怎么办?或者——你要去哪里?” “我?”褚易简长出一口气,自嘲的笑了,“无所谓了,能走出去最好,能走多远就算多远。” “五哥!”褚昕芮的心头剧烈一跳,赶忙绕开桌子爬过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掌用力的攥着,目光则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恳求道:“你别说丧气话,我——” 褚昕芮这话说的犹豫,不干不脆,暗暗地又再权衡了一会儿,方才咬牙道:“我不想回去,五哥,我不怕颠沛流离,也不怕吃苦,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和母妃跟你一起走?褚沛那心胸你再清楚不过,与其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的讨生活,我宁愿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我们一起走,不好吗?” “说什么傻话?且不说现如今我们还走不走的出去,就算真的走出去了,一辈子见不得人,躲躲藏藏的过日子,还要时刻防范着褚沛的暗卫和官府的眼线,你真当这样的日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的吗?”褚易简道,语气不重,态度却是分外明确,一点儿也没有松口的打算。 褚昕芮当然也知道那样的日子有风险不好过,可是这一刻,她的所有心思却都早已经乱了。 她是个极有心机的人,褚易简对她的秉性脾气也十分清楚。 虽说是今天这一连串的变故她未必能够撑得住,但也不至于慌乱成这样。 她这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褚易简也终于不得不开始重视此事,用一种深度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却就是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追问什么。 褚昕芮被他看的越发是心里发慌,还是尽量试着商量道:“五哥,我还是想要跟着你一起走!” 宁肯跟他一路被人追杀,也不在这经常之地屈居人下的讨生活? 这种事情,发生在褚昕芮的身上—— 这不叫风骨,这叫反常。 “为什么?”褚易简的语气突然就冷了下来,言简意赅的问道。 “我——”褚昕芮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就不觉的心虚,又猛地打住话茬儿。 褚易简并不逼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昕芮也知道这事情棘手,是一定要捅破的。 她用力的抿抿唇,终于一咬牙,再度抬头对上褚易简的视线道:“我叫人假传了褚沛的命令,让——让暗卫血洗王府,斩草除根了!” 虽然鼓足了勇气,可是话到后面,她的语气还是本能的低弱下来,心虚的利害。 褚易简闻言,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你——”他眼中迸射出来的戾气明显,脱口就要骂出来,但是因为被这个消息冲击过度,胸口突然就胀痛的厉害,才刚开了口,他便是身子一矮,抬手按住了胸口。 “五哥,你怎么——”褚昕芮吓了一跳,赶忙就凑过去要扶他。 却不想褚易安突然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喷溅的满身都是。 车厢里立时就血腥味弥漫。 褚昕芮的手擎在半空,却是被这场面彻底镇住,木愣愣的,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待到最后终于定下神来,她便是惶恐不已的爬过去,颤抖着手指递了水给褚易简漱口,“五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之前闯宫的时候受伤了?” 褚易简的脊背弯曲的厉害,几乎是想要将身体缩成团,整个身体都在隐隐的颤抖。 他有半天没有理会褚昕芮,只是用力所有的力气压住胸口,把那里翻滚沸腾的血液伴随着心脏碎裂一般的疼痛敢尽量的压住。 大约一直过半盏茶的功夫,他铁青的脸上才稍微恢复了几分血色。 褚昕芮又倒了温水过去。 褚易简接过来,漱了口,紧跟着就一点一点缓慢的抬头朝他看去。 他的目光沉痛,又带了很深的恼恨和愤怒,种种感情交杂,落在褚昕芮的眼里,她就只觉得压力重重。 “我只是想要解决了褚浔阳那个丫头!”褚昕芮道,说着就是恼怒非常的一拍桌子,咬牙道:“那个丫头诡计多端,要不是因为她,延陵君又怎会对你见死不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说的愤恨,只要想到褚易简前途堪忧,自己睿王府大厦将倾,就再连心虚和恐慌都忘了,只剩下满心满脑子的愤恨。 褚易简张了张嘴,可是见她这样,也着实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无可否认,褚昕芮对他是有兄妹之情的,就算其中也夹杂了许多的不得已和功利之心,但也绝是有真心的成分。 所以这会儿他反而是无话可说。 褚昕芮见他不再言语,就试着去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五哥,对不起,今天又是我坏了你的事。” “反正他也活不长久了,也不差这一两天了!”褚易简道。 他虽然很想亲手杀了褚沛,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不提也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褚昕芮问道:“这就出城吗?宫里才刚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圣旨还没颁下来,现在各处城门的守卫也一定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戒备,我们要闯出去,可不容易。” 褚易简也是心中烦闷—— 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原是不必考虑这些的,可是现在把褚昕芮扯进来,却逼着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许多额外的因素。 勉强压下去心里烦躁的情绪,褚易简闭眼思忖了片刻,然后侧目对马车外面问道,“走到哪里了?” “回小王爷的话,前面出了胡同口就是东大街了。”外面跟随的侍卫回道。 “路口停车!”褚易简道。 “是!” 外面的人什么也没问的直接应下,褚昕芮却是急了,忐忑不安的看着他道:“五哥你——” “还是照原来说的,你回去,到前面的路口就下车,然后直接去衙门,衙差会护送你回宫的。”褚易简道。 褚昕芮一听,便是急了,几乎是有些坐不住的慌乱摇头,“不行,我不能回去,太子和褚琪枫是将褚浔阳做眼珠子一样的护着的,他们都一定会秋后算账来追究此事的。” “能多活一日,也总是好的!”褚易简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薄凉的冷笑。 他这笑容太过陌生,看的褚昕芮也是忍不住的心里发凉。 “可是——”她还想要再争取,可是看到褚易简已经摆出了一副拒绝交谈的表情,也就只能生生把话都咽了去。 前面的岔路口,侍卫们自觉的停了车。 褚昕芮坐在马车上,却是迟迟不愿意动,只是神色焦灼,一再的盯着褚易简看。 “走吧!”褚易简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后面的路,就只能是各自自己去走,能走多远,都看你自己的本事。” 褚昕芮的心中苦涩又不安,却也知道这一刻是多说无益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挪动着下了马车。 褚易简一直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褚昕芮孤身站在凄冷的夜色当众,夜里凉风习习,却似是盖过了北风凛冽的雪夜,那种感觉,真的是冷到了骨髓里。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抱肩膀。 回头,还是不死心去看车里的褚易简,总希望他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们走!”褚易简去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冷声吩咐道。 “是!”侍卫们得令,才要帮着关上车门,前面的东大街一侧突然有明亮的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那一队人马来的极快,无数的火把一条长龙一眼席卷,将整条街巷照的恍如白昼。 褚昕芮下意识的抬手遮挡亮光。 火光透到车厢里,映在褚易简脸上,褚易简的眉头也跟着微微一皱。 “是什么人?”侍卫们严阵以待,立刻将整个马车围拢起来,严密防范。 那一队人马来的很快,快到胡同口的时候就自觉的停下,明显是有备而来。 “哟,简小王爷,大晚上的咱们还能在街头相遇,这可真是不小的缘分呢!”风连晟着一身明黄锦袍,高居马上,笑容之间怎么看都满满的都是善意。 褚易简靠坐在车厢壁上,闻言才是唇角一勾,睁开了眼。 他却是没挪地方,只就轻飘飘的斜睨了一眼过去道:“连晟太子这是要去哪儿?没看到现在全城戒严,到处都是官差吗?三更半夜带着这么大队的人马出行,未免太过劳师动众了吧?” “可不是就是因为这城里不太平,所以本宫才额外小心,出门也得多带些人手防身才能安心么!”风连晟道,脸上笑容一直保持的友好爽快。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便是眨着眼睛神秘一笑道:“听说宫里好像是出了点什么事,本宫正要赶着进宫去探望皇帝陛下,略尽心意,简小王爷和郡主这大晚上出门,应该也是为着进宫请安的吧?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不若我们就走一路可好?多事之秋,彼此之间也好多个照应。” 这个风连晟,满口胡话,分明就是来拆台的。 褚昕芮心里暗恨,有些紧张的侧目去看马车里褚易简的反应。 褚易简面上表情冷淡,闻言也是冷冰冰的,只道:“不必了,本王刚从宫里出来,殿下要赶时间我就不耽误了,您请吧!” 话音刚落,他紧跟着就是一招手,命令道:“我们走!” 褚昕芮还被扔在外面,见状不由的就急了,急切的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风连晟并不阻止,只就高坐在马背上含笑看着。 侍卫走过去关车门,才刚合了一半,才听对面风连晟朗声笑道:“小王爷,您好像是把常宁郡主给忘了,这兵荒马乱的,撂下郡主一个人在街上,您就这么放心?” “芮芮是要进宫去请请安的,连晟太子若是不嫌累赘,大可以带上她一起去!”褚易简道,从头到尾就像是根本没有褚昕芮这个人异样,不曾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这样鲜明的划清界限—— 虽然明知道对方这是在用特殊的方法保全自己,褚昕芮的心里也是恐慌又委屈,不觉得就红了眼眶。 她用力的掐着手心不叫自己哭,面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神复杂的看着那那车。 侍卫关了车门,把马车从胡同里赶出来。 右侧是去往皇宫的方向,而左侧的路面却是整个儿都被风连晟的人给堵了,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并没有让路的打算。 “南华太子,请您行个方便,我们赶时间!”领头的侍卫说道。 风连晟居高临下,拿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眼,后面却是眉毛一挑,朗声笑道:“恐怕不成,既然咱们不顺路,本宫今日倒也想要厚着脸皮来讨小王爷您的一个方便!” 他这话虽是说的客气,可任凭是谁都看的出来,这就只是借口。 褚易简的侍卫个个如临大敌,戒备的防范着他。 风连晟面上笑容却是经久不变,仍旧心平气和道:“简小王爷您是知道的,本宫对浔阳郡主甚是倾心,可那丫头的脾气着实是大了些,可不好相处。本宫听闻傍晚时分她在您的府邸之内出了点意外,这么现成一个送人情的机会摆在当前——以小王爷您的胸襟气度,当是不介意成人之美吧?” “你是意思,是要拿了本王到浔阳跟前去送人情?”车厢里只闻褚易简声音冷淡的嗤笑一声。 “咳——”风连晟似乎也是觉得这样的理由有些难以启齿,便是掩嘴咳嗽了一声。 褚易简又再笑了一笑,忽而从里面一把推开了车门道:“既然太子殿下开了口,本王也不好驳您的面子,上车么?” 风连晟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动。 褚易简现在,说他是亡命之徒都不为过,上他的马车?除非是他风连晟疯了。 褚易简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凛冽了起来,讽刺道:“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被人遇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连晟太子,我不管你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今天本王面前的这潭浑水——劝你还是不要随便趟的好!” 他说完,便又是砰的一声合了车门,随后从门内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走!” 侍卫们对风连晟还是戒备的紧,却还是领命,驾车直接迎着风连晟带人的人马行去。 风连晟坐在马上没动,他的人察言观色,见他没有给出明确命令,就纷纷的往两侧让开,给出了一条路。 褚易简的人从容离去,逐渐在夜色中隐没了踪迹。 “殿下,我们就这样放了他走,真的好吗?”李维有些忧虑的试探着开口。 “有什么不好的?本宫是来这里做客的,又不是他京城衙门的衙差,追凶杀人这事儿——他们还能指望着本宫来吗?”风连晟道,玩味的一勾唇角,“走吧!” “是!”李维答应着,抬手一招,“我们——” 最后一个“走”字还不及吐出,忽而便是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一般的架势,一个硕大的火球就在他身后的亲兵队伍当中炸裂了开来。 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直接被炸飞的有一二十人之多,马匹受惊,嘶鸣着就要四下奔逃,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上瞬间就乱了套,人和马匹四下奔三,变得拥堵不堪。 风连晟的战马也跟着受惊,他匆忙弃马翻了下来。 而就在这边引起骚乱的同时,皇宫方向那一侧的街道上已经一行二十余人裹着黑色宽袍,火速奔来。 无疑—— 正是皇帝派出来追杀褚易简兄妹的暗卫。 他们是抄了近路,却没有想到褚易简会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了大路来走,所以哪怕是行动力惊人,也还是耽误了时机。 前面这里眼见着就要追上来了,竟又被风连晟的人挡了去路。 “他们应该刚过去!”暗卫的去路被阻,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绕路,领头那人烦躁的目光四下里一瞥,突然看到茫然无措站在胡同口的褚昕芮。 皇帝的命令,是将褚易简兄妹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 那人手往刀柄上一压,立刻就要动手。 褚昕芮也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虽然是在夜色中,可是被那人鹰鹫一样的眼神一瞄,她马上就是浑身汗毛倒竖。 那暗卫提刀就要扑过去。 褚昕芮几乎是魂飞魄散,她一个激灵,几乎直接就软倒下去,正要绝望的时候,刚好风连晟下马的时候脚步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此时离她所处的胡同口只有两丈余的距离。 “太子殿下!”褚昕芮的心中瞬间燃起一线希望,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就奔了过去。 她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大叫了一声。 风连晟都被她叫的一愣,下意识回头,迎面她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 风连晟的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为微妙感觉堪堪掠过,目光警觉一瞥,也就立刻明白过来—— 这女人的反应倒是够快,居然想着拿他来当避风港挡箭牌? 想来—— 他这是被褚易简又摆了一道了。 他自己走了不算,借他来阻挡那些暗卫的行程也不算,居然连他妹妹的生死都考虑在内,让他活脱脱的做足了这个冤大头! 这种被利用滋味可是叫人难以受用的。 风连晟打从心底里觉得膈应。 对面褚昕芮三步并作两步,已经扑了过来,惨白着一张脸,惊慌道:“太子殿下!” 风连晟的一张面皮紧绷,咬紧了牙关,脸色着实是阴沉的可怕。 不远处的那些暗卫眼见着褚昕芮奔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陛下有命,常宁郡主也不能留的!”有人隐晦的提醒。 “前面是南华太子的仪仗,不能随便惊动。”那领头的却是一抬手,阻止了他将要上前拿人的举动。 如果前面的是哪位当朝大员都还好说,可换成风连晟—— 和南华的储君当街冲突?他们可担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她了?”那人还是不死心,“皇上正在气头上,如果我们完不成任务——” “凡事都有我顶着!”那领头的当机立断,不悦的打断他的话,果断的一挥手,“走,还是去追褚易简,他也才刚过去不久!” 褚昕芮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没了褚易简给她撑腰,皇帝想要收拾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暗卫们的动作很快,话音才落,就已经果断的散了。 这边的风连晟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的反应,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成了褚昕芮的救命恩人。 杀机就在眼前,褚昕芮是真的近乎被吓破了胆,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一来一去才没多长的功夫,她的面上就早已经是汗水横流,发丝粘在脸上,看上去狼狈无比。 风连晟的心里窝火,似笑非笑的扯着嘴角看她。 褚昕芮也知道她这样的举动会惹得对方不满,与他的目光略一相撞,便是心虚的垂下头去,轻声道:“夜黑风高,太子殿下这会儿还要进宫去吗?可否——捎上本宫一道儿?” 睿王府已经被她自己一手毁了,是铁定回不去了。 如今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皇宫了。 风连晟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讥讽,冷声道:“本宫这里出了意外,现在不方便,郡主您还是自己请便吧!” 褚昕芮是贵女出身,再加上睿亲王的身份高,她的地位也十分可观,所以自打出生以来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 如今受到这样的冷遇,她自觉脸上挂不住,但是非常时期,她也别无选择。 “是吗?那殿下是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还是直接返回您下榻的别院?本宫就同你们一道儿吧,届时路过衙门口,您直接把本宫扔在那里就好,他们会护送本宫回宫的。”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扯出一个笑容,褚昕芮出口的话却还算是镇定。 从这里回风连晟下榻的那处别院,京兆府衙门是必经之路。 风连晟被她算计的完全无从反驳,脸色就愈发显得阴冷几分,一甩袖,大步往前走去,去查看伤着。 褚昕芮四望一眼周边黑漆漆的夜色,还是心生畏惧,咬咬牙,也往前跟了几乎,融入人群里。 这里褚易简丢下的那个火药桶的威力巨大,将整个路面都炸塌了一段。 因为离着京兆府衙门不算远,不消片刻功夫,那边大捕头杜长明就已经带人赶了过来。 瞧见这里满地狼藉的鲜血和伤兵,他顿时就先捏了把汗,看到风连晟安然无恙,那感觉—— 就当真是劫后余生一般! “卑职等救驾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请殿下恕罪!”杜长明单膝点地,跪下去请罪。 风连晟就是心里有气,他一个外人,却是没有权利随便发落朝廷的人。 “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怨不得你们!”风连晟凉凉说道,心里不痛快,就对这些人爱答不理,直接了闭了眼,再不吭声。 杜长明也是心里发苦,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方才查验过了,那路面似是被火药炸毁的,怎么——” “杜大捕头!”李维刚要代为答话,却是褚昕芮从后面走了上来。 “常宁郡主?”杜长明诧异的抬头看向了她。 “是——是我五哥做的!”褚昕芮面容凄苦,艰难的开口说道。 她说着,就又转向了风连晟,庄重的冲对方屈膝一礼,道:“都是我五哥的错,险些伤了太子殿下的性命,本宫代他向太子殿下请罪,我这便就进宫去,会向陛下当面把事情交代清楚,到时候皇上自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她一个女子,已经把姿态摆的这样低了,哪怕明知道她这是在做戏,风连晟也不能再咄咄相逼。 “郡主还真是深明大义!”风连晟道,唇角扯出的那个笑容却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诡异。 褚昕芮强压下心中不适的感觉,歉疚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又转向了杜长明道:“杜大捕头处理好这里的事之后,就请你走一趟,护送本宫进宫吧,我有些急事,须得要尽快面见陛下!” 风连晟的仪仗被袭,这就是天大的事。 杜长明自然不能抛开这里不管,面露难色。 风连晟看着,终于还是不得已的冷哼一声道:“罢了,这里你来处理善后吧,本宫本来也就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帝陛下的,刚好顺路,就让常宁郡主随本宫的仪仗一起进宫去吧!” “如此,那便谢过太子殿下了!”杜长明赶忙拜谢。 褚昕芮对风连晟这样的决定却没有多少意外,刚刚自死亡线上摸索着走了一圈回来,这会儿她已经开始逐渐的冷静下来,开始暗暗计较后面的打算。 风连晟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快,冷着一张脸,带了自己的仪仗继续前行。 褚昕芮坐在后面杜长明为她临时准备的马车里,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想事情。 李维寸步不离的跟在风连晟身边,一路上不时的回望后面跟着的马车,忍了半天,最终也还是没忍住的问道:“殿下,那荣烈的为人亦正亦邪,属下一直都看不透,他为什么一定要您走这条路进宫?难道就是为了逼着简小王爷再和您冲突一回?其实前面已经有了宫里的事了,早就是其罪当诛,现在就算多加了这一桩罪名,也是画蛇添足,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荣烈?”风连晟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冷冷一笑,“他能是为什么?就目前来看,他做任何事,都不可能避过去一个褚浔阳去!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本宫也想知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呢,不过么——这么现成的一个人情摆在这里,既然他敢提,难道本宫还怕接着吗?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等着往后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李维却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的,“这么多年他人都没在朝中露过面,隐藏的这样深,到了这边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翻云覆雨的掺合到西越的大位之争里面来了,这个人的心机手段不可小觑,您能信他吗?” 李维说着一顿,似是有所避讳,把贴身保护风连晟另外两名心腹侍卫也一并挥退了,待到确定周围无人了,才讳莫如深的说道:“再怎么说,安王殿下和他都是亲舅甥!” 风连晟的眸子里有什么一明一灭的骤然一闪,随后却是看着远处的夜空云淡风轻的笑了,“你觉得他不可信,本宫却恰是觉得,正因为他不择手段的这一点——这对本宫来说,却反而是件好事呢!” 做事有原则的人,会重道义,重亲情。 可是延陵君这人—— 他只是为了取悦褚浔阳,帮东宫夺位,就什么样的阴私手段都敢用! 就算风邑是他的亲舅舅—— 以前风连晟会觉得延陵君这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个实打实的祸害,但是最近,他却反而更是乐观了起来。 他不怕对方是个不择手段留钱不认的人,何况—— 那人的弱点那么明显的摆在了明面上,怕什么? 风连晟眼中神色瞬间就变了几变,李维虽然心里还是略感不安,但见他不想再提,也就只能是闭了嘴。 一行人连夜入宫。 彼时宫门处的岗哨都已经重新安排了人手。 风连晟的仪仗阵仗很大,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却是不能随他进宫的,而得要被留在外面。 最后跟随他进宫的就只是包括李维在内的三个人,再加上褚昕芮。 一行人,被大批的御林军护卫,两顶轿子快速往内宫的方向行去。 再过两天就是月底,这夜本来是下玄月的,可是皇帝寝宫那里一片火海,连着烧了两个多时辰,火势收势不住,又蔓延到邻近的宫殿,遮天蔽日,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烟雾之下,遮天蔽日,一路走下来,就能落了满脸的灰,更别提什么看星星看月亮了。 皇帝的寝宫被烧,这会儿他就暂时移去了位置较偏僻的交泰殿。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被抬到了大门口。 风连晟和褚昕芮两人先后下轿。 风连晟也懒得和褚昕芮打交道,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褚昕芮的心中忐忑,站在台阶下踟蹰,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心一横,提了裙子往里走。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朝臣们耳聪目明,自然也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着进宫来慰问。 风连晟两人到时,那大殿里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褚昕芮看着这个阵仗就更是心里发虚,只能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后退,快走两步,没有落下风连晟太远。 两人前后脚进了门。 风连晟躬身施了一礼。 皇帝这会儿是被安置在旁边的暖阁里的,半透明的纱帐垂下,能够看到他半靠在软枕上面的身影。 他那样子看上去虚弱极了,像是提不起半点力气的模样。 “小王拜见皇帝陛下!”风连晟道,冲那帐子后面躬身一礼,“听闻宫中发生事故,皇帝陛下受惊,小王探望来迟,还请陛下莫怪!” “呃……”那幔帐后面,皇帝开口,却是先就咳嗽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宫女赶忙上前去替他抚胸口。 皇帝摆摆手,哑着嗓子道:“你有心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度的沙哑,虚弱的厉害。 这边两人正隔着帐子寒暄,立在门边的李维却是突然目光一闪,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他猛地抬手想要拽住旁边和他一前一后进来的另一个侍卫。 却是没有想到一把抓空,那人却是抢先一步,泥鳅一样从他身边擦了过去,二话不说,从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身边蹭了过去。 “刺客!”李维失声大嚷。 然则却还是迟了一步。 这里是皇帝寝殿,又有这么多的官员在场,再加上宫里如今守卫森严,进宫的人都要经过严格排查,是以谁也没有想到这里还会发生意外。 那人直扑进了那暖阁之中,根本就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那名立在皇帝身边的婢女已经被甩了出去。 那人袖中吐露出来一柄匕首,精准无误的朝炕上皇帝的胸口刺去。 皇帝受了惊吓,这会儿需要静养,这暖阁里就只留有一名宫婢服侍,他这完全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彼时皇帝还在不住低低的咳嗽,手捂着嘴巴,衣袖遮挡了小半张脸孔。 那人一刀刺下去,半点也没容情,却在那刀锋离着皇帝胸口寸许的距离之外时勃然变色—— 炕上歪着的那人虽然穿了一身明黄寝衣,但是露在外面的眼神清明,和皇帝那种浑浊又阴暗的目光截然不同。 那人暗叹一声不妙,却是为时已晚,就在他的匕首刺破冒牌皇帝胸口的时候,那人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掌却是骤然翻出,往他胸口重重的一掌拍了下去。 这一掌的力道绝对不低,那人蓦的碰了一口血,就往旁边摔去,身体砸在了一个花架子上,上面一盆水仙花落在地上,将他的头脸衣物尽数打湿。 床上的替身翻身而起就想要再补一掌,那人的反应也不慢,直接抬脚一踢,把脚边的一堆碎瓷片朝着那替身面门踢去。 那替身本能的抬手遮挡,那人已经翻身跃起,退到了旁边的窗子底下。 这时候皇帝已经被李瑞祥扶着从稍远地方的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那人立在窗口,方才被水湿了脸,这会儿他左侧脸颊上粘着的一道假伤疤就落了下来,那眉目,赫然就是逃脱在外的褚易简。 “皇上果然料事如神,你还真的潜回来了。”李瑞祥道,扶着气喘吁吁的皇帝。 外面的侍卫蜂拥而至。 幔帐被抖开。 褚昕芮站在人群之后,惊慌失措的看着满身狼狈的兄长。 “你还没死,我又怎能善罢甘休?”褚易简捂着胸口一声冷笑,却是全然的无所畏惧。 “拿下!”皇帝阴着嗓子下了命令,声音却在发抖。 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褚易简也不逞能,直接就翻过了窗子奔了出去。 “快去追!”皇帝上气不接下气,李瑞祥就代为下了命令,“生死无论,一定不能再叫他逃脱!” “是!”侍卫们应声而走。 皇帝这个时候哪里能够安心在这里等消息,紧跟着也颤巍巍的跟了出去。 外面跪了满地的朝臣百官面面相觑,是直到皇帝走的没影了才一个个的反应过来—— 就在刚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在这九重深宫之内,一向都以忠君爱国扬名的睿亲王度简小王爷居然当众要刺杀皇帝! 一群人傻了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观望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帝都追出去了,他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于是也都争先恐后的追着离开。 众人之后,只有风连晟主仆留了下来。 风连晟脸色阴沉,侧目看向了李维,“是跟着我们来的?” “嗯!”李维的脸色比他更难看,“贵三的脸上有疤,平时总爱把帽檐压的很低,这段时间他经常跟随殿下进宫,所以——” 风连晟是异国来客,又身份高贵,所有人都难免关注他,他身边有个刀疤脸的随从,也差不多尽人皆知。 这一晚上,夜黑风高,宫门的守卫又是刚换的,大约是只看了一眼他那标志性的半边疤痕也就认定了他的身份。 其实主要还是谁也不会想到褚易简会去而复返,就更不会想到他还是混在了风连晟的人里面,堂堂正正的再进了宫里。 “殿下,难道荣家少主和褚易简是同谋?他们串通好了的,所以才借您的手——”李维道,额头上隐隐的开始冒汗。 如果不是两人串通好了,延陵君怎么会突然找上风连晟,让他大张旗鼓的进宫? 如果不是串通好的,就算风连晟和褚易简会在路上遭遇,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就被褚易简趁乱混进了他的队伍里来了? 这绝对要是两人提前安排好了才能有的默契。 “他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风连晟却是不能苟同的笑了一笑,“说他要给褚易简制造机会是真的,但若要说他是同谋?那就扯的远了。” 褚易简做这是事儿的风险太大,谁知道卷进去之后会不会受牵连? 延陵君在这里是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出了事大不了就直接脚底抹油,可就凭他和褚浔阳的关系—— 谁又能保证东宫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他没有直接参与,怎么可能——”利威尔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为了褚浔阳,他有什么是不敢做的?”风连晟道:“他只是给褚易简提供了一点便利,褚易简败了,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而褚易简一旦成事——” 风连晟说着,就是讳莫如深的抚掌一笑,“他是被冠以乱臣贼子之名了,半点翻身的可能都没有,最后会受益的,你说会是谁?” 无非就是东宫了! 只要皇帝被刺,那么褚易安以储君之位登基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这本来就是没有风险的赌局,褚易简成事,东宫跟着收利息,褚易简败了,也是他一个人的事。 李维听着,脸上神色却是越发的凝重,道:“之前得到的消息,皇帝寝宫被炸毁的时候,除了太子是跟在皇帝身边的,然后再就是南河王称病,一时还没赶得及入宫,幸免于难,西越皇帝的其他儿子——全部葬身火海了!” “嗯?”风连晟闻言,面上还始终保持着儒雅的笑容,听过之后又皱了下眉头,“南河王称病?” 他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否定,“只怕不是他称病,而是褚琪炎逼着他不得不称病,这才捡回一条命来,说起来——西越太子的这个地位也不十分牢固啊。” “会吗?”李维却是不信,“南河王资质平庸,之前又因为自己做了蠢事被西越皇帝厌弃,那南河王世子就算是再如何有韬略,和太子比起来,他的资历还是差得远呢,怎么可能有资本和太子去夺这个位置?” “以前或者不会,但以后就不一定了!”风连晟道,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神色也逐渐的转为凝重。 他负手而立,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半晌才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皇帝老年丧子,深受打击,这一次受了重创,他的疑心病就会更重。自此以后,他的儿子辈里已经没了选择了,为了制衡太子,确保自己在临时前这段时间里还是要处于绝对权力的巅峰位置,他就一定要从孙子辈里再提携人出来。不信就等着瞧吧,南河王世子就要脱颖而出了。” 李维自少年时候就开始跟着风连晟的了,也是深谙皇室之中皇帝常玩的把戏。 综合褚沛的性格来说,风连晟说的事情是绝对有可能会发生的。 “可是看他那样子,怕是也活不长远了!”李维思忖着说道。 “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风连晟微微一笑,“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是!”李维答应着,跟着他的步子往外走,走了两步,还是不免担心,“殿下,简小王爷是借着贵三的身份入宫的,等回头西越皇帝追究——” “方才殿中乱成那样,谁会知道那是他?”风连晟道,却是半点也不在意,“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你再去找一个贵三出来不就行了!” 这个方法,虽然不够稳妥,却是现在能用的最好的方法了。 李维答应了一声,先行快步离去。 风连晟这才微微一笑,优哉游哉的慢慢晃荡着出了交泰殿。 * 因为褚易简去而复返,整个宫里就又乱成了一锅粥。 御林军大张旗鼓,一寸一寸地砖的追查。 却奈何他对这宫中的地形实在太过熟悉,只从交泰殿的后窗翻出,然后就完全没了踪影。 皇帝这会儿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带着大批暗卫贴身保护,就在御花园里看着御林军搜宫。 整个宫中风声鹤唳,闹的不像样子。 妃子们个个闭门锁户,头也不敢露,生怕是谁倒霉就此葬送了性命。 褚昕芮从交泰殿出来,趁乱就从人群里退了出来,闪身进了旁边的石狮子后面,待到众人走的远了,她马上转了个方向,直奔皇帝寝宫那里去了。 一路上她走的很急,匆匆奔过去的时候,远远看到的还是火光冲天的场面。 这火侍卫们扑了几个时辰,却怎么都没有扑灭,再加上这夜里的风也有些大,火势蔓延,就连旁边连着的两外两座偏殿也都跟着被引入火海。 她沿着那火场外围跌跌撞撞的走,一面警觉的四下里观望,正在心里紧张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拉到了树丛后面,并且被捂住了嘴。 褚昕芮下意识的想要放声尖叫,那人手掌心里弥漫出来的血腥味叫她胆寒。 她的眼泪一下自己就滚了出来。 身后那人似是体力不支,只就拉了她一把,随后就虚弱不堪的跌坐在了地上。 褚昕芮和他一起摔倒,爬起来,也不管这里黑漆漆的一片,分辨不清人的容貌,转身就把那人的脑袋捧着抱在了怀里,压抑着悲声道:“五哥!” 褚易简本来的身体就单薄,受了暗卫一掌,这会儿已然是撑不住了。 他也没有反抗,只任由褚昕芮抱在怀里。 褚昕芮的眼泪不住的滚落,却不敢大声的哭,只就一遍一遍的重复道:“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当初要不是她急功近利,在那场宫变中让皇帝起疑,褚易简也就不会被逼到这样的地步,不顾一切的动手。 后面又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为了泄私愤对褚浔阳下了杀手,也就不会断掉兄长所有的后路。 只要皇帝死了,褚易安得了好处,说不定也不会对他们穷追猛打了。 可是现在—— 她动了褚浔阳,那就真的是自绝后路。 这一刻,褚昕芮的心情就只能用四个来形容—— 悔不当初! 褚易简也没力气应付她,枕着她的腿缓和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呵——”他声音嘶哑的笑了笑,有自嘲,又无力,却已经没有不甘和怨愤了,“你重来一次,最终我还是功亏一篑,大约这也是天意吧,天意叫褚家的所有人都要折在他的手里,我也不例外。” “五哥,你别这样说,我们还有机会的。”褚昕芮道,抱着他不住的垂泪,“你受了伤,你别说话,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还有机会,还可以重新来过的!” “没机会了。”褚易简摇了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 黑暗中,两人默然相对,却都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和眼神。 褚昕芮泪眼婆娑。 褚易简摸索着抬手抚上她的眼眶,用指腹轻轻将她眼角的水痕擦拭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着许多年来温存的表象,一个字一个字轻柔而缓慢的说道:“芮芮,你怪五哥吗?当初其实是我诓骗了你,你跟着我一起走上了这条路,这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没有退路的绝境,我口口声声指责褚沛自私冷血,其实真要说起来,我自己较之于他好像也不妨多让。你这一生本该可以有的安稳人生,还是我亲手葬送。” “不!不是的,五哥你别说这样的话!”褚昕芮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滚,她自己也抬手去擦,一面哽咽道:“是我太任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自作主张,如果不是我打错了主意,五哥你也不必激进行事,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五哥,你打我,你骂我吧,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其实从一开始,褚易简开始掌控睿亲王府的时候,褚昕芮跟着他,的确是有身不由己的成分在里头。 可是后面感觉到对方对她关爱是真的,慢慢的也就开始敬重信服这个兄长。 这一路走来,他们彼此扶持,是真的将对方作为了血脉相连的亲人来看待的。 褚昕芮哭的悲痛。 褚易简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无力。 “别哭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你快走吧,别叫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褚易简苦涩一笑。 “不!”褚昕芮摇头。 这皇宫里的地方虽然大,要藏一个人容易,可皇帝挖地三尺想要找一个人,那就更容易了。 “趁着他们还没来,我们先走!”抹了把眼泪,褚昕芮道,扑过去就要搀扶褚易简起身。 褚易简的身子虽然比较单薄,但到底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岂能轻易拉动。 她连着试了几次,却都只是将对方堪堪抬起来一点,两人就又一起跌回了地面上。 几次下来,褚昕芮浑身酸痛,就更是不住的落泪。 “芮芮,别费力气了!”褚易简没力气和她抗争,只就气若游丝的轻声劝道。 “不,你不能有事,这么多年来都是你护着我,我才能安稳无虞的活着,如果没了你,我该怎么办?”褚昕芮道,再次试着爬过去。 她跪下去,褚易简虚弱无力的双手搭在她肩头,然后扯着他两只胳膊,咬紧了牙关,用了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支撑的爬起来。 褚易简只能随她拉扯。 自己这个妹妹的固执和强横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一次,卯足了力气,褚昕芮终于是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的身量没有褚易简高,力道也不够,所以说是背着,实际上对方的双腿还是耷拉在地上。 褚昕芮不再说话,咬着牙,一步一步缓慢的沿着灌木丛后面的小径往前挪动。 她走的异常艰难。 这个时候,也是极为冒险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所有的理智都被冲散,什么也顾不得了,满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带着褚易简躲过这一场生死大劫,否则—— 她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褚易简如今的这个状态让她心里觉得恐惧,颤抖不已。 她却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悲观的事情,只是自欺欺人的拖拽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前。 “芮芮,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褚易简也是无可奈何。 他费劲了心力,想要在自己的身后给自己的妹妹留一条活路,可是这个丫头,却还是这样一意孤行,完全不肯听他的话。 褚昕芮咬着牙,不敢吭声,唯恐她一开口就会泄了气,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她走的很慢。 十几步的路,她这样一步一步的挪动,却是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从那小径的拐角处出来,远远有一道拱门。 那是皇帝寝宫里的奴才惯常出入时候要走的通道,可是这会儿所有人都被遣散,那里就是一条现成的出路。 “五哥你再忍忍,过了那拱门就是御花园了,那边的岔路多,植物也多,到时候我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褚昕芮道。 这些话,与其说是她要安慰褚易简的,倒不如说是要用来安慰她自己的。 那拱门正对着的地方就是燃烧着大火的宫殿。 兄妹两个狼狈的从暗处走出来,火光罩在脸上,浓烈呛鼻的焦糊味道扑面,褚昕芮被呛的不轻。 她咳嗽了一声,这一松懈,就再也支撑不住力道,腿一软,两人直接扑倒在地。 褚易简翻到在一边。 褚昕芮也顾不得被摔疼的了膝盖,趴过去就要再扶他起身。 然则还不等她的手拽住对方的袍子,眼前却是突如其来一角黑色的衣袍翻飞,横断了视线。 “你们两个告别完了没有?”有人声音冰冷的说道。 那声音低沉,但是却很平淡,有些刻板的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死人。 褚昕芮只恐是侍卫搜到,手一抖,半晌不敢抬头去看,只就肩膀瑟缩着抖动了一下。 褚易简全身虚软的仰躺在地,微微眯了眼,逆着火光看过去。 眼前的宽袍女子并没有蒙面,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孔,古井无波一般沉静冷漠的双眸,整个身体被包裹在宽大的黑色袍子里,就一如她这许多年存在的状态一样—— 如是一道毫无存在感,只能隐于人后的影子。 他本来是万念俱灰也无所畏惧了,这一刻,眼睛里却是如回光返照般骤然闪过两道明亮的光束,唇角艰难弯起一个弧度,也不知道是被烟火熏的,还是不适应这骤然转为明亮的光线,他那目光之间似是有什么莹润的东西在晃动。 “你来啦——”褚易简开口。 那暗卫的一掌已然是震碎了他的心脉,这会儿他也浪费力气再试图爬起来说话,只就仰天躺着,随意又自在的开口。 褚昕芮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时茫然,这才一寸一寸缓缓的回头看去。 待到看清楚那女人的脸,她先是一愣,之后本来是有一线似乎是喜悦的情绪想要翻出来,可是想着适容回京这段时间之内和他们王府之间素无交集的过往,却又本能的高兴不起来。 “你怎么来了?”褚昕芮皱了眉头,戒备道。 “来送他上路!”适容说道,语气很冷也很冰凉。 许是这女人身上天生都是冷厉的杀气,虽然明知道这人是和他们血脉相连亲姐妹,褚昕芮对她的话也是下意识的信了,并不敢掉以轻心。 “你胡说什么?”褚昕芮一害怕,声音就不觉的拔高。 她撑着力气爬起来,横开双臂挡在了褚易简的面前,跪在地上,却用一种阴冷又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一座冰雕一样站着的适容。 “芮芮你让开!”褚易简被挡在她身后的暗影里,不自在的偏偏头。 褚昕芮却是不肯。 适容也不理她,直接甩手将一把短小的匕首隔着她扔到了褚易简的手边,“还有力气的话,就你自己动手!” 褚易简侧目看一眼手边的匕首。 火光映在上面,光影晃动,刺的人眼睛发疼。 “算了,你是领命而来,就还是你动手吧!”他说,已然是虚弱的不具备自己了结的能力了。 适容并没有迟疑,弯身就要捡那匕首。 褚昕芮见状却是慌了,抢着扑过去,将那匕首握了,双手使劲的攥着,死死盯着对面的适容道:“你疯了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也是褚家的女儿,一再是为那昏君拼命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对五哥来下手吗?这样违背伦常,你就不怕报应吗?” 适容半弯身在那里动作停滞了一瞬,低垂的眉眼下,没人看得到她脸上表情。 褚易简的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紧张,眉头都皱了起来。 “要动手杀害自己的亲哥哥?你自己想想清楚,日后到了地底下,你要拿什么脸面去和列祖列宗相见?”褚昕芮道,语气越发的犀利而严苛。 适容听着,却没回避,而是抬头,缓缓对上她的视线。 褚昕芮被她的目光盯着,感受不到半分温度,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适容看着她的眼睛,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错了,我是褚家的女儿,可我也只是褚家不要了的女儿!” 褚昕芮被她盯着已经是浑身发毛,脑子里嗡嗡作响,那里还顾得上她说了什么。 适容的面色平静,目光却很冷。 那种冷淡是真的,完全的漠视,在看到自己的兄妹身临险境,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若说是适容出现之初,褚昕芮的心里还揣了几分希望,那么这会儿就只剩下浑身冰冷的绝望。 适容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把将她推出去老远。 褚昕芮跌在地上,回头,看到适容又要弯身去拿褚易简,顿时就又慌了,转身又扑过去,一把将适容推开。 适容没有防备,被她推了个踉跄。 她一把抱住了褚易简的一只手臂,将他的手臂往高处一拉。 褚易简的心里一慌,还来不及阻止,已经感觉到她隔着衣物扣动了他手臂上那个弓弩的机关。 幽蓝色的短箭疾射而出,直逼适容的胸口。 “心怡——”褚易简目赤欲裂,眼眶瞬间涨红。 他挣扎着坐起来,面色惶恐。 这边适容被推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再想要闪避已经是来不及,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她便是将手中弯刀拔出鞘外寸许,往胸前一横。 那短箭蹭着刀锋一撞,力道瞬时一偏,却也是不凑巧,竟然直接调转了方向,直接朝还坐在地上等着看她中毒倒地的褚昕芮面门射去。 这变故突然,就是适容自己都始料未及。 那边褚昕芮整个人就更是傻了眼,只就一动不动,木愣愣的看着。 眼见着见血封喉,千钧一发之际,刚刚坐起身来的褚易简便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她一把拽倒。 褚昕芮扑倒在地,那枚闪着幽蓝冷光的毒箭就刚好是射中褚易简的肩头。 褚昕芮转身爬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她长大了嘴巴想要尖叫,想要哭泣,可是看着兄长肩头半没入皮肉里的毒箭,却是一声也不敢吭,只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褚易简的面上一片淡然,没有半分人之将死时候的恐惧或者悲凉。 适容看着她,眉心深锁,眼底的神色也是极淡,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 “褚家从来就没有好好的养育过你,你不认我这个兄长也是应当,不过举手之劳,我求你最后一件事!”褚易简道,语气虚弱。 适容抿着唇角静立片刻,然后漠然的别开了视线,冷声道:“好,我成全你!” 褚昕芮是早就被吓坏了,根本就顾不得去揣摩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谜,只是木愣愣的看着。 适容走过去,弯身将褚易简提了起来,转身,扶着他一步一步往身后熊熊燃烧的火场走去。 褚易简靠在他身上,脸上已经呈现出一种中毒过后的紫黑色,闭着眼,却是欣慰的笑了—— 虽然褚心怡不肯认他这个哥哥,但是在最后的时刻,却是最能领会他心声的人。 她会来,是因为知道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这样多好,即使是要死,他也得死在自己人手上,绝对不便宜了仇人。 适容扶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最后在离着火焰三丈开外的地方突然止了步子。 远处的褚昕芮还在惶惑不已的看着,她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往褚易简的背心送了一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是以掌风将他远远的送了出去。 褚易简的身子往高处飞去,直直的撞入那片漫天火海里,等到褚昕芮反应过来,眼前早就连烟尘都没有剩下了。 适容站在那里,面色冷凝。 褚昕芮是看了许久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五——五哥——”她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想要逼近那火场,却被火光烘烤着,不能上前,最后绝望之余就一把拽住了适容的胳膊,瞪大了眼睛怒声道:“你疯了吗?你居然亲手送五哥去死,连尸骨都叫他留下!” 适容漠然的看一眼她脸上扭曲的表情,却是一句话也没多说,只一把拽开了她,足尖一点,纵身而去。 * 桔红把宫里的消息一一回禀给了延陵君知道,延陵君就挥手十一她退下。 宫墙外面,他用轻裘裹着褚浔阳,两人坐在马背上。 “好了,虽然离着期望的有些远,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延陵君长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褚浔阳看着皇宫上方浮动的烟尘,就恶劣的咧嘴笑了,“找吧,一天寻不见小王叔的尸首,他就一天都要活在噩梦里,保不准那天就要把自己活活吓死的!” 褚易简也是够绝的,最后哪怕是死,也狠坑了皇帝一把。 当时他自己应该是力气耗尽,所以在那里休息,如果褚昕芮和适容都不出现,他最后也会让自己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延陵君听她的称呼又变成了小王叔,就揉揉一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恨他了?” “本来就没有恨,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褚浔阳笑笑,拉下他的手。 这天晚上的浮沉很多,感觉哪里都很脏,延陵君的手蹭她一下,她都觉得肯定被蹭了一身灰。 “你要不要进宫去请个安?”延陵君道,虽然是这么说着的,但却已经调转马头往回走了。 “不去,我受了惊吓,要回去养病呢!”褚浔阳道。 褚易安已经被送回了东宫,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再去和皇帝演戏。 延陵君打马往回走。 褚浔阳又回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抬手玩住他一只胳膊道:“小王叔的腿疾,其实是当初他自己让你冒险医治吧?” “嗯?”延陵君闻言一愣,随后就笑了,反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要进太医院,走陈老的路子也是一样的,何必非得要去做那缺德事儿。”褚浔阳道。 延陵君听了,就笑的越发欢畅了起来,调侃道:“也许我本来就这么缺德呢!” 褚浔阳白他一眼,并没有和他争辩,又往前走了一段,她才又无聊的开口, “褚易简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能说动你帮他演这一场戏?” 延陵君低头看她一眼,眉目含笑,却是卖了个关子,“你猜呢?” 能是为了什么? 其实褚易简的腿是因为中毒所致,那毒素在他体内残留那么久,本来就已经是逐渐败坏了他的身体。 只是延陵君出现的恰到好处。 既然迟早都要毒发而死,能在临死前再站起来一次也是好的。 其实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而陈四听到的那些话,就只是两人做的一场戏。 因为褚昕芮对延陵君不死心,因为褚昕芮接受不了褚易简会突然离世的事实,所以,干脆就由延陵君出面揽了所有的责任。 至于延陵君能得到的好处—— 褚易简一旦动手,皇帝的那些儿子们尽数折损,这对东宫来说就是莫大的好处。 他根本而就无需和褚易简要求回报,这样的回报就已经足够。 想着他的这份用心,褚浔阳多少是有点不好意思,回头笑了笑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考虑这些的,那些人,谁也威胁不到父亲。” “顺水人情而已!”延陵君道“褚易简要做什么,不是我指使的,而且——这种事,我来做,总好过将来须得要你去动手。” 他是外人,做什么都不为过。 褚易安和褚琪枫,就要考虑到世人的那张嘴了。 褚浔阳也不在矫情着多说什么,往他怀里缩了缩,感慨道:“不过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他对褚昕芮,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呵——”延陵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褚浔阳撇撇嘴,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一仰头,笑眯眯的抬起手指轻点他的嘴唇,半真半假道:“以后我是不是也不能再动褚昕芮了?” 延陵君垂眸看她,含笑道:“你随意,怎么高兴怎么来?” “诶?”褚浔阳心中诧异,不免愣了一愣,道:“这样不好吧,叫你失信于人,你嘴上不说,心里难保不会埋怨我。” “呵——”延陵君一笑,作势就要张嘴去咬她的手指。 褚浔阳赶忙撤手,把手指拢到了袖子里。 延陵君一咬扑空,干脆就势叫把脑袋压低,把脸藏在她的肩窝里,去嗅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然后才无关痛痒的说道:“我和褚易简的约定就只限于我和他之间,我也只是答应帮他演了一场戏而已,而至于你们之间,或是你和褚昕芮之间——那就要额外另算了,你不必顾忌我,以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延陵君和褚易简之间的约定,就只是帮着褚易简演了一场戏?延陵君做了一回恶人,就只是为了引陈四上钩,然后借他的口把褚易简命不久矣的消息传递给褚昕芮知道,进而让褚昕芮认清楚自己现时的处境早做打算? 这么大费周章,褚易简对褚昕芮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只可惜—— 褚昕芮的现场太过冷硬,急功近利,又没能体会到他的这份用心,最后还是卷了进来。 “褚易简,呵——”褚浔阳玩味着这个名字,无声的笑了笑。 她和褚易简之间,不去评判对错,成王败寇,立场问题而已。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延陵君道,把脸从她颈边退开,直起了身子。 他的手指贴着褚浔阳的腮边蹭过,将她鬓边被晚风拂乱的发丝绕到耳后。 “从一开始他就是陷在了那些仇恨和往事当中,偏偏作为他唯一亲人的睿亲王褚信还要与他背道而驰,从来就不能体谅或者开解他心中的戾气和仇恨,他人前佯装无事的隐忍了这么多年,早就为此走火入魔,完全的无法自拔了。”延陵君道,他的口吻很轻,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是真是完全从局外人的立场在陈述一个故事,“死之前他如愿以偿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说了压在心中十多年的那些话,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圆满了。人们往往都惧怕死亡,可是对某些人来说,死亡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褚浔阳只是听着,再没有说话,这样的结局—— 她无法评判好坏。 ------题外话------ 小王爷是个悲催的娃儿,与其怀抱仇恨一直的挣扎,现在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他不是个好人,也不能说是坏人,应该算是个恶人吧,毕竟是杀了那么多人了~而姑姑,她只是被叔叔宠坏了哇~ ps:宝贝儿月票给力,今天又是肥肥的一章,不过打字有点不顺书,差一点,我一会儿补上,明晚十点前,目标770,走起,一起努力么么哒~ ☆、第110章 我来历不明,你还要我吗? 八月底的天气,就算夜里风凉,其实也不会冷到哪里去,何况延陵君最近惧寒,本就极为夸张裹了件轻裘。 感觉到褚浔阳的身子在他的怀里突然瑟缩一抖。 延陵君一时怔愣,莫名的,心脏突然就停跳了一拍。 回过神来,他藏在轻裘底下,压着褚浔阳腰侧的那只手就缓缓的又加了几分力道,稳稳地扶着她,笑问道:“怎么了?” 感觉到他手掌上面焐热的温度和稳健的力量隔着衣物烙印在身上,褚浔阳本来莫名悸动不安心情就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没什么!”褚浔阳道,唇角上翘,弯起一个弧度,仰头去看他的脸,玩味着说道:“就是突然觉得我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有你在,真好!” 她生而就不习惯去依赖人,所以这样的话,也几乎从来就不会说。 延陵君闻言,一时竟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那少女的眸子明澈明艳,盈盈一笑间,便就成就了这普天之下融贯了所有最美极致的风景。 美的—— 那么纯粹干净。 延陵君的眸色不觉一深,俯首下来浅啄了一下她的唇,然后就以嘴唇贴着她的唇瓣留恋的缓缓摩挲,一面半真半假道:“这么久了,你可算是发现我的好处了吗?” 褚浔阳憋着笑,恶意的张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恶意的叼了他的一瓣唇瓣不轻不重的撕扯,然后就扭头把脸藏在他胸前的衣物里面笑,“我又不是没长眼睛,你的好处我当然看得见,只是能对我这样好的,在这世上,除了父亲和哥哥,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延陵君的手指穿入她脑后的发丝发丝之中,扣着她的脑袋将她压向了自己,眼中本来明亮满足的笑意却是突然黯淡了几分下来。 垂眸看一眼怀里顺润如是一只乖巧的兔子一般的少女,那一刻,他的心口突然漫上微微的疼。 他的芯宝,其实可以是个很乖顺的女孩儿,或许从一开始,她并不就是那么排斥去依赖人,只是世事逼人,让她不得不去给自己套上钢盔铁甲,用一副凌厉强横的姿态示人。 “芯宝!”他用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嗯?”褚浔阳轻声的应,自他怀里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斟酌再三,还是把这个积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点破,“你跟方侧妃的关系,是一直都不亲厚吗?” 这么几次三番,只说方氏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不亲厚,那都算是客气的了。 只就延陵君几次看到的来说—— 她们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亲厚?甚至于说是冷漠都还嫌保守。 母女之间的关系薄凉成了这样,哪怕是身在皇家,这也是极为罕见的。 哪怕是再怎么的的不在乎,从常理上讲,这个话题都太过敏感了。 所以虽然心里有疑问,可是这么久以来,延陵君却都一直忍着没问。 这一刻不得已的开口,他心里更是紧张非常,片刻也不敢放松的盯着褚浔阳的反应。 “她?”不想褚浔阳听了这话,却是神色如常,没心没肺的撇撇嘴道:“她不喜欢我,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的神态自若,连眼中神色都十分的清明坦荡,没有一丝半点儿欲盖弥彰的迹象。 延陵君看着,心中疑惑就不由的更深。 “那么你对她呢?”他问。 褚浔阳瞧着他眼中那种太过认真的神采,就好像方氏的冷漠以对就足以将她伤的体无完肤一样,就忍不住的笑了,道:“我跟她之间不过彼此彼此罢了,早习惯了,大家在人前维持着一个母女的名分掩饰太平罢了,要谈感情吗?多奢侈?” 她对方氏,是真的半点的感情都懒得在那女人身上浪费,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把持住,露出一个苦涩而的笑容来。 延陵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却是不再开口说话。 褚浔阳被他盯的久了,终于还是有点扛不住了,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把脸藏在他怀里,语气娇俏的笑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怎样待我,我真的全都不在乎,她——她不是我娘亲!” 她的语调轻快,听起来也不乏调侃的意味。 延陵君的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肌肉也忍不住的僵硬了一瞬。 勉强定了定神。 他垂眸下来,强行将褚浔阳自怀里拉出来,捏着她的下颚让她把脸孔抬高,好让自己能够看清楚她眼睛里微妙变化的没一点的情感和眸光。 “嗯?”他如是这般定定的望着她。 褚浔阳并未反抗,双手还是牢牢的的环抱住他的腰,因为她抱的太紧不肯撒手,整个身子都是紧贴在延陵君的胸前的,所以这会儿这个被强迫仰头的动作看起来就显得有点滑稽和别扭。 延陵君的表情严肃,完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她对我不好,她也不喜欢我,哪有亲母女之间会是这样的?”褚浔阳也不惧他,仍是笑吟吟的和他对望。 不是表面上强作镇定,而是真的坦荡,心里半分心虚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她信任这个人,已经到了走火入魔般的地步。 但显然,她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能让延陵君满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忧虑至深的目光,即便不说话,那意思也十分的明显。 “我想——”褚浔阳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的明媚而狡黠,“大约是我父亲深爱的某个女人生下了我,然后为了方便,就把我记在了方氏的名下来养?所以方氏才会不高兴?所以她才不喜欢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的短促又简洁,最后的尾音上翘,又透出几分似是揣度的感觉来,自己兀自说着,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有趣,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芯宝!”她这个样子,延陵君也拿不准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不由就加重了语气无奈的唤她的名字。 褚浔阳的眼睛在笑,眸子上面弥漫了一层水汽,乍一看去,像是笑出来的泪花。 延陵君愣了一愣,心中某处突然就似是被什么大力的揉搓着,瞬间就若软的一塌糊涂。 见他似是要皱眉,褚浔阳就又匆忙的把脸藏在他胸口。 这一次她稍稍的往旁侧偏了脑袋,一边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的衣料,能够细细聆听那下面他心脏强有力跃动的声音。 “你应该不知道的,我父亲曾经有过一个深爱的女人,可是阴错阳差,后来他们没能在一起,后来,他就把那个女人的名字给了我,也把他这么多年再也无处寄放的感情也都尽数给了我。”褚浔阳道,她的语气很轻很轻,脸颊紧贴着延陵君心口的位置,却能清晰而准确的把那灼热又沉重的字字句句都送抵他心中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 “延陵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从来都会觉得幸福,我一直觉得老天对我是眷顾非常的,我有疼我的父亲和哥哥,他们都给了我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这就够了,真的够了!至于——”褚浔阳道,微微闭上眼睛,把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抖掉。 然后她就重新抬起头,再对上延陵君幽深双瞳时候就又肆意而明媚的笑,“除了父亲和哥哥,其他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是真的不觉得委屈,你也不用替我觉得委屈,我总不能要求世上所有的人都无条件的对我好吧?延陵,感情也是债,欠的多了,也许终有一天也都是得要偿还的,你说是不是?” 父亲和哥哥,他们为她支撑了前世今生,足足三十五个年头里所有的天地和世界,这已然是一种信念,一种深埋于骨血之中,无法剥离,无法拔除的信念。 同时—— 也是责任! 褚浔阳的话里面并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出来,但却也足够了。 延陵君看着她,心里的几根弦似是被谁乱手拨动,冲击的厉害。 她的手掌在她脑后,压着她靠近自己,然后倾身,把唇瓣压在她眉心用力的贴紧。 他现在的身体不好,唇也惯常都是冰凉的。 他把唇贴靠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直至唇上冰凉的触感给她血脉里的温度打散,然后才辗转碾压,深刻而鲜明的在她眉心印了一个吻。 “芯宝,感情不是债,真心会为你付出的人,是不会计较着等你去还的,既然觉得幸福,那就把这些包袱都抛掉,嗯?”他的唇缓缓推开,温余了灼热的触感一时无法驱散,和那少女眉心艳红如血—— 一点朱砂。 褚浔阳歪着头,细细聆听,却不接他的话茬,她的手指点点他的唇,却是笑道:“如果我来历不明,你还肯要我吗?” 延陵君看着她明艳非凡的一张脸孔,她笑的越是灿烂,落在他眼睛里的笑容就越发像是一朵已然开到荼蘼随时都有可能凋敝的花。 一颗心在莫名的软化颤抖,他干脆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让那种近乎能灼烧人心的光芒敛掉。 褚浔阳无声的笑了笑,把脑袋倚靠在他胸口,闭目养神。 延陵君拢了拢身上轻裘,将她包裹严实了,方才重新拉过马缰,继续打马前行。 过了直通宫门的大路,前面刚要往巷子里拐,却见一人驻马在前面不远的槐树下。 延陵君的眉尾上挑,看过去一眼。 那人就快速打马迎了上来,直接对懒洋洋靠在他怀里的褚浔阳道:“郡主,城南福来居,我家主子有请!” * 适容没管褚昕芮那里要如何善后,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回了将军府。 皇帝对苏逸存了很重的戒心,所以虽然授予他一个骠骑将军的头衔,却没有交付实权,这段时间双方之间的关系就那么不冷不热的僵持着。 而皇帝的心里又着实是怄着气,所以虽然应了要给他指婚的事,却是迟迟不肯松口给个明确的婚期出来。 适容翻墙而过,本来是要直接进屋的,却不想落地就见眼前花圃的斜对面,苏逸负手而立站在那里。 夜色混沌,隔着这小小的一个花圃就难以分辨对方的表情眼神。 适容倒也没想着回避他,只略一迟疑,就直接踩着花圃里松散的泥土走了过去。 “怎么还没睡?”她问,抿了唇角,让自己直视苏逸的面孔。 “外面闹成那样,我就是属猪的也睡不着了。”苏逸道,语气很淡,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虽然还缺了皇帝的那一道赐婚的圣旨,但他们两人在一起却已经是事实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也不会刻意的分房睡。 这夜走时,适容原是可以点了苏逸的睡穴再去的,可是她却没有那么做。 所以她起身时候对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 苏逸却是佯装不知,也没有阻止她。 这个男人,纵容她,忍耐她,的确是已经到了一种近乎超乎她承受能力的程度。 “苏逸——”适容开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面前那男子温润如水一般的眸光时,心里突然莫名一堵,酸涩的利害。 她知道对方在等她的解释。 她也想要像之前中秋国宴上面的那一次一样直接的回避过去,可是这一夜—— 平静了许多年的心情突然就莫名觉得暴躁。 “我不是去见他!”深吸一口气,适容别过了眼去,语气飞快又带了几分不耐烦的说道:“褚易简动手了,我只是过去看了看!” “是么?”苏逸笑了笑,并没有问她结局如何,转身款步往屋里走,淡淡道:“折腾的也是够累了,回去睡了吧!” 无需言明,她这样的谎话如何骗的过他? 适容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就把她血脉里的那点薄弱的亲情消磨干净了,而她起初要进宫的时候—— 却还是因为不放心李瑞祥。 褚易简要出手的对象是皇帝,难免不会殃及池鱼。 她本来也没打算去管褚易简那兄妹俩的闲事,只是偶然路过皇帝寝宫附近,无意间听到了那兄妹俩的对话就又突然改了主意。 能说什么?并非是这世间所有人都是无情无义,只是她时运不济,偏偏错过罢了! 那一刻,她倒是有些嫉妒起褚昕芮来,如果换做是她,如果她也能有那样的一个兄长宠着护着,那么—— 她今时今日的处境就该是截然不同的了吧! 可终究,所有那些美好的东西都不是她的。 越是想着这些,适容就越是觉得心情躁郁,她努力的平复了心情,举步也进了屋子。 彼时苏逸已经重新躺回床上。 他的睡容安静,一张俊逸儒雅的面孔,比平时看起来更能叫人觉得心里安定。 适容净了手脸之后也回到床边,拖了外衫鞋袜,却是屈膝坐在大床的外沿许久未动,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男子宁静异常的容颜。 这个时候,苏逸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都这么久了,可是每逢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都还是手足无措,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何尝不知道,哪怕两人同榻而眠,一起坐着那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她的心,他也始终不得靠近。 那种感觉,充满了挫败,也无奈! 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苏逸还是不得已重新睁眼,将坐在旁边的女人拽倒塞进了被窝里,沉声道:“睡吧!” 说完就自己翻身转向了另一侧。 适容侧目去看他留给自己的后脑勺,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但同时眼中却是飞快漫过一抹复杂至极的微光。 然后她也翻了个身,探手过去,从背后轻轻的环住了苏逸的腰。 苏逸的身体骤然一僵,对她这样突然主动的靠近明显是无所适从。 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适容的唇角忽而扯了一下,手指一蹭,从他亵衣的下摆滑了进去,指尖轻点,在他腹部紧致的肌肉纹路上游走。 苏逸的呼吸一紧,头脑发热,却是飞快的一把捉住她的手指,重新翻身过来,对上那女人平静如许的眸子,顿时所有的脾气也就都跟着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他用力的抓着他的指尖不叫她乱动,然后将她拢入怀里抱着,妥协道:“好了,我不生气了,睡吧!” 适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衣物上面略带清洌的气息—— 这个胸膛的温度能够叫她迷恋,可是试了许多次,她却都不敢让自己真的靠近,因为害怕—— 害怕一旦她重新抓住了什么,最终就真的会不得已的丢弃某些曾经在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东西。 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将一个人安放在心里—— 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苏逸,对不起!”适容把脸贴靠在苏逸的胸前,声音很低的传来。 “算了!”苏逸道,压抑住唇角泛起的苦笑,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脊背。 适容听着他胸腔里透出来的低沉嗓音,那一刻,隐忍了半夜的委屈终于全线崩盘,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把推开苏逸,翻身坐起,用了一种近乎可以称之为决绝的表情,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道:“你不是说要娶我吗?你娶我吧,我们不等圣旨赐婚了,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过突然,苏逸皱眉看着她,有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之后,他才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去摸女人的额头。 “你不是说要帮我从那段过去里面走出去吗?其实我也是真的厌倦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厮杀,也不想去过那种见不得人的日子。我不需要什么身份荣耀,我只想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孩子,每日里计算着他们的衣食住行过最简单的生活。”适容说道,眼泪盈满眼眶,用一种迫切渴望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苏逸。 苏逸的眉头深锁,手指就势从她的额头上下移,却蹭她眼角的泪,“真心话?” “嗯!”适容毫不犹豫的点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攥着,可是下一刻再触到他眼中深沉的色彩,却是心头一跳,忽而就又心虚的垂下了视线。 很微小的一个动作,落在苏逸的眼里,血液里刚刚沸腾而起的某些因子就瞬间沉淀了下去。 前后不过短短一瞬间的间隔,这床帐里面的气氛就瞬间由热烈转为尴尬。 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许久。 最后,还是适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暗暗咬牙,抬头对上苏逸的视线,眼中神色矛盾,“不是我想要骗你,而是我害怕我自己走不出去,曾经我也有想要试过——” “那我们就一起试试吧!”苏逸忽而一笑,打断她的话,反握了她的手在掌中道:“这样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我们走吧!” 适容一愣,眼睛一瞬间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 苏逸就只当看不到她眼神之中的慌乱,只就继续说道:“我们走,离开这里,我带你去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这世上——除了仇恨,还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割舍不掉的?远远的走开,不再过问,或许有一天,你便可以忘记!” 忘记他?忘了他! 只是这几个字在脑海中回旋,适容就觉得心慌意乱。 “我——”她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说自己做不到,可是触及对面苏逸的眸光,就又心虚的狠狠闭了嘴,改口道:“那我们——” 苏逸没等她问就已经接口道:“现在!马上!我们走,这里的东西我让墨雪留下来收拾善后,顺便知会君玉一声。” 他把行程安排都这样急,分明就是为了断掉自己的后路,不再给她反悔的余地。 适容心乱如麻,毫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用力的点点头,而等她的意识完全清醒回拢的时候,却已经是艳阳高照,她和苏逸一起坐在了南下的马车上。 这一步路,跨出去,恍如隔世! 再回头,真的有一天可以沧海桑田的—— 忘记么? * 褚琪炎相请,延陵君也没有回避,亲自带着褚浔阳去了南城门附近的福来居。 两人共乘一骑,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褚琪炎一早就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前看到。 夜色弥漫中根本看不清那双男女的面容,但只就感觉上,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的身影却是那般和谐又默契。 心中本来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转为烦躁,他抬手就想合上窗子,让自己眼不见为净,可是手指触到窗框的时候却又突然改了注意。 他静立在窗口,看上去如是一株苍松般挺拔的身影,面容沉静冷漠—— 却是在没人能够注意到他搭在窗页上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已然泛白的前提下。 褚浔阳二人从远处过来,也是一早就看到了他。 “我家主子就在楼上,郡主请吧!”李林道,翻身跃下马背。 褚浔阳要跟着下马,那轻裘之下延陵君的手掌却是死死卡住她的腰身不放,稍稍压低了脑袋,把唇贴靠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轻声道:“我陪你上去?” 褚浔阳被他唇齿间呵出来的热气焐的略感不适,就大大咧咧的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推开一边,笑道:“人家约的是我,你跟去做什么?” 说着就要挣开他的手下马。 延陵君就是死卡着她的腰不让她动,笑嘻嘻的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窗口的褚琪炎,一面仍又厚脸皮的贴上来,继续在她耳根子后面喷气,戏谑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我不放心!” 他的声音很低,就连站在五步开外的李林也就只觉得两人是在腻腻歪歪的说情话儿。 但褚浔阳这会儿是真的做贼心虚,闻言就是一急,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立刻察觉自己失言,然则还是晚了。 延陵君那脸,只在瞬间就化作了黑锅底,掩在轻裘下面的手惩罚性狠狠在她腰际掐了一把,继续和她咬耳朵,“看吧!你也知道!” 几个字,当真是咀嚼的透彻,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褚浔阳是真的心虚,却更怕他要当众揪住这事儿纠缠,于是当机立断,手腕一翻,往他手腕上的穴道上一拍。 “哎!”延陵君吃痛,低呼了一声。 褚浔阳已经趁机从他怀里滑了出来,又防备着他还要缠上来,就先走两步到大门口方才回头对他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你着急就先回去吧!” 延陵君坐在马背上,夸张的甩着手腕,一笑生辉,果断的抛出几个字,“就半刻钟,我等你!” 开玩笑呢,明知道褚琪炎那小子没安好心,还让两人独处一室? 褚浔阳自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被他堵的一句话也上不来,只就满脸郁郁的转身进了福来居。 延陵君目送她的背影进了门,方才抬头朝二楼那窗口看去。 那里褚琪炎一直没有回避,也是直直的望着楼下。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视线交融,在夜色中俨然是能听见火花激溅的碰撞声。 又过片刻,待到身后门外的回廊上传来一串轻快稳健的脚步声,褚琪炎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砰的一声合上了窗子。 他关窗的力道很大,愣是将那窗框上陈年的灰尘都震落了下来。 延陵君坐在马上,目光冷凝的看着。 半晌,冷嗤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 雅室里,褚浔阳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恰是迎着褚琪炎自窗边转身。 两个人的视线一碰,褚浔阳根本不待去解读褚琪炎那目光当中的深意就当先一步走到旁边在桌旁坐下,一边提了茶壶给自己倒水,一边已经开门见山的说道:“长话短说吧,这个时间你不在宫里笼络人心去做的孝子贤孙,却叫了我来这里见面,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褚琪炎的心里的确是有很多的话想说,但也本身就苦于无法说出口,被她这么直接一堵倒是方便,所有那些话就都被她给挡了回去。 褚琪枫往前挪了一步,随后却又顿住了步子,没有走近她身边。 那一刻,他突然很怕离的近了,会在她身上嗅到属于别人的气息。 再一想到方才自己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情就更显烦躁。 深吸一口气暂时稳定了情绪,褚琪炎只做若无其事的开口道:“褚易简今夜的举动成全了你也成就我了,朝中局势马上就要大动了,这些不需要我多言,你都十分清楚。今夜之后,你我之间就再不能心平气和的这样见面了。浔阳,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的不准备回头吗?” 这些年他隐忍至深,终于等来了褚易简给出这个机会。 若说是以前他都是隐在幕后看着别人斗,那么今夜之后,这朝堂之上,普天下之,就会成为他的舞台。 不需要再韬光养晦,皇帝的纵容,会给他足够的资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争去抢!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和东宫,和褚浔阳都要完全的对立起来了。 褚浔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今天约她来此也是多此一举,可冥冥之中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再见她一面,听她亲口说一句话。 “还能回头吗?”褚浔阳笑道,迎着他的视线,咄咄逼人的反问道:“谁要回头?是你?还是我?还能回头吗?死人恩怨可以一笔抹掉,血海深仇又该如何化解?” 褚琪炎的眉头皱起,自是听出了她这话里有话。 直觉上,他的心中便是隐隐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面上却分毫情绪也不显露,只就面无表情的凉凉道:“血海深仇?你和我之间?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楚州!”褚浔阳道,每一个字的咬音都是清晰之中透着凛冽。 褚琪炎一窒,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秋风从空旷的原野上扫过,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本该花红柳绿的天地就在那一瞬间凋敝枯萎成了满地残黄的萧索狼藉。 那件事,当初事发的时候他就隐隐已经开始觉得不对。 只是后面整个东宫,所有人都不显山不露水,即便从褚浔阳开始,他们两家人之间就在这短短一年的世间之内完全堆垒了起来—— 可是褚浔阳做的太明显,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她和褚灵韵之间的争端引发,然后才会愈演愈烈,直至如今,到了完全无法收拾的地步。 却原来,还是他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是啊,她那么心机城府都拔尖儿的一个人,就算是褚灵韵故意挑衅,她若不是有意纵容顺水推舟,又何至于会因为两个小女子之间的一点矛盾而把两家的关系就推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所以根本就是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将他视为死敌,视为仇人。 褚易民被废,褚灵韵身死,这些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在她一场场精心布局之下所取得的必然的战果。 到了这会儿,再想想自己今天找她过来的初衷,褚琪炎自己都觉得滑稽。 “哈——”他闭了眼,在身后死死的捏着拳头笑了一声出来,然后重新再睁开眼看向那少女的时候,眼中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一片冷然道:“这么说来,你打定了主意已定要和我为敌的初衷就全都是因为褚琪枫了?” “他是我哥哥!”褚浔阳闻言,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当初在你要设计暗算他的时候不也就打定了主意是要和我们东宫一门死磕到底的吗?难不成你会告诉我你的初衷已然改变?” 褚浔阳说着,也不等褚琪炎回答就已经肯定的摇头,“不!你是初衷永远也不会改变,而我——更不会!我们的立场——” 她说着,就又是扬眉一笑。 那一笑绚烂至极,看的对面的褚琪炎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失神。 然则就在这本是最旖旎的风光之下,却是骤然杀机四起,褚浔阳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的筷子筒被震离桌面,她又当机立断的横臂一扫。 几十根竹筷纷乱而起,光影交杂间,褚琪炎就只见她眼中有锐利森冷的锋芒一闪,然后手掌一翻一推,便将满是乱飞的那些竹筷当中角度最恰当的两支精准无误的一掌推出,直取他双目。 她出手的动作稳准狠! 但这筷子毕竟不是暗器,要多付一般的市井无赖,想要取其性命不在话下,可—— 要搬到褚琪炎的面前,就有点班门弄斧了。 褚琪炎只在乱影纷飞中望定了她,眼见着两根竹筷呼啸而至,带起凄厉的风声。 他不动不容,只是静默的感受着这空气里冰冷四伏的杀机。 褚浔阳面色坦然的与他对望,不避不让。 直至两根竹筷迫近他面门的瞬间褚琪炎才骤然出手,一把稳稳地将其抓握在手。 因为褚浔阳出手太狠,灌注在上面的力道太大,筷子落入它手,尾端还震颤不止,发出嗡嗡的嘶鸣声。 褚浔阳没有这样伤他的能力,可却用这样的方式,鲜明而决绝的对他表明了态度—— 她要杀他的心,是真的! 眼见着褚琪炎避了开去,褚浔阳也不失望,只就莞尔一笑,就抖了抖裙子起身,一声不响的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手里还保持着半空抓握那两根筷子是姿势,他强迫自己没有追着她的背影去看,而是狠狠的闭了眼,冷声道:“很好!浔阳你记着,今日,是我得这一次你对我亲手挥刀的契机,也是你给我一个正式与你成敌的借口,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这自然是很好的!”褚浔阳的声音轻快,犹且带着愉悦的笑声,脚下步子不停,裙裾翻飞,翩翩然已经飘离了视线之外。 褚琪炎站在那里,许久,忽而唇角扬起,展露一抹复杂至极的笑容。 凭什么那皇位就给该是褚琪枫的?在皇权路上,他从来就不可能回头,可是眼前的这一步路走下去—— 褚浔阳也再不会回头了! 半晌,他重新睁开眼。 松手,手心里无数细碎的木粉伴随四截断筷落地。 褚琪炎冷笑了一声,然后一撩袍角,踩着褚浔阳方才离去的那条路,也是一转身大步的离开。 * 褚浔阳从楼上下来,抬头只见门口停了延陵君的马却未见其人,心知他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先走了,心里顿时就有几分不痛快,嘀咕了一句,就闷头往外走。 一脚刚跨过门口,便是脚下一轻,骤然被人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落入熟悉的怀抱中,心里方才那一瞬间的失落就仿佛只是幻觉。 延陵君抱了她就直接上马离开。 褚浔阳回头勾了他的脖子,扬眉笑道:“你不是走了吗?” “怎么会?”延陵君道,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一样,连着狠抽了数下马股,急匆匆的往前奔去,一面才戏谑道:“是你巴不得我早走吧?我可不放心把你和他放在一处!” 褚琪炎的事褚浔阳也不想解释,明显的就只会7越描越黑,于是就把头往他怀里一埋装死。 延陵君只送她到东宫的巷子口就放了她下马,坐在马背上弯身下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衣物,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父亲身上的毒要紧,我先回去配药,白天再过来。” “嗯!”褚浔阳点头,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延陵君笑笑,却是没应,只就趴在马鞍上,扯着笑容看她,“还有呢?” “有什么?快走吧!”褚浔阳知道他又在存心逗自己,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呵——”延陵君一笑,这才不紧不慢的直起身子。 褚浔阳歪着脑袋看他,想了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招招手道:“哎!” “嗯?”延陵君挑眉,稍稍倾身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就借着那上前一步的便利,脚尖一踮,凑上去,用柔软的唇瓣轻轻的碰了下他的唇。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马背上的延陵君瞬时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他在马上,她在马下。 浅浅一吻,落在了谁的心湖之上,开一朵旖旎的花。 目光一碰,她缓缓退开,偏了脑袋绽放一抹清甜的笑。 巷子里的光线有些暗,那少女踽踽独行的背影却依旧清晰明澈。 “芯宝!” 延陵君高坐在马上未动,突然扬声唤她。 褚浔阳止步,回头,遥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手中马鞭的鞭尾缓缓敲击着掌心,笑的慵懒,“明日一早,我让师伯登门提亲可好?” 笑意缓缓流淌在眼眸之内,比夜色更柔软。 褚浔阳抿抿唇,只想了一下就用力的点点头,“嗯!” 一个字,清晰而肯定。 那一刻,延陵君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缓慢沉稳的落了回去。 粲然一笑,眉目生花! “等我!”他道。 “等你!”她应。 褚浔阳笑笑,再转身的时候步调隐约可辨似是又轻快了几分。 月清如许。 空巷中有人驻马街头,笑看一世繁华。 夜凉如水。 高楼上有人抬手遮目,叹这一世苍凉。 “世子——”李林有些担忧的开口。 “走吧!”褚琪炎重新垂下手臂,脸上神色还是如往常般平静的近乎冷酷,衣袂一闪转身踩着身后狭窄逼仄的陈旧楼梯隐没了踪影。 褚浔阳,应该谢谢你帮我下了决心也做了决定,既然你我之间的立场已然天定,那么—— 就这样吧! * 一夜安枕,一夜好梦。 皇帝的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次日黎明时分,数万御林军倾巢而出,手持明黄圣旨将整座东宫团团围困。 西越光帝一十七年秋,一宗震惊天下的前朝余孽案风声忽至,以雷霆之势瞬息席卷了整个朝堂后宫。 黎明。未至。 永夜。未休。 ------题外话------ 宝贝儿们,岚宝有很努力的在码字,马上月底了,大家有月票的都支持一下,别藏着了,么么哒~ ps:虽然没有枫叶,但是那个马上kiss的封面特效我还是满足你们一下,算是个意思吧,嘿嘿~ 第二卷终,这一章各种感情纠葛,写的我都纠结死了,憋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不多说了,明天开始第三卷! ☆、第001章 芳琴还是兰幽? 这一整夜之间整个京城之内就如是翻了天,先是一再的发生火药爆破事件,紧跟着又全城搜捕乱党,黎明时分,眼见着是要消停了,却又骤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之中。 百姓们闭门锁户,全都听着外面衙差和军队来往的声音,一时间整个京城之内风声鹤唳,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和压迫。 * 御书房内。 皇帝面色阴沉,没精打采的靠左在宽大的龙椅上,脸上皱纹叠起,嘴唇干裂,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而全身上下唯一还透着生气的就是那双眼睛,目光阴冷而带着嗜血的愤怒,面无表情的听着暗卫不时的将外面的最新消息回禀。 “陛下,南河王世子带来的人已经妥善安置,就在旁边的偏殿,随时听候陛下差遣。” “陛下,您的圣旨已经传抵各处宫门,虎威大营全面设防,将整个京城固守住了,在得您谕令之前,不会有任何一人有机会进出京城。” “陛下,九城兵马指挥使已经拿下,暂扣天牢,属下已圣旨送到,整个九城兵马司在此案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一人不得擅自执行太子殿下的任何指令,违者就地格杀!” “陛下,御林军已经奉命封锁了整座东宫,东宫一干人等尽在掌握,这是太子殿下中毒昏迷,尚未苏醒,东宫一干人还要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白示下!” …… 各种各样的密报流水一定不住的呈送到皇帝的御案上,皇帝始终一声不吭的听着,直至这会儿才缓缓抬了下眼皮,哑声道:“此事还有待追查,就算有证据直指东宫,朕也总要给他们分辩的机会。太子昏迷,东宫现在是琪枫主事,那就暂且不要动她,再传朕的一道圣旨下去,把浔阳打入天牢,一切——” 皇帝说着,嘴角突然就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用力扣紧座椅的扶手,目光阴冷的看向了躬身站在下面的暗卫道:“方氏呢?” “已经派人去拿了,如果顺利的话,两个时辰应该就能带过来。”那暗卫回道。 皇帝抿着唇角想了一想,然后才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道:“那就把浔阳先关着,回头等方氏到了,当面对质以后再说其他!” 涉及到前朝,这件事就兹事体大,这就是谋逆的大罪,哪怕是褚易安也担待不起。 按照皇帝心里的真实想法,他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却只奈何他这里刚刚遭逢大劫,一夜之间就子嗣凋零。 何况—— 褚琪枫还是他曾经最为看重喜欢的一个孙子。 这件事,哪怕时候能够证明只是子虚乌有,可一旦褚琪枫先因为此事入狱,这也将成为他这一辈子的污点。 而褚浔阳一个女子,皇帝自是不会考虑那么多了。 所以此时他能给褚琪枫留了最后的一点尊严面子—— 说起来还是得要谢谢褚易简了。 “是!”那侍卫领命,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斟酌了一下又再开口道:“陛下,那太子殿下那里——现在整个东宫都被封锁了起来,和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听说殿下身上中的毒就只有延陵大人可以解,需不需要——” 皇帝的眉头烦躁的拧起—— 褚易安是为了救他才会中毒,而且又是他仅剩的两个儿子之一,可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的长子,他自是不能放任对方的生死不顾。 只是—— 李瑞祥面色平静的站在他身后,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那暗示试着开口,见皇帝没有发话,才又继续道:“侧妃娘娘的事,真要过问的话,肯定也是要殿下在场方能说的清楚的!” 方氏的身份有问题,当初可是褚易安不顾一切,甚至于不惜和罗皇后决裂都要纳的她的,关于这个女人的底细—— 别人怎么想的先姑且不论,只就皇帝对自己那个长子的了解—— 他就绝对不相信褚易安会全不知情。 所以到时候要找了他来对质也是一定的。 皇帝的唇边牵起一抹阴森的笑容来,忽而面色一肃,冷声命令道:“再派一队御林军出去,把陈赓年的府邸也给朕围起来,这里边的事情不必他们掺合,太子那里——” 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已经相当于是心照不宣了。 方氏的身份被抖出来,皇帝对褚浔阳自是恨的牙根痒痒,延陵君为了褚浔阳都替死了一回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如何能够放心,是一定要这个人也一并控制起来才能放心的。 皇帝说着一顿,这才抬手招了李瑞祥上前道:“你亲自跑一趟太医院,太子那里不能耽搁,吩咐别人去吧,告诉他们,若是治不好太子,朕要他们全部陪葬!” 陈庚年都断言褚易安身上的毒就只有延陵君能解了,皇帝这是自欺欺人呢?觉得自己拿陪葬做威胁就是仁至义尽?也不想想那些人根本就是能力有限。 李瑞祥的心里不住冷笑,面上却是不显,躬身应诺,“是!” 说完就抱了拂尘径自往大门口走去。 彼时那暗卫还垂首站在大殿当中,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李瑞祥便是拿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方氏的身份被暴出来是迟早的事,虽然目前褚浔阳和东宫的状况都岌岌可危,李瑞祥的心中却是颇为淡然,只就心平气和的办着皇帝交代给他的差事。 * 城东,慧园。 这里是隶属于京中皇室园林中的其中一座,占地不算太大,建筑风格却极为奢华,期内建筑都是请了各地的能工巧匠专门打造,期内四处庭院,每一处都风格迥异,既有江南水乡的静谧柔美,又有北方塔楼的粗犷庄严,甚至于一处还融入了异域风情,建了一座圆形顶棚,描金画彩的殿宇。 这座慧园,隐没在京城之地的繁华喧嚣之内,虽不是很起眼,但据说这处园子却是早些年皇帝最爱的。 而现如今,这院子就被用来招待了喜好游历山水的南华安王殿下。 当夜色消褪,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色彩被照亮,一眼看去光线夺目。 延陵君站在角楼外沿的露天平台上,一改常态,面上惯常风流雅致的笑容消散无踪,一张五官清俊的面孔漠然而不带一丝情绪的也是听着下头的人把一条又一条的消息禀报给他知道。 “整个京城都被虎威大营围住了,东宫也全部落入御林军的掌控当中,西越皇帝那里已经降旨,对外宣称说是太子重伤需要静养,并且防范刺客,所以才将整个东宫保护了起来,并且以太子伤重昏迷为由,暂时掳了西越太子手上的所有实权,就连殿下的心腹,九城兵马指挥使梁大人也被管制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要大动干戈了!”一名密探言简意赅的把最新的情况整理综合了说给他听,一面偷偷打量他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才大着胆子道:“还有就是——就在刚刚,宫里又传了一道密旨出来,把康郡王留下来主持东宫事物,可是郡主——郡主却被他们秘密押入天牢了。” 因为知道他对褚浔阳紧张的很,那探子说完就干脆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了。 不想延陵君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表情,只就问道:“还没弄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吗?” “这——”那探子惭愧的垂下头去,“自从中秋国宴的宫变之后,西越皇帝身边近身侍候听令的人全都换成了暗卫,而且这件事好像是涉及到了什么隐秘,宫里那边的消息封锁极严,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到确切的消息。” 这么大规模的针对东宫展开行动,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褚浔阳被带走,延陵君却也不敢判断此事就一定是和她有关,毕竟—— 众所周知,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她十分在意,皇帝拿住了她,也就等于是同时限制住了他们父子三人。 可—— 这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皇帝连太子的身份都不顾了,突然就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了。 延陵君的买你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分外焦虑。 就在这时,楼下人影一飘一晃,为了节省时间,一个女子轻灵的身影直接就从院子里凌空而起,飞身落在了这角楼之上。 “延陵大人!”洛水单膝点地,开口就没废话,直接言简意赅道:“千机阁得到的最新消息,御林军围困东宫之前,皇上所下的第一道领命,是派遣了大批心腹暗卫连夜出城,奔袭慈修庵,应该是冲着方侧妃去的。并且就连被丢弃在城外皇庄上的东宫五郡主也都额外派了人去看管。从这个阵仗上来看,皇上这是要针对东宫大动干戈了!” 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出现了反遭叛乱的事故,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何况还是在褚易安刚刚舍命救了皇帝的前提下。 得到的消息越多延陵君也就越是觉得此事棘手,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原因!” “不知道!”洛水也是答的干脆,略一沉吟道:“我这里只隐约得到了一点消息,事情好像是从南河王世子连夜进宫开始的,他当时像是带了个什么人去见皇帝,不过他防范的手段了得,我们的人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褚琪炎?”延陵君齿间缓缓玩味着这两个字,半晌没动。 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他的身上的。 他居然这么就迫不及待的就要对东宫出手?如果不是他自己本人已经疯了,那便只能是因为他对此事胸有成竹了。 这样一来,眼前局势就更是严峻了。 “知道了,你们都去吧!”稍稍定了定神,延陵君略一抬手,“各方面的消息都给我盯紧点儿,再有变动的话,一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知道。” “是!”两人领命,起身下楼,刚刚绕到楼梯口,却是迎着身着一身大红色锦袍的风邑从楼下上来。 两人赶忙躬身让到旁边,待到风邑上楼之后才匆忙转下了楼梯。 延陵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先转身看过去。 “一直都想和你私底下说说话,总是不得机会,这会儿难得你登门,却又闹出了这样的乱子。”风邑笑道,他倒是丝毫也不被眼下西越朝中这风声鹤唳的局势困扰。 延陵君迎着他走进内室。 风邑已经大大咧咧的找了睡榻往上面一靠,一面提了桌上酒壶往杯中斟酒,一面懒散道:“现在事情都还未明,你也别过分紧张了,再怎么样,那褚易安和西越皇帝之间都还保留着一个父子名分,一时半刻的,还出不来什么大事。” 皇帝是个什么习性延陵君自是十分清楚,所以对此也不十分乐观。 他并没有接风邑的话茬,而是径自走到另一边,从桌上取了个小瓷瓶,转身扔给了风邑道:“这件事,还得要麻烦舅舅替我走一趟!” 风邑接了那瓶子在手,努努嘴,坐直了身子道:“是什么?给西越太子的解药?” “嗯!”延陵君点头,走过去,把他刚刚斟满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酒拿在手里,凑近鼻尖嗅了嗅,一张脸孔上还如是挂了一层霜,不肯透露半点的情绪出来,道:“另外我还没有给舅舅道谢,我和师伯打扰舅舅了。” 风邑听了这话,眼中光芒不觉的一黯,不过也只是那微弱的一瞬间,随后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他起身,抬手拍了拍延陵君的肩膀,看着他道:“君玉啊——” 延陵君坦然的与他对视。 两个人,四目相对,风邑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又是莫名的欲言又止,摇头笑道:“算了,这些话容后再说,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现在东宫都被皇帝封锁了,我要公然前往拜访,是铁定进不去的,还会惹人怀疑。” “舅舅过来这里之后,好像还没有单独正式的拜见过西越的皇帝陛下吧?”延陵君道。 “然后呢?”风邑道。 “顺便把这给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瑞祥就行了。”延陵君道。 为了褚浔阳考虑,李瑞祥也绝对不会容许褚易安出事。 风邑倒是有些意外,眼中颜色不觉得一深。 延陵君笑了笑,道:“褚易安到底也是一国储君,有些事,皇帝偏激,他身边的人却是明白的!” 李瑞祥做事就只考虑褚浔阳,但是这个秘密—— 却是不能让其他的任何人知道的。 风邑也是皇室出身,自然也明白这些—— 皇帝是老了,活不久了,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都要抓紧时间另寻明主。 这个时候,李瑞祥顺水推舟帮忙递送一下解药,简直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嗯!好,我知道怎么做了!”风邑点点头,把瓷瓶揣进怀里,转身就要下楼。 “等等!”延陵君却在背后又把他叫住。 风邑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事?”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舅舅你进宫去求见西越皇帝,想好了由头了吗?”延陵君问道。 宫里刚刚出了这么多事,风邑要去拜访皇帝,直接说是请安,其实也是可以的。 可延陵君既然特意问了,那肯定就是还有别的想法。 风邑也是个一点就通的,直接就不说话了,一挑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延陵君的唇角弯了弯,却够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他就举步缓慢的走到一旁,慢慢的开口道:“我不管东宫出了什么事,也不管这也一次的事最终要如何解决,若是万不得已——我只要她没事!” “嗯?”风邑一愣,一时间倒是有些没有明白过来。 延陵君忽而转身,再度看向了他,“西越皇帝,他能随意处置他西越之中的任何一个子民,可的对我们南华的贵族——却是没有这样的权力吧!” 风邑的眉头一皱,忽而倒提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表情突然就变得纠结又扭曲。 他咳嗽了两声,转身回来,拍了下延陵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君玉啊,不是舅舅不肯帮你,而是——你也知道,连晟那里闹的不像样子,他才刚大张旗鼓的抬着聘礼去东宫提亲,我这个做舅舅的,虽然不介意为了帮你一把,牺牲一下我的婚姻大事,可这叔侄两人公然抢媳妇,这——怕是不好吧?虽说只是权宜之计的暂时博了名头,时过境迁就可以再找借口推了,可这样一来,对浔阳郡主的名声也不好,到时候——” 他会想歪了,延陵君也并不意外,只是听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多,就难免的脸色不好。 强压下心里沉闷的感觉,延陵君才忍着没对他甩脸色,道:“我是叫舅舅你去提亲,却没叫你去给我迎一个舅母回来,作为长辈——您去替您的外甥牵线一次,这不为过吧?” 让风邑去求亲,的确也能暂时化解褚浔阳眼下的困境,但也诚如风邑所言—— 这对双方的名声都不利。 横竖他这一生是都已经认定了那个女子,以前是一直在等着她点头,那么如今,既然是情况特殊,也无妨是就一步到位了。 风邑这一次是真的被惊的不轻,脸上神色瞬间转为凝重,嘶嘶的抽着气道:“以你的身份,要向西越皇室提亲原也当得,可眼下时间紧迫,没有皇上的圣旨,怕是西越皇帝也未必肯买账的。” “没有圣旨,还可以有口谕!”延陵君道。 风邑一惊,“你要假传圣旨?” “眼下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不过一道圣旨而已,山高皇帝远的,西越皇帝还能立刻叫人去南华求证此事不成?只要我敢说,他就得信!”延陵君道,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待到此事平定,回了南华,宫里那位还能缺了我这一道圣旨不成?” 提起南华皇帝,他的言辞语气之中并无丝毫的敬重,反而满满的都是轻蔑讽刺之意。 风邑闻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也带了几分古怪,半晌,他才是苦涩的叹息一声道:“以你母亲的身份,求他一道圣旨不在话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完,就又深深的看了延陵君一眼,然后就转身快步下了楼梯。 * 御书房。 皇帝整夜未睡,这会儿也不觉得困倦,在那案后一座就是几个时辰,听着下头人不断的回禀外面的情况。 “陛下!”一名奉命去陈府的御林军校尉面色铁青的走进来,跪在了当前,道:“属下失职,方才带人赶去陈府的时候,陈府的下人说陈老太医和延陵大人连夜出城去寻药给太子殿下解毒,这会儿并不在府中,府里只有一众下人。” “嗯?”皇帝一愣,眉目之间当先就浮现明显的狐疑之色。 而与此同时,匆匆进宫的风邑则是和李瑞祥在羽花园中偶遇。 两人一阵寒暄。 风邑就将手里一个瓷瓶递过去道;“听闻皇帝陛下经常会晕眩不舒服,甚至会昏厥,本王这里有个早年得到的秘法,大总管不如拿去叫太医验一验,若是合适,就送去给皇帝陛下试试?” 皇帝是有头风的毛病,但却不是动不动就晕倒的。 风邑刻意提到了让太医查验,李瑞祥的眼中闪过一点莫名的神色,便是不动声色将那瓶子收好,笑道:“王爷有心了,王爷来此,是要拜见陛下的吗?刚好咱家也要回去复命,给王爷通传吧!” “有劳大总管,本王是有点事情想要求见皇帝陛下!”风邑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走,才到了殿前广场,就见到几个人急匆匆的进了御书房,然后不消片刻功夫,里头就传来一声脆响,却是皇帝发怒的迹象。 李瑞祥的步子一顿,扭头看了风邑一眼,道:“王爷稍等,咱家先去给您通传一声。” 方才进去的明显就是皇帝的暗卫,这个时候,皇帝本来就无心关心别的事。 风邑自然不去触霉头,连忙拦下他道:“算了,看着皇帝陛下这里应当是还有事要忙,本王还是先走吧,等下得空再过来。” 他说着,又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李瑞祥的袖子道:“那药有奇效,大总管千万记得让太医看看,没准真能有用!” 他这样一再强调,李瑞祥就是想要忽视都难。 “是!”李瑞祥点头,招呼了一个小太监送他出去。 * 这接下来的一整天京城之内都不太平,到处官兵横行,兵荒马乱。 正午时分,暗卫回来复命,已经把方氏带了回来。 皇帝听见这话,却是一反常态,并没马上召见,而是捏着眉心沉默了下来。 这件事,他自己想来都觉得害怕,之前是愤怒,这会儿就是恐惧更胜于愤怒了,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方氏不算什么,褚浔阳也不算什么,如果褚琪枫的身世上面会有瑕疵,那也不算太大的事,可是—— 他最难以容忍的,还是褚易安。 褚易安和方氏同床共枕,真的就能对她的出身一无所知吗? 一旦方氏的身份被证实了,那么他对长子的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 皇帝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沉默了许久,站在下面的人都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 “皇上——”许久之后,那回来复命的暗卫忍不住的开口道:“侧妃娘娘已经带进宫里来了,皇上可是要现在召见?还是先将她安置别处?” 就在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面就见一名太医欢天喜地的匆匆而来,在大门跪下,禀报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書*快*電 子 書太子殿下转危为安,现已经苏醒!”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幽光,又再迟疑了一下,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宣太子和琪枫进宫,去天牢把浔阳也提出来,再把方氏带进来,这里守卫全部撤换,换成朕的暗卫,其他人,都在殿前守候,听候吩咐!” 不管方氏的事情是真是假,这都是家丑,必须要彻底封锁消息。 暗卫们纷纷领命去办。 皇帝疲惫的正揉着太阳穴,外面乐水就蹑手蹑脚的进来,低声道:“陛下,您睡着了吗?” “嗯?”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南河王爷求见,说是来向您请安的!”乐水道。 皇帝的其他儿子全军覆没,如今褚易安和褚易民就是硕果仅存的两个。 皇帝本来是没心思见他的,但褚易安的这件事却着实叫他心里十分的不安定,犹豫了一下,道:“宣进来吧!” “是!”乐水应了,转身出去,不多时,外面却是褚易民和褚其炎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见过皇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两人跪地行礼。 皇帝坐在案后,并没有马上叫起,而是皱眉,眸色慎言的看着褚琪炎。 褚琪炎并不回避,拱手一礼道:“孙儿刚好在宫中办差,巧遇父王过来给皇祖父请安,所以也跟着一道儿过来看看。” 皇帝自然知道这不会只是个巧合,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半晌,皇帝道:“朕宣了太子和方氏过来问话,你不回避吗?” 那人是褚琪炎带来的,这是窝里反的事,任凭是谁,拿出来都会觉得面子上面有损。 褚琪炎却是摇头道:“那人也只是机缘巧合被孙儿遇到了,她的话可不可信都还两说,皇祖父请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前来,不过也就是为了澄清此事,或许就只是一场误会呢?孙儿问心无愧,自是要当面接受太子殿下的询问才行,否则——岂不是显得我心虚了吗?” 他越是这样义正词严无所畏惧,皇帝的心里就越是烦闷。 他倒宁肯褚琪炎找来的那人是假的,可是眼下的种种情况却都逼着他想要不去多想都不行。 皇帝摆摆手,“是啊,不过就是叫他们来说说话,既然都是一家人,那你们父子也都坐下吧!” “谢过父皇!” “谢皇上!” 两人起身,在下首分别找了椅子坐下。 褚琪炎没再吭声,褚易民原本还想要就着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安慰皇帝一两句,但是想着随后将要发生的事,再看皇帝的脸色,却也忍住了—— 皇帝死了儿子,现在谁提都是在找不自在。 御书房里的气氛静谧异常,隐隐的就叫人觉得心慌不安。 最先被带过来的两人是褚浔阳和方氏。 但是因为褚易安父子还没到,两个人就没有马上被带进来,而是在殿外等候。 两个人并肩而立,方氏因为上次受伤没有痊愈,脸色略显了几分苍白,看上去很有几分病态。 她穿一身素色的僧袍,头发挽起,样子看上去却是十分镇定。 褚浔阳站在她旁边,和她之间却足足隔了一丈开外的距离,侧目去看她脸上表情。 方氏如此这样的镇定,是因为胸有成竹? 可是因为前世亲身经历过,她的心情却是半点也不乐观。 “数日不见,母妃还好吗?”褚浔阳先行开口问道。 “嗯!”方氏淡淡的应了声,即便心里如何憎恨,可是在人前,他们还是母女,她必须把褚浔阳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褚浔阳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却是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退却,只又继续问道:“母妃,今日黎明时分东宫被围,我也被皇祖父勒令打入天牢,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而且母妃你也被人请了来?母妃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远在慈修庵,长久不关注宫里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方氏道,强行按耐着脾气冷冷的回。 褚浔阳又和她不冷不热的凑了两句,总之是在人前把一种懵懂意外的情绪表达出来也就住了口。 大约是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褚易安和褚琪枫两人才被用轿子抬着进了宫。 褚易安才刚苏醒,脸上还都是病容,下轿的时候被日头一晃,下意识的就是身子一晃。 “父亲!” “殿下!” 在这一点上褚浔阳和方氏倒是达成了一致,两人齐齐上前,一左一右要搀扶他。 “无妨!”褚易安摆摆手,并没有叫任何人碰他,但是反手却又拍了下褚浔阳的手背道:“还好吧?” “女儿无恙!”褚浔阳一笑,眉目之间还是一片平静。 褚易安的目光略带复杂的看着她。 方氏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闪了闪,然后她就飞快的垂下眼去,不叫眼中过分的情绪外露。 褚琪枫站在旁边,只是买你无表情的看着,似乎对今天的事情也没太多在意。 一家四口在这里刚打了个照面,大门口乐水就扯着嗓子喊,“宣太子殿下,方侧妃,康郡王,浔阳郡主觐见!” “走吧!”褚易安深吸一口气,半分也没迟疑,当先一步就走了出去。 方氏跟着他,亦步亦趋。 褚浔阳落在后面,刚想要前行,却是旁边的褚琪枫突然走上前来一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指尖。 手指上骤然传来的温暖让褚浔阳一愣,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正对上那少年温润含笑的眉眼。 “别怕,没事!”褚琪枫道,声音很轻,因为时间紧迫,语速也很快,作势给她整理领口的时候就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一会儿进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别做声,凡事都有父亲和母妃和他们周旋。” 褚浔阳一愣,一时有点没想明白。 褚琪枫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他这话的意思,他好像是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按理说他是不该不知道的。 难道是褚易安为了以防万一,临时告诉他的? 见她吃愣,褚琪枫就只当她是没有明白,就有嘱咐了一遍,“记住,什么也别说!” 眼见着时间来不及了,他也不能再多言,就用力捏了捏褚浔阳的指尖,牵着她的袖子走了进去。 彼时褚易安夫妇进去已经给皇帝跪下请安了,褚易安还没痊愈,皇帝就很体谅的赐了座,方氏也低眉顺眼的坐在下首。 褚琪枫二人进去,褚浔阳当先一眼就看到了褚琪炎父子,她的心跳一滞,这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褚琪炎头天晚上突然去找她,还说了那样的话,那果然是最后的警告,原来—— 他是掌握了这样的秘密! 这也就难怪他会那样的胸有成竹了。 前后两世,她便都是栽在了这个人的手里,说起来,也是冤孽了。 褚浔阳想着,唇角就不觉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来。 褚琪炎看在眼里,只觉得她那笑容既明媚又刺眼,手中拢茶的动作不由的顿了顿,思绪也有了瞬间的游离。 褚浔阳和褚琪枫请安之后皇帝也赐了座。 褚易简只当是不知道皇帝的用意,当先开口对方氏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而且不回府去,还直接进宫来了?” “臣妾——”方氏连忙就要回答,皇帝却是没叫她开口,直接一摆手道:“是朕差人把她接回来的,事出突然,来不及通知你。今日朕是有点事情想要当面的问一问她,你们都在旁侧看着就好。” 他这么一说,反而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口。 方氏低着头,看样子有些不安的绞着帕子,低声道:“是!” 褚浔阳坐在她旁边,却能清楚看到她眼底十分清明的眸光。 皇帝从李瑞祥手里断过茶碗喝了口茶,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沉吟着问道:“你嫁给太子多年,这些年清修也辛苦的很,朕和你见面的次数不多,有些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你的名讳,是什么来着?” 他的这个问题,却是出乎褚浔阳意料之外的。 皇帝要查的明明就是她和褚琪枫的身世,这架势,怎么好像要调查的反而成了方氏的身世了? 方氏似乎也是有些意外,愕然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妾身的闺名是叫做芳琴的!” “芳琴?”皇帝口中玩味着这两个字,却是突然笑了,笑过之后,忽而一招手道:“把人带进来!” “是!”门口的暗卫应声,转身离去,不消片刻回转,手里却是提了个身体干瘪,满头华发的妇人。 那妇人似乎被吓的不轻,进门就直接扑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皇帝目光瞥过去看了眼方氏道:“看看这妇人,你可是认得?” 方氏皱眉看过去,却奈何那女人的头垂的很低,始终分辨不出真实的容貌。 皇帝不悦叱道:“抬起头!” 那妇人吓的一抖,猛地抬头。 方氏都还没反应过来,看清她的脸,她却突然就已经见鬼一样,惶恐的失声尖叫起来,大声嚷道:“她!是她!她就是杀了我姐姐的凶手,是她!” 她说着,忽而悲戚的冲上首的皇帝磕了个头,恨恨道:“皇上,民妇有个姐姐芳琴,就是被她杀死的,求皇上做主!” 她的话音刚落,褚琪炎已经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灰色不知道什么东西送到了皇帝的桌子上。 方氏一直镇定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下一刻却见皇帝浑身颤抖的指着那个小牌子一样的东西,颤声道:“兰——兰幽?!” ------题外话------ 嗯,隐藏boss之三终于露头了,就是我们方侧妃。九姐,这角色是你的,幽幽兰心,哈哈哈~ ☆、第002章 他们杀了父亲唯一的儿子? 皇帝脸上的表情仿佛像是见了鬼,刚将那东西拿到手里看清楚了,下一刻却是失态的一甩手又远远的甩了出去。 那个小牌子只有成年男人的拇指大小,是很不起眼的青灰色,看上去像是烧的劣质的瓷片,但其上有一线光芒内敛,砸在高高的御案上,再又摔落在地,响声清脆,竟无一丝裂痕。 足见,是种十分罕见的坚韧材质做成的。 皇帝一时情急失手,随后马上就又发现自己失态,脸上表情不觉变得尴尬。 方氏的神色慌乱,本能的就想动作,却被坐在旁边的褚易安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她已经捏成拳头的那只手。 褚易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这个时候还埋头浅啜了口茶。 彼时,褚浔阳的一颗心早就悬到了嗓子眼。 稍稍侧目看去,却见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一样泰定,完全一副对这一切都全不在意的模样。 这种情况下,他们哪能是不在意,只能说是心里有数,胸有成竹。 看褚易安这样,她并不奇怪,可褚琪枫也这样—— 莫名的,褚浔阳的心里忽而就掠过一重很深的困惑。 相较于皇帝的失态,褚易民的反应则是更加强烈。 他起初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皇帝说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先是怔愣了一瞬,然后下一刻竟然当众失手打翻了茶碗,勃然变色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朝皇帝那里奔了过去。 彼时褚琪炎已经弯身把那小牌子捡了起来,用指腹将上面印刻的两个工笔小字轻轻的摩挲,唇角牵起的一点笑容,意味深长。 “陛下当心点儿!”他语气平缓的说道,又将那东西放回了皇帝的御案上。 褚易民火急火燎的奔过去,探手想要去拿那牌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牌子的眼神却十分怪异—— 如临大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父皇!”过了一会儿,褚易民才心有余悸的开口道:“如果儿臣没有记错的话,这块牌子应该就是出自前朝大荣,是皇家密卫首领的信物吧!” 方氏是暗卫出身,这褚浔阳是知道的,但褚易民这话还是大出所料。 褚易民那边显然也是十分意外,牙疼一样不住的抽着冷气,一面盯着御案上的小牌子,一面又似是在那些被丢弃的十分久远的记忆里努力的试图想要搜寻一些什么出来,“前朝时候的密卫首领都不是在同辈的密卫当中选拔出来的,而是出自古武世家的传承,由对皇室忠心耿耿的淳于氏子弟承袭,而那最后一位密卫指挥使——淳于氏后期子嗣艰难,又有不成气候的,最后的家主之位是由他祖族中一位练武奇才的的女子承袭的。” 前朝时候的皇室密卫并不像是皇帝手下这些暗卫那样的见不得人,说是密卫,偶尔会奉命去替皇帝执行一些非常任务,但大荣皇室密卫的最主要的职责却还相当于皇帝的私人护卫,主要负责护卫皇室成员的人身安全。 所以那一批密卫的存在,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皇帝的一张面皮紧绷,死死盯着桌上放着的那个牌子,眼神晦暗幽深,似乎也是在极力的搜寻一些相当久远的记忆。 褚易民已经继续说道:“梁锦业昏聩无道,沉迷酒色,经常数月不入前朝,不理朝政,更是无心管理那些密卫,但他对自己唯一嫡出的女儿却是十分的宠爱纵容,据闻最后一位淳于氏的家主淳于兰幽就是以婢女的身份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的。” 褚易民说着,这才后知后觉的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突然有一抹兴奋的光芒闪过。 他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褚易安一眼,道:“那位长公主深居简出,又自恃身份高贵,和当时梁氏的后妃乃至于皇子皇女们也都交集不多,见过她真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当年皇兄你曾以太子伴读的身份入太学,据说是和她有过同窗之谊的,那么她的贴身婢女——你当是十分熟悉的吧?” 如果方氏就是淳于兰幽的话,她是前朝密卫的出身,这本身就已经是个洗不掉的污点,更别说还是占据了那样一个特殊的地位—— 这事情就十分严重了。 褚易安抬眸,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褚易民虽然要在皇帝面前竭力的维持姿态,但肃穆的面容之下,几乎完全按耐不住兴奋的情绪。 他在等着褚易安辩驳,不想褚易安只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又事不关己的重新移开了视线,淡定喝茶。 褚易民反而是为他这反应愣住了。 皇帝那里可没工夫存这些心思算计,一直盯着桌上的铭牌,沉声道:“这东西是哪里得来的?” 这话,他自是问的褚琪炎。 “回陛下,是从这妇人身上搜出来的!”褚琪炎道。 他的神情语气倒是自始至终都极为泰定,完全一副事不关己公事公办的态度。 说起来也是多亏了这件东西露出来,否则大海捞针,谁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平凡的市井妇人? 皇帝的瞳孔一缩,骤然抬头朝那妇人看去,喝问道:“这东西——是你的?” “不——不是!”那妇人只被他这阴鸷的目光盯着就忍不住的浑身打颤,连忙摆手磕头。 她本就是个没见识的山野村妇,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卷进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里,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撇清了自己。 “是她!”心慌意乱的转了转眼珠子,她便是迫不及待的一抬手,满脸愤恨扭曲的表情指着方氏,撕心裂肺的哭喊道:“是她杀了我姐姐,还将姐姐和我们住的屋子全都烧了,后来我想要替姐姐收殓的时候从废墟里找到的这个东西,我姐姐当时面目全非,手里却死死的抓着的这个东西,这一定是从她身上拽下来的。” 她的指认铿锵有力,带着强烈的怨愤和仇恨。 皇帝只是听着。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并不平静,但却莫名的,居然有些不愿意去立刻捅破这层窗户纸。 所以这会儿他便是迟疑着,一直没有直接对褚易安和方氏两人发问话,只拿眼角的余光去暗暗打量两人的神色。 褚易安的神色十分镇定坦然。 方氏则是眉眼低垂,完全看不到表情。 这么看来,这两人居然一个不心虚,另一个也不害怕? 是真的子虚乌有?还是根本就是他们蓄谋已久,所以早有准备? 皇帝心里瞬间就绕过了无数的心思,拧眉沉思片刻,喃喃道:“你说你姐姐的闺名叫做芳琴?是哪两个字?” “我——我——”那妇人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衣角,吞吞吐吐道:“民妇不识字,民妇的姐姐就叫芳琴。” 她说着,又唯恐是对方不信,赶忙又补充道:“我姐姐她曾经入过宫,十四年!后来——后来才出宫不到半年就被人害了去了!呜!” 那妇人说着,就又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帝对方氏的生平,早年是有叫人核实过的,不过过去多年,大家相安无事,他还哪里会记得这些繁枝末节。 见他皱眉,露出痛苦沉思的表情,李瑞祥就上前一步,回禀道:“侧妃娘娘的身世记载,她是前朝宪宗六年入宫,在宫中服役十四年,宪宗二十年的时候和当时一批年纪大了的宫女一起被放出去的。” 宪宗二十年,正是皇帝兴兵起事的那一年。 皇帝的手肘压在桌面上,撑着脑袋苦思冥想。 可毕竟是时隔多年,他之前又几时会对梁汐那么一个前朝公主身边的事,事无巨细的去过问研究? 李瑞祥也知道他回忆着吃力,就又继续说道:“那一年陛下在江北起事讨伐昏君,那金煌长公主也是同年下嫁浔阳刺史之子,奴才记得当初宫婢兰幽也是跟着一起陪嫁去了浔阳,不过后来好像听说,在长公主婚后一年,她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再就一去不回,那时候长公主上报,说是她因公殉职,死在了外面,朝廷还重礼治丧,将她的衣冠冢迁入淳于氏的祖坟之内,陵寝是在我朝定都这里之后被废弃了。淳于兰幽的丧期过后,淳于氏的子弟当中再无可以担当重任的佼佼者,梁锦业就又另外提拔了新的密卫首领出来,淳于氏一脉就此没落了。” 这样一来,淳于兰幽失踪的时间就和方氏出现在褚易安身边的时间可以对的上了,又再大大增加了那妇人这般言辞的可靠性。 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呵——”他冷笑了一声,闭了下眼,然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目光就又更显阴暗锐利了几分,仍旧是对那瑟瑟发抖的妇人道:“你可看清楚了?说她是杀害你家姊的凶手?既然她是凶手,你又是怎会在看到她真容之后还顺利逃脱了?” 如果这妇人的话是真的,那么方氏杀了真正的芳琴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借用她的姓名盗用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她就没有理由不将芳琴的妹妹一并灭口了。 那妇人思及往事,还是有些畏惧,涕泪横流的伏在地上道:“那日民妇本来是正在屋后的桑树上采桑,这女人突然闯进了民妇家中,杀人烧屋,民妇当时躲在树冠里,从后窗看到她行凶的。皇上,民妇不敢撒谎,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啊!” 皇帝听着,用力的抿了抿唇角。 褚琪炎就拱手施了一礼道:“微臣自知此事兹事体大,带她回京之前已经找人确认过了,她的祖籍和侧妃娘娘相同,并且在当地存放的户籍纪录里面核对过,侧妃娘娘的确是该有这么个同胞妹妹的。至于这妇人的身份——侧妃娘娘的家乡曾经因为战乱毁弃,村邻大都不知所踪,当初那村中里正微臣也寻来了,可以证实这妇人的身份,正是当年居于村中的两姐妹之一,陛下如有疑问,微臣这便叫人带他进来当面认人!” 褚琪炎既然敢说,那就说明是真的铁证如山了。 不管皇帝怎么想,至少褚浔阳是知道的—— 对质不对质的,都已经没多少出入了。 褚浔阳只是万万也没有想到,方氏的身份居然会是假的。 早年她是梁汐的人?那么后来离开—— 是背叛?还是另有目的的忍辱偷生? 如果只是背叛也还罢了! 可如果不是呢?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思维突然一片混乱,什么也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皇帝终究也是没有多此一举的传那里正前来对质,反而一挥手,先让暗卫将那妇人带了下去—— 哪怕这妇人根本就没听懂什么,只冲着她今天遇见的事,也是必死无疑了。 待到那妇人被提了下去,皇帝方才抬眸朝褚易安夫妇两人看去,语气低哑而无任何温度起伏的说道:“说罢,让朕听听你们的解释!” 褚易安坐在椅子上没动,因为身上毒素还没有彻底肃清,他的脸色看上去就不太好。 方氏稍稍等了片刻,见他不语,也没主动说话,只就从座位上起身,暗暗咬着牙,低眉顺眼的跪了下去。 这个举动—— 便算是默认了方才那妇人的指正! 皇帝的心口顿时就攒了一口火,从心窝里一路上涌,直冲天灵盖,冲击之下头脑就一阵晕眩。 “你——”事情一经证实,褚易民反而有点儿手足无措,愕然的嘴巴张的老大,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是——你们居然李代桃僵、瞒天过海?” 他本是冲着方氏去的,可是话到一半却又突然转向了皇帝,慷慨激昂道:“父皇,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杀人越货隐藏至深,分明就是图谋不轨,父皇一定不能姑息,要将她的用意底细全部查问清除了。她这身份——” 他说着,就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一撩袍角,正对着皇帝的御案跪了下去道:“父皇,也好在是发现及时,否则真要这居心叵测的女人混淆我皇室血脉,万一她心念旧主有所图谋的话,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淳于氏对大荣梁氏一脉都是死忠的,更遑论这方氏的身份还如此特殊,占据了密卫指挥使一职,简直想来就叫人浑身冒汗。 一旦她心念旧主,万一真叫她的儿子登临帝位—— 保不准皇帝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一转手就要还给梁家人的! 虽然褚易民有刻意将问题渲染夸大的嫌疑,但无可否认,眼前问题的确是十分棘手。 皇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死死的盯着方氏的头顶。 他不说话,褚易民却不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面上转而带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扭头看向了褚易安道:“皇兄,你一向稳健,怎么居然会出了这样的纰漏?莫名让这样的女人近了你的身,还险些酿成了祸事,这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你要如何对父皇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我们褚家的列祖列宗?” 方氏的事,不管褚易安知不知道,只从一般人的思维上推断—— 褚易民是料定了他一定会撇干净的。 勾结前朝余孽?谁的脑子坏了才会把这屎盆子往自己脑门上扣? 现在他并不指望着一举扳倒褚易安,只要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给方氏坐实了也就够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彻底毁了褚琪枫了。 那么就算褚易安能顺利继位又怎样?就算他正值盛年,日后还能孕育出子嗣来承继大统,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褚琪炎是绝对有机会拔得头筹的! 褚易民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消沉了许久的斗志突然全线引燃。 皇帝也看向了褚易安,在等他表态。 褚易安又喝了口茶,方才放下了茶碗。 他起身,却没有给皇帝行礼请罪,而是弯身,亲自搀扶了方氏起身。 所有人都俱是一愣。 就连方氏,也是浑身僵硬,有些诧异的没有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缓缓抬头看向了他,低声道:“殿下!” 她从来就不怕死,甚至于也随时都准备着这一日的到来。 毕竟眼下只是她的身份被揭露出来—— 这已经比她预期之中好的太多了。 褚易安没有说话,将她拉起来之后才终于转身看向了皇帝,淡淡一笑道:“不过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原来我也就是怕父皇你会多想,所以才没敢对您坦言,不想最后还是弄巧成拙,反而更让您误会了。不过就是儿子收了个女人罢了,实在不想小题大做,再叫父亲困扰。”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褚易民却是一个激灵,直接脱口嚷了出来,“你说什么?你早知她的身份有问题?你明知道她是前朝余孽,居然还替她遮掩身份,将她带入我们皇室,还收做了枕边人?大哥,枉费父皇一直以来是那样的信任你倚重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信任的吗?” 褚易民原来只是惊诧,可随后就发现了突破口,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就连在称呼上也直接喊成了“大哥”,而忘记了按照两人如今的身份,他原是该称呼皇兄的。 皇帝此时的心思千回百转,只是面色阴郁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听了褚易民这话,褚易安一直平和的面孔上突然就毫无征兆笼罩了一层寒霜,冷笑了一声,严厉的斥责道:“老二你说话注意一点,什么叫前朝余孽?本宫知道你与我向来不对付,你就是落井下石也要看好了分寸,可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的。” “她出自前朝——”褚易民下意识的反驳。 “她是出自前朝,那么你又出自哪里?”褚易安却根本就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西越一国本来就是夺权自大荣,兰幽她是生于前朝,若是这样就要被冠以余孽之名,那么本宫今日倒是要问问你,父皇登基以前也还做过大荣的元帅,你是不是也要给父皇冠一个居心叵测的余孽之名?” 他这便就是在挑字眼了。 褚易安为人稳重,很少会有这样当面发火的时候,虽然他这举止反常,不过却也无可厚非—— 毕竟“前朝余孽”这字眼太过严重,是牵系了他东宫满门性命的。 这个时候他若是还不愠不火的对待,那才是不正常呢。 褚易民一听他搬出了皇帝来,一下子就慌了,赶忙辩驳道:“你这是欲加之罪,我几时说过父皇——” “都给朕闭嘴!”皇帝夺权自前朝,说起来这本身就是背主的行径,并不光彩,见到两人口无遮拦,顿时就恼羞成怒的大声喝止。 “儿臣无状,请父皇恕罪!”褚易安两人各自跪下请罪。 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下面,开始发问,“你说方氏的身份有问题你早就知晓?你明知道她的身份有问题,又为什么对朕瞒而不报?别说是老二小心眼儿,你这举动本身就是招人怀疑的,老大,你做事一向稳妥周到,这么多年来,朕一直都信任你重用你,今日这件事你上,你势必要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父皇,您也说了,兰幽她的身份特殊,今时今日时过境迁的曝出来都犹且要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波,当初天下未稳之时,儿臣若是对您道明实情——怕是您定要将她当场赐死才能罢休的吧?”褚易安道,面色坦荡,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苦涩,“父皇,儿臣早就说过了,她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当初更是不惜背主追随,就算她的出身颇受非议,但她对儿臣有恩有情,儿臣辜负不得。儿臣做不得那样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事情来,故而欺瞒父皇,遮掩了她的身世,父皇今日要追究儿臣的欺君之罪,那儿臣尽管领受就是。只是兰幽她追随儿臣多年,一直都本分处事,如今清修在外,更不曾有过任何逾矩,哪怕只是看在琪枫和浔阳的面子上,她的事,都请父皇宽恩,莫要追究了!” 褚易安话已至此,褚琪枫和褚浔阳两人也都心有灵犀,赶忙自座位上起身,给皇帝跪了下去。 “陛下,也许真的是父亲和母妃他们早年思虑不周做错了事,可对琪枫和浔阳而言,世上无带不是的父母,恳请陛下息怒,从轻发落。”褚琪枫道,郑重的给皇帝磕了个头。 褚浔阳抿着唇角,随着他的动作,也是机械化的伏地叩首,可是这一刻,却是心思烦乱,完全听不到这御书房内这些人的争执之声。 这会儿她已经顾不得去考虑方氏到底是心系旧主,还是因为对褚易安心生情愫而疯魔癫狂了,她只是十分了解自己父亲的为人,他既然满心满脑子唯一惦记着的人就只是梁汐,那么又怎么可能在她身后,又去和她曾经的贴身婢女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所以,不管她是不是梁汐的女儿,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 她和褚琪枫两个,都不可能是方氏所生。 不管他们是谁,但却绝对都不会是褚易安的骨肉!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方氏却暗中出手杀了褚琪晖! 是直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褚浔阳才终于读懂了褚琪晖死去的那个夜晚,褚易安脸上的悲凉和褚琪枫一直都无法释怀的歉疚! 他那歉疚,的确是因为方氏杀了褚琪晖,但更是因为—— 因为他们,父亲,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 虽然当时出手的是方氏,但真要细算起来—— 褚浔阳缓缓垂眸看向自己压在地面金砖上的双手,心里突然就涌上了无限悲凉的情绪。 是他们,是他们一起联手杀死了父亲唯一的儿子! 那个时候,她虽然也觉得遗憾,但是想着还有褚琪枫在,对父亲来说多少是个安慰。 可是现在—— 试想当初,父亲在看到褚琪晖身死的时候,那心境—— 该是何等的荒凉和悲痛! 即使再如何的不成气候,那—— 也终究是他的儿子,他存留于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他可以不对他期望过高,但至少—— 也是希望他能一直平安的活着的吧! 可是因为她,或者是为了褚琪枫,他们却让父亲经受了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埋葬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仅如此,却还连痛都要深埋于心底。 因为,他还在不遗余力,竭尽一切的要守着这个秘密,将她和褚琪枫都作为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对待,以此来保护,继续铺平了他们后面的路。 这些事,她之前是不知道,褚琪枫是无可奈何,但方氏—— 她却一定是什么都清楚明白的! 明知道褚琪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她居然还能下此狠手! 以前方氏对她冷漠以待的时候,褚浔阳只觉得无所谓,哪怕是后来方氏对她下了杀手,她也都觉得她那是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不平,也觉得可以理解。 她是不喜欢方氏,但却从不曾憎恨。 可是直到了今天,她才忽而发现,自己对这女人简直是深恶痛绝,恨不能立刻亲手杀了她! 她可以冷血无情,她也可以滥杀无辜,可是她可以荼毒任何人,却唯独不该这样来对父亲的! 褚浔阳觉得她这一生还从不曾这样的憎恶过一个人,也从不曾这样的憎恨—— 她自己!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是始作俑者,并且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她,褚易安又何须如此隐忍,一心的栽培褚琪枫? 父亲的苦心她一直都明白,他或许根本从来就不屑于这个皇位,可是他却在不遗余力的培养褚琪枫。 因为—— 只有褚琪枫继位,占据了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掌握生杀大权,这样—— 她才是安全的! 为了她,父亲已然是委曲求全到了极限。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蓦然发现—— 或许,自己根本就不配去承受他的这份用心良苦。 父亲做这一切的初衷,就只是为了保住梁汐留在的最后的血脉,而她—— 她真的就是梁汐留下的那个孩子吗? 如果她是,她还能违心的让自己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接受这一切的赠予,可如果—— 如果她根本就不是呢? 那就太可怕了! 那一刻,褚浔阳心乱如麻,想着自己这前后两世对父亲的亏欠,顿时泪如雨下,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坠落,一滴一滴的砸裂在地面的金砖之上。 她一直不吭声,旁边的褚琪枫隐隐觉得怪异,稍稍侧目看过来,见到地面上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迹,顿时就是心口一揪。 “浔阳?”他压低了声音低低的唤她,神色愕然。 自己的妹妹有多坚强,他再清楚也不过了。 心明如镜,这一刻褚琪枫便是脑中灵光一闪,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虽然他不觉得褚浔阳会知道些什么,但是她这个样子,却分明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褚浔阳的眼泪只是无声的落,她不抬头,就谁也看不到。 可是褚琪枫这里却顿时就惊慌失措的乱了手脚,满面忧虑疼痛的看了过来。 皇帝坐在高处,敏锐的察觉了异样,目光越过褚易安和方氏二人扫过去一眼。 褚浔阳索性就擦了把眼泪,抬起头,事不关己的对案后的皇帝露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皇祖父,孙女儿有点不舒服,可否容我先行退下?” 这个孙女儿的性情爽朗,皇帝也是头次见她这样,倒是真的以为她是不舒服。 “嗯!”皇帝沉声点了点头,侧目对李瑞祥道:“你先带她到偏殿休息吧,去找个太医过来给她瞧瞧!” “是!”李瑞祥答应着就要往下走。 这一点便是正中褚浔阳的下怀—— 她现在心乱如麻,存了满脑子的疑问,直觉上,她总觉得李瑞祥应该能解她的部分困惑。 “浔阳告退!”褚浔阳起身,勉强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刚刚落泪之后,她的一双眸子氤氲了一层水汽,长长卷翘的睫毛上也欲坠不坠的挂了些细小的晶莹,让她惯常看上去明媚又张扬的面孔此刻看起来却带了几分委屈的柔弱,盈盈一笑间,便似是她睫毛上的水珠垂落,坠入了谁的心湖。 似是心尖儿被什么轻轻拨动,骤然颤抖了一下,褚琪炎的目光不觉的微微一沉,突然开口道:“大总管还是留下来服侍陛下吧,就两步路,我送浔阳过去!” 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根本就不能争执,否则立刻就会引起皇帝的警觉。 褚浔阳心中暗恼。 李瑞祥的步子一顿,回头去看皇帝的反应。 褚琪炎已经举步走了过来。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一动,自地面上起身的时候却突然似是晕眩的晃了晃身子。 “浔阳!”褚琪枫会意,赶忙跟着起身,就近一把扶住了她,皱眉道:“怎么了?” 褚浔阳原来不过就是在做戏,可是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忍不住就是眼圈一红,干脆就把脸往他怀里一藏,哽咽道:“我头疼,哥哥送我出去吧!” “嗯!”褚琪枫点头,扭头对皇帝道:“陛下,我先送浔阳去偏殿,片刻就回!” 皇帝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顺势一挥手。 褚琪枫却是谁都没看,直接就把褚浔阳拦腰一抱,转身就大步朝殿外走去。 褚浔阳顺势又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不叫任何人看到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褚琪炎的脚步顿在半途,虽然心里在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们是兄妹,这无可厚非,可是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却骤然发现—— 不仅仅是延陵君,就是褚琪枫的存在居然也叫他嫉妒到近乎发狂。 他们都能最近距离无止境的靠近她,得她倾心相待的所有依赖和信任,却偏就是他和她,他们之间,仿佛是从他真正开始注意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对他所持的就是深深的冷酷和恶意。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这殿中冷寂,心里整个人空落落的,莫名觉得落空,但转念又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全然找不到出口。 * 褚琪枫抱着褚浔阳大步从御书房出来。 外面大片明媚的秋阳洒下暖人的光辉,瞬间就将方才在那殿中所感受到的沉闷压抑的气氛驱散无踪。 褚琪枫的步子在殿外的台阶上顿了一下,垂眸往怀里看了眼。 褚浔阳的手用力拽着他的衣襟,仿佛故意为了躲避什么一样,还是不肯把脸露出来。 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褚琪枫就又重新举步,脚下转了个方向,往旁边相邻的偏殿行去。 那旁边说是偏殿,但皇帝的地方,自不是旁人可比,同样也是一间异常宽敞,装饰的华丽大气的宫室。 褚琪枫没有去里面的寝殿,而是抱着褚浔阳进了旁边一侧的暖阁,将她放在了临窗的一张睡榻上。 阳光隔着窗纸照进来,金黄色的褥子上面都是一片暖晕融融的微光,看上去分外的静谧又美好。 褚琪枫一边弯身把褚浔阳放下,一面对跟进来的宫婢吩咐道:“去打热水拿帕子来,再叫个人去请太医,去看看御书房有什么现成的点心拿一点来,不要太甜的,再去端两杯茶来!” 他一叠声儿的吩咐,刚好是把跟进来的四名宫婢遣散了。 “是,郡王爷!”宫婢们应声,匆匆转身去办。 褚琪枫安置褚浔阳坐下,这才稍稍抬眸看向她的脸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褚浔阳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刚一对上他忧虑又温和的一双眼,刚刚止了片刻的眼泪就又汹涌而至,哽咽道:“哥哥!” 褚琪枫看在眼里,瞬时就慌了。 他矮身在那榻上坐下,有些慌张的抬手去擦她脸上泪痕,一面更是眉头拧的死紧,声音低沉的责难道:“哭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天又塌不下来!最近怎么倒是出息了,越长越回去,也学着人家姑娘掉眼泪了!” 他的语气很轻,根本听不出半点责难的意思来,反而是那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褚浔阳看着他熟悉温柔的眉眼,心里就更是莫名的恐惧和难受。 “哥哥我——”褚浔阳张了张嘴,可是话到嘴边,最终的感觉却是无话可说。 现在她能说什么?去问褚琪枫是不是知道他们兄妹的身世?去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方氏的底细?还是问他褚琪晖的那件事,最终是要如何善后的? 褚易安应该是完全的信任方氏,所以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过褚琪晖那事会和她有关。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永远的秘密吗?一旦有一天真相撕开—— 褚浔阳几乎不敢去想,到时候他们应该怎样去面对父亲! 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杀身之祸养育了他们整整十五年,而他们给他的—— 却是这样近乎丧心病狂一样的回报! 只要想想都觉得心虚和痛悔。 只要一想到褚易安,褚浔阳的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又往外涌。 她不敢再让褚琪枫给她擦,直接扑到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然后方才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道:“哥哥,我害怕!” 褚琪枫还是有史以来头次见到她这样多的眼泪,整颗心都被她身上这种浓烈悲伤的气息浸泡着,只觉得心中酸涩疼痛的厉害。 他抱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脊背,面上表情始终沉静如常,唯独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内敛沉淀,一片漆黑。 褚浔阳抱着他,哭了许久,直至最后哭的累了,没了力气,靠在了他怀里。 宫婢端了热水送上来。 褚琪枫湿了帕子,一点一点亲手给她把哭花了的脸打理干净。 温热的水汽焐在皮肤上,随着褚琪枫手下温柔的动作,那种暖暖的热气仿佛就慢慢晕染到了心底,让颤抖不已的心脏也跟着被焐热,心情慢慢的平复,心里心外都暖暖的连成一片。 褚琪枫把用过的帕子扔回水盆里,垂眸看到褚浔阳重新恢复清明透彻的眸子正盈盈闪烁的看着他,就是轻笑了一声,道:“哭够了?瞧你那点出息!” 褚浔阳枕着他的腿,对上他的眸光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就势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脸转过去嗅他衣物上面淡淡的檀香味儿,满足的呢喃道:“哥哥,有你在就好,有你在——真好!” 褚琪枫无声的笑了笑,手指穿插而过,揉了揉她的发丝,刚好外面宫婢端着粥和几样点心进来,就顺手把她捞起来。 “你早膳也没用吧,趁着这会儿得闲,先垫垫肚子!”褚琪枫道,说完也不等褚浔阳表态就取了粥碗塞到她手里。 这个时候,任凭是谁,也不会有什么食欲。 可是看着身边这少年温和沉静的面孔,褚浔阳却是莫名的心安,双手捧了碗,默默的用膳。 褚琪枫取了筷子,挑了她喜欢的煎包和糕点夹给她。 旁边的窗子是关着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就带了几分迷蒙,并不十分的灼人,只是暖暖的叫人沉溺。 兄妹两个同坐在一张榻上,完全摒弃了彼时隔壁御书房内剑拔弩张的对决和争斗,室内饭香弥漫,只似是和过往一样,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晴朗好天气。 待到觉得褚浔阳吃的差不多了,褚琪枫就叫人收拾了。 褚浔阳漱了口,放在旁边的茶水已经半凉,倒是谁也没有去动。 “你要是不想过去,就在这里等着太医过来。”看着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褚琪枫还是不得已的转回了正题。 褚易安和方氏那边,褚浔阳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犯怵,想要远远的避开此事。 可是此刻她的心中却有太多的谜团需要有人开解,并且皇帝那人辣手无情,不能亲自确认那边的情况她也不能放心。 “我没事了,和你一起过去吧!”定了定神,褚浔阳露出一个笑容。 褚琪枫也没劝她留下,只就弯身捡起她的短靴要帮她穿。 褚浔阳有点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脚,自己抢了靴子来穿。 褚琪枫也不勉强,坐在旁边看着,待她翻身下榻,方才站起来帮她整理衣物。 都打理好了,他上下将妹妹的装束审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笑了笑道:“一会儿别再动不动就哭鼻子掉眼泪了,大庭广众的,别丢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在,都有哥哥给你顶着呢!” 方氏做的那些事,他所承受的压力绝对要比自己大的多。 褚浔阳看着他,心情复杂。 她以前就只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所以总觉得对父亲亏欠的很多,可是现在扑朔迷离,如果只是她多想了也还罢了,可如果她之前的推论是真的,那么——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知道的事情明显要比她多的多,这些年来,他又得是要有怎样一颗刚柔并济的心房,一则来承受那些非人的压力,却又时时刻刻用了最大的诚意和真心来对待父亲和自己! 如果说她过的艰难,那也只是在重生归来的这一年时间之内,可是褚琪枫—— 这前后两世,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刻,再看着他温和好看的眉眼,褚浔阳就只觉得心疼。 无关血缘,这个少年,就是她一辈子的亲人。 “嗯!”看着他,褚浔阳的心里就觉得莫名的踏实,拉过他手,用力的攥了攥,点头道:“哥哥也有我在,我和你,永远都是站在一起的。” 褚琪枫愣了一瞬,总觉得她这话是别有深意,但却没有容得他细细琢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 兄妹两个对望一眼,一前一后走出去,站在偏殿门口的台阶上,却见远处有两个女人已经被拉扯着到了皇帝的御书房门口。 那两个女人不是别人,一个是褚月妍,一个是以前雷氏身边的心腹桂嬷嬷。 当初褚浔阳是懒得和那没脑子的褚月妍计较,直接将她送出去,放在了城外的皇庄上眼不见为净,而雷氏自己偷跑回京城寻了死路,那段时间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她的人褚浔阳也就没顾得上发卖出去。 “怎么回事?”褚浔阳的眉头一蹙,心里就先生起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 “陛下做事滴水不漏,派兵围困东宫的同时肯定也差人去了城外的皇庄。”褚琪枫道,负手而立,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看着前面被侍卫提着还想挣脱的桂嬷嬷,再看一眼不住和侍卫撕扯,跳脱不已的褚月妍,眼底突然目光一冷,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 这两个人会出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放开,我是堂堂郡主,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谁让你们动我的!”褚月妍尖声道,一再试图挣脱侍卫的钳制,却奈何力道相差悬殊,完全的无能为力。 她气的恼了,就又扯着嗓子大声道:“放开!我有天大秘密要向皇祖父禀报,皇祖父马上就要召见我了,你们对我无礼,我定要诛你们九族!” 听她这话,倒像是要马上就要取悦圣心,立功得宠了一样。 褚浔阳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只是目光扫见旁边瑟瑟的跟着的桂嬷嬷,脑中突然有一道惊雷掠过,说不上具体缘由,却有种莫名的危机感突然袭上心头。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果然就听那褚月妍有恃无恐的继续嚷道:“皇祖父,方氏那贱女人居心不良,她混淆皇室——” 褚浔阳的心里咯噔一下,褚琪枫也是勃然脸色,两人不约而同的就要快步往台阶底下走,却奈何暗卫办事周到,携带褚月妍二人进宫的路上就已经提前让人给皇帝传了消息,这会儿已经有侍卫出来,冷声道:“吵闹什么!皇上宣你二人进殿!” ------题外话------ 嗯,红姐家的小公主今天做寿,祝小宝贝儿健康快乐每一天,么么哒~然后清风亲爱哒高中解元,两万字实在憋不出来,卯足了力气就只有这么多了,给你俩意思意思就算了。 ps:马上月底了,月票榜我不指望了,但是你们好歹给我凑到四位数,让我觉得好看点行么/(ㄒoㄒ)/~宝贝儿们,月票月票,其实我真的不好意思每天催,但据说不要就不给啊~ ☆、第003章 若你我间要死一个,我去! 褚浔阳暗恼,暗暗掐了下手心,眼见着褚月妍和桂嬷嬷两个被带了进去,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褚琪枫从旁侧抬手,轻轻的落在她肩上,微笑道:“走吧,我们也进去!” 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褚浔阳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略一点头,褚琪枫已经转身,当先沿着回廊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落后一步,看着他从容而行的背影,心中涌现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紧跟着收摄心神,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进去的时候,褚易安和方氏已经坐回了椅子上。 那殿中的气氛诡异,是一种肃穆的安静,唯独褚月妍跪地请安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聒噪。 皇帝坐在案后,不耐烦的看过来,道:“侍卫说你吵着要见朕,到底所为何事?身为皇家郡主,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是孙女儿唐突了!”褚月妍小声道。 看到皇帝的时候她着实是吓的不轻,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眼前的皇帝就判若两人。 虽然以往他也是不苟言笑,但眼前这具干瘪消瘦的身体和浑身阴沉沉的气质,叫人看了就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畏惧。 褚月妍瑟缩了一下,使劲的干咽了口口水。 褚易安从旁看着她,却是缓缓的移开了视线—— 虽然是他的女儿,但却偏偏有很多的事,也是他完全左右不了的。 褚琪枫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从外面进来,看着褚易安面上平静至极的表情,褚浔阳的心中也是跟着莫名一痛。 无论是褚琪晖还是褚月瑶,抑或是现在跪在这里的褚月妍,他们都是父亲的骨肉,父亲是个重情的人,这么多年来,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曾薄待了,可偏生人心不足,他们这一个个的蠢货偏就要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出来生事。 “祖——祖父!”褚月妍自知自己踏进了这殿中就再无回头路,干脆一咬牙道:“孙女儿是偶然听说了一些事,想着不该瞒着皇祖父,所以才请侍卫代为传信,特来求见的!”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得要你忘了规矩,这么火急火燎的就要求见于朕?”皇帝问道,低头慢慢的拢着杯中茶叶。 “是——”褚月妍刚要开口,褚浔阳却是忍无可忍的快走两步上前,看了她一眼道:“五妹妹,父亲他人也在这里呢,你既然是回京来了,父亲受伤中毒的事情难道会不知道?回来了不先回府去给父亲请安,反而半点规矩也不管的跑到这里来,你这行径,真的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吗?我看你是连父亲都没看在眼里,现在还跑到皇祖父这里来充什么孝顺孙女儿?” “你——”褚月妍因为被遗弃皇庄上面的事,本来心里就一直对她含恨,这会儿再被她这么声色俱厉的一番训斥,自然恼羞成怒。 却奈何褚浔阳的口齿伶俐,言辞又犀利,却是连辩驳插嘴的机会也没给她,只就字字清晰的训斥道:“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咱们东宫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事可都要全部指望着父亲的,父亲遇险,你都半分也不关心?现在这也得亏是父亲没事,否则——一旦父亲会有任何的损伤,我怕是你现在就是想哭也找不到地方了!” 桂嬷嬷是雷氏的乳母,当初是随着雷氏一起进的府。 虽然现在还没露端倪,但却是真的难保这么多年来,她的手上会掌握些什么关键的秘密。 当着皇帝的面,谁也不能把这两人硬拉出去。 褚浔阳这一番话,算是半明半暗的阐明了利害,只希望褚月妍能够迷途知返,权衡清楚这其中关系。 她要怎么嫉恨自己或是褚琪枫都无所谓,可有些事,一旦抖露出来—— 方氏都未必扛得住。 万一前连上褚易安,再有褚琪炎父子落井下石,难保前世的悲剧不会重演。 褚浔阳这也是被逼无奈,否则她是真的懒得和褚月妍这种满肚子小算计又没有一丁点儿脑子的蠢货废话。 这话说出来,还不如说她是在自欺欺人。 褚月妍被她堵的哑口无言,满面通红,果然是只顾着和她置气较劲,却是半点也没领会她话中深意。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父亲了?”褚月妍大声的反驳,脖子一梗,一心只想着压褚浔阳一头,便也不再争执,直接转向了皇帝,义正词严道:“皇祖父,不是妍儿不孝顺,而是事有轻重缓急,我有天大的秘密要说与您听,不敢耽搁,所以才急着直接进宫求见来了,稍后——稍后我自是会回府去看望父亲的!” 褚易安本来是心里失望,也不想当面说什么,这时候忽而淡淡的开口道:“你自己拎得清楚就好,对你皇祖父尽孝,我自然也是高兴,无论走到了哪里,咱们这一家人——总也不能拆开来过,难道还要分个彼此不成?” 褚易安的语气很淡,却是不怒而威。 他这话,又是隐晦的给了个提示。 旁边的桂嬷嬷心里贼亮,低着头,忍不住抖了一抖—— 事关皇室血统的大事,的确是如太子殿下和浔阳郡主所言,东宫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一个也不能拆开来单过的! 这个时候她却是悔恨的厉害,当初就不该为了雷氏的死就口无遮拦的和褚月妍随便说话。 现在被这小祖宗硬生生的拽进了宫里来了,已然是骑虎难下。 桂嬷嬷都听懂了的弦外音,却奈何褚月妍是真的被雷氏放纵的过了分,听了褚易安的话就只当是父亲对她还没有生分,反而喜形于色,扬眉朝褚浔阳抛了个得意的眼神。 褚浔阳和她的视线碰撞,那一瞬就是有再大的脾气居然也都全完无从发泄,只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对着这么个蠢货,你就是给她再多的明示暗示,那也都是浪费。 “女儿谢过父亲的不责之恩!”褚月妍规规矩矩的对褚易安叩了个头。 旁边的褚易民看着,早就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话还不快说?父皇最近龙体抱恙,没工夫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是!”褚月妍赶忙又给皇帝磕了个头,然后一转身拽了身后的桂嬷嬷一把道:“孙女儿是偶然听桂嬷嬷说起过当初方侧妃生产时候的一些趣事,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想着兹事体大,所以才忍不住要带她来和皇祖父说清楚的!” 若在往常,皇帝也许不会多想,可是现在—— 方氏的身份曝光,他对这女人正好满是戒备和不满,闻言立刻就记在了心里,冷声道:“方氏生产时候的?是什么事?” 方氏闻言,手下一抖,眼中就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暗光—— 她的行事向来都谨慎,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在这件事事关生死的大事上居然一再失误。 先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现在—— 她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桂嬷嬷一眼,努力的试着回想,当时兵荒马乱的,难道是她没主注意,被这奴才窥测到了什么了吗? 真是可恶! 方氏这里心思千回百转。 那边皇帝已经目光阴鸷的看向了桂嬷嬷。 桂嬷嬷一个激灵,赶忙伏地,强作镇定的扯出一个笑容道:“郡主说笑了,奴婢哪有和您说过什么?只是怕您无聊,随便讲几个故事给您逗趣儿的,您怎的还当真了?” 褚月妍见她反口,一瞬间就恼怒的把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会是故事,你当时明明就说了,你说方氏生产那晚你刚好从她的帐篷外头过,是你和我说的,你说你听到——” “郡主!”桂嬷嬷几乎吓的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主仆尊卑,声音不由拔高的惊呼一声,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同时一面挤出笑容,一面拼命的给她使眼色,“郡主一定记岔了,奴婢哪里说过这样的话?咱们侧妃娘娘和方侧妃向来不合,那个时候双方就互不往来,奴婢怎么会去她哪里。” 褚月妍更是难以置信,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对方居然又不肯帮她了。 她心下恼怒,用力一把甩开桂嬷嬷的手,恨恨的瞪她一眼,道:“你是看着这个贱人在场,就想见风使舵是吧?什么我记错了?分明就是你说过了,你不肯说是吧?那好,我来说!” 她说着就愤然的转向御案后头的皇帝。 褚浔阳心中一急,就要上前阻止,却被褚琪枫暗暗的拉了一把。 褚浔阳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他。 褚琪枫的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只冲他微不可察的摇了下头,语气很淡很轻的飘来,“让她说,她人都到了这里了,今天要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需要一个水落石出。 褚琪炎更是眼里不容沙的。 这个时候阻止褚月妍,就刚好坐实了后面的罪名—— 只能说明他们心虚! 褚浔阳的心里憋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只能强压着脾气暂时忍耐。 那边褚月妍已经激动不已的对皇帝说道:“皇祖父,桂嬷嬷曾经亲口与我说的,她说方氏生产当日她听到那边帐篷里有人说话,说是孩子有问题,当初方氏她生下的只有女儿,皇祖父,那女人她居心叵测,为了夺宠,诓骗我父亲,褚琪枫——褚琪枫他根本就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褚浔阳的心里突然无力的叹了口气,也没管皇帝那边稍后还要作何反应,直接一步上前,扯了褚月妍过来,就当众甩了她一记耳光。 她那手劲儿,就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未必受得住,褚月妍毫无防范,直接就被打的眼冒金星,摔在地上,一口血水混着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去细想褚月妍那些话,紧跟着就被褚浔阳这举动给镇住了。 褚月妍痛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褚浔阳却是不肯罢休,已经在一步跨过去,半跪在地上,揪着她的领口,又再一把将她提起来,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刚说什么?现在我给你机会,你给我再说一遍!” 褚月妍为自己母妃和大哥的事情,怀恨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这一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能直接接触到宫里去的人,她这一趟回来就是打着报仇的主意。 “我——”被褚浔阳逼问,她立刻就要开口。 褚浔阳抬手一捏她的下颚,硬是将她口腔中已经被打的松动的牙齿又捏掉了一颗下来,面上表情阴冷的盯着她,又重复,“说!” 褚月妍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疼的冷汗直流,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这一刻她心中痛恨的厉害,可只就对上面前褚浔阳冷酷愤怒的目光,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怨气,也是牙齿打颤,再难吐出一个字来,拼命躲避她的目光。 “不过就是因为你我不合,父亲多向着我了一点,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些年衣食住行,父亲是在哪一样上面委屈了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就为了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敢口出妄言,把这种脏水都往自家人身上泼,褚月妍,你是觉得这样叫父亲颜面扫地,让我们东宫成了被人议论嘲笑的对象了,这样你痛快了,高兴了是不是?”褚浔阳问道,一反常态,言辞激烈,已然是完全的失态了。 褚月妍听了这番话,才稍微有点明白了过来—— 皇嗣一事,事关生死,她自己的大哥已经死了,如果褚琪枫也被废,那么父亲后继无人,就算皇帝会奖励她,接她回来,她以后的日子又能多顺当? 这么一想,她的眼神瞬时就乱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她便又是一梗脖子,尖声道:“你不用拿父亲来压我,你和方氏一样,你们都是贱人,为了荣华富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野种冒充皇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怎么?你现在这是因为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了?别以为你吓的住我,失去父亲的宠爱,再没有了褚琪枫给你撑腰,你又以为你还是谁?以后还想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吗?怕是不能了吧!” 在她看来,不管褚浔阳知不知情,她和方氏那母子两个都是被拴在一起的。 方氏做了这样的事,褚易安绝对再容不下她,这样一来,东宫也就再没有了褚浔阳的立足之地了。 皇帝的目光看过来。 褚浔阳听着褚月妍叫嚣,她骂的极为难听,尤其是在她吐出“野种”两个字时,那一刻,褚浔阳是当真的起了杀心。 她什么都可以忍,但这两个字却尤为刺耳,尤其—— 他不允许任何人把这样的字眼儿用在褚琪枫身上。 愤怒到了极致,褚浔阳最后却是怒极反笑,盯着褚月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信不信——我叫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说话?” 她的语气不重,却就是因为太低沉,反而叫人听起来带了几分邪气,再配合上她冰冷的目光和红唇妖娆绽放于唇畔的那一抹笑,立刻就让褚月妍给听出了毛骨悚然的意味来。 她的心里下意识的一抖,直觉上就知道褚浔阳这绝对不是在吓唬她,失声尖叫道:“你敢!你放开我!” 这一声,才把皇帝等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浔阳你做什么?”皇帝不悦的沉声道。 褚易民更是有恃无恐的冷笑:“这个丫头果然是被皇兄宠的无法无天了,父皇面前就敢这样放肆?” 浑身虚软的褚月妍这才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大力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当着皇祖父的面你敢打我?” 她越是挣扎,褚浔阳就越是不肯放手,就全当是没听到皇帝的话。 皇帝见两人闹的着实不像样子,就怒喝道:“来人,还不去把她们两个给朕拉开!” “是!”暗卫应声,立刻就要过去拉开两人。 褚琪枫的目光微微一动,直接隔开了一名暗卫探向褚浔阳的手,抢先一步上前,轻轻的扶住了她的手臂,道:“浔阳,别闹了!” 褚月妍那边却是被暗卫拉住了。 彼时褚浔阳的手还卡着她的下颚,听到兄长的声音,她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唇角弯起一抹笑。 暗卫们见状,才要松一口气,却见她手腕突然一震。 “啊——”褚月妍失声惨叫,满口的牙齿乱飞,那声音凄厉,刺的人寒毛倒竖,却又像是被什么骤然击中,戛然而止。 褚浔阳的动作很快,瞬间已经撤手靠回了兄长身边,没有被她吐出来的血水沾身。 褚月妍的眼睛充血,眼眶几欲瞪裂了一样,用一种恐惧的,仿佛见鬼一眼的眼神瞪着面前一脸漠然的褚浔阳,却是半天再没出声,张着满是血水的嘴巴愣了片刻,紧跟着就两眼一翻,疼的晕死了过去。 暗卫抬手去试她的鼻息,一触她的腮边便是隐隐的变了颜色—— 她那下半边牙床上的牙齿一颗不剩,竟是全被褚浔阳给捏掉了。 且不说两人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就当着圣上的面—— 这浔阳郡主下手也未免太狠了点儿。 只是这话暗卫是不会主动和皇帝提的,只道:“陛下,五郡主晕死过去了!” “带下去找太医来瞧瞧!”皇帝道,不耐烦的挥挥手。 褚月妍不过就是道听途说,从她那里也问不出个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出来。 暗卫们架着褚月妍将人拖了出去。 紧跟着皇帝就是目光一转,落在了桂嬷嬷身上。 桂嬷嬷两股战战,筛子似的抖个不停。 褚易安轻轻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之中也就跟着带了明显的冷意,看向了方氏道:“你怎么说?” 方氏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心中焦躁不已。 她起身,直接屈膝跪在了褚易安的脚边,道:“妾身追随殿下多年,殿下难道还信不过我吗?妾身就是再糊涂,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五郡主她年少无知,定是误会了!” 她一直没有抬头,只垂眸看着面前的地砖,语气却甚是镇定,并不见任何的惊慌和失态。 褚浔阳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反而更为急躁—— 这女人,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连做戏都不懂?冷着这一张脸孔给谁看? 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就算再如何的问心无愧,也就算她的出身使然,好歹—— 也是个态度问题。 不得已,她就只能跟着跪下去,急切道:“父亲,五妹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经常这样捕风捉影,没个定性,我与哥哥都是自幼一起在您的身边长大的,难道您也要为了五妹妹的两句戏言,要怀疑哥哥的出身吗?” 褚琪枫的为人,就是皇帝,那也是十分满意的。 褚琪炎在旁沉默的看了许久,这时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道:“浔阳这话你就说错了,太子殿下问话的人是方侧妃,这可是和琪枫没有关系的!” 就算褚琪枫的人品再如何贵重,可方氏—— 这女人却是有前科的。 褚浔阳的面色微微一变。 皇帝已经对跪在当前的桂嬷嬷发问道:“月妍说她的那些话都是从你处听来的,朕再问你一遍,她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随便抖露出点什么隐秘,那都绝对是要招惹杀身之祸的。 “不是!”桂嬷嬷惶恐的使劲伏在地上,脱口道:“郡主她是自己糊涂了,只因着太子殿下平日里宠爱浔阳郡主,她小孩子心性,就要论一个输赢,这才信口胡诌,想要让浔阳郡主和郡王爷难堪的。孩子家互相置气的戏言,皇上——皇上不必当真!” 褚琪炎听了这话,就讽刺的勾了勾唇角,垂眸抿了口茶。 皇帝那里肯定是不能容她这样搪塞的,他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拖出去,动刑,也不用去牢里了,就在这外面,朕听着,直到她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了再带进来。” “是!”暗卫领命,上来就架了桂嬷嬷往外走。 “不!皇上饶命!饶命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桂嬷嬷惊慌不已,失声哀嚎,皇帝却是全无一丝动容。 外面没有动板子,不多时却是听到有人噼里啪啦将一些重物扔在地面上的声音。 紧随其后就是桂嬷嬷凄惨的告饶声。 在场几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自是不会被刑讯犯人的一点阵仗惊动,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极为平静。 整个宫殿之中唯一的响动就是摆放在一角的水漏。 暗卫刑讯的手段,比天牢和慎刑司都要高出几个档次来,前后总共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已经有暗卫进来禀报,“陛下,可以了!” “嗯!”彼时皇帝正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的就略一颔首。 片刻之后,桂嬷嬷就如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提了进来。 这一来一去的功夫,她那浑身上下已经一片的血肉模糊,从头到脚都没有半块好皮肉,被暗卫扔在地上,就直接趴在了那里,连直起身子磕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说吧!”皇帝道,语气疲惫的开口。 “说!说!我说——说!”桂嬷嬷经了这一番折磨,已然是有些神志不清,缓了片刻才逐渐的找回了神智,涕泪横流道:“皇上,不是奴婢不肯说,实在是奴婢不敢说。当初——当初太子殿下领命攻打浔阳城,我家侧妃娘娘刚好回老家省亲回来路过浔阳,就跟着殿下暂时在军中呆了一阵。那天夜里,殿下带兵出营去攻城,方氏就动了胎气,说是要临盆。她跟我们侧妃娘娘不对脾气,是不来往的,我们那边一直听着动静,等了两个时辰也没听见孩子的哭声,我们娘娘就急了,让奴婢过去看看。当时奴婢摸黑过去,方氏那帐篷外面居然没人把守,奴婢凑过去,就听里面有人说了句话——” 桂嬷嬷趴在地上,半点也不敢动,说到这里,就心有余悸的偷偷去瞄了褚易安一眼。 褚易安皱眉看过来。 她就赶忙又移开了视线,继续道:“奴婢听到有人问‘怎么是个女孩儿?’然后方氏就很不高兴的斥责的一句,说,‘只管做好你们的本分,日后这孩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褚浔阳听到这里,就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哪怕是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她也完全没能控制住,霍的扭头朝方氏看去。 怎么会是个女孩儿? 在她和褚琪枫之间,方氏明显是更倾向于褚琪枫的。 并且从上回方氏和李瑞祥的对话上来看,她甚至是把褚琪枫的性命看的比她自己的都重要。 那个时候她还当方氏是褚琪枫的生母,那么她护着褚琪枫无可厚非,可现在看来—— 她却分明不是的! 因为自从今天进了这御书房之后,褚易安和方氏之间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默契的演戏,他们两人之间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暧昧和不清楚。 这一瞬间,褚浔阳突然就想到了褚易安给她的那些保命用的暗卫。 她一直以为那些人都是褚易安给她的,可如果桂嬷嬷听到的都属实的话,那么她的那些暗卫—— 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桂嬷嬷无意间撞见的那些人? 他们听命于方氏?他们是前朝的密卫? 如果他们都是以方氏马首是瞻的话,而方氏又对她恨之入骨—— 这样说来,很可能是这些年来她都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那女人的钢刀之下。 方氏肯于亲自动手去杀她,那简直是太客气了,否则—— 只要她稍微在她的身世上面转变一下说法,立刻就会有人将她大卸八块了! 虽然目前为止,这些都还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揣测,但也还是让褚浔阳全身发冷,头皮发麻。 皇帝听着桂嬷嬷的话,心中也起了很深的疑虑,脱口问道:“在方氏那里的是什么人?” “是——”桂嬷嬷闻言,却是心虚的目光四下里乱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的耐性已经耗尽,怒然一拍桌子,“说!” 桂嬷嬷一怕,赶忙又把身子压的更低,做贼一样偷偷瞄了方氏一眼,才语气低弱的说道:“奴婢怕被她发现,没敢在那里多留,只从门口一转就走了,只隐约听了那么两句,不知道她那里的是些什么人,只是——只是——只是和方氏说话的,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此言一出,皇帝几人都是始料未及的齐齐变了脸色。 方氏生产当日,怎么会有男子出现在她的帐篷之内?还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皇帝的心里本来只存了三分疑惑,这一刻却又莫名的再添三分。 他的目光审视,死死的盯着跪在褚易安脚边的方氏。 方氏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了攥,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听褚易安沉吟了一声道:“是曾奇吗?” 方氏一愣,骤然抬头朝他看去。 褚易安的面色如常,浅啜了口茶。 方氏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有所顿悟,僵硬的开口道:“是!当时殿下让曾奇回营看望妾身,您是知道的,浔阳是双胎里头的小的,看着孱弱,妾身一时心慌,就多说了两句。” 桂嬷嬷痛的浑身麻木,闻言几乎脱口就要说出来,那男人的声音绝对不是曾奇,但是瞧见褚易安那张冷峻的面孔,就又生生的把话给咽下去。 皇帝倒是没有想到要询问这一点。 褚易安和方氏的话他却也是不信的—— 经过今日之事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人一搭一唱,配合的分外默契,从他们口中出来的,不管是什么事,他都已经很难相信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对长子的信任又再次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你听到的就只是这些么?”褚琪炎看了眼皇帝的脸色,问道。 “是!”桂嬷嬷连忙道:“奴婢只听了这些,然后就离开了,当时也就是觉得奇怪,所以谁都没告诉,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褚琪炎玩味的勾了勾唇角,却是褚易民不满道:“就凭这?你就告诉褚月妍,说琪枫不是皇兄亲子?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来造谣的?” “奴婢——奴婢——”桂嬷嬷心里叫苦不迭,可是受了刑,这会儿她的意志力便是分外薄弱,立刻告饶道:“王爷,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当时在方氏那里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后来又想着她说的话——” 她说着,就用被拔了指甲的手去颤抖着去抽自己的嘴巴,哀声道:“是奴婢该死,不该乱说话的!” 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不哭的?更何况那帐篷里还有两个孩子在,也难怪是桂嬷嬷会多想。 皇帝坐在案后,许久不曾吭声。 褚琪枫这个时候才款步上前,一撩袍角,冲案后的皇帝跪了下去道:“既然陛下对琪枫的身世有所怀疑,那么口说无凭,琪枫不敢替自己开脱。我母妃当日所产的到底是双胎还是单胎,替她接生的稳婆最清楚。现在就算找来我东宫的旧仆作证,都不足取信,陛下大可以降旨将那稳婆寻来,当面证实此事!” 褚琪枫说话的时候从容又镇定,每一个字落地都掷地有声。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看着他神情冷肃的一张脸,久久不语。 而旁边的方氏却是再次乱了方寸,暗暗的捏紧了手心—— 别说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稳婆存在,就算是有,她也一定早就灭口了。 而褚浔阳却十分清楚褚琪枫会这样说的用意—— 就算他不提,皇帝也迟早会想到这一点,所以横竖都逃不脱,倒不如先发制人,好歹是抢占先机,先给自己争取点周旋的时间。 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放过,皇帝只略一思忖就点了头,对站在下面的暗卫使了个眼色,“去办!” “这样的小事,本宫记不得了,你去我府上找曾奇问问当时用的稳婆是谁!”褚易安道。 “多谢殿下提点!”那暗卫拱手一礼,躬身退下。 待到那人离开,褚琪枫才又面不改色的对座上皇帝道:“既然陛下对琪枫的来历有所怀疑,那么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可是需要琪枫随侍左右?” 皇帝的疑心病重,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绝对是要将人控制住,以防万一的。 自从褚琪枫被卷了进来,方氏就一直都在强作镇定,但褚琪枫的这个决定却是完全超出她承受范围之内了。 “别——”方氏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劝阻。 褚易安端着茶碗的手微微停滞了一瞬。 他的视线并没有移过来,随后就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喝茶。 但方氏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身上迅速浮现又隐退的某种特殊的气息,心下一抖,懊恼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可是却一定不能让褚易安起疑的。 而和方氏一样,听了褚琪枫的话,褚浔阳也急了—— 谁也不知道后面这事儿能不能天衣无缝的遮掩过去,如果让皇帝把褚琪枫软禁起来,一旦这个谎圆不过去,那么皇帝就随时都可能取他的性命的。 “哥哥你别听这奴才胡说!”内里心思瞬间转了几回,褚浔阳恶狠狠的瞪了桂嬷嬷一眼,然后膝行过去挽了褚琪枫的胳膊,调侃着笑道:“雷氏那些人都是些养不熟的,就是见不得咱们好,还等什么稳婆?等什么证据?谁再敢说你来历不明,我就跟他拼命。别人污蔑母妃,难道连哥哥你也要怀疑她吗?这些年,母妃对你都比对我来的用心多了。若说你是抱来的,谁会疼别人的孩子更胜过自己的骨肉?你千万别听这奴才挑拨!” 方氏那性子,对谁都冷淡不亲近。 褚易安是对她太过信任,所以从未过分关注,皇帝这些人则是根本就不会把她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看在眼里。 褚浔阳这话,自然就引起所有人不同程度的注意。 褚琪枫心跳的节奏骤然都慢了一拍,神色恼怒的扭头朝她看去。 别人不清楚,他却再也明白不过,褚浔阳这是要做什么了,因为—— 在他的心里,其实也一直就是打着同样的注意。 可是—— 现在却被褚浔阳先发制人的抢占了先机。 “浔阳!”褚琪枫沉声开口,这一次是真的苛责,冷声道:“不许胡说八道!” “我哪有胡说八道?母妃她就是更心疼你嘛!”褚浔阳撇撇嘴,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气,露齿一笑,“我这不是胡说,是嫉妒呢!” 她说着,就扭头冲方氏扬眉一笑道:“母妃您说呢?您的确是疼哥哥更多一些的是吧?” 方氏的心口也是一阵紧缩,脸上表情僵硬,眸光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扯了下嘴角道:“别胡说!母妃对你,自然也是一视同仁的!” 说话间,她却是越发的忐忑,完全不敢去看褚易安的脸色。 方氏一直独居在慈修庵,固定的,也就是每个月褚琪枫会带褚浔阳去看她一次,表面上看她和这双儿女之间的交集都不多,但如果要细究的话—— 她身边还有一个伺候她起居的常嬷嬷,一问便知。 褚易安已经凑近唇边的茶碗再度顿住,停留在了空气里—— 这件事,是他一直都忽略不知情的! 褚琪枫瞧着他的神情,脸色就沉的更加难看,那一瞬间就再难抑制脾气,扣住褚浔阳的手腕用力拽了一把,沉声怒喝道:“你还胡说!” 他是真的动了怒气,这一下子用力过猛,褚浔阳一个不慎,就被他生生拽了过去,额头撞上他的胸口,倒在了他怀里。 褚琪枫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赶忙一把扶住了她的后腰。 褚浔阳的脸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唇角微扬绽放一抹笑。 她和褚琪枫的身世问题既然已现端倪,那么真相揭开就只是迟早的事,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注定了就只能活一个的话,那么—— 这一次,哪怕是轮也该轮到她了! 方氏的态度和身份已经说明一切了,其实—— 褚琪枫才是当年梁汐留下的那个孩子吧! 否则,他既然不是方氏所出,方氏又为什么倾尽全力,那般的袒护他? 这个位置,她错占了十五年,父亲既然有他不遗余力想要保护的人,那么就还是让他早些知道一切吧。 最起码,有他相护,褚琪枫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一些! ------题外话------ 来,最后三天了,宝贝儿们,月票都交出来,不交出来我就让枫锅锅和芯宝都一直这么的苦逼下去,就是不告诉你们真相╭(╯^╰)╮赤果果的威胁,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不要逼我打滚,滚完还得洗衣服,好冷的~ ps:很久以前就有姑娘表示女主对那些脑残的兄弟姐妹太仁慈了,我说过是有原因的,现在说一下吧。其实我是真的不能让她对那些脑残下狠手,扪心自问,如果一个人不计一切后果的养育你十五年,保护你,纵容你,你又怎么能忍心一次次亲手扼杀他的亲骨肉?太子叔为情所苦,本来已经够苦逼了,所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让女主亲自动手去解决他的儿女。否则那样的女主,我会恶心的写不下去,所以这一次褚月妍的出现,也请大家理解,这个后患是个必然~ ☆、第004章 她的作用,就是替你去死! 皇帝的脑中突然有一道光亮闪过,但却只就是那么微妙的一瞬间,紧跟着就再难寻到踪迹。 李瑞祥见他露出苦恼深思的表情,只就漠然的别开了眼睛—— 皇帝是真的老了,头脑早就大不如前。 “皇上,康郡王还在等着听您的回话呢!”又等了片刻,见皇帝的思绪一直没有拉回来,李瑞祥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皇帝这才回过神来,从案后抬头看了眼跪在下面的几个人。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了一掠,却还是犹豫,迟迟没有下命令。 这是打压东宫一脉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褚易民哪肯轻易放过? 却不想他才刚要说什么,却是褚琪炎当先起身,对皇帝拱手一礼,道:“陛下,此事皆因琪炎而起,没想到会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波来,时隔十多年,侧妃娘娘临盆又是在浔阳城外的军营里,那稳婆想要寻来怕也不是短短一两日成的。事关太子殿下的颜面和咱们整个皇室的声誉,琪炎以为——在事情明了之前,还是不宜声张,省的朝臣百姓胡乱揣测,会动摇社稷之本!” 明明就是他起的事,现在却要借花献佛又要来扮好人? 褚浔阳的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显。 皇帝心中思忖片刻,看了眼跪在一起的褚浔阳兄妹,然后目光又移到褚易安身上,在对方略带病容的面孔上面停了停。 他是不放心,可他自己刚刚遭逢大劫,仅剩的就只是这两个儿子了,一时间也着实是难以取舍。 “既然目前就只是口说无凭,朕也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皇帝道,看向了褚琪枫,“你父亲的身体抱恙,你们跟在身边都多费点心。睿王府的余孽未清——琪炎,一会儿你再传朕的一道口谕出城,让虎威大营的人暂时不要回营,直到乱党全部落网为止!” 言下之意,这便是个警告—— 整个京城都被团团围困,任凭是谁也别想着翻出他的手掌心去。 “是,琪炎领命!”褚琪炎躬身应下。 皇帝的目光方才移过去,看了眼不成人形的桂嬷嬷,对褚易安道:“这个奴才是你府上的人,朕就不越俎代庖了,你自己带回去看着处置吧!” 作为皇室秘辛,他这里并不需要什么白纸黑字的供词,横竖现在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桂嬷嬷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 桂嬷嬷闻言,却是松了口气,连声谢恩,“谢皇上!谢皇上!” 即使回了东宫也逃不过一死,但那些暗卫的手段,她也着实是怕了。 “是!”褚易安面无表情的应了。 皇帝就疲惫的摆摆手,“都散了吧!” 说着,他当先就已经起身。 在这殿中枯坐了数个时辰,他这骤然一起身,跟着就是眼前一晕。 李瑞祥赶忙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众人起身恭送,皇帝脚下步子虚浮,一步一步往大门口走去。 褚琪炎稍稍抬眸看向他难掩佝偻的脊背,眼中眸色不由的一深,忽而便闪现一丝疑虑。 “父亲,您还好吗?”褚浔阳和褚琪枫转而走到褚易安身边。 褚易安的目光自两人面上掠过,摇了摇头,道:“走吧!” 言罢,就当先一步往大门口走去。 方氏看在眼里,心里焦躁的情绪更盛,迟疑片刻,赶忙也快步跟了上去。 褚浔阳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 褚琪枫见她失神,就隔着袖子握了她的手腕道:“我们也走吧!” “嗯!”褚浔阳点头,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兄妹两个也相携离开。 出了门,褚琪枫又命人进去提了桂嬷嬷,顺便把在偏殿休息的褚月妍也一并带着,回了东宫。 褚琪炎父子走在最后。 因为褚琪炎最后阻止他落井下石,褚易民的脸色就一直十分的难看。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进了前面的花园时,刚好看到前面东宫一行人从小径尽头拐了个弯,隐没了身影。 “趁热打铁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褚易民心里积压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的爆发出来,黑着脸,回头对褚琪炎斥责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居然劝着皇上放了褚琪枫回东宫?” “父亲!没有铁证如山,一切都只不过口说无凭,最后的结果如何都还是未知数!”褚琪炎道,连着几次的事情下来,他现如今对自己的这位毫无长进的父亲早就是敬而远之了。 他的态度还算恭敬,用的却是一副公式化的语气,不卑不亢道:“就算您能怂恿陛下暂时把他软禁在宫里,随后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还不是得要一切恢复原样?这样无关痛痒的把人关上一关?有用吗?” 褚易民一时语塞,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褚琪炎这话有理,可他却是碍着面子不肯服软,只就强硬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无所作为的看着这样大好的机会失之交臂吧?” 褚琪炎负手而立,本是看着别处的,这会儿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勾唇看向他,反问道:“那依着父王的意思呢?难不能您还想推波助澜,去在那所谓的稳婆身上做文章?” 如果能卡住这一环,坐实了褚琪枫并非皇嗣的罪名,东宫就彻底完了。 褚易民不动这份心思是不可能的。 褚琪炎见他的眼光灼灼闪烁,眼底却是闪过一丝讥诮,凉凉道:“褚易安不是傻瓜,皇上也不是瞎子,父王你如果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这么做,那么最好是提前想好了万全之策,甚至于连一旦事败之后的退路都要一并打算好。否则——咱们南河王府应该没那个必要去做第二个睿亲王府吧?” 皇帝对睿王府的初步处置已经下来了,夺爵,抄家,假的睿亲王和褚易简身边的人全部格杀。 诚然,这件事已经不需要他再额外派人去做了,褚昕芮已经代替他做到了。 包括褚信的两名庶子在内,整个睿亲王府已经归为历史。 众人之中,现在就只剩下褚昕芮母女。 而且这两个人也不是皇帝就准备这么放过,而是正要召见的时候,刚好就发生了后面东宫的事,不得已才给暂时搁浅了。 提及此事,褚易民自是心有余悸,立刻就黑了脸。 褚琪炎这才又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父王你的处事作风也该改一改了,再不需要急功近利的去争去抢,太子不是其他人,您和他打了半辈子的交道,难道还不明白?您要在他的手里抢东西,就只能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只会被他反戈一击,摔的体无完肤!” 要和褚易安斗?褚易民实在是差的太远。 褚易民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听在耳朵里却还是不舒服。 褚琪炎瞧着他那张黑脸,就有些厌烦的把目光再度移开了,道:“现在陛下膝下就只剩下父王你和他两个人了,很明显的,今日开始,陛下与他之间是必定要生分了,您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着要想办法去暗算他,倒是不如去陛下面前多表表孝心,或许会更有用!”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了,未来的储君二选一,自己的胜算就凭空多出来许多。 褚易民只要想到这件事,就难掩心中激动的情绪,跃跃欲试。 褚琪炎也懒得再和他多言,只道:“父王是要回王府吧?我还要赶着出城去给陛下传达谕令,就不和您一道了!” 说完就一撩袍角,当先带着李林大步离开。 他和褚易民父子的关系,这段时间是越发的生分了,就是李林也看的出来。 两个人走的很快,出宫的时候,又刚好赶上前面东宫的车队刚刚离开。 侍卫们去准备马匹仪仗。 褚琪炎暂且站在宫门外等候。 李林忍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唏嘘不已道:“真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会有意外收获,让五郡主给抖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来,世子——您觉得她和那婆子的话,能有几分真?” “几分?”褚琪炎本来正在拧眉想事情,闻言就是嗤笑了一声出来,冷冷道:“那些话她们既然敢说,自然就是十分真了。” 李林一惊,脸色都跟着变了。 然后就听褚琪炎的话锋一转,垂眸摩挲着腰间一块鸾凤玉佩,不徐不缓的说道:“现在需要验证的,不是她们是否说了谎,而是她们那些话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话间,他就是眉毛一挑,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林一眼。 李林一时微愣,很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褚琪炎自他面前踱步走到一旁,顺势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就又神色凝重的说道:“再去查方氏,给我找她当年执掌皇家密卫时候执行命令的所有案宗来,再有这些年她的所有生活习惯。要知道一个人会做什么事,就首先要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李林领命,“属下即刻就去办!” 他说着,自主的就没再准备跟着褚琪炎出城传旨—— 今天的事,已经打草惊蛇,以褚易安和褚琪枫的为人,这会儿肯定也是抓紧一切时间,不惜一切的争取毁灭一切的线索。 所以,这会儿要争的就是时间了。 李林刚往远处奔了两步,但心中还是大惑不解,想了想,还是再次止住了步子,看过来道:“世子,难道您也觉得康郡王的身世有问题?” 这样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他的身世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当初太子攻打浔阳城,还带着她在身边——这事件本身看着就太过巧妙了。”褚琪炎道,突然神秘莫测的勾唇一笑。 他的眸色深沉,这一笑之间,就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过。 李林看的心口一缩,“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褚琪炎抬眸看过去,眼底颜色瞬间又恢复如初,冷毅宁静。 他看着李林,一字一顿道:“只是方才出宫的路上,我突然想到,方氏的旧主,大荣的金煌长公主,似乎好像是在浔阳城破之前不久,刚刚生产,诞下一个孩子吧?那个孩子呢?” 李林闻言,一颗心瞬时就提了起来,他往回奔过来一步,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远处正在忙碌的侍卫,明知道那些人听不见,再开口的时候也是刻意的压低的声音,道:“世子您难道还怀疑方氏她——”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褚琪炎莞尔。 虽然方氏的出身足够特殊,但如果不是桂嬷嬷的那些话提醒,他也不会随便联想到那个方面去。 “梁氏的血脉,都是余孽,当时城破之日自是要斩草除根的。”李林道。 “可是方氏生产,按理说,她和雷氏不睦,为了以防万一,那天她的帐篷周边是应该增加守卫的,可她为什么偏偏要反其道而驰?”见到李林还是一副找不到北的表情,褚琪炎就又问道。 “这——”这问题,李林自是答不出来的。 而褚琪炎本身也就没准备等他回答,紧跟着就已经继续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揣测,她本身就是做贼心虚,为了遮掩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不得不把所有的守卫都支开呢?” 李林听了这些话,整个人都震动不已,脸上表情一直在不住的变换,却总也找不出一个合适能够表达自己此刻心情的表情出来。 褚琪炎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事不宜迟,快去吧!” “是!”李林回过神来,对此事就更加重视了起来,慎重的点头,奔过去从侍卫刚好牵过来的马匹当中抢了一匹,夺路而去。 * 东宫。 一行人回去之后,因为曾奇有事要禀报,其他人就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和褚易安说,也只能是先行散了,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安置。 “半个时辰之前宫里来人了,询问当初方侧妃生产时给她接生的稳婆的下落。”进了书房,曾奇就快速的禀报,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作麻利的帮褚易安解开上衣,取来解毒的药膏给他重新清洗伤口上药。 “都安排妥当了吗?”褚易安道,靠坐在椅背上。 他闭了眼,没有让眼中情绪外露,声音里却是带着罕见的一丝疲惫。 “当年都有准备,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当初就选定好了人选,也做了妥善安排。”曾奇道:“主上放心,而且那婆子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就算暗卫去查,也不会出纰漏。” “那就好!”褚易安略一颔首,然后就干脆没了后话。 曾奇给他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见到他这情绪着实有些不对劲儿,终于忍不住试着开口问道:“主上,您这是怎么了?还是担心郡主的身世会泄出来吗?” 褚易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却是忽而由鼻息间哼出了一声冷笑。 他睁开眼,似乎很是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只偏了偏头朝曾奇看过去。 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子里的天色略显暗沉,他那眸光中,除了自嘲,竟是破天荒的浮现出一抹苦涩的隐痛。 “曾奇——”褚易安开口,声音略带了沙哑,“你说——芯宝真是涵芯的女儿的吗?” 这个问题,曾奇始料未及,愕然张了张嘴,不解的看着他,半晌不知道该是如何作答。 “主上怎么——”过了好一会儿,曾奇才是魂不守舍的开口。 “没什么!”褚易安却没叫他说下去,挥挥手,面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的整理了衣袍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那桂婆子呢?” “押在偏院的耳房先关起来了。”曾奇道,小跑着追上他的步子。 褚易安走的很快,头也不回的推门跨了出去,“带我过去!” “是!” * 那耳房里,桂嬷嬷被扔进去之后就一团烂泥一样的趴着,听闻外面的脚步声抬头,曾奇已经开了门,和褚易安两个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桂嬷嬷伏在地上起不了身,仰头看到褚易安面沉如水的一张脸,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道:“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道自己错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和五郡主说漏了嘴,今天——今天奴婢也是被五郡主逼的没有办法,殿下开恩!开恩啊!” 她的人起不来,说着就拿额头砰砰的叩击地面,几下子下来,地砖上就红了一片。 褚易安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并不表态。 桂嬷嬷连磕了二十几下,可是听着周身死寂一样气氛,心里就越发的慌乱起来,惶恐不安的再度仰头看向了褚易安,颤声道:“殿下——” “那些话,你还对谁说过?”褚易安冷冷的开口。 “没!没谁了!”桂嬷嬷下意识的回,说着又是一个激灵,唯恐他会不信,赶紧又道:“奴婢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这么些年了,就是连侧妃娘娘都没告诉啊,五郡主那里,奴婢是说漏了嘴!殿下,这样天大的事,您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随便乱说的!” 以雷氏那个性子,如果知道此事,只怕早就闹开了,也不会相安无事等到今天。 褚易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桂嬷嬷慌了,失声叫嚷道:“奴婢是迫不得已,那些暗卫的刑罚奴婢实在受不住,而且——而且奴婢所言也是句句属实啊!” 褚易安刚刚跨出门槛的步子一顿,忽而狠狠的闭了下眼。 他回头,面色冷然,只居高临下看过去的一个眼神就叫桂嬷嬷浑身一抖,顿时就如是被剪了舌头一样,再就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 “处理掉!”褚易安道:“连带着她的家小,识字的也全都处理掉,不识字的就灌了哑药发卖!” 说完,就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开。 * 从耳房出来,褚易安原是想要去方氏住的那个小院的,可是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脚下方向一变,直接往自己的思懿居行去。 彼时夜幕初降,沿路间或有灯笼的光亮映照,将他脸上的表情渲染的十分模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他一路上走的很快。 府里的下人虽然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大早整个东宫都被御林军围了,想想也知道事情必定不小。 更何况几个主子回来之后,就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的。 所以他们也都是识趣的很,本分的做好了自己的事,就都自觉的窝起来,不去随便打听各院的动静。 褚易安这一路走来,花园中无人,直到了思懿居的大门口,果然就见方氏孤身跪在院子里的一个背影。 还不等他跨进院子,方氏就已经察觉了动静,回头看过来。 她面上有难掩的心虚的表情,底气不足的唤了一声,“少将军!” 私底下,她对褚易安还保持着前朝时候遗留下来的称呼。 褚易安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和她错肩而过的时候才冷冷说道:“你跟我进来!” 言罢,就当先一步推门进了屋子。 方氏跪在那里,先是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然后才一咬牙,起身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门关上。 方氏抬头的时候,褚易安已经坐在了屋子当中的圆桌旁边,还是一副冷然又没有过多情绪流露的脸孔。 “说吧!”褚易安道,直接就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的开口。 “我——”方氏脱口想要说什么,可是话才一出口,紧跟着马上就是话锋一转,屈膝跪了下去道:“是我疏忽了,当时只唯恐是人多眼杂,所以就事先调开了帐篷外面的士兵守卫,这才让人有了可趁之——” 她的神色镇定,出口的字字句句也都是简短有力。 褚易安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冰冷,而带着强烈的威压之势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抬头看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易安似乎并不想要去和她的视线接触,却是移开了目光,看着屋子里侧灯影映照下的帷幔。 “少将军——”方氏怔了一怔,然后才斟酌着开口。 “兰幽!”褚易安听着她这语气,就知道她又要绕弯子搪塞,本来就几乎压制不住的火气就那么一瞬间的爆发出来。 他忽而起身,直接扑了过来,单膝落地,手指已经卡住了方氏的咽喉。 灯影下,这一刻,他的脸上竟然呈现出了一种愤怒又阴暗的,近乎扭曲的表情,目光死死的盯着方氏的眼睛,冷声道:“因为涵芯信任你,我才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这些年你做什么,我从未过问,我也没指望着要你对我尽忠,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话——芯宝,她到底是不是涵芯的骨肉?” 他的手,稳健有力,指腹处的老茧蹭在皮肤上,叫人感受到的是实打实的威胁。 方氏被他卡的呼吸一窒,却是用一种愕然又陌生的眼神的看着他,道:“少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褚易安道。 他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相反,反而是个脾气很差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伪装的好,这些年来都鲜有爆发的时候。 他死死的逼视方氏的眼睛,那脸色看上去着实是吓人的很。 “那桂婆子的话您也是听到了的,小郡主是我亲自抱回来的,当初也是公主殿下亲手将她托付予我的,这怎么会有差错?”方氏说道,说话间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沉痛之色,“就因为那婆子偷听到的两句话?少将军,您这是在怀疑小郡主的身世吗?” “我不是因为那奴才的话才怀疑的!”褚易安道,死死的逼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是因为今天在御书房里你的反应。如果芯宝才是涵芯的女儿,你却又何故对琪枫的处境那般忧虑,甚至当众就沉不住气了?兰幽,我可以不过问你的私事,但是这件事——今天我要你一个明确的交代!在芯宝和琪枫之间,你果然还是看重琪枫更多一些的,不是吗?如果真是如你当初所说,他就只是你为了掩人耳目才刻意抱回来的,那么你现在就解释——今天在宫里,你到底因何失态?” 按理说褚易安追问起这些,方氏是应该心慌的,但是她既然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就是一直准备好了要接受对方的询问。 所以这会儿,她便是用一种意外又苦涩的表情看着面前盛怒之下的褚易安,悲声道:“少将军,当初我抱琪枫回来的时候就都和您交代过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郡主虽是以母女的名分寄养在我名下的,可我若是要和她走的太近,将来一旦东窗事发,就只会让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不是我不想对她好,也不是我不想与她亲近,而是为了她的安全,我不能那么做。而至于琪枫——这场戏,不是一定要做在了人前才行吗?我若是对他的处境全无动容,您的那位父亲,怕是马上就又要起疑了吧?” 这一番说辞,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酝酿了一路,所以这一刻对答如流,几乎堪称完美而不留破绽。 褚易安盯着她的眼睛,听她说话,可是一直听到最后,眼中那种冰冻了一样的情绪都还是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方氏被他这样的盯着,虽然面上强作镇定,但心里却难免忐忑的打起了鼓。 “芯宝——真的是涵芯的女儿?”许久之后,褚易安却还是执意重复着又问了一遍。 “少将军您还是不肯相信我?”方氏被他这么盯着,已然快要把持不住,唯恐自己露出破绽来,她干脆就做恼羞成怒的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站起来,走到一边背对着褚易安,怒声道:“就算你怀疑我,却应该相信自己看到的。小郡主若不是公主的骨肉——她小时候的模样,和公主可是像了四成了,就是现在,那鼻子眉毛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什么都能做假,唯独这血脉之间的关联是不能的!” 方氏说着,脸上就露出些许沉痛的表情,霍的转身,再度看向了褚易安,满面凄苦道:“我知道,因为这些年我对她冷淡,小郡主如今和我之间已经起了隔阂,这一点我不怪她,但如果您要因为这样就怀疑起她的身世来,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却是再也无颜面见公主殿下了。” 褚易安听着她愤怒的声声质问,还是半跪在那里半天没动。 是啊,褚浔阳和梁汐在长相上的确是大有雷同,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都那么坚定不移的相信褚浔阳就是梁汐的女儿。 如果不是亲母女的话,两个人又怎会长的相像? 就算方氏是早就别有居心,可孩子刚抱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儿,脸都没有长开,她又如何断定,这孩子就能瞒天过海的扮演好梁汐女儿的角色而不会引起自己的怀疑? 许久之后,褚易安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回头,重新和方氏面对面。 方氏神色坦然的与他对视,因为听到对方方才颓然一声似是妥协的叹息,这会儿她已经差不多放下心来。 褚易安与她静默的对视片刻,不想重新再开口的声音还是瞬间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既然你一口咬定芯宝是涵芯的女儿,那么就当着我的面立誓,证明你所言非虚!”褚易安道,他的声音冰冷而无一丝的温度,每一字的咬音都极重,“就以涵芯名义立誓,再向我保证,芯宝的确是涵芯的女儿!” 方氏的心跳猛地一滞,那一瞬间几乎是难以呼吸,用一种震惊过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褚易安。 半晌,她回过神来,匆忙道:“少将军你只是信不过我而已,你要我发誓,那我发誓就好,如若我有欺瞒于你,我必将——” “我不需要你的不得好死!”褚易安的态度却是十分强硬,竟是半分也不肯妥协的重复道:“如果你问心无愧,就不需要回避!现在我只要你当着我的面再重复一遍,告诉我,芯宝就是涵芯的女儿,如若不然——她必在九泉之下,魂魄不安!”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极为缓慢,每一个字出口,虽然艰难,却是掷地有声,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分外利落。 方氏心里砰砰直跳,脸上神色再也难掩慌乱,脱口道:“少将军,你怎么可以——” “说!”褚易安却是根本就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只是面目冷肃的盯着她。 方氏被他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血管里都沸腾着一种狂躁的东西,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发泄。 她在迟疑,她在犹豫。 但最终却没有叫这种场面持续太久。 褚易安不好糊弄,拖延下去,只怕是她肯发誓,对方也未必就肯信了。 “好!”她咬牙,也是口齿清晰的开口,一字一顿道:“我发誓,小郡主,的确是当初长公主亲手交付于我,托付我照——” 褚易安听着这字字句句从她唇齿间吐露,心间突然隐隐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够了!”他突然冷声喝止。 不管方氏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她已然疯魔不顾一切,可是那样恶毒的字眼—— 她不怕,他却是怕了的! 他爱着的那个女人,他一生都未能给她丝毫的依靠和保护,又何苦要在她的身后,还要搅的她魂魄不宁? 褚易安狠狠的闭上了眼,唇角蔓延出来的笑容苦涩。 “少将军?”方氏却更是意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出去吧!”褚易安道,并不再睁眼去看她,“方才的话,就当是我没说,这段时间,宫里都在盯着咱们,你不能再回慈修庵,住在府上人多眼杂,自己注意一点!” 方氏皱眉,又静默的站了片刻,方才一声不吭的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曾奇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一直守在门边,防着有外人靠近。 方氏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的略一碰撞就各自错开。 曾奇是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方才举步进门,看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悲凉气息的褚易安,心里便是堵的难受。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子,试着开口道:“她的话,有漏洞?” 不是方氏的话有漏洞,而是今天她在御书房那里的举动就已经足以印证一切了。 虽然现在摆在明面上的还有很多的疑团,可是—— 这个女人李代桃僵,诓骗了他整整十五年,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盯着她!”许久之后,褚易安才给出了这三个字。 曾奇的心头一紧,嘶嘶的抽了口气,“主上您这是——” “芯宝和琪枫,都是本宫的孩儿!”褚易安道,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目光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淳于氏忠于大荣,忠于涵芯,却不是忠于本宫的,本宫的一双孩儿,哪一个也容许出现差池!”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有些感情,他寄放了整整十五年,如今这一刻,俨然已经筋疲力竭。 有很多的事,不是就一定查不出真相来,而是—— 他已经不想再浪费力气去探究了。 就算真的验查清楚了一切又有什么用?是能把这些年来真心实意的付出都讨回来还是怎样? 最后,只能失去的更多罢了。 事情到了这会儿,就连曾奇也隐隐有点弄不清楚他此时的想法了,不过不管是褚琪枫和还是褚浔阳,却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两个孩子都是同样的优秀,性子也好,若真要说是舍弃哪一个,曾奇想想也是不忍的。 所以这会儿听褚易安这样说,他也就下意识的没有多想,直接应承了下来。 * 方氏回了自己的小院,才刚走近了,就先见到那屋子里有灯光透出来。 她的脚步一顿,心里顿时就警觉几分,同时有种极为不安的情绪在升腾。 定了定神,她推门进去,果然就见里面暖阁的窗前,褚琪枫负手而立的一个背影。 刚刚在褚易安那里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方氏此时的心情就格外带了几分紧张,她站在门口许久,方才抿抿唇,冲那少年伟岸的背影唤了声,“小殿下怎么来了?” 褚琪枫自是早就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了,却是一直到了这会儿也都没有转身,只就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有些事要找你谈!” “哦!”方氏应了一声,带上门,用桌上的蜡烛把房间里的几盏宫灯全部点燃。 褚琪枫不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 直到屋子里整个亮堂了,褚琪枫才又毫无征兆的发问道:“我们被褚琪炎盯上了,这一次的事情怕是没有办法善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这么多年,他和方氏之间都各自扮演着对对方一无所知的角色,他这样骤然开门见山的说话,方氏竟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凡事都有太子殿下在,应该不会有事的!”方氏说道,却有点底气不足。 “父亲他是人,也不是神,总也会有他掌控不了的局面!”褚琪枫道,语气依旧很冷,却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东宫的处境会异常艰难,我需要做一些事情,也需要一些妥实可靠的人手驱策,浔阳身边的那些人,你给我要过来吧!” 方氏一愣,手一抖,就有一滴烛蜡落在了手背上,而她却浑然不觉。 “那是太子殿下——”缓了一缓,方氏语气僵硬的开口。 “即使我有需要,也不能把那些人挪给我用?”褚琪枫闻言,突然就笑了。 他转身,唇角噙一丝笑容看着眼前明显有些惊慌失措的方氏,道:“不是我的安全比浔阳的生死更重要吗?这样关键的时刻,母妃怎么反而本末倒置,又不肯把你的那些心腹给我用了?” “殿下——”方氏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是如何作答。 褚琪枫唇角牵起的笑容就越发透着讽刺道:“这其中还是有原因的吧?有他们非得要跟在浔阳身边的原因?他们的存在,真的就只是为了保证浔阳的安全?还是——” 褚琪枫说着,忽而一顿,再开口的时候,眼中笑意突然顷刻凝结成冰,带着刺骨的阴冷,厉声质问道:“为了方便他们能够随时听从你的指令,好对浔阳下杀手?” 褚易安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方氏却是完全不曾想到褚琪枫居然如此犀利。 她脸上表情瞬时一僵,飞快的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殿下在说什么?我不懂!” “你真的不懂吗?”褚琪枫冷笑,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孔,出口的话一句更比一句更加的不留情面,“上一次从楚州回来我就明白和你说了,我不管你做任何事,就只求你能对我和浔阳一视同仁。那时候我还只当你是对她冷漠不喜罢了,其实说到底还我没把事情看的通透明白,你何止是对她冷漠无情而已?只怕这些年,你对她就一直都别有居心才对吧?你的图谋是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让她以前朝遗孤的身份替我占着位置?然后等到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就直接将她推出去,替我去死吗?” 他的语气犀利,一声更胜似一声,说一句,就往前一步。 方氏在他面前,却是完全失去了应付褚易安时候的那种勇气,只被他逼的步步后退,直至最后,砰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褚琪枫的眼中带着强烈愤怒控诉的情绪,那表情已然是濒临于失控的边缘。 方氏被他这样罕见失态的模样吓住,心里压了许久的那个念头浮现,突然就慌了,眼中浮现一抹冷厉的狠色,反问道:“上回我问你,你还说你对她没有额外的念想,殿下,你对那个小贱人,是不是——” 话未说完,她自己却就当先的慌了。 “闭嘴!”褚琪枫听她口无遮拦,心中就更添恼意,“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到是要对浔阳做什么?” “我就是要她死,那又怎样?我肯让她活到今天,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你去死!”眼见着褚琪枫发怒,就似乎是一下子印证了方氏心中揣测,这一刻她对褚浔阳的恨意就更是无以复加,神情狠厉的大声道:“要不是褚沛命大,一直占着那个位置,叫我不得不留着她以备不时之需,你以为我会让她活到现在吗?” ------题外话------ 宝贝儿,最后两天了,求月票,还有月票的宝贝儿们砸一下嘛,在留就过期了~ ps:一直诅咒皇帝死的宝贝儿们,不要再暴躁,皇帝必须命大,我都说了方氏是boss了,你们懂的,她恨芯宝成那样,皇帝真的不能死,再膈应人他也得活着啊/(ㄒoㄒ)/~ ☆、第005章 野心!窃国? 方氏的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憎恨之意。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用意,褚琪枫骤然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还是很有几分意外。 “替我去死?”褚琪枫道,说着突然就讽笑出声,“就在今天之前,我还一直因为浔阳是你和父亲的骨肉,现在看来,却是我从头到尾的误会了,你对她,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所以呢?这么多年,你将她以前朝遗孤的名义养在父亲膝下,就是为了造成这样的假象,在等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好将她推出来做我的替死鬼?” 那是从很早以前,他就从方氏的态度之间察觉了自己和褚浔阳的身世有猫腻。 可是看到方氏对褚浔阳刻意的冷淡,他也只当是方氏心系旧主,才不得已而为之。 是直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看到方氏露出这样深恶痛绝的表情,他才确定—— 其实褚浔阳和方氏之间也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这你别管!”方氏背转身去,拒绝深谈。 “你对浔阳——”褚琪枫道,语气之中带了明显探寻的意味,“似乎并不是陌路相逢那么简单,为什么?” “我——”方氏闻言一惊,这才猛的察觉自己的突然失态已经暴露的太多。 她的眼神闪躲,褚琪枫就越是警觉,目光紧盯着她不放。 想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态度,方氏也是心中矛盾,唯恐逼他太急,反而适得其反。 勉强定了定神,她绕开了褚琪枫,走到旁边,道:“今天的事情发生的突然,方才是我失态,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就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褚琪枫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沉寂,逐渐就尴尬了起来,只闻灯芯燃烧时候发出的细碎的声响。 许久之后,还是褚琪枫当先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道:“你刚才是去见过父亲吧?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你还是瞒着他,没有对他说实话?” 如果褚易安知道了,那么不管怎样,这会儿他都应该做点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事人一样的沉默。 “殿下你在说什么?都说了方才是我失言,你莫要胡思乱想。”方氏道,面上表情却是维持的平静如初。 褚琪枫的眉头皱起,已然是从她这话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苦涩的笑了一声,忽而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桌角上。 木屑四溅,有些尖锐的木刺扎入皮肉里,鲜血从缺了一角的桌面上一滴一滴坠落在青色的地砖上。 “殿下!”方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奔过去,一把拉了他的手,就要到灯下给他挑木刺,一面急躁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褚琪枫却是毫不领情的一把甩开她的手,举步就往门口走去。 方氏始料未及,被他推了个踉跄。 褚琪枫走了两步,终究还是不能将此事置之不理,就又重新顿住了步子回头看过来,道:“浔阳那里,你还是不肯收手?” 方氏看着他,良久,还是抿着唇角别开了视线。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我也不逼你!”褚琪枫等到最后也不过还是这样的结果,面上却是不合时宜的露出释然的笑容来,“你要怎样,都随便你,我现在就去和父亲说清楚!” 他说完,转身就走。 方氏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骤然圆瞪,两步奔过去,横臂拦在了他面前,防备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还须得要和你交代吗?”褚琪枫反问,语气讽刺。 这些年来,虽然很早就知道了方氏不是他的生母,可他对方氏也都一直很尊敬,这却是头一次,他用这样一种冷傲又鄙薄的神气对她。 方氏的心里越发觉得慌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她也还是横臂站在那里,没有让路。 褚琪枫看着她,出口的话反而越发的冰冷而不留余地道:“你现在挡在我的面前,又是以哪一重身份?这样——真的合适吗?” 方氏被他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褚琪枫冷笑了一声,拂开她的手,就要去开门。 方氏一扭头就一把用力的按住了房门,恼羞成怒道:“你去做什么?我说过了,这件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和以前一样,装作对一切全不知情,其他的事——自有我替你去做。” “你要替我做什么?是伤害浔阳还是欺骗父亲?”褚琪枫冷冷说道,却是半分也不肯领情的,“我才是那个女儿的儿子,不是吗?诓骗了父亲这么多年,你真就这样的心安理得?并且还要一意孤行的继续下去?” 同样的话,上一回褚琪枫就已经说过,只不过方氏搪塞,他随后也没再多言,过去了,方氏也就太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他旧事重提,方氏这才不由的心惊胆战起来—— 褚琪枫知道的事情,似乎的确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勉强压下心里焦躁不安的情绪,方氏强作镇定的开口。 “父亲锁在他书房密室里的秘密,不止浔阳一个人知道,那个时候她年岁尚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能是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有些事,我却是记得的。”褚琪枫道。 他的神情语气都一样的平静,仿佛此时道破的事情无关痛痒,也与己无关。 褚浔阳小的时候,因为和梁汐的样貌相像,褚易安那时候就分外的疼她宠她,因为她年岁还小,并不省事,偶尔便会对着她睹物思人,说一些往事与她听。 褚浔阳小的时候乖巧,但凡是他叮嘱,那些话就绝口不会对外人提。 但那些所谓的“外人”里面,却不包括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哥哥。 褚琪枫启蒙要比她早的多,有些事情她是童言无忌,过了五六岁之后渐渐的也就不记得了,但却在褚琪枫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那个时候父亲偶有对浔阳讲述过一些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很显然,他提到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你吧!”褚琪枫道。 以往他是觉得方氏一心为他着想,哪怕对方偶有错处,他也无法直言苛责。 可现在,方氏居然把矛头毫不留情的指向了褚浔阳—— 这就完全超出他的底线范围了。 方氏听了这些话,也是愕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最后只道:“既然太子殿下就是认定了她的身份,那么你还多想那些做什么?难道太子殿下还能认错了不成?” “是啊,我也很奇怪,父亲他怎么可能毫无所察的被你蒙骗了整整十五年。”听了这话,褚琪枫也是有些怅惘的一声叹息,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方氏,质问道:“可如果浔阳的身世不值得怀疑,那么这些年来,在你佛堂的密室里,你每每叫我叩拜的那个牌位又是何人?” 方氏被他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手心里隐隐的开始冒汗,颤声道:“殿下你——” “是啊!”褚琪枫的唇角一弯,就又轻声的笑了,“那牌位上面的秘密,我曾偷偷掀开黄布看过了,所以——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否认,其实我才是当年你的主子托孤于你的那个孩子吗?” 有多久了?自从洞悉了这个秘密之后,他就再不能毫无负担的生活。 曾经一度,他对父亲是怀着满满的感激,因为他甘冒奇险的养育之恩。 可自从褚琪晖死后,感激就变成了愧疚。 而再到了今天,就连褚浔阳都时刻活在了他的威胁之下—— 这一刻,他便就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年来,父亲他以为你和他的目标一致,就只是为了将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保留下来,可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褚琪枫道,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听方氏任何的辩解,“你先是用浔阳取代了我的身份,因为浔阳是女孩儿,自保的力量薄弱,父亲为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再给她一重保障和依靠,就不得不听从你的建议,将一个‘抱养’过来的我也一并留在身边。早些年你刻意和雷氏交恶,为的就是让两房生分,这样一来,要指望褚琪晖来维护浔阳就不可能了。而你自己又借罗皇后的手,顺水推舟的跑到了慈修庵,将我和浔阳单独留在府中,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他别无选择,为了浔阳,就只能再扶植我起来为她的将来铺路。” “你这一步步的算计精妙,的确是将父亲的秉性脾气拿捏的十成十了。”褚琪枫道,那神情语气间也分辨不清是佩服还是讽刺,他说着,霍的抬头看向了方氏,“你算计这些,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父亲对我母亲的未能忘情。你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父亲知道,那么为了保护我,父亲就一定不肯这样的栽培我,让我早早的入朝堂历练。如果早知道我才是那个孩子,他的做法一定是安排我远远的避开这政治权利漩涡的中心,也远远的脱离到褚沛的视线之外。因为——他要的,就只是我的平安,而你——” 褚琪枫的语气越来越快,完全没给方氏插嘴的机会。 到了最后,他便是闭上眼,怅惘一笑,停顿片刻,方才自嘲道:“你却是从一开始就打着窃国的注意!在保全我的同时,你更大的目的,却是利用父亲的身份将我推入朝局。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杀了褚琪晖,让他给我让路,这样一来,只要父亲能够顺利得继大统,那么我接替他的位置就是毫无悬念的,届时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当初褚沛夺自大荣的政权再重新悉数收入囊中。” 方氏的心,从来就大到不可思议。 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她的这一重用意。 看在这些年她也是不遗余力的保护自己的份上,褚琪枫原是不想和她撕破脸的,可是她居然不择手段的要针对褚浔阳? 方氏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说,心情在不住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惶恐无措,到了后面,却反而是泰然处之了。 她也看着褚琪枫,一张脸孔上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幽光,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的血脉,你脑中既然是如此的睿智清明,那么多余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再说了。” 方氏说着,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转为愤恨的狰狞,咬牙切齿道:“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灭国之仇也不能一笔勾销,褚沛他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本就是不配的。当年你母亲拼死守城,与大荣的社稷共亡,我死都忘不了公主殿下殉国时候的惨烈。她那一生金尊玉贵,本是该一辈子都站在云端的,小殿下你身为人子,难道就能忍心看着她那样委屈的死去吗?不是为着权势富贵,就算只为着替公主殿下出一口气,您就当仁不让,应该从褚氏手里将我们大荣的万里山河再夺回来!” 所谓国仇家恨,永远都是这样回避不了的问题。 “呵——”褚琪枫闭上眼,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你一心就只想着复国,报仇,可是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将父亲置于何地?”褚琪枫问道。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一点心虚的情绪,抿抿唇道:“哪怕只是看着公主殿下的在天之灵,他——想来也是不会去占这个皇位的,只要褚沛一死,那皇位就十有*该是直接落在你的身上了。” “然后呢?”褚琪枫侧目看她,又再问道。 方氏一时茫然。 褚琪枫眼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废褚氏,改国号?再重新将西越的朝廷变更为大荣的天下?去告诉所有人,是父亲的无能和失误,致使褚氏一脉打下的江山再度沦丧,也让天下人知道,大荣皇室一脉的血统就是这样肮脏不堪,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方氏这女人,只是单纯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所谓“窃国”一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不是被冠以帝王之名就可以的,若是从一开始就盯着个不光彩的名声,这样的所谓光复—— 又有何意义? 这些事,是方氏以前从来就不曾考虑过的。 这会儿听褚琪枫提起,她的脑中难免就是一片混沌。 褚琪枫却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你期望的那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去做,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我去做吗?你觉得我一旦那样做了,我母亲她在九泉之下就会感到宽慰和骄傲了?如果你就觉得是这样,那么——” 褚琪枫说着,就是无所谓的冷声一笑,“横竖一切的路都是你励精图治,为我铺垫好的,我就是如你所愿的走下去,那又何妨?” 如果这江山天下是通过铁血手段从褚沛手里夺回来的,那固然是好,可方氏现在打着的主意—— 却是要褚琪枫顶着褚氏子孙的名头上位,然后再恢复前朝大荣的国号。 这想法—— 的确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方氏举棋不定,一时间便是方寸大乱的犹豫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褚琪枫看她一眼,也懒得再和她纠缠,举步就要往外走。 “小殿下!”方氏却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再次拦住了他。 她追上去一步,用一种略带阴暗的目光看向褚琪枫,咬牙问道:“其实你说这些,就是为着逼我放弃替公主殿下复仇的打算,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那小——你还是舍不得褚浔阳,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护着她对吗?” 褚琪枫看着她,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你这样痛恨浔阳的理由,据我所见,这些年来,浔阳与你虽不亲近,但也绝对不曾有过嫌隙。你却又因何对她如此这般的仇视?这其中,又是何原因?” 方氏被他问住,用力的咬着牙,不吭声。 “反正我的话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选!”褚琪枫道,也不逼着她表态,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伤她,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将她和我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只要你离她远点儿就行,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方氏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看着她的这个态度,心里就莫名的恼怒。 他知道,他的话,这女人根本就不会遵从。 冷笑了一声,褚琪枫一把将她拽到了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夜风瞬间灌进来。 方氏一个激灵,她的猛地回头扑过去,双手扒在门框边上,冲着褚琪枫的背影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来却还是对她百般的纵容照顾,你对她——是不是起了旁的心思了?” 褚琪枫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真要论及他和褚浔阳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个让他自己永远都不敢去深究的问题。 只是有一点很明确—— 褚浔阳是一直都将他作为兄长来看待的! “既然你的事,不容我插手,那么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最后,褚琪枫一字一顿的说道。 方氏听了这话,却是慌了,直接又从门内追了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 ------题外话------ 宝贝儿们,只剩下本月的最后一天了,兜里还有月票的就别捂了嘛,浪费可耻,要过期了→_→ 今天状态有点不对,从六点坐在电脑前,对着小黑屋到现在,只有这么多,略揪心。 嗯,剧情就是我们枫锅锅任重而道远o(╯□╰)o ☆、第006章 我还有你,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方氏说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褚琪枫闻言,眼底飞快的有一抹冷光划过。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刚要转身,却是听到迎面一道含笑的女声传来,“母妃要杀了谁?好端端的,怎的就动了这样大的火气了?” 方氏一惊。 褚琪枫却是一愣,皱着眉头睁开眼,却见褚浔阳正笑吟吟的站在院门之外。 前一刻那门外还是空的,她当是刚来。 褚琪枫飞快压下心中一点尴尬的情绪,连忙快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褚浔阳笑笑,目光若有似无的自方氏身上掠过,然后才道:“我自然是来寻哥哥的,哥哥和母妃已经说完话了吗?我们现在走吗?” 她口中虽是热络的称呼着母妃,却是全然没把方氏当回事。 褚琪枫这会儿是对方氏防备的紧,略一点头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嗯,走吧,有事去我那里再说。” 这里毕竟是东宫,人多眼杂。 方氏的心里本来也是存着顾忌,要维持面子上面的功夫,可是目光定格在褚琪枫的指尖上许久—— 虽然是隔着袖子,她却依然是觉得他握着褚浔阳的手腕的地方分外刺眼。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你哥哥说!”方氏冷声开口道。 褚琪枫的耐性也被她消磨殆尽,转身就欲拒绝。 褚浔阳的眸子一闪,却是抢先越过他,进了院子,仍是含笑看着方氏道:“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需要单独和哥哥说?” 他们双方的关系一向都生分,尤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氏是万也不曾想到褚浔阳会主动往她面前来凑的。 方氏皱眉,眼中神色越发显得暗沉了起来。 褚浔阳却也不等她说话,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说道:“哦,是了,我刚好像是听到母妃你说是想要去杀了谁的。这是谁惹了您的不痛快?竟能将母妃您这种吃斋念佛的人给逼的破了戒?想来和母妃结怨的,应当也不会是什么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这样的后宅小事,您要交代给哥哥去做,岂不是给他找为难吗?没得折辱了哥哥的身份,传出去也不好听,干脆您就把这差事交代给我好了。您给报个姓名出来,女儿不才,这点小事还是做得来的。但凡是谁敢惹了母妃您的不痛快,我这就去给您把她的项上人头取来,让您消气好了?” 她的语调轻盈,出口的话也是十分随意,但是这一番乖张狠厉的话出口,却是听的方氏的脸色更加阴沉。 尤其—— 还是在面对她有恃无恐的一张明艳笑脸的时候。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茬! 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警告自己,她的手上也是染了血的,并不是个任由旁人随意拿捏的角色。 方氏看着她灿烂至极的眉目,脑海中就不觉的浮现出一张雷同的面孔,心里也就越发的憎恶了起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出去!”方氏冷声说道。 褚浔阳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也跟着淡了些许,直接回头反拽了褚琪枫的手腕就头也不回的奔出门去。 方氏立在门边,木愣愣的看着,待到反应过来,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这个小贱人,竟是有恃无恐的找上门来对她挑衅? 心中积压了许多年都不得宣泄的憎恨情绪一股脑儿浮上来,夜色掩映下,她脸上神色不明,手指却是将门框给生生的掰了一块碎木下来,在手中捏成了齑粉。 × 褚浔阳拽着褚琪枫从方氏那里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吭声,直接去了褚琪枫的锦墨居。 蒋六拿了金疮药和绷带过来,然后就很有眼色的自觉退了出去。 褚浔阳端了清水过来要给褚琪枫勤洗伤口,却被褚琪枫挡了,随便扯了条绷带就要往受上缠,一边道:“不小心蹭了一下,没什么事!” 褚浔阳却是没让,强行拉过他的手替他处理。 褚琪枫手上的伤的确是不怎么严重,这会儿血液已经凝固,只是伤口处扎了许多细小的木刺。 褚浔阳拿了小镊子坐在灯影下一根一根替他往外挑。 褚琪枫拗不过她,只能按捺心情,由着她去了。 褚浔阳目不转睛的挑了半天,待到把木刺都清理干净了,方才湿了块干净的布条给他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 其间,兄妹两个并没有任何的交流。 褚琪枫明显是在走神,而褚浔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褚浔阳方才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哥哥你何必要跟她去置气,现在还伤了自己,多不值得。” 褚琪枫一愣,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对面那少女半倾身在桌子上方,替他处理伤口的神情专注,灯影下可见的半张面孔鲜活生动,皮肤瓷白细腻,灯影下,两腮透着点诱人的红晕,目光焦灼在他的手背上,睫毛盈盈颤动,说话间唇角微微上翘,那一个弧度—— 似是含笑,又微微带了几分调皮的味道。 却是那般坦然又镇定。 之前褚琪枫就隐隐有种感觉,褚浔阳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这个丫头这么聪明,再经过白天的事,这会儿她心里肯定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了。 褚琪枫看着她丝毫端倪都不显露的面孔,心里却是莫名焦躁,哑声唤道:“浔阳——” “嗯!”褚浔阳应了,仍是目不斜视,认真的替他处理伤口。 褚琪枫看着她,明明话都到了嘴边了,可是犹豫再三,最终却也还是沉默了—— 有些禁忌,很怕会被打破。 虽然他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方氏猜想中的那样不堪,可是—— 一旦有关彼此身世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么—— 浔阳和他之间,就不再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妹了。 这件事一旦被揭发出来所要引发的后果,他从来就不惧于接受,却唯独这一点—— 是他想来就永远都不想去面对的。 他不说话,褚浔阳也不催促,把伤口清溪妥当,再上药包扎,直至最后有条不紊的把绷带的末端缠进他的掌心里。 褚浔阳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道:“哥哥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今天——”褚琪枫开口,对上她盈盈闪烁的眸光,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凝聚成了数不尽的苦涩。 褚浔阳将他受伤的手推回到桌子的另一端,然后便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哥哥不好意思开口,那便就由我来说吧!” 褚琪枫的心跳猛地一滞,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跟我的身世有问题,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褚浔阳莞尔,把目光移开,盯着他被素白绷带包裹的掌心,“起初的时候我还当有问题的就只是我一个,所以才一直不敢对哥哥开口,可是从今天的事情上面来看,好像是我们——包括父亲都被那个女人给戏耍了吧。曾经我一直以为哥哥你对此全不知情,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的,原来哥哥你也从一早就察觉到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 褚浔阳说着,就又弯唇笑了笑。 她的笑容还是如往常一样,很纯粹,说着就看向了褚琪枫道:“有多久了?哥哥你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久了?怎么都不与我说?这样一个人守着这样厚重的心事默默的承担,你不累吗?” 短短的几句话,她想要笑着说完,可是说到最后,眸子里却还是不可自控的浮现一层水光。 守着这样的秘密,谁都过的不轻松,这种感觉,她十分清楚。 但又分明—— 褚琪枫心里承受的心事绝对比她要多得多。 一面有来自于方氏的压力,一面还要为了方氏一意孤行做下的那些事,时时刻刻的对父亲抱愧,最后—— 还要在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面前都装作坦然无知的模样。 这种煎熬—— 若不是亲身经历,其他人都绝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褚浔阳瞪着他,那神情之间分明是抱怨的紧。 褚琪枫瞧着她这神情,本来心事沉重的心情却像是突然在那一刻洞开了一个出口。 他用缠了绷带的手,动作生疏的去拭她眼角浮动的泪光,一边轻声道:“是我错了,我该是早些同你说的,也省的你一直要跟着我胡思乱想。现在这样也好,索性就一次都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你也就不用总是挂在心上了。母妃那里——你不用管她,横竖她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至于父亲那里——” 提到褚易安,褚琪枫的眼神就跟着一黯,停顿片刻,才又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吧,那些恩怨纠葛,我会找机会和他去坦白。总之——你一定要记住,你永远都是他的女儿,是东宫的郡主,以后也要好好的孝顺他,这就够了!” 真要说起来,这些人当中,最痛的那个人还应当是褚易安的! 他那一生的痴情错付,偏生还全都无从讨要。 这个男人的一生,看似叱咤风云高高矗立在云端的,可是—— 这一路走来,他真的会有哪一刻会是觉得幸福快乐的吗? 偏偏,现在眼前的真相又再一次毫不留情的伤了他的心。 “我知道,我们亏欠父亲的有许多,只要父亲他还愿意承认,我也永远都是他的女儿。”褚浔阳道,拉过他的那只手,轻轻的握在掌中,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么哥哥你呢?你又准备做什么?是要认回你以前的身份,然后就这样放弃我和父亲了吗?” 他以前的那个身份,他倒是宁可是没有这一重的。 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却是起身走到了一旁,不置可否。 而他的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落在褚浔阳的眼里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褚浔阳站起来,两步奔到他面前,神情刚毅,直视他的目光道:“哥哥,你知道的,在我的心里,你和父亲都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些年,我空占着你的身份,多得了父亲那么多的用心和宠爱,我亏欠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你!我不仅需要父亲在身边,我也不准你有事。不要去管你的身世了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跟我,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自己本该姓甚名谁,我们不是也一样的生活吗?就这样维持原样,这样不好吗?” 少女的目光恳切,一双眸子莹莹发亮,落在眼睛里,自是比这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都更为明艳。 “浔阳,你知道的——”迟疑片刻,褚琪枫开口。 他的声音透着一线沙哑的味道,褚浔阳听着便是莫名心慌,根本不待他说完已经上前一步,抬手掩住了他的唇。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眉心却是拧成了疙瘩,道:“哥哥,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假如当年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那个孩子是我,那么今时今日,你又会怎么做?” 褚琪枫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褚浔阳却是看着他,不容他回避的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那么你就一定不会允许我抛开你而独自去承担这些的,你会守在我身边,陪在我身边,依然将我做亲妹妹一样的守着护着,对不对?” 褚琪枫看着她,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褚浔阳根本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大声的打断他的话,“除非你现在就明确的跟我说,你不要我了,不再认我是你的妹妹,那么我马上就走,再不干涉你和父亲之间的任何事。说到底,连你都那般介怀自己的身世,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更不该厚着脸皮继续赖在这里了,不是吗?” 褚浔阳这明显就是在置气,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气势上面咄咄逼人,倒是不见她为了自己的身世而自苦。 可是褚琪枫听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却是莫名恼怒,心里疼痛的厉害。 “浔阳!”他低吼了一声,然后一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用了所有的力气抱紧,再开口的语气里还是带着来不及褪去的愤怒,“别说这样的话,也永远都不要为了自己的身世妄自菲薄,你不是来历不明,你还有我,你是我褚琪枫的妹妹!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永远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浔阳是无辜的,就因为方氏的别有居心,而莫名被卷入了这个漩涡当中。 而且聪慧如她,她现在也不可能看不通透方氏之所以把她推出来的真正原因。 如果换做别人,自知是被用做了挡箭牌这么多年,那么对自己这个正主儿是势必心怀怨恨的,却也唯有浔阳才能这样的大度。 非但不去计较这些,还在一力的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 即使是亲兄妹,这世上能对他这样掏心掏肺的也再难寻了。 何况—— 还是在他顶着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连累她的身份的前提下。 那一刻,褚琪枫的心里充斥着万般情绪,更有一种演化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程度—— 那就是褚浔阳! 这天下万般,他都可以看做浮云过客,却唯独不愿失去她。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身份的隔阂而刻意压抑隐藏的感情,终于是在这一刻完全彻底的浮出水面。 终于这般真切的拥抱她一回,却是在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必须要止步于此的前提下。 褚琪枫无声的苦笑。 而褚浔阳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眼泪更是无声的落。 说是对自己的身世全不在意那是假的,试问这世间又有谁是唯愿做一株浮萍,就这样茫然无措的漂泊? 可是相较于那些,真实存在于她生命里的父亲和兄长才是最重要的。 默无声息的把眼泪在褚琪枫的衣襟上擦干,褚浔阳就自他怀中抬头,仍是含笑看向了他道:“哥哥,这可是你说的,说出来的话你就不能反悔了。现如今南河王府死灰复燃,咱们自己府上也不消停,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撑腰呢,你不能半途就丢下我不管。” 这样的威胁,明明没有半分的杀伤力,可的对上那少女明艳的眉眼,却又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嗯!”褚琪枫看着她,唇角弯起一抹笑,“凡事都有哥哥在,你不要擅自主张也不要胡思乱想,嗯?” 褚琪枫所指的事情褚浔阳心里十分清楚,闻言唇边笑容就难掩的僵硬了一瞬。 “浔阳!”褚琪枫敏锐的捕捉到她这一点微妙情绪的变化,心口骤然一缩,不觉就加重了语气又唤了她一遍。 “我知道了!”褚浔阳这才回过神来,轻声的应。 褚琪枫听着他这心不在焉的语气,还要皱眉,褚浔阳却是快速的拉开了他环在她身后的一只手。 褚琪枫的手臂自她后腰滑落,却是不依不饶的又顺势扯住了她的袖子,仍是浓眉深锁的盯着她看。 褚浔阳被他看的下意识的心虚,飞快的想了一下,就道:“只要哥哥你好好的,我自然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哥哥你方才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事到如今,是真的已经骑虎难下了。 以后的形势姑且不论,只就褚浔阳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在她心里,但凡是决定了的事情,那就再也不会变更了。 白天在御书房的时候,她分明是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接引向了她自己,一旦有朝一日真的会东窗事发—— 那后果,是褚琪枫想都不敢想的。 “回去吧,早点歇着!”褚琪枫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垂下眼睛,遮掩住眼底神色,替她将揉皱了的衣襟扯平。 “嗯!”褚浔阳拍了拍裙子,又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褚琪枫没再挽留,只站在原地目送。 褚浔阳推门走了出去,待到隔着窗户看到她的影子拐出了院门,褚琪枫也跟着推门出来。 “郡王爷?”蒋六大为意外,“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你不用跟着了,我去去就回!”褚琪枫道,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拐了个弯,却又再度折回了方氏落脚的小院。 * 褚浔阳从褚琪枫处出来,也没回锦画堂,而是去了褚易安的书房。 在院子里遇到曾奇。 曾奇见到她,却是一反常态,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郡主是来见主上的吗?” “嗯!”褚浔阳点头,越过他往院子里看去。 那里面,无论是正房还是书房都是一片暗色,一点光亮也没有。 “殿下身体不适,已经歇了!”曾奇说道,面有难色。 这种情况下,褚易安或许真睡了,但也或许—— 是去了那间密室吧! 想着父亲此刻会有的心情,褚浔阳就是怅惘的一声叹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说完也就不再为难曾奇,转身离开。 曾奇站在院子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脑子里却是晕乎乎的—— 方氏那女人既然已经浮出水面了,那么她的心思就不难掌握,这么一来,褚琪枫和褚浔阳的身份调个儿就是一定的了。 可如果这小郡主真的和金煌长公主无关的话,那两人的样貌上又何来相似之处? 心里疑团重重,曾奇一时间也是脑中混沌,举棋不定,想了半天都不得其解,便是摇着头离开了。 褚浔阳只身往自己锦画堂的方向走,其实过去思懿居的时候她就知道未必能够见到褚易安,所以这会儿吃了闭门羹倒也不见得多少失落。 这一天,阖府上下都分外的安静,花园里隐隐可闻虫鸣鸟语之声,听起来倒是惬意自在的很。 褚浔阳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行至半路,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就转了个弯儿,斜穿过花园,从后门走了出去。 下旬时节,月色本就稀疏,再被两侧高耸的围墙一遮,巷子里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褚浔阳刚往门廊底下一站,旁边一侧的石狮子后面就有人打着呵欠施施然晃了出来。 延陵君面上神情倦怠,却是丝毫不损他那随处都雅致风流的气韵,一面舒活着筋骨一面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回去了!” 褚浔阳快步下了台阶,用手指蹭掉他眼角打呵欠时溅出来的泪花,忍俊不禁道:“又不是我约的你来,何况这也才入夜没多久,你还好意思抱怨吗?” “我再抱怨,也好过有些人没有良心!”延陵君道,长臂一揽,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一边石狮子的暗影里。 他的后背闲闲的靠在石狮子的一侧,俯首就去咬褚浔阳的鼻尖,一面不悦的抱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找人给我报个平安,让我半夜等在这里,却是连抱怨两句都不成,你说你是不是没有良心?” 褚浔阳憋着笑,并没有躲避。 延陵君的唇落下来,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扯开了轻裘将褚浔阳包裹进去。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只拿手指在他衣领绲边的图腾上面轻轻的描摹。 她不说话,延陵君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两个人就那样互相偎依,包裹在同一件轻裘底下,感受着丝丝暖意融入肺腑,隔绝了这夜色间所有寒凉的气息。 “怎么了?还是不高兴?”过了许久之后,延陵君才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褚浔阳仰起头,朝他看过去,抿了抿唇角,却是突然说道:“我们去喝酒吧?” 延陵君略一怔愣,随后就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你面前算是秀色可餐了,你却偏偏对着我还要借酒消愁?”延陵君道,那语气听来颇为怅惘,垂眸看下来。 褚浔阳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白了他一眼,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又再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跟过来,又从背后圈她入怀,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却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皇帝虽然暂时没有追究他们,但也绝对是不会轻易放心的,所以这会儿周围必定还会有他的眼线。 思及此处,褚浔阳就是心中一凛,拉过他的手,转身朝他看过去道:“今天的事,没有牵累到你吧?你这样子跑过来——” “没事,他又动不得我!”延陵君道,无所谓的打断她的话。 有他的真实身份在,只就一般的事情上面,皇帝的确是奈何不得他。 褚浔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延陵君见她一直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得已,还是只能先行开了口。 他往旁边石狮子的底座上面寻了块地方坐下,又将褚浔阳抱坐在腿上,用轻裘裹了,然后才把下巴抵在她肩头道:“白天宫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是因为你身世的问题?” 提起这个话题,褚浔阳的心情就是自然的低落。 她抬手抱住了延陵君的脖子,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来事情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可能很快的,这朝中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了。” “嗯?”白天御书房里的事皇帝封锁极严,延陵君那里隐约得到的消息是有关方氏的,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好奇的。 褚浔阳苦笑了一声,便是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原来是以为只有我的身世有问题,却原来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就连哥哥——哥哥他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还记得我那时候和你提过的,大荣亡国的那一段历史吗?当年父亲是从攻打浔阳城的战场上带回了我和哥哥,而就目前来看,哥哥便是当年大荣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遗孤。早些年的时候,父亲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而这么多年了,方氏一直都用我在作掩护,她的目的——可能是卷土重来,想要借由父亲这里做突破口,而在打着光复大荣的主意了。” 如果只是褚浔阳或是褚琪枫的身世问题,那问题还算简单。 显然这样的事实也是明显超出延陵君的意料之外了。 他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并没有马上做声。 褚浔阳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苦恼的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是异类,最起码父亲膝下还有哥哥在,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他了。他倾尽所有养育了我和哥哥十五年,我们却间接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甚至于——在我和哥哥的身世上还不明不白的诓骗了他整整十五年。我想——或许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之间的父女情分就要走到头儿了。” 话到最后,褚浔阳便是自嘲的一声苦笑。 她先是短促的笑了一声,但是越想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就越发觉得这事情有趣,后面就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皱着一张脸道:“最可笑的是,我原来还只以为我的身份见不得人,可是现在——我居然连我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她会这样无所顾忌的对自己坦白这些事,恰是说明在她心里,已经完全的将他容下了。 这一刻,延陵君首先考虑到的却不是一旦卷进这件事里会有多少的麻烦,心里反而是一阵得意。 他的手扣紧她的腰,轻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一动,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去看他的脸。 这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唯有东宫后门的门廊底下挂着两盏灯笼,有些朦胧不明的光线笼罩下来,将那男子面上散漫的神情渲染的多了几分慵懒。 褚浔阳抬手,以手指轻轻描摹他眉眼的轮廓,兀自沉默了片刻方才抿抿唇道:“真的没有关系吗?西越这里,我现在却是注定呆不长久了。如果有朝一日,得要离开,就算你不介意,可是你的家族高门显赫,试想他们可会容你娶我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延陵君身上背负的往事和责任也有很多,纵使现在他因为某些愿意,一直都还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姿态—— 只要荣显扬还在南华朝中一日,他都迟早要回归到他本身的生活里面去的。 他对她,从来都无所求。 所以哪怕是今天这样变故突生,褚浔阳也都不曾怀疑,他会就这样抛下她。 可是这样一来,却是她将要给他制造出更大的压力和负担。 “也许你也可以效仿父亲这些年来待金煌长公主那样?只把你身边的位置留给我,可是那一条路走过来是何等艰辛,不仅要顶住来着你的家族亲人的压力,还要接受世人的议论和嘲讽,稍有不慎,你就会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被人唾弃。”褚浔阳道,语气轻缓,一直带着半顽虐的姿态,“延陵,这样的一条路,你敢去走吗?我如今身无长物,我是不怕担那红颜祸水的名声,可是你——哪怕你也不在乎,你又要将你的父母亲人置于何地?” 哪怕一夕之间沦为一介来历不明的孤女,可是这么多年置身云端的生活已经养成了她那样骄傲的秉性脾气,眼里不容沙。 延陵君还要她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她就绝对容不下别人。 他为她保留正妻之位?而她,从此便只能是一道隐没在人后的影子。 “芯宝,别说这样的话!”延陵君阻断她的话,眼中一直轻曼的笑意隐去,莫名就带了几分沉痛,他的唇蹭过她的鬓角,语气急切而又肯定,“我这一生认定了,你赖定了你。我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也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我要娶你就是十里红妆盛世花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此生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我要娶的人是你,从来就不是你的身份地位。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下一次——我是真的要生气的。” 褚浔阳身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如若他真的有心如褚易安那般瞒天过海将她带在身边,哪怕他为她保留正妻之位不娶,也哪怕他就只要她一个女人在身边—— 这也已经注定他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她的骄傲,不会容许她委身与人做妾,她是断不会以那样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则就是已经做好了此去天涯的准备。 而他—— 只要想到这一重可能就已经忍不住的胆战心惊。 她是什么都不怕,可是—— 他却害怕! 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竟会懦弱至此,只要想到有朝一日,或许会有失去她的那种可能就会惶恐不已。 他说是会生气,眼睛里却是不见丝毫的怒意,反而慌乱的有些无措。 褚浔阳看着他,一天之中大起大落了几次的心境就在这一刻趋于无限的安宁。 “你生气了,会怎样?”她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拿鼻尖去蹭他的鼻尖。 延陵君被她腻着,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他就势吻了吻她翘起的唇角,然后才刻意冷了语气道:“那我便不准你再管这东宫父子俩的闲事,直接绑了你走!” 他却连她后面的打算都看穿了。 不仅如此,而且是在明显知道她是在玩火的前提下,还打算推波助澜的成全和纵容。 褚浔阳的鼻子一酸,这一日之间的人生变故,她是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完全的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委屈的有点想哭。 延陵君见她吸鼻子,唯恐她会真的落泪,就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正色问道:“说正事吧,这件事的后续你打算怎么办?” “褚琪炎肯定不会放过机会,但凡是发现了任何的蛛丝马迹,就一定会着手去查的,事情败露,就只是时间问题。而方氏那边,那女人的心思我拿不准,也不知道她后面会出什么招,更是不得不防的。”褚浔阳深吸一口气,也暂时抛开自己的小情绪,神色肃穆道:“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别人去把真相揭露出来再见招拆招,我倒是宁肯自己亲自添一把柴,直接把这把火烧起来来的干脆!” “嗯!”延陵君模棱两可的略一点头,并不就此发表意见,只道:“具体呢?” “我已经做了!”褚浔阳道,提及此事,便是眸子一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方氏她不是不喜欢我吗?那便索性彻底结仇,逼她出手好了,横竖早晚也就都只有这么一件事,早点了结了,大家清净。” 她说着,就又勾着唇角笑看延陵君,“父亲和哥哥那里都不指望了,从今天开始,我的身家性命就全都交给你了,到时候我要是入了大狱,你就准备去劫法场吧。” 就算她肯于担下这件事,但是想要把整个东宫撇清了开去,也都还得要从长计议。 可是不管怎样,想要保得整个东宫安稳无虞,一旦她的身上真要被坐实了这个前朝余孽的罪名,那么—— 她与东宫之间就必定是要一刀两断了。 延陵君自是知道她要做下这样的决定何其艰难,就又摸了摸她的后脑道:“真的决定了?” 褚浔阳歪着脖子看他,反问道:“就算失去了父亲的欢心和宠爱,我还有你,是不是?” “嗯,你还有我!”延陵君于是就笑了,双手揽了她,将她拢到怀里轻轻的抱着,这才在她头顶轻声的叹息,“我只是不想你难过,你不是很在意他们的吗?这样的舍弃和放弃,难道不觉得痛吗?” “我只是——”褚浔阳道,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发丝,停顿片刻才道:“不能那么自私!” 前世的时候,他们都在不遗余力的护她周全。 如果历史重演,她却在这个时候抽身而退—— 那么这重来一次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相较于失去他们,我宁愿就这样的舍弃和放弃,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但凡是我慢了一步,哥哥他就会代替我抢先跨出去那一步。”想着前世种种,褚浔阳的心境便是平静的有些超乎了想象,她的语气很慢,说着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唇角却意外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延陵,他真的会那么做的!现在,我们两个当中到底谁才是金煌长公主的遗孤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么久了,我早就早就不在乎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了,可是哥哥他却是我永远的哥哥,永远的亲人。我不能那么自私,看着他去承担这一切。如果我们之间就注定了只能活一个,那个人,也应该是他!” 曾经那些最痛苦的记忆,到了这一刻却也变得弥足珍贵。 如果她和父亲还有哥哥的之间的缘分就要终止此处,那么就该庆幸,她还有那样深刻的回忆可供凭吊。 曾经,她惧怕回忆。 可是现在—— 重新融入了现世的生活里来了,反而是将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全部放下了。 所谓人生,一个人但凡还活着,就应该往前看的,不是吗? “我不怕死!”褚浔阳道,她的眸子异常明亮,而带这样一种异常坚定的信念,字字清晰道:“我跟你说过,我最怕的,是一生都好活在对他们的亏欠和悔恨当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今天此时暂时搪塞了过去,难保将来不会再被掀出来,到时候父亲他就是再艰难,也一定要在我和哥哥之间做出取舍。若在今天之前,我或许会只觉得对不起哥哥,可是今天之后,我已经明白了,其实哥哥才是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那个女人,是父亲心里记挂了一生都放不下的包袱,如果我一直的保持沉默,最终让他保全我而放弃了哥哥——” 褚浔阳的话只到一半,心里就阻塞的再难继续。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呼吸,然后抬头看向延陵君的面孔。 那男子的目光温和,用一种专注视线静默的回望她。 “如果我让他做错了选择,而叫他将来到了九泉之下都无法面对那个女人——那样的情形,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象。延陵,那种心情,你能明白的,是吗?”褚浔阳道,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迫切的渴望。 “是啊,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延陵君笑道,指尖拂过她的鬓角—— 因为我也这样的爱着你,所以我明白,有些人,注定了会是存留于心上一辈子的债,哪怕生死都分割不了。 他俯首下去,亲吻她的额头,语意温柔含笑,“既然是不想平白无故去承他们的情,那便算了。反正你还有我,今天以后,你从他们那里失去的份儿,我这里都全部补给你,好不好?” “你要怎么补?”褚浔阳靠在他怀里,扬眉笑问。 延陵君笑了笑,却是不置可否,抬手将她狠狠的揉入怀中,然后故作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一年来我有多讨厌那两个人的存在,现在好了,再不用看那两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他说的愤愤,虽然只是调侃,但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还是十分分明,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褚浔阳停在耳朵里,忍不住就破涕为笑。 她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故意道:“我的脾气不好,性子也不好,以前父亲和哥哥都不同我计较的。” 延陵君垂眸看下来,对上她顽皮含笑的眸子,便是深有同感的感慨道:“是啊,他们把你给养歪了,现在却半途撒手不管,转手将你抛给了我,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 夜色冷寂,却在某处的角落里晕染出一片融融暖意。 而彼时方氏的屋子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局面。 褚琪枫去而复返,她大为意外,怔怔的坐在桌旁忘了动作。 褚琪枫反手关了门,却是单刀直入,一句废话也没有的骤然发问,“你对浔阳的态度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她不可能会招惹到你,那么问题就只可能是出在她的出身上面。既然你也已经承认了我的身世,那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浔阳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竟能惹你如此记恨?” ------题外话------ 宝贝儿们,11月的最后一天了,鉴于大家最近都心塞,大延陵出来温情治愈下! 然后商量个事儿吧,月票榜的竞争略凶残,其实最后拿不拿奖励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个榜单是挂在网站首页的,能占个位置,多少能给文拉拢点人气上来。喜欢咱们《郡主》的妞儿们,为了让《郡主》被更多的人看到,所以这个月,大家不要给我攒月票了,月初抽奖抽到的就都直接投了吧,看能不能帮我在首页占个位置,我们就主攻上半个月好了,我会努力把故事写精彩了,先谢谢宝贝儿们了,么么哒,爱你们! ☆、第007章 狐媚惑主? “浔阳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什么人?”褚琪枫问道。 这件事,是迟早都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只是方氏没有想到的是,率先来质问她的,会是褚琪枫,而不是褚浔阳。 她的目光略略一闪,就往旁边移开了视线,淡声道:“这些都和小殿下你没有关系,殿下就只管去做好您自己的事情就是!” 对她的这个态度,褚琪枫是早就料想到了,闻言也不过分逼她,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道:“总归她不会是我的亲妹妹,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方氏不语,算作默认。 褚琪枫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方氏的心里却是分外紧张,唯恐他就一直抓着这个问题纠缠,心中在飞快的权衡对策。 不想褚琪枫只静默的站了片刻,却是再一句话也没多问,转身就走。 方氏大为意外,瞬时愣在了那里。 她是玩也不会想到褚琪枫竟然就这么妥协了,只是心里才刚松一口气,紧跟着略一回味他最后的那句话,顿时就又心惊肉跳了起来。 “小殿下!”方氏慌乱的站起来,两步追过去,挡在了门边,抬头,用一种晦暗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质道:“你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褚琪枫却是不答反问,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方氏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眼中神色连着变了数变,最后才有些急切的开口道:“你曾经说过的,就只当她是妹妹,对她就只有兄妹之情的!” “我跟她,本就不是兄妹,又哪里来的什么兄妹之情?”褚琪枫听了笑话一样,讽刺的笑了出来。 他看着方氏,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 方氏自知上当,一时间竟是完全的无言以对。 “她明明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你却放心将她放在我身边整整十五年,当初你是怎么想的,我已经不想计较了,可这事情既然是你做出来的,现在难道还要反悔不成?”褚琪枫道,言辞犀利,竟是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在里头。 方氏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当初她放褚浔阳在褚琪枫身边,的确是别有居心,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现在再回头想想,才是后悔不已—— 是啊,当初她怎么就能那么放心,居然没有想到这一重? 日久生情? 但很显然,悔之晚矣,此时此刻,这局面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掌控之外。 “殿下!”方氏的心中慌乱不已,有些失控的大声道:“那个小贱人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药,竟然将你蛊惑至此?现在你心里分明就已经十分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在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对得起公主殿下的在天之灵?” 在听得方氏口出秽言的时候,褚琪枫眉头就是下意识的皱了一下。 “现在这些所谓我母亲的遗命,也不过是你口说无凭。”褚琪枫道,目光冰凉的看着他,他眼睛里那种陌生而冷酷的东西,看的方氏频频皱眉。 “你怎么能这样说?”方氏道。 以前的褚琪枫,太过淡泊,又太过温和了,她是一直都希望褚琪枫能成为这样的人,可是现在如愿以偿的时候,却发现他这种冷酷又强硬的态度竟然第一个就是对着自己的。 方氏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有些莫不清楚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我怎么就不能这样说了?”褚琪枫反问,“我虽然无缘和母亲相处,但就只冲着她最后守城殉国的壮举来看,也可知道她是个气魄惊人的大气女子,我不相信她会做出用一个无辜的婴孩去做我挡箭牌这样的事情。如果你一定要拿我母亲的遗命来压我,那么今时今日,你就当着我的面把话都说清楚了。只要你能说服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我母亲的意思,那我自当是满足她的遗愿,一切都按照她预期当中那样的去做。” 方氏当场就被他给问住了,眼神闪躲着不知道该是如何作答。 “到底是你自作主张,还是这一切真是我母亲的意思?”褚琪枫却管她,仍是冷声逼问。 “褚氏一族,是害的你家国破人亡的仇人!”最后,方氏就只能这样说道。 “所以呢?”褚琪枫面上情绪没有分毫波动的看着她,讽刺道:“褚氏亡了大荣,所以我就要从他们手里把梁氏曾经丢掉的江山抢回来,而当初是父亲亲自下令射杀了我母亲,那么今时今日——我是不是也该举起屠刀,取了他的项上人头,替我母亲报仇雪恨?” 方氏脸上的表情尴尬不已,提起褚易安,就只觉得心虚。 她再度往旁边别过了头去,压抑着情绪,小声道:“他是不得已,何况又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他——不一样!” “呵——”褚琪枫也不和她去分辩什么,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房梁洒然一笑道:“果然恩怨情仇还是得要因人而异的,父亲他身为人子,当初没能阻止的了褚沛灭我大荣,他是有情可原的。那么浔阳呢?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逼的你要这样不留余地的对她下手?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的父母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行,叫你连一个不谙世事的她都一并给记恨上了?” 只听他的前半段话,方氏就只觉得心虚,但是一听后面他又把话题引到了褚浔阳的身上,立刻就又怒不可遏。 “说来说去,小殿下你还是想要维护她?”方氏愤愤说道。 “你不想我维护她,那么就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出来。”褚琪枫道,寸步不让。 “我——”方氏张了张嘴,有些话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了,可是看着褚琪枫脸上冷漠的神采,就又立刻醒过味儿来—— 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这些年来朝夕相处,那感情绝非一般。 褚琪枫的话是这么说,可是自己坦白了以后,对方若是再要反悔,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红颜祸水!”最后,方氏就只是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几个字来,“早知道将她留在世上,她会乱了你的心,我当初就不该一念之仁的留着她!” “一念之仁?”褚琪枫闻言,便是摇头讽笑出声,“可别说这么大义凛然的话,你利用浔阳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替我挡灾的不是吗?而且你也被再说什么要马上杀了她之类的话来恐吓我了,只要那皇位上面坐着的人,一日还是褚沛,只要一切还都没有完全的尘埃落定,你就都是怎么也不会动她的。” 方氏放下的那些狠话,都不过只是义气之言。 她原也不过就是为了逼着褚琪枫妥协的,却没有想到褚琪枫根本就从一开始就没有上当。 “殿下,此中利害关系,我也都与您说清楚了,这个时候,绝对不是您要顾念儿女情长的时候,您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方氏道,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别再打浔阳的主意。”褚琪枫道:“有些事,既然你一定不肯讲,那么我也不逼你,但是浔阳那里,你趁早收了心吧。我今天再最后与你说一遍,你别动她,否则——但凡是她会有分毫的损伤——我可不管你曾经和我母亲之间有多少的交情,抑或是你都替我打算了多少。” 方氏这个人,他虽然打从心底里厌恶,但对方毕竟也是殚精竭虑的护了他这么多年,从原则上,褚琪枫是不想和她公然翻脸的。 只是现在看来,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固执的疯子。 既然是一定说不通了,那么有些抉择和取舍—— 也是不得已! 就算说他是忘恩负义也好,总之—— 在褚浔阳和方氏之间,他的选择是一目了然,半点的挣扎也不需要做。 本来在过来这里时候,褚琪枫的心里还略带了几分挣扎——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方氏对他是有着恩情的。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本性里面的偏激和薄凉—— 那一重温润如玉的伪装一旦撕开,其实在本质上,他本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吧。 方氏瞧着他脸上冷然的神色,心情就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褚琪枫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方氏看着他的背影,抿紧了唇角,指甲掐在手心里,掐出道道血痕,一直待到褚琪枫走的远了,她方才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近乎无声的一句话,“贱人果然就是贱人,连这狐媚惑主的功夫都和她那贱人的娘一模一样!” 方氏的目光逐渐收冷,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便转身进了内室,掀开了放在角落里用黑布蒙着的一个网落细密的小笼子。 那笼子里面一盆不知名的花,看上去也是很不起眼的浅粉色,但是蒙在上面的黑布一抖开,立刻就散发出十分浓郁的香气来。 彼时那笼子里,三五只蜜蜂正围着花朵打转儿。 方氏开了笼子顶端的小门,信手拈了一只蜂出来,拢在掌中,然后把笼子盖好,这才重新转身去到外屋,站在敞开的房门门口,手掌一摊,那蜜蜂就扑闪着翅膀飞快的隐没于夜色当中。 方氏合了房门,冷着脸又坐回了凳子上。 只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内室一侧的一闪窗户就被人轻轻的叩击了两下。 方氏马上收摄心神走过去。 开了窗,那外面就站了一条黑色的人影。 夜色中,他一身黑衣,有用黑色的头套遮掩了面目,只露出一双眼睛,若是站在稍微暗一点的地方,一般人都会完全忽视。 “统领急召,不知有何吩咐?”那人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方氏站在屋内,脸上表情却和面对褚琪枫的时候截然不同,冷肃自持,只道:“今日变故突然,发生了很多事,小郡主这会儿在做什么?” “小郡主在后巷。”那人回道,并没有因为窥测别人的*而有丝毫的尴尬,说着,又补充,“延陵大人过来了!” 方氏的眸光一闪,马上又飞快的掩饰。 说起来,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延陵君也是个麻烦。 “那人到底是什么底细,你们也都不知道?”方氏问道,强压下心中烦闷的情绪。 “属下等只是奉命追随,保证郡主的人身安全,并不敢过分窥测郡主的私事。”那人回道。 褚浔阳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平时隐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却也都十分本分。 褚浔阳的有些去处,他们是会回避的。 方氏这会儿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没空计较的太多,想了想也就抛开这个话题不提,只就正色说道:“中午那会儿,宫里褚沛已经派了暗卫前往浔阳城去查访当年小主子出生前后的事了,我不是很放心!” “当初少将军不是都已经做了妥善的布署了吗?”那人道。 “话是这么说,但也总要防着点才好,那稳婆虽然已经过世,但是褚沛的人也势必会刨根问底,那婆子是有个儿子的吧?届时那人一定会被暗卫接进京城,送给他当面盘问的。”方氏道,眼中浮现一抹忧虑之色,“当初那稳婆前去帮忙接生的人本就不是我,虽然说一切都做了妥当的布置,也难保她不会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进而用以分辨我的身份。” “那统领的意思是——”那人道,心中却是已有成算。 “永绝后患!”方氏道:“你再带一个人过去,一定要抢在褚沛的暗卫前头去将人灭口。” “可是——”那人闻言,却还有疑虑,“褚沛那人本就多疑,即使属下等可以做的天衣无缝,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他更会由此多想了。” “没关系。”方氏道,抬手打断他的话,语气肯定,“这里还有褚少将军在,只要不叫他拿到铁证,他就是心里起疑,也是无可奈何的。” 大荣皇室密卫的职责和皇帝身边的暗卫相似,都是习惯了执行命令。 那人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多言,拱手应诺,先行隐退。 方氏将已经从窗口飞回来,正在那笼子上方盘桓的蜜蜂重新塞进了笼子里,眼中就有一抹厉色迸射而出—— 褚浔阳留着就只能是个祸害,既然是这样,那也就别怪她要主动出手断绝后患了。 * 后巷里。 褚浔阳和延陵君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儿,眼见着夜色渐深,延陵君就将她放下,拍了拍袍子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昨夜也没怎么睡吧,先回去歇着吧。” “嗯!”褚浔阳应了声,也是埋头整理衣裙,然后想起了什么才突然问道:“对了,你那边真的没事吗?” “没事!”延陵君笑道:“不过这会儿我暂时把师伯安置在了十二舅舅那里,他的年纪大了,以防万一。” 褚浔阳错过他,朝巷子外面看了眼,眉头就隐隐皱了起来。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道:“没事,他们不找我的麻烦还好,否则的话——我正好是要借他们的手段一用。万一将来你真要有事,我可不想冒险去劫法场,所以我眼下的这重身份,就委实有些不够看的了。” 褚浔阳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遍,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也就没再多言,只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别逞能!” “知道了!”延陵君点头。 两个人却是都站在原地没动。 “芯宝!”静默的相对片刻,还是延陵君先行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摸了摸褚浔阳的发顶,语气柔和的商量道:“有关你的身世,你若是心里不踏实,换一天,我陪你去找李瑞祥问问?” 李瑞祥和方氏对立,和方氏的内有乾坤相反,他却是一心一意都在护着褚浔阳的。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褚浔阳的身世,他应该是知道的。 褚浔阳闻言,唇边弯起的弧度就不觉的绷直了下来,抿着唇角,不说话。 “不用怕,凡事都有我在呢!”为了宽她的心,延陵君就是微微一笑。 “我不是怕!”褚浔阳撇撇嘴,抬头看向了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只是不想知道,现在就算真的查问清楚了我到底姓甚名谁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没有找寻我的打算,想必我的父母亲人也都不在人世了吧。延陵,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薄凉,可是——我实在不想再去背负另外一段往事生活了,你就让我自欺欺人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她说着,就用了一种略带乞求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盯着延陵君看。 方氏那样的态度,已然是说明了她的身世应该也并不单纯,如果揭露出来—— 褚琪枫这一生背负着责任和使命,过得那样辛苦。 她却是不想再去做第二个褚琪枫了。 “我只是以为你可能是想要知道的。”延陵君笑笑,并不勉强,“既然你都不好奇,那也就算了。我真的走了?” “嗯!”褚浔阳点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先走,你走了我再进去。” “好!”延陵君想了想,却也没和她较劲,略一点头就当先转身往巷子外头走去。 褚浔阳站在门廊底下目送,一直看着他拐出了巷子,这才转身进了门。 延陵君的马留在巷子外面稍远地方的一株柳树下。 明知道远处有人窥测,他也是堂而皇之的来了又去,走过去,从容的翻身上马,只是却没回风邑那里,而是打马回了陈府。 暗卫一直远远的跟他到了陈府前面的巷子口才停,然后就或许赶回宫中禀报他的行踪。 彼时褚琪炎刚好是出城传旨回来,正在给皇帝复命。 皇帝神色倦怠的靠在软榻上,却是破天荒的并没有避讳他,直接让暗卫禀明了所有。 “只有他一个人?陈赓年没跟他一起回来?”皇帝本来也没多想,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是!”那暗卫回道,试探性的看了他一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是没有多言,反而欲言又止。 褚琪炎本来是事不关己的垂首站在旁边,听了这话,脑中便是灵光一闪,看向了皇帝道:“皇祖父,我也才刚从城外回来不久,整个京城外围如今都由虎威大营守着,怎么——延陵大人和陈老回城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先来向您禀报就直接放行了?” 虽然陈赓年在皇帝跟前很有些面子,但皇帝的圣旨就是圣旨。 他既然说是任何人等不得随便出入,那么虎威大营那里就绝对不敢自作主张。 皇帝闻言,刚刚凑到嘴边喝了一半的药碗就顿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隐晦的沉了一沉,半晌之后,又好像没听到褚琪炎的话一样,继续把剩下的半碗药给喝了。 将药碗递给了乐水,又漱了口,皇帝方才抬眸朝那跪在当前的暗卫看去。 接触到他的眸光,那暗卫就是心下一抖,飞快的垂下头去,主动道:“是,属下这便去城门处询问清楚。” 言罢,就火烧屁股似的退出殿外,飞奔而去。 “也许只是孙儿多心了,虎威大营那里可能是看陈老的面子吧?”褚琪炎道,心里却十分清楚,绝对不会有这种可能。 皇帝没吭声,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那脸色是着实不好。 褚琪炎也不多言,然后便是躬身一礼道:“天色已晚,皇祖父身子不适,就早些安寝吧,孙儿先行告退!” “你等等!”不想皇帝却是突然一抬手,暂且将他拦下了。 褚琪炎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帝双目微阖,靠在软枕上,他似乎是在权衡什么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南华太子风连晟已经屡次上书向朕请求,要聘娶浔阳为棋,因为太子不舍得她远嫁,朕这边就一直压着,还没有点头,此桩婚事——你觉得怎样?” 皇帝的这个问题,着实是完全超出了褚琪炎的意料之外, 褚琪炎闻言一愣,随即就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至皇帝等的不耐烦,缓缓的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褚琪炎猛然一惊,这才察觉自己失态,飞快的掩饰住情绪,笑道:“我和浔阳只是堂兄妹,她的婚姻大事,自有皇祖父和太子殿下做主,哪里是轮得着我来置喙点评的?” 他的神色掩饰的极好,内里心情却是莫名的焦躁。 皇帝现在对他的态度急剧转变,已然是打着主意,要拿他作为最后的筹码来牵制褚易安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分明是怕极了褚易安会做大,进而从他手里夺权,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把褚浔阳嫁给风连晟。 可是他却偏偏要拿这话来试探自己—— 明摆着也是怕他褚琪炎会恃宠而骄的起了别的心思。 “这里没有外人,朕就是随便问问,你不必有忌讳,直说就是!”皇帝道,目光一是能不顺的盯着他脸上表情。 褚琪炎突然以对,却是做出恭谦的模样,稍稍垂下眼睑,然后才淡声说道:“谁都知道太子殿下爱女如命,风连晟虽然身份显赫,但南华却远在千里之外,要将浔阳远嫁,他必是舍不得的。再者,如今南华朝中诸位皇子也是明争暗斗,风连晟的地位也未必稳固,这样的情况下——怕是太子殿下就更不会点头了。” 他不说自己的意见,只在一味的分析褚易安的心理。 这些他能想得到,皇帝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这会儿他却只是看着褚琪炎,自己就是一语不发。 褚琪炎等了片刻,见他就是不准备罢休了,不得已,这才又再继续开口道:“他国内斗,本是和我们无关的,一旦浔阳嫁过去,将来若是风连晟会有什么闪失,她也势必受到牵连,届时太子殿下又哪能坐视不理?两国之间,走的太近,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南华国中的情况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别人姑且不论,只就风连晟和风煦之间——只怕来日他回国之后,就马上要针锋相对的杠上了,这样的多事之秋,皇祖父心疼浔阳,又怎会将她推进那么个漩涡里去?” 南华国中的大位之争也是一触即发。 这个节骨眼上,让褚易安和他们扯上关系,那就是逼着他要夺权造反。 皇帝只是听着他说,并不表态,这会儿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他不说让褚琪炎走,褚琪炎也不能擅自离开,只能静默的等在旁边。 半晌,皇帝才似是半梦半醒的呢喃了一句,“风连晟不合适,看来朕也是时候给浔阳指婚了。” 风连晟的背景太复杂,的确是不合适。 相对而言—— 在朝中全无根基背景的延陵君,那自然就是不二人选。 这么一个人做了东宫的乘龙快婿,皇帝是最放心不过的—— 根本就不必担心东宫还再拉拢上什么权臣世家,这样对他的威胁就是最小的。 褚琪炎自是立刻就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一乱,眉头就是隐约一皱—— 之前他也不曾想到恰是延陵君这个无关痛痒的身份才将他对褚浔阳的企图如此轻而易举的促成。 试想,当初如果他进的不是太医院,而是正经入仕,那么以他的为人,如今不说是位高权重,也必定不是庸碌无为之辈,届时皇帝要考虑和东宫联姻的事,肯定就还要多做思量,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痛快了。 褚琪炎心中烦闷,可是皇帝面前,他却是什么情绪都不能显露,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外面刚好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那去城门处打探的暗卫回来复命了。 “问清楚了?”皇帝侧目看过去。 “是!”那人单膝点地,脸上神情凝重,是先迟疑了一下方才回道:“虎威大营那边的确切消息,是不曾见过延陵大人和臣老太医进城,另外属下也去城门守卫处问过了,就是昨天——也没有陈府的马车出城去的。” 皇帝本来还在漫不经心的听着,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身子猛地绷直,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皇帝道,双手压在旁边的几案上,“是说他二人昨夜根本就没有出城?” 今天一早御林军去陈府拿人的时候,那边说是两人连夜出城采药了。 本来他们出不出城,那关系都不大,可是—— 他们又为什么要说谎? 皇帝的心中万般思绪瞬时掠过,最后呈现在脑海中的就只是四个字—— 做贼心虚! 可是—— 延陵君和陈赓年又能做了什么叫自己如此心虚的事情出来? 皇帝近来的精神困顿,脑子也越发的不够使了,拧着眉,苦思冥想了许久,最终也还是不得要领。 褚琪炎看着他满是病态的一张脸,本来是没有多想的,可是到了这会儿,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忽而一个破天荒的念头掠过。 因为这设想太过大胆,他自己就当先被自己惊了一下,随后目光再度落在了皇帝的侧脸上,仔细的观察他。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是早就开始大不如前了,可真要说到他的身体败坏—— 却是发生在他和褚琪枫奔赴南方,又去楚州执行秘密公干的那段时间。 时间虽然不算太短,但现在想来—— 皇帝这身体垮下来的也着实是有些意外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的在脑中疯涨。 皇帝那里想了半天无果。 褚琪炎却是没了心思再陪他耗下去——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求证的。 “皇祖父,时候很晚了,宫门就快该下钥了,孙儿再滞留宫中怕是不妥。”褚琪炎道,小声的提醒。 “哦!”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看他一点,挥挥手道:“你先去吧!” “是!”褚琪炎躬身施了一礼,“孙儿告退!” 言罢就退出了殿外。 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皇帝一眼。 灯光下,他那干瘪消瘦的一张脸,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世子这是要出宫了吗?”刚好乐水端着皇帝的宵夜从外面进来,遇到他,就赶忙躬身行礼。 “嗯!”褚琪炎略一颔首,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就在两人要错身过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叫住了乐水,问道:“皇祖父的身子不适,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好像是没有看到寝宫这里留有太医侍候的。” 按理说太医是不能夜宿宫中的,可皇帝现在是情况却是十分特殊,要留个太医下来防患于未然才更合适他那性格的。 “是没有!”乐水道,却是没有多想,“皇上的病一直都是由陈老太医和延陵大人给看的,这不两位太医都没在京,所以这事儿就暂时缓了。” “哦!”皇帝身边的事,乐水和李瑞祥最清楚,问他自是再清楚不过的。 可是褚琪炎却再没有刻意深究,只就略一点头,道:“延陵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明日记得早些宣他过来给皇祖父诊平安脉。” “是,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有劳世子记挂。”乐水道。 “那就好!”褚琪炎道,然后就没再多言,转身先行离去。 乐水带人把宵夜端进去,出来的时候,却见李瑞祥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正站在门外的回廊上,面色沉静的盯着脚下的一块砖石在看。 “师父,您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进去?”乐水道,快步走过去,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皇帝如今的脾气越发难伺候了,没有李瑞祥在,他总是觉得战战兢兢的,心里不太平。 “才过来。”李瑞祥道,顺势收回目光看向了他,道:“方才离开的是南河王世子吗?” “是!”乐水道:“世子是回来给皇上复命的,皇上那里一直有事,留他旁听,所以一直耽搁到这会儿才出宫去的。” 李瑞祥盯着远处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片刻才道:“他走前可是和你交代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问皇上这里怎么没让太医过来候着。”乐水道,面上倒是乐呵呵的,有李瑞祥在,他就觉得安心,“师父您是知道的,皇上的病一直都是延陵大人和陈老太医经手的,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明儿个一早就去请延陵大人进宫来。” “嗯!”李瑞祥赞许的略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今晚我守在这里,你回去休息吧!” “嘿嘿,还是师父您心疼我!”乐水笑嘻嘻的应了,他跟李瑞祥倒是没有见外,麻溜儿的就转身跑了。 李瑞祥看着他离开,方才转身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段时间,皇帝仍是罢朝。 前些天还让褚易安代为理政,这会儿索性就让人把折子都搬到他的寝殿里,自己窝在寝殿里慢慢的看,朝臣那里则是全天候待命,随传随到。 乐水安排的人,天还没亮就去了陈府接延陵君。 延陵君也和往常一样,命人提了药箱随他进宫。 乐水引着他从外面进来,本以为皇帝这几日精神不济,可能还没起,走到正殿门口,却见里面皇帝已经靠在了榻上,一手拿了本奏折眉头紧锁的在飞快的浏览,而彼时那睡榻旁边却是跪了个眼生的中年男子,正捏了皇帝的一只手在把脉。 而再旁边,却还有几位太医屏息敛气的跪在了那里听命。 乐水一见这个阵仗,便是一时愣在了当场,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题外话------ 咩,今天更的有点晚,让大家久等了,宝贝儿们客户端记得签到,还有上个月满签的别忘了抽奖,我在等你们的票子么么哒!大家不要藏了,好歹帮我把上半个月的月票榜扒住撒~ ☆、第009章 早有婚约?(2w求票) “延陵大人——”乐水扭头看了延陵君一眼,神情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延陵君唇边带着的笑容不变,却像是对此前情形全不在意一般。 那殿中,离着皇帝靠着的那张睡榻稍远地方的一张椅子上,褚琪炎正捧着茶碗漫不经心的喝。 听闻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便是唇角微扬,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 延陵君的目光与他略一交错,面上容色不改,还是噙着那样风流雅致的一抹笑。 这算什么? 挑衅? 褚琪炎的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显,随后就将视线移开了一边,继续事不关己的慢慢品茶。 皇帝那边大约是被折子上面的内容所扰,倒是一时不曾发现延陵君已经到了。 跪在他脚边的大夫隔着一方薄手帕给他细细的把脉,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褚琪炎说是喝茶,眼底却一直留有了一线余光在盯着那里。 瞧着那大夫的反应,他就是心思略定,忍不住又瞟了眼站在门口的延陵君。 彼时太阳初升,晨曦落下,在那男子的身上笼罩一层细碎的金光,斑驳的光影下,更是将他极为出色的容貌烘托到了极致。 这个人,虽然一开始就是一身的世俗气,但却是直到了今时今日,也都还是半个谜团,叫人看不透。 褚琪炎略略失神了一瞬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延陵君今日进宫却是没有穿官服的,白色的轻裘之下,是一身银纹金线所绣的素色衣袍,腰间饰物简单,不过一块玉佩,一个荷包。 玉佩的成色一看就不是凡品,那荷包所用的料子自然也是极好,只是一眼看去,那上面两片红叶相互依托的图案就显得有些突兀,绣工不过范范而已。 褚琪炎的目光在他腰际停留,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李瑞祥刚好从皇帝的寝殿里面端着一碗药汤出来,一面弯身递给他,一面在身边小声的提醒道:“陛下,延陵大人到了!” “哦!”皇帝接过那药碗,就先喝了一口。 苦涩的药汤入口,他的眉头就皱了一下,随意将手中折子往桌上一丢,道:“去把吏部和工部的几位主事给朕找来。” 一面说着,一面就坐直了身子。 “是!”李瑞祥应了,抬头过去,远远的给乐水使了个眼色。 乐水正为了这殿中情况局促不已,收到这个眼神自是感激不尽,应了声就一溜烟似的跑了。 这个皇帝也才抬眸朝延陵君看过去,一边低头又喝了口药,一边随口问道:“今儿个怎么又是你来了?陈赓年呢?” 陈赓年下落不明,没有回陈府,这一点他是早就从暗卫那里得了消息的。 延陵君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试探,闻言却是半分也不心虚,只就坦然迎着他的视线道:“皇上派去的内侍说是您的旨意,宣微臣进宫给您请平安脉的,难道是传旨的人弄错了?” 他绝口不提陈赓年,却也是把皇帝的话给回了。 皇帝是没想到对方竟敢公然在他面前来打马虎眼,胸中一闷,偏偏脸上也不能随便发作,只能继续低头又喝了口药借以遮掩情绪。 旁边的褚琪炎看着,便是不动声色的朝延陵君看过去,打圆场道:“这位廖大夫的医术精湛,虽不及鬼先生的本事,但在医术方面的造诣也算卓绝,近日刚好得问廖大夫进京省心,适逢皇祖父圣体违和,本世子特意将他请进宫来替皇祖父看诊,算是尽一点心意,延陵大人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怎么会?世子您一片孝心使然,这里哪有我这个外人置喙的余地?”延陵君莞尔,他的态度平和,语气不羁,但是随后却又紧跟着话锋一转,道:“这最近一年,陛下的大小病症都是由下官诊治,其实世子既然是对下官不放心,直言就是。毕竟我初来乍到,又担了这样要紧的差事,的确是不合时宜,又太打眼了。太医院里的能人异士不少,你这又何必舍近求远,要从外面再带了人来?” 说话间,他便是扬眉一笑,看向了褚琪炎。 这个神态语气,还是和往常无异,但是出口的话却已分明是不客气了。 皇帝对此,就只当是不知道。 褚琪炎面对他的质问,也是神色如常的淡声说道:“延陵大人和陈老太医的医术精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我说过,只是适逢凑巧才带了廖大夫过来,对皇祖父略表心意,延陵大人这话,就未免说的严重了。” “是吗?”延陵君道,竟是一改他往日里圆滑的处事作风。 “到底是孝心使然还是小人之心,世子你心里有数就好。”他的唇角犹且还噙着一抹笑,眼底神色却是分外冰凉,转向了跪在皇帝身边的廖大夫道:“廖大夫是吗?陛下的脉你也诊过了,是何症状?正好我人也在这里,大家就当面一次说清楚好了,省的有人疑心生暗鬼,倒是要叫本官难做了!” 这个“疑心生暗鬼”的人,除了褚琪炎,现在皇帝也算一个。 他这便算是连皇帝都给一并的讥讽了。 跪在旁边的几位太医个个都是冷汗涔涔,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 他们都是在延陵君手下当差的,这位少年得志的院使大人,虽然性子散漫,可事实上脾气却是真的不大好。 平时他在太医院里就只是挂名走个过场,对下面的任何事情,几乎都全不过问,直接甩给了副使把持。 真要说起来,现在整个太医院其实算是副使当家的。 只是这其中却有一点—— 延陵君虽不管下头的银钱人脉控制,可他们这些太医,却是谁也不可越过他去,人前人后都一定要把他这个院使捧着供着,给予绝对的权威和尊重。 否则他翻脸不认人起来,却是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就让你卷铺盖回家抱孩子去了。 所以从延陵君接管太医院这一年来,整个太医院表面上看上去井然有序,私底下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只是么—— 所有人都怕他,那倒是真的。 这会儿见他连皇帝都讽刺上了,一众太医也都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种什么心情,到底是期待这个盛气凌人的少年新贵倒霉,还是暗暗捏了把汗,完全不敢去想后面的事态。 皇帝听了这话,自是把持不住,砰的一声将手中药碗撂下。 那里面还有小半碗的汤药,顿时就倾翻在了桌上。 旁边侍立的宫女赶忙跪地去收拾。 皇帝的眼神阴鸷,看着门口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延陵君,沉声道:“琪炎只是一是凑巧,刚好带了个大夫进宫来给朕看诊,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们这样争执吗?成何体统?” 延陵君面上容色不改,心里只是冷笑了一声。 褚琪炎也连忙放下茶碗起身。 两人齐齐拱手告罪,“臣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李瑞祥便是岔开了话题,微微皱眉道:“皇上,廖大夫似是有话要说的!” “嗯!”皇帝这才后知后觉的看过去,道:“如何?” “这——”那廖大夫查出了皇帝的脉象有异,自是胆战心惊,一张脸上都不觉的白了颜色,跪伏在地道:“回禀皇上,您这脉象反常,却是——” 他说着,但毕竟对方是皇帝,就连太医诊出了凶兆也都不敢直言,所以他虽是话到嘴边也还是迟疑。 皇帝在听到“反常”二字的时候,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不免就是神情一凛,道:“有话直说,朕恕你无罪就是!” “是!”得了这话,廖大夫也不敢掉以轻心,刚要说什么,却是立在门口的延陵君突然一步跨进殿内,对上首的皇帝拱手一礼道:“陛下,在这廖大夫开口之前,微臣还有话要说!” 皇帝阴着脸,看向了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之间看出点儿心虚或是刻意掩藏的迹象,却是什么端倪也没有发现,最后只就冷嗤了一声道:“有什么话让你这样迫不及待,不能等他话说完再提?” “有些话,还是提前讲清楚的好,省的后面真出了什么岔子,牵扯不清。”延陵君道,态度还算恭敬,语气之中却是不卑不亢,寸步不让的。 他面对皇帝,拿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跪在旁边的太医院众人,然后才又继续说道:“皇上现在既然是要当着微臣的面来让这位大夫看诊,就算陛下心胸坦荡,不会无端的怀疑臣下的为人,可哪怕只是为了政事微臣的清白,但是当众出了这样的事,你我君臣之间,当是也不能一如往常那般随意了。一会儿不管这大夫说了什么,应该都还得要太医院的众位同僚验证之后才可作数的吧?为了防止随后再有人说他们都是微臣的部从,有偏袒维护之嫌——不管此事最终得出的结论如何,微臣都请陛下先行降下一道旨意,罢了微臣担任的太医院院使一职,也省的随后各位同僚会有顾忌!” 从三品的太医院院使一职,是多少人在草药堆里打滚一辈子也都摸不到边的。 当初要不是借着陈赓年的面子和睿亲王府的提携,只凭延陵君这样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哪里能轮得到他。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知道看红了多少人的眼睛,他现在却是当众请辞?而且—— 还是在皇帝已然是对他起了戒心的节骨眼上? 在场众人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延陵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诚然,这众人之间却是不包括褚琪炎的。 褚琪炎听了这话,心弦一紧,却是更加戒备三分,容色不改的开口道:“本世子原也不过是份好意,延陵大人纵使对我不满,也犯不着拿辞官一事来威胁陛下吧?” 延陵君不会无故辞官,他迫不及待的提出这样的请求—— 就只能说明他这是以退为进,绝对还有后招。 所以他一定不能答应。 “世子你是好心,本官自然也是!”延陵君道,却是不买他的账,“太医院里人才辈出,就算再不济,不是还有世子你带进宫来的这位所谓名医吗?我也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那廖大夫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听了延陵君这话,顿时就是眼睛一亮—— 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能放过。 “陛下,您的脉象的确是有问题。”心一横,那廖大夫便是正色开口,“此事凶险,请您容草民细禀!” 殿中霎时安静。 褚琪炎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延陵君却是当机立断,又再催促了一遍道:“为求公允起见,还请陛下准了微臣的请求。” “陛下,延陵大人替您看诊将近一年,从没出过偏差,又刚刚救过太子殿下的性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就这样骤然罢了他的官,怕要惹人非议了。”褚琪炎忙道,说着就别有深意的看了延陵君一眼。 “是我主动请辞。”延陵君道,也是针锋相对的侧目看向了他,“不出这事儿,我倒是不知道,世子对微臣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当真是——受宠若惊!” “延陵大人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不过就事论事。”褚琪炎道,说着就要再劝皇帝。 然则这个时候皇帝与他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的—— 只冲着延陵君这两天阳奉阴违的这一套,就算证实他无甚差错,他也是在不可能得到信任和重用了。 更何况—— 他和褚浔阳的关系非同一般。 再把他留在身边,那便是等同于是把东宫送出来的一把刀随时横在了自己的颈边。 “够了!”皇帝冷声喝止,“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也不会强人所难,这个太医院的院使,你不想做,还有的是人在后面等着。现在朕就如你所愿,准了你的请求。” “李瑞祥,拟旨,即刻驳了他的职位就是!”皇帝道,语气狂躁,已然是不再给任何人插嘴的余地。 李瑞祥取了纸币给他,又展开一卷空的圣旨。 皇帝的耐性已经耗尽,提笔一蹴而就,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字。 李瑞祥小心的取出放在旁边锦盒里的玉玺递过去。 皇帝将玉玺盖上,直接一拂袖,将那圣旨推到桌案一角。 他的目光阴冷,往下扫视一眼,“现在你们都没话说了吧?” “谢陛下成全。”延陵君道,眉尾轻挑,淡然一笑。 褚琪炎的心里却带着防备,总觉得有什么事是脱出掌控之外的。 而这个时候,那一众太医则是各怀鬼胎,瞄着皇帝桌角放着的圣旨,一个个眼热的不得了。 皇帝才没功夫去过问这些人的小心思,早就不耐烦了,直接一扭头看向了旁边跪着的廖大夫道:“既然他们都没话说了,那么就你来说,你刚说朕的脉象——” 皇帝说话的时候,李瑞祥就弯身去旁边整理桌案。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话太快给呛着了,皇帝的话到一半,突然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涨红大声的咳嗽起来。 “端参茶来!”李瑞祥连忙招呼。 宫女取了温在小炉子上的参茶,倒了一碗递过来, 李瑞祥递到皇帝唇边,皇帝强压下心里窒闷的感觉抿了一口,却不想这一口茶水才刚入了喉管,紧跟着就给喷了出来,而这一口茶汤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却是殷红一片。 “呀!皇上吐血了!”一个小宫女失声惊呼。 “嚷什么!”李瑞祥不悦的喝斥。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赶忙跪了下去。 褚琪枫的心口一紧,见到皇帝脸色涨红,咳嗽不止的倒在榻上,本来想要过去帮忙,但是眸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延陵君还事不关己,没事人似的站在大殿当中,他心中感觉怪异,脚下步子就不觉的略一迟疑。 那边皇帝咳的撕心裂肺,倒在榻上起不来身,连着又呕了几口暗红色的老血出来。 “快快快,把陛下扶到内殿的床上去!”李瑞祥眼见着他的情况不好,就招呼了人来帮忙。 几名宫女连忙围拢过去,众人合力把直不起腰来的皇帝扶着往里面去了。 廖大夫和那些个太医这个时候自是当然不让,争先恐后的跟了进去。 褚琪炎被这变故惊的不轻,心里对皇帝不放心,虽然也想跟过去,但是看着延陵君这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却是怎么都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迟疑之下,他就暂时按耐不动。 “延陵大人不去给陛下看看吗?”褚琪炎道,语气当中有难掩的讽刺之意。 “算了!”延陵君道,却是对皇帝的境况莫不欢心,相对于整个殿中人仰马翻的情形,他唇角噙着的那一抹风雅至极的笑容看上去就显得那样的不合时宜。 他也没去和褚琪炎对视,只就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道:“而且你不是怀疑我吗?我要是跟进去了,你放不放心姑且不论,就怕回头陛下真有什么事,我就说不清楚了。” 褚琪炎看着他。 按理说这种情况之下他是怎么都不该如此泰定的。 “陛下的病情有异,是你动的手脚?”即使延陵君的态度坦然,褚琪炎心中也是认定了此事。 “既然你都认定了,我再说什么,还有用吗?”延陵君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含笑看着他道:“你们皇帝陛下的这个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这个时候你随在他身边能得的益处,绝对多过和我在这里废话。怎么?你这是不放心?怕是我会畏罪潜逃?所以才要亲自在这里看着我?” 这里是皇宫,可不是延陵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听着内殿那里乱成一片,褚琪炎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刚想要进去,外面却见乐水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大红锦袍经年不变,十分容易辨认—— 毫无疑问,就是南华安王风邑了。 他会突然跑来,褚琪炎还是有些意外,不觉得就又止住了步子,狐疑的看过去道:“安王殿下?” “世子!”乐水行了礼,看着空空如也的外殿,再看人影晃动,乱哄哄的内殿,心下惊了一下,然后才赶忙说道:“安王殿下是来拜见皇上的,说是有要事,昨日他来,陛下不得空,今儿就提前吩咐,安王殿下再来的话,不必通传,直接请进来的。” “是吗?”褚琪炎道,暗暗打量了风邑一遍。 这个人看似淡泊,却也是精明的很,他可不认为对方突然出现会是偶然。 风邑却不管他,只道:“皇帝陛下呢?这里是出什么事了?” “皇祖父的圣体违和,偶感不适。”褚琪炎道:“这会儿怕是不方便会客的,这里招待不周,安王殿下不若还是先请回吧,回头等皇祖父的状况好些了,我再叫乐水去请您?” “这样啊——”风邑一笑,扯着脖子往内殿的方向看过去。 彼时那些宫女已经被李瑞祥打发了出来,一群人鱼贯而出,仍旧是在原来的位置上站好。 又有人过去收拾桌案,清理打碎的茶碗和沾染了血迹的折子。 “皇帝陛下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本王既然来了,自然也要表示一下关心的。”风邑看着内殿那里来回晃动的人影,一双桃花眼荡出笑意,却是十分自来熟的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褚琪炎额角青筋直跳,对他这厚脸皮的举动却是无奈。 双方这里纠缠不下的时候,皇帝那寝殿里面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延陵君刚刚请辞,这会儿太医院院使的职位空缺,正是需要他们表现的时候,一众太医都较着劲,一心想在皇帝面前出头,没了顶头上司,一个个的野心也就大了,争先恐后的要帮皇帝看诊。 那廖大夫无甚的资历背景,但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却是不肯放过的。 眼见着皇帝的床边那里挤不进去,他眼珠子一转,也不再去凑热闹,反而瞅准了李瑞祥这个在皇帝身边最为得势的大总管,悄然扯了扯对方的袖子,神色凝重而忧虑的低声说道:“大总管,皇上这脉象凶险,并非寻常的病症,如果草民没有诊断错的话——”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又再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凑近李瑞祥耳边道:“这应当是被人做了手脚所致,您看是您屏退了外人,由草民直接报予皇上知道呢?还是先出去和世子言明此事,请他定夺?毕竟陛下如今的情况不妙,再受刺激的话,怕是——” “皇上不能有事!”任凭是谁突然听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也要顶不住的,但李瑞祥的面色却是十分的平静,竟像是听到的都是最为窸窣平常的小事一样。 那廖大夫一愣,心中万分诧异,再转念一向倒是钦佩。 心道这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定力非常。 他倒是没多想,又回味了一下李瑞祥的话,就谄媚说道:“大总管说的是,还是皇上的安全为要,这个时候他受不得刺激,你草民就先——” 他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外面。 “不急!”李瑞祥面上神情寡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出来,道:“南河王世子既然推崇你的医术,咱家对你诊断出来的结自然也无怀疑,我这里尚有一物,你帮我看看?” 李瑞祥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分量举足轻重,这件事街头巷尾,几乎无人不知。 那廖大夫自是急于巴结,满脸赔笑的接过瓶子,拔了瓶塞查看,一面讨好道:“承蒙大总管不弃——” 那瓶子很小,做工也普通,毫不起眼。 拔掉了瓶塞,里面就有种十分怪异的药味透出来。 这味道廖大夫倒是头次闻见,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下好奇,就将瓶子倾了倾,想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点仔细查看。 却不想才把瓶口往手心里一斜,那黑乎乎的瓶口里面却是骤然一道极细的血线射出,不偏不倚,刚好黏在了他的腕脉处。 他吓了一跳,还不及反应,便只觉得腕上一麻,那细小的一条红线就已经埋入他的皮肉之下,踪迹难寻。 除了腕上麻刺刺的感觉告诉他方才他看到的一幕并不是梦以外,那廖大夫却是恍惚的厉害,手里拿着空瓶半晌,然后才惶惑不已的看向了李瑞祥道:“大总管,刚刚——刚刚那是——” “那是惯常陛下用来控制暗卫的蛊!”李瑞祥道,语气平平,仍旧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他从已经整个儿僵硬了的廖大夫手中取回了瓶子,重新收好。 那廖大夫呆若木鸡,眼中现出极度惶恐的情绪,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李瑞祥给出的话却很简单,只就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是陈年旧疴造成是心脉损伤,这段时间服食丹药压制,体内难免有毒素积累,记住了吗?” 他这样说着,也不管那廖大夫是何反应,或是听没听到他的话,转身就又皇帝的床边走去。 那廖大夫木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做了一场浮华大梦,梦没醒,里面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整个湿透了。 褚琪炎应付完风邑从外面走进来,见他一个人魂不守舍的站在那里,心中不觉生疑,举步走了过去。 是直到看见绛红色的一片袍角飘入眼帘,那廖大夫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 “世——世子!”他的声音发涩,出口的话也跟虚脱了一样。 褚琪炎看了眼皇帝的床榻那边,沉着脸问道:“怎么样了?可是看出了什么来了?” “是!”那廖大夫脱口回道,可是话一出口,又骤然打住,下意思的抬头朝在皇帝床边忙碌不止的李瑞祥看去。 那人看上去那般沉稳安宁,看着不染俗世的一个人—— 可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廖大夫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去怀疑李瑞祥那话的真假,只要想着对方那深若古井般的一双眼睛,他就寒毛倒竖,不寒而栗。 “世子!”勉强定了定神,那廖大夫回道:“世子所料不错,皇上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容乐观,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嗯?”褚琪炎警觉了起来,从皇帝那里收回视线,看向了他,“怎么说?” “皇上早年征战,落下的毛病不少,他这病——”那廖大夫回道,一边说一边暗暗琢磨李瑞祥交代给他的话,慢慢糅合,“应该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发作了,心脉损伤。草民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类病症是无药可医的,注定了命不久矣。而陛下强撑了这么久,当是服用了药石之类的东西强行压制,这样一来,却无异于杀鸡取卵,这一次复发——便是他身体彻底亏损的讯号了。” 褚琪炎的目目光沉了沉,竟然也无多少意外或是震惊。 廖大夫已经被这些人诡异的反应惊的魂飞魄散了—— 好歹是皇帝被人投毒命在旦夕,这一个两个漠不关心的反应实在是太叫人崩溃了。 褚琪炎抿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眼中疑虑未消,再度看向了廖大夫,一字一顿道:“就只是这样?” 被他锐利无比的目光盯着,廖大夫头皮发麻,却更不敢违背李瑞祥,赶忙暗暗掐了把自己的大腿,道:“世子的意思是——” 褚琪炎看着他,明显能看得出来他的紧张,但是反复思索之下也就只当他是皇帝的病症不安—— 毕竟一国之君命在旦夕这样的事,一般人听了都会惶恐。 “没什么!”褚琪炎道,然后就撇开了他,大步往皇帝的床榻边上走去。 彼时太医院的一位副使正在给皇帝把脉,脸上神情也是一片凝重。 皇帝已经不咳了,只是面上没什么活人的生气,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 “陛下如何了?”褚琪炎问道,目光落在皇帝脸上,满心忧虑。 皇帝命在旦夕,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他羽翼未丰,还需要皇帝先替他占着这个位置,所以这会儿他眼中忧虑焦躁的情绪便是不掺假的。 “皇上心脉受损,已经是相当严重的了。”那副使赶忙伏地,语气哀痛道。 他说的模糊,这是太医院的传统—— 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皇帝早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是以闻言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朝褚琪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会意,抬手把廖大夫叫了来。 李瑞祥瞥了众人一眼,道:“皇上,如果无甚需要,还是请个人大人都先散了吧?” “嗯!”皇帝的心思明显不在此处。 李瑞祥转身,亲自引了众位太医出去,却是很放心的留下了褚琪炎和那廖大夫两人。 廖大夫这会儿再看他那张淡然又沉静的面孔,就总会觉得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让人看出异样,小心翼翼的往皇帝床边挪过去。 李瑞祥将一众太医送到殿外,站在台阶上,方才开口说道:“陛下圣体违和,不是什么好事,该是怎么做,各位大人应该都是心里有数吧?” “是!”众人大气不敢喘,赶忙答应着。 李瑞祥也没多言,转身又回了殿里,和尚且等在那里的延陵君错肩而过时,双方之间的态度就极为淡泊,甚至于没有任何眼神的交会,就是坐在旁边的风邑也没能看出丝毫的破绽。 他的目光闪了闪,忍不住起身走到延陵君身边,冲着皇帝寝殿的方向努努嘴,低声道:“真的和你无关?” 褚琪炎可不是个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的人。 “舅舅以为呢?”延陵君反问。 那廖大夫是褚琪炎找来的人,延陵君整夜又都处于皇帝暗卫的监视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做手脚。 这件事说来匪夷所思,只因一个李瑞祥的存在完全不在任何人的考虑之内。 李瑞祥十二岁进宫,那时也只算个半大的孩子,随后整整十五年都寸步不离的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对他的信任,是超过其他任何人的。 只因为他孑然一身,有没有任何的背景和依靠,为人又十分的本分尽职,皇帝也才会对他那样放心。 就连皇帝对他都没有起疑,更别提是褚琪炎这些人了。 延陵君想着这事儿就觉得有趣,忍不住勾唇一笑。 风邑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挑眉看向了他。 他却是但笑不语,移开了视线。 * 李瑞祥回到皇帝的寝殿,想来是那廖大夫已经跟皇帝和褚琪炎都重新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皇帝的神情倦怠,因为是和他一直知道的并无多大出入,他面上神情倒是不见过分的沮丧。 “陛下!”李瑞祥道:“外头南华的安王殿下到访,还有延陵大人也还等着呢!” “风邑?”皇帝明显也是颇为意外,就抬头看了眼褚琪炎。 “哦,说是有事求见陛下。”褚琪炎忙道:“乐水说是您提前准了,所以就直接把他带过来了。” 风邑只是南华朝中一个富贵闲人,按理说,他在南华使团造访其间路过西越,朝廷款待那是礼数,但是他和皇帝之间,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所以头一天听说他来拜访,皇帝也没当回事。 这会儿他二次进宫—— 那便是真的有事了。 “走,扶朕出去看看!”皇帝道,撑着身子下床。 李瑞祥和褚琪炎一左一右扶着出去。 “小王见过皇帝陛下,贸然到访,打扰了陛下休养,实在惶恐。”风邑赶忙起身行礼。 “安王不必拘礼,坐吧!”皇帝道,重新走到案后的榻上坐下。 风邑从善如流的谢恩又坐回了椅子上。 延陵君却还是站在大殿当中的。 他倒是也不客气,直接就对褚琪炎道:“世子特意请进宫来的神医可是找到了医治陛下的妙法了?若是真有良方,我还想要讨教一二。” 皇帝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毕竟方才疾言厉色,捕风捉影的那人可是他。 “我早就说过,只是偶然听了廖大夫的名头,所以才请他来试试。”褚琪炎却是十分镇定,淡然说道:“延陵大人师从鬼先生,我又哪里会怀疑你的?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难道延陵大人还要为了这点事情来跟我问罪不成?” 即使是带了廖大夫进宫,他也是从头到尾不曾提及延陵君一个字的,只说是请了太医来给皇帝治病,而太医院的那些人—— 他给的名头,却是信不过廖大夫这个布衣,所以找来做个见证的。 至于后面针对延陵君的那些揣测,则就全部都是出自皇帝自己的揣测,现在要寻错处,那是半点也找不到他褚琪炎的身上的。 “呵——”延陵君笑了笑,倒像是没准备计较,只道:“世子忘了,我刚刚才请辞于陛下面前,以后可不是什么延陵大人了。”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凝,下意识的就已经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但是一时之间又完全寻不见端倪。 皇帝那里精神不济,刚要抬手挥退延陵君,旁边的风邑瞧见他的动作,赶忙抢先开口道:“皇帝陛下,小王两度入宫打扰,本是有个不情之请,虽然这个时机之下是有点冒昧了,却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皇帝陛下成全才好!” 他说的这样庄重,皇帝也不由的重视起来,把视线移给他道:“哦?安王所为何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小事情小事情!”风邑含笑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两封庚帖。 有内侍接了,双手呈送到皇帝面前的案上。 皇帝狐疑的捡起一份来看,褚琪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茶,也狐疑的斜扫过去一眼。 下面风邑却便是眉飞色舞的侃侃而谈,道:“小王的亲姊不幸早亡,只留下了一根独苗,便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我那外甥命苦,自幼不得母亲照拂,身子骨儿一直都不大好。前两年有位高僧替他掐算命理,说是他的命格特殊,命里有些冲撞,才致使身体亏损,一直不见好转,唯有寻到一位八字相合的贵女大婚冲喜方可破解。前些天我从连晟那里偶然看到浔阳郡主的庚帖,就叫人捎回去试着合了一下,也是凑巧,郡主正是我那外甥命里的贵人……” 风邑兀自一人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一把扇子晃得虎虎生威。 延陵君默然静离,索性别开了视线,眼不见为净。 而褚琪炎听了这话,手中正在拢茶的动作就是狠狠一顿。 然后就听风邑继续说道:“所以小王今日冒昧打扰,想请陛下玉成此事!” 先是一个风连晟穷追猛打,莫名其妙又蹦出来一个镇国公府的嫡长孙? 皇帝眉头深锁,手中摩挲着两封庚帖并不表态。 褚琪炎手里捧着茶碗,却是再就一口没喝,怔愣片刻,忽而骤然抬头朝立在当前的延陵君看去。 但见对方神色镇定如常,仿佛根本就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有人当面求娶褚浔阳,他却无动于衷? 几乎是马上的,褚琪炎就是心中了悟—— 怪不得他会突然弃官不做,原来根本就是步步为营,早有预谋的。 他的脑中开始飞快的搜寻所有有关镇国公府嫡长孙的资料,却奈何本身就横跨两国,再加上那人自幼就淡出了朝野之外,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他却赫然发现—— 自己对这人居然一无所知。 这种对对手全然无知的陌生感袭上心头,那是一种让褚琪炎十分讨厌的感觉。 他的眉头不由拧的更紧。 而皇帝那边思索过后,却也是本能的迟疑,道:“可是之前贵国太子也曾屡次上书向朕求娶浔阳——” “陛下有所不知,早在当年我姐姐不幸身亡的时候,我朝陛下亦是悲痛不已,当时就曾颁下谕令,一定要善待我那外甥,遍访名医,医治好她,以慰我姐姐的在天之灵。”风邑接口说道,说话间,那神情当中就夹带了几分怅惘的情绪,顿了一下,又飞快的收摄心神道:“此事我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传书回朝,请示我皇陛下了,皇兄他金口玉言,定会成全此事。至于连晟那里——他也会体谅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不是先赐婚再悔婚,不过就是小儿女间的一段佳话,说出去也无伤大雅!” 他说着,就当真是郑重其事,却是一撩袍角,冲皇帝跪了下去,“小王今日都已经厚着脸皮讨上门了,还请陛下顾念小王对家姊的一片心意,准我对她尽一份心力,成全此事!” 南华皇帝如果真有撂下话来,那么只要风邑一提,那么他对此事想必是不会有异议的。 何况—— 两国之间不睦已有多年,褚浔阳那样特殊的身份,若是让她嫁给了风连晟,届时一旦西越人卷进了他南华内部的夺嫡之争当中—— 这场面,南华皇帝肯定也有忌讳。 相对而言,把褚浔阳许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镇国公府的长孙—— 这对两国双方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则促成了联姻,缓解了两国关系,二则也不用担心两国的政权核心会有什么交集错乱。 皇帝心中反复的思忖,已然是颇为意动。 “既然如此——”皇帝沉吟着开口。 褚琪炎却是急了,近乎是有些失态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剧烈,刚刚放回桌上的茶碗不稳,砰的一声砸裂在了脚下。 皇帝诧异的看过来一眼。 这个孙子向来稳健,和褚琪枫不相上下,可是今天—— 他似乎是有些失态了。 褚琪炎的面色一僵,赶忙跪下去请罪道:“琪炎一时失手,请陛下恕罪!” “不过就是打碎了个茶碗,没什么大不了的,起来吧!”皇帝道,倒是没往心里去,只对旁边宫婢吩咐道:“收拾了,重新换过。” “是!”宫女应诺,收拾了碎瓷片,跪下去擦拭地面水渍。 皇帝手里捏着两分庚帖就要旧事重提,褚琪炎见状,一咬牙就又往前一步道:“皇祖父,太子对浔阳一向看重,即使是再合适的八字,也总要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若是越过他去,怕是不太好。此事不必急在一时,等询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再下定论不迟。” 他的语气平稳,尽量掩饰住心中急切的情绪。 延陵君稍稍飘过来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神里面却透着丝丝凉意—— 他是之前就察觉了褚琪炎对待褚浔阳的态度有问题,但是现在看来,这问题可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皇帝那里,似是被褚琪炎说动了。 风邑抿抿唇,朝延陵君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摸样,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又拱手一礼,笑道:“南河王世子多虑了,此事已经不需要再额外征询贵国太子殿下或是浔阳郡主本身的意思了,因为——” 他说着一顿,脸上笑容就越发灿烂了起来,道:“太子殿下那里已经表示十分属意此事,只要陛下首肯,那么咱们两家人都是皆大欢喜。” 皇帝听了这话,就只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和褚易安私底下有来往,脸色立刻就变得十分难看。 风邑却是全不在乎,还是笑意绵绵的扭头冲延陵君一抬下巴道:“君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舅舅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还不请皇帝陛下成全?” 满殿的人都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延陵君往前走了两步,挨着风邑跪下去,道:“荣烈倾慕郡主已久,还请皇帝陛下成全!” 这一刻,他脸上笑容隐去,脸上神情极淡,和以往众人眼前那个风流倜傥谈笑风生的延陵君完全的判若两人,却是—— 清俊而卓绝的一个人,从容镇定,不卑不亢。 着实是历尽千帆的皇帝,这一刻也有些难以接受这样错乱的身份转变,他的嘴唇蠕动,却是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狠狠的闭了下眼,掩饰住眼底自嘲的情绪,再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眸子里还是一片清明冷然的神采道:“安王殿下您确定这不是在开玩笑?眼前这位刚刚辞官而去的延陵君就是您那重病缠身的外甥?” 延陵君现在的确是身染恶疾,但很显然,当初他刚到西越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 “南河王世子这是何意?外甥难道还是可以随便冒认的吗?”风邑说道,面上还是一副坦荡又无关痛痒的表情。 “既然你肯认了,那就好。”褚琪炎道,语气冰冷,神情淡漠,“如果本世子没有记错的话,年前他荣家公子初到我朝之时,正是两国兵戎相见,战争打的尤为惨烈的时候,那种情况下,他堂堂南华镇国公府的嫡系子孙却改名换姓,编造身世,混入我朝为官,还千方百计的接近陛下身边,他的此种举动,您就不觉得不合时宜?” 皇帝心里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一重,心里的芥蒂之意突增。 “这个么——”风邑被他问的一脸尴尬,掩饰性的干笑了两声,才有些底气不足道:“世子所谓的不合时宜具体是指的什么?方才您带来的这位神医和那些太医们不是都有言在先的吗?你这意思,难不成是指的君玉图谋不轨,有谋害西越皇帝陛下的嫌疑?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说?便就要等到本王当众认了外甥之后?这其中是否就有针对的嫌疑了?就因为我们是南华人?如果本王所闻非虚的话,我是记得之前君玉曾在年初的宫宴上救过皇帝陛下一命吧?本王承认他隐姓埋名是有不对,可是就事论事——你若是真的拿出他图谋不轨的罪证来,本王无话可说,而你要只是因为他是出自南华而一定要栽一个欲加之罪下来——” 风邑说着一顿,随后便就冷了脸,寒声道:“你要明白承认是这回事,本王也不与你再分辩,万事都请皇帝陛下休书一封去同我皇兄谈吧!” 如今两国正处在缓和关系的关键时期,如果就只因为延陵君是南华人就要追究—— 无异于是当众给了南华皇帝一记耳光。 皇帝也是搜肠刮肚的想,竟然真是不曾找出延陵君身上的什么错处来。 褚琪炎碍着皇帝的面子,也不能过分和风邑争论。 延陵君便是冷笑一声道:“还有世子你说我隐姓埋名我认了,至于编造身世一说,可就是无稽之谈了。当初我来你西越之初就和简小王爷说的很清楚了,我是来投奔我师伯的,我母亲师从鬼先生,是他的关门弟子,这也有问题吗?你倒是说说看,我有哪一句是编造出来的?当初陛下准我接管太医院,无疑也就是看中了我的这一重身份,我是没有主动言明我父母姓甚名谁,可我师公一生就只收了我师伯和我母亲两名弟子,如果皇帝陛下我这样也算刻意隐瞒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延陵寿的脾气古怪,又神出鬼没,皇帝是早就从陈赓年那里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弟子,可是对这女弟子的身份,陈赓年却是绝口不谈的。 延陵君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漏洞,明显就是从他来西越之初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防备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褚琪炎和皇帝都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就连旁边的风邑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他这外甥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个性,居然阴险至此! 真要细究起来,他那些话的确是一句也不假的,风清茉是延陵寿唯一的女弟子,只要有人想要追究,就可以去查这条线索,可是问题是这件事在南华国中却是秘密,除了他和荣显扬之外,再没有人知道风清茉和延陵寿之间还有这样一重的试图关系。 别说皇帝根本就想不到要去查,褚琪炎当时可是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了,最后一样也是无功而返。 殿中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若说皇帝本来还想顺水推舟的准了这门婚事,那么这会儿—— 他心里便是有千百个不情愿了。 无关乎两国政局,只就冲着这一年以来延陵君将耍的团团转,他的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陛下,君玉这孩子也是追随过您的,他的秉性脾气如何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将来也定是不会让浔阳郡主受委屈的。”风邑才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就又滔滔不绝的开始游说,“而且就算不为别的,就直冲着他也曾对您尽忠报效的情分上,请您成全此事,也当是不为过的吧?” 皇帝这回是当真被他气的不轻,冷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挟恩图报?” “不敢!”风邑撞死惶恐,又在干笑了一声道:“小王只是就事论事。” 说着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侧目瞪了延陵君一眼道:“也是你这小子缺心眼,当初多少次大好的求亲机会摆在眼前,你自己不说,偏得现在来为难舅舅我?脸皮再薄,在娶媳妇的事上也不能含糊啊!” 他和延陵君之间就只差了五岁,这么端出长辈的款儿来,着实是叫人觉得不适。 延陵君漠然的移开了视线,不接他的话—— 不是他当初不想趁热打铁,而是那时候根本就没拿下褚浔阳来,皇帝答应了有什么用?不过废话而已。 “陛下,我十二舅舅的脾气随意,说了什么不当的话,还请您见谅。”定了定神,延陵君就直接对皇帝说道:“不过臣下是真心想要求娶浔阳郡主,还请您成全。您若是因为太子表兄而有顾虑,那么大可以现在就宣他进宫,我们当面说清楚了就是,一点家务事,不劳陛下挂心!” 皇帝心里是一百个也不会赞成把褚浔阳和风连晟绑在一起的,闻言便是一再沉默,有过了半晌,他方才定了主意,对李瑞祥道:“去东宫传旨,请太子和浔阳一道儿过来,其他人都暂时请到偏殿里等着。” 说完,他便是当先起身进了内殿。 风邑弹了弹袍子起身,却是十分配合的跟着宫婢去了旁边的偏殿。 李瑞祥进去安置好了皇帝,又去吩咐人传旨东宫。 褚琪炎是先一步出的大殿,而延陵君则是落在最后,出门去见他也不曾离去,就站在右侧回廊的尽头,负手而立,看天际云卷云舒的画面,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什么。 延陵君的脚下并未迟疑,脚下方向一转,直接就走了过去。 “世子还不走,是要继续留下来搅混水吗?”延陵君随口问道,与他隔着两步之外的距离,两人并肩而立。 褚琪炎的面部的线条本就十分冷硬,今日看来,就更是有一种刀雕一般十分惊人的冷厉气势。 他却是没有回头和延陵君对视,只就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你隐藏至深,如今却突然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来自曝身份,这一前一后的反差太大,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吧?” 延陵君莞尔,唇角牵起一个弧度,笑问道:“世子这是在质问我?” “不是!”褚琪炎否认,语气平平,并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只能算作是彼此间探讨问题。起先的时候说你是为了接近浔阳才处心积虑的混入朝廷,我并不相信,不过现在,我倒是信了。你既是为她而来,要走——自然也无外乎一个她的!” 之前很多人都怀疑过延陵君接近皇帝是别有居心,可事实上他近水楼台,但却什么也没对皇帝做过。 现在他又自行暴露身份,在这样的多事之秋里,要说他不是为了褚浔阳,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反倒说不过去了。 延陵君不置可否。 褚琪炎似乎也并不在乎他会不会回答,静默片刻,就又突然再度开口问道:“你想要带她走?” 延陵君闻言,便是笑了,反问道:“不可以?还是——” 他说着,就再次侧目朝褚琪炎看去,刻意的加重了语气道:“世子你确乎是很反感此事的。” 褚琪炎的唇角扯了一下,回望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绵里藏针,一个笑里藏刀,却都能明确的感受到来自于对方眼中的森冷冰凉的敌意。 对视半晌,却是褚琪炎先开口。 他直视延陵君的面孔,不避不让,字字清晰又肯定的开口道:“你错了,我不是反感,是不准!”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每一字的咬音都很清楚,落在心上,掷地有声。 即使延陵君知道褚浔阳和他之间无甚关系,但是在外人眼里,他和褚浔阳之间可还是担着一个堂兄妹的名头的。 这样的事,换做是任何人,一定都会无地自容,难以启齿的。 可褚琪炎却偏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 延陵君也大为意外,不免怔愣了一瞬,然后再下一刻,他的目光便是突然收冷,一改方才散漫不及的面容,整张脸上的神情瞬间就转为冷肃。 他看着褚琪炎,唇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凉凉道:“不准?南河王世子,你好像是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此时的身份,我和她的事,可从来就没有第三人置喙的余地,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当是十分清楚的。” 他会来见皇帝,并且请求赐婚,可并不是因为稀罕他这一道赐婚的圣旨,而分明就是别有目的。 褚琪炎自是有所察觉。 “那是你的事!”褚琪炎道:“你要做什么,不用跟我商量,而至于我要怎样,自然也无需同你招呼过才能去做,大家各凭本事罢了,没甚的好说。” “就是这个话,大家各凭本事罢了!”延陵君道,也是针锋相对,话到一半,他就是不由的语气一沉,讽刺道:“众所周知,东宫和南河王府势不两立,浔阳她是和你们南河王府结怨不浅,你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上方对决,刀剑无眼,她对你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真要将她留下——我还是好心劝你一句,切莫要作茧自缚才好!” 这人居然是对褚浔阳起了觊觎之心,并且还这样的明目张胆。 延陵君这话也当当真是毒的很,直接泾渭分明的给对方划了楚河汉界—— 你和她是死敌,这辈子都别指望了。 不过话虽是说出来了,他心里却也并不觉得痛快,那眼神还是冷飕飕的。 褚琪炎被他的家激着,却是无从反驳—— 褚浔阳和她之间,在他幡然醒悟,她已经在他心上的那一刻,她也更是早就站在了他的对面,大马金刀,势不两立。 若说是别的任何事,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就是她—— 他就是有千般本事也无能为力的。 褚琪炎极力的隐忍情绪,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冷淡的不再言语。 延陵君和他想看两厌,冷笑一声,便是一甩袖,扬长而去,径自出了皇帝寝宫,到附近的花园散心去了。 褚琪炎负手而立,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一道身影时而从花树中间错落而过,眼中神色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落入一片苍茫无边的晦暗夜色当中。 李林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碍着延陵君在场,便是没敢露面,这时候才轻手轻脚的绕到了褚琪炎的身后。 “世子!”他没听到方才褚琪炎和延陵君都说了什么,但很显然,那场谈话并不愉快,所以开口的时候就带了几分小心。 “嗯!”褚琪炎头也没回的冷冷应了声,直接问道:“交代你的事,办妥了?” “是!”李林道:“已经妥了,皇上派去浔阳的四名暗卫,都解决掉了,没有纰漏,应该——消息很快就能传进宫里来了。” “哼!”褚琪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扭头朝皇帝寝殿大门的方向看了眼。 皇帝派出去的暗卫出事,他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东宫做贼心虚,到时候只要在此基础上稍加运作,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在皇帝的心里这根,要成长起来,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主仆两个心里各有盘算,彼此沉默了片刻。 李林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旁侧他才刚拐过来的小径那里,就见一名手下的侍卫探头探头,神色焦灼的正拼命往这边探望。 看到那人脸上挂了彩,李林就是心下一惊,赶忙将他叫了过来,惊疑不定道:“你不去浔阳城了吗?怎么——出事了?” 褚琪炎闻言,也忍不住拧眉看过来。 那人的神色愧疚,立刻单膝跪了下去,沉痛道:“是属下失职,未能完成主子的嘱托,可是——可是这事情真是邪门了。”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的四下里观望了一圈。 李林赶忙把周边查探了一遍,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回转身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是不是额外又派了人秘密赶往浔阳城?我们在半途的茶寮和另外两人撞上,可能是因为交谈中无意泄露了此行的目的地,出了茶寮就被缠上了,广九他们几个全部被杀了。”那人的眼圈通红,说着就是满脸愤恨,“那两人的身手绝佳,兄弟几个几乎全无还手之力,属下是广九他们拼了命的护着,才得以侥幸逃脱,回来给世子报信的。” “什么?”李林勃然变色,有些震惊的回头去看远处皇帝的寝殿大门,“难道是皇上不放心,所以又派了别人去?” 自己手下人的身手他心里有数,要不是皇帝精心训练出来的暗卫,谁又能有那样的本事,竟然将他们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褚琪炎并不表态,只是闭目沉思了片刻,紧跟着他便是一挥手,道:“你先回去养伤吧,这间差事——到此为止!” “啊?”那侍卫却是十分意外,原还以为他还会再派别的人去,“可是我们的人被杀了,行踪已经暴露了!” “你去吧!”褚琪炎却不多言,仍是态度冷硬的一挥手。 他人于是也不好再强辩什么,行了礼,原路退下。 “世子,广九他们的尸首落入对方手里,皇上顺藤摸瓜的查下来,一定会知道——”李林想想还是觉得心惊不已。 褚琪炎闻言,却是神情冷淡的笑了,摇头道:“随便他们去查好了,一天的功夫不到,他们能走到哪里?又不是在浔阳城那里人赃并获,怕什么?” “可是皇上——”李林心中甚是不安,还想再说什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道:“难道那两个不是皇上的人?是——” 他越想就越是惊讶,直至最后,近乎有些难以置信的露出纠结的表情,道:“是东宫!” 如果是被皇帝的人劫杀,那么就算不是在浔阳城那里人赃并获,皇帝也势必起疑。 可要是换做东宫的人,那就完全的另当别论了。 他们要告状,他大可以说是派了那些人去执行别的任务。 只要不是直接冒犯上了皇帝—— 皇帝现在最为忌惮戒备,是东宫,而不是他褚琪炎。 “可是怎么会?”李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他不是想不通透其中原因,只是—— 不敢相信罢了! 东宫为什么要派人往浔阳?又为什么怕他们的人先一步赶到浔阳城?不是显而易见是做贼心虚吗? 李林兀自挣扎了许久,最终才是心有余悸的开口道:“难道康郡王的身世真的有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光,心里激动的在不住的发抖。 这相当于是一份巨大的意外收获了。 褚琪炎只是不冷不热的勾唇笑了一下,却是语气肃然道:“即使有问题,那么存在问题也是褚浔阳,不是褚琪枫!” 李林闻言,先是困惑,可是苦思冥想了一番,还是不甚赞同道:“世子,这可是个一举扳倒康郡王的绝佳的机会!” 之前褚浔阳当众抖露了方氏对待她和褚琪枫两人的态度,这么说来,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的身世有问题,的确是褚浔阳的几率要大一些。 可是褚琪炎那么精明睿智的一个人,不可能不得要领—— 分明扳倒了褚琪枫才是当务之急。 “就是浔阳!”褚琪炎却根本就不听他说,仍是一字一句的重复。 李林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还想要再劝,可是瞧着对方神情冷峻的侧脸,突然一个突兀的念头自心中跳出来,惊的他再就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李林唯恐褚琪炎看到他的表情,慌忙垂下头去,低声应诺,“是!” 褚琪炎摆摆手。 他便是如蒙大赦般飞快的离开。 褚琪炎侧目去看他飞奔而走的背影,唇角却是不期然漫上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 漠然的闭上了眼。 浔阳,如果是因为身在东宫,才叫你坚定了这样的立场,一定要和我势不两立,那么我不介意亲手将这层伪装撕开。 不管真相如何,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了这一重阻隔,你和我,我们之间的距离便是能够稍微靠近一些? 这一刻,他执意不叫自己去思考的更多,唯恐理智会告诉他,褚浔阳之所以要和他为敌,并非全然只是立场的关系,而是掺杂了真实的爱憎感情在里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是在褚灵韵大婚之后那个降雪的清晨,许是在哪一词宫廷宴会上灯火阑珊间的一瞥,许是在那夜的望江楼下匆匆回首错过的一道剪影,也或许—— 就是那次楚州军阵之前,她肆意狂妄枪挑风连晟的那一个瞬间。 总之是在不知不觉间,突然有一天夜里惊醒便骤然发现脑子里来来去去无法挥散的都是她的影子。 像是一缕挥之不去的魔咒,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每一道笑容都清晰明艳的仿佛要逼人发狂一般。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已然态度鲜明的告诉他—— 她要和他,势不两立! 褚琪炎闭着眼,狠狠的一声叹息。 * 延陵君从皇帝的寝宫里出来,迎面刚好李瑞祥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东宫送信之后转身往回走。 见到他出来,李瑞祥丝毫也不意外,他却也没往别处去,直接应着延陵君走过来。 延陵君的唇角含笑,与他错肩而过的时候便是顺势一勾唇,低若无声的道了句,“大总管,辛苦了。” 两个人脚下步子谁也没停,各自错肩而过。 延陵君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李瑞祥则是目不斜视的回了皇帝的寝殿。 其实这一次的事也着实不能怪褚琪炎的警觉性低,毕竟以皇帝的为人,病入膏肓,隐瞒病情,这些事本身就是他会去做的。 再加上一个李瑞祥—— 延陵君走到半路回首,往已经空旷了的大门口看了眼,唇角笑意玩味。 李瑞祥这人的存在真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还是以皇帝的名义,指哪儿砍哪儿,谁都不敢有意义。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在杨承刚突然出现揭露苏皖生辰有问题的时候,苏逸就曾告诉过他,那件事有蹊跷,苏皖向外公开的生辰虽然不是真的,但她的真实生辰却也不是那样的骇人。 杨承刚那人还算刚正,能指使的了他去公然做假的会是谁? 那个时候他们曾经猜测是皇帝自导自演,现在想来,却是所有人都被李瑞祥给蒙蔽了—— 试想只要是他出面,随便给杨承刚说那是皇帝的旨意要他配合演一场戏,杨承刚岂敢说一个不字? 他不但不敢拒绝,甚至于—— 哪怕是心里再有疑惑,他都不敢亲自开口去向皇帝求证此事的真实性,只能照做。 他做了,以为是皇帝授意;皇帝也顺着他给是提示往前走,却是全然的信以为真。 说来可笑—— 明明这两个人经常会面对面的撞在一起,却都还揣着这么大的疑团秘密,永远也不担心哪天会说漏了嘴。 而今天也是同样,想必又是李瑞祥出手,以皇帝的名义提前去太医院给那些太医打过了招呼,说是皇帝忌讳,不准他们将皇帝的身体状况当众泄露。 于是就那么大一群人,堂而皇之的跑到皇帝面前来沾沾自喜的集体诓骗皇帝。 也就是皇帝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哪一天真想要了他命,或许根本就不必大动干戈,直接把李瑞祥做的事情对他一一坦言,便可直接将他活活气死了。 思及此处,延陵君就是忍俊不禁,先前被褚琪炎搅和的不甚爽快的心情也跟着莫名的好了起来。 他这趟出来,本就是为着见李瑞祥的,目的达到,随便转悠了一圈也就折了回去,去了偏殿和风邑作伴。 东宫那边,大约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褚易安父女才赶了来,于是皇帝也就传话下来,又把众人都传召去了正殿。 应该是趁机小睡了片刻,皇帝的精神看着倒是好了一点,只还是没什么力气的靠在榻上。 “不知父皇急召儿臣进宫,有何吩咐?”褚易安坐下喝了口茶,然后就率先开口问道。 他目不斜视,明明看到了风邑坐在一起的延陵君,也没过分关注。 皇帝暗暗观察他的表情,心中便是越发不悦的冷声道:“那个小子跑到朕的面前来,说是要求娶浔阳,这事儿——你是提前就知道的?” 褚浔阳微垂了眼眸,状似娇羞,却是为了掩饰真实的情绪,不叫人看见。 “是么?”褚易安淡淡开口,神色坦然而全无一丝意外,只道:“头几个浔阳曾经大病一场,这父皇你也是知道的,后来这小子被陈老太医带过去给浔阳医治的时候——是有和儿臣表示过有求娶之意,当时儿臣只忧心浔阳的安危,也就随口允诺,他若能治的好浔阳,便将浔阳下嫁于他的。” 褚易安这话说的轻巧,甚至是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找了他来,就是为着刁难延陵君那舅甥俩的,这么一来,满殿的人,甚至是包括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两个当事人在内都齐齐愣住了。 皇帝心中揣摩了很久的一套说辞,就那么被堵了回去,一张脸上颜色青白交替,变化的好不精彩。 褚易安靠在椅背上,只是仰面朝天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但是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很多,也就没再顾得上重提此事,怎的——他这是怕儿臣说话不作数,所以特意跑来求着父皇做主了?” 他的语气散漫,因为体内毒素未清,神色也分外倦怠,所以这一刻面上表情也和平日里庄肃威严的模样相距甚远,这话说出来,倒是颇有几分调侃之意,倒是在明面上给皇帝留了几分面子。 褚易安说着,就稍稍侧目去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会意,这才骤然回过神来,略有尴尬的掩唇轻咳了一声,笑道:“倒是晚辈小人之心了!只是因为近期我那太子表兄也有求娶浔阳郡主之意,晚辈怕是殿下为难,所以这才多此一举,前来请陛下做主了!” 皇帝本来已经要借着延陵君的抖露出来的身世发难了,紧跟着又被他一句话再次堵了回去。 “太子表兄?”褚易安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困惑之意。 风邑立刻站出来解释道:“太子殿下见笑了,这孩子原始本王二皇姐的独子,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寄养在外,若不是本王刚巧路过此地,都不知道他竟然胡闹至此!给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添了麻烦,抱歉!实在是抱歉的很!” 褚易安见识广博,闻言自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道:“怎的,他这是想要带着本宫的爱女远走吗?” “殿下——”延陵君刚想要说话,却被风邑拉了一把,自己抢着说道:“太子殿下,虽然您之前给的就只是口头承诺,但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早有婚约在身的,您说是不是?” 褚易安是一国储君,他的话虽不及皇帝的圣旨奏效,但那也是一言九鼎的。 褚易民拧眉不语。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 就算是皇帝也好,却是谁也不能逼着他毁诺的。 “既是早有婚约,那此事也就不必再议了,就——”皇帝道,说着就已经开始挽袖子,提笔。 李瑞祥赶忙取了空白的圣旨给他展开铺平。 皇帝沾了墨,才要落笔,褚琪炎隐忍半天,终究还是难以自控。 “陛下!”他站起身来,面色清冷的正色说道:“众位皇叔才刚罹难,尸骨未寒,虽说安王殿下都亲自求上门来,咱们也不好驳他这个面子,可是在这个当口给浔阳赐婚的话,却是难免对几位皇叔的亡灵不敬,请陛下三思,这道圣旨,是不是推迟几日再下会比较妥当?” 皇帝这两日都过的混混沌沌的,有时候倒是便会不记得儿子们遇难的事情了。 这会儿被褚琪炎骤然戳中了痛处—— 即使他再如何薄凉,老年丧子也是心中隐痛。 皇帝的手一抖,鼻尖上就有一滴浓墨坠落在了空白的圣旨表面。 “只是赐婚而已!”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避开皇帝,直接妥协了的,延陵君这会儿却是针对褚琪炎的成分居多,只要一想到这人对褚浔阳存了非分之想,立刻就出言讥讽道:“我要铺就十里红妆迎娶郡主过门,从此处去往南华帝都,路上少不得也得走个三五十天,届时不说是众位王爷的丧期过了,就是七七之期也过完了,这也算冲撞吗?” 褚琪炎的面色略显阴沉,尤其是在听到那“十里红妆”四字的时候,心中更是莫名一堵,就更添了几分戾气,道:“你是外人,可以不讲就这些,浔阳却是要顾及名声的。” 皇帝这会儿心里烦乱,已然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延陵君和褚琪炎两个正在争执不休的时候,却见殿外有侍卫打扮的一名暗卫直接就未经通传奔到了大殿之外,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皇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褚琪炎听了,心中如释重负,唇角牵起一抹笑—— 这消息来的当着是恰到好处,好不及时的! 而同时,褚浔阳却是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来。 ------题外话------ 昨天更晚了,于是今天冲冠一怒,两万更,求票!有抽到月票的宝贝们儿就不要藏了嘛,月初爬榜也艰苦,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难道还要我挨个抱大腿哭么呜~ 最近大神们都陆续回归,下个月基本不指望了,这个月大家就一起努力一把吧,么么哒~ ps:太子叔威武,棒棒哒!然后我们琪炎锅锅为了留下芯宝也是无节操的拼了,各种秀下限都粗来了,这是要锅锅们都在文里举剑问天喊月票你们才肯给么?咬手帕~ ☆、第009章 狠绝了! 皇帝自案后抬眸看过去,凉凉道:“说!” “是!”那暗卫应声,垂首看着地面道:“属下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昨日陛下派去浔阳城的探子半半路遇伏,被人给杀了!” 众人俱是一愣。 褚浔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下意识的抬眸朝褚琪炎看去。 褚琪炎的略略瞥过来一眼,和她的视线一撞,看到她眼中明显戒备恼怒的情绪,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就更是如同雪上加霜,在那一瞬间糟糕的一塌糊涂—— 明知道彼此之间半分回头逾越的余地也没有,可是每逢看到她眼睛里的仇视,还是莫名觉得气闷。 心思烦乱,褚琪炎就免不了失神了一瞬。 而那边皇帝听了这个消息,则是大为震怒,一下子就拍案而起,神色冷厉道:“什么?” 那是他派出去的暗卫,居然有人会有恃无恐,对他的暗卫公然下手? “陛下派遣前去浔阳城的四个人,在途中被杀了。”那暗卫重复回道,这才悄悄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皇帝的眼色道:“尸体被当地的官府发现,已经——送回来了!” 皇帝站在那里,脊背以一个略显佝偻的姿势默然站起,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腮边肌肉抖动了半晌,皇帝方才隐忍这脾气,一字一顿道:“是什么人做的?” “不知道!”那暗卫回道:“没拿到凶手,并且四人的尸首已被焚毁,是当地官府在附近发现了他们遗落的腰牌才察觉了他们的身份,将人给送了回来。” 不仅杀人,还焚尸? 皇帝的面容已经因为愤怒而扭曲,蜷缩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紧,最后却是一声不吭的大步绕过桌案往殿外走去。 “陛下!”众人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去追。 “尸体在哪儿?杀人焚尸?他们好大的能耐,朕倒要看看,他们这是要掩藏什么!”皇帝说道,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殿外。 褚琪炎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褚易安坐在椅子上没动,褚浔阳心急如焚的站起来,本来想要跟出去,却又止了步子。 风邑的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转,然后就挑眉递给延陵君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则是看向了褚浔阳,见到对方的态度犹豫,就回头冲风邑露出一个笑容道:“舅舅,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好!”风邑道,他倒是从善如流,直接就一撩袍角,和延陵君一道追着皇帝去了。 皇帝摆驾,殿内的宫女太监也都火急火燎的跟着走了,这会儿就只剩下褚浔阳和褚易安两个人。 褚易安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情绪外露。 这是褚浔阳和褚琪枫身世出现变故之后褚浔阳头次和他正面相对,进宫的路上,她几次想要说什么,但是每每面对对方却都莫名心虚,不知道该是从和说起。 “父亲!”犹豫再三,褚浔阳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咬着嘴唇略一思忖,就屈膝跪在了褚易安的面前。 她抬起头,用了她此生所能表述出来的最为恳切诚挚的目光直视对方的面孔,语气清晰的开口道:“芯宝非常感激父亲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可错的终究也还是错的,是我愧对父亲这么多年的照顾和宠爱,可是此事既然已经道破,那么局势也就势必一发而不可收拾。父亲,是我亏欠了你和哥哥的,现在——我请求您,不要再为了此事介怀烦心,我和哥哥之间,我们都能理解您的任何决定!现在,已经容不得您再犹豫了。” 她的语气坚定,神情却是分为忐忑。 褚易安稍稍垂眸看过来,看着面前自己付出了几乎全部的心血抚育宠爱了整整十五年的女儿。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看着这张脸,他都还觉得恍惚。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可是—— 这十五年的感情和付出,却是轻易撼动不了,怎么想,眼前这一切的经历,都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浮华大梦。 “父亲!”褚浔阳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就不由的急了,膝行上前,扯了扯他的袍子,道:“在女儿的心里,您永远都是最疼爱我的那个父亲,这一点,是穷尽一生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可就是因为父亲疼爱我,我才更不能看着您再因为我而为难。父亲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找到了最合适不过的退路,就算——就算我离开了父亲个哥哥身边,我也能照顾好我自己,可是哥哥却是一定不能有事的。父亲,就算是芯宝请求您好吗?无论如何,这一次您都要以哥哥为重,咱们东宫满门的荣辱性命,全部牵系于此,是万也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了。” 如果要逼着褚易安为了保全她而放弃褚琪枫,那将会是他们两个人在余生之*同的噩梦。 褚易安紧抿着唇角,始终一语不发。 其实自从两人的身世问题出现转折之后,他虽然没有动过放弃褚浔阳的心思,但是心里的侧重点却是明显的出现了偏差。 褚琪枫是梁汐留下的最后血脉,即使他忽视他十几年,却是怎么都不能看着他出事的。 而至于褚浔阳—— 到底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无心之中,也是怎么都无法狠心割舍的。 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褚易安起身的同时,顺手将女儿扶起来。 他的目光从褚浔阳脸上移开,最终却还说一句话也没有说,错过她身边,当先一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并不是太拿得准他的心思,但这会儿却也由不得她多想赶忙也是收摄心神,快步跟上。 那几名暗卫遗体已经被用黑布裹了,抬到了皇帝的寝宫外面。 一场大火过后,几个人都是面目全非,有风过时,甚至还能嗅到刺鼻的焦糊味道,闻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皇帝看在台阶上看下去,目光阴冷,满脸都是喷薄欲出的愤怒。 他不说话,李瑞祥却是熟知他心思的,侧目就对乐水使了个眼色道:“马上叫人去京兆府衙门,请一个经验老道些的仵作过来。” “是!”乐水应了,强压下胃里翻腾不已的不适感,转身就走。 “不必了!”不想褚琪炎却是骤然抬手拦住了他,对皇帝说道:“现在去京兆府衙门,这样一来一去之间就得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太耽误时间了,这里有暗卫和大夫,最不济——” 他说着,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看向了延陵君,继续道:“还有荣家公子在,想要查验这几人的真实死因不在话下!” “南河王世子,请你慎言!”延陵君姑且还没说什么,风邑却立刻板起脸来,不悦道:“这种事你要做便做,别找上君玉来!” 仵作这一行,属于贱业,又是大大的不吉利,就是平民百姓,也都忌讳的很多。 褚琪炎闻言,也不觉尴尬, 延陵君却是款步下了台阶,无所谓道:“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皇帝陛下有需要,我帮忙看了就是。”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态度,直接掏出帕子掩了口鼻,又从对面的花圃里折了一段竹子下来,大致的拨弄着几具焦尸瞧了瞧。 “表面看,伤口外翻,生前应该是有过剧烈的打斗,然后凶手的杀人手法十分老练狠辣,每一刀下去没容情,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这边这具和右侧那具,致命伤在喉部,剩下两具,一个被刺穿胸腔,破损的应当是肺脏,另一个是腹部失血。”延陵君一边随意的走了一圈,一面已经下了定论。 说完,他便是将手中竹竿一扔,又折回了台阶上,站在了褚浔阳的身边,“我能看到的就这么多,皇帝陛下若是还有疑问,要开膛破肚再行查验的话,那便就只能请您另请高明了。” 皇帝没接茬,而是对立在台街底下的暗卫递了个眼色。 那暗卫隐晦的略一点头,表示延陵君所言和他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然后他就又从身边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黑色长条布包,捧着小心的递送到皇帝的面前道:“这是在事发现场找到的,请陛下过目!” 皇帝以眼神示意他打开。 那人将布包打开,里面放着的赫然就是一把已经被烤焦了的剑鞘。 烈火焚烧之下,上面一层黑灰,看不出原来的面目,那暗卫小心翼翼的将剑鞘翻过来,将其中一小截已经擦拭干净的部分展露在皇帝的面前。 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有在用具上雕刻家族图腾的习惯,那剑鞘上的图腾是一只矫健的苍狼,图腾做的很小,不很显眼,但是苍狼背后的一弯新月却显得十分扎眼。 皇帝的目光刚往上面一落,顿时就勃然变色。 “这个图腾,属下找人辨识过了,如果不是有人可以做假,当是——”那暗卫回道,态度毕恭毕敬,尽量的小心,“这当是属于前朝皇家密卫特有的标识。” 这把剑鞘的做工考究,而且明显就不是新近打造,上面的很多雕纹都被摩擦的平滑了。 皇帝腮边的肌肉抽搐,半晌,却是连黑布带剑鞘一把抓起来,砰地一声砸在了褚易安的脚下,一面已经怒声命令道:“去!马上去东宫捉拿方氏,她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侍卫应声去了。 皇帝这才余怒未平的目光狠厉的再度看向了褚易安父女,道:“解释!” “一把剑鞘而已!”褚易安道,抖平了袍子,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面上表情却是极为镇定,而不见丝毫的惊慌或介意,“就算真是出自前朝密卫之手,也不见得就是和兰幽有关。” 没有人拿住方氏的手腕,这就是口说无凭,可皇帝就是要这么怀疑,却也是谁都没有办法的。 “那么巧,朕才刚派了人去浔阳城找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路上就被人劫杀了?”皇帝道,这会儿他自是任何人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的,“你还是一口咬定了和她无关?除了她,你倒是给朕说说,还有第二个有理由和动机去做这样的事了吗?” “父皇既然已经是认定了她,那么随后等她来了亲自询问就是,儿臣现在说什么,只怕在您看来也都是狡辩了。”褚易安道,这个时候再和皇帝争执,完全是白费唇舌。 皇帝的胸口起伏不定,目光死死的盯着他的脸。 褚浔阳跪在褚易安身后,也是低眉顺眼的一声不吭。 皇帝的心中一片混乱,无数的念头都在盘旋不止。 方氏的身份,褚易安是一早就知道的,当初就是两人合力,一起骗了他。 如果方氏真的包藏祸心,褚易安这么多年来就会真的毫无所察?这并不符合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 可如果褚易安是和她串通一气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褚琪枫的身世有问题?他们是为了培植继承人来稳固地位?但是那个时候褚易安膝下已经有了褚琪晖了,他们犯得着这样多此一举吗? 皇帝越想心里就越是混乱,到了后面就隐隐开始觉得头痛欲裂。 “陛下,外面风大,要不还是先进去吧!”李瑞祥试着问道。 皇帝现在也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并不逞能,冷着脸就转身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却见远处的御道上,褚琪枫风尘仆仆的赶了来。 褚浔阳见到他,就是心头一紧—— 她和褚易安进宫的时候适逢褚琪枫出去办事,她还特意叫人对他封锁了消息,就是为了让他避开这样的场合。 不想他还是这么快就赶来了。 褚琪枫来的很快,因为一路上走的太急,喘息都有些不平。 见到褚浔阳望他,他的眼中便是闪过一丝明显恼怒的情绪,直接越过褚浔阳,就冲皇帝追了过去,道:“陛下,琪枫有话要说!” “哥——”褚浔阳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要去拉他,不想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竟是还没等他拽住褚琪枫的袖子,倒是有人先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小郡主,跟我走!” 彼时那里站着的人不在少数,所有人却都没有这样的防备。 那人是褚琪枫匆忙带过来的几个侍卫里头突然跳出来的,一把拽了褚浔阳,随后手往腰际一摸,手中就对了一柄软剑,二话不说就要冲破人群往外闯。 皇帝回头,一时间就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侍卫们已经蜂拥而上去阻拦了。 就在这时,前去东宫捉拿方氏的暗卫也匆匆折返,看到这边的情况,远远的就扯嗓子嚷,“快拦下他们,方氏拘捕逃脱了,不能叫他们带走浔阳郡主!” 方氏拘捕?那就表明了不打自招。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在皇帝面前主动认罪了。 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也不忘黑自己一把?叫人来带她走?九重宫阙之中,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便是孤注一掷,要把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了。 好!很好! 方氏的这一招,当真是很绝了! 自此以后,只要她不出面澄清,那么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下面再追查下去,一步一步,她褚浔阳的审视被怀疑,各种证据也会逐渐浮出水面,再就是百口莫辩了。方氏果然是敢想敢做,还真就把她推出来做了褚琪枫的挡箭牌了。 褚浔阳面上冷然一笑,心中却是释然—— 这样一来,褚琪枫便是安全了,只要皇帝把冒头对准了她,只要是皇帝认定了她,那么应该这件事就再无悬念了。 不管方氏的用心何其可恶,横竖她的目的也是一样,无所谓了! ------题外话------ 昨晚失眠到凌晨三点,早上有事又六点就起了,三天没出门,外面就直接从大白腿变成羽绒服了,整个感觉就是我穿越了,然后直接冻成sb了,求月票,求安慰!有月票的都交出来交出来,统统交出来! PS:今天有事,外面跑了一天,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脑子不够使,就只有这么多了,都不准抽我,我要让你们讨厌的方氏去流浪! ☆、第010章 自断一臂 如今皇帝身边近身护卫他的侍卫都早就换成了暗卫。 那人虽然还不及赶到,暗卫们闻言,根本就无需皇帝吩咐,立刻就蜂拥而上,全力阻燃。 那人拽了褚浔阳,就想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褚浔阳并未反抗,只就由他拽着走。 后面的暗卫随后扑到,那人势单力薄,必定是要不敌的。 就在这时,那御道右侧的高墙后面突然一片银色光芒压了下来。 暗器飞扬,将后面追上来的暗卫暂且挡的一时,同时拽着褚浔阳的那人已经就着一提她的肩膀,就携她翻过了旁边的高墙。 “追!快去追!”有人大呼,“叫人从那边过去,去御花园里包抄,一定不能叫他们离宫。” 暗卫们训练有素,只留下了贴身保护皇帝的人,其他人都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因为变故突然,这边皇帝的寝宫门口,大部分人都还在发愣,待到人仰马翻的闹过一通之后,延陵君已经不见了。 褚琪枫的心弦紧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立刻就快步往台阶下面走去。 褚琪炎也是错愕的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也就下意识的要去追。 彼时那名回宫来复命的暗卫已经满头大汗的奔到了眼前,二话不说,直接横臂将褚琪枫拦下了,冷声道:“这个时候,郡王爷还是不要随便走动的好!” 这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是最近经常随在皇帝的身边,褚琪枫是认得的—— 正是继适容之后,皇帝新提携上来的暗卫统领。 这个时候,褚琪枫满心惦念着的就只是褚浔阳的安危,还哪里管他是什么人,顺手就抽出旁边一个侍卫腰间佩剑,手法精准狠辣的往他手臂上斩去,同时语气阴冷低沉的吐出一个字:“滚!” 能被皇帝授以暗卫统领之职,那人的身手自然了得,只是他却不曾想到褚琪枫竟会有恃无恐的当着皇帝当面出手,下意识的避让的时候已经迟了,袖子生生的就被褚琪枫斩掉了一截。 那人后退一步。 褚琪枫已经一阵风一样从面前卷了过去。 褚琪炎这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失态,赶忙回头对皇帝道:“陛下,微臣跟过去看看!” 说完又等了片刻,看到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一撩袍角急匆匆的追了去。 那暗卫首领刚刚吃了褚琪枫的暗亏,脸上挂不住,沉着脸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重新禀报道:“皇上,属下等奉命前往东宫去请侧妃娘娘进宫问话,不想才出了东宫的大门,她却骤然出手打伤了随行的侍卫,随后又有帮手接应,属下等遭遇暗袭,一时失手,最后——将人给跟丢了!” “在东宫门口?”皇帝目光冷冰冰的,全无一丝温度,话一出口,却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冷不防就给笑了出来。 他霍的扭头,再次看向了身边的褚易安。 褚易安的眉头深锁,面上也是一副凝重的表情,只道:“浔阳被人劫持了,此事的始末儿臣一时也说不清楚,凡事都等琪枫把浔阳追回来再说吧,既然兰幽她是从儿臣府上出来的,儿臣就一定会给父皇一个满意的交代。” 平白无故的,方氏怎会突然拒捕逃脱? 这件事,已经演变的相当严重了。 皇帝的戒心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严重过。 他看着褚易安,眼睛里已经不加掩饰,全部都是讽刺和探寻,半晌,才阴阳怪气的冷哼了一声道:“但愿——你能交代的过去!”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回了殿里。 这个时候,风邑在场,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他脸上表情略有不自在的掩唇咳嗽了一声,但是延陵君明显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也不能一走了之,转身又硬着头皮跟随皇帝进了里面的寝宫。 褚易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光却越过对面高耸的宫墙,落在御花园的方向。 “殿下,可是需要属下跟过去看看?”陆元忧心忡忡的往前挪了一小步,试着问道。 方氏要推褚浔阳出来承担此事,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她会把人派进了宫里,那么—— 褚易安的心中飞快的思索,想到后面,眼中就突兀的闪现一抹阴唳的冷色来。 方氏要做,那就一定会把一切的前因后果都安排妥当了。 “府里那边曾奇会处理,你马上出宫去一趟慈修庵。”褚易安道,他的语气不重,声音也压的略微有点低,说着就别有深意的看了陆元一眼。 陆元反应了一下,也是飞快的反应过来,“是!” 然后便匆匆离宫而去。 如果方氏要刻意的留下追查线索,她的人一走,府中她的住处,曾奇一定会第一时间都想到清理,可是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又居心叵测。 她这样步步为营的布局,保不准早前就会慈修庵那里还留一手的。 目送了陆元离开,褚易安也没跟去御花园查看具体情况,而是转身跟着进了皇帝的寝殿。 * 御花园里。 三名秘密潜入宫中的密卫携带褚浔阳一路突击闪进了御花园。 宫中的御林军已然是被调动了起来,再加上有皇帝的暗卫从旁协助,整个花园四下里就被迅速的围拢起来。 彼时已经是秋日,部分花木凋零,那院子里的遮掩也不是十分隐蔽。 几个人却明显是对这花园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再这样严密的封锁线下,竟然左突右闪,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四五拨奉命前来拦截的御林军。 褚浔阳一声不响的被几人带着往前走。 从头到尾她都半分也不见反抗,一行四人倒是十分默契,一路只是沉默着避开御林军和皇帝暗卫的堵截。 从花园西侧斜穿过去,前面就是皇宫里开辟出来的最大的一处人工湖。 这湖的对面,再过一道院子就是宫中守卫最为松懈的冷宫,要从那边夺路出宫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只是那湖面开阔,所有的路都是紧沿着湖岸修建,这要是一路走过去,行踪就一定要暴露的。 褚浔阳抿了抿唇角,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方才暗卫回禀,说母妃拒捕潜逃?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密卫像影子一样跟了她整整十五年,对她的性情十分了解。 所以她也试图做出什么惊慌错乱的表情,反而问的十分镇定。 这个少女,仿佛生来就带了这样一种处变不惊的胆识和气魄,这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俾睨一切的桀骜气质,并不是随便什么就能有的。 所以这些年来,他们每个人都心悦诚服的愿意相信—— 这个少女就是他们倾尽此生的唯一任务。 现在这一夕之间骤然急转直下的真相到了这会儿还叫他们有些难以适应,只是—— 方氏既然说了,那就一定是事实。 否则—— 她也不会给他们安排了这样一项任务,祸水东引的来坑害他们真正的主子。 “事情复杂,凡事都等您见过她之后再当面说吧!”一名密卫回道。 说话间另外一人已经快走了过去,拨开一处假山石前面的灌木,探手就要去摸索后面的机关。 西越的皇宫是建在大荣皇宫的旧址上面的,虽然当初褚沛攻陷京城的时候曾经将宫殿焚毁了大半重建,但是因为当时他急称帝登基,所以大部分的格局来不及重新设计,也有部分残留的建筑是从那时候保留下来的。 褚浔阳自幼就经常跟着自己的父兄出入宫廷,对这宫里的环境格局也算是了若指掌,却还从不曾注意到这御花园里居然还有密道。 那人探手要去摸索机关,却不想那山石内部却先是传来一阵石块挪移时候发出的声响。 这里的密道,是大荣皇室不外传的秘密,并且已经废弃多年不曾动用了。 几名密卫本能的戒备,纷纷握紧了手中刀剑。 片刻之后,那石缝中间的黑暗处便是弯身走出一个人来。 锦袍玉带,一张本是俊逸非常的面孔,此时看上去却是乌云盖顶,透出一种森然又阴冷的味道来。 却是—— 褚琪枫?! “少——少主!”三名密卫都俱是一惊,之前的整整十五年他们都认褚浔阳为主,这会儿对身份骤然转变的褚琪枫还是有些局促。 只不过—— 因为褚琪枫从这条密道里出来,倒是叫几人再不怀疑他的身份。 方氏既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给他知道了,那就说明的确他才是他们真正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把浔阳留下!”褚琪枫直接开口,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几人一个激灵,看看他又看看褚浔阳,为难道:“少主,眼下非常时期,属下等必须带走郡主才行,否则褚氏逆贼追究下来,难保您就一定不会再有麻烦。” 虽然他们的做法几度自私,但这却是为今之计,唯一可走的一条路。 没有任何事会比褚琪枫的安危更重要的了。 “把浔阳留下!”褚琪枫道,却是完全没在乎对方说了什么。 他从那灌木丛后面走出来。 几个人直觉的想要就阻止他和褚浔阳近距离的接触,但却又碍着他的身份,并不敢逾矩去拦,反而畏首畏尾的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褚浔阳抿着唇角,紧皱着眉头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眼中神色复杂。 “哥哥——”她急切的开口,想要说什么,褚琪枫却是骤然抬手打断她,只就以雷霆之势霍的转身,将手中提着的一把剑劈头朝离他最近的一名密卫砍去。 那密卫始料未及,却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拔剑抵御。 面对这样杀机凛冽的暗招,他但凡反击,自是拼尽全力的。 两剑相撞,铿然一声脆响。 那人本来真是精神无比紧张的时候,但随后就是猛地一惊,然则要撤手的时候已经晚了,褚琪枫手中长剑脱手,同时已经蓦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他竟是完全不曾往剑身上面灌注内力,直接就让自己受了内伤。 “少主!”几名密卫大惊失色。 “哥哥!”褚浔阳的心里一急,顿时就红了眼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因为受到冲撞而被迫后退的身体。 褚琪枫却是一把推开了她,紧跟着一脚将迎上来的密卫踢了出去。 那人高大的身躯凌空而起,扑通一声摔进了旁边的湖水里。 水花四溅,激起了极大的动静。 紧跟着从湖岸对面巡逻而过的御林军已经察觉,大声嚷道:“那边有动静,快过去!” 落水那人倒是通晓水性,自己爬上了岸。 另外两名密卫则是完全的傻了眼,惊诧不已的看着褚琪枫,骇然道:“少主,您这是何苦?属下等只是奉命带郡主离宫的,并不曾——” “我不听你们解释。”褚琪枫根本不等他说完就沉声打断。 他撑着直起了腰身,直接抬袖子擦掉唇角血迹,脸上表情和出口的声音都一样的阴冷,“你们既然尊我为主,那就从今天开始认清楚了自己的本分,我不管淳于氏给你们下了什么命令,总之浔阳就要留在我的身边。否则的话——谁要一意孤行,就别再打着我的旗号行事!” 这么多年,方氏在褚琪枫面前为他竖起褚浔阳这么个挡箭牌的做法的确是有些过激,但是换个角度来说,也是用心良苦的。 现在褚琪枫这架势,却竟然是全不领情的。 “少主,请您以大局为重,现在的情况特殊,只有将郡主带离这里,才能断了褚氏逆贼手中的一切线索,如果让他们盘问追查下去,一旦您会有什么闪失——”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褚琪枫道,态度强硬,半分也不肯妥协。 远处的御林军已经往这边直逼而来,那几人就不免急了。 褚琪枫只把褚浔阳挡在身后,道:“这话是我说的,你们或者原封不动的回去转告给淳于氏知道,也或者继续留在这里,直接来一个鱼死网破!” 方氏的用心,昭然若揭,也许她对这些密卫下命令的时候真的只是叫他们带走褚浔阳,用她来吸引视线,解决褚琪枫眼下的危机。 可是—— 那个女人去是不值得相信的。 就只从她以前对待褚浔阳的态度上推测,十有*她随后就会翻脸不认人。 毕竟—— 只有死人的口风才是最严的。 “快快快,在那边,那边好像有人在打斗,过去看看!”御林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几名密卫心急如焚,可是看着褚琪枫那般强硬的态度也是无计可施,最后实在无计可施,只能一咬牙转身就沿着湖岸朝冷宫方向奔去—— 这里的密道不能暴露。 如果不带着褚浔阳这个累赘的话,他们要强行冲破宫中守卫也不是全无把握。 三个人刚刚转身奔离,这边褚琪枫强撑了许久,就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哥哥!”褚浔阳连忙扑过去扶住了她,慌乱的拿袖子去擦他唇边血迹,眼中不觉的凝起一层水光,哽咽道:“你这又何苦?就算让我跟着他们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褚琪枫自然知道她所指的是延陵君。 倒不是一定就非得要和那人争一个高下,而是—— 一旦叫褚浔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或许延陵君能够保的了她平安无虞,可是这一生,就算来日他能夺了帝位,重塑一番天地出来,他和她之间,却是再也没有了相聚的可能。 褚琪枫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来,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微湿的眼角,道:“你可别哭,现在还不到咱们哭的时候,后面还有人在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这句话一样,他的话音才落,湖边的石子路上褚琪炎已经带着那队御林军赶到。 “人往那边走了,快去追!”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道。 褚琪炎却在此前止了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本来是追着褚琪枫一起出来的,可是因为要和皇帝交代才慢了一步,不想才一进花园,转眼褚琪枫就没了踪影。 “没事吧!”褚琪炎问道,目光敏锐的四下里瞥了一眼。 “我二哥受了内伤,你不是要追刺客吗?我先带他去寻太医了。”褚浔阳道,也没时间和他多言,直接扶着褚琪枫往来时路上走去。 褚琪炎你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待到他两人隐没在的了小路的尽头,他方才收回了视线,弯身捡起地面上掉落的那柄长剑。 剑锋上面有缺口,说明褚琪枫的确是和对方交过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始终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人工湖对面人声鼎沸喊打喊杀,他却只站在这边遥望,半分也不着急,直到那边感觉消停了,方才举步过去询问结果。 * 褚浔阳扶着褚琪枫离开,本以为她出事延陵君一定会跟过来,可是走了一路也没遇到对方,不由的就急了,建议道:“哥哥你伤的不轻,还是先去太医院找太医看看吧!” “我没事!”褚琪枫道,唇角微扬,露出的笑容略带讽刺,“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不回去,那人还指不定要怎样的为难猜忌父亲呢!” 方氏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明摆着也是把褚易安给坑苦了。 虽然她的初衷可能并不就是打着恩将仇报的主意,在这件事上褚易安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摘出去,但此事本身也还是会给褚易安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个时候,褚浔阳也知道自己劝不动褚琪枫,只能点头。 因为褚琪枫受伤,两人就走的很慢,所以最后竟是和褚琪炎前后脚回的皇帝那里。 彼时那殿中气氛便是死一般的冷寂。 皇帝的面色阴沉坐在上位,褚易安面无表情的坐在下首,奇怪的是风邑竟然也没避开这些是非,就坦然的坐在褚易安紧旁边的位置上。 一行三人先后踏入殿中,褚浔阳的目光飞快一扫,却没有见到延陵君。 “陛下!”褚琪炎当先一步走上前去行礼。 皇帝的目光却是越过他去,直接看了眼后面的褚浔阳,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明显审视的意味。 “刺客呢?没拿住?”皇帝问道。 “琪炎无能!”褚琪炎赶忙跪了下去,语气凝重道:“那几人的身手十分了得,数百御林军出动,都未能将人擒住,反而让他们翻墙而去,微臣已经叫人去追了。” 把人困在宫里的时候都犹且无能为力,人都逃出去了,就更是没有希望了。 皇帝心中恼怒,一把将手边放着的一叠折子拂落在地,怒斥道:“废物,这宫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几次三番的任由刺客出入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知道朕养着你们这些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微臣无能!”褚琪炎并不试图辩解,只就使劲的把头垂下去。 御林军并不归他统帅,出了事其实并不需要他来担待责任。 褚琪枫听到这里,便是暂且放开了褚浔阳的手,一撩袍角跪下去道:“是琪枫的疏忽,一时不查,让居心叵测之人跟着混进宫来,还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那人是混在他东宫的侍卫里面进来的。 若在平时,褚琪枫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是这一次,骤然听说父亲和妹妹被急召进宫了,他心知肚明会是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的就跟着赶来了,故而也才一时疏忽,让方氏安排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皇帝目光阴冷的看着他,并不表态,半晌,矛头却是直指褚浔阳道:“别的事都先姑且放上一放,朕现在最为好奇的是那些人混进宫来,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做?偏偏就要带走了浔阳丫头?” 褚琪枫面不改色道:“那些刺客的用心,咱们如何能够知道?只是好在有惊无险,浔阳并没有事。” “哼!”皇帝冷笑,眼中阴霾更盛,怒然一拍桌子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拿这样蹩脚的借口来糊弄朕吗?他们既然能混在你东宫的侍卫里头进宫,那就说明在东宫出入很有些门路,如果只是为了劫持浔阳丫头的话,为什么早不动手玩不动手,非得要等着她进宫来了才来大费周折的拿人?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叫他们这样迫不及待的冒险进宫来行事?” 方氏会出这一招,为的就是引皇帝往这方面想。 褚琪枫自知多说无益,于是也不再强辩,只道:“那些歹人的心思,琪枫不知道,不过那些人既然是从我的人里头混进来的,琪枫愿意承担责任,请陛下降罪!” “朕现在没说要追究你,朕问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冒险来劫走浔阳!”皇帝道,不由的加重了语气,讽刺道:“之前朕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说是进宫掳人,他们对待浔阳的态度可是恭敬的紧。再有那些人的身手你们连个也都见识过了,难道还要糊弄朕说就只是普通的草莽吗?朕不过就是要传方氏进宫来问两句话,她却杀人逃窜在外,紧跟着又有人闯进宫来,意图带走浔阳?难道你们还想要告诉朕这两者之间全无关联,就只是巧合吗?” “陛下,此事真相未明,的确是有待商妥——”褚琪枫道。 “呵——”皇帝闻言,却是突然声音沙哑的笑了,那眼睛里却还是冰凉一片,盯的人毛骨悚然。 他随后就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闭上眼,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凉凉道:“淳于氏只是大荣梁氏手中的一把刀,这把刀即使磨的再锋利,终究也不过一枚棋子,一件工具罢了。若不是事出有因,她如何能够驱策那些密卫,又能说的动他们替她这样一枚无主的棋子卖命?” 皇帝的语气很散漫,声音里也透着低哑的疲惫,但是出口的每一句话却都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的人胆战心惊。 他没再询问任何人的意见,也没去管任何人的反应,只就一字一句的自顾说道:“当年我西越大军兵临浔阳城下的时候,不是适逢梁汐生产?” 皇帝的话到此处,方才睁开眼朝褚易安看过去,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一战的主帅是你,浔阳城也是你一手拿下的,那个孩子呢?” “父皇!”褚易安闻言,却是一反常态,直接撂了茶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道:“这不可能,当初儿臣秉承父皇的旨意,查抄浔阳太守府,那孩子是被奶娘抱着投了井了,尸首也被打捞上来确认过。父皇现在是在怀疑什么,您是说兰幽她——” “梁氏的密卫,不会被淳于氏的一个女人驱策,更不会为她卖命!”皇帝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站起身来,却因为体力不支,只能勉强够撑着桌子维持,浑浊的双目当中蕴含了许多晦暗不清的东西,定定的望着褚易安。 褚易安对上他的视线,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现在没有人能证明那些人就是前朝留下来的密卫,并且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的是,又如何能够断言他们就是受了兰幽的指使在行事?” “现在的证据还不够证明此事和那个女人有关吗?”皇帝说道:“朕派往浔阳城的探子为人所杀,让她进宫来说明一切,她却避而不见,这些都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 方氏这一走,余下的人对此本身就是百口莫辩。 褚易安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褚浔阳几个面上都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听着两人争论半晌,这个时候褚浔阳才情绪激动的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这是什么意思?皇祖父你在怀疑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 她的话只到一半,就是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摇头道:“这不可能!” 说话间便是眼神迫切的朝褚易安看去。 褚易安看着她,眼底的眸光沉的很深,许多都不曾开口说什么。 “父亲——”半晌,褚浔阳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面就带了一丝迟疑的颤抖。 褚琪枫跪在那里,表情沉默的看着。 褚浔阳原还担心他会抢着站出来承担,见他如此,心中虽然略微意外,但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陛下!”褚琪炎勉强定了定神,斟酌着用词开口道:“这件事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前朝大荣消亡已经这么多年了,就算有淳于氏和那些密卫的存在,也许——也许他们只是不甘亡国,所有才故布疑阵来引发您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冲突,进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一定。” 他起初的确是不曾想到这一层的,只当方氏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瞒天过海用了李代桃僵之计,而他顺水推舟,叫人寻来了前朝密卫的图腾信物,只是为了打击东宫,并且将褚浔阳从东宫的阵营之内逼出来。 现如今所达到的效果是大大的超出了预期,但是这份意外收获却叫他心惊胆战,懊恼不已。 褚浔阳是前朝遗孤,这结果和只是否决她东宫郡主的身份,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一旦给她坐上了这样的身世,那么她就必死无疑! 而他—— 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她死的! 这算什么?作茧自缚吗? 褚琪炎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无限苦涩的味道蔓延,让他对自己充满了讥讽。 皇帝朝他看过来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替东宫解围,那眼神里面就莫名带了几分深意。 褚琪炎的心跳骤然一滞,强作镇定道:“事关前朝,太子又贵为一国储君,若是有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怕是有损我皇室的声誉。所以此事还是不宜轻易做定论的,还请皇祖父息怒,待到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发落也不迟。如果真是那些前朝余孽的阴谋,那是万也不能叫他们得逞的。” 皇帝是不觉得褚易安会涉身其中,可如若一国储君被一个女人蒙骗而养了仇人的孩子十多年,这事情传出去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不得不说,褚琪炎这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皇帝的神色之间隐隐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但也终究是有些意难平,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又目光阴测测的将褚浔阳上下打量一遍。 最后,他便是一招手,对站在门口的暗卫道:“先把这个丫头带下去看管起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准任何人接近她!” “皇祖父!”褚浔阳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带下去!”皇帝不耐烦的别开了视线。 褚易安一直沉着脸,并没有开口求情。 褚琪炎的心里却是分外焦躁,眼见着褚浔阳要被暗卫带出去,他的目光追随而去,看到一语不发跪在旁边的褚琪枫,脑中突然又一个念头突兀的闪过,连忙收摄心神就要对皇帝说什么。 褚琪枫敏锐的察觉到他眼中一纵而逝的幽光,当机立断的已经站起身来,一下子隔开了试图来拿褚浔阳的暗卫,寒声道:“把你们的脏手拿开,要去哪里,本王亲自送——” 许是动作太过剧烈的缘故,还不等他的话说完,却是身子一晃,往旁边栽去。 “琪枫!”褚易安低吼一声,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扶住,而这时候的褚琪枫已经不省人事了,他便是将人一抱就径自出门转向旁边的偏殿,却是连皇帝也没顾得上,“快传太医!” 褚琪枫怎会那么巧在这个时候突然晕倒?明显就是装病躲灾的。 褚琪炎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就算心里明知道是有猫腻,却也没有办法点破,他原来是想要借事件未明为由拉褚琪枫下水的。 却是不想对方居然连这种蹩脚的招式都使出来了。 褚易安和褚琪枫一走,褚浔阳就孤零零的站在了大殿当中,面上露出诧异又茫然的神色。 风邑在一旁看的直皱眉,于是就思忖着站起来对皇帝做了一揖道:“陛下,浔阳郡主一个姑娘家,既然是事情的始末还未曾查明,不如还是从轻处置吧,这宫里地方这么大,随便寻间偏殿给她暂居也就是了,用不着送进牢狱那么严重吧?小王这边还等着她的八字救命的,如果最后证明只是一场误会,下了天牢的话,这名声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皇帝看他一眼,这样大的事情,哪里会卖他的面子?只就冷声道:“浔阳丫头的生平安王你难道没有耳闻?横竖都已经不是头次惹上是非官司了,你要嫌弃她的名声——可不是朕要将她硬塞给谁的!” 说完,也不等风邑反应,直接甩袖而去。 风邑无奈,可延陵君这会儿不在,他又不能放着褚浔阳不管,于是就只能换了副慈祥的长辈面孔走过去暗卫道:“你先不要多想,事情总有查清楚的一天,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回头寻个机会,本王再帮你劝劝!” “这是家务事,还是不劳安王殿下费心了。”褚浔阳道。 “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你可别和本王身份。”为了调剂气氛,风邑故意说道。 可是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即使褚浔阳心里真的没有任何波澜,也是不可能露笑脸的,只就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转身跟着暗卫往殿外走去。 褚琪炎站在旁边,两个人的目光略一交错就又自然错开,再无交集。 * 皇帝当天就又另下了一道圣旨,派两千御林军再次将刚刚解禁还不到一天的东宫再次封锁起来。 虽然没说禁足,也没有封闭东宫和外界的往来,可是不管外面的来客还是东宫自家人出入大门,后面都会有成队御林军尾随,算是把所有人的自由都彻底限制死了。 延陵君自打宫里混进去刺客之后再就无迹可寻,风邑找了他一圈不见踪影,就只能自己孤身一人先行回了别院。 这边三名密卫冲破重围闯出宫门,又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把死死咬住他们不放的暗卫甩掉,但几人并不敢掉以轻心,是故意绕了大半个京城才在入夜时分秘密潜入了城东一处废弃多年的老宅里面。 那宅子不是很大,一个三进的院子,因为空旷已久,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森冷又恐怖的气氛。 几人翻过院墙,直接进了二道院子里的耳房,一阵短促沉闷的声响过后,里头就再没了动静。 夜里点灯太惹眼,这屋子里自是要设置密室的,就在一个破旧衣柜的后头,半没入地面之下。 三人压低了身子下了台阶。 下面的那间密室不是很大,几张桌椅沿着两侧的墙壁摆放,因为长时间没人进出,到处都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来。 彼时方氏正背对入口的方向,对着一面空墙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有人进来,她也没回头,只就冷声道:“失手了?” 这几人比她预定的时间晚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看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岔子了。 “是!”几人甚为惭愧,“小主子出手阻挠,甚至不惜下狠手伤了他自己做威胁,属下等也不敢硬来,这便错过了最佳时机,被人缠上了,好不容易才甩掉!” 褚琪枫果然还是护着她!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是执迷不悟! 方氏用力的咬着牙克制情绪,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紧,浑身上下都透着明显的暴戾之气。 “统领——”三名密卫互相互相对望一眼,一人便往前一步,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身后的入口处再次传来响动声。 “有人跟来了?”几人都是大为意外,“不可能啊,明明都甩掉了,这个地方隐秘,怎么会——” 然则这会儿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们多想,几人拔剑就迎了出去。 率先闯进来的竟然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子,紧随其后才是四名劲装打扮的男人,一行人二话不说,进来直接就连出杀招,双方交上了手。 看到骤然出现的桔红和浅绿,方氏不免震惊,正在失神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却见那入口处又款步走进来一个人。 素色锦袍,白色轻裘,眉目如画,徐徐生辉。 却是—— 延陵君! “是你?”方氏皱眉,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她却也没等对方的回答,抬手就要去捞旁边桌上放着的两柄短刃。 延陵君的眸色一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不好,但爆发力却还是十分惊人,身形一掠就冲破前面混乱不堪的打斗场面,直接朝方氏扑了过去。 他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刃,方氏越是见他这样自负,就越是防备,却因为关注他的动作,自己的动作相对减缓了一瞬。 眼见着她左右已经捞到桌上的武器,延陵君忽而唇角一勾,牵起一抹邪魅阴冷的笑容,他的手腕一翻,露出一个小瓷瓶来。 这人制毒用毒的功夫了得,方氏心下警觉,见他用已然去了瓶塞的瓷瓶击向自己,本能的就抬手去堵那瓶口。 不想这一堵之下,延陵君唇角蔓延的笑容却是瞬间开到最灿烂。 方氏一惊,想要撤手已经晚了,只觉得手心里飞速一痛一麻,似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冲破了皮肤的阻碍没入了血脉当中。 她对这种东西的警觉长度远超过了廖大夫那样的平头百姓,眼见着回天乏力,她的决断力也是万分惊人,几乎是在瞬间就是心一横,就着右手刚刚抽出刀鞘的短刃往下一劈。 血光四射,染红了大半边的墙壁。 下一刻便是半条手臂落在了地面上沉积多年的灰尘里。 ------题外话------ 咩,我开始虐方氏了,先剁一只手,你们还捂着月票不给么?来吧,么么哒! ☆、第011章 夺天下,送她盛世花嫁! 方氏急急地后退一步,手下动作干脆利落的连封了自己肩头的几处大穴,暂且将血止住。 她虽是面不改色,但是地断臂膀的滋味却也并不好受,瞬间就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浓烈的血腥味突兀的在狭小的密室里弥散。 打斗中的几人都被惊动,一见这边的情形,那三名密卫大骇,再也顾不得和桔红等人纠缠,匆匆退回了方氏身边,问道:“统领,没事吧?” 方氏快速的从衣袍下摆扯下一块布条将伤口裹住,其间目光阴冷,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延陵君的脸。 延陵君面上笑容漫不经心,一如往昔一般风流雅致,不拘一格,只是眸子里却不见半分笑意,透出来的也是刺骨森凉的味道。 “你的动作倒是够快!”看着满地鲜血,和地面上落着的半条臂膀,延陵君撇撇嘴,满是遗憾的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小瓷瓶,“据说这东西是西越皇帝为了用来控制暗卫而特意请南蛮巫师研制出来的蛊,凡事中了此蛊的暗卫,必定忠心耿耿,永不背叛,否则那死相就会相当难看。我好不容易顺了这东西出来,本来还想找你试试的,没想到还是浪费了。” 白天在皇帝寝宫大门外和李瑞祥错肩而过的时候随手顺了李瑞祥袖子里的蛊,本来就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奇心,后来发现方氏之后便临时起意了。 三名密卫都是满脸的煞气,恨恨的盯着他。 延陵君将那小瓷瓶随手一扔,却是半分也不在乎的仍是侃侃而谈道:“据我所知,大荣的皇族好像是没有沿用这类东西的习惯,可是相对而言,你们倒更是死心塌地的为了旧主卖命!之前人都说大荣的末代君主昏聩,大荣气数已尽,现在看来却也不尽然,最起码——在用人一事上,就比现在西越的这位高明许多的。” 方氏捂着断臂处,咬紧牙关,死死的盯着他。 延陵君带人把出口堵死了,要离开,就只能强闯。 其中一名密卫却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叱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一路上他们都十分小心,是确定把所有的尾巴都甩掉了才敢过来见方氏的,可以确信延陵君这些人绝对不会是跟着他们过来的。 方氏心里最为不忿的自然也是这个,眼中戒备之意更深。 “放心,你们做事都很稳妥,把尾巴断的也十分干净。”延陵君笑道,说着竟是出人意料的抬手往空气里抓了一把。 这个动作发生在当下,完全的不合时宜,看的几人一阵的莫名其妙。 然后就看他把虚握着的拳头往前一摊开—— 却是一只蜜蜂自他掌中飞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氏等人方才注意到,这密室里竟然不知何时多了几只不起眼的蜜蜂飞舞。 几个人的面色铁青。 延陵君拍了拍手掌,再次看向了方氏道:“怪只怪你当时走的太急,没有及时处理掉这些个宝贝,过来这里之前,我去了趟东宫!” 这些蜜蜂是人工驯养,并且经过训练的,本是方氏用来给密卫传信的信使。 她养着这些蜜蜂,然后每个密卫身上都会佩戴一个特制的小香囊,那里面的香料也是经过特殊提料,一般人根本就闻不出来,但却能够被这些特别训练出来的蜜蜂识别,方圆十里之内都可闻香而动。 方氏和密卫之间早有约定,一些简单的任务甚至可以直接根据她放飞出去的蜜蜂数量来发布。 她独居慈修庵整整十五年,近几年虽然无人问津,但是早几年的时候皇帝和罗皇后对她都有忌惮,甚至是雷侧妃也都安排了眼线窥测她的行踪,也是多亏了这些蜜蜂,她才能将自己掩藏的这样深。 却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竟然阴沟里帆船,恰是在这几只不起眼的小东西上面露出了破绽。 方氏心中懊恼是有,却不沮丧,只就冷冷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功夫跑到这里来和我周旋,这么说来,那小贱人倒是命大,还没死呢吧?” 延陵君早就知道她对褚浔阳是居心不良,却还是头一次当面见识到她这样恶劣的态度。 他的眉头一皱,脸上表情瞬间转为冷肃,往前走了一步道:“我给你个机会,主动把话都说清楚了!” 方氏和他之间之前没有接触,只是在知道他和褚浔阳的关系非同一般之后叫人查过,得到的消息自然都很表面。 虽然对他有所提防,方氏也是到了今时今日这一刻方才认识到这个人的可怕—— 他本身这样阴狠毒辣的手段姑且不论,只就他带来的几个手下的身手,都直逼她手下这些密卫。 要知道,想要培养出这样的一批仆从来,可不是三五个月可以速成的,足见—— 此人的身份背景绝对不容小觑。 这个人挡在褚浔阳面前,绝对是个麻烦。 方氏心中万般思绪翻腾,面上也不过冷冷说道:“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骤然出手,手掌一翻,将放在旁边桌上的另一柄短刃推了出去。 延陵君心中暗叹了一声不妙,浅绿想要奔过去阻拦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那短刃击中右侧墙壁上一处凸起的青砖,砖块碎裂的同时便是地动山摇,本来完好无损的密室顶端尘土碎石开始纷纷坠落。 狭小的空间里霎时乱成一片,尘土飞扬,石块砸落。 “主子当心!”桔红等人护着延陵君飞快的往出口处退去。 而被乱石陨落隔开的另一边,几名密卫和方氏的配合却是极为默契,齐齐转身出掌,直接将墙壁推倒了半边下去,一行人夺路而逃。 延陵君的唇角泛起一丝冰凉的讽笑,沉声吐出一个字,“追!” 言罢就不再迟疑,直接一转身出了密室,出了屋子,往方氏等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方氏受了伤,又大量失血,她人虽刚强,但身体状况摆在那里,行动上难免受制,一行人才刚出了那老宅的后巷就是体力不支一个踉跄。 密卫们纷纷搜出身上藏着的香囊远远的甩了,心急如焚的去扶她,“统领,这人难缠的很,看来今天是不准备和咱们善罢甘休的了,我们留下来阻拦一时,你受了伤,先走!” 延陵君一心要护褚浔阳,方氏当然知道对方此时是恨不得自己死的,要硬碰硬都未必有胜算。 她心中略一思忖,眼见着后面延陵君已经带人追了出来,便是冷笑了一声,直接后退两步出了巷子,站在了外面宽广的街面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旗花筒骤然射向了空中。 夜空中一朵幽蓝火花炸开,伴着响亮的一声长鸣。 这个时候,他们是要躲避皇帝追踪的,所有人都被她这举动惊的不轻。 这边桔红等人杀到,又和密卫缠斗在了一起。 方氏的面色隐隐透着青白色,一手扶着断臂处,和延陵君隔着纷乱的人群对对望。 延陵君也没往战圈里掺合,也是从刀光剑影当中冷漠的看着她。 密卫们都唯恐城中搜查的御林军赶来坏事,就只想着速战速决,却奈何延陵君的那些人也是身手了得,一时间他们也就只就招架之力,完全奈何不得。 双方人马厮杀惨烈,足足打斗了半刻钟也没能见一个结果出来,而那街道的一侧已经有火龙蔓延,人声鼎沸的迅速逼近。 “快!刚才就是这个方向发出来的信号。” “前面有人打斗!快!” 方氏循声看过去一眼,随后就是有恃无恐的冷笑了一声道:“横竖你也奈何不得我,现在还要怎样?是要我束手就擒,跟他们进宫去和褚沛说一个清楚吗?” 让她去见褚沛?那么她势必是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褚浔阳的身上去的。 眼见着官差就要赶到,延陵君的唇角扯了一下,冷声道:“让他们走!” 桔红等人俱都大为意外,不甘道:“主子!” “让他们走!”延陵君重复,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几人无法违背他的命令,不得已只能撤撤手退出了战圈。 方氏眼中神色嘲讽的又再看过来一眼,转身几个利落就越过数道院墙,隐没了踪影。 密卫们紧随其后。 官差虽然已经奔到了近前,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窜,一个个都是遗憾不已,兵分两路,往两面的巷子里包抄而去。 一名领头的校尉满头大汗的走到延陵君面前,拱手一礼道:“延陵大人,方才那人是淳于兰幽吗?” “是啊!”延陵君凉凉道。 “那您——”那人迟疑的开口,方才混乱当中他虽没听到延陵君说要放了方氏离开的话,但是这会儿却想要借对方的人手追凶。 “我不是什么延陵大人!”延陵君道,却是根本没听她说完,转身就走,“还有捉拿乱党那是你们的职责,和我没有关系!” 话音未落,他的人就已经走出去老远。 * 这一夜整个京城之内鸡飞狗跳,完全闹翻了天。 皇帝下了禁令,全城戒严,御林军挨家挨户的搜查,捉拿乱党,整个京城之内,人心惶惶,没有一个人能够安枕入睡的。 延陵君没再回陈府,也没去风邑那里,而是直接去了东宫。 彼时整个东宫都已经被御林军控制住,围的如同铁通一般。 因为事情还未明了,皇帝也不想虽然定褚易安的罪,所以他要登门拜访,也没人为难。 “延陵大人!”曾奇得了下人的禀报,匆匆赶了来。 延陵君会突然登门,他也是非常意外—— 眼下多事之秋,他这样的不避嫌,皇帝那里势必不快,这样他以后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分量就也要大打折扣了。 曾奇本是忧心忡忡,面上却是不显,赶紧就把人让了进去,道:“延陵大人可是来了,我家郡王爷受的内伤不轻,还是得要请您亲自看过了才能放心!” 虽是欲盖弥彰,却也总不能当面就说他们是要合谋如何营救褚浔阳的。 “嗯!”延陵君颔首,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方才有点别的事情,就给耽搁了。” 御林军只奉命守住东宫的门户,并且跟踪监视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并不能跟进去。 大门在身后合上了之后,延陵君方才止了步子,看向曾奇道:“太子殿下现在可还有心情见我?” “殿下正在书房处理一些政务,还得要属下先去禀报一声。”曾奇道。 “那好!”延陵君点头,褚易安见不见他他都无所谓,紧跟着就话锋一转道:“麻烦曾管家差个人给我引路,我先去见一见康郡王——有两句话说!” “好!”曾奇抬手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交代了两句。 那小厮引着延陵君往锦墨居的方向行去,他方才转身去找褚易安。 延陵君过去的时候,褚琪枫那院子里明显是被清了场,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都分外鲜明。 “郡王爷正在屋子里休息,小的就不进去打扰了,延陵大人请便!”那小厮在院外就直接止步。 延陵君略一颔首,独自举步走了进去。 彼时那院子里面空旷,却是连蒋六都没有守在屋外的。 延陵君推门进去的时候,褚琪枫正站在里面的书案后头,神色专注,在看桌上的一副草图。 “你来了?”抬头看到延陵君,他却也不见意外。 “我原还以为你会先去找我的!”延陵君道,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角,就不客气的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后才又看向了案后的褚琪枫,道:“要解决掉那么个奴大欺主的女人,就这么叫你为难吗?我原还以为过了今天你的处事作风是会改一改的,她为了你都不惜把自己搭上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瞻前顾后?是还要在恩情和亲情之间再做取舍吗?因为淳于兰幽那女人对你有恩,你还是想要和她讲究君子信条?想要再放她一马来报恩?” 褚琪枫只是默然听着他说,面无表情,似乎全没听到他言辞之间的讽刺之意。 延陵君说着,就伸手去提茶壶,想要倒水。 褚琪枫从桌案后头绕过来,却是抬手压住了茶壶顶端,挡下了他的手。 延陵君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却见对方的面容冷峻,眸子表面亦是一片清冷,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你犯不着用这样冷嘲热讽的口吻来试探我,这种事,有你出手,还需要我再去多此一举吗?”褚琪枫道,语气平静却透出几分冷意。 他就势在延陵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延陵君并没有马上出口反驳,而是顺手捏了他压在茶壶上的手,替他把脉。 褚琪枫没有拒绝,只就看着门口的方向,不再吭声。 延陵君捏了他的手腕,试过他的脉象,最后只是无关痛痒的抿抿唇道:“死不了!” 褚琪枫收回手,整理好袖子。 延陵君这才又看向了他道:“说说吧,你什么打算?”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漆黑一片的院子里,却是不答反问道:“还是你说你想我怎么样吧!” 延陵君莞尔。 方才褚琪枫阻止了没叫他倒水,他便索性拈了个空杯子在指间把玩,语气轻缓道:“无外乎就两条路可走,要么你出面,要么我去!由你出面周旋,解决了她眼下的危机,这样会比较名正言顺一点。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便就由我去做。横竖最后我都是要带她走的,既然结果都一样,我倒是不在乎你我之间到底有谁去执行,毕竟你也有难处,我不会强人所难!” 他和褚琪枫之间,自从第一次正面交谈不欢而散,以后再见面也都还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每次的谈话都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 褚琪枫闻言,忽而从远处收回了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凭什么就以为我一定会放任你带她走?” “要不然呢?”延陵君轻声的笑了笑,亦是寸步不让的和他对视,“以前你是自恃占着她兄长的身份,一再的阻挠,而现在的事实已经明了,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现你又是凭什么以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这样的话?我是要带她走,你却又要以什么样的理由留她下来?” 以往他是占她兄长的身份,有时候也的确是存了私心的在作梗,可是如今呢? 这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有些话,就再不能名正言顺的说出来了。 褚琪枫的眼中突然浮现一层明显自嘲的情绪,脱口道:“你觉得呢?” 那一刻,他眼中闪动的光影晦暗,骤一看去,竟是带了几分恶意的邪气。 延陵君从他这眼神里立刻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的面色一冷,骤然压着桌角站起来,保持着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冷冷逼视褚琪枫的面口,一字一顿道:“你是他的兄长!就因为你是他的兄长,我才会对你这样客气的!” “是吗?”对上他杀意凛凛的目光,褚琪枫唇角便是弯起了一个弧度,很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 他也跟着站起来,和延陵君保持了同样姿势,与他对峙,同样一字一句的反驳道:“你对我的态度算是客气吗?何况——你也很清楚,我不是她的兄长,从来就不是!” 延陵君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眼中怒意沸腾,喷薄欲出。 相较于褚琪炎,他更介意褚琪枫对待褚浔阳的态度。 因为褚琪炎和褚浔阳之间的立场对立,绝无可能,而褚琪枫—— 却是对她来说举足轻重,甚至可以牺牲性命去维护和保护的兄长。 可是现在—— 她最为看重的兄长居然也对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明知道你不是她真正的兄长,却还不避嫌,更是占着身份的便利一再居心不良的接近她?”延陵君道,虽然明显压下心里的怒火,但是出口的话却是明显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样的居心不良,褚琪枫,以前倒是我看错你了,你别不是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淳于氏把这个秘密抖出来,好让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推翻过往的一切吧?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当真是小人至极了!” “我是不是小人姑且不论,只就你这样揣测我的用心,你又敢说你所存的不是私心?”褚琪枫反问,同样也是寸步不让,“你今天来找我,本就是打着说服我出面平定此事的主意。你要出手,就算能保她无恙,但是她却再不是尊贵的皇家郡主了。我知道你是替浔阳考虑,不想她后半生因为身世的问题被人非议瞧不起。可是你这样打着算计于我的主意,却还要这般理直气壮的指责我?我出面去做了不择手段的那一个,最后给浔阳一个稳固的身份地位,最终她还是要嫁给你?你我之间,到底谁更小人一些?” 皇帝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褚浔阳前朝遗孤的身份,并且这份疑虑已经是不可能被打消的了。 这样一来,就算延陵君有本事抢出褚浔阳,带着她远走高飞,那么她存留于天地间的身份也就注定了一声尴尬,再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 现在解决这件事的最好的办法,要么就是褚易安上位,要么就是褚琪枫登基,然后以铁血手腕将此事强压下来,以君王至尊的身份站在褚浔阳的身后,稳固她的地位和身份。 以前大家都有耐性等着皇帝死,可是现在啊—— 却已经刻不容缓。 何况对面还站着个虎视眈眈的褚琪炎。 延陵君的心思被他揭穿,也丝毫不觉得心虚,只就冷冷说道:“那么你想怎样?难道是要直接扯掉这这一重所谓假兄妹的面具,然后把你的死心公诸于世吗?” 先是一个褚琪炎,再是一个褚琪枫,这些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以前褚琪炎是褚浔阳名义上的堂兄,而褚琪枫,则是她的亲哥哥。 这种事,一旦散播出去,简直就是耸人听闻。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敌对和嘲讽的神情。 延陵君手掌压在桌上的地方已经开始隐隐发烫,心里已然是在权衡,是不是得要采取极端手段将这些麻烦全部清理掉。 可是—— 如果他动了褚琪枫,那么一定不能得到褚浔阳的原谅。 这样一想,他心里就更是气闷,越发觉得褚琪枫这人是阴险至极的。 褚琪枫看着他眼中闪烁不定的光彩,不用深思也能将他此时心理给揣测个七八分出来。 这个人,每次在她面前都要摆出一种主人翁的姿态,不知道有多招人恨的! 可是—— 命里注定要是这样,偏偏是褚浔阳将他放在了心上了。 “你不必用这样仇视的眼神来看我,因为如果可以,我也早就对你下手了。”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褚琪枫先行开口道破了沉默。 他叹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垂眸整理袖口,然后背转身去,没让延陵君再看到他的表情。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他说,声音很淡的传来,在这深夜里,轻灵的有点飘忽的失真,“我承认我对浔阳的用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了,可是我们之间的身份生来就注定了要是如此。我是她的兄长,她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听了他的前前半句话,延陵君还满心满眼的戒备,可是到了后面去是一直难以反应,错愕的不知道该是如何接茬。 褚琪枫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如何,只就自顾继续说道:“我不会让她知道,也不会让其他的任何人知道,不是我怕了你,也不是我自认要输给你,而是天意如此,叫我从一开始就一败涂地。我和浔阳之间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我从来就不曾针对你,即使你不出现,将来她也要嫁个别人,可是不管那个人是你,还是其他的任何人,我却始终都是她的兄长,这一点,无人能够取代或是变更,就是你也不行。” 即使没有延陵君的出现,他也从来就没有准备打破这种平衡。 她是从一开始就把当做哥哥来看待的,而没有掺杂任何的儿女私情,既然明知道不可能会在一起,又何必把一切都说说破了,来增加她的负担,又让彼此尴尬呢?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变故突然,他是会倾尽一切的努力,让她继续做他一辈子的妹妹的。 这世上—— 这是他能接近她的,最为真实又贴切的距离。 虽然永远都不是他渴盼当中的那样,他却已然知足。 有些事,是不能逾越的,否则就只能是适得其反,在两人之间划开一条鸿沟,将彼此推拒到天涯之外。 这世上的所谓的情爱或许都是一样的,但是要表达出来的方式却有千百种。 延陵君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我夺天下,送她盛世花嫁,与你完婚!”最后,褚琪枫道。 那少年的语气沉稳庄重,一张明显还露出几分稚嫩的面孔,这一刻看起来却是气势惊人,带着一种叫人心里隐隐发颤的震慑力。 他看着面前的延陵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又肯定的说道:“我褚琪枫的妹妹,不需要借别人的身份来求存,我会给她这世上所有最为尊贵的一切。” 当初知道方氏用意的时候,他一直都极为反感,甚至于是为了方氏的这种私欲而每每觉得愧对褚易安。 可是就在这一天之内,他就已经摒弃一切,规划好了他后半生所有的路。 哪怕是注定了要愧对养父,他也必须要去铺平了前面的路。 因为——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路,更是为了保护他连性命都能舍弃不要的妹妹的唯一的出路。 皇权至上,他自己可以全不在乎,却不能再看着妹妹的头顶随时都悬挂一柄钢刀战战兢兢的生活。 事到如今,这就是他唯一可走的一条路。 只有他站在了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掌握住生杀大权,才能把这件事上掀起的风波全部压下去。 道义是什么?仁慈是什么?哪怕已经知道了要对不起褚易安,也哪怕这一条路走下来注定了艰难又危险,也全都没有关系了。 在有些事,有些人的面前,所有这一切都得要让路,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那个少女,不管她是要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于他的生命里,那都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珍藏的。他要给她万丈荣光,一直将她捧在人生的顶端。 仅此。而已。 ------题外话------ 其实真的大爱琪枫锅锅,他也爱浔阳,而且用心的时间绝对比延陵要长的多,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表白和打扰。我记得之前好像有妹子留言说希望琪枫都浔阳就只是纯洁的兄妹感情,不想掺杂其他不纯洁的东西,但是我想说,虽然我们锅锅对浔阳的不是兄妹之情,但却还是最纯洁最美好的感情,他对浔阳的感情,还是最纯粹的! 像我们枫锅锅这么大气的娃子已经很少见了有木有?这章就是琪枫锅锅的表白贴,大家点赞送月票鼓励下这苦逼的娃纸! ☆、第012章 只问成败! “我夺天下,送她盛世花嫁,与你完婚!” 爱一个人,要到了何种程度,才能亦无妨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延陵君的心中巨震,同时激起了心中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危机感—— 他不喜欢任何一个人和褚浔阳亲近,就连以前当褚琪枫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哥哥的时候都极度的反感,更何况是现在—— 在褚琪枫毫不掩饰的对他坦然了心意之后。 可是这一刻,他居然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去反感或是排斥,就只是打从心底里对这个人戒备的厉害。 他爱褚浔阳!他也爱褚浔阳! 甚至于所有的用心可能都不比自己少。 而扪心自问,他就做不到褚琪枫这样的决断和割舍。 他爱她,将她放在了心上,虽然那时候他遇险归来,面对褚浔阳愧疚的眼泪时也曾放下了豪言壮语,说“如果没有了他,她将来也还可以去爱别人!” 可那一切的前提—— 却不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在这件事上,他有多自私,其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爱她,不忍看她一个人的漂泊,但是—— 但凡是在他活着的一天里,他就绝对不会放手,也不能容许她去到其他任何人的身边去。 她是他的!就只能是她的! 为了一直一直的和她在一起,他可以不择手段的做很多的事,甚至于理直气壮的过来要求褚琪枫出面替她解围,替他们铺路。 但是这一刻—— 他却突然就想要反悔。 即使看到了褚琪枫的决心,也明知道他此生都不会要求褚浔阳来回报他这一段的付出和真情。 但是延陵君看在眼里,却总觉心里憋闷—— 他极度的不想要承这个人的情。 “只要她还有一天不曾正式与你成婚,我就会对她人生的一切多负责一日,这些——都是我为人兄长的责任。但是今天我就明白的告诉你,这一生之间,不管我要为浔阳做的任何事,那都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来一再的提点我到底是该怎么做。”褚琪枫道。 虽然言明的一切,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更是急转直下。 以前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而现在—— 不客气的说,明面上是要做一辈子的妹夫和大舅子了,实质上—— 却已然的彼此挑明了关系,正式晋阶到了情敌的层面上。 面对褚琪枫态度之间毫不掩饰的敌意,延陵君的唇边也跟着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让步或是承你的情,你也不用明示暗示的激我,你能知难而退就最好不过,否则——最好的结果不变,却只会弄的大家彼此尴尬。” 褚琪枫冷哼了一声,往旁边别过了眼去,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不送了!” 他没有多此一举的要延陵君的什么保证,原因并不是就多信得过这个人,而是—— 褚浔阳的选择,他本身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而当然,延陵君也是不会在他面前服软的。 既然是相看两厌,他也就不再滞留,迟疑片刻,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径自走到案后,提笔潦草又不耐烦的写下一张药方,然后才是将笔一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褚琪枫站在那里没动,只静听他的脚步声远去,最后无声的闭上眼,一声苦笑。 和延陵君的这一场谈话虽然简短,可是对他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场轮回一般,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和鲜血。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扶着桌角一步一步挪到案后,俯身坐下,闭了眼,用手撑住了额头。 和褚浔阳之间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他并不是完全不曾有过非分之想的,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便可以换个身份永远伴她身边,看一路的风景,不离不弃。 可偏偏—— 时间错了! 这其中的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也错了! 在他还不曾鼓足勇气对她表白之前,她的生命里却已经停驻了别的人。 而现在,各种形势所迫—— 更是将他们彼此都逼上了一条不归路。 天下之大,任何人都可以抛开这浮世繁华逍遥在外,却唯独是他和她—— 他们两个,完全无力回头。 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普天之下,容不下他们,于是便只能是他们来凌驾于苍生世俗之上,主宰一切! 还是那句话—— 他可覆这天下,也可负这天下之人,却—— 唯独不想委屈了她! 既然无缘伴她终老白头,那么就在她还能留在他身边的这段时日里,竭尽所能的为她做点什么吧! 她的白首誓约虽然给了别人,可他却依旧自私的想要在她心上打上自己的烙印—— 做她一辈子的亲人兄长,在不给她任何负担的前提下,永远都要在她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 夜色沉寂,从门外横贯窗口的风透着湿冷的寒意,将桌角宫灯吹的明灭不定,最后—— 悄然。寂灭。 茫茫黑暗当中,案后那少年的身形却是一直未动,保持着一个单手扶额的姿势,双目微阖,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情读懂他的心声。 就那么枯坐了一夜,仿佛天地都一起消亡在了这片寂静当中。 次日黎明时分,蒋六过来的时候从院子里看到敞开的大门,心中就是惊疑不定,快步走进来,屋子里却是漆黑一片,半点光亮也无。 他匆忙的掏出火折子,火光一晃,案后褚琪枫下皱眉睁开了眼。 “郡王爷?”看着被风吹落了满地的纸张信函,蒋六就是哑然的瞪大了眼,赶忙过去将桌角的宫灯点燃,又去关了窗户,蹲下去收拾,“郡王爷您是一夜没睡吗?您现在有伤在身,怎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褚琪枫的面容沉稳,目光也一样的沉稳冷寂。 他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开口的声音略显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寅时了。”蒋六道,把捡起来的纸张书信分门别类的重新放回桌上,最后指着最上面的一张药方道:“这药方是延陵大人留下来的吗?属下这就去抓药,让厨房给您煎了服下。” “先放放吧!”褚琪枫道,面无表情的抽出最下面图纸底下的一封信函递给他道:“你马上出京一趟,知道该怎么做吗?” 蒋六一时困惑,捏着别加了火漆的信函大为不解。 褚琪枫的面目清冷,而无一丝一毫的额外情绪外露,“上回北疆递送进京的战报是通过何种渠道被拖延的,这封信你就用何种方式给我送进来,最迟三天,我要看到它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之上。” 假传战报?自家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蒋六心下暗惊,回过神来,赶忙躬身应诺,揣了密信匆匆离开。 临出门,他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 褚琪枫已经埋头在案后开始写些什么了。 人明明还是这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蒋六的心里却总隐隐有种十分忐忑的感觉—— 仿佛只在这一夜之间,在他面前出现的郡王爷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和他的容貌或是说话的神情语气的都没有关系,只是通身的气场骤然转变,突然之间就有点让人不敢亲近了,就是要直视他的目光也需要暗暗积攒莫大的勇气。 这种感觉—— 真可怕。 飞快的抛开心里这种莫名不安的错觉,蒋六赶忙快步走了出去。 * 而晚上那会儿,延陵君从褚琪枫这里出来,曾奇那边果然还是递了消息,说褚易安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他。 而延陵君此行的主要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见他,只客套了两句就告辞出来。 御林军跟了他一路,他从东宫出来就光明正大的去了风邑下榻的别院。 而南河王府这边,皇帝果然是动了提携褚琪炎来牵制东宫的念头,这几日时不时就要吩咐褚琪炎去办一些要紧的差事。 为了搜捕方氏等人,褚琪炎忙的晕头转向,是直到了下半夜才暂时消停了会儿,回宫给皇帝复命之后匆匆赶着回了王府。 “廖大夫呢?是在咱们府上还是被送回去了?叫他再来见我。”褚琪炎道,一面把手里马鞭扔给了小厮,一面吩咐。 “属下吩咐把他带回来了,就安排在前院的厢房。”李林道,赶紧给跟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过去世子那里。” “是!”那侍卫应声,小跑着去了。 褚琪炎脚下步子飞快,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洗了把脸,又简单的吃了几口饭就没了胃口,命人撤了。 李林看着他始终阴沉沉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总觉得自己像是窥测到了什么秘密一样,总是觉得心虚,因为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一整天褚琪炎的脾气不好根本就不是因为皇帝交代的差事没有办妥,而是因为褚浔阳。 为了避免尴尬,李林就没在他的屋子里多留,匆匆找了个借口就告辞出来,刚走到门口,却见迎面南河王妃郑氏带了贴身的丫鬟婆子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世子,王妃来了。”李林赶忙回头禀报。 褚琪炎的眉头一皱,难掩发燥的一挥手。 转眼郑氏已经跨进门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母妃怎么还过来?”褚琪炎问道,强压着心里狂躁的脾气起身相迎。 “我等了一晚上,你怎么现在才回?”郑氏道,挥退了左右。 “出了点乱子,陛下交代给我一些差事要办。”褚琪炎道,和她一左一右在椅子上坐下,取过茶杯亲自斟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 郑氏半夜没睡,这会儿却是神采奕奕的看着她,面目之间有难掩的兴奋之色。 这会儿屋子里就只有母子两个,她便是压低了声音,隐晦的开口道:“事情我都听你父王说了,其他几家王府都遭了劫了,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咱们,我看陛下最近对你也是照顾的很,炎儿,你父王说是咱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以往褚易民就有这样的野心,只奈何褚易安的地位稳固,后面还有褚易清那一大帮子的兄弟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 这会儿好了,褚易清那些人全部倒霉,就连东宫也自己给自己找了不自在,得了皇帝的猜忌和不满。 眼前的形势,对他们南河王府来说,可是大大的有利。 郑氏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甚至于连心尖儿都在颤抖不已—— 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一举成事,不久的将来,她就是一国之母了,那和现在可是天壤之别的。 褚琪炎见她这样的沉不住气,本来就憋闷不已的心情不由的就更沉郁了几分下来。 他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住眼底不耐烦的神色道:“现在正出在敏感时期,母妃你多劝着父王一些,现在还不到我们得意忘形的时候。陛下刚刚收了刺激,正是喜欢胡乱猜疑的时候,他能猜疑东宫,自然也能猜疑我们,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要谨小慎微,半点的差错也不能有。” “放心吧,这么大的事情,我和你父王都心里有数,不会给你添乱子的。”郑氏说道,哪怕是得了褚琪炎这样的回答,心里也是雀跃不已。 她按着胸口暂且叫自己把情绪平复了下来,然后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突然冷了脸道:“这两天你一直都在外面忙,我也没寻见你的人,都还没有机会问——霍家那个小贱人呢?头两天我叫人去霍家找她,霍家人却说她住在了罗国公府?这是怎么回事?” 褚琪炎压下一口气,面色冷凝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凉凉道:“那天罗腾赶过去接罗思禹,罗思禹当面一定要邀请她去国公府做客,当着罗腾的面,母妃想让我怎么办?” 郑氏听了这话,就狠狠的捏紧了手中帕子。 “我最近事情多,母妃就不要再拿这些琐事来烦我了。”见她不语,褚琪炎就又开口说道,看着眼放在房间一角的水漏道:“时候不早了,母妃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歇了,明天一早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郑氏抬头看向他,这才注意到他眉宇之间的一丝郁气,顿时便有了几分心虚,不悦道:“这怎么能叫做琐事?以前倒还罢了,一旦这一次我们能够成事,你将来的身份那也是贵不可言的,怎能能叫那么一个小贱人辱没了你的身份?” 褚琪炎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想着这事情本来就是自己揽上身的,郑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由的弱了几分下来,道:“这个丫头,现在多留一日都是麻烦,你那里——” “母妃——”褚琪炎终于有些忍无可忍的大声打断她的话,刚要说什么,外面却听见李林急急地敲门道:“世子,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褚琪炎的心神一凛,忙是正色看过去。 李林推开房门,脸色铁青的唏嘘道:“廖大夫死了!” “什么?”褚琪炎始料未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过剧烈,就连带翻了椅子都没察觉,直接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没问死因,而是直奔了安置廖大夫的厢房。 彼时那厢房已经被侍卫整个人围拢起来。 现场没动。 褚琪炎大步跨进门去,就见那廖大夫脸色清白的倒在屋子中间,双手扯着衣领,面容扭曲又痛苦。 “死了起码有两个时辰以上了。”李林从后面紧跟来,道:“应该是刚出宫不久的事情了。” “是中毒?”褚琪炎问道。 “方才属下让大夫来查过了,在他体内没有查出中毒的迹象,这个样子虽然像是中毒,但也可能是急症吧!”李林道,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明显是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一套说辞的。 褚琪炎冷笑了一声,“急症?果然是及时的很!” 说完似是对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的模样,转身就又走了出来,一边吩咐道:“拖出去处理干净吧。” “是!”李林答应着,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面挥挥手示意下头的人去办,一直到主仆两人出了院子他才又说道:“皇上的疑心病很重,想来是不放心这廖大夫,怕他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所以才叫人灭口的吧?” 被皇帝灭口,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褚琪炎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是怪在哪里,就更是说不出来了。 横竖—— 他是不能直接找皇帝去问的。 李林见他不语,想了想就试着道:“世子找他,不就是想要问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吗?太医院不是另外有几位太医也都给他把过脉了?想办法打探一点消息出来应该不在话下。” 当时在宫里,关于皇帝的病情,虽然廖大夫说了一些,但是当着皇帝的面,很多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相当的隐晦。 褚琪炎找他,就是为了确认皇帝到底还能活多久。 “算了!”褚琪炎道,却是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冷冷道:“传我的话下去,从今天开始,整个王府上下都一定要给我安分一点,尤其是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准出差错!” “是!” * 接下来的几天,褚琪炎仍是奉命全城搜捕方氏极其同党,全面封锁了所有城门,挨家挨户的找,又整整找了两天,还不等查出结果来,北疆方面却是先有八百里加急的密报递送进京,说是眼见着冬日将至,那些关外蛮子为了筹集粮草过冬,卷土重来,再度进犯了北疆边境,那里又再度起了很大的骚乱。 北疆方面的平定,皇帝用的是苏逸,但是因为不想看着对方做大,只在战事才刚刚压下来之后就或许将他传召回京,留给了褚易安去整顿。 没有想到,最终还是留了祸患下来。 皇帝记召朝臣入宫商议,关在御书房里一整天,最后却是传了称病在家的褚易安进宫。 褚易安拿到圣旨的之后,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迟迟不见出来,曾奇守在外面都不免心急。 这耽误的久了,那就是抗旨了。 曾奇犹豫不决,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催促的时候,刚好就见褚琪枫从院外进来。 “郡王爷?”曾奇很有些意外。 自从褚琪枫和褚浔阳两个的身世上面出现了变故之后,这父子三人之间的关系就隐隐变的十分尴尬,很多的时候都是尽量避开彼此的。 “你先出去吧,我进去和父亲说两句话!”褚琪枫道。 “这——”曾奇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先听见里面褚易安的声音道:“让他进来吧!” “是!”曾奇应了,临走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又再看了褚琪枫一眼。 褚琪枫却是面色如常的推门走了进去。 彼时褚易安已经换好了朝服,刚从内室出来。 这是几天以来父子两个头次正式面对面。 褚易安走过去,目光往桌上的圣旨上面扫了眼,并没有说话。 褚琪枫却是直挺挺的在他面前跪下,先是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再抬头面对褚易安的时候,眉目之间却是一片清明。 “父亲!”褚琪枫开口,语气也很平稳,并不见任何的挣扎和犹豫,“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皆都因我而起,我愧对您的对方很多,来日我定会给逐一给您一个交代,可是眼下却还要请您再原谅一次我的自作主张,也请您再成全我一次!” 褚易安没有说话,手指压在桌面明黄的圣旨上,以指腹轻轻的摩挲。 褚琪枫却是再就一个字也不多解释,只是脊背笔直,用一种平稳又刚毅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从很久以前,从褚琪晖死掉的时候,他们父子之间就已经是注定了要有这一刻的尴尬,也已经注定了永远都不能回头了。 褚琪枫知道自己这样的逼他很没有道理,甚至于还是卑鄙的利用这个男人对他母亲的旧情在强迫他再次妥协,可是——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 褚易安又再静默的战了许久,始终不曾表态,直至曾奇忍不住进了院子催促,他才目不斜视的从褚琪枫身边错了开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褚琪枫跪在原地没动,一直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夕阳西下,大片金灿灿的光辉笼罩下来,他负手而立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最后也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从今天开始,他的决定里面就不再有对错是非可言,只问成败! 褚易安奉旨进宫,只在宫里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领受皇命,火速回府整理行装,匆匆准备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就带了三万禁卫军护驾,火速奔往北疆主持战局。 褚琪枫站在城门楼上目送,脸上神色漠然。 而彼时千里之外的浔阳城,正在演绎一场厮杀屠戮。 ------题外话------ 嗯,琪枫锅锅的气场开了,我们要开始大杀天下的节奏,来来来,撒月票欢呼一下,么么哒~ ☆、第013章 劫! 千里之外的浔阳城虽然也曾鼎盛一时,但是和京城之地的繁华景象还是不能比的,尤其是在经过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之后,京城之地因为是天子脚下,被迅速的重建恢复,而这里—— 却从那之后便日渐萧条,许多高门大户和家资丰厚的商贾都迁徙去了别处。 整个浔阳城内奢华的建筑和场面不多,但也正是因为上层权贵之间的关系网没有那么复杂,下面的百姓人家反而过的更加平顺安稳一些。 那夜匆匆离京之后,苏逸就是带着适容一路南下,原是想回南方自己的老家安置的,可是途经浔阳城,适容却执意留在了这里。 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一处陈旧又宁静的小院,几只鸡鸭相伴。 他们虽然不缺银钱,但是为了不至于闲着无聊,苏逸白天就在几口支了个摊子,替人代笔写信。 至于千机阁的事,则是全部撒手不管,把整个摊子都给了延陵君,正好延陵君现在用的找。 墨雪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却没有和两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千机阁在浔阳城里的秘密据点。 京城方面突生变故,她几次过来见苏逸都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 “阁主,京城那边——”又再斟酌了两天,墨雪再过来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苏逸提笔的动作一滞—— 墨雪这两天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京城那边,就连他不辞而别,延陵君也都没顾得上捎来只言片语,想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什么大事件了。 而能让延陵君脱不开身的,那就势必要和褚浔阳有关,甚至于—— 也可能会牵扯上李瑞祥。 “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苏逸道,头也不抬的冷声打断她的话,又再继续奋笔疾书。 墨雪张了张嘴,见他的态度这般强硬,终究也就只能作罢,满心忧虑的又再看了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炊烟四起。 像是忽而感知到了什么一样,苏逸便搁笔抬头,朝斜对面的胡同口看过去。 这个时候,许多人都急匆匆的归家吃饭,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有许多人,目光穿越人群,他便是顺利捕捉到远处那女子平和的眉眼。 见他看过来,适容便是冲他招了招手。 不过短短几天,这样的陌生的生活他却是适应的飞快,两人就像是一双寻常的民间夫妻一般,粗茶淡饭,安稳度日。 他努力的让自己试着回归她所渴望的那种平淡,而她—— 看得出来,也是在尽力的扮演好一个寻常妻子的角色,替他缝补衣物,洗手作羹汤。 只是却也莫名的,两人相处的时候彼此的心中却出现了一处禁忌—— 那就是京城! 无论何时,都绝口不提有关京城的任何话题。 看似平淡又安宁的生活中,都因为这一重禁忌的存在而随时都叫人处于一种颈神经绷的状态。 看似最为接近的距离之下—— 苏逸是不知道适容是作何想法,但是在他心里,这些天的感觉,却是他们互相只见真正的距离仿佛是比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都拉开的更大了。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她的向往吗?真的是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总有种感觉,觉得莫名的压力。 强压下心中苦涩的情绪,苏逸赶忙收摄心神,起身整理桌面上的笔墨。 适容走过来帮忙,就快收拾妥当的时候,却是墨雪去而复返,神情焦灼的跑了过来,道。 她先是看了适容一眼,略有愧疚的笑了下,然后才摆正了神色对苏友谊道:“阁主,荣家少主有一封密信送到,说是一定要您亲启!” “君玉给我的信?”苏逸皱眉,倒是十分意外的。 “是!”墨雪道,微微垂下眼睛,“事关机密,他说十分要紧,奴婢没敢随便带出来,还是请您过去再看吧!” 苏逸迟疑了一下—— 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延陵君是不会找他的。 “你去吧,我回去等你!”见他为难,适容就主动说道。 她的眉目平和,甚至已经可以微微的显露一个笑容出来。 苏逸想了一想,唯恐她要多心,就道:“一起过去吗?” “我——”适容抿了抿唇角,似是迟疑了一瞬道:“不了,家里的灶台上还热着饭,事情办完了,你早些回来。” 说话间她捏着书脊的手指却是微微用力叩紧。 这一点动作极不起眼,却还是没能逃过苏逸的眼睛。 她说是不管那边的任何事了,却明显还在犹豫了挣扎。 不过这会儿他却也没有点破,只就略一点头,“那好吧!” 然后就带了墨雪先行离开。 两个人很快融入人流,走的很快,适容一直在埋头收拾桌子上的信笺纸,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去,再入眼的就已经全部都是陌生的影子。 她站在街道一侧,茫然自顾—— 整整十五年,其实这里的一切变化都并不是太大,可是现在,住在从前的那个院落里,每日里往来于这里熟悉的街巷之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再如何的努力,却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再难融入这样市井气息的画卷里了。 十五年,物是人非吗?久居这里的邻里甚至都没有更换过,唯一变的是她自己。 她原以为回到这里,她就可以一点一点试着找回曾经的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每过一日,心里就越发的忐忑和恐慌。 苏逸和墨雪两个走的很快,转过一侧的街角,墨雪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卷递给了苏逸道:“荣家少主的密信,说是可能有人秘密赶赴浔阳城这里来了,他那边抽不开身,请阁主您帮忙了了了结掉。” 苏逸神色凛然的将那纸卷上面的内容匆匆看过一遍,眼底神色也就跟着越发凝重了起来,将那纸卷随手往袖子里一塞,对墨雪问道:“查过了吗?君玉信上所说的稳婆的下落。” “是!”墨雪道:“那婆子姓刘,当初是住在城外东边的华水村,后来没几年就举家搬进了城里,应该是住在城南那边的民巷里,过来之前属下已经先派人过去了。不过荣家少主信中特意交代,来人可能不好对付,为了以防万一,属下这才过来通知阁主一声,以防万一。” “走吧,事不宜迟,赶过去看看!”苏逸想也没想,提脚就走。 皇帝既然怀疑到了褚浔阳的身世,那么李瑞祥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京城之地,如今恐怕已经是风声鹤唳,险象环生了。 苏逸的心中亦是忐忑,两人横穿大半个浔阳城赶赴城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墨雪在前面引路,走街串巷。 这一代的房屋老旧,错落非常,十分不好辨认,两人踩着坑洼不平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黑暗中却是隐隐听到前面一道院墙后头有打斗声传来。 墨雪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回头看了苏逸一眼。 苏逸亦是容不得多想,直接提了内力纵身过去。 平民居所的围墙都不高,轻松跃入院内,却是几名青袍人正在和两名黑衣人纠缠,双方打斗激烈,院子里的水井旁已然是横死了一双中年夫妻的尸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就这样闯入民宅行凶?”墨雪怒声问道,说话间已经奔到水井边亲自确认了一边,遗憾的摇头对苏逸道:“来晚了!” 这两人一死,就是死无对证,再到了皇帝面前,那绝对就是做贼心虚了。 想着后面的麻烦事,苏逸就是面色一冷,沉声道:“能拿下他们最好,实在不行也不必留活口了。” 言罢便是接过墨雪递过来的长剑也扑入了战圈。 那两名密卫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出手狠辣拒绝,半分情面也不留。 苏逸的人本来就都不是杀手出身,虽然人数上面占了优势,却是半分便宜也讨不到。 双方正厮杀对决惨烈的时候,半敞开破败远门之外,却突然又是一人一脚踹开了院门走了进来。 墨雪正好是在战圈的外围,仓促中回头,就是大为惊讶,脱口道:“你——” 然则话音未落,适容已经身形一闪从她面前掠过,夺了她手中宝剑扑入战圈。 两名密卫暗叹了一声不妙,她一剑刺过来,动作迅捷,已经在其中一人的右臂上面开了一道口子。 两名暗卫借着躲避之机后退两步,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就趁乱翻过墙头奔走了。 “阁主,要追吗?”墨雪暗暗跺脚,焦急问道。 适容那边提剑却已经要翻墙而走。 苏逸赶忙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又对他的那些部从打了个收拾,命令他们撤了,道:“人都死了,不必追了!” 这两人已经被杀,就算拿住了凶手也没用了。 适容的去路被拦,眉头就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墨雪瞧着这边两人之间的气氛,担忧的看过来一眼,就先带着手下的人离开。 苏逸拽了适容的手腕,也是跟着往外走,道:“先离开这里吧,官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赶来了。” 适容被他拽着,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一路上,大约就只是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苏逸一直都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表情。 两人一路回了落脚的院子。 彼时夜色已深沉,苏逸却迟疑着没有点灯,两人沉默的站在了正屋当中。 “不是说你不去的吗?”苏逸问道,先行开口打破了沉默。 适容站在他身后,他却没有回头。 “被杀的两个,是什么人?”片刻之后,适容却是不答反问。 后面苏逸却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适容站在他身后,取了火折子点灯,却也没有越过他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就重复着再问了一遍,“是京城里出事了?那件事——终于还是被抖出来了?” 这么大的事,迟早要闹的满城风雨。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他现在隐瞒她就只能是自欺欺人,用不了多久,街头想问的议论声也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适容,离京的时候我们不是就说好了吗?不再去管那边的任何事了。”苏逸道,回头看过来,面容之上却满满的都是苦涩之意。 对上他无奈的一双眸子,适容那忽而便会觉得心虚。 她的目光一闪,下意识的回避。 屋子里寂静无声,灯影晃动,是最为暖意融融的光芒笼罩,但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紧张到了极致。 适容一直没有说话。 苏逸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两个人静默的对峙,时间在点点滴滴的的流逝,也不早知道是过了多久,适容忽而抬起了头,看了素衣一眼。 苏逸的心口一缩,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想说什么,对方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转身就奔入外面茫茫夜色之中。 终究—— 还是留不住她! 这一路走来,下了多少的决心,最后也不过都还是自欺欺人罢了! “适容!”苏逸的声音带了浓厚的怒气低吼出声。 适容本来已经跨出门外的步子便就那样骤然顿住。 苏逸没再往外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苦涩道:“你说过要试一试的,是你说想要避开那些打打杀杀的生活,到这里来过最平淡的日子,我一切都依你了,可是现在——” 他说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无奈,声音就越发沙哑的厉害,顿了一顿才道:“你便是要食言放弃了吗?” 那样的日子,是她一生的向往,是一段总也总不出来,时时都想退回去的过去。 可是现在她的人回来了,却发现—— 那段失去的岁月,是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这个时候才终于反思明白—— 其实她真正想要找回的不仅仅是那段平凡又单纯的生活,更是那个曾经给予她所有依恋和保护的人。 曾经的那个小小少年,已经成就了她命里的劫,永远永远也渡不出去了。 适容没有回头,一直也不叫苏逸看到她面上表情。 她微微闭上眼睛,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最后一声沉闷的叹息响起,如实闷雷击打落下,打碎了这夜色中所有最为宁静的生活。 “苏逸,对不起!”她说,然后决绝的一步奔到了院子里,再回头的时候—— 他站在灯影之内,她站在黑暗之间。 “曾经我也以为你我同病相怜,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互相扶持,成为对方的依靠,可是——”适容说道,这些话出口的时候,她脸上却带了一种前所未有释然的表情。 当她说要抛开那段过往离京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一种大彻大悟一般的神情。 她看着他,看着灯影下他逐渐沉淀下来的目光,最后—— 默然的摇了摇头。 我试过了,我有很努力的试过想要和你在一起,试着努力回归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 我的做不到! 即使你能给我所有的包容和保护,可是在你身边我依然找不到安宁和平静的感觉。 “呵——”苏逸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有那么一瞬突然毫无征兆的失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眼中却是水光闪烁。 他看着她,几步之外的距离,仿佛已经隔开了天涯海角那么漫长的一道鸿沟,永难跨越。 他的脸上漫上浓烈的愤怒和悲伤的情绪,霍的抬手指向他,指尖苍白颤抖之余终也还是花费了巨大的力气重重压了下去。 最后,笑容泛滥间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短促而冷静。 却带着两个人彼此都懂的滔天怒火。 他冷然的背转身去。 背后是那女子决然转身的脚步声,没有犹豫,没有挣扎,每一步都迈的异常平静而果决。 原来,她对他是真的从来就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留恋;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从没想过要长久的和他在一起;原来—— 他一直自诩深情而编织出来的长远的未来,终不过一场连海市蜃楼都不如的梦幻泡影, 原来—— 从头到尾,他都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没有爱过,甚至—— 连留恋都不曾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除了席卷而过的风声再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想着身后难以想象的空旷,苏逸却是突然发现自己连转身的勇气都没。 最后,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以最为讽刺的姿态笑尽这短时间里自己许多异想天开的所谓深情。 直至最后,抬手,却摸到脸上一片冰凉的水渍。 看着指尖上潮湿的水汽,苏逸忽而便就愣住了,最后便是自嘲的笑出了声音。 “同病相怜?”他自唇齿间反复揣摩着这两个字,可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又是什么?他只是知道,这么久以来他都一直在被这个女人不停的吸引,想要靠近她,安慰她,带着她走出那段过往的阴霾。 就只是同病相怜吗? * 第一批派出去浔阳城的暗卫被杀,皇帝火速又另外再派了人去,可是还不等他派出去的人手回来复命,浔阳那边的官府已经报上来一宗公然闯入名宅行凶的凶杀案。 褚易安去了北疆之后,皇帝对褚琪枫还是颇多戒心,虽然因为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允许,而不得不安排他一些差事,但是在政务上他现如今却是明显更信任褚琪炎的。 浔阳城的一桩普通的凶杀案本来是未必能入皇帝的眼,但是褚琪炎看过折子之后自然就嗅到了某种气息,第一时间就把折子送到了皇帝御案上。 皇帝当即勃然大怒,命人去传了褚琪枫,又叫人去天牢提了褚浔阳出来。 “皇上,那方氏极其党羽都还不曾落网,现在凡事都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这就下定论,不会有失公允吗?”褚琪炎道。 这道折子他不能瞒下来,一则皇帝本身就在等浔阳城方面的消息,他迟早都会知道,到时候要知道他瞒着不报的话,势必要对他起疑心的。 而二来—— 这个打击东宫的机会,他是怎么都不能放过的。 至于褚浔阳那里—— 后面还有的周旋,还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朕派出去的人他们都敢杀,现在唯一的证人又被刺杀身亡,这不是很明显她的做贼心虚,要湮灭证据吗?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道,面色扭曲的近乎狰狞,自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褚琪炎于是也不再劝,退到了旁边。 暗卫去了天牢拿人。 褚浔阳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没到皇帝的寝宫门口,迎面刚要就见褚琪枫从另一侧的御道上快不行来。 “哥哥?”褚浔阳一愣又一喜,赶忙快走两步迎上去。 暗卫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褚琪枫看着他们这般防备的模样,就是目色一愣,凉凉道:“这是在宫里,十万御林军守卫,你们还盯着做什么?让到后面去?” 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未曾完全明朗,而且皇帝怀疑的也只是褚浔阳一人的身世,虽然褚琪枫难免要受冲击,但肯定不会有大的问题。 暗卫们并不敢十分忤逆于他,迟疑着就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的跟着。 褚浔阳被在天牢里关了几日,若是换做别人,指定是要寝食难安的,但她的精神却是十分不错,看样子是没有给自己找不自在。 褚琪枫看着她依旧熟悉明艳的脸庞,只是短短几日未见,他的视线便是焦灼在她脸上,许久都舍不得移开。 褚浔阳起初还不觉得怎样,被他这样盯着,慢慢的就有点不自在的抬手摸了摸脸颊道:“我出来之前特意整理过了?还有什么不妥吗?” “没!”褚琪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顺势把目光往旁边移开,道:“先进去吧!” 因为他的神情语气都转变的极为自然,褚浔阳倒是没有多想。 暗卫和褚琪枫自己的侍卫都在远远的跟着。 褚浔阳突然见到他,一世欢喜,这会儿冷静下来才觉出了不对劲,四下里看了眼,低声道:“他突然要见我,应该是派往浔阳城的人已经带了消息回来了吧?怎么是哥哥你一个人过来了?父亲呢?” 这么大的事,即使方氏没有拿到,皇帝也一定会让褚易安在场的,可是现在就只有褚琪枫一个人,这就未免太奇怪了。 “北疆战事有变,父亲前几天已经奉旨赶过去主持大局了。”褚琪枫道,语气淡淡,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褚浔阳把他的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有些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她脚下步子不觉的顿住。 褚琪枫又走了两步才发现,回头笑道:“怎么了?” “没!”褚浔阳道,赶忙定了定神,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一面心不在焉道:“京城距离北疆路途遥远,我只是有点担心父亲。” 北疆又起战事?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不是褚易安自己主动离开,那么至少—— 也应该是褚琪枫求着他离开的。 这么多年了,哥哥对父亲都一向敬重,如今却要违心的逼迫与他—— 不管是父亲还是哥哥,他们心里应该都不好受吧。 褚浔阳的心中略有几分苦涩,垂眸沉默了下来。 褚琪枫却面色如常,透着一丝清冷的气息,慢慢说道:“眼下多事之秋,父亲得了这个差事离开也好,有些事,省的他介入其中还要为难。” 后面跟着的暗卫就当他说的是褚浔阳身世这回事,谁都知道褚易安宠爱这个女儿,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般人都会难以接受。 褚浔阳侧目朝他看去,却发现几日不见,这少年看似温和如初的眉目之间既然破天荒突兀的沾染了继续薄凉的冷意,清明,冷澈,骤然一瞥,竟会有种不寒而栗一样的错觉。 她的心中诧异,心里却在思忖着褚琪枫的话并没有多想—— 褚琪枫的意思,这便是要孤注一掷来针对皇帝夺位了,否如果只是为了她的事情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支开了褚易安。 那是养育了他们十多年的父亲,而现在,他们却要向他的族亲操刀,夺他的国! 如果只从褚琪枫的私人角度来说,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动过这样的心思,这一刻自然也不会这么做,不用说也只是—— 他这大约就是为了保全自己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了! “哥哥!”褚浔阳的心中触动很大,快走一步去扯她的袖子。 “有话都等回去再说!”褚琪枫却是早就猜到她想说什么,根本不等她说完就先打断,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传递了一点力量过去,然后就牵着她一起进了御书房的正殿。 皇帝面色阴沉的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一见褚浔阳是被褚琪枫牵着手腕带进来的,顿时就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咆哮道:“你是没有眼睛还是没长耳朵?这个时候了,还和这个孽种你近乎什么?” 一个前朝留下来的孽种,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堂皇而之的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只要一想到褚浔阳也曾亲亲热热唤他祖父时候的情景,皇帝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后怕的竖了起来。 他的脾气已经在这一瞬间爆发到了极致,猛地拍案而起,扬声道:“来人,还不把这个——” 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支的缘故,他才刚一起身,就是面容扭曲的顿住,随后话到一半,竟然就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李瑞祥扶着他的手,眼底一抹幽光飞快闪现,但表情却瞬间转为惊慌,唤了一声,“陛下!” ------题外话------ 今天莫名其妙被刷了19张一星的评价票,不是手滑,不是误伤,粉丝值为0根本没有看文的小号恶意寻衅。 本来是不想理的,但是看群里还有那么多暖心的姑娘义愤填膺的表示要买票再去把评价分拉回来,再想想也觉得的确是有点委屈了,咱家的宝贝儿们都是脚踏实地的娃子,我的每一张评价票和月票都是大家一点一点积累起来送给我的,很多姑娘的评价票都是一个月才拿一张,我们的积分一点一点垒起来真挺不容易的,就这么被糟蹋了,突然觉得很心酸。 写在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每一个支持我的姑娘,我很好,大家也都不要生气了,岚宝继续埋头认真写文,大家也都开心看文就好。 爱你们,来过了记得把月票留下喂→_→ ☆、第014章 我死,你就早些带她走! 皇帝直挺挺的往后栽去,脸上肌肉抽搐,手臂颤抖,死死的用力的压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李瑞祥扶着他靠回身后的龙椅上。 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谁都没动,坐在旁边椅子上的褚琪炎却是赶忙奔了过去,一边帮忙扶着皇帝坐下,一边回头吩咐道:“快去宣太医!” 有暗卫答应了一声,匆忙夺路而去。 皇帝的呼吸急促,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青白,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压抑痛苦,却是好半天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殿内因为有李瑞祥和褚琪炎压着场面,场面倒是没乱。 眼下的这件事皇帝为了封锁消息,殿内的宫女和内侍早前就被清了场,可是看到他突然这样,就是暗卫们也都心焦不已。 又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太医院的副院使袁太医才满头大汗的赶了来。 “微臣给陛下——”他匆忙进殿就要跪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来给陛下看看!”褚琪炎冷声打断他。 袁太医才跪到一半,于是也就再顾不得行礼,赶忙绕过桌案去给皇帝把脉。 “怎样了?”褚琪炎问道,很有些安奈不住脾气。 自从前几日廖大夫给光帝诊脉之后他就对皇帝的身体状况分外上心,唯恐皇帝下次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皇帝早不见有事,晚不见有事,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作了。 现在褚易安虽然不在京城,可褚琪枫也不是好对付的,目前皇帝还是不能有事的。 “陛下受了刺激,这是急怒攻心了!”袁太医道,看着皇帝粗喘不已,越是给他把脉就越是心惊,满面焦虑的转向了李瑞祥道:“大总管,下官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陛下郁结于心,再加上之前服食了过量的丹药,是药三分毒,现如今体内沉积的毒素过量,他这是——这是——” 袁太医说着,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的不敢开口,顿了一下,才面色额铁青的说道:“若是调理不好,恐怕是有中风的可能。” 皇帝今天病症突发的状况的确是和平时不太一样,手脚僵硬,麻木了一般。 皇帝听了这话,眼中竟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骇然的表情,可是嘴唇蠕动半天却还是觉得分外吃力,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却是一句话也说出来。 他若是就此瘫了,那就等同于废人无异,岂不是要沦为被人操纵的布偶傀儡了? 他这一生追逐权力,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皇帝心中惊惧不已,奈何口不能言,拽着李瑞祥袖子的手死命的用力扯了扯。 李瑞祥看过去一眼,然后对袁太医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这——”袁太医满头大汗,“只能以金针渡穴,疏通血脉,看能不能将陛下血脉之中的淤塞之处打通了。” “来人!”李瑞祥当机立断的唤了一声,“你们几个过来,帮忙把陛下扶进去!” “是!”几名暗卫上前,小心翼翼的把浑身僵硬的皇帝抬着进了旁边的暖阁里。 褚琪炎不敢掉以轻心,寸步不离皇帝身边的跟了进去。 李瑞祥转身要往里走,却见袁太医杵在那里,表情迟疑着并没有动,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道:“请袁太医移步进去给陛下施针吧!” “大总管!”袁太医面有难色的看向了他,道:“不瞒您说,陛下这次的病情来势凶猛,再加之有其他的痼疾缠身,这金针渡穴之术和往日里扎针诊疗的手法还大不相同,下官对此——也不是很有把握!” 李瑞祥的眉头皱了一下。 刚好里面褚琪炎没等到袁太医进去就又找了出来,听了这话,一颗心也是不由的提了起来,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说施针会有风险?” “是!”袁太医道,惭愧的垂下眼睛,大气不敢喘,“皇上毕竟也是年纪大了——” 褚琪炎和李瑞祥都齐齐的沉默了下来,犹豫不决。 袁太医察言观色,试探着开口道:“陈老太医是这方面的泰斗人物,如果由他过来替陛下施针的话,相对的,风险应该会低上许多。” 延陵君的身份虽然已经对皇帝坦言,但是出于私心,皇帝暂时还并不曾将此事公布出去,是以绝大多数人都还是被蒙在鼓里的。 褚琪炎闻言,忽而抬头朝站在大殿当中的褚浔阳看过去一眼—— 延陵君和东宫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了统一战线上的了,他可信不过陈赓年。 只是皇帝若是会有什么事—— 褚浔阳自是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唇角牵起一个冷然的弧度,却是率先开口道:“陈老太医也一把年纪了,不是说前些天他出京采买药材的时候身体不适,病在了途中吗?应该是这还不曾回京的,这件事上——只怕他也是指望不上的。” 勉强用了陈赓年,皇帝姑且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如果直接放弃陈赓年—— 皇帝岂不是就只能等死? 褚琪炎见她出面维护,心里就莫名多了几分躁郁之气,只面上却是不显,冷嗤一声道:“既然陈老太医不方便,那事不宜迟,就去把延陵君请来吧!” 袁太医是对自己没有把握,为了不去承担责任,肯定是巴不得将这差事往外推的,赶忙就附和道:“是!延陵大人的金针之术也掌握的精妙,应该——” “褚琪炎!”然则还不等他说完,褚浔阳却是突然冷冷一笑,款步走上前来,讽刺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陛下是为了什么才掳了太医院院使的职务?纵使再怎么样的十万火急,他到底也都只是个外人,我们和南华国中的协议都姑且还未最后达成,你就这么放心把陛下的生死交付到一个外人的手里?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君爱国?” 只从身份上来看,要请延陵君进宫来给皇帝施针就已经不合适了。 袁太医不明所以,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满眼茫然。 褚琪炎和褚浔阳四目相对,看着对方脸上冷淡嘲讽的表情,怎么都觉得刺目。 褚琪枫却是完全的事不关己,只就从容立于大殿当中,稍稍移开了目光看着别处。 “郡主!”这殿中气氛诡异,莫名的,袁太医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一个激灵,对褚浔阳拱手道:“延陵大人一向都和你东宫的关系走的近,如今又是皇上性命攸关的时候,您看——” “有郡主你人在这里,哪怕只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延陵大人也当是会尽心替陛下诊治的。”李瑞祥沉吟片刻,斟酌说道。 的确,只要把褚浔阳限制在这里,延陵君他就是有再大的能耐,还能在这西越的深宫之中翻出天去吗? 李瑞祥说着就要吩咐暗卫去请延陵君来。 褚琪炎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褚浔阳的脸上,见状,忽而一勾唇角道:“浔阳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把陛下的安危交付到他一个敌国重臣之子的手里,的确是不甚妥当,你们那去请人的时候顺带着南华太子也一并请进宫来,有他才,才更稳妥一些!” 他就是不想世人将延陵君和褚浔阳绑在一块儿,所以索性就搬出风连晟来掩人耳目。 褚浔阳瞧着他唇角牵起的近乎挑衅的一点笑纹,不过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暗卫却是不了解他们之间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纠葛的,只是觉得褚琪炎此言有理,转身就匆忙的去了。 褚浔阳也懒得再和褚琪炎浪费精神,直接转身走到一边,抖了抖裙子,挑了张椅子坐下。 褚琪枫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褚琪炎皱眉看过来一眼,但他此刻心里却更记挂着皇帝的生死,略一迟疑就又甩袖进了暖阁。 袁太医寻了笔墨,先写了张安神去火的方子交给李瑞祥,看到李瑞祥出去吩咐宫女煎药,也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待到李瑞祥打发了那宫女离开,他便走上前去,扯住了对方的袖子道:“大总管,方才当着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的面儿,下官有两句话没敢直说,皇上中毒时日已久,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最近两日,他是不是又服用了新的药物养身?他这一次急怒攻心也有半数的原因体内药物相克催生的,就算延陵大人出手,怕是也——” 袁太医说着,就是满面焦灼惶恐之色。 李瑞祥只是沉默的倾听—— 皇帝的身体到底怎样,全部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是半分也不意外的。 袁太医哀声叹气,心神不定,等了片刻,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才又忍不住道:“皇上的大限之期降至,是要早做准备了,可太子殿下又不在京城,这万一要是——” 这些话,本不该是由他一个太医来说的。 可现如今这情况也着实是特殊的很。 褚易安刚好奉命离京去了北疆控制战局,而京城之地,各家王府都在治丧,本来褚易安的地位稳固,就算皇帝突然驾崩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近这段时间皇帝却是越来越重用褚琪炎了,甚至于还交了一半的御林军到他手上掌管。 一旦皇帝骤然驾崩—— 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乱子。 “北疆战事紧急,这个时候,就是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把太子殿下传召回京的。”李瑞祥道,目光深远的看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寝宫大门,长久的沉默。 袁太医心里七上八下,满面忧虑的耷拉着脑袋站在旁边。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才被迎面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惊扰,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去。 先来的人,是风连晟。 “太子殿下!”李瑞祥赶忙收摄心神,从容的举步迎上去。 “方才有人去驿馆传了西越皇帝陛下的口谕,说是陛下要召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风连晟问道,面上表情却是如沐春风,手里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块翠玉。 “陛下没说!”李瑞祥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过是不凑巧,传旨的侍卫刚走,陛下就突然身子不适,现在正在休息,怕是要劳太子殿下等上一等了。” 风连晟本来并未多想,此时闻言就本能的警觉,眉毛一挑道:“既然皇帝陛下抱恙,那本宫还是改日再来吧,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言罢,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李瑞祥只是表情宁静的看着,并未阻拦。 风连晟的反应虽然够快,但也还是迟了,一转身就刚好迎着延陵君跟着侍卫从花园那边过来。 风连晟的面色不由微微一变,立刻就阴沉了几分下来。 “怎么太子殿下也在这里?”延陵君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款步行来。 “天子殿下是来求见我皇陛下的。”李瑞祥道,却是欲盖弥彰,“陛下方才忽感不适,不得已,还是的得要再麻烦荣家少主一次,替陛下施针,疏通血脉!” 他说着,就对旁边迷迷糊糊干瞪眼的袁太医挥了挥手。 袁太医盯着满脑门的疑问,埋头快步离开。 到了这会儿,风连晟总管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愤怒情绪袭上心头,他便是毫不掩饰的冷笑了一声出来,道:“合着你们这是有求于人,又对我南华的这位荣家少主不放心,要拿了本宫来做人质的吧?” 也得亏是那褚沛想的出来。 风连晟这话完全不加掩饰的吐了出来,换做别人,必定尴尬,李瑞祥却是处变不惊,只就略一躬身,对他露出一个十分浅淡有礼的笑容来。 风连晟看在眼里,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干脆一甩袖直接大步先进了殿里。 延陵君倒是不急,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眼,便是笑了,道:“这是谁的主意?就算是小人之心,好歹也先拿捏准了足以挟制我的对象吧?” 李瑞祥并不答他的话,只就目不斜视道:“那药发挥效力了,他还能拖延多长时间你比我有数,这次若我不能成事,后面你能补一刀最好,实在不行——便早些离开吧。” 延陵君莞尔,却也是不置可否,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既然你我之间的关系现在都上升到了盟友的高度,你当是不介意给我透一透底了吧?比如说——你到底姓甚名谁,又或者是什么人?” “我与你,不是盟友,我也从未勉强过你什么。”李瑞祥道,说着就要转身往殿内走。 “你是谁,这的确是和我半分的关系也没有的,只是么——你一心都在替芯宝的将来谋划打算,你不给我留个确切的姓名下来,将来她要追问起来,我没法交代。”延陵君却还是不着急,就又忍俊不禁的笑了笑道:“你知道——那丫头的眼里不容沙,她不会平白无故的受你的恩惠。” “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承情或是感激。”李瑞祥道,他的脚步略微一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重新回转身来,看着延陵君道:“不管今日之事的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需要你多此一举的去解释所谓的真相。我活着,我的事就不需要别人插手,我死——你就早些带她离开吧!” “呵——”延陵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还是不应他的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稍稍侧目看向了远处的天际,慢慢说道:“你不想叫她知道,就只是为了不让她觉得亏欠你罢了,可是这样的隐瞒之下,让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来历不明,没有身份的人,你就以为她能无所谓的释怀吗?” 没有人愿意揣着这样飘零的身世过一生,尤其还是褚浔阳这样,前半生走在云端的人。 这突然之间因为身世未明而产生的落差,即使她表面上看着再如何的不介意,也不可能是真的全不介怀。 李瑞祥的神色一晃,微微抿了唇角不吭声。 延陵君又款步往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散漫的笑容隐去,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庄重道:“年初上元节的灯会上,是你指使褚心怡去杀人焚尸,灭了那老太监的口的吧?当初他捏的那个泥人我见过——” 延陵君的话到一半,李瑞祥一直镇定的面孔上忽而就有一道风雷闪过。 他猛地抬头,皱了眉头,满是戒备的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迎着他的目光,继续不徐不缓道:“芯宝说过,她说褚易安曾经和她说过,她的样貌和当年的金煌长公主很有几分相像,可是那个泥塑的五官形貌和她之间几乎全无半分雷同,她们只是——” 延陵君的划到一半,忽而露出略带深思的表情,后面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重几分,“感觉上很像。” 形不似,而神似! 其实惯常行走在人前云端的褚浔阳,和那泥塑上的女子也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只是有时候血缘关系真的很神奇,哪怕是两个千差万别的人,却总能在某一处寻到一丝巧合的迹象。 她只是在全无戒备,展露最纯粹笑容的那一刻,才将自己的一切还原到了那女子的身上。 那样纯粹的,明朗的,又没有一丝瑕疵和负担的笑容。 如果那泥塑上面的女人便是她的生母,那么这一点特质,就当是那女人留给她的最为深刻又动人的一样东西了。 李瑞祥沉默的听着他说,不知不觉间,面色之间已经是苍白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看上去恍惚的厉害,哪怕是在袖子底下一直用力的掐着掌心,看上去也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延陵君却是从头到尾保持冷静,不放过观察他神色之间任何的一个细节。 “那泥塑虽是毁了,可我记得它是着宫装,如果我的判断合理的话,那晚被杀的老者同她该是早年在大荣宫廷之内的旧相识吧?”延陵君继续说道。 因为对方的情绪波动厉害,他的语气便刻意维持的十分平缓,“后来我又命人去那老者住所附近盘问过他的邻里,虽然得到的资料都十分微末,但也能从中推敲出一些他的生平——”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瑞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从那些往事里面暂时摆脱出来,他的面容依旧保持冷静,眼底的光芒却莫名透出些许寒凉之意,冷冷的看着延陵君。 “其实你不想给芯宝言明她身世的真正原因也并非只是不想给她负担和压力吧?”延陵君道,绵浅的吐出一口气。 他的目光错过李瑞祥,意有所指的看着前面御书房的大门。 李瑞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又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道:“你要防范的还有褚琪枫!虽然他现在还将芯宝做亲妹妹一般对待,可一旦事情捅破了,场面必定尴尬。褚琪枫那人看着温和,却全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旦他翻脸——哪怕只是心里起了隔阂,这对芯宝而言,也都是致命的打击!” 李瑞祥抿着唇角不吭声。 延陵君就只当他是默认。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瑞祥才一寸一寸缓缓的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延陵君迎着他的目光,耸耸肩,洒然一笑道:“你不会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所以又再考虑要不要杀我灭口吧?” 他这个人的行事不羁,脾气又不好拿捏,其实从一开始李瑞祥就知道他控制不了这个人。 这个时候,他心中虽然觉得不安,却更是不作他想,只道:“进去吧,里面的人等的急了就该起疑了。” 说完就当先转身往御书房的大门方向行去。 延陵君并没有马上跟着他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逐渐沉淀,颇有几分无奈。 说是李瑞祥要杀他?对方不放心不喜欢他是真的,其实他前后两次说这样的话,也不过就是试探对方的态度罢了。 说起来,这个人对出褚浔阳的用心已经周到细致到让人不知概要如何评价的地步,大约是从褚浔阳认定了他的那一天起,他在李瑞祥面前也就跟着拿了一块免死金牌了。 如果说到憎恨,冲着方氏这些年的作为,李瑞祥更应该迁怒于褚琪枫的。 可就因为褚浔阳和他的兄妹关系亲厚,他便是连褚琪枫都能放下不提。 这世间真情有许多,但是能委曲求全到李瑞祥这样的地步的—— 怕是就再难找到第二个了。 这人为褚浔阳付出的,是他的整个人生,从他净身入宫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里面应该就已经放弃了他自己了吧。 这样的牺牲和勇气,有哪个男人可以轻易做到? 延陵君想着,心里突然就添了几分怅惘之气,眼见着李瑞祥已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也不好再耽搁,于是赶忙收摄心神也快步跟了进去。 风连晟过来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褚浔阳也会在场,本来心里只是不高兴,这会儿就成了很深的戒备—— 皇帝的情况恐怕不是一般的糟糕,否则也不会双管齐下,将他和褚浔阳都一起扣在这里。 李瑞祥和延陵君一前一后进殿的时候,那大殿当中的气氛并不太好,每个人都冷着脸不说话。 “师父!”乐水刚好从暖阁里出来,也是谨小慎微,刻意的把声音压得很低道:“世子在催了,快请延陵大人进去吧!” “嗯!”李瑞祥点头,转身对延陵君施了一礼,并不多言。 延陵君弯了弯唇角,却并未马上进去,而是脚下先转了个方向朝褚浔阳走了过去。 褚浔阳微微皱眉,站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她是没想到延陵君还有心情来和她说话。 延陵君走过去,竟然视这殿中众人为无物,抬手轻蹭了下她的脸颊,微微一笑道:“你先等我一会儿。” 风邑之前和延陵君一起进宫的事情风连晟是知道的,只是到底也是有他求娶在前,现在这么大庭广众的看到两人这般亲昵的举止,他的面上挂不住也不好说什么,只就冷冷的往旁边别过眼去。 “陛下那里的情况不太好,你快去吧!”褚浔阳道,只勉强给他一个笑容。 “好!”延陵君点头,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扭头对李瑞祥道:“我过来的匆忙,不曾带着金针在身上——” “现在回去取也来不及了,奴才去太医院找其他太医借一副过来!”乐水赶忙说道。 “嗯!”李瑞祥点头,“你的脚程慢,叫别人去吧!” “好!”乐水答应了,抱着拂尘一溜烟的跑了。 褚琪炎闻声从里面出来。 延陵君看了他一眼,干脆就直接一撩袍角,在褚浔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没带金针,叫人去取了。”李瑞祥简单的解释。 褚琪炎也没话可说,想了想却也直接就没再回暖阁,叫人上了茶,一群人就坐在这正殿之内沉默着喝。 派出去的侍卫动作很快,没用多长时间就带了金针回来。 “金针取来了。”那人眉眼低垂,脚下步子匆忙的快走进来,因为路上走的急,声音里面还透着厚重的喘息。 他说着,就径自走到延陵君的面前,双手恭敬的把一套金针呈上。 延陵君的唇角一扬,抬手。 所有人都没在意,只当他是去取针的,却不想他手到半空,却突然手腕翻转反手一抓,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了褚浔阳,将她从椅子上带开了。 桌椅倾翻,动静很大。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弹了起来。 而就在延陵君出手的同时,那低眉顺眼的侍卫竟然也同时出手要去抓褚浔阳,只是延陵君的动作略快,让他一手抓空。 这边变故突生,众人才刚警觉,然后就听里面那暖阁里面噼里啪啦一阵散乱的声响,却是瓦砾坠落的声音。 “有刺客!快护驾!”同时此起彼伏又是一片喧嚣自殿外传来。 ------题外话------ 喂喂喂,我都艰难的决定要调整整个剧情的走向早点给你们揭秘浔阳的身世去了,作为互惠合作的诚意,你们能不能先拿月票砸我一下╭(╯^╰)╮ 月票榜又要落下了去,好捉急的说,咬手帕! ☆、第015章 祁安祁安! “抓刺客!” “护驾!” 嘈杂的响声四起,又是变故突生。 延陵君拽了褚浔阳,将他往胸前一抱,然后就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带着闪到一旁。 那侍卫探手出去,一把抓空。 坐在旁边的褚琪枫目色一寒,顺手将手里滚烫的茶水一泼,浇了那人一脸。 那人被烫得不轻,虽然没有失态大嚷大叫,但是睁不开眼,也出于本能的反应往后连退了两步。 之前他一直都本分的低垂着脑袋,再加上御书房这里内外都是皇帝的暗卫出入把守,众人不疑有他,这会儿刚好乐水从外面进来,看清楚这人的脸,不由的勃然变色,尖声嚷道:“他不是暗卫!” 说话间外面已经连着十数名暗卫提剑奔了进来。 而褚琪炎等人则是第一时间赶着扑进了暖阁。 刺客直接掀破屋顶闯入,瓦砾落了一地,众人进去的时候就见尘土飞扬,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当中一片狼藉。 一片烟尘之间,就是四条矫捷的人影从房顶的破洞中飘身而入。 二话不说,直接乱刀往里面安置皇帝的暖炕上砍去。 “快护驾!”褚琪炎情急大喊了出来。 好在是彼时皇帝身边早有两名暗卫守着,见到变故突生,不由分说就提剑阻拦。 褚琪炎和褚琪枫一前一后冲破烟尘,奔过去帮忙,双方立刻刀光剑影纠缠在了一起。 延陵君和风连晟进来的晚了一步,却是很默契的谁也没掺和。 只是居然能有刺客无声无息的直接闯进了御书房,这事儿也算是稀奇,风连晟心里疑窦丛生,撇着嘴饶有兴致的思考来龙去脉。 延陵君则是十指相扣,然后就事不关己的将褚浔阳护在身边,不准她掺和。 “哥哥他才刚受了内伤,我怕他要吃亏。”褚浔阳紧张的注意着占据,挣脱不开延陵君的手,就只能心急如焚的仰头去看他的脸。 “他要和褚琪炎争议高下,眼下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延陵君道,却是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他要是不去帮忙,回头才真是要说不清楚的!” 这些刺客,明显就是方氏伙同的那些前朝密卫。 褚浔阳勉强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他们肯定不能对褚琪枫下杀手,这才勉强稍稍定了心神,只仍旧紧张不已的看着。 外面试图带走褚浔阳的那名密卫被一众暗卫围攻,很快不敌,被当场解决掉了。 暗卫们匆匆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奔过去帮忙。 那些密卫的身手再如何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虽然砍了几刀下去,却也砍到了皇帝被角,后面就逐渐落入了下风。 暗卫们赶到,褚琪枫和褚琪炎相对的就要轻松了许多。 李瑞祥在旁神色焦虑的瞧着,这时候才道:“这里烟尘大,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混进来,保不准后面还会有援兵,还是先保护陛下离开吧!” 这几个密卫虽然都是穿的侍卫服掩人耳目,但皇宫这里,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皇帝周边的各种警戒都多加了两三重,他们既然能够一路瞒天过海的混进来,十有*是知晓一些可以秘密通行宫中的暗道的。 皇帝本来就命在旦夕,这里双方打斗中到处尘土飞扬,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动不得,被呛的又咳不出来,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褚琪炎最担心的当然也是皇帝有事,想也不想的就点了头。 而褚琪枫,哪怕是全不在乎皇帝的生死,可是在人前却还是要和褚琪炎一较高下,却博那个孝子贤孙的名头,于是也不甘示弱的过去,和褚琪炎一左一右的架着皇帝,躲避开那些刺客,贴着墙边小心的挪出来。 那几名刺客明显也是急了,见到皇帝被带走,几次想要冲上来拦截,却奈何被暗卫死死的缠住,完全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被扶了出去。 “刀剑无眼,我们也走吧!”延陵君道,用力握了握褚浔阳的手,唇角隐晦的给她递了一个笑容。 褚浔阳本来所有的心思都系在褚琪枫的安危上头,这会儿才得空细想,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延陵君心领神会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便牵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这里打打杀杀的闹成一片,就是旁边的偏殿褚琪炎也都不敢安排给皇帝住了,直接就叫传了辇车,要护送皇帝回后宫。 风连晟这会儿是无心凑热闹了,从御书房一出来,就主动告辞道:“即便你们宫里有变故,本宫在这里又帮不上忙,就不继续留在这里添乱了,晚些时候再来拜见皇帝陛下吧!” “让太子殿下受惊了,还请您见谅!”褚琪枫说道,对他拱手一礼。 “只是意外,康郡王言重了。”风连晟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两句,然后就匆匆带了自己的侍卫离开。 褚琪炎和李瑞祥命人将皇帝扶着上了辇车。 这边延陵君和褚浔阳也从那殿里走了出来。 延陵君神色淡淡的看了眼褚琪枫,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刺客一起潜进宫来了,南河王世子要伴驾送皇帝陛下回寝宫,康郡王是要留在这里善后吗?” 这个时候,除了皇帝的安危,褚琪炎已然是再顾不得其它的任何事了。 褚琪枫的面目清冷,只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延陵君根本而就犯不着搭理这里的事,他会骤然出口询问,褚琪枫立刻心领神会—— 他这并不是真的要问自己的打算,而是在暗示自己留下。 所以呢?也就难怪他会故意不带金针进宫,说是让人去太医院借金针来,实则—— 分明就是在给这些刺客制造机会的。 早前褚浔阳虽然有把皇帝中毒一事告诉给褚易安和褚琪枫知道,但是因为李瑞祥的存在太过特殊,这一重关系她却是不曾道破的。 之前褚琪枫也就隐隐揣测,皇帝身边可能有内鬼,而直到了今天才敢确定。 只是—— 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也都还没有怀疑到李瑞祥的身上。 褚琪枫并未答话,只就正色看向了褚浔阳道:“我这里有事要忙,这里恐怕随后还要生乱,你自己先回府去吧。” “哥哥你自己当心。”褚浔阳嘱咐道。 皇帝坐在辇车上,听到兄妹两人的话,阴鸷的目光当中便是闪过一抹厉忙。 他开口吐不出声音,就势就狠拽了下褚琪炎的袖口。 褚琪炎本来也没想着就这么放褚浔阳离开,心中会意,就立刻说道:“这会儿宫里正乱,浔阳一个人出宫也不安全,荣少主也要跟过去给陛下施针,干脆你也一起跟着去吧,大家走在一处,好歹有个照应。” 皇帝已经认准了褚浔阳的身世有问题,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她就此离开的。 褚琪枫虽说是让她先走,心里却也分明十分清楚这一点,于是也没强求。 “也好!”褚浔阳略一思忖,也就无所谓的跟着略一点头。 皇帝目光嫌恶,停留在她身上片刻,然后就狠狠的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皇帝的辇车被大批的暗卫和御林军护卫围的铁通一般,密不透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后宫行去。 褚琪炎紧跟在辇车旁侧防范,唯恐再有危险。 李瑞祥则是亦步亦趋的随在另一旁,防着皇帝路上会有需要。 这样一来,褚浔阳和延陵君反而无人管束,两人反而落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虽然知道此事延陵君掺合在内了,但是皇帝身边的事,他要做到面面俱到并不可能,褚浔阳心知肚明,所以一路上就只是沉默,神色复杂的盯着李瑞祥的背影在看。 延陵君不时的侧目看她,见她一直都是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干脆就直接抬手覆上她的眼眸,挡了她的视线。 眼前骤然一黑,褚浔阳才猛地回过神来,皱眉,仰头朝他看过去。 她不说话,但那目光之中质问等待的神色却是十分分明。 延陵君迎着她的目光,根本就无从闪避,只能如实道:“是他的意思!” 褚浔阳心里早就料到了几分,只是这会儿听了这话还是不免忐忑。 身边两步之外就是随行的御林军,不过这会儿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在防范刺客,并没人在意他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褚浔阳便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要做什么?引方氏现身?” “可惜她没亲自来呢!”延陵君道,并未否认。 其实是一大早李瑞祥就暗中把皇帝突发恶症有可能直接中风不起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就只冲着方氏这些年来苦心孤诣谋算的事情,她就一定在暗中时时窥测着宫里的一举一动。 她要推褚琪枫上位,可这段时间褚琪炎却在不断做大,一旦让皇帝落入褚琪炎的掌控,那么褚琪枫后面的路走起来就会步履维艰,所以为了杜绝这一重意外的发生—— 她一定会不惜一切尽快锄掉皇帝或者褚琪炎。 只是如果褚琪炎贸然遇刺的话,所有人将要怀疑的一定是褚琪枫,弄不好就要适得其反,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让皇帝驾崩。 这样褚易安顺理成章的继位,这帝位也迟早就是褚琪枫的了。 严格说来,方氏的这些作为的确是偏激不要命的。 褚浔阳苦笑了一声,忽而正色看向了延陵君道:“可是她不知道,我父亲这一趟的北疆之行应当是哥哥的手笔吧?如果真是这样,她这样做就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方氏那边一定是还在为了褚琪枫的不肯就范而恼怒,所以刺杀皇帝,想要逼迫他上位。 却浑然不觉,褚琪枫这边,无需任何人筹谋策动,他自己就已经开始动手实施了。 “那是他们两父子之间的事,和你无关。”延陵君道,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抬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真的和我无关吗?”这样的话,劝慰别人是足够了,在褚浔阳面前,则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 延陵君也知道多说无益,遂也不不再多说什么,只就笑了一笑作罢。 在很多的事情上面,褚浔阳都要比他有决断的多。 眼前这样的境况,哪怕她心里还对褚易安有愧,也已然会做出对大局最为有利的选择。 两个人于是也就不再言语,跟着皇帝的辇车一路回了后宫。 皇帝的寝宫被烧毁,现在还没有抽出时间重修,现在他是住在邻近的交泰殿的。 辇车行至交泰殿的门前,暗卫们小心的将他扶进去安置。 褚浔阳和延陵君只留在正殿。 褚琪炎和李瑞祥带人进去安置皇帝,安置好了皇帝,褚琪炎又匆匆出去布置外面的守卫。 这边他忙的顾不上,李瑞祥也觉就不提让延陵君给皇帝施针的事情。 不多时,外面就有宫女捧着刚煎好的药进来,道:“大总管,您让煎给陛下的药。” 李瑞祥从托盘上取过药碗,端着才要往里走,外面刚好褚琪炎又匆匆走了进来,赶忙两步抢上来,一把夺了那药碗,却是顺手递到了延陵君面前道:“我不放心,有劳了!” “怎的?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延陵君一笑,并没去接那药碗。 褚琪炎如今也不不在乎和他之间撕破脸了,冷然的一勾唇角,凉凉道:“信得过信不过的都没关系,只要你验过了就成,回头若是真有什么差错,就找不到我的头上来了。” 不管延陵君对皇帝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这药只要过了他的手—— 一旦皇帝有什么闪失,就都可以栽到他头上去。 甚至于—— 说话间,他的目光冰凉,也顺带着从褚浔阳面试上扫过。 延陵君出的岔子,自然也可顺理成章的拉了东宫下水。 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其实是十分肯定,延陵君一定不会将皇帝的生死弃之不顾的。 延陵君哪里是肯受他的威胁的,唇角噙了丝笑容,只是从容的看着他,怎么都不去接那药碗。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对对方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褚浔阳却是觉得这样的对峙无聊,直接一步上前,劈手夺了褚琪炎手里的药碗,塞给李瑞祥道:“陛下那里不是还等着这药救命吗?大总管端进去吧,回头出了事,算在本宫头上就是了。” 她倒是有气魄的很。 褚琪炎的眉心隐隐一跳跃,不觉的就又朝她看过去。 而褚浔阳已经漠然别开了视线,并不和他对视。 李瑞祥从善如流,也并不就是等着听他们之间谁的命令,端着药碗就转身往内殿走。 这边他才刚进去,就听见里面轰隆一声闷响。 紧跟着是瓷碗落地的碎裂声和侍卫们惊慌拍打什么东西的砰砰声,一边有人大嚷道:“不好了,皇上!皇上不见了,快照机关!” 外面几个人都是同时一愣,再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奔了进去。 却见本来安置皇帝的那张床上空空如也,就连被褥也都全部不见了。 几个侍卫趴在床边,惊慌失措的拍打床板。 李瑞祥先他们一步进去,这个时候已经扑到了床边,看似也是惊慌失措毫无章法的摸索着床边床柱,却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那床板上面突然凹陷下去。 他不由分说,纵身就跳了下去。 褚浔阳几人奔过去的时候,就只捕捉到他的一片袍角从视线里消失不见。 几个侍卫的反应也是奇快无比,紧跟着也跳了两个下去,再下一刻,大约是那机关设置的隐秘,随后便自动闭合了。 上面的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 “这里有机关?”褚琪炎的面色铁青,奔过去也四下里找寻起来。 “奴才们都不知道啊!”一个侍卫回道,心急如焚,“陛下搬过来已经有几日了,之前都不曾发现异样,这——这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劫持皇帝,以促成某些条件,那还好说。 怕就怕对方就是为了要命来的。 褚琪炎想着,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怒声道:“快找,找不到就给我把这床板劈开!” “是!”侍卫们应声,又是一阵搜罗。 那机关下面。 皇帝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蓦然床板塌陷,就落进了一片漆黑的地道里。 偏生的他还浑身动不得,摔下去就感觉一把老骨头都要碎裂了,翻滚之下,直接趴在了地上,鼻青脸肿,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方氏站在旁边的地方操纵机关,见他落下来,赶忙一步抢过去,手中短刃霎时出鞘,黑暗中有银色森冷的光芒一闪,直接就朝皇帝头顶劈去。 皇帝心中骇然,顿时就红了眼,满脸惊惧的表情,再无半分平日里帝王的威仪。 眼见着就要丧生刀下,千钧一发之际,头顶刚刚闭合的机关入口却又骤然洞开,一线光亮洒下,然后前后三条人影闪了进来。 光明一闪,十年间再度熄灭。 方氏被迫后退了一步。 李瑞祥只是稍微懂一点拳脚功夫,落地不稳,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刚好是挡在了皇帝面前。 两名暗卫却是心有余悸,狂喜不已的一左一右去搀扶皇帝。 方氏在这里等候已久,这里面虽然那一片漆黑,她却已然适应了此种环境,所以还是一眼看清楚了李瑞祥的脸。 她心中本来只是疑惑,只就脱口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处机关的?” 这里的的机关十分秘密,她就是连褚琪枫也没说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以备不时之需,可以直取后宫。 一般人,就算明知道这里机关的存在,没有个把时辰,根本就找不到这里来。 “你说呢?”她本也没打算李瑞祥会回答,不想对方却是好整以暇的问了。 方氏一愣,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她是见过几次的,并且也十分留意对方,但这件事也着实诡异了些。 并且现在的情况也十分特殊,皇帝摔下去来,他不去问皇帝的死活,却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和自己对话? 方氏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安,但是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怔愣片刻,脑中便是轰隆隆一声,如是一道响雷劈裂下来,一种十分鲜明的记忆冲破封锁浮现上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虽然她就只和那神秘人见过两次,并且两次对方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还可疑将身体养藏在了宽大无比的衣袍下面,让她窥测不到真容。 李瑞祥平时说话只是沉稳,这一刻褪去平静的表象,透出森冷的味道来—— 分明就是那个人! 方氏一时间错乱,很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大总管,陛下的状况好像不太好!”后面两个暗卫扶着皇帝站起来,皇帝虽然没有昏死过去,却只能挂在两人的臂腕上,一副随时都要翻白眼的模样。 不想李瑞祥听了这话却是置若罔闻。 而对面的方氏反应也是奇快无比,只就这一瞬间就已经飞快的镇定下来,声音有些脱线的尖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隐藏在这个逆贼身边,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他的人!你既然知道我的所有事,还一心要护褚浔阳——你到底是谁?” 后面两名暗卫听的云里雾里。 皇帝说不出话来也动不得,却是眼波连闪。 方氏的情绪激动,这会儿已然是愤怒到了极致,提剑就要朝李瑞祥斩下来。 两名暗卫不能坐视不理,赶紧就迎上来一个,将李瑞祥拽了一把,惊呼道:“大总管小心!” 话音未落,头顶的密道出口处,却是一片凿墙声,伴随着灰尘和石屑纷纷扬扬的落。 那暗卫大喜,道:“马上就有人来帮忙了。” 方氏却是心急如焚,迎了那暗卫两招就直奔过来,但是这一次她竟然是破天荒的放弃了皇帝,反而直接取李瑞祥,凌空一刀批下来。 一名暗卫横剑阻挡,生生被她的震的虎口一麻,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膝盖磕在石板上,轰然一声。 李瑞祥却不管他,而是衣袖一挥。 一片暗黄粉末飘洒而出。 方氏惊惧的后退一步,连忙掩住口鼻, 却不想那两名暗卫却是闪避不及,轰然倒了下去。 方氏大为意外,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一刻她才忽而记得,曾经一度,那黑袍人就是用一把药粉将皇帝的大批暗卫顺瞬间放倒的。 两名暗卫一死,皇帝没了支撑,也砰的摔在了地上。 李瑞祥却是官也不管她,只是面对方氏,冷冷道:“这一次的药粉里我还额外为你加了别的料,就算你屏住了呼吸也没用,那药粉厉害的很,但凡是沾染些许在皮肤上,半个时辰之内,保管将你体内内力尽数化解。” 方氏对他这话是直觉的不信的。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就本能的想到了延陵君—— 这种沾染上就要发作的毒药,说起来骇人听闻,一般人都做不到,延陵君却就未必了。 “你——”方氏恨的咬牙切齿,“你和那小贱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几次三番坏我的事,你这是找死——” 她说着,就又提剑要扑上来。 李瑞祥却是忽的转身,黑暗中只见他横臂往一侧的墙壁上面一推,那本来是石板堆砌起来都一面墙,上头却又突然再度开了一扇门出来。 方氏扑到,他的人已经闪到了门内。 方氏是自认为对这宫里的所有密道都了若指掌,却不曾想到这里竟然还会开出一道偏门来。 她一下子扑空,反应了一下。 才要再朝李瑞祥下杀手的时候,黑暗的密道当中忽而火光一闪。 方氏不适应的抬手挡了眼睛,却从直缝间看到李瑞祥冷峻至极的一张脸,火光微微闪动间,他手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捆火药。 皇帝也看到了。 他却是比方氏更要害怕,本来全身卯足了力气也动不得,这会儿情急之下居然嘶哑着叫嚷了一声出来,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声音太过嘶哑,低沉之余,在长长的底下通道间回旋,听的人头皮发麻。 李瑞祥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方氏道:“我知道你是冲着褚沛来的,临死我便送你一份厚礼,让她带着他到九泉之下去给你的主子交代吧!” 言罢,就是毫不手软的去点那引线。 方氏是密卫出身,虽然从来就不怕死,但是这么突然之间也是被这人这破天荒的举动惊的不轻,一时间也忘了再出手。 “别——”皇帝那边倒在地上,却是极力想要阻止,但奈何是他费劲了全身力气,最大的动作也不过是手脚抽搐了一阵。 火光迸射间,眼见着李瑞祥将要引燃那火药,这个当口上,上面却是两大块碎石坠落下来,那洞口竟然生生被凿开了。 明亮的光线罩下来,皇帝骇然瞪大了眼睛,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大块石板朝着自己砸了下来,阴影之下,他的一双眼睛就要瞪出血来。 奈何李瑞祥不管他,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就在那样极端恐惧的注视下被硕大的一块石板砸了个正着。 石板厚重,他仰躺向上,胸口被砸了个正着,胸腔里骨骼断裂声响起的同时更是噗的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楚被那石板压入肺腑,立刻就要晕死过去。 而那洞口被凿开的同时,上面已经有人影飘落下来。 李瑞祥本来也么想到对方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凿开洞口,只想着速战速决,但是抬头,却见那光影飘忽之间最先落下来的人—— 竟然是褚浔阳。 已然凑近火药引线的火折子下意识的顿住。 李瑞祥一个激灵,很有些无所适从。 方氏看到褚浔阳下来,说是新仇旧恨也不为过,当即就要出手。 李瑞祥心中暗暗着恼,但却突然故意放肆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趁着方氏不备,他干脆利落一个闪身,却是弃了身后遁走最为方便的通道,挤过方氏身边,夺路而去。 方氏手中短刃已经挥向褚浔阳,见状大为意外,忽而又想起李瑞祥曾经威胁她的话—— 他说但凡她敢动褚浔阳一根头发,那么她势必要从褚琪枫那里讨回来。 现在他走的那个方向,是通往御书房的。 难道—— 他是要去找褚琪枫的? 方氏的心头一紧,顿时就是手脚冰凉,也再顾不得褚浔阳,转身就追着李瑞祥就奔进了漆黑一片的密道当中。 褚浔阳才仓皇落地,她本也是被李瑞祥玉石俱焚的举动惊的不轻,却都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两人竟然就这么遁走了。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多想,她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而延陵君随她下来,自然也是紧跟着去了。 褚琪炎本来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要去追,但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到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皇帝,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短暂的略一权衡,终究还是没能顾得上褚浔阳,对后面跟着下来的侍卫叱道:“还不快把石板抬开,救陛下上去!” 侍卫们也是被这场面吓的不轻—— 他们凿烂了石板,虽然说是误伤,但把皇帝砸成这样,真啊哟追究下来,他们一个也脱不了责任。 一行人吓的魂飞魄散,七手八脚的帮着把皇帝从石板底下挪出来。 上头的人又放了绳索下来,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将皇帝送上去,宣太医来看。 这边李瑞祥对这密道里的所有道路明显是要十分精通的,一番奔走之下,在四通八达的地道里跑了半晌,方氏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是对于初次下来的褚浔阳和延陵君却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两人只跟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再找不见人了。 虽然能听到这地下凌乱的脚步声四处奔走,可两边都是石壁,再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怎么办?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褚浔阳道,心急如焚的去拽延陵君的袖子。 延陵君也是面色凝重,听着周围明明感觉很近,却怎么都触摸不到的脚步声,叹息道:“放心吧,他不会动褚琪枫的,大约只是想要将方氏引到无人处再动手。” 李瑞祥要真想要对褚琪枫不利,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早就可以动手了。 是以这一点褚浔阳却不怎么担心。 “我不是说这个!”褚浔阳道,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焦躁,不住的四下张望,“他这分明就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心,想要和方氏同归于尽的!” 她和李瑞祥从来就没有过直接的接触,也虽然那个时候延陵君建议来后找他问一个清楚明白的时候她拒绝了,但是无可否认,李瑞祥的确是为她做了很多事。 即使她有勇气和决断,可以一直和对方形同陌路,却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眼见着对方在她面前做傻事。 延陵君也知道这一点,就算她不和李瑞祥相认,可如果李瑞祥为此有什么意外,也足够她心里承担一辈子的了。 “别急,我们再去找,李瑞祥那人有决断的很,方才可能是动了心思的,但如果条件允许,他会改变主意的。”延陵君道,明显的就是故意安慰。 褚浔阳没心思和他争论,两人就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摸索。 这边李瑞祥走的很快,他就是故意为了甩开褚浔阳的,所以一直没有从密室里出去,而是带着方氏兜圈子,足足转悠了有大半个时辰,感觉足以把褚浔阳甩掉了,他方才寻到一处出口,走了出去。 方氏在后面紧咬不放,紧跟着也冲破机关跟了出去,却赫然发现,那地方正是人工湖附近的那处假山。 而李瑞祥从密道出来之后,也是片刻也没耽搁,直接沿着湖边的石子路往斜对面冷宫的建筑群那里奔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知道皇帝身边埋藏着这么大一个隐患,哪怕这会儿知道对方不是去找褚琪枫的,她也不能轻易放过,必须要一次斩草除根才能放心,于是一咬牙,也紧随其后的追了去。 李瑞祥仗着自己的对宫里地形熟悉掌握的便利,又利用了方氏要躲避御林军眼线的便利,竟然真就在方氏的眼皮子底下,让她那副好身手完全无用武之地。 方氏追着他,最后闪入一处破败的宫殿当中。 那宫殿废弃已久,外面早草丛生,方氏唯恐李瑞祥还有阴招,故而十分小心的摸索着,一步一步逼近那宫殿大门,细细倾听,没听出什么意外之音,这才心一横,一脚踹开了大门。 那处偏殿里面的面积不大,到处都是尘封的蛛网,几件家具也都破败不堪。 屋子里的光线以后点暗。 方氏做好了一切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这一次李瑞祥竟然没藏,反而负手而立,站在了一尊佛像前面。 方氏皱眉,目光阴冷的盯着他,见他是真的没有再遁走的打算,心中惊疑不定,后一步一步的戒备着挪进去,一面冷声问道:“为什么引我到这里?” 李瑞祥也不回头,只就冷冷说道:“我引你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横竖不过一死罢了!” 他回头,一张本应该是十分平和的面孔上面却因为布满喊上而透着鲜明的冷意。 方氏直觉的想要后退,李瑞祥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忽而脚尖一勾倒在旁边的一把椅子。 那椅子移动,方氏却听见身后一声闷响,稀疏的灰尘兜头就往下落。 抬头,却不知道李瑞祥是用了什么牵引控制,动了那把椅子,竟是将旁边一根陈年的廊柱给牵动了。 那柱子年久失修,却就那么轻易的砸了下来。 方氏想要闪避,后面却是不行的,就只能朝里面这里扑了进来。 李瑞祥冷冷一笑,像是为了要和她避开的样子,在她扑过来的同时,则是迎着她反而朝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方氏出于本能的反应就想横刀去截下他。 但李瑞祥却好像是一开始就防备着她会有这一招,走的是她左边。 方氏的左臂已断,右手持剑,奔走间便失去了先机,心里正为错失机会而懊恼,目光一凝,却见方才李瑞祥站着的地方,那几案底下落下的一捆火药已经被引燃,引线噼里啪啦已经快要烧到了尽头。 怪不得他会冒险往门口跑,原来是抱了九死一生的心,想要自己的命。 方氏心中大怒,然则她方才为躲避倒下的廊柱,扑的太猛烈,一时间收势不住,愤怒之中,她便是弃剑回头,扯了自己的腰带往后一卷。 李瑞祥本来已经奔到门口了,手臂上面却是被她的腰带一缠。 回头,就对上方氏同样冷厉狠辣的,眸光。 适容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也刚巧就是这一日到,进城之后就完全不管不顾,直奔了皇宫而来。 为了掩人耳目,她走的自然也是密道,在底下听着里头散乱不已奔走的脚步声,心中焦躁不已。 但也好在李瑞祥在她面前没有秘密,这些密道她都知道,细细倾听,在后面也差不多追着前面方氏两人绕了出来。 在湖对面眼见着方氏进了这边冷宫的宫殿群,她提了内力就追,眼见着一脚跨进了院子,又见那屋子里李瑞祥正往外本来。 她心中一喜,却还不及迎上去,又见李瑞祥已经奔到门口的身子往里面飞了去。 再下一刻,轰隆隆地动山摇,一片废墟。 适容的整个人都傻了,木愣愣的看在原地,任由那些飞灰扑了自己满头满脸,许久之后,她忽而疯了一样扑过去,徒手往那废墟里面撕心裂肺的开始不住的呼唤一个名字—— “祁安?祁安?赵祁安——” ------题外话------ 嗯,先爆个名字,细心的姑娘应该已经可以确认李大总管的身份了~ 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月票啊妹子们,被前面的甩下来好远了呜~ ☆、第017章 弑君 “祁安?” 适容的声音颤抖,起初的时候是梦呓般的呢喃,仿佛是怕撞碎了谁的美梦一般。 眼前的殿宇轰然坍塌,一片废墟上方尘土飞扬。 她弃了手中弯刀,飞奔过去,不管不顾的开始徒手在那片废墟里面翻找。 断壁残垣之下,全都是倒塌的房梁和碎瓦片。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她手指便是血肉模糊。 她却是全无知觉一般,只顾着徒手挖掘,眼中惊恐慌乱的情绪苍叶藏不住,面色惨白的不断重复呼唤那个名字。 “祁安?祁安!” 泪水不知不觉的模糊了双眼也毫无所察,兀自跪在那废墟之上找了一阵,可是那么多是砖石堆积起来,她要徒手在其中找寻一个人—— 谈何容易? 疯狂的翻找了一阵,心里逐渐升起的感觉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适容精神恍惚的自那废墟里面站起来,茫然四顾,看着满地狼藉,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祁安?赵祁安!”少顷之后,她便又用力的抹了把眼泪,再次跪在了尘埃里,用满是鲜血的双手再去搬那些砖石。 尘土扑面,脏了脸上泪痕。 她呼唤的声音起初很低,似是带着乞求,渴盼着那人能回应她一句,可到了后面,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找了他那么久,追随他那么久,曾经一度,她都一直以为就算是会有意外发生,那也该是发生在她身上,甚至于是随时都做好了会早他一步离开的准备,可是这世间有万般可能,她却唯独不曾这样的思考过—— 怎么会?怎么会他会先他一步离开? “赵祁安?你在哪里?”她的声音撕咬的哭喊。 曾经那年,她孤身站在浔阳城的街巷之内,遍寻不见他身影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失态的吵闹过,只因为知道他尚在人间,这天地之间,她还能感觉到他同存于同意天地间的呼吸。 于是跋山涉水,她不惜一切的找到他。 可是这一次,他却又是真的慌了又怕了。 如果他死了,那么她该怎么办? 这天下之大,她唯一想要的—— 不过就是要他也一并活在这同一方的天地之间,甚至不奢求朝夕相伴的在一起,就只需要远远的让她知道—— 他还在! 只要他还在,她就安心。 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呢?如若她就此便要消失了呢? 老天何其残忍,竟是连她这样卑微的心愿也不肯成全。 “祁安!赵祁安你说话?你应我一声,你在哪里?”一边疯了一样的掀开碎石瓦砾,适容一面语无伦次的哭喊,前后也不过片刻功夫,她的衣物上面就扑满了泥土灰尘,手上更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那种感觉,仿佛是天崩地裂了一般,满眼看到的就只是这一片可怕的废墟,将她所有的意志力全部打散。 她跪在那一片狼藉之间,满面癫狂的泪水。 这里的爆破声自是惊动了御林军,那人工湖对面已经有好几拨侍卫急匆匆的往这边赶着。 适容已然是被皇帝视为叛徒,何况现在她又是私自闯宫,一旦遭遇了御林军和暗卫,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而此刻,她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正在心神俱裂的时候,忽觉得腰上一紧。 她本是要探手去掀一根倒掉的廊柱,腰上一紧,却是被一只强健的手臂死死抱住,给强行拉来了。 彼时的适容早就神志不清,也顾不得去管来人是谁,只就奋力的挣扎。 那人也不吭声,手臂上面的力道却是大的惊人,死死禁锢住她的腰身,半拖半拽的就要带着她往外侧宫墙那边走。 这个时候,适容自是不肯离开的,她试着去掰那人的手,未果之后,就是干脆利落的横肘一下子撞在他腰肋的位置。 她那力道,自然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般薄弱,这一撞之下,那人吃痛,闷哼一声,便是松了手。 适容也再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要往回跑。 那人一咬牙,却也全不顾身上的疼痛,紧跟着一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拽了回来。 适容恼怒的回头,抬起一掌就要劈下来,回头,却对上苏逸盛怒之下的一双幽暗的眸子。 她手下动作下意识的一顿,神智才略有了几分清醒,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苏逸竟然会从楚州一路追她到这里。 “御林军正在往这边来,走!”苏逸道,也不多言,只拽了她就走。 适容被他拽着走了两步,仓促间回头,看着身后狼藉一片的冷宫废墟,顿觉又是一种天崩地裂般的感觉。 她方才凝滞了一瞬的眼泪顷刻间就再度夺眶而出,又再用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苏逸的手。 “我不走!”她怒声说道,踉跄着又再转身要往那废墟里面奔。 御林军正在快速逼近,甚至于杂乱的脚步声都隐约可闻。 “你疯了?”苏逸见她如此的冥顽不灵,也是恼羞成怒,又再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沉声怒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命了?” 适容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直接又去掰他的手指。 这边两人正在纠缠不清的时候,后面褚浔阳和延陵君也刚好摸索到了密道的出口,恰巧是先那些御林军一步赶到。 见到这里适容不成人形的样子,两人的心立刻就跟着凉了半截。 褚浔阳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不免怔愣了一瞬。 延陵君则是倒抽一口凉气,不过他却还能定住心神,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苏逸道:“卿水!” “是火药。”苏逸道,眼见着后那院子外面御林军就要赶到,也再顾不得许多,直接趁着适容没有防备,一个手刀将她砍晕。 “你先走了吧,这里我来善后。”延陵君道,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苏逸点头,也不诶话,直接将适容往肩上一扛,足尖轻点,转身就翻过一道院墙,飞快的隐没了踪影。 “延陵——”褚浔阳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想着李瑞祥极有可能要就此长埋地下,心里也是一阵窒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莫名的压抑又苦涩。 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可是很显然,对方若是就这么殒命,里面必定是有她的责任的。 “没事!”延陵君道,握了她的手,地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也容不得两人再多言,后面御林军等人就从院外涌了进来。 “郡主,延陵大人!”一名领头的校尉上前行礼,看着前面的废墟,慢慢疑惑,“奴才们听到这边有响动,这里是——” “有刺客意欲对陛下不利,李大总管追凶到此,出了意外。”褚浔阳飞快的收摄心神,也不废话,直接命令道:“还不去把东西都搬开救人?” 整个宫殿都被震塌了,李瑞祥又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那些侍卫却都也不敢直言。 “还不快去救人!”那校尉一招手,御林军不敢懈怠,赶忙过去帮忙,搬动砖石的时候眼前尘土飞扬。 那人便是略带了几分讨好的对褚浔阳道:“郡主,这里的烟尘大,要不您先回避一下,这里一有消息,奴才即刻去报予您知道?” 哪怕明知道李瑞祥是凶多吉少了,褚浔阳这个时候也是不能离开的。 她面无表情的看了那人一眼,道:“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本宫在这里,又碍不着你什么事儿。” 那人听她的语气不善,心头不由的一紧,略有尴尬的提醒道:“奴才过来这边的时候听说皇上受了重伤,郡主是不是——” 即使皇帝再怎么重用李瑞祥,但是和皇帝本身比起来,李瑞祥这区区一个内侍总管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那人也本着献殷勤的态度,殊不知皇帝的死活褚浔阳是半点也不在乎的。 她只漠然的看了那人一眼,却是冷冰冰反问道:“那又如何?” 那校尉被她噎了一下,嘴巴张了张,一时间竟是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看她的神情着实不悦,哪怕是有满肚子的疑问也问不出来了,只能转身避开,急匆匆的过去帮忙。 彼时已经是下午。 褚浔阳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连半步也不曾挪动、 延陵君不时的侧目去看她清冷又毫无情绪流露的面孔,却是满心的无奈,探手将她的一只手拉过来,裹在了掌中。 指尖上传来的丝丝暖意让褚浔阳逐渐回过神来,她这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看向了延陵君。 “李瑞祥的为人我知道。”延陵君道,牵动唇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不做无把握的事,也不见得就会有事。” 也不是说他就是有多乐观,只是么—— 李瑞祥和方氏这两人都非等闲,若说是两人真就这么容易就死在一处了结了宿怨—— 却是叫人的心里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的。 哪怕是事实摆在眼前,在真的寻到两人的尸首之前,都会觉得要下定论还早。 毕竟如果此事真的可以轻易了结的话,他们两人又何至于彼此掩藏了这么多年,都对彼此如临大敌一般的防范? 褚浔阳也知延陵君说这话并非就只全是为了安慰她,便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前面御林军是要将那些砖石一块一块全部移开的,的确是带起了很重的土灰。 褚浔阳想了想,还是反握住延陵君手,拉着他又往后避开了一段距离,只远远的看着。 彼时已近日暮。 宫墙很高,残阳西坠,虽然还未曾全部陨落,但是从这里看过去,却只能见到那宫墙上方一片残红的云朵倦怠的飘着。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风景,看在眼里,就叫人心里更多了几分怅惘的沧桑。 褚浔阳有些厌恶的收回目光,继而仰头去看延陵君的脸。 看着他仿佛天然含笑的眉眼可唇角,心里才刚升起的浮躁之气便跟着消退了下去。 不自觉的,褚浔阳的唇边就也跟着翘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纹来。 延陵君望了她半晌,本来是在等她发问的,可是等了半天却又见她露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表情来,便是忍禁不禁的轻笑出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褚浔阳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对着他失神许久。 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多少都要觉得不自在,她却全不觉得,更是眼眸一弯,往后走了一步,直接扑入他怀里靠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延陵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只就敞开了胸膛任由她靠着。 褚浔阳把脸贴靠在他胸前的意料上蹭了蹭。 延陵君就更是哭笑不得。 他无奈的垂眸看下来。 刚好褚浔阳也抬头去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一触,褚浔阳就扯开嘴角笑了,细语呢喃的轻叹了一声,“有你真好!” 她但凡不是不怀好意的时候,那笑容里面就带着十二分的纯粹。 延陵君看着闪烁明亮的眸子,再看她这孩子气一般的举动,心中便是如暖风过隙,熨帖柔软的一塌糊涂。 “呵——”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这才抬手压在了她的背上道:“马上就要天黑了,还等吗?” “嗯!”褚浔阳道,靠在他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描摹着他衣料上面深深浅浅的纹路。 延陵君也不试图劝她什么,只扯了身上轻裘将她一并裹住,任由她靠着。 天黑的很快,短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漆黑一片。 有褚浔阳亲自坐镇,那些御林军分毫也不敢懈怠,去取了火把过来照明,继续在废墟上面挖掘。 褚浔阳被延陵君裹在怀里也不觉得冷,静静的窝了会儿,忽而听她漫不经心的轻声问道:“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问题,盘桓在心里许多日子了,这一刻出口,她却刻意的用了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说是不在意,不想知道,可到底—— 她也还是将此时完全彻底的放在心上了。 “想知道了?”延陵君垂眸看下来。 褚浔阳点在他胸前的手指骤然顿住,她的反应并不强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自延陵君怀里推出来,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反问道:“你知道?”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而又道:“你若想要知道,晚点我们去找苏卿水?” 李瑞祥的种种,适容应当是全部了若指掌的。 褚浔阳听了这话,却只是半真半假的笑了笑,没有再接茬。 有些真相,不能视而不见,但也越是接近就越是叫人望而却步。 * 因为有褚浔阳和延陵君挡住了御林军,苏逸并没有遇到阻碍,带着适容直接翻出宫墙离开了。 上一回他离京而走,紧跟着就赶上东宫出事,皇帝完全顾不上他,延陵君又仿照他的笔迹递了折子陈情,推说他是有点急事要离京一趟,皇帝不得空追究,是以到了这会儿反倒是相安无事。 苏逸带着适容回了自己的府邸,打了水给她净脸,又取了药酒和绷带给她处理好手上的伤,一切整理妥当了,也已经是日暮时分。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身边女子在昏睡中也还犹且不安蹙起的眉头,心中唯余丝丝苦涩。 犹豫再三,她还是直接拍开了她的穴道。 适容猛地弹坐而起,整个人却是浑浑噩噩的,茫然的举目四顾,看着身边熟悉的床帐和摆设,只觉得恍然如梦。 但她也就只是错愣了一瞬,紧跟着脑中记忆回放,想起她最后在匆忙中见到赵祁安的那一眼,心中就是骤然一痛快。 仓促的抬手捂住胸口,她便要翻身下地,然则抬手才察觉手上被缠的厚厚的绷带。 她本能的略一怔愣,抬头,这才发现苏逸静默的坐在床头。 那一晚决绝的离别之后,她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居然会不远万里又追着她回京城来了。 这才记起之前在宫里他拽她离开时候的情形,她便立刻觉得心虚,虽然一心惦念着赵祁安的生死,这会儿哪怕是如坐针毡,终究也有点无所适从。 她低着头,用力的抿紧唇角。 苏逸看她一眼,瞧见她这样的神情,那一瞬间却突然如释重负的哂笑了一声出来,道:“他对你,真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忘记生死都要赶回来找他?” 适容只是沉默。 苏逸自己问完了也觉得多此一举—— 她的这一番举动早就代表一切了。 在这么呆下去也觉得没意思,苏逸也就不再等她的回答,径自起身往外走,一边道:“你就先在这里呆着吧,宫里现在正乱,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如果那边一旦有什么消息,君玉定会第一时间递送消息过劳。你要为他生还是为他死,到时候再做决断不迟。” 从严格意义上面来讲,苏逸并不是纯粹的好人,只是他的生性却高傲,有仇有怨的都不拐弯抹角,要么就直接动手了,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 适容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他。 她抬眸去看他的背影,心中权衡再三,还是赶在他出门之前开口叫住了他,“苏逸!” 苏逸止步,却未回头。 适容走到床边,穿鞋下地,却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轻声道:“你别恨我!” 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分道扬镳,若说是苏逸心中全无怨言那都是假的,只不过他一直努力克制,不叫自己发作出来罢了。 这会儿听了适容的话,反而是引燃了这一根引线。 苏逸狠狠捏了拳头,刚想要回头质问,却听到身后那女人语气自嘲的又道:“我——不值得你恨!”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要倾注许多心血的事情。 既然我给不了你情深许诺,那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恨我? 不过是彼此生命中错肩而行的一个过客罢了。 你和我,既然没有这样走到最后的缘分,那又何苦再为我牵绊?所以,就连所谓的“恨”也都不要了吧! 她的语气很轻,但是一贯的漠然里面却带了深刻的卑微。 那一刻,苏逸的心中便是五味陈杂,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蔓延。 即使没有爱过,但是他一直都相信,其实这女人曾经也是极尽努力的想要试着接受他的。 只奈何—— 生不逢时,他们遇到的太晚,就算倾尽所有,他都未能抹掉那人深刻于她心间的烙印。 情之为物,本就是半分也不由人的,他还能说什么。 “随便你,横竖你我之间是已经结束了。”深吸一口气,苏逸说道,前脚跨出门去,但心里终究还是不甘,便又再次收住了脚步,回头质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即使他曾经对你有恩,即使他曾经待你再好,可是从他抛开步入宫廷的那一天起,他却分明就是已经放弃了你的。哪怕是你觉得亏欠他的,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为他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也都还清了,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执着的追随,怎么都不肯放弃? 这样的问题,早些年的时候她已经问过自己千遍万遍,可是—— 没有答案。 似乎是从赵祁安救下她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扎根于她的整个生命里。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成了她生命里所有的依托,从来都不敢想象,一旦没有了他,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便——只当是我欠他的吧!”适容失神片刻,最终也只是苦涩的笑。 “如果他只是为了利用你呢?如果从一开始他对你的好就是为了换取你的死忠,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呢?”苏逸闻言,突然就觉得恼火,语气激烈,却难掩深深的自嘲。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也会这样信口雌黄的用最坏的可能是估算人心了? 不是不甘心就这样放了她离开,只是—— 不愿意看她在离开自己身边之后还要过的那样辛苦和落魄。 若只是败在了相遇的时间上,他无话可说,可适容对那人的执着,却分明是到了一种叫人理解不了的程度。 “你不懂!”适容如是说道,微垂了眼睛,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的心思,苏逸的确是从来都不懂得。 就是因为不懂,曾经也会觉得挫败。 可是现在—— “我是不懂。”他自嘲的苦笑一声,折回来,站在她面前,定定的望着她道:“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我才要问,明知道你跟着他不会有结果,又何苦要一再的拿性命去拼?你真就那么相信他?” 适容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看着她眼睛郑重的一字一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年来他对我所有就只是算计,我也甘之如饴!” 更何况我知道,他从来不曾这样满腹心机的对我,我们的错过—— 唯命而已! 我是相信他,这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养成的习惯,全心全意,无条件的信任。 一场谈话进行到了这里,苏逸也觉得索然无味。 他又再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就真的毫无留恋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宫里这边,褚浔阳一直在冷宫附近等着,寸步不离。 数百御林军忙碌了半夜,直至三更时分才将那堆废墟清理出来。 褚浔阳和延陵君一直远远的看着,待到那校尉过来复命的时候,两人心中绷了许久的一根弦这才悄然迸开。 “怎样了?”延陵君问道。 “都找过来。”那校尉回道:“所有可能压到人的地方都清理出来了,没有发现李大总管,也没有瞧见郡主说的独臂女人的尸首。” 居然两个人都不在? 听说方氏也没事,褚浔阳的心中不免失望,略略失神了一瞬,那校尉就又说道:“不过郡主,奴才们在那殿中神座的底下发现了一处密道的入口,却不知道他二人是否从哪里侥幸遁走的。” “哦?”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闪,当先大步走了过去。 那洞口不大,开在原本殿中一尊佛像的底座下面,如今佛像倾倒,又被倒下的桌子和瓦砾压住,只因为那里靠近最里边,所以御林军是一直清理到了最后才发现的。 延陵君和褚浔阳一前一后走过去,马上就有侍卫送了火把过来。 褚浔阳提了裙子就要下去,却被延陵君一把拦住。 “你在这等着!”延陵君道,接过侍卫手里的火把纵身跃下。 事发到了这会儿,都小半天过去了,虽然明知道那两人不会留在密道里等他们来发现,褚浔阳也还是有些紧张的守在出口处、 延陵君只下去粗略的转悠了一圈,就折了回来。 褚浔阳接过他递过来的火把,延陵君双手撑着洞口两边的地面爬上来。 褚浔阳一边递了帕子给他,一边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 “有点血腥味,但没见多少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人应该已经走了很久了。”延陵君道,随意的擦拭到手上灰尘,回头又往那洞口里看了一眼,就对旁边的侍卫吩咐道:“下去几个人,看看这密道是通往那里的。” “是!”侍卫们应了。 延陵君就牵着褚浔阳的手往回走,一边道:“李大总管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他要是侥幸生还,心里惦念着陛下,自然会回来,我们还是先去给陛下复命吧,这会儿陛下那里也该等的急了。” 这一番话他说的官民堂皇,但褚浔阳和他二人都彼此清楚,之前在那密道之内,李瑞祥分明就是想要拦着皇帝垫背,陪他和方氏一起死的。 也得亏是皇帝自己病弱膏肓口不能言,否则的话—— 这会儿只怕早就要将李瑞祥碎尸万段了。 褚浔阳和他之间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只就从善如流的跟着他离开,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叮嘱道:“一有消息就马上去陛下的寝宫告诉本宫知道。” “是!郡主!”那校尉应了。 褚浔阳这才放心,和延陵君并肩离开。 两人从那院子里出来,延陵君却并未直接回皇帝的寝宫,而是带着褚浔阳绕了个弯,往冷宫那院子的外围转了一圈。 这里空置已久,杂草丛生,高深处能高过褚浔阳的腰部以上。 两人走到后面,左右观察了一阵,却见那草丛中果然偶有被踩踏倒下去的地方,但是脚印并不多。 “方氏当是从这里走的!”延陵君撇撇嘴,从怀里掏了火折子出来,借那光亮一照,随手扯了一根草叶查看,却见那叶子上有血迹已经干涸。 “她倒是好身手,居然这样都能给她逃了。”褚浔阳冷冷说道,夺了他手中火折子,又在那草丛中一阵翻找。 方氏的功夫了得,又是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从这里走,自是发挥轻功到了极致,片刻也不耽搁的,但就是这样,草丛间也滴滴答答的落了好些血水下来。 “即使没伤到要害,她也当是伤的不轻的。”延陵君道。 褚浔阳没说话,将火折子灭了,还给他,两人又原路返回。 一边往皇帝寝宫方向走去的路上,褚浔阳才又侧目看向了延陵君道:“李瑞祥和她之间撕破脸了,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快还会再司机动手。” 方氏那人偏激到了极致,看到李瑞祥隐藏如此之深,并且连皇帝的性命都敢随便拿捏,此刻她心中必定深感危机重重—— 哪怕不是为她自己,也得为了褚琪枫考虑。 “那也是她自己小人之心。”延陵君道,不能苟同的冷嗤一声,随手甩着腰间荷包把玩一边道:“李瑞祥若真会因为她而迁怒褚琪枫的话,又岂会等到今天还不动手?不过推己及人,她从自己的为人去揣测别人——以她那性情,必定是要不择手段的斩草除根以泄愤的。” 如果方氏能够稍微平心静气的思考,她就会知道,李瑞祥根本就没准备动褚琪枫。 只是么—— 她自己本就是个阴狠毒辣的性格。 而她又几次对褚浔阳下手,是把李瑞祥给得罪的狠了,自是不会放心的,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李瑞祥锄掉才能够彻底放心。 褚浔阳想了想,再抬头看看漆黑一片的夜空,不免忧虑,“可是李瑞祥他去了哪里?方氏是丧家之犬,不敢在这宫里滞留,他若是侥幸逃生的话,却是没有理由自己藏起来不露面的。” 延陵君并不答话,也跟着露出深思的表情。 半晌,他却是突然开口道:“皇帝伤的很重?” 褚浔阳先有片刻没能反应过来,紧跟着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提了口气,骤然止了步子,扭头看向他。 延陵君的目光沉静,黑色瞳仁里面是深不见底的一片暗色。 褚浔阳触及他的眸光,这一刻却是本能的联想到了其他的接近的东西,蓦然就是心里一惊,不由分说提了裙子就飞快的朝皇帝寝宫的方向奔去。 延陵君亦是表情凝重,紧赶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的很急忙,直奔到交泰殿的大门口才停。 彼时那寝宫外头被暗卫和御林军把持,守卫的铁通一般。 见到两人过来,守卫们也都十分警觉,道:“郡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来看看皇祖父。”褚浔阳道,不由分说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陛下怎么样了?我二哥和南河王世子都在吗?” “陛下的情况不太好,众位太医在这里呆了半天了,这会儿还都在偏殿里商量崔策。”那人道,提及皇帝的伤势,就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延陵君。 延陵君就只当看不到,一边和褚浔阳一起往里走,一边道:“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人?” “之前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一直在这里守着的,就在刚刚,李大总管过来了,两人这才得空,去处理刺客事件了。”那侍卫回道。 延陵君和褚浔阳脚下步子都不约而同的顿了一下,心里也是同时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李瑞祥没事,但是脱险之后却是直接又来了皇帝这里。 猜到了他的意图,两人就不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又不能表露人前。 褚浔阳唯恐李瑞祥走了极端之后不能脱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往殿里去。 延陵君却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刻意用力的抓住她,微微一笑道:“陛下这里既然有李大总管照管着,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这一次的刺客事件着实匪夷所思,不得不防备,我们先去找康郡王,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好歹是先帮忙知道那些密道的出入口,后面有个防范。” 褚浔阳本来只是一时情急,被他拉了一把,立刻就反应过来—— 李瑞祥在皇帝身边这十五年的声望不是白来的,就连褚琪炎和褚琪枫都谁也不曾怀疑过他的去而复返会有问题,所以哪怕他是要对皇帝不利,只要做的隐晦一些,事后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而她和延陵君一旦闯进去,随后皇帝有个闪失—— 他们却是铁定是要沾染官司的。 再一旦褚琪炎借题发挥咬着不放,那就更是麻烦不断,后果不堪设想。 “也好!”褚浔阳的反应极为迅速,略思忖,脚下便跟着转了个方向往外走,一面道:“本宫先去前面看看,陛下这里你们看紧点儿,那刺客逃脱了,保不准她就会卷土重来。” “郡主!”听褚浔阳突然提起刺客,那人就本能的联想到方氏,再就牵连出褚浔阳被皇帝怀疑的身世。 这会儿唯恐她会畏罪潜逃了,赶忙就道:“既然延陵大人也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请大人帮着看看皇上,不瞒您说,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这会儿都在偏殿里,可是皇上伤重,大家都都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延陵君是肯定不会去看皇帝的。 而如果褚浔阳要一意孤行的离开,又免不了要起冲突。 那人也知道延陵君现在的身份是不必买皇帝的账了,所以说着话的时候心情却是分外忐忑。 不想延陵君却是十分痛快,直接就点头道:“也好,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他们琢磨一套方子出来。” 说着却是进径自抬脚往旁边一侧灯火通明的偏殿行去。 那侍卫也没多想。 褚浔阳淡淡的看他一眼,也提了裙子跟上。 既然两人都肯于配合,那人反而舒了口气,又退回到大门口把守。 皇帝的寝殿里,李瑞祥突然出现,所有人都不曾起疑,几个宫女赶忙屈膝行礼,“大总管!” “嗯!”李瑞祥略一颔首,径自往皇帝的床边走去。 皇帝却是没有睡的,他的身体本就近要油尽灯枯了,再有突然遭受重创,这会儿这个人就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呼啦啦的喘着气。 听到有人唤大总管,他就是心里一凉,却奈何之前被那石板砸下来伤了脊椎,这会儿就连脖子都动不得,只能心急如焚的干躺着,只手下用力的攥着床单。 李瑞祥却是半分也不忌讳他,直接走到了床边。 皇帝也这才看清楚了他的一张脸。 李瑞祥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很有些不正常,皇帝看着他近乎血色全无的嘴唇,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平和安定,可就愣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来吧!”李瑞祥只看了皇帝一眼,就从容接过旁边宫女手里方才喂皇帝喝了一半的汤药。 那宫女自是顺从的递了药碗过去。 皇帝喘着粗气,极力的想要阻止,可是来人是李瑞祥,哪怕他的眼神再反常,却也没人多看过去一眼。 李瑞祥端了药碗坐下,舀了一勺浓稠的药汁送到皇帝唇边。 皇帝骇然的想要缩脖子,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一勺一勺的将辛苦的药汁灌到嘴里。 惹就在李瑞祥坐下的那一瞬,他却分明看到对方的袖子一抖,从里面抖落了些白色的粉末到碗里。 ------题外话------ 月票捉急,于是赶在我闭关之前,明天我们再来个两万更诱惑吧,明晚十点前,目标月票630走起,宝贝儿们,早投晚投都是投呢,来嘛来嘛,就当督促我码字了╭(╯^╰)╮ ps:祸害遗千年,不要问我方氏为毛还没挂,因为今天老皇帝要上头条,所以先给他腾地方,大约也许可能,明天会轮到方氏? ☆、第017章 皇帝驾崩,丧礼风波 皇帝这里有李瑞祥亲自服侍,宫女们不疑有他,只就纷纷老实本分的垂首站着。 皇帝有话说不出来,本想用力的抿着唇不肯吞那药汁的,却奈何他现在落在李瑞祥的手里,就连半点反抗的力道也无。 李瑞祥只佯装拿帕子去擦拭他嘴角溢出来的汤药就轻而易举捏开了他的嘴巴,一勺又一勺的将分辨不出具体味道的汤药给他喂了下去。 全程皇帝都用一种惊恐至极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个时候的李瑞祥必定早已经千疮百孔。 然则这个时候,即使眼神再凶狠,他也不过别人手中待宰的一只羔羊罢了。 李瑞祥一勺一勺喂皇帝喝着药,偌大的宫殿里,除了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就再无其他。 夜色深沉,一片宁静祥和。 皇帝正在满心恐惧的时候,忽而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原以为是褚琪炎回来了,然则这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还未曾在心中燃起,随后听到的却是一个少女清冷又沉静的嗓音。 却是—— 褚浔阳! 皇帝的心中一阵失望,正在失神的时候,却发现李瑞祥送到他唇边的勺子突然顿住。 突然又想起之前在米道理听方氏说过的话—— 方氏说李瑞祥处处护着褚浔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会儿,他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越发摸不透方氏和李瑞祥这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骤然听到褚浔阳和延陵君过来的声音,李瑞祥的眉头就是不觉的皱起,眼神烦躁而又焦虑。 皇帝动不得,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神情之间的变化,是到了这会儿才终于确信—— 李瑞祥和褚浔阳之间的确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这宫殿很大,而寝殿里出事之后,皇帝就住在了后面的暖阁里,本来大门口的谈话声并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可是他受了重创之后,心肺俱损,呼吸也越发的不顺畅,为了不叫他气闷,太医便让将这殿内的窗子打开了一扇。 侍立在窗边的一名宫女听闻动静,探身从那窗口往外看了眼,然后回头禀报道:“回禀陛下,是浔阳郡主和延陵大人过来探望您了。” 李瑞祥紧抿着唇角,从背影看上去,和之前无异,却只有皇帝看得见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心里就越发的肯定—— 这个自己毫无戒心的了整整十五年的心腹,是真的在图谋着想要他的命。 这么一想,他就更是浑身不住的冒冷汗,死命的挣扎。 勉力的动了一下脑袋,刚好是将李瑞祥擎着递到他唇边半天的一勺汤药撞翻。 李瑞祥猛地提了口气,也就跟着回过神来。 完全无视皇帝的目光,他只取了帕子去给对方擦拭衣领上面的污渍,一面语气从容冷静的吩咐道:“出去告诉郡主,就说陛下身体不适,要休息,暂时不方便见她,让她明日再来把!” “是!”那宫婢应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皇帝心中恼怒不已,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说什么,却憋的满面通红,声音闷哑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因为之前在密道里被石板砸出了内伤,这一咳嗽,就呕了一口血出来。 暗红色的粘稠血液燃在明黄色的被褥上,分外刺眼。 恰在此时,外面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也达成了一致,转而去了偏殿。 李瑞祥侧耳倾听,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呀!陛下又吐血了。”宫婢们惊吓的不轻,掩住嘴巴惊骇的低呼。 李瑞祥冷着脸,不悦的横过去一眼,叱道:“还不去打温水?再重新给陛下找一套寝衣送过来。” “是!”宫婢们应声。 本来这两样差事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去办,但是太医都已经明确表示了皇上命在旦夕,现在就是再拖时间,能多撑得一点时间就是一点儿。 这个时候,侍候在这殿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压抑,便就心照不宣的抢着去办差。 李瑞祥也不点破。 皇帝虽然心急如焚,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李瑞祥还是进本尽职的拿帕子给他擦拭唇边血迹,对上他一半阴鸷一半惶恐的视线,便就淡淡的开口道:“这样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多活一刻也是受苦,你也不必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现在你说不出话来更好,也省的还要搬出那些什么主仆一场的话来浪费时间,因为——我不信这些!” 他的语气平稳,根本就和往日里泰然又镇定的处事作风无异。 皇帝看着他这副极度熟悉,眼下又陌生到让人近乎觉得恐慌的面孔,眼神慌乱又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瑞祥垂眸看了眼药碗里所剩不多的一点药汁,就又继续舀了一勺喂他,一边才又继续漫不经心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之间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不是你瞎了眼,你也不用觉得不甘心,这龙椅和江山,你眷恋了一辈子,可是天下谁主?我都没有兴趣。你和大荣梁氏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也全都不管我的事,现在,我唯一能成全你的,也就是让你走的痛快一些罢了!” 不是为了夺他的江山皇位,这人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行这弑君谋逆的勾当?难道他这还是疯了不成? 李瑞祥的这些话,皇帝是直觉的不信的,但是看着他眼中淡漠平静的神采却又不得不信。 李瑞祥一直喂着他把碗里剩下的汤药都喝了,方才将那药碗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大殿当中空洞无声,他静静的闭幕衍生,面容之间亦是一片宁静。 皇帝喝下去的药汤明明是温热的,可是这会儿躺在那里,却开始觉得肺腑之内一阵一阵的发冷,丝丝寒意在无形滋生,由内而外,将他已然破败不堪的苍老的身体寸寸冻结。 他额角的青筋抽搐,冷汗直流,脸上逐渐显露出扭曲痛苦的表情。 李瑞祥从灯影下侧目看过去,似是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也不用再疑神疑鬼了,淳于兰幽的确是图谋不轨,意在窃国,可是她还没有这个本事把手脚做到你这里来,全都是我做的。我说过,你们双方之间要争权夺利的狗咬狗,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只可惜你年老昏聩,越发的不中用了,都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你却还是没能看清楚淳于兰幽真正想要保护的是什么人!” 皇帝浑身冷的发抖,神智也有些混沌的听着他说。 本来是没有多少的用心,可是听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却如是当头棒喝,被谁狠狠的敲了一闷棍。 他的心跳骤然一停,一时间也忘记了挣扎,只就有些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李瑞祥这才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看了一眼,不冷不热道:“梁汐当年产下的是个男婴,这个消息本是没有错的,你就不该左右摇摆的去怀疑,有时候,自作聪明,真的是会要命的。” 当初褚易安攻陷浔阳城,随后递送回京的战报上的确是清楚的言明,梁汐的儿子是被奶娘抱着投井而亡的。 可是时隔多年,淳于兰幽的身份突然暴出来,又用了几个障眼法,他立刻就笃定的觉得当初的那个消息应该是梁汐为了掩人耳目而刻意混淆视听给捏造出来的。 皇帝心中万般思绪交替,越发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横竖这会儿闲来无事,李瑞祥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只就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你这一生算计,唯一相信的恐怕就只有你自己了吧?有时候,这种极度的自信和多疑也会一把悬空的钢刀,你对褚易安也是从头到尾的防备,却怎么就是不肯相信他的眼光?淳于兰幽那女人,如果她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换了身份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也还罢了,这样野心勃勃又居心叵测的一个女人,你觉得褚易安他就会全然看不到那女人的一丝本性?由着她诓骗利用?” 皇帝听到这里,已是心中大动。 褚易安是他所有儿子当中行事最为稳重,又有谋略和决断的一个人,就方氏那性子,要伪装个一两日或许还能勉强的糊弄过去,可这中间却是足足经历了漫长的将近二十年的光阴。 褚易安就真会被一叶障目,对她的秉性半分也不怀疑吗? 可如果他会怀疑,又怎么会在最后,等到方氏的身份都暴露出来了之后还一力的维护保全她? 皇帝是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李瑞祥看着他脸上不断转变的神色,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冷淡的笑容来。 不过他却没打算揭露褚易安和梁汐之间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相对而言,那是一段十分纯粹的时光,而如今—— 也已然是成了褚易安心中的隐痛。 虽然就算他说出来,皇帝也不可能再追究,或者是宣扬出去—— 可是每个人的这一生里面却都想要在心里保留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角落,不愿意被其他的任何人窥测入内的。 哪怕只是一场误会—— 再怎么说,这十五年间褚易安对褚浔阳是有恩情在的。 就算只是为了偿还,他也愿意为那男人留住心中那一方最为纯澈的角落。 “淳于兰幽真正要保护的是谁?她的确是图谋不轨,想要窃国篡位,现在还用我明说了吗?”李瑞祥道,稍稍侧目过去,又看了皇帝一眼,“她的筹码到底是压在了什么人的身上,你心里难道还没有数吗?” 如果梁汐当初生下的是个男婴的话,而又从淳于兰幽的生平来看—— 如果那个还活着,那么——那么—— 皇帝惊的更是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口冰凉,里面就跟揣了一块冰一样,冷的彻骨。 是褚琪枫吗?他一直看重的,最为出色的孙子,难道他才是留有梁氏血统的遗孤? 这—— 真的是太可怕了。 现在的褚易安还是太子,而褚琪枫更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事态会沿着这样的轨迹发展下去,那么——那么—— 那他费尽千辛万苦从梁氏手里谋取过来的万里江山,岂不是又是自己亲手捧着又送回了对方的手里? 半生戎马,一生算计,到头来却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从前? 这——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成就了这世上最荒唐可笑的笑话。 而他—— 自诩为英明神武的无双帝王,更是沦为了跳梁小丑一样的角色。 这一生——这一生呵—— 他耗尽心血打拼又守护了一生的东西,本以为可以千秋万载的传承下去,竟然就要这样一种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还回去了吗? 不行!不可以! “不——”一腔热血顶了上来,皇帝本来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从那里爆发出来的一股力量,手下揪着被褥,砰砰的捶打着床沿两下,喉咙里面更是破天荒突出浑浊不堪的一个字。 他的心里在不断重复的告诉自己,李瑞祥这个人不可信,他说的话就是为了激怒自己的,但是分明的,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是相信了对方的话。 褚易安是他的儿子,是他最出色的一个儿子,一直目光高远,真要细究起来—— 褚易安怎么会对方氏死心塌地? 褚琪枫不是他褚氏的血脉,他是梁氏留下的漏网之鱼? 哪怕只是凭借李瑞祥的几句话,这一刻皇帝也只想要马上叫人去把褚琪枫杀掉,永绝后患。 有一种暴怒至极的声音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嘶吼起来,可是整个身体从内到外却都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逐渐在封冻成冰。 皇帝使劲的瞪大了眼睛,目赤欲裂,厚重的喘息声却在逐渐的消散。 李瑞祥没再看他,只就漠然抬手,将他的眼睑合上。 偌大的宫殿当中,这一刻才是真的归于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当中。 夜凉如洗,微凉的气息从窗外弥漫进来,将殿中难闻的药味冲散。 李瑞祥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袍。 外面的宫婢刚好端着温水快走进来,垂眸敛目的恭敬道:“大总管,温水打来了!” “嗯!”李瑞祥淡淡的点头,颀长又清瘦的身影落在灯影之下,面色肃然又冷静。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将皇帝龙床前面的位置让出来,语气沉稳道:“去给皇上拾掇准备吧,皇上——驾崩了!” 几个字,他吐的极为缓慢。 空空的大殿当中却像是瞬间就有缕缕阴风穿梭。 几名宫婢愣在当场,面无血色的齐齐朝龙床上面一动不动躺着的皇帝看去。 半晌,砰的一声脆响。 铜盆落地,犹且冒着热气的清水洒了一地,而这整座皇城却是从这半热的一盆水开始,彻底的沸腾了。 * 丧钟响起,沉闷又浑厚的钟声自皇城的最深处传来,击碎了所有人安稳的梦境。 彼时,四更。 跪在空荡荡的屋里子的褚昕芮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绷直了脊背,沉声问道:“外头是什么声音?” 褚易安的事情过后,他们整个睿亲王府就彻底落败了,偌大的一座宅子里,现如今就只剩她和睿王妃两个相依为命。 诚然,这还得要感谢褚琪炎,若不是褚琪炎找机会掀了方氏的老底暂时分散了皇帝的注意力,皇帝怕是连她们母女也不会放过的。 因为褚易简担了个乱臣贼子之名,所以这家中连他的牌位都不能供奉。 而这些天里,褚昕芮足不出户,就将自己关在一间空旷的佛堂里,对着一张空荡荡的桌案长跪不起,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不言不语,就是睿王妃过来劝了多次也都全无作用。 这是她连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听起来更像是这黑暗中从那里闹出来的厉鬼。 守在旁边的轻歌被吓了一跳,不觉的白了脸,连忙道:“郡主稍等,奴婢出去看看!” 言罢,才要往外走,外面却是欢歌神色匆忙的推门进来,惨白着一张脸,颤抖道:“郡主不好出大事了,宫里敲起了丧钟,该是皇上驾崩了!” 皇帝缠绵病榻的时间不短,虽然看上去命不久矣,但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是走的如此突然。 褚昕芮闻言一愣,整个身子僵住,跪在那蒲团上半天没动。 欢歌唯恐是她没听清自己的话,就又往前走了进来,焦急道:“郡主,这丧钟是不会随便敲的,一定是皇上驾崩了,我们——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怎么办?”褚昕芮闻言,忽而便是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 她缓慢的抬起头来。 这前后不过短短几天的世间,她的脸就有点瘦的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起,配合上眼中幽暗森冷的眸光,看上去十分瘆人。 两个丫头却都不管表现出来,只就使劲低垂着脑袋避开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 “死的真不是时候!”褚昕芮道,语气森凉,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道:“他要是能早死几天该有多好!” 若是褚沛能早死几天,褚易简也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可偏偏那老东西命硬,居然硬是要拖过了这几日。 褚昕芮说的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两个丫头都不敢接茬,只就在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褚昕芮的目光阴冷,脸上再无版份额这连日来的颓废之色,撑着膝盖就要爬起来。 “郡主当心!”两个丫头连忙过去搀扶。 褚昕芮这些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一面因为褚易简的事情介怀,一面又怕皇帝事后算账,茶饭不思,恍惚的厉害。 她也不逞能,任由两个丫头扶着她起身往外走。 “母妃那里去通知她了吗?”褚昕芮问道。 “奴婢还不得空过去,不过这丧钟都响了,王妃那边想来也是知道了的。”欢歌道,小心搀扶着她跨过门槛,“郡主都在这里跪了几天了,小王爷在心有灵,都该心疼了,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皇帝一死,褚昕芮母女眼下的危机就暂时解除了。 褚昕芮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这一次是闯了多大的祸,皇帝在的时候虽然提心吊胆,可一旦是叫褚易安继位褚浔阳得势,她只怕是要死的更快了。 “这个是,还歇什么?”褚昕芮冷着脸叱道,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别磨蹭了,马上去准备,再着人去告诉母妃一声,皇上驾崩,我们哪能不进宫去哭灵?这把柄一旦落下,就只怕是要死的更快了。” “进宫去?”两个丫头闻言俱是一惊。 “还愣着干什么?”褚昕芮冷厉的两道视线横过去,两人立刻噤了声,忧心忡忡的下去准备。 褚昕芮拖着跪的发麻的双腿缓慢前行,挪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如今整个睿亲王府都出自她自己的手臂被屠戮一空,只有陈四和她的两个丫鬟幸免于难,剩下的就是睿王妃带在身边的几个人。 阖府上下一片萧条,她也不空等人服侍,自己打水梳洗了一番,待到整理妥当了,两个丫鬟也打点好前面的事情回来复命。 “郡主,陈四那里已经得了确切的消息,皇上是真的驾崩了。”轻歌道,一边将从外面捧进来的素服抖开了,帮着她穿戴。 “这几天宫里都出什么事了?”褚昕芮一面更衣,一面问道。 皇帝的死,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重新扭转局面的契机,之前她心如死灰,已经有很长时间都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了。 这也不过就在一念之间,她就已经再度变成了以前那个精于算计,处事老练的常宁郡主。 两个丫鬟也都对她这样骤然的转变暗暗咂舌,但主子振作起来了她们也才有生机。 “是出了一些事,这段时间京城一直别虎威大营围着,皇上只说是要捉拿刺客,并且以保护之名,两次派出御林军也围了东宫。”轻歌说道,把陈四带回来的消息如数家珍一般的往外倒,“陈四说这件事看着十分蹊跷,但是宫里和东宫方面都捂的严,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迹象来。而且——就在前两天,北疆的战事再度告急,太子殿下已经奉旨赶过去了。” 朝局大事,两个丫头能领悟的不多。 “嗯?”褚昕芮闻言一愣,很有些不可思议的脱口道:“你是说太子现在不在京城?” “是啊!”轻歌感慨道:“偏的陛下又在这个当口上驾崩了,从行程上看,太子殿下现在可能都还没到北疆,出了这事儿,他应该是也顾不上那边了,怎么都得赶回来主持皇上的丧事吧!” 褚易安不在京城? 这个节骨眼上,褚易安居然不在京城? 褚昕芮听了这个消息,心中突然漫上一片狂喜的情绪—— 这个契机,简直是千载难逢。 她的目光灼灼,里面光影闪烁,明亮的近乎刺眼,却是努力压制住了呼吸,没叫自己此时的情绪完整的表露。 两个丫头对此并无所察,欢歌一边给她整理衣带,一面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前几天皇上传了口谕,说是德妃娘娘正在养伤心情苦闷,特意去东宫请了浔阳郡主去伴驾。” “德妃和褚浔阳之间?她们俩又几时有这样的交情了?”褚昕芮正在整理鬓发的手一顿,也是狐疑的拧眉看过来。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院外刚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听陈四沉声唤道:“郡主,您现在方便吗?属下有事禀报!” 陈四是褚易简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最值得信任,也很有些能耐。 褚昕芮的目光微微一凝,赶忙快速的整理好衣物。 欢歌应声去开门。 褚昕芮挑了把椅子坐下,外面陈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道:“郡主,属下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白天的时候皇上在御书房和寝宫亮度遇刺,据说是被刺客所伤,最后加上旧疾复发,才不治而亡的!” “刺客?”褚昕芮皱眉,明显还是十分意外,“怎么会?是什么人做的?” 褚易简对皇帝怀恨,并且冒险行刺,那是事出有因。 褚昕芮是着实想不出来,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同他们兄妹一般,会冒这么大的险去行刺皇帝的,而且还是一天之内连着两次—— 这分明就是不成事就不肯善罢甘休的。 “属下特意打探过了。”陈四道,面目冷然的拿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据说——是有前朝余孽出没,傍晚时分南河王世子已经传了密令大到各衙门,让他们全城戒严,搜捕刺客。” “前朝?”褚昕芮的眉心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 “是!”陈四道:“消息已经确认过了,证明的确属实!” 褚昕芮着实再如何的头脑清楚冷静,一时半刻的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四也不再多言,屋子里静默了一阵,眼见着外面天色将明,褚昕芮才暂时将这事儿压下,整理了裙摆起身道:“这些事儿容后再说,去看看母妃那边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还是先进宫奔丧吧!” “是!”陈四答应着,就先起身快步离开。 褚昕芮又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带着两个丫头往前院走,过去的时候睿王妃已经等在了那里。 睿王妃是个不经事的,本来就忐忑又局促,见她过来,就赶忙迎了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芮芮,皇上亲自颁下的口谕将你我母女两个禁足,我们就这样贸然出府——这样真的可以吗?” “禁足又怎样?”褚昕芮道,却是不以为然,“谁让他当时没有直接颁下诏书将你我贬为庶民?只要母妃你还有一日是顶着睿王妃的头衔的,也只要还有一日,我是他亲封的常宁郡主,我们就都还是皇亲。皇上驾崩,我们若不进宫去哭灵,这才是大不敬,要被人借题发挥的来怪罪的。” 她说的这些话虽然只是借口,但睿王妃却是深信不疑的,勉强定了定神,只能僵硬的点头。 现在整个睿王府都出于御林军的掌控之下。 褚昕芮镇定自若,就以奔丧我为由,光明正大的要求出府。 皇帝骤然驾崩,太子又不在京城,一众的御林军也失了主心骨,犹豫之下又因为她说的有理,并不敢过分阻挠,只能着人先去宫里报了信。 说来也是不凑巧,回去报信的小兵才到宫门,刚好就迎着了要出宫办事的李林。 李林便又将此事报给了褚琪炎知道。 彼时褚琪炎也正因为皇帝的死焦头烂额,闻言便是不觉的蹙眉道:“褚昕芮?” “是!”李林道,神色之间略有几分凝重,“说是睿王妃和常宁郡主听到宫里敲丧钟,已经准备妥当,想要进宫来相送陛下了。” 这个时候,睿王府的人还不该躲的远远的,巴不得大家都把他们母女给忘了才对吧? 可是褚昕芮却偏偏反其道而驰,光明正大的要求进宫哭灵? 褚琪炎的神色冷漠,玩味的摩挲着腰间一块羊脂玉,半晌方才冷笑了一声道:“这个女人居然还不肯安分!” “那现在要怎么办?准不准她们进宫?”李林道。 “她们要来就让她们来吧,横竖她们也不冲着我的。”褚琪炎道,说完就匆匆甩袖离开,继续去为了皇帝的丧事奔走。 褚昕芮这是还不死心,抱着绝地反击的念头,还想要再翻身呢! 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褚琪炎也是心中不喜,不过横竖对方要找的又不是他的晦气,他也就懒得理会。 褚昕芮在睿王府等着消息,本来还是十分忐忑的。 因为就算是褚易安不在京城,那么只依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袒护劲儿,也就绝对不会叫她好过的。 从黎明时分一直等到天亮,才等到进宫去请示的人回来。 褚昕芮面色从容,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面上半分也不显露。、 “如何?”轻歌看她一眼,上前问道。 “请王妃和郡主入宫。”那小兵回道。 褚昕芮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扶着睿王妃的手上了马车,一直到自己上车之前她方才回头,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太子殿下领兵出征了,现在宫中是何人在主持陛下的后事?” “宫里本是德妃娘娘的位份最高,可是娘娘如今还在养伤,里外都是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在操持。”那人也没多想,只就顺口回道。 褚昕芮略略点头,转身上了车,心中却是明了—— 给她行方便的,一定就是褚琪炎了。 睿王妃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妇人,褚昕芮和她之间没什么话好说,故而母女两个只就一路沉默。 马车走的很快,抵达宫门的时候刚好迎着旭日东升。 这个时候,其他各家王府的家眷和百官命妇也都正好赶着过来,皇宫门口挤了不少人。 而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重,今天他们入宫就必须都要徒步。 褚昕芮因为还有事要问陈四,就借口落了帕子在车上,大发了睿王妃先行。 “郡主想问什么?”待到睿王妃一步三回头的先进了宫门,陈四就先主动问道。 “褚琪炎——”褚昕芮沉吟,挑眉看向了他。 “最近宫里的各种消息都封锁的极严,咱们的人脉又全部被断掉了,有些消息属下也不容易掌握,不过就自是咱们小王爷去了之后,皇上似乎就开始重用南河王世子了。”陈四回道。 他以前是跟着褚易简的,相对的头脑要灵活许多,目光四下里扫了一眼,见到没人关注这边,就又压低了声音道:“眼下太子殿下不在朝中,其实——大位的归属也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若是叫东宫得势,他们就必死无疑。 死不死的还是其次—— 只他最咽不下气的还是褚易简! 主子的仇,不能不报,也不能就这么放下! 褚昕芮看着他眼中冰冷的恨意,唇角也跟着牵起一抹隐晦的冷笑—— 是的,眼下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无路可走的问题了,更是夹杂了仇怨,她的五哥,不该就这样枉死! 在这件事上,他们主仆两个倒是一拍即合。 褚昕芮冷然一笑,道:“走吧!” 刚要转身,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一辆带着东宫标识的马车刚好从远处行来。 她只当来人是褚浔阳,脚下步子就不由的顿住,又站在了那里看过去。 片刻之后那马车走近,下来的却是同样一身素服的褚月歆。 褚昕芮有些意外,也觉得没意思,只是还不等她转身,却见那褚月歆下了马车,竟就兀自盯着某个方向出神,脚下再没动过一步,手中用力的扯着一方素白的帕子,脸色十分难看。 褚昕芮心里生疑,下意识的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却见另一侧的小路上,极不起眼的地方有两个女人拉扯不休。 虽然距离隔的有些远,但她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 那两个女人之一,就是那个狠心对褚易简视而不见,甚至于亲手送了褚易简去死的恶毒女人。 褚易简的死,严格算来,她的身上占据了很大的责任,她对别人虽然都能狠下心肠来,却唯独是对这个自小就袒护自己长大的兄长不能这样的理直气壮。 这些天来,她虽然不说,但内心却是饱受煎熬。 想着这些年来褚易简对她的好,便就心虚的厉害,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心如刀绞,恐慌又害怕。 她不敢承认是她自己亲手将兄长逼上了绝路,于是一番挣扎之下,就自然的将这份仇恨转嫁到了见死不救的适容身上。 那个女人明明有能力带褚易简离开的,却偏偏狠心的送了他去死! 是的! 一切都要归咎于那个女人的蛇蝎心肠,见死不救! 这么多天以来,就是有了这一重信念支撑,她才没有让自己被心里的愧疚折磨的疯掉。 所以这一刻,看到适容,心里就有浓厚的恨意冲撞而出,甚至能叫人感觉到她周身骤然凝聚了一层阴冷的杀意来。 “郡主?您怎么了?”轻歌打了个寒战,试着推了她一下。 “没事!”褚昕芮道,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适容的脸上移开。 她转身,同时又忍不住深深的看了眼还在走神的褚月歆,然后就若无其事转身,快步进了宫门。 这边适容是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就紧赶着要进宫的。 苏逸说话算话,一切都随她的心意,当真是说了分道扬镳以后就再不干涉她。 可是这边她匆匆出门,却被墨雪追上来,给拦在了宫门外头。 “你不能进去!”墨雪道,神情焦灼的横臂挡在适容面前。 适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并不说话,但是那种从来就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的目光却能盯的人头皮发麻。 好在墨雪也不是没有见识的黄毛丫头,就咬牙任由她盯着,仍旧不肯妥协的说道:“皇上驾崩,这件事必有内因,你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你要进宫去趟浑水?这样真的合适吗?” 适容只就冷冷道看着她,一把将她推开,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墨雪被她推了个踉跄,紧跟着又追上去一步,再度横臂拦在她面前,神情之间终于是带了几分难掩的愤怒,道:“你做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我是无权过问,可是在这之前你最好也想想清楚,你现在可还是顶着我家阁主未婚夫人的头衔的,你若是公然卷进什么风波里面去,你又叫他如何是好?我知道,阁主他和你之间的事情我无权置喙,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对你,总归是用了所有的真心和耐心,即使——即使——” 感情的事,毕竟只属于两个人,更何况墨雪又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段时间里,她对适容的态度都6一直友好又客气,全然是看在苏逸的面子上。 而现如今—— 虽是心急如焚又有着千言万语,但要叫她去干涉别人的感情问题,她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墨雪平日里也算是干练,现在看着她这副面红耳赤又语无伦次的模样,适容的心中难免微微动容—— 她亏欠苏逸的,的确有很多。 可是这一趟她却是不能逃避的。 皇帝的死,绝对不是意外,李瑞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皇帝,那么就绝对是要一并锄掉方氏才能放心的。 并且他还要顾念褚浔阳,这一个局,就分外凶险。 这个时候,哪怕是再怎么自私自利都好,她却已然是顾不上苏逸的了。 “让开!”适容道,还是毫不容情的将墨雪一把推开。 墨雪急了,稳住身形,一回身,干脆直接拽住了她的衣袖,焦急道:“就算你不为我们阁主考虑,那么至少也想想你自己,你为了那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在这件事上却分明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的,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要有什么闪失,你觉得你这么跟着他去,有用吗?至少也要留着性命在,将来才能替他报仇雪恨,一偿心愿的不是吗?他千方百计的替浔阳郡主打算,如果他会出什么差错,那么你——” 适容听了这话,却不过冷然一笑。 她看着墨雪,眼中形容冰冷又讽刺,直看的墨雪心头发抖,直觉的后退一步,然后才听她一字一顿的说道:“若是没了他,就算是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报仇有什么意义? 她这一生,就只能活在当下了,就只能活在有赵祁安存在的世界里。 其他的任何人,对她而言,都全无意义。 很小的时候,她是有恨过褚家的那些人的,可是自从有了他,那些人,那些过往就已然是被她统统放下了。 她的生命里,现在唯一真实存在的人就只有赵祁安。 说什么报仇雪恨? 如果这个人没有了,就算她杀在多的人,哪怕是毁天灭地了,这又有什么意义? 墨雪听了这话,也是完完全全被镇住了。 她一直以为,适容那么在乎那个人,就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替那人完成心愿的,因为—— 这也是爱人的一种深刻的方式。 却是怎么也不曾想,这个女人的执念竟然就只在这里。 墨雪有些始料未及,愣在那里,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回头,适容已经行踪难觅。 皇帝灵堂一大早就安排妥当了了。 天才蒙蒙亮,后妃和百官命妇们就陆续进宫,整个殿前广场白茫茫的一片,无数人掩面而泣,哀哀的痛哭声会选在整个皇宫上方,哪怕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让人看来也分外的窒闷。 褚浔阳也穿了素服,混在人群当中,垂下眼睛,掩饰情绪,同时一颗心却是悬着的,ji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周围一片凄凄惨惨的哭声,听的人不胜其扰。 一大群人,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从一大清早一直站到了正午时分,期间有几位嫔妃竟是哭的昏厥了过去,被宫婢内侍们无声无息的扶着离开。 这种死寂沉沉的气氛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哪怕是在秋日里,也烤的人难受,再加上耳畔被男人女人们的哭喊声充斥着,只叫人觉得异常烦躁。 褚浔阳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寻个借口避开,却是听到旁边稍远地方的偏殿里传来一阵高亢的争执声。 几位朝中重臣的声音褚浔阳还是可以轻易分辨,根本就不需要细听,她也就能揣测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褚浔阳心里冷然一笑,直接也就不再管这边的情形,退出人群,举步往那偏殿的方向行去。 素服的侍卫挡在大门口,见她过来,就是直接横臂一揽,语气强硬道:“郡主,里面几位大人正在商量大事,请您回避!” “回避什么?”褚浔阳却是听也不听,直接抬手将他推开一边,举步就往里闯。 “郡主!”那人匆忙拦她,冷然道:“请您回避,否则犯了忌讳,卑职们就只能得罪了。” “你们忌讳什么?”褚浔阳道,却是辩解也不听,就势一把抽出他横在面前的长刀,刀锋往前一送,压在了他颈边,冷声道:“让开!” “郡主,您这是干什么?”侍卫们始料未及,讶然不已。 这里的动静已然是闹的有些大了,不仅仅的后面正在哭灵的众人纷纷侧目张望,片刻之后,那殿中以丞相周成为首的几位大员也闻讯匆匆赶了出来。 见到褚浔阳当众亮了兵刃,众人就不觉的都红了脸。 然则还不等有人说什么,人群后面却是褚琪枫最先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褚浔阳面前,探手按住她的手腕道:“浔阳,别胡闹!” “我倒是不想胡闹,却难道就这么看着这些人倚老卖老,仗着父亲暂时不在京城,离开威逼欺压哥哥吗?”褚浔阳冷冷说道,目光之中锋芒锐利,刀子一样先扫了那些人一眼。 “郡主这是什么话?臣等只是在讨论些政事,几时有对郡王爷施压了?”周成怒道,走上前来一步,似乎是气的不轻,胡子一抖一抖的颤动不已。 “你当我是听不到还是怎么了?”褚浔阳道,却是半分面子也不给的,手上刀锋不离那侍卫的脖子,目光更是阴冷的看着周成道:“皇上驾崩,我父亲是当朝储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们现在却在这里假以北疆战事为名,左右阻挠着不让将讣告发出去?这还不是威压?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们,这到底是意欲何为?阻止我父亲回朝?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谁的主意?除了褚琪炎还能有谁! ------题外话------ 你们这些傲娇的妞儿,两万更都诱惑不了你们了,看来我只能开启屠戮模式,杀人如麻了!月票都交出来,听见木有?!再把我逼急了,连芯宝和大延陵都误杀了,我绝对会不负责任的逃逸的→_→ ps:大家来竞猜吧,看看下一个死的会是谁╮(╯_╰)╭猜对了有奖! ☆、第018章 请君入瓮,不死不休 皇帝驾崩,褚易安回朝继位这是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现在这些人却摆出一大推冠冕堂皇的借口,左右阻挠,这样做对这些朝臣全无好处,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此事一定是出自褚琪炎之手的。 褚浔阳来势汹汹,冷冷看着那一众朝臣。 这些年,褚易安在朝中的声望无可比拟,威信还是在的。 周成等人这样做,本身就带了几分心虚,见状就不觉的弱了语气道:“微臣等人和郡王爷之间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郡主你一介女流,就莫要掺合了。” “谁要掺合你们的大事?”褚浔阳反问,语气冷厉,咄咄逼人,“皇祖父驾崩,我父亲身为人子,回来奔丧并且主持大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本宫现在要和你们讲的是我褚家的家事。周丞相您德高望重,难道却是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吗?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却在试图阻止我父亲回朝?您真觉得这样合适吗?” “北疆战事告急,就只有太子殿下能压得住局面,微臣这也是无奈之举——”周成道。 他也知道褚易安长久的不在京城,这么下去可能会闹出乱子来。 可是褚琪炎拿了北疆的战事去游说他,并且—— 周成说着,就神色为难的看了褚琪枫一眼。 褚浔阳当然知道这一眼目光意味着什么,却就只当做是看不到。 这边肆无忌惮的争执,已经惊动了前面广场上哭灵的人。 一众人掩面而泣的同时,心思早都不在那边了,纷纷斜睨过来,竖着耳朵听这里的动静。 那边周成被褚浔阳逼的也着实为难,实在无计可施,就只能苦着脸转向了褚琪枫道:“郡王爷,郡主她女流之辈,不懂朝局险恶,北疆之地的那些蛮夷残暴狠辣,实在是不除不行,请您体谅微臣等人——” “呵——”褚琪枫闻言,还没等他说完,忽而便是冷笑了一声出来。 他的为人稳重,素来又是最好相处的一个,周成这些人是算准了这一点,再加上因为方氏的事情,他现在本来就在理亏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会拒绝。 褚琪枫这一冷笑,倒是把几位老臣都震住了,面面相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褚琪枫的面目清冷,却是连看都没看周成一眼,只就负手而立看着外面一片凄凉惨白的画面道:“周丞相,倚老卖老也要有个限度,现在你说是要本王来体谅你?你又凭什么?北疆的战事到底如何,难道我父亲他自己不会判断轻重缓急?是北疆的战事重要,还是皇祖父的后事重要,我父亲他自己难道不会判断?我父亲可不是三岁的孩童,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辅政大臣,哪里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的告诉他要怎么做?” 褚琪枫说着一顿,侧目扫向周成的那一眼,眉眼凌厉的叫人心肝儿发颤。 周成听他这么一顶大帽子叩下来,顿时就慌了。 “郡王爷!”他腿一软就仓惶的跪了下去,声音有些脱线的高声道:“太子殿下是当朝储君,微臣怎敢越俎代庖?只是为着北疆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着想,所以才擅自拿了注意来和您商量——” “是吗?”褚琪枫冷然道,却是一点台阶都不给他,直接就道:“父亲的事,本王可不够资格替他商量,你既然是这般忧国忧民,不想我父亲回来,那便自己亲自去北疆和他商量此事吧,届时我父亲念及你劳苦功高,许是就如了你的意,也就常驻北疆,不回来了也不一定。” 周成虽然居于高位,但君臣有别。 以往的褚琪枫处事圆滑,绝对不会叫他当众下不来台,但是这一次,他却着实是踢在了铁板上了。 其他几位老臣本来都还想着出面打圆场,但褚琪枫这话实在太伤人,几个人也都不敢随便掺言了。 周成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褚琪枫已经一抬下巴,对等在殿外的蒋六道:“陛下驾崩,讣告不能耽误,马上发往各州县,然后父亲那里,你亲自去,八百里加急,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过去。” 周成张了张嘴,但头上又顶着褚琪枫栽给他的居心不良的帽子,犹豫着终究还是没敢开口说话。 打发走了蒋六,褚浔阳便是居高临下的看了周成一眼道:“周丞相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打包行礼准备北上?此去北疆路途遥远,路上只怕不太平,您若赶得及和蒋六一道儿,他还能护您一二,收拾的慢了,您便只能自己上路了。” 诚然方才褚琪枫不过就是一句戏言,谁也没有想到褚浔阳会借题发挥。 周成闻言,身子一抖,已经有些佝偻的脊背如是一片飘零的叶子一般颤了颤,很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过来,“郡主——” “陛下驾崩,这就是天大的事,丞相大人您贵为当朝文官之首,又是最忠君爱国不过的,以我父亲的身份——他该是担得起您亲自去请的吧?”褚浔阳道,完全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周成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京城盛传,这浔阳郡主的性子乖张,是被太子殿下给宠坏了。 文武百官这是头次见识,都只觉得和她讲不通道理。 犹豫再三,还是有人硬着头皮对褚琪枫拱手一礼道:“郡王爷,周丞相的确是有欠考虑说错了话,但是念在他只是无心之失——毕竟他也是这把年纪了,这样长途颠簸的,怕是他受不住!” “那就备上舒适点儿的行头,慢慢走好了!”褚琪枫道,端的是和褚浔阳一个鼻孔出气,“也别说是本王不给丞相大人面子,横竖您是将北疆的战事看的大过天,如此也罢,父亲那里,本王就给你个机会,由你亲自去送信吧,你若能在路上拖延三五个月,别说是北疆,就是这天下——应该也都可以大定了。届时——也算是间接的如了你的意了。” 这兄妹两个一唱一和,算是把周成给挤兑惨了。 众人是听到这里才豁然开朗—— 什么天下大定,康郡王这难道还是在戒备防着谁的吗? 新旧君主交替的时候,朝臣们也都最怕中间会横生事端,之前褚易安的地位稳固,而褚琪炎又不过是皇帝孙子辈的,并且也不见他就是有什么想要夺位的忤逆之举露出来,众人背地里揣测的不轻。 但是现在,联想到褚琪枫的出身—— 即使褚易安的地位不容动摇,褚琪枫这个继承人的地位却是岌岌可危的。 朝臣们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嗅出了这皇宫上空风声鹤唳的气息来。 褚浔阳却是不由分说,将手里长刀往那侍卫脚下一扔,然后对桔红吩咐道:“去把蒋六追回来,就说这趟差事由丞相大人代劳了。” “是!郡主!”桔红答应着,转身匆匆离开。 褚琪枫和褚浔阳连成一气,又用一顶君臣有别的大帽子压着,其他人愣是不能还口。 有侍卫上前,扶了满头大汗的周成起身。 周成颤巍巍的站起来,心里却是觉得奇怪—— 褚琪枫既然不赞成对褚易安封锁消息,现在又这么放心放他去送信?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褚琪枫和褚浔阳却是谁都懒得再去计较他的想法,只就冷着脸看他脚步有些虚浮的离开。 周成一被送走,这偏殿门口的气氛就瞬间尴尬了起来。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都跪回去吧!”褚琪枫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人海。 几位老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对面的回廊上就见褚琪炎带了几个侍卫快步行来。 褚浔阳循声望去,冷着脸,面上全无一丝额外的表情。 “你来的倒是时候!”褚琪枫冷然开口,语气不善。 “我是有事耽搁了。”褚琪炎道,语气同样清冷而无一丝的温度,环视一眼周围道:“要暂缓给太子殿下传送陛下驾崩消息的主意是我出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也犯不着迁怒于周丞相,他那也是一番好意。” “他对你是好意,可是转换到了本王这里,就全都成了深深的恶意了。”褚琪枫道,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陛下才刚刚驾崩,尸骨未寒,你就有能耐说服了当朝丞相为你驱策,褚琪炎你当真是好本事呢!” “我不过就是就事论事,你又何必这样冷嘲热讽?”褚琪炎道,语气平静,不愠不火,他说着,就看了褚浔阳一眼,“真要说起来,陛下尸骨未寒,浔阳就当众在这里亮刀子,还是大不敬呢。我若是真的想要针对你,要借题发挥的机会多的是,也犯不着这样拐弯抹角的。” “有些人居心叵测,我会亮刀子那还是轻的。”不等褚琪枫接茬,褚浔阳就已经率先说道。 她冷冷的看着褚琪炎,这才发问道:“之前陛下说是京城之内有刺客流窜,这才刻意安排了御林军护卫东宫,现在时过境迁,你凭什么限制,不准那些人撤走?” 皇帝驾崩,现在就再没有人能压制东宫了。 褚琪炎这样的举动,明显就是逾矩。 朝臣们也是头次听说,顿时就都不可思议的纷纷扭头朝他看去。 褚琪炎的面色却甚是平静,泰然处之道:“陛下所谓的刺客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们兄妹还不清楚吗?不是我要逾矩,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包括我不准人去请太子殿下回京,也都是出于这一重原因,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他若是回来,也就只会叫他为难吗?” 方氏的事,纸包不住火,怎么都要变成褚琪炎手里一个天大的把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褚浔阳冷声质问。 “方侧妃还不曾落网!”褚琪炎道,直视她的面孔,一字一顿,“淳于氏死忠于前朝梁氏,淳于兰幽借由东宫之便隐藏身份十余年,如今又图谋不轨,两次行刺陛下,现在她人还流窜在外,不曾落网。我不准人通知太子殿下回朝,就是不想他在这件事上面取舍为难。前朝余孽,绝对不能姑息,眼下自是先全力以赴将她揪出来,等到此事平息之后再请太子殿下回来禀明,也省的彼此之间尴尬。” 皇帝那里,之前因为一直没有印证褚浔阳和褚琪枫的身世,所以就封锁消息,并没有对外公开方氏的事情。 褚琪炎的这番话如是一道惊雷炸开,听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众人的目光诡异,视线在褚浔阳和褚琪枫兄妹身上不断打量—— 即使没人能够想到他两人之中还有人牵扯到了前朝遗孤案里面,但如果方氏真是前朝余孽的话—— 那么他二人的出身也足够给人诟病的了。 一个宫婢出身的母亲,这就已经是褚琪枫身上不大不小的一个污点,只是过往的十多年里,因为褚易安的一力袒护,再加上褚琪枫自己也争气,很得皇帝的器重,所以才相对的抵消了部分这方面的不良影响。 而如果他的母妃,连宫女都不是,而是一个满身反骨的前朝密卫的话—— 那整个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在这件事上会谋私了?”褚琪枫道,语气冷漠,神色镇定,竟是半分也没把众人的审视和防备当回事。 褚琪炎勾了勾唇角,只当是默认。 褚琪枫只是看着他,道:“这些天你上天入地的找刺客,要追查淳于氏的下落,我可曾干涉过你?大是大非面前,你犯不着用这样龌龊的用心来揣测我们父子两个的为人。而且——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评论判断,皇祖父那里早就知道此事,都一直秘而不发,偏就是他人一走,你褚琪炎就小人之心,在这里兴风作浪,你还敢说你是无所企图?是真要把这些人当成傻子是吗?” “随便你怎么说!”褚琪炎道,也是针锋相对,分毫不让,“就算太子殿下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但在这件事上,你不觉得你们整个东宫都应该适当避嫌的好吗?你既是没准备徇私,就干脆不要插手,捉拿刺客的差事是皇祖父生前托付给我的,我自会处理好了,叫他安心。” 褚浔阳是听到了这里才完全明白过来褚琪炎的用意—— 不管褚琪枫的母妃是谁,但他现在是褚易安唯一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要只凭一个方氏就想要彻底扳倒他? 皇帝在时,或许可以做到,可是褚琪炎—— 还不够资格! 褚琪炎特意将此事渲染,在城中沸沸扬扬的抓刺客,又来当众拆穿方氏的背景—— 为的就是造势,抢占先机,好争取在褚易安回京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能够继续以捉拿刺客为名,掌握部分御林军和衙门的人手,供他驱策。 这样一来,他手里便是有了更有分量的筹码,来助他一臂之力来夺位。 “哥哥,他是什么心思,谁人不知?明知道他是借题发挥,我们又何必与他在这里多费唇舌?”褚浔阳上前一步,扯了褚琪枫的袖子,“死者已矣,就是要理论,也不是在今天,他要怎样都随他去好了,皇祖父公正,都不曾因为淳于氏而迁怒你我,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还要怕他不成?” 方氏的这个身份,现在就是他们的软肋和致命伤,除了避开,再别无他法。 褚琪枫冷冷的又看了褚琪炎一眼,也没再多言,就顺从的任由褚浔阳拽了他离开。 这边两人才刚下了台阶,就见乐水发了疯一样,跌跌撞撞的从后宫方向奔了过来。 “不好了,出——出事——出大事了!”他的声音惶恐,恐惧的厉害,因为跑的太急,一路上连着摔倒了两次,最后爬起来,还一瘸一拐的往这边奔来。 “去看看!”褚琪炎下意识的警觉,对李林使了个眼色。 李林会意,快走两步,过去把乐水搀扶了过来。 乐水这一路也不知道是摔了多少次,衣服裤子上面好几处磨损,手上也蹭破了皮。 他浑身发软,勉强被李林扶着过来,就屁滚尿流的扑倒在地,颤抖道:“郡王爷,世子,不——不好了,出事了,皇上的寝宫——出大事了。” 皇帝人都死了,尸首也都被摆在了这边的灵堂里,他的寝宫还能出什么事? 众人满头雾水,大惑不解。 乐水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使劲的干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死了好多人,暗卫——那些暗卫——” 皇帝身体垮下来的后期,越发的疑神疑鬼,他身边用来差遣的就全都换成了暗卫,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那些暗卫的身手了得,褚琪炎听了乐水这话也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褚浔阳脑中却是立刻蹦出了一个名字—— 李瑞祥! 皇帝的那些暗卫不好对付,但李瑞祥握着他们的命脉,要动他们就实在再容易不过的了。 “我去看看!”褚浔阳道,转身提了裙子就走。 褚琪枫容不得多想,连忙也追着她去了。 褚琪炎落后片刻,也不怠慢,赶紧也追了上去。 一行人片刻不停的直奔交泰殿。 一路上褚浔阳的也没闲着,脑中飞快的思量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原来以为李瑞祥杀了皇帝,就只是为了逼方氏现身,做最后的了断。 可是在这之前,他竟然连皇帝留下的暗卫都下手锄掉了? 这—— 分明也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了。 他这是不准备活了吗? 褚浔阳忧心忡忡,提了内力,只一路往交泰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彼时那殿中内侍宫女也不知道是被李瑞祥支开了还是自主散了,闯进殿门之后,竟是一人影也没有。 院子里空荡荡的。 褚浔阳直接进了前殿,前脚才一踏进殿门,就先倒抽一口凉气。 那偌大宫殿当中,满地狼藉,横七竖八,足有四十五具尸首横死,每个人都表情扭曲痛苦,死不瞑目者,大有人在。 褚浔阳的脚步在门口那里就猛地顿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些人的死,就只能是出自李瑞祥之手的杰作了。 那么—— 李瑞祥他人呢? 难道是方氏已经到了? 褚浔阳的脑中瞬间过了无数个念头,是略微失神了一瞬,后面褚琪枫和褚琪炎就也都赶了来。 看着这里面的场面,着是两人也都见惯了大场面,也被惊的不轻。 褚琪枫眉头深锁,侧目看向了褚浔阳,眼中探寻的意味很明显。 而褚浔阳这个时候却是无暇顾及他的,想着李瑞祥下落不明,心思一动,提了裙子就往后殿奔去。 褚琪枫哪能放心她一个人进去,只能跟了去。 而褚琪炎最后这段时间陪在皇帝左右,也洞悉了他许多的秘密,自然也知道他用蛊术操纵暗卫的事。 最初的怔愣过后,他心里立刻也就有数,满面阴沉的对还在发愣的李林道:“李瑞祥呢?” “啊?”李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有些不明所以。 “这些人死的蹊跷。”褚琪炎道,不由分说,也跟着跨进殿内,快步穿行进了后殿。 彼时褚浔阳在后殿没见到李瑞祥,和褚琪枫一前一后已经从偏门离开。 褚琪炎进去找了一圈,脸色就越发阴沉了起来。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人虽然说是中毒而死,但是以他们的警觉性,怎么会毫无防备的就被人下了毒了?”李林道,怎么想都还是觉得离谱。 “是李瑞祥!”褚琪炎道,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紧,“陛下用蛊毒操纵暗卫,为了防止他们背叛,特意命人研制了可以牵制那蛊毒迅速发作的毒引子,除了他自己,应该就只有李瑞祥知道了。” “李瑞祥?您是说李大总管?”李林还是难以置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之后才不可思议道:“可是他为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立刻就联想到皇帝的死因,面上神色就更是骇然,“皇上驾崩的时候就只有他陪在身边,会不会——会不会——” 暂时也顾不得考虑李瑞祥毒杀皇帝的动机,只就他这作为就叫人心生畏惧。 而褚琪炎的想法比他则要深远的多—— 如果李瑞祥有问题,那么恐怕就连皇帝当初突然发病的起因都要重新追究了。 “叫人去找!就算翻遍了整个皇宫,整个京城,也要给我找到他!”最后,褚琪炎道,一字一顿,眼中迸射出冷厉的光芒,周身上下杀意凝聚,看的人头皮发麻。 “是!”李林被他吓的不轻,赶忙应声去了。 褚琪炎又在这殿内站了会儿,调整了半天气息方才转身走了出去。 彼时前面高品阶的官员和命妇也跟过来了一些,文官和命妇们见到这殿中情形,当场就晕死过去好几个,外面也是乱糟糟的一片。 褚琪炎完全顾不上搭理,直接越过众人,大步从大门离开。 待到他离开之后,还有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 褚昕芮也在其中,本来是被殿中情形吓的白了脸,但是她的反应还算镇定,褚琪炎刚走不一会儿也就镇定了下来,拽了身边瑟瑟发抖的丫鬟一把,“走吧!” “是!”两个丫头如蒙大赦,赶忙扶着她就要离开。 褚昕芮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扫,却赫然发现人群的外围被丫鬟扶着的手脚发软的褚月歆。 褚月歆的脸色苍白,满脸骇然的表情,魂不守舍,摇摇欲坠, 虽然这里和她一样的也大有人在,但褚昕芮就是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奇怪,因为—— 过来的时候,她分明是没见过这个人的。 心思微微一动,她就放开了轻歌手,径自朝褚月歆走过去。 “常宁郡主!”褚月歆的丫鬟轻声道,看上去也是惶恐又畏惧的模样。 “她这是怎么了?”褚昕芮问道。 “没!没什么!”那丫鬟道,目光闪躲,“我家郡主胆子小,常宁郡主您是知道的!” 越是看她这样,褚昕芮就越是觉得奇怪。 何况她这里和丫鬟都说了好几句了,那褚月歆却都还在魂不守舍,根本就没看到她。 “月歆?”褚昕芮推了她一把。 褚月歆顿时就如同是被烫了一样,猛的一抖—— 竟然是普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软倒在地。 她仓惶的抬头,惊惧不已,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抬头看到来人是褚昕芮才有些缓过气来,低声道:“小姑姑!” “怎么回事?”褚昕芮道,心里越发笃定,褚月歆绝对不是被这里的情形吓着的。 “我——”褚月歆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说什么,但随后马上又目光闪躲的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没什么!” 她的丫鬟想要扶她起来,却奈何她腿脚发软,根本就站不住。 褚昕芮更是觉得奇怪,干脆就亲自弯身扶着她站起来,道“走吧,有话出去说,这里污秽的很,不看也罢!” 褚月歆借着她的力气支撑,这才勉强站起来,一左一右被人扶着离开,面上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褚昕芮目不斜视的扶着她走,却是时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唇角隐晦的牵起一抹讽刺又冰冷的弧度。 * 这边褚浔阳和褚琪枫一前一后从后门出了交泰殿的院子。 褚琪枫这才开口道:“是李瑞祥吗?” 皇帝身边的内鬼居然是李瑞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褚浔阳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并且暂时也没办法解释,只道:“先找到他再说吧,可能——淳于兰幽今天也会在。” 她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看向了褚琪枫道:“哥哥你还是不要跟着去了,省的一会儿尴尬!” 方氏虽然是对褚浔阳百般算计,但对褚琪枫却是有恩情在的。 虽说以后要是对上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但是—— 能避免也总要是避开的好! 提起方氏,褚琪枫也就只剩满心苦涩,只是面对褚浔阳,他面上却是不显,只道:“迟早都要有这一天的,走吧!”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要亲自和方氏兵戎相见,但是在方氏和褚浔阳之间—— 他的选择,从来都不需要犹豫。 有些事,他其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冷酷和绝情。 可是方氏那样的人—— 她大约本身也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真心相待的吧,她要的—— 只是达成目的而已。 褚琪枫心中苦涩,面上却只还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见他这样,心里就更是五味陈杂,刚想要说什么,忽而便听见远处的花园里一处假山后面有人声音尖锐的怒吼道:“你真当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淳于兰幽!”两人俱是心头一紧,就再顾不得许多,赶紧循声奔了过去。 那边假山遮挡,并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也没听到李瑞祥的声音,随后却是轰然一声闷响。 褚浔阳二人眼见着就要奔到,先他们一步却是一道人影飘飞而至,迅若奔雷一般扑到那假山后面,下一刻却是适容携了李瑞祥从假山另一侧飞奔而去。 方氏的身影紧随其后,但却慢了不少。 褚浔阳暗暗心惊—— 她明明是被李瑞祥下了毒了,功力居然还在? 这边褚浔阳提脚就追,褚琪枫也要跟去,不想后面褚琪炎却是赶了来。 适容的出现李瑞祥也极为意外,被她拽着奔出去老远,他挨了方氏一掌,伤的不轻,见他吐血,适容便只能将他放下。 这一顿,方氏就已经追了上来。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适容的目光一凝,冷冷的看向了她,“不想死的就马上滚!” 方氏不语,随后唇边冷然一笑,忽而广袖一扬,手下就散出一大把黄色的粉末来。 ------题外话------ 嗯,又死一只,撒月票庆祝吧姑娘们,然后明天继续→_→ 适容是个苦情的妹子,不是我不想让她和苏二圆满,而是他俩不适合圆满,所以我也就不去刻意的安排了。有不满意的妹纸可以揍我,但是揍完了月票还是要投的,我感觉我为了月票已经丧心病狂了,捂脸! ps:问一下,宝贝儿们你们都不看评论区的吗?浔阳的身世这块儿我文里还没到正式爆料的契机,但是评论区有鸡汁的妹子已经真相了,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所以就木有再捉急,囧囧哒~ 然后推荐小盆友的一个文《邪皇霸宠毒医妃文》by一步一莲华,异世女强文,新人需要爱,宝贝儿们感兴趣的可以去围观,么么哒~ ☆、第019章 终于,这次是我先抛下你! “小心!”李瑞祥由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低吼,全力扑过去。 适容被他撞翻在地。 他抬手去捂她的口鼻,却因为自己体力不支而缓了动作,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在场的人,谁也不曾想到方氏会得了那样东西在手,全都始料未及。 褚浔阳被惊的不轻,直觉的就想过去帮忙,然则方氏的目光瞥过来,看到她,立刻就起了杀心,拔剑就扑了过来。 这边李瑞祥匆忙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药丸塞进适容嘴里,又强行掰开她的下颚,强迫她吞咽。 皇帝控制那些暗卫的手法极为残酷,这毒引子的药性也极烈。 适容虽然只吸进去一点儿,眼下也是情况堪忧。 李瑞祥喂了她解药,这边褚浔阳赤手空拳,虽然方氏如今的内力被消耗了不少,却也极难对付,几个凌厉的杀招压下来,褚浔阳全力以赴,也被她逐渐逼到了死角。 “淳于兰幽!”李瑞祥也再顾不得适容,怒喝一声就起身朝这边扑过来。 他就只会些简单的拳脚,但是此刻拼命的时候,用了狠力气朝方氏撞去,两手死死的拉住了对方持剑的手。 方氏的动作被他一阻,就是心生恼怒,横臂一挥,就想要将他甩出去。 这个间隙,褚浔阳要逃命绰绰有余,她却是想也不想的直接上前,往方氏胸口上拍了一掌。 头一天方氏已经在爆破现场受了伤,再加上被李瑞祥算计的内力大不如前,褚浔阳这一掌下去,她根本无从抵挡,当即闷哼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同时,李瑞祥也被甩出去三步开外。 方氏稳住了身形,眼中怨毒的神色越发明显,直接又提剑向褚浔阳奔了过来。 李瑞祥的目光一寒,紧跟着也要再回头。 褚浔阳侧身闪过方氏刺来的一剑,赶忙扬声对李瑞祥道:“她受了重创,奈何不得我,你带适容先走!” 那边适容才堪堪有了点苏醒的迹象。 李瑞祥虽不放心褚浔阳,但他自己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为了不叫对方起疑,根本就连修炼功夫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留下,就只会是叫褚浔阳分心。 李瑞祥心中飞快的权衡,马上就定了主意,一咬牙,转身去扶起适容,搀着她就往花园深处一步一步艰难的挪过去。 这边方氏一个人,分身乏术,她本身便恨着褚浔阳,再加上对方又坏了她事,出手就更是狠辣不留余地。 褚浔阳本来也就不会傻到要和密卫出身的她硬碰硬,只想拖着时间让李瑞祥二人离开,就只且战且退,只管将她的注意力引过来。 方氏对她却是全然不留余地的,每一剑都直击要害。 褚浔阳连避了五六招,方氏也是发了狠,再一剑刺过来的时候,剑锋猛烈一扫,虽然褚浔阳闪避及时,没让她近身,那剑风过处竟是在她胸前外衫上面开了一道口子,袖口更是生生的被划掉一截。 褚浔阳身上一痛,动作就自然拉缓。 方氏乘胜追击,紧跟着凌空又是一剑罩下来。 褚浔阳急急后退,她却紧逼而来,眼见着那一剑就要就要砍在褚浔阳肩头。 李瑞祥察觉这边的气氛不对,猛地回头看过来,厉声道:“淳于兰幽,你可想清楚了!” 这个人对褚浔阳的维护,可以说是不要命的。 如果今天她真的杀了褚浔阳,除非是能一并也将这人结果了,否则—— 真就难保他不会报复在褚琪枫身上。 方氏略一分神,手下动作就跟着本能的一缓。 就在这时,迎面却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相继奔来。 方氏防备不及,先奔到近前的青色影子已经一把拽了褚浔阳的手臂,将她从方氏剑下拽开。 而后面那人的剑锋随后迎上,隔开方氏手中长剑。 方氏被他震的翻身落地,苏逸却乘胜追击,紧跟着又一剑主动刺了上去。 方氏躲避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举剑相迎。 若在往常,苏逸铁定不是她的对手,但如今她的功夫却是大打折扣,硬接了苏逸一剑,虽然勉强撑住不倒,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能放她走!”见到延陵君和苏逸赶到,褚浔阳心下大定,从外围喊道。 方氏原是不甘于在几个后辈面前服输的,这个时候却也很识时务,被苏逸逼的连退两步的同时,忽而转身就走。 苏逸自是不能给她机会逃脱,飞身而起,凌空一脚踹了出去,正中方氏背心。 方氏闷哼一声,身子就不受控制的斜飞出去,砰的一声,竟是将不远处的一座假山给撞的碎裂了一地的山石。 她的人落在碎石丛中,就又吐了一口血。 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力竭。 浅绿从后面赶过来,见状就要过去帮忙。 苏逸也要一鼓作气的解决掉她。 方氏这一生也算运筹帷幄杀人如麻了,几时经历过这样的困境?她心中恨极,但是生性使然,却还不至于就此绝望,愤恨之余,目光一扫,恰是看到李瑞祥和适容此刻也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的唇角泛起一丝阴森的冷笑。 苏逸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却是完全不及反应,方氏忽而一把摸过落在手边的长剑,狠狠的往身边散落的碎石当中一扫。 许多大小不等的石块呼啸着四处击飞,几个人都是下意识的闪躲避让。 方氏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暴起,然则这一刻她率先要做的事情却不是逃离,而的凌空一剑,用了最恶毒的用心和最狠辣的力道朝着李瑞祥胸前刺去。 她这样的爆发力,已然是将她生平所学发挥到了极致,断不是李瑞祥能够抵挡的。 见血封喉,仿佛已经就是必然。 李瑞祥并无惧意,只是眉头微蹙,心里飞快的权衡着最后一刻能够同归于尽的方法。 千钧一发之际,奄奄一息靠在他身后的适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拉。 若在往常,她这一下定然是可将李瑞祥甩出去老远的。 可是这会儿她自己体内的蛊毒刚刚被引发,几乎没什么力气,用力全力的一拽,也只堪堪的将李瑞祥拉的往旁侧挪了一步。 而也只是这一点微弱距离的变化,她紧跟着也借着那一点反弹的力道往他跟前一挡。 嗤的一声,有剑锋刺透衣料没入血肉的声音在空气里一飘一荡。 适容本来站不稳的身子被这剑锋刺透,反而找到了支撑的落点。 因为毒发,她的唇色隐隐透着青紫,这一刻一个挺胸向前,傲然不动的姿势看上去还是和往常无异,凌厉又森然。 碎石纷纷落地之后众人才看清楚这边的情况。 不过是瞬息之间,适容面上就是一层汗水成股的滚落,蹭过干裂的唇角,冲刷掉那里缓缓坠落的一点血丝。 时间就在那一瞬间趋于静止,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一丁点儿的声响。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方氏,而她也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她性格的决定—— 提了内力转身就走。 长剑从她手中脱离,下一刻适容的身子失去支撑,膝盖一弯,就软软的跪了下去。 “适——”苏逸仓惶的就想要过去扶她,然则手才抬了一半,却又骤然顿住,因为在她身后,李瑞祥已经本能的探出双臂,从她两侧的腋下将她架住。 他的双腿跪倒下去,担着她的身体。 那个过程其实很快,但是在那两人之间却久远的近乎是要延伸到永恒。 适容动不得,身子直挺挺的往下落,却是竭尽全力的想要把目光后移,迫切的想要去看那人的脸。 而那一刻,李瑞祥的心里却唯愿时间就这样静止,他—— 不想,也不敢去看她胸前被刺透的那个血洞。 甚至于心里会有一种自欺欺人的痴念—— 他不去看,那个伤口就可以当做是不存在的。 “祁——祁安!”适容等了他许久,终是有些心慌意乱,难以自持的先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透着明显的慌乱和无措。 李瑞祥紧抿着唇角,扶着她,他单膝跪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千般隐忍,终究还是垂眸迎上了她的视线,轻声道:“我在!” “祁安!”看到他的脸,适容慌乱的眼神才逐渐平复了下来。 她仰着头看他,这么久若即若离的一番相处之后,这一刻诉衷肠的话她却是一句没说,只是由唇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道:“终于——这一次是我先主动抛下了你,我再也不怕了,不怕你会随时丢下我!” 我守了你那么久,每一天都要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害怕一觉醒来,就再也找不见你。 这么患得患失的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是在这一刻恐惧全消。 李瑞祥看着她,眉目平和,那眸光之内却掺杂了深深的无奈。 他的手指压在她胸前的伤处,任温热的血水蔓延,湿了他修长又漂亮的十指,叹息着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昕怡!” 曾经,她固执的要求他喊她适容,可是这一刻,却再不强求。 因为是直到了这时候才发现,比起适容,她还是更愿意做当年那个无忧无虑跟在他身边的褚心怡的。 只可惜,那样美好的年华,一去不再。 那样的他和她,也都成了埋没在历史轨迹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天空很蓝,依稀还是当年那方小院上空的那一片。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的脸,思绪飘散,只觉得他的眉目轮廓才是她生命里真实存在的唯一的风景。 有很多的话想说,也有很多的事想做,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却都注定要成空了。 “多希望……时间可以一直静止在当年,就……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我跟在你身边慢慢的长大,然后……你娶我为妻,我们生一双可爱的儿女,你教他们读书习字,你照顾我们母子三个……我们……应该也可以很幸福的吧?”心里隐隐的一声叹息,她的目光注视他脸。 这样的生活,苏逸曾经许诺,也真的带她去找寻过,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 她心之向往,渴盼了许久的—— 其实不是那一方净土。 而是—— 他! 她这一生,不在乎是在哪里,但却必须是在他身边的。 赵祁安!这个名字,这个人,早就注定了会是她命里的劫数,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掉了。 适容的唇角微微牵起一抹笑。 苏逸站在远处看着。 之前在她倒下的那一瞬,他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扑过去的,可是这一刻—— 却是静默。 因为那里是独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那里再容不下他。 她的眼里没有他,他也从不曾走到她的心里去,这一点,只从她总是固执的称呼他为“苏逸”,而永远拒绝唤他一声“卿水”的时候他就知道。 只是—— 曾经他也有着很深的执念,想要温热她冰冷又孤独的人生,而自欺欺人的假装不知罢了。 原来,她也会这样温柔小意的笑,原来—— 她的世界其实也远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孤寂和清冷。 只是那一方空间太小,她不愿意再去容除了那个男人以外的其他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说什么? 苏逸心中释然,唇角却漫上凄惶的一抹笑。 然后,他转身,步伐稳健的离开。 褚浔阳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却怎么都觉得那看似挺拔的背影处处透着萧索,心里也跟着莫名的压抑,正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看看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被延陵君攥在掌心的手指又被他无声的握紧。 褚浔阳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他没事!”延陵君道,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苏逸那人,虽然很有主见,但是也很理智,倒是不至于会走极端的。 褚浔阳想想也是,于是也就安奈了下来,没去管他。 这边适容落在李瑞祥的怀里,人之将死,语气虽然凄婉,但那神情之间却透着十二分的平静。 她缓缓的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沿着那男子熟悉的眉目颤抖着走过。 男子的眉目寡淡,面色苍白,只是静默的望着她。 “昕怡!”许久之后,他由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我——” “别说对不起!”适容却是没没叫他说完,就用掌心掩住了他的唇,“这些年,我走的这一条路,总归是我自己情愿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还有——还有你答应我的话,我都记得,我不怪你——” 你没有背叛我,你也没有抛弃我,只是命运—— 是它没有容许我们在一起。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弱了下去,目光却是依旧清明,定定的望着他。 这么久了,已经不记得是有多久了,她看他的时候就只能站在远处,只看一个轮廓或是背影。 而这一刻,她便是要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将他的容貌清晰的印刻在心里。 怕—— 一转身,就会模糊淡忘。 怕—— 将来的奈何桥边,她认不出他,就与他就那样悲凉的错身而过。 怕—— 这一生终了,他与她,最终还是要再分道扬镳。 这一刻,她靠在他怀里,却依旧那般卑微和小心,因为知道他心愿未了,所以—— 连一个来世的承诺都不敢渴求。 可是她不说,却并不代表李瑞祥就不懂。 看着她渴切又不安的眼神,他的眉眼依旧宁静安详,亦是不曾许下任何的承诺和约定。 这一生的亏欠,他早就没有资格再对她有任何的要求。 只能说是来日的奈何桥畔,你若还在,那么我欠你的,我来世偿还。 花园里过往的风带着浓厚的桂花香气穿梭,那味道浓烈的让人觉得是那些黄色不起眼的小花儿像是在突然之间就已经开到了荼蘼。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李瑞祥才一点一点缓缓抬手,掩住那女子眼中不曾褪去的希翼和热情。 站在后面的浅绿早就流了满脸的泪。 李瑞祥单膝跪在那里,脸上表情始终平静如常,波澜不惊,这个时候才倾身小心翼翼的将适容放在了地上。 褚浔阳的眼眶通红,连忙就要上前过去帮忙。 却不想李瑞祥放下了适容之后却是独自站了起来。 褚浔阳走了一步上前,他却大步往后退开了更远的距离。 “你——”褚浔阳瞧着他的举动,心里突然就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却果然是还不等她说什么,李瑞祥已经踉跄着转身,朝御花园的方向蹒跚而去。 褚浔阳一愣,下意识的追出两步,恰在这时,前面的岔路口那里刚好是褚琪炎和褚琪枫先后赶到,将她的去路挡了。 褚琪枫看她脸上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一颗心猛地往上一提,就上前扶了她的肩膀,打量道:“怎么样?受伤了吗?” 方氏对褚浔阳不怀好意,这一点毋庸置疑。 “没——”褚浔阳脱口回道,绕开他,再往花园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李瑞祥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放心的想追,这边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闪,已经看到倒在地上的适容。 这段时间,他知道了皇帝不少的秘密,自然已经知道了适容的那段过往。 这女人的身手了得,居然也是一夕毙命? “这不是苏少将军的未婚夫人吗?”褚琪炎沉吟说道,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褚浔阳心里还在想着要如何编排适容的死因,后面延陵君已经走上前来,对浅绿招招手道:“卿水也进宫来了,你去找找他,让他自行处理吧!” “是!”浅绿答应着,赶忙收摄心神,过来抱了适容的尸身离开。 ------题外话------ 晚上出去吃饭,为了喝杯咖啡,活脱脱把手指烫了好大一水泡,九点半才回,于是今天只有这么多了,准备要死的人挪到明天去了。 于是宝贝儿们,我们开预售模式,月票买人头吧,嘿嘿,下一个要死谁你们估计已经有数了,月票多多就整的越惨,甩卖了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020章 诱杀! 褚琪炎眼中闪过些许狐疑的神色,却并没有阻止,这才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延陵君道,神色如常,“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打斗,不过我们过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人了。” 别说是褚琪炎,就连褚琪枫,对他这话也是打从心底里不肯相信的。 褚浔阳这会儿却是全无心情和他纠缠的,只就一声不响的转身,步履匆匆追着浅绿的脚步去了。 褚琪枫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起,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去追。 褚琪炎也觉得怪异,可又不好当着褚琪枫的面去探究。 延陵君却不管他们两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那些心思,直接便转身追着褚浔阳的背影离开。 褚浔阳走的很快,延陵君是一直绕过了两个园子才追上了她,她并没有去找浅绿,而是停在了一株桂树下面,单手压着那树干,垂首盯着脚下被落花埋没了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延陵君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 因为方才一路跑的很急,褚浔阳就喘息的厉害,肩膀一起一伏的上下抖动。 延陵君抬起手,手指却在半空略一停顿,然后才轻缓的落在她肩膀上。 褚浔阳的身子略一僵硬,呼吸间便出现了片刻停滞。 延陵君也不说话,只是神色静远的看着正前方。 许久之后,褚浔阳才缓慢的挺直了脊背,回头,朝延陵君看去。 方才两人在树下站了许久,身上头上散落了不少碎黄色的花瓣。 延陵君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抬手将褚浔阳肩上的碎花拂掉,叹息道:“还好吗?” 褚浔阳看着他,眉心处一直纠结着拧成一个疙瘩,解也解不开,这个时候,才用力的抿抿唇角道:“找到他!” 延陵君不语。 褚浔阳便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的抓过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延陵,找到他!你帮我,必须马上找到他,否则我怕——” 褚浔阳兀自说着,后面却是自乱方寸,眼神慌乱的四下里乱飘,而寻不到一个踏实的落点。 因为在李瑞祥抛开适容转身的那一刻,她分明是从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森冷到了骨子里的决绝的味道。 曾经她拒绝去探寻和李瑞祥有关的一切,可是这一番经历之下,她突然就会觉得害怕。 方氏的疯狂,适容的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虽然全程之内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 在亲眼目睹了那样生死别离的场面之后,她却是怎么都不能再假装熟视无睹的冷眼旁观了。 “可是——”延陵君看着她,指尖自她肩头上移,以指腹轻蹭了下她眼尾的位置,想要擦拭掉那里凝聚起来的一层雾气,却又奈何她根本就没哭,那一点莹润的水汽弥漫在上,他看得到,却无法触及,也不能替她分担,于是看在眼里,就只剩下些微的心疼,慢慢说道:“就算是找到了他,又要怎么做呢?” 若只在以往,李瑞祥和方氏之间的斗法,或许就只需要论一个输赢的。 可是现在,随着适容的死,是已然将这整个局面推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 李瑞祥本来就是个不在乎生死的人,现如今,十之*,他是绝不可能在适容身后再心安理得的独活下去了。 这样的道理,褚浔阳又如何不懂? 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却已经乱成了一片。 她用力的抿着唇角,目光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却也立刻就定了心思,猛地抬头,再对上延陵君的视线道:“不管他想要做什么,我都去替他做,我只是不能再看着有人就这样为我送命了。延陵,你帮我,必须赶在他再和方氏对上之前,我一定要先一步找到他。” 延陵君也知道这个时候劝不住她,略一沉吟,就点头应了,“好吧!尽量吧!” 说完,就反过来攥住她微微发冷的手指在手,先往前朝的方向行去。 彼时那边苏逸和褚琪枫、褚琪炎等人都已经到了。 适容的遗体被浅绿带过来,安置在旁边一张美人榻上。 苏逸的面目冷沉,周身的气势并不见过分的悲戚和愤怒,却是透着彻骨的寒意。 “尊夫人的死因和陛下身边的其他暗卫相同,都是被人暗算引发了体内毒蛊所致,逝者已矣,少将军节哀吧!”褚琪炎道。 苏逸和延陵君相交莫逆,和他之间已经注定了不在同一战线,所以他也不过分浪费精力,只就公事公办的简单陈述,面目清冷又庄肃的说道:“陛下随身的东西,其他人是摸不到的,并且能让那么多人都毫无防备中招的——初步估计,应该是李瑞祥所为。并且如今他踪迹难寻,也十分可疑,我已经命人四下里去搜索他的下落了,定会尽快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的。” “那就辛苦世子了。”苏逸道,开口的语气竟也是冷静异常,并没有众人预料之中的愤慨,“我府上还要赶着办丧事,恕我得要先行一步了。” “请便!”褚琪炎道,心里虽然是为了他这态度大惑不解,面上却是神色如常,半分也不显。 苏逸漠然的移开视线,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墨雪赶忙过去抱了适容,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的时候,刚好就迎着延陵君和褚浔阳进来。 延陵君的目光自适容苍白的面孔上扫了一眼,就转而对褚浔阳道:“苏夫人罹难,你和我一起送卿水回府吧!” “嗯!”褚浔阳点头。 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褚浔阳想了想,还是先对褚琪枫道:“哥哥我出宫一趟,去送送苏二公子他们,晚些时候就回。” “去吧,路上注意点安全!”褚琪枫颔首,并未阻挠。 宫里那些密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部封了,方氏来去自如,完全不受阻碍,所以现在这宫里也并不比外面安全多少。 褚浔阳微微牵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和他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就先随着苏逸一行人离开。 他们这一行一走,这殿中也就剩下褚琪枫和褚琪炎两个人了。 褚琪炎侧目看过来,垂眸弹了弹袖口道:“陛下身边出了这么一个李瑞祥,当真是叫人防不胜防,此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要怎么处理你心里不是都早有定论吗?何必又多此一举的来问我?”褚琪枫淡漠的回望过去,紧跟着就冲殿外扬声道:“带进来!” “是!”等在殿外的蒋六应声,随后就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不是别人,恰是以袁太医为首的太医院的那一众太医。 褚琪炎的眉心隐隐一跳—— 李瑞祥有问题,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皇帝身体垮掉的事情,这些太医是必定要问的,却没有想到褚琪枫竟然先发制人。 李瑞祥到底是谁的人?看着倒也不像是东宫方面的手段,否则的话,褚易安若是想要将皇帝怎样,早几年就可以动手了,又何必非要等到今时今日这个多事之秋? 不得不说,李瑞祥这人突然暴露出来,堪堪好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褚琪炎还在失神的时候,褚琪枫已经一撩袍角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冷声的开口道:“杨承刚那里我也已经叫人去请了,现在这里,但凡是这段时间给陛下请过脉的太医一个不缺,既然是有疑问,那么就正好是大家彼此当面问个明白吧。” 袁太医等人使劲低垂着脑袋跪伏在地,一个个都胆战心惊。 褚琪炎飞快的镇定下来,冷然一勾唇角,另外也挑了把椅子坐下。 褚琪枫也不管他,只就继续说道:“事关重大,需不需要再多找几个人过来作见证?” 李瑞祥背后的主使者,根本就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而皇帝被毒杀,这简直就是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闹的尽人皆知!”褚琪炎道,接过侍卫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那就说吧!”褚琪枫闻言,直接就对袁太医等人说道,也无半点意外。 “这——”众人暗地里不住的交换着神色,所有人都觉得恍然如梦一般,但是眼前坐着的褚琪枫和褚琪炎两人,一个的气势更强过一个,也是逼的他们连考虑权衡的余地也无,犹豫再三,还是袁太医代为说道:“郡王爷,世子,此事真的和微臣等人没有关系啊,您二位都是知道的,陛下的平安脉一直都是由陈老太医和延陵大人负责,微臣等人都鲜有机会接触的到,尤其是这大半年,更就是连边儿都摸不到的,也就是头两天那位廖大夫进宫的时候才被宣进宫来替皇上把了脉,可是——可是那个时候陛下已经毒入肺腑,心脉尽毁,早就是回天乏力了的。” 提起这茬儿,袁太医也是控制不住的抖了又抖。 皇帝被人下了慢性毒,半年多的世间之内慢慢磋磨致死? 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但偏偏,它却就是发生了的。 袁太医说着,就忍不住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强打着精神拿眼角的余光去瞥了眼褚琪炎和褚琪枫二人的表情,然后才又干吞了口唾沫道:“当时也不是微臣等人要隐瞒不报的,而是李大总管提前过去,说是奉命传了陛下的口谕,他说是陛下早就知晓此事,并且这大半年来,就是为了遮掩,怕动摇臣民之心才只叫陈老太医和延陵大人诊脉,以防消息外露的。他说是皇上的旨意,不准任何人将此事声张,圣命不可违,微臣等人都是奉旨行事,请郡王爷和世子明察!否则就是再借咱们几个胆,微臣等人也不敢将这么大的事情欺瞒不报的!” 李瑞祥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这十多年没来,他替皇帝传递的口谕无数,试问由他出面,又有谁会怀疑? 褚琪炎只漠然不语的听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姿态嘲讽,手中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却是久久再未喝一口。 褚琪枫的姿态比他更肆意,闭了眼,仰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只是静静的聆听,连神色都没在人前显露分毫,只有搁在桌上的一只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指骨和桌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恰又似是敲击在了众人心上,让人越发的惴惴。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先行开口表态,但这殿中气氛也恰是因为如此而叫人觉得更加难熬。 袁太医等人不知不觉的就出了满身的汗,衣物黏腻的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但每个人又都只能咬牙隐忍,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杨承刚和他近身的随从也被人请了来。 他的说辞和袁太医等人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李瑞祥传了皇帝的口谕,他们便就深信不疑。 听了几人的证词,褚琪炎忽而便是讽刺的笑了。 他随后将茶碗往桌面上一搁,扭头看向了仍旧还在闭目养神的褚琪枫道:“现在这事儿还要怎么说?死无对证?你觉得这真会是陛下的旨意吗?” “你说呢?”褚琪枫淡淡说道,靠在椅背上没动,只就睁开眼,扭头朝他看了过去,“你之前不是亲自带了神医过去给陛下诊治吗?难不成你的人也都一并受了什么人的笼络?当着陛下的面信口雌黄陛下也不追究?” 这话含沙射影,若要追究起来,那便就十分严重了。 褚琪炎的面色微微一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正色说道:“这样看来却是李瑞祥包藏祸心,谋害陛下又屡次假传圣旨掩人耳目,此人胆大妄为,其心可诛,是一定要将他拿下,绳之以法的!” 褚琪枫长出一口气,这才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道:“捉拿刺客的事情一直都是由你全权负责的,能者多劳,你便就继续追查下去吧,早点拿到人,早点要一个水落石出,以慰陛下的在天之灵。” 他这样一副甩手掌柜一样的做派,反倒是将责任摘的干干净净了。 褚琪炎心里对他存留的三分戒心,这会儿就又跟着被打散到只剩微末。 褚琪枫整理着袍子起身,施施然踱步往殿外走去。 褚琪炎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他出了殿门拐过回廊,方才收回了视线,对杨承刚等人道:“你们也都下去吧,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设么不该说,就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是!”众人赶忙答应了,如蒙大赦一般匆匆退了出去。 李林皱眉目送了众人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世子,那陈赓年和延陵君替陛下看诊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就凭着延陵君的那重身份,如果说是他和李瑞祥合谋的话,其实——这也是说得通的吧?” 李瑞祥背后操纵他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是东宫,若在以往,延陵君也没动机,可是现在却是不同—— 他是南华人,而且身份也更是特殊。 这个罪名要栽给他,合情合理。 褚琪炎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道:“杨承刚那些人都能说是受了李瑞祥的蒙蔽,他那里给出来的必然也是这样的一番解释,现在可不是和南华人撕破脸的时候,为了扳倒一个延陵君?不值得!” 李林听了这话,自是觉得有理,遂也不再提及此事。 * 褚浔阳跟着苏逸一行出宫。 苏逸带着适容的遗体,是要直接回府的。 延陵君和褚浔阳跟着他的马车走了一段路,待到后面宫门处的守卫看不见了,就知会了墨雪一声,自行退出了队伍,等在路边目送。 那马车走的很慢,两人是一直看着它在视野里消失不见,褚浔阳这才扭头看向了延陵君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延陵君弯了弯唇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跟我来!” 说完,就当先打马,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三岔路口行去。 褚浔阳也没过分追问,只就打马跟上。 两人穿街过巷,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小院外面停了下来。 延陵君翻身下马,然后递了手给褚浔阳。 褚浔阳被他扶下马,看着前面半旧的木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道:“这里是——” “李瑞祥和适容的住处。”延陵君道,说着已经当先过去。 抬手一推,那门却是虚掩着的,吱的一声就开了。 褚浔阳心中微微诧异,却也容不得多问,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了进去。 延陵君一边往里走,才又一边说道:“前段时间你到处去找青萝也没寻见她,当初她被苏霖的侍卫打成重伤,刚好是适容经过,就将她带来了这里。” 褚浔阳听着,蓦然又是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分说,抢着就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那屋子虽然简陋,但却收拾的十分干净。 只是一目了然,却是没有人的。 褚浔阳茫然站在门口。 延陵君跟进去,径自走到被褥凌乱的床前,探手去摸了摸那被子下面,一边继续说道:“当时青萝昏迷,据说伤得很重,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瑞祥并没将她送回去东宫,而是交给了适容照料,就在前几天,他找我要了些毒药,又带了我过来,让我帮忙给青萝诊治。那个时候他什么也不肯说,而我也不确定能否真的治好她,怕你空欢喜一场,就没有先告诉你!” 他说着,也就皱了眉头,转身又折回了褚浔阳的身边道:“被子底下还有些余温,他们应该也走了没多久,李瑞祥应该是已经出宫来了。” 褚浔阳听着他的话,还是满心疑问,面色僵硬道:“可是——他又为什么带走了青萝?” “这我也就不得而知了。”延陵君道,也是神色略显忧虑的环视了一遍这间屋子。 既然是扑了个空,两人也不在这里久留,紧赶着又出了门。 衙门和东宫的侍卫肯定是不能动用了过来找人的,毕竟现在李瑞祥暴露出来,立刻就会变成朝廷钦犯,他们再明着找人,就等同于是又送了把柄出去。 从那小院出来,延陵君就带着褚浔阳去了一趟千机阁,动用了苏逸手下的势力帮忙,在暗中搜索李瑞祥和方氏的下落。 从千机阁那里出来,都已经是午后了。 延陵君看着褚浔阳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不忍,就将她接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拥着她道:“这件事急也急不来,只能碰运气了,这会儿着急也没有用,我先送你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这个时候,褚浔阳哪里是能吃得下去东西的? 她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对上延陵君忧虑的眸光,却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咽下,只当是默认。 延陵君调转马头,两人打马回了东宫。 彼时东宫外围的御林军守卫还在,褚浔阳看到这些人就冷了脸。 延陵君却是无所谓,扶了她下马,两人进了大门,直接往褚浔阳的锦画堂走去,才走到半路,却也巧是迎着青藤抱了一堆衣物从花园另一边的小路上走过来。 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喜事,青藤这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脚步轻盈,唇角含笑,还哼着小曲儿。 褚浔阳见她这样,不禁诧异,就止了步子。 “郡主!”对面青藤已经看见了她,快步迎了过来,笑道:“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眼,就又困惑的皱了眉头道:“咦,青萝呢?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褚浔阳的心跳一滞,下意识的和延陵君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急急道:“你说谁?青萝?她——” “是啊!”青藤点头,眼角眉梢的笑容掩都掩不住,“那会儿她回来,说是已经见过郡主了,说起来改天奴婢一定得去烧香还愿,好在是她死里逃生,没事就好呢!” 想起这担惊受怕的几个月,青藤忽而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褚浔阳和延陵君却都已经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她人呢?”延陵君的反应要快上一些,深吸一口气问道。 “说是郡王爷在宫里不小心脏了衣裳,郡主让她回来取一身郡王爷的衣物送过去,她去了锦墨居了,这会儿——”青藤道,想着褚浔阳回来了,又不禁觉得奇怪,“她还没回宫去吗?怎么郡主您又亲自回来了?” 青藤是和李瑞祥在一起的,现在她回来,却又莫名其妙的编排了这样的一套谎言出来,她要做什么? 褚浔阳的心口砰砰直跳,不由分说,转身就朝锦墨居的方向奔去。 青藤是很少见她这样慌不择路的时候,和延陵君也是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直接杀到了锦墨居,褚浔阳随手抓住一个替褚琪枫整理房间的侍卫,道:“青萝是不是来过?她人呢?” “是!”那侍卫被她这火急火燎的举止惊吓住,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点头道:“那会儿说是过来替郡王爷取套衣裳,可是已经带着衣裳走了啊。” 褚浔阳放开了他,有些六神无主的飞快的思索着什么,然后就又提了裙子进了屋子里查看。 延陵君等人也都跟上。 那侍卫更是觉得她今日的举止反常,不敢怠慢,也跟了进去。 “青萝过来的时候你是全程跟着的?她都拿了什么?”延陵君问道。 “就取走了郡王爷的一套衣物。”那侍卫随口回道:“还有几样简单的配饰!” 褚浔阳听了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也完全没心思再去追问那侍卫青萝都拿了什么,就径自奔到最里面的多宝格前面,从一个偏僻的格子上面拿过一个锦盒,打开了,里面却是空的。 这一刻,不用想她也知道青萝和李瑞祥这是要做什么的了。 “郡主,您在找什么?”青藤不明所以,走上前来问道。 褚浔阳心急如焚,将那盒子随手塞回了多宝格上,转身拉了延陵君就走,“他们一定又回宫里去了,快走!” 褚琪枫的为人素来低调,但在衣着方面却是极为挑剔的,他不像是别的王孙公子一般,总是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显摆,惯常佩戴的玉佩就只有两块。 平时每日会带在身上的是他满月的时候褚易安给的一块鸾凤玉佩,也是皇帝当初赏赐下来的,可是只有褚浔阳知道,每每他去慈修庵看方氏的时候,却会换上另外一块没什么特色的鸡血玉。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想想—— 那玉佩多半有可能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信物。 所以,方氏一定会认那件东西的。 青萝现在回来取走了那块玉佩,十有*是要用来引方氏现身的。 褚浔阳走的很急,延陵君自是和她想到了一处,两人心中都是焦躁不已,紧赶着又出门,直奔了皇宫。 这么一大圈绕下来,两人再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前朝的广场那边,还是一片哀婉的哭灵声,听得人心里烦乱。 褚浔阳和延陵君先是直奔了那里,随手扯了名宫女道:“我哥哥呢?” “啊?”那宫女被她拽的一愣,茫然道:“郡王爷和南河王世子都在后宫,带人帮忙搜寻刺客呢,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不见人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就不在这边停留,直接就又奔了后宫。 皇帝驾崩之后,这宫里的气氛就从头到尾都透着森凉和诡异,夜里就更是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褚浔阳和延陵君走在一路,同时全神戒备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而不放过一丁点儿的迹象。 两人从御花园里斜穿而过,还是去的交泰殿。 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巡逻的侍卫,见到两人行色匆匆,众人都不免诧异,但却也没人敢于追问。 一路上倒是太平无虞,可越是见不到人,褚浔阳的一颗心就越是往上悬,再加上奔走的太过匆忙,只觉得胸口都被冲撞的隐隐发疼。 延陵君也是神情凝重,一句废话也没有的拉着她的手只顾着一路前行。 眼见着前面就是交泰殿的大门了,褚浔阳的心里就越发觉得悬空,失望的情绪转瞬袭满心头,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暴躁。 “好像——”正在失神间,旁边的延陵君突然用力拽了她一把。 褚浔阳被他拽住,脚下步子一顿,延陵君却是撇开了她,先行提力往前奔去。 交泰殿如今没有主人,俨然一座废殿,再加上刚刚死了许多人,晚上宫女内侍们都是能避则避,不愿意靠近。 这会儿那殿中灯影摇曳,看上去很有些瘆人。 延陵君飞扑而至,进了院子,一转身,果然是见到院门之后倒了两个侍卫的尸体,有鲜血渐染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门廊上的灯光投射下来才勉强能够看得清楚。 褚浔阳随后赶到,弯身去触那血迹。 血水还不曾凝固,只是已经凉透了,但是她的手指往上面一蹭,目光一扫,便是瞧见旁边落着的一把长剑和一些碎玉的残渣。 皇帝驾崩,宫里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那光线也相对清明一些,褚浔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玉片查看。 延陵君却是回头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问道:“是康郡王的那块玉吗?” 褚浔阳不语,用力的咬着牙,才要起身,却是听见那边似是后殿的方向一声闷响,像是桌椅被撞翻了的声音。 “走,过去看看!”延陵君猛地提了口气,拽了她的手腕就走。 彼时那后殿之中空旷无人,一间偏殿的大门被撞开,一个女子费力扶着一华服男子撞了进去,那男子腰际一大片血迹,似乎是受了重伤,发丝垂落,看不到脸孔,只是脚步踉跄,几乎整个人都是靠在了那女子身上靠她支撑着,两人费力的挪了进去。 那女子咬牙将他安置在一张睡榻上,转身就要去关门。 然则她人才奔到门口,紧跟着就被从外面追进来的一个黑衣人一脚踢中腹部,闷哼一声,又摔了进来。 “你又是什么人?”青萝摔在地上,捂着腹部飞快的就又爬了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直接奔了过去,双臂一横,挡在那男子身前,满眼戒备又是怒意的瞪着门口闯进来的黑衣人道:“这里是皇宫,十万御林军守卫,你却敢这样公然暗算我家郡王爷?” 那人不语,也是神色戒备,款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戒备的注意着周围,像是怕有埋伏的样子。 青萝见她逼近,就更是紧张了起来,大声道:“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是南河王府吗?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先是买通了李瑞祥来谋害皇上,现在连我们郡王爷都敢算计?真就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真相了吗?待到来日我家太子殿下回朝,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到底受不受的住!” 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并没有妥协的迹象,青萝似是急了,目色一厉,直接一咬牙就扑了过去,横起一掌朝那人心口击去。 方氏常年不在东宫居住,自是不会是关心褚浔阳身边一个丫头行踪,故而这段时间青萝失踪并不在褚浔阳身边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只依稀记得这个丫头是往常经常跟随褚浔阳去山上看她的那一个。 褚浔阳和褚琪枫的关系亲厚,她的丫头会对褚琪枫拼死相护也在情理之中。 她反手一把拿住了青萝的手腕,将对方限制住,见到青萝的确是拼尽全力想要和她拼命的,心中戒备之意这才稍稍减退些些许。 青萝被她抓着手腕,挣脱不了,方氏将她往旁边一甩,然后就探身下去,要去查看榻上那男子的情况。 彼时那人是随意的被青萝扶过去,半趴伏在榻上的,只能粗略的看一个背影,但是他周身血腥味弥漫,却是不做假的,就趴在那里这么一会儿,身下的地方已经滴滴答答的落了不少的血水,回去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方氏心里虽有疑惑,但此时也是信了一半,这人可能是褚琪枫。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探手要去将对方的身体反过来查看,但是因为李瑞祥那人也着实不好对付,心里也是十分戒备。 然而就在她全神戒备的倾身下去,手指才要触那人肩膀的时候,榻上那人虽然一动未动,她却是骤然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的低头看去,却见腰间染血,竟是被一把匕首一刺到底,结结实实的贯穿了她的身体。 那匕首的另一端还稳稳地握在青萝手里。 昏暗的夜色之下,那少女的目光狠辣决绝,冰冷又森然。 方氏瞬间愣住了,脑中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过—— 她却是忘了,难道是褚浔阳和人里应外合要算计她的? 可是褚琪枫的那块玉佩又怎么解释? 总不能是褚琪枫也掺合在内,和他们一起串通,来要她的命的吧? 她虽然不惧死亡,但是死亡的方式有千百种,她这一生筹谋,哪怕是死在李瑞祥的暗算之下都好,却是—— 万也不能是褚琪枫要对她下杀手的。 方氏的心里突然冰凉一片,眼中有狠厉的杀气弥漫,反手一掌就朝青萝胸口击去。 青萝的功夫本来是不弱,可她昏睡数月才醒,难免生疏,遇到的又是方氏,这一掌很难逃避。 方氏一掌袭来,她要闪都有些来不及,正要闭眼受死的时候,榻上那人却是突然暴起反扑,袖子里吐出一把利刃,直插方氏的胸口。 方氏下意识的后撤避让,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 赫然,就是李瑞祥。 她闪身让开,但是腰肋处的伤口太深,脚下就是虚浮的一个踉跄,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我也不想同你如此纠缠,但是你既然是这般阴魂不散,也就怪不得我了!”李瑞祥道。 青萝不由分说的就已经又向方氏扑了过去。 方氏受了伤,和她勉强过了两招,李瑞祥只从旁看着—— 青萝的这一刀中了要害,再拖她一时半刻,方氏也就必死无疑了。 方氏单手要应付青萝,根本就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心中暗恨自己中计,一面且战且退的将要离开。 然则青萝现在缠她却是不遗余力,根本就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转眼就过了二十几招,方氏被逼退到了死角,情急之下从腰间摸出暗器,扬手一甩,将青萝逼退。 这个时候,她也是吃力的紧,只就恨恨的瞪着李瑞祥道:“你既然是要杀我,今天不管你我之间谁生谁死,至少也要有一个清楚明白,你这样不遗余力的要护着赵妃那贱人留下的孽种,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你还是死到地下去问你的主子吧!”李瑞祥的目光森冷,却并未曾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而失态。 方氏看着他,心中更加困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大门那边和内殿那里,竟是褚浔阳和褚琪枫同时赶了过来。 ------题外话------ 身世在这里,月票月票! ☆、第021章 妖妃祸国,她该死! 褚浔阳和延陵君踢开半敞开的大门,突兀的出现在门口。 李瑞祥略一怔愣,还不等反应过来,却听见后殿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去,方氏更是勃然变色。 殿中剑拔弩张的阵仗,就在顷刻之间演变的无比诡异。 方氏紧张的抿了抿唇角,因为不确定褚琪枫有没有听到她方才和李瑞祥之间对话的内容,她便十分忐忑,有些慌乱的看着站在幔帐暗影之下神色难以分辨的褚琪枫,一颗心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褚琪枫匆匆赶来,却根本就没顾得上她,只就视线穿透整个夜色寂寥的大殿,看着远远站在对面的褚浔阳。 他仓促的往前行去,然则就在这一刻,大殿一侧的两扇窗户突然被人撞破,七八条黑影破窗而入,正是循着方氏踪迹而来的那些密卫。 方氏眼见着帮手到了,这一刻心中却无半分庆幸,只就愤然的咬着牙—— 有褚琪枫在场,她做什么都得要被限制住手脚。 那些密卫闯进来,见到这殿中场面也俱都愣住,一时半刻有些难以分辨形势。 就在这时候,后花园那边已经有御林军嘈杂脚步声传来,隐约听到有人粗着嗓子禀报道:“世子,方才有几条黑影,好像是往这边来了,现在找不见了,会不会是进了交泰殿?”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 若是叫褚琪炎当场撞破,那么李瑞祥绝对在劫难逃。 她的第一反应是出奇把褚琪炎引开,然则方氏这里人多势众,又叫人放心不下,正在犹豫权衡的时候,已经往这边奔走了两步的褚琪枫却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下一刻竟是欲言又止的匆忙转身,又从后殿奔了出去。 关于褚浔阳的身世,褚琪枫是一直都想要一个真相的。 这一点,方氏十分清楚。 却是谁也不曾想到他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当机立断的离开了。 方氏失神了一瞬,然后就听那后院的方向有人喊道:“有人,刚从那边过去了,快追!”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 那些密卫一个激灵,不放心道:“统领,要不要——” 褚琪枫一个人去引开御林军,可别是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然则那人话音未落,方氏已经骤然回神,只就目色一厉,霍的抬手指向褚浔阳,恨声道:“马上给我杀了她!” 密卫们其实也都不理解她何故是会对褚浔阳有这么大的执念,以前就只当她是想要杀人灭口,来遮掩褚琪枫的身世,可是现在皇帝都死了,虽说是还有隐患,却也不到非要杀了褚浔阳不可的地步。 更何况—— 褚琪枫并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几人略一迟疑,但是多年来身为皇家密卫的素养使然,那些人说是迟疑,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随后就要提剑执行命令。 自从褚浔阳这边的事情告急之后,这段时间延陵君的身后都随时带了心腹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面色微微一沉,手指一动,刚要传唤帮手,却听见偌大的宫殿之中,李瑞祥森凉的一声冷笑道:“身为皇朝密卫,是该唯命是从,但在这之前,却要先认清楚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就凭这疯女人的两句话,你们就敢贸然对皇室正统的血脉下杀手,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瑞祥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密卫,就连褚浔阳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方氏怒道:“这人居心叵测,几次三番要对小殿下不利,不用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马上给我杀了他们!” 她的语声凄厉,回荡在夜色宫殿当中,刀锋一样的森冷锐利。 密卫们握着手中武器蠢蠢欲动。 “真正居心叵测的人,是你才对吧?”李瑞祥的容颜冷酷,强撑着身体,挺直了脊背,款步走到人前,表情讥诮的扫视了那几人一眼道:“浔阳郡主乃是宪宗皇帝所出的第四公主,淳于兰幽瞒天过海,掩盖公主身世,并且几次怂恿你们对公主下杀手,此种行径,已经可被视为背主,你们可要想好了,是否真要跟着她一条路上走到黑。” 殿中众人屏息敛气,面面相觑,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同伴的脸上皴巡,而入眼所见的,也不过是其他人同样迷茫又震惊的神色。 方氏见状,不由的急了,她一手撑住了旁边一张桌子撑住身体,一面冷声斥道:“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妖言惑众,人所共知,当年先帝膝下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就只有三位公主,又哪里来的第四女?” 她说着,便更是目光狠厉,狠狠的剜了李瑞祥一眼道:“这个人图谋不轨,不要被他蛊惑,先给我杀了他再说。” 大荣的末代皇帝宪宗梁锦业,半生荒唐,虽然妻妾成群,可四十二岁驾崩的时候,载入皇家玉牒的就只有一子三女。 并且当年国破之时,除了长公主梁汐,太子和另外两名公主都在帝京失守的时候被杀了。 方氏所言虽然都是事实,但是密卫们心中此时却是颇多疑惑—— 毕竟,褚浔阳和梁汐的样貌相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他们都只当她的梁汐的女儿,不疑有他,最近方氏骤然推翻她的身世之后,这些密卫们本来就还都飘飘忽忽的,一时间没有完全接受过来。 这会儿再被李瑞祥信誓旦旦的一蛊惑,这些人自是心里生疑。 方氏见他们迟迟不动,心中不由的暗暗恼怒,才要开口训斥,李瑞祥却是没给她机会,直接又道:“当年宪宗皇帝南下浔阳,暂居公主府的那段时间,同行的赵妃娘娘有孕,此事对外虽然秘而不发,可就算是外人不知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宪宗仓惶逃亡奔赴浔阳的时候,已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他和赵妃入住公主府之后,再就足不出户的掩饰太平,恨不能将自己在公主府的后宅里面埋藏起来,仿佛是只要那样,就可以当做京城沦陷,皇朝大厦将倾的事情都不存在。 他窝居浔阳城的那段时间,相当于是完全与世隔绝了,直至最后大势所趋,梁汐战死,他才抢在敌军破门而入之前和赵妃双双自缢,死于公主府的后宅之内。 “你是说小郡主就是当年赵妃娘娘诞下的公主?”回忆起那段往事,密卫们还是将信将疑,先是回头去看了眼褚浔阳,又看看向了方氏,迟疑道:“统领不是说当年娘娘受惊早产,孩子当场夭折了吗?” 这话,却已然是在问的李瑞祥了。 方氏的面色铁青,满脸的愤懑情绪。 这边褚浔阳更的听的震惊不已,只觉得像是听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般,怎么想都觉得恍如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她的神色迷茫,只远远的站在大门口。 延陵君寸步不离,稍稍往后错开小半个神位,站在她身边,面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静,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真的处变不惊,只就随时注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以便于随时做出得当的应对反应。 方氏死死的咬紧了牙关,半晌不置一词,只就满目阴毒的的死死盯着李瑞祥。 那些密卫又不是傻子,之前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重,现如今—— 褚浔阳的样貌就相当于是一半的铁证。 她若是再要强辩,就只会是坐实了李瑞祥的指证,让这些密卫认定了她对大荣的皇室不忠,到时候百口莫辩,反而容易造成局势一边倒,就只会是便宜了褚浔阳那个小贱人。 一众的密卫都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不轻,全部都在等着方氏给一个解释。 方氏眼见着是糊弄不过去了,终究是一咬牙,撑着身子从角落里的那处暗影下方走了出来。 她腹部的伤口失血,已经是勉强支撑了许久,这会儿脚下步子虚浮的厉害,身形也有些摇晃。 这几日正是月末的时候,天色晦暗,没有月光,再加上这间宫殿的位置本来就有些偏僻,就只有外面院子门廊底下的两只灯笼摇曳间散发着的微光透过来。 方氏的面色惨白,唇角带着一个诡异的弧度。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胶着在她脸上,可是明知道自己撒了弥天大谎,她却也不觉得心虚,环视一眼众人之后,忽而便是语气尖锐的高声道:“就算是我隐瞒了她的身世又怎样?我大荣的皇室血统尊贵,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担的起这份尊崇和敬畏的!” 她说着,眼中就迸射出更为浓烈的杀意和恨意,霍的抬手一指站在门口的褚浔阳,指尖连点了几下,面容之间那种恨意几乎是很不能直接就戳到褚浔阳脸上。 “是啊,你就是赵妃那贱人当年生下的贱种,那又怎样?别以为有了这一重身世你就是高人一等的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了,你不配!”方氏道,出口的话字字诛心,啐了毒一样,她似是恨不能用上这世上所有最恶毒的字眼诅咒,才能表述清楚她此时心里那种强烈的愤怒和仇恨的情绪。 她看着褚浔阳,忽而就又哭又笑,眼泪流了满脸,“那个贱人,她就是个天生的祸害,她妖妃祸国,迷惑先帝,她根本就是害的我大荣山河破败,家国覆灭的元凶。要不是为了给小殿下铺路,我早就一剑杀了你了,又岂会让你这么多年来猫咪个顶替小殿下的身份,锦衣玉食的受尽宠爱?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厌恶你吗?现在你知道了?我岂止是厌恶你,我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恨不能一剑杀了你!” 方氏的这些诅咒,像是倾尽了全力一般,半分余地也不留。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褚浔阳都听的清楚明白,但心里却只是在最听到自己身世的时候震动过后,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宪宗和赵妃? 那两个人对她而言,就只不过是两个被历史的尘埃埋没掉了的名字、代号。 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吗? 就算是,可是这样一时半刻之间,她心里的所有印象也都只是一片空白,对这两个人生不出任何的情感来。 她脸上表情木然。 方氏看在眼里,就只当她的震惊的难以接受,心里一阵痛快之余就又扬声笑了起来。 兀自笑了两声之后,她便又突然打住,满面阴狠的再度转身看向了李瑞祥,痛骂道:“你不就是想要抖出这小贱人的身世,然后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来保她的性命吗?好啊,现在正好咱们大家都在这里,你就来亲口告诉她,她的娘——赵氏那个贱人是个怎样的?” 这些污言秽语,李瑞祥原来是不甚在意的,看是方氏却当着褚浔阳的面一再的侮辱咒骂,自然就激起了他的血气和脾气。 李瑞祥用力的捏着拳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也是用了同样恶意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方氏。 方氏缓了一下,没听他开口,就又变本加厉的继续道:“怎么不敢说了?一个宫婢出身的贱人,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得了先帝的宠爱犹不知足,偏要做些狐媚惑主的勾当来,害的我大荣国破家亡,断送了梁氏一脉数百年的基业。她根本就是我大荣的罪人,我就是用了她的女儿来做小殿下的挡箭牌又如何?不过是给他们母女一个赎罪的机会罢了,难不成还真要我把这小贱人也做主子一样的供奉起来吗?她娘是个妖妃祸国的贱人,她也一样!” 她这样百般辱骂,已然是一再的踩在了李瑞祥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你闭嘴!”李瑞祥忽而面目狰狞的怒吼一声,几乎是咆哮着,抓着手里匕首就朝方氏刺了过去。 方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冷的光芒,足下一顿,就要出手。 延陵君冷眼旁观,却是一眼望穿了她的心思,身形一闪,飘身过去,迎面拽了李瑞祥一边的胳膊,将他方氏之间错身带开。 眼见着错过了手刃李瑞祥的大好机会,方氏就满是敌意的瞪了延陵君一眼,冷冷道:“你是南华人,又是南华皇室的姻亲,身份尊贵又前途无量,现在你可看清楚了,难道还要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执迷不悟吗?” 延陵君的身份如今已经公开,方氏会知道,不足为奇。 镇国公府在南华算是首屈一指的功勋世家,再加上延陵君的生母又是当年盛宠优渥的阳羡公主,他的身份,其实较之那些皇子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褚浔阳还是褚易安的爱女,那么他们两人在一起,也算是珠联璧合,成就一段佳话。 可是现在—— 就算褚浔阳换了个更为尊贵的公主的名头,可前朝大荣已经覆灭,她这身份,非但不是殊荣,反而成了负担,和致命伤。 更何况—— 在方氏说来,她的生母赵妃还是个叫人不齿的女人。 这样出身的女子,沾染上了,都是莫大的麻烦。 方氏势在必得,其实她会当众承认了褚浔阳的身份,也要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到了延陵君在场。 延陵君对褚浔阳维护的紧,这也是个锄掉她的阻碍,如果能就此逼的延陵君认清形势,抽身而退,那么—— 褚浔阳就再没有了任何的依靠和助力了,只能任她宰割。 延陵君听了她的话,依旧眉目平静,置若罔闻一般。 方氏的眉头紧蹙,很有些始料未及,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难掩急躁道:“这小贱人和她那亲娘本就是一路货色,你不会是真被她迷住了,想要等着步后尘的吧?” 李瑞祥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已然意识到前一刻这女人故意激怒他,想要对他下杀手的险恶用心。 还不等延陵君说话,他已经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抬手一指方氏,怒声道:“你口口声声指责她,侮辱她,怎么就不提在她入宫之前梁锦业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梁锦业昏君无道,又何来她妖妃祸国?” 他说的愤恨,直接就吼出了宪宗的名讳。 这一下,又更是将方氏激怒。 她往前一步,对愣在当场踟蹰的密卫道:“听见了没有?这人居心叵测,根本就没把先皇和我大荣皇室看在眼里,敢于侮辱君上,这样的人,绝对是居心不良,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将他手刃?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那些密卫都是死忠于大荣的,虽然也不否认李瑞祥说的有理,但只就冲着他不敬宪宗的这一条,就足够激起民愤的。 密卫们得令,提剑就要过去。 褚浔阳倒抽一口凉气,急速闪身奔入战圈,挡在了李瑞祥的跟前。 方氏大怒,不由分说的一抬手,“他们蛇鼠一窝,给我杀了他们!” “谁想动手,就尽管试试看!”褚浔阳道,目光冷凝,往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于方氏脸上,冷冷道:“我不管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什么大荣?什么梁氏?你既然是以梁氏的仆从自居,我也不不屑于同你为伍,现在我是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亲手动你,识相的,你就给我马上滚!” 方氏伤成这样,即使走了,也只能是回天乏力。 方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人之将死,她更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她能有机会手刃褚浔阳的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你果然是冥顽不灵!”方氏冷冷说道,她目前的这个状况,要亲自对褚浔阳出手已经全无胜算了,无奈之下,就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密卫,大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她既然是一门心思的要认了灭我大荣的贼人为亲,这样的人,也的确是不配做我皇室的子孙,就算杀了她,先帝也不会怪罪,马上给我杀了他们,永绝后患!” 密卫都是死忠于大荣皇室的,既然褚浔阳承继了皇室血统,那么就是他们的主子。 哪怕是方氏这样说—— 他们能毫不犹豫的对李瑞祥动手,却还是无法真的冲褚浔阳下手的。 密卫们迟迟未动,方氏渐感大势已去,心中就隐隐凉了半截。 眼见着这里的场面僵持,李瑞祥便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 褚琪炎并非等闲,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找回来就撞破了。 他越过褚浔阳二人,上前一步,直接看向了那些密卫道:“浔阳是大荣皇室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除非是你们初心已变,是铁了心的要认淳于氏的这个丧心病狂的贱人为主,否则——公主殿下若有丝毫损伤,你们自己就先想好了来日到了九泉之下,该要如何对先帝和梁氏皇朝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搬出了宪宗,这也算是压在了密卫的死穴上。 方氏心里一急,赶忙大声道:“小殿下秉承长公主殿下的教诲,现在已经是我们光复大荣的唯一希望了,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这个小贱人蛊惑人心的本事了得,你们现在不杀了她,她怀恨在心,再动摇了小殿下,你们谁能担待?” 方氏非杀褚浔阳不可的理由,赵妃的过往还只是其一,主要—— 她现在最为忌惮的还是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态度。 褚浔阳是他之间,是半点的逾矩也不能有的,否则的话——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她是当真没有办法对梁汐交代的。 他们主仆那么多年的情分在,她最不能对不起的就是梁汐。 “淳于兰幽,你满口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李瑞祥已然是听不得她任何的辩驳之词,干脆就和她正面对上了,“你要跟我谈什么梁氏皇朝的百年基业是吗?好!那我现在也便就和你一次说个清楚!你要跟我讲血统?那今天就和你讲血统!你一心打着复国的旗号要辅梁汐的儿子上位,可是真要严格算来,褚琪枫也不过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罢了,浔阳才是皇室遗留下来的正统血脉!你口口声声的要就旧主尽忠,却屡次明里暗里的算计,想要将她置之死地,区区一个奴才罢了,到底是谁给的你这样的胆量,以下犯上?” “皇室正统?”方氏捂着腹部的伤口冷笑不止,目光怨毒的死死盯着褚浔阳的脸,狠狠的啐了一口,“不过一个贱人生下的孽种,她也佩!” 夜色很不分明,但是她的目光缠绕上来,无数的刀锋一样。 “皇朝更替,历史变迁,这世上哪有不朽的家族,不灭的荣耀?”李瑞祥道,讽刺 的笑了一声,“偏就是你,自欺欺人,妄图操纵扭转一切,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你懂什么?你跟赵氏那个贱人一样,都是只顾一己安乐的短视小人!”方氏眼中怒意喷薄,语气尖锐的大声道:“梁氏一脉数百年来打下的基业,什么皇朝变迁?什么历史更替?褚氏一脉都是乱臣贼子,想要君临天下?他们也配?” 想着当年烈火焚城时候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和浔阳城一战时候的惨烈,方氏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满眼通红,面目因为愤怒的情绪驱使,狰狞的近乎扭曲。 她的目光狂躁的完全找不到落点,只落在黑暗的空殿中不住的飘荡,许久之后,忽而便是悲怆的频频发笑。 笑过之后,她那目光之中就又再次染上嗜血的疯狂,霍的抬头,瞪着对面的李瑞祥道:“褚氏逆贼背信弃义,占我皇城,灭我皇朝基业,我为梁氏家臣,自是不能看着他们那些逆贼称心如意。这天下本就该是姓梁的,我要帮小殿下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这样一个满脑子私欲横行的人,如何能懂得这样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你又拼什么指责我?我没有错!” “哈——”李瑞祥看着她那疯狂的模样,负手而立,亦是忍不住仰天长笑了一声。 那声音爽朗,可是落在方氏的耳朵里,能听到的却就只是浓浓讽刺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愤怒,她立刻就厉声斥道:“你笑什么?” 李瑞祥止了笑,眉目之间一派清冷的气息,暗中嘲讽的意味则是完全不加掩饰的。 面对对面那女人虎视眈眈的面孔,他只嘲讽的勾了下唇角,再开口时,却是忽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说如果你将这话去说给梁汐听,她该是会要作何反应?” 方氏一愣,有些始料未及,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纵而逝,却竟然是—— 掩藏不住的心虚。 “公主她励精图治,以身殉国——”强作镇定的冷静了下来,方氏急急地开口说道,但是那声音竟是破天荒的有些底气不足。 “她是以身殉国了,那是她没得选!”李瑞祥道,毫不容情的冷声打断她的话,“你自己扪心自问,她最后交代给你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打着她的旗号驱策那些密卫为你所用,无所不用其极的筹谋着你所谓的复国大计。为了自欺欺人,也为了诓骗所有人,你给自己扣上一顶忠君爱国的帽子,又事事都以梁汐的名义在蒙蔽所有人。现在你敢当众诅咒发誓,说这复国的念头就是梁汐的意思,是她交代给你的遗言吗?” 李瑞祥的质问掷地有声,寸寸不留余地。 方氏听的心慌意乱。 有些事,她一直都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说自己是对的,如果是长公主的话,也一定会支持自己这样的决定。 可是—— 李瑞祥这样当众质问,还是将她逼迫到了绝路上。 那些密卫都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长公主殉国,当时的情形何等惨烈,国破家亡,她如何能够不恨?”最后定了定神,方氏道:“你不用在这里混淆视听,你要护这个小贱人,本来就是和她沆瀣一气,口口声声的替赵氏那个贱人开脱,现在还借故扰乱人心,想要阻止小殿下复国,你这阉人,在褚沛那自贼身边这么久,分明就是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心腹爪牙,你们还犹豫什么?杀了他!” 方氏越想就越是心慌,最后就忍无可忍的大声嘶吼了起来。 李瑞祥却是全不在意她的辱骂,只看着她,冷然道:“那要不要去把褚琪枫找来,你当着他的面,把方才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只要你敢于当着他的面诅咒发誓,说一切真的都是梁汐的遗愿,那我就是当着你的面自刎让你出了这口气又何妨?” “你——”方氏咬牙切齿。 只许是谁都不提褚琪枫,否则—— 褚琪枫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的软肋。 或者更确切的说,梁汐才是她的软肋。 她这一生,可以毫无原则对任何人挥下屠刀,却唯独—— 不能不顾梁汐。 从十四岁起她就跟着那个女子了,她的恢弘大气,她的泰定淡然,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叫她心甘情愿的折服。 她尊她为主,便是一心一意的。 其实就算是李瑞祥也不完全清楚,方氏这么大的执念,一定要怂恿褚琪枫复国,其实其中功利的原因就只能占一半,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梁汐。 当年梁汐是明知道大荣覆灭之后她自己必定再无活路,所以选择了一死来彻底的了结那件事,她虽然死得其所,但却成了方氏心中的执念。 总觉得她是为了护卫大荣而亡,她是死不瞑目,所以就算是穷尽一切,也一定要把失去的重新冲褚氏手中夺回来。 真要严格说起来,这么多年,与其说她还是矢志不渝的忠于大荣的皇室,还不如说是她死心塌地的忠于梁汐。 她不遗余力的护着褚琪枫,不惜拿褚浔阳挡箭牌,不顾一切也要替褚琪枫铲除障碍。 甚至于—— 也不顾褚易安付出的一切。 就只是—— 为了叫褚琪枫夺位回来,借以偿还梁汐当年为国捐躯时候所受的委屈。 这种执念,已经叫她的内心演化成魔,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是非对错。 而她之所以痛恨赵妃,也是有这部分的原因在。 宪宗是梁汐的父亲,她不能去公然指责那个人,于是赵妃就转嫁了她所有与的仇恨,她痛恨赵妃,把亡国的的原因不住放大,全部栽到了那个女人的头上。 但是赵妃已死,她的仇恨便就顺理成章的又转嫁到了褚浔阳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当年当她目睹梁汐阵亡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其实以她和梁汐的身手,那个时候想要逃命是可以做到了,可是梁汐却执意不肯—— 与其要去过那种丧家之犬一样的生活,躲躲藏藏的过一生,她却宁肯是选择了一个更为直接的方式,给了自己最彻底的结束。 方氏的思绪又被拉回了那些久远的记忆里,她的脸上忽而便浮现出沉痛又扭曲的表情。 李瑞祥看着她,却是全无半分的悲悯之心,道:“你口口声声,凡事都以梁汐的名义,企图复国是这样,杀人放火也是这样,这样几次三番的对浔阳郡主下杀手的时候,你又怎么不想梁汐的遗言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吗?当初浔阳城沦陷的前夕,是梁汐亲手将浔阳和她自己的儿子一并托付给你的,请你顾念主仆之情,带他们离开,庇佑他们平安长大,远离是非。”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是始料未及,猛地抬头,有些诧异的朝李瑞祥看去。 而方氏脸上表情却更是慌乱不已,用一种惊惧的神情看着李瑞祥。 之前她之所以能狠下心来对褚易安发毒誓,那时候她说的就是,是梁汐亲手将褚浔阳交付,并且让她照顾的,当时她也是钻的这里的空子,只是褚易安并不知道褚浔阳和梁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到这一重—— 方氏说的是梁汐托付,却宾更没有言明褚浔阳就是两逆袭的骨肉。 “她是对你托孤,可是真的是她要你利用褚琪枫来复国的吗?那不过就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李瑞祥道,冷冷的看着方氏,“你利用褚琪枫,又几次三番的下狠手对小公主不利,却偏就能端着一副忠君爱国的嘴脸出来,这样的自欺欺人,真的有意思吗?” “你闭嘴!”方氏闻言,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出来。 这一刻,她已经恼怒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把拔出插在腰肋间的匕首,疯了一样直接朝着李瑞祥扑了过去。 褚浔阳的目色一寒,刚要出手阻挡,延陵君却是先她一步闪身上前,一把捏住了方氏的手腕。 那些密卫虽然都被李瑞祥都漏出来的秘密惊住了,但是他们和方氏共事多年,默契还是有的。 见到方氏被人挟制,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马上就一拥而上去帮忙。 彼时延陵君的手里没有武器,被几人一捣乱,不得已,只能往后避开,却胡褚浔阳和李瑞祥。 方氏也被人从站圈里冲撞了出去。 隔着人群,她仍旧是眼神怨毒的狠狠瞪了褚浔阳一眼,但是心中飞快的权衡,却是一闪身,冷冷一笑,转身就从窗口蹿了出去。 她最后那一笑着实诡异,褚浔阳看在眼里一愣。 方氏一走,那些密卫也就都跟着反应过来,不由得停了手。 褚浔阳盯着空荡荡的窗口,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恍然间就有些明白了方氏的意图。 她是心思微微一动,就扭头对延陵君嘱咐了一句,“你们先出宫去吧,我随后去千机阁找你!” 言罢就奔了过去,翻窗而过,要去追方氏。 这边延陵君不放心她,李瑞祥却是主动说道:“你去吧,他们不会将我怎样的!” 他说着,就意有所指的扫视一眼那些密卫。 因为褚浔阳的身世问题,那些密卫的确是一时半刻没准备动他,互相对望一眼,却还是迟疑。 李瑞祥讽刺的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小公主不屑于你们臣服,你们自己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实在拿不定主意,大可以随后去问了你们殿下再说,也犯不着这这里和我浪费时间!” 褚琪枫那里,不用问也知道,他对褚浔阳保护的意图十分明显。 密卫们听了这话,倒是多少有了主意,又在略一犹豫,便互相示意,转身先行离开了。 他们一走,李瑞祥本来也带了内伤在身,这会儿撑不住,就捂着胸口闷声咳嗽了起来。 延陵君赶忙捏了他的手腕把脉,李瑞祥却是没让,直接抽回了手道:“既然担心她,你就先去吧,淳于兰幽活不成了,大可以不必白费力气再去和她周旋,等她的死讯就是,她现在的武功废了一半,又没了那些密卫驱策,不过废人一个!” 这话去是真的,方氏那里对任何人都已经再造不成威胁了。 李瑞祥执意不肯让延陵君把脉,延陵君又的确是挂心褚浔阳的安危,犹豫了一下,就对青萝道:“你们先行出宫吧,找个地方安置他,时候我和芯宝过去。” “嗯!”青萝点头,扶了李瑞祥道:“延陵大人放心,奴婢会照顾好李大总管的!” “嗯!”延陵君于是也就不再耽搁,也先行翻窗离开。 他人一走,李瑞祥就像是又少了点支撑,脊背也佝偻起来,弯身又咳嗽了两声。 “大总管,我们还是先出宫吧!”青萝道,弯身去扶他。 “好!”李瑞祥倒是很配合,由她搀扶着起身,两人也没走前门,而是从偏僻一些的后殿相携离开。 ------题外话------ 嗯,身世终于揭了,月票月票,这么劲爆的爆料肿么能不撒月票庆祝?来吧,我的要饭罐都准备好了,不要再藏了嘛! 事情的真相就是我们芯宝晋级成枫锅锅的小姨妈了,默默的去给锅锅点根蜡。在前面的时候我有提过两次宪宗是带着宠妃赵氏去的浔阳投奔长公主的,只是当时都是顺口一提,可能你们也没太在意。 ☆、第022章 堕魔,杀业! 这边褚浔阳离了交泰殿,紧追着方氏的背影而去。 方氏受了重创,捂着腹部的伤口洒了一地的血,踉踉跄跄的往前奔走。 她看似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逃命,却还不时回头去看后面的褚浔阳,目光森冷,唇角那一点古怪的笑意一直不曾褪去,在夜色的掩盖下,很有些瘆人。 褚浔阳提了力气在后面追,心情却是莫名暴躁,隐约间她已经料到了方氏的意图—— 这女人,八成是要去见褚琪枫的。 她虽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可一旦是方氏在褚琪枫面前抖出了此事,他们兄妹两人之间却是势必要起隔阂,并且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的。 方氏在前面跌跌撞撞的走,一面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面又在心里暗暗揣度褚琪枫此时的行踪,这样一心二用的在御花园中的无人处奔走了一阵,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却是腕上一紧,被人扯着栽入旁边一丛浓密的灌木后头。 方氏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佳,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就无从反抗,人摔倒在地的同时,却还等不及她再爬起来,就是肩膀被人一提,下一刻,整个身子落空,向着一方黑暗的空间落了下去。 这里是有一处密道的入口,能知道这个洞口的,除了李瑞祥,剩下的应该就是她的自己人了。 方氏的反应很快,倒是没见恐慌,但是转念一想—— 这样一来,岂不是就要和褚浔阳错过去了?心里便又跟着一怒。 只是她此刻的境况反抗不得,眼见着洞口在上方再次闭合,隔绝了外面的夜空。 方氏的双脚刚一落地,就霍的扭头看过去。 那密道里面没有点火把,漆黑一片,只影影绰绰的能分辨出来站在她身后的是一条颀长的人影。 那人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方氏狠吃了一惊,心跳骤然一滞,然后就听到一串匆忙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传来,然则还不及她做出反应,那脚步声就已经奔的远了。 方氏心中懊恼不已,却不能当着褚琪枫的面发作。 听着褚浔阳的脚步声走远,褚琪枫方才背转身去,取出火折子,将墙壁上固定的一个火把点燃。 晕黄的火光在狭长的密道中烧出一股火油味儿。 褚琪枫背对着方氏,并没有回头,只就淡淡的开口道:“你和李瑞祥的私怨都解决完了?” 方氏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牙勉力支撑身体。 她艰难的往前挪了两步,不过就站了这么片刻的功夫,脚下滴落的鲜血就汇聚成了一小滩。 “小殿下!”方氏开口,声音涩哑而虚弱。 这个时候,看着褚琪枫她才恍然大悟,之前对方自告奋勇的去引褚琪炎等人离开,其实根本就是故意的,为了—— 躲避那些可能会伤人至深的“真相”。 那些所谓真相,是他要间接借她的口送给褚浔阳的,而他自己却是拒绝去听的。 说到底,他还是对那小贱人存了幻想,怎么都不肯去面对现实的。 方氏越想越气,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悲凉无比的看着褚琪枫的背影道:“小殿下,事到如今你都还要自欺欺人的掩饰太平吗?为什么故意避开?之前你不是说过,就只将那小贱人做妹妹看待的吗?现在却要反悔了吗?说什么哥哥妹妹,你对她,分明就是存了非分之想的!” 方氏说到后面,情绪就有些难以自控的吼了起来。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话!”她在等着褚琪枫的恼羞成怒,却不想对方竟是半点脾气也没有的转身。 火光之下,那少年的眉目俊朗,只是再不复之前的温润,那眉眼的每一处线条和弧度都显得冷硬。 “我记得,就在前几天,我也曾和你说过,让你认清自己的本分,不准你再打浔阳的主意的,可是你好像是忘了。”褚琪枫道。 这个时候,他的面目和语气都一样的冰冷,半分情绪也不带,再不似前面两次和方氏提起这个话题时候的愤怒和无奈。 他看着方氏,淡声问道:“那么现在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该以怎样的身份立场来谈这件事?” 方氏看着他眼中淡漠的神采,突然就慌了,脱口道:“小殿下,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想想公主殿下吧,现在可不是你顾虑儿女私情的时候,更何况那个——” “闭嘴!”褚琪枫冷声喝止她,“你这么说,就还是肯于承认我母亲这个主子的,我承认这些年为了护着我安稳长大你也是不遗余力的,曾经一度,我也不想和你之间弄到这个地步,我对你,已经忍让过了,须知道,有些事是可一不可二的,既然你不愿意相安无事,那么我也就犯不着一再的迁就你了。念在你曾经追随我母亲一场的份上,我就再给你最后一点的体面,你自己了断吧!” 方氏就算是有再多的错处,但是对他也都曾一心的袒护。 如果但凡是还有一线余地的话,他也是不想和对方撕破脸皮的。 哪怕明知道方氏的话里面真真假假,一直都妄图要操纵于他,褚琪枫也都不想和她计较,只是现在,这女人几次三番算计到褚浔阳的头上,却是叫他忍无可忍的。 既然给脸不要,那么他又何惧于以权压人? 说到底,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方氏一愣,却是被这话震在了当场。 她的嘴唇蠕动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殿下,您是主,我是仆,您要我死,我自当遵命,但是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的,你——”费了好大的力气稳定住了情绪,方氏咬牙说道。 “我的人生,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褚琪枫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是当年大荣梁氏的家臣,如果现在你还肯认这个身份,那么我就是你的主子,而不是随你操纵的一个傀儡。而如果时过境迁,你不想要认这重身份了的话,也无可厚非。那么就只冲着你这几次三番擅做主张的忤逆我,你现在便是我的敌人。这两点之间,不管是出于哪一重关系考虑,我要杀你,都不为过吧?” 方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就悲凉的苦笑出声,“说了这么多,到底是小殿下你想要我死,还是在替那褚浔阳操刀来要我的命?你为了她,当真是用心良苦,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褚琪枫的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方氏就只当他是默认,可是心中愤恨之余,看着他这样坚定的神色就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她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密道里便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从交泰殿里匆匆撤离的密卫就赶了过来。 他们原是追踪方氏,过来见到了褚琪枫,无不意外,齐齐唤了声,“殿下!” 褚琪枫却是谁都没理,只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方氏。 方氏在这些密卫面前如今威信全失,再得了褚琪枫空前的冷遇,又羞又愤的同时就急切的失声嚷道:“不是我要以下犯上,硬要阻挠你和那小贱人接近,而是你们根本就不能在一起,你不知道,她其实是——” 哪怕是死,她也必须要那些密卫知道事情的原委,即使她回天乏力,也总得要有人能阻止了褚琪枫那些荒唐的行径才行。 火光明灭不定的密道里,忽而一道雷电般的寒芒横扫而过。 褚琪枫的广袖扬起的风声里还带着好闻的松木香气,一剑横空扫过,将整个时空劈裂,支离破碎。 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迫切想要道出口的后半句话就化作了颈边泼墨一般汩汩涌动而出的浓烈血液。 褚琪枫的手很稳,出手的时候更无半分犹豫,剑尖上一点残红坠落,恰是滴落在那火把燃烧的焰心里。 嘶的一声,似是寒夜中毒蛇的信子吐露,焦糊的血腥味瞬间盈满鼻息,叫人几欲作呕。 方氏的身体僵硬的杵在那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那少年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面孔。 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她和李瑞祥之间几次交锋,屡屡都从生死一线之间走过。 她不怕死,甚至是随时都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可是早前想过的无数种可能—— 哪怕是死在褚浔阳的手里都好,她却唯独没有想到,命运最后安排给她的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不是李瑞祥,不是褚浔阳,也不是褚沛,甚至于连褚易安都不是,而是褚琪枫—— 是这个她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培养出来的少年,毫不留情的要了她的命。 而原因—— 说来就更是可笑,是—— 因为褚浔阳! 不是她存心作梗,而是他们两个人的血统就注定了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啊! 这一刻,看着那少年眼中完全陌生的残酷光彩,她突然就会觉得无限恐惧,真相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可是褚琪枫这个样子,他却分明是为了那个小贱人而疯魔了。 如果他不悬崖勒马,如果他对那贱人的执念不消,那么后果—— 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是直到了这一刻,方氏的心里才开始忍不住的反思——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千不该万不该,她最不该就是把褚浔阳和褚琪枫放在同一个屋檐下,亲密无间的生活了十五年。 那个时候她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褚琪枫竟是会对褚浔阳生出这样的情愫来。 而这一刻,眼见着他为了褚浔阳蜕变至此,拔刀杀人,她却即使是再怎么悔不当初,也是为时晚矣。 方氏的眼睛惊恐的瞪得老大,不过瞬息之间,脑中就飞快的掠过无数的念头,然后下一刻,身体就如是一截僵硬的朽木一般直挺挺的往后砸了下去,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砰的一声闷响。 那些密卫也都始料未及会是褚琪枫亲自动手要了方氏的命,众人不觉的屏住了呼吸,只就沉默的看着,也是半天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褚琪枫面上的表情很淡,事不关己一般的将长剑收入剑鞘,剑锋擦过剑鞘发出的摩擦声才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褚琪枫看过去一眼,只道:“我不管你们之前追随过的是我母亲还是外祖,就算你们现在要另投明主,我也都放你们走,但我就只有一句话——谁要是还存了和淳于氏一样的心思,妄图对我指手画脚,我同样对你们不客气。不是我要求着你们对我誓死效忠的,只是为人奴仆的,你们就必须记住自己的本分。” 说完就径自往通往上面出口处的台阶走去。 这些密卫虽然一直听命于方氏,但方氏却不是他们需要效忠的人。 何况这些年方氏罔顾长公主梁汐的意愿,一再的诓骗他们,甚至于要对皇室公主下毒手,现在就算褚琪枫杀了她,也没人会替她觉得可惜的。 而在褚浔阳和褚琪枫之间,虽然他两人都有大荣皇室的血统,甚至于褚浔阳还要更为正统一些,只毕竟褚浔阳只是一介女子,所以这一刻,几乎是自发自觉的,这些密卫也都还是倾向于褚琪枫。 他们的身份都是见不得人的,而且他们也都不想做无根的浮萍,这一生的责任和意义,总要依附谁来实现。 而现在,这个人,就是褚琪枫! “殿下,关于小郡主的身世——”眼见着他要走,犹豫再三,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了一步上前。 褚琪枫的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只就冷静的抬起一手,制止了他。 他举步继续朝台阶上面走去,一面冷硬而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才又开始在冷寂的密道里面回旋,“这件事,我不想知道,你们也最好全部忘掉,实在忘不掉的,就把它烂在肚子里。我不需要任何的所谓真相,你们也只需记得,只要还有本王一日,浔阳她就只是本王一奶同胞的妹妹,这世间真相——没有第二种!” 褚浔阳的生身父母是谁有区别吗?横竖所有的事实都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了。 就算知道了她到底姓甚名谁—— 可是十五年了,谁又能将这十五年间深刻在心间的烙印打磨掉? 何况在这件事上,他也早就认命了,放弃了。 这一场兄妹的名分,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和褚浔阳之间最近的缘分。 方氏不能破坏,谁也—— 不能妄图干涉。 他的步子走的稳健而坚毅,一众密卫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处,却没有看到他此时满心杀伐的戾气。 这一生,已经不能回头了,即使代价再大,他也要永远的留住这个名分。 地面上无声的洞开一个出口,褚琪枫款步走出,抬头,便是对上延陵君含笑的眉眼。 延陵君本来是靠在旁边的一棵桂树下面,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这密道的隔音效果好,褚琪枫倒也不担心他之前会听到些什么。 当然了,事到如今,他即使真听到些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见到褚琪枫上来,延陵君就直起腰身,慢悠悠晃过去,掩鼻往那密道里看了眼,见到方氏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才是勾唇一笑,对褚琪枫道:“你若早能下了这样的决心有多好?倒是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的。” 两个人横竖是不对付,褚琪枫对他的调侃只就当是听不见,冷哼了一声,就转身径自大步离开。 地面上的密道出口无声闭合。 延陵君耸耸肩,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 这边青萝扶着李瑞祥往外走,眼见着就要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李瑞祥却是脚步骤然一顿。 “李总管,怎么了?”青萝只当是他的伤痛发作,忙不迭问道。 “我的那把匕首方才是不是落在那殿里了?”李瑞祥的声音沙哑道。 青萝也没多想,只唯恐是要在此处留下什么供人追查的证据,马上就谨慎的点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取来!” 李瑞祥略一颔首,她便转身奔了回去。 李瑞祥按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却没有依言在原地等她,而是拖着疲惫的步子再度举步朝门口走去。 出了殿门,他人才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是火光蔓延,一大队御林军已经蜂拥而至,涌进来,将去路封死。 ------题外话------ 嗯,方氏终于死翘翘了,遵照你们指示,枫锅锅亲自动手,于是……说好的月票呢?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被前面一名甩好几条街了嘤嘤嘤~ ☆、第022章 堕魔,杀业! 这边褚浔阳离了交泰殿,紧追着方氏的背影而去。 方氏受了重创,捂着腹部的伤口洒了一地的血,踉踉跄跄的往前奔走。 她看似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逃命,却还不时回头去看后面的褚浔阳,目光森冷,唇角那一点古怪的笑意一直不曾褪去,在夜色的掩盖下,很有些瘆人。 褚浔阳提了力气在后面追,心情却是莫名暴躁,隐约间她已经料到了方氏的意图—— 这女人,八成是要去见褚琪枫的。 她虽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可一旦是方氏在褚琪枫面前抖出了此事,他们兄妹两人之间却是势必要起隔阂,并且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的。 方氏在前面跌跌撞撞的走,一面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面又在心里暗暗揣度褚琪枫此时的行踪,这样一心二用的在御花园中的无人处奔走了一阵,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却是腕上一紧,被人扯着栽入旁边一丛浓密的灌木后头。 方氏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佳,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就无从反抗,人摔倒在地的同时,却还等不及她再爬起来,就是肩膀被人一提,下一刻,整个身子落空,向着一方黑暗的空间落了下去。 这里是有一处密道的入口,能知道这个洞口的,除了李瑞祥,剩下的应该就是她的自己人了。 方氏的反应很快,倒是没见恐慌,但是转念一想—— 这样一来,岂不是就要和褚浔阳错过去了?心里便又跟着一怒。 只是她此刻的境况反抗不得,眼见着洞口在上方再次闭合,隔绝了外面的夜空。 方氏的双脚刚一落地,就霍的扭头看过去。 那密道里面没有点火把,漆黑一片,只影影绰绰的能分辨出来站在她身后的是一条颀长的人影。 那人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方氏狠吃了一惊,心跳骤然一滞,然后就听到一串匆忙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传来,然则还不及她做出反应,那脚步声就已经奔的远了。 方氏心中懊恼不已,却不能当着褚琪枫的面发作。 听着褚浔阳的脚步声走远,褚琪枫方才背转身去,取出火折子,将墙壁上固定的一个火把点燃。 晕黄的火光在狭长的密道中烧出一股火油味儿。 褚琪枫背对着方氏,并没有回头,只就淡淡的开口道:“你和李瑞祥的私怨都解决完了?” 方氏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牙勉力支撑身体。 她艰难的往前挪了两步,不过就站了这么片刻的功夫,脚下滴落的鲜血就汇聚成了一小滩。 “小殿下!”方氏开口,声音涩哑而虚弱。 这个时候,看着褚琪枫她才恍然大悟,之前对方自告奋勇的去引褚琪炎等人离开,其实根本就是故意的,为了—— 躲避那些可能会伤人至深的“真相”。 那些所谓真相,是他要间接借她的口送给褚浔阳的,而他自己却是拒绝去听的。 说到底,他还是对那小贱人存了幻想,怎么都不肯去面对现实的。 方氏越想越气,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悲凉无比的看着褚琪枫的背影道:“小殿下,事到如今你都还要自欺欺人的掩饰太平吗?为什么故意避开?之前你不是说过,就只将那小贱人做妹妹看待的吗?现在却要反悔了吗?说什么哥哥妹妹,你对她,分明就是存了非分之想的!” 方氏说到后面,情绪就有些难以自控的吼了起来。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话!”她在等着褚琪枫的恼羞成怒,却不想对方竟是半点脾气也没有的转身。 火光之下,那少年的眉目俊朗,只是再不复之前的温润,那眉眼的每一处线条和弧度都显得冷硬。 “我记得,就在前几天,我也曾和你说过,让你认清自己的本分,不准你再打浔阳的主意的,可是你好像是忘了。”褚琪枫道。 这个时候,他的面目和语气都一样的冰冷,半分情绪也不带,再不似前面两次和方氏提起这个话题时候的愤怒和无奈。 他看着方氏,淡声问道:“那么现在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该以怎样的身份立场来谈这件事?” 方氏看着他眼中淡漠的神采,突然就慌了,脱口道:“小殿下,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想想公主殿下吧,现在可不是你顾虑儿女私情的时候,更何况那个——” “闭嘴!”褚琪枫冷声喝止她,“你这么说,就还是肯于承认我母亲这个主子的,我承认这些年为了护着我安稳长大你也是不遗余力的,曾经一度,我也不想和你之间弄到这个地步,我对你,已经忍让过了,须知道,有些事是可一不可二的,既然你不愿意相安无事,那么我也就犯不着一再的迁就你了。念在你曾经追随我母亲一场的份上,我就再给你最后一点的体面,你自己了断吧!” 方氏就算是有再多的错处,但是对他也都曾一心的袒护。 如果但凡是还有一线余地的话,他也是不想和对方撕破脸皮的。 哪怕明知道方氏的话里面真真假假,一直都妄图要操纵于他,褚琪枫也都不想和她计较,只是现在,这女人几次三番算计到褚浔阳的头上,却是叫他忍无可忍的。 既然给脸不要,那么他又何惧于以权压人? 说到底,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方氏一愣,却是被这话震在了当场。 她的嘴唇蠕动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殿下,您是主,我是仆,您要我死,我自当遵命,但是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的,你——”费了好大的力气稳定住了情绪,方氏咬牙说道。 “我的人生,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褚琪枫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是当年大荣梁氏的家臣,如果现在你还肯认这个身份,那么我就是你的主子,而不是随你操纵的一个傀儡。而如果时过境迁,你不想要认这重身份了的话,也无可厚非。那么就只冲着你这几次三番擅做主张的忤逆我,你现在便是我的敌人。这两点之间,不管是出于哪一重关系考虑,我要杀你,都不为过吧?” 方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就悲凉的苦笑出声,“说了这么多,到底是小殿下你想要我死,还是在替那褚浔阳操刀来要我的命?你为了她,当真是用心良苦,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褚琪枫的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方氏就只当他是默认,可是心中愤恨之余,看着他这样坚定的神色就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她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密道里便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从交泰殿里匆匆撤离的密卫就赶了过来。 他们原是追踪方氏,过来见到了褚琪枫,无不意外,齐齐唤了声,“殿下!” 褚琪枫却是谁都没理,只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方氏。 方氏在这些密卫面前如今威信全失,再得了褚琪枫空前的冷遇,又羞又愤的同时就急切的失声嚷道:“不是我要以下犯上,硬要阻挠你和那小贱人接近,而是你们根本就不能在一起,你不知道,她其实是——” 哪怕是死,她也必须要那些密卫知道事情的原委,即使她回天乏力,也总得要有人能阻止了褚琪枫那些荒唐的行径才行。 火光明灭不定的密道里,忽而一道雷电般的寒芒横扫而过。 褚琪枫的广袖扬起的风声里还带着好闻的松木香气,一剑横空扫过,将整个时空劈裂,支离破碎。 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迫切想要道出口的后半句话就化作了颈边泼墨一般汩汩涌动而出的浓烈血液。 褚琪枫的手很稳,出手的时候更无半分犹豫,剑尖上一点残红坠落,恰是滴落在那火把燃烧的焰心里。 嘶的一声,似是寒夜中毒蛇的信子吐露,焦糊的血腥味瞬间盈满鼻息,叫人几欲作呕。 方氏的身体僵硬的杵在那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那少年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面孔。 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她和李瑞祥之间几次交锋,屡屡都从生死一线之间走过。 她不怕死,甚至是随时都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可是早前想过的无数种可能—— 哪怕是死在褚浔阳的手里都好,她却唯独没有想到,命运最后安排给她的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不是李瑞祥,不是褚浔阳,也不是褚沛,甚至于连褚易安都不是,而是褚琪枫—— 是这个她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培养出来的少年,毫不留情的要了她的命。 而原因—— 说来就更是可笑,是—— 因为褚浔阳! 不是她存心作梗,而是他们两个人的血统就注定了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啊! 这一刻,看着那少年眼中完全陌生的残酷光彩,她突然就会觉得无限恐惧,真相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可是褚琪枫这个样子,他却分明是为了那个小贱人而疯魔了。 如果他不悬崖勒马,如果他对那贱人的执念不消,那么后果—— 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是直到了这一刻,方氏的心里才开始忍不住的反思——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千不该万不该,她最不该就是把褚浔阳和褚琪枫放在同一个屋檐下,亲密无间的生活了十五年。 那个时候她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褚琪枫竟是会对褚浔阳生出这样的情愫来。 而这一刻,眼见着他为了褚浔阳蜕变至此,拔刀杀人,她却即使是再怎么悔不当初,也是为时晚矣。 方氏的眼睛惊恐的瞪得老大,不过瞬息之间,脑中就飞快的掠过无数的念头,然后下一刻,身体就如是一截僵硬的朽木一般直挺挺的往后砸了下去,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砰的一声闷响。 那些密卫也都始料未及会是褚琪枫亲自动手要了方氏的命,众人不觉的屏住了呼吸,只就沉默的看着,也是半天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褚琪枫面上的表情很淡,事不关己一般的将长剑收入剑鞘,剑锋擦过剑鞘发出的摩擦声才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褚琪枫看过去一眼,只道:“我不管你们之前追随过的是我母亲还是外祖,就算你们现在要另投明主,我也都放你们走,但我就只有一句话——谁要是还存了和淳于氏一样的心思,妄图对我指手画脚,我同样对你们不客气。不是我要求着你们对我誓死效忠的,只是为人奴仆的,你们就必须记住自己的本分。” 说完就径自往通往上面出口处的台阶走去。 这些密卫虽然一直听命于方氏,但方氏却不是他们需要效忠的人。 何况这些年方氏罔顾长公主梁汐的意愿,一再的诓骗他们,甚至于要对皇室公主下毒手,现在就算褚琪枫杀了她,也没人会替她觉得可惜的。 而在褚浔阳和褚琪枫之间,虽然他两人都有大荣皇室的血统,甚至于褚浔阳还要更为正统一些,只毕竟褚浔阳只是一介女子,所以这一刻,几乎是自发自觉的,这些密卫也都还是倾向于褚琪枫。 他们的身份都是见不得人的,而且他们也都不想做无根的浮萍,这一生的责任和意义,总要依附谁来实现。 而现在,这个人,就是褚琪枫! “殿下,关于小郡主的身世——”眼见着他要走,犹豫再三,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了一步上前。 褚琪枫的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只就冷静的抬起一手,制止了他。 他举步继续朝台阶上面走去,一面冷硬而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才又开始在冷寂的密道里面回旋,“这件事,我不想知道,你们也最好全部忘掉,实在忘不掉的,就把它烂在肚子里。我不需要任何的所谓真相,你们也只需记得,只要还有本王一日,浔阳她就只是本王一奶同胞的妹妹,这世间真相——没有第二种!” 褚浔阳的生身父母是谁有区别吗?横竖所有的事实都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了。 就算知道了她到底姓甚名谁—— 可是十五年了,谁又能将这十五年间深刻在心间的烙印打磨掉? 何况在这件事上,他也早就认命了,放弃了。 这一场兄妹的名分,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和褚浔阳之间最近的缘分。 方氏不能破坏,谁也—— 不能妄图干涉。 他的步子走的稳健而坚毅,一众密卫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处,却没有看到他此时满心杀伐的戾气。 这一生,已经不能回头了,即使代价再大,他也要永远的留住这个名分。 地面上无声的洞开一个出口,褚琪枫款步走出,抬头,便是对上延陵君含笑的眉眼。 延陵君本来是靠在旁边的一棵桂树下面,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这密道的隔音效果好,褚琪枫倒也不担心他之前会听到些什么。 当然了,事到如今,他即使真听到些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见到褚琪枫上来,延陵君就直起腰身,慢悠悠晃过去,掩鼻往那密道里看了眼,见到方氏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才是勾唇一笑,对褚琪枫道:“你若早能下了这样的决心有多好?倒是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的。” 两个人横竖是不对付,褚琪枫对他的调侃只就当是听不见,冷哼了一声,就转身径自大步离开。 地面上的密道出口无声闭合。 延陵君耸耸肩,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 这边青萝扶着李瑞祥往外走,眼见着就要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李瑞祥却是脚步骤然一顿。 “李总管,怎么了?”青萝只当是他的伤痛发作,忙不迭问道。 “我的那把匕首方才是不是落在那殿里了?”李瑞祥的声音沙哑道。 青萝也没多想,只唯恐是要在此处留下什么供人追查的证据,马上就谨慎的点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取来!” 李瑞祥略一颔首,她便转身奔了回去。 李瑞祥按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却没有依言在原地等她,而是拖着疲惫的步子再度举步朝门口走去。 出了殿门,他人才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是火光蔓延,一大队御林军已经蜂拥而至,涌进来,将去路封死。 ------题外话------ 嗯,方氏终于死翘翘了,遵照你们指示,枫锅锅亲自动手,于是……说好的月票呢?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被前面一名甩好几条街了嘤嘤嘤~ ☆、第023章 芯宝,他是你舅舅! 火光蔓延,铺天盖地而来。 一大队御林军转瞬已经闯了进来,从三面围困,剑拔弩张的将前面的去路封死了。 李瑞祥缓缓放下压在胸口处的手,面色平静而冷淡的看着以褚琪炎为首的一行人疾步进了院子。 彼时正往偏殿跑的青萝听到动静匆忙折返,从内殿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是当机立断的闪身又躲进了内殿—— 这么声势浩大,褚琪炎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她虽然担心李瑞祥,但是这个时候却万也不能叫人看到李瑞祥是她在一起的,否而李瑞祥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有了切实的证据,可以硬扣到东宫东宫的头上来了。 “这个时候了,世子怎么还来这里?”院子里,李瑞祥并无丝毫的不自在,直接开口道。 和褚琪炎一起过来的还有十几位朝廷重臣。 本来大家是听说了李瑞祥可能和白天宫里发生的命案有牵连,骤然见他在交泰殿出现,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一问,反而叫不少人的心悬一松,心生疑惑—— 这样的泰然处之,可别是有什么误会的吧? 褚琪炎也不曾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李瑞祥竟会半点的也不在意。 他的心下一阵警觉,眉头就不由的皱起。 “这话该是本世子问你才对吧!”不动神色的稳定住情绪,褚琪炎冷声说道,他的目光从李瑞祥娘明显透着苍白的面孔上飞快的扫过,不动声色的打量。 “我?”李瑞祥道,回头看了眼身后漆黑一片的宫殿,“咱家会出现在这里,真有这么奇怪吗?众所周知,先帝在时,她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咱家照管的,我就是过来看看,这里可还有陛下的遗物需要拾掇安置的,就这——也值得世子你这样兴师动众,带了这么大对人马前来围堵质问的吗?” 李瑞祥是皇帝的心腹,这个念头深深的植入人心。 说他背叛,图谋不轨? 众人心中本来就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几位官员交头接耳,明显是犹豫的不轻。 却唯独褚琪炎,在听了他这话之后,更是打起了所有精神,对他更加的戒备防范,冷然的一挥手道:“把他拿下!” “是!世子!”李林领命,不由分说就带人上来,一左一右的将李瑞祥给按住了。 李瑞祥并不试图挣扎,只就冷了脸看着褚琪炎道:“你要做什么?陛下才刚驾崩,南河王世子你可别就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吧?这就闯进陛下的寝宫来和咱家大动干戈?是不是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你要解释?”褚琪炎不为所动,垂眸弹了下袖子,同样冷然说道:“现在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正好本世子也要问一问你,陛下的那些暗卫是怎么遭遇暗算的?” “就算他们遭人暗算,和咱家又有什么关系?”李瑞祥反问,并不急于替自己辩解。 “陛下控制他们的秘法,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应该再就没有别人知道了,而且那些暗卫又都是何等警觉的人,若不是你李大总管亲自出马,别人想要一举将他们全部灭掉,怕是也不能够吧!”褚琪炎不愠不火,也丝毫不去为了他的狡辩而动怒。 他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倾身去仔细的打量了李瑞祥的面孔片刻,笑问道:“大总管受伤了?而且你的这身装扮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引诱方氏上钩,李瑞祥特意换了一身锦袍,再有他之前被方氏打成了内伤,虽然身上的血迹都是假的,但也着实是受了重创的。 “咱家要如何穿戴,几时需要向世子你去时时报备的了?”李瑞祥道,依旧泰然处之,不见半点局促和紧张。 褚琪炎见他死活不肯松口,也就不再浪费力气,只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撩袍角,越过他大步走了进去。 李林会意,一挥手也带人押解着李瑞祥跟了进去。 后面跟着官员也都快步跟上。 一行人穿堂过室,直接就去了后面之前事发的那间偏殿。 彼时那里的家具摆设虽然几乎不见损坏,但是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却还不及清理。 李林快速的过去打量了一遍,就正色对褚琪炎道:“应该是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血迹还没干,也就是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吧!” 褚琪炎的目色一沉,立刻就意识到之前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将他引开的,进而错过了这里的一场好戏。 “你怎么解释?”他这样的对李瑞祥问道。 “就算是有人打斗,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李瑞祥道,说着声音沙哑的笑了一下道:“如世子所见——” 他抖开两个押解他的侍卫的手,从后面款步走上来,“咱家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偶然听到这边有响动,过来瞧了眼,于是就被人误伤了,仅此而已。” 他的话,褚琪炎自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褚琪炎渐渐的就失了耐性,再不愿意和他纠缠—— 这个人,根本就是冥顽不灵的。 “先是陛下的暗卫被人暗算,又是苏逸的夫人在御花园里被杀,你既然口口声声的说这些都和你无关,那么你倒是给当着大家的面给本世子解释一下,从事发开始的这一整天,你人都去了哪里?”褚琪炎道,语气不觉的犀利起来。 他逼视李瑞祥的眼睛,不住的施压,“如果万事都和你无关,怎么那么巧,事发之后你就不见踪影?真的确定不是做贼心虚或是畏罪潜逃吗?” 这么多的巧凑在一起,不说是褚琪炎,就是其他人也都很难相信李瑞祥和此事无关的。 李瑞祥抿着唇角沉默了一会儿,下一次再抬头看向褚琪炎的时候,竟是出人意料的改了口风,散漫道:“世子你既然是一定要这么说,而我之前也忘了提前向您报备的自己的行踪,你既然是都已经认定了的,咱家再说什么也都是枉然。横竖陛下驾崩,咱家的日子也跟着到了头了,你要怎么样,都随便吧!” 这一发话他说的随意,看似认了褚琪炎的指证,但却又句句都透着无奈和委屈,当真是将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褚琪炎虽然是已经认定了他,可是只要还有一刻他不亲口承认,也总还是欠缺些火候的。 “李瑞祥,你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见识自是不必说的,现在你自己难以自圆其说,本世子要治罪于你,你也根本就无话可说。”褚琪炎道,冷冷的看着他,“难道是真要本世子将你送去天牢动刑之后你才肯好好说话吗?” “不必了!”李瑞祥道,语气干脆利落,“犯不着那么麻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我全都认了。的确,那些暗卫的确都是死于我手,可他们本身就是陛下的仆从,如今陛下驾崩,咱家送了他们去地下继续服侍陛下,这又有什么不对?那些人的生死去留,好像也轮不到你南河王世子来过问的吧?” 褚琪炎闻言一愣,反而是被他给问住了。 皇帝的那些密卫,他的确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李瑞祥看着他面上铁青的表情,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褚琪炎盯着他,方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人的难缠。 心中思虑再三,他便是飞快的下了决定,冷冷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本世子本来还顾念着陛下的体面,不想将此事公开来提,你既然是一定要死鸭子嘴硬的话,那么索性本世子就叫你死个明白吧!” 他的语气冷厉,说着就侧目对李林使了个眼色,“李林,你去把人带来!” “是,世子!”李林答应着,赶紧去办。 李瑞祥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就静观其变,但那一众官员却是按耐不住的开始窃窃私语。 李林去的时间不算太长,带回来的自然就是杨承刚和袁太医那一行人。 李瑞祥只淡淡的看过去一眼,还是面无波澜,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表情,干脆就在旁边的榻上做下来歇着。 袁太医那些人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在场的官员已经是露出被人劈了一样的表情,一个个的呆若木鸡,半天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半天,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才红着眼睛揪着袁太医的领口,确认道:“你此言属实?陛下真的是早前就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这次啊致死的吗?” “是!”袁太医冷汗直流,头都不敢抬。 “这——这怎么会!”那老臣一脸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褚琪炎一直负手而立,站在旁边听着,这时候才骤然转身,对李瑞祥道:“陛下被人下毒,这事情你分明是早就知情的,却一再的遮掩,私传陛下的口谕,来挟制太医和杨承刚等人遮掩下了,此事——你又要如何解释?” “咱家传的都是陛下口谕。”李瑞祥道,撑着睡榻缓慢的站起身来,“横竖现在陛下驾崩,死无对证,既然南河王世子你一定要用这样的用心来揣测咱家,那么咱家也是多说无益了。你要认定了咱家是图谋不轨,便直接将我推出去斩了就是,何必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皇帝是被人以慢性毒药毒杀的,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所带来的冲击力,远不是他死于行刺事件可比的。 在场的勿论是官员还是侍卫,每个人都是脸色变了又变。 整个大殿当中唯一保持镇定也就只剩下李瑞祥和褚琪炎了。 两个人,各自静默的对视,殿中的空气都在这对视之间逐渐的凝结,冷冰冰的仿佛要将人冻僵了一样。 “呵——”最后还是褚琪炎先冷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李瑞祥面孔,一字一顿道:“本世子本来也是想不通你何故要对陛下不利,可是现在,看你这份临死不惧的气度,倒正好是印证了我的猜测了。说,是什么人指使你的?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操纵,你做不来这样的事,也犯不着去做这样的事。” 即使李瑞祥不认,也即使根本就没有明确的证明证实就是他毒杀了皇帝,可是今天就只看他这样的处世态度—— 毋庸置疑,褚琪炎是已经认定了他的! 这个人,有这样的气魄和能力来做这件事! “那么世子想要我说我是受了谁人指使?”李瑞祥道,他暗暗咬牙,扶着旁边门框一点一点的挺直了脊背,面容依旧沉静,眼底神色波澜不惊的看着褚琪炎,“世子现在是在期待我怎样来回答你?” 李瑞祥这一晚上,所有的话都持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从不曾明言承认什么,做出来的,都是被褚琪炎逼迫,心灰意冷才认罪认输的模样。 褚琪炎心中暗恨他的狡诈,却偏生这个人是软硬不吃的。 “不肯说就算了!”勉强压下心里暴躁的情绪,褚琪炎便是冷然的一挥手,“回头换了地方,总有你肯说的时候!” 李瑞祥并并没有准备反抗,两个侍卫上前押了他。 褚琪炎吩咐道:“交给三司会审,天亮之前,本世子要他们一个水落石出!交给他们知道,这可是弑君的大罪,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他开口。” 这句话里面暗示的成分已经相当明显了。 李瑞祥未必就会开口,但是弑君这样的大案子,却是势必要一个水落石出的,而至于所谓的供词和真相—— 三司的那些人都的老手了,只看他们想要怎么处理了。 李瑞祥目不斜视,很配合的跟着侍卫往外走。 褚琪炎的面色阴沉而冷肃,可是李林看到李瑞祥这样的态度,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凑近褚琪炎身边,提醒道:“世子,这人冥顽不灵,就把他交给三司,怕是他会胡言乱语。” 不管李瑞祥是谁的人,就只冲是褚琪炎叫人拿了他这一条,他要是怀恨,最后将这盆脏水泼到了褚琪炎的脑门上—— 这是绝对有可能会发生的。 褚琪炎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这个人他却是非得要这样处理不可的,三司那边他还有办法疏通,但是李瑞祥的罪名却是一定要坐实了,必须一举锄掉。 褚琪炎不语,李林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摆摆手道:“带走吧!” “这个人,你不能动!”几个人押解着李瑞祥就要往外走,忽而听到门外有一道雪亮又冷肃的嗓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就见褚浔阳脚下步子生风,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浔阳?”褚琪炎皱眉看过来,“你做什么?你不会是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事吧?琪枫应该嘱咐过你,这件事,万也不是你该插手的!” “他做了什么?”褚浔阳反问,径自走到褚琪炎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敌意明显。 “你说是李大总管毒杀了陛下的暗卫?”褚浔阳却也没等褚琪炎回答,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弧度,就又径自说道:“那么好啊,证据呢?李大总管追随陛下多年,你要栽这么大的一个罪名给他,不是不可以,至少要拿出铁证如山来,才能叫大家信服的吧!” 李瑞祥有问题!这一点,现在已经毋庸置疑。 褚浔阳分明也是认清了这一点,她却在这个时候公然站出来维护李瑞祥? 她是明知道沾染上这个人的后果的,居然还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往上凑? 为什么?这断也不该是她会做的事。 不过瞬息之间,褚琪炎的脑中已经被打了无数个问号,大惑不解。 他用一种探寻意味很浓的目光追随着褚浔阳从院外进来,看着行走间她的裙裾飞扬,在身后抛洒出来的冷硬的弧度。 而只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褚浔阳已经大步走到近前,不由分说,刚好是站在了李瑞祥的前面。 她的面目清冷,直视褚琪炎的面孔道:“这几天你一面打着拿刺客的旗号,将整个京城闹的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现在却是连陛下身边的人都不放过?褚琪炎,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什么事能比的过陛下的身后事重要?你这是存心的不叫他安身于地下的吧?” “陛下的死因蹊跷,与你说的恰恰相反,我这正是为了叫他能够安息,才不得追查此事,要一个清楚明白的!”褚琪炎道,往旁边移开了目光。 虽然这样的立场早就注定了不可变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愿意用这样的姿态和褚浔阳站在一起。 “你是一定要将李总管交予三司会审了?”褚浔阳问道。 “是!”褚琪炎答,一给字,冷硬决绝。 “那好!”褚浔阳想了想,便就一咬牙,扬眉看向了他道:“既然是要一个公道明白,那便索性就彻底来一个明白,也不必去什么三司会审的衙门了,直接去把几位主审加来,今天就在这里,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来问案好了,正好也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交代,省的日后还要有人怀疑衙门里头有龌龊,再去怀疑审讯的结果。” 当面审讯李瑞祥? 褚浔阳要护李瑞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李瑞祥真是和东宫有所关联?那么这样一来,他们南河王府可就危险了。 褚琪炎心中瞬时生气浓重的危机感,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怎么?你不敢?”褚浔阳等了片刻,讽刺开口。 “我怕你收买人心,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褚琪炎对上她的视线,胸口被前所未有的怒气压迫的厉害,最后就脱口说道。 他的这句话说的如此明显,倒是抢占了先机,不管最后李瑞祥咬定了谁,都还可以根据这句话来寻一个逆转的契机。 李瑞祥也是万也不曾想到褚浔阳会不管不顾的过来趟浑水,只是当众他并不敢表露情绪,只就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眸光。 褚浔阳又何尝不知道她这样骤然站出来,对自己很不利。 只是却不能看着李瑞祥就这么赴死。 她的面上不带情绪,只就冷然的一勾唇角,随手指了几个侍卫道:“你们几个,去把三司主审的官员请来,还有你,去把我二哥也请过来,再有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除了这里站着的几位,还有几位还在前面哭灵的,都去给本宫一起找来。不是要一个公道,兼清楚明白吗?咱们就当众来问一个明白。” 几个侍卫隐隐打量了褚琪炎一眼,见到对方也没有明确阻止的意思,便就飞快去办。 几个人正先后走到大门口,却不想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是变故突生,迎面一阵劲风袭来,四五道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持剑强闯进来。 “刺客!有刺客!”有人惊惧的大声呼喊。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褚浔阳脑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褚琪炎为了以防万一要提前杀人灭口,然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去拉拽李瑞祥。 那几个黑衣人的动作迅猛,目标明确,冲进来竟然真的是直取李瑞祥的。 褚浔阳才刚摸到李瑞祥的袖口,还不及握牢,率先扑过来的一个黑衣人就一掌劈了下来,直击她的肩膀。 那人的手劲很大,还没近身褚浔阳就觉察到了杀机,处于本能的反应,只能匆忙的侧开肩膀,避过这一掌。 然则也就是这一个错身的疏忽,那人已经一把提了李瑞祥。 他来时似乎是已经探测好了去路,也不回身去抢着出门,而是提着李瑞祥的肩膀,直接闪身往旁边开着的窗户那里扑去。 “拦住他们!”褚琪炎怒声吼道,紧跟着提剑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眼见着那人提了李瑞祥夺窗而走。 褚浔阳看着窗外空洞的夜色,怔愣了好一会儿。 而见到有人得手,另外的三名黑衣人也不恋战,随后就抽身撤了。 这殿中已经吵嚷着闹成了一片。 褚浔阳回过神来,弯身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剑,抬脚就当先追了出去,一边冷声道:“吩咐御林军封锁宫门,务必把人找回来。” 褚琪炎也在为了这事儿恼怒不已,匆忙吩咐李林也带人去追。 褚浔阳从交泰殿出来,在花园里刻意拐了几个弯,把追着她出来的一队侍卫甩掉,然后直接取道冷宫方向,翻出了宫外。 沿着外面的林荫小道往偏僻处奔了半里开外,忽见前面两个人影,她才长出一口气,赶忙奔了过去。 彼时延陵君已经换下夜行衣远远的丢开了。 李瑞祥见她追来,还是十分意外的—— 毕竟延陵君的举动是临时起意,他也是被带出来看到对方的真容之后才发现这人是他。 而褚浔阳—— 难道他们两个是商量好的。 “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褚浔阳过来,先是对延陵君瞪了一眼。 “只是临时起意!”延陵君回他一个笑容。 李瑞祥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刚好褚浔阳也朝他看过去,刚想说什么,李瑞祥已经抢先开口道:“谢过郡主和延陵大人的援手,此地多有不便,我便先走了!” 说完,就径自转身往夜色中行去。 褚浔阳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愣了半晌,只看着他的背影。 李瑞祥走的不快,却明显是一副不想和他们套近乎的态度,这个态度,叫人看在眼里,莫名的不舒服。 褚浔阳的心思转了转,虽然还有满心的疑问,只是想着李瑞祥的态度,觉得他可能是又什么难言之隐,自己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去勉强,未免过分,犹豫再三,也只能安奈。  “芯宝,他——是你舅舅!”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延陵君终究还是没能如李瑞祥期待中的那样替他隐瞒到底,略有艰难的开口说道。 如是沉闷的夜空中一道惊雷直击而下,褚浔阳的心跳骤然一滞,愕然抬头,朝前面踽踽独行的李瑞祥看去。 李瑞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乎是不想叫任何人看出狼狈和仓促来,可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分辨,他那脚下步子分明是透着几分徐晃的。 这一重真相,可谓石破天惊。 但是从延陵君口中吐露,褚浔阳却是半分也不曾怀疑的。 李瑞祥是她的舅舅?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肯于放弃自己的一切,一心一意的护她,帮她,而哪怕是最后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下,他却还是绝然的独自转身,要孤身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他为她倾尽一切,却始终不需要她的感激。 有些人为了权力富贵,亲情血脉都是可以拿来利用和消耗的筹码,可是何其幸运—— 她这一生,遇到的都是这样真心待她的亲人。 不管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褚易安和褚琪枫也好,还是这个彼此之间的关系淡薄到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李瑞祥。 这个人—— 是她的舅舅? 褚琪枫也是和她血脉相承的亲人,可是那个亲人,却是这一生都不可能坦然相认的了。 现在,李瑞祥就算是如今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褚浔阳的心中千万种感情交杂罔替,不禁的就红了眼眶。 用力咬了下嘴唇,她忽然脚下一提力气,身子凌空而起一个翻转,匆忙的落于李瑞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瑞祥始料未及,本来正压着绞痛不已的伤口,埋头看着脚下只想要快点从身后那两人的视线之内走出去。 骤然看到眼前一角雪白的裙裾飘入视线,他便是下意识的愣住。 褚浔阳还没等他反应就走了一步上前,一把握了他的手腕道:“我们一起走!” 李瑞祥抬头,皱了眉头对上她视线。 那少女的容颜明艳,轮廓精致,五官美好,明明应该是千娇百媚的一张脸,此时看着他的神情却透出十二分的刚毅来。 她的话很简短,但是每一字都掷地有声,传递出来,就是一种无法撼动的信念。 李瑞祥愕然的看着面前的褚浔阳,还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延陵君也已经跟着快步走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李瑞祥一眼,然后才有正色看向了褚浔阳,重复说道:“芯宝,他是你舅舅,也是你母妃唯一的嫡亲弟弟。” 李瑞祥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回过神来,神情不愉的皱眉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的唇角无奈的勾起一个弧度,道:“抱歉了,这件事我的确是不能替你隐瞒的,虽然你有权利支配自己的人生,但是芯宝她也有权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她的所有的决定,都应该由她自己来做,你和我——我们都没有权力自以为是的替她决定。” 他是可以帮着李瑞祥隐瞒褚浔阳一辈子,而一旦李瑞祥死去,这个所谓的秘密就会随着他的死,长埋地下,永远的消失掉。 作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李瑞祥走后,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褚浔阳也许也会慢慢淡忘。 可是—— 延陵君却太过了解她了。 她便就是那么率性又真挚的一个人,与其让她在谎言享受所谓的平静,其实他更清楚—— 让她自己去选择的话,她是宁愿会去选择真相,然后亲自负担起这一重真相的。 哪怕明知道这样戳破了一切之后,她所要经历的可能会更痛,可是—— 正是因为他懂她,亦是知道她不需要这样自以为是的所谓保护,所以延陵君犹豫再三,也还是决定对褚浔阳道出真相的。 这个女子,真正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怜悯和保护,更不可能心安理得的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去生活,爱她的最恰当的方式,就只是矢志不渝的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在她选定的人生和道路上走下去而已。 “我陪你一起走!”褚浔阳道,目光坚定。 ------题外话------ 再爆料,月票月票! ☆、第023章 芯宝,他是你舅舅! 火光蔓延,铺天盖地而来。 一大队御林军转瞬已经闯了进来,从三面围困,剑拔弩张的将前面的去路封死了。 李瑞祥缓缓放下压在胸口处的手,面色平静而冷淡的看着以褚琪炎为首的一行人疾步进了院子。 彼时正往偏殿跑的青萝听到动静匆忙折返,从内殿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是当机立断的闪身又躲进了内殿—— 这么声势浩大,褚琪炎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她虽然担心李瑞祥,但是这个时候却万也不能叫人看到李瑞祥是她在一起的,否而李瑞祥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有了切实的证据,可以硬扣到东宫东宫的头上来了。 “这个时候了,世子怎么还来这里?”院子里,李瑞祥并无丝毫的不自在,直接开口道。 和褚琪炎一起过来的还有十几位朝廷重臣。 本来大家是听说了李瑞祥可能和白天宫里发生的命案有牵连,骤然见他在交泰殿出现,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一问,反而叫不少人的心悬一松,心生疑惑—— 这样的泰然处之,可别是有什么误会的吧? 褚琪炎也不曾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李瑞祥竟会半点的也不在意。 他的心下一阵警觉,眉头就不由的皱起。 “这话该是本世子问你才对吧!”不动神色的稳定住情绪,褚琪炎冷声说道,他的目光从李瑞祥娘明显透着苍白的面孔上飞快的扫过,不动声色的打量。 “我?”李瑞祥道,回头看了眼身后漆黑一片的宫殿,“咱家会出现在这里,真有这么奇怪吗?众所周知,先帝在时,她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咱家照管的,我就是过来看看,这里可还有陛下的遗物需要拾掇安置的,就这——也值得世子你这样兴师动众,带了这么大对人马前来围堵质问的吗?” 李瑞祥是皇帝的心腹,这个念头深深的植入人心。 说他背叛,图谋不轨? 众人心中本来就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几位官员交头接耳,明显是犹豫的不轻。 却唯独褚琪炎,在听了他这话之后,更是打起了所有精神,对他更加的戒备防范,冷然的一挥手道:“把他拿下!” “是!世子!”李林领命,不由分说就带人上来,一左一右的将李瑞祥给按住了。 李瑞祥并不试图挣扎,只就冷了脸看着褚琪炎道:“你要做什么?陛下才刚驾崩,南河王世子你可别就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吧?这就闯进陛下的寝宫来和咱家大动干戈?是不是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你要解释?”褚琪炎不为所动,垂眸弹了下袖子,同样冷然说道:“现在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正好本世子也要问一问你,陛下的那些暗卫是怎么遭遇暗算的?” “就算他们遭人暗算,和咱家又有什么关系?”李瑞祥反问,并不急于替自己辩解。 “陛下控制他们的秘法,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应该再就没有别人知道了,而且那些暗卫又都是何等警觉的人,若不是你李大总管亲自出马,别人想要一举将他们全部灭掉,怕是也不能够吧!”褚琪炎不愠不火,也丝毫不去为了他的狡辩而动怒。 他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倾身去仔细的打量了李瑞祥的面孔片刻,笑问道:“大总管受伤了?而且你的这身装扮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引诱方氏上钩,李瑞祥特意换了一身锦袍,再有他之前被方氏打成了内伤,虽然身上的血迹都是假的,但也着实是受了重创的。 “咱家要如何穿戴,几时需要向世子你去时时报备的了?”李瑞祥道,依旧泰然处之,不见半点局促和紧张。 褚琪炎见他死活不肯松口,也就不再浪费力气,只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撩袍角,越过他大步走了进去。 李林会意,一挥手也带人押解着李瑞祥跟了进去。 后面跟着官员也都快步跟上。 一行人穿堂过室,直接就去了后面之前事发的那间偏殿。 彼时那里的家具摆设虽然几乎不见损坏,但是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却还不及清理。 李林快速的过去打量了一遍,就正色对褚琪炎道:“应该是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血迹还没干,也就是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吧!” 褚琪炎的目色一沉,立刻就意识到之前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将他引开的,进而错过了这里的一场好戏。 “你怎么解释?”他这样的对李瑞祥问道。 “就算是有人打斗,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李瑞祥道,说着声音沙哑的笑了一下道:“如世子所见——” 他抖开两个押解他的侍卫的手,从后面款步走上来,“咱家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偶然听到这边有响动,过来瞧了眼,于是就被人误伤了,仅此而已。” 他的话,褚琪炎自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褚琪炎渐渐的就失了耐性,再不愿意和他纠缠—— 这个人,根本就是冥顽不灵的。 “先是陛下的暗卫被人暗算,又是苏逸的夫人在御花园里被杀,你既然口口声声的说这些都和你无关,那么你倒是给当着大家的面给本世子解释一下,从事发开始的这一整天,你人都去了哪里?”褚琪炎道,语气不觉的犀利起来。 他逼视李瑞祥的眼睛,不住的施压,“如果万事都和你无关,怎么那么巧,事发之后你就不见踪影?真的确定不是做贼心虚或是畏罪潜逃吗?” 这么多的巧凑在一起,不说是褚琪炎,就是其他人也都很难相信李瑞祥和此事无关的。 李瑞祥抿着唇角沉默了一会儿,下一次再抬头看向褚琪炎的时候,竟是出人意料的改了口风,散漫道:“世子你既然是一定要这么说,而我之前也忘了提前向您报备的自己的行踪,你既然是都已经认定了的,咱家再说什么也都是枉然。横竖陛下驾崩,咱家的日子也跟着到了头了,你要怎么样,都随便吧!” 这一发话他说的随意,看似认了褚琪炎的指证,但却又句句都透着无奈和委屈,当真是将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褚琪炎虽然是已经认定了他,可是只要还有一刻他不亲口承认,也总还是欠缺些火候的。 “李瑞祥,你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见识自是不必说的,现在你自己难以自圆其说,本世子要治罪于你,你也根本就无话可说。”褚琪炎道,冷冷的看着他,“难道是真要本世子将你送去天牢动刑之后你才肯好好说话吗?” “不必了!”李瑞祥道,语气干脆利落,“犯不着那么麻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我全都认了。的确,那些暗卫的确都是死于我手,可他们本身就是陛下的仆从,如今陛下驾崩,咱家送了他们去地下继续服侍陛下,这又有什么不对?那些人的生死去留,好像也轮不到你南河王世子来过问的吧?” 褚琪炎闻言一愣,反而是被他给问住了。 皇帝的那些密卫,他的确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李瑞祥看着他面上铁青的表情,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褚琪炎盯着他,方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人的难缠。 心中思虑再三,他便是飞快的下了决定,冷冷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本世子本来还顾念着陛下的体面,不想将此事公开来提,你既然是一定要死鸭子嘴硬的话,那么索性本世子就叫你死个明白吧!” 他的语气冷厉,说着就侧目对李林使了个眼色,“李林,你去把人带来!” “是,世子!”李林答应着,赶紧去办。 李瑞祥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就静观其变,但那一众官员却是按耐不住的开始窃窃私语。 李林去的时间不算太长,带回来的自然就是杨承刚和袁太医那一行人。 李瑞祥只淡淡的看过去一眼,还是面无波澜,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表情,干脆就在旁边的榻上做下来歇着。 袁太医那些人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在场的官员已经是露出被人劈了一样的表情,一个个的呆若木鸡,半天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半天,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才红着眼睛揪着袁太医的领口,确认道:“你此言属实?陛下真的是早前就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这次啊致死的吗?” “是!”袁太医冷汗直流,头都不敢抬。 “这——这怎么会!”那老臣一脸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褚琪炎一直负手而立,站在旁边听着,这时候才骤然转身,对李瑞祥道:“陛下被人下毒,这事情你分明是早就知情的,却一再的遮掩,私传陛下的口谕,来挟制太医和杨承刚等人遮掩下了,此事——你又要如何解释?” “咱家传的都是陛下口谕。”李瑞祥道,撑着睡榻缓慢的站起身来,“横竖现在陛下驾崩,死无对证,既然南河王世子你一定要用这样的用心来揣测咱家,那么咱家也是多说无益了。你要认定了咱家是图谋不轨,便直接将我推出去斩了就是,何必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皇帝是被人以慢性毒药毒杀的,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所带来的冲击力,远不是他死于行刺事件可比的。 在场的勿论是官员还是侍卫,每个人都是脸色变了又变。 整个大殿当中唯一保持镇定也就只剩下李瑞祥和褚琪炎了。 两个人,各自静默的对视,殿中的空气都在这对视之间逐渐的凝结,冷冰冰的仿佛要将人冻僵了一样。 “呵——”最后还是褚琪炎先冷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李瑞祥面孔,一字一顿道:“本世子本来也是想不通你何故要对陛下不利,可是现在,看你这份临死不惧的气度,倒正好是印证了我的猜测了。说,是什么人指使你的?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操纵,你做不来这样的事,也犯不着去做这样的事。” 即使李瑞祥不认,也即使根本就没有明确的证明证实就是他毒杀了皇帝,可是今天就只看他这样的处世态度—— 毋庸置疑,褚琪炎是已经认定了他的! 这个人,有这样的气魄和能力来做这件事! “那么世子想要我说我是受了谁人指使?”李瑞祥道,他暗暗咬牙,扶着旁边门框一点一点的挺直了脊背,面容依旧沉静,眼底神色波澜不惊的看着褚琪炎,“世子现在是在期待我怎样来回答你?” 李瑞祥这一晚上,所有的话都持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从不曾明言承认什么,做出来的,都是被褚琪炎逼迫,心灰意冷才认罪认输的模样。 褚琪炎心中暗恨他的狡诈,却偏生这个人是软硬不吃的。 “不肯说就算了!”勉强压下心里暴躁的情绪,褚琪炎便是冷然的一挥手,“回头换了地方,总有你肯说的时候!” 李瑞祥并并没有准备反抗,两个侍卫上前押了他。 褚琪炎吩咐道:“交给三司会审,天亮之前,本世子要他们一个水落石出!交给他们知道,这可是弑君的大罪,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他开口。” 这句话里面暗示的成分已经相当明显了。 李瑞祥未必就会开口,但是弑君这样的大案子,却是势必要一个水落石出的,而至于所谓的供词和真相—— 三司的那些人都的老手了,只看他们想要怎么处理了。 李瑞祥目不斜视,很配合的跟着侍卫往外走。 褚琪炎的面色阴沉而冷肃,可是李林看到李瑞祥这样的态度,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凑近褚琪炎身边,提醒道:“世子,这人冥顽不灵,就把他交给三司,怕是他会胡言乱语。” 不管李瑞祥是谁的人,就只冲是褚琪炎叫人拿了他这一条,他要是怀恨,最后将这盆脏水泼到了褚琪炎的脑门上—— 这是绝对有可能会发生的。 褚琪炎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这个人他却是非得要这样处理不可的,三司那边他还有办法疏通,但是李瑞祥的罪名却是一定要坐实了,必须一举锄掉。 褚琪炎不语,李林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摆摆手道:“带走吧!” “这个人,你不能动!”几个人押解着李瑞祥就要往外走,忽而听到门外有一道雪亮又冷肃的嗓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就见褚浔阳脚下步子生风,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浔阳?”褚琪炎皱眉看过来,“你做什么?你不会是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事吧?琪枫应该嘱咐过你,这件事,万也不是你该插手的!” “他做了什么?”褚浔阳反问,径自走到褚琪炎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敌意明显。 “你说是李大总管毒杀了陛下的暗卫?”褚浔阳却也没等褚琪炎回答,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弧度,就又径自说道:“那么好啊,证据呢?李大总管追随陛下多年,你要栽这么大的一个罪名给他,不是不可以,至少要拿出铁证如山来,才能叫大家信服的吧!” 李瑞祥有问题!这一点,现在已经毋庸置疑。 褚浔阳分明也是认清了这一点,她却在这个时候公然站出来维护李瑞祥? 她是明知道沾染上这个人的后果的,居然还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往上凑? 为什么?这断也不该是她会做的事。 不过瞬息之间,褚琪炎的脑中已经被打了无数个问号,大惑不解。 他用一种探寻意味很浓的目光追随着褚浔阳从院外进来,看着行走间她的裙裾飞扬,在身后抛洒出来的冷硬的弧度。 而只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褚浔阳已经大步走到近前,不由分说,刚好是站在了李瑞祥的前面。 她的面目清冷,直视褚琪炎的面孔道:“这几天你一面打着拿刺客的旗号,将整个京城闹的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现在却是连陛下身边的人都不放过?褚琪炎,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什么事能比的过陛下的身后事重要?你这是存心的不叫他安身于地下的吧?” “陛下的死因蹊跷,与你说的恰恰相反,我这正是为了叫他能够安息,才不得追查此事,要一个清楚明白的!”褚琪炎道,往旁边移开了目光。 虽然这样的立场早就注定了不可变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愿意用这样的姿态和褚浔阳站在一起。 “你是一定要将李总管交予三司会审了?”褚浔阳问道。 “是!”褚琪炎答,一给字,冷硬决绝。 “那好!”褚浔阳想了想,便就一咬牙,扬眉看向了他道:“既然是要一个公道明白,那便索性就彻底来一个明白,也不必去什么三司会审的衙门了,直接去把几位主审加来,今天就在这里,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来问案好了,正好也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交代,省的日后还要有人怀疑衙门里头有龌龊,再去怀疑审讯的结果。” 当面审讯李瑞祥? 褚浔阳要护李瑞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李瑞祥真是和东宫有所关联?那么这样一来,他们南河王府可就危险了。 褚琪炎心中瞬时生气浓重的危机感,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怎么?你不敢?”褚浔阳等了片刻,讽刺开口。 “我怕你收买人心,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褚琪炎对上她的视线,胸口被前所未有的怒气压迫的厉害,最后就脱口说道。 他的这句话说的如此明显,倒是抢占了先机,不管最后李瑞祥咬定了谁,都还可以根据这句话来寻一个逆转的契机。 李瑞祥也是万也不曾想到褚浔阳会不管不顾的过来趟浑水,只是当众他并不敢表露情绪,只就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眸光。 褚浔阳又何尝不知道她这样骤然站出来,对自己很不利。 只是却不能看着李瑞祥就这么赴死。 她的面上不带情绪,只就冷然的一勾唇角,随手指了几个侍卫道:“你们几个,去把三司主审的官员请来,还有你,去把我二哥也请过来,再有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除了这里站着的几位,还有几位还在前面哭灵的,都去给本宫一起找来。不是要一个公道,兼清楚明白吗?咱们就当众来问一个明白。” 几个侍卫隐隐打量了褚琪炎一眼,见到对方也没有明确阻止的意思,便就飞快去办。 几个人正先后走到大门口,却不想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是变故突生,迎面一阵劲风袭来,四五道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持剑强闯进来。 “刺客!有刺客!”有人惊惧的大声呼喊。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褚浔阳脑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褚琪炎为了以防万一要提前杀人灭口,然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去拉拽李瑞祥。 那几个黑衣人的动作迅猛,目标明确,冲进来竟然真的是直取李瑞祥的。 褚浔阳才刚摸到李瑞祥的袖口,还不及握牢,率先扑过来的一个黑衣人就一掌劈了下来,直击她的肩膀。 那人的手劲很大,还没近身褚浔阳就觉察到了杀机,处于本能的反应,只能匆忙的侧开肩膀,避过这一掌。 然则也就是这一个错身的疏忽,那人已经一把提了李瑞祥。 他来时似乎是已经探测好了去路,也不回身去抢着出门,而是提着李瑞祥的肩膀,直接闪身往旁边开着的窗户那里扑去。 “拦住他们!”褚琪炎怒声吼道,紧跟着提剑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眼见着那人提了李瑞祥夺窗而走。 褚浔阳看着窗外空洞的夜色,怔愣了好一会儿。 而见到有人得手,另外的三名黑衣人也不恋战,随后就抽身撤了。 这殿中已经吵嚷着闹成了一片。 褚浔阳回过神来,弯身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剑,抬脚就当先追了出去,一边冷声道:“吩咐御林军封锁宫门,务必把人找回来。” 褚琪炎也在为了这事儿恼怒不已,匆忙吩咐李林也带人去追。 褚浔阳从交泰殿出来,在花园里刻意拐了几个弯,把追着她出来的一队侍卫甩掉,然后直接取道冷宫方向,翻出了宫外。 沿着外面的林荫小道往偏僻处奔了半里开外,忽见前面两个人影,她才长出一口气,赶忙奔了过去。 彼时延陵君已经换下夜行衣远远的丢开了。 李瑞祥见她追来,还是十分意外的—— 毕竟延陵君的举动是临时起意,他也是被带出来看到对方的真容之后才发现这人是他。 而褚浔阳—— 难道他们两个是商量好的。 “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褚浔阳过来,先是对延陵君瞪了一眼。 “只是临时起意!”延陵君回他一个笑容。 李瑞祥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刚好褚浔阳也朝他看过去,刚想说什么,李瑞祥已经抢先开口道:“谢过郡主和延陵大人的援手,此地多有不便,我便先走了!” 说完,就径自转身往夜色中行去。 褚浔阳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愣了半晌,只看着他的背影。 李瑞祥走的不快,却明显是一副不想和他们套近乎的态度,这个态度,叫人看在眼里,莫名的不舒服。 褚浔阳的心思转了转,虽然还有满心的疑问,只是想着李瑞祥的态度,觉得他可能是又什么难言之隐,自己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去勉强,未免过分,犹豫再三,也只能安奈。  “芯宝,他——是你舅舅!”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延陵君终究还是没能如李瑞祥期待中的那样替他隐瞒到底,略有艰难的开口说道。 如是沉闷的夜空中一道惊雷直击而下,褚浔阳的心跳骤然一滞,愕然抬头,朝前面踽踽独行的李瑞祥看去。 李瑞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乎是不想叫任何人看出狼狈和仓促来,可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分辨,他那脚下步子分明是透着几分徐晃的。 这一重真相,可谓石破天惊。 但是从延陵君口中吐露,褚浔阳却是半分也不曾怀疑的。 李瑞祥是她的舅舅?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肯于放弃自己的一切,一心一意的护她,帮她,而哪怕是最后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下,他却还是绝然的独自转身,要孤身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他为她倾尽一切,却始终不需要她的感激。 有些人为了权力富贵,亲情血脉都是可以拿来利用和消耗的筹码,可是何其幸运—— 她这一生,遇到的都是这样真心待她的亲人。 不管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褚易安和褚琪枫也好,还是这个彼此之间的关系淡薄到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李瑞祥。 这个人—— 是她的舅舅? 褚琪枫也是和她血脉相承的亲人,可是那个亲人,却是这一生都不可能坦然相认的了。 现在,李瑞祥就算是如今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褚浔阳的心中千万种感情交杂罔替,不禁的就红了眼眶。 用力咬了下嘴唇,她忽然脚下一提力气,身子凌空而起一个翻转,匆忙的落于李瑞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瑞祥始料未及,本来正压着绞痛不已的伤口,埋头看着脚下只想要快点从身后那两人的视线之内走出去。 骤然看到眼前一角雪白的裙裾飘入视线,他便是下意识的愣住。 褚浔阳还没等他反应就走了一步上前,一把握了他的手腕道:“我们一起走!” 李瑞祥抬头,皱了眉头对上她视线。 那少女的容颜明艳,轮廓精致,五官美好,明明应该是千娇百媚的一张脸,此时看着他的神情却透出十二分的刚毅来。 她的话很简短,但是每一字都掷地有声,传递出来,就是一种无法撼动的信念。 李瑞祥愕然的看着面前的褚浔阳,还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延陵君也已经跟着快步走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李瑞祥一眼,然后才有正色看向了褚浔阳,重复说道:“芯宝,他是你舅舅,也是你母妃唯一的嫡亲弟弟。” 李瑞祥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回过神来,神情不愉的皱眉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的唇角无奈的勾起一个弧度,道:“抱歉了,这件事我的确是不能替你隐瞒的,虽然你有权利支配自己的人生,但是芯宝她也有权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她的所有的决定,都应该由她自己来做,你和我——我们都没有权力自以为是的替她决定。” 他是可以帮着李瑞祥隐瞒褚浔阳一辈子,而一旦李瑞祥死去,这个所谓的秘密就会随着他的死,长埋地下,永远的消失掉。 作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李瑞祥走后,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褚浔阳也许也会慢慢淡忘。 可是—— 延陵君却太过了解她了。 她便就是那么率性又真挚的一个人,与其让她在谎言享受所谓的平静,其实他更清楚—— 让她自己去选择的话,她是宁愿会去选择真相,然后亲自负担起这一重真相的。 哪怕明知道这样戳破了一切之后,她所要经历的可能会更痛,可是—— 正是因为他懂她,亦是知道她不需要这样自以为是的所谓保护,所以延陵君犹豫再三,也还是决定对褚浔阳道出真相的。 这个女子,真正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怜悯和保护,更不可能心安理得的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去生活,爱她的最恰当的方式,就只是矢志不渝的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在她选定的人生和道路上走下去而已。 “我陪你一起走!”褚浔阳道,目光坚定。 ------题外话------ 再爆料,月票月票! ☆、第024章 做个交易吧! 那少女的目光明澈当中又透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 她隔着衣袖用力的握了李瑞祥的一只手腕,手下力道微微有点儿大,似是在向他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 “你——”李瑞祥的嘴唇痉挛似的动了动,但是那一刻,喉头却是莫名阻塞的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男子素来平和安静的眉眼和心海之中都在这一刻波澜迭起。 眼前的这个少女,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之间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这么久了,他孤身一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冰冷宫墙之内行走,看似是离她很近,却是从不曾奢望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更没有想过会有机会和她相认。 “浔阳——”许久之后,李瑞祥也还是难以压制心中复杂涌动的情绪,他的声音涩哑,缓缓的开口。 “褚琪炎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地不宜久留!”褚浔阳道,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回头对延陵君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嗯!”延陵君颔首。 褚浔阳便一转身,往离的最近的宫门的方向奔去。 待到她走的远了,李瑞祥才又按着胸口,稍稍佝偻了腰身狠喘了几口气,苦涩道:“何必又要她再伤心?” 延陵君这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却没接他的话,只就捏了他的手腕把脉。 这一次,李瑞祥并没有拒绝。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延陵君给他探脉之后也无过多的表情,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半透明的青绿色药丸递给他。 李瑞祥也没多问,直接接过那药丸吞了。 延陵君将那瓶子重新收好之后方才淡淡说道:“你不懂她要的是什么,其实有些事,你介怀,她却未必。我是能瞒着她一辈子,不叫她知道,也许你不介意,可是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 李瑞祥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的没有接茬。 延陵君这才又看向了他道:“芯宝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如果你觉得隐瞒真相就是为她考虑,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不是那样没有担当的女子,这世上的任何真相她都受得起,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懦弱。她的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从来就不是建立在那个尊贵的身份上的,而是融于血脉当中。她这一生,是该生活在云端,但她真正需要的却是问心无愧。” 赵妃的出身不高,甚至于也被许多人诟病。 如若大荣还在,那么李瑞祥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可是现在—— 一个前朝余孽的身份,已经是将褚浔阳置于刀锋之下了,现在再让她去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困扰?这又何必? 李瑞祥原来的打算便是这样,他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生也好,死也罢,哪怕褚浔阳心里对他的作为会有疑惑,可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很多的事情就都可以随着时间淡漠消散的。 他原也以为,哪怕只是为了不叫褚浔阳有心里负担,延陵君也应该会配合他来完成这个心愿的。 却是不曾想,延陵君的想法竟是和他完全的背道而驰。 延陵君的一番话听的李瑞祥若有所感,不禁扭头朝方才褚浔阳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是啊,褚浔阳的骄傲是生在骨子里的,是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怜悯和同情的。 “褚琪枫那里——”失神了一会儿,李瑞祥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正色朝延陵君看去。 “他跟方氏不一样。”延陵君道。 “呵——”李瑞祥苦笑了一声,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不放心道:“我不是说这个,浔阳和他之间的这一重身份,即使不捅破,但到底也是难免尴尬,何况这世上事情从来就没有绝对,万一将来有一天把真相抖出来——” “我和芯宝的打算,本来就是想等这里的局势大定之后就启程回南华的。”延陵君道,说话间眼中终是忍不住浮现一抹忧虑的情绪,深深的看了李瑞祥一眼,“你受的内伤不轻,我只能说是尽力而为,既然是芯宝的选择,我也只能请你不要拒绝。” 李瑞祥抿着唇角,不置可否,半晌,突然艰难的开口道:“心怡呢?” “她的后事,卿水会处理妥当的。”延陵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你现在的心情我多少是可以了解一些的,这么多年她都等了,想必也在乎这三五个月的时间了吧!” 李瑞祥如果就只是为了要杀方氏的话,他是不愿意牵累上褚浔阳,但要和延陵君联手却会多出很大的胜算了,可是他却没有。 只因为他自己这一次就只想要玉石俱焚,根本就没再给自己安排后路,否则—— 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叫褚琪炎给纠缠上了。 “这一生,我是叫她等的太久了。”李瑞祥道。 这十多年的生死相随,他都不遗余力的想要将她推离自己身边的,多久了,一直到适容死的那一刻,他都再没有给过她一句温暖的言语。 不说有怎样缠绵悱恻的情意,只就这一生算下来,他都对她亏欠良多。 欠着她的抱歉,总是需要还她一个交代和圆满的。 那个死心眼的姑娘,怕是等不到他,便就连轮回的路一不肯继续往下走的。 以前他是放心不下褚浔阳,但是现在,皇帝和方氏这两方面的威胁都全部扫清了,更何况—— 眼前还有了一个延陵君在。 这个时候,如释重负的同时,他似乎也是心愿已了—— 生无可恋了吧! 说到底,他对褚浔阳,是真心实意关照维护,但那种维护,更多的却是趋近于一种责任,而没有夹杂太多的感情和依恋。 至于他亏欠适容的,那才是切切实实的一往情深。 李瑞祥没再说什么,延陵君也不多言,又再等了不多的时候,宫门那边就见有人驾着一辆马车过来。 两人于是赶紧收摄心神,等着那马车过来。 * 褚琪炎和褚琪枫双方面带人将皇宫内外天翻地覆的大肆搜查了一遍,全力追查李瑞祥的下落。 彼时前朝那边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和命妇们还都在皇帝的灵堂前面哀哀痛哭,整个皇宫,后宫那里剑拔弩张,到处都杀机四伏,而前朝这边则是凄凄惨惨,强烈的冲突对比之下,却当真是哪哪儿的都叫人看了不顺眼。 褚琪炎好不容易逮到了李瑞祥的这条线索,自是不肯轻易放过的,何况之前被褚浔阳一搅和,还泼了他一身的脏水,就更是需要拿住李瑞祥来澄清一切了。 想着这事儿,褚琪炎的心里就越发焦躁了起来,脸色阴沉的厉害。 他的侍卫都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气震住,自觉的往后落了两步,不敢近他的身。 褚琪炎带着一队侍卫快步从御花园中穿行,不经意的一抬头,刚好迎着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从对面过来。 两人也是行色匆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显然也是一无所获的。 “没找到吗?”褚琪炎止了步子,率先发问。 “是啊!”褚琪枫道,脸上表情十分的淡漠,并不与他多言,直接带着褚浔阳错过他身边继续往前走去。 褚琪炎稍稍侧身让了让,待到两人走过去了也久久未动。 李林的话憋在心里许久,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世子,不管那李瑞祥和东宫到底有没有牵扯,但是他对咱们明显却是来者不善的,如果找到了他,保不准他是要反咬一口的,到时候怕是会对您不利。” 褚琪炎负手而立,稍稍侧目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出口的话字字成冰,缓慢道:“这人是一定要找的,至于他还有没有机会开口,却是要两说了。” 若是叫褚浔阳也褚琪枫先找到人,他这边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为今之计—— 他必须要先那兄妹两人得手,直接将李瑞祥灭口,永绝后患。 横竖李瑞祥那般强横的态度很多人都有目共睹,就是说他要拒捕逃脱才被意外杀死,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林见他早有打算,不禁精神一振,回头点了几个心腹带着往别处继续搜查。 这边褚琪炎绕了个弯,去前面的灵堂看了远,不想他人还没走近,远远的就见那些哭灵的命妇中间发生了骚乱。 褚琪炎的步子一定,警觉的侧目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那侍卫领命去了,不多时折返,回禀道:“世子,是睿王妃体力不支晕倒了。” 这边他正说着,那人群里已经有几个人将浑身软塌塌的睿王府扶着往后面的偏殿方向行去。 这些命妇都养尊处优惯了,从抢早一直站在这里哭到了半夜,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简直再也寻常不过的了。 褚琪炎循声看过去,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心中略一思忖,他就一撩袍角大步走了过去,跟着睿王妃等人去了偏殿。 彼时那殿中还有另外一名身体孱弱的命妇在休息。 睿王妃的面色发白,神志不清的被褚昕芮扶着靠在了一张睡榻上,看上去不胜虚弱。 “睿王妃还好吗?”褚琪炎举步进去,问道。 “方才在前面太医已经给把过脉了,只是忧思过度,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褚昕芮道,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我母妃的身子弱,留在这里还得要人照顾,难免要给宫里添乱。我想——还是先叫人送她回府去吧!” 褚琪炎看了榻上的睿王妃一眼,不置可否。 褚昕芮自是看出了他的刻意,便就捏着帕子起身,微微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就在刚才不久,褚月歆体力不支,被送出了宫,本来在这边偏殿休息的南河王妃也一道儿走了!” 褚月歆素来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一整天又都魂不守舍的,到了晚上终是难以支撑的晕倒了。 偏巧就是之前南河王妃郑氏也因为身体不适,被人扶过来偏殿这边休息。 褚月歆出宫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郑氏的耳朵里,郑氏本来也不是这么个不识大体的人,只是人在病中又头晕目眩的,脾气就有些难以收拾,偏就堵着气,和褚月歆一前一后的走了。 褚昕芮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平淡,平平无奇,只是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莫名带了几分深意。 郑氏早上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说病了就病了? 褚琪炎的脑中瞬间就闪过无数个惊险的念头,敛眉看了褚昕芮一眼,然后就转身大步迈进了苍茫夜色当中。 褚昕芮站在原地目送,唇角弯起的笑容带了深深讽刺的意味,待到褚琪炎走的远了,她方才弯身下去,取了药油给睿王妃涂抹。 * 褚琪炎健步如飞,走的飞快,打探了褚月歆和郑氏出宫的线路,就直奔了东侧宫门,赶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被告知那两家的马车早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就已经各自离开了。 “世子要是担心王妃的话,属下替您回府去看看吧!”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褚琪炎身边的侍卫就主动提议。 褚琪炎不语,闭目思忖片刻,再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眼底颜色还是一片清冷,“你带几个人回王府,你带几个人追上去,护送褚月歆的马车,务必要将她顺利送回东宫之后再回来复命。” 侍卫们很快的准备好马匹。 两拨人领命去了。 褚琪炎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剩下的几个心腹打马一并离开。 他似是漫无目的,只不紧不慢的带人从东大街上一路慢慢行过,行至半路,去东宫和南河王府的两批人就纷纷来报,说是两家的马车都顺利送到了各家的大门口,沿途也不曾发生任何的意外。 “是么?”褚琪炎听了属下禀报,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又再闭眼思忖了片刻,忽而是目色一寒,调转马头又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先是回东侧宫门走了一趟,守门的侍卫回禀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转而又去了南侧宫门。 侍卫们不明所以,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再到南侧宫门的时候却是得到消息,就在他之前刚离宫不久,睿王妃也实在熬不住,被人先行护送回府了。 却难道是声东击西吗? 可就算李瑞祥是要脱身,他直接不声不响的藏起来也就是了,何故还要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褚琪炎这会儿着实是满心的困惑,但却也没功夫细想,又带了人去追睿王府的马车。 这边他是带着十二分的警觉,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不住的思忖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前面才要经过一个岔路口,他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往旁边瞥了眼,却见那边的一株柳树下竟是停靠着一辆马车。 褚琪炎一愣,下意识的拉住缰绳。 “世子!”他的侍卫立刻戒备了起来。 褚琪炎看过去,见到那边依靠马车站着的一个人影,眉头不由皱的更紧,抬手制止道:“退下!” 侍卫们不敢忤逆,留在原地,却还是紧张戒备的看着那边。 褚琪炎独自打马过去。 褚浔阳本来是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听闻他的马蹄声,方才睁开眼,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你?”褚琪炎早就料到是她,却怎么都揣测不透她的用心,“你玩这么多花样,是要做什么?” “跟你做个交易!”褚浔阳道,也不废话,直接绕到马车的前面,抬手将车门拉开。 那车厢里点着宫灯,一目了然就看到一个身着素服的妇人人事不省的歪在一边。 不是别人,赫然—— 就是南河王妃郑氏。 褚琪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后面等在路口的侍卫更是不可思议的打马上前,怒声道:“这不可能,属下明明是亲自护送王妃的马车回到王府的,也亲眼看到王妃进了门的。” 褚浔阳不语。 褚琪炎的心里却是十分明白—— 她若是在皇宫里或是回南河王府的路上设计劫走了郑氏,势必要引起很大的骚乱,于是设计郑氏和褚月歆先后赶到身体不适,郑氏人在病中,经不起激,褚月歆要出宫,她势必也要同样的待遇。这样将她引回了南河王府,再派遣了高手秘密潜入去掳人,那就要容易的多了。 毕竟—— 郑氏身为南河王妃,谁会晚上不时的进出她的卧房去查看她的行踪? 顺利的掳劫了郑氏之后,再用睿王府的人激发了褚琪炎的疑心,将他引过来。 褚琪炎的面色铁青,冷冷的看着她,自己心明如镜,也就没甚的废话,直接就开口道:“李瑞祥在你手上?你这样大费周章,是想要从我的手上换他的活命?” 他这思维跳跃的厉害,侍卫们自是无法领略的。 褚浔阳莞尔,单手撑着车辕跳上去,随意的坐下,含笑道:“如何?以你母妃的分量,够是不够?” “他不是太子的暗桩!”褚琪炎却是不置可否,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如果是褚琪枫控制他,也不会等到把事情闹的这么大才动手,他不是你东宫的人?你为什么要保他?”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眼光还是相当犀利的。 褚浔阳但笑不语,只道:“这个不用你管,横竖现在南河王妃就在我手上,我只要你一句准话,行是不行?” ------题外话------ 昨天更的太急,题外话没来得及,其实我想说,我们大延陵才是最懂芯宝的人哇~ 宝贝儿们,马上要下旬了,是不是兜里都塞满了?我厚颜无耻的继续吆喝月票,嘿嘿~ ☆、第025章 出逃 “他毒害陛下,罪名已成,即使我肯放水,他也不可能脱罪了。”褚琪炎道,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才没叫自己的脾气发作,“日后被朝廷通缉,你又觉得他能躲过几时去?浔阳,你一向都心思慧敏,这样的无用功——” 褚琪炎说着,顿了一下。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再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语气就更加的森寒冷厉道:“不做也罢!” “会吗?”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真要说起来,你和陛下之间都不过各取所需罢了,犯得着打着替他手刃凶手的旗号这样不依不饶吗?” 褚琪炎一怔,眉头紧紧的皱着,不可思议道:“你想让我息事宁人,了结此事?”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褚浔阳漫不经心的挑眉,“横竖你本来也就在不遗余力的追凶,只说是李大总管不肯就范,死于御林军的围剿之下,世间再无此人,这事儿自然而然的也就可以跟着翻页了。这——也不是很难吧?” 皇帝已死,李瑞祥又担着大罪名,他想要再重返朝堂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个人,以前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人人巴结。 可是现在—— 不客气的说,就是废人一个了。 可是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褚浔阳竟还是不惜一切,大费周章的试图保他? 明明无利可图,还极有可能要惹上大麻烦的—— 褚浔阳怎么肯吃这样的亏? 褚琪炎满心防备,却因为郑氏在褚浔阳手上而跟着受制。 他的脸色铁青,只咬牙看着褚浔阳,迟迟不肯表态。 褚浔阳今天是没心思和他耗下去,只道:“如何?这件事,你虽摸不到什么好处,却也不至于有损失,难道还真要我将李大总管送去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再做计较吗?你可要想清楚了!” 褚浔阳一门心思的要保李瑞祥,就算之前李瑞祥不是受的东宫支配,但是这会儿也十成十是要连成一气了。 一旦要把李瑞祥送到三司会审的公堂上,毫无疑问,李瑞祥不招认则以,否则—— 被拉下水的也只能是他褚琪炎。 褚琪炎死咬着牙关,腮边肌肉也隐隐带了几分抽搐。 可是在这件事上,褚浔阳本来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这件事已经闹大了,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心中权衡再三,褚琪炎冷声的开口道:“你把我母妃还回来,我只能答应你,天亮之前我不会亲自插手此事,至于到底能不能救了李瑞祥逃出生天,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褚浔阳回头看了眼马车里不省人事的郑氏,却是摇头,“我是小人之心,所以抱歉,南河王妃暂时不能还给你。” “你——”褚琪炎怒极,不由的打马往前迎上来。 褚浔阳这里是她一个人,她对褚琪炎也毫不畏惧。 褚琪炎本来还为了她这狂妄的姿态心里生恼,这会儿脑中灵光一闪,也就明白了过来—— 她身边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延陵君,只怕是郑氏昏迷一事上头还大有蹊跷,这个丫头会这样的有恃无恐也就解释的通了。 思及此处,褚琪炎就又收住了缰绳。 褚浔阳微微一笑,反手将车门合上,着手调转马头的时候方又回头看过来一眼道:“记住你方才答应我的话,别插手,天亮之后,我自会送南河王妃平安归来。” 夜色之下,这少女粲然一笑间眉目生辉。 褚琪炎看着她这笑脸,心中却越发是被压抑的厉害,用力的攥着手里金丝缠线的马鞭,生生将马鞭给攥的变了形。 “世子,真的任由浔阳郡主把王妃带走吗?”眼见着褚浔阳就要驾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终于有侍卫忍不住上前,试着道:“李瑞祥如今已经是过街老鼠,凡是和他纠缠在一起的,都等同于自寻死路,世子——” 李瑞祥谋杀了皇帝! 这是要诛九族的,可偏偏就是在这个风尖浪口上面的时机,褚浔阳还百无禁忌的去设计救他? 别人做这事儿也还罢了,可是褚浔阳—— 她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褚琪炎的面容冷肃,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侍卫就又说道:“趁着太子殿下不在朝中,这可是个扳倒东宫的大好机会!” 不想褚琪炎非但不领情,反而目色森寒的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侍卫被骇住,立刻噤声。 彼时褚浔阳早已经走的不见踪影了。 褚琪炎又往夜色中看了一眼,就调转马头,往身后的岔路口的方向走去。 迎面李林刚好策马从宫里出来,见到这里的气氛诡异,先拱手和褚琪炎打过招呼,见到对方浑身上下都透着森森寒意,也不敢多问,就只好落在后边去问了随行的侍卫。 待到听闻南河王妃被褚浔阳大胆劫持了之后,李林也是始料未及,倒抽一口气。 几个侍卫也都觉得憋屈,就将自己的想法又和他说了,临了儿压低了声音道:“头儿,康郡王如今行事的手段越发老练霸道了起来,这个机会,的确难得,世子他为什么——” 李林忧心忡忡的盯着前面褚琪炎的背影,只觉得胆战心惊,有口难言—— 褚琪炎为什么会这样?整垮了东宫,就等于是毁了褚浔阳。 说到底—— 世子这还是舍不得吗? 褚琪炎的为人杀伐决断,原不是这样的。 但是这件事却是个禁忌,谁都不敢言明。 李林心中权衡许久,斟酌好了用词,方才打马追上了褚琪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世子,恕属下多言,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太子的身份在上面压着,就算笼络了其它的罪名出来,想要一举扳倒他们也不容易,可是弑君就等同于是谋逆,只要拿住了这个把柄,您就占了绝对的主动权,哪怕太子殿下远在千里之外,可以辟谣,但是康郡王绝对是在劫难逃的。” “你说褚琪枫么?”褚琪炎只就静默不语的听着,直至最后方才似笑非笑的飘过来一眼。 李林一愣,有点没能看明白他这神情。 褚琪炎却是突然反问,“他做了什么吗?” “李瑞祥——”李林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才是恍然大悟,看着褚琪炎眼中深刻嘲讽的情绪,嘴唇动了动,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口鼻之间不住的在抽着凉气。 褚琪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前面的路,冷然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忘了吗?陛下出事之前是正在发生什么事?比起李瑞祥来,淳于兰幽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她那图谋不轨的罪名才是实打实的,何况——陛下之前就已经怀疑到了浔阳身世上了。你当那个丫头是什么人?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要保李瑞祥的,她会蠢到去给褚琪枫找麻烦吗?真逼急了,一不做二不休,横竖她有足够的理由来担待此事,届时也不过就是逼着褚琪枫表明立场,划一条界线出来罢了。太子还是太子,东宫还是东宫,少了一个褚浔阳罢了,有什么妨碍相干的?” 这样的事,褚浔阳不是做不出来。 李林听的胆战心惊,但嘴上还是本能的不肯承认,道:“弑君之罪,浔阳郡主就是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随便尝试的吧?这样的罪名,担待下来就是灭门之祸,一旦东宫和她之间划清了界限,她就全无退路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抓住东宫这根救命稻草不放的。何况——康郡王和她的兄妹感情亲厚——” 褚琪枫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冲动少年,即使他和褚浔阳之间的兄妹感情再如何深厚,也哪怕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放弃褚浔阳,可是—— 在这之前,他也首先都要自保。 只有保住了东宫和他自己,后面才会有转机。 李林自己说着,就已经是无法自圆其说的欲言又止。 褚琪炎闻言,就又嘲讽的笑了笑。 他仰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神情语气之间,几多嘲讽,几多落寞,摇头道:“其实你错了,现如今,那丫头的退路早就不是安排在东宫了。” 李林怔愣了一瞬,不明所以。 褚琪炎笑了笑,却是不再多言。 虽然东宫未必就会放弃她,但是现如今,褚浔阳最后的退路,却已然是和东宫无关了。 她的人虽然是在这里,但是退路和将来却是早就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南华。 如果不是有着这一重保障,以那个丫头明察秋毫,凡事不肯吃亏的性子,她会这样的任性?有恃无恐的来和自己叫板? 她这分明就是拿捏准了,他褚琪炎根本就拿她无可奈何。 就算事情闹开了,闹大了,闹到无法收拾,也闹到了她在西越朝中全无立锥之地,她也立刻就可以潇洒的转身,和延陵君一道回南华。 而朝中这边,保留了东宫的实力,就算南华的皇室会对她有所不满,有褚易安父子给她做后盾,也没人敢于多言。 这个丫头,总是机关算尽,敢于往穷途末路的方向走,不在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险。 褚琪炎不再说话,李林却是越想越着急,眼见着前面就是宫门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世子,您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要放了李瑞祥走吗?浔阳郡主可不是个善茬儿,现在咱们两家又都处在互不相容的局面之下,万一她要将李瑞祥逃脱这顶大帽子扣到您的头上来,那也不无可能吧!” 褚琪炎听了这话,也只是目不斜视的继续打马前行,一面凉凉道:“陛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陛下,让褚琪枫去好了!” 李林的眼睛一亮,脸上浮现一抹喜色,赶忙道:“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两人进了宫,褚琪炎去了皇帝的灵堂,而李林则是直奔后宫。 他去的时候不多,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是不大好。 褚琪炎微微提了口气,“怎么?” “没见到康郡王,听说东宫出了点家务事,十万火急,他赶着回去处理了。”李林道,神情语气之间都不无遗憾道:“不过御林军那边已经带人赶过去了,只是如果要对上的人是浔阳郡主的话,恐怕他们也未必能够成事,世子真的不准备过去看看吗?” 褚琪枫回了东宫?这么巧?该不会又是褚浔阳的安排吧? 褚琪炎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我既然答应她天亮之前不会出面干涉,也总是要守信的,且等着吧!” 李林还想要说什么,他却没让对方再开口,直接将对方挥退。 且不说各处城门守卫怎样,只就冲着城外围困虎威大营—— 李瑞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城去,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换做别人,这个当口,肯定是会选择将李瑞祥在城里藏一阵等到风声过去的,可褚浔阳却非要迎难而上? 到底有什么理由,叫她非要这样做不可的? 褚琪炎百思不解,就怎么都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李林只去了不一会儿,就又匆匆折返,将他从人群里叫了出去。 “又出什么事了?”褚琪炎道,语气颇为不耐。 “是淳于兰幽!”李林道,满面的凝重之色,“蒋六已经在密道里找到她了,并且把她的尸体带了回来,这会儿康郡王不在,所以就请您过去处理!” “尸体?”褚琪炎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脱口道:“她死了?” 就算她的身份见不得人或是图谋不轨,可她到底也是褚琪枫的生母。 他一直以为以褚琪枫为人,在这件事上至少也是要回避的。 却是不曾想对方竟会这样的决绝。 事情是蒋六做的,他不算罔顾人伦,但却真真的是大义灭亲了。 自此—— 再没有人能拿他的出身来做文章了。 皇家之事,便是这样,别人家株连九族的大罪,身为皇家的人,却是能够享有特权的。 褚琪炎的心里气闷的厉害,脚下步子却是飞快的往前走。 彼时方氏的尸首已经被罗腾带人验过了。 前段时间,罗国公在中秋国宴上受伤之后就一直把门休养,世子罗腾就被皇帝提了上来,暂时顶替了他的部分差事。 “已经验明正身,正是方侧妃无疑。”罗腾道,很有些唏嘘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依稀还有中毒的迹象,最终的死因是被人一剑封喉,割裂了喉管。” 褚琪炎冷着脸看了眼那女人惨白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了蒋六。 “属下等人奉命搜查宫中密道,在里面一处隐蔽的石室里找到她的,实在无法生擒,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蒋六不等他问就已经主动回道,停顿片刻,又再拱手一礼道:“这里还是劳烦世子善后吧,此事——属下得要马上回去禀报我家郡王爷一声。” 褚琪炎也无话可说,只能墨雪。 蒋六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褚琪炎若有所思的盯着方氏,久久不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罗腾皱眉走上前来,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太子的妾室和康郡王的生母,就算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是为了当朝储君的颜面,也必须要到此为止了。” 以方氏的罪行,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说是斩首示众都是轻的,但是这样一来,侮辱的却是褚易安和褚琪枫两人了,所以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先抬下去吧,回头等琪枫来了,叫他自行处理。”褚琪炎道,冷然的一挥手。 马上就有侍卫过来,将尸体用白绫裹着抬了下去。 褚琪炎的脸色极为难看,罗腾略有所感,却是直接忽略不提,只就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李林道:“之前李侍卫来寻世子,说是疑似有人在宫外发现了李瑞祥的踪迹,那会儿世子不在,我另外先差其他人去看了。” 若不是有特殊情况发生,李林一般都是寸步不离跟着褚琪炎的。 之前他过来的时候,罗腾就很有些意外,这时候问了,多少是带了那么几分试探之意。 “你想说什么?”褚琪炎自是感觉到了,回头,冲他冷然的一勾唇角。 罗腾看着他冷峻的一张面孔,刚要说话,就见对面的小径上一名侍卫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见过世子!” “何事?”褚琪炎居高临下的斜睨他一眼。 “属下等人奉命出宫搜索李大总管的下落,却在西大街那边遇到他和东宫的人对上了。”那侍卫回道,抬手抹了把汗,“那里的场面正乱,好像是李大总管挟持了什么人质在手,世子是不是过去看看?” 李瑞祥拿了人质?难道是—— 褚琪炎的思绪飞速一转,不想却是旁边的罗腾抢先一步上前,问道:“怎么会跟东宫的人对上的?是东宫的什么人?” “属下也不清楚!”那侍卫回道。 和李瑞祥有关的事,绝对都是褚浔阳在一手操纵。 褚琪炎再由不得多想,一撩袍角就疾步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罗腾略一思忖,也快步跟上。 这边两人点了一队千人的御林军随行,直奔西大街,去了却扑了个空,只听留守在那里的御林军传信,说是李瑞祥挟持了南河王妃,众人不敢和他硬碰硬,这会儿他已经是往西城门去了。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又追往西城门。 这回去时,到时赶的及时,李瑞祥还不曾出城,追踪而至的御林军和守城的士兵一起将一辆马车团团围住。 那马车的车门大开,李瑞祥倚靠在一侧的车厢壁上。 车厢里面外倒着昏迷不醒的南河王妃。 李瑞祥手中一把匕首,半掩在袖子底下,尖端却是抵在一个替他驾车的丫鬟的腰眼处。 那丫鬟,褚琪炎看第一眼就只觉得眼熟,反应了一下才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竟是失踪了大半年的青萝。 “怎么回事?”褚琪炎一边打马往人群前面挤去,一边问道。 “属下等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就之前在大街上看到这辆马车,听到驾车的女子和人争执,拦下来就发现车厢里头是这么个局面。”旁边马上有人回道:“他劫持了南河王妃,那个驾车的丫鬟——据说是浔阳郡主的人,郡主已经来了。” 南河王妃郑氏是人质,再用一个青萝,给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褚浔阳引到现场来调控局面,省的她贸然出现会显得突兀。 这个丫头—— 当真是机关算尽,半点破绽也不留的。 褚琪炎策马挤到人群的最里面,就见褚浔阳正冷着脸和李瑞祥对峙,道:“你软禁本宫的婢女数月,本宫姑且不和你计较,你现在要做什么本宫也不过问,你现在马上把人还回来,咱们之间两清不误。” “咱家不过就是借郡主的婢女一用,何况你也该是谢我救了她一命的。”李瑞祥道,靠坐在车厢里,面色平静,似是分毫也不被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 他说着,就抬眸淡淡的看了眼前面阻拦的人群,道:“咱家现在只是想要出城,郡主性格方便,不管是南河王妃还是您这婢女,我都能保证她们能平安归来。”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置可否。 李瑞祥的目光一转,这才又看向了褚琪炎道:“世子也来了?你怎么说?也是和郡主一样的意见吗?” 褚琪炎高居马上,面色冷肃道:“你毒杀陛下的暗卫,甚至还兼有谋害陛下的嫌疑,这个时候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我若走不成,南河王妃就要给我陪葬。”李瑞祥道,并不再为他的指证辩解什么,“我不想再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了,要命就叫他们让路,马上放我出城,要么你就自行准备,去给南河王妃收尸吧!” 褚浔阳就只要送李瑞祥出城而已,如果真要伤了南河王妃,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这不过就是一场戏罢了,在等着他的顺水人情。 褚琪炎的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翻身下马,径自往前走去道:“你不过就是需要一个人质来送你出城,犯不着为难我母妃一个女流之辈,她的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颠簸,本世子来做你的人质就是。” 褚琪炎如今威信颇高,如果用他来开路的话,绝对会比带着个累赘的郑氏更稳妥。 按理说这样的提议李瑞祥是不该拒绝的。 褚琪炎款步往前走去,不想李瑞祥却是突然开口拒绝。 “不!”李瑞祥道,冷蔑的看了他一眼。 褚琪炎一愣,明显是始料未及。 李瑞祥慢慢道:“我突然想明白了,如今这京城之地可不是你们南河王府一家子的,世子你若是执意要和咱家同行,咱家也却之不恭,只是么——在我脱险之前,南河王妃我是不会放的。” 他的话到一半,就不再理会褚琪炎,而是看向了另一侧的褚浔阳道:“郡主不是舍不得你的丫头丧命吗?那么咱家斗胆,请郡主你来亲自送咱家一程好了,说实在的,如今京城有康郡王坐镇,咱家实在是不放心的。” 褚浔阳居然真的是为了保他就什么都不顾了? 褚琪炎愣在当场,面色僵硬。 罗腾闻言,忍不住策马上前,焦虑道:“郡主,这人现在是走投无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您——” “是啊,我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还不等他说完,却是李瑞祥先行出言打断。 他横臂一挥,就将车内小桌上的油灯撞倒,灯油洒出来,泼了郑氏一身,灯芯上坠落的一簇火苗却被他顺手拍灭。 “你敢!”褚琪炎一怒,猛地一步上前。 李瑞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火光一闪,冷笑道:“我不过一个走投无路的将死之人,你说我敢不敢?” 褚琪炎看着他眼中冷漠的神采,这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的。 而褚浔阳见他如此,也是满面的急色。 李瑞祥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虽然答应了她,让她陪着一起离开,但如果中途事情有变的话,他绝对是会临时改变主意的。 “你别乱来!”褚浔阳一急,直接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纵身扑过去,抓了他的手腕要去抢那火折子,匆忙间神色焦灼的对上他的视线。 而这边褚琪炎瞅准了时机就要扑过去。 李瑞祥触及褚浔阳递给她的眸光,心中会意,顷刻间反手,将本是顶在青萝腰眼褚的匕首的刀锋压在了褚浔阳的颈边。 “郡主!”周围戒备的士兵们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蜂拥而上,好在是领头那人马上横臂挡下众人往前围拢的步伐,一面如临大敌一般的盯着李瑞祥道:“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还不放了郡主,束手就擒?” “横竖也是死到临头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李瑞祥道,语气淡漠,“倒是你们,识相的就马上打开城门,让我开开,否则浔阳郡主若是会有什么损伤,真正吃不了兜着走的也是你们。” 他们若是敢不顾褚浔阳的死活,褚琪枫就能将他们一个个都剁成肉泥。 一众的士兵虽然严阵以待的防范,但个个心中也都如临大敌一般,不知道何去何从。 “还不让路?”李瑞祥也不和他磨时间,再度催促道:“你们也知道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我的耐性有限,没时间给你们考虑,我不过就是想要出城罢了,你们把路让开,确定脱险之后,我自会将浔阳郡主放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那领头的守城官道。 李瑞祥却是面目清冷,再不多言一个字,直接对驾车的青萝道:“他们这些人不要你主子的性命,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青萝的面色不善,冷着脸,看似是被他胁迫,只就扬声叱道:“全都给我把路让开,今天这里的事,有我家郡主担待,不用你们管!” 她却只是说是褚浔阳担待,而绝口不提东宫。 那些士兵可没心思细想这些。 青萝的话音未落,也不等那些人答应,直接样板狠抽马股,冲着城门的方向直闯而去,厉喝道:“全都让开!” 褚琪炎自从褚浔阳被制,再就不敢上前一步。 李瑞祥可能是不会动褚浔阳,但他要敢于妄动,那么郑氏却是必死无疑的。 青萝驾了车,横冲直撞的直接闯出了城门。 罗腾见状,大为急躁,但是因为褚浔阳也落入了对方手里,他却又不满贸然下令追究,一时间只就六神无主的原地踟蹰。 褚琪炎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半天,却是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 李林便是急了,凑过来道:“世子,怎么办?真要放他们走吗?” 褚琪炎冷笑了一声,开口的时候却是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延陵君呢?” “啊?”李林一愣,这才想起来,四下里观望了一眼,“没看到呢!” 让褚浔阳一个人来闯城门?延陵君却是不知所踪?这绝对不可能!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延陵君是去做别的事情给褚浔阳和李瑞祥铺路了。 城外还被虎威大营围着,只凭褚浔阳和李瑞祥的一己之力,绝对冲不出去,而如果延陵君只有以前的那个身份,他也无计可施,可是现在—— 他的身后,却有一个南华安王,风邑。 “追!”想通了这一点,褚琪炎的眼中忽而迸射出冷厉的杀意来。 罗腾被他吓了一跳,忙道:“世子,浔阳郡主还在他手里,万一——” “李瑞祥毒害陛下,罪无可恕!”褚琪炎道,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由分说,转身翻上马背,当先打马追了出去。 如果他所料不错,延陵君现在应该是已经等在城外的某处接应了。 而他—— 必须在双方会和之前将人拦截下来。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最近两天肿么了?亲舅舅粗线之后你们都集体消失了一样,是都需要冷静去了么? ps:来嘛,撒一把月票激情下,别丢下我都跑了呜~ ☆、第026章 如果我让你都不会有以后呢? 马车上,李瑞祥撤了手,随意将匕首丢弃一旁。 褚浔阳凑过去扶他,见到他的脸色不好,就关切道:“你还好吗?” 虽然明知道这人就是她的亲舅舅,也虽然心里并不排斥这一重关系,但是一时间褚浔阳也还是难以将这两次唤出口。 “没事!”李瑞祥道,微微牵动唇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瞧着他的神色,多少是有些歉疚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好,其实——我是该让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的,只是——” 褚浔阳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本就是我连累了你!”李瑞祥道,他的面容依旧沉静,眼底去有罕见的温柔溢出,看着身边的少女道:“褚易安和褚琪枫这些年待你不薄,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你要顾及他们的处境也是应该的,而我留在城里,对东宫而言迟早都是个威胁。” 只许是褚琪炎找不到他,否则—— 凭着那人现在的用心,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这个窝藏钦犯的罪名栽到褚琪枫的头上去的。 而届时再要褚浔阳出面不遗余力的保他,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所以虽然眼下看着是这么贸然出城很不理智,但是权衡多方面的利弊—— 这却是如今最周到的一个法子了。 横竖—— 褚浔阳和李瑞祥都不是非要抓着那些什么声明富贵不放的。 李瑞祥说着,就稍稍坐直了身子,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目光定定的望着褚浔阳道:“我知道你是对我放心不下,现在事情也没到最坏的地步,回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回去吧。” “再说吧!”褚浔阳笑笑,却是不肯松口,转身挪到一侧的窗户那里,探头去看后面的动静。 李瑞祥也没再说话,只静默的在晦暗的光线底下看着她的侧脸。 褚浔阳这一趟随他出来,是已经没打算再走回头路了,她这一走出来,所有的可能的风险和罪名都自己扛了,反而在身后的京城里,给褚易安父子留下了一片清平盛世。 她不肯舍弃自己这个所谓的亲人,也给褚易安父子做了最万全的打算,只就这一份勇气和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耳畔充斥的就只有车辙碾压过地面带起的颠簸声。 虎威大营围守的范围是在城外五里左右,青萝驾车一阵狂奔,确定是把那些追兵甩掉了,也就停了下来,寻了一处比较隐蔽的路边停车。 褚浔阳推开车门跳下来,又回头扶了李瑞祥。 青萝上车去把南河王妃也带了下来,放在旁边的草地上,在路边的一株大树上靠着。 提前等在这里的桔红和浅绿两人从树冠里面飘身落下,拱手道:“郡主!”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一遍递了马鞭过去,一边道:“虎威大营擅长的是行军布阵,手底下那些人都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他们所用的弓弩都是经过特殊改良的,杀伤力惊人,到时候一定要小心些,一定要注意安全。” “郡主放心吧,奴婢们心里有数!”两人答应了,转身到旁边的草丛中将两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搬上车。 “去吧!”褚浔阳侧身让到旁边。 浅绿把提前准备好的马匹牵来,就和桔红两个率先驾车离开。 褚浔阳和李瑞祥上了马,想了想,还是对青萝吩咐道:“还是带着她一起走吧!” 这么一个障眼法,糊弄别人还行,褚琪炎那里—— 却是万万不行的,少不得还得要一番周旋。 “是!”青萝答应着,将郑氏一并提上马背,几人又打马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就拐进了右边一个岔路口。 * 这边褚琪炎的动作也算迅速,带了人从城里追出来,才刚走到半路,就先听到前面有火光闪烁,夹杂着很大的吵嚷声,目测那距离,应该就是虎威大营的防线了。 是褚浔阳直接要冲破封锁离京吗? 褚琪炎心中略一权衡,也不多做迟疑,直接策马扬鞭奔了过去。 彼时前面那一段的封锁线已经乱了套,被冲出了一个缺口,附近别的地方的士兵正在源源不断的这边赶来。 褚琪炎带人过去的时候甚至是没人顾得上他,他的一个侍卫过去打探了消息,回来的时候整个脸色就都变了,惶惶道:“世子,就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之前,那辆马车从这里冲破守卫硬闯过去了,虎威大营的人一路追击,将他们逼进了前面的乱石林,说是后来整辆车都翻下山坳去了,已经有人下去找了。” 说是褚浔阳要硬闯虎威大营的封锁?就算她是真的没准备走回头路,可是这样授人以柄的事,她又怎么肯做? 听了这话,褚琪炎才冷笑了一声出来。 侍卫们都想着和褚浔阳在一辆马车上的郑氏,只觉得心惊肉跳,但见他这样一副表情,每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褚琪炎并不掺合这边的事,却也没有马上离开,只就驻马在后方漠然的看着。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林才急匆匆的赶过来,也顾不上问这里的情况,只就当先禀报道:“世子,已经打探清楚,前面一个时辰之前,的确是有南华安王殿下的人马出城了,走的是南城门,守城官是叫人进宫去报信了,但是那会儿咱们就已经出宫了,所以错过了,最后是康郡王给的口谕,开了城门放行了。” 这个时间差打的刚刚好,不用说,又是在褚浔阳的计划之内的。 因为事先心里都有准备,褚琪炎也不见得怎样的意外,冷然的一勾唇角就调转马头往西南方向的小路上行去。 延陵君从南城门出城,褚浔阳则是走的西边城门,现在有人声声东击西,在这里闯关,势必要将这附近一带封锁线上驻守的官兵全部引过去,从而给封锁线上打开一道缺口。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褚浔阳他们现在应该是已经过了虎威大营布下的天罗地网了。 靠着对这京城周边地形的熟悉掌握,褚琪炎带着人穷追不舍,夜路难行,一直跋涉了将近两个时辰,黎明时分才发现了几人的行踪。 彼时褚浔阳几人已经弃了马,在那山路和官道的交叉口处等着了。 应该是延陵君还没到,包括南河王妃在内,就还是只有他们四人。 见他追上来,褚浔阳也丝毫都不意外,从靠着的大树旁边直起身子,往小路中间走了两步,道:“你来的正好,也省的我还要叫人再把南河王妃给送回去了。” 她说着,就努努嘴,示意被扔在旁边草地上的郑氏道:“解药我已经喂她服下了,三个时辰之后她就会醒,这次的事,算我欠你个人情。不过真要算下来,我这一走,也就是给你省了不少的麻烦,你也不算吃亏了。” 褚浔阳只是自顾自的说完,也不去管褚琪炎阴沉至极的脸色,说完就给青萝打了个眼色,三人一行往官道上走去。 有侍卫急匆匆的下马,想要过去查看郑氏的状况,但是碍着对方的身份又不能近身,只就局促的不知所措。 褚琪炎只皱眉看过去一眼,却没说话—— 褚浔阳的为人他是知道的,她既然说是不会为难,那么三个时辰之后郑氏就一定会醒。 “浔阳,你真以为你可以一走了之吗?”沉默了片刻,褚琪炎突然扬声说道。 褚浔阳回头,冷然的一勾唇角,“我走了,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少一个人处处和你作对,你应该高兴才对。” 褚浔阳这说的是实话,褚琪炎自然心领神会。 留着这个丫头在京城,摆在他面前的障碍和麻烦就要凭空多出许多来。 按理说来,褚浔阳这一走,他应该如释重负的。 可是莫名的,心里却不想要接受她这样突然的转身。 她走那么洒脱决绝,不仅抛开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就连往常最亲近的父亲和兄长都可以不要。 看似决绝而冷情,其实—— 也不过就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了吧。 只要想到这一点,褚琪炎的心里就是莫名恼怒。 “你要走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想干涉你,但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清楚的好。”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褚琪炎道。 他打马款步往前走了两步,以手中马鞭遥遥一指李瑞祥,“你可以走,但是这个人,必须要留下。” 褚浔阳顺着他手指的房型回头看了眼,然后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摇了摇头。 她不动声色的往旁侧挪了一步,将李瑞祥挡在径自的身后,然后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犯不着到我的面前来装傻,今天我就是要带他一起走,否则的话,也就犯不着大费周章的和你周旋了。” “原因呢?”褚琪炎道,还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事,不需要和你交代,而至于你——你想要用什么理由对世人解释,也都随意就好。”褚浔阳道,全然不为所动。 说话间她略一抬下巴,指了指旁边因为侍卫不敢随便碰触还倒在草地上的郑氏道:“南河王妃我还给你了,你也不用再穷追猛打的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高褚琪炎反应,她就转身扶了李瑞祥的一只胳膊往前走去。 褚琪炎在后面看着,浓眉深锁,面目清冷,道:“你可是想好了,今天你这一步一旦走出去,我就再不会给你留下回头路了,太子和褚琪枫那里,你也就再也回不去了。” 或是如褚浔阳之前要求的那样,他对外公布李瑞祥的死讯,而自此不知所踪的浔阳郡主,也只能是跟着遭遇不测了。 再也或者,他就直言是李瑞祥借助褚浔阳之便逃脱了,此后被朝廷通缉,颠沛流离,她也不会再有回头的可能。 这两种结果,无论是哪一种,对于自小被褚易安捧在掌心里,金尊玉贵长大的褚浔阳来说都可谓一场劫难。 何况—— 她真就那么舍得?半点也不顾及褚易安和褚琪枫了吗? 褚浔阳也知道和他之间大马虎眼没用,心中略一权衡,她就又止了步子,扭头看向了褚琪炎道:“淳于兰幽呢?已经被你杀了?” 褚琪炎倒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那个女人,不免愣了一下,目光探寻道,“不是我,是你东宫的人做的!” 褚浔阳早知如此的耸耸肩,笑的漫不经心,反问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笑容十分的随意自在,仿佛在谈论的不过是一件最为平常的小事罢了。 褚琪炎却是下意思的屏住呼吸,就连神色之间也带了几分戒备。 “明知道京城之内近期要生乱,可是我父亲这一次领旨前往北疆公干的时候却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带我一起走,现在——你明白了吗?”褚浔阳又道。 褚琪炎那整张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也下意识的瞪大。 这件事是他的疏忽,之前不曾考虑过的,此时被褚浔阳提起,才是如梦初醒—— 褚易安奉命出京,就算要留下褚琪枫来控制局面,但是以他惯常疼爱褚浔阳的心,十有*是将她带离这是非之所的。 可是那一夜他走的匆忙,却好像是领旨进宫之后就一直在衙门呆到了启程,连家都没回。 褚浔阳这么一说,他方才恍然大悟。 虽然之前皇帝就有过怀疑,甚至于褚琪炎自己的心里也都隐隐希望这是真的,可是这一刻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褚琪炎还是一时难以接受,神情都恍惚了起来。 他的脸色连着变了记变,神色复杂的看着褚浔阳,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却既然是—— 无言以对。 “今天我是非走不可的,你肯网开一面,我会承你的情。”褚浔阳道:“抛弃东宫的立场不提,你我之间也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何必呢?” 褚浔阳真的是前朝遗孤?所以褚琪枫就是为了掩盖这件事,才抢着将方氏灭口的? 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毫无破绽,可是从潜意识里,褚琪炎却还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褚浔阳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就只当是他默许,转身扶了李瑞祥的手道:“我们走!” 褚琪炎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的回过神来。 彼时褚浔阳一行已经往前走出去了七八丈外。 夜色深沉,让三个人合起来的背影落在视野里都显得极渺小。 褚琪炎紧抿着唇角,心里默默估算着眼下的时辰,右手无声的抬起,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口,如此无声的反复数次,竟是出的满手的汗。 真的就这样放了褚浔阳走吗?他不甘心。 可是如果要强留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有生以来,褚琪炎还是头一次这般的拖泥带水,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夜色中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 褚琪炎的心神一敛,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一小队车马仪仗迎面行来,旌旗上面“安”字的标识一目了然。 不用想也知道,是延陵君到了。 那队仪仗迎着褚浔阳几人停下来,延陵君从马车上探头出来,和站在下面的褚浔阳轻声的说着什么。 那一幕场景明明是掩藏在夜色之中,十分的模糊,可是褚琪炎看着,却还是觉得分外刺眼。 他擎在半空的手指缓缓收紧,但却也没没等他下命令,从左右两侧包抄赶来的李林已经等不及的带人冲了出来,从两面围拢,以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将褚浔阳那些人给围住了。 “郡主——”青萝低呼一声,就去摸腰间的软剑。 开工没有回头箭,褚琪炎飞快的镇定了心神,打马过去。 他高居于马背之上,面目之间一片清冷。 “世子——”李林还在为自己的擅做主张而心虚,赶忙就要先开口。 褚琪炎却是不动声色的抬手直至了她,只就居高临下的看着褚浔阳道:“我可以送你个人情,让延陵君带了李瑞祥走,但是浔阳你——必须留下!” 因为他之前也没有明言承诺过什么,所以这也算不得出尔反尔。 延陵君本来已经探手出来想要拉褚浔阳上车的,见状,就作势整理了一下袖子,干脆天下车来,挡在了褚浔阳的面前道:“就算是想要和我动强,你也最好是要先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就算西越国中暂时无主,这里——可也不是你褚琪炎说了算的。” “就算西越这里轮不到我来当家,南华国中也照样轮不着你说了算。”褚琪炎道,同样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我不知道你不怕麻烦,而且今天我要硬留也未必就能留得住你,可是浔阳呢?以后呢?你真能完全的不计后果?” 褚浔阳一走,那么在她身后,所有的罪名就都可以任由褚琪炎随便编排了。 届时延陵君是无所谓,可是南华皇帝就未必了,何况—— 一旦因此而再次引发两国兵戎相见的话,哪怕是到了南华,褚浔阳后面的路也会走的异常艰难。 褚琪炎这话,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延陵君面上笑容不减,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 他缓缓的伸直了手臂抬起手来,现出指尖上星星点点的寒芒,光明正大的送到了褚琪炎的面前,一字一顿道:“如果我让你都不会有以后呢?” ------题外话------ 状态不佳,这几天一直失眠,前天凌晨五点半,昨天早上六点半,我这苦逼的要崩溃了一样,坐在电脑前一整天,完全不在状态,又不敢断更请假,怕你们都跑了。这几章其实就是个过渡,但是这两天时速渣,一直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 宝贝儿们,我也很捉急,你们先别急着放弃我,我会尽快调整好的!更的少,月票我也不好意思催了,你们看心情给吧。我争取今天不失眠,把时差倒回来去o(>_<)o ☆、第027章 花样作死,生死角逐 他指间几枚银针,夜色中盈盈一点,闪烁出来的光辉,明明应该稀薄,但是这一刻,却莫名透出几分森寒的诡异来。 吸入牛毛的针尖就置于褚琪炎咽喉前面寸余的距离之外,随时都准备出手要他的命。 “世子!”李林低呼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被褚琪炎抬手以一个手势给阻了。 他的视线落在在延陵君的指尖,片刻之后才缓缓上移,落在对方的脸上。 两个人的视线骤然相撞,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有边角锋利的冰凌在空中骤然撞碎,细碎的冰渣子四散迸射,让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觉的屏住了呼吸。 “你大可以试试看!”半晌,褚琪炎忽而冷笑了一声。 但这一声也仅限于喉咙里的发音,他的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之中都全无表情道:“杀了我试试看,也许我不能拉你们所有人都来给我垫背,但黄泉路却总会有人与我共赴的。” 他倒是无所畏惧,说话间就把目光移到了旁边的褚浔阳脸上,出口的话却还是冲着延陵君的,“浔阳她对南华国中的形势关注不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南华皇帝为什么会不声不响的任由我西越把风连晟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真的是盛情难却吗?” 这段时间朝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偏偏还都被风连晟这么个外人赶上了,皇帝为了遮丑,所以在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找个各种借口拖延,将他和风邑都限制在了这里。 这件事,皇帝本来就做的有点过分,可是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也就都自觉的忽略了。 现在细想起来—— 就算皇帝给出的借口再怎么合理,只要南华皇帝不肯,也照样可以早早的把风连晟二人给召回了。 褚琪炎的手,竟然已经伸到那么远了吗? 褚浔阳不由的暗暗心惊,满心戒备了起来。 延陵君手中银针却没有收回的打算,只就了然一笑道:“你安排了人手,想要伺机对风连晟下手?” 褚琪炎摸不透他的底细,所以再不确定和他硬碰硬能有多少胜算的时候就干脆做了别的方面的打算。 今天但凡是延陵君敢于对他下杀手,随后他的死士就会不遗余力的对付风连晟和风邑。 届时激怒了南华皇帝,也就算是断了延陵君的后路了,更何况—— 延陵君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不得不去顾及他的家族和亲人。 这就是个玉石俱焚的打算。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还要遮遮掩掩?”褚琪炎算是默认,目光嘲讽的冷然一勾唇角,“风煦当日折返南华的行程上就有问题,你不也早就猜到了吗?我现在就是比较好奇,在浔阳和你父亲之间,到底谁在你心里更重要一些。” “你笼络了风煦?”褚浔阳脱口问道。 南华六皇子风煦,算是南华皇帝面前最受宠的一个儿子了,如果他有心要在南华皇帝面前使绊子,势必要威胁到荣显扬的。 现在他们自己国中的内斗都还正处在如火如荼的时候,褚浔阳是真的不曾想褚琪炎竟然还来得及分神去做这些事。 “浔阳你也不用觉得是我不择手段,咱们大家不过彼此彼此罢了,难道就只许太子和褚琪枫设计操纵北疆又笼络楚州的兵权?这天底下,哪有只许你们东宫一家独大的道理?”褚琪炎说道,看似全不在意,背地里却是全神戒备的防范着延陵君的一举一动。 虽然荣显扬并非等闲,但风煦的身份上所占据的优势太大,不得不防。 褚浔阳心中暗恨,咬着嘴唇看向了延陵君,“延陵——” 延陵君面无表情的盯着褚琪炎说话,只就冷声道:“你说完了?” 他这话问的极为平淡,褚琪炎却是心弦骤然一紧,本能的就要后撤。 同时就见延陵君的手臂骤然前送,指尖上寒芒暴涨,直刺褚琪炎的咽喉。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近,就算褚琪炎的警觉性再怎么高,这个时候也是动作受制。 他的脚下后撤半步,眼见着来不及,干脆一咬牙,往后一挺腰,直接压低了身体回避。 延陵君的唇角浮现一抹冷笑,却明显是一早就料到了他会有的动作,手中银针前送的招式看似狠辣,却竟然就只到半途又骤然收势,手腕翻转,一个回旋,直击而下,朝褚琪炎下身的要穴刺去。 彼时褚琪炎一个仰身向后的动作,身前空门大开,便是完全暴露在外的。 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若在别人手里,根本不足为惧,可是在延陵君这里,就绝对是杀人于无形的戾气。 着是褚琪炎也难免惊慌,瞬间乱了心神。 “世子当心!”千钧一发之际,李林突然就以惊人的爆发力扑了过来,目赤欲裂的一把揪住褚琪炎的后领口,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对方大力的甩了出去。 他这一下子就只顾着就命,力道上来不及掌控。 褚琪炎被摔出去老远,砰地一声,狼狈的砸在了地面上,烟尘四起。 而李林自己也是受了冲击,踉跄着连退了两步。 旁边的青萝瞅准了时机,提剑就刺了过去。 慌乱中李林横剑来挡。 两剑撞击,铿的一声,激起许多细碎的火花来,李林再难稳住身形,单膝落地,重重的跪了下去。 青萝被他的内力震退半步,趁机举剑再刺。 褚琪炎从地面上仓促的爬起来,一挥手,厉声喝道:“动手!” 延陵君竟然真的不计后果,那么就多说无益了。 他踉跄着起身,一侧的肩膀疼的厉害,却只咬牙隐忍,额上青筋跃动不止,一张素来冷峻自持的面孔上,那表情竟是头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失态的狰狞。 “给我拿下他们,生死勿论!”他歇斯底里的吼,自己都能想象的到那一刻自己面上表情会是何等狰狞的模样,可就是控制不住。 人群奔走之间,能清楚的看到褚浔阳看过来时候冰冷又愤怒的眸光。 再这样真实的仇恨面前,让他就算是还想要自欺欺人都难。 褚浔阳等人本就被李林带人封锁了去路,那些侍卫闻言,立刻就搭弓拉箭。 箭雨纷飞之下,激起一片寒芒冷雨,都以延陵君的那辆马车为中心,呼啸而至。 延陵君带出来的自然都不是普通的侍卫,众人纷纷拔刀出鞘来阻挡。 一时间褚浔阳和延陵君也无暇他顾,只很默契的凑到一起,当不懂武功的李瑞祥挡在了身后和那车厢形成的攻击死角里。 “先上车!”一边抵挡着流箭,延陵君一边称身说道。 李瑞祥自是不会被这样的场面震慑,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听了这话,也不逞能,转身先上了车。 青萝带了几个人从马车后方绕过来帮忙。 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略一点头,也跟着钻进了马车里。 延陵君随后跳上车辕,直接狠抽了两下马股,众目睽睽之下,只冲着没有弓箭手的正前方冲了过去。 那个方位,暂且就只有褚琪炎和他的几个侍卫。 眼见着那马车来势汹汹,众人都如临大敌,更不能拿血肉之躯去硬碰硬,只能拽着一身狼狈的褚琪炎再往旁边避开。 褚琪炎虽是窝了满肚子的火,却是完全的无计可施。 那两匹拉扯的马疯了一样横冲直撞,直接错了过去。 褚琪炎恼羞成怒的就要命令去追,却不想车厢里的褚浔阳突然撞破一侧的车窗扑了出去。 砰的一身闷响,带起不少碎木屑。 她的身体以极大的爆发力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流线,翻身落地一滚,就朝着右侧的草地扑了过去。 褚琪炎等人原就只以为他们是要硬闯过去直接逃命的,没人料到她的意外之举,所以等到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褚浔阳已经一脚横扫,撂倒了那里站着的两个侍卫,再又一个翻滚,就势起身的同时—— 昏迷不醒的南河王妃郑氏就已经被她提在了手里,被她从短靴里抽出来的一把匕首抵在了颈边。 “全都给我停手!”褚浔阳扬声喝道。 褚琪炎始料未及,只就面色铁青的看着她。 李林见状却是急了,连连挥手,“停手!都停手!” 弓箭手们停止了攻击。 褚琪炎这才忍无可忍的开口道:“浔阳,我对你已经一再忍让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对你又何尝不是?”褚浔阳的目光凌厉一扫,嫌恶的将手里提着的郑氏往前一动,冷声道:“我要跟你心平气和的说话你不肯,那也就算了,你要不想背负一个冷血无情的骂名,就带着你的人马上滚!” 郑氏在褚琪炎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褚浔阳不好估测,但他要是敢对郑氏见死不救的话—— 那后面就绝对有他受的了。 褚琪炎冷冷的看着她,却是不为所动。 “世子,王妃不能有事!”李林焦急的提醒道。 褚琪炎并不理他,只就看着对面的褚浔阳,冷冷道:“你今天要是动了我母妃的话,同样也是自绝后路,咱们两个半斤八两,你要是乐意,大可以一试。” 褚浔阳要杀了郑氏的话,她自己也同样是说不清楚了。 褚琪炎如今明显已经孤注一掷了,再一渲染,那西越之内,绝对是再无她的容身之所了。 “无所谓,我的心没你那么大,了不起就四海追杀罢了!”褚浔阳道,手中匕首轻轻一拉,就在郑氏颈边划开了一道伤口,不致命,鲜血却是汩汩涌出。 李林看的心急如焚,可是褚琪炎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褚琪炎,你可自己想清楚了,一旦担上这么个六亲不认的骂名,你再想要爬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就又有大打折扣了,就为了和我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赌一口气吗?”褚浔阳道,说着就又兀自摇头,嘲讽的笑道:“这可不是你褚琪炎该做的事情。” 说话间,那边延陵已经驾车回来了。 他似是并不准备插手帮忙,只悠然的依靠在车厢上看戏。 褚琪炎眼波连闪,心里瞬间就起了无数的心思,最后出口的也只是冷然的嘲讽,“横竖你从来都是站在褚琪枫那边的,在你心里,那个位子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坐,我成全了你,你也一样是要和我作对的,所以——何必那么麻烦呢?” 褚琪炎说着,忽而飞快的闭了下眼,极快的一个动作,不过只在一瞬间他的双目之中就再度恢复了清明。 “动手,给我杀了他们!”他冷然的一挥手。 褚浔阳猛地提了口气,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那郑氏如何是好了。 郑氏虽然也不是善茬,但是严格说来和她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虽说是立场鲜明,但是刀光剑影这么多次走过来,现在要她却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出手—— 下意识的,她便是迟疑了一瞬。 李林带人蜂拥而上,延陵君的人也从对面奔过来帮忙。 褚浔阳的心中一阵恼怒,终还是反手将郑氏给推了出去。 褚琪炎迎身而上,过来接她,褚浔阳一转身就被李林给缠住了。 李林这一次也是存了私心,机会难得,唯恐日后褚琪炎再变卦,干脆就卯足了力气,一心想要在这里把褚浔阳这个隐患给锄掉。 延陵君察觉了他的意图,只能过来帮忙。 那边褚琪炎接了郑氏,才要往后退,骤然看穿了李林的意图,他的目光一瞥,唇角忽而弯起一个冰冷诡异的笑容里,也等不及先把郑氏方氏,而是反手一送,就将提在手中的长剑给推了出去。 剑锋呼啸而过,带起一声隐隐的低鸣。 褚浔阳在剑影纷乱中骤然回首,却见那长剑所击不是别处,正是护卫在那车边上的青萝。 彼时青萝也正和一个侍卫交手,应接不暇。 眼见着那长剑袭来,心里焦急,却奈何分身乏术,无从回避。 褚琪炎那剑身上注入了内力,位置又把握得当,他计算的极为精妙,这一剑在刺穿青萝身体之后一定还有余力可以刺中后面拉车的战马,届时战马就必将失控狂奔,车上的李瑞祥就要遭殃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管褚浔阳到底是因何要护着李瑞祥的了,就一心只想坏了对方的计划。 “青萝!”褚浔阳惊呼一声,匆忙的挡开一个袭击他的侍卫就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因为走的仓促,袖口被那人的长剑划过,在小臂上刺穿了一道伤口。 然则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这样过去也似是来不及。 褚琪炎这一次,似是势在必得了。 青萝那里眼见着回天乏力,却是车上李瑞祥突然扑了出来,直接用身体撞在了攻击青萝的那名是侍卫背上,冲击力巨大,三个人齐齐摔倒在地。 那长剑却没失去准头,嗖的一声稳稳的刺入马股。 那马儿吃痛,直立而起一声嘶鸣,然后就撒开四蹄往前冲去。 青萝摔出去的地方稍远一些,而彼时李瑞祥和那侍卫却都是倒在马车前面的。 眼见着车轮要从身上碾压过去,李瑞祥就势一个翻滚。 那马跑的太快,踏出大片的尘土飞扬。 褚浔阳被冲撞的都不敢再往前逼近,眼见着一片黄雾散开,又听到有人惨烈的通呼声,褚浔阳就只觉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 马车飞速驶去,其实前后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尘土缓缓漂浮坠落,模糊不清间一个人影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褚浔阳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那烟尘又再降落了一些下来,那人从迷雾中回眸看来,虽然视线还不清晰,褚浔阳却也突然有种劫后余生一般的感觉,只觉的胸口一热,再不迟疑的举步迎了过去。 李瑞祥抖着身上的泥土,唇角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笑容,也举步往这边走,可是突然的,他却又抢上来一步。 褚浔阳见他伸手,也下意识的探出手去。 李瑞祥却没握她的手,而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甩,直接和她错身让了过去。 ------题外话------ 好吧,我觉得后面的剧情你们都有数了,嗯,火火哥晋升为花样作死小能手,默默点蜡同情之→_→ 月票君萌萌哒,无节操呼唤月票君啊喂! ☆、第028章 我和你,不死不休! 他这一下的力道突然,褚浔阳全无准备,只在仓促间回眸,视线从他清冷的侧面轮廓上扫过。 这边她虽是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她侧后方的延陵君却看的清清楚楚,一个箭步上前,闪电出手,直接就用肉掌去握已经迎上李瑞祥胸口的那柄长剑。 “主子!”桔红和浅绿大惊失色的齐齐惊呼。 李瑞祥见状,自知自己在劫难逃,千钧一发之际,干脆就一咬牙往前迎了一步,长剑贯穿胸口的同时,用了最大的力气,一掌压在延陵君的胸口,将他推了个踉跄。 延陵君被迫后退一步,手下抓空,看着眼前李瑞祥也是踉跄后退的身体,眼中竟是破天荒的涌现出惊惧恐慌的神色来。 远处李林手下还保持那个推剑而出的动作,脸上杀伐之意正浓。 他是满以为这一次可以借机锄掉褚浔阳这个心腹大患的,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李瑞祥那么个看似身体薄弱的男子竟会是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替—— 褚浔阳去死! 而同时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延陵君。 他为了救李瑞祥,竟也是全然不顾双手可能被废的风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李瑞祥到底是谁? 不仅仅是李林心中有此疑惑,就是褚琪炎也是如堕七里云雾—— 李瑞祥会替褚浔阳挡剑还不算太稀奇,居然是延陵君都会为了李瑞祥去冒险? 延陵君这个人,除了对褚浔阳千依百顺之外,从本质上讲,绝对是个自私自利又冷酷无情的主,他会舍身去救李瑞祥? 这事情着实是诡异的很! 说是众人脑中都过了无数的念头,其实前后也只不过瞬间的功夫。 李瑞祥被那长剑带起的冲击力带着连退了数步,脚下步子徐晃,摇摇欲坠。 褚浔阳稳住身形之后,仓促转身,一把扶住了他,口中惊惧的呢喃了一声,“舅舅!” 冲击力太大,她又慌乱的很,竟然一把没能撑住李瑞祥,两人齐齐摔在了地上。 李瑞祥胸口插着的长剑整个儿贯穿了身体,褚浔阳怕会触动,倒地的时候就用了全部的力气两手撑着他的肩膀,自己在他身后给做了揉垫。 李瑞祥隐隐的叹息了一声,闭上眼,无声的苦笑了一笑。 褚浔阳倒地之后就又赶忙翻身起来,扶着李瑞祥的身体让他坐起来,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舅舅!”看着李瑞祥胸前的伤口,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仓惶的扭头去冲延陵君嚷,“快!延陵,快来看看我舅舅!” 话没说完,声音就已经哽咽的不像样子。 延陵君一个激灵,赶忙过去查验李瑞祥的伤势。 后面的褚琪炎和李林等人却是在听到她喊了那一声“舅舅”之后就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当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褚浔阳跪在泥地里,扶在李瑞祥肩膀上的双手似乎不堪重负的样子,手臂在不住的颤抖。 这一生,她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恐慌又无助的时刻,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的泪,期期艾艾的盯着延陵君。 延陵君也是头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整张脸上的表情紧绷,如临大敌一般,先给李瑞祥查看了伤势,又飞快的把脉,随后又取了银针出来,手法精湛的连刺了他几处穴道。 他做这些的时候,看似全神贯注,但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分明就是一直刻意的回避,不愿意去面对褚浔阳那样充满期待的目光。 素来被誉为妙手回春的他,却只在这一刻最为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真正需要他能“妙手回春”的也不过就是这一次罢了,可是他能给的—— 也就只是一句深深无力的“抱歉”。 这是头一次,他看到褚浔阳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那一刻心里的感觉,突然就疼痛到无以复加。 “芯宝——”费了好大的力气将自己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压下去,延陵君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抬眸迎上褚浔阳的视线,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结果,原也是在褚浔阳的预料之中,可却也总希望是还能再有一点奇迹发生。 她和李瑞祥之间,真正彼此接触的机会屈指可数,可是对方给她的亲情和维护却都远远超出了她对世间冷暖的认知底线,让她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消化,就发自内心的默认了这个亲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突然间出了这样的变故,其实在晚上褚浔阳要送李瑞祥出城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只告诉自己,保全这个人,是她投桃报李应尽的责任。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才知道—— 她对李瑞祥是真的存了一种源于血脉深处而来的亲情,是真真切切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来看待。 “舅舅!”褚浔阳的心中悲痛,眼泪奔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的眼泪坠落,砸在李瑞祥脸上。 李瑞祥也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剧烈,本来淡漠到视死如归的心里忽而也跟着漫上了几分怅惘,哑声道:“浔阳你别哭,这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抬手,试图去擦拭那少女脸上滂沱的勒痕,但是抬手就牵扯到伤口,手指再怎么样也稳不住,颤抖的厉害。 褚浔阳见他这样,就越发的心慌,慌乱的抹了把眼泪,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拼命点点头,“嗯!我听舅舅的,我不哭。” 说是不哭,眼泪却是收势不住的。 李瑞祥有心劝她,却终究是有心无力,只就提了力气,道:“我活着,就只能是做你的负累,以往都是你娘在照顾我,她力所不及的时候,我替她护着你也是应当应分的。别觉得是你欠了我什么,我这么急着走,是因为欠了别人的债,急着去还。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为此自责。” 当年,褚浔阳才刚出生就被抱走了,真要说到感情—— 这些年他一路的追随,的确都是为了赵妃的原因。 这一点,褚浔阳也知道,但即便他的初衷只是如此,可这些年他为自己所做的牺牲也都无法抹煞的事实。 “我知道,我都知道。”褚浔阳道,感觉到他的手掌柜越来越冰冷,忙不迭用了更大的力气攥住,“可是舅舅,你能好起来吗?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还想替我娘再好好的照顾你呢。” “浔阳——你现在——很好!你娘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提起自己的姐姐,李瑞祥眼中就泛起些许柔和的光亮来。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的看着褚浔阳的脸,似乎再搜寻记忆里某些埋藏的很久远的东西。 “浔阳,你别怪她,她只是为了活着,只是为了可以照顾我。”片刻之后,他便又像是骤然惊醒,神色有些恐慌的用力回握住褚浔阳的手,挣扎的想要坐起来直视她的目光,举止迫切。 “舅舅,你别动,当心扯到伤口。”褚浔阳道,赶忙按下了他。 李瑞祥的神情却是极为忐忑,待到触及她眼中真实关切又悲戚的情绪时才慢慢的缓和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恳切道:“浔阳,你别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误会她,可是——你千万不要也这样想她。” “嗯!”褚浔阳含泪点头,用力的攥住他的手,唇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我听你的,舅舅说的话,我都信,我不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等舅舅好起来,再把娘的事情亲自说与我听,我就只信舅舅你一个人的话。” 赵妃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留在宪宗身后的还不是永世不灭的骂名? 就连李瑞祥这样的身份,她都能坦然的认了他,又怎么会去计较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出身和过往? 也许是因为死过重来一回的缘故,在这方面上,褚浔阳就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豁达。 一个人这一生,最无法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和亲人,既然都已经是事实了,也就无需回避,坦然接受就是。 “傻丫头!”李瑞祥心里一直悬着的一根弦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身体也慢慢落回她怀里,半晌,看着她的脸,眼中流露出怜惜又无奈的神色来,喃喃低语道:“就是姐姐——她当年也没有你这样好骗的。” 一个人的功过是非,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张嘴,然后就能编排出一百种不同的说辞来,天下之大,悠悠众口,又岂是可以全部限制住的? 在这一点上,李瑞祥反倒比任何人都豁达—— 不在乎那些无关的人怎么看,只要自己在意的那些人肯于承认,那便就足够了。 赵妃那一生,在许多人看来是万千宠爱,荣光无限的,诚然,抱着方氏那样想法,将她轻蔑的辱骂到了骨子里的也大有人在。 可是从李瑞祥的角度来看,那就只是自幼就与他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罢了。 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姐姐,有最纯美的笑容,那是他的亲人,在他的眼睛里就是那么无可挑剔的一个女人,值得他去做任何事。 以往他从不曾主动去和褚浔阳相认,心里最不安的就是这一点——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人对赵妃的评判,可是如果褚浔阳也会那么看她的话,他就宁肯是褚浔阳一直都不知道这些真相的。 现在得了褚浔阳这样的回答,李瑞祥才觉得压在心中几十年的包袱终于卸下了。 感觉到怀里慢慢瘫软下去的身体,褚浔阳心中便有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忍不住道:“舅舅,你方才不该替我去挡那一剑的,我的命,我从来就不觉得比其他人更金贵,我更不想要你拿自己的性命来换。” 李瑞祥笑了笑,神情虚弱,“我死,是人心所向,和你没有关系。” 担着一个谋杀皇帝霍乱朝纲的罪名,他会受千夫所指是一定的。 褚浔阳摇头,“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在乎对其他人来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既然是我的舅舅,这是印刻在血脉里面不变的事实,这些年,你都在默默地看着我,守着我,现在——也不要就这样的抛下我,一个人离开,好不好?你答应过的,要和我一起走,怎么能答应我的第一件事就不作数了?” “你——不需要我了!”李瑞祥道,咽下喉间涌出来的一点腥甜的味道,忽而缓缓将视线从褚浔阳脸上移开,看向了旁边一直默然不语的延陵君。 延陵君会意,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褚浔阳,字字清晰又肯定的说道:“在我心间,她的性命就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来的金贵,天地苍穹都不能与之比肩!” 他的语气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隐隐的传递出来一种力量。 李瑞祥得了这话,唇角也跟着牵起一抹欣慰的笑。 褚浔阳的眼泪还在不停的落,京润潮湿的液体坠落在李瑞祥的睫毛鼻尖上,然后化作破碎的万道金光飞溅,隐没在缓缓升起的晨曦中。 她的眼泪在落,哭泣声却已在无形中沉默了下去。 对面的褚琪炎等人都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当中回不过神来。 李瑞祥是褚浔阳的舅舅?那么她就应该不可能是金煌长公主梁汐的孩子的,大荣的皇室绝对没有如他这般年岁的一位皇子的存在。 而且就算真的会有—— 天潢贵胄的皇室之子,又怎会为了暗中维护一个外姓的女孩儿就甘于自损身体,入宫操此贱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浔阳到底是谁?李瑞祥又是什么人? 褚琪炎也被刺激的不轻,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就揣测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再毫无头绪的一一否定掉,直至最后,就只觉得头痛欲裂,却还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无声的对峙当中,谁也不曾注意到褚浔阳已经动作稳健又缓慢的拔出了插在李瑞祥胸口的长剑。 她仔细的将李瑞祥安放在了地面上,然后提了染血的长剑起身。 延陵君心中略有所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跟着起身按住了她的手腕,才要吩咐身边的人动手,褚浔阳却是面无表情的拂落他的手,沙哑的吐出两个字,“我来!” 她的眼睛通红,里面疯狂席卷而出的某种情绪渲染,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已经绽放到了荼蘼,似熊熊烈焰焚烧,又似是有些色泽妖冶的液体泼洒,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都透出一种罕见的阴鸷乖戾的气势来。 这边延陵君都还没来得及走出反应,她就足尖一点纵身飘了出去。 “保护世子!”褚琪炎的侍卫惊慌嚷道,纷纷涌了过去。 彼时褚琪炎和李林两个手里的长剑都已经先后投掷出去,手无寸铁。 褚浔阳来势汹汹,两人心里也都隐隐的发冷,只就直觉的往后退去。 离着两人最近的几个侍卫从旁侧冲上来,以一堵人墙护在两人前面。 褚浔阳凌空挽起一朵剑花,用力自己最大的爆发力,一剑横扫下来。 凛冽锐利的剑锋刺激的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竟是生生被她兜头罩下来的剑气逼退,纷纷本能的举剑去护自己头顶的空门。 剑锋相撞,铿然有声。 到底也是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即使的仓促之前不及以最佳状态应对,褚浔阳这一剑下去也是被震的虎口发麻。 她咬了牙,一声不吭,借着剑锋相撞时候的反弹力,并没有飘身后退,凌空再被送出去的时候,巧妙的一脚踏在一人头顶借力,身子往上一纵,竟就是避开了这一道人墙,凌空一剑,稳稳的至刺褚琪炎的天灵盖。 褚琪炎着实是再如何的见惯了大场面,但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情况下也难无所畏惧,神色骇然的仰头看过去。 半空中那少女的眸光满是杀意,冷的刺骨。 褚琪炎只觉得别这目光一刺,就已经在皮肤上刮起了一道伤口。 危急之下,他却还算冷静,飞快的伸手一摸,扯下自己的腰带,凌空一甩,本来是想去卷褚浔阳的手腕,却奈何那腰带的长度有限,只堪堪的卷上她手中长剑。 褚浔阳的动作受制,被他一拉扯,身形不稳就往旁边翻落,而同时她手下也没闲着,手腕一翻。 褚琪炎那腰带立时就被她站落成纷纷扬扬的碎片。 褚琪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机变,而且仿佛是打定了主意不死不休的。 手中骤然一空,他心中就暗叹了一声不妙。 褚浔阳足尖落地,也不过离开他两步开外,长剑拄地略略的一缓身形,她的目光冷厉,已经骤然又抬头盯上了褚琪炎。 对上她杀意纵横的视线,褚琪炎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仿佛无话可说。 褚浔阳可不与他客气,一跃而起,就又举剑朝他直劈而下。 这个当口,褚琪炎自也是顾不得什么身份尊荣,脚下以最快的速度步子后撤。 然则褚浔阳这个时候的战斗力和杀心都寻常,一剑劈下去,褚琪炎虽然已经动作敏捷的避开了要害,散落肩头的一缕青丝还是被她斩断,伴着鲜血飘飞而下,同时已经被撞出数个缺口的剑锋直压入他肩头的血肉之中。 褚浔阳这一剑劈下去,就是准备要人命的。 褚琪炎血肉之躯,哪敢直接和她硬抗,虽然中招,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矮身尽量避开她的力道,同时目光敏锐的两边一扫,估算着最合适的闪避方法。 褚浔阳自是防范,紧跟着又是一步上前,将他右侧最好的出路给挡了,手下力道却是分毫不减,剑锋直往他肩头大力压去。 褚琪炎分明是已经感觉到那被撞击的半钝的剑锋压入肩胛骨内的声响了。 褚浔阳若是不肯撤手,是稳稳地要卸他半边臂膀的。 这个时候,这位向来都运筹帷幄的南河王世子才由心而发,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恐慌情绪。 就在他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褚浔阳下压的刀锋却突然一缓。 褚琪炎一愣,垂眸看去,却是随在他左侧同样两手空空的李林出手握住了褚浔阳的三尺剑锋。 鲜血从他的掌中滴落,李林的额上冷汗直冒,面孔也因为疼痛而显得近乎扭曲,一面徒手暂时挡住褚浔阳的剑锋,一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世子快走!” 褚琪炎心中震动不已,这个时候却是迟疑不得,赶忙一矮身,从褚浔阳的剑下避了开去。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当机立断的手下往外一翻又一拉。 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方才被她避开的几个侍卫已经回过神来,提剑正要帮忙,却听李林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血光飞溅间他那一只右手就凌空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又大片的热血泼洒而出,包括褚浔阳在内,就近的几个人都被泼了满脸。 浓烈的叫人做呕的血腥味扑面,那几个侍卫的动作就本能的一缓。 却未有褚浔阳毫无所察一般,抬起一脚就把已经疼的神智模糊的李林踢倒在地。 她顶了一身的鲜血,一张娇俏的面孔看上去也再难分辨一丝一毫的美感,一脚踏在李林的胸口,冷声道:“这把剑是从你手上出去的!” 话音未落,也不等李林接茬,紧跟着又是一剑削了下去,将李林另一边的手臂也当场砍断。 李林又是一声嘶吼,疼的几欲打滚,但却又奈何被她踩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有豆大的汗珠滚了满地,鲜血从两侧断臂的伤口处汩汩而出,很快的没入雪地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延陵君已经带人杀了过来,解决了褚浔阳身后被她的杀伐之气震住的几个侍卫,个个都严防死守的护在她身后。 褚浔阳却是谁也没管,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也是被侍卫们团团保护起来的褚琪炎道:“我本来是要走了的,既然是你一定要留我下来的,那么我就成全你。褚琪炎,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和你势不两立。只许是我先你一日赴死,否则——就一定要和你拼一个不死不休!”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厚的煞气从唇舌之间迸射而出,声声凛冽。 褚琪炎听着这话,看着她脸上决绝而冷酷的神情,竟是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是一直都不信褚浔阳是真的要舍弃一切一走了之的,可是李瑞祥死后,他却是隐隐的信了的。 他原以为死一个李瑞祥无关痛痒,却是完全不曾预料到,这个人竟会将他认知里面的褚浔阳整个人彻底颠覆。 眼前这个满身杀气,仿佛是从修罗地府里面出来的索命恶鬼一样的女子,真的就是前一刻还和他言笑晏晏说话的褚浔阳吗? 如果说过去他都一直都这个女子存了某种幻想的,可是带了这一刻,看着她看他时候这种冰冷又阴暗的眼神—— 他知道,他心中所想,已经全部化作飞灰。 她和他,此生是真的只能够不死不休了。 那一点妄想,终于就只能称之为永远的妄想。 这一刻,他突然就觉得想笑—— 为什么他不放她走?如果放她离开了,该有多好? 可是现在,悔之晚矣。 褚浔阳一句话说完,就一脚将李林远远的踢开,反手将手中长剑塞给青萝,一面大步往李瑞祥躺着的地方走去,一面冷声道:“给我动手,能杀他们多少就算多少,死了谁都由本宫担着,谁都不要手软!” 这一刻,她的怒气是不可能平息的。 而褚琪炎今天所做之事,也的确是自作自受。 别人或许还会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奈何现在遇到的又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延陵君。 延陵君只就冷漠的看了被人群护卫着的褚琪炎一眼,然后却是突然扯开嘴角笑了下道:“如果我是你,就选择自己了断。” 褚浔阳这一次的怒火无处发泄,绝对不会只算在褚琪炎一个人的身上的,后面—— 怕是整个南河王府都在劫难逃。 延陵君说完就是一挥手。 他的侍卫一拥而上,和褚琪炎的人打在了一起,他自己则是转身过去,帮着褚浔阳一起把李瑞祥的尸体搬上马背,两人先行打马回京。 将李瑞祥的尸体用披风裹了,避开城门守卫的搜查,褚浔阳和延陵君直接回了东宫,才进了院子,就听前面的花园里一片乱糟糟的嘈杂声。 ------题外话------ 不要问我赵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给大家留点悬念吧,关于和赵祁安和适容的过去,我总觉得可能需要一个小番外,来美化一下这两人苦逼的人生,但是暂时没心思,还不确定要不要写,大家也先别期待了,我们往下走,继续看正文吧,忽略这些死者已矣的配角吧,么么哒~ 亲舅舅的死,其实是一种必然,我总觉得从当年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过来追随浔阳的时候,那个时候真实的赵祁安就已经死去了,这些年活着的就只是一个替他偿还心愿的傀儡,现在他的使命完成了,才终于可以重新做回他自己~ ps:苦逼的戏码到此终结,下面你们懂的,要开气场展开屠戮模式大杀四方了,月票榜上摇摇欲坠需要支援啊宝贝儿们~ ☆、第029章 铁血手腕 “你们做什么?放开,快放开!”有婢女尖着嗓子大声的嚷嚷,“你们都是什么身份,也敢随便碰郡主吗?当心等殿下回来,活扒了你们的皮!” 这个时候,褚浔阳原是没心思理会旁的事,闻言脚下步子就是一顿。 从大门口引着两人进来的管事面有难色的搓了搓手道:“夜里五郡主闹了一场,说是要请太子殿下给她做主,要死要活的,郡王爷命人天亮就把她送走,不准她再在府中生事。” 褚易安不在京城,目前又处在皇帝的丧期,褚琪枫却不顾外人的看法直接要将褚月妍撵出去,足见已经是不想再容忍她了。 就在两人说话这间隙,花园那边的吵闹声也是越来越大。 那管事尴尬的将脑袋使劲的耷拉下来。 褚浔阳本来也就要从花园里过,略一思忖就继续举步往前走去,一边道:“你不用跟着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是!”那管事赶忙答应了。 褚浔阳走在前面,延陵君用披风裹了李瑞祥的遗体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三个人都是一身的血腥味弥散,沿路遇到的所有下人都自觉回避。 褚浔阳进了花园,抬眼就看到前面通往馨怡院那边的小路上许多侍卫和丫鬟婆子闹在一块,拉拉扯扯,十分之难看。 褚浔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脚下步子不停,快步行去。 那里褚月妍的两个贴身丫鬟带头,带着她院子里的一众丫鬟仆妇正在大肆叫嚣吵闹,她自己在是裹着一件藕荷色的披风站在之后,唇角带着得意的冷笑看着。 那些侍卫是奉命来送她走的,可是她这一闹,又搬出了身份来压人,侍卫们也不好真的近身去绑她,再被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挡,反而进退两难。 “你们算是些什么东西?郡主也是你们能动的吗?滚!全都给我滚!”褚月妍身边的大丫鬟中气十足的大声道,抬手就要去抓挠一个侍卫的脸,“别看太子殿下现在不在府上,你们胆敢对郡主不敬,待到来日殿下回京,有你们好看的。” 若在以往,褚月妍也未必敢这么闹。 可是现在皇帝驾崩,褚易安登基之后她就是公主了,尤其不会甘心就这么被送走。 她的丫鬟为了讨好主子,更是不遗余力的表现。 那侍卫还有几分骨气,不愿意和女流之辈动手,只就侧身避让。 褚浔阳疾行过去,彼时那里正乱糟糟的闹成一团,竟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直接就抬手一把捏住那丫鬟的手腕,两指只轻轻一捏,那丫鬟就惨嚎一声,手腕软塌塌垂下。 “哪里来的——”她痛的头脑发晕,扭头就骂,回头对上褚浔阳满是血污的一张脸,立刻就是面无血色,惶恐道:“郡——郡主?” “郡主!”其他人也都瞬间安静了下来,赶忙行礼。 褚浔阳随手将那丫鬟推开,往前走了一步。 褚月妍脸上笑容僵住,片刻之后才猛地打了个寒战,满是戒备的看过来。 “哥哥你是叫送她走的吗?你们还在这里闹什么?”褚浔阳问道。 “是属下等失职,五郡主不肯离京,属下们——”领头的侍卫单膝跪下了下去,神色惭愧。 褚浔阳也没怪罪他,只就径自往褚月妍跟前行去,冷声道:“怎么?哥哥的话不管用?” 褚月妍看着她这一身装扮,脑中就不自觉的回放起前几天她对自己下手时候的狠劲儿,手揪着领口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道:“这里也是我家,凭什么——” 上回褚浔阳在御前当众捏碎了她半边牙床的牙齿,当时有意为之,一颗门牙弹入喉咙伤了她的嗓子,虽是调养了这几天,但是这会儿褚月妍也是发声苦难,勉强开口就觉得喉咙里似是被一把粗粝的砂石摩擦而过,疼的泪眼婆娑,那声音更是又哑又低沉,十分的难听。 “凭什么?”褚浔阳没等她说完就已经不耐烦的出声打断,凉凉道:“方氏死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在外人看来,淳于兰幽还是褚琪枫的生母,就算她在如何的十恶不赦—— 她的死,却是从褚月妍道破当初军营里的秘密才牵连出来的。 这样算起来,她和褚琪枫之间是有杀母之仇的。 褚月妍的心头一抖,顿时就哑了声音。 “送她走!”褚浔阳道,也不再废话,错过她面前径自往前走。 “郡主,请吧!”当着褚浔阳的面,侍卫们也就没有顾忌了,走过去就要拽褚月妍。 “不!”褚月妍后退一步,盯着褚浔阳的背影嘶声道:“我不走,你们不能送我走。” 她说着就要朝褚浔阳扑过来。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连忙架住她。 褚浔阳回头,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笑容。 褚月妍和她的视线一碰,就又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褚浔阳折回来,抬手捏了她的下巴,道:“不走?难道你不知道哥哥这样处置已经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吗?如果换做是我,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她一身的鲜血已经干涸,脸上也是星星点点刺目的猩红血点子,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褚月妍就只觉得腿脚发软,险些就要当场哭出来。 “你——你——”她的神情畏惧,喉咙里如是破风箱一样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满脸的惊惧之色。 “上回给你的警告你又当做了耳旁风?还是不长记性?嗯?”褚浔阳寒声说道,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褚月妍被她盯着,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畏缩着却没办法从她手下挣脱,最后只心一横,梗着脖子道:“你敢动我?别以为父亲不在,这东宫里面就能由着你们兄妹两个作威作福了,你们今天这样对我,来日父亲回来,他——他会替我做主的!” 她的声音粗哑又低沉的厉害,让人听来分外的难受。 “呵——”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唇角勾起,忽而往万里晴空的田鸡看了眼,唇边笑容透着莫名邪气又阴森的味道来。 “想要等着父亲回来给你做主,也总得是你要有命活到那一天不是?”重新收回了视线,褚浔阳道。 褚月妍被她这样不加掩饰的阴邪眼神盯着,几乎承受不住,忍不住的就想要失声尖叫。 下一刻,褚浔阳却是突然抬手一送,将她远远的推开了。 褚月妍摔在地上,她的婢女却使劲低垂着脑袋,当着褚浔阳的面,竟然连去扶她都不敢。 褚月妍茫然的坐在地上,又羞窘又难过,眼眶通红,死死的咬着嘴唇,瞪着褚浔阳。 “既然你不想被送走,那就留下吧!”褚浔阳道,将指尖上沾染的一点脂粉在衣服上蹭掉。 褚月妍满以为她是一定要将自己发落出去的,闻言就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看过去。 褚浔阳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唇角牵起的那一个笑容始终透着几分邪气。 她看过来,虽无表情,那眼神却能叫人读出十分深刻的嘲讽情绪来。 “所谓的死性难改,我也懒得再和你周旋了,干脆咱们直接一点,就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好了。”褚浔阳道,挑眉斜睨了一眼旁边垂眸敛目站着的梁大夫道:“她喉咙的伤势如何了?” 因为褚月妍伤的不轻,这几天梁大夫都是每天一早就过来给她看诊的,今天这是因为不知道褚月妍要被送走,所以过来的时候就刚好被堵在这里了。 “五郡主的伤势不轻,须得要好生调养,否则就极有失声的危险。”梁大夫道,毕恭毕敬的垂着头。 “你去吧,馨怡院这里以后都不用来了!”褚浔阳道。 “是!”梁大夫头也没抬,只顺从的应了声,就背着药箱快步离开。 褚月妍呆坐在地上,听了褚浔阳这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危机感,一颗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然后就见褚浔阳漠然的一抬手,招呼了个几个侍卫过来,道:“把馨怡院所有的下人都给我换掉,这些不懂劝诫主子就只会煽风点火生事的奴才不要也罢,去跟大夫人说,让她料理干净了,再寻两个懂事点儿的嬷嬷过来照看。” 主子身边的人,手头上多少都掌握了一些*消息的,这样的人一旦要被撵出去,那下场绝对可想而知。 “郡主!郡主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褚月妍近身的两个丫鬟脸色一白,仓惶的跪下去磕头告饶。 褚月妍都还没反应过来,褚浔阳就又吩咐道:“找几个人过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好了这里,不得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擅自进出这个院子,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不准梁大夫再来,那褚月妍的嗓子是铁定要废了的。 现在再处置了她的心腹又封了她的院子,便等同于是将她完全囚禁起来了。 “褚浔阳——你敢!”褚月妍一慌,爬起来就朝这边扑了过来,张牙舞爪的就想来拉扯褚浔阳。 褚浔阳淡然抬眸,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横过去,她竟然就是下意识的胆寒,脚下步子一滞。 她院里的粗使婆子为了争取机会表现,赶忙上前将她拽住。 褚月妍这才如梦初醒,这会儿却已经挣脱不了钳制,更别提是近褚浔阳的身了。 已经有侍卫上前,将她的丫鬟仆从都架了出去。 褚月妍一看对方这是要和她来真的,顿时就惊慌失措的哭了出来,嘶哑的吼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是东宫的郡主,父亲就要登基做皇帝了,我以后就是公主,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你要软禁我?褚浔阳,谁给你的胆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叫嚣的厉害,也顾不得嗓子疼了,吼到最后,声音就嘶哑的近乎完全听不到。 “你就接着嚷嚷吧,横竖以后能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褚浔阳淡然说道,抬手在她腮边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本来没用什么力气,褚月妍却是浑身一抖,立刻噤了声。 “你的确是该感谢自己的出身,如果不是因为你是父亲的女儿,就只冲着你这张说错了话的嘴,我也直接要了你的命。”褚浔阳道:“以后做了哑巴,就自觉的安分点儿,你有一个好出身,好父亲,只要你就此安分,我会叫你无病无灾的活到寿终正寝的。只是么——” 她说着,你又捏了褚月妍的右手起来看了看。 褚月妍如今被她碰一下就是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奈何力气上面耗不过她,试着抽了一下手也没能抽的动。 褚浔阳捏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就又重新看向了她道:“这只手还是可以写字的吧?你可别逼着我再把它剁掉,若是四肢不全了,哪怕是父亲的面子再大,也难保你就能嫁的出去了。” 褚月妍闻言抖了一抖。 褚浔阳就冷冷的一勾唇角,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褚月妍被两个婆子架着,浑身虚软,盯着她的背影,嘴唇蠕动半晌,却是再没有敢吐露一个字出来,因为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褚浔阳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如果她变成了哑巴,以后的姻缘就必定受挫,届时只凭褚琪枫占着的那个位置,随便给她指一个无甚背景的庸才嫁了,一辈子也就注定完了。 她的心里自是不甘的,可是这会儿当着褚浔阳的面却是半句也不敢再争执了。 冥冥之中,她就知道,对方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这女人,是真的会直接要了她的命的。 这边褚月妍失了魂一样的挂在两个婆子的臂弯里,被人做死狗一样给拖了进去。 这边走了没两步,她就又是步子一顿,侧目往旁边扫过去一眼,冷冷道:“你看什么?” 这一眼的目光锋芒锐利。 褚月歆是一大早去见过了二夫人,回来的路上听说褚琪枫要把褚月妍撵出去,就拐了个弯顺便过来看看,不曾想就撞上了褚浔阳回府,还当众闹了这么一出。 她不敢上前,就躲在这边的灌木后头看了半天。 被褚浔阳一眼看过来,褚月歆就是脸色苍白的倒退一步,摇头道:“没——没什么!” 她退了一步,慌张的就要转身。 “郡主!”就在这时,青萝一路小跑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是紧随着褚浔阳二人从城外赶回来的,也是一身的狼狈,因为跑的太急,从延陵君身边错过的时候就不小心蹭到了裹着李瑞祥的披风。 那披风被刮开了一角,露出那男子苍白却仪态安详的一张脸。 “啊——”褚月歆在转身的瞬间刚好仓促的瞥了一眼,忽而就短促的惊呼了一声,直接膝盖一软就跪在了石子路上,慢慢惊惧之色的使劲别过了脸去。 褚浔阳瞧见了李瑞祥的脸,就是心中隐隐一痛,赶忙抬手拉起披风,将他的面容掩住,骤然听到褚月歆失态,就着恼的看了过去。 褚月歆的丫鬟也是面色寡白,一面极力闪躲着视线去拉拽褚月歆起身,一面瑟瑟道:“我家郡主胆子小,奴婢这就扶她回去。” 褚月歆手脚虚软的爬起来,似是用了极大的控制力压抑心中恐惧的情绪,勉强道:“浔——浔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说着就又男难以忍受似的,再度往旁边别过头去。 褚浔阳的眸色一深,盯着她看了两眼。 “琪枫进宫去了,这会儿不在家。”褚月歆匆忙说道,抓着婢女的手,“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火烧屁股一样,匆匆的转身离开。 褚浔阳却没有马上离开,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背影许久。 延陵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道:“怎么了?这女人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觉得有点怪!”褚浔阳道,快速的收摄心神,“府里人多眼杂,后院那边多有不便,先把舅舅带去西边的境象楼安置吧!” “嗯!”延陵君点头,抱着李瑞祥的遗体往西面的小径上行去。 褚浔阳跟在后面,走了两步还是觉得奇怪,就又止了步子,往后面已经不见褚月歆踪影的小路上看了眼。 “郡主,怎么了?”青萝问道。 “这女人不是个没胆子的,我总觉得她方才的反应有些过了,吩咐两个稳妥的人给我盯着她。”褚浔阳道。 “是!”青萝答应着,不敢怠慢,就转身先行去办。 褚浔阳快步追上延陵君的步子,两人先把李瑞祥带去了境象楼,安置在了一张睡榻上。 延陵君取了金疮药给她把手臂上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外面青萝就带了衣物进来,道:“李大总管这里,奴婢来打理,您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再来吧!” 褚浔阳不语,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男子沉静安稳的眉眼。 延陵君抬手轻放在她肩头,叹一口气道:“先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吧,我在这里替你盯着!” 褚浔阳抿抿唇,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起身过去,接过青萝端进来的温水,自己跪在睡榻边上用帕子沾水,一点一点把李瑞祥脸上手上的血痕和污渍都清理干净。 青萝想要阻止,却被延陵君以一个眼神制止了。 自始至终,褚浔阳都很安静,没再落泪,也没说过什么话,只安静的替李瑞祥整理干净。 延陵君和青萝站在她身后却能看的分明,每一次她的手指触到对方冰冷的皮肤时都会忍不住的发抖,而最后扔掉了湿帕子,她又执意的探出手去,想要最后再握一次李瑞祥的手掌,可是手指探出去,又在要触到对方的时候颤抖着瑟缩回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青萝不敢走过去看她的表情,忍不住咬牙往旁边别过了眼去。 延陵君眼底的光线晦暗,也终于是忍无可忍的一大步跨上前去,将她擎在空中半天的手扯过来,就势将她的脑袋压到自己怀里,道:“好了,还是先让人给他换了衣裳吧,我先送你回去。” 褚浔阳把脸靠在他身前,只就闷声沉默。 延陵君也不催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她脑后发丝。 褚浔阳也没颓废的太久,很快就拍打着裙子上面的褶皱站起来道:“我没事!” 说着就又转向青萝道:“一会儿你去父亲的院子里看看,找身衣服给延陵大人,然后曾奇和陆元都跟随父亲去了北疆,你去哥哥的院子里借两个人过来,帮舅舅好生收拾一下吧!” “是,郡主放心吧!”青萝点头。 褚浔阳就又重新看向了延陵君道:“我让青萝去寻父亲的便服给你换了,你晚些时候再回去吧!” “好!”延陵君略一颔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走,你先去拾掇一下自己吧!” 褚浔阳于是也就不再滞留,先回了锦画堂。 彼时青萝已经叫人回去给青藤打了招呼,提前备好了洗澡水,见到褚浔阳浑身血腥的回来,青藤也吓了一跳,赶紧服侍她沐浴。 褚浔阳只匆匆洗净身上污秽,就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绞干就换了衣裳急吼吼的回了境象楼。 那边青萝也已经叫人过来帮忙把李瑞祥的遗体打理妥当了。 褚浔阳确认无误之后就对青萝吩咐道:“远山没有跟着哥哥一起进宫吧?你去跟他说,让他调派人手,守好咱们府上各处的门户,从现在开始,就算我和哥哥不在,但凡有人敢在咱们门前放肆的就全都不必手软,要杀要剐尽管去办就是!” 本来在褚易安正式登临帝位之前,他们兄妹都还不想张扬,可是事到如今,想要不去仗势欺人都不行了。 “郡主您的意思是——”青萝听了这话,心中却是略有所感,不由的警觉了起来。 “别多问了,就照我的原话吩咐下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境象楼这里额外调派一批哥哥的心腹过来,不要把舅舅的消息透露出去。”褚浔阳冷静的吩咐,说完才转身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站起身来,只和她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并不曾多言,只道:“走吧,我陪你去见卿水!” 李瑞祥和适容之间如今到底是维持着怎样的一种感情和关系,谁都无从追究了,只是他们之间彼此那些牵扯不断的官司—— 活着的时候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现如今也总是要想办法偿还了两人的心愿,让他们到了下面自己去说清楚的。 褚浔阳对他也不言谢,只就象征性的弯了弯唇角,和他一起出了门。 两人走的时候是做的马车。 褚浔阳的头发还没干透,出门前延陵君就拉了斗篷上面的帽子替她掩了,马车上又将她的发丝散开,让她趴伏在自己的腿上,手指轻缓的梳理,帮着她把头发尽快的晾干。 褚浔阳的双手交叠,下巴抵在手背上,一头及腰的墨发披散下来,占据了车厢里大片的空间。 两个人一直的沉默,延陵君以手指梳理,替她将发丝晾干,然后扶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一边取了梳子给她整理。 褚浔阳从铜镜中看着他手下明明和很顺畅却分外碍眼的动作,想了想就回头从他手里取走了梳子道:“苏逸那里,他会答应吗?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可能过分,可是——这却是我能为舅舅做的最后的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了。” 延陵君重又将那梳子从那手里接过来,摸了摸她脑后柔顺的长发道:“苏卿水这个人还是豁达的,他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小气。” 虽然明知道他这话里有刻意安慰自己的嫌疑,褚浔阳也识趣的闭了嘴。 延陵君将她长发理顺,并不试图去做力所不及的事情,只从车上的梳妆匣里挑挑拣拣选了条蜜色的缎带,在她肩膀之下的位置将头发松松散散的束了,末了,就势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靠着,轻声道:“累吗?累了就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褚浔阳不语,只顺从的靠在他身上,却没闭眼。 马车稳稳地前行,犹豫再三,褚浔阳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我舅舅的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她的语气极力的维持平精工,但是简短的句子苦口也还是透着生涩的艰难。 “比你也早不了几天。”延陵君道,因为刻意的缘故,他的声音里面透出来的就有一种刻骨的温柔味道,就是褚浔阳,也是头次知道—— 他的声音原来是可以轻缓柔和成这个样子,如是三月的春天里被暖阳温热了整个晌午的涓涓细流,润物无声,直接洋洋溢溢的冲散心口盘桓不去的任何滋味儿。 “还记得上元节那天我们在夜市上看到的那个泥塑吗?”延陵君道:“当时你也注意到了,可是后来你舅舅抢先出手将那老者灭了口,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后来的那段时间全无头绪,我想来奇怪,就借卿水的人手去尽量详尽的搜罗了大荣国灭前后那段时间的宫廷资料。也就是前面几天,淳于兰幽的身份暴露,我才又想起了那个泥塑,不知道你当时记不记得——那泥塑上面的女子着装是一件普通宫女的服饰。” 宪宗宠爱的赵妃,便是宫婢出身。 据说赵家虽不是高门显赫的大户,但也算是家世清白的书香门第,赵妃的父亲在翰林院任职,职位虽然不高,但赵家也算富足。 可是赵妃十二岁岁那年,家中生变,父亲被上司牵连,卷进了一宗文字狱中,获罪被斩。 那便是那个时候被充入宫中为婢,一做就是三年。 她是在十五岁上偶然一次的机会被宪宗看重,纳入后宫的,她这样的出身,本身就被许多人看不起,但却也是十分意外的,宪宗得此女后就几乎开始专宠于她,只在头一年里就破格册她坐上妃位。 只是可能是因为出身不好的关系,这位赵妃娘娘虽然盛宠优渥,但是她在宫中却过的十分拘谨,此后追随宪宗的几年间几乎都是蜗居在自己的寝宫中度日的,就是皇帝举行的宫宴,和逢年过节的国宴也都推辞不去。 宪宗宠爱她,对她更是纵容,是以也不强迫她。 是以这位风头无两的第一宠妃的真容就只有几位居于高位的妃子和她自己寝宫里的宫婢内侍才有幸得见。 也正是因为这一重关系,外间就将她的美貌渲染的只应天上有,再加之一向都酒色风流的宪宗居然在她之后就鲜有再宠幸其他的女人,只沉迷于她一人,久而久之,一顶妖妃祸国的帽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扣了下来。 因为宪宗的这位妃子的确风头太盛,所以无需特意打听,褚浔阳对她的生平其实也是有些耳闻的。 孝宗本就荒诞,有了赵妃之后就更加沉迷于后宫,这也都是事实,至于赵妃在这里面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那便是不得而知了。 褚浔阳也不费心去过分的追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只就侧耳倾听。 延陵君侧目看过去一眼,见她的神色平静,这才又继续说道:“当时我突然就想到了史料上面记载的赵妃,只是因为在她的资料记载当中,身边并不曾出现类似李总管这样的一个人,我就又叫人着重的再去查他的生平,也就是在三天以前才拿到最后确切的消息——说是赵家被查抄的时候,是应该还有一个年仅两岁的儿子的,被赵母抱着引火*了。” “所以,赵家败落的时候,舅舅其实并没有葬身火海?”褚浔阳道,心中越发是觉得苦涩。 “大约是的吧。”延陵君道:“不知道他们姐弟是怎么又聚到一起的,想来是在那些年里,你舅舅得了你母妃的不少照顾。他的生平,适容那里曾经对卿水透露过一些,当年褚沛攻陷京城,宪宗仓皇出逃,你舅舅和适容也都跟着去了浔阳城安顿,这其中想必也少不得你母妃的关照。后来浔阳城失守,他就辗转回到了这里。” 当年的文字狱,赵家虽然只是受到牵连,但那也是灭顶之灾。 时年只有两岁的赵祁安,如果不是得了自己同胞姐姐的庇护,又如何能够安稳的存活下来? 这也就难怪他对赵妃的感情如此那般之深厚,对褚浔阳更是爱屋及乌,什么都舍得放弃给予。 褚浔阳用力的抿抿唇角,始终不置一词去评判。 延陵君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舅舅的真名叫做赵祁安,他是改名换姓之后才进的宫。” 赵祁安! 这三个字,是直接到他死后褚浔阳才知道,一点一点的慢慢印刻在心里。 这是她的舅舅,她的亲人,这个人,即便是死,这一生也终究是不得机会作为真实的自己去活过一次。 而她这个所谓的亲人,唯一能做的—— 也不过是亲自送他走罢了。 压下心里泛滥的苦涩情绪,褚浔阳默然的闭了眼,靠在延陵君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两人再折返东宫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时至傍晚,马车行至东宫前面的巷子口,却发现门口那里被许多的人和仪仗给挡了。 马车的行程受阻,褚浔阳推开车门看出来。 “是郡王爷回府了。”驾车的小厮回道。 褚浔阳看过去,彼时的褚琪枫已经下马,举步上了台阶,正要往门里走。 那大门口当初皇帝派过来的御林军还在,前面因为皇帝才刚刚驾崩,这个敏感时期褚琪枫和褚浔阳谁都没有动作,任由他们守在这里。 褚琪枫目不斜视的上了台阶,旁边一大批的人眼巴巴的看着,和这些天来的每一次都无异,只是这一次却听他突然说道:“行刺陛下的刺客都已经伏诛,东宫不再需要你们保护了,哪儿来的马上都给我滚回哪儿去,别再留在这里碍本王的眼。” 那些御林军闻言一怔,随后一个领头的就上前来一步,拱手道:“郡王爷,者的确定刺客已经全部伏诛了吗?此事非同小可,为了东宫各位主子的安全,是不是——” “全都给我滚!”褚琪枫止步回头,面容冷峻,目光冷沉的斜睨过去一眼,“马上都给我滚回宫里去,从现在开始,谁再在我东宫的范围之内窥测,本王就斩下他的项上人头,做大逆不道处置。” “殿下,属下等是受了皇命——”那领头的校尉道。 “皇命?”褚琪枫冷嗤了一声,低头摩挲着手中长剑的剑柄,神情讽刺。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却见他款步往台阶底下走来。 他走的几位缓慢,夕阳的余晖从对面的墙头上方照射下来,给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但是这样的光线之下,却也叫他的面目五官显得模糊,光芒之下,难以分辨。 他这样随意自在的举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这每走一步,对面的那校尉就本能后撤一步,紧张不已的只盯他压在剑柄上面的那只手。 褚琪枫一步步下了台阶,最后在门前站定。 此时落在他面上的阳光已经被围墙遮挡,还原了他本来的面目—— 极其俊美脱脱俗的一张脸,其上神情却是莫名的叫人看了胆寒。 “殿——殿下——”那校尉强打精神开口,可是话音未落就觉得眼前刺目的光芒一闪,褚琪枫骤然抽剑出鞘,半点的预兆也无,直接横向朝那人腰间扫去。 那校尉大为骇然,本能的动作自是拔刀阻挡。 却不想褚琪枫手中那剑却是把利器,竟是直接将他手中长刀决断,剑锋扫过,便是将那人直接腰斩成了两端。 血水泼洒而出,从他的袍角上面滴滴答答的落。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惶恐不已的看着。 褚琪枫立在血水里,也不去擦那剑上的血迹,只就缓缓的收剑入鞘,一面冰冷的字字句句已经从他的口中溢出:“先帝已经大去,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自今而后,所有的皇命——都只能从我东宫的这道门里出!” ------题外话------ 今天终于更了九千,有木有觉得岚宝萌萌哒,是不是觉得需要拿月票砸一下的必要? 我家西神兽表示这一卷的宗旨应该是“外挂的天下”,于是在经历了这么苦逼的一段身世揭秘历程之后,我们终于转入正题了,只是我们浔阳和枫二双开刷副本的节奏,为了能够保持这种牛逼哄哄的节奏,使劲扔月票砸这俩货吧,让丫的不早开挂! ☆、第030章 我和延陵君,谁更重要? “先帝已经大去,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自今而后,所有的皇命——都只能从我东宫的这道门里出!”褚琪枫语气冰冷,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说话间也不管被血水浸透的靴子和衣袍,已经漠然转身再度往门内走去。 门外堵着的一群人,无论是他们东宫的自己人还是那些御林军,一个个的面色都是或青或白,连呼吸声都缄默了下去,俱都用一种惶恐又畏惧的目光盯着地上那两截东西。 “都聋了吗?还不滚?”蒋六冷声叱道,才要进门,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正好瞧见褚浔阳和延陵君二人从巷子外面走走过来。 那些御林军都被吓得不轻,猛地回过神来,互相对望一眼就要匆匆撤离,可是身后去路被褚琪枫带回来仪仗堵着,前面又见褚浔阳回来,一时间反而进退不得。 这大门口的血腥味太重,那么多人高马大的汉子里头也没几个的脸色是正常的。 褚浔阳从巷子外面款步行来,却是漠视一切,面不改色。 “郡——郡主!”有人迟疑着唤了一声,期期艾艾的看着她身后的出路。 这样的情形之下,褚浔阳非但镇定如斯,此时更是唇角一勾,隐约露出一抹笑,然后—— 竟然真就好脾气的往旁边侧身让了路出来。 这兄妹两个,一个当街杀人,手段残酷;一个漠视一切,全部介意? 这两个人—— 简直就是一对儿疯子。 东宫方面的自己人倒是还好,那些被堵在这里的与御林军却是个个都觉得颈后寒毛倒竖,总觉得再多呆在这里多一刻就要立刻被逼疯。 有人带了头,一众人等就火烧屁股似的急急往巷子外面狂奔。 “站住!”褚浔阳没动,眼尾一挑,忽而冷声喝止。 那些人僵硬的止了步子回头,态度谦卑,期期艾艾道:“郡主——” 褚浔阳的面色不变,只就冲着那血水里浸泡着的东西抬了抬下巴,道:“你们的垃圾,自己打包带走,难道还要等着本宫来替你们收拾吗?” 见她没有刻意为难,众人才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着那洒了一地的污秽之物,却紧跟着又不那么乐观了。 但这会儿他们也着实是被褚琪枫和褚浔阳这两兄妹的气场震住了,不得已,只能有五六个人迎合头皮折回去,强忍着作呕的感觉,脱下外袍将那校尉的尸身给裹了带走。 其间褚浔阳也不急着进门,只就好整以暇的站在大门口看着。 那些御林军一个个都谨小慎微,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还不松口放行,等在稍远地方的人也就只能跟着脱下衣物送过去。 两名御林军跪下去,一直用了二十多件外袍才将满地的鲜血擦拭干净,只留了石板上一片隐约的血色。 褚浔阳这才满意,直接抬脚进了府门。 她这一进门,东宫的下人们也就都再不迟疑,纷纷跟着进了门。 那些御林军如蒙大赦,这才赶紧仓惶的飞奔而去。 褚浔阳进了院子的时候,褚琪枫已经去了后院更衣。 延陵君往花园里境象楼的方向看了眼,道:“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吗?” 褚浔阳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眼神就又略带了几分黯淡,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时间仓促,你那边应该也有事情需要先做安排,你先回去吧。” 延陵君的确是有事情要做的。 彼时夕阳西沉,天色渐渐的已经有些黯淡,他抬手,掀开她斗篷上的帽子,只拿手指若有似无的轻蹭了下她的脸颊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如果有空我再过来。” 褚浔阳很坚强,不会因为李瑞祥的事情就想不开。 可是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心里却一定是不好受的。 她不说,却并不代表这种情绪就不存在。 所以这个时候,延陵君的确是很想要留在她身边的。 “嗯!”褚浔阳也不说什么,只就轻轻的应了声。 延陵君又再看她一眼,也没再耽搁,转身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抬眸目送,看着他出了东宫的大门方才转身进了花园,脚下转了个弯,没去境象楼,而是往褚琪枫的锦墨居行去。 她过去那边的时候,正赶上褚琪枫院子里负责他起居的小厮捧着染血的衣物从屋子里出来。 “郡主!” “嗯!”褚浔阳止了步子,侧目看了眼他手里的衣物道:“哥哥呢?在沐浴?” “是!”那小厮应了,手里抱着那堆衣物,略有几分不自在,“郡主去书房等吧,郡王爷应该一会儿就好。” “好!”褚浔阳点头,转身去了旁边的书房。 褚琪枫的书房和褚易安是一个风格,布局十分简单,清晰明朗,除了几个大的书架,就是右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的多宝格,外加一些盆栽植物。 褚浔阳对这个屋子并不陌生,因为心绪不宁,也看不进去书,索性就漫无目的的沿着屋子四下的墙壁踱步。 褚琪枫这书房里的绿色盆栽摆放的很多,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盆,除了常绿的松柏,就是些枝叶繁茂的苔藓植物,没有特别亮眼夺目的花卉。 褚浔阳的每走过一处,就抬手在那些植物绿色的枝头点过,一圈还没走完,褚琪枫已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推门走了进来。 “哥哥!”褚浔阳赶忙收摄心神看过去。 褚琪枫转身关了门,就径自走到里面的桌案前头去处火折子点燃宫灯,火光明灭不定,映衬出他俊美的五官上面折射出来的近乎是有些刻板的轮廓。 这个少年的眉目,在记忆里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却都是温暖又平和的,可是从几何时起,他的面目也会冷厉至此。 “哥哥——”褚浔阳定了定神,走过去,心中飞快的略一思忖,开口的时候却没有犹豫道:“我和褚琪炎动手了!” “嗯!”褚琪枫的面上也无任何触动的表情,只就略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转身过去,又将右边立在墙根底下另一盏宫灯点燃,然后才回头朝褚浔阳看过来,道:“父亲那边的情况暂时不明,本来也就等不到他回来,就算你不和他动手,我也准备动作了,早一天迟一天的都没有关系,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好,不必有所顾虑。” 他会这样说,也在褚浔阳的预料之内。 其实从很早以前,从方氏暗杀了褚琪晖之后—— 今时今日的局面就已经说是注定不可避免的了。 不管褚琪枫的真实出身是怎样的,只要他们不想东宫一门被褚琪炎蚕食摧毁—— 最终,他就只能是坐上那个位置。 之前他们兄妹两个一再的迟疑退让,都是因为顾虑褚易安。 可是现在,这根导火索全面引燃,已经由不得任何人退缩了。 “他和南华方面有勾结,我不确定目前为止他的后招到底留了多少,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人——和南河王府一门,都是不能留的了。”褚浔阳道。 这件事,褚琪枫虽是头次听到,却也并无多少意外,兀自沉默了一阵,忽而唇边牵起一个冷酷的弧度道:“我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南下刺杀郑铎!” 当初灭了长顺藩之后,郑铎因为立了战功,回京复命之后,直接又被皇帝打发回去,处理整顿那边留下的残局。 当时唯恐苏家还有残余党鹏会图谋不轨,皇帝就留了部分兵权在他手上。 之前的郑家一直保持中立,可是在怎么时候那也是南河王妃的母家。 褚琪炎那人,还真保不准他就一定不能说动了对方为其所用。 “有把握成事吗?”褚浔阳问道。 褚琪枫长出一口气,闭眼缓了会儿,最后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声轻笑。 褚浔阳皱眉,下一刻脑中忽而略过一个念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道:“哥哥你是想——” “只要是可能存在的隐患,就绝对不能留。”褚琪枫道,眼中有一种隐隐幽冷的光芒浮沉不定,语气凉薄道:“不仅仅是平国公府,这一次正好是借着褚琪炎的手——” 他说着,顿了一下,目光略深沉的看向了褚浔阳。 褚浔阳碰触到他眼中那种完全陌生而冷然的光彩,也是忍不住的心头一抖。 “我们的皇朝天下,就必须得要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褚琪枫这才又继续说道:“可以不在乎这天下到底是要被冠以谁的姓氏,但是真正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必须都是自己的。” 像方氏说的那样,恢复大荣的统治,这并不现实。 而显然是到了这个时候,褚琪枫也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想法。 哪怕他是已经定了要登临帝位的心,那目的—— 也不过就是单纯的为了占据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罢了。 而为今之计,褚浔阳也很赞同他的说法—— 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要组哦的干脆利落,不能多留任何的隐患。 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没什么好争议的,褚浔阳随后就岔开了话题,有些歉疚道:“可是这两天我想要出京一趟。” 她得要送李瑞祥和适容的尸骨回浔阳城安葬。 关于李瑞祥的身份,她无法对褚琪枫言明,褚琪枫闻言一愣,随后也马上明白了过来,此事必定是和李瑞祥有关。 同样,他不追究有关李瑞祥的任何事,也是因为不想捅破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你去吧!”褚琪枫道,却是一个字也不曾多问的,“多带点儿人,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处处小心,高调防范了。” “嗯!”褚浔阳点头答应了,眼见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就先告辞离开。 褚琪枫也没挽留。 “哥哥!”褚浔阳的手指压在门上,刚刚将那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就又迟疑着缓缓从新将门推上。 褚琪枫站在案后,正埋首去取一份文书,闻言就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 褚浔阳没有回头,落在眼里的就只有一个背影。 褚琪枫看不到她的表情,灯影晃动中就只是彼此沉默的站着。 “这一生,你和我,我们都亏欠父亲的太多。”许久之后,褚浔阳才字字清晰的慢慢开口道:“即使之前有过一百种借口,可是现在,我们在联手篡夺他的家与国,只都是不争的事实。” 褚琪枫的手指压在一封信函上,抿着唇角,许久未动。 半晌,褚浔阳终究还是再次回头看去,苦涩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并没有打算这样做的是吧?现在你会下了这样的决心,就只是为了迁就我!” 褚琪枫隔着灯火看着她。 其实从前夜得知褚浔阳要离京远走的时候他的心情便就十分的复杂,平心而论,是舍不得的,可是出于私心—— 那时候他竟也是在近乎迷失了心智的疼痛中希望哪怕她是那样走了也好。 她走了,再也不见,他就不用时时都处于那种唯恐哪一天就要戳穿彼此这重假兄妹关系的矛盾中。 所以,褚浔阳走的时候,他强迫自己避开了。 但是世事难料,一个回旋之后,她却又回归到他的生命里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之间,他经历的—— 那是一个痛彻心扉的轮回。 在忍痛割舍之后,再失而复得,这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量和勇气再去考虑得失因果,满心满脑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是不是还有一天终要离开,可是在他能看见她的时候,但凡是她想做的,他都能替她去做。 “浔阳!”深吸一口气,将心里所有复杂涌动的情绪统统压下去,褚琪枫只站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看着褚浔阳,平静的开口问道:“在你心里,我和延陵君,谁更重要?” 他问的语气十分冷静,看似不掺情绪,简短的几句话,却带着一种叫人无法忽视也无法拒绝的力度。 诚然,在褚浔阳心里,他是亲人的这种念头根深蒂固。 褚琪枫会这样问,她虽是意外,却未曾多想,同样回望他的目光,毫不犹豫的脱口道:“哥哥和父亲都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不是有一天你们主动放弃了我,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永远的无可替代。” “永远都是这样?”褚琪枫确认道。 “是!”褚浔阳点头,语气坚定,“永远!” “那就是了!”褚琪枫的唇角忽而弯起一抹笑,脸上紧绷着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悄然全面的舒展开来。 他依旧没有从那案后移步出来,只就远远的看着她,道:“浔阳你记着,这一生,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你是我褚琪枫妹妹,这注定了会是一辈子的事,我和你,不分彼此,我做任何事,你都不用觉得会有负担。既然你已经选定了他,将来他会成为你转身之后的归宿,那么现在——我就来做你身前为你开路开路的钢刀!浔阳,你我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是吗?” 刚刚走失了一个对她掏心掏肺的舅舅,现在又有自己的兄长这样不问情由又不计后果的表示要永远不遗余力的支持她做任何事。 她这前后两世,看似是承载了一个叫人感到最为沉重的身世,但是老天待她却依旧是宽厚无比了,一样给了她万千宠爱,和这是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亲人。 因为李瑞祥的逝去而沉痛封冻的心情,这一刻忽而便有了几分将要化开的迹象。 褚浔阳的眼眶一热,她赶忙收摄心神将眼泪压下,只对褚琪枫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道:“是!我也一样,无论哥哥要做什么事,我也永远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 兄妹两个互相对望了一眼,褚浔阳就转身推门走了出去,直接去了境象楼。 彼时那边有朱远山带人在外围把守,守护的严严实实。 “郡主!”见到她来,朱远山就迎上了来几步。 “嗯!青萝呢?在里面?”褚浔阳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 正在说话间,里头青萝也刚好是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道:“郡主,天都晚了,您这是——” “你现在马上给我去办一件事。”褚浔阳打断她的话,直接走了进去。 “是!郡主须要奴婢做什么?”青萝见她如此慎重,不由的屏息敛气。 褚浔阳站在院子里,往点着长明灯的室内看过去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出口的声音亦是冷肃道:“褚沛手里的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手的,舅舅的心思缜密,不可能大意到会将那毒引子落到淳于兰幽手里。适容的死——似乎不是必然!” 因为事出突然,虽然一早就察觉了此事蹊跷,但是因为急着送李瑞祥离开这个是非之所,当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些。 既然现在走不了了,有些事—— 她自然是不会轻纵,非得要查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想办法我给我查清楚了,那天事发前后,太和殿附近都有什么可疑人等出现过,事无巨细,我要一个清楚明白。”褚浔阳道,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冷,眼中更是幽幽泛起一层冷光,“看看到底是谁有机会拿到那瓶毒药。” “是,奴婢这就去办!”青萝是感念着李瑞祥和适容的救命之恩的,和两人的生死有关,她就分毫也不怠慢,答应着就转身奔进了苍茫夜色中。 延陵君那边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一去就足到了三更天也不见回转。 褚浔阳命人在境象楼设了灵堂,自己整晚都呆在那里给李瑞祥守灵。 而褚琪枫为了不去碰触彼此身世的这条禁忌,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褚浔阳一个人在灵堂里跪到了下半夜,外头朱远山就神色凝重的走进来。 “什么事?”褚浔阳头也不回的问。 “桔红和浅绿回城了,不过先被延陵大人有事叫过去了,传信回来,说晚点再回来,见郡主。”朱远山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城外那里,后来有附近虎威大营的人赶了过去,双方各有损伤,南河王世子已经回京了。” 当时在城外的那些人,本来就是褚浔阳人多势众,褚浔阳也没想过能直接要了他的命,是以闻言也没多少反应。 朱远山看着她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刚才二郡主那边盯梢的人来报,说是二郡主换了衣裳出门去了,去的——好像是睿王府的方向。” 褚月歆?褚昕芮? 现在睿王府能找的人也就只有褚昕芮了,这两个人怎么会搅和在了一起? 褚浔阳略一沉吟,心中掠过一丝困惑的情绪,想了想道:“不必惊动她,盯着就好,等她要回来了,以前过来告诉我。” ------题外话------ 宝贝儿们,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把健康和幸福的祝愿送给大家,么么哒~ ps:就算是过节月票也是要继续厚颜无耻的求滴,马上就月底了,你们忍心看我最后几天被从榜上刷下去么?为了气场全开的枫二和芯宝,宝贝儿们兜里还有票子的都支持一下撒,爱你们! ☆、第031章 我们一起杀了她? 褚浔阳说完,就又面无表情的重新移开了目光。 朱远山看着她冷酷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顺从的应声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回头。 那厅中灯影摇曳,少女跪在那里的背影笔直,如是一座冰冷的丰碑一般。 不过就是一夜之间,郡主,似乎就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无关乎样貌长相,只是由内而外展露出来的那种气质使然—— 虽然这种绝然又冷酷的出场由她身上表现出来并不会叫人觉出多少的违和感,但是她和褚琪枫这一前一后的性命大变,似乎是让这整座东宫里的气氛都跟着位置改变,变得庄肃又冷沉了起来。 朱远山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南河王府。 褚琪炎一行人是入夜之后才被虎威大营的人护送回京的。 他带出去的侍卫损伤大半,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半边身上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一行人出现在南河王府门口的时候把守门的小厮吓的不轻,面无血色的指着被人抬进来的李林道:“世子——这——这——” “去请大夫!”褚琪炎道,沉着脸大步的往里走,“母妃在后面的马上去,去叫她院子里的婆子过来,把她扶进去。” 那小厮又愣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去了。 随行的侍卫直接把李林抬着去了他院子的厢房里安置,虽然早早的就拿了金疮药止血,但李林那两臂的伤口却不容易止血,又被延陵君的人缠着一阵厮杀,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他整个人都面无血色的昏死了过去。 褚琪炎面沉如水的走进院子里,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站在院子当中等着。 他带出去的人,有命跟着回来的也就只剩下十几个。 除了进去安置李林的三个人,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默然站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厚的悲怆表情,神色愤恨。 褚琪炎一语不发,直到屋子里的几个人出来,他定格在某一处的视线才缓缓收拢了回来,冷声道:“留下两个人来照顾他,等大夫,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吧,都给我记住了,今天在城外,你们听到的,看到的,所有的事都给我统统忘掉,谁敢随便往外传出去一个字——你们知道后果!” 褚浔阳和李瑞祥之间的关系甚为微妙。 这些人都是褚琪炎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腹,对他从来都信服的很,绝无违背。 之前褚浔阳就曾被皇帝怀疑过血统,所以就算她的身世真有什么问题—— 想要一并带出褚琪枫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褚琪炎这个时候不想节外生枝的想法是没错,可是想着在这一役中死去的同伴,这些人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世子,那浔阳郡主实在是太狂妄了,今日之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互相对望一眼,一个手臂受伤的侍卫咬牙上前一步,眼框里面充斥着猩红的愤怒。 褚琪炎的眼尾斜扫过去一眼,冷冷道:“你觉得此事我会就这么算了吗?” 现在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就此罢手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已经退无可退了。 “浔阳郡主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自恃身份,她的身世有问题!”那侍卫愤然说道:“世子为什么要我们守口如瓶?如果就此让她失去这重倚仗,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联手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就连褚琪炎多险些死在她的剑下,这口气—— 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若说是以前褚琪炎心中可能还会权衡顾虑,不想叫褚浔阳难堪,那么现在——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也不会再有分毫犹豫。 只是—— 他却太清楚褚浔阳和褚琪枫之间的兄妹感情了,现在哪怕是他破釜沉舟,要毁了褚浔阳,那么只怕褚琪枫马上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兵戎相见,不惜一切也要保住那个丫头。 褚琪炎想来,就心烦意乱,眼中闪过明显烦躁的情绪,脸色阴郁。 十多个侍卫红着眼睛,都用一种充满期待又隐含愤怒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等他表态。 就在这时,外面就见一个探子快步行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世子,你总算回来了,东宫那里——出事了!” 众人的心神俱是一紧,齐齐看过去。 褚琪炎脸上表情却无任何的变化,只淡淡的飘过去一眼道:“讲!” “就在刚刚傍晚的时候,康郡王勒令驻守在东宫外围的御林军都撤了!”那探子回道,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褚琪炎的反应,间对方还在等着他的后话,这才又应着头皮,继续道:“见血了,康郡王当场撂下话来,自己而后——不准任何人越过东宫去办事。” “呵——”褚琪炎闻言,忽而闭上眼,冷涩的笑了一声出来。 果不其然,只要是褚浔阳那里稍有动作,为了配合她—— 褚琪枫果然是什么都豁的出去。 “怎么会?”那些侍卫却是大为意外的,“在怎么说那些御林军也是当初陛下亲自下旨派过去,他这样——岂不是对陛下不敬?” 那探子闻言,却是无奈苦笑,“陛下已经驾崩,说起来他们东宫才是继承皇位的正统,这也就是太子殿下刚巧不在京城,否则这个时候新帝登基,京中局面早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 就是因为褚易安不在,所以这些天里,才会叫褚琪炎身边对这些人产生了错觉。 此时听了这话,众人才如梦初醒,大为戒备了起来,纷纷朝褚琪炎看过去。 “他占着那个身份就是占着理,谁能奈何的了?”褚琪炎道,冷冷的一挥手,“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这才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褚琪炎自己举步进了屋子,也没点灯,黑暗中只凭记忆,准确的走到里面的圆桌前面寻了个凳子坐下。 那屋子里面漆黑一片,他似是忘记了自己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双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这一路走来,因为一早就存了要争夺那个位子的心,所以他曾经预备了千万种可能发生的局面,却唯独是没有想到这一种—— 一切的一切,皆因一个褚浔阳。 她们两个阴错阳差的成敌,并且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本来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更可笑的是—— 这却也成了激发褚琪枫冲冠一怒的导火索。 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去考虑收手或者回头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的流逝,只有水漏的滴答声清脆而毫不紊乱的落。 院子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来了又去,他的整个世界却像是被骤然隔离在了这一片空寂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外面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恼怒又低沉的声音道:“世子呢?他的人在那里?” “世子——回房了!”有小厮迟疑着回。 褚易民的声音,褚琪炎自是听的出来。 唇边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缓缓的睁开眼,然则还不及起身,迎面的大门已经被褚易民一把拉开。 他身后跟了两个随从,灯笼投射出来的暖光猝不及防的照射进来。 彼时褚琪炎还保持着那个双手撑头的姿势坐在正对门口的桌旁,因为在黑暗中坐的久了,一是不适应,就下意识的往屋子里侧偏了偏头。 褚易民怒气冲冲的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揪起来,怒声道:“你最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母妃被人挟持了?堂堂的南河王妃,说劫就被人劫了,我脸面还要不要了?我们南河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褚琪炎的领口被他揪的皱成一团,面上表情却极为淡泊,不愠不火的看着他。 近距离的注视之下,他眼中的嘲讽之色就十分的明显,看的褚易民一愣,刚想要说什么,褚琪炎却是已经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面前转身走开,一面才语气懒散道:“父王你才是一家之主,母妃是你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他被人劫持,你不去捉拿歹人,替她做主,却跑来对我兴师问罪?” 以往他虽然是不满于褚易民的许多作为,但是对这个父亲却还是十分尊敬的。 褚易民哪里想到他会当面挖苦自己,被他呛的满面通红,竟然是一时语塞。 站在门口的几个下人尴尬不已,却又不敢随便走动,只能使劲低垂了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琪炎绕到桌子的另一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放了一整天,那壶里的水早就是冷的了,他捧了杯子在手,却只玩味着没有喝。 褚易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他噎的丢了面子,只就愤然的看他,脸色阴鸷。 褚琪炎却是分毫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才隔着桌子看过来,哂笑道:“父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褚易民想说什么,但是面对他这空前诡异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没有底,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面前压下了脾气道:“劫走你母妃的人是李瑞祥?” 虎威大营那边去山下搜索滚落的马车,在乱石岗里寻到两具尸体,虽然两具尸体的容貌都被山石的棱角划破,损毁大半,但是找了几个宫人去辨认,已经确定其中一具正是李瑞祥的。 褚易民是在宫里给皇帝守灵的时候得了消息才急匆匆的回来的。 按理说郑氏失踪都一天一夜了,他早就该知道了,由此可见—— 他这个所谓的南河王,一家之主,做的有多事败,于是火急火燎的就回来质问褚琪炎来了。 “是啊!死者已矣,父王觉得我还能如何追究?”褚琪炎道,语气散漫,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母妃我已经叫人给送回去了,父王不放心的话,就自己过去看看吧!” 褚易民的心里窝了一口火,但是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这很难在褚琪炎的面前发作,不得已,他便只能安耐住脾气,俯身坐在了桌旁,冷着脸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听说褚琪枫放出话来,看样子是准备代替太子出来支撑场面了。” “他们是嫡系,我们是旁支,他要站出来,于情于理谁都没话说。”褚琪炎道,却又直接将他的话给顶了回去。 褚易民接二连三的碰钉子,胸口都被顶的生疼,怒然瞪过去一眼,压抑着声音咆哮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一清二楚,别给我绕弯子,到了这个时候了,也不是你和我耍嘴皮子的时候,现在这个局面,就是有他们就没咱们的,你说吧,到底是要怎么办?趁着太子还没登基——” 褚易民说着,眼中神色就莫名多了几分坚定,“现在还有机会!” “随便吧!”褚琪炎闻言,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声叹息,神色有些倦怠的弯身坐下,唇角噙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仰天缓慢的吞吐着气息。 褚易民看着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才要发作,褚琪炎却突然敛了神色,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表情看过来,道:“父王,今天我和褚浔阳冲突动手了,她那边大约是不肯罢休的了,父王你最好心里有数,看看怎么办吧!” 严格说来,他和褚易民的父子关系并不是有多亲厚,大约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有过惹祸需要对方来替他收拾的时候了。 反倒是最近几年,褚易民刚愎自用,做的不少蠢事还得要他出面周旋来擦屁股的。 褚易民一愣,先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想明白过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腮边肌肉抖动,死死的盯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表情冷静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褚易民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强撑着往冷冷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就不再管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彼时站在那里的还有服侍他日常起居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打托盘,上面放这个小的铜盆,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瓶。 “大夫还在偏厢给李林处理伤口,这里有金疮药和消毒的药水,小的先跟世子拿过来。”那小厮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褚琪炎抿着唇角不说话,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拣拣,最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进来,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径自走到旁边一侧的桌椅前面,自己解了衣衫。 他肩上的伤口之前在回城之前就匆忙的洒了金疮药,这会儿血早就制住了,衣物上面沾染的血水也都凝固。 褚浔阳当时那一剑是下了杀心的,入骨三分。 因为皇帝驾崩,这几天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他那一身的血污,其实褚易民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正在满心怒火的时候,又见他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伤痛的模样,也只当他是受的轻伤,所以也就没问。 褚琪炎随手拖了外袍和上衣扔到门口,又从大的瓷瓶里倒出一些药水在掌心里,按在伤处不徐不缓的揉搓清洗,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平淡又冷峻的表情,仿佛那伤口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褚易民只从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就窘迫的哑了声音,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动作,尴尬的想要避开,但是碍着面子又不想服软,只就强撑着。 褚琪炎也不管它,反复用了四五次药水,将伤口那里的血污和旧药粉洗净,又重新洒了些金疮药。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赶忙送了绷带进来,他也没用人帮忙,自己动作利落的裹了伤口,又接过小厮取来的一件外衫披在了见肩上。 转身回了的时候,褚易民还坐在桌旁,表情僵硬的看着他。 他想说什么,却一直顾虑自己的面子,迟疑着没有开口。 褚琪炎也不在意,只就面目清冷的笑了笑道:“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就是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好运了。” 褚易民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再三,只就咬牙站起来道:“我先走了,还得要回宫里去!” 褚琪炎不语,只看着他往外走。 褚易民走了两步,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棘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就又转身折了回来,看着褚琪炎道:“后面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趁着现在褚易安还没有正式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等到他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采取非常手段,要对褚易安下手了。 褚琪炎拢着衣袍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道:“父王你是一家之主,我都听父王的,您放心,我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将来要出什么事,该我承担的,我一定不会回避。” 褚易民本来是过来发泄的,可是这一晚就净是碰钉子了。 他满满怒气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神色怡然自得的儿子,只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会压不住脾气,终还是带着比来的时候跟浓厚的怒火,转身冲出了门去。 褚琪炎目送,唇边弯起一个深刻讽刺的笑容。 褚易民主仆三个走的很快,片刻就没了踪影。 褚琪炎转身坐回凳子上,晃了晃手里的茶壶,刚想要叫人去沏碗热茶送过来,抬眸,却见从刚才就一直垂首站在门口的另外两名小厮还都没走。 其中一个也是近身服侍他的,这会儿正满面难*言又止的看着他。 而旁边另一个更为纤瘦的,则是缩着脖子使劲的低垂了脑袋。 褚琪炎的目光移过去,似是立刻感知到了什么。 “世子——”他的那个小厮禁不住他这样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常宁郡主说是有要事求见,事关咱们王府和东宫,小的没来得及先通禀您知道,所以——” 那小厮说着,就白着脸侧目去看身边那人。 褚琪炎这里的规矩严,又眼见着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好,连褚易民的面面子都没给—— 小厮这会儿便是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后怕不已。 他本来也是因为褚琪炎受伤乱了方寸,直接带了褚昕芮过来,谁曾想才进院子,就赶上褚易民杀到了,反而又叫褚昕芮这个外人看了笑话。 褚琪炎的目光一冷,继续把手里茶壶往外一推道:“去给我换一壶温的来。” “是!”那小厮如蒙大赦,赶忙提着茶壶就跑。 上完药之后褚琪炎就只披了件宽大的外袍,衣袍随意的搭在身上,露出前面紧实的肌肉。 褚昕芮满是尴尬的不好意思的抬头。 褚琪炎也是满眼的嫌恶,慢条斯理的把衣带系好,这才斜睨着看向她道:“我跟你——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吧!” 他把衣物整理好了褚昕芮才敢于抬头。 她的胆子虽然不小,但是现在没了褚易简和睿王府给她撑腰,又是面对褚琪炎这么个煞神,多少是有点底气不足。 “琪炎!”深吸一口气,褚昕芮勉强维持镇定的走进来,心里已经权衡了许久,也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赌命,于是就干脆的咬牙道:“方才你和南河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就不废话了,本来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开该这个口,可是既然你和褚浔阳还有东宫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褚昕芮说着,就越发急切的又上前来一步,竟是全部不顾她自己比褚琪炎高了一辈的身份,突然屈膝跪在了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冷峻的脸孔道:“你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杀了她,或者——你送我走!” 她是来求人的,而且也舍得下面子。 褚琪炎俯视下来,并不见怎么的意外。 褚昕芮被他这样仿佛能洞穿人血肉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头皮发紧,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了,她却是全无退缩的余地了,只能硬撑着,用一种渴盼又乞求眼神定定的望着。 褚琪炎漠然的打量她良久,就冷淡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道:“你又怎么得罪她了?” * 褚昕芮从南河王府出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一张脸色惨白惨白的,完全不似活人,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晃,仿佛一缕游魂一般。 躲在门后的轻歌赶忙上前去扶她,也不敢在这里多留,先搀扶着她出了巷子,上了马车之后才急切问道:“郡主,怎么样了?南河王世子答应帮忙了吗?” 褚昕芮自打从那扇门里出来,整张脸上的表情就近乎木然,失了魂魄一般。 这会让听了轻歌的话,她才似是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两眼。 轻歌紧张不已的看着她,下一刻却见她的面色无声的突然转为狰狞,手臂狠狠一挥,将桌上一套茶具扫落,噼里啪啦的砸在车厢上。 轻歌吓得瞬间白了脸,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 褚月歆乔装出来,也是带着贴身婢女直奔了睿王府,过去的时候看到睿王府外围严密把守的御林军才想起来,睿王府如今是被皇帝早前的一道圣旨给控制起来了。 她急着来见褚昕芮,却又不得其门而入,在箱子外面踟蹰了片刻,虽然心急如焚,但又唯恐被巡逻的御林军发现,犹豫再三只能打道回府。 这边她上了马车离开,褚昕芮就从另一边的街口拐了进来。 她换了男装,装扮上生了病的小厮,又塞了大把的银子疏通,横竖白天的时候宫里已经准了她们母女出府,一个小厮要去看大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守门的人也没为难,就放了她出来。 只是褚月歆来的不巧,两人却是刚好错过了。 这边褚月歆没有见到人,整个人都惶惶不安,坐在马车上,不住是搅着手里帕子,神情畏惧而恐慌。 她的婢女也很不安,却还是强作镇定的倒了杯水给她,安抚道:“郡主您要沉住气啊,这个时候更不能自乱阵脚,其实——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褚月歆捧着那杯水,手指颤抖不已,水都洒了出来还不自觉,只就惶惶不安道:“可是怎么会这样?浔阳怎么会带了李瑞祥回来?她跟那人——她——” 她是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的。 可是只看褚浔阳公然把李瑞祥的遗体带回了东宫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更别提还是刚好撞见了褚浔阳这次应对褚月妍的手段。 那个丫头,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疯了! 这一天之内褚月歆的脑子里就只是不断的回回旋着这一句话,虽然明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不妥,终究也还是沉不住气的摸出来了。 那丫鬟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主仆两个都一筹莫展。 马车回了东宫,还是在后巷外头早早的停了,两人摸进门去还算顺利,一直轻车熟路的躲过了花园里的侍卫巡逻也没遇到什么阻碍,顺利的回了锦瑟居。 褚月歆假装睡了之后才摸出去的,这会儿她那院子里漆黑一片。 主仆两个都是心事重重,也没多想的推门进去。 房门打开,那婢女转身去扶她,“郡主小心,先别想了,睡下吧!” 说着就扶了她往里走。 褚月歆跨进门看,本来夜色深沉,那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也到底是她自己的屋子,她就只走了一步就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警觉的脚步一顿。 紧跟着眼前就是火光大盛,四面墙边的宫灯几乎同时被点燃,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恍如白昼。 褚月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手遮挡,透过袖口边上看过去一眼,却见那花厅的主位上端坐着的褚浔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月歆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的丫鬟则是腿一软,已经直接跪了下去。 ------题外话------ 突然觉得,火火哥又魅力了一把,我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呜呜~ ps:宝贝儿们,月票月票,月底了,求月票啊~ ☆、第032章 放逐 屋子里面所有的宫灯同时被点燃,刺的人睁不开眼。 褚月歆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却听见身后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却是朱远山带人将院门整个儿堵死了。 褚浔阳姿态随意的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面目冷清。 褚月歆的脚后跟已经卡到了门槛,这个时候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竭力的想要让自己表现的不心虚,可是只看着褚浔阳这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就本能的胆寒,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努力克制,才勉强叫自己能够发声。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褚浔阳道,直接一开口就没客气,把手里的半碗茶往桌上一搁,只拿眼角的余光睨了她一眼,“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有什么话都还是你自己主动的说了吧,我最近这两天的耐性不好。” 褚月歆的脑中瞬间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无不在想着怎么辩解搪塞,却没想到她连问都没问,就这么把话给说开了。 褚月歆紧张之余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脸,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乱飘,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开口。 跪在她脚边的丫鬟碧水偷偷侧目看过去一眼,只当她是被吓的乱了方寸,心里略一思忖就咬牙叩了个头,道:“许是郡主误会了,我家郡主就是晚上睡不着,所以去花园里走——” 她的话音未落,褚浔阳已经横袖一扫。 桌上的茶盏嗖的飞出,碧水才话到一半就被茶碗砸了个正着,头破血流。 “呀——”她痛呼一声,抬手一摸,额头上已经有半热的茶汤混着血水流了下来,茶叶更是挂了满头满脸。 褚浔阳单手压在桌上没动。 青萝看一眼她的脸色,就上前一步,抬脚一踹。 那碧水本来就疼的头晕眼花,冷不丁翻倒在地,抬头看过来,胸口就已经被青萝踩在了脚下。 “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子?”青萝道,语气森冷,带着明显胁迫的意味,“郡主的话你听不懂?连你主子的废话郡主都懒得听,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青萝说着,就别有深意的扭头看了眼旁边面无血色的褚月歆,然后继续道:“天快亮了,不要浪费时间了,说点有用的吧!” 碧水被她踩的整个整个心脏都要被压出来了一样,满脸惊慌的痛苦之色。 褚浔阳却是真的一个字的废话也懒得说了,只就定定看着门口正捏着帕子摇摇欲坠的褚月歆。 以前的褚浔阳就不是个好招惹的,而现在—— 却根本就不是不好招惹那么简单了。 她悄然看了对方一眼,就觉得有寒气从脚底板开始往上冒,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道:“浔阳,不是我做的,我也是没办法,我是被逼的。” 既然开了口,她就又唯恐褚浔阳会不信似的,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规矩,直接膝行过去,拽了褚浔阳的裙裾,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面泪痕的断断续续道:“我只是在御花园里偶然捡到了一个瓶子,后来刚好被褚昕芮看到了,她就从我手里将那东西拿走了。再后面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浔阳,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也不知道那瓶子里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后面怎么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诅咒发誓的。” 褚月歆声泪俱下,说着就要抬手发誓。 她这般卖力的表现,已经是发挥到了极致。 “行了!”褚浔阳却是自始始终冷冷的听着看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嘲弄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这话她虽是说的轻巧,可是语气听起来却叫人难以受用。 褚月歆的哭泣声断了一瞬,泪雨滂沱的再去看她的脸。 褚浔阳侧目看一眼她已经擎到半空的三根手指,凉凉道:“都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可凡事还是拜神不如求几,满天神佛这一时半会儿可能顾不上报应你,所以——” 她说着一顿,忽而弯身一点一点的俯视下来。 褚月歆扯着她裙子的另一只手手指蜷缩了一下,下一刻就烫了似的赶忙松开。 褚浔阳倾身过来的同时向旁边抬起一只手,青藤就将一把匕首递过去。 褚浔阳看也不看的拔了刀锋出来,反手轻轻往外一送,刚好是拍在褚月歆擎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直接将她那只手给拍着压到了桌子上。 褚月歆闷哼一声,瞬间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要发誓?那就冲着我来吧!”褚浔阳道,死死逼视她的视线,“现在你再说一遍,你全不知情!” 那匕首上面冰冷的触感似乎是从红肿的手背上已经直接重击到了心头,褚月歆却是再也哭不出来,瞪大了眼睛,嘴唇嗡的,紧张的看着褚浔阳近在咫尺的面孔。 扮柔弱扮无辜从来都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她也能确保自己一定可以演绎的惟妙惟肖,叫人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来。 可错就错在—— 这一刻,她面对的是褚浔阳。 若在往常这丫头不想计较的时候还好,但是今天,她分明就是铁了心的要撬开自己的嘴巴。 褚月歆的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现在她但凡是还敢嘴硬一句—— 对方就一定会叫她见血。 这边她满心恐惧的不敢开口,碧玉那里黄疸水都几乎要被青萝给踩出来了,见势不妙,就挣扎着大声道:“郡主,我家郡主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奴婢陪着郡主去御花园里透气,后来从太和殿的门前过,发现那里居然没有守卫,一时好奇,郡主就带着奴婢进去,没承想——没承想刚好看到李大总管用一瓶药粉把满殿的人都放倒了。最后有人不甘心,拼了最后一口气和他撕扯,就滚了个瓶子出来,再——再后来又有刺客闯进去,他们就都先后走了。” 青萝听着她说,就暂且退后了一步。 碧水爬起来,满面惶恐的跪下去,倒豆子一样的继续道:“他们走了之后,奴婢就去捡了那个瓶子,本来也没事了,可当时郡主和奴婢都吓坏了,又遇到了常宁郡主,常宁郡主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就把奴婢主仆二人引到了无人处逼问。我家郡主胆子小您是知道的,后来被她逼的没法子了,才把捡到的瓶子给了她。” 褚月歆听着她说,神色倒是坦然。 褚浔阳只是听着,一直不表态。 碧水等了片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又连磕了两个头道:“郡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我们郡主也的确是被逼的没法子,才将那瓶子给了常宁郡主,就是——就是交泰殿里李大总管的事情也都隐瞒只字未提的。” 褚月歆听到这里,终于是不胜委屈的才又落了泪,对褚浔阳道:“浔阳,我真的不知道那瓶子里的究竟是什么,是后来听人偶然说起那女暗卫的死状才觉得事情不对,所以这才偷偷的出门想要去找褚昕芮问个清楚。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主仆两个的说辞,从褚浔阳方面掌握的线索来看,基本没什么出入。 褚浔阳手里的匕首一直没从褚月歆的手背上移开,沉默了半晌,却是突然冷涩的笑了出来,缓声道:“知道吗?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现在都只想杀了你!” 褚月歆闻言,瞬间屏住呼吸,用一种惶恐又畏惧的眼神愣愣的望着她。 褚浔阳的唇角带一抹很淡的微笑,眉目之间却是清冷异常,而无半分的温度。 只从这个眼神,褚月歆觉得她就已经是望到对方的心里去了—— 褚浔阳是真的不想放过她。 “浔——浔阳——”她的声音发抖,嗫嚅的又近乎无声。 褚浔阳就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褚月歆的换身僵硬,动也不敢动,跪在那里,不知不觉的膝盖就麻了。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的流逝,眼见着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破晓,褚月歆徘徊在生死边缘而紧绷的心弦也几乎要绷不住了。 当天外的第一缕晨曦洒进来的时候,褚浔阳却突然浅浅的吐出了一口气,竟是反手将匕首往鞘里一送,一抖裙子站了起来。 褚月歆跪在那里,那匕首从她手背上移开的瞬间,支撑她身体的所有力气就好像是在这一瞬间全部抽离。 她的浑身虚软,直接跌坐了下去。 褚浔阳再就连一个眼角都不曾给她,直接举步,迎着外面明亮的阳光走了出去,一边道:“看着她,有人来问,就说她感染了时疫,要闭门休养。” 她的语气很沉稳,带着莫名的森凉和冷酷。 褚月歆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松,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洗礼,瘫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褚浔阳没杀她的? 她是信了自己的解释了?还是就像她容忍褚月妍的理由一样—— 只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 “郡主!郡主!”碧玉屁滚尿流的扑过来,却是精神完全失控,抱着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褚月歆任由她抱着摇晃,却只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件事,真的就这样了吗? * 褚浔阳一行从锦瑟居出来,朱远山留下来安排侍卫善后,青藤直接回了锦画堂,褚浔阳则是带着青萝往境象楼的方向去。 路上,青萝神色凝重的问道:“郡主,您觉得二郡主的说辞可信吗?奴婢瞧那碧玉倒是不像在撒谎。” “信什么?”褚浔阳冷笑,眼底的光芒幽冷而锋利,“那个丫头是没胆子撒谎,她说的也都是她看到,可是防不住,事后褚月歆再避开了她,单独去找褚昕芮一回的。褚昕芮就是再怎么的思维敏捷,你当她还能有通天之能,毫无根据的就能摸透那毒引子的用途和功效?淳于兰幽和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有牵扯,想来被她二人搭上那女人的线就真是巧合了,可有些事,却是不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的。” “郡主是说,二郡主她连自己的丫鬟都信不过?又自己独自去背地里搞鬼?”褚浔阳的话,但凡出口,青萝就坚信不疑,眼底立刻就泛起明显的怒意。 “或者她也不就是信不过自己的丫头,只是相对而言,她更需要天衣无缝罢了。”褚浔阳道,侧目看她一眼,见她皱眉不解的样子就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找机会再去问问,那天他们主仆和褚昕芮分手之后,其间褚月歆是不是找借口把那丫头支开过。” “郡主既然说了,奴婢也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了。”青萝道,话虽这样说,神色之间却还是颇多疑惑,“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大约—— 是逃不过一个苏逸吧。 前后打了两辈子的交道,褚月歆的秉性褚浔阳是一清二楚的,别看她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内心却最是个坚韧又偏执的,但凡是她入了眼的东西,想要再将她放下可就不容易了。 褚昕芮是因为褚易简的死而把账算在了适容头上,而褚月歆则是因为苏逸而嫉恨,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也是巧了—— 志同道合! 也得亏是褚月歆还能伪装的这样逼真,就好像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头脑和智慧,可不是还用一句巧合就能撞出来的。 凡事都避不开一个因果,她们之间根本就没人会洞悉李瑞祥的心思,而且他又不是暗卫,所以不用说,褚月歆在阴错阳差得了那瓶毒药之后如获至宝,想要锄掉的人就只会是适容。 只是没有想到李瑞祥和适容之间还有牵扯,最后这事儿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了李瑞祥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念。 褚昕芮,褚月歆! 这两个女人当真都是好一副的狠辣心肠和抽刀见血的手段。 青萝听了褚浔阳的话,心中更加愤恨的同时也越发的心惊起来,皱眉道:“既然知道二郡主居心叵测,手上还染了血,郡主怎么又不追究她了?” 青萝问了这话,心里的想法却和褚月歆雷同,都只当褚浔阳是顾忌褚易安的。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听褚浔阳凉凉一笑道:“杀人偿命,有些错误和用心是不能被原谅的,谁说我不追究了?” 青萝愣了一愣,不解道:“那您现在是——” “她不是自以为伪装的功夫一流,天衣无缝吗?那本宫便就先用她一用又何妨?”褚浔阳道,唇角牵起,露出一个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青萝见她是有意卖关子,虽然心下好奇,却也还是强压下了这份好奇心不提。 两人回了境象楼,一番的收拾准备,才刚打点好,延陵君也就到了。 因为皇帝还未入殓,这几日褚琪枫仍旧还要进宫去盯着他的后事,下半夜的时候就又已经去了宫里。 褚浔阳也没再进宫去和他道别,直接和延陵君一起带了李瑞祥和适容的灵柩南下。 头天夜里,继遣散了围困东宫的御林军之后,褚琪枫又传了自己的命令去各处宫门乃至于虎威大营,表示刺客已经全部伏诛,让他们各处的守卫各归各位,不准再扰乱民心。 褚琪炎那边对待此事的态度沉默,左右一观望,那双方的势力也就都按照褚琪枫的命令执行了。 褚浔阳一行出京的队伍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和限制。 不过诚然她一趟却是要打着别的幌子出京,用行李将两副棺木掩了,只以去广莲寺替皇帝祈福超度为由,大大方方的离京而去。 为了防范褚琪炎兵行险招,路上会对她不利,褚琪枫调派了百余名身手了得的心腹追随,延陵君也带了最得力的随从。 褚琪炎应该也是知道对方现在对他防范的紧,一路上倒是走的异常的顺畅太平。 因为带着棺木,走不快,是用了整整八天时间一行人才抵达浔阳。 褚浔阳也没耽搁,在浔阳城西郊选了块风水宝地将两人毗邻安葬。 那一天的天气本来很好,可是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城的时候,再回首看去,身后那整片山脉却是被落日的余晖烧红了,大片的火烧云连绵到了亘古之外的尽头,浓烈如火,仿佛是要将这整个天地都焚烧成灰,这夜之后,再不赐予这天地黎明的曙光。 “这天气,晚间莫不是要下雨了吧?”褚浔阳道,顺势收住缰绳。 延陵君回望过去,又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看着她被霞光映红的脸庞和脸上淡漠的表情,脸上神色也慢慢沉淀下来,只就静默不语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褚浔阳就从远处收回了视线,明明看到了他眼中忧虑,却也只是视而不见,微笑了下道:“走吧!” 两人进了城,为了次日一早起程方便,就直接横穿了半座城池,在靠近北城门的一间客栈里落脚。 天上的晚霞逐渐被夜色掩盖,这一场雨却是迟迟没有落下,天气就压抑的有些沉闷。 饭后延陵君去跟下头的人吩咐事情,等到半刻钟后回转,却发现原本坐在客栈楼下临窗位置上的褚浔阳不见了踪影。 现在非常时期,出门在外两人都很小心。 延陵君道也不觉得她会没有分寸的随便乱跑,狐疑的走过去,从窗口看出去。 那窗外临河,晚上三三两两的乌篷船沿河停靠,远远看过去,沿河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下依稀可辨稍远地方的石桥上面一剪孤影飘摇。 延陵君微微提了口气,想了下,就转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提了一坛女儿红翻窗而出,踩着河面上错落停靠的乌篷船朝那石桥的方向奔去。 这样的天气,随后肯定是要下雨的,在加上这里已经接近城门了,本来人家就少,是以周围的街巷空旷,行人也几乎寻不见。 彼时褚浔阳正背对内城方向坐在临河一侧的石栏杆上,双腿悬空耷拉在河上方,冲着不远处庄肃又陈旧的城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手边上也放着一坛酒,这会儿已经下去大半,香醇的酒气在河面上伴着水汽弥漫,偶尔吹过一缕风,倒也叫人觉不出山雨欲来的沉闷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褚浔阳就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来了?” “吩咐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明日若是雨停了不耽误我们启程回京。”延陵君提了一坛酒从桥下的船上纵身上来,走过去,在她旁边和她反方向的坐下,然后扭头沿着她目光的落点看去 浔阳城这里早就不复当年的繁华,就是城门也都经年没有重新修葺,此时伴着城门楼上晃动的火光,能让人感受一种独属于历史散发出来的雄浑之气。 褚浔阳虽然不说,延陵君对她的心思多少也能揣测的到。 “那里——就是当年金煌长公主殉国的地方?”延陵君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当年褚沛是先行攻占了京城,然后由褚易安挥军南下,直取浔阳,首先要攻克的,自然就是北城门了。 褚浔阳也不回答,只就沉默的看着那里。 岁月枯荣,时光荏苒,曾经泼洒在这里的鲜血早就历史的风沙掩埋,那些或是惨烈或是悲壮,或是荡气回肠的故事,也都随着那些湮没了的鲜活生命归依尘土。 就算故事流传的再如何生动,也没有人能看到那一幕真实的画面了。 褚浔阳捞过酒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仍是看着那里的城门楼没有回头,只就慢慢的开口说道:“有人为了称王成凰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却偏偏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延陵君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都觉得亏欠了父亲的吗?这江山天下,乃至于血统都不重要,在父亲的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梁汐!那个女人重过君临天下的荣耀,重过他的性命。也许别人会觉得,当初他既然能够那般决绝的下令挥刀屠戮,那么他对那女人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可是没有身临其境就没有人会真的明白——他为那个女人,是真的可以放弃一切也抛弃一切的。” 在别人看来,当初是他亲手下令杀了她,那么他在她面前就再没有说爱的权力。 甚至于他还娶了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过着锦绣繁华的高高在上的生活。 延陵君自是觉出了她的情绪低落,并且又因为对此中内情知晓的不多,并不接茬,只就沉默的倾听。 褚浔阳连着灌了自己好几口酒,突然就笑了一声出来。 她低头又抬头,眼中目光嘲讽。 很可笑的,事到如今,她会觉得她是现今这世上最为了解褚易安的那个人。 因为她的记忆里保留了一段看似荒唐的过去,就因为以为她是梁汐的女儿,所以前世的时候褚易安为了保全她,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丢弃不要了。 到底得是要一种怎样的执着和感情,能让他在对方死去二十余年之后都不遗余力的去做了那样的一件事? 两个人沉默以对的坐着,过了一会儿桥下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延陵君扭头看去,略一点头,桔红就从桥下快步走了上来。 褚浔阳一直没有回头,延陵君挑眉问:道“有事?” “是!”桔红点头,却是先去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才道:“京城方面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自北疆传了口谕回来,北疆战事紧急,他脱不开身,暂时不能回朝加冕登基,这个仪式暂缓,命礼部先行准备册封太子大典,之后在他回朝之前,朝中政务就都先交由太子处理。” 北疆的所谓战事,不过就是褚琪枫杜撰出来的。 现在,褚易安却以这样的理由,拒不回朝登临帝位。 想着褚浔阳方才的话,延陵君心中略有所感,忍不住咝咝的抽了口气。 旁边的褚浔阳闻言,却是早知如此一般的笑了笑。 延陵君挥退了桔红,皱眉看向了她,“你早就料到他会做此决断?” “这天下,染了她的血。”褚浔阳道,同样回头对上他的视线,“你当他离开是为了放逐我与哥哥吗?其实,他真正想要放逐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第033章 跳吧,我接着你! 延陵君的眉心微蹙,略有困惑的看着她。 两个人是错身分朝着那石桥栅栏两边坐着的,互相回首相望,目光相触。 褚浔阳缓缓抬手碰触他的眉梢,她的手指被夜色渲染的微微带了几分凉意,落在皮肤上,分外的叫人警醒。 延陵君觉得她是有话要说,所以就只是安静的等着。 “其实你心里一直都存了一个疑问是吗?”过了好一会儿,褚浔阳才轻声的叹道。 延陵君的思维定格了一瞬,随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却还是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褚浔阳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并无丝毫回避或是为难的迹象,反而是懒散的弯唇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是早在淳于兰幽的身份被曝光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世是有问题的了。” 因为褚浔阳和褚易安父子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厚,一般的外人根本就不会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这样的猫腻。 可是延陵君却是从一开始就和褚浔阳走的太近—— 东宫他们父女或是兄妹的关系的确是好,但是和褚浔阳接触的久了,他还是能够直觉的感知到一些异样的东西,只是说不清,道不明,也没有办法深究。 而后来,随着前朝余孽案被翻出来,按理说,越是褚浔阳和褚易安父子的关系亲厚,她在面对那件事的时候就越不可能是那样的冷静和理智。 可偏偏,她就是做到了。 不哭不闹,甚至连任何的疑问和追究都没有,就那么顺从的接受了这样事实,并且自第一时间起就从容的开始应对。 那个时候,延陵君的心里就开始打上了这样的问号。 只是她不说,他也不过分追究罢了。 虽然自己心里是有了这样的一重想法,但是从她的口中得到承认,延陵君也还是忍不住的倒抽一口气,试着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对太子和康郡王的态度很特别!” 太过分的亲密,也太过分的在意。 “是啊!”褚浔阳苦笑了一声,便又继续说道:“只是在淳于兰幽被揪出来之前,我和父亲都各自以为我便是当年梁汐对父亲托孤的那个孩子。” 她说着,眼底的神色突然莫名的转为复杂,用一种十分认真又深刻的目光定定的注视延陵君的眼睛,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在心中权衡着拿不定注意。 褚浔阳是个十分果断干脆的人,延陵君还是头次见她这样既郑重又纠结的神情,心里的那根弦突然莫名绷紧,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哑声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横竖都已经过去了!” 关于褚浔阳的内心和过去,无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其实他都想要去倾听了解的,只是—— 心里虽然存了这样霸道占有的欲念,他却不勉强,也从不主动开口探问什么,留给她独立的秘密和空间。 不是不想与她分担她的苦痛,而是因为知道——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毫不保留的把伤口展露人前,供人瞻仰的。 说到底,他还是无限制纵容她的。 褚浔阳的心里又缓缓漫上一点暖意,笑了笑道:“也许我是死过一次,但我也许就只是做了一个听起来很荒唐,却也莫名真实的梦。 她的语气半真半假,勾起了延陵君的好奇心。 看到她手边的那坛酒见底,延陵君便将那酒坛子放在了旁边,又取了自己带过来的女儿红,信手拍开了上面的封泥,道:“什么梦!” 褚浔阳面上表情轻松,侧目看着脚下碧波粼粼的河面,语气很平稳又很缓慢的说道:“梦里——就是从去年九月我和哥哥跟随父亲去楚州公干的时候开始。” 在延陵君的记忆里,那一次就是他们第一次邂逅的时机,倒也不曾多想。 褚浔阳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只垂眸看着水下晃动的水光,继续道:“那一次远行,出了意外,我在营前坠马昏迷,随后哥哥出营替我寻药的时候被褚琪炎在烈焰谷设计暗算,双腿被废。” 听了这话,延陵君的心跳徒然一滞,不由的重视了起来,暂且也顾不上手里的活儿,骤然抬头朝朝她看去。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就低着头,漫不经心道:“褚琪晖不成气候你是知道的,而西越将来的一国之君也一定不会是一个永远都站不起来的废人。这一场冲击之下,百官在朝堂之上不断施压,父亲腹背受敌,步履维艰。为了帮他一把,我上书请命,去了楚州,在那里一呆六年。可是纸包不住火,六年之后,这一场前朝余孽案还是被翻了出来。” 褚浔阳说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出声。 诚然起初的时候延陵君也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诌的故事,哪怕就是听到了这里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和现实之间这样的逻辑和巧合串联在一起—— 竟是叫他忽而觉得胆战心惊了起来。 延陵君的面色也忍不住带了几分紧张,屏住呼吸道:“后来呢?” “后来?”褚浔阳笑笑,扭头看向了他,说着又仰天出了一口气,“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早已经事发,东宫满门获罪。我日夜兼程火速回京的时候,哥哥已经自甘认罪,以前朝余孽的身份被鸩酒赐死,我是在东宫满门被屠的刑场上见到的父亲最后一面,那个时候他也已经被迫服毒,死在我的面前。” 陈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褚浔阳的唇角一直带着几分戏谑的讽笑,可是到了这会儿,眼睛里也明显有了一层水光浮动。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延陵君。 延陵君的神色复杂,却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那一次,事情爆发的突然,似乎是连淳于兰幽都始料未及,据说她是在听闻东窗事发的消息之后就要连夜回京,却还是晚了一步,一番血战之下被褚沛派去的暗卫斩杀!”褚浔阳又道:“因为那一直以来父亲对我的态度,我便就一直以为我才梁汐留下的那个孩子。虽然现在看来,是我们所有人都被淳于兰幽摆了一道,可是父亲和哥哥,他们以命护我的心,是真的。” 延陵君的心中被极大的震动,嘴唇嗡动了几次,最终震撼之余却竟然是完全的无言以对。 虽然匪夷所思,但褚浔阳讲述的这个故事却天衣无缝,完全可以演化成这段历史的另一种走势。 她的父兄被杀,她却放弃了楚州那里可以用以傍身的兵权亦然回京,可想而知—— 以褚沛的狭隘狠辣的处事手段,是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哪怕只是一个他触手难及的故事,延陵君此时也是胆战心惊,心神大乱—— 幸而那就只是褚浔阳陈述间的一个故事,否则他便会是永远的失去她了。 就算只是一种虚空又飘渺的可能,延陵君也是觉得心烦意乱,急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忽而探手出去,用力最大的力气压住她的后背,将她的身体压入怀中死死的扣住,力道之大,险些让褚浔阳一口气没喘上来。 “只是一个梦罢了,既然都不是真的,那便都忘了吧,不要想——不要想!”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十分的急切。 褚浔阳不动,被他锁在怀里,感受着他在耳畔细语呢喃的气息,微微、微微的笑。 眼前能够触摸到的才是真实的,这人的反应也着实是有些过了。 他不去追究这段离奇又荒唐的故事始末,却立刻就恨不能将之全部从她记忆里也都一并抹去。 因为两个人是反向坐着的,这么相拥的时间长了也难受,过了一会儿褚浔阳就抬手推开了他的肩膀,笑道:“说了就只是一个梦罢了,提过了也就算了。” 说话间她已经提过放在旁边的酒坛子,继续将上面的封泥抖掉,撕开了封纸。 醇厚清洌的酒香味儿瞬间盈满鼻息。 褚浔阳倾了一些入口,只觉得那酒液漫过味蕾,滋味儿说不出的醇香美好。 她含那口酒,腮帮子鼓鼓的,一时起了顽皮的心思,就没有马上咽下,顺手将酒坛子递到延陵君面前,邀她共饮。 延陵君本来还沉浸在她所讲述的那个故事的震撼当中,心不在焉的接了酒坛子,抬头看到她因为沾染了酒水而分外莹润诱人的红唇,心思一起,忽而便是狡黠一笑。 他倾身向前,抬手又将褚浔阳给揽了回来。 褚浔阳始料未及,人落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已经倾身吻了下来。 褚浔阳含了一口水酒还不及吞咽,轻而易举的被被他丁开了齿关,将那一口味道醇厚清洌的陈年老酒给渡了去。 褚浔阳就只顾着喘气,面色酡红的看着他。 这一口烈酒经她润色,味道似乎就更醇美醉人几分。 延陵君窃酒之后还意犹未尽,似是一直偷腥的猫一样,细细的将她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舔吻扫荡了一遍又一遍,细细的将那最美的酒香吞咽入腹。 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烦心的事情多,即使两人也经常见面,却也很久没有心情这般亲近了。 褚浔阳原是唯恐被嘴里的酒呛着,举止被动小心,后面再被他一撩拨,也是觉得这一个混合了酒香味道的吻格外的熨帖醉人,浅浅的开始回应他。 这一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就算这里人迹罕至,这到底也是在街上,最后虽是意犹未尽,延陵君也还是强行拉回了理智,只还是紧紧的拥着她,压抑的喘息。 “既然得了你父亲的手谕,那么日后褚琪枫在朝中的行事也就都言正名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边朝中的事情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大定了。”延陵君道,说话间还恋恋不舍的在她唇上腮边啄吻。 “嗯!”褚浔阳漫不经心的答应着。 “等到这边的事情了结,你也就不用再为你父亲和兄长的事情挂心了。”延陵君又道。 其实就算是只凭着褚琪枫自己,他真要下了狠心去斗,要斗倒一个褚琪炎并不在话下。 只是褚浔阳如今这心态,延陵君却很明白—— 只要这里的事情一日没有尘埃落定,她就不可能放心的离开褚易安和褚琪枫身边。 大约还是因为她方才所说的那个梦里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才叫她今时今日这般的患得患失。 重新回味起她的话,不可避免的就勾起了延陵君的好奇心。 褚浔阳所言的这件事的这件事的确很玄妙,如果真是历史还有另外一条轨迹的话—— 那么那个时候,他们是否也有缘相逢过? “那——在你的梦里,可也有我?”延陵君心下好奇,就忍不住的问出了口。 他张嘴去含她的唇瓣,语气含笑,含糊不清的问。 褚浔阳任由他吻了自己,待到他恋恋不舍将退不退的蹭着她唇瓣的时候才笑着答了一句,“有!” 延陵君正在和她厮磨着的动作忽而一滞,稍稍往后移开一点,抬眸对上她笑意柔软的眉眼,眼神探寻。 关于前世种种,褚浔阳是真的介怀过,不过现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曾经的那些过往,她也的确是不曾放在心上了的。 只不过这会儿赶上一时兴起,她便起了逗他的心思,抿了抿唇角道:“镇国公世子被人暗算身死,褚灵韵的马车行过芦苇荡,救下了一个所谓的落难书生,两人情投意合,缔结良缘,之后郡马入仕,青云直上。” 延陵君的整个身体都逐渐变得僵硬,一张脸上的颜色更是变得铁青。 这一刻他忽而就记起曾经褚浔阳的确是问过他“如果当初是褚灵韵救了他,他会怎样”的话。 虽然当初他的回答都是发自肺腑,但是这一刻,却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一样,局促又紧张。 “芯宝——”呼吸都停滞了许久,最后延陵君才是语气僵硬又忐忑的开口。 这件事,因为不是他亲身经历,所以他解释不了,也无从解释。 何况—— 如果事情真的是按照褚浔阳陈述中那样发展的话,借势南河王府崛起,这就是他会做的事。 这一刻,延陵君就只觉得莫名的心虚。 “嗯?”褚浔阳倒是面色如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延陵君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你相信我,我对你的用心都是真的,我承认有些事情面前我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是关乎到你,就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这一刻,他是既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自己不该好奇心重,去打探那些触摸不到的事情,而庆幸的则是好在自己问了,否则的话如果让这件事在褚浔阳的心里留一个疙瘩下来,反而可能留下隐患。 褚浔阳看着他眼中认真又迫切的神情,但笑不语。 后面还有一些话,她决定隐瞒了下来,比如—— 当初负责监斩东宫一门的就是他! 其实那件事,从头到尾的算来就都是出自褚琪炎手策划的一场阴谋,延陵君既然志在别处,肯定就不会掺和到这样棘手的事情里去。 他去监斩,是职责所在。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素无交集,想来他肯为她打开方便之门,让她手刃了褚琪晖就已经是个天大的人情,难道还能指责对方的见死不救不成? 那样株连九族的祸事,怎么救? 所以既然前尘已过,有些事也就不必说出来,惹他介怀了。 延陵君等了许久不得她的回话,心里突然就隐隐有了几分焦躁,正待要说什么的时候,褚浔阳却是突然抬手借住了一串儿从空中急降而下的雨珠道:“下雨了!” 延陵君的思绪被他打断,抬头看去。 这雨说下就下,来的很急,顷刻间就瓢泼般盖了下来。 “先回客栈去!”延陵君抬手去扣褚浔阳的腰,要抱她下桥栏。 这个时候,已经入秋,雨水很凉。 这段时间延陵君的身体经过调理,虽然表面看上去已无大碍,褚浔阳却知道,实际上他那体寒之症还是积存体内,一直不得有效的方法化解。 她倒是无所谓,延陵君却是淋不得雨的。 她的心思一动,便就灵巧的挡开了延陵君的手,反手一捞放在旁边的酒坛子,然后身子往下一滑,就往那桥下的河面上坠去。 “哎——”延陵君一惊,慌忙要拦的时候却是晚了一步,低头看去,却见那拱桥下面一只小船露了一截甲班出来,褚浔阳当是提前看到了,这么跳下去,就刚好踩在那甲板上。 小船摇曳,她的身子晃了晃,稳住身形,弯身把酒坛子放下,然后就从桥下仰头看过来,动作有些夸张的张开双臂,道:“先下来避一避吧,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她那身材和同龄女子比起来虽然还算是高挑,可是和延陵君比起来就实在是太过娇小了。 延陵君垂眸看着桥下那少女敞开胸怀眉目绚烂的笑脸,心情就是莫名的愉悦。 明知道褚浔阳是跟他逗乐的,他却毫不犹豫的立刻纵身就往下跳。 褚浔阳的眼睛瞬间圆瞪,眼见着兜头一个庞然大物砸下来,立刻就其他不顾,扭头就往船舱里跑。 延陵君飘身落下,那船身被压的一沉,立刻左右晃动了起来。 褚浔阳才往前奔了一步,身形一个不稳,因为船身不是很宽,延陵君也不好拽她,干脆就直接跟着往旁边一扑,两人双双砸到了船舱里。 ------题外话------ 芯宝是最勇敢的女主,延陵是最二货的楠竹,三本书了,总算有一本是女主亲口坦白交代的了,这感觉还不赖(*^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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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君的家族本身就十分复杂,他的祖母病逝以后,镇国公荣程昱所娶的继室也是皇室的公主,即是他母亲阳羡公主和当今南华皇帝的亲姑姑,宣城公主。宣城公主做了荣家几十年的主母,膝下也有自己的儿女,所以会将荣显扬这个世子视为眼中钉,这一点也不奇怪。 镇国公府内部的纷争不断,所以不管是荣显扬还是延陵君,这些年间他们父子如果真能一帆风顺无病无灾的走过来那才叫稀奇。 既然延陵君一定说是他这寒毒复发是老毛病了,其实褚浔阳也早就心里有数—— 这事情十有*问题就应该是出在镇国公府里头的。 可是不出所料,延陵君听了这话却又沉默了下去,久久未曾应声。 褚浔阳等了片刻,忍不住的刚要撑着身子去看他的时候,他却突兀的开口道:“无非就是世家大族里头为了争夺继承权的阴私罢了,现在再拿出来说,也是怪无聊的。欠债还钱,迟早有一天全都讨要回来也就是了,你为这计较什么?” 阳羡公主是延陵寿的得意弟子,有人想要在她怀孕期间在她的身上直接做文章,这并不容易。 其实延陵君就是不说,褚浔阳也能揣测的差不多—— 如果真是有人对他下了暗手,应该也是在他出出生以后了。 延陵君似是唯恐她会再穷追不舍,说话间已经抱了她翻身坐起,探身去提过放在稍远地方的酒坛子,到她的面前道:“刚才不是说怕着凉吗?喝两口酒,暖暖?” 他既然是不想多言,褚浔阳也就暂时压下自己的好奇心,顺手接过那酒坛子,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小口。 延陵君拥她在怀,自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就又顺手提过酒坛,自己仰头含了一大口酒。 褚浔阳再要去接那酒坛子的时候,他却是远远的丢开了。 褚浔阳不解,抬头看过去,才要追问,冷不丁就被他猝不及防的捏住了下巴,然后还不等再反应过来,唇边就已经被他堵了。 醇香又甘冽的酒水滑过喉头,又带了几分明显辛辣的味道。 褚浔阳虽然不惧烈酒,但是全无防备之余却被呛了一下,顿时就逼出了眼角的泪痕来。 延陵君是想着之前桥上的偷香窃玉的一幕,还想要如法炮制的,奈何褚浔阳一急一怒,直接就将他一把推开了,红着脸直拍胸口。 延陵君顿时就垮了脸,心里不甘,探手又要去抓那酒坛子。 这一回褚浔阳提前警觉,赶忙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哭笑不得道:“你做什么?是诚心想要把我灌醉的吗?方才在桥上就看着我喝了一坛了。” “可不是?”延陵君笑道,尾音上挑,带了浓厚又妖娆的几分笑意。 他的手就势压她腰际,感受着衣物下面那种柔韧又纤细的触感,凑在她耳后的红唇微启,吐气如兰的轻声道:“长夜漫漫,天时地利,把你灌醉了,我也好借机做点什么的。” 说话间,他便是张嘴要来含褚浔阳的耳珠。 褚浔阳早有防备的偏头错开,倒也没着恼,心里想了想,就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再倾身凑近他面前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千杯不醉?” 延陵君闻言,静默了片刻,随后就是沮丧的一声叹息,探手又捞过了酒坛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那就换你把我灌醉了,然后再做点什么?” 褚浔阳听了这话,就又忍不住咯咯的笑了出来,调侃道:“我要想对你做点什么,还需要把你灌醉了吗?” 说话间,她只抬了根手指往延陵君肩上轻轻一戳,延陵君就又抱着她倒回了船板上。 延陵君用轻裘裹了她,撑着脑袋从旁注视她半晌。 横竖是黑灯瞎火的,也触不到他的眸光,褚浔阳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躺平了任由他看。 延陵君沉吟着,手指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面孔精致的轮廓,又问了一遍道:“真的不需要喝酒壮胆吗?” 褚浔阳懒得理他,索性眼睛一闭,偏头朝向另一边,闭目养神。 延陵君却也不气馁,非常自觉的就探出手指,摸索着去挑她的衣带。 船舱里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物不便的缘故,延陵君兀自在那里摸索了半天竟也没能顺利把褚浔阳的外衫解开,只一边忙活,又一边语气不满道:“真想这就绑了你离开这里,总这样处着——怎么都觉得别扭。” 褚浔阳听他这语气就知他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索性也不阻他,任由他动作。 黑暗中他的面目轮廓都无从分辨,褚浔阳就只抬起指尖,调皮的有一下没一下的乱点着他的额头腮边,调侃道:“不是有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我都还没嫌弃你,倒是你——几次三番的抱怨!” 延陵君手下的动作顿了下,绕在她衣带上的手指未动,想了想,道:“也是!” 言罢,又专心致志的去黑暗中摸索了起来。 褚浔阳听他这么不痛不痒的敷衍了一句,心里突然就有几分不痛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动作暂且按下了。 延陵君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往她脸上看去。 褚浔阳却是抓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延陵君还不及反应,下一刻已经被她拽倒在了船板上。 褚浔阳反客为主,跨坐在他身上,身子却是伏低,把脑袋枕在他胸口。 延陵君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懒得再动弹,只探手去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发丝打散了,披散下来,修长的手指穿梭,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 褚浔阳久不说话。 延陵君心知她不会为了这两句玩笑较真,可是这个样子,却分明是心里犯了别扭。 心里无声的笑笑,延陵君问道:“怎么?生气了?” 褚浔阳伏在他身上,不动也不吭声。 延陵君无奈,只能叹了口气,继续道:“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褚浔阳还是不肯理他。 他的手指就从她颈后摸索过去,以食指的指腹去揉她的唇瓣,越是碰触,就似是越发觉得那触感温软又滑腻,回味间就不禁心猿意马的想到唇齿间弥漫的那种甘冽的酒香。 延陵君只觉得喉头发紧,浑身都跟着燥热起来。 他的手指一滑,指尖从衣领处探入,去描摹她线条精致的锁骨。 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褚浔阳对这种事虽然也知道的不多,却也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虽说是这个地方,又下着大雨,肯定不会有人来—— 可这也毕竟是在外头。 她一手拉开延陵君的手,手掌撑了他的胸口起身,明明是看不见的,却还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下去,逼视对方的视线道:“刚才要说很么?你不是还有话要说?” 她这一说话,呼吸之间就带了点弥留下来的酒香扑面。 殊不知,只就是这若有似无的一点味道,才更是容易撩拨人心。 只那一瞬间,延陵君便觉得一颗心被醇厚的酒香萦绕,就那么无声的软了,醉了。 他的唇角含了丝笑容,以手肘撑在船板上,倾身去捕捉她的唇。 动情之余,他唇上的温度滚烫。 褚浔阳被他一碰,倒是愣了一下。 他这么撑着身子迎上来,倒是没能空出手去限制褚浔阳,浅尝辄止的先在她唇上蹭了两下,褚浔阳犹豫着,一时间也就没有马上避开。 直至他的吻逐渐演变的火热,探入她的唇齿间痴缠的时候—— 褚浔阳面红耳赤之余,察觉这样的举动不妥的时候,却已然是身心都跟着沦陷,没有力气退开,也似乎是—— 不想退开了。 她迟疑着久久没有主动做出回应。 延陵君便就势又重新翻身将她压在了船板上,湿热的吻点落在她的鼻尖眼睑上,这才是气息紊乱的喃喃道:“只要是你,是偷是窃我都能勉强接受。” 湖面上雨水落下的很急,小船在水面上悄然起伏,一层一层的水波往四下里荡开,水纹不断扩散,触到石桥两侧的河岸,又再轻悠悠的化开,雨声淅沥中隐约有婉转的嘤咛或是低沉的笑声交融着被雨水打湿,消散。 桔红察觉落雨,带了雨伞匆匆过来,桥上观望了一圈不见两人踪影,就又满心狐疑的下桥离去。 船舱里,褚浔阳一直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环在延陵君颈后捂住他嘴巴的手臂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被人打扰,延陵君的怨念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一面重新拥了她在怀,一面不满的打趣道:“刚是谁说妾不如偷来着?” 名分这回事,虽然知道迟早跑不掉,可只要是有一日她还没被冠以他妻子的名分,也总是叫延陵君觉得心里有一根弦是绷在半空的。 而久而久之,这感觉就升华成了怨念。 而褚浔阳,本也是定了心要同他共赴白首之约的,这也才会这样大胆的和他在一起的,只是么—— 少了那一纸文书,她是没太当回事,但却不能不忌讳着这天下悠悠众口。 延陵君这么一抱怨,褚浔阳就被他噎的满面通红,却是无言以对,心里一闷,就恶声恶气的质问道:“你真就这么委屈?” 延陵君的喉间溢出愉悦的哑笑,埋首去啄了下她的唇瓣道:“迟早的事,现在我们先不说这个。” “只是么——”说话间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缓了一瞬,抬头朝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也是思绪一缓,不由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没说话,只是手掌缓缓下移,宽大燥热的掌心罩在褚浔阳平坦的小腹上方,似落非落的仿佛是在丈量那里的面积。 褚浔阳被他弄的莫名其妙。 半晌,才听他沉吟一声,问道:“京城那边的事情,年前应该能够了结吧?” 这个节骨眼上,他就是为了问这个? 褚浔阳僵硬的附和了一句,“怎么?” 延陵君似乎还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手掌慢慢的落在她的肚皮上揉了揉。 被他这么一打岔,褚浔阳涣散的思绪倒也逐渐清明了不少,正等着他的后话,却是冷不防的听他一声暗哑愉悦的低笑,道:“据说是一般有孕三月以上的就该显怀了。现在你又死活不肯许我一个名分,你说万一——我怕到时候别是来不及呢!” 褚浔阳本来云里雾里的没有追上他思维跳跃的节奏,直听到最后一句,脑子里所有的意识突然瞬间被抽空,整个人都懵了。 怀孕生子? 这几个字对褚浔阳来说却是一种全新的概念,从来都是想也不曾想的。 且不说她一旦未婚先孕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只要想到一个稚嫩的生命可能将要诞生,并且须得要被捧在手心里抚育长大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慌乱无措了起来。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两人之间这样的举动是有多冒险。 褚浔阳的身子一僵,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脚并用,就将延陵君踹了开去。 延陵君全无防备,被掀翻在了一边,整张脸都绿了。 这边的褚浔阳已经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在船舱里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衣物来穿戴。 延陵君一头雾水,也顾不得思索,唯恐她要着凉,赶忙扯了那件轻裘过去扶她。 褚浔阳这会儿满心都在后怕,几乎是被烫了一样就错肩去避他的手。 延陵君一下子抓空,也有几分恼了,只能从身后强行将她锁入怀中,皱眉道:“怎么了这是?” 褚浔阳还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烦躁道:“要么你就先回南华去,反正在正式大婚之前,你都别再近我的身。” 延陵君听了这话才如梦初醒,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的,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褚浔阳可不是和他说笑的,一边说着就又一边大力的试图从他怀里挣脱。 “芯宝,我跟你说笑呢!”延陵君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她抱住,就用轻裘将两人的身体裹在里面,软了语气在她耳后吐气,诱哄道:“我哪里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事关你和咱们未来孩儿的一辈子的名声,纵使我再心急,也不会这么草率的。” 褚浔阳这会儿心烦意乱,却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 延陵君几乎是焦头烂额,心里叫苦不迭的又再安抚道:“回头我煎碗药给你,不会有事的,嗯?” 褚浔阳听了这话,才是心下稍一放松,想着这是延陵君的专长,戒备之心才稍有缓和。 延陵君见状,就又安抚着哄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安抚下,这一夜下来,也是筋疲力尽,直到了黎明时分,桔红才又送了雨伞过来,将两人接回了客栈。 延陵君也只是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因为褚浔阳也没再说什么,是以他也就没再多想,只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这天的无心之言是给自己在未来路上安置了多大的一块挡路石。 这边浔阳城的这场雨下了足足两夜一天,是以一行人是在这里又滞留了一天才启程回京的。 来的时候因为带着李瑞祥两人的棺木多有不便,而回去的时候没有牵绊,走的很快,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已经折返,彼时京衡的大街小巷都已经一扫之前萧条冷落的气氛,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褚浔阳这一行人也刚好赶得上参加褚琪枫接受太子册封之礼的大典,本来典礼可以提前几日举行的,却被褚琪枫借故拖延了,褚浔阳心里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进城之后就和延陵君分道扬镳,回府去帮忙准备次日的大典。 ------题外话------ 我只想说:大延陵,你个流氓! 写到这里才觉得,这个楠竹忒无耻了,捂脸~ 宝贝儿们,大延陵表示他这么刷下限也是蛮拼的,你们就表攥着月票让苦逼作者眼馋了嘛→_→ ☆、第035章 帝王心术,狠辣决绝 虽然新帝并未正式登基,但是褚易安继任一国之君,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这样,褚琪枫被册为西越太子的仪式也一样做足了排场,甚至于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大赦天下,开仓放粮,皇榜昭告天下,宣布了西越王朝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京城各大衙门门口的流水宴的提前摆了三天了,普天同庆,百姓和乐。 册封大典当天,一行人天还没亮就挑好了吉时往皇陵祭天祭祖,回宫的时候正迎着万丈霞光升起,笼罩了整座皇城。 由礼部尚书代为宣读了褚易安传送回京的册封诏书,褚琪枫于百官面前接受加冕,成了这座王朝名正言顺的掌舵人。 这全程下来,他都只带了褚浔阳在册。 虽然褚易安不在,但这已经意味着东宫已经正式接管了这江山天下的权柄。 这一天的仪式褚琪炎并未缺席,全程都和文武百官同行,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世子!”加冕仪式刚完,他的贴身侍卫就凑上来,一面看着高台之上的褚琪枫兄妹,一边道:“虽说是这段时间东宫二郡主和五郡主都对外称病,可是今天的册封仪式,太子就只带了浔阳郡主一个人过来,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虽然褚易安那里欠着一个登基大典,但既然褚琪枫已经受封,那么这个身份地位就也都跟着转换过来了,这一日,也是东宫三位郡主正式受封为公主的日子。 按理说,只要褚月歆和褚月妍不是病的就剩下一口气了,这一场仪式她们也该是要亲自到场来接旨的。 可是现在—— 褚琪枫却是做的这样明显,根本就没叫两人露面。 褚琪炎的神情冷淡,目光深沉的看着高处褚琪枫和褚浔阳正在彼此低声说话的场景,只觉得分外刺眼。 片刻之后,他就强迫自己从那两人身上转开了目光,弹了弹袍子,一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一边道:“他们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就不必一直盯着了,我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是!”那侍卫回道,说话间谨慎的四下里观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已经传回消息来了,前几天的确是有一批刺客行刺平国公。” “是吗?”褚琪炎随手拨弄了一下路边的树枝,因为心里有数,所以也就问的漫不经心道:“他没事?” “是!”那侍卫回道:“这几个月在外公干,国公爷本就格外注意,再也刚好是我们的人赶到,国公爷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褚琪炎抿了抿唇,忽而顿住了步子。 那侍卫当他是要有什么吩咐的,赶紧上前一步准备听命。 褚琪炎的手指压在一棵矮松的枝杈上,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冷涩的弧度,问道:“你觉得——褚琪枫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那侍卫一愣,诧异的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炎似乎是本就没准备他能回答,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道:“现在整个东宫的势力都尽在他掌握之中,如果他真是铁了心的要杀人夺权,你觉得他会这样的没有成算?” 既然双方已经正式撕破脸了,褚琪枫肯定就要防着他去拉拢郑铎。 而现在—— 如果他真是要先下手为强的话,就算是郑铎和他褚琪炎方面都有防范,事情又哪能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的? “可是——”那侍卫虽然觉得他所言有理,但却也还是一头雾水,不解道:“如果他不是要对国公爷下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样一来,岂不是反而帮了世子的忙,将国公爷彻底拉拢到了您的这边来了吗?” 褚琪炎的唇角一弯,并没有马上接茬,又分花错柳的往前走了一段,方才说道:“你太小瞧他了。” 他的目光瞬间沉淀下来,变得幽暗,看着远处,神色有些空茫道:“以为他知道,即他不这么做,我也会单方面出手,来做这样的一场戏给郑铎看。可是郑铎那人又不是全然的没有头脑,我自导自演,难免会露出破绽。所以他褚琪枫就顺水推舟,配合我,叫郑铎信了这个局。” 褚琪枫自己做局,让郑铎对他起嫌隙? 这话怎么听着都是全无道理的。 那侍卫越听就越是困惑。 褚琪炎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仍旧是语气平淡道:“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轻纵一个!这话——听过没有?” 那侍卫的猛地倒抽一口气。 褚琪炎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眼底目光也慢慢的化为凛冽,道:“褚琪枫,他变了。若说以前他只是褚易安身边的左膀右臂,一心一意的排除异己,去保自家荣耀,那么现在——他才是真正动用了帝王心术。卧榻旁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现在的平国公并无反意,只就冲着郑家和我们南河王府之间的关系,他就绝对不会留着郑家。” 可是眼下郑铎身上并无大过,他并不能无缘无故的出手,于是就导演了这一场好戏,先去激怒郑铎,好把平国公府逼到他褚其炎的这条船上。 其用心之深沉狠辣—— 当真是和褚沛比起来也不妨多让。 “他要逼反郑家?”那侍卫如是问道,想着褚琪枫往常的为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何止是要逼反郑家这么简单?”褚琪炎冷笑说道,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不仅仅是郑家,现在但凡是在他看来有可能不安份,或者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话又说回来,只冲着这几次三番我与他们兄妹之间的过节,褚易安不在京城,他已然就是现在一国之主,掌握生杀大权,即使我防范的再如何的严密,他要真想往我南河王府头上栽一个罪名,你以为他做不到吗?” 这一天,他的话说的有有点多,而且步步深入的剖析,已然是叫他侍卫听的目瞪口呆,心惊不已。 褚琪炎却是面色如常,仿佛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的继续说道:“说白了,现如今我也不过沦为他手里的一步棋,受他的牵制操纵,做他稳固皇权,铲除异己的一个跳板罢了。” 或许曾经他们也曾势均力敌,可是今时今日—— 却再不是那样的局面了。 或许再其他人看来,褚琪枫是还忌惮着南河王府的地位,和他褚琪炎手中掌握的人脉势力,而不好随便往他们头上扣帽子。 人都说当局者迷,在这件事上,却偏偏就是褚琪炎这个身在局中人才能拨开云雾,将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 如果真是败在了自己的计谋头脑上,他或许也不会这样的不甘心,可又偏偏—— 褚琪枫这一招扭转局面的利器,就只是他的出身。 他占了东宫嫡脉的便利,一步登天,完全彻底的将自己踩在了脚下。 褚琪炎的眼中渐渐又很深沉又厚重的情绪翻滚涌动,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变化。 那侍卫听到了这个时候,方寸大乱之余也多少是理出了一点头绪,急切道:“世子既然明知道眼下的局势对我们不利,那又为什么还要隐忍不发,就这么等着被他算计利用?世子,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话——” 他说着,就回头看了眼后面金殿的方向,然后才一咬牙,下了狠心道:“现在太子倚仗的就是那个身份,趁着皇上还没回朝正式登基,世子何不放手一搏,没准——还会是个转机!” 刺杀褚易安! 只要褚易安一死—— 就是因为他还没有当众接受加冕仪式,那么就算是褚琪枫已经被册为太子—— 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上面也还是有转机的。 这是个漏洞,并且机不可失。 这一点,褚琪炎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只是么—— “你当褚琪枫现在还会再放手吗?”褚琪炎道,说着又兀自摇头,一声叹息,“这江山天下的权柄既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现在毫不夸张的说——他能在背地里用阴私手段将所有的障碍扫清排除也就罢了,否则的话——他也绝不介意直接挥刀屠戮,来铲除异己,从而彻底的把这把龙椅给坐稳了。” 历来为人君者,无不想要名垂青史。 但是如今这个时候的褚琪枫,却明显已经不是任何的人和事能够限制和约束的了。 大概是因为方氏身份的关系吧,在这一重为人所诟病的出身的暗压下,这人几乎已经度化成魔,从他的身上,除了杀伐之气,就再无其它了。 “可是——”那侍卫张了张嘴,还是心有不甘,“难道明知道他在暗中动作,我们也就这样听之任之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褚琪炎道,款步继续往前走去,“我不妨给你们透个底,现在也得亏是上头还有一个褚易安在占着位置,还让他存了些顾忌,否则的话——” 他说着,就又冷笑了出声,紧跟着话锋一转,冷冷道:“这个时候,我们南河王府一门就该是被直接推到十字街砍头了,而不是还能有命留在这里观礼,等着他参加他被册封为储君的国宴。” 那侍卫听了,只剩下头顶冷汗涔涔,再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相安无事,他还一直以为是褚琪枫对自家主子也有忌惮,如果褚琪炎所言属实的话—— 那么他们的头颅岂不随时都悬于钢刀之下? “可就算是这样掩饰太平的继续走下去,终有一天,他也会动手的。”心里挣扎犹豫了半天,那侍卫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说道。 “他要借我做跳板去铲除异己,你就真当你家世子的这把刀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借的吗?”褚琪炎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一字一顿道:“咱们姑且走着瞧,他敢用我这把刀,也得看他的手够不够稳,保不准就阴沟里翻船,要叫他得不偿失了。” 他面上表情冷毅,目光森然,整个人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跟着透出一层冰凉的寒气来,竟是慢慢将人心头升腾起来的寒意逼退。 * 宫里庆祝的宴会依然还是在晚上举行的。 下午,百官命妇入宫准备参加国宴。 褚浔阳是一早跟着褚琪枫去皇陵,又直接回了宫里,再就一直没有回过东宫。 宴会还是照例设在最大的昭德殿的。 先帝驾崩之后,褚琪枫就直接将他的妃嫔们都打发去了行宫颐养天年。 横竖这些年褚易安的地位稳固,而罗皇后又早薨,剩下的妃子里头,就是位份最高德妃—— 也没资格凌驾于他们父子之上。 打发了那些女人,后宫无人主事,虽然有礼部和内务府的人操持,但是因为这是褚琪枫的大日子,褚浔阳不敢掉以轻心,就亲力亲为的提前过去昭德殿监督下头的人布置。 褚琪枫在前面和几位朝臣议事之后,要往御书房去的时候刚好从殿前的回廊上走过,在门口看到自家妹妹立于殿中左右支使着宫人干活的一幕。 为了参加这日的盛典,褚浔阳这天是穿的一身一品公主的朝服。 衣服是褚琪枫命人赶制出来的,华贵大气,全套的赤金首饰点缀。 彼时那少女是侧身站在那里的,从门口看过去,身姿挺拔,脊背笔直,微微太高了下巴,身后的窗户那里有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将她的面部轮廓渲染,显得柔和又精致,叫人看在眼里,莫名的熨帖温暖。 褚琪枫站在门口停了许久未动,蒋六终是忍不住提醒道:“殿下?” 褚琪枫回过神来。 而殿内的褚浔阳也听闻了动静,扭头看来,见到是褚琪枫站在那里,就露出一个笑容,迎了过去,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褚琪枫赶忙从她脸上错开了目光,暗地里匆忙的整理好心情才又重新对上她的视线,道:“要去御书房一趟,刚好从这里过。” 这一路,褚浔阳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的,然后紧跟着第二天就又跟着来参加这里的大典,休息的不好,虽然青藤替她仔细的妆点掩饰过,但褚琪枫也还是一眼就从她脸上看到了刻意掩藏的倦意。 看到她眼睛里明显的几条血丝,褚琪枫平静无波的眼底这才慢慢荡漾一层涟漪,道:“别在这里了,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开宴,你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等开宴了,我着人去叫你。” “这里没个妥实的人盯着,我不放心!”褚浔阳笑笑,“今天是哥哥的大日子,半点也马虎不得,也难得是我能有个机会向你献殷勤,哥哥就别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吧!” “内务府的人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不成,没有你看着,他们就不做事了?”褚琪枫却没买她的账,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那殿中一扫。 这一眼的视线不能说是有多么的锋芒锐利,但是这般的与其态度之下,还是叫殿中本就一直盯着这边在看苗头的几个管事太监分外警觉。 “是是是!”内务府在此间主事的副总管赶忙快步行来,拜倒在地道:“这里的都是奴才们的分内事,奴才们一定做的妥妥当当的,不会出半点的岔子。不敢劳公主殿下亲问,还请殿下去后宫休息吧!” 褚易安没有登基,哪怕他传回来的手谕上的承认了这个帝王身份,却也多少是差了那么一点的意思。 褚浔阳心知褚琪枫这是要借故敲打这些奴才,叫他们识得本分,再加上她这一路回京的确也是疲惫的很,略一思忖,就没有拒绝,点头道:“那好吧,我和哥哥一起走!” 褚琪枫是要去御书房的,她也跟着一道,直接就在御书房旁侧的偏殿里休息。 因为是真的累了,她躺下不一会儿也就很快睡熟,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再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这个时候,褚琪枫应该已经办完事情去了前面了。 睡够了,褚浔阳的精神了好了许多,赖在榻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手臂一抬,便是觉出空气里的一点异样的分子扩散。 她心下警觉,却也只愣了一瞬,随后便是眼睛一弯,手臂一勾,搂住了旁边那人的脖子,道:“什么时候来的?” “呵——”延陵君笑了一笑,顺势抬手压在她腰际,揽了她道:“随随便便的就敢往别人脖子上挂,也不怕抱错人了吗?” 褚浔阳笑了笑,才要说什么,忽见殿外大片的火光满眼,一阵喧嚣吵嚷的脚步声已经迅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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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褚浔阳摇头,正色看了眼他身后。 前殿的广场上,数百御林军护卫而来,火把灯笼映照之下,将整个殿前广场照射的恍若白昼。 “哥哥,可是出什么事了?”褚浔阳警觉额问道。 “前面要准备开宴,我遣人来叫你,那宫婢却被人发现被刺死在了前面的花园里了。”褚琪枫道,语气很冷。 既然褚浔阳没事,他脸上表情就显得分外寡淡,似乎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只冷然的一勾唇角,语气嘲讽道:“我原来还以为是谁要针对你的——” 他的话没说完,褚浔阳已经有所顿悟—— 如果不是针对她的,那么就应该是冲着别人去的。 “那——”褚浔阳暗暗提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旁边偏殿的方向,又递给褚琪枫一个询问的眼神。 “之前风邑和风连晟进宫来给我道贺,风邑染了风寒,精神不济,就歇在旁边那间殿里。”褚琪枫说道,于是也不耽搁,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转身出了这大殿,沿着回廊往旁边相邻的偏殿行去。 他是从宴会上直接过来的,因为后宫这边出了人命案,所以褚琪炎和另外几家王府的世子也都一并跟了来。 只是这会儿那几人却是全都面色尴尬的站在了回廊上,背对着身后大门的方向。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内侍和侍卫和都退避三舍,远远的躲在了回廊下头,使劲低垂着脑袋,非礼勿视。 褚琪枫一路走过去,已然是发现了不对劲,只见风连晟正面色铁青的站在那偏殿外头的台阶上,一脸的阴云密布,愤于欲来般的表情。 方才一道儿过来的人里面并没有风连晟。 褚琪枫的目光微微一闪,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公式化的问道:“这里怎么了?” 褚琪炎站的稍远,面色如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在看到褚浔阳过来的时候,不经意的飘过来一眼。 褚易简的嫡长子褚琪铭就站在旁边,闻言就有些局促的看了冷着脸站在旁边的风连晟一眼,然后才满是尴尬的回头指了指那殿里,隐晦的提醒道:“常宁皇姑在里头。” 褚昕芮?她怎么会在这里? 褚浔阳倒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目光往风连晟脸上打了个转儿,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里所有人都挤在门口,褚琪枫也不再多问,一样默不作声的等在这里,只就对蒋六使了个眼色。 蒋六会意,赶忙快步下了台阶,去将随行而来的大批侍卫遣走。 待到那些人离开了,褚昕芮才白着脸,脚步虚软的从那殿里出来。 她面上神情恍惚又无措,完全不似平日里高贵典雅的模样,抬眸看到门口真么多的人,立刻就是面皮涨红,脚下也是一软,紧跟着摇摇欲坠。 褚琪枫看过去一眼,这才开口问道:“小姑姑怎么在这里?” “我——”褚昕芮张了张嘴,一张脸上的颜色越发涨红,咬着嘴唇,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却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间或眼神复杂的去瞟站的稍远的风连晟。 所有人都不吭声,眼前这气氛就显得莫名压抑。 最后还是年纪小的褚琪铭忍不住红着脸道:“我们刚刚看到这边的殿门大开,里头又没动静,怕是安王殿下会有意外,就赶了过来,可是——可是——南华太子在这里,常宁郡主又衣衫不整的倒在里面——”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视线从两人的侧脸上一扫而过。 褚昕芮只无地自容一般使劲低垂着脑袋,咬着嘴唇不吭声。 风连晟之前都是阴着脸,一句话也没说,这个时候才冷笑了一声道:“本宫是来寻十二皇叔一同赴宴的,和诸位只是前后脚,才刚推开门,你们便也到了。” 褚昕芮的话,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风连晟都是不会主动招惹的,若说以前褚易简还在的时候或许未必,可是如今—— 这个女人,落在哪里都是个麻烦。 褚浔阳当然知道风连晟和褚昕芮之间不可能有什么,那就只能说明他是被人暗算了,那么—— 她的目光移到褚昕芮脸上,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 如果说是这个女人为了摆脱这里的困境,而想要抓住南华方面的这条出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她才会出此下策,算计上了风连晟? 理由是说得通,可事实——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褚浔阳也没藏着掖着,她就是怀疑褚昕芮,所以打量她的目光就十分的肆意和轻蔑。 褚昕芮是大家出身,虽说如今她前途堪忧,但是事关名节,她的心里哪能半点隔阂也没有? 这会儿再被褚浔阳这么一盯,她脸上就越发挂不住了,咬牙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方才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才醒……” 她想要解释整个事情的原委,就在这时,刚好有一队侍卫带了两个人从远处快步行来。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褚昕芮的两名贴身丫鬟。 两个丫鬟也都一身狼狈,衣物上沾染了不少的草屑泥土,神色惶恐,轻歌的像是在哪里撞破了头,脸上被血痕糊了满脸。 “郡主!”见到褚昕芮,两个丫鬟立刻就委屈的嚎啕大哭,扑过来,一左一右的拽住了她的裙边。 褚昕芮面色惨白的看着两人,似乎也是茫然的很。 “都闭嘴!”褚琪枫不耐烦的冷喝了一声。 两个丫鬟心里一怕,立刻就禁了声,有些畏惧的拿眼睛去扫他的袍角。 这个时候,是须得要问清楚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以对,包括褚浔阳在内,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问询什么。 两个丫鬟心中忐忑不已,这么跪着,每一刻都是煎熬,终是支撑不住,嗫嚅着开口道:“太子殿下,之前奴婢们陪着郡主在花园里散步,本来是要去昭德殿赴宴的,可是行至半路突然就被人打晕了,是方才有御林军巡逻经过,才把奴婢两个救起来的。” 所以现在整个事件还原,就是褚昕芮是被人打晕之后掳劫到这里来的? 这个说辞虽然天衣无缝,但却找不到任何人这样对她的契机。 这女人的心思缜密,如果不真是逼的狗急跳墙了,是万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一个局来设计人的。 褚浔阳冷蔑的弯了弯唇角,面上却是带着浅浅的笑容,事不关己道:“这就是说小姑姑是被人掳劫至此,意图不轨了?” 照褚琪铭的说法,褚昕芮既然是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里,那么她这样推论就是合情合理的。 褚昕芮心里尴尬异常,面上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咬着牙不吭声。 风连晟听了这话,便就一甩袖,冷冷的对褚琪枫拱手一礼道:“太子殿下,既然是你们后宫这里有家事官司要断,那本宫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们捉拿刺客了,先告辞了!” 来西越的这段时间,他也可谓是诸事不顺,之前屡次卷入几家夺位的争斗中不算,现在好不容易是消停了,居然还被人用这样的伎俩再度暗算上门。 风连晟的脾气已经压抑到了极致,言罢转身就走。 “连晟太子!”不想褚浔阳却是眸子一转,往前走了两步,跟着他下了台阶。 风连晟不好不给她面子,只能暂时按捺了脾气道:“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算不上,只是么——”褚浔阳笑意款款,脸上表情和他之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说着已经绕到他面前,错过他的肩膀往后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褚昕芮,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再怎么说都要谢过你方才闯进殿中,惊走歹人,救了我小姑姑一回。小姑姑她应该是有话要跟你说的吧?” 说什么? 就算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是方才他也的确是看到了褚昕芮衣衫不整的场面。 这件事要演变下去,那么后续根本就毫无悬念。 风连晟心中怒气已经沸腾到了极限,根本就懒得回头再去看褚昕芮一眼,只是死死的咬着牙,盯着面前的褚浔阳,因为隐忍的过于深刻的缘故,额角青筋直跳。 褚浔阳容不下褚昕芮,褚琪枫才不会替那女人做主。 而现在,这里最有话语权的当朝储君保持了沉默,褚昕芮的这件事也就僵持了下来。 她虽心急如焚,但总也不能自己开口吧? 她的两个婢女也没想到会落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得已,只能是换歌开口道:“太子殿下,我家郡主的清誉受损,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郡主她再怎么说也是您的长辈和血亲,请太子殿下做主。” 她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风连晟一眼,然后庄重的在褚琪枫脚下磕了个响头。 风连晟额角青筋跳动的越发欢快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字来,“太子殿下还是着人去拿刺客吧!” 言罢,就又要甩袖离开。 这一回褚浔阳也没拦他,可是她的视线却也从褚昕芮身上移开,而是目不转睛,看着俯首立在那回廊上看白戏的褚琪炎。 褚琪炎的容色淡淡,与她对视,还是不准备帮腔。 倒是旁边的褚琪铭被风连晟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只觉得这人是藐视他们整个西越的朝廷,忍不住就怒气冲冲的追了下去,横臂将他拦下来道:“太子殿下,常宁郡主的事情既然是被您撞见了,你也总要是留句话下来,给个交代吧?” 风连晟眼底的怒火已经完全压不住,只是面无阴森无比的盯着他。 褚琪铭到底是年纪小又经事不多,被他这么一瞪,顿时就是一阵胆寒,脸都跟着白了。 不过他既然已经明着点出了此事,风连晟再想装傻也是不行的了,可他也就是面目冷凝的就是不肯松口。 褚琪枫一直不痛不痒的站在旁边看着。 褚琪铭强撑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就憋的满面通红,求助一般,可怜巴巴的朝褚浔阳看过来。 褚浔阳莞尔,却没有开口替他解围,只回头往御花园的方向探望了两眼,问道:“之前不是说安王殿下在此休息的吗?怎么——本宫好像没见他的人?” 褚琪铭是有些后知后觉,其他人的心里却都不同程度的有些明白。 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褚琪枫才终于不冷不热的开口对蒋六道:“带人去看看,找一找安王殿下!” 然后才对风连晟道:“今天这里说话不方便,明日早朝过后,请连晟太子往本宫这里来一趟。” 这—— 便是要议亲了? 褚昕芮的心头一紧,一则惊喜,一则忐忑。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褚琪枫不会向着她,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却是不能不顾整个西越皇室的脸面的。 所以就算是他再不情愿—— 只要促成了这件事,她的安全就能够得以保障。 既然褚琪枫开了口,风连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就冷讽的哼了一声出来,随后却倒也不急着走了。 “前面的宴会要开始了,这里都先散了吧!”褚琪枫也不管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举步已经径自下了台阶,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风连晟犹豫再三,终是气闷的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也跟着离开。 褚昕芮被两个婢女搀扶着,一步一步的从那回廊上下来。 褚浔阳一直站在这台阶底下没动,两人就不可避免的要错肩。 褚昕芮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想和她正面交锋,却奈何现在的褚浔阳是连表面和气的功夫都已经懒得做,直接便是一挑眉看向了她道:“事情和比预期中的不太一样,你真觉得这样可行吗?” 褚昕芮闻言,整张头皮瞬间就绷紧了起来。 她僵硬的抬头,眼神阴鸷的盯着褚浔阳的脸,却是紧抿着唇角,并没有接茬。 褚浔阳似乎也本就不在乎她的态度,只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明知道延陵和南华皇室之间的牵连,又怎么会目光短视的以为,只要嫁到了南华,远远的避开了这里,就能和我之间相安无事?” 褚昕芮咬着嘴唇,心里再度掀起惊涛骇浪,满是戒备的看着她。 褚浔阳也不回避,挑衅似的高挑了眉头与她对视,然后强行一把拽过她手里的帕子,按在了她已经被咬出血的唇上,撤了手之后才又继续说道:“就算你走到天边去,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这一点你心知肚明,所以风连晟这棵大树,不抱也罢,但是另外一个人就不同了,是不是?” 褚昕芮的脚下一软,不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褚浔阳已经自她面上移开了目光,从再次传来响动的御花园方向看去。 那里褚琪枫和风连晟一行还正走在殿前广场上,迎面已经又有几人急速行来,被众人拥簇着的那人一身大红锦袍十分醒目,赫然—— 就是南华的安王风邑。 风邑是被一队御林军护卫着过来的,右手用力的压着自己的左臂,脸上汗水涔涔,冷汗直流,虽然穿了一身红色的袍子遮掩了血色,漏在外面的左手手背上却是在滴滴答答的不住往下落雪。 褚昕芮的视线顺着移过去,心里就更是窘迫又后怕的不住发抖。 “安王是延陵君的亲舅舅,算计风连晟,你并得不到保障,可如果你能顺利坐上安王妃的宝座——”褚浔阳的声音再度响起,里面竟是带了几分赞许的情绪道:“他总不能是对自己的亲舅母下手吧?好歹也得顾念着安王的面子?你就又能以身份压人了,只是可惜啊——棋差一招!” 这边褚昕芮的心思被揭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的变化。 而前面风连晟应着走过来的风邑更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十二皇叔这是怎么了?” ------题外话------ 2014年的最后一天,大家把不开心的都留下,带着好运气和好心情奔向2015吧,然后掏掏兜儿,有月票的也趁着2014的最后一天留给我吧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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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浔阳也懒得再和她纠缠,只就冷然的吩咐道:“你们主子受了惊,一会儿就别去宴会上丢人了,带着她,先走吧!” 她的语气轻曼,听起来甚至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 两个丫头心里不忿,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试探性的去看褚昕芮。 褚昕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根本也是方寸大乱。 两个丫头却是不敢忤逆褚浔阳的,赶忙咬着牙将她扶着离开了,走过去对褚琪枫告罪道:“殿下,我家郡主受了惊吓,奴婢等人先送她回去了!” 褚琪枫不置可否,却是看向了风邑。 风邑手臂上的伤口方才已经被侍卫草草的拿布条扎了,见状只就从容说道:“哦,之前本王是看着开宴的时辰差不多了,就想要过去,却瞧见那偏殿的后窗外头有动静,就追了出去。” 他的话点到为止。 方才发现他的御林军就赶忙单膝跪了下去,请罪道:“奴才等人在御花园巡逻的时候见到安王殿下正在和人缠斗就过去帮忙,那刺客自觉不敌,已经服毒了。属下等人办差不利,请殿下处置。” “叫人去查了吗?”褚琪枫问道。 “是!”那人回道:“已经叫人认过了,那人应当不是宫里的。” 褚沛在位时就屡次出现有刺客混进宫来的事情,现在那些地下密道却已经被褚琪枫勒令封死了的。 褚琪枫面上表情平静,却还是没有表态。 风邑也是坦然的站在旁边,唇角微微带了点平和的笑容看着。 褚昕芮的目光偶然从他面上掠过,心里却是突然跟着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风邑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太特别了。 难道—— 是他顺水推舟的利用了自己这一次的小手段,进而算计了风连晟? 外面盛传,南华的这位安王殿下只是个闲散王爷,在朝中并无建树的,但如果真是他暗算了风连晟的话—— 褚昕芮只觉得颈后汗毛都根根直立而起。 她这该不会是卷进了南华朝中的内斗里头去了吧? 经过褚易简的那件事之后,她如今却是学乖了许多,心知自己的那点头脑智慧要在后院里面施展起来如鱼得水,但朝堂之上的事情,她再要自不量力的掺和进去,那绝对是自掘坟墓。 见到她的身子不稳,两个丫头也都等不得了,屈膝又给褚琪枫施了一礼,就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走了。 褚浔阳还是站在那台阶底下没动。 不知不觉间,一直远远站在回廊上的褚琪炎已经款步从高处走下来,站在她身后高了一级的台阶上,淡淡说道:“南华的这位安王殿下,原来心也是不小的呢!” 风清茉和风邑的生母是南华前任皇帝的贵妃杨氏,据说在生前的时候可以称作是宠霸六宫,就连当时的正宫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有这样一位母妃,按理说风邑挤掉当时的太子,取而代之也是不无可能的,可是杨贵妃却在他年仅六岁的时候就突然患急症暴毙了。 当时风清茉已经下嫁荣显扬为妻,并且她也是当时南华皇帝最为宠爱的一个女儿,风邑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只是偏偏随后不过半年,风清茉生产的时候却又意外难产而亡。 自那以后,整个杨氏家族也开始跟着逐步走向衰败,待到两年后皇帝驾崩,曾经鼎盛一时的杨氏家族就再无可用之人。 南华的现任皇帝崇明帝登基以后倒是不曾薄待了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只是将他荣养了起来,彻底隔绝在了权力的核心地带之外。 这么多年,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可是风邑却突然出手暗算了风连晟? 足见—— 这人似乎也是不安分的。 这一点,褚浔阳自然也是看出来了,她也没回头去看褚琪炎的表情,只就冷涩说道:“别人的事,是谁算计了谁,我都没兴趣,只是你这么一再的替褚昕芮大开方便之门,是真觉得那女人还有利用价值吗?” 褚昕芮狗急跳墙,要设这么一个局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如今褚琪枫把持下的后宫,她想要顺利的动手脚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根本想都不用想褚浔阳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褚琪炎推波助澜的手笔在。 阴谋被她戳穿了,褚琪炎反倒是更无所谓了,轻声一笑,举步继续往前走去,一面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横竖你我之间是积怨已深,也不差再多这一笔了,不是吗?”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注定了是不可回头的了,这是事实,的确是不在乎多一笔少一笔了。 褚浔阳面上笑容敛去,漠然的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 那边褚琪枫和风邑等人已经先后离开,殿前广场上空旷一片,他一人踽踽独行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宫灯辉煌的影像里。 褚浔阳眼底光芒不住收冷,转身重新拾阶而上。 褚琪炎往前走了一段,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不由的止步回望过去。 那回廊下面一长串的灯笼挂起,光影投射,红灿灿的一片。 宫殿门口的门边闲闲的倚靠着一个人,因为离的太远,根本就分辨不出他的五官表情,只能看到褚浔阳步调轻快的朝他走去,两人站在那宫殿门口说了点儿什么,然后那男子便站直了身子十指相扣,牵了她的手往回廊另一边走去。 夜色浓厚,哪怕是灯火明媚,似乎也掩饰不掉这夜色的凄冷和寒意。 褚琪炎一个人在偌大空旷的广场上站了许久,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 风邑受伤之后就没有去昭德殿参加宴会,而是让太医给处理了伤口之后就提前出宫去了。 因为只是死了个来来历不明的侍卫,这事情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晚上的宴会宾主尽欢,办的十分热闹喜气。 席上风连晟也是谈笑风生,并没有将心里情绪发泄出来,直至酒宴结束之前的半刻钟,他才提前告辞了,先行离宫。 从昭德殿一出来,他立刻就冷了脸,脚下步子飞快,李维几乎都要跟不上。 “殿下!”李维虽然也是受不住他的这个脾气,却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追上去。 “该怎么做,还得要本宫再交代你一遍吗?”风连晟越走越快,冷冷说道。 “殿下!”李维面有难色,又紧赶着追上去几步,又再犹豫了一下才满面难色道:“这件事——怕是得要缓缓了!” “嗯?”风连晟虽然是在气头上,却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觉的步子一顿,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维苦着一张脸,垂下眼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就略有艰难的说道:“头半个时辰之前刚刚收到皇后娘娘八百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密信!” 李维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轻薄的纸递过去。 这个时候,收到陈皇后的密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风连晟的心里更觉得焦躁,强压着脾气将那信件抖开来看了。 李维见他一目十行的看完,方才神色凝重道:“六殿下和孙淑飞屡次谏言,说是您滞留此处出去,还掺和了西越的大位之争,盖因受了浔阳公主的蛊惑。陛下信以为真,已经是给了皇后娘娘没脸。那常宁郡主虽说是异想天开,但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事权从急,您现在人在这里,陛下又宠爱六殿下,这对您是极为不利的。现在殿下是不是考虑一下,忍得一时之气——” 李维一面说着,一面片刻也不敢放松的去瞧风连晟的脸色,到底也是没敢把话说完。 风煦一向都巧舌如簧,和孙淑飞两个相得益彰,而老头子偏偏就吃两人的这一套。 风连晟现在人在这里,又根本是拿着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你是说要本宫顺水推舟?”风连晟咬牙说道,随手将那张纸揉皱了,攒在了掌心里。 “陛下因为对此间情况不明,所以才会被孙淑飞母子蛊惑,如果殿下带了常宁郡主回去,他们之前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李维说道。 现在不是和谁置气的时候。 再怎么说,西越这里都不是他们的战场,万事还是得要先稳住了自家的后院要紧。 可是褚昕芮那个女人—— 风连晟想来就是一肚子的火,忍了半天,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大步往前走去。 李维拿捏不准他此时的想法,却也不敢贸然再问,只能沉默的跟着。 风连晟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殿下——”李维赶忙凑过去一步。 风连晟的面陈如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却又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李维一头雾水,只能转身又跟了上去。 风连晟这一个来回的功夫,等到他出宫的时候,其他进宫赴宴的客人却是走光了,宫门外只稀稀疏疏的还留了几家的马车,略显冷清。 他背着走走在前面,面容冷峻,几乎完全不带任何的感情流露。 他后面,李维带了几个侍卫,抬着一扇门板,那门板上面用黑布蒙了一具尸首,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 风连晟在宫门口止了步子,并不急着去找自己的依仗,而是目光一转,就再度举步朝右边停在一株柳树下的马车那里走去。 那马车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多时,车夫抱着马鞭在打盹儿,是直到他走到近前才猛地惊醒,赶紧跳下车辕,躬身道:“殿下!” 风连晟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那人就自觉的转身去开了车门。 马车里,点着两盏八角莲花宫灯,暖融融的光晕之下,有人面色略显苍白的靠在软枕在休息。 听闻开门的动静,风邑才睁开看过来,“哦”了一声道:“等你半天了,宴会这才散场?” 风连晟趁着一张脸,只冷哼了一声,然后一招手。 后面的侍卫将那门板抬过来,放在了马车前面。 风邑还是那副神气,和和气气的瞄了眼,神色玩味。 “这一次的事情,委屈十二皇叔了,让你白白损失了一个心腹!”风连晟道,语气硬邦邦的的,“这人的尸首本宫替您要回来了,您自己看着处理吧!” 说完也不等风邑接话,转身就走,径自上马,带着自己的仪仗离开。 风邑靠在软枕上,还是一副没事人是的的表情目送。 直至风连晟那一行人走远了,他的车夫方才迟疑着开口道:“主子,这人——” “说来也是委屈他了,带回去好生安葬吧!”风邑收回了目光,重又往身后软枕上一靠,摆摆手道:“回吧!” 褚昕芮会闹了这么一出把戏出来,谁都没有提前预料到,所以哪里会有什么刺客?为了力求把这场戏做的逼真,他也只能是用了身边的人来配合。 “可是太子殿下——他这别是恨上您了吧?”那车夫想着风连晟方才的态度,心中就难免忧虑。 “说是本王顺手推舟,送了陈氏那女人一个人情,说白了——”风邑道,却是不甚在意,“其实就是我把他推出去做了挡箭牌的,难道他还恨错了吗?” 那车夫便是他的心腹,听了这话却还是慢慢忧色,犹豫道:“主子您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现在怎么——” 风邑也不睁眼,唇角却是弯起了一个弧度,平静道:“再过不久,君玉就要回去了,你当那时候南华国中还会是如今的这个局面吗?” 之前他是凡事置身事外,因为孤立无援,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延陵君那么看重褚浔阳,从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他要遁世世外的可能性就已经杜绝了。 只要是延陵君想争,那么从今以后,他在南华朝中也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风连晟也好,风煦也好—— 相形而言,他们哪一个想要拉拢荣家父子都不容易。 风邑的唇角带着丝笑容,那面上表情却莫名的透出继续森然。 那车夫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就甩甩头,赶忙招呼了等在远处的侍卫过来将地上的尸首抬了,驾车离开。 褚琪枫正式被册封太子之后,这京城之地倒是风平浪静了起来。 褚琪枫虽然每日入宫处理政务,但还是住在东宫的,只是他现在却是空前忙碌了起来,褚浔阳有时候也是一天都和他打不了一个照面。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忽而一日,青藤面色略有紧张的从外面进来,道:“郡主,奴婢最近得了个消息,南河王府似乎是真的在刻意拉近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南河王妃今日又去了郑家,听说——似乎是有意联姻呢!” ------题外话------ 宝贝儿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要开心健康,事业学业步步高升! pd:我趁机许愿求月票,所有客户端抽到月票的妹子们集体向我开炮,新年新气象,大家别手软哈! 然后说正事,这么大的节日不开启红利模式是不对滴,元旦活动细则已出,请关注评论区置顶公告【抢楼】+【答题】活动双开,大家玩的开心哈。谢谢大家对《郡主》和岚宝一路走来的支持,新的一年里,希望大家还能不离不弃,和谐愉快的在一起!爱你们! ☆、第038章 君玉,你抱抱我吧!(元旦快乐 若是南河王府想要和平国公府联姻,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行的办法,一种是王府庶女嫁给郑文康做填房,另一种—— 就是褚琪炎娶郑家嫡女郑嫣做世子妃。 而如今非常时期,若是想要两家联合起来之后的关系稳固—— 自然还是第二种方法最为有效了。 褚浔阳放下手里正在练字的笔,抬眸看过去一眼,“这消息可靠?” “前段时间他们两家已经许久不曾来往了,就最近南河王妃又开始频繁的回娘家,而且几次滞留的时间都不短!”青藤回道。 褚浔阳不语,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抿着唇角想了想,忽而问道:“郑家那边的态度呢?” 自褚月瑶死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东宫是有在郑家安插了眼线的。 “咦!”青藤听了这话,却是大为意外,有些气馁的撇撇嘴道:“郡主感情您提前已经得了消息了啊?逗着奴婢玩儿呢!” 褚浔阳莞尔,“我哪里会得什么消息,只是估摸着,隔着这么多天,郑铎那里应该已经差不多能下决心,送消息回来表态了!” 虽然褚琪枫和褚琪炎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一起给郑铎下了套,但是现如今褚易安才是一国之主,郑铎不可能不思虑周全了再做决定。 等他那边权衡利弊,下定了决心,再把自己的决定传回平国公府,时间卡在这两日也就刚刚好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郡主!”青藤耸耸肩,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卖关子,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前几次南河王妃过去,郑老夫人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今儿个却突然缓和了不少,虽然也不热络,但南河王妃走时,却是带了郑小姐一起去了南河王府了,说是想请她陪着明儿个一起去广莲寺上香祈福。” 郑氏带了郑嫣过府,这必定是要得郑老夫人首肯的。 这已经是一个鲜明的态度。 褚浔阳的眼睛里漫过些许笑意,并没有说什么,却是旁边正在整理多宝格的青萝手下动作一顿,皱眉看过来道:“去广莲寺?明天?” 青藤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有事儿,点头道:“是啊,怎么?” 青萝不语,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只看着褚浔阳,不说话。 褚浔阳却是事不关己的笑了笑,冲青藤一抬下巴道:“去准备一下吧,烧香拜佛是好事,我们也别落下。” “是,郡主!”青藤揣了满肚子的疑问,但又不好追根问底,只能悻悻的走了。 待她走后,青萝才又神色凝重的开口道:“郡主,南河王妃她是想——” “嘘——”褚浔阳竖起一指,摇了摇,“别人的闲事,我们不管!” 说着就拍了拍裙子起身往外走,一边懒洋洋道:“我们去锦瑟居瞧瞧,也该是到了废物利用的时候了,否则——就白白浪费了我高抬贵手放她一马的心仪了。” * 锦瑟居。 褚月歆手里拿着个花绷子坐在窗下的绣墩上,针线引好,却是坐了半晌也没戳下去一针。 碧水找了不同的借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却又缕缕的欲言又止。 自从那天褚浔阳来过之后,当真就开始视他们主仆为无物,只将两人限制在这个院子里,吃喝用度方面的东西也是和以往无异,一点儿也不曾可待,若不是禁足了两人,反而是会叫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个黎明剑拔弩张的场面根本就只是个幻觉,不曾发生过。 “郡主——”忍到最后,碧水终于还是忧心忡忡的开口道:“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不能一直被限制在这里呀,前头二夫人来探望过几次,被外头的侍卫拦着说您染了时疫,这几天就连二夫人也都不肯再来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啊!” 褚月歆的唇角牵起一抹冷笑,忽而抬头看向了她,“我能有什么法子?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现如今这东宫上下,还哪里有旁人说话的份儿,根本就整个儿都落在褚浔阳那兄妹两个手里了。按理说父亲既然已经来信应了登基继位的事儿了,即使缺了那么一个仪式,我们后院的这些人也该是给个明确的头衔接进宫里去安置了,哪有老子都登基做了皇帝了,加重姬妾孩儿都还赖在儿子府上的道理?” 褚月歆说着,就满面颓败之气的摇头笑了出来道:“你再看看,这都多少天了?琪枫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只要父亲有一日不曾回朝,这里所有的人,莫说是自由,就是性命也全都捏在他的手里,是荣辱还是富贵,是生还是死,全都看他一个人的心情。我娘她是个好大喜功的,我这么突然莫名其妙的被关起来,你当她就真会信了外头的说辞,是因为我染了时疫才避开不敢来见的吗?” 褚易安不在京城,褚琪枫就是一家之主。 听了褚月歆这一席话,碧水就更是如遭雷击,心里隐隐的惧怕起来,焦急道:“那这么说来——就是二夫人也是要弃开您不管了?她可就只有您这一个女儿啊!” 褚月歆自嘲的冷笑一声,没再说话,手里捏着针,狠狠的在花绷子上戳了两下。 连氏是没什么脑子,却并不是个完全蠢的,眼下的这般情况会避开褚琪枫兄妹的锋芒去自保,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现在的褚月歆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应叫地地不灵! 她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神采,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手上的凤穿牡丹图。 碧水却是更加不安,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住在屋子里头转悠,来回走了几圈,忽听得院子外面有些动静,循声望去,却是褚浔阳一脚已经跨进了院子里。 “郡主!”碧水一惊,赶忙跑回褚月歆身边,提醒道:“浔阳郡主来了!” 褚月歆手下动作一滞,相对于碧水眼中的希望,她的心里却是浮动一丝不安的预感—— 这个丫头突然找上门来,可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 无数的心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褚月歆并不敢怠慢,赶忙站了起来。 下一刻,褚浔阳已经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浔阳!”褚月歆强作镇定的轻声道。 褚浔阳淡淡的瞄了她一眼,见到她除了一对儿明显的黑眼圈之外,气色倒也不见得就是怎么样的茶,便是玩味一笑。 “郡主请坐,奴婢这就给你沏茶去!”碧水说道,赶忙就要出门。 “不必了,本宫说两句话就走!”褚浔阳道,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几步之外局促站着的褚月歆。 褚月歆的手里绞着一方帕子,神情略显局促,似是想要强做出一副笑脸来,却赫然发现脸上肌肉根本就完全僵硬了,不听使唤。 “浔阳——”她张了张嘴,心里权衡再三,还是一咬牙,开口说道:“上回那件事,我真的只是无心之失,你——” “今天我来,不是来和你翻旧账的。”褚浔阳却是没听她说完就已经抬手打断她的话,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最后站在了墙边的多宝格前面,漫不经心道:“一句话,你还想不想要从这里出去了?” “啊?”褚月歆一愣,猛地抬头去看她的背影。 褚浔阳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摆在上面的一个彩釉花瓶,似是觉得那声音分外的空灵诱人,就又连着弹了两下,方才重新转身看向了她。 她的面容宁静,唇角一直都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冲褚月歆一扬眉。 褚月歆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心里却是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丫头不会轻易就放过她,犹豫道:“妹妹这是愿意相信我?”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又再重复了一遍,“想从这东宫的禁制里头出去吗?” 褚月歆见到她的态度模棱两可,心里越发戒备,就唯恐她会有后招。 她自是想要早早的逃出生天的,可是—— 其中代价,却不敢随便估算。 褚浔阳也不想和她过多的浪费时间,只就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道:“我给你一条路走!” 她开口的语气就分外强硬,本就不是在征询褚月歆的意见。 褚月歆咬着嘴唇不吭声,只用一种深度戒备的眼神的盯着她。 褚浔阳也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直接就开口说道:“南河王府有意和平国公府联姻,你知道,郑铎的手里现在握着兵权,我和哥哥都不放心。” 此事涉及朝局,和褚月歆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不得不说,褚月歆的脑子的确是异常灵光,飞快的转了转,就是面色一白,僵硬的扯开了嘴角,满面苦涩道:“你是想让我——” “你是个聪明人,具体该是怎么做,就不需要我再手把手的教你了,自己想想吧!”褚浔阳也不和她绕弯子,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碧水听的满头雾水,眼珠子在两人之间不停的转来转去。 褚月歆的脸色惨白,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给失了魂儿一样,惶惶不安的站在原地。 眼见着褚浔阳将要跨过门槛迈出去,她却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快速的奔走过去,一下子跪在了褚浔阳身后,一把拽住对方的裙裾,满面凄苦道:“浔阳,就算我曾经阴错阳差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我那毕竟也是不得已,我们到底也是姐妹一场,你——你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她的上首死死的拽着褚浔阳的裙摆,声泪俱下,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是被逼,口口声声说是阴错阳差,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都还把别人都当傻子糊弄呢? 青萝的心里瞬间就起了火,上前就要去拉开她,却被褚浔阳一个眼神制止。 褚浔阳居高临下,用一种极为淡漠的微笑表情看着褚月歆,凉凉道:“我又不是叫你去死,这怎么能叫把你往绝路上逼迫?你忘了,当初若不是我替你拦着,去年的这个时候,你本也就应该是这个命数了。那时候当着雷氏和褚月瑶的母女的面,我倒是没看出你就是活不成了。怎的?你这是觉得我特别好说话?还是觉得我曾帮过你一次,就合该一辈子都欠着你的,还得为你的后半辈子打算筹谋吗?” 褚月歆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抓着褚浔阳裙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关节都变得苍白颤抖了起来,嘴唇嗡动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褚浔阳俯身下去,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她。 褚月歆见她不为所动,心里隐隐跟着生出浓烈的绝望情绪。 “浔阳——”她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 褚浔阳近距离的盯着她的眼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最后将她的手腕捏在了指间,凉凉一笑道:“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就照我的意思去做,至于旁的心思——你还是趁早歇了吧。” 她的话是说完,动作竟是有些轻柔的,缓缓放开了褚月歆的手。 褚月歆跌坐在了地上,还是摇头,“浔阳,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就凭你和琪枫的手段,要整治一个平国公府,你们什么法子没有?别——别叫我去!你知道——你知道我——” 她的话到后面,却又猛地打住了话茬儿,神情闪躲的垂下眼睛。 “不该是你的东西,你就别肖想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去告诉苏逸,说是你和褚昕芮联手杀了他的夫人吗?”褚浔阳顺手将被她扯皱了的裙裾拍了拍。 褚月歆的确是对苏逸还不死心,当面被褚浔阳道破了心思,顿时就羞窘的无地自容。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寻死觅活,当初雷氏母女说是送你去平国公府做妾,你也没说是活不成了,现在到了我这里,也不必再装腔作势的演戏了。”褚浔阳道,站直了身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转身出了门,边走边道:“记住了,别坏我的事,那代价——你可负担不起。” 她的人到了大门口,忽而有止了步子,回眸一笑,远远的看着跌坐在门槛里面的褚月歆,一面淡声吩咐道:“这院子周围的守卫可以都撤了,从现在开始——二公主的病——痊愈了!” 南河王府打着联姻平国公府的主意,她这里却偏要横插一杠子进去。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且看看郑家会倾向于谁。 褚浔阳站在阳光下,那一个笑容并不见绽放的就是有多热烈,却就是生生的刺的人眼睛发疼。 褚月歆远远的看着,这会儿就只觉得欲哭无泪。 褚易安如果在的话,褚浔阳或者还会有所顾忌,可是现在—— 是真的谁都牵制不住她的。 自己这辈子的命运,真的就得要这样被人掌控了吗? 她不是不想要反抗,可是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知道,但凡她再会有一丁点儿的违逆之举,褚浔阳是真的会毫不犹豫的要了她的命的。 褚浔阳主仆两个从锦瑟居出来。 青萝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却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瞄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说什么,又几次迟疑着忍了下来。 而彼时褚浔阳正在想着别的事情,倒是不曾注意到她的反常之举。 * 次日。 一大早,郑氏的车驾就离开南河王府,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往广莲寺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这边倒是没着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又慢吞吞的用了早膳,换了衣裳,直到了晌午时分才出的门,一行人轻装简行,直奔了城门。 因为褚沛才刚驾崩,纵使皇室成员都有特权,不必如寻常人家那般守孝三年,但也得要守足了七七之数,好歹算是做个样子。 褚浔阳穿一身素白银纹的衣裙,未免招摇,又披了件黑色斗篷。 这一次出城,她的排场虽然没有刻意做的太大,但也没藏着掖着,公然带了百名精兵护卫,走的颇有点招摇过市的意思,从东宫出来,一路行去,受了不少的注目。 褚易安一朝登临帝位,当下的朝堂之上又是褚琪枫掌权,这位曾经的浔阳郡主,如今的堂堂公主,当真可谓是风头无两,尊贵到了天上去了。 褚浔阳一路旁若无人的打马而过,也不在乎路人审视的眼光和议论,眼见着前面就是城门了,远远的却见那里停靠了一辆马车等在路边。 “是我家主子!”浅绿扯着脖子看了看,忍不住抿着嘴角偷笑。 褚浔阳减缓了马速,稍稍敛眉看过去。 彼时那马车里,延陵君也是早就听到这边动静,从窗口看过来。 百名护卫拥簇之下,那少女打马而行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冰肌雪骨,与生俱来的冷傲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暗金色的披风抛在身后,飞舞的近乎张狂,一颦一顾间都能成就这天地间最独到的一抹亮色,周遭的所有人和物,都瞬间成了背景陪衬。 甚至不必刻意去注意什么眉目如画,只她这一路行来最自然的姿态成就了他眼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除了她,这世间,再无其他。 对于延陵君的出现,虽是有些始料未及,不过褚浔阳却也没觉得多少意外,手下把缰绳一收就要下马。 不想那马车的车门却是先被延陵君从里面推开。 他弯身走了出来,眉眼含笑,不动声色拦下她将要下马的动作,道:“天气正好,我陪你一起晒晒太阳。” 这城门附近人来人往的十分人脑,褚浔阳的排场大,加上这两人的样貌气质又都惹眼,自是引了不少人驻足观望,私底下暗暗揣度些什么。 褚浔阳却是不管这些,只想了下就略一点头。 浅绿立刻翻身下马,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延陵君。 一行人再没耽搁,打马出城,也是直奔广莲寺的方向去的。 天气晴好,秋高气爽,郊外的草叶还不见吐黄,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青萝刻意带着随行的卫队压后了些许距离,方便延陵君和褚浔阳单独相处。 因为时间还早,两人走的也不算快,一边四下里看着风景,褚浔阳才漫不经心的说道:“风连晟那里已经向哥哥请辞,应该这两日就要离京折返南华了,你那里是什么意思?” 风连晟是南华太子,按理说君臣有别,只要不是有什么明面上化解不了的冲突,延陵君是犯不着和他之间去起嫌隙的。 延陵君笑了笑,轻甩了下手里马鞭,随口问道:“褚昕芮的事,他答应了?” “这几天哥哥忙得很,我都没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国宴当天晚上他就差蒋六过来给我送了消息。”褚浔阳道:“他是答应了,不过不是正妃!” 褚昕芮现在就只是空有一个郡主头衔,想来风连晟也不会把太子妃的位子就这么浪费在她身上,更何况这件事他本来心里就窝着火。 延陵君的面上始终是那么一副温雅的笑容,闻言也是不温不火道:“你随意吧,不必顾虑我!” 虽然褚昕芮已经难成气候,但是她身上背着的却是赵祁安和适容两条性命,褚浔阳绝对不会对她网开一面的。 本来她是不管没了褚昕芮之后,风连晟回南华之后要如何交代的,可是—— 那一晚,风邑参与布局的迹象那么明显,就叫她不得不多顾虑一重。 褚浔阳扭头朝延陵君看过去,迟疑道:“可是你舅舅——” 延陵君仍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些也都是后话了,以后再说不迟,现在这里的事,你尽管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就是。” 他的神情语气,都很淡泊,并看不出什么讳莫如深的迹象来。 褚浔阳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肯定的说道:“他——有心角逐天下?” 否则的话,那天晚上,他自己避开了就是,实在犯不着顺手牵羊的给风连晟挖坑了。 说话间褚浔阳一直目不转睛的注意着延陵君的表情,瞧见他的唇角略勾了一笑,却分辨不出具体的情绪。 “呵——”他低头又抬头,情绪变化的很快,然后才道:“也不一定,或者也可能——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褚浔阳的心头微微一动。 是杨贵妃的死另有隐情?还有杨氏家族一夕衰败,这事儿也处处都能透出些许阴谋的味道来。 她不再主动发问,只是且行且盯着延陵君的侧脸在看。 延陵君有些烦躁的皱了下眉头,不过既然两人决定在一起了,就迟早也要面对这些事情,只是在于时间的早与迟罢了。 “杨家先祖封康定侯,是南华开国的四位元勋之一,家族奉命领军镇守南华西南边境的麒麟山脉一带,世代罔替,被太祖皇帝赐御笔钦赐,永不夺爵。”斟酌再三,延陵君还是开口,不徐不缓道:“三百年间,杨家在南华朝中都显赫非常,但是历任杨氏家主都秉承组训,深知功高盖主这一条不可有,所以杨家男儿在外领兵的同时,家眷都是留在京城,作为皇室捏在手中的把柄,并且军中随行的监军又都是最为刚正不阿的,所以才得保三百年来君臣和睦,相安无事,但是这一切的平衡——” 延陵君说着,突然兀自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了深刻嘲讽的情绪,继续道:“这一切的平衡,就在杨家出了一个宠冠六宫的杨贵妃之后被彻底打破了。如你所知,为了笼络朝臣,皇帝甄选世家大族的女子入后宫以平衡前朝势力,这是最常用的伎俩。这些年间,康定侯府也不是没有出过入宫侍奉君王的女子,也算是风氏一脉的历任皇帝争气,并没有出过哪个过度放纵后宫而荒废朝政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先帝也算是一代明主,只是当初因为他和杨妃之间的缘分与众不同,后来在杨妃入宫之后,自是对她格外的看重一些,因为杨妃的性格果断霸道,一些无关大雅的事情上面他也分外纵容一些。” 延陵君的声音不高,娓娓道来。 杨贵妃是他的外祖母,褚浔阳自是一早就听出他在这个称呼上面的疏离态度,却也没有点破,只就安静的听着他说。 “那是先帝登临帝位过后的第二年,麒麟山脉一带的长城部落起了向外扩张的野心,战事一度告急,先帝时年血气方刚,御驾亲征。杨妃自幼不喜文墨,却习了武艺,当时也刚好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在军中历练。那一场仗打下来持续半年,先帝和杨妃曾一同抗敌,共历生死,便是在那个时候滋生情愫。后来凯旋,杨妃也是为了追随先帝,才放弃了自己向往的生活,做了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延陵君道,说着就侧目看了褚浔阳一眼,又继续,“那前面十几年本来也都相安无事的,可你是知道的,人心不足,杨妃本来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了先帝被困死后宫十余年,已经是压抑的久了,再有先帝的另眼相待——身在高位,自然免不了野心膨胀。本来的这重想法她还努力压制,可是后来,她有了儿子,便愈发的不甘于平庸,开始步步为营的钻研算计。她的城府颇深,起初先帝是不知道的,及至后来——” 说道这里,延陵君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孔上才又逐渐浮现出淡淡落寞的情绪来,再度把视线从褚浔阳面上移开。 “你是出生在皇室之家,这些事你都很清楚,为了防范外戚专权,历来驸马都只能被授予虚职的。那时候父亲和我母亲翰林宴会上一见倾心,父亲又是少年得志,文物双科状元出身,先帝当时对他十分的看重,并且一再的破格提拔重用。按照祖制规矩,父亲一旦娶了我母亲,就等于是放弃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好前程。母亲那时候的心思单纯,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事瞒着杨妃,而杨妃对我父亲的人品才学也都十分满意,极力的支持母亲的选择。” 延陵君的话到这里,褚浔阳似乎已经能从他的神情语气当中感觉到些什么了,可是仔细回味的时候又摸不着具体的脉络。 “然后呢?”她轻声的问道。 延陵君无声的笑了一下,“后来自是亲往陈情于先帝面前,想要求娶我母亲。那个时候,正值他春风得意之时,先帝惜才,对他的才华能力都十分看重,但母亲却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所以在此事上面,他便有些犹豫,一来不想伤了女儿的心,二来,也着实是舍不得埋没父亲。杨妃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积极运作了起来,明示暗示的给先帝吹了不少的枕头风,一心想要两全其美。可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是不含杂念的,一旦先帝继续破格重用他,母亲就难免就要遭到弹劾和非议,所以当机立断,他和母亲双双进宫面圣,主动请请辞。先帝自己也是性情中人,心中感怀,虽然还有不舍,权衡之下也就答应了。然后——” 延陵君说着,就讽刺的弯唇笑了笑,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因为这件事,杨妃翻脸了?”褚浔阳心中了然,试探着开口,却是笃定的语气。 “嗯!”延陵君点头,“那时候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宣城公主和先帝的关系亲厚,父亲又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她要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自是极为看重这一重关系,可偏偏最后关头父亲他自毁长城,自绝前程。杨妃为此勃然大怒,生平第一次暴露了狂虐的本性,对我母亲大加斥责。那个时候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崇明皇帝,是皇后的嫡长子,生来就爱被册为太子,又得朝臣百官拥戴,地位十分稳固。母亲十分惊讶于杨妃的野心,认为她是异想天开,拒不答应去替他说服父亲重新致仕,母女两个大闹一场,不欢而散,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落千丈,除了人前做戏,母慈女孝,背地里都断了来往。” “后来母亲出嫁之后,两人就更为疏远了起来。而杨妃那个时候根本已经走火入魔,一心就只想着夺位,却做那人上之人的一朝太后。母亲这里的路子走不通了,她就几次三番的游说杨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她的嫡亲哥哥,康定侯杨枢。杨枢对朝中形势看的清楚明白,也觉得太子的地位稳固,她所图之事成事的可能性渺茫,就劝她收手。一段时间下来,杨妃却是变本加厉,干脆就以杨家满门的性命做威胁,去信告诉杨枢,如果他不肯支持自己,那么她也必定会自己出手去做,届时——” 后面的话,延陵君没有再说。 褚浔阳却是心知肚明—— 谋朝篡位,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哪怕杨家的人不参与,只冲着杨妃一人,她一旦事败,整个杨家也都要为她陪葬。 “这件事——被先帝察觉了?”褚浔阳问道。 “不是!”延陵君摇头,唇角明明翘起了一个弧度,却怎么都叫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来,“杨枢深知此事的利害,却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说一不二的霸道脾气,本也不过是虚以委蛇,假意答应了她,敷衍了几个月,那年年关回朝的时候决定采取非常手段,锄掉这个祸害!” 杨贵妃暴毙的大致时间褚浔阳是知道的,并不是在年关前后,是以也不多言,只默然等着他的后话。 “只是杨妃那般从来都试图掌控一切的性格,又怎会给他可乘之机,兄妹两个本来就互不信任,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最后到底还是杨妃妻高一筹,牺牲掉了自己的心腹宫女,在自己款待杨枢的家宴上将其毒杀,扶植了被她牢牢掌握在手的杨家二爷承爵上位。”延陵君又再自嘲的笑了笑,“这么一串的动作,怎么可能完全瞒过先帝的眼睛,杨枢的死,终于还是让先帝警觉了起来,一查之下才发现杨妃私底下的小动作居然已经做了不少,不仅试图操纵杨家手里的兵权,还于暗中笼络了不少的朝臣。那时候的十二舅舅只是个刚刚启蒙的孩子罢了,而先帝自己的身体却已经开是走下坡路了,怎么会拿江山社稷做儿戏,随便更换储君?更何况——他最不能容忍的还是自己最为宠爱信任的女人居然在暗中不遗余力的谋算自己的江山皇位。得知真相之后,先帝急怒攻心,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这种情况下,他更是不能姑息杨妃了,当即下令赐鸩酒,要绝了杨妃这个心腹大患。” 说到这里,延陵君的话茬突然毫无预兆的打住了。 褚浔阳的心弦一紧,立刻就有所感悟—— 风清茉和杨妃是亲母女,这么大的事情,她哪里能够完全的置身事外。 延陵君的面容依旧十分宁静,呈现在褚浔阳面前的侧脸还是精致完美的不带任何瑕疵。 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他母亲的事,大约—— 便是因为其中掺杂了太多沉痛的他不愿意去回味的记忆。 “君玉!”褚浔阳的喉头有点发涩,开口的声音便不不再是平日里的干脆明澈,而是带了些许糯糯的柔软。 延陵君本来正沉浸在往事里兀自失神,闻言才转头看过来。 褚浔阳眨眨眼,眼睛里跳跃着几许调皮的影子闪了闪,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后就咧嘴一笑,冲他张开了双臂,道:“你抱抱我吧!” 延陵君一愣,倒不是顾忌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是褚浔阳这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 褚浔阳见他发愣,就皱了皱鼻子道:“我有点冷!” 彼时正是下午太阳最盛的时候,她这借口,明显是不成立的。 延陵君看着她俏皮扬起的嘴角,刚刚被沉重往事压抑住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晴空万里,和这日的天日一般,再度风和日丽了起来。 他好笑的抿了唇角,朝她递过一只手去。 褚浔阳伸手一握他的指尖,然后就借力朝他怀里一扑。 延陵君眼疾手快的将她抱了个满怀,然后帮她在自己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再用自己身上的轻裘将两人一起裹在里面。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不安分的蹭了蹭,寻了处安稳舒适的所在倚着,只露了巴掌大的一张脸在外面,这才向后仰头看向了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这样暖和多了!” 延陵君唇角扬起的笑容一直荡漾到了心里,眼波揉揉晃动,里面蕴藏的,满满的都是宠溺的情绪。 这哪里是她冷,她却分明是怕他的心里冷,所以才找了这样的借口来给他依靠帮他取暖的。 他的芯宝,便是这样可爱又真实的一个女子。 之前心里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延陵君俯首下去,用额头抵着她饱满的额头反复的蹭了蹭,并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愉悦的浅笑。 褚浔阳的双手在他的轻裘底下将领口拢紧,不叫外面的风透进来,一种暖融融的空气在萦绕在身体周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热度对她来说是有些过了,焐的她一张俏脸通红,她却也不在意,只就催促道:“走吧,天黑前我们得赶到地方。” “嗯!”延陵君应了,又抵着他的额头恋恋不舍的蹭了蹭,然后继续打马前行。 拥着她在怀里,分享你轻裘下面彼此的体温,他的心情就莫名的轻松了几分,知道褚浔阳还在等着他那个故事的结局,于是就又继续开口道:“杨妃独霸后宫多年,在先帝的身边也是埋藏了眼线的,提前得了消息,知道自己事情败露,她更是深知先帝的手段,并不敢再存什么鱼死网破的心,趁着先帝病倒传太医的最后时机,叫人出宫传信予我母亲,请她进宫相见。那个时候,我母亲已经怀了我,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信使一到,她马上就明白当是东窗事发了,可毕竟也是母女一场,她却是不能拒绝杨妃最后的请求的,于是便紧赶着去了宫里。杨妃那时候自知大势已去,也深知以先帝的个性,是一定不会饶恕她的。于是最后用了一次心计,她提前算准了先帝赐酒的时间,当着我母亲的面饮鸩而亡,并且——将小舅舅交代给了母亲!” 临危托孤?别说是亲骨肉,就算只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也很难将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弃之不顾吧? 可是杨妃做了那样的事,这样一来,却是把风清茉也卷进了漩涡里。 所以—— 风清茉的死,也是有隐情的? ☆、第039章 我要你荣光显耀,永远站在云端 “那后来阳羡公主她——”褚浔阳靠在他怀里,轻声的问。 “我不知道!”延陵君稍稍往下倾了身子,把下巴压在她发顶蹭了蹭。 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不带什么大的起伏,但却明显透露出些微怅惘的情绪来,“其实没有人知道当时杨妃到底都和我母亲说了什么,而且先帝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他虽是痛恨杨妃的背叛和算计,但那时候的十二舅舅毕竟还小,他倒是不曾因此而迁怒。” 延陵君的话到这里,褚浔阳心中去是了然—— 哪怕先帝顾及风邑是自己的儿子而不忍心追究,那么险些被人夺去地位和龙椅的正宫皇后还有现在的崇明帝呢? 他们怎么可能心里全无隔阂和防范,就当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褚浔阳想了想,还是觉得怪异,有些话,她其实早就可以问延陵君的,但也是因为看出来了对方似乎并不想要提及那样的话题,所有才一直放着没管。 这一次,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心里斟酌再三,她还是从他怀里动了动身子,重新换了个姿势,侧身仰头去看他的脸。 延陵君垂眸看下来,对上她冰雪明亮的眼眸,就是温和一笑,依稀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有些散漫的开口道:“我看——你和安王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十分的亲厚的。” 按理说,既然是亲舅甥,风邑和延陵君之间就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上看,他两人之间虽然不能就说是有什么隔阂存在,但彼此间的态度—— 风邑过且不说,只就延陵君—— 他对着风邑,却是怎么都叫人觉得是礼貌客气多一点,而少了些血浓于水的亲情。 延陵君偏头过去,就势把脸颊凑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然后才道:“先帝受了那一次打击之后,身体就彻底垮了下来,随后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就已经开始卧床不起,政务也大部分交给了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崇明帝代为处理。那个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存了想要动杨家的心思,本来自杨枢以后,杨家新的家主就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麒麟山脉那里的长城部落,当年的一场大战之后虽然被朝廷全面压制住,但是借着那山脉隐藏,一直都没有被彻底肃清,那附近断断续续的一直都在打仗。两月之后崇明帝终是等到了契机,借由杨家在一次小役上面的失利想要发难。杨家虽然有太祖皇帝永不夺爵的特许,但是有杨妃的不轨之举在前,要收回他们手中兵权,架空其手中力量却是可以的。可是就在这事儿的最后关头,却又出了岔子——” 延陵君说着,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出来。 褚浔阳觉得怪异,就又仰头去看他的脸。 这一次的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阳光下,瞳仁漆黑,被太阳的光芒一衬,就如是黑色的宝石般,灼灼生辉,但那光芒之内,去有太过深邃的东西,叫人看不通透。 “就在崇明帝把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对杨氏一脉斩草除根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提前派去杨家军里做内应的探子传回密报——军中虎符不翼而飞。”延陵君说道。 将在外,虎符是调兵的凭证,没了虎符,再有人心涣散的话,即使再如何庞大的队伍也都成了无根的浮萍。 “因为麒麟山脉沿线占地广阔,杨家当时手里掌握的军队已经超过二十万,虽然杨家人一直都循规蹈矩,不做蛊惑军心的事情,但他们也毕竟是常年盘踞军中的,没了虎符在手,崇明帝也不敢轻举妄动。”延陵君说道,眼中光芒逐渐内敛,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虎符呢?”褚浔阳问道,联系自己所知的有关南华方面的信息迅速的在脑中整合了一遍,忽而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调笑了一声道:“不会是现在也都没有找到吧?据我所知,就是现在,南华在亲临山脉附近的驻军也都打着杨家军的旗号。” 自杨枢以后,杨家其实也不是没有出过出类拔萃的子弟,只是崇明帝再也容不下了,所以无不是以各种原因荒废夭折了,现在坐镇军中的所谓康定侯,不过是崇明帝手中操纵的一个傀儡。 虽说是又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但是事关兵权,却是谁也不敢小觑的。 延陵君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远方,似是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道:“别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隐约间,那时候却是忽然有传闻,说是杨妃在毒杀杨枢的时候就已经夺了他的虎符在手。” 褚浔阳听到这话,便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那阳羡公主——” “是啊!”延陵君嘲讽的叹息了一声,眸子里开始有种冰冷的情绪凝聚,“她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我母亲,并且没有知道,最后关起门来两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荣显扬在辞官退下来之前,可是带过兵的,并且军事才能卓绝。 一旦那虎符真是落到了阳羡公主手里—— 崇明帝不猜疑忌惮是不可能的。 “长城部落的余孽一直都不安分,兵符失踪一事,崇明帝并不敢声张,但是私底下他却以别的名义召见我母亲两次,最后的结果不欢而散是一定的。”延陵君道,声音里逐渐也凝结了一层霜雪般冷澈的味道,说着又再嗤笑了一声,“后来——就连重病垂危的先帝也惊动了。” 当初杨妃得宠,风清茉自己又争气,得了南华皇帝那么多年的爱重和恩宠,崇明帝就是再怒,也不敢贸然动她。 何况—— 还要受到下落不明的虎符的牵制。 只是想也不用想,牵扯到了军权,威胁到了皇室统治,就是老皇帝也不会再姑息。 延陵君没有再细说那段事情的具体经过,只道:“自从被先帝传召了一次之后,母亲就再不曾入宫,人也变得郁郁寡欢,及至两月之后她临盆生产的时候却又意外遇到难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终是不可控制的带了几分暗哑,那轻裘底下环在褚浔阳腰间的手臂不觉的收紧。 褚浔阳没再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只在请求底下用双手裹住他微微发冷的指尖。 座下战马不徐不缓的继续往前走。 延陵君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过了许久之后,就在褚浔阳以为他是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又低低的传来。 “我母亲就那么香消玉殒,甚至都等不及让我记住她的模样唤她一声娘。”他的声音苦涩,带了几许明显的颤音,又似是哽咽了一下,“芯宝,我不是对十二舅舅有什么成见,而是——有时候我会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当初足以威胁崇明帝的人,其实应该是风邑的。 可是兜兜转转到最后,结果却是—— 风清茉死了,而他容了风邑到现在。 这两件事之间,真的是全无关联的吗? 延陵君曾经说过,风清茉临危之际,延陵寿也赶了过去,但也终究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到底是真的留不住,还是根本就不能留? “那些事,都不是你能去选择或者操纵的,早知道你不高兴,我就不提了。”褚浔阳道,竭力的压下即将冲破喉间的一声叹息,她转过身子,双臂绕过延陵君颈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延陵君笑笑,轻柔了的摸了摸她脑后发丝,道:“都过去了!” 往事已逝,但却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止于往昔的。 褚浔阳把脸靠在他颈边,手指绕着他肩上轻裘的带子,一圈又一圈,半眯了眼睛晒太阳。 见她许久不再吭声,延陵君就当她是被自己的低落情绪感染了,垂眸看去,却见她一副慵懒的神气,眸子里面星星点点的微光闪烁,却是半点颓废之气也没有的。 “在想什么?”延陵君好奇道。 褚浔阳的思绪被他打断,突然就来了精神,不由的坐直了身子,仰头又去看他的脸,“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哪里好,这会儿才算是看明白了,不是你有多好,我们这是同病相怜呢!” “是么?”那些往事,积压在心里的太久,现在说出来,反而有种出人意料的轻松。 延陵君也是难得好心情的和她凑趣,反问道:“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 他对自己的好,是已经到了完全无可挑剔的程度,以前不去细想,现在回忆起来,自从两人相识相处以来,且不说是争执误会,就是红脸的情况都一次也不曾有过。 不是两人就多么的心意相通,意见一致,而是——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包容退让。 她说什么,做什么,他从来都是不问原因,不去考究结果的默默着手去做。 这样的纵容和迁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人独立的思维和人生了。 以前不去细想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仔细想来,褚浔阳心中暖意贯通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微微有些酸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身边这个给了她所有耐心和爱的男子。 何其幸运,那一场在她看来是无关痛痒的邂逅,缱绻至今,却成了生命里割舍不掉的眷恋。 “君玉,总是这么迁就我,你不会觉得烦吗?”褚浔阳笑道,阳光下她半眯了眼睛,有细碎闪烁的光亮浮动在眸子里,那光芒极为耀眼闪烁,却又能叫人觉得暖意融融的。 “现在还不觉得,以后就不知道了。”延陵君道,语气调侃。 褚浔阳显然是对他这样敷衍的态度并不满意,只就不屈不挠的盯着他不放。 “我承认,因为我母亲的死,曾经我最恨的就是这些阴谋倾轧诡计暗算。”延陵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已,只能重新开口道,“可是如今身陷其中,因为有你,我却甘之如饴!我母亲临终给了取了这字,希望我能从容一生,淡泊于尘嚣之外,曾经我也努力的想要做到叫她满意,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过往的十九年,再回首,却是苍白的一片混沌,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一个人的这一生里,总是需要做些什么的不是吗?为了我们喜欢的人,去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可是——”褚浔阳的心中颇为震动,想着却还是有些迟疑,“这些都只是我想要去做的,对你来说,还不是全无意义?” “怎么会?只要看的到你,就是我做这些所有的意义。”延陵君道,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他不问缘由的做这一切,唯一的目的,不过就是和她在一起罢了。 只要能够看看到你,那便是这普天之下最能感觉到幸福的事情了。 不必每一天的眉目如画,只因你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风景。 褚浔阳听了这话,就弯了眼睛,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原以为延陵君多少是要不快的,不想他随后却是比她更畅快的朗声一笑,抬手惩罚性的使劲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除了我这里,你还能跑去哪儿?” 褚浔阳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延陵君看不到的地方,眼底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但是很快就又恢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到时候,我们真的回南华去吗?” “你还有别的地方想去?”延陵君问道。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那里的那些人和事——”褚浔阳摇头,想着就又话锋一转,扬眉笑道:“你的父亲和家人都在那里呢,自是要回去的,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谁要找茬生事,咱们就挨个打他的脸,好不好?” 他跟她不一样,她是国破家亡了无牵挂,而他—— 却还有值得在乎的亲人在。 血脉亲情和责任,是不能抛弃的。 “嗯!”延陵君看着她张扬明媚的笑脸,就也跟着笑了出来,“到时候,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他这话,倒像是哄孩子一般。 褚浔阳靠着他,又再度沉默了下去。 延陵君的心里颇为无奈,却知道,这层窗户纸,是始终要被捅破的。 “芯宝——”深吸一口气,他才要说话,褚浔阳却是突然先一步开口问道:“你说——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跟你一样——”延陵君能够明显感觉到她失落的情绪,就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含糊道:“是个会让人情不自禁的美人儿!” 世人关于当年宪宗和赵妃之间的传言层出不穷,演化出无数个版本,但是每一个版本终了,都总少不得给那女人扣一顶祸国妖妃的帽子。 褚浔阳对她没有印象,也谈不上感情,若在以往,她可能还会豁达些,可赵祁安的出现,却是叫她不能那么轻易的释怀了。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就又缓了语气,安慰道:“芯宝,就像你舅舅说的,不管在别人眼里她是怎样的人,她都是你的亲娘,把事情想的简单一点,别有负担。” 褚浔阳笑了笑,态度模棱两可,“我只是——觉得愧疚,白白承受了那么多人的用心和保护,还有——” “那不过一场不是你能操纵的误会罢了!”延陵君打断她的话。 “你既然是不想再白白接受别人的赠予,那么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你要夺什么,我都陪着你!”延陵君道,敛了笑容,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芯宝,我想要你知道,你值得这天下所有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因为于我而言,你便是这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一切。我可以不争不夺,但我要你荣光显耀,永远都站在云端。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伤心难过,我知道你为什么决定要跟我走,你说是对自己的身世无所谓,却也还是将那些都记挂在了心上。其实你有没有现在的这重身份,都不重要。你就是你,我第一次见你的你时候就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我也一样无法自拔的喜欢你,我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喜欢看你笑着时候明媚或者狡黠的模样,更喜欢你像方才这样站出来张牙舞爪的说谁敢招惹咱们,就狠狠打他的脸时候的张扬和跋扈。至于你的父母,不要再去计较曾经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该感谢他们赠予你的生命,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和你一起始终如一用这一份感激之心去祭奠他们。好不好?” “可是——”褚浔阳的笑容之中还是带了明显的苦涩。 这样的借口,她也会经常的说给自己听,只是怎么都觉得是自欺欺人。 “那就相信你舅舅的话吧!”延陵君道,再次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记得,她是那个能值得你舅舅拿生命和自己所有的一切去维护却无怨无悔的姐姐就够了,只有他们才是你的亲人,值得你在乎。” 褚浔阳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就是有再大的郁结之气也都化开了。 说到底,她其实一直放不下的,还是赵祁安。 现在想来也是—— 只要他自己一生误会,又何须别人多此一举的伤怀或者不忍? “嗯!”褚浔阳点头,想了又觉得自这举止前后矛盾,可笑的紧—— 本来明明是她想要安慰他的,最后反而是他口若悬河的宽慰了她半天。 这么想着,她又绝对对延陵君不住,一时间就起了点热血沸腾的心思,忽而略略欠身,往他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然后就又重新揽了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胸膛里偷笑。 延陵君被她突袭了一下,却是整张脸都绿了。 后面那些侍卫虽是落下了百十来步的距离,但也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这边两人的情形。 虽然延陵君的身形高大,足以遮挡后面的视线,但两人之间大致的互动也能隐约的揣测。 桔红和青萝几个被雷劈了一样,个个都涨红了脸。 后面跟着的侍卫更是恨不能自己没带眼睛。 青萝警告性的横过去一眼,众人就赶忙使劲的垂下头去,非礼勿视。 褚琪枫上位之后,眼睛把东宫内外的势力全部清洗了一遍,这些人倒是不担心他们会乱传什么闲话,可自家主子这也是太大胆了。 青萝想着,就跟着气闷抑郁了起来。 而延陵君虽是为了她的主动亲近心中甜腻,而他自己也是时不时的伺机做点什么来宣誓主权,警告闲杂人等退散,可褚浔阳这胆大妄为的性子有时候是真的叫人又爱又恨,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闷。 “芯宝——”强压下心里复杂交替的情绪,延陵君沉声开口。 “嗯?”褚浔阳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明显是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已经堪称惊世骇俗。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一双眸子,延陵君又觉得心里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沉声警告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什么?”褚浔阳一愣,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延陵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唯恐她明白过来了反而尴尬,犹豫再三,便又只能把心中窒闷之气又兀自消化了,无奈道:“没什么,你要累了就眯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褚浔阳点头,复又移开了目光,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看沿路的风景。 他们这一路走的不算太快,却是要比马车快多了。 傍晚十分,广莲寺已然在望。 延陵君便唤醒了正在打盹儿的褚浔阳,把她放回了她自己的马背上。 一行人奔驰而过,待到广莲寺门口的时候南河王府的车队也不过刚到,一行人堵死了整个寺庙门口,往外搬行李。 褚浔阳一行策马而来,又是过百人的大阵仗,那声势就有点大。 郑氏一行起先都被唬了一跳,以为是遇到歹人了,后面看到烟尘滚滚之下侍卫们着装统一才放下心来。 极致褚浔阳一骑当先扑入视野之后,郑氏意外之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褚浔阳纵马而来,门口被堵了,她也急着下马,只手里把玩着马鞭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巧,大家都在这里?” 巧的是这一行人里面不仅有南河王妃郑氏和郑家小姐郑嫣,旁边还跟了一辆不很起眼的马车,却罗思禹和霍倾儿脸色不大好的站在旁边。 郑氏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可是如今她这身份尊贵,又不能甩脸子,只强忍着施了一礼道:“就是瞧着今儿个天好,所以带了嫣儿过来吃斋烧香的,就说是路上遇到罗大小姐他们已经够凑巧的了,不想浔阳公主也来了,当真是——好大的造化!” 最后几个字,则明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家如今已经是世仇了。 虽说褚灵韵的死郑氏是算在了霍家人身上的,可要不是褚浔阳步步逼迫,褚灵韵也走不到后来的那一步。 再加上现在褚琪枫这一上位,活脱脱的阻了褚琪炎和他们南河王府的前程,郑氏还能耐着性子做表面功夫已经是得来不易。 “可不就是吗?”褚浔阳笑道,身姿利落的翻下马背,却眉毛一挑,朝站在那边的霍倾儿看过去道:“南河王妃和霍小姐真的只是偶遇吗?该不会也是提前约好了,才一起过来的吧?” 郑氏自己本来就心里有鬼,立刻就疑心起来,心里正揣摩她这话的意思,褚浔阳已经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当初先帝在时,不就已经叩头允了霍小姐和南河王世子的婚事吗?霍小姐如今无依无靠,王妃对她多加照拂那是您的仁慈,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即使是一道儿来的也没什么不好明说的,本宫自是不会无聊到四处去乱嚼舌头,编排些闲话是非的。” 霍倾儿的事情,郑氏如今明显的已经后悔了。 当初她也是因为丧女之痛而失去了理智,后来紧跟着皇帝不行了,褚琪炎那时候的赢面很大,她就越发不能忍受了。 本来她是三番两次的撺掇着想要让褚琪炎出手去解决了这个贱人,可偏偏褚琪炎对她当初的自作主张十分着恼,每一次都敷衍了事。而她自己倒是想要动手,偏偏那罗思禹又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说是和霍倾儿结了金兰,这段时间都把霍倾儿留在他们罗国公府,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而罗国公府那里,她也轻易插不进手去,于是一拖再拖,就等到了现在。 这一天她也的意外得了消息,听说罗思禹要来广莲寺进香,机会难得,便是赶紧的跟着来了。 毕竟——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朝堂之上褚易安父子当道,要是这两人存心使坏,真要把霍倾儿塞进他们王府里去,那可就麻烦了。 霍倾儿和罗思禹那里,两个人都微垂了眼睛不吭声,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陈郁三分。 这边褚浔阳旧事重提,郑氏的心里立刻就窝了一团火,可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却是跟在她身后的郑嫣先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尖锐道:“公主别是说笑了,当初我姑母不过一句戏言罢了,您听听也就是了,何必当真?再宣扬出来——” 她说着,便是满面不屑的看了霍倾儿一眼,冷冷道:“别是坏了霍小姐的名声!她家的日子如今本就过的艰难,再要是毁了名声,日后怕是不好择人家。” 说起来,早几年霍倾儿和郑嫣还算是手帕交了,只后来在茶楼那里她却下狠手摆了霍倾儿一道,两人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何况—— 从很早以前起,郑嫣也就对自己那个出类拔萃的表哥褚琪炎动了心思。 只是那时候郑家和南河王府关系不甚和睦,她也只能干着急。 如今好不容等到老夫人那里透露出些许意思来,偏偏又有个霍倾儿夹在中间,她说话就分外刻薄,满是酸味儿。 “郑小姐会霍家小姐还真是关心,真是为她打算的足够长远的。”褚浔阳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重新对郑氏道:“王妃,郑小姐她年岁小,本宫可以不去计较她的口无遮拦,你当不会也如她那般不知轻重吧?” 郑氏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唬了一跳,不悦的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所谓君无戏言。”却是后面延陵君款步走上前来,言笑晏晏道:“南河王妃你是一介妇人,随便允诺又出尔反尔是不算什么,可是皇权在上,你又要将先帝的谕令置于何地?口谕也是圣谕,合着你们南河王府总不能抗旨不尊不是?” 郑氏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真就被咬死了这件事。 现如今已经不只是褚灵韵的仇要报不报的问题,而是—— 必须得要定了郑嫣和褚琪炎的婚事,好给郑家人吃一颗定心丸。 “你——”郑嫣停了这话,又气又恼,却因为对方搬出了先帝来,而再不敢妄言。 褚浔阳却是唯恐对这两人的刺激不够一样,又再继续说道:“就算你们南河王府不把先帝看在眼里,我哥哥对他老人家却是十分敬重的,昨儿个我才听他提起,看看这便挑个黄道吉日,替父亲颁一道谕令下来,定了世子和霍小姐的婚事。毕竟也正如郑大小姐所言,霍小姐如今孤苦无依,先定了名分之后,以后有王妃您照应着,她也算是有个依靠。” 郑氏的脸色铁青,捏着手里帕子,指甲几乎都要将布料给掐透了。 这兄妹两个,果然是不怀好意。 那边郑嫣更听的不是滋味儿,可是她却还有点眼力见,并不敢公然冒犯褚浔阳,也是攥着手里帕子,眼睛通红。 郑氏勉强定了定神,陪了个小脸道:“当初先皇的确是随口应了那么一句,也是我嘴快了,思虑的不够周全,炎儿的年纪毕竟也是不小了,而霍小姐又在热孝中,实在是——” 郑氏自知和褚浔阳说的再多也是无用,敷衍了两句,到了后面也干脆就懒得再耽误工夫,赶忙道:“这事儿我家王爷这两日大概已经上折子跟太子殿下陈情了,回头再说。天色晚了,我就不耽误公主您了,早些进去安置吧!” 说完就冲后面自己的车队招招手道:“你先——先都靠边,给公主殿下让路!” 下头的侍卫婆子们赶忙答应着,手忙脚乱的搬着行李往旁边让。 褚浔阳也不客气,直接就越过她去,在万众瞩目之下目不斜视的先行往里走。 适逢寺庙里的主持管事得了通禀出来迎接贵客,本来听说是南河王妃到访,迎出来看到褚浔阳,更是不敢怠慢,赶紧殷勤的将她请了进去,只留了一个管事的尼姑帮忙给郑氏等人安排住处。 褚浔阳一走,门口剩下的四个人更是各自揣了心事,都不怎么痛快。 郑嫣扶着郑氏往寺里走,和罗思禹二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满是恶意狠狠的瞪了霍倾儿一眼。 待到她二人走的远了,霍倾儿的丫鬟素锦就气得跺脚,道:“这郑小姐真是不知好歹,当日里就害过您一次,咱们都没先和她算账,她还好意思甩脸色!” 霍倾儿自然知道郑嫣这会儿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事,她的性子也沉稳下来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天真丫头的。 “别多事,去帮忙搬行李吧!”苦涩的笑了一笑,霍倾儿瞪了她一眼。 素锦见她生气,也就不敢再多言,愤愤不平的和罗家的下人一起去帮着搬行李。 罗思禹拍了拍霍倾儿一边的手背,神色之间略有歉疚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还是叫她得了消息。” 郑氏对霍倾儿虎视眈眈,这段时间虽然是将她藏在罗国公府里头避难,但—— 这也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左右权衡了一阵,趁着这段时间京城事多,郑氏放松了警惕的当口,罗思禹便想钻空子帮霍倾儿离京避开这个是非之所。 因为知道郑氏肯定会叫人盯着他们罗国公府里外的动静,所以她还刻意放出风声去,说是国公夫人要出城进香。 不曾想—— 还是被对方盯上了,两人才刚出城,还不及安排霍倾儿走,就被郑氏给截下来了。 霍倾儿却像是没有用心听她说话,反而一直盯着那门里褚浔阳之前走过去的方向,喃喃道:“浔阳——她变了好多啊!” 以前的褚浔阳也高傲又有决断,可心肠却不是冷的,也是可以容人亲近的。 可是今天再见到的她,虽然容貌不改,笑容不变,可是那通身的气势—— 已然是裹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冰,让人只能远望瞻仰。 “今时不同往日,她有更加高傲的资本!”罗思禹道,却是没有多想。 “不是高傲,她可能——只是不愿意再亲近人了。”霍倾儿笑了笑,回过神来,又唯恐罗思禹会多想,赶忙揽了她的手臂道:“还是先进去吧!” 褚浔阳的变化,在别人看来就只是表面上越来越难以高攀的地位,只怕是连褚浔阳自己也都不曾想到,除了褚琪枫和延陵君,这世上唯一将她看穿的一个人会是霍倾儿。 她不愿意再随便的接近和相信人了,人与人之间,不管是否有关爱情亲情,想要经营起一段感情真的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而更有可能—— 一朝人心突变,最后只剩伤心和失望。 从这一点上来看,她似乎是个过分懦弱的人,不愿意再承受,所以画地为牢,只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用心都锁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只分给有限的几个人。 她依然会相信感情,依然会对在乎的人倾心相待,可是其他的人,就再难靠近她一分一毫了。 京城之中的这一场巨变,看似她只是转换了一个身份,青云直上,却只在这一个往来的瞬间,莫名其妙的颠覆了整个人生。 霍倾儿虽然看出了她的转变,却也依旧难以窥探到本源里面去。 广莲寺后面给香客准备的禅房院子都不是太大,而最好的几处已经被褚浔阳,延陵君还有郑氏给占了,罗思禹和霍倾儿这边剩下的院子里就只有一间正房。 “小姐,晚上您和罗大小姐睡在一起吗?”素锦问道,言语间带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郑氏明显是没安好心,而他们提前却没准备来这边,除了车夫和各自的贴身丫鬟,就只有十来个侍卫,因为本来是要准备要护送霍倾儿离京的,那几个人的身手倒是不错,只是人数本就不多,再要分散开来的话—— “没关系,浔阳公主带了那么大批的护卫在寺里,想来她就是有点儿什么心思也该歇了。”霍倾儿忙道。 罗思禹的确是很照顾她,但是大家出身的贵女,都有忌讳,没有喜欢与人同榻而眠的。 本来非常时期,罗思禹倒是不介意的,刚要点头,紧跟着却是目光隐晦的一闪,道:“我今天身上有些不方便,这里的院子都是连着的,我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吧,这样就算有什么事也好彼此照应。” 素锦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能强求,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郑氏这边因为带着的行礼多,丫鬟婆子们蒸腾了许久,院子里也是箱笼堆积,乱糟糟的。 郑嫣跟着她进了屋子,忍了一路的脾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去扯了她的袖子,撒娇道:“姑母,你不会真的准备让表哥娶那女人吧?她怎么配?” 郑氏的心里也恨的厉害,不悦的横过去一眼道:“我若真是属意她,今天还用得着兴师动众跑这一趟了吗?” 郑嫣听了这话才放心,但转念一想,就又冷了脸道:“可那褚浔阳,她分明就是有意来搅局的,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成事吗?” 郑氏咬着牙,脸上也是一片阴云密布的表情,冷静了片刻便就回头嘱咐她道:“那个丫头是个厉害的,不好对付,来日方长,实在不行,此事也不急在一时,还有下一次,你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知道吗?” 郑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哦!” 外面刚好张妈妈端了茶水进来道:“外头还乱,咱们自己带来的茶叶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这是从寺里借来的,王妃和表小姐先就付一下,再有半个时辰,晚膳就能送过来了。” “嗯!”郑氏心里正琢磨着霍倾儿事,也没多计较,伸手就去接那茶碗。 “哎!”郑嫣的眸光一闪,忽而起身过去拦了,捧了那茶碗在手,道:“这寺里能有什么好茶,我知道咱们的茶叶放在哪儿了,张妈妈你跟我去找来。” 张妈妈看了郑氏一眼,见到郑氏没反对,又被郑嫣催促的厉害,就跟着去了。 因为有褚浔阳坐镇,接下来的几天也都相安无事,只她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住着,其他人却急,郑氏眼见着这次是不能成事了,也不想继续耗在这里,强忍着挨了两日,就准备先回京去,不想她这里行李都打包好了,却被褚浔阳软硬兼施,又给按下了。 郑氏心里窝着火,但身份上压不过她,也不敢太拗着她的脾气来。 又过五天,褚浔阳却还是没有回京的打算,这回郑氏没急,郑嫣却开始魂不守舍,坐卧不安了起来。 郑氏起初也当是她是下孩子心性,沉不住气,再隔两日见到罗思禹的时候却是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 匆忙敷衍了两句回到院子里,郑氏一面命人送信回去给褚琪炎,一面又让张妈妈去把郑嫣找了来。 外头郑嫣才刚推门进来,迎面就挨了她一记耳光,被打的眼冒金星。 ------题外话------ 宝贝儿们,我改过自新了,华丽丽的万更了,快拿月票出来鼓励我一下嘤嘤嘤~ ☆、第040章 冷眼看戏,计中有计 “姑——姑母!”郑嫣捂着痛的有些麻木的脸颊,僵硬的抬头朝郑氏看去。 屋子里的光线暗,郑氏的整张面孔看上去竟然显出几分狰狞,怒声道:“我不是说了不叫你轻举妄动了吗?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郑嫣被她吓懵了,立刻就手脚发软的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去扯她的裙子,道:“姑母我知道错了,我只觉得是机不可失。本来我们要是第二天就下山去了的话,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我只是没有想到褚浔阳会一直赖在这里。” 郑氏被她气的几乎要七窍生烟,只是恨恨的盯着她,那目光如是恶毒的鹰鹫一般,似是恨不能活剐了她。 郑嫣被她盯的头皮发麻,想着事情可能是要闹大了,心里就越发的惧怕起来,继续哀求道:“姑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想想办法吧,那药——那药好像是快要发作了,万一叫他们给查出来——” 郑嫣哭的梨花带雨,其实头两天她就已经想要对郑氏坦白,求个庇护,可是又唯恐郑氏责难,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忍下了。 郑氏心里气归气,却更知道事不宜迟,这会儿并不是他们窝里反的时候。 强压下满肚子的郁气,她冷着脸转身走到旁边的桌旁坐下。 张妈妈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 郑氏喝了口水,才暂时将胸中翻滚了半天的怒气压下去些许,冷冷道:“你先起来吧,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这事儿你是叫谁去做的?眼见着是要瞒不住了,得赶紧把所有的线索断掉。” “那药——”郑嫣道,一面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的脸色,一面爬起来,小声道:“就是刚来寺里的那天,我说去找茶叶的时候故意往张妈妈身上泼了茶汤,然后趁她回去换衣裳的时候,让玲珑从她那里偷来的。” 那包药原是郑氏特意准备的,自是由她的幸福张妈妈贴身保管,只后来遇到褚浔阳,郑氏又不得不把计划变了,张妈妈才没当回事。 因为郑氏提前没说,她还当是郑嫣擅做主张又去动了别的手脚,此时惊闻纰漏是出在自己这里的,顿时也是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去,对郑氏道:“这——王妃,奴婢——奴婢真的不知情啊,那天您说那药暂时不用了,奴婢就再没去动,我——” 张妈妈是郑氏身边最得体面的心腹了,郑嫣还抱着嫁入南河王府的念头,哪里会推了她出来顶罪。 她抹了把眼泪,赶忙快走到郑氏身边,谄媚又讨好的说道:“姑母你别怪张妈妈,都是嫣儿自作主张,张妈妈她也是不知情的。” 现在根本就不是秋后算账的时机,郑氏强压着怒火,冷冷道:“你那个丫头呢?” 事情既然是玲珑做的,那么就得赶紧将那丫头灭口,来一个死无对证。 郑嫣这会儿反而轻松了下来,神态之间颇有得色道:“姑母放心,前头几天,见势不妙,我已经找借口打发她下山去了,这会儿她早就走的没影了,不会出问题的。” 郑氏闻言就是眼前一晕,又是脑袋充血,鲜血背过气去。 “你——”她猛地拍案而起,又是头脑发晕,扶着额头身子直打晃儿。 “王妃!” “姑母!” 张妈妈和郑嫣齐齐惊呼,赶忙过去扶她坐下。 郑氏是真被气的不轻,撑着额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张妈妈一面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心疼之余就沉着脸对郑嫣道:“表小姐你好糊涂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和王妃通个气就先放了那丫头单独下山?这会子,她的人要是落到罗家人或是浔阳公主的手里去了,就当真是要惹祸的!” 郑嫣本来想的并没有那么多,只觉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早早将那丫头打发了,后面也是个死无对证。 她心中不以为然,却为着张妈妈这责难的语气不悦,皱眉道:“怎么会?早几天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谁会注意玲珑那一个丫头的去留?” 郑氏听的额角频跳,终是连和她置气的力气也没了,只摆摆手道:“张妈妈,你马上派人回平国公府去问问,若是找到那个丫头的下落了,你赶紧的处理干净。”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却是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那个丫头凶多吉少,十有*是落到褚浔阳的手里去了。 郑嫣闻言,眼睛瞬时瞪得老大,一把拽住张妈妈的袖子,惶恐道:“姑母,玲珑跟了我几年,她不会——” “你也回你的屋子里去呆着,这两天不要再出来了!”郑氏怒声打断她的话。 郑嫣见她满面的怒容,心虚之余多少还是怕了,嗫嚅了一声,只能不是很情愿的先推门走了出去。 “王妃——”她走后,张妈妈就满是忧虑的对郑氏道:“平国公府的那个丫头,还要去找吗?” “快去啊!”郑氏道,虽然自己心里对这结果也不乐观。 “哦!”张妈妈见她着急,赶忙答应着就先去安排。 这边郑氏不住的抚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的不住安慰自己。 张妈妈去了不多时回转,见她还是一副惶惶不安的表情,就试着安抚道:“王妃,您得要先稳住啊,也许事情也没咱们想的那么糟糕!” “要真的只如我现在想的这般也还好了。”郑氏道,头疼的揉了揉鬓角,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惶恐之色就越发明显了起来,用力的攥住张妈妈的手道:“张妈妈,我总觉得那个丫头困我们在这里的目的不单纯,应该不只是为了挑拨咱们和国公府的关系那么简单的。” 张妈妈愣了愣,左右想了想却没觉出什么迹象,只道:“是王妃您多想了吧?国公爷的手里现如今掌着兵权,他们要从中作梗,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事儿不简单。”郑氏道,放开她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心里却是千头万绪,并理不出一个合理的头绪来,最后便是咬牙切齿的一跺脚道:“那罗思禹也是个丧门星,好端端,她跑出来掺和什么?” 张妈妈知道她此刻的心乱了,多说无益,只能隐隐叹了口气,闭了嘴,只盼着京城方面褚琪炎早点得了消息赶过来。 而事实上这件事并没能拖的多久,当天晚上就爆发了。 事情的经过原也简答,就是罗思禹这两日精神不济,疑似感染了风寒,本来所有人都没太当回事,可是这日晚膳过后,她却突然发起了低烧,就此病下了。 她那里和霍倾儿两边的院子里都乱了套,寺院这里夜里出行不便,好在是寺里有擅长医术的女尼,得了消息就连忙赶了来,就连寺院的主持云埔师太都惊动了。 褚浔阳过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女尼正在云埔师太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云埔师太听完之后,皱眉念了句佛偈。 “公主殿下到!”有侍卫粗着嗓子通传了一声。 院子里的僧侣回头,屋里霍倾儿也带着几个丫鬟迎出来行拜礼,“见过公主!” “都免了!”褚浔阳淡淡说道,却只站在了院子里道:“本宫听说罗大小姐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她人怎么样了?” 霍倾儿面有忧色,却是旁边那女尼上前施了一礼道:“回殿下,贫尼方才刚给罗大小姐把了脉,罗大小姐是染了风寒,和两服药调理几日应该就没事了。” “应该?”褚浔阳听了这话,忽而嗤笑了一声。 那女尼心头一紧,赶忙垂下了头去,道:“是!” 褚浔阳只看着她,倒是没再说什么。 霍倾儿想了想,上前一步道:“殿下,罗大小姐的状况似是不大好,这寺庙里头空旷天凉,恐是对她的病情无甚益处,明日一早可否容我们先行启程回京?” 褚浔阳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绕过她进了屋子。 罗思禹正靠在床头的软枕上,面上恹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殿下——”见到褚浔阳进来,她赶忙抬了抬手,示意婢女搀扶自己起身。 “不必了,你不舒服就躺着吧!”褚浔阳道,目光扫过,却也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后面云埔师太和霍倾儿几个随后也跟了进来。 云埔师太远远的看了眼床上的罗思禹,眉宇之间的忧虑之色更重,口中无声的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褚浔阳转身从内室出来,一抖裙子坐在了外屋的主位上。 桔红递了茶水过去,她只掀开碗盖看了眼,却是没饮,只漫不经心的挑眉扫了云埔师太身边的女尼一眼道:“罗大小姐的病是你诊的?” “是!”那女尼赶忙上前一步,垂首应道。 “你确定她服了药不日之后就能痊愈?”褚浔阳又道,语气依旧带了几分懒散,听不出什么质问苛责的意思。 那女尼将头使劲埋的很低,再次点头:“是——” 这一次,声音却明显透出几分虚弱,似是底气不足。 霍倾儿频频回首去看那屋子里的情形,终究还是不放心,重又说道:“公主,只山野之地的气候寒凉,再加上饮食起居又都粗劣,恐是不适合罗小姐养病,我想——还是先送她回国公府吧,京城里头的名医多,她也能快些康复。” 那女尼的眼波闪了闪,隐晦的带了几分希翼。 不想褚浔阳闻言,却只淡声一笑,无所谓道:“方才这位师父不是都保证她不日就能痊愈的吗?到时候她人好不了,你尽管找他们问罪就是。罗小姐如今正在病中,路上颠簸也恐是对她的病情不利,还是在这里养着吧!” 那女尼闻言,心头忍不住剧烈一跳跃。 “可是——”霍倾儿却还是不放心,还想说什么,紧跟着又听褚浔阳话锋一转,道:“延陵今儿个白天有事下山去了,最不济——等他回来就是,也比你们和火急火燎赶着回京要快捷的多。” 说完也不容人拒绝,就作势抖了抖衣袍要起身,“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把主持师太都惊动了,是我们的不是,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延陵君的医术,有目共睹。 云埔师太闻言,眉心就是明显一跳。 而那女尼却是甚为惶恐,再不敢拖延,赶忙跪了下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愧对佛祖,公主殿下,那罗大小姐的病症有些不妙!”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却是罗思禹的那个丫头刚好从内室出来,闻言一下子就砸了手中汤碗,奔过来,急切道:“师父,你之前不是说我家小姐就只是染了普通的风寒吗?” “是——”那女尼满面的苦色,迟疑着又给褚浔阳磕了个头道:“公主殿下,并非贫尼有意欺瞒,罗大小姐这症状的确是风寒入体,而且脉象摸着也差不多,只是——只是——” 她说着,便又有些后怕,又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了眼里面的卧房,然后才道:“罗大小姐的脉象却隐隐更有衰败之势,若只是一般的风寒,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霍倾儿和这屋子里的丫头闻言,都立时白了脸。 云埔师太却是不忍的闭上了眼睛,手下一串佛珠捻的飞快。 “脉象衰败?这是什么意思?”褚浔阳抿唇思忖片刻,面上表情却无多少更大的波动。 “贫尼也不甚清楚,但是她这脉象显示,却是大大的不利的!”那女尼回道,说着又使劲的把头埋低,“如果一直演变下去,就只会一日衰败更似一日,最后——最长不过半年,当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怎么会这样?”罗思禹的丫鬟回过神来,热不住尖声道:“我家小姐的身体一直都好,怎会突然就得了这样的怪病?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她说着就是视线乱飘,左右想着,忽而便是眼睛一亮道:“一定是有人搞鬼,否则我家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就给病下的,有人要害我家小姐!” 霍倾儿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这一刻眉头死死的皱着,神情复杂的没有说话—— 罗思禹这病的起因虽然断断续续的早两日就可见迹象,但如果她的脉象有异,则就很有可能真的是遭了谁的毒手了。 只是—— 这寺里如今住着的这些人,却是没有人有理由去对罗思禹下毒手的,反而是她—— 早就成了郑氏和郑嫣的眼中钉了。 罗思禹那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起了疑心就直接扑过去,拽了那女尼的衣领道:“我家小姐是在你们寺里出事的,你们必须给一个交代出来,否则我家国公爷和世子追究下来,一定将你们送官究办。” 那女尼被她晃的眼冒金星,心中叫苦不迭。 “阿弥陀佛!”云埔师太叹息一声,上前对褚浔阳又拜了一礼道:“殿下,此事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您看——” “说吧,是谁做的!”褚浔阳却是冷然打断她的话。 她高坐在主位上,灯影之下,她的容貌清丽,眼神俾睨,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完全不敢正视。 “公主殿下,敝寺修行的都是方外之人,和各位贵人之间又无甚的是非恩怨,又何来下毒暗害一说?”云埔师太道,言辞之间虽然点尘不惊,眼中却有难掩的忧虑情绪。 这座广莲寺,虽不是千年古刹,但也是受善男信女香火供奉数百年了,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一旦今天惹上了官司,此事过后,只怕声名受损,就要走下坡路了。 “本宫不管你们是有仇还是无怨,只就罗大小姐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毒害一事,本宫要一个清楚明白,如果就这么放任,以后岂不就是要满朝文武寒心了?”褚浔阳道,却是半分的面子也没有卖她的。 云埔师太心里着急,但罗思禹在他们的寺院里遭了毒手,也是事实,若不能揪出凶手来,证明他们寺庙本身和此事无关,那后面随之而来的就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云埔师太就一咬牙对身边跟随的小尼道:“去传话各方管事,把所有人都叫起来,都去后殿等着问话。” “是,主持!”那小尼不敢怠慢,转身小跑着去了。 褚浔阳也不拦着,只一抬下巴对门口站着的侍卫道:“去把南河王妃还有郑小姐都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再这么躲清闲就说不过去了!” 云埔师太闻言,却是甚觉奇怪—— 要去也是去后殿,把人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只是褚浔阳在上,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就视而不见罢了。 因为早知道要出事,郑氏和郑嫣那里自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本来是各自心里都存了几分侥幸心理,所以就窝着躲太平,可褚浔阳既然是叫人找上门来了,再要推辞,那就是做贼心虚了。 郑氏整理了一番,又命人去叫了郑嫣,两人方才一起往罗思禹的这边来。 因为对上的是骄纵又狠辣的褚浔阳,郑嫣的心里就难免紧张,轻拽了郑氏的袖子道:“姑母,她们——不会是查出什么来了吧?” 郑氏准备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只就从中毒到开始有所反应,只中间就要隔着七八天的时间,解释待到毒发之时,那些毒素也早就融入血脉深处去了,完全的无迹可寻。 并且因为毒药发作的时间离着真实中毒的时间隔的太久,就算有人怀疑,也不会查到之前去。 那药是她花费重金从秘密渠道求来的,为的就是找机会锄掉霍倾儿这块绊脚石。 她原来的打算就是在这里给霍倾儿下毒,那么之后不管霍倾儿要走到哪里,用不了几个月都会慢慢病死。 这药效扩散的十分隐秘缓慢,就算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中毒。 这样既可以解决了这个祸害,又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郑嫣之所以会在褚浔阳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也是深知此药的功效,只觉得就算她动手了,待到霍倾儿毒发也是在数日之后,那个时候她们早都各自回府了,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身上来。 却是万也不曾想到,最后一行人竟会被褚浔阳扣在了这里,直接就等到对方毒发了。 并且最可恨—— 倒霉居然还不是那个眼中钉的霍倾儿,反而罗思禹成了替死鬼。 郑氏白天就我了一肚子的火气没散,闻言只冷着脸甩开了她的手,继续快步往前走,一面冷声的警告道:“一会儿你给我闭嘴,少说话!” “是!”郑嫣瑟缩了一下,心虚的赶忙答应了。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一路上也是声势浩大的赶过去,才进了院子就先看到褚浔阳高坐在主位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郑嫣的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儿。 郑氏暗暗提了口气,面色从容的走进去,道:“听说罗大小姐病了?这么晚了,浔阳你寻咱们过来又是做什么?岂不耽误了罗小姐养病?” “王妃的架子大,不肯主动过来上门探病,本宫就只能叫人去请了。”褚浔阳道,眸子一转,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郑氏心里小心防范,对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戒备,依言走到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郑嫣低眉顺眼的要跟着过去,却被站在下头的青萝横臂一拦。 郑嫣一惊,愕然抬头看过去,见到是个丫头,才要发作,却听上首的褚浔阳凉凉道:“郑小姐你就不要坐了,本宫这里有个人,你先给当辨一辨吧!” 说着也不等郑嫣回话,她便是略一颔首。 门外的侍卫会意,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郑嫣手里绞着帕子,嘴唇都要被自己咬出血来,有些怨毒的盯着褚浔阳。 而郑氏的一颗心则是完全悬到了嗓子眼,只探头去往院子里张望——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郑嫣的那个丫头玲珑一定是落在褚浔阳手里了。 两个侍卫去的时候不多,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已经回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人拽了一边的手臂,将一个浑身瘫软的丫头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进来,砰的摔在了郑嫣的脚下。 那丫头浑身软塌塌的,身上还隐隐带了些微的颤抖。 郑氏心里哀嚎了一身,狠狠的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郑嫣则是叔啊的白了脸,猛然一步后退。 而那丫鬟已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一般,爬过去拽住了她的裙裾,声泪俱下道:“小姐——” 郑嫣像是被烫了一样,只想一脚踢开她,却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发作。 云埔师太那些人却是个个看的莫名其妙。 褚浔阳已经抬手一指那跪在当前的女尼道:“你不是通晓医理吗?去给她瞧瞧吧!” “是!”那女尼不敢怠慢,赶紧膝行过去,捏了那丫头的手腕把脉,末了又将她上下仔细的打量一遍,最后就是心里一惊,颤声道:“这——这——她和罗大小姐的病症原是一样的啊。” 云埔师太心中了悟,立刻上前两步,“你确定?” “是!”那女尼肯定的点头,“这样雷同的脉象,若不是染了同样的怪病,那便——” 她说着,又试探性的去看褚浔阳的脸,然后才道:“只能是中毒了!” “中毒?”此言一出,罗思禹的那个丫头马上就跳了起来,左右想了想,道:“我家小姐是从前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不舒服的,那天——那天——” 她开始努力的回想,那天前后罗思禹都碰过些什么。 褚浔阳这边已经对郑嫣道:“看清楚了吗?这个丫头,你认得?” 这个丫头是她的心腹,郑嫣就是再怕也不敢空口说白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认了,“是——” “青萝!”褚浔阳略一点头,对青萝使了个眼色。 “是,殿下!”青萝恭敬的应下,回头踹了那叫玲珑的丫鬟一脚,然后语气稳稳的说道:“九天之前,也就是我们初到这里的那天夜里,我去寺院厨房的一个瓦罐里倒了一碗甜汤,后来下半夜在后山截住了这个偷偷摸摸想要溜下山的丫鬟,将那碗筷甜汤喂了她吃。这几天她一直都被我关着,前天一早开始,便染上了‘风寒’,直接到了今天,一病不起!” 这个时间和症状,恰是和罗思禹染病的种种迹象都完全一致。 霍倾儿的心跳一滞,猛然扭头往后面的屋子里看过去—— 那天晚上,她本来是已经从罗思禹处回去了的,可是过了没一会儿罗思禹又去了她的院子,说是换了地方睡不着,两人就聊了好一会儿,中途素锦熬好了甜汤送去,却是素来不喜甜食的罗思禹突然抢了去,嬉闹着说是想要尝尝。 当时两人聊的正开怀,她也就没当回事,就给忘了。 “不会的!”青萝此言一出,素锦立刻惊呼道:“那天罗小姐的确是喝了我家小姐的甜汤,可那汤是我亲手熬的,而且我家小姐最近今天也都在喝,不可能出问题的。” 郑嫣心慌意乱,脑中思绪乱飞,立刻开口道:“原来是你这贱婢下毒谋害主子,现在却又间接的连累我了的丫鬟!” 她说着,就满面愤然的转向褚浔阳,严厉道:“浔阳公主,这个贱婢如此大胆,你可要替罗大小姐和我的丫鬟主持公道啊!” 说着又看向了霍倾儿,愤然指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怎么那么巧偏就是那天有问题的甜汤让罗大小姐给喝了?霍倾儿,人家罗家好心好意的收留你,罗大小姐更是将你做亲姐妹般看待,该不会是养虎为患了吧?” 这里是寺庙,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府邸,身份尊贵的主子各自院里都有小厨房,一行人来了这里之后,所有人的饮食都是借寺里的大厨房和厨具做的。 主要是罗思禹和霍倾儿两人的饭食都是一起用的,就是饭后的茶汤也是一起送过去的。 如果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手脚,很难保证罗思禹不会跟着一起中毒。 若是她两人同时患病,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有问题了。 郑嫣不笨,手脚自是不会做在饮食上面的。 好在是和罗思禹不同,霍倾儿晚间饭后一个时辰有喝甜汤的习惯,于是她便巧妙的运用了这一环。 事后她一直没再深究,却不想那碗汤最后却是被罗思禹喝了的。 她这一番话是极具挑拨离间之能事,果然罗思禹的丫头闻言,立刻就红了眼,虎视眈眈的朝霍倾儿看去。 霍倾儿彼时魂不守舍,满脑子想着都是那一晚的事情—— 罗思禹有早睡的习惯,如果是在往常,那个时辰她早就该歇下了,而后面的这几天她也都睡得早,却偏偏就是那天晚上过去,还讨了她从来不碰的甜汤。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而窜入脑海,惊的霍倾儿浑身一震—— 罗思禹根本就是早就防着郑氏和郑嫣要对她下手的,所以—— 她那天是刻意过去的,替她挡了灾。 这么想着,她心里突然就莫名难受了起来,根本就顾不上反驳什么。 素锦却是不肯吃亏的,仔细回忆着那晚的事情,怒然瞪着郑嫣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说着,又急急的看向了霍倾儿,“小姐,你当是记得的,当时的那碗汤被罗小姐给用了,奴婢当时是准备再回去厨房把瓦罐里剩下的汤给拿回来的,可是回去之后那罐子已经被人给清洗干净放回架子上了。但是罗大小姐也还在您那里没走,还说是可能被哪个馋嘴的小师父给偷喝了呢!” 罗思禹的丫鬟听了这话,也就记起,当时的确是有这么一出。 这里正在争执不休,要乱套的时候,里面一直卧床的罗思禹却是突然扶着门框从内室艰难的挪出来。 她的身体虚弱,若不是扶着门框,根本就站不稳。 “思禹!”霍倾儿眼眶一红,赶忙过去扶她。 郑嫣一阵的心虚,却又马上镇定了下来,冷冷道:“罗大小姐,我劝你还是把眼睛擦亮点,人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撺掇着害你的,你却还要这么犯傻的却何人家扮什么姐妹情深吗?” 罗思禹苍白着一张脸,只用力的抿着嘴唇积攒力气。 听了郑嫣的话,她却没说什么,只又撑着力气,继续朝她走过去。 她的丫鬟和霍倾儿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 为了不露出心虚的迹象,郑嫣使劲的挺直了脊背,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罗思禹走过去,神情虚弱的看着她,下一刻,却是毫无征兆的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病的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下去其实不怎么疼,但是声音响亮,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郑嫣整个人都气的懵了,捂着脸,见鬼一样的瞪着她,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罗思禹冷冷的盯着她,这才开口道:“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好人,倾儿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这一次是我运气不好,阴错阳差的替她受了难,我也认了,还轮不着你这心肠歹毒的贱人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当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做下的龌龊事?” 说话间,她又看向了郑氏,神色间满是嘲讽,“当初倾儿说是不要高攀你们王府,王妃你却要到先帝面前去求了来,现在你南河王府出尔反尔,又不敢抗旨,就和郑家的这个贱人联手出来害人吗?南河王妃,人在做天在看,你真当是没有天理王法了,随处都由着你们一家独大,胡作非为吗?” 郑氏的辈分高了一头在那里,却被罗思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顿时就急怒攻心,猛的一拍桌子,“罗思禹,你也是大家闺秀,既然这样口出秽言,你们罗家的女儿就是这般家教吗?” “我罗家人的家教再好,却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罗思禹道,讽刺的冲着郑嫣一勾唇角道:“更不是你这种做了婊子还随处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再去扮无辜立牌坊的小人!今天你害我至此,不给出个交代,我罗家——绝对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罗思禹!”郑嫣被她一顿臭骂,这会儿反应过来,浑身气血逆涌,几欲癫狂了一般的尖声嚷着就要去挠她的脸。 青萝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甩。 郑嫣痛呼一声,摔在地上,刚好是落在了南河王府的脚边。 “这寺庙中的僧侣就不必叫过来一一求证了,旁的无需多说,你也不用再狡辩,说什么东西都是霍小姐的丫头经手,你碰不得,你是碰不得她经手的食材,那瓦罐内壁的脏东西却是这个丫头亲手抹上去的。”青萝道,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玲珑,“素锦留在厨房的那半罐甜汤,我取了一碗之后,剩下的也是你随后摸过去倒掉清洗的。我家公主没空再听你的狡辩之词,南河王妃,郑小姐是你带过来的,现在她胆大妄为,居然在我们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谋害朝中重臣的家眷,该是怎么处置——我家郡主敬着您是长辈,您来给个说法吧!” 敬重她的辈分?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要逼她就范呢。 虽然明知道此事是郑嫣所为,可如果她公事公办的话,那么他们刚刚和郑家修复起来的关系也就再无逆转的可能了。 郑氏掐着掌心,恨的牙根痒痒,最后却是强作镇定道:“浔阳,所为罪证,所指无非就是人证和物证,现在口说无凭——” “本宫的丫鬟,本宫信得过。”褚浔阳道,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漠然出言打断,“王妃需要物证?如果你愿意等,本宫倒也不介意去替您搜罗一二,毕竟这样药效奇特的慢性毒药并不是随处可见的,王妃是要等到找到那制药之人,来当面指证吗?” 这药,可不是郑嫣去买的。 郑氏的脸色骤然一僵,郑嫣更是下了一跳,乞求的去扯她的衣袖,“姑母——” 郑氏骑虎难下,只道:“嫣儿她年纪小,不懂事——” “不懂事就可以随便杀人放火?谋人性命?”她的话音未落,却听得院中一人冰冷刺骨的讽笑之声传来。 众人忙不迭循声望去,夜色中一人大步行来,面色冷凝。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罗思禹的贴身丫鬟,立刻就喜极而泣的迎上去,“世子——” 来人,却是罗国公府的世子罗腾。 罗腾趁着一张脸,眼中怒意沸腾,大步走进门来,先是对坐在上首的褚浔阳拱手一礼,“见过公主!” 言罢,就转身一把扶住了罗思禹。 “二哥!”罗思禹牵动嘴角,勉强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嗯!”罗腾见到她连站都站不稳,眼中就掠起明显心疼的神色,弯身一抄,将她抱起来,低声的安抚道:“没事了!” 郑氏和郑嫣见到罗腾居然赶了来,心里顿时就都先凉了半截。 郑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罗腾却连一个眼角都没给她,只就公式化的又对褚浔阳道:“殿下为舍妹的事情费心了,此事我会自行处理,改日再登门道谢!” 上座上的那少女容光焕发,那种神采奕奕的模样,更是明媚亮眼的如是夜空中作为闪亮的星辰。 罗腾的心中悸动不已,这一刻却又被满满的苦涩掩埋,他几乎是用了所有的意志力克制,才没有叫自己眼中狂热的情绪显露出来。 他这是个有点不太客气的逐客令。 褚浔阳也不介意,微微一笑,就抖了抖裙子起身道:“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然后就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进了外面茫茫夜色中。 罗腾抱着罗思禹往内室走,一面面无表情的对自己随行的侍卫吩咐道:“把这两个贱人马上押解回京,去京兆府报案!” 侍卫们闯进来。 郑嫣吓的瑟瑟一抖,赶忙缩到郑氏身后。 郑氏气得满脸通红,站起来,横眉怒目道:“嫣儿是平国公府的小姐,还轮不到你们来动她!” 她这一次出行,带着的人可是不少的。 罗滕闻言,眼底忽而划过一抹冰冷的笑容,回头看向了她,一字一顿道:“我这次出京,是奉命来护送浔阳公主回京的,八百御林军随行,现在就在大雄宝殿前面,王妃你真的确定,郑家的人,我不能动?” 郑氏闻言,心头猛然一抖。 罗腾却不再管她,抱着罗思禹进了屋子里。 ------题外话------ 我是不要脸的时差党,嗯,奏素酱紫→_→ 前面要解决舅舅的事情耽误了一点,不造你们还记不记得,罗家那里还有一段戏哇,我要加快速度了╮(╯_╰)╭ ☆、第041章 血溅佛堂,古刹杀机 “你们——”外面的屋子里传来郑嫣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姑母!姑母救我,你不能看他们把我带走!” 随后却没有听到郑氏的声音,只一阵杂乱的争执碰撞声过后,再就没了声响。 屋子里,罗腾把罗思禹安置在了床上,看着她过于虚弱的面孔,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心疼情绪,抬轻触了触她的眼角,叹息道:“做什么这样折腾自己?” “哥哥——”罗思禹的眼泪却是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扑到他怀里呜呜哭了。 罗腾的面容苦涩,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而事实上罗思禹也没悲伤的太久,片刻之后脑中就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颤的同时,慌忙擦了把眼泪,抬头看向了罗腾,紧张道:“哥哥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罗腾道,取过枕头边上放着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你出来这么多天不见回去,母亲不放心,刚好这两天我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他说着,就又俩怜爱的握了妹妹的手,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这么自作主张,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母亲以后还要怎么活?一会儿我去见浔阳公主,看能不能请延陵大人过来给你看看吧,以后不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不,哥哥!”罗思禹赶紧擦干了眼泪,有些急切的反握住罗腾的手,道:“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可以容后再说,这一次的机会难得,哥哥——那件事,是该快刀斩乱麻的彻底了结了。有了这一次的契机,我们就有了转圜的余地。当初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常宁郡主,现在先帝已经驾崩,朝中诸事都是太子做主,不管是他,还是浔阳公主,实在都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睿王府再去翻旧账。哥哥,这天下,东宫一脉才是正统,我们不能再继续受制于人了,就趁着一次的机会,把态度表明。太子和浔阳公主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过后你再把手中掌管的御林军交出去,了不得以后我们罗氏一门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的。” 当年罗炜投靠褚易简,惹了大祸,既然褚浔阳一眼就看出端倪,自然也逃不过褚琪炎的眼睛。 虽然事情被罗思禹和霍倾儿联手遮掩了下来,但是三方面都心照不宣,只在事发的当天褚琪炎就已经找上了罗腾。 勾结逆贼,屠戮朝臣。 这样的罪名一经揭发,且不说是罗炜一生英名尽毁,就是整个罗国公府那也要整个儿土崩瓦解的。 何况—— 当时在宴会现场伤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朝中权贵的家眷,哪怕罗思禹的手够快,没叫罗炜被人在当场按住,可哪怕褚琪炎只就放个风声出去—— 那些受试者是亲眷群起而攻之,他们罗家也要声名狼藉,自从成为众矢之的,一败涂地的。 在这件事上,当初的罗腾根本就全无选择的余地,死死的被褚琪炎攥在了手里。 而这一次—— 罗思禹明明一早就识破了郑嫣意欲加害霍倾儿的伎俩,说她要护霍倾儿是真,但如果仅是为了这个目的,她也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直接当场揭穿了对方的诡计就是。 她会以身犯险,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以身作饵,制造一场立场鲜明名的争端冲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造成罗国公府和南河王府结怨的表象。 只要有足够分量的理由证明两家已经结仇,那么—— 即使他们要摆脱褚琪炎的钳制而惹恼了他,将当初罗炜所做的错事宣扬出去,世人也只会觉得是因为两家成仇,所以南河王府才恶意中伤。 当然,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一定不能心慈手软,罗家嫡女的一条性命压上去,也才堪堪让罗思禹稍微有了点底气罢了。 所以后面为了激化矛盾,她又当众掌掴郑嫣,辱骂郑氏,彻底的让这把火给烧起来。 自己的这个妹妹,心思缜密,又一向隐忍又有决断,实在是不需要他来操心的。 只是就因为她太有主意了,有时候反而更叫人心疼和担心。 “嗯!”罗腾点头,唇边露出一个笑容,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了被角,安抚道:“难为你了,你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先睡一觉,别再多想,嗯?” “嗯!”罗思禹点头,心中飞快的思量了一遍。 这整个计划按部就班的走下来,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方才罗腾又当众和郑氏翻了脸—— 这一场所谓冲突的分量,也差不多了。 罗腾见她安心的闭眼睡下了,这才从她床边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步子又忽而打住,远远的又回头看了眼床上安睡的妹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幽暗的眸光,然后才掀开门帘,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穿过正厅,抬头,却见霍倾儿孤身站在院子里,对着旁边陈旧的院墙发呆。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霍倾儿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回头,屈膝一福道:“罗世子!” “嗯!”罗腾颔首,心中略一权衡,还是在她面前止了步子,道:“禹儿的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这会儿她睡下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这里你替我多照应她吧!” 言罢,就径自绕过霍倾儿身边,大步朝院外走去。 “世子!”霍倾儿转身,赶忙追了一步出去。 罗腾止步,却没有回头。 霍倾儿盯着他的背影,眼底光影变了数次,最后才恳切的开口道:“不管怎样,这段时间都谢谢你们罗家对我的照顾。” 一开始的确是罗思禹有求于她,但如果罗家就只是想要守住那个秘密的话,事后完全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灭口的。 可是他们却没有,更是一次次的维护她。 霍倾儿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嗯!”罗腾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道:“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穿用度的东西过来,一会儿叫人送过来。” 说完就大不走了出去。 罗思禹在休息,霍倾儿不好进去打扰,在院子里又静默的站了半晌才转身进了屋子,只在外间的椅子上靠着眯了会儿,顺带听着里头罗思禹的那边的动静,方便照应。 罗腾从罗思禹那里出来,并没有马上去见褚浔阳,出了院子,才刚拐了个弯,侍卫高山、高海就迎上来道:“世子!” “怎么样了?”罗腾问道,脸上表情漠然。 “遵照世子的吩咐,人都已经按下了!”高海道,说着却是面有忧色,忍不住回望了眼身后罗思禹住的那个院子道:“小姐那里——” “你们两个还是带人守在这里吧,以备不时之需!”罗腾说道:“禹儿睡了,一时半刻的醒不了,你们在附近盯着点儿就好,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是,世子!”两人谨慎的应了,神色之间俱都是十分的凝重。 罗腾于是也不再耽搁,继续往前走去,连着过了好几道院门,最后在西边一个较大的院落外头止步。 那院子里头灯火通明,周遭却乱成一片,横七竖八的倒了好多的尸体,血腥味飘了老远的出来,院子里隐隐能够听到有人压抑而恐惧的啜泣声。 “见过世子!”守在大门口的侍卫赶忙拱手行礼。 那里是十几个人,被屠戮了一地的则是郑氏带上山来的南河王府的护卫,可是这些人杀人之后似乎也不介意被人知道,就只是死死的守住了那院子的门口,并没有去收拾尸体或是清理血迹。 罗腾跨过几具横倒在地的尸体走过去,道:“都办妥了?” “是!”那人点头,侧身将他往院子里引。 彼时那院子里也横了五六具尸体,却是和他手下其他人一样,是做御林军侍卫打扮的。 罗腾一边举步往里走,那人一边解释道:“他们的人全在这里了,南河王妃和郑小姐都在屋子里,做的很干净,暂时消息还不曾外泄,请世子放心。” “嗯!”罗腾颔首,直接带着一众的侍卫推门进了正屋。 彼时那屋子里,郑氏和郑嫣,包括两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被限制在了屋子里。 两个手持钢刀的侍卫把守住门口,凶神恶煞的盯着,里头的一众妇孺个个神情畏惧,就是偶有人忍不住的啜泣也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听到开门声,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坐在最里面上位上的郑氏一怒,立刻就站了起来,指着罗腾厉声质问道:“罗腾,你是反了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挟持本王妃,还公然对我南河王府的人下杀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你是不想活了吗?” 罗腾站在门口,他的面容冷酷,而不带任何的表情和温度,只就目光匆匆一扫屋子里的这些人,一面无所谓的说道:“你们南河王府的人不好惹,我们罗家的人也不是随便任人欺凌迫害的,你们居心叵测,先对我妹妹下了毒手,你怎么不说?现在却还理直气壮的来质问我?凡事有因即有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南河王妃你也不要端着自己的身份来卖老了,旁的什么事情都好说,可是你们动了我妹妹,那么这件事——我就绝对不会姑息。”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没往郑氏脸上移,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一个锁在墙角的丫头身上打量了片刻,就是抬手一指道:“就她吧!” “是!”他身后跟着进来的侍卫点头,提这个包袱走过去。 那丫头吓的瑟瑟发抖,赶紧又缩了缩身子。 那人却没动她,只居高临下的将手里包袱一抖,丢下一套面料讲究的衣物来,命令道:“马上换上。” 那丫头畏畏缩缩,只拿眼角不住的去瞄,并不敢动。 那侍卫却没时间等着她磨蹭,直接抽刀往她颈边一横,冷声道:“不想死的就马上换上!” 冰冷的刀锋贴到了皮肤上,那丫头一怕,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再不敢迟疑,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了那些衣物,抖着手飞快的穿戴。 这便郑氏狐疑的皱了眉头,并不知道他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就怒不可遏的道:“罗腾,我劝你还是不要乱来的好,罗小姐的事情我承认是嫣儿理亏在先,可她那也是无心之失,两家人同朝为官,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你今天一时冲动,我怕是将来你要追悔莫及的。” 罗国公府和平国公府,都是京城里的鼎盛世家,身自高位,虽然因为褚沛当年的忌惮和打压,手中掌握的势力都不是太多,但是彼此的人脉和势力却都还是有的。 若说是早些年得益于罗皇后的关系,罗家要更出些风头。 那么现在,郑铎手上却是握了兵权的,更有压下罗家一头的趋势。 更何况,现在后面还要再加上一个南河王府。 罗腾这样的肆无忌惮,着实是十分不理智的。 郑氏这话明显就满满的都是威胁的意味,罗腾却是不为所动,只等着那丫头换好了衣裳,又被侍卫给裹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压下来,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孔。 郑氏等人一直都看的云里雾里,这个时候反复打量一遍那丫头盛装之下的侧影才猛地一提神,警觉的看向罗腾道:“你要做什么?” 如果忽略长相,只从身形上看,那丫头的身高和体型和褚浔阳之间竟然像了足有七八分。 罗腾这是要用人来冒充褚浔阳?褚浔阳此时明明也在广莲寺,罗腾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罗氏被惊的不轻。 罗腾却不理会她,只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粒深红色的药丸,强行掰开那丫头的嘴巴塞了进去。 他的力气,那丫头根本就反抗不得,吞了那药之后就是又惊又怕,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告饶道:“罗世子,罗世子饶命啊!” 罗腾垂眸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一会儿出了门,你尽管挣扎,但若是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管好了嘴巴,千万别叫它出声。” 说完就又当先转身往外走。 郑氏和郑嫣等人也都被他这气势震住了,互相扶持着,用一种畏惧而恐慌的眼神盯着他的背影。 罗腾没再回头,只道:“带上南河王妃和郑小姐,一同上路!” 话音才落,人已经走出去老远,先行跨出了院子。 侍卫们进去提了郑氏和郑嫣出门。 郑氏倒是还稍微镇定一点儿,郑嫣却是怕的立刻就哭了出来,挣扎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我是平国公府的嫡小姐,你们不要命了?放开——放开我!” “郑大小姐,咱们世子这是给你机会,就只冲着你对咱们小姐做的事——你再要不识抬举,也就别怪这些人手底下没有轻重了!”拽着她的侍卫冷冷的警告。 郑嫣脑中嗡的一声,如是被什么狠狠一击,巧是一抬头就见到院子里横倒的尸体,顿时就哑了声音。 侍卫们把两人揪着出了门,屋子里剩下的仆妇则是直接抛了一把迷药全部放到了事。 罗腾带着侍卫,押解着那个被伪装成褚浔阳的丫鬟先行,直接去了前面的佛堂。 他倒是不曾夸张,的确是带了八百精兵随行,彼时那些人正手举着火把,严阵以待的等在大雄宝殿前面的院子里,火光闪烁,映着前面殿中的金身大佛,让佛祖慈善和蔼的面目更添几分光辉。 被侍卫提在手里的丫头被这火光一晃,下意识的往旁边偏头躲避这刺目的火光,本能的挣扎了起来。 “世子!”等在院子里的侍卫头子上前一步,说是给罗腾打招呼,眼睛却不时的往他身后,去瞄那个被侍卫死死钳制住的女子,想要窥得真容。 “夜里赶路要费些时间,就别耽搁了,这就走吧!”罗腾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说道,半点也不担心被他看出什么。 后面他的那几个侍卫都做的十分小心,一直选好了角度,不叫前面的人看清楚那那女子的脸。 罗腾举步往台阶底下走,才走了两步,见到那人没动,就又止了步子,讽刺道:“怎么,顾侍卫你这是信不过本世子吗?” “不敢!”顾侍卫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拱手道:“既然咱们主子会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世子您来做,那他对您自然就是百分百的相信的,只是么——” 他说着,刻意缓和了语气,意有所指的往后殿的方向看了眼道:“听说这几天罗大小姐人也在此处,既然这一趟咱们都来了,索性也就顺便把大小姐接回去吧,路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我妹妹病了,受不得路上颠簸。”罗腾道,回头一指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侍卫道:“我车上不是给思禹带的衣物和吃食吗,你带两个人去搬下来,给她留下来,让她安心养病,过几天等她的身子有起色了,我再来接她回去。” “是!世子!”那是味儿应了,又招呼了两人一起急吼吼的到大门口去抬了一大一小两个箱笼来。 顾侍卫不动声色的看着,同时又一直在暗暗打量罗腾的脸色。 而后面那女子,却在挣扎了两下之后就被侍卫直接一个手刀砍晕了。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当心着点,先把她移到车上去吧!”罗腾道。 有侍卫扛了那女子往外走,将她的身体倒挂在肩上,发丝垂下,再次将容颜及时遮掩。 那顾侍卫虽然对罗腾不甚信任,但又有顾虑,不能因为怀疑就跟他翻脸。 等到罗腾的侍卫搬着箱笼过来的时候,他就是抬手一拦,笑道:“世子这一趟的差事走的辛苦,东西还是属下亲自总局一趟,替您转呈罗大小姐吧!” 言罢就要跟着那几个侍卫往后殿去。 罗腾的目光冷凝,手臂一横,将他拦下,冷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属下只是一片好心。”顾侍卫道,却没有妥协打算。 待他再要往前走的时候,罗腾却是反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甩,道:“我妹妹是官家千金,现在三更半夜,你就要跟着过去,还敢跟我说你这是好意?” 顾侍卫一愣,倒是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应对,想了想,赔不是道:“是!那是属下顾虑不周,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启程吧。” 他侧身一让,给罗腾让了路出来。 罗腾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就款步下了台阶。 那顾侍卫脸上带着笑容,视线却随时胶着在他脸上,严防死守。 罗疼只当不曾在意,却不想是在和他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突然拔剑出鞘,剑锋横扫,直朝着顾侍卫颈边压去。 那顾侍卫也是个分外警觉的,见势不妙,赶忙腰身后仰,避过这杀机尽显的一招,同时手探入腰间去摸自己的刀。 罗腾身后的侍卫已经抢着上前补刀。刀锋一闪,直接去断他的腕骨。 这主仆两个明显就是早有预谋。 顾侍卫心下大惊,只能匆忙撤手,手背上还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疼的近乎痉挛。 罗腾一脚踹在他小腹,直接将他踹翻在地,然后紧跟着一个箭步上前。 那顾侍卫匆忙中要去捡他落在地面上的长剑,才刚爬起来一半,就被罗腾一脚踩在了胸口。 变故突然,又只发生在一瞬间。 院子里等候的御林军齐刷刷的蜂拥而上,将罗腾这十来个人团团围住。 “全都退后!”罗腾厉喝一声,目光凌厉一扫。 “罗世子,你这是何意?”顾侍卫倒在地上,脸上勉强还能挤出一个笑容,问的却是分外森冷。 “我是何意?我到还要问问他褚琪炎是什么意思!”罗腾道:“我们罗国公府与他无冤无仇,他安排了你们这些狗腿子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也就算了,却又让南河王妃伙同平国公府的人来下毒谋害我妹妹?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郑嫣和南河王妃做的事,顾侍卫这些人是不知道的。 本来还以为是罗腾要倒戈,这会儿听了这话反而稍稍放下心来,道:“世子一定是误会了,这其中别是有什么曲折,且不说王妃她会不会真的对罗大小姐做些什么,可就算是这里真有什么误会——我们世子他人在京城,此事也不可能是他授意。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查清楚,世子也不要先入为主,免得伤了咱们双方的和气。” “就算这里的事他褚琪炎可以推脱说是不知情,可是——”罗腾却是半分妥协的意思也没有,说着又是一声冷笑,脚下更加用力在那顾侍卫胸口碾了一脚,疼的顾侍卫冷汗涔涔,然后就听他又话锋一转,反手一指后殿的方向道:“你真当我不知道,自我们才一进这寺庙,背地里你马上就吩咐了人手从后山包抄,只等着我人一离开,就好拿了思禹做把柄来胁迫我,这会儿你们的人都还埋伏在她那院子外头的吧?” 顾侍卫听了这话,才终于完全死心了。 果然—— 这罗腾并不是好拿捏的。 既然是都被对方洞悉了意图,他索性也就不再试图遮掩,只就摆正了神色道:“罗世子你不要误会,我家世子从来就没有伤害罗大小姐的打算,只是咱们双方都在同一条船上,好歹是要多一重保障,省的以后意见不合,反而容易闹的不愉快。世子你实在是不必多心,只待到我们顺利返京之后,咱们自然可以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罗大小姐!” 这话他说的轻曼,其实并没有多少诚意。 罗腾既然在乎罗思禹的死活,那么现在就只能是认命的被他们操纵罢了。 “不必了!”不想罗腾却是没买他的账,直接横眉冷对的将院子里围着的御林军扫视了一圈道:“是你们南河王府欺人太甚,几次三番的对我妹妹下毒手,我也懒得再和你们浪费时间周旋,今天我人就在这里,你们马上回去两个人,把褚琪炎给我找来,南河王妃做的事情,他若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就罢了,否则我妹妹若是会有个什么闪失——” 罗腾说着,眼中就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凛冽寒意来,字字冰冷道:“我罗家人的性命可不比他南河王府里头的人低贱!” 他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已经是让在场的人心中各自警铃大作。 褚琪炎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借由当初拿住他罗家人把柄的契机,立刻就开始运作。 现在罗腾手下掌管的两万御林军,其实早就几乎全部被他笼络,因为那段时间他在褚沛跟前备受器重,要拉拢了这些人为他驱策实在是再便利不过的了。 现在的罗腾,不过一个被他架空了实权的傀儡罢了。 罗腾今天会连夜上山,原是收到高海的密报,说是罗思禹这里可能会有事,他借由探望之机出城,褚琪炎那里却立刻就察觉到了风声,密信给他,让他多带些人手,名曰保护,实则—— 却还不过就是为了看着他罢了。 而到了半路上,这顾侍卫又突然临时得了褚琪炎的飞鸽传书,要他们借由这次的机会,拿下褚浔阳。 看这个意思,他是不想再等,要用褚浔阳做跳板逼宫,从褚琪枫手里夺权了。 “罗腾,你这是要出尔反尔了吗?”顾侍卫怒道。 罗腾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然后紧跟着就听到那后殿方向有女子尖锐的咒骂声,“放手!你们放手!” 众人循声望去,不过片刻功夫,却是四名是味儿押着郑氏和郑嫣两个出现在了大雄宝殿之内。 两人一路走一路挣扎的厉害,骤然看到这院子里剑拔弩张的场面,又是吓的脸色一白,齐齐的住了声音。 “罗腾!”顾侍卫暴怒的大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把王妃放了,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郑氏和郑嫣听了这话才像是突然弄清楚了眼前的状况,心中大喜之余,郑嫣已经大声嚷道:“这罗腾是个疯子,他们绑了姑母,大逆不道,你们还不快把他们杀掉!” 顾侍卫自己被制,到底是有顾虑的,迟迟没有下命令。 而院子里的那些御林军,虽然名义上是罗腾带来的,但是这会儿剑拔弩张对待的对象却也还是他。 “横竖今天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干脆咱们就拼一拼好了,最后谁输谁赢,全看彼此的造化。”罗腾说道,满面讥讽的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你们是奉命来拿浔阳公主的,南河王妃的安全并不在你们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不过就是气不过她对我妹妹下手的事情,需要褚琪炎的一个解释,你们何必非要在这里同我浪费时间?大可以先去办了你们的事,回头再叫褚琪炎过来我这里赎人好了。” 不管怎么说,南河王妃的身份尊贵,罗腾只要不是疯了,就应该不会真的动她。 而褚琪炎交代的正事要紧,顾侍卫明显是被说动了,神色犹豫了起来。 郑嫣唯恐这些人会抛弃她和郑氏不管,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声道:“别听他骗人,他根本就没动褚浔阳,之前他带出来的那个人——那个人是假的!” 她这一嚷嚷,本来已经作势要准备后撤的出寺而去的御林军们又齐刷刷的抬头朝罗腾看去。 “他是骗你们的,他杀了姑母身边所有的侍卫,说是要替罗思禹出气,你们要就这样走了,随后姑母若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全部都要跟着人头落地。”郑嫣继续大声叫嚷道。 顾侍卫忍着痛,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的盯着罗腾面无表情的脸,咬牙切齿道:“你敢背叛我们世子?” “什么背叛?我只是要一个公道和交代而已!”罗腾道,面不改色。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似是已经完全破罐破摔了一样,狠狠一叫踹下顾侍卫的心窝,将他踹出去老远,撞碎了远处一座石塑的同时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罗腾转身进了殿内。 郑氏和郑嫣都被吓的脸色惨白,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罗腾进去就直奔了郑嫣面前,将她往前一推,然后手中长剑一抖,就拍在了她的脖子边上。 “啊——”郑嫣失声尖叫,双手抱头,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 “去!马上通知你们安排在后山的人终止行动,否则的话,就叫褚琪炎直接上山来给她老娘收尸吧!”罗腾道,冷声的命令。 外头的那些人严阵以待,去是群龙无首,踟蹰之余,不知该是如何是好。 “不肯?那便是我要先放了这贱人的血你们才肯去吗?”罗腾又道,剑锋往前一逼迫,却是真的毫不手软的在郑嫣颈边给开了一道血口子出来。 郑嫣疼的魂魄出窍,惨叫了一声,却是两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她颈边伤口却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很快在地面上汇聚了一小滩。 这罗腾,真的不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就算了。 那些人中开始有人迟疑,面面相觑、 “还不去?”罗腾不耐烦的皱了眉头,反手一指,染了血的剑尖刚好是抵在了郑氏的胸口。 “不要!”郑氏惨嚎了一声,只觉得毛骨悚然,扯着嗓子对外面嚷道:“你们都聋了吗?去啊!还不快去,真要叫我有个什么闪失,要你们一家老小全部陪葬!” 在怎么说,郑氏也是褚琪炎的母妃,肛肠伦理是不能变的。 一众人等心中飞快的权衡,最终还是有人动摇,冲着后面喊,“去告诉后山埋伏的人,终止行动!” “让他们全部撤走,一个不留!”罗腾又道。 “是!让他们马上下山,都不准在此处逗留!” 命令传下去,不消片刻,寺院外头就见一只旗花筒窜入空中,光芒一闪,隐没无踪。 这里的场面对峙不下,罗腾不肯撤手,院子里的人就都也不敢掉以轻心,死死的防范。 又过了不多时,进去给罗思禹送衣物行李的几个侍卫回来,隐晦的朝罗腾略一点头。 “罗世子,都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您现在可以先放了王妃了吧?”大殿外头围拢的御林军这才觉得有了底气,硬着头皮开口。 罗腾看过去,眼底闪烁的是不加掩饰的冷光,见跟着又下了一道命令,“你们也滚!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广莲寺去,谁要滞留——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走了!” “你——”那些人自觉上当,自是迟疑着不肯走的。 郑氏也有些再难支撑,忍不住道:“罗腾,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真以为你们罗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今天但凡你敢动本王妃一根汗毛,你们罗家满门绝对一个也逃不脱的都要付出代价。” “呵——”罗腾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突然仰天长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高,听起来更带了几分略显悲怆的沙哑,可是莫名的震颤心间,却是叫人绝对头皮发麻,隐隐的就有不安的情绪在血液里蔓延。 罗腾兀自笑了半天才止,忽而回头看向了郑氏道:“你用在我妹妹身上的毒,有解吗?” 郑氏一愣,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是目光闪躲的逃避他的视线。 “无解?”罗腾又问,语气更显暗沉压力。 郑氏支支吾吾,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忽听得那佛像上方一道女子清亮的笑声传来—— “南河王妃实在不想死的话,不若跪下来求一求本宫吧,本宫替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治好了罗大小姐,换你的一条性命?你看如何?” 褚浔阳自那数丈高的佛像上方横梁上飘身而落,下落的瞬间,雪白衣裙被风带起,裙裾翩然,却如是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突如其来,就绽放到了最瑰美优雅的程度,看的人眼睛一亮。 她也不知道是在那房梁上面藏了多久了,但既然是无人察觉,那边肯定是在罗腾之前过来的。 见她出现,那些御林军才完全信了郑嫣的话。 这个时候,顾侍卫已经被人用冷水泼醒了,捂着胸口步履艰难的挪过来,愤恨的瞪着罗腾道:“你和浔阳公主串通,罗腾——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罗腾刚要开口说什么,褚浔阳已经含笑往那门前挪过去两步,懒洋洋道:“这怎么能够叫做串通一气?本宫是君,罗世子是臣,本宫有难,他为人臣子的出面护驾,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顾侍卫却再顾不上和她来打口头上的官司,直接目色一厉,狠狠的一挥手道:“来人!把她拿下!” 拿下褚浔阳,这才是他们此行的唯一任务,现在褚浔阳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 “是!”御林军得令,立刻便要蜂拥而上。 罗腾的目光一凝,提剑就要上前阻挡。 就在这时,却听得前面院子的外头有人语气慵懒的一声叹息道:“晚了!” 顾侍卫等人大惊失色,还不及回头张望,却听身后从大门口的方向开始,有兵器的碰撞声和有人惨痛的惊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那声音起的突然,由远及近,不过瞬间就连成一片。 众人戒备着回头,却见远处的寺庙门口有上百的蓝袍侍卫直闯而入,似乎是在进门之前这些人便已经经过了一场血腥杀戮,衣袍上面无不是染了大片半干涸的血迹,这一刻又再手起刀落,势如破竹,游走于八百御林军的队伍之间,利落的收割人头。 众人之前,一道颀长的影子分外轻灵飘逸,长剑在手,一道迅捷的闪电一般,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已经从人群中冲破一条血路,直奔到褚浔阳面前。 “回来啦!”褚浔阳粲然一笑,从殿内迎出去。 延陵君身上竹青色的长袍已经被血水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轻裘之上也是大片大片颜色近乎开到荼蘼的血花,这样浓烈的色彩反衬之下,就越发衬的他面色如玉,脱俗雅致。 顾侍卫看着这阵仗,好半天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踉跄着一步后退,不可思议的朝站在门廊底下的两人看去—— 褚琪炎的命令是叫他直接动手拿人的,他那时候唯恐褚浔阳身边的这些侍卫不好对付,所以才迂回的利用了罗腾。 现在这些人从外面杀进来,难道—— 这前半夜,这些人根本就不在寺里吗? ------题外话------ 大开杀戒,这是要呛起来的节奏~ 我最近码字的速度越来越奇葩,手指和脑子不同路了,于是你们原谅我这时差党吧,囧囧哒~ ☆、第042章 要不,你杀了我吧! 好一出空城计。 而—— 他们却错过了拿下褚浔阳的最佳时机! 顾侍卫心中痛悔不已,心中这才隐隐有所顿悟,褚琪炎在下了这个命令的时候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今夜这广莲寺中的局面,而他—— 自作主张,坏了对方的全局盘算。 思及此处,顾侍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边院子里血光弥漫,杀的昏天黑地。 大殿门口,褚浔阳抬手,以指尖蹭去延陵君下巴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儿血沫子,同时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没有出现!”延陵君道,语气之中不无遗憾,“大约是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怎么会?”褚浔阳沉吟着皱了下眉头,扭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郑氏,“他那人我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且不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可哪怕是人前做戏,他也不该完全的袖手旁观,留着把柄给人诟病的。” 褚琪炎不会将郑氏弃之不顾,这一点是一定的。 可是延陵君带人下山,赶赴京城通往广莲寺的必经之路上拦截,却是扑了个空,只拿住了他的替身。 褚浔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的情绪,和延陵君互相对望一眼。 延陵君果然是心里已经有数,只对她微不可察的轻轻摇了下头。 就在这时候,前面大门口的方向突然又有一条火龙奔袭而来,火光绵延了很长的距离,一眼可以看到半山腰。 身后的罗腾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循声望过去一眼,神色凝重道:“是他到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各自都没有做声。 院子里打斗中的人群也不时的扯着脖子往大门口的方向张望,火光映照下,有人身披紫金披风,在大批侍卫的拥簇下风驰电掣而来。 打斗中的顾侍卫一喜,连忙高声喊道:“世子——” 彼时那院子里正乱作一团,褚琪炎也不试图冲破阻碍走过来,只在院子的另一头长身而立。 他的面色冷肃,即使是映衬在大片的火光之下,面部的轮廓也不见一丝一毫缓和下来的弧度,一座冰封在雪山之巅的冰雕一般。 这个时候,事情已经十分明了—— 褚琪炎不是要放弃郑氏的生死不顾,只是可能也是提前也料想到了褚浔阳会借机对他下手,所以也做了一个*阵。 一面安排了一队人马出城,引开对方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再从别的渠道秘密出京,连夜奔袭而来。 本来顾侍卫如果按照他的吩咐去做,那么他现在过来,就能直接拿住褚浔阳这个人质了,何况—— 当时就连延陵君居然都不在寺里,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足见—— 褚浔阳为了伺机杀他,也是不遗余力了。 可是现在却因为顾侍卫的自作主张而错失了良机。 褚浔阳隔着人群看向了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三更半夜的,南河王世子兴师动众跑到这里来,这是要做什么?” “三更半夜,又是佛门清净之地,那么公主殿下您这又是再干什么?”褚琪炎漠然以对,却是不答反问,目光意有所指的在院子里巡视一圈。 “如你所见,这里出了点儿乱子,据说有人奉命而来,要对本宫不利,本宫总不能束手就擒的是吧?”褚浔阳莞尔,却是对之前顾侍卫那些人的原话只字不提的。 就算那些人会咬出了褚琪炎来,褚琪枫也能借题发挥,给他盖一个罪名,将他就此除去,可一旦这样以来,也就相当于是把他埋在地下的暗线的线索全部斩断了。 褚琪炎此人的心机深沉,绝对是步步为营,留下了数不清的后招。 现在除掉他并不是最终的目的,而是要逼他出手,将他隐藏在暗处的所有势力都暴露出来,一一把障碍扫清,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褚琪炎的唇角不易察觉的扯了一下,却是忽而笑道:“这些——不都是罗世子手下掌管的人马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顾侍卫是个一点就通的,立刻就扬声说道:“属下等人都是奉命行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世子明鉴!” 他说着,就作势后撤,一边高声嚷道:“都停手!都停手!凡事都有世子做主,有什么话都先说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那些御林军又何尝不想停手?本来他们的身手在褚浔阳的侍卫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与其说是双方乱斗,倒不如说是对方对他们展开了单方面的屠戮。 这会儿顾侍卫一嚷嚷,那些御林军倒是想要后撤,却奈何褚浔阳冷眼旁观,就是不叫自己的人停手。 顾侍卫才喊了几声,就因为分神而险些被人一刀劈在胸口,惊骇之余,也在顾不上别的,只能是心中叫苦不迭的全力迎敌。 褚琪炎冷眼看着,也不表态,只看向了大殿当中的罗腾,道:“罗腾,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在公主殿下面前就这般放肆无状,你罗家人真是好大的能耐!” 郑氏是在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如蒙大赦,眼泪流了满脸,却因为太过激动,反而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罗腾闻言,也是不慌不忙的冷笑了一声道:“南河王世子难道看不出来,罗某今日的确是无状了一把,可我这针对的却不是浔阳公主,而是你南河王府吗?” 说话间,他便是将郑氏往人前一推,横剑压在她颈边,冲着远处的褚琪炎扬声道:“你母妃和表妹联合起来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毒害我妹妹,现在我妹妹生死未卜,就算你南河王府出身皇族,这世上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任由你们为所欲为。褚琪炎,今天我便一句话撂在这里,我妹妹若能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否则——” 他说着,唇角牵起的那一个弧度就更添了几分凛冽的杀意来,一字一顿道:“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南河王妃,都一定要她给我妹妹抵命!” 说话间他手中就更发力,将那长剑往下一压。 郑氏的肩膀垮了半边,心里惧怕之余,终于忍不住嚎啕出声,大声道:“炎儿救我!他们罗家的人都疯了,他们杀了你表妹,他们真是要杀人的!” 郑嫣虽然流血不少,但罗腾下手却还是有分寸的,其实并不曾伤到她的大动脉,她的人只是晕死过去了。 可郑氏却是真不知的,只看他一剑下去,郑嫣流血倒地,就只以为是罗腾杀了她,这会儿惊惧之色溢于言表,生怕步了后尘。 郑嫣下毒的事,有迹可循,根本就无从抵赖。 褚琪炎也不试图分辩什么,只从罗腾脸上缓慢的将目光移开,再次望定了褚浔阳,漫不经心道:“浔阳,你怎么说?” “我?”褚浔阳耸耸肩,笑的一脸的云淡风轻,径自错身站到了一旁,给罗腾让了地方出来,然后才道:“既然是你们两家的私怨,本宫自然也不会偏帮于谁,你们随意就好!” 说完就移开了视线,当真是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来。 褚琪炎的目光隐隐一沉,眼中流露出些许烦躁之意。 最近朝堂之上他处处要受到褚琪枫的掣肘,本来就应接不暇,不怎么顾得上郑氏,本来郑氏虽然有时候容易冲动,但在大事上也不是全无脑子,他想着对方会有分寸,所以也就没太当回事,只是千算万算却是怎么都没想到,郑氏自己是有分寸,最后差错会出在一个郑嫣身上。 现在闹到这一步,反而让他束手束脚的不好动作。 “放了我母妃,否则不只是罗思禹,我叫你也有来无回!”最后,褚琪炎开口,语气很淡很轻,听起来又似是带了几分无力。 听不出什么威压胁迫的味道来,但就是这种无波无澜的平静,反而不叫人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罗腾的一颗心猛地上提,他身边的人也严阵以待的握紧手中武器,时刻的防备。 褚琪炎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突然七八道影子奔雷般窜了出去,直接避开院子里纷乱的人群,往大殿之内扑了过去。 罗腾的侍卫不由分说就举剑迎敌,冲出殿外,将对方拦下,双方大打出手。 褚琪炎一直站在远处没动,似乎并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褚浔阳心中觉得怪异,延陵君的眼镜眯了眯,突然一撩袍角,转身大步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立刻就反应过来,快步追了过去。 两人才刚一前一后的绕过那尊巨大的佛像,迎面就见两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彼此搀扶着奔了过来。 却是罗思禹和霍倾儿。 桔红和浅绿两个赶忙过去帮忙,扶住了两人。 罗思禹本来就在病中,体力不支,这会儿整张脸上就半点血色也无,苍白如纸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更是奄奄一息,霍倾儿扶着她,半拖半抱,分外吃力。 两人路上可能是没少摔跤,身上身上狼藉一片,罗思禹的前襟上更是染了血,一片殷红。 “没事吧!”浅绿帮忙接过了罗思禹。 霍倾儿的脸上也是难掩惊慌之色,看到前面的场面,也顾不得多说,只就颤声道:“思禹的那个丫头有问题,她把高山和高海都骗走了!” 罗思禹原来的丫头出事之后,她身边才换了这个婢女。 她自己的心思细密,当时选人上来的时候不可能不谨慎为之,现在看来,却是后期被人笼络收买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罗思禹气息虚弱,喘息之余也没了力气说话。 褚浔阳也没去追问两人具体到底是如何脱险的,桔红飞快的将罗思禹身上检查了一遍,发现她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放心了些,再一看,霍倾儿一头的冷汗,右边的袖口还被划破了一片,就赶忙掏出金疮药,撕了布条给她包扎。 这一来一去的功夫,罗腾已经察觉额了这边的动静,回头看来。 罗思禹靠在浅绿身上,声音低弱的唤了声,“哥哥——”然后强撑着力气撇开了浅绿,自己脚下踉踉跄跄的往前行去。 罗腾一看她身上沾染的血迹,眼睛顿时就红了,只当她是被人暗算,又受了伤,顿时就暴怒的嘶吼了一声出来,“褚琪炎——我跟你势不两立!” 褚琪炎见到罗思禹这样出现,也是十分意外的皱了眉头。 他原以为利用罗思禹身边的人会很容易得手的,届时用罗思禹来罗腾的跟前换郑氏,也就方便的多了。 现在的状况,却是再次脱离他的计划之外了。 眼见着罗腾是被激怒了,褚琪炎也不由的紧张了起来,匆忙的打了个手势。 眼见着罗腾要对郑氏挥剑,那大殿门口正在厮杀中的侍卫突然抽身猛扑了过去,双手抓住罗腾的手腕,在罗腾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之用蛮力将对方撞翻在地,同时大声吼道:“王妃快走!” 罗腾被推开。 郑氏也受了冲撞,往后一个踉跄,本来是被吓傻了,听了这话才如梦初醒,拔腿就要往院子里跑。 罗腾被那侍卫纠缠,一时摆脱不得。 罗思禹便是当机立断的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摇摇晃晃的就朝奔逃中的郑氏背心刺去。 虽然今日之后南河王府和罗国公府势必成仇,但如果是叫罗思禹亲手刺死了郑氏,那么褚琪炎一定会马上就不遗余力的对她下杀手。 “思禹!”罗腾大惊失色的惊呼一声,用了空前的爆发力将试图绊住他的那个侍卫一脚远远的踢开,可要爬起来的时候—— 却已经是明显的来不及了。 褚浔阳的心神一敛,夺了青萝手里长剑就抢了过去。 延陵君见状,也没拦她,只从腰间的配饰上面扯下一颗珠子,运力于指尖,射了出去。 灯影下有明亮的光线一纵,随后就是铿然一声,撞在了罗思禹手中那长剑的剑身之上。 罗思禹只觉得虎口处一痛一麻,仓促间就痛呼一声,骤然送了手。 宝剑坠地,又是砰地一声。 正在本命间的郑氏忍不住的扭头看来。 而褚浔阳则是转瞬就到。 佛堂金光的映衬下,她手中长剑反射出来的光芒近乎刺目。 郑氏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脚下就如是生了根一样,再就竟然一步也挪不动了。 褚浔阳和褚琪炎之间如今已然是苦大仇深,完全不在乎是多一笔还是少一笔了,哪怕是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在乎。 眼见着长剑逼近眼前,就要刺穿你郑氏的胸膛,旁边刚刚暴起的罗腾却是心下一急,凌空一剑横贯而下,扫起的剑气竟是生生将褚浔阳的动作阻的慢了半拍。 也就只是这一眨眼的间隙,眼前一片残红惊起—— 血光泼洒的老高,一半染红了后面佛像的金身,一半从空中坠落,泼了昏迷中的郑嫣满脸。 郑嫣只觉得被什么黏腻温热的液体糊了一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赫然看到郑氏的身体正缓慢而笨重的朝她砸了下来。 对方眼睛里深埋着恐惧情绪,目赤欲裂,颈边的伤口有血水喷涌,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眼眶都要瞪裂了一样。 “啊——”郑嫣只觉和她的眼睛对上就毛骨悚然,再度失声尖叫了一声,就两眼再度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院子里,纷乱奔走的人群之后,褚琪炎却是一动不动的站着,连脸上表情都无甚变化。 郑氏的身体摔下地上。 因为出手的动作太快,罗腾的剑上甚至都没有沾血,他的脸上却还保持着方才出手那一瞬间时候近乎狰狞的表情。 褚浔阳的手静止在了空中片刻,然后缓缓的垂下。 “二哥!”罗思禹也愣在当场,脸上表情又惊又惧,好半晌才一个激灵,呢喃了一声。 她的身子一晃。 罗腾也赶忙弃剑迎上去一步,双手穿过她腋下,将她压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别害怕!没事了!”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微微下垂,没有去看任何人。 罗思禹靠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坏了。 院子里,广袖之下,褚琪炎的手指迅速捏成拳头,仰天出了口气,然后重新再把目光移到对面的时候,脸上还是如初始时候那般冷峻的表情。 褚浔阳这会儿也顾不上罗腾那里,只是隔着人群与他远远的对望。 褚琪炎站在那里,身后就是夜色弥漫,孤冷一片的夜空,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然后—— 他一寸一寸的缓缓抬起右手,稳健有力的挥下一个动作。 褚浔阳的眸光微微一凝,立刻就感知到了什么。 下一刻,褚琪炎的身后,突然有大批的侍卫潮水般涌了进来。 然后就见那夜幕之下,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凉的弧度,字字平稳而缓慢慢说道:“有人犯上作乱,意图对公主殿下不利,还不护驾?给我结果了他们?” 院子里,正和褚浔阳的侍卫拼杀中的御林军个个都如遭雷击,神情惊惧的猛然回头朝他看去。 “世子——”有人不可思议的尖声叫嚷起来。 褚琪炎却是置若罔闻,只就透过纷乱的人群,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佛堂里面,笼罩在万道金光之下的褚浔阳。 他带来的那些人唯命是从,立刻涌入战圈。 褚浔阳的神情漠然,也不阻止,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凉凉道:“这里有南河王世子坐镇,你们都撤回来吧!” “是!公主!”侍卫们得令,立刻抽身而退,撤回这大殿门口,将褚浔阳等人护卫在了中间。 既然事情败露,褚琪炎自是要杀人灭口的。 他临阵倒戈,这一击之下,便是将自己从此事里面摘了出来。 虽然彼此双方都知道今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证据湮灭,照样还是谁都拿不住他的半点把柄。 以杀止杀! 他带来的人本就不在少数,再加上前面有褚浔阳的人出手开路,就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不到,这大雄宝殿前面的尸体就横七竖八的摆了满地。 褚琪炎踩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和鲜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他的视线是一直都保持和褚浔阳对视的,最后在那正殿门前站住。 他的侍卫跟过来收敛郑氏的尸首,他却只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褚浔阳道:“现在你怎么说?还要插手进来吗?” 罗腾当众杀了南河王妃,只个理由,足以承受他肆无忌惮的报复。 罗思禹被罗腾护在身后,紧张不已的用力抓着他的袖子。 罗腾面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平静,似乎是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打算一样。 他轻轻的拉开罗思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褚琪炎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你追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是南河王妃她先设计暗害我妹妹在先,就是回头拿到了公堂之上——咱们之间的这场官司也还是有的打的!” 现在这里的局面,褚琪炎明显是人多势众。 褚琪炎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应冷,然后只就好整以暇的等着褚浔阳的回答。 褚浔阳在他的逼视之下,也不觉得怎样的压力,只道:“既然是要打官司,本宫一介女流,就不掺和了,看看是要上衙门还是进宫,你们随意就好,到时候我哥哥总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说话间,她就撇开了两人,转身走到延陵君的面前道:“先回去换身衣服吧,这鬼地方,我也呆的腻歪了。” 延陵君一笑,转而对桔红几个吩咐道:“去收拾吧!” “是!”几个丫头领命先去了。 褚琪炎的侍卫扯下佛堂里面挂着的幔帐将郑氏的尸首裹了,俱都屏息敛气,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世子——” 褚琪炎深吸一口气,是直到了这个时候眼中才迸射出浓烈的杀意来,朝罗腾看过去。 只瞧着他的这个表情和眼神,他身边随从就严阵以待的准备出手。 却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面山门的方向又有一条更长的火龙往这边一路蔓延逼近,在人数上,足足压了褚琪炎有一倍之多。 来人很快,以朱远山为首的一大队御林军长驱直入,对这院子里尸横遍地的场面完全难道视而不见,而是径直进了大殿,恭敬的对褚浔阳拱手一礼道:“殿下!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您回京的!” 罗腾的心中愕然,这个时候才有所顿悟,忽而回头,神色复杂的看了褚浔阳一眼。 本来他还奇怪,既然褚琪炎都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了,他要动褚浔阳,方才也就可以当面动手了。 现在才明白了褚琪炎的顾虑,毕竟—— 褚琪炎要出京,他即使走的再隐秘,也不可能完全瞒住褚琪枫的眼线,如果在这之前他的计划成功,能先控制住褚浔阳也还罢了,届时就褚琪枫派上来的援兵再多也不得不退让,可是—— 因为顾侍卫的自作主张,他先机已失,再要硬碰硬的话,那就是往褚琪枫的枪口上撞了。 而褚琪炎脸上表情果然是全无半分波动,的确是对此事早有打算一般。 “本宫本来也正有此意,你们赶了一夜的路,也辛苦的很,先休息两个时辰,天亮了再启程。还有把这院子里头,叫人给清理干净了,好歹是佛门清净之地,这么污了别人的地方,真是大大的不成体统!”褚浔阳一笑,又漫不经心的抬手一指褚琪炎和罗腾两人的方向道:“哦——这两位世子之间据说是有天大的官司要打,事不宜迟,你也去帮着准备准备,等回京之后就直接带着他们去见哥哥吧。” “是,殿下!”朱远山态度恭谨的应了。 褚浔阳的唇角扬起一抹笑,转身和延陵君相携进了后殿。 褚浔阳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对罗家,却明显是个袒护的姿态。 褚琪炎冷着脸,负手站在那里,因为是背着光的,他的面目之间就更是呈现出一种森凉冷酷到了骨子里的神态来。 罗腾也没心思和他在这里耽误时间,转身抱起罗思禹,也跟着穿过后殿,回到罗思禹住的那个院子里。 迎面就见高海和高山两人满头大汗的迎出来。 “世子!”见他兄妹二人一起出现,两个侍卫在松一口气的同时更是警觉,看一眼虚弱不堪的罗思禹,愧疚道:“大小姐没有事吧?是属下失职,好像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刚才回来——” 罗腾脚下步子不停,抱着罗思禹径自进了里面的卧房,进门就见那丫头横躺在地,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身边的血迹却都已经半干了。 罗腾嫌恶的踹了一脚,冷声道:“拖出去料理干净。” 他将罗思禹放回床上,罗思禹缓了口气,解释道:“好在是倾儿懂得一点儿拳脚,要不可能就真叫她得逞了。” 两个侍卫闻言,不由齐齐变了脸色,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之前这丫头大嚷大叫的说是看到有人影飘过院子,还信誓旦旦的指了方向,因为她是罗思禹身边的人,所以高海等人不疑有他,连忙去追,却不曾想竟又是个包藏祸心的。 “你们都去准备吧,天亮了我们就下山。”罗腾道,也没多苛责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道:“吩咐下去,叫下头的人都谨慎些,以后但凡是需要和南河王府打交道的地方,全都务必多留一份心。” “是!世子!”高海两人隐约是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兄妹两个的脸上都不好,也就没敢多问,应声卷了那丫鬟的尸首出去。 待到两人走后,罗思禹就猛地一把握住罗腾的手道:“二哥,方才在前面那里的时候,你——你又何必非得要——” 话到一半,却又忧虑的欲言又止。 罗腾不甚在意的笑笑,抬手将她鬓间碎发绕到耳后,轻声道:“你都有勇气去做的事,难道哥哥就连这点担当也没有吗?” 罗思禹被他问的哑然,满面凄苦忧虑之色,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是没有办法,可是后来浔阳公主既然都要出手了,你又何必——” 罗思禹说到后面,却只是兀自一声叹息。 罗腾的心思,她从来都知道,虽然明知道没有希望,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也还是没能把褚浔阳这个名字从心中卸掉。 这样的情况下,谁的手上沾染了郑氏的血,就必将首当其冲受到褚琪炎最疯狂的报复。 就算是换做别的陌生人,以罗腾的为人,也未必就会心安理得的让对方卷进来。 更何况—— 那个人,还是褚浔阳。 罗腾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带了几分柔软的温柔,道:“思禹,我们罗家的事,怎么能叫外人来替我们担待?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总需要有人去承担下这些后果的,你也别想的太多,船到桥头直然直,最后总会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的。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最起码我们国公府,还有父亲那里的危机都跟着解除了。”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两家人可谓是苦大仇深了,除非褚琪炎能搬出铁证如山,来将他们罗家扳倒,否则—— 他就是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 罗思禹听了这话,眼泪就又不争气的滚了下来,用力的攥着罗腾的手,急切道:“父亲的危机是解除了,可是二哥你呢?褚琪炎那人如何是好招惹的?你当面杀了他的母妃,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且不论褚琪炎在和褚琪枫的那场较量中会是何种收场,只冲着他那性情脾气—— 即使他不能笑到最后,却也一定会在那之前先把他母妃的仇给报了的。 罗思禹越说越急,终是难以自控,扑倒在罗腾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开始觉得痛恨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他急功近利做了那样的错事,现在又何须自己兄妹两个处处受制,这样苦心孤诣的谋算。 如果罗腾真会因此而有什么不测的话,那该怎么办? * 霍倾儿只是受了皮外伤,事后素锦又给她重新处理了伤口,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罗思禹这边,罗腾本来是准备硬着头皮去求延陵君的,却不想这边他才要撇开罗思禹出门,外头却迎着浅绿过来,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罗腾狐疑的接了那瓶子过去,心里却多少有数,隐隐更是带了几分莫名的悸动,将那瓶子死死的攥了。 “罗大小姐中的毒,之前我家主子瞧过一眼,就顺手配了几丸药让奴婢给送过来,他说如果世子有胆量的话,大可以拿去给罗小姐试试,不过至于到底有没有效,他就不保证了。”浅绿道,一五一十的转述,面上笑容可掬。 罗腾心间隐隐漫上来的一点喜悦情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冻结在了胸口,他手里更加用力的攥着那个小瓷瓶,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道:“你家主子——” 因为浅绿是跟着褚浔阳的,所以和其他人一样,罗腾也一直以为她是褚浔阳的丫鬟。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既然褚浔阳早早的就接受了延陵君放在她身边的人,那么其实—— 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着超乎常人的亲近了吧! “是的!我家主子说公主殿下那里近来事多,有些事能不麻烦就尽量不要打扰她了。”浅绿脸上始终是副笑眯眯的有好表情,然后就对罗腾屈膝一福道:“奴婢先行告退!” 罗腾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忽而苦笑了一声,反手将那瓷瓶往丫鬟手里一塞,“去伺候思禹服药吧!”话音未落,已经一阵风似的大步出了院子。 * 延陵君是日前就带了人下山,前往京城附近设伏的,只因为郑氏和褚浔阳不对付,自从进了广莲寺之后,两人就彼此远远的避开了,郑氏住在所有院落的最西边,而褚浔阳和延陵君则是占据了最靠近东边的那两所院子,否则如果离的近了,她这边人手变动的事情只怕也早就引起郑氏的警觉了。 延陵君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沐浴更衣,褚浔阳跟着他一起回来,趁着他在里面沐浴的空当,百无聊赖之余就又慢步到了院子里,仰头去看天上的星光。 山里的夜空要比京城里的看上去更加广阔通透一些,倒是和她记忆里的楚州很有几分相像—— 空气微凉,鼻息间弥漫的都是草香。 褚浔阳一时兴起,就走到旁边的草地上,弯身要去找寻一种能做叶笛吹奏的宽叶草,蹲在地上,正在草丛里兴致勃勃的翻找的时候,冷不防眼前的光线一暗,一片墨绿色的袍角走入视线,堪堪是将她要探手去采摘的一片叶子碾入脚下。 这个人,当真是会煞风景。 “你在找什么?”褚琪炎的声音没有起伏,自头顶冷静的响起。 褚浔阳耸肩,拍着裙子站起来,直接开门见山道:“还是有话直说吧,你找我以后什么事?” 褚琪炎的唇角弯了弯,是个微笑的表情,可是眼睛里却不见笑意,只缓慢的往旁边走过去两步,然后才公事公办的开口道:“风连晟和风邑都已经先后启程离京了,如果都是直接返回南华的话,最近这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会抵达帝都了。” 风连晟和风邑离京的事情褚浔阳是知道的,但褚其炎会特意的跑过来再告诉她一遍—— 事情就一定不会只是这么简单了。 风连晟是带着褚昕芮一起走的,本来她和风连晟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难不成问题还会是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褚浔阳心中暗暗权衡,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好奇,只道:“如果你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那我已经知道了,你自己随意!” 说完就径自转身往屋子里走。 “浔阳!”褚琪炎也没追她,只是突然回头,扬声唤了她一遍。 褚浔阳止步回头,“还有别的事?” “呵——”褚琪炎哑然一笑,定定的盯着她的面孔看了半晌方才略带几分苦涩的开口道:“今天我母妃的事,又是你精心算计出来的结果,是不是?” 褚浔阳抿抿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她的生死对我来说,从来都无关轻重,你明知道——我所有的目的,就只是你!” “我?”褚琪炎的目光突然收冷,又再款步迎着她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冷然道:“你凭什么?即使今夜延陵君出手击杀我手下百余精英死士又如何?你又知道我底牌究竟有多少?” 郑氏有难,他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今夜他出城的计划势在必行。 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即使明明想到了褚浔阳可能会有的动作,他也不得不狠心入局,派人出来引开延陵君的视线,以为自己争取时间赶过来。 他和褚浔阳,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在彻底瓦解他手中掌握的一切力量之前—— 不管是褚琪枫还是褚琪炎,都暂时不会对他采取非常手段。 可是他们这样步步紧逼,一再的利用他的身边的人制造弱点,引着他往那些明知道是死胡同的局里头损失力量,一次两次不觉得怎样,如果长此以往的话—— 他的力量还是会被他们一步一步蚕食干净。 而现在最可恨,即使他做出了牺牲和让步,却依旧还是搭上了郑氏的一条性命! 即使再如何的善于掩饰,此刻褚琪炎的眼中也有明显的愤恨情绪显露。 “一步一步来,我有的是时间和耐性跟你耗!”褚浔阳看着他,随后却忽而话锋一转,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一个字一个字极为缓慢的说道:“你说——如果今天你我之间就在这里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京城之内,又会发生什么事?” 她这话问的突兀,面上表情看升和煦,但是几句话却是冷意纵横,听的人心里发凉。 褚琪炎亦是镇定如斯的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深沉,落在褚浔阳的脸上,就因为眸子里的情绪内敛又沉淀的太深,几乎叫人完全揣测不到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且无论一旦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之间会是谁胜谁败,只就双方留在京城里的尾巴,那就是天壤之别。 一旦这里他们两人对上,那么褚琪枫势必立刻出手,将京城之内的整个南河王府夷为平地。 届时他褚琪炎成也好,败也好,终不过孤家寡人一个! 这话褚浔阳既然说的出来,那她就一定敢做! 褚琪炎看着她,哪怕她面对他时候的每一道眸光都冰冷刺骨,也哪怕心知肚明,此生此世他们两人面前楚河汉界的立场已经划定,再难逾越,可是—— 就是不能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来。 莫名的情愫在心间滋生,扎了根之后就再也不能拔起了,像是一根有毒的蔓藤,一点一点的渗透缠绕,最后,给自己的心戴上一副枷锁束缚,只能囚困到死,而没有解脱。 郑氏死了,如果罗腾兄妹再有事,京城之内,权贵圈子里势必引起不小的动荡,届时 “浔阳——”半晌,褚琪炎突然面色凄惶的笑了笑。 他的声音低沉,说话间就往前走了一步。 褚浔阳站在原地没动,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褚琪炎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工打造小巧匕首,他拔刀出鞘,夜色中那刀锋入眼的光芒就分外清冷。 褚浔阳瞧着他的动作,虽然没有避开,心里却是带了十二分的戒备在防范的。 褚琪炎兀自垂眸看着那匕首,自嘲的笑了笑,下一刻,他面上却突然敛了笑容,将拿匕首塞到褚浔阳手里,反裹住她的手,将匕首锋利的刀剑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他这动作很有些莫名其妙,褚浔阳始料未及,待到反应过了来想要挣脱的时候,却发现手被他攥着,一时半刻竟然挣脱不了。 她皱了眉头,仓促的抬头,却是对上褚琪炎半戏谑的眸光,字字轻缓道:“要不——你杀了我吧!” ------题外话------ 不要问我,为毛不一刀切了火火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懂得~ ps:前面两天木有要月票,与你们应该攒了好多了吧,来来来,一次全部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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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匕首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重新收入刀鞘,再揣回袖子里,褚琪炎这才重新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面色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淡然说道:“李瑞祥是阴错阳差死于我手的,而现在,你却也是有意为之的算计,害了我母妃。浔阳,那天在城外你送我的话——你记着,现在我也再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你我之间,没有谁先妥协这一说,只能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 他的语调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超乎想象的力度。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从一开始就被褚浔阳单方面定位成了敌对的立场,这却是第一次—— 褚琪炎面对面的正式向她宣战。 褚浔阳面上表情并无多少波动的冷冷回望他。 褚琪炎的唇角却始终带着那么个嘲讽又冰冷的弧度,继续慢慢的开口道:“曾经在那个晚上,我也有曾想过,或者那一天我就不该去拦你,如果就那么放你走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麻烦就会少很多,可是反复考虑了这么多天,我发现,我其实不后悔将你留下。” 他的语气很慢,倒像是寻常的朋友再聊天一样。 褚浔阳紧紧的抿着唇角,并不试图和他交谈。 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款步往旁边踱了两步,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夜空。 当初如果放了她走,她对他的恨就不必演化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 如果就那么放她走了,即使今时今日她对他,不会是这般的痛恨敌对—— 他却要成了她生命中再不可能会重逢的一个过客。 他不再看得见她,而她—— 或许迟早要将他彻底的忘却。 不管她是过得幸福还落魄,那都将成为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那—— 不是他要的结局。 “我知道,和褚琪枫比起来,现在朝中的局势对我来说并不怎么有利,可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就算最后注定了是要一败涂地——有来有往,我也会叫你们付出对等的代价,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双方就拭目以待吧!”褚琪炎的思绪似乎是游离到了很远以外,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转身看过来。 褚浔阳面上的戒备之意从始至终都不见消褪。 褚琪炎的手指蜷缩在袖子底下动了动,最终还不动声色的压下想要抬头去抚平她眉心褶皱的那一点*,只是用心里积攒起来的力气,缓缓的把手收到了背后。 然后他的目光错开褚浔阳,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 那里延陵君轻袍缓带,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斜倚在门边瞧着这里也不知道是有多久了,只唇边的那一抹笑容还是明艳如初,半点疲倦的意思也无。 褚琪炎的目光和他对上,眼中就跟着划过一道锐利的锋芒。 褚浔阳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 延陵君这才散漫的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挪下台阶,朝两人款步行来。 时下已经进了十月,又是在山里,晚间的空气就格外的要凉些。 褚浔阳看他这样就出来了,心下不由的一急,匆忙的转身就要迎接过去。 却不想,只在她转身的瞬间,褚琪炎的声音又起。 “浔阳你记着,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除非我死,否则——你就别想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很稳,这话说是说给褚浔阳听的,却明显是冲着延陵君的。 褚浔阳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异常烦躁起来。 她回头,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倒不怕延陵君会误会什么,只是褚琪炎这般挑衅,着实叫人心里窝火。 那边延陵君含笑而来,明明是将褚琪炎的一番话听都清楚明白,偏偏面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褚浔阳暂时也顾不得褚琪炎了,快走过去,替他将半敞的衣襟拢了拢,低声道:“先进去吧!” 因为褚琪炎在场,她的声音就刻意的压低,一句责难里面却萦绕着丝丝缕缕化不开的甜腻和温暖。 褚琪炎站在身后看着两人之间自然又随意的动作,忽而觉得这夜里的风很凉很凉,冲撞在了胸口,隐隐的疼。 可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半分也未改变,只冷冷的看着两个人。 延陵君也不管她,只就坦然的任由褚浔阳替他整理衣物,一面才漫不经心道:“都谈完了吗?” “本来也没什么事!”褚浔阳道,扯了他的袖子就要往里走。 延陵君却是未动,只就定定的望着褚琪炎道:“你是没事,别人呢?” 他这倒不是要为难褚浔阳,只纯粹是为了要给褚琪炎难堪的。 褚琪炎的目光冷淡,和他对望了一眼,然后就又顺势看向了褚浔阳的背影,凉凉道:“我的确是还有最后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你是想不想听了?” 褚浔阳略一怔愣,片刻之后才缓慢的转身。 褚琪炎的唇角弯了弯,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眼中光影晃动,忽而掠过那么点儿高深莫测的情绪来,字字清晰道:“难道你就不好奇,褚昕芮是怎么搭上淳于兰幽的那条线的?” 这一次,褚浔阳是真被惊的不轻。 不仅仅是她,就连延陵君也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当初淳于兰幽得到的那瓶蛊引是过了褚昕芮的手,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两个人本来就不可能有所交集,只是更找不到他们之间有所牵连的迹象,褚浔阳也就只当这是个要人命的巧合了。 褚琪炎现在却是刻意提起此事? 褚浔阳的目光一冷,往前迈了一步,冷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褚琪炎一笑,目光讥诮,自延陵君面上一扫而过,那一眼的目光,怎么看都隐含了点儿不怀好意的意思在里头。 然后他便是垂眸下去,轻弹了弹袖口,转身朝门口走去。 褚浔阳二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虽然各自心里都是一团重重,却也是谁都没有多此一举的再追上去逼问。 不敢此事是否真是有隐情,只以褚琪炎此刻的用心—— 势必就为了给他们设置疑团障碍的。 这一番的纠缠之下,就已经接近黎明,山里的夜风就更多添了几分凉意。 褚浔阳也暂时顾不得许多,先拽着延陵君回了屋子里,心不在焉的走到盆架前想要去拿帕子给他擦头发,却不想她的手才探到一半,后面延陵君却已经紧跟了过来,拉了她的手,按到铜盆里,撩了水,掰着她的指头一根一根的仔细清洗了起来。 褚浔阳的心里本来是在想着事情,并没有在意,过了好一会儿回神,却发现延陵君正弯身在旁边给她洗手,愕然之余就脱口问道:“你做什么?我那会儿回来已经洗过手了。” 延陵君却是闷声不语,只就自顾掰着她右手的指头,一根一根从头到尾的仔细揉搓了一遍,连指甲缝里都没放过。 褚浔阳心里一阵的莫名其妙,愣了好一会儿脑中才是突然灵光一闪,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起来,道:“你又犯的什么别扭?我只是不小心而已。” 说着就强行挣脱延陵君的手,从喷加上取了帕子擦拭。 延陵君倚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她的动作,眉目含笑,却是一语不发。 褚浔阳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只能抓着帕子走过去,一边把他手上的水渍也擦了,一边放低了姿态,讨好道:“我以后离他远点就是!” 心中却是腹议不已—— 这到底算是多大点儿事情? 延陵君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就是死盯着她不说话。 褚浔阳终也是有些无奈,想了想,就往前凑上去,双臂搭在他颈边,调侃道:“既然是不高兴,那刚才当着他的面,你不说?” 延陵君懒散的倚靠在那柱子上,也没抬手去揽她,只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这个时候才冷嗤一声道:“横竖是不耗到他死的那天,你也不能放心的离开,事实摆在面前,还需要我多说吗?” 褚琪炎已经是成了褚浔阳兄妹的心腹大患,不斗倒了他—— 的确,褚浔阳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离开的。 褚浔阳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延陵君见她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终于是动了点儿肝火,直接双臂往她腋下一抄,就那么半提半抱着她走到旁边的一张榻上坐下,将她放在膝头。 “做什么?天快亮了,收拾一下,我们该启程会经过了。”褚浔阳趴在他肩头笑道。 延陵君却是不为所动,只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她的手指头,语气半真半假的调侃道:“要是哪天也看到我和别的女人拉手站在一处,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听来实在是幼稚的很。 褚浔阳本来心里不屑,但只就一个朦胧的画面自脑中过了一下,她心中就忽而有些不快,反捉住延陵君的那只手反复的看了看。 延陵君只觉得按照她惯常的作风,就又是要插科打诨的糊弄了。 不想片刻之后褚浔阳却突然歪了脖子,仰头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眸子,道:“那得要看具体情况来分辨了?” 她的这副神气,看起来着实很认真。 延陵君忍了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口问道:“怎么说?” “如果是哪个女人主动来拉的你呢,那么她用的是哪只手我就把她哪只手剁掉!”褚浔阳道,语气散漫,漫不经心,顿了一顿,又把延陵君的那只手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才又继续道:“如果是你主动是拉的别人——” 延陵君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憋不住笑,心里已然知道,她的后半句肯定是“我就把你们两个人的手一起剁掉。” 而褚浔阳说到这里,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用自己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我就把那女人的两只手都剁掉,好给你长长记性!” 延陵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无比愉悦的失声大笑起来,直接抱着她笑倒在了榻上,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 褚浔阳伏在他身上,却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道:“笑什么?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既然是先招惹了我,就不要再去祸害别人了,杀孽造的多了,下辈子有的你还的!” 延陵君勉强止住笑,仰躺在那里,朝她看过来,笑问道:“也总好过是我先招惹了别人,然后再来祸害你的吧?” 方才笑的太厉害,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迷人眼的红润光泽,一抹微笑之下,媚眼如丝,看的人心中怦然一动。 褚浔阳的眸子明亮一闪,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捏了他的下巴,猝不及防的深吻下去。 延陵君始料未及,全无防备之下,险些一口气闷过去,手忙脚乱的竟然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一下子翻身做了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 然后下一刻,看着被他远远推到旁边的褚浔阳,延陵君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整张脸都瞬间绿了,眼神里面带了无数怨念的瞪着跟前那容光焕发的少女。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表情,终于也是忍不住笑的打跌,转身扑倒榻上,笑的整个后背耸动,私底下又拿了袖子去摸唇边沾到的口水。 她兀自笑得欢畅,几欲岔过气去,实在喘不过气来了,就又只能翻身坐起。 延陵君虽然生着闷气,不得已,也只能是黑着一张脸再她抱到了膝盖上坐着,给她抚着后背顺气。 褚浔阳笑了好半天才面前打住,见他一张脸还是拉得老长,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了起来,一面才又恶狠狠的说道:“你就是先看上了别人,那也是祸害的别人,我怎么都能把你抢过来!” 延陵君听了这话,心里就再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了,反而是如是被灌了蜜糖一般,被甜腻的味道塞得满满的。 褚浔阳自他怀里推出来,脸上笑容敛去,只眸子里还闪烁着明亮的星光,抬手轻点了点他的唇,语气半真半假道:“所以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吧,没事的时候也别总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给人家不相干的人招灾!” 这个丫头霸道,延陵君一直都知道,但也恰是因为她这一刻的霸道,才昭示了他在她心中已然不可替代的地位。 即使她的态度散漫,并不庄重,在延陵君听来,心中也是悸动不已。 他的唇边不觉的洋溢一抹笑,双手揽在她腰后,却是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褚浔阳就把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他的臂弯里,两人默默的对望半晌—— 最后,各自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 “放手吧!”笑过之后,褚浔阳就拍开延陵君环在她腰上的手,捡起落在旁边的帕子,绕到他身后却给他擦头发。 她的指头柔软,偶尔从发丝间穿过,按压在头皮上,那种柔软又熨帖的感觉就仿佛直接落在了心尖儿上。 延陵君享受的闭了眼,心里旖旎的心思若隐若现。 而褚浔阳此刻的思绪早就被拉回了正事上,一面替他绞干头发,一面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说方才褚琪炎那话是在暗指什么?” 如果褚昕芮和淳于兰幽之间的那一次交集排除掉巧合的因素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说,在他们两人之间还存在了另一个给两人牵线搭桥的关键人物? 那段时间能随意进出宫门的都不是小人物,如果真有其人的话,那么—— 那个人又会是谁? “不知道!”这个问题延陵君提前也早就想过一遍,横竖是不得要领,也懒得浪费心思,直接就道:“横竖现在就算你追上去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再也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什么事,他只是故布疑阵,叫你分心的。” 按照褚琪炎现在的这个状态,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虽然褚浔阳还是觉得无风不起浪,不过这一时半刻的琢磨不出什么迹象,她索性也就不再费心思去多想,只是突然想到褚琪炎之前说过的话,就正色问道:“对了,南华那边——近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延陵君突然睁开了眼,动作的幅度不大,褚浔阳还察觉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心下好奇,就把半湿的帕子随手扔掉,又趴到了榻上,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探头过去看他的脸,“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我——”延陵君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拉过她的一只手在掌中反复的握了握,捏着她葱白如玉的指尖道:“近期我们先回一趟南华吧!” 褚琪炎不是信口开河,果然—— 是南华方面出现变故了吗? 褚浔阳的心跳一滞,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警觉道:“怎么?” “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延陵君笑道,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头,“不是说好了,要找机会先去见我父亲一面,让他瞧瞧他未来的儿媳么?” 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已经得了彼此的默许,可是头次听到这个称呼,褚浔阳却怎么听都觉得心里头别扭,脸上表情也跟着扭捏了一下。 延陵君将她抱过来,手指揉了揉她饱满的唇瓣,调侃道:“怎么?不会是事到临头你反而退缩不敢了吧?” “到底什么事?”褚浔阳白他一眼。 延陵君眼中笑意突然就淡了些许,斟酌片刻,终于正色对上她的视线道:“那边朝中近期要办喜事,喜酒——我觉得我得有必要回去喝一杯的。” “是风连晟要正式纳妃了?”褚浔阳问道,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风连晟和褚昕芮的婚事已定,如果是他们要办喜事,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也犯不着再特意的提一遍了。 “不是!”延陵君道,眼中浮现些许讥诮的情绪道:“风连晟和褚昕芮回国,过境的时候风煦来接,回程途中遇到山匪劫道,出了点儿意外,风煦和褚昕芮单独流落在外了两天两夜。虽然从行程上看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抵达帝京,但是皇后一党却是一定会否了风连晟和褚昕芮的婚事了。” 风连晟同意纳褚昕芮做侧妃,这本身就是无奈之举。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岔子,他要还肯继续办喜事,他可就要沦为举国上下的笑柄了。 “是风连晟导演的一场闹剧?”褚浔阳问道,不过话一出口,还没等延陵君回答,她就又兀自否决掉了,“就算是风连晟的伎俩,风煦和孙淑妃那里又怎肯逆来顺受的去做了这个冤大头?”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过风连晟这个人的忍耐力非同一般,他不是没有可能会做这件事,只是几率相对不大。”延陵君道,看着外面的天色逐渐破晓,就起身整理衣物,一边道:“我倒觉得是褚昕芮搭上了风煦和孙淑妃的那条线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褚昕芮算计了风连晟,风连晟哪怕是为势所迫必须要娶她,那也是将她视为眼中钉的,不出所料的话,但凡等到此事的风头一过,就会立刻叫她消失。 所以为了保命,她便就先下手为强,赶紧另谋出路。 “可风煦和孙淑妃又是看上她的哪一点?”褚浔阳跟着他起身,走过去里面的柜子里重新找了件轻裘给他披在肩上。 “你说呢?”延陵君却是不答反问。 褚浔阳的手指绕在他领口的带子上,一顿,随后就冷嗤一声,继续慢条斯理的继续打结,一面说道:“还用问吗?褚昕芮本身虽然没什么分量,褚琪炎对那位南华六皇子可是有过救命之恩的,他的话,自然有分量。哪怕只是为着跟我添堵——风煦大概也不介意配合他一回的。” 最主要,褚昕芮还很有些小聪明,并不是一无是处。 这边她和延陵君之间都还没开始打算将来的事,褚琪炎就已经着手给她的后路上埋绊脚石了,这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的。 给彼此整理好了衣物,还没见有人来催,褚浔阳也就不着急了,又走到桌旁弯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喝,一边才又继续问道:“那你这趟回去的打算又是什么?是只单纯的看戏和喜酒,还是想直接就阻了这门婚事,让他们喜事变丧事?” 延陵君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也倒了杯水,端在手里晃了晃,只就不答反问,“你同我一切回去吗?” 他这态度,模棱两可,很有些奇怪。 褚浔阳心中犹豫,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道:“我只是没弄明白,你这到底是想要我跟着你一起回去呢,还是怕我跟你回去?” 延陵君露出一笑,却还只是望定了她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 延陵君回南华的行期只在从广莲寺回京的次日,只回去陈赓年那里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行装,次日就带着几个侍卫启程了。 褚浔阳没有随行。 这几天京城之内掀起了一股异常的冷风暴,因为南河王妃被杀和罗思禹被人投毒一事,南河王府和罗国公府两家人公然闹到了金殿之上,唇枪舌剑,几乎大打出手,一边喊着要罗腾给郑氏偿命,一边又嚷嚷着要活剐了郑嫣,还罗思禹一个公道。 褚易安不在京城,这个和事老自然就是由褚琪枫来做的,只是他这个和事老却明显做的极不地道,一面拖拖拉拉的,罗家那边只收押了罗腾入监,说是要等核实了证据才能问罪,而郑家这边,则是勒令他们交出郑嫣来治罪。 郑家就郑嫣这么一个嫡女,如何舍得把人交出去?百般不情愿之下,自是求到了褚琪炎那里—— 横竖郑氏是已经死了,只请他退一步,暂时不要揪着罗家人不放,也好给郑嫣换一条出路。 于公于私,褚琪炎却都是不可能放过罗腾的,是以郑老夫人亲自登门了两次他也都不肯松口,把个褚易民气的七窍生烟,却又无计可施。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褚琪枫又下了一道谕令,表示十分体谅郑家的人心情,只是屈从于国法,不得不把郑嫣公事公办,同时为了表示他并不是有意苛待郑家,更要将二公主褚月歆下嫁给郑文康做继室,以表皇恩浩荡。 赐婚的旨意一下,郑老夫人就更是慌了,当天就又找上了南河王府,把个要进宫上朝的褚易民和褚琪炎都堵了回去。 “这件事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看怎么办吧!”郑老夫人往凳子上一坐,直接就气势汹汹的开口道:“事到如今,我就更不能把嫣儿交出去了。太子的这两道旨意明摆着前后矛盾,说是赐婚给康儿,同时却又一门心思的逼着我郑家的嫡女去给罗家人抵命,这哪里是要修好,分明就是要逼着我们就范的。别的不说,想来现在在他眼里,我们平国公府和你们南河王府早就是一体了。他既然迟早都是要对咱们动手的,这个时候,我也就犯不着再把嫣儿推出去白白送死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把郑嫣藏着不肯交出来,因为没做真正的官司交到公堂上,褚琪枫虽然吩咐过去要了两回人,却也没用强。 郑老夫人本来就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这会儿,心里却生出了沉重的危机感—— 褚琪枫如果真是要抬举他们,就不会还一再的叫人上门索要郑嫣了。 他这分明是用了一份赐婚的恩典做幌子,面上给了莫大的恩典,人人称道,实际上却还是要拿他郑家人开刀的。 郑老夫人是被逼急了,这一次登门就很不客气。 褚易民看着,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起来,沉着脸道:“是郑嫣自己没轻重,落了把柄给人抓,现在人赃并获,他褚琪枫又打着监国太子的幌子,能容得你们拖到今日已属不易。不过就是一桩嫁娶的买卖罢了,既然他能舍得起自家的姐妹拿出来做跳板,老夫人你直接应了就是。日后怎样姑且可以不论,只就当下——如果康儿被冠以一个驸马的头衔,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了,最起码,短期之内褚琪枫是不好再在明面上对你们平国公府有所动作了!” “王爷这话说的轻巧,谁都知道太子和那褚月歆的关系并不亲厚,王爷你就能保证他就不会随即离开发难,再寻借口,给我郑家来一个大义灭亲?”郑老夫人冷冷说道,也没卖他的面子,“到时候他受了百官称赞,我们郑家反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何况促成这场联姻的前提,他却还是要我们得先交出嫣儿去,这我绝对不能答应!” 褚琪炎只就事不关己的坐在旁边吃茶,全程的冷眼旁观。 如果褚琪枫就只是要针对郑家的话,那么就直冲着他们私藏了郑嫣这么多天不肯交出来这一条,就可以压下一顶位置不尊的大帽子,发落了郑氏全家。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一再施压,说白了—— 还是冲着南河王府和他褚琪炎来的。 他这是算准了郑老夫人心有不甘就一定会一再上门逼迫自己的,当真是不遗余力的要把自己拉下水去。 郑老夫人和褚易民互相争论了一通未果,褚易民终于有些难以忍受郑老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怒然拍案道:“区区一个嫡女和整个国公府到底孰轻孰重,老夫人你难道还分不清楚吗?” 郑老夫人倒不是单纯的舍不得郑嫣,只是唯恐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跟褚易民这种势利小人说不出个什么结果来,直接就转向了褚琪炎道:“炎儿,外祖母可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说白了,今天我们郑家会被人逼迫到了这样的境地,多半还是因为受了你们南河王府的牵累。现在就算你母妃不在了,咱们两家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横竖都到了要撕破脸皮的地步了,又何必白白搭上你表妹的一条性命?” 说话间,她的目光如炬,一直死死的盯着褚琪炎,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褚琪炎沉默的听着,一直到郑老夫人把话说完才缓缓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淡淡道:“那么外祖母现在是想要我做什么?宫里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平国公世子世子和宫里联姻的事情就推不掉了,这个时候你再叫我出面和罗家和解?弄的倒像是我们两家合谋算计了他皇家的一位公主一样,褚琪枫再要借机发难的话——要追究的就不只是区区一个国公府了!” 褚易民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就要勃然大怒。 而显然郑老夫人是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把一切的利害关系都估算清楚了。 她满面凄苦之色的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起身,却是全然不顾辈分的当着褚琪炎的面跪了下去。 “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她身边胡妈妈吓了一跳,赶忙就要搀扶。 郑老夫人却是一把挡开了她的手,只对褚其炎道:“嫣儿的事,之前你母妃必定是对你提过了的,我知道你对她没那方面的心思,可是如今到了这样的关头了,便做是外祖母求你一次,你就去宫里说是你母妃已经给你定下了和嫣儿之间的婚事,让太子他看在南河王府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吧!” 郑家可以娶褚月歆,但再要让他们牺牲掉郑嫣—— 郑老夫人却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褚琪炎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却好像是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一样。 “我只求你给你表妹一个名分,暂且保住她这一条命,至于私底下你的事情,我不逼你,你都随意就好。”郑老夫人咬牙说道,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任由胡妈妈搀扶了几次都不肯起身。 褚易民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排斥,他虽然也不喜欢郑家左右自己儿子的婚事,可郑老夫人的那句话还是说对了—— 两家人如今同坐一条船,如果真要强硬的见死不救,也委实是说不过去。 “炎儿——”心中略一权衡,褚易民就要开口。 褚琪炎的目光隐晦一闪,却是忽而放下了茶碗起身。 他举步走过去,亲自弯身搀扶了郑老夫人起身。 郑老夫人看着他,满面的期许之色,心里却是砰砰直跳—— 哪怕是要长出去好几辈,她站在自己的这个外孙面前也是莫名觉得气弱。 “抱歉,外祖母!”褚琪炎道:“公是公私是私,我希望您能明白。” “可是——”郑老夫人不由的就急了,赶忙还要争取,就在这时候,外面郑家的管家突然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慌慌张张道:“老夫人,出事了,大小姐——大小姐她人不见了。” ------题外话------ 呜呜呜,今天已经堕落到十点了,啥也不想说了,我找个墙角蹲着哭一会儿,我知道,你们都已经懒得嫌弃我了→_→ ☆、第044章 不知死活,狗急跳墙 罗家的人严防死守,最近对他们郑家可谓虎视眈眈,这两天郑老夫人都把郑嫣关在家里,不叫她露面,唯恐她撞到褚琪枫或是罗家人的手里。 郑老夫人闻言,便是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难道是罗家他们?” 如果是罗家公然上门绑人,那他罗家人就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郑老夫人说着就气愤的涨红了脸。 “不——不是!”管家支支吾吾道,一边说着,一边却像是有所顾虑,不住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褚琪炎。 郑老夫人心里着急,唯恐郑嫣会出事,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只就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 “这——”管家满面难色,也知道这事情耽误不得,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道:“一大早大小姐身边的丫头说大小姐不舒服,不叫送早膳过去了,世子不放心,就遣了大夫去看,那丫头又推三阻四的不给大夫进门,大家这才觉出不对劲来,闯进去才发现大小姐她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还有丫头帮着遮掩,这肯定就是郑嫣自己的意思了。 郑老夫人的头脑一阵发晕,身子也摇摇欲坠。 “老夫人先别急!”胡妈妈赶忙扶她坐下,递茶给她喝了一口,一面对管家道:“大小姐去了哪里,她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道?人找回来了没有?” “说是——说是去了福来居了!”那管家说道:“世子已经带人去找了,小的是担心会出事,所以就赶紧过来请老夫人先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却是时不时的就往褚琪炎这边瞟。 褚琪炎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观察力何等敏锐,自是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眼见着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堂了起来,褚易民终是不耐烦再应付郑家的鸡毛蒜皮,整理着袍子往外走,道:“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还这样不知检点的到处乱跑,老夫人你还是先去把人找回来了再说别的吧!” 说罢,又对褚琪炎道:“还不走?误了早朝又少不了是一档子的是非官司。” 郑老夫人是被郑嫣的不知轻重气着了,她这边舍弃了一张老脸低声下气的来求人,那死丫头却是全不领情,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被褚易民挤兑了一番,郑老夫人也没心思与他置气,只由胡妈妈给扶着起身,道:“走吧,先回去瞧瞧!” 她主仆一行急匆匆的往外走。 褚琪炎漠然的在旁看了好一会儿,此时却走上前去,扶住了郑老夫人一边的胳膊,笑道:“眼下多事之秋,还是亲自走一趟福来居去看看吧!” 方才那管家的话就不尽不详,郑老夫人自是能够感知一二,闻言心里不由就急了,推脱道:“康儿已经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把那丫头带回去了,早朝要紧,你就别耽搁了!” 褚琪炎却完全不和她理论,只对褚易民道:“父王进宫去替儿子告个假吧,今儿个我就不去了!” 褚琪炎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个性,尤其不愿意管闲事,就算是作为他们同盟的郑家人也是一样,否则方才他也就不会不留情面的当众拒绝郑老夫人的请求了。 褚易民心中略有所感,也就顺水推舟的点头,“嗯!” 言罢,就带着随从先行大步离开。 “哎——”郑老夫人心里不安生,还想说什么,褚琪炎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冷声吩咐道:“你们先送外祖母回国公府吧!” 话音未落,也当先大步的往院子外头走去。 郑老夫人盯着他的背影,焦急的想要跺脚,却苦于无计可施,只得重新扭头看向了管家道:“那丫头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老夫人——”管家满面难色,一片欷歔的表情,“世子已经逼问出来了,也不知这大小姐从哪里听说了南河王府一直推诿不肯答应联姻的事,还说是因为霍小姐在前面横插了一脚,才让南河王府方面被动没法动作,所以——所以——” 郑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 管家说着声音也就越加微弱,“大小姐好像是约了霍小姐在福来居见面的。” 郑嫣约了霍倾儿去福来居? 郑老夫人听了这话,只觉得一口恶气顶在胸口,涨疼的厉害,嘶声怒道:“她去见霍家那个丫头做什么?” “这个——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管家道,急急地擦了把汗。 “老夫人您先别动怒,大小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想来她就只是心里不服气,想找那霍小姐闹一闹的,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胡妈妈给她抚着胸口不住的安慰,但是这话说出来,却是连自己都底气不足的。 广莲寺里出了那件事之后,郑嫣被刺激的不轻,褚琪炎这里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不说,何况她本身也就对自己的这位表哥芳心暗许。 现在南河王府拒不肯答应这门婚事,她在这个风尖浪口上面的时机去约见霍倾儿? 若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那才叫不合情理呢。 郑老夫人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却又完全的无计可施,就只能带着自家人先回了平国公府。 * 福来居。 郑嫣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趁黑摸出了家门,到了福来居事先定好的房间里等着,眼前的桌上茶香袅袅伴着水汽升腾,她手里端着个杯子,一张脸上却呈现出与这房间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的狰狞神色来。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丫鬟翠喜使劲低垂了脑袋站在后面,心里却是惶惶不安,眼见着外面逐渐天亮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小姐,要不——还是别等了吧,现在这个时候,那霍小姐她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一定会避着您,她——应当是不会来的吧!” 郑嫣的心里本就在担心这事儿,闻言就狠狠的瞪过去一眼。 她的目光太过凶恶,翠喜吓的面色一白,连忙再度垂下已经道:“奴婢下去看看厨房点心好了没。” 说着就逃也似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郑嫣心里就越发觉得狂躁不安,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又重新走回桌旁去默默地盯着桌子上面袅袅而起的水汽出神。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门外的回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郑嫣的心里一半兴奋,一半紧张,连忙整理好衣物转身。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竟真是霍倾儿带着丫头素锦站在门外。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对对方都不见什么善意。 “你找我来做什么?”霍倾儿举步进来,还没等走到她面前,就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郑嫣想着都是她从中作梗才害的自己如今不得退路,过街老鼠一样的躲躲藏藏,心中就越发愤恨的厉害。 “我找你来,自然就是有话要说的!”郑嫣道,暂且强行压下脾气,不动声色的将霍倾儿让到桌旁坐下,然后就看向了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素锦,冷冷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你说,你叫这个丫头先到外头等着吧,她在这里,我们之间说话可能会有不便!” “我——”素锦心里对她防备的紧,马上就要开口拒绝。 郑嫣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霍倾儿抬眸看去。 郑嫣唯恐她会起戒心,赶忙缓和了表情,还是语带讥讽的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和你说的是什么,你要是自己不怕难为情的话,我也无所谓。” 她说着,就当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一抖裙子,又坐回了椅子上,给两人各自斟了杯茶。 霍倾儿隔着桌子看向了她,明显是不放心的,默默权衡片刻,方才扭头对素锦使了个眼色,“你先到外面等我吧!” 素锦张了张嘴,又磨蹭了一会才很不情愿的转身往门口挪动。 她对郑嫣的确是防备至深,出去了也不关门,好方便她随时注意着这屋子里的情况。 郑嫣忍了半天,这会儿早就没了耐性,亲自起身走过去,砰地一声合上门。 霍倾儿也跟着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冷声道:“你找我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郑嫣回到桌旁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碗把玩,一面冷讽的开口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霍倾儿,你是真的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怎的?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吗?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罢了,还敢痴心妄想,死扒着我表哥不放吗?你也配?” 霍倾儿住在罗家,自是对他们几家人之间的纠葛了解的十分清楚。 因为知道来龙去脉,被郑嫣莫名其妙兜头一阵骂,她也不糊涂,直接就冷笑了一声,站起来,隔着桌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嫣道:“是你自己想抓南河王府这根救命的稻草抓不到吧?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和你有什么关系?郑嫣,难道你是忘了咱们之间的过节了吗?之前你同人合谋暗算我的那笔帐我都还没有找你清算,你却先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你真当我就是这么好脾气,任由你随便欺辱的吗?” 当初那事儿,郑嫣的确理亏,不过她倒也不觉得心虚,只就冷冷的别开了视线道:“那是你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你——”霍倾儿似是气急,怒然抬手朝她一指。 郑嫣却只有恃无恐的挑眉看着别处,存了心的要气她一样。 霍倾儿盯了她半晌,最后还是无计可施,只能生咽下一口气,坐下去,端起茶碗灌了自己两口茶。 郑嫣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唇角忽而翘起隐晦又森冷的弧度来,看着她一碗茶喝了大半,自也才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 两个人互看不顺眼,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又坐了半天郑嫣也没再主动发难。 “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刚才那些废话,那你就自己呆着吧,我还有事!”霍倾儿等了半天,眼见着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已经是耐性耗尽,搁下茶碗起身往外走。 她的步子稳健,走的飞快,郑嫣看着她的背影却了有些意外的狠愣了一下。 “你站住!”反应过来,她大声喝道,赶忙起身就要拽霍倾儿。 却是不想才刚一起身,就是手脚发软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郑嫣一惊,赶忙抬手去撑桌子,但是她自己的身子是完全一滩烂泥一样,根本稳不住重心,一歪就将桌上的小火炉和茶具扑了一地,桌椅也倾翻了一大片。 郑嫣的心里一慌,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而本来应该是要推门出去的霍倾儿却是已经折了回来,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郑嫣畏惧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神情愕然的扭头去看方便倾翻在地的茶汤,满头冷汗的颤声道:“你——你换了我的茶?” 那杯加了料的茶是她为霍倾儿准备的,现在对方没事,她却中招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之前趁着她去关门的时候,霍倾儿把两人的杯盏给调换了。 这个阴险的女人! “是我换的又怎样?”霍倾儿说道,眉头皱起,看着冷汗流了一脸的郑嫣,眼中也无半分悲悯的情绪,“难道就合该着我一次次的被你算计?而且今天这能算是我对你不住吗?要不是你自己不安好心在前,也不至于自讨苦吃!” 说话间她已经走回了郑嫣的面前。 郑嫣也是知道两人之间苦大仇深,落到她的手里定然讨不到好处,心里畏惧之余就仓惶的转身,朝后面的窗口扑过去。 她是有备而来,下头就有人能上来帮忙。 霍倾儿既然是防范着她的,又怎能叫她得逞,动作自是比她要快,赶在郑嫣扑过去之前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甩回了屋子里,自己抢上去一步,取下撑开窗子的粗木棒,将那窗子合了,隔绝了外面的视野。 郑嫣被摔的浑身发疼,却也顾不得,只能连滚带爬的撑着力气转身又朝大门口退去。 她的手脚酸软无力,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动,甚至于口干舌燥的连大声求救的力气也没有,危急之下就只能戒备的盯着霍倾儿的一举一动,一面声音低弱道:“你想做什么?你别乱来,外头——外头就有我的人,即使我不下命令,再过一会儿,他们——他们也会闯进来的!” 霍倾儿眉头深锁,这个时候自是全不管她的威胁,正待到往这边走—— 房门就在这时候被人用了猛力从外面一脚踹开。 郑嫣靠着的位置刚好是在门边,后脑被门板撞了个正着,整个人都被那股冲击力带着往前扑倒在地,甚至于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后闯进来的人是谁就直接被撞晕了过去。 霍倾儿手里紧张的握紧了那条木棒,仓促抬头看去。 却见青萝和桔红面无表情的当先跨进来,紧随其后,便是一身便装款步而来的褚浔阳。 “浔阳?”霍倾儿大为意外,脱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褚浔阳面上神情极为冷淡,只就轻描淡写的在这屋子里扫视一圈,看到被撞翻倒地的桌椅,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霍倾儿手中的那根木棍上面。 她的眼中如星子闪烁,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霍倾儿是大家闺秀出身,今天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被人当场撞破,脸上自是挂不住,脸色不由尴尬的一红,局促的垂下眼睛。 褚浔阳随后却并没有追究她什么,只又举步走到倒在地上的郑嫣旁边,然后就对霍倾儿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霍倾儿一愣,有些那以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她。 褚浔阳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霍倾儿的嘴唇动了动,看着她,眼中神色就演变的极为复杂。 现在郑家对郑嫣看的紧,即使郑嫣出来的时候走的再怎么样的神不知鬼不觉,也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如果郑家人的动作够快的话,这会儿应该就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 褚浔阳现在叫她走,明显是在给她机会脱身的。 霍倾儿愣着没动。 褚浔阳稍微等了片刻,不解道:“怎么?” “求人不如靠己,谢过公主殿下的体恤!”霍倾儿道,对褚浔阳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就走上前来,目光冷冷的盯着倒地不起的郑嫣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就不麻烦您了!” 霍倾儿的心地是好的,但是说白了,骨子里其实也不完全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 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褚浔阳并不意外,却没应她的话,只似笑非笑的往那窗口的位置看过去一眼。 霍倾儿心里困惑,也跟着扭头看去,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外面走廊尽头的楼梯那里就已经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第045章 不过一个世子妃的头衔罢了! 等在门外的素锦回头看去,赶忙就迎了上去,大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楼上有客人,你们——” 说话间她似是要推攮楼下上来的那几个人,但是话却只到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霍倾儿是知道郑嫣狗急跳墙,必定没安好心,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居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心里惊讶之余,霍倾儿就不觉得白了脸,神色也慌乱了起来。 “你真当你只买通了郑嫣的丫头就能撺掇了此事?”褚浔阳道,语气微凉,说出来的话并不中听。 霍倾儿一惊,愕然之下,蓦地就红了脸。 褚浔阳却不说别的,只一边给桔红使了个眼色,一边径自绕开霍倾儿,往临街的窗前走去。 “是!郡主!”桔红会意,略一点头,这边褚浔阳已经推开了窗户,手往窗台上一撑就当先翻了出去。 桔红和青萝两个也不迟疑,完全不等霍倾儿反应过来就一左一右的架了她,也先走翻窗而走。 前面不远就是南城门了,尤其还是在一大早,城门才开不久,这附近过往的行人很多。 本来褚浔阳孤身一个女子当众从福来居的二楼纵身而下,就已经够引人注意的了,何况后面又紧跟了一串。 人群之中,有人惊叫出声,街面上转瞬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霍倾儿哪里想到褚浔阳等人会拽着她跳楼,虽然有桔红和浅绿两人撑着,没叫她受伤,落地的时候她也是软了腿脚。 可是两个丫头却似乎嫌她累赘似的,一落地就放开了她。 霍倾儿直接便是瘫坐在了地上,一时半刻的爬也爬不起来。 楼上那雅间里,四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拉了黑巾蒙面,直闯而入。 进门就见不省人事倒在地上的郑嫣,本来正心生疑惑,怎么这屋子里会只有一个人,同时就听外面的大街上有人失声尖叫了起来。 有人上去单手将郑嫣翻过身来,捏了她的下巴对另外一人道:“是她吗?” 那人皱眉看了眼,然后就大步走到窗口往下探望,刚好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的霍倾儿,冷笑道:“怪不得人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些个千金小姐真是吃饱了撑的!” 说完就将那窗子一合,转身一招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带走!” 有人扛了郑嫣在肩,匆匆下楼。 只这一来一去的功夫,郑文康也刚好是带人赶到。 远远的看到这里围了好些人,他心里就先是咯噔一下,挤开人群,当先第一眼看到的自然就是站在那里稳稳不动的褚浔阳了。 “浔阳公主?”郑文康先是一愣,随后看到摔在旁边的霍倾儿,又是心头一紧,脸色阴晴不定的。 褚浔阳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候,福来居里面又发生了骚乱,一个伙计被人一把丢了出来,随后两个蒙着脸的壮汉往门口晃了一下,见到门口已经被郑家随性而来的大批家丁堵了,连忙转身道:“有人,我们走后巷!” 郑文康还没反应不过来,他带来的侍卫里头却是有眼尖的,一眼瞧见被几个汉子抗在肩上的郑嫣,惊慌大嚷道:“世子!是大小姐!他们掳劫了大小姐!” 郑文康一个激灵,赶忙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一个箭步窜进了福来居。 福来居的后厨直通后巷,店里的客人早就在几个歹人闯进来的时候就跑光了,掌柜和伙计俱都吓坏了,抱头缩在角落里。 几个壮汉的身手似乎都还不错,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扛着郑嫣就闪身进了后厨。 郑文康几乎气急败坏,反手就甩了身边侍卫一个耳光,怒声道:“还不去追,把大小姐救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个人若不是有意为之,劫了人之后大可以直接从后厨这里取道逃走的,可却偏偏要有恃无恐的到前面人来人往的正门门口晃一圈,叫围观的人群都看到了郑嫣。 堂堂平国公府的小姐,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陌生男人掳走,就是当场给拦下了来—— 郑嫣这名声也是要毁了的。 何况这几日她本就处于风尖浪口上,和罗思禹之间的官司都还没了呢。 郑文康几乎是七窍生烟,抬脚就要跟着侍卫一起去追,但是转念一想,脑中就又掠过了别的念头,只嘱咐了下头的人两句,让他们一定要把郑嫣带回来,然后就又折回了福来居门前。 彼时青萝已经过去把霍倾儿给扶了起来。 郑文康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恶狠狠的指着她道:“那些人是你找来的?你当我平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由得你这样为所欲为?” 说话间她便是一抬手就要招呼随从过来拿下霍倾儿。 而霍倾儿的反应却也是相当快的,当即也是横眉冷对的清声道:“郑世子你来的晚了不明真相,我姑且不与你计较,可就算你没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最好是把事情的起因都问清楚了再来对我兴师问罪不迟。” “你还想抵赖?嫣儿是约了你的,如果不是你这贱人暗下毒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郑文康怒道,不由分说的就是一招手,“给我把这个贱人拿下,送去衙门!” 褚浔阳只站在旁边冷眼旁边,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郑家的下人却对她极为忌惮,并没有马上去动霍倾儿,而是上前隐晦的扯了扯郑文康的袖子,不住的给他使眼色。 郑文康是正在气头上,一时忘了褚浔阳这一茬,这时候扭头看去,心里就跟着一阵警觉,皱眉道:“霍家这个贱人公然勾结歹人掳走了我妹妹,此事有目共睹,公主殿下该不会想要袒护她吧?” “呵——”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却是没有理她,直接对桔红道:“去看看,浅绿回来了没有?只叫她回去取个东西,就能耽误了这么久。” 说完就当真是一句话也不再过问的就要冲破人群离开。 她这举动,着实是要郑家人始料未及,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哦!”褚浔阳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才又回头看向了霍倾儿道:“方才本宫好像是不巧救了你一命,有机会的话——这个人情,记得还我!” 霍倾儿暗暗咬着嘴唇不说话。 郑家人却都一头雾水。 褚浔阳却是不再与他们计较,只就要径自穿过人群离开。 围观的百姓自觉往旁边让开一条出路。 褚浔阳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内城的方向一阵强劲又杂乱的马蹄声奔袭而来。 “殿下,是南河王世子到了!”桔红回头看了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的提醒。 褚浔阳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不耐烦道:“他的动作倒是够快!” 说着也是脚下步子不停,只想着尽快摆脱人群的困扰离开这里。 “浔阳!”诚然,既然是撞上了,褚琪炎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远远的就已经扬声唤她。 他的声音本来就极有特色,很稳很浑厚,这一声又刻意提高了音调,自是引得八方瞩目。 事到如今,褚浔阳都已经不抱希望能和他再做交涉了,本来碰面的机会是能少一次就尽量的少一次。 但是这样的情况下—— 想要视而不见都不行了。 不动声色的缓缓吐出一口气,褚浔阳重新调整了面部表情,转身回望过去。 褚琪炎策马而来,已经径自穿过人群,到了福来居的大门口。 他高居马上,先是目光冷淡的扫视了一眼这里的场面,然后才翻身下马,直直的朝褚浔阳走来。 褚浔阳站着没动。 清晨的阳光洒下,让她的眉目看起来格外的清澈明媚,可谓是这个清晨里最为赏心悦目的风景。 褚琪炎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仿佛这一路上心里积压起来的陈郁之气也跟着消散了许多。 “做什么?”褚浔阳问道。 “这话还该是我来问问你的,这么巧?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褚琪炎道,却是不答反问。 他不是没看到郑文康和霍倾儿等人,而且他走这一趟明显就是冲着郑嫣的事情来的,现在却是撇开了所有人,但冲着自己? 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意思?平国公世子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拿霍小姐去见官,你不会是和他一路的心思,想把本宫也一起拽着上公堂吧?” 褚琪枫一再逼迫,间接地让郑家对他施压,褚琪炎的心里很清楚,这其实也是褚浔阳的意思。 那么巧,霍倾儿和郑嫣这事儿出了,她就又在现场? 褚琪炎沉默的看着她,他虽不说话,但那眼神之间的意味却是十分的态度鲜明。 褚浔阳也慢慢的敛了笑容,坦然的与他对视。 两个人,四目交接,一个深沉,一个清冷,怎么看都是对彼此互不爱好意。 可是他们两人能耗,郑文康却是等不得的,思忖着就已经上走上前来,冷声道:“琪炎你来的正好,霍家这个贱人设计叫人掳走了嫣儿,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褚琪炎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但是视线却一直胶着在褚浔阳的面上,似乎这件事就一定要等她亲口给出一个解释才算。 褚浔阳自是不屑,索性就和他对峙下去。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霍倾儿这才一咬牙,也是面色不善对郑文康道:“狮子座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对郑嫣不利,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怎么就不先问问清楚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敢说此事和你无关?”郑文康道,眼睛充血,恶狠狠的瞪着她。 “我怎么不敢?”霍倾儿道,也是不卑不亢的阵风星对,“你说那些人是我找来的?我还要怀疑是郑嫣找了那些人来,想要害我的呢,之前那几个人闯进去的时候还伤了我的丫头,我的丫头现在都生死未卜,若不是浔阳公主刚好在隔壁,让她的婢女拽着我从窗口跳出来——” 霍倾儿说着一顿,眼神也跟着锐利三分,冷冷的盯着郑文康,一字一顿道:“我还要怀疑这会儿真正该被人掳劫去坏了名声的那人会是我呢!” “你胡说八道!”郑文康脱口辩驳。 褚琪炎的目光移过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 郑文康自是没胆量忤逆他,只就爱愤愤的闭了嘴。 褚琪炎的侍卫匆匆进了两个到福来居里面,不多时就各自提着个丫头出来。 一个是素锦,另一个则是郑嫣身边的翠喜。 素锦是被人劈晕了,彼时都不省人事。 而翠喜,则是神情畏缩,目光闪躲着的使劲缩着脖子不敢正眼看人。 “霍小姐的丫头被打晕了,这个丫头是躲在厨房里的。”不等褚琪炎问,那侍卫已经言简意赅的回,说着就将两人往地上一扔。 “世子救我,世子救我!”翠喜吓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是不敢往褚琪炎跟前去凑的,只爬过去,扯住郑文康的袍角,声泪俱下的哀求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去厨房给大小姐取点心的,世子救我!” 这里围观的百姓都有目共睹,霍倾儿的确是在事发之前被褚浔阳带着从那窗口跳出来的。 郑文康没能拿住她切实的把柄,再又想到郑嫣这两天的状况,忽而便就有些底气不足,死咬着牙关却又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服软。 褚琪炎却还是谁都不管,目光从这些人面上随意的扫过一圈之后—— 最终他还是再度望定了褚浔阳,道:“你怎么说?其他人的话我全都不听,只看你怎么说了?” 就算是郑嫣自食恶果,但是那么巧褚浔阳又掺和进去了? 说是巧合吗?他是断然也不会相信的。 “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上公堂还是要打官司,全都随意就好。”褚浔阳道,肯定是不屑于同他解释。 正在说话间,内城方向又一骑快马行来。 却是浅绿急匆匆的折返。 这里道路被封锁,浅绿不得已,就只能提前下马,手里拎着个包袱一路小跑过来,道:“郡主,你要的衣裳奴婢给您取来了,城门也开了吧?我们现在就启程吗?” “走吧!”褚浔阳道,只淡淡的扫了她提在手里的包袱一眼。 她转身要走。 郑文康见状却是急了,连忙上前一步,走到褚琪炎身后,忧心忡忡道:“今天的这件事里头有蹊跷,一定要当面查问清楚的,否则嫣儿那里——” 郑嫣这么被人掳劫,名节必定受损,如果再惹上是什么官司,那就当真是不要活了。 眼见着他们在这里纠缠不休,青萝终于忍无可忍的转身,两步走到翠喜面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踩着她的胸口,踩的翠喜嗷嗷直叫,她却又抬手一指昏迷在侧的素锦,对缩在旁边的店小二道:“去端盆水来,把她也破醒,要知道是郑家的阴谋还是霍家的诡计,也犯不着让两位小姐去公堂上被人查问,直接当众审了这两个丫头自然可见分晓。” 这两个丫头各自都是自家主子的心腹,不管是霍倾儿还是郑嫣,要买人帮凶,肯定是不能完全瞒着身边的人的。 翠喜听了这话,立刻就抖了一抖,心虚的使劲伏低了身子。 若说之前郑文康还就只是怀疑,那么此刻却是已经可以确定—— 郑嫣真是不知死活的想要害人,现在却不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当众审问这两个丫头,他是一定不能答应的,但是这里却没了他说话的余地,他便只能求救的看向了褚琪炎。 褚琪炎回头看过来一眼,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却还是看向了褚浔阳道,一个字一个字极为缓慢的说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就范?” “你的事情,我没兴趣。”褚浔阳道,冷蔑的一勾唇角,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不想褚琪炎却突然一个箭步追上去,扣住了她的手腕。 褚浔阳被他吓了一跳。 回头,就听褚琪炎冷声说道:“不过就是一个世子妃的头衔罢了,你真当我输不起?” ☆、第046章 有些禁忌,是不能碰的! 褚浔阳的脚步彻底顿住,正色与他面对。 褚琪炎的面容冷峻,但是这样近距离的对峙之下褚浔阳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翻滚燃烧的烈焰。 她垂眸去看一眼他压在她腕上的那只手,片刻之后,冷声道:“放开!” 语气冷酷又森凉,带着很深的抵触情绪。 而她嘴里虽是这样说的,手下的动作却更快,完全也不等褚琪炎听到这话之后的态度,话音未落就反手往旁边桔红的腰间去摸她随身佩戴的短剑。 褚琪炎随时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状,眼中怒火不由的更,直接赶在她得手之前就抢着出手,掌中运了内力从旁斜插过去,生生将褚浔阳探到一半的手给隔开了。 两个人的手腕相抵,褚浔阳几乎也是出于本能反应的运了内力与他抗衡,微不可察的一点碰撞声下,两人俱都是手腕被阵的一麻。 褚浔阳心中恼怒,十分反感这样当中与他纠缠,见到内力拼他不过,就还是果断的侧身撤手,还要去抓桔红腰间的那柄剑。 而褚琪炎见她是铁了心的要和自己来硬的,顿时也是恼羞成怒,紧跟着抢着上去一步,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拽了一步。 褚浔阳被他拽了个踉跄,怒然回首,褚琪炎更是满面怒气,额上青筋都在隐约跳动的瞪着她,道:“你今天敢当众再对我亮一次刀子,你就尽管试试看!” 他这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其中不乏威逼胁迫之意。 想到那天在广莲寺他也同样对自己下了最后通牒,褚浔阳本能的警觉,不由的就失神了一瞬。 褚琪炎却不管她,不耐烦的环视一眼被百姓围拢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勉强压下心中的躁郁之气,也不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拽着褚浔阳的手腕就朝城门的方向大步行去。 因为他这举止突然,其他人反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福来居这里出事之后,附近所有的路人都围了过来凑热闹,相形之下城门口那里反而十分的空旷冷清。 城门大开,里外空旷,就是把守城门的一队官兵也都被这边的争端吸引了视线,扯了脖子不住的张望。 褚琪炎怒气冲冲,脚下步子很快。 褚浔阳猝不及防,被他连拖带拽的,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公主!”一直到两人走出去数丈开外,后面的桔红等人才从错愣的状态之下回神,提步追来。 褚琪炎却是管也不管,拽着褚浔阳直接就出了城门。 “公主!世子!”城门守卫赶忙跪地行礼。 后面眼见着桔红等人就要追到,褚琪炎这才就势止了步子,转身,冷然的抬手一指,道:“全都不许跟过来!” 他的命令,搬到桔红等人面前肯定是不管用的。 所以这话说完,他便是面色讥诮的侧目扫了褚浔阳一眼。 两个人当街拉扯,本来就不合时宜,这会儿后面以郑文康为首的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在张望不止。 如果这样再要闹起来,那些不明真相的路人指不定是要如何的揣测议论了。 桔红等人心里都有顾虑—— 真要把褚琪炎惹毛了,对方一旦翻脸当众惹出什么乱子来,回头她们也都没法对延陵君交代。 褚琪炎是个什么脾气,没人会比褚浔阳更清楚的,于是当机立断的,她就给桔红几人隐晦的递了个眼色。 桔红几人会意,只能忧心忡忡的止了步子。 褚琪炎的唇角勾起一抹冷讽的笑容,一甩袖就拽着褚浔阳往右边一拐,消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这城门外面紧挨着城墙根的是一片野草地,因为疏于打理,长年累月的堆积了许多的土块,再有被雨水冲刷,沟壑横行,凹凸不平。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又走出去几十步,褚浔阳终于忍无可忍的试着用力又去甩了一下他的手,怒声道:“你有话说话,我没空和你在这里拉扯!” 她用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意图摆脱对方的钳制,却不想褚琪炎心里的怒火却远胜于她,大力的抓握之下—— 竟是叫她半分也没能撼动,只是突然止了步子而已。 褚浔阳也没想到自己用了全力也没能甩开对方,意外之余不免怔愣了一瞬间。 而只在她失神的这个当口,褚琪炎已经一步折返,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往上一抬,同时小臂横送,直朝着她压了过去。 褚浔阳始料未及,后撤一步,又被身后一丛草根绊了个趔趄,惊慌之余才刚稳住身形,却又被褚琪炎连着往后逼退了数步,砰地一声撞在了身后厚实的城墙上。 那城墙屹立数百年不倒,上面被风雨吹塑了厚厚的一层泥土灰尘,这一撞之下,尘泥震落,洒了褚浔阳一身。 后背磕的生疼,褚浔阳闷哼一声,死死的皱了眉头。 而褚琪炎的小臂就横在她喉间,压的她呼吸也是跟着一紧。 他倾身过来,眼中怒火更是喷薄欲出一般,紧紧逼视褚浔阳的眼睛,隐忍至深的低声吼道:“浔阳,我对你已经足够忍让了,你不要得寸进尺!有些事情,你是算计还是利用,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同你计较,可是你心里应该十分明白——” 他的话到一半,却又莫名顿住,似乎是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中神色就在那一瞬间演变的分外复杂,看的褚浔阳几乎有种胆战心惊一般的感觉。 褚琪炎的嘴唇嗡动了许久,似是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情绪再度整理好,然后又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来,“有些禁忌,是不能碰的!” 他这话倒是听的褚浔阳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这样被人威逼胁迫的感觉她分外不喜,就更没心思去揣度褚琪炎的心思了,只就冷然的一扬眉道:“什么才能称之为禁忌?你跟我不是都一样吗?这一生里唯一要做的就是不遗余力的打倒敌人,然后踩着对方的尸骨更进一步。这样的立场之下,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得的!” “你——”褚琪炎被她堵的胸口一闷,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临了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冷声道:“你就不怕惹恼了我,这一次——我便叫你跟他后会无期?” 他这话说的狠厉。 褚浔阳的心中警觉,目光就跟着瞬时一凛,“南华那里,你还有后招?” 褚琪炎不置可否,之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褚浔阳心中大怒,横肘就去撞他的胳膊。 褚琪炎这会儿对她正防备的紧,自是不能看她得逞,另一只手赶忙滑过去,反握她的手腕,就势卡在身后的墙壁上。 褚浔阳被他桎梏,试着挣脱了一下无果,当机立断的屈膝往上顶去。 褚琪炎对她这无孔不入的狠辣性子也是了若指掌,赶在她动作之前就已经有所防备,抢先迎上去半步,也是右侧的膝盖一顶,撞了上去。 褚浔阳的力气的确是拼不过他,这回当真是整个人都被他限制住,完全的动不得了。 城门那里,虽然人人都好奇这两人突然跑出来是要说什么悄悄话,但只因为褚琪炎之前的那一句警告太具威胁性,倒是没人敢于私自窥测这里的动静。 “你还不放手?”褚浔阳怒道,用力很大的力气试图挣脱。 仓促间她扭头去看旁边被褚琪炎压在城墙上咯的发疼的手腕,因为动作太过激烈,扭头的时候带起一缕发丝,刚好是扑在了褚琪炎面上。 那触感并不鲜明,柔软的发丝划过脸庞,只叫人微微觉得有点痒,只是刹那间那悠悠一缕的发丝间又似是有种若有似无的清冽的香气浮动。 褚琪炎本来正在气头上,是没生什么旖旎的心思的,这一瞬间却是突然心神俱动,喉间一阵干涩。 是了,明知道没有可能,但是无可否认,在他的心里却其实是从来也不曾摒除了这一份心思的。 这个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记挂着,一直都不愿意放弃那个人。 即使她将他是为仇敌,即使她扬言要和他不死不休,可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 “浔阳——”心中掠过的感觉不知道算是苦涩还是疼痛,褚琪炎突然声音低哑的唤道。 褚浔阳用了全力也未能摆脱他的钳制,正在满心恼火的时候,听了他的声音,就更觉得暴躁,下意识回头的同时还在竭力的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便只觉得面前骤然一大片的阴影迫近。 褚浔阳的心下一惊,还不及反应,紧跟着就是唇上一热,被堵了个正着。 这种感觉,如是烈日高悬的天气里被一道响雷凌空劈中。 褚浔阳的身子震了震,愕然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更是被冻结了一般,直接就愣在了当场。 褚琪炎的动作来的突然,原来也不过只是一时闹热的冲动之举,但自是触到女子透着微凉气息的柔软唇瓣,一颗本来是被无数情绪塞满的心脏突然就又鲜活跳动了起来,莫名的悸动。 多久了?他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望有多久了? 因为立场已定,他就一次一次的努力劝说自己歇了这样的心思,可是这一刻—— 满心满眼的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拥她入怀,想要抱着她,哪怕下一刻就要死在她的手上,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也都再没有关系了。 那些感情,越是压抑的久了,一旦这一刻爆出来—— 只只会叫人疯魔癫狂。 只那一瞬间,褚琪炎的脑子里就纷乱的掠过无数的念头,但是身体上去于本能的动作,他却突然便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只想要将这一刻温柔甜腻的感觉占有的更多。 迫切到几乎是有些仓惶的,他张嘴想要将那两片芳香馥郁的唇瓣吞入肚腹。 而褚浔阳也只是愣了一瞬,此刻清醒之余便是大力往旁边偏头避开。 她的抗拒和厌恶都那么明显,褚琪炎自是感知到了。 浑身的血液似乎是瞬间冻结,他的头脑也紧跟着清醒了过来,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马上适可而止,但是那一刻他却像是和自己置上了气一般——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却是忽而移开亚在墙壁上的那只手,就势抄到褚浔阳脑后,扣住她的后脑就将她再朝自己压过来。 彼时褚浔阳早已恼羞成怒,手下一得自由就是不遗余力的融贯真气于掌心,直接朝他胸口劈去。 两人紧挨在一起,褚浔阳这一掌的力道又甚为迅猛,褚琪炎自是躲不过的,闷哼一声,直接就被逼退了好几步。 褚浔阳满面的怒容,完全无从遮掩,只就死捏着拳头冷冷的看着他。 褚琪炎也不回避,唇角反而扬起一点讽刺的笑容,有恃无恐的与对视,半晌方才抬手,用袖子把唇边溢出的一点血丝擦拭干净。 “浔阳,我的耐性有限,真要逼着我用了非常手段,咱们就只能是鱼死网破,我是无所谓,可是你——”褚琪炎道,说着就漠然移开了视线,摇头道:“我怕是你会后悔。” 前一刻他几乎是动了自暴自弃的心思,想着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了,索性便让她将他厌恶痛恨到极致好了,这样一来—— 或许他也就不必再挣扎和犹豫。 可是这一刻,却还是发现原来自己是不想被她用这样的眼光来看着的。 他是喜欢她,她却将他是为仇敌,其实他不是没有动强的法子,只是不愿意去想象她仇视愤恨的目光。 他这一生,为了得到那个位子,本就是不择手段,没有什么原则可言,却唯独在这件事上—— 不想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去得到她。 得不到,也不忍心毁掉! 他褚琪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了? 有时候他甚至要忍不住的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亏欠了她什么,这辈子就要处处在她的面前受制,不得解脱。 “我既然敢做,就没什么不敢担待的。”褚浔阳道,这会儿却是片刻也不想和他再呆在一起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转身往回走,“你不是说一个世子妃的头衔不算什么吗?既然不想叫我得逞,那你便去和平国公府联姻好了!” 以褚琪炎的处事作风,他当是最不愿意受人胁迫的。 郑嫣的事,只要他不肯答应帮忙,郑家对他就势必要有意见。 褚浔阳会建议褚琪枫迂回处理此事的原因,就是要逼着他和郑家在刚刚结盟的当口上再反目,这样一来,郑铎势必受不住,届时郑铎一旦先发难,不能和褚琪炎设计中的其他力量配合上,就可以先将他这一片的羽翼剪掉。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万一褚琪炎就答应了呢? 说白了,这还是一个要承担一定风险的赌局。 她的用意,褚琪炎一直都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很显然,褚浔阳是押对了宝。 他不是输不起,也不是败不起,就算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势力被一步一步的蚕食瓦解—— 那也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可是这千般算计之下,却唯有一样东西,他是容不得任何人去随意的摆布和操纵的。 那便是—— 他的婚姻和感情。 褚易民和郑氏不可以,其他人—— 更不行。 可是现在这一次,褚浔阳却和褚琪枫联手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褚琪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接到她拐过城门不见了踪影,方才冷笑了一声,也举步跟上,既然她算计他到了这般地步,有些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吗? ☆、第047章 公报私仇,刻意为难 远处树荫掩映的矮丘,蒋六使劲把脑袋垂的很低,几乎恨不能自己是个瞎的,同时更是大气不敢喘,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琪枫面上表情沉静,全程静默不语的看着城门口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幕。 因为离的太远,褚浔阳和褚琪炎二人具体的表情和言语他都看不到,却也能将他二人之间大致发生的事情窥测的一清二楚。 只是自始至终他面上表情却都全变化,就好像是在看着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眼见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又进了城,褚琪枫方才调转马头,从旁边一条蜿蜒的小路上拐了过去。 蒋六如蒙大赦,赶忙调转马头跟上。 不消片刻功夫,那矮丘上面再就空无一人,只剩下秋日里过往的风卷起落叶萧萧。 这边褚浔阳和褚琪炎一前一后又进了城。 “公主!”桔红几人赶忙迎上去,见她沾了一身的尘土,就赶忙替她拍掉,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完全的放下心来。 而褚浔阳却是黑着一张脸,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面无表情的错开几人走过去。 几个丫头忧心忡忡的互相对望一眼。 抬头,就见褚琪炎也低头整理着衣袍从城外进来。 他面上神情倒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冷峻,并没有特殊的情绪显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几个丫头看来,却觉得他面色竟是略有几分异样的苍白,连唇色就都不太自然。 褚琪炎也是目不斜视,径直往福来居的门前行去。 彼时郑文康和霍倾儿那一群人也都还堵在那里,不知道何去何从。 “琪炎!”见到两人回来,郑文康当先就已经迎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隐晦的说道:“就算不为别的,咱们两家怎么都是姻亲,嫣儿的事,你万不能撒手不管的。” “郑文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想褚琪炎还不待说话,却是褚浔阳咄咄逼人的抢先开口道:“难不成你还觉得本王为徇私枉法,去偏袒了谁不成?” 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事儿是爱答不理的,郑文康以为褚琪炎私底下和她谈过之后应该是已经劝服她了,却不曾她这一开口却是态度全变。 郑文康的心里一急,面色就越发尴尬了起来,下意识的脱口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担心舍妹的安危——” “你们评国公府的侍卫不是已经去追了吗?”褚浔阳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口打断,她款步上前。 青萝立刻会意,进去福来居里搬了把椅子出来。 褚浔阳也不客气,直接一抖裙子,竟然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当街坐下了。 瞧着她这架势,却是一定要插手追究了。 郑文康急的脑门上直冒汗,却不敢到她的面前去说什么,只能焦躁不安的去看褚琪炎。 “当真的晦气的很,你们挡着路妨碍了本宫出城的行程不说,现在还得要浪费本宫的时间来当街给你们断官司。”接过浅绿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褚浔阳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直接往椅背上一靠,只拿下巴示意,点了下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翠喜道:“不是说要审吗?那便锁定当众问个明白好了。” 她的话音未落,青萝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翠喜提过来,当街一扔。 “殿下!殿下饶命,奴婢只是个丫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翠喜慌忙叩头求饶。 她是收了霍倾儿的好处,在郑嫣的跟前搬弄是非,诱导郑嫣动了歪心思,也更知道郑嫣的整个计划。 现在褚浔阳要当街逼供,郑文康害怕,霍倾儿心里也十分的紧张。 “公主,这里大庭广众,此事到底也不光彩,您既然是有要事要办,微臣等人就不耽误您的功夫了,回头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之上,自然会有人来问一个水落石出的。”定了定神,郑文康赶忙改口道,为表示诚意,说话间就是深深一揖。 褚浔阳侧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今天一早我哥哥赐婚郑世子和二皇姐的圣旨都已经颁下来了,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就算本宫真要徇私,自然也是要偏袒着自己人的。郑世子——现在霍小姐都还没说什么,你却当先跳出来横加阻挠?你叫其他人会怎么想,别不是要觉得你郑家人做贼心虚了吧?” 褚琪枫赐婚褚月歆和平国公世子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扩散,围观的百姓中间瞬间就沸腾了起来,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开来。 他这哪里是偏袒着郑家?分明就是要给郑家难堪的。 可是此刻郑文康却被她堵的哑口无言,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难看。 褚浔阳也不管她,只对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会意,也不去寻什么刑具,直接弯身下去抓了翠喜的头发,直接就将她一张面孔拉扯的扭曲,然后随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压在她的腮边,逼问道:“我们殿下贵人事忙,没工夫在这里和你打哑谜,要么你就聪明一点,把知道的都说了,要么——我就一刀一刀划花你的脸!” 容貌之于女子而言,哪一个也会看的大过天。 翠喜惊的手脚冰凉,眼泪不住的流,一时去看郑文康,一时又去偷瞄霍倾儿。 褚琪炎冷眼旁观,却是事不关己,一直没有插手的打算。 霍倾儿心里隐隐着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化解,郑文康那里却是先沉不住气了,走过去,对褚琪炎道:“琪炎,今日之事本就是因你而起,不管是我嫣儿还是霍小姐,她们哪一个出了事情你都要跟着受牵累,这样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好歹是说句话啊!” 褚琪炎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不置可否。 正文康的心里大为急躁。 就在这时候,内城方向又是一阵躁动声传来,循声望去,却是被大批御林军拥簇,锦衣玉带的皇朝太子映照在万丈朝阳之下策马而来。 褚琪枫高居马上,面部线条冷硬,一身明黄锦袍裹着日趋挺拔的身躯,那仪容之间贵气天成,引得人群里无数少女都偷偷的红了脸庞。 天潢贵胄,当朝太子! 真真可谓是今朝天下第一人的气韵风度。 见他突然赶了来,就是褚浔阳也都十分意外。 “哥哥?”她呢喃了一声,随手把茶碗塞给浅绿,就起身迎了一步过去,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时间,褚琪枫应该是在宫里主持早朝的。 “朝中无事,我就过来看看,你怎么还在这里?”褚琪枫道,语气平平,大庭广众之下也并未对褚浔阳加以颜色,哪怕是看着她时候的眼神也没有比看别人的时候更柔和几分下来。 他们兄妹之间,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少年,即便平日里待人再如何的礼貌疏离,可是私底下他对褚浔阳却是不同的。 褚浔阳倒是不觉怎样,而褚琪炎却是头次注意到他的这点变化,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惊—— 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即使是转换了身份地位,褚琪枫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也只会更亲厚。 就是以往的褚易安,在面对这个女儿的时候也从不在人前刻意遮掩自己的慈父情怀。 但是褚琪枫—— 他却是做的太过刻意了。 现在他已然是占据了一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即使他们不是亲兄妹,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光明长大的给予自己这个所谓妹妹万千宠爱。 看着他此时刻意冷化下来的眼神,褚琪炎的心中突然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这副冷淡的神情是为了刻意掩饰点什么的。 “这里遇到点儿麻烦,暂时脱不开身。”趁着众人分神的空当,褚浔阳已经言简意赅的解释道:“郑大小姐被人当街掳劫了,现在郑世子一口咬定了此事乃是霍小姐所为,而南河王世子又觉得我在这里不合时宜,为了公允起见,我正想要问个明白呢!” 褚琪枫高居马上,面目清冷,并没有下马的打算,只淡淡的四下里扫视了一圈。 百姓们纷纷跪地参拜,他也不叫起。 郑文康已然是有些顶不住了,赶忙躬身施了一礼道:“不敢劳烦殿下亲问,此事之间当是有什么误会的,是微臣一时情急才说了过激的话,闹了笑话,实在罪该万死。” 他说着,便就又回头对霍倾儿道:“霍小姐,方才是我情急之下语气不当,你别介意,咱们当街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不劳两位殿下费心,自己进去把误会澄清就是了。” 现在褚琪枫说出来的话就相当于皇帝圣旨,一旦叫他开了金口,那就当真是完全不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了。 因为拿不准他的态度,郑文康哪里敢叫他也搅和进来? 霍倾儿抿着唇角,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没有吭声。 方才褚琪枫从远处过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阳光下那少年的面目依稀还是记忆中模样,只是通身的气派却是截然不同了。 现如今,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而她—— 却是坠落进了泥沼尘埃里,连远望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于是,在他走到近前的时候,她就无地自容的垂了眼睛,不敢正面和他对视。 霍倾儿心中犹豫不决,正要说话的时候,褚琪枫却是突然开口对周遭跪着的百姓道:“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去吧,别都杵在这里了。” “是!殿下!”一众百姓赶忙答应着,纷纷爬起来,垂眸敛目的四下里散了。 这边的街道还是被几家人的护卫堵着,水泄不通。 褚琪枫神色淡然的高坐在马背之上,只用一种俯瞰众生般不痛不痒的眼神看着当前的场面。 “殿——”郑文康心里急躁不安,连忙又要开口。 褚琪枫冷冷的横过去一眼,那目光虽然不含任何的情绪在内,但只就其中冷意就震得郑文康脑袋一痛,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也跟着住了嘴。 “郑嫣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褚琪枫开口,却是连褚浔阳都没理,只就望定了褚琪炎,道:“方才过来这边的路上遇到郑老夫人的车驾,她有和本宫请命,说是平国公府和南河王府有意结亲。既然郑嫣的事情,郑世子你说是场误会,那本宫就权当这就是一场误会了,此事便就到此为止!别的姑且不论,却总要给我皇家的人留些体面的,琪炎你说是吗?” 郑老夫人一大早就去了趟南河王府,若说是在回程途中遇到了褚琪枫—— 这在时间上来说也算说的过去。 郑文康听了这话,顿时就松了口气—— 如果郑嫣会是褚琪炎未来的世子妃的话,那么就算是只为了他自己的颜面,今天的这件事褚琪炎也一定要帮忙遮掩的。 褚琪炎听了这话,面上冷凝的神色不变,眼底的眸光却在瞬间变得森冷。 他上前一步,弹了弹袖子上面之前不小心蹭上去的一点尘土,洋洋洒洒的露出一个笑容,对马上到的褚琪枫道:“外祖母她老人家的确是有此意,可难道她没跟你说清楚吗?今日一早他去王府同我父王商议此事的时候,我父王已经拒绝了。” 褚琪枫居然还不死心,这是要明着逼他娶郑嫣了? 褚琪炎脸上笑容极为鲜见,只是这种情绪却未达眼底。 “哦?是吗?”褚琪枫摆弄着手里马鞭,唇边也跟着牵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弧度,“如果只是平国公府的一厢情愿,郑老夫人这事情也做的未免草率了,而且——” 他说着一顿,紧跟着唇边那一点笑纹就更加深刻了起来,稍稍前倾了身子,正视褚琪炎的目光道:“就在昨儿个夜里,本宫那里同时也收到平国公从千里之外的来函,也是替郑嫣和你请婚的,怎么——此事真的不是你和郑家提前商量好的吗?” 一个郑老夫人的话,还可以说是妇人见识给推诿过去。 却竟然连郑铎也早早的动了这样的心思,想要以此来彻底捆绑两家的关系吗? 褚琪炎将信将疑,面上笑容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而褚浔阳听到这里却是豁然开朗—— 她原就奇怪,郑老夫人还算是个有分寸的,就算再怎么舍不得自家孙女,可是在褚其炎没有首肯之前也不该会贸然去向褚琪枫请命的。 本来褚琪枫说的信誓旦旦,她还以为可能是自己估算失误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不管是郑老夫人还是郑铎请婚的要求,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郑老夫人那里的事情她虽然不清楚,可她知道的是—— 昨天夜里褚琪枫根本就从不曾收到什么郑铎的来信。 他这就是用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借口施压,一定要逼迫褚琪炎就范的。 按理说,就算她今天的行程收到阻碍,褚琪枫也不该会对褚琪炎生出这么大的敌意来的。 褚浔阳心中诧异,思绪回旋,再看褚琪枫身后跟着的大队人马,心里突然就是咯噔一下,脸上表情也有个瞬间的僵硬—— 是了,褚琪枫是赶着出城来给她送行的,那就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依照她对对方的了解,他至多也是提前等在半途和她说两句提计划啊罢了。 所以呢? 褚浔阳的心下一惊,骤然抬眸朝马背上那个面目清冷的少年看去,心里便是一阵的尴尬。 “是吗?”褚琪炎倒是还算镇定,只就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凉凉道:“想来外祖母和舅舅也都是一番好意,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回头我自会同他们解释清楚,就不劳你再费心了。” “平国公府已经两度求到了本宫的面前,这样——”褚琪枫笑了一笑,话却只是说到一半。 见到褚琪炎当众拒婚,郑文康刚刚放下去的一颗心就又悬了起来,有些讶异道:“琪炎,此事——”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由你们平国公府的人来指手画脚的了?”褚琪炎冷声打断他的话。 郑文康被他喝住,脸上挂不住,一张脸就涨成了猪肝色。 褚琪炎看着马背上表情戏谑的褚琪枫,对方一直咬死了不松口,他的心里也有压力。 而旁边的褚浔阳对他更是虎视眈眈。 他心里十分明白,这兄妹两人是铁了心要在这件事上和他过不去,就算今天他拒绝了郑嫣,那么后面他们照样还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再塞了别人来为难他。 活了这将近二十年,褚琪炎还是头一次受制至此。 他虽是不想服软的,但是为着长久打算,终也还是不得不暂时咽下了一口气,冷声道:“即使是婚姻大事,也有个先来后到,之前皇祖父在时就允了我一门婚事,既然琪枫你要替平国公府保媒,那么——便就先降旨取消了之前的婚约再说吧!” 他所指的,自然就是霍倾儿的了。 霍倾儿大惊失色,猛地抬头,但她第一个去看的却不是将她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褚琪炎,而是远远坐在马背上的褚琪枫。 即便是这个时候,褚琪枫的视线也没有往她脸上移。 只那一瞬间,霍倾儿眼中情绪就变了数次,心里惨然一笑,趁着没人发现,就又赶紧的再度垂下了头去。 褚琪枫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褚浔阳却是不耐烦的直接开口道:“纳闷婚事本就是个口头约定,还下什么旨意,刚好霍小姐也在这里,要嫁不要嫁的,你们两个当事人当面说清楚了就是。” ------题外话------ 对手指,我突然想让枫锅和火火搅基去,一个比一个苦逼的,只有这俩二货在一起,才能彼此治愈疗伤吧,果断的真爱梗╮(╯_╰)╭大晚上脑洞开的太大好像不太好,捂脸~反正这俩货是撕上了,囧囧哒~ ☆、第048章 自食恶果 “就是!当初的一句戏言,过了也就算了。”郑文康也连忙附和。 这对霍倾儿来讲,是个机会。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霍倾儿硬着头皮抬头,对上褚琪炎冰冷的眸光。 她并不傻,自始至终都将褚琪炎对这门亲事的态度看的十分清楚,哪怕是有着共同利益的郑家女儿他都不肯娶,就别提自己这么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了。 褚浔阳这明显是在给她机会,就算最终目的就只是为了逼迫褚琪炎就范去和郑家联姻或者翻脸—— 但是这对她霍倾儿而言,却都是摆脱这个困境的绝佳机会。 其他人的表情都还算是平静,却唯有郑文康紧张不已,目光之中满是警告之意的瞪着她。 霍倾儿暗暗咬着嘴唇,最后却是在素锦满是期许的注视下再度默然的垂下眼睛道:“婚姻一事,遵从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我母亲有言在先,而世子又不嫌弃我这一介孤女的身份,我——”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终究还是顿了一下。 “你——”郑文康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步。 霍倾儿这个时候重新抬头,面上便多了几分释然的笑容道:“我自是愿意追随世子左右的!” 做了决定,她的神态之间反而是一片轻松。 郑文康额角青筋暴起,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而在听了这句话之后,褚琪炎却是突然恍惚了一下—— 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一个权宜之计,他的世子妃之位也还是当众允诺了出去。 这样身不由己的处境,让他心里的感觉一片荒凉。 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明明出身皇室之家,注定了一生金尊玉贵的生活,却又为什么这样野心勃勃的去抢夺那个位置。 却只有他自己才能将这一刻的心情领会的最为深刻。 天潢贵胄的皇室子孙又如何,哪怕是这一生里面最微小的一个决定他也不愿意交由别人去替他做主和主宰。 不想居于人下,受人摆布,那他就只能自己站到那个人上之人的位置上去。 比起更多的人,他就是野心勃勃,半点随遇而安的妥协和让步也不想做。 看吧,现在他就只是在身份上输给了褚琪枫那么一点点,就要这样身不由己的被人掌握和控制。 “如你所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心中涌动不止的情绪压了下去,褚琪炎深吸一口,看着的是马背上稳坐不动的褚琪枫,那口吻却分明是冲着旁边的褚浔阳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音都极重,而口齿清晰的说道:“现在你可以满意了吧?” 褚浔阳倒是不曾想到霍倾儿会明着往褚琪炎那个火坑里跳,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 霍倾儿有些心虚的再度垂下头去。 “随便你们!”褚浔阳道,冷蔑的一勾唇角,转身就走,“你当本宫就这么闲着无聊,非得要管你们的闲事不可吗?” 她目不斜视的从褚琪炎等人面前走过。 褚琪炎面上表情已经阴郁到了极致,目不转睛的盯着马上的褚琪枫,几乎下一刻眼睛里就能射出刀子来。 褚琪枫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 褚浔阳翻身上马,迎着他走过去,轻声道:“走吧!” “嗯!”褚琪枫应了,仍是面无表情的调转马头,兄妹两个在大批御林军的拥簇下招摇过市,从容的打马离开。 褚琪炎负手而立,清晨的日光落了他满身,这般反衬之下,就更叫人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慑人的寒意来。 郑文康这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满面怒容的抢上前来,对褚琪炎质问道:“琪炎,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别的都姑且不论,你我两家到底也是姻亲,哪怕只是看在死去的姑母的面子上——现在嫣儿出了事,你非但不肯施予援手,还要落井下石吗?” 他越说越怒,却到底也是不敢对褚琪炎怎样的,最后便是目光凶悍,霍的扭头朝霍倾儿看去。 霍倾儿的头皮一麻,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旁边褚琪炎冷淡的看了一眼,却是管也不管,转身就走。 “琪炎!”郑文康心下一急,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强压下了脾气,好声好气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今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否则的话,我怕是我父亲那里,你没有办法交代!” 即使褚琪炎不喜欢郑嫣,但也着实犯不着非得要承认了和霍倾儿之间的婚约不可的。 “一早我就和外祖母说的很清楚了,公是公,私是私!”褚琪炎道,手臂一晃,就轻而易举的将袖子从他手里拽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之意,“你郑家人今天当众闹了这一出,难道还要我也跟着一起沦为笑柄吗?” 郑嫣被当街掳劫,就算随后被追回来,名声也保不住了。 郑文康被他问的面红耳赤。 褚琪炎于是也就不和他纠缠,冷哼了一声,转身攀上马背,带了自己的随从离开。 “世子——”郑文康的随从从后面跟上来,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郑文康正满肚子的火气无从发泄,反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怒声问道:“大小姐呢?” “还——还没找回来!”那侍卫捂着酸胀不已的腮帮子,完全不敢去看他脸上狰狞的表情。 “那还不快去找?”郑文康怒声吼道。 那侍卫连忙答应了,又带了一队人去帮着寻人。 郑文康满面的厉色,脸色阴沉的折回霍倾儿面前,死死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也别得意!” 霍倾儿被他这么看的,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个时候,却是强撑着不肯服软,挺直了脊背面对他,道:“郑世子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说白了,南河王世子推我出来,不过就是做了挡箭牌罢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你想要我的命,再容易不过,但若要撞倒南河王世子的枪口上,后果只怕也不会轻松了吧!” 说白了,她霍倾儿不过就是褚琪炎用来推拒郑家婚事的一块挡箭牌罢了。 褚琪枫兄妹明摆着是和褚琪炎过不去,如果没了霍倾儿在前面挡着,两人再要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褚琪炎势必就要被激怒的。 郑文康却没想到霍倾儿的头脑居然也如此清醒,反倒是愣了一下。 霍倾儿也是见好就收,转身带着素锦离开,上了等在前面路口的马车。 * 回去的路上,待到把褚琪炎那些人远远的甩掉了,褚琪枫方才侧目看向了褚浔阳道:“他以为福来居的事情是你做的?” 彼时褚浔阳正在心不在焉的想着别的事情,闻言方才猛地回过神来,笑了笑道:“随便他怎么想好了,反正彼此之间也不差这一两遭的。” 就冲着褚琪炎之前说的那些话,他明显是把今天福来居发生的一切算在了褚浔阳的头上了。 褚浔阳更是被他激怒,索性也懒得解释,只是这时候想起来方才的事情还是心里一阵的气闷。 褚琪枫见她一直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就缓和了语气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方才不也说了,别人的闲事,不管也罢!” 最终的决定是霍倾儿自己做的,并且此次事件又是因她本人而起,全都与人无尤。 褚浔阳自是不会为了这个去给自己徒增困扰,只扭头看向了旁边马上的褚琪枫,盯着他俊逸不俗的侧脸端详了片刻,方才有些歉疚道:“我是没什么,只是不想给哥哥你再添麻烦!” 霍倾儿的心意,褚琪枫自己本身也知道。 他的神色淡淡,并无半分动容。 感情的事,褚浔阳自是不会劝他什么,随后便岔开了话题,笑问道:“待到这件事情了结了,哥哥你是不是就要考虑早点给我添个嫂嫂了?” 她问的随意,面上笑容洒脱而明媚。 褚琪枫回望过来,唇角带着一抹浅淡又平和的笑容,心里却如是被重物一击,瞬间钝痛的厉害。 这一刻,他忽而便会想到之前在城外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那个举止疯狂又可恨的褚琪炎,这一刻却又仿佛是成了自己的影子和替身。 他在为了那人的所为不齿和痛恨的同时—— 其实若真要比较起来,他却是连褚琪炎也不如的吧。 最起码,褚琪炎的爱和喜欢,即使是错,也能用一种错误的方式表达出来。 而他—— 却注定了只能默默无闻,做那个走在黑暗中的人了。 褚浔阳本来就问的戏谑随意,这会儿见他长时间的盯着自己在看,心中不禁掠过几分疑惑的情绪,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褚琪枫赶忙收摄心神,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你会想要我给你找个怎样的嫂子?” 褚浔阳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叫我喜欢什么样的,这个得问哥哥你自己才对吧!” 说着,她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止了笑容,正色道:“哥哥,我知道你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就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也许我不能替你分担什么,但是将来,在这件事上你一定不要委屈自己好不好?” 平衡朝局,从来就少不得用后宫的女人来作桥梁。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都只道是寻常,可是在褚浔阳的心里,她却是真的舍不得自己一直敬重热爱的兄长这一生都要陷在那种冰冷而全无感情可言的宫廷算计之中。 褚琪枫抿着唇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哥哥?”褚浔阳见他不语,就试着又再唤了他一声。 褚琪枫这才又回头看过来,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都还早,再说吧!怎的,你是要跟我回府,还是直接走?” 提起这茬儿,褚浔阳对他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睛道:“不是说了不叫你送了吗?” “何必说的这么伤感,又不是再也不见了。”褚琪枫笑道,却是不以为然。 褚浔阳被他的笑容一感染,心里那点儿愧疚的心思也就跟着淡了,也回了他一个笑容道:“我不跟你回去了,这段时间我不在,哥哥万事都要当心些!” “嗯!”褚琪枫点头,也不强留。 两人又闲聊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下一个岔路口方才分道扬镳,褚琪枫被御林军护卫着回了东宫,褚浔阳则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又抄近路折返南城门。 * 后面褚琪炎也是往内城的方向走,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前面那兄妹两人一路。 而这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褚琪枫的表情收放自如,却是和方才在福来居门前的时候截然不同的。 那个时候,他连真实的眼神都要掩藏,到底是要遮掩什么? 明显他不是为了防范褚浔阳的,那便就只能是做给自己看的? 褚琪炎想着,唇角就略微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又往前走了一段,就有一名探子从后面追上来,禀报道:“世子,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今儿一早太子只进宫去走了个过场,然后就带了蒋六直接出宫,如果不是半途行程受阻,他似乎也不该是那个时间才出现的。” 褚浔阳要去追延陵君,这一趟南华之行山长水远,褚琪枫赶着出宫,一定是去送她的。 按照那人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错开了相送的时间? 褚琪炎的心思微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如果褚琪枫出现的时机不合时宜,那么就只能是有另一种解释,根本他就是提前到了,但是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才又故意从内城方向出现,来混淆视听的。 这样一来,也就难怪他对自己刁难的那般明显了。 见到他的唇角忽而泛起的一丝冷笑,身边的几个侍卫俱都觉得莫名其妙,试着开口道:“世子?” “没事!”褚琪炎赶忙收摄心神,又朝那探子递过去一眼,“郑嫣找到了吗?” “郑家的人还在追踪,暂时还没有消息。”那探子回道,顿了下又补充,“世子,我们要不要——” “不用去管他们!”褚琪炎未等他说完就已经抬手,果断的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众人于是都悻悻的闭了嘴,不再多言。 * 褚浔阳带人折返南城门,城外她的其他随从还带着行李等在那里。 这么一耽搁,等到一行人出城的时候都已经接近晌午。 褚浔阳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浅绿就不悦的嘟囔道:“本来说是悄悄的走的,现在倒好,直接给闹了个南城风雨。” 褚浔阳侧目看她一眼,只是但笑不语。 桔红只抿着唇角,低头想事情。 青萝这时候才忍不住打马往前追了两步道:“殿下,霍小姐那里的事——您真的放心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吗?”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说什么?”褚浔阳道,不甚在意的冷哼了一声。 青萝却是满面的忧虑之色。 她和桔红还有浅绿不同,跟在褚浔阳身边的时间最久,也最能揣摩到她的心思,还是忧心忡忡的盯着她不放。 褚浔阳无奈,终究还是苦笑了一声道:“霍倾儿也不是当初的那个霍倾儿了,看她那个样子,倒是不至于会做出什么对哥哥不利的事情来,我反而担心她会自作主张,做些蠢事出来。你们知道,情债难偿,后头若真要出点儿什么乱子——总是不好的。” 延陵君走的时候她会拒绝同行,本就是在等着防备广莲寺之后的这一场风暴。 这件事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她都不能放心。 就为了这事儿,延陵君走的时候还老大不高兴。 这几天她人虽然是留在京城,到底也是没多少心思去关注这几家人之间的糊涂官司的,今天一早暂缓行程,就只想着最后再拉霍倾儿一把,只叫平国公府和南河王府之间去闹腾。 不想事与愿违,其中又出了意外状况。 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是这其中过程,想想也还是叫人心里窝火。 青萝见她心中不快,赶忙就改了语气,试探道:“我们真的这就直接南下吗?” 褚浔阳回头,忍不住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丫头,还真是看到她的心坎里去了,居然将她盛怒之下的想法都给估算到了。 之前褚琪炎将她惹恼了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是动了启用非常手段的心思,但是现在心情平复下来,还是决意先去追延陵君的。 “回来再说吧,也不差这么几天了。”褚浔阳道,扬眉露出一个笑容,清喝一声,策马驰骋而去。 * 京城。 平国公府。 郑家的人追踪那一伙歹人整天未果,再加上当时福来居外面围观的百姓太多,这件事是捂都捂不住的,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街头巷尾散开了。 日暮时分。 郑老夫人坐在正厅里,迟迟不肯回后院,说是在闭目念经,脸上却是一片浮躁不安的表情。 胡妈妈带人点了灯,灯影下更能看出她那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老夫人,您且放宽心,世子又带人去了,一定能把大小姐找回来的。”胡妈妈道,勉强的安慰,自己却都明显的底气不足。 郑老夫人死沉着一张脸,却不接茬,一声也不吭。 他们对外散布的消息,是侍卫们追过去福来居的后巷就将人给劫了回来,因为郑嫣受了惊吓,所以便关在家里静养了起来。 但事实上,已经一整天了,却是半分消息也无的。 “老夫人,唯恐事情声张出去,咱们府上的人现在也只能悄悄的出去找,您看——是不是再去求一求南河王府——”胡妈妈想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大着胆子提议。 郑老夫人的眉心隐约一跳,忽的睁开眼,满面怒容的冷哼了一声道:“你当是褚琪炎为什么当街就和我郑家的人撕破脸?反而推了他并不中意的霍家丫头出来?他那摆明了是不肯受这个连累的,你现在还要去求他?” “这是两回事!”胡妈妈道:“那时候他不肯应承这门婚事,是为着世人的议论声,可再怎么说,大小姐与他也是表兄妹,这个时候——” 一整天都不见郑嫣的人影,任凭是谁的心里都难免要胡思乱想的。 郑老夫人只要想到这一种可能,太阳穴里面就一突一突的跳,叹息一声道:“罢了,听天由命,也是她自己不争气,这个风尖浪口上的还不知道安守本分,非得要再起幺蛾子,我也懒得操这份闲心了,随便她去吧!” 郑老夫人说着,就扶着桌子起身。 胡妈妈赶忙过去扶她,主仆两个才要往后面走,就听院子里一个丫鬟惊喜道:“世子回来了!” 郑老夫人的脚步一顿,连忙回头,却见郑文康一个人阴着一张脸大步走进来。 看到他这个表情,郑老夫人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问道:“怎么样?还是没找到?” “找到了!”郑文康道,端起桌上的半碗凉茶就灌了下去,脸上却罩了一层寒霜,那面目阴沉的十分可怕。 郑老夫人看着他,心里突然就又凉了一大截。 郑文康终究还是难以启齿,心中郁结之气浮动,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桌子上。 郑老夫人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料到了结果,终究还是不死心,强打着精神问道:“你妹妹她,没事吧?” “祖母——”郑文康没好气的开口,话到一半,瞧着老夫人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没忍心,只强压下情绪,半晌方才咬牙道:“人我已经叫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了,祖母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善后吧!” 郑嫣自己原来的计划,只是买通了几个地痞,想要当众掳走霍倾儿,坏了对方的名声,也断了她嫁给褚琪炎的可能。 为了事后方便自己脱身,她自是不能亲自出面去买凶的,中间刻意的过了好几个人的手去联系,所以也才导致了那几个歹人会将她给误认了的事情。 事情被郑家的人当场撞破,穷追不舍,那几个人也是慌了,本来一直带着她,就是为了非常时期好做个人质,后来费了好大的力气脱身,就深觉这次的买卖不值,一时气愤难平之下就又起了色心。 想来也好在是褚琪炎当机立断,没有为了同盟的关系而维护郑家,否则的话—— 这人都没还没娶进门,一顶绿帽子倒是稳稳地戴上了。 郑老夫人心中猜测终于被印证,顿时就觉得五雷轰顶,哀嚎了一声,紧跟着就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祖母!”郑文康赶忙奔过去扶她,厅中瞬时乱成一片。 * 褚浔阳快马加鞭的赶路,直奔楚州方向而去。 一路上尽量的节省时间,只用了四天,就已经过了楚州。 想着在行程上,延陵君大约也就该是才到了这里,她便起了心思,一路上都没叫桔红和浅绿提前和对方通气儿。 一行人过了楚州,先安排了青萝和其他的随从继续过境前往南华,她则是带了桔红和浅绿两个直奔烈焰谷。 上回延陵君把延陵老头儿给得罪的惨了,这一走又是数月不见,这会儿途经此地,怎么都要回来赔罪的。 褚浔阳带着两个丫头偷偷摸摸的入谷,远远瞧见山涧的那一挂瀑布,本来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自己别是估算失误,要和延陵君给错过了,待到瞧见那水幕之前一剪熟悉的身影时,心境便豁然明朗了起来。 彼时延陵君正接过随从递过去的一把伞,要过那水幕。 惊闻身后的马蹄声回头,却见烈日骄阳之下,那少女明媚而狡黠的一张脸。 那一瞬间便如是惊鸿乍现,甚至一度叫他怀疑是他产生了错觉,怔愣之下,褚浔阳已经奔到眼前,翻身下马,朝他奔来。 却不想褚浔阳才刚跑到面前,靴子踩在了旁边的石板上,脚下却是骤然一滑,直朝着他扑了过来。 延陵君下意识的张开手臂去接她,目光一瞥,扫见她脚下方才踩到的一颗珠子,脸色突然一变。 ☆、第049章 这山野之地,褚浔阳也没想到会脚下打滑,好在是延陵君眼疾手快的将她抱了个满怀,否则便要一头栽进前面的水潭里了。 “诶?”褚浔阳叹了一声,有些狼狈的靠在延陵君的怀里抬头去看他的脸。 延陵君双手抄在她腋下,撑着她的身子,再看她皱眉的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道:“不是说不跟我一起走的吗?怎么又跟着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说不跟你一起走,所以就自己单独出来了嘛!”褚浔阳眨眨眼,那表情分明是带了几分有恃无恐的味道在里头,也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她推开延陵君的胸膛,自己站直了身子,扭头去看脚下,不解道:“我刚刚好像是踩到什么东西了!” 那石板上彼时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 延陵君莞尔,弯身下去,自旁边的草丛里拈起一粒豌豆大小,极不起眼的黑色珠子,不甚在意道:“是颗珠子!” 那珠子看上去平平无奇,连光泽都没有多少。 褚浔阳伸手去拿,延陵君却随手将它往腰间一赛,顺势握了她的手道:“走吧,先去见师公,今天我们在此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启程回京吧!” 因为那珠子实在是太不起眼,褚浔阳也没多想。 桔红捡起落在旁边的雨伞递过来,褚浔阳撑了伞,两人过了那一挂水帘,进了里面。 这烈焰谷里的气候十分奇特,一年四季的温度差别都不大,紫藤花架是常年不谢的,大片紫色拥簇着挂满回廊,每每漫步其间,便会叫人自动忽略了这片山谷之外喧嚣的世界。 桔红和浅绿等人没有跟着,延陵君只带了褚浔阳去见延陵老头儿。 那老头儿对她一直都有敌意,褚浔阳倒是不惧见面尴尬,只想着那老头儿的别扭脾气,心里多少是有些迟疑,就在院子外面扯了下延陵君的袖子道:“要不我先去你那边等着吧!” 延陵君止步,回头看一眼她眉头深锁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了?担心师公会为难你?” “他能把我怎么着?我是怕我又气着他了,到时候你要为难。”褚浔阳道,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延陵老头儿那脾气—— 倒不能说是褚浔阳不懂得哄他老人家高兴,主要是那老头儿的脾气本身就不好捉摸,软硬不吃,喜怒无常,并不是只要你肯用心就能哄的住的。 说起来也幸而褚浔阳的新款,若是换做别家姑娘,遇到这么个长辈—— 大约每回说不到两句话就要被气的哭上一回了。 “走吧!再怎么样,以后也总不能一直避着他不见的。”想着延陵老头儿那臭脾气,延陵君也颇有些头疼,深吸一口气,就重新牵着褚浔阳的手进了院子。 彼时那院子里,深蓝和映紫两个正在里外忙着帮延陵老头儿收拾晾在架子上面的草药,听闻脚步声回头,深蓝便是惊喜的叫嚷出来,“呀!主子和郡主回来啦!” 说完就提了裙子跑进屋里去和延陵老头儿报信。 映紫上回是被延陵君赶回来的,这会儿再见面,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只有些局促的垂下眼睛道:“主子!郡主!” 延陵君只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倒是褚浔阳一切如初的带着笑容看了她一眼。 彼时延陵老头儿正在后面的药庐里鼓捣什么,延陵君二人进了厅里,他也刚好得了深蓝的消息,急匆匆的从里面出来。 “师公!”延陵君微微一笑,迎上前去,施了一礼。 延陵老头儿本来还是一脸的急切,视线一眼扫见他身后跟着的褚浔阳,顿时就冷了脸,只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然后闷声走过去,捏了延陵君的手腕把脉。 褚浔阳站在后面,也不为这样的冷遇而觉得尴尬。 延陵君十分配合,由着他给自己把脉。 延陵老头儿一手捻着胡子,一手捏着他的腕脉,眯着眼睛探了好一会儿。 “最近已经好多了。”看他撤了手,延陵君一边垂下了袖子一边说道。 “让你不要乱跑,在这里多泡泡药浴,早就不是这个鬼样子了。”延陵老头儿哼了一声,不满的甩袖,一面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茶壶咂巴了两口,一面一抬眉毛道:“这段时间我又琢磨了一套方子,今晚你就过来,我给你试试。” 说话间他那神情倨傲,却分明是带了明显挑衅的意味,自是冲着褚浔阳的。 褚浔阳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只隐约弯了下唇角,也不试图和他抬杠。 延陵君牵了她的手过去,挨着在延陵老头儿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道:“这一次我也不能久留,只是路过此地,回来和师公打个招呼,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帝都了。” 延陵老头儿突然就毫无预兆的砰地一声把茶壶扔回桌子上,横眉怒目的骂道:“成天到处乱跑,什么事儿都比自己的身体重要是吧?就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跟着瞎操心,你就全当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了?” 他将一张桌子拍的砰砰响,木板接缝里陈年的灰尘都被震落了不少。 延陵君对付他的脾气也有绝招,就是随便他怎么发疯都只面带微笑,温和以对,直到他说完,方才把桌上茶壶递给了深蓝道:“不是嘱咐你好好照顾师公吗?怎么也不看着他,还叫他喝冷茶?去换了!” 深蓝一直缩着脑袋站在旁边,这时候才瞧瞧吐了吐舌头上前,捧了茶壶出门。 延陵老头儿听了这话,多少是觉得受用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没再发作。 延陵君于是乘胜追击,又再笑道:“我这次回帝都应该也是要呆上一阵子的,师公不是也许久不曾去过帝都了吗?您要是不放心我,就与我们同行吧?了不得我就什么都听着您的就是。” 延陵老头儿不置可否,只吊着眼角瞧了眼安静坐在旁边,事不关己的褚浔阳,想问她是不是也跟着去,但终究是没能拉下面子,就又冷哼了一声,再度往旁边别开了视线,还是气呼呼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折腾我?你叫我去,我就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药方子我给你!我不去!” 早些年的时候延陵老头儿其实是十分喜好热闹的,可是后面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不想触景生情,自风清茉死后,他就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烈焰谷里鼓捣草药,研习医术,极少会出门远行,尤其—— 是要避着帝都的繁华的。 延陵君笑笑,也不勉强。 延陵老头儿兀自撑了一会儿,见他和褚浔阳谁也没有主动坦白的意思,终究还是耐不住脾气,直接下巴一抬,斜睨了褚浔阳一眼,冷冷道:“你要回京去看你爹?这个丫头跟着做什么?” 虽说两人之间情投意合的事情在两国的贵族圈子里都不算什么秘密了,但是中间还欠缺着一个正式嫁娶的仪式,褚浔阳此次出现,的确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延陵君刚想说话,褚浔阳却是不动声色的勾了下他的小指,越过他去,对延陵老头儿道:“鬼先生说的也是,你要回京探亲,我跟着是有些不伦不类,要不——我就留在这里好了。鬼先生年纪也大了,我在这里,也能替你陪着他聊天解闷,等你办完事情,再来接我好了。” 延陵老头儿是不喜欢和她打交道的,就是现在没将她扫地出门也是看延陵君的面子。 就这么个性格古怪又没脸没皮的丫头,延陵老头儿闻言便是如临大敌一般,两眼一瞪,就甩袖起身,恼怒道:“谁要你陪?我不无聊,也不用你帮着解闷,走走走!你们都走!” 说完就气呼呼的又埋头冲进了后院。 褚浔阳二人看着他火烧屁股一样快速奔走的背影,都是忍俊不禁的笑了。 “走吧,先回我那边去休息会儿吧!”笑过之后,延陵君就先起身,转而又倾身下来,以指腹蹭了蹭褚浔阳的眼眶,软了目光道:“不想来的话你就在西越等着我就是,这么急着追过来作甚,你瞧,这都有黑眼圈了。” 褚浔阳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却是撇撇嘴,看着他,半玩味道:“你分明就是有事刻意的瞒着我,我要不跟来,你回去了也肯定不对我说实话!” “呵——”延陵君的眸光微微一闪,随后就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转身往外走,一边感慨着叹道:“你这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小肚鸡肠了?” 褚浔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弯了弯唇角,然后就拍了拍裙子,举步跟上。 两人以前以后走到院子门口,刚好迎着深蓝捧着热茶从厨房的方向过来。 “主子!”深蓝道:“映紫姐姐已经带人过去整理您那边的院子了,现在离着天黑还早,您和郡主先过去吗?” “嗯!”延陵君点头,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晚膳我们过来陪师公一起用,时辰到了记得过去打个招呼。” “好!”深蓝点头,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要绕过两人进那院子。 延陵君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出声拦住了她,“深蓝!” “是!”深蓝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面上神色如常,有些漫不经心的甩了甩腰间荷包,随口问道:“最近这段时间,谷中有客人来过吗?” 烈焰谷这里的地形隐秘,真正知道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深蓝听他有此一问,就露出茫然的神色,摇头道:“没有啊——” 她的年纪小,性子又单纯,如果撒谎,自是一眼就能被看穿的。 延陵君也不深究,转而又牵了褚浔阳的手继续往前走。 褚浔阳这才觉得诧异,待到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方才侧目看向了他道:“怎么?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延陵君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句,随后回过神来,就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暂时还说不准,回头再同你细说吧!” 他这个人向来都干脆,尤其是和褚浔阳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是不能够分享的,今天这推三阻四的,明显就有反常。 只是他既然是有难言之隐,褚浔阳也不勉强,并不曾深究。 两人回了延陵君的住处,映紫和桔红几个已经把里外都打扫干净了,连日赶路,两人都一身疲惫,直接和衣而卧,相拥着小憩。 一个时辰之后转醒,恰是日暮时分。 深蓝还没过来通知用膳,褚浔阳就犯懒,赖着不肯起床,只仰躺在床上,侧目去看窗外夕阳西下的风景。 延陵君的这个院子就在那片枫树林的尽头,两人这一次回来的时机得当,恰是又赶上叶子飞红的季节,从半敞开的窗户看出去,窗前就是一株枫树,一树如火光般荼蘼的叶子被夕阳温暖的光辉一照,就更像是热烈的要烧起来一样。 “这一觉醒来,还是觉得像在梦里呢!”褚浔阳忍不住的感慨,眯了眯眼睛,脸上神情享受。 身边的延陵君却未吭声。 褚浔阳等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就从外面收回了视线,回头,却见他正好整以暇的仰躺在那里,在她侧目去看外面风景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脸再看。 褚浔阳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就稍稍撑起了身子,笑问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在等你跟我说,这里岁月静好,如若我们就此摒弃凡尘,就在这里一梦不醒也是极好的。”延陵君调侃道,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褚浔阳听了他的话,面上表情不由的一阵僵硬。 延陵君却是已经翻身坐起,将她拉到怀里,看着外面如火浓烈燃烧的枫叶,目光迷离。 他的手指轻蹭上怀中少女滑腻的脸颊,语气也在这样叫人沉醉的风景里变得有些飘渺迷离道:“芯宝,平心而论,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岁月一世静好,波澜不惊,哪怕只是推开窗子,看到的也是能醉了人心的风景!” 这里与世隔绝,俨然一处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生活,静宁而美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是怎么也寻找不到的净土。 这里的一切—— 似乎是完全无可挑剔的。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皱眉看着外面的风景,片刻之后又仰头去看他的脸,皱了眉头道:“你不是说不喜欢那些阴谋倾轧和无休止的算计吗?” 这话是他曾经亲口说的,而他也说,为了她,他又会对待这些尔虞我诈的算计甘之如饴。 “我是不喜欢。”延陵君道,自窗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了她的脸。 傍晚的时候,天光略有几分黯淡,这便叫他眼底的光忙更显得真实而深刻。 他看着她的脸庞,注视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可是这样所谓自欺欺人的避世而居,却是最诺如无能者逃避世俗的借口。芯宝,平心而论,你告诉我,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阴谋倾轧,轨迹无边,小半生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们都有厌倦的理由。 褚浔阳垂下眼睛,认真的思索,最后心里真实的感觉却是叫自己都觉得心惊。 扪心自问,她其实是喜欢那世俗生活里面的热闹的,这谷中生活虽然平静而美好,却因为太过平淡,反而会叫人觉得乏味。 延陵君见她不语,心中已是了然。 他拥她在怀,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平心而论,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曾经我有想过,要遵从我母亲的意愿,远离那些争端和是非,可是芯宝,我和你一样,都没有那样超然世俗之外的高洁情操,相对而言,世间繁华,人生百态才是最精彩的不是吗?” 自从褚浔阳的真实身世被掀出来,她的确是一直都在这两种境遇中权衡挣扎。 如果避开了那些浮华,他们就可以回到烈焰谷来安静度日。 可是这样的生活—— 一两日许是还觉得新鲜,但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下去—— “是不是有些的人的血液里天生就充满了争端,永远不甘于平静?”褚浔阳如是问道。 她这一生,不怕麻烦,不惧战争和杀戮,无论经历过什么,也从不曾起过退缩或者颓废的心思。 仿佛生来就是这样,血液里一直都沸腾着这样激烈而汹涌的因子,唯有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存在并活着的。 “有人喜欢安静,有人喜好热闹,或许——”延陵君垂首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戏谑,“我们刚好属于后者?” 安静和热闹?延陵君用的这两个字眼太温和,其实说白了,他们都只是不习惯于在争端面前退让,不想委曲求全的成全别人罢了。 但是这一天之后,褚浔阳的心中却是真的豁然开朗—— 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也终于不再为了当下的处境再迟疑犹豫了。 两人又相拥着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深蓝才来叫两人过去延陵老头儿那里用膳。 延陵君自幼就是长在延陵老头儿膝下的,那老头儿虽然脾气古怪,但两人之间的祖孙情义却是不掺假的。 有延陵君陪着一起用膳,他虽嘴硬,心里实则还是十分受用的,只是饭桌上多了一个褚浔阳,这一顿饭吃下来,他便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直紧绷着一张面皮,很不高兴的模样。 用完晚饭,延陵老头儿撂下筷子就又去了后面的药庐。 褚浔阳终是有些受不住他的脾气,侧目看向了延陵君道:“要不你去看看他吧!” “师公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越是哄他,就越哄不好的。”延陵君笑道,却是不以为然,吩咐深蓝收拾桌子,自己带了褚浔阳慢慢的往回走。 夜间这山谷里的气氛就格外的静谧,抬头看去天色湛蓝,清澈如洗,点点星光闪烁,怎么看都纯澈,而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两个人一路慢悠悠的走,褚浔阳探手揽延陵君的腰,靠在他怀里,这么走来,就格外的慢些。 眼前着前面就是延陵君住的院子了,褚浔阳却是突然止了步子。 延陵君垂眸看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怎么了?不回去吗?” “站一会儿吧!”褚浔阳道,转身往身后只见些许的灯光的那处院落看去,眉目之间却是不经意的沾染了继续愁绪,然后她重新收回了视线,双手环绕到延陵君的身后,将他推靠在了旁边的一株枫树的树干上,愁眉不展的仰头去看他的脸。 延陵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下大为惊奇,忍不住的发笑道:“到底怎么了?” “你师公不喜欢我!”褚浔阳道,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说——万一你父亲也不喜欢我的话——那该怎么办?” ☆、第050章 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延陵君的后背撞上树干,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几片叶子。 听了褚浔阳这话,他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突然就不可遏止的闷声笑了出来—— 他的芯宝,天不怕地不怕,这一整个晚上扭捏至此,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褚浔阳本来就已经在极力的压制心中忐忑的情绪,很认真的在等他的回答,最后却换来他这样不庄重的一片笑声,心里就更是一闷,随手将落在他肩头的一片叶子捡起来,拍在他脸上,不悦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是在嘲笑我?” 一片叶子的分量,就是拍在脸上也不觉得疼。 延陵君勉强止住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叶柄,却是靠在树干上,仰天朝天的看着星光不语。 褚浔阳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又等片刻,还是没等到他吭声,不禁的便是怒了,踮起脚,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视线拉低,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义正词严道:“我问你话呢!” 似是为了报复一样,她手下刻意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延陵君的一张脸孔挤压的歪七扭八,然后看着对方无关扭曲的模样,自己又先忍俊不禁,也再气不起来了,干脆就松了手,转身走到旁边,背对着他不吭声了。 延陵君瞧着她这副少有的扭捏模样,眼中忍不住有艳光流动,只觉得她这模样甚是难得,甚是可爱。 他直起身子走古来,从背后将她拢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蹭了蹭。 褚浔阳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会儿是半点与他温存的心思也无,挣扎了一下从他面前转身。 延陵君双手交叉,锁成一个圈,还是将她困在怀中。 为了能够看到他的脸,褚浔阳就放心的往后压了身子,把全身的支点都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仰头对上他的目光,再次询问道:“到底怎么样啊?” 延陵君见她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件事,一时玩心重,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煞有介事的想了想道:“我就说你怎会突然良心发现了来追我,原来是另有目的,想要借故先去探听我父亲那里的虚实的。” 褚浔阳懒得和他分辩,干脆就不答腔。 延陵君也知道这玩笑不能开的太过,只调侃了两句,也就言归正传,看着她道:“怎么会突然担心起这件事来了?” 褚浔阳见他终于松口,这才重又开始理会他,也双手环绕到他腰后,抿抿唇道:“我跟你说真的呢,万一你父亲也和你师公一样,都不喜欢我,那要怎么办?” “呃……”延陵君笑了笑,反问道:“如果他不喜欢你,难道你就不嫁我了?” 到了今天这一步,哪怕他说是不娶了,就冲褚浔阳那脾气—— 也定是会逼着他强娶的。 他这番调侃,褚浔阳就只当没听见,只直起了身子,把脸贴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声音沉闷道:“那是你父亲,我只是——怕日后和他处的不甚融洽,你在中间定要为难的。” 说实在的,她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和感受。 可荣显扬是延陵君的父亲,万一日后的相处会有矛盾产生—— 为难的也只会是延陵君。 延陵君也是没想到她那不拘小节的性子,竟会为了这样微末的小事提前就给记挂上了,心中动容之余,便缓缓浮动一丝温柔的暖意。 “提前想这么多做什么?”延陵君道,稍稍用力抱紧了她,顿了一下,又补充,“父亲如今的为人是略显严肃了些,但为人却还是豁达的,何况——你要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总想着他的态度做什么?” 褚浔阳把脸闷在他怀里不说话。 延陵君也不动,两人就相拥在那林间小路上战了许久,直至月上中天,洒了满地的月华,将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枫林小路整个展露人前。 月光如洗,明亮而皎洁。 地面扑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一眼看去,仿佛铺就了一条红毯。 褚浔阳侧目看过去一眼,忽而记起她第一次进来烈焰谷,在这条小路上见到延陵君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他一袭白衫,站在一大片火红的枫树底下,神情淡泊,笛声悠远。 红白相称的风景,明明过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记忆里的画面还是光鲜如旧。 那个时候的那个人,和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都透着刻板的僵硬,哪里是如今这般没脸没皮的无赖样? 褚浔阳想来,忽而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自他怀里抬头看他道:“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这会儿时间还早,你给我吹一曲吧?” “你不是对音律不感兴趣吗?”延陵君问道,却还是松开了她,从腰后摸出那把笛子。 那次在山崖峭壁上拿来救命之后,那笛子里面暗藏的刀刃松动,后来褚浔阳又找了工匠重新修理加固了,只是笛身上面的几处擦痕却是无法修复的了,是以这把笛子看来就更显得陈旧。 褚浔阳拽了延陵君的袖子走到路旁的树下,直接席地而坐。 延陵君侧目看她一眼,笑了笑,就靠在那株枫树下面吹奏。 褚浔阳对音律并不十分感兴趣,平时听来也就图个热闹。 延陵君奏的还是一年前的那首曲子,不激昂也不哀婉,是很宁静又悠远的一首曲子,很衬这里的环境。 褚浔阳坐在树下静默倾听,待到延陵君这曲子奏到第二遍的时候,稍稍侧目看来,却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困倦模样。 延陵君无奈的笑笑,收了笛子,弯身蹲在她面前,抬手将她鬓边一点碎发绕到耳后,轻声道:“困了?先回去休息?” 说着就要探手来抱她。 褚浔阳靠在树干上,犯懒不想动,只歪着脖子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用手心却曾他下巴上隐约冒头的胡茬,摸摸索索好半天,才撇着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在这里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到底是我被你那个时候的样子骗了,还是全天下的人都被你现在的样子给耍了?” 延陵君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有褚浔阳看不透的一面。 他这八面玲珑雅致风流的一副面孔,前后两世如出一辙,一开始的时候褚浔阳会觉得这都是表象,只是他用以迷惑世人的手段罢了,或者在本质上—— 他就是那个私底下见到她时,甚至会紧张到控制不住表情的循规蹈矩的少年。 可是随着彼此深入的接触和了解,她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将他研究透,反而也陷入迷茫,越来越分不清到底她所见的哪一种才是这个男人的本来面目。 她的手在他脸上左擦又蹭,像是要掀开他的这张面皮,还要去发现隐藏在下面的另外一张脸似的。 延陵君一把捉了她的指尖,也跟着半跪半坐在满地的红叶上,拉着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 “怎么了?”他问,面上风流雅致的笑容不变,心里却突然莫名紧张的调侃道:“你喜欢我哪一面的面孔,以后再见你的时候我改过就是!” 哪一个是最真实的他?褚浔阳在问,而事实山——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是连他自己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的。 曾经他觉得冷静自制又冷冽冷酷才是最能反映他内心性格的一面,可也许是入戏太深,人前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来去了许久之后,他却又骤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一张面具,以至于现在习惯成自然,连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一种伪装了。 这么久了,他几乎都已经忘记自己一直戴在脸上的是一张假面,可是—— 却突然害怕,褚浔阳真正愿意接近的那个他会和理想中的有差距。 他竭力的不叫自己的笑容不暴露出更多的情绪来,但褚浔阳也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神色间的紧张和忐忑。 “算了!”无所谓的笑了笑,她便是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道:“一直变来变去的也不嫌累得慌吗?反正我能看到的,喜欢的就是我现在看到你的这个模样,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 即使不能将他完全看透,可是这一路走到了今天,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计较了。 他就是他,不管他的这副面孔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他都是那个和她一路走来,共同经历了许多的那个人。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她爱他的也就是这个样子,至于其它—— 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刨根问底的追究的。 延陵君是在听了她那一句“喜欢”之后,忐忑不已的心境才突然平复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于是眼眶发热——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并且小心翼翼的维持守候,想要依照褚浔阳的意愿去做事,只想要顺着她的心意,让她高兴叫她满意,那种心境—— 虔诚的甚至近乎卑微。 而到了这一刻,才是更加深刻的领悟到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爱着并且用心守护的女子,同样也用了最为纯粹的心思在对待他,无条件的接受和包容他的一切。 * 次日一早,延陵君两人仍是去的延陵老头儿那里陪着他一起用膳。 延陵老头儿也还是不负厚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挤兑褚浔阳,用完早膳,延陵君一行就直接启程回京。 青萝带着褚浔阳的一队人马先行,等在了刚刚过境,南华境内的一处客栈里,待到双方会和之后继续赶路。 这一行人里没有负累,直接快马加鞭的赶路,路上耽搁的不多,第五日就已经抵达南华的帝都,大郓城。 正午时分,前面巍峨耸立数百年的帝国古都已经赫然在望。 延陵君却没有直接进城,反而远远的收住马缰,扭头看向褚浔阳道:“我提前已经叫人送了家书回来通知父亲我的行程,这就要赶着回国公府去见他,你——” 他说着,刻意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需要我先让映紫送你去庄子上休息吗?” 褚浔阳这一趟跟着他回来,名不正言不顺。 “你是要将我一直都藏在庄子上不见人的吗?”褚浔阳撇撇嘴,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的大郓城,随口道:“还是先想想怎么给我编排个合理的身份,带我进城吧。” 延陵君既是带着她回来了,自就是恨不能立刻就把她的身份公诸于世,然后借机宣布所有权。 只是眼下还缺了一份正式的婚书,就这么把她推到人前,反而要受人非议。 延陵君只看着她,不说话。 片刻之后,褚浔阳就从远处收回目光,回头扫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道:“她们也都是头次跟你在帝都露面吧?” 延陵君和她的想法明显相同,也不多言,只弯了弯唇角,道:“走吧!” 褚浔阳耸耸肩,一行人于是便不再耽搁,打马直奔城门。 延陵君自己只带了四名死士,褚浔阳这边从西越离开时候的排场略大,除了几个身手了得的丫头,还另外有褚琪枫给她的一支十八人的精英卫队。 所以这一行人的阵仗不小,所过之处行人瞩目,直接就招摇过市的回了坐落在大郓城东北方位的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荣家算的上的南华朝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虽然如今的国公爷荣程昱因为娶了宣城公主做继室而领了闲职,但百年世家的威望却依旧显赫,更何况还有一个独当一面的世子荣显扬在。 延陵君以往都不曾在进程公开露面,就是上一次回来,也只是见了皇帝权臣和荣家的一些人,京城之地认识他的人不多,一行人这么大动静的进程,为首的又是个风采绝佳,样貌出众的翩翩贵公子,自是备受关注,消息在大街小巷一路就散开了。 延陵君回来,荣家上下就只有荣显扬一个人提前得了消息,门房的管事见他骤然返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愣在大门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面招呼人来把大门打开,一面扭头嚷嚷着就要往院子里去禀报,“开门!快开门!去告诉公主,大公子回府了。” 他这么说,显然镇国公府是不在家的。 延陵君目不斜视的大步往里走,手臂一横将他拦下,只是问道:“我父亲在家吗?” “是!”那管事回道。 延陵君自一出生就被送出去外面的庄子上,他在这座镇国公府里其实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只是上一回他才回来小住了几天就闹的天翻地覆,连皇帝不得不给他们父子两人让步,这府中下人都心有余悸,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世子过午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的。”那管事回道,顿了一下,赶忙又道:“大公子久不在家,是不是先去拜见公主殿下?” “祖母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礼佛吗?”延陵君道,将马鞭往他怀里一扔,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哪有我这一回来就坏她规矩的道理,我先回去换身衣裳,晚膳的时候再见不迟。” 说完也全不管那管事的反应,直觉就进步如飞的进了院子,一面走一面对桔红道:“你先去和父亲说一声,我回去换了衣服就去见他。” “是,主子!”桔红答应着,转身往荣显扬的住处去。 延陵君带着褚浔阳一行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他这院子,也是上回回京的时候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方倒是宽敞,只是府中位置好的院子都早就被其他人占了,这院子的位置就有些偏。 延陵君回去洗了把脸,又换了衣服,正要询问褚浔阳要不要随他一起去拜见荣显扬,院子里浅绿就已经高声道:“主子,世子爷来了。” 褚浔阳正在给他整理腰带动作忽而一滞,心跳也跟着猛的慢了一拍。 延陵君自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安抚性的拍了怕她的手背,然后自己把袍子整理好。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外面荣显扬已经一步跨进门来。 “世子爷!”同在屋里的映紫赶忙屈膝行礼。 荣显扬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的便服,面部的轮廓刚毅,说他是文武双科状元出身,但只从身形和外貌上来看,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是十分强势,还是接近于武将的那种气质更多一些。 “父亲!”延陵君微微一笑,迎上去一步。 映紫不便在这里久留,就赶忙弯身去抱了延陵君换下来的衣服告退,才要往外走,那衣物里面却见一颗不很显眼的黑色珠子滚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几人循声望去。 荣显扬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 褚浔阳不巧捕捉到了他这一点微妙的情绪变化,心里正在纳闷儿,延陵君已经弯身将那珠子捡起来,递了过去,没事人似的笑道:“方才我在大门口的台阶底下捡到的,父亲是什么弄丢的?” ☆、第051章 荣显扬给褚浔阳的第一眼印象,是个十分严肃且不苟言笑的人。 延陵君和他之间的父子感情亲厚,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却是对他撒了谎。 荣显扬接了那珠子在手,脸上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流露,随后便将那珠子拢到手心里。 “丢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荣显扬道,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虽然平静,眼神里面却透出明显关切的情绪,“回来之前去见过你师公了吗?” “嗯!”延陵君点头。 褚浔阳心中略有所察,在旁边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 荣显扬若无其事的继续举步进来,抬手用力的拍了拍延陵君的肩膀,眉目之间这才展露一点笑容道:“好些了吗?” 他虽未刻意的点明什么,言辞之间却是没有避讳的承认了他曾去过烈焰谷的事实。 “本来就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让父亲担心,是我不对。”延陵君道,也不深究,转身执了褚浔阳的手将她带到荣显扬面前道:“芯宝,这就是父亲了。” 这毕竟还只是头次见面,延陵君这个自来熟的称呼惊的褚浔阳心中一阵尴尬,然则还不及反应,他便又欲盖弥彰的倾身下来,与她咬耳朵道:“父亲看着是严肃了些,人还是好相处的,你真用不着紧张。” 他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可三个人都站在一处,自然都能听的清楚明白。 荣显扬看过来,明显也是一早就料中了褚浔阳的身份,故而神色之间也是极为平静的的,并不多做打量。 他没有审视观察,褚浔阳心里倒是多了几分自在,勉强定了定神,往前一步,行礼道:“浔阳见过世子,冒昧前来,打扰了府上,还望世子海涵,莫要见怪。” 对方是长辈,又是延陵君的父亲,她心里的确是有些忐忑紧张的,只是自身的气质使然,真正站出来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十分的坦然,并没有扭捏和局促。 “嗯!”荣显扬淡淡的应了声,已然是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只是却为表态。 延陵君见状,就含笑走上前来道:“父亲,这次是我自作主张,带了芯宝回来散心的,没什么要紧事,您就当做不知道好了,省的——” 他的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凝,循声望去。 片刻之后,浅绿就带了个五十多岁,穿着体面的嬷嬷进来,道:“世子爷,大公主,公主殿下身边的王嬷嬷来了。” “奴婢给世子爷和大公子请安!”那王嬷嬷走上前来行礼,礼仪上面堪称完美,只那语气刻板的近乎有些趾高气昂。 宣城公主身边的人,不用说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荣显扬看过去一眼,并没理会,还是那么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延陵君是不吝啬笑容,却也是不予理会,只对浅绿道:“怎么茶水还没端来?” “桔红去厨房打热水了。”浅绿道:“请世子爷莫要见怪。” “嗯!”荣显扬俯身坐在了椅子上,只对延陵君问道:“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吗?” 王嬷嬷被晾在旁边,难免尴尬,但听这父子两人的对话,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延陵君也跟着走过去坐下,并不忌讳他,道:“还不一定,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们父子都是聚少离多,我想——也是时候搬回来,在父亲身边尽尽孝心了。” 宣城公主一心都站在替自己的亲生儿子谋算着荣显扬的这个世子之位,一个荣显扬已经不好对付了,如果延陵君再回来——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嬷嬷心里认真的把消息记下,低垂着脑袋不叫人看到她的表情。 延陵君父子却就只当是没有她这个人,反倒是不徐不缓的聊起了家常。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桔红方才端着茶水进来。 褚浔阳的眸子微微一转,就举步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道:“我来吧!” 桔红一愣,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瞄延陵君的反应—— 虽然说是要掩人耳目,可那也只是对外,主子平时可是把这浔阳郡主做心尖儿一样的捧着护着,哪里能真让她去做这些下人的活计? 延陵君正和荣显扬谈笑风生,似乎并没在意这边的动静。 桔红无奈,只能松了手。 褚浔阳端着托盘过去,给父子两个上了茶水。 延陵君抬手去接那茶盏的时候,唇角便是有些刻意的上扬,然后就对荣显扬道:“父亲,我这里离着主院和厨房都远,沏了茶来回都要半天时间,实在不方便,干脆就叫人砌个小厨房吧。” 说着就努努嘴,示意站在门口的桔红道:“那丫头的厨艺还不错。” 这一次回来,他本来也呆不了多长时间,本来是不必这么麻烦的,可他能凑合,褚浔阳在这里的话,却是要面面俱到的。 荣显扬多少能料中他的心思,直接点头道:“回头你叫人去告诉管家一声,让他去找工匠就是。” “嗯!”延陵君点头,却是刻不容缓,当场就吩咐桔红去了。 王嬷嬷使劲低垂着脑袋站在门口,开始频频皱眉。 荣显扬父子俩就只当她不存在,又说了会儿话,荣显扬方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你远道回来,是该去给公主请安的,这会儿她的佛事应该做完了。” “好!”延陵君点头,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的起身往外走。 王嬷嬷这才开口道:“回禀世子爷,听闻大公子回来,公主提前已经从佛堂回去了,特意差了奴婢过来——” 她本来就是过来请荣显扬父子过去的,结果却被在门口晾了半天。 “是吗?”延陵君一笑,却是连句告罪的话都没有。 王嬷嬷对他们父子都戒备的很,也不敢造次,只垂眸敛目的引着两人往外走。 荣显扬走早前面,延陵君却故意落后几步,拉了褚浔阳的手,笑嘻嘻道:“要不要和我一道儿过去?” 王嬷嬷才刚走到院子里,褚浔阳怕她回头瞧见,就拍开了延陵君的手,眉毛一扬,反问道:“她真是你祖母吗?你一个人去逢场作戏就是了,我才不去伏低做小的给别人撑门面。” 宣城公主只是镇国公的继室,自然不是延陵君的亲祖母,并且一年前南华军中那场兵变里头荣显扬险些丧命,里面绝对还有这位宣城公主的功劳。 说什么一家人?冤家仇敌还差不多! 她的言下之意延陵君十分明白,她不肯去,他也不勉强,只就握了下她的手道:“那你先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快步出门去了。 宣城公主那里延陵君并没有呆的太久,前后过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 “世子回去了?”褚浔阳从窗口看到,就起身去迎他。 “嗯!”延陵君道,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有同僚做寿,父亲赴宴去了。小厨房要弄好怎么也得明天了,先将就两顿,晚膳我叫他们去准备了,一会儿送过来。” 两人携手在窗前的一张美人榻上坐下,延陵君见褚浔阳一直盯着他看,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弯身脱了靴子,盘膝坐在榻上,端好了姿势才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总让我觉得你是想对我做什么的!” 褚浔阳无心和他玩笑,也踢了鞋子爬上榻,伏在他膝头道:“那颗珠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当你是要问那女人有没有为难我了。”延陵君不满道。 褚浔阳瞪他一眼,也没心思和他凑,只道:“你做什么不直接和你父亲说实话?反而要欲盖弥彰的试探?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算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延陵君道,这才稍稍摆正了神色,摸了摸她脑后发丝,“万一父亲有什么不方便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叫他为难。” “那那颗珠子——”褚浔阳迟疑道。 延陵君笑了笑,这才语气平静的慢慢说道:“那珠子原是我母亲一串手串上头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但是她一直都喜欢的紧,宝贝似的随身带着。听说那时候父亲和她情浓之时几次开玩笑,向她讨要,她都不肯给。后来母亲亡故,父亲便拆了那手串,取下了这一颗珠子下来,做成了自己玉佩上的饰物,有二十年了,一直都不离身边。” “怪不得——”褚浔阳沉吟,想着方才荣显扬的种种神情举止,着实是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了。 但他这样坦白的本身—— 也已经是种破绽了。 “你在怀疑什么吗?”定了定神,褚浔阳问道,仰头去看他的脸。 延陵君垂眸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的拉了她的一只手攥在手里揉捏,一面道:“师公对我母亲的期望很高,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如父女,我母亲过世之后,师公和父亲之间未免见到对方会触景生情,其实不到万不得已,都一直在避免彼此见面的。” 现在荣显扬坦言他去烈焰谷见过延陵老头儿。 可他们回烈焰谷的时候,延陵老头儿却对此只字未提。 褚浔阳这才记起,当时延陵君还特意跟深蓝确认过,问她有没有客人去过。 深蓝是不会对延陵君撒谎的。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 荣显扬和延陵老头儿的确是见过面,但却连他谷中深蓝和映紫两个的耳目也刻意避过了? 如果不是荣显扬不小心遗失了这颗珠子,或者—— 他们就是要瞒着延陵君的。 这两人之间就算有所接触,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样神神秘秘的—— 的确是蹊跷的很。 褚浔阳的心思微动,爬坐起来,从旁边的小几上取过杯子倒了杯水递给延陵君,一面问道:“所以你?你到底是在怀疑什么?” “如果父亲真的只是为着我的事情去见的师公,师公实在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延陵君道,说话间就深深的看她一眼。 褚浔阳略一沉思,脑中就有一个念头掠过,她也不由紧张的爬坐起来,正色道:“难道你是觉得你父亲和师公之间的会面,这并不是第一次?” 延陵老头儿掩饰的完全天衣无缝,没事人一样。 并且深蓝和映紫都在谷中,却被他成功的避开了两人的耳目。 深蓝还好说,以映紫的警觉性,延陵老头儿想要做到完全的不漏痕迹是很不容易的,或者—— 他是真有应对这类事情的经验? 可如果真是如他们猜想中的那样,延陵老头儿和荣显扬之间二十年间一直都有暗中来往,他们避讳着朝中皇帝和镇国公府的这些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连延陵君都瞒着? 虽然还只是一个设想,褚浔阳也不由的认真了起来。 延陵君见她眉头深锁的模样,就捧了她的脸,拿额头去蹭她眉心堆叠的褶皱,一面将她拥在怀里道:“不要疑神疑鬼的了,也许只是我多想了,就算父亲和师公之间有所往来,这也不算什么事的。回头要真有什么事,他肯定会同我说的!” 他们的确是没有必要去揣摩荣显扬的心思的,褚浔阳遂也就暂时抛开此事不提。 两人在那榻上靠着说了会儿话,桔红和浅绿就把饭菜送来了。 褚浔阳一面弯身穿鞋一面道:“镇国公都还健在,晚膳不需一起去前面用吗?” 延陵君自己穿好鞋袜,就弯身下去帮她穿,一面漫不经心道:“他们一家人是在一起吃,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省的影响你的胃口。” 宣城公主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算,进而同荣显扬父子不睦,只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荣程昱却是延陵君的亲祖父的。 “他们一家人?”褚浔阳听了这话才觉得不对劲,不由就直起身子看向了他。 延陵君一直在弯腰帮她穿鞋,头也不抬的说道:“其实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就数月前我回京的那一趟不是和二房的人起了冲突吗?当时我有意把事情闹大,到了御前——” 延陵君说着,便是冷讽一笑,起身牵了她的手去旁边洗净手,一面又道:“就那一次,亲疏内外就一目了然了。也不同管他们,我同他们本来就接触不多,更没什么深厚的情谊,先走走着瞧吧!” 宣城公主那母子俩几次三番都已经是算计到了他们父子的性命上,以延陵君的脾气,绝对是和他们算算总账的,现在就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褚浔阳对他镇国公府的这些人全都没什么感觉和牵扯,就是荣程昱也一样。 既然延陵君这么说了,她也就闭口不提,两人净手之后就去了旁边的花厅用晚膳,不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反而是乐得清静。 用完晚膳,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褚浔阳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桔红等人都不在,就回头看向延陵君道:“行李都安置好了吗?我住哪儿?”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延陵君的这处院子足够大,除了主院之外,两边还各有一个偏院,他不用镇国公府里的下人,丫鬟和侍卫都是自己带回来的人。 延陵君见她起身,赶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一拽。 褚浔阳跌进他怀里,回头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干嘛?桔红她们几个呢?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累了。” “我知道。”延陵君道,俯首下去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道:“我让他们给你准备洗澡水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心中满意,便赖在他怀里没动,两人耳鬓厮磨的说了会儿悄悄话。 过了不多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褚浔阳回头看去,果然就见几个丫头提了木桶从院外进来,她便舒活了一下筋骨,然后就势圈住他的脖子抱了他一下,道:“好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要自他膝头跳下。 然则延陵君却是揽着她的腰没有松手。 褚浔阳一下子没能站起来,就回头去拉他的胳膊,“别闹了!问你正事呢,我住哪儿!房间给我准备好了吗?” “嗯!”延陵君道,却是抱着她就起身往内室的方向走,“不是要做我的丫鬟吗,自然是要住在我这里才像的!” ☆、第052章 有一种丫鬟的作用是 延陵君抱着她径自往卧房里去,等到褚浔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放在了床沿上。 几个丫头目不斜视的把洗澡水提进来,倒进屏风后面的浴桶里,然后麻利的调好水温,又再一声不吭的带上外面的房门退了出去。 延陵君倒是没做什么,只规规矩矩的和褚浔阳并肩坐在床沿上,眉目含笑,眼泛桃花的看着她。 褚浔阳皱着眉头,明显是不乐意。 延陵君忍了笑,只当是看不到她此刻表情,努努嘴道:“不是要沐浴吗?还是——要我抱你过去?” 说着就作势又要来抱她。 褚浔阳横臂挡开他的手,不满道:“这院子里又不是没地方,干什么要挤在一处?多不方便?” 延陵君是恨不能将她随时都放在眼皮子底下,这点儿心思她是知道的,可是两人共处一室,总会有诸多不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延陵君道,却是不以为然,随意拈了她一缕发丝凑近鼻尖轻嗅,“不是对外说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吗?住在我的屋子里也无可厚非,还担心有人会说闲话吗?” 历来的大户人家,晚间都会安排婢女婆子在主子的卧房外面守夜,方便夜里端茶递水什么的,但是延陵君明显没这方面的习惯和需求。 褚浔阳一愣,反映过来就怒了。 “做什么?你别蹬鼻子上脸,给你端茶递水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在这里睡脚踏,给你守夜吗?”褚浔阳没好气的推开他的脸,自己想了又觉得好笑,便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就要往外走,“真要把我当丫鬟用啊?” “哎!”延陵君长臂一拦,又将她圈了回来,两人齐齐摔在了床榻上。 帐子遮掩下,这床上的光线有些昏暗,延陵君半撑了身子,唇角噙了丝笑容,安抚道:“我哪舍得叫你睡脚榻,这不是有床吗?” 诚然褚浔阳之前也不过一句戏言,这会儿倒也没有真的和他置气,只白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会。 延陵君瞧着她的神色,不想随后却是话锋一转,忽而倾身下来,在她耳畔吐气如兰道:“难道你不知道有一种丫鬟的作用是用来暖床的吗?” 褚浔阳哪里想到他会无耻至此,先是脑中一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过味儿来。 彼时耳根子正被他唇齿之间刻意呼出来的热气焐的滚烫,闻言,整个人就如是瞬间被点燃了一样,噌的一下就弹起来。 “你——”心里气恼的厉害,她自是不肯一走了之的,回手一指,指尖几乎戳到延陵君的鼻尖。 延陵君的唇角却还是有恃无恐的挂着那一抹惑人的笑容,慢吞吞的跟着坐起来。 褚浔阳被他气的狠了,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火气乱窜,眼见着骂人的话就要破口而出,下一刻对上他那风情我万种又有恃无恐的一张脸,莫名的—— 心里已经燃烧到了极致的怒火却是在那一眼目光的交汇之下突然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只还心里觉得憋屈,褚浔阳便是板着脸死死的盯着他,以作谴责。 延陵君懒洋洋的看着她,神色缱绻,不避不让。 彼此静默的对望了片刻,褚浔阳就真的是一点脾气也激不起来了,到了最后,便只剩怒极反笑,两人大眼对小眼,不约而同的扑哧一声给笑了出来。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去叫桔红进来,给我另外安排住处!”随后褚浔阳就飞快的敛了神色要起身去唤人。 延陵君哪能答应,赶忙将她抢在怀里,笑道:“想都别想,现在换地方了,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说着就故意恶狠狠的要去叼她的耳垂。 褚浔阳偏头一让,颇有些哭笑不得,只以手隔开他贴的极近的脸,皱眉道:“这阖府上下,除了你父亲,其他人的眼睛一定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你呢,你还不收敛?” “谁想过来窥测,就直接把他的眼睛戳瞎,一劳永逸。”延陵君道,语气调侃,并无多少杀伐戾气,只就一心拿了那张颠倒苍生的妖孽脸孔往褚浔阳跟前蹭,一面温声软语的耍起赖来道:“反正你现在想要出去,我是一定不答应的,不过么——你倒是可以试着大喊两声救命试试看!”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就是要拌嘴闹别扭也没必要闹到尽人皆知。 只是想着之前在浔阳城那次延陵君说过的话,褚浔阳也还是心有余悸,就是死咬着不松口。 延陵君拥着她,左蹭右蹭,一面又软硬兼施的哄着,“这些天为了赶路,我都一直忍着没给你出状况,眼见着就要入冬了——有我自荐枕席主动要求给你暖床你还推三阻四的不乐意?咱们浔阳公主义薄云天的豪气哪里去了?这会儿反倒英雄气短了?” 他这样软硬兼施,不过就是在激她。 褚浔阳不愿和他逞口舌之快,却还是顾虑着不肯妥协,转而看向了他,好脾气的商量道:“这样不好,万一让你父亲知道了——” 两人之间,到底还是欠缺着那一纸婚书的。 “他——”延陵君本来脱口就要附和“父亲还等着抱孙子呢”但是转念一想,记起上回的前车之鉴,就赶忙把这话给吞回了肚子里,只含糊的敷衍道:“父亲又不是偷窥狂,除非你要闹,否则他是不会知道的。” 说着又去拉褚浔阳的手,干脆道:“了不得晚上我睡脚榻上给你守夜好了!” 脚榻那么大小的地方,哪里容得下他这么一副身板儿。 这会儿他抱着她的时候褚浔阳也隔着衣物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火热的温度,只是想来仍还有些情怯。 延陵君软磨硬泡了半天,瞧着她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对,马上乘胜追击,起身抱了她往屏风后面去。 “你又做什么?”褚浔阳回过神来,警觉的追问。 延陵君这会儿却已经改变策略,只决定快刀斩乱麻。 褚浔阳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只见他眼底有潋滟的光影一动,下一刻却是骤然松手。 褚浔阳低呼一声,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是水花四溅,凭空被扔进了浴桶里。 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脱,被热水一浸,贴在身上,别扭又难受。 褚浔阳的反应力惊人,从浴桶里爬起来就要翻出去,然则延陵君早有预谋,却是先她一步,也跟着挤进了浴桶里,拦腰一抱,又将她拉了回去,手指灵活翻飞,在水底下麻利的去解她的衣物。 褚浔阳是真的又被他给逼出了些许火气,横肘往他胸口一顶。 延陵君痛呼一声,不由的松了手。 褚浔阳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物,行动都觉得受制,勉强回身,手臂一横卡在他的喉咙处,力道有点大,延陵君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涨红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飞了个婉转流光的眼波过去,镇定道:“横竖都是要沐浴更衣的,厨房太远,再打一次热水很麻烦,将就吧!” 说完就又探手过来,要继续去解她的衣衫。 褚浔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她和延陵君之间又着实的没有办法计较什么的,正在气头上,干脆就将他往浴桶边上一推,当先将他的衣领一拉,露出下面线条精致的半边锁骨。 延陵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不由的一僵。 褚浔阳也是气昏头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手脚并用将他按在那里,三下五除二的把他的上衣给剥了个精光,一面恶狠狠道:“桔红她们都没在是吧?” “呃……”延陵君一时半会儿也没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脱口应道。 褚浔阳冷哼了一声,强行拽了他起身,就要跨出浴桶,“我这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你换地方睡吧,我住这里!” 延陵君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直接反手一拽,又将她按回了水里,道:“我这么出去被人看光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 褚浔阳心里自然也是这么个想法,索性就不吭声,只掰着他的手臂和他较劲。 两人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水花溅的到处都是,这会儿就只剩下一半不到,两人再挤在里面,看着都觉滑稽。 褚浔阳撒了气,这会儿脾气也温顺了不少,所有看了眼两人衣衫不整一身狼狈的样子也只觉得好笑。 弄成这样,自是不好意思再叫丫头们进来帮忙收拾了。 两人将就着匆匆洗了,换了干净的衣袍出来,延陵君也没客气,直接抱着褚浔阳回了里面的卧房。 * 彼时的主院里,荣程昱已经睡下,主屋里面虽然留了灯,但却是寂静一片。 后面的小佛堂里,宣城公主带了王妈妈在做晚课。 那佛堂不是很大,却供奉了一尊一尺来高,玉色绝佳的观音像,灯光下,菩萨的面容就更显慈善安详。 宣城公主的年纪渐长,现如今已不再是女儿家时候那般的体态,身子略有些发福,穿着上面衣物的色泽压的有些黯淡,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出几分沉稳又富贵的天下气度来。 她端跪在当中的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王妈妈老僧入定一样垂首跪在旁边陪着,一个多时辰,主仆两个都没说一句话。 二更过后,佛堂的门外开始有个人影不安的来回晃荡。 王嬷嬷回首看过去一眼,又看了眼宣城公主,然后尽量不弄出动静的起身,开门出去,和门口转悠不止的丫头嘀咕了起来。 两人说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王嬷嬷这才打发了那丫鬟先走,自己又带上门进了佛堂。 宣城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半点的反应,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般,直至二更半的更鼓响过,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 “公主!”王嬷嬷赶忙过去帮着将她扶起来。 宣城公主的五官生的不说是多出色,但也绝对不差,再加上生在皇家,天生的气度使然,可想而知,年轻时候应当也是个让人争相追捧的佳人。 如今她富态了,本来看上去略显凌厉的眉眼也祥和了不少。 “国公爷睡下了?”宣城公主问道,由王嬷嬷扶着举步往外走。 “是!”王嬷嬷回道,扶着她过门槛。 这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天空一轮月,虽然还不到圆满,月华明亮,照的院子里雪白一片。 宣城公主似是十分钟爱这样的月光,便没有往前院走,而是直接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坐下,这才开口道:“看你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是有话要说?” “奴婢的这点心思,总也瞒不过公主去!”王嬷嬷尴尬的道,几十年的主仆了,但是在她面前也还是十分拘谨,恭敬的垂首立在旁边道:“奴婢是下午去大公子那里听了些消息,想报予公主知道的,又没敢打扰公主礼佛。” 宣城公主并不接茬,只微微闭目,不动声色的捻着手里佛珠。 “公主,您恕奴婢多嘴说一句,这一次大公子回来似是来者不善的,才回府就叫人建了小厨房,看这个架势,却像是准备长久的留在京城了,这样一来,世子爷那里——”王嬷嬷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去打量宣城公主的脸色,见到对方没有制止她的意思,方才继续,“前面两回的事虽然最后都被皇上压下来了,和您还有二老爷都没有大的牵扯,可是世子的心机可是不能小觑的,奴婢总觉得不放心。还有大公子那里,院子里外全都用的他自己带回来的人,也不知道他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嬷嬷越说心里就越是不安。 宣城公主却只就安静的听着,直接到了这时候才缓缓的重新睁开眼,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越过围墙去看了眼皇宫的方向道:“你急什么,投石问路的第一步棋,孙淑妃那母子两个不是已经给布下了吗?且看看那个小子要如何破局不迟。” ☆、第053章 平分秋色,共侍一夫? 延陵君的回归,在南华的贵族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如今的荣程昱虽然手中没有实权,但宣城公主和南华皇帝之间的关系却是从来亲厚,再加上荣显扬在阳羡公主死后又重新开始掌权,融入到了权力核心的位置,所以这座镇国公府从来都叫人不敢小觑。 就是在以前,为了爵位的继承权,宣城公主和荣显扬之间狠掐的不可开交就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是因为阳羡公主死后,荣显扬一直没有再续弦,而他的独子又被传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并且过去的二十年间也从不曾在朝中露面,想着他这是后继无人,所以宣城公主方面倒是多了几分耐性,并没有用过激的手段将事情做的太绝。 这一次延陵君高调回归,并且看样子身体状况也不似前些年传言中的那样岌岌可危,自是引起了朝中各方面的窥伺,自他回府的次日,就有各种的拜帖和请柬送上门来,想要借机打虚实。 宣城公主方面没有插手此事。 延陵君这里却是一反常态,对送上门来的请帖来者不拒,后面连着几天都奔走在权贵之家的宴会酒席上。 诚然—— 为着以后考虑,褚浔阳在这大运城内公开露面的场合却还是越少越好,所以就没有与他同行。 往往都是同他一起出府,随后就分道扬镳,延陵君去赴宴应酬,她就带着几个丫头四下里游玩,待到延陵君完事之后再去寻她。 前后七八天的功夫,褚浔阳乐得逍遥,已然是将这大郓城内外临近的景观都看了遍。 待到第八天,延陵君再出门的时候她便兴致缺缺,干脆就留在了府中没有出门。 在书房里看兵书到了下午,褚浔阳百无聊赖,想着她来了这么多天城里城外是都转悠遍了,却还没有在这国公府里走动过,于是就换了身衣服带着映紫和青萝两个去了花园里散步。 荣家的府宅占地广阔,花园很大。 褚浔阳几个没有走大路,专门寻了人迹罕至的小径穿行。 大郓城这里的气候较之西越是要温和一些,但是湿气重,秋霜更是格外厉害,这个季节,花园里除了长青的松柏,其他的植物都凋敝的有些萧条。 几个人不徐不缓的慢慢走,不知不觉就绕到了靠近前院的一条花间小径上。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就忽听得有女子娇俏又明朗的笑声传来。 荣家的人口庞大,荣显扬这一房是一目了然,但是二老爷荣显华膝下子女却是不少。 褚浔阳也没心思和那些人打交道,转身欲走,却忽而听那亭子里有人扬声道:“哎!你们几个,是哪个院子里的?” 褚浔阳止步,回望过去。 那亭子里坐着的是两个年纪相仿,十四五岁的少女,一个一身淡紫色衣裙,杏眼桃腮,容貌娇俏,另一个则是一身鹅黄色的裙衫,衣物的颜色虽不招摇,但那一身的行头却要超出紫衣少女许多。 褚浔阳的眼光毒辣,自是一眼分辨,那女子的着装是遵循的皇家规制。 “是三小姐和繁昌公主!”映紫小声的提醒道。 荣家的三小姐荣怀萱是这一辈里唯一的嫡女,这个褚浔阳是知道的,至于繁昌公主,之前却是没有印象的。 “这里的茶水冷了,去给我换了新茶来!”荣怀萱显然也没把几个婢女看在眼里,趾高气昂的吩咐。 这种事,肯定是不能让褚浔阳去做的,映紫抢着就已经快步走过去,将桌上茶具收拾了。 那亭子里两个少女正在咬耳朵说悄悄话,大约是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不时掩着帕子发笑。 繁昌公主的容貌生的甜美,一笑之下就现出一对梨涡,十分惹眼。 说话间荣怀萱不经意的扫了映紫一眼,只觉得这丫头眼生的很,就又随口问了一遍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奴婢才刚进府!”映紫含糊回道,端着托盘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荣怀萱本也没在意,后来突然就脑中亮光一闪—— 他们荣家家大业大,虽然隔三差五的就有下人被买进卖出的,可是最近进府的—— 莫不是荣烈的人? 她的心里一阵狐疑,不由的就敛了神色,刚要叫住映紫发问,却见内宅的方向有一行人款步走了过来。 行走间,有明黄的袍角晃动,十分的惹眼。 “是两位殿下呢!”荣怀萱的眼睛一亮,脱口道。 而这边正走过来的风煦比她的眼光更为毒辣,只一眼就觉得前面拐角处站着的女子甚为眼熟。 “你是——”风煦的心头微微一动,不由的上前一步,然后紧跟着就是脑中灵光一闪,眼中立刻就迸射出骇然的戾气,怒声喝道:“褚浔阳!” 他对褚浔阳,可谓是仇人见面,自是眼睛都红了。 这气拔山河的一声怒吼,倒是把亭子里的荣怀萱和繁昌公主吓了一跳。 两人齐刷刷的起身看过去。 褚浔阳也跟着不动声色的转身,却见太子风连晟和六皇子风邑分别带了自己的亲随就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小路上。 风煦一见到他,顿时就火冒三丈的想要冲上来,“你——” “哎!”风连晟却是极有颜色的,赶忙一步上前将风煦拦下,然后冲着褚浔阳微笑着一扬眉道:“这不是浔阳公主身边的青藤姑娘吗?没想到千里之外,还能在这里偶遇,真是巧的很!” 褚浔阳会随延陵君出现在这里,这事件本身就有蹊跷,只是却不是他深究的时候。 说话间,风连晟虽然端着一副尊贵又傲慢的储君气度,面上表情却还贵称得上和气,一面暗暗的给风煦使了个眼色。 风煦到底也不是蠢人,立刻就反应过来,褚浔阳这身份毕竟特殊,他要敢于当众挑起事端,后面只要褚浔阳一发狠把真实身份抖露出来—— 现在西越朝中可是褚琪枫当家,只怕连皇帝都得将她供着哄着,那便更没有办法同她算账了。 不得已,风煦就只能强压下满心的火气,咬牙咬的腮帮子都在隐隐发抖。 “见过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荣怀萱和繁昌公主已经先后自那亭子里走了出来,和二人打招呼。 “太子哥哥,六哥哥!”繁昌公主屈膝福了一礼,举止温和得体,但是却于无形之中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了旁边的褚浔阳一眼。 她的行为举止都极为得体有小心,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也就不会在意了,可褚浔阳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 于是心里就更对这个温和有柔顺的繁昌公主多了几分注意。 繁昌公主并无所察,只对风连晟两人道:“两位哥哥怎么一道儿来了?是来给姑母请安的吗?” “是啊!”风连晟道,似是不甚在意的将目光从褚浔阳的面上扫过,然后才道:“听说荣大公子回京了,这几天事忙,都不得机会相见,今儿个刚好是得了父皇的差遣,跟着老六去他的新府邸瞧瞧可是还有需要添置的,路过这里,就干脆过来给姑母打个招呼了。” 说话间,他又深深的看了褚浔阳一眼,道:“不过好像不凑巧,荣大公子不在家呢!” “是啊!我大哥才刚回京,最近应酬多,我也就统共是在祖母那里见过他一回呢!”荣坏萱道,长吁短叹的埋头去整理自己的裙摆。 宣城公主是长辈,延陵君回来之后也就只是头一天去拜见过,算是全了礼数。 荣坏萱只一心的想要对外宣扬延陵君的不是,浑然不觉旁边繁昌公主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看着她二人方才的模样,关系似乎该是不错的。 褚浔阳正为繁昌公主的这点意外之举诧异,旁边一直死盯着褚浔阳不放的风煦却是突然眸光一闪,冷然笑道:“今天我才听父皇说,近日便颁旨下来,给繁昌你们把事情定下来,他娶妻生子之后,荣烈他肯定是不能再离京了,这个时候多些应酬,结交一些人也是应该的。” 这件事,目前为止还只是皇室之间的秘密。 繁昌公主闻言,脸上顿时就飞红了一片,羞赧的垂下头去。、 风煦目光挑衅的看着褚浔阳。 褚浔阳是头次听到这么回事,心中的确是十分诧异,再看繁昌公主的反应也就知道这不可能是风煦单方面杜撰出来的消息了。 只是明知道这人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也不能叫对方得逞。 “对了,说起来六殿下大婚的日子好像是近了。”褚浔阳沉吟了一声,忽而抬头看向了风煦,笑吟吟道:“起初我来这里的时候不得消息,我家公主也险些忘了同您也是旧相识,这样大喜的日子——奴婢若是替公主为您准备一份贺礼的话——” 褚浔阳说着,刻意一顿。 风煦哪里有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的—— 这个死丫头,都到了大郓城了,居然还敢这样有恃无恐的威胁他。 风煦脸上刚刚缓和了几分的表情瞬间就又冷凝了下来。 褚浔阳眼底笑意更深,这才继续说道:“再加上常宁郡主的那一份,这礼物的分量就一定不能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却不知道六殿下你敢不敢接了。” 荣怀萱和繁昌公主都不知道风煦和褚浔阳之间的过节,只隐隐觉得这个婢女太过放肆,并且话里有话。 风煦的脾气隐忍的厉害,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攥着拳头,只恨不能用眼神将眼前这个女人给凌迟了。 风连晟和风煦之间也是积怨已深,这会儿就只是笑意款款的在旁看热闹道:“是吗?浔阳公主一向都是大手笔,这倒是要便宜我家老六了?” 褚浔阳但笑不语,故意的只就不避不让的和风煦对视。 风煦忍无可忍,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道:“不必了,本王和你们可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只是么——”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紧跟着话锋一转,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扬声笑道:“回头等我父皇指婚的圣旨下来,这份所谓的厚礼,你还是送给荣烈和我皇妹吧!” 言罢就一甩袖,头也不回的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繁昌公主的面色微微羞红,略有几分不自在,稍稍垂下了头去,对风连晟道:“太子哥哥办完了差事,这是要回宫去给父皇复命吗?” “是啊!”风连晟点头,看了她一眼,“你要回去的话,本宫就捎上你一道儿吧!” “好!”繁昌公主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腮边梨涡显现,看上去又多了几分甜美。 这个姑娘,从第一眼的感觉上叫人并不能生出厌恶之心来,可是因为和延陵君扯上了关系,褚浔阳再看着她的时候—— 她给人的感觉越是美好,心里反而越是觉得不舒服。 “那太子哥哥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后宅跟姑母道个别。”繁昌公主道,对风连晟福了一礼。 荣怀萱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便也跟着繁昌公主一起告辞先去见宣城公主。 风连晟也没急着走,只负手而立,神色悠然的似是在欣赏这花园里的风景。 李维见状,就一挥手先带着几个侍卫出府去了。 待到几人走远了,风连晟脸上一直端着的架子笑容就在那一瞬间缓和柔软了下来,笑意泛滥到眼底,出口的话却带着讥诮的调侃道:“浔阳公主你这行事还真是别具一格,明知道老六和你不对付,还千里迢迢的跑到我南华的帝都来了,看来——常宁郡主还真是叫你放心不下啊!” 褚浔阳和他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也同样对他没什么好感,闻言也没给他脸,直接就冷哼了一声,反诘道:“本宫也不想如此操劳,奈何连晟太子你实在是太不争气,这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非得要本宫纡尊降贵的亲自过来处理。” 如果真是按照原先的计划,风连晟娶了褚昕芮,那么褚昕芮的下场就实在不用担心了。 风连晟心高气傲,最受不得的就算是她这种绵里藏针的挖苦,当即就又冷脸。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漠然的斜睨他一眼,转身就走。 见她走的干脆,风连晟心下疑惑,忍不住就又扬声叫住她道:“怎么你不问我关于繁昌的事?我想这件事荣烈提前是没跟你说过的吧?” 褚浔阳的步子一顿,是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转身看向了他,却是不答反问,“你对这个妹妹并没有恶意?” “怎么?”风连晟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便去做点你为人兄长,该做的事情吧!”褚浔阳道,冲他冷然的一扬眉,“南华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今天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一句话——不可能!” 延陵君要和西越的皇室联姻,南华皇帝不可能不忌惮,如今她和延陵君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南华皇帝不能公然打西越皇族的脸面,但是为了限制延陵君做大—— 再将他招赘做了自家女儿的驸马,那么就可以彻底的限制住他,不叫他手里掌握实权。 西越的婚事,他不能不批,这样一来—— 就只能是打着两家公主平分秋色的主意,两女共侍一夫,来占据荣家少夫人的这个名分了。 两边都是公主,褚琪枫那里应该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个如意算盘是打的不错,只是他不仅估算错了褚琪枫的为人,也算漏了这个褚浔阳。 且不说褚琪枫就一定不肯让自己的宝贝妹妹受委屈,哪怕只在褚浔阳这里—— 这丫头狠辣拒绝的性子风连晟屡次亲身领会,哪里不知道她的手段的。 所以从头到尾—— 他就只是听之任之的在看戏罢了,等着孙淑妃和风煦那些人白忙活。 唯一与料想中有差别的是这事儿还没等到消息送去西越让褚琪枫表态,褚浔阳居然会胆大妄为的出现在这里。 风连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神色之间还是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迟疑道:“可是——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比南华的皇帝陛下更清楚我是什么人!”褚浔阳道,一字一顿,“南华皇帝完全就是杞人忧天,只你朝中的这些官位权势,他要不要都没关系,太子殿下你却这样看着自己的父亲往弯路上走,你当真就不怕惹火烧身,最后连自己都卷进去吗?所以我劝你一句——别玩火!” ------题外话------最近更的少,题外话不好意思冒泡,今天检讨了下,不说话更对不起观众,于是我决定,就算更的再少也厚着脸皮出来打滚,所以你们别潜水,都粗来唠! ☆、第054章 褚浔阳这话说是隐晦,但风连晟明显是一清二楚的。 他看着褚浔阳,眼中笑意慢慢敛去,款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说实话,你这一趟千里迢迢跟着荣烈来南华,道是有什么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出信任的话,你实在是没有必要特意来走这一遭的。” 以荣显扬在朝中的地位,哪怕是六皇子和孙淑妃也轻易动不得他们父子分毫。 褚浔阳就是和褚昕芮有过节,想要对付她,也不差这几个月,大可以等到老日方长,她光明正大的嫁到荣家之后。 可是眼下—— 西越朝中的局势都还没有大定,她却急着来了南华。 她此行的目的,绝对不会单纯。 风连晟这个人的警惕性很高,褚浔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就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 “果然!”风连晟的心头微微一动,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又再笑道:“你是冲着老六来?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是不是——” “不必了!”褚浔阳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决绝的竖手打断他的话。 风连晟不解其意,递过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褚浔阳的视线越过他去,刚好后面繁昌公主从后院出来,这带着婢女款步往这边走。 褚浔阳的唇角勾了一下,脸上表情喜怒莫辨,只对风连晟说道:“咱们之间还是划清界限的好,我的事,不劳太子殿下您来插手,省的日后真要有个什么——彼此不好清算!” 说话间,后面繁昌公主已经走了过来。 褚浔阳于是也不多言,只就礼节周到对风连晟屈膝一礼,然后便转身和映紫几个一起离开。 风连晟面容沉静的目送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角,一时未动。 繁昌公主从后面走上来,温婉娴静的对他福了一礼,“太子哥哥!” “嗯!”风连晟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去拜别姑母了?” “是!”繁昌公主低眉顺眼的应了。 “那就走吧!”风连晟于是也就不再多留,一撩袍角,大步往前院的方向行去。 繁昌公主快步跟上,却还是忍不住扭头盯着褚浔阳几人离开的那条小径看了几眼。 她的性格温顺,平时话也不多。 风连晟走的很快,她几乎差不多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对方的步伐,途中却有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犹豫着还是欲言又止。 风连晟平时对她的关注不多,不经意的侧目,自是瞧见了她神色间的异常。 只是她不开口,他一就只当做不知。 风煦带着气,先行一步出府,已经带着他自己的侍卫随从离开了。 彼时那大门口两队仪仗,一队是风连晟的太子仪仗,另外一队侍卫乔装过后护卫着的一辆马车则是繁昌公主的。 上车之前,繁昌公主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叫住了风连晟道:“太子哥哥,我——我有件事情——” 风连晟幼年的经历曲折,再加上身份高贵,在兄弟姐妹之间并不十分的平易见人。 繁昌公主和他的接触不多,此时开口便多有局促。 风连晟正要翻身上马的动作一顿,倒是好脾气的回头看向她道:“你想问什么?” 繁昌公主微垂了眼睛,用力的咬着下唇,却没有思虑的太久,只片刻功夫便是一咬牙,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南华的那位浔阳公主——她——” 她人在后宫,虽然知道皇帝想要将自己嫁入荣家,是因为南华国中呈送进京的一封国书,也知道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似是有些情愫,但是和其他所有人的看法一样,只当是些寻常一见倾心的小儿女心思,所以就没有追究的太多。 可是今日所见—— “你说方才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婢子,她是浔阳公主的人?她现在跟着荣家表哥回来,那是——”繁昌公主道。 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否则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风连晟笑了笑,心里多了几分兴趣,便是对她多看了两眼。 繁昌公主被他看的略有几分不再在,面色微红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风连晟倒是没有刻意与她为难,笑了一笑,点头道:“是啊!那个丫头的性子刁钻,是不会容易容人的,她叫了人跟着荣烈回来,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繁昌公主愣了一愣,很有些瞠目结舌。 她长在皇室,加重姊妹刁钻跋扈的也不少,却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 褚浔阳和延陵君的正式婚约都还没定下来,这就明目张胆的派了身边婢女跟在延陵君身边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这女人的性子,这得是要刁钻暴虐到何种程度? 风连晟见她发愣,就又仰天突出一口气,叹息道:“你还没见过荣烈本人吧?” 繁昌公主此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褚浔阳的事,提起延陵君,倒也神色如常,并没有多少旖旎和遐思,只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嗯!” “人如其名,荣显扬可没给他取错了名字,他那脾气和荣显扬当真是如出一辙。”风连晟道,语气轻曼,略带调侃。 说完,又对繁昌公主笑了一下道:“上车吧,我们先回宫。” 繁昌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若有所思的被她的婢女扶着上了车。 马车上,她的婢女红素倒了杯水给她,一面忧心忡忡道:“公主,您当时就说孙淑妃给您提了这门亲事是没安好心,现在看来,她那用心是何其歹毒。您贵为天家公主,却要您去与人共侍一夫?这本来就是欺负着您呢,现在那位浔阳公主居然霸道至此,肯定是个不好相与的,日后真要进了同一道门,这可怎么办啊?” 繁昌公主的面色微微发白,用力的捧着手中杯盏,神色游离在外。 红素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答,不由的更为焦急,愤愤不平道:“六殿下明明是见过那浔阳公主的,明知道她的为人,还要怂恿淑妃娘娘给您下推手,这明摆着是要把您往火坑里推呢!” “岂止!”繁昌公主回过神来,这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道:“如果只是那褚浔阳的性子霸道也还罢了,方才太子哥哥的话你还不会其意吗?” 红素愣了一愣,神色茫然。 繁昌公主放下手中杯子,愁眉深锁的苦笑了一声,“荣家大公子如若真是同荣世子一样的脾气——就算是那浔阳公主霸道,你觉得——若不是得他默许,那婢女真能跟着他进了镇国公府?” 褚浔阳的性子再怎么不好相处都不重要,可怕的是风连晟的话里透露出来的玄机—— 如果那个婢女的身份是真的,那就是延陵君肆意的纵容了褚浔阳对他的窥测和监视? 这说明了什么?有什么能叫一个本身强势的那人对一个女人这样不可理喻的种种作为都尽数的忍让和包容? 红素听了这话,也是不由的白了脸。 繁昌公主也移开了视线,不多言语,半晌才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给皇兄送去的信他应该收到了,先别急,再等等!” “嗯!二殿下一定不会丢下公主不管的。”红素道,语气坚定。 话虽这样说,繁昌公主的心里却终究还是忐忑。 她出身皇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只能被拿来作为皇帝均衡朝中势力的筹码,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政治联姻也还罢了,现在延陵君和褚浔阳之间却分明是容不下她的位置的,这样横插一脚下去的下场? 她想都不敢想。 * 镇国公府。 褚浔阳几人慢吞吞的往延陵君的院里方向走。 繁昌公主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公开,但皇帝提前和荣家人通过气,荣显扬是早就告诉给延陵君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只在西越等着南华皇帝赐婚他与褚浔阳的圣旨过去,而必须赶在这之前回来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原先他是不准备带着褚浔阳一起的,但是想着这一趟路途遥远,需要花费的时间不短,思虑再三,也就没有刻意的阻止她同行,只是倒也还是没好意思把这事情的始末先道予她知道。 映紫是唯恐褚浔阳会为此震怒,虽然褚浔阳没说什么,可这一路上却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的反应。 可偏偏褚浔阳的面色如常,半点额外的情绪也瞧不出来。 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着是素来行事沉稳的映紫也有些受不住了。 褚浔阳侧目瞥见她神色不宁的反应,就率先开口道:“一直看我做什么?有什么话想说直说就是!” 映紫本来正在走神,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收摄心神,心中略一权衡道:“方才的繁昌公主排行第四,和郡主同岁,只小了两个月。繁昌公主和二皇子殿下是一母所出,生母是惠嫔,不过惠嫔的出身不高,早己见已经过世了。” 南华皇帝的儿子里,比较有名的除了太子风连晟,再就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了。 至于这位二皇子—— 褚浔阳只有耳闻,说是他资质平庸,似乎自小就不很受到皇帝重视。 母族不够强大,生母又已经亡故,也就难怪这繁昌公主会被推出来做了垫脚石了。 褚浔阳只是听着,显然是对这些事情都不是很感兴趣,又往前走了一段,见到映紫犹豫着还没有给出后话,就只能主动开口道:“这主意是谁出的?” 说完也不等映紫的回答,紧跟着又是一声冷笑,笃定道:“是风煦那两母子吧?” 映紫深知此事很挑战她的底线,只能硬着头皮答了,“是!”说着又赶忙补充道:“之前世子爷就曾上书婉拒了这门婚事,可是皇上因为听信六殿下的谗言,那时候还在为了太子屡次求娶殿下的事情不痛快,直接就给驳了回来。不得已,主子他只能亲自赶回来处理了。” 风煦这背后阴人的功夫也是够狠的。 先是把风连晟求娶她褚浔阳的事情大肆渲染夸大,不用想也知道,在南华皇帝的眼里她褚浔阳早就被打上了祸国妖姬的标签。 既然都祸害到他儿子的身上去了,且不说他本来就要想方设法的限制荣家父子做大—— 哪怕只冲着给她褚浔阳,这一个下马威也是少不得的。 被人这么算计了一把,任凭是谁的心里都要怄气的,尤其还是在这件事上。 映紫和青萝俱都局促不安的看着,不想最后却只听褚浔阳冷笑了一声道:“要不就说他没眼色呢,在这一点上,风连晟可比他聪明的多,也识时务的多,知道绕着我走!” 两个丫头俱都愣了一愣,有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褚浔阳却明显不想就此多言。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却又不敢贸然问她,也就只能闭口不谈。 * 主院里。 送走了繁昌公主,荣怀萱有些闷闷不乐的重新回了正屋。 那屋子里,宣城公主正面无表情的坐在炕上诵经,脸上表情虽然不怎的严肃,但荣怀萱却是深知她的脾气,只敛了神色,唯唯诺诺的走过去,蹭在她身边坐了,讨好的去扯她的袖子道:“祖母——” 宣城公主对自己的嫡亲孙子孙女儿还是比较纵容和宠爱的,听了她软糯的声音,就抬眸看过去一眼,不冷不热道:“今天是你把繁昌找来的?” “嗯!”荣怀萱有些心虚的应道,低头去摆弄自己的手指头,“我听我母亲说了,荣烈若是真的娶了西越的那个公主,这对我三哥此时的处境极为不利。四公主的性子不是连祖母您都夸赞的吗?我叫了她来,本来也是想要帮衬着你们一把!” 四公主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是绝佳的,如果能叫荣烈先把她看在了眼里—— 日后就有的繁昌公主和褚浔阳这两人内斗的了。 届时后院起火,那两个女人又都是那样的身份,矛盾完全无法协调,那时候荣显扬父子就会知道只是多大的灾祸了。 稍有不慎—— 他们后院里的女人内讧就有可能影响到两国邦交,这样的罪名随便压下来一条,就足够那两父子受的了。 不得不说,荣怀萱的这个打算还是相当不错的。 “胡闹!”不想宣城公主闻言却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她的为人端庄,极少有失态发火的时候。 荣怀萱吓了一跳,立刻就起身跪了下去,满眼圈跑泪的看向了她,嗫嚅道:“祖母,我也是一番好意的,我知道我这样自作主张是不对,可是那荣烈这一次回来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看他这几天的态度,哪有将年和祖父看在眼里的?如果我们不能抢占先机,后头被他压制住,可就难办了。” 她从来都生了一张巧嘴,又仗着宣城公主宠她,故而说话的时候其实也不见的就有多少畏惧之心。 宣城公主只冷冷的看着她。 “现在还怕什么打草惊蛇!”荣怀萱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咬牙道:“祖母您还不知道吧,荣烈这次回来,居然还带了西越那浔阳公主身边的丫头寸步不离的跟着,这说明了什么?怕是他将那女人哄的服服帖帖了,到时候他要仗着有西越人给他撑腰,您就更挟制不住他了,自然还是要早想对策的。” 宣城公主始料未及,倒是一愣。 王嬷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急切道:“真有这回事?” “可不?方才在花园里,是太子殿下亲口说的”荣怀萱道。 宣城公主的脸色变了一变,瞬间转为凝重,刚想要说什么,外面另一个心腹的妈妈就快步跑了进来,惊慌道:“公主不好了,繁昌公主在回宫的途中遇刺了。” ☆、第055章 荣怀萱的眸子一转,稍稍垂下头去。 “怎么会?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王嬷嬷赶忙迎到门口,一把将她拽了进来,“繁昌公主不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走的吗?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太子殿下手底下伤人?两位殿下怎么样了?可有损伤?” “不是当街行刺!”那黄妈妈急了一头的汗,跺着脚道:“太子殿下无恙,可是繁昌公主中毒了!” “中毒?”王嬷嬷一个激灵,骤然回头朝宣城公主看去。 宣城公主一直沉默的坐在炕桌旁边,不置一词,此时抬眸的瞬间,目光便是不经意的从荣怀萱身上掠过。 荣怀萱这时候已经起身,也是面有急色的走过去对那黄妈妈询问道:“中毒了?那繁昌公主她人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黄妈妈道,只越过她去看宣城公主,等着对方拿主意,“两位殿下的车驾只在离开咱们国公府两条街的时候公主就突然发现中毒昏死过去了,太子殿下赶忙就叫把人带了回来,有人去宫里请太医了,这会儿咱们府上的胡大夫也已经先行过去了。” 性命攸关,这种情况下风连晟会把繁昌公主带回国公府来救治,再也合理不过了。 宣城公主的面沉如水,脸上表情并无半分波动,手中又捻过几颗佛珠,方才下了炕。 王嬷嬷赶忙过去帮她穿鞋。 “国公爷呢?”宣城公主问道。 “今儿个下朝之后国公爷和世子都被皇上留在宫中议事,还不曾回府。”黄妈妈回道。 “知道了!你先过去盯着,我这就过去。” “是!”黄妈妈答应着,抹了把汗又小跑着先行离开。 宣城公主整理好衣物,由黄妈妈搀扶着往外走。 荣怀萱赶忙过去,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乖顺的随在她身侧。 宣城公主只斜睨了她一眼,并没再多做言语。 繁昌公主中毒,但好在不是太过烈性的毒药,毒发之后她便痛的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完全直不起腰来,却还不曾昏厥过去,也没有背的症状。 宣城公主一行过去的时候,风连晟正守在床边,看着胡大夫给繁昌公主把脉。 宣城公主疼的缩成一团,只用力按着自己的腹部,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滚落,一张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公主!公主!”红素跪在旁边抹泪,一边满面急色的追问,“大夫,我家公主怎么样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胡大夫也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聚精会神的把脉,待到把完脉之后也没时间细说,起身就要去旁边写方子。 起身刚好看到宣城公主主仆过来,“公主——”胡大夫忙就要行礼。 “免了,先忙你的!”宣城公主道。 那胡大夫一把年纪,当年也是太医院的太医,后来宣城公主出嫁,因为她年轻时候的身体不是很好,就被先帝指派到了荣家。 胡大夫也不过分拘泥,依言去旁边的桌上写了张方子,交给丫鬟拿下去煎药,然后才转身对风连晟和宣城公主施了一礼道:“请太子殿下和公主放心,四公主并无性命之忧,小的已经开了止疼的方子,一会儿公主喝了药,就会好转的。”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放心。 红素却是愤愤不平,对风连晟恭敬的叩了个头道:“太子殿下,我家公主是被人下了毒了,这一点毋庸置疑,方才在马车上奴婢当场用银簪验过公主饮用的茶水,就算公主侥幸无恙,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还请太子殿下为我家公主做主!” 红素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发簪。 果然就见银质的簪子表层已经变黑。 风连晟的情绪并不外露,只就冷漠的看着,然后又瞧了眼床上满头大汗的繁昌公主道:“繁昌这里先好生的照料着,有话——都到外面去说吧!” 言罢就当先一步往外面的花厅走去。 宣城公主也没有异议,吩咐了黄妈妈带着几个妥实的人守在繁昌公主这里,就也转身走了出去。 红素做事是个极为细心的。 她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怀疑繁昌公主腹痛一事有蹊跷,当场验过那茶水之后就叫另一名婢女红英把那壶茶还有繁昌公主在车上用过的茶具都妥实的保管了起来。 此时风连晟要过问,她便马上把东西送上。 胡大夫不等吩咐就已经过去查验。 风连晟和宣城公主各自落座,风连晟却是目光散漫的突然在这听众扫视了一圈,道:“姑母,这里——是不是先清清场?” 宣城公主一愣。 这屋子里这会儿人不少,除了风连晟的随从,繁昌公主的宫婢嬷嬷,还有镇国公府的不少下人。 繁昌公主出事,这些人都有目共睹,横竖都已经闹开了—— 风连晟这个时候还要求清场? 宣城公主心生疑窦,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呵——”风连晟干笑一声,低头呷了口茶,道:“事情的始末还未曾查明,还是不宜声张的好,省的人多眼杂,再传些子虚乌有的闲话出去,有损繁昌的颜面。” 这个借口,听来怎么都带了几分牵强。 但是他会提,就必定是真的有所顾忌。 宣城公主也不深究,只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是!”王嬷嬷颔首,面容冷肃的走到大厅当中,斜睨了一众下人一眼,道:“闲杂人等都先退下吧,记着都不要乱嚼舌头。” “是!”一众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只留了各自身边的几个心腹下来。 胡大夫仔细的检验过那壶茶,不由的勃然变色,手里捏着一根验毒用的银针道:“殿下,公主,这茶水的确是有问题,这是——是砒霜啊!” “砒霜?”宣城公主的面色一沉。 红素闻言却是再度软了手脚,惶恐的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那我家公主——” “姑娘莫急!”胡大夫道:“这茶水里的确是混入了砒霜的,但是因为分量不多,公主殿下不会有性命之忧。”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荣怀萱拧眉想了想,不解道:“这也没道理啊,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是不小心被混进去的,可如果是有人要对四公主不利的话,又怎会手下留情?只用了这一丁点儿的毒药在里头?” 毒害一朝公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名。 既然是有人要对繁昌公主出手,就绝对没有不下死手的道理。 红素等人面面相觑。 胡大夫隐晦的偷偷抬眸看了宣城公主两眼,却是欲言又止。 宣城公主回望过去,不悦道:“你有话就直说,不需要吞吞吐吐的。” “是!”胡大夫赶忙伏低叩了个头,这才如实回道:“公主,这披上下了这样的剂量,偶尔一两次的虽然是不至于夺人性命,可如果日积月累——一旦毒素在体内沉积,迟早也会出事的。这砒霜这么个用法,其实——也相当于是慢性毒药了。” “慢性毒药?”红素的心头一震,脸色又苍白几分,缓了缓情绪,急切道:“这么说来,还是有人要对我家公主不利了?” “这——”胡大夫斟酌着,只为难道:“这个老朽就不好妄断了,毕竟这茶水里的毒药由来还不清楚。” 如果只是凑巧就这一次,那倒还没什么。 可如果是繁昌公主身边的人被买通了,真的准备慢慢的毒死她—— 那就太可怕了。 红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而目光锐利的霍的回头朝红英看去。 红英一抖,一张脸上的血色也于顷刻间褪的干干净净,赶忙摆手道:“素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和你一起服侍公主多年,绝对不会存有二心的。” 红英的胆子不大,为人也极为本分老实。 红素的心中略一迟疑,那边红英却是吓的够呛,目光四处乱飘,不住的回想着整个事情的经过,随后就是眼睛一亮,有些迟疑的看了宣城公主一眼,嗫嚅道:“公主车上放着的茶水冷了,公主起驾之前奴婢就去国公府的大厨房里重新打了水!” 宣城公主的脸色一沉。 王嬷嬷已经满面怒容的上前一步,吃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是说我们镇国公府要对繁昌公主不利?” “奴婢不敢!”红英涩涩发抖的赶忙伏低了身子。 风连晟却是始终不肯表态,反倒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只坐在旁边喝茶。 宣城公主又沉默着捻过几颗佛珠,方才对王嬷嬷道:“你带着她去厨房,指出当时给她打水的奴才,把人带过来。” “是!”王嬷嬷福了一礼,拉起红英,两人步履匆匆的去了。 这厅中再无人说话,只里面的卧房里繁昌公主痛苦的呻吟声间或入耳,听的人心焦气躁。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丫鬟捧了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红素不放心,请胡大夫又给验了一遍。 胡大夫看过之后,点头道:“这要是镇痛的,趁热喂了公主服下,小的另外开的那贴药是清毒的,晚些时候再用即可。” “好!”红素心里着急,亲自端着药碗进去服侍繁昌公主服药。 又过片刻,王嬷嬷就带着红英和厨房里的一个烧水丫头回来。 “公主饶命啊,奴婢没有害过人,奴婢自是帮这位红英姑娘沏了一壶茶,公主明鉴,奴婢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人的啊!”那小丫头年纪不大,才一进门就腿软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大叫冤屈。 “总不见得是这砒霜自己跑到水里去的吧?”风连晟是到了这会儿才一反常态的开口。 他看向了宣城公主,略有愧色的微微一笑道:“长辈面前本不该本宫来越俎代庖的,可她是国公府的人,为免您为难,还是——”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如果真是我府里的下人有问题,难道我还会姑息?此事自是要给繁昌那孩子一个交代的。”宣城公主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开口打断。 王嬷嬷根本不等她吩咐就已经会意,只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丫头道:“公主殿下带走的茶具就只有你经手过,你还是仔细想想到底是着怎么一回事吧,难道非得要动刑了你才肯说?” “奴婢没有!奴婢什么也没做过啊!”那丫头满心的委屈,嚎啕大哭。 宣城公主治家的手段极为严苛,这一点众所周知,她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一定逃不过的。 那丫头心里惧怕的厉害,拼命回想。 眼见着王嬷嬷一招手,外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经抱着刑具进来,哗啦啦的往地上一扔。 那丫头心里一怕,脑中便是灵光一闪,大声道:“奴婢想起来了!公主,当时四公主的人过去的时候正好其他人都被管事的刘妈妈叫出去训话了,厨房里就只奴婢一个,其间——其间——” 她说着,还是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大公子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过去送了一套茶具,说是——说是三小姐叫送回去的。” 宣城公主侧目看了荣怀萱一眼。 荣怀萱皱眉,扁扁嘴,很有些不乐意的说道:“之前我和公主在花园里喝茶,刚好遇到大哥院子里的人,就叫她帮忙把茶具送回去了。” 风连晟听了这话,唇角忽而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道:“你是说瞧见荣大公子的丫头在那茶水里做手脚了?” “没!”那小丫头迟疑道,顿了一下,为了给自己脱罪,就又硬着头皮道:“不过奴婢听说大公子身边的丫头,都有些绝技在身,可能——可能——” 延陵君毕竟是主子,她也倒是不敢明着攀诬。 就在这时,红素刚好从内室出来。 她知道的事情多一点,再想到之前褚浔阳和风煦之间针锋相对的立场,立刻就是心中生疑。 “殿下!”红素道,急切的上前一步,恳切道:“方才大夫也说了,那下毒之人可能并非是想要我家公主的命,这样一来,他是否是想要借此要给我家公主一个警告之类的呢?” 如果说是褚浔阳的丫头忠心护主,要为此而对繁昌公主怀恨—— 这个理由,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风连晟似是在权衡利弊,一时间只就垂眸不语。 宣城公主却不能任由事情就这么晾着,略一斟酌,就对王嬷嬷道:“你去——” 话音未落,门外炫目的阳光就有紫金色的袍角翻飞而至。 “见过大公子!”院子里的下人赶忙屈膝行礼。 众人循声望去,延陵君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他自回大郓城开始的行为处事就都极其高调,再不似在西越时候随意散漫的作风,但凡出门赴宴,别的姑且不论—— 只就那一身行头就绝对是要艳压全场的。 显然这会儿他是刚从外面回来,直接盛装赶来,蟒袍玉带,满面春风,当真是让这整个屋子都为之光芒一亮。 “见过大公子!”王嬷嬷等人缓过劲来,也都赶忙跟着行礼。 红素几个是头次见他,意外之余都不觉红了脸,赶紧垂下头去遮掩视线。 “祖母!”延陵君走进门来,先是谈笑风生的和宣城公主打了招呼,然后就看向了旁边的风连晟,道:“太子殿下,有日子没见了,别来无恙!” “本宫还是老样子,不过尔尔。”风连晟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笑容,肯定是不会服软的,“倒是荣烈你看上去风采绝佳,犹胜当初了。” 延陵君一笑,也不再浪费过多的精力与他打太极。 他也不急着入座,只就美目婉转,满是不羁的扫视一圈这屋子里的众人。 他的人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是无形中却总会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最后,他的视线便定格在了那个丫鬟的头顶,语气散漫道:“方才你是说我的婢子要对繁昌公主下毒手?” 那小丫头哪里敢应,浑身抖个不停,只敢去偷瞄他的袍角。 风连晟和宣城公主不知道都是在思量着什么,谁都没有接茬。 就在这时候,黄妈妈突然惊慌不已的从后面跑出来。 她是不知道延陵君到了,本来冲口要出的话就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又给生硬的咽了下去。 红素听着里面繁昌公主还在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不由就急了,迎上去道:“怎么了?可是我家公主不好了?” 黄妈妈眼见着不能再回避,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太子殿下,繁昌公主的情况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先是魔障了,太医什么时候能到?” 按理说繁昌公主服药已经有一会儿了,怎么都该止痛了。 胡大夫也是一脸的茫然。 红素一听自家主子状况不对,直接就不管不顾的推开黄妈妈闯了进去。 “去大门口看看,太医什么时候能来!”宣城公主吩咐道。 王嬷嬷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人小跑着去了。 里头繁昌公主那边的动静的确是有些不对劲,荣怀萱的眸光隐晦一闪,忽而抬眸看向了延陵君,面有难色道:“不是大哥也精通医术吗?救人如救火,不如请大哥先去给公主看看吧!” 延陵君闻言,也朝她看过去一眼。 荣怀萱面上带了点拘谨的笑容,面色却很平静,只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宣城公主的目光一凝,刚想说什么,延陵君却是莞尔一笑,道:“也好!” 言罢,就直接往后面的屋子走去。 ☆、第056章 老姜毒辣,心照不宣 褚浔阳是跟在他身后和映紫几个一起进来的。 荣怀萱神色之间的那一点变化虽然隐晦,也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褚浔阳心中狐疑,瞬间便多了几分警觉,举步就也跟着延陵君的步子往后面的卧房里走。 荣怀萱本来是站在宣城公主身边的,见状一急,不由的抢上前去,横臂将她一拦,冷声叱道:“谁教给你的规矩?繁昌公主正在里面休息,也是你能随便打扰的吗?” 褚浔阳的步子一顿。 前面延陵君也跟着回头看了眼。 荣怀萱的视线与他一碰,突然就会觉得他笑意款款颠倒众生的那张脸上光彩太盛,叫人不敢直视,下意识就闪躲着略一垂眸。 “大哥,公主身体不适,别叫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她,到时候反倒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不是了。”荣怀萱小声说道,颇带了几分语重心长。 延陵君的视线和褚浔阳略一交错,笑容之间却是一片泰然。 不管这背后的阴招是谁出的,褚浔阳当然不觉得荣家有人能当众算计到他,心中略一思忖,遂就没有勉强,让他一个人去了后面。 荣怀萱如释重负,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寒芒,却是垂眸掩饰,不叫自己的情绪被外人窥见。 看着延陵君进去,她方才转身,神色鄙夷的将褚浔阳等人扫视了一圈。 因为她是和映紫近距离的接触过,故而还是认得对方的,直接就看向了她,刚要开口质问什么,却听后面的卧房里红素一声尖叫。 这声音太过突兀,拔高之余近乎撕扯的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霍的扭头看去,就是一直处变不惊的宣城公主都是猛然站起身来,目光冷凝的疾步朝那屋子里行去。 荣怀萱却是愣住了,脸色完全是一副大出意料之外的神色。 只看她的这副表情,褚浔阳就心知肚明今天的这出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宣城公主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都挤进了后面的卧室里。 彼时延陵君正站在里面那张大床前头三尺开外的距离,众人之中褚浔阳和风连晟的目光最为敏锐,马上就注意到他指间隐约闪烁的一点寒芒。 红素则是脸色苍白,惶恐就惊惧的跌坐在那床边脚榻上,满头冷汗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公主!”被众人的脚步声惊醒,她才仓惶扑到床沿上,一把将繁昌公主揽在怀中,叫嚷着哭出声音,“公主您怎么了?醒醒啊,您可别吓唬奴婢。” 而那繁昌公主却是身子坦然,完全昏死了过去,软塌塌的任由她抱在怀里,半点反应也没有。 红素见叫她不醒,忽而便是目光含恨的霍的回头瞪着延陵君道:“你到底对我家公主做了什么?” 映紫已经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从延陵君手里接过他手中几枚银针,小心翼翼的收回针囊里放好。 宣城公主上下打量他,眼底漫过一重很深的疑惑神情。 而荣怀萱却是因为太过意外,直觉就排开众人挤到了床前,看着不省人事的繁昌公主,嘴唇动了几次,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定了定神,还是宣城公主主动问道。 “没什么,我看公主腹痛的太厉害,就先刺了她的昏睡穴,等太医来吧。”延陵君漫不经心道,说着就旁若无人的款步晃到旁边,一撩袍角,在临近窗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红素已经试过繁昌公主的鼻息了,听了他的说辞却也还是将信将疑。 宣城公主才要给胡大夫使眼色,就听外面有人惊喜道:“刘太医来了,快!快里面请!” 红素一喜,赶忙放下繁昌公主,直接也不等他给众人行礼就将他按到了床边,“太医快给看看,我家公主打不打紧!” 繁昌公主是皇室众人,刘太医知道情况紧急,也不拘泥,赶忙掏出脉枕给她把脉。 延陵君是有分寸的,褚浔阳倒是不担心这里的场面会失控,所以也就没往他跟前凑,只站在人群之后,遥遥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神色散漫的靠坐在椅子上,视线与她略一交会,却是故意买了个关子,反而是风情万种的扬眉一笑。 恰是黄昏时候,那扇窗子又是开向西侧,大片暖意融融的光线洒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更是将他那刻意妩媚了的一个笑容渲染的光彩慑人。 那边刘太医神情凝重的给繁昌公主把了脉,到了后面,脸色表情却是突然转为惶恐。 红素被吓的不轻,焦急道:“太医,我家公主不好吗?她——可是她中的毒——” “不是!”刘太医道,一张脸上却是表情凝重,起身朝风连晟做了一揖道:“太子殿下,微臣有话要说,可否将闲杂人等都屏退?” 本来在外面的花厅里风连晟就已经先清了一边场,这里能跟过来的人不多。 不过刘太医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必定是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嗯!”风连晟点头,也没名言吩咐,只就目光淡淡一扫。 胡大夫,映紫,红英,还有宣城公主身边的两个婆子都自觉的退了出去。 “说吧,繁昌怎么样了?”风连晟问道:“不是说中毒不深吗?难道——” “殿下莫要担心,公主中毒的确不深,不会有性命之忧。”刘太医忙道,说话间又有些难以切齿,跪在那里并不抬头,顿了一下,才略有尴尬道:“微臣刚给公主把脉的时候察觉她的脉象浮躁,情况也十分怪异,似是——似是不甚沾染了迷情之物。” 风连晟闻言也是难免当场愣住,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什么?”红素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回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繁昌公主的状况的确是十分怪异,面色发红,浑身都被汗湿了。 再想到她昏迷之前那种明显是有些变了味儿的呻吟声,红素忍不住的就是面皮一紧,窘迫不已。 而宣城公主在听了这话之后也是忍不住的变了脸色,沉声喝问道:“你没诊错?怎么会——” “微臣当是不会诊错的。”刘太医道,心中却是甚为庆幸,“好在是公主被封了昏睡穴,这便叫她先睡着吧,微臣这就开一贴方子替她化解,只是事关公主声誉——” “知道了!”宣城公主沉声道,目光忽而飘过去,看了眼坐在窗下的延陵君。 延陵君不避不让的回望过来,面上笑容不该,那目光之中却是别具深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只不过一瞬间就彼此错开。 “这又是怎么回事?”彼时风连晟已经回过神来,不痛不痒的问道。 说是质问,倒是嘲讽的意味颇多。 繁昌公主被人下了药?荣怀萱又撺掇着延陵君过来给她看诊? 这件事不用查,一切就都已经一目了然了。 如果繁昌公主和延陵君共处一室又当众失仪,那么繁昌公主他娶定了不说,这样的信我举止却要惹了皇帝不快。 再者—— 褚浔阳那里也势必要一起得罪了。 不得不说,这法子虽然拙劣,但如果真要成事了,却是立竿见影,不失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同时让延陵君被南华皇帝还有褚浔阳都一起得罪了,两边不是人。 风连晟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却是直接看向了宣城公主,道:“这事情好像是越发的严重了。” 宣城公主抿着唇角,只就冷声说道:“既然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了,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吧,本宫绝不姑息。” “那砒霜是从哪里来的,姑且不论。”风连晟道,神情语气之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冰冷,突然就有了兴师问罪的意思,“可是方才给繁昌饮用的汤药却是彻头彻尾出自你们镇国公府,从开方子的大夫,到煎药的婢子,就是这些药——应该也不是赶着去外头的药房抓来的吧?” 荣怀萱攥着手里的帕子,大气不敢出,背心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 宣城公主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的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繁昌公主。 其实是从繁昌公主中毒的消息传回来她就心里有数,只当时已经事发,她便只能顺水推舟的当做不知情。 原以为荣怀萱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挑起繁昌公主和西越褚浔阳之间的矛盾,而且毕竟繁昌公主出事的时候是在她自己的马车上,又没人拿住手腕,这事情就是他们镇国公府的人做的手脚,所以她从一开始才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在冷眼旁观。 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荣怀萱的心思可要比她想象中的深沉多了,一计不够,紧跟着又出了个更损的阴招。 这会儿—— 终是惹火烧身了。 “去把方才经手过繁昌汤药的奴才全都给我按下,逐一考问,本宫这就要一个水落石出。”宣城公主冷声吩咐,面上表情依旧镇定如斯。 “是!公主!”王嬷嬷大声应诺,屈膝一福就快步走了出去。 宣城公主这才又对风连晟道:“我们府上出了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叫繁昌受了委屈,本宫这个做长辈的必定不会姑息,一定还她一个公道。连晟你也稍安勿躁,本宫知道你心疼自家妹妹,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叫你去给皇上交代。” 她的位份到底也是在那里摆着的,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风连晟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了,只就还是面有愠色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僵持,冷凝到了极致。 红素却是心中不平,跪下去对风连晟行了一个大礼,道:“太子殿下,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他们镇国公府既然是出了内鬼,这样一再的坑害我家公主——他们既然能一而再,就怕是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考虑,奴婢恳请太子殿下怜惜,找人先行护送公主回京。” 这一番话,她是相当的不客气了。 褚浔阳本来就只是事不关己的在旁边站着看戏,此时闻言,就忍不住侧目过去深深的看了红素一眼—— 她这么一番话下来,就明摆着是恨上荣了,现在繁昌公主昏迷,她这个贴身婢女的态度也就代表了自家主子。 想来—— 繁昌公主倒是个有远见的,似乎—— 并不想要趟荣家的这一趟浑水的。 红素的话掷地有声,态度强硬。 宣城公主的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荣怀萱眼见着弄巧成拙,这个时候心里正惧怕的厉害,也不敢搭腔,只就心急如焚的死死攥着手里帕子。 风连晟却是不肯表态,只朝宣城公主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宣城公主的面上虽然不显,胸中却难免积压了一口郁气,只道:“不敢怎样,繁昌既然是在我的府邸出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都责无旁贷,你先安排妥实的人送她回宫吧,稍后——” 她说着一顿,手下力道很重的又捻过几粒佛珠,“本宫会就此事,亲自进宫去给皇上一个交代的。” 风连晟得她这话,方才勾唇一笑,冲外面扬声唤道:“李维!” “殿下!”李维垂眸敛目的从外面进来,态度恭谨,目光分毫也不好奇打量。 “你带着本宫的仪仗先送繁昌回宫,让刘太医给她诊治,路上仔细着些,再有差池,你也就不用回来见本宫了。”风连晟语气漠然的吩咐。 “是!殿下!属下一定把公主殿下安全护送回京!”李维道。 站在宣城公主身后的黄妈妈察言观色,才要过去帮着抱起床上昏迷不醒的繁昌公主,红素却是警惕的没让,直接将她推拒开来,道:“不同了!” 说着也不管宣城公主在场,直接从外面叫进来两个他们从宫里带出来的嬷嬷把繁昌公主给带了出去。 “你跟随公主回宫去吧,好生照料公主。”末了,红素对红英吩咐道。 显然她自己是要留下来等着听荣家给这事情的交代的。 宣城公主着实再如何的心机深沉,此刻的脸色也是显而易见的难看,索性就眼不见为净,闭上眼却是默念经文。 一行人护着繁昌公主火急火燎的离开。 屋子里的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整个气氛瞬间冻结到了冰点以下,叫人觉得压抑的很。 荣怀萱心中忐忑不已。 她会对繁昌公主生出歹念,是在偶然遇到映紫和褚浔阳那一行人之后临时起意。 本来是想着万无一失,美色当前延陵君必定中招,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出手居然这么快,直接就弄晕了繁昌公主,让这一场好戏还不及开场就先落幕。 而她之前阻拦褚浔阳的举动又暴露的太过明显。 在场的这些人,只要不是傻子,现在这会儿就都是心里有数了,现在就只看各方面的态度,究竟想要如何了结此事。 延陵君肯定是要恨上她了,而风连晟是皇室中人,要偏袒繁昌公主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现在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宣城公主了。 “祖母!”头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荣怀萱当即就有些扛不住了,挪过去,忐忑不安的拽了下宣城公主的袖子。 宣城公主心里是恼着她的,但是又不能将自己唯一的嫡亲孙女推出不管,只就紧绷着一张面皮,不予理会。 荣怀萱又不敢做的太过,也只能勉强安奈着安静了下去。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耗着,又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就见王嬷嬷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 荣怀萱霍的抬头看去。 王嬷嬷的目光隐晦的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却是直接对风连晟和宣城公主福了一礼道:“公主,查清楚了,应该就是厨房里那个烧水丫头兰香的作为。” “哦?:”宣城公主睁开眼,斜睨过去 红素则是虎视眈眈盯着。 “奴婢奉命去拿人,倒是还不曾审问到她,在过来这边的路上,那丫头却是寻乐短见,一头撞在花园的假山上头,人已经没了。”王嬷嬷道,说着一招手,外面就另有一个婆子碰着个蓝底碎花的小布包进来,展开来,里面堆着大小五个银锭子。 “这是从那丫头房里搜出来的,看样子是为什么人收买了。”王嬷嬷道。 宣城公主只看了眼,道:“继续去查了吗?看那个丫头近期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已经查过了,奴婢将和她关系亲近的几个丫头都一一的查问过了,没有任何迹象。”王嬷嬷道。 完全不等来这里复命,就已经将一切都安排的面面俱到? 宣城公主身边的一个奴才都干练至此,足见—— 她本人的心机手段就更是不可小觑的。 “这么巧?”风连晟听完王嬷嬷的话,只不吭不热的应了声。 “是!”王嬷嬷道,满面难色,“这个丫头是年前才被买进府里来的,家里头也没人了,奴婢叫下头的人继续去查了,一有线索就会马上过来回禀。” “把一切都推到一个丫头身上?那奴婢和我家公主素不相识又无冤无仇,振国公主就是准备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吗?”红素怎么都是意难平的。 横竖繁昌公主若要嫁过来也绝对不讨好,而主要的是现在自家主子根本就不想嫁的,所以她也不怕闹,而且是闹得越凶越好,恨不能尽人皆知镇国公府对繁昌公主不利,这样一来,为着面子,皇帝也不好再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红素定了心思,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荣怀萱见她一再的出言不逊,纵使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低调为人,也终是心里压不住了,想着横竖的和延陵君撕破脸了,索性也就心一横,怒然说道:“我们镇国公府从从来都忠君体国,这么多年了,王公大臣,皇室子孙,就是太子殿下过府也不止是一两次了,谁都没有出过事,那么不凑巧就是繁昌公主头次登门就遇上了这样接二连三晦气事?” 她说着就是眸子一转,意有所指的看了延陵君一眼,然后转而去对宣城公主道:“祖母,这事儿莫说太子殿下和繁昌公主的人觉得蹊跷,就是我也觉得奇怪呢。之前兰香可是说,在厨房里遇到过大哥院子里的人!” 镇国公府多少年来和皇室都是相安无事的,偏生就在延陵君回来之后出事了? 她这么质问,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哪怕明知道她是强词夺理的替自己开脱,这个借口推出来,也叫人不能回避。 “当然了,大哥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可是大哥身边跟着的外人——”荣怀萱话到一半,忽而话锋一转,挑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褚浔阳。 众人的视线也都不约而同的跟着移过去。 “荣三小姐是说我?可是这里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在吗?”褚浔阳道,神色自若的只是看向了风连晟,“现在出事的繁昌公主也不是你荣家的人,就算是要兴师问罪——太子殿下人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你荣家人来越俎代庖。” 褚浔阳的态度桀骜,又是当着宣城公主和风连晟等人的面。 宣城公主本来并没有在意她,此时看来,忽而想到之前风连晟似是有所顾忌,刻意清场的举动,再看这少女神态之间的那种气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电石火花般掠过一个念头! ☆、第057章 大闹 宣城公主的视线移过来。 褚浔阳不卑不亢的与她对望一眼,随后就从容不迫的看向了别处。 若说是宣城公主心里起初就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么这一刻却可以说是震惊不已,眼中光芒一闪,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边的荣怀萱却不曾注意她的异样,只是因为褚浔阳的话而大为意外,抖着手里帕子,嘴唇嗡动半天,终还是怒不可遏的叱道:“你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当着我祖母和太子殿下的面就这么没规矩?你当这里的什么地方,岂由得你这般猖狂的?来人——” 她说着,便要冲外面喊人。 宣城公主来不及阻止,却是一直姿态闲散坐在窗边的延陵君忽而冷声开口道:“我姑且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祖母——你真的要我公事公办吗?” 这话他是越过荣怀萱去,直接对宣城公主说的。 荣怀萱被他突然收冷,寒到了骨子里的语气冻住了一般,只觉得头皮莫名一麻,缓缓的转身看去。 延陵君似是半点也不顾及风连晟和宣城公主在场,还是姿态肆意的靠在椅背上,夕阳下,那一副本就出众的容貌就更添了几分风情。 “大哥,就算你要袒护这些奴婢,也要分清楚了场合。”荣怀萱梗着脖子道,出口的话却是明显带了几分底气不足,“现在繁昌公主是在咱们国公府里出的事,如果不能给一个水落石出,陛下怪罪下来,这份罪责,你要如何担当?” 这一刻她是在赌,横竖他们同出一门,谋害当朝公主的罪名一旦压下来,那么遭殃的就绝对不会是哪一个人。 就算这事儿是她做的,可是为了他自己和荣显扬,延陵君也不得不多一分顾忌。 想通了这一点,荣怀萱反而不急了,唇角得意的扬起一个笑容,很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延陵君只是看着她,脸上笑容反而越深。 他抖了抖袍子站起来,含笑朝这边走来。 他这人逢场作戏八面玲珑的功夫堪称炉火纯青,是以这一刻的笑容之下便就只叫人觉得艳光四射,半点杂质也不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荣怀萱看着他这样颠倒众生的一张脸,心里却是莫名紧张,甚至一阵一阵的发冷,手里捏着帕子,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砰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门柱。 延陵君的看着她,眼中笑意这才浮现几许嘲讽的情绪,字字轻缓道:“陛下若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我自然会把谋害他女儿的真凶交给他,这有何难?” 若说他会把荣怀萱推出去,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荣怀萱立时就白了脸,神情惊惧。 如果这人真要把她推到皇帝面前去邀功,整个荣家会被怎样处置她不好说,但是她自己却是唯有死路一条的。 “你——”荣怀萱心绪不宁,颤声开口。 宣城公主此时已经从巨大的冲击之下回过神来,冷声喝道:“都别争了,自家兄妹在这里拌嘴,也不怕被人耻笑吗?” 荣怀萱要真把延陵君给惹毛了,场面连她都控制不住。 更何况这会儿这里的事还不是最打紧的,重要的是繁昌公主和皇帝那里的善后事宜。 “萱儿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不许没规矩,还不快回去换了衣裳,随我一起进宫去向陛下陈情赔罪?”宣城公主沉声命令。 荣怀萱大为意外,诧异道:“我?祖母的意思是要我陪你进宫?” 诚然她这会儿就只是心虚,却没能明白宣城公主的用心良苦,原是想要帮她从延陵君这里脱身的。 “行了,既然那个婢子已经畏罪自戕,这事儿暂时也就告一段落了,这里都散了吧,繁昌那丫头是在我荣家受的委屈,万事本宫都会去向陛下亲自解释清楚。”宣城公主道,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完全没给任何人反驳或是辩解的机会。 荣怀萱正被延陵君吓的够呛,自是赶紧爬起来,追着她离开。 屋子里,风连晟有些幸灾乐祸的弯唇一笑,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道:“既然这里没什么事了,那本宫也先回去给父皇复命了。” 言罢就一撩袍角,大步的离开。 红素没能在这里替自家主子要一个公道,心里积攒了浓厚的郁气,可是无计可施,也只能是跟着风连晟一道儿离开。 这些人一走,这屋子里就只剩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一行。 延陵君耸耸肩,走上前来,单手扶在褚浔阳的肩膀上道:“不走吗?” “就这么算了?”褚浔阳眨眨眼,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这位荣三小姐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手笔大动作?”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子,不值得你费心思。”延陵君微微一笑,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不是说要给风煦大婚准备贺礼吗?我带你去库房挑?” 褚浔阳白他一眼,率先抬脚往外走。 荣家的东西延陵君用着不心疼,但又为什么要便宜了风煦和褚昕芮? 延陵君一笑,举步跟上。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往回走,早就把繁昌公主的事情抛诸脑后,只听延陵君说些在宴会上的见闻趣事。 青萝跟在后面,却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 映紫察觉她的异样,不解道:“你怎么了?” “没!”青萝下意识的回,见到前面褚浔阳也回头看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方才——看那宣城公主出门前的神色,她似乎是怀疑到您的身份了。” 宣城公主的城府极深,只从她的种种行为举止上看,褚浔阳自然知道她已经心领神会。 “本来就是要让她知道的,现在她知道了更好。”褚浔阳道,只是漫不经心的扬眉一笑,下一刻,却是视线突然一转,看向了延陵君。 关于繁昌公主的事,虽然不是他自己促成,但真要说起来,延陵君怎么都带了几分心虚。 “咳——”他掩唇咳嗽了一声,脸上笑容也带了几分不自在。 映紫和青萝察言观色,赶紧无声无息先走远了。 四下无人,延陵君方才看着褚浔阳开口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的,我若真是心虚,就不会带着你一起回来,你知道,我——” 他说着便要伸手来拉褚浔阳。 褚浔阳横臂挡开他的手,微微仰头迎着他的视线,只觉得他这偶尔别扭的举止看在眼里很不舒服。 延陵君见她没叫自己亲近,倒是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丫头霸道的脾气他一清二楚,唯恐她是真会为了此事介怀,心里不由的就多了几分紧张道,刚想说什么,却是褚浔阳先开口道:“今天荣怀萱替你闹了这一场,看这个架势,繁昌公主是不可能进你荣家的门了,就是不知道——” 她的语气散漫,并不见恼怒。 延陵君这才松一口气。 然后就听她话锋一转,顽虐道:“如果你们那位皇帝陛下就是不肯死心的话,他还有多少个待嫁的女儿的可以再推出来用?” 延陵君见她居然还能有恃无恐的拿这事儿出来说笑,一张脸顷刻间就变得铁青一片。 他上前一步,攥住褚浔阳的一只手,恶意的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惹得褚浔阳痛呼一声,大力去甩他的手。 延陵君自是不肯放手的,反而腕上发力一扯,将她拉入怀中,又带了几分泄恨一样的情绪俯首下去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一边才闷声道:“要不我现在就进宫去添一把火,直接把这条路子给断了?” 荣怀萱毒害繁昌公主一事一旦闹开,再有他们荣家人不识好歹,这么撕破了脸皮,南华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就再断也不能将自家女儿往荣家推了。 “宣城公主是崇明帝嫡亲的姑母,彼此间的感情又颇为深厚,若不能一击即破,又何必这就先浪费力气和她较劲呢?”褚浔阳推开他,自己埋头整理被他揉乱了的头发,一边道:“慢慢等机会就是!以前她能忍,是因为不知你的底细,在等着你父亲后继无人主动给她让位,如今你这一回来,她那里势必就要改变策略了。她如今都那一把年纪了,你真觉得她还有那个耐心和定力再继续蛰伏下去?万事都等着她先出手就是了。” “区区一座镇国公府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香饽饽,还偏要斗个你死我活,我是怕你会觉得无聊。”延陵君道,语气调侃,“父亲当年既然会为了迎娶我母亲而放弃了自己的官位仕途,那些人怎么就不明白,他对这些富贵虚名从来就没看在眼里?反而偏得要一遍一遍的来图谋算计,也不嫌累得慌。” 褚浔阳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正色道:“我记得之前你有提过一次有关兵符的事,那件失踪的兵符一直没有找到,现在——崇明帝怀疑的人就是你父亲吗?” 提起这个话题,延陵君的神色也本能的转为凝重,沉吟着略一点头,“他从来没有明着向父亲询问过此事,但是这么多年来对父亲的态度却一直都是恩威并施,态度上十分诡异,我总觉得他就是在为了此事试探。” 杨家军限制了整个长城部落的野心,一旦军中生变,南华皇帝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超乎想象。 何况现在另一边的边境那里虽然是和西越暂时休战,但两国关系并不稳固。 前面二十年他一直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去动荣显扬,如果说他那时候担心的就只是长城部落会借机发难,那么现在—— 他对荣家父子只会更为忌惮。 就算杨家军的兵符没在荣显扬的手里,延陵君和褚浔阳的关系也分外棘手,他不能冒这个险。 “说起来也是奇怪的很。”延陵君思忖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就越发变得凝重,“他不想看着父亲和我做大,这是一定的,既然是这样,哪怕当时他勒令风连晟不准向你求亲的时候是被蒙蔽了耳目,可是现在也该知道了你在西越朝中的影响力。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想要限制我们父子的最立竿见影的方法就是回绝了你哥哥叫人递送进京的婚书,再替风连晟求娶的,可是父亲叫人传了消息回来,却说今天的早朝上面,他已经批复了西越议亲的文书,并且拟定婚书派了使者再去西越议亲了。” 南华皇帝如果只是怕延陵君娶了褚浔阳之后,荣家父子便会找到靠山,脱离他的控制之外,的确是横插一杠子,将褚浔阳抢过去,娶进皇室最为有效。 可是—— 他却像是分毫也没动这方面的心思。 这一点,褚浔阳本来也是心存疑虑,这几天也想着南华皇帝会不会借故在他们的婚事上作梗。 不曾想对方却是这么顺溜的应了。 这么一看,的确是有些不合情理的。 延陵君见她皱眉,就又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算了,先不管这些了。风煦和褚昕芮的大婚就在五天之后,且等着看这件事要怎么了结吧。” 横竖是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褚浔阳干脆也就不费心思,两人先行回了延陵君那里。 * 这边宣城公主回去更衣之后就片刻也没耽搁的进了宫,甚至是连回去换衣服的荣怀萱都没等,走的十分匆忙。 她的心思深沉,做事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态,身边的人都心生疑惑,但是看她的脸色不好,就是王嬷嬷也不敢贸然发问。 而这天的事情发酵起来,却是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繁昌公主回宫,苏醒之后并没有卧床静养,而是直接去了中央宫求见陈皇后,在陈皇后那里声泪俱下的告了镇国公府一状。 因为关系到镇国公府,陈皇后也大为意外,并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带着她一起去御书房见了皇帝。 也是凑巧了,刚巧这一天二皇子进京,听闻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当即也赶赴御书房。 只是这位二皇子的做事却是出人意料的稳重,并不曾去向皇帝求情,只就一声不吭的跪在了皇帝的御书房外面。 繁昌公主被折腾的不轻,又受了惊吓,整个人看上去分外孱弱。 皇帝到底是皇帝,自己的女儿被人当众算计成这样,自是怒不可遏。 后面风连晟进宫,也是跟着遭了无妄之灾了,被皇帝臭骂一顿。 宣城公主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晚了一步,盖因他完全没有想到繁昌公主的动作会是如此迅捷,这么快就把事情闹开了。 她人到御书房的时候,正赶上皇帝指着风连晟的鼻子大骂。 眼见着皇帝连和这事儿半点关系也没的风连晟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原来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也就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能跪地请罪,一句开脱的话也没说。 皇帝发了好大的一通火。 外面的人虽然不知道那里面的具体情况,但繁昌公主高调到皇后宫中哭诉,后又有二皇子一声不响的跪在了御书房外,消息很快就在外散开了,风言风语传的绘声绘色,中间演变的过程不提,最后得出的版本却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因为和繁昌公主之间起了摩擦,就对公主不敬,公主受了委屈,气不过,去找皇后哭诉,然后消息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让皇帝连宣城公主都一并骂了。 虽然两个姑娘不睦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惊动了帝后,事情又渲染开来,繁昌公主更是扬言要和荣怀萱势不两立。 这样一来,皇帝之前有意将她嫁入荣家的事情也就只能暂时搁浅了。 宣城公主只在御书房里呆了个把时辰,出来的时候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太盛,此事已成定局,而从头到尾,她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 王嬷嬷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完全不敢侧目去看她那阴郁到了极致的脸孔,直至上了宫外的马车,宣城公主脸上表情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公主,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也别动怒,三小姐她年纪小,不懂事。”王嬷嬷叹息着劝道。 “皇上要将繁昌许给荣烈的意图,她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她得罪了繁昌是小事,可是为此坏了皇上的大事——”宣城公主道,虽然努力的想要压制脾气,出口的话还是句句沉重,说着就失控的用力将手里佛珠拍在了桌子上。 他们荣家坏了皇帝制衡荣显扬父子的计划,她是根本不曾把一个繁昌公主看在眼里,但如果要因此叫皇帝记恨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王嬷嬷见状,赶忙垂下头去,缓了半天方才大着胆子开口道:“四公主闹成这样,是不能成事了,上头还有个三公主未嫁,皇上既然是有心,说不定——” 不想宣城公主听了这话,更是眼中寒芒一闪,忽而冷嗤了一声道:“别说什么三公主四公主了,不管哪位公主推出来——我看,都别指望了!” 褚浔阳居然跟着荣烈那小子一起回来了,只冲着这一点,只怕皇帝就是再起后招,也一定会被搅和黄了。 王嬷嬷不明所以,满面狐疑道:“公主何出此言?” “那个丫头!”宣城公主道,一字一顿,“回去就吩咐下去,以后都避着她点儿。” ☆、第058章 早就是你死我活了! 那个丫头? 王嬷嬷一头雾水,“公主您说的是——” “褚浔阳!”宣城公主道,视线莫名收冷,再一回想,就更觉得此事棘手,便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跟在荣烈身边的那个丫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就是她!” “啊?”王嬷嬷大惊失色,嘴巴张的老大,手足无措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对方的身份贵为一国公主,就算只是稍微有些身份的官家千金—— 哪家也不会容许未出阁的女子孤身远行的。 何况现如今褚浔阳那身份何其尊贵又特殊。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 “公主是不是多想了?那浔阳公主的身份尊贵,就算将来是要许给大公子的,又哪有她一个姑娘家跟着男人到处乱跑的?”定了定神,王嬷嬷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而且前面几十年咱们和西越的关系都不好,这才消停了多久?这个时候她不知深浅,就跑到大郓城来?西越人别是要有什么阴谋吧?” 想着这些事,宣城公主就越发觉得头疼,烦躁的又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但也是不得要领,听说现在西越朝中是太子掌权,而那位太子和那丫头又是嫡亲的兄妹,向来都对她纵容的紧,也许——” 宣城公主说着,就是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道:“但愿只是我多想了,兴许只是西越皇室纵着她胡作非为呢,要知道,这位公主骄纵跋扈之名在外,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虽这样说,她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外界都传言褚浔阳仪仗褚易安父子对她的宠爱纵容,目中无人,性子跋扈又刁钻,可只就她今日亲眼所见—— 那丫头强势霸道是真,却分明也是个内敛又深沉有分寸的性子。 她不怕荣烈会娶进门来一个嚣张跋扈不知轻重的刁钻公主,却分外忌惮,万一对方要娶回来一个心机手段了得帮手来—— 那就麻烦了。 王嬷嬷常年跟着她,办事是十分周到,但真要轮到智谋心机却还是看不够长远的,满脑子都还沉浸在褚浔阳意外到来的震惊情绪里,完全无暇去理会宣城公主此时真正忧心的事。 因为繁昌公主的事,南华皇帝龙颜大怒,发了好一通的脾气,这会儿宣城公主主仆出宫已经过了初更了。 马车悠悠前行,那主仆二人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车厢里一度静默无声,直至前面快要拐进镇国公府所在的巷子时,王嬷嬷方才试探着开口道:“公主,如果跟着大公子的那个丫头真是西越的浔阳公主——横竖促成了这门婚事,对咱们来说有弊无利,您看——” 她的话到一半,眼神就跟着骤然一黯。 宣城公主一点就通,立刻就明白她话中所指,却是不期然的冷了脸,训斥道:“你没见今天太子的态度吗?” 王嬷嬷一惊,不由的更加困惑,“是啊,太子殿下在西越呆了那么长时间,自是认得那位公主的,怎的居然也没有拆穿?” 不仅没有拆穿,还一早就摒退了当时在场的奴仆,这分明是在刻意替褚浔阳还有荣烈遮掩,不叫过多的人和褚浔阳照面。 “太子殿下这般举止,莫不是——”王嬷嬷思忖着,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忍不住就倒抽一口凉气,紧张道:“公主,他这莫不是要拉拢大公子为他所用?如果大公子真要和太子殿下走到一座屋檐下,有太子殿下护着,那么日后这府中爵位——” 如果荣显扬父子投奔到了风连晟旗下,那么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最起码从目前的朝局来看—— 本来最有可能取代风连晟的六皇子风煦去了一趟西越之后就完全自乱阵脚,眼下看着是得宠,但他被褚浔阳掳劫的黑历史也叫他错失了不少朝臣的支持,眼下要和风连晟抗衡,却是华而不实的。 宣城公主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了一声,看向王嬷嬷道:“你当我就真的是要把这个镇国公的爵位看在眼里了吗?华儿他是本宫亲子,我若只是为了助他平步青云——这么和荣显扬斗法,还不如多费点心思去皇上那里拉拢一下关系,只要皇上肯开金口赐封他一个郡王的爵位下来,自然可保府中太平。” 这些年,整个大郓城中众人皆知,宣城公主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争得镇国公的爵位,早就和荣显扬不对付了。 无可否认,就连王嬷嬷也都以为事实如此。 惊闻此言,王嬷嬷却是大为震惊,嘴唇蠕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宣城公主也不等她想通,紧跟又是一声冷笑道:“就以荣显扬那性子,你又觉得他是会为了这一点蝇头小利就同我斗个不休的吗?他要真是看重滔天权势,当年就不会那么痛快的娶了阳羡。偏偏阳羡死后,他又非但没有万念俱灰,反而迅速崛起,不遗余力的再入朝堂,你就不觉得他这举止前后矛盾吗?” 这些事,自是王嬷嬷看不通透的,听了宣城公主的这一番话后,已然是惊的目瞪口呆。 宣城公主的面色冷沉,只从窗帘晃动掀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夜色不再说话。 王嬷嬷敛息屏气的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舌尖打颤的试着开口道:“难道他是知道了当年——是为着阳羡公主的事?” 宣城公主闭上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王嬷嬷突然就慌了,往前爬过去,一把拽住宣城公主的袖子道:“那件事,可是与您无关的,当年那是——” “有没有关的,现在再拿出来说,已经没必要了。”宣城公主打断她的话,“这件事真要抖出来,那要暴露的就是皇家秘辛,势必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他一直未曾点明,其实也只是为了顾及荣烈,反正你只要记着——本宫和他们两父子之间是终有一日要做出个了断的也就行了。现在不是我想要和他争这座镇国公府,而是成王败寇,必须得要不遗余力和他之间论一个输赢的。” “是!”王嬷嬷满口答应着,想了想,还是觉得心中不安,“那国公爷和二老爷他们那里,公主需不需要和他们通个气?也好叫他们都心里有数,省的像三小姐今天这样莽撞行事,反而会给您添麻烦。” “不!”宣城公主却是想也不想的一抬手,否决了她的提议,“阳羡的事,也是皇上心里的一道疤,知道的人,都会沦为他的眼中钉,这件事我就只同你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荣显扬那两父子那里,不必非得要和他们抢风头去争那一时之快,务必要稳妥行事,不能叫他们拿住那柄。” “可是大公子和那位浔阳公主的关系匪浅,一旦叫他做了西越的驸马,那便是如虎添翼。”王嬷嬷道,终究还是觉得就这么看着荣显扬两父子做大太过冒险,“横竖她此次前来大郓城并没有公开身份,公主何不想个法子,快刀斩乱麻?如果她会在这里有什么闪失,责任自然都在大公子,到时候西越皇室震怒,皇上难道还能包庇不成?” 南华皇帝本身就在防范荣显扬父子,如果真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说是皇帝会顺水推舟把延陵君推出去法办—— 这样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不会的。”宣城公主听了这话,却终不过苦笑了一声,“皇上本身就在忌惮荣显扬,这些年却只采取怀柔政策对待他——我总觉的,他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里了。就算我们能如愿算计到荣烈,皇上也未必就会照我期待之中的去行事。届时若是再要为此又和西越之间起了干戈,最后倒霉的是谁就不一定了。” 皇帝会同意和西越之间联姻,明显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如果贸然动了褚浔阳而叫两国干戈再起,谁知道皇帝会不会震怒。 “这样说来,便就只能静观其变了?”王嬷嬷不安的长吁短叹。 宣城公主却是没再吭声—— 她是没准备轻举妄动,却保不准有人会替她动。 风煦那般狭小的肚量,这会儿必定是要将褚浔阳恨到了骨子里。 如果他有本事叫褚浔阳有来无回—— 皇帝自己的儿子闯祸,怎么都不可能再牵连到荣家人的身上。 届时再和西越开战,延陵君没了这门婚事作保障,他还能如何? 马车缓缓的拐进巷子里,管家亲自守在门口,远远地就先迎了出来。 回府以后,王嬷嬷就亲自去了一趟延陵君那里,说是宣城公主吩咐,让她带着荣怀萱过去赔罪的。 彼时夜色已深,延陵君才刚沐浴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衣衫不整的在屋子里晃荡着喝茶。 褚浔阳则是侧卧在一张美人榻上看兵书,正看的入迷,动也懒得动。 延陵君走过去,在她腿边坐下,递了手中茶碗过去了。 褚浔阳的视线都没从书本上移开,只就着他的手浅呷了一口,随意道:“你要见他们吗?我回避?” 话是这么说,她却是半点要挪地方的迹象也无。 延陵君踢了鞋子,也跟着缩了腿,坐在那睡榻上,方才对等在门口的映紫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繁昌公主去皇后娘娘那里告了状,后来又惊动了皇上,宣城公主进宫去也只聆听了训诫,听说皇上谁的面子也没给,闹的挺凶的。后来皇后娘娘又赏赐了繁昌公主许多东西,并且亲自将她送回了寝宫安抚。”映紫如实回道。 延陵君沉默的听完,最后却只是不以为然的讽刺一笑道:“就这样?” “是!”提起这茬儿,映紫也觉得无稽。 这时候靠在旁边的褚浔阳也忍俊不禁,散漫道:“说什么皇帝心疼女儿,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她要真是心疼女儿,好歹颁一道圣旨下来,哪怕是斥责你家那位三小姐两句都好,这分明就还是看在老太婆的面子上网卡一面了。” 这么不痛不痒的,只关起门来将宣城公主骂一遍,的确是没什么意思。 延陵君玩味的又品了口茶,忽而再次抬眸朝站在门口的映紫看去。 映紫本来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正在走神,这才赶忙开口说道:“虽然皇上没有降旨苛责,可是三小姐后面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街头巷尾流言四起,闹的——很大!” 下午才出的事,而且当时又有风连晟和宣城公主两尊大佛坐镇,场面也压的严实,按理说无论是他们哪一个都不会再刻意宣扬,就为了损毁荣怀萱这么个女人的名声? 褚浔阳终于是有了些兴趣,暂且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也朝映紫看过去。 映紫的神色之间略有几分困惑,还是沿着自己的猜测如实回道:“就在今天下午,二皇子殿下从封地赶回京城了,奴婢听说繁昌公主出事后,他便去了御书房外头长跪。” “哦?”延陵君似是有些意外,唇角玩味的一勾。 褚浔阳瞧着他这表情,就抢了他手中茶碗,放回了旁边的桌子上,同时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二皇子?” “哦!”延陵君似是失神了一瞬,然后就对映紫吩咐道:“你出去跟那两人说,叫他们回去。” “是!”映紫也不多问,转身退了出去。 褚浔阳从旁边摸过一条干爽的帕子,延陵君倒是自觉,大大咧咧的就倒头枕在她腿上。 褚浔阳拿了帕子,就着灯光给他擦拭头发上的水渍,白他一眼道:“别卖关子了,那位二皇子——我以前只听说他的资质平庸,无所建树,好像——在这朝中也无甚的存在感的吧。” “何止是没有存在感?”延陵君一笑,神色之间分明带着很深的兴味,“相传他的资质平平,自幼就很不得陛下喜欢,八岁那年和他母妃惠嫔一起感染了时疫,病了足有大半年,后来惠嫔逐渐康复,他却留了病根,身体很差。惠嫔殁了之后,陛下也觉得这么一个资质平庸又损了身体的儿子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再浪费精力栽培,于是就早早的划给他一片还算富庶的封地将他打发出京去了。出京之后,这位二殿下就更是默默无闻,除了逢年过节受传召入京,再就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的封地,可能——大多数的时候,陛下自己都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这么一个人,真的是毫无存在感的。 若不是今天这事情发生的太巧,任凭是谁也联想不到他的身上去。 褚浔阳也觉得甚为有趣,就垂眸看向了他道:“你说今天的消息会是他散播出去的吗?他和繁昌公主的兄妹关系很亲厚?” “怎么说呢——”延陵君沉吟,很是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道:“他十三岁就离京去了封地,他和繁昌公主虽是亲兄妹,但这样长久的分离下来也难免生分,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关注的不多,只知道去年开春他旧疾复发,又生了一场大病,又是数月缠绵病榻,险些丧命。后来繁昌得了消息,就去求了陛下,冒着盛夏酷暑的天气去了他的封地。原是打算去奔丧的,不曾想过了一段时间,那位二皇子居然又挺过来了,好像是自那以后,他们兄妹之间的来往才更多了一些。” 延陵君说着一顿,仰面朝天,抬手揉了揉她色泽诱人的唇瓣,然后又道:“不过他此次回京应该是得了陛下传召,回来参加风煦的婚礼的,繁昌的事情——应该只是凑巧。” 若说是二皇子为着自己的妹妹打算,那么从一开始就应该上书请求皇帝不要做这样的荒唐决定,把繁昌公主许给荣家。 说起来,南华皇帝对自己的子女其实也还是有着一份慈父心肠的,因为这位皇子身体不好,就给了他最为富庶的一片封地,如果二皇子陈情,要为繁昌公主求他,他也未必就是不会考虑的。 不过横竖的与己无关,褚浔阳也懒得再费心思,只就意味不明的摇头一笑,继续专心的去给延陵君擦头发。 延陵君抬手压到她颈后,将她的脖子拉低,然后自己倾身上去,含了她的唇瓣吮吻半天,直至这么悬空挂着支撑不住方才放开她,又枕回她腿上,幸灾乐祸的笑道:“就算这位二殿下有什么猫腻,要去操心的人也只会是风连晟,没事我们跟着多想什么?” * 后面几天风平浪静,繁昌公主的事情就这么消停了下去,而荣怀萱也老实本分的再没来找茬。 顺风顺水的过了几日,就到了风煦和褚昕芮大婚的好日子。 风煦向来都是南华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故而婚礼也办的分外隆重。 褚昕芮是住在驿馆里的,当天整座大郓城张灯结彩,十分之热闹。 婚礼褚浔阳没去,只听着外面远远入耳的锣鼓鞭炮声就知道必定是阵仗不小。 很快天色便暗淡了下来,整个镇国公府里也是灯光璀璨,远远看去,宁静而祥和。 就在这样平静又安定的气氛之下,突然有一队人马从四面奔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座镇国公府从四面围拢了起来。 随后黑影晃动,许多人翻墙而过,鬼魅般躲避着院子里巡逻的家丁护院,在花园里一路狂奔。 彼时宫中大婚的仪式已经开始。 大红花轿穿越重重宫门而过,新嫁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于万众瞩目之下进大殿参拜南华皇帝,聆听帝后教诲。 一双新人行礼,经过一串冗长的仪式,快到戌时过半的时候方才礼毕,相携去别的宫殿赴宴。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掩盖了外面夜色弥漫的天气,文武百官相继入席,谈笑风生,浑然不觉一场暴风雨于酝酿之中即将悄然而至。 ☆、第059章 喜宴行刺 南华崇明帝的几个儿子皆已成年,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婚的礼成之后,婚宴该是设在王府的。 可因为风煦是南华皇帝最小的儿子,孙淑妃又很得皇帝的宠爱,故而这一次的婚宴皇帝就破格准了风煦母子的请求,办在了宫里。 百官命妇观礼之后直接去了设宴的长春殿,帝后和一双新人则是分别离席先去更衣。 风连晟早一步过来,坐在皇帝主位的下首神情倨傲的饮茶。 百官命妇交谈的声音便刻意的压低不少,间或就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偷偷的瞄他—— 不管怎样,今天被娶进门的这位六皇子妃当初可都是顶着太子侧妃的名头来的南华,虽说那只是一场意外,但怎么看这风连晟都依稀的被自己的兄弟和女人给罩了一顶绿帽子了。 今天的这场婚礼,他居然也还能毫不忌讳的出席? “三哥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一同早早坐在席间的四皇子风乾,手里端着个碧玉杯盏晃了晃,脸上笑容暧昧,“就算那位常宁郡主本就不是三哥心仪的,却也怎么都是得了父皇的谕令,被以三哥你侧妃的名义迎入咱们南华的,老六这事儿办的可不地道,父皇也是,若是换做旁的事也还罢了,这都纵着他——倒是叫三哥你脸面无光了。” “要不然呢?”风连晟面上表情淡淡的,斜睨他一眼,讽刺的勾唇说道:“老四你这是在指父皇处事不公?” 风乾脸上表情一僵,不过这会儿崇明帝不在,他倒也没当回事,随后就恢复如常,干笑了一声道:“三哥这么说,便当是我多事了就好,不过么——” 他说着,就是语气一顿,忽而侧身往风连晟这边凑了凑,调侃道:“要娶那常宁郡主原就不是三哥你的本意,现在老六既然肯接手,保不准三哥你心里还感激着他呢。只不过么——三哥你该不会是还一直惦念着西越的那位浔阳公主吧?” 风连晟面不改色,只就神色漠然的看着别处。 风乾仔细注意着他的表情,没能看出什么端倪,目光就是微微一闪,忽而冲暖阁外面正谈笑风生与人寒暄的延陵君努努嘴道:“父皇已经颁下议亲的圣旨了,不日就要派遣使臣往西越议亲,这么大好的一桩姻缘,却偏偏要成全了外人?唉,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风连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看似不经意,目光却已经敏锐的四下一扫。 延陵君今日进宫,只带了两个眼生的侍卫,褚浔阳没有随行,就是映紫和桔红那几个丫头也都没有跟着来。 他的心中飞快的掠过几个念头,面上却掩饰的很好,只对风乾说道:“老四你也不用这么上蹿下跳的来试图激我,你想要拉拢荣显扬父子那就各凭本事,不必在本宫这里来做文章。” 本来风连晟钟情褚浔阳并且非卿不娶的谣言就只是风煦夸大杜撰出来的,可是自从他痛快的让出了自己的婚事之后,南华朝中上下反而是深信不疑—— 他们一向眼高手低的太子殿下是真的对西越的浔阳公主情根深种,进而才会对别的女人都不屑一顾。 算起来,延陵君与他这算是夺妻之仇,换成哪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 风乾之所以这样明目张胆的激他,无非也是抓住了这一点男人的正常心理,却不曾想—— 对方居然完全不肯买他的账。 反正大家都在盯着那张龙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用心被风连晟当众揭穿,风乾却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就冷了脸,讪笑了一声作罢。 风连晟在这暖阁里四下扫视一圈,继而对李维低声问道:“老二怎么还没来?他这一趟回来,不就是为着参加这场婚礼的吗?方才在前面的大殿上观礼的时候本宫好像就不曾见他。” “本来说是要来的,不过属下听说傍晚入宫之前他那老毛病又突然发作,急召了一回太医,皇上传了口谕,准他不来了。”李维回道,说着也四下扫视一圈,补充道:“繁昌公主好像也赶着去了二殿下那里,这会儿也不在呢!” 风连晟的唇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低头抿了口茶,没说什么。 李维等了片刻,见他没再吩咐,就主动道:“殿下您还是不放心二殿下吗?这几天属下已经叫人去查了,繁昌公主那事儿的消息是从皇后宫里散出去的,并没有查出任何的迹象能够证明此事和二殿下有关,会不会——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风连晟不置可否,只就从容的拢着杯中茶叶,又过了一会儿,却是突然问道:“太医那里怎么说?老二的痼疾——” “属下已经确认过了,也亲眼看过太医院那里存留的脉案,二殿下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并且去年那一场大病之后,较之以前似乎还更要不乐观。”李维小心谨慎的回道。 二皇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底能活过几天都不好说,就这么一个半只脚随时都踏在棺材里的人,风连晟倒是懒得多费心思和他算计。 “他那边你还是只叫人盯着就好,不要惊动他。”思忖片刻,风连晟说道。 “是!”李维应下,迟疑着还是有点儿困惑,“殿下,您难道是怀疑二殿下此次回来是要有什么不轨之举?” “就算他有这份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风连晟道,是真的没太把那人看在眼里,“不用管他,你知道——摆在本宫面前最大的障碍,从来就不是他!” 风连晟说完,就端着茶碗起身,径自出了暖阁,进了外面的大殿,直朝着延陵君那一群人走了过去。 风乾从暖阁里看过去,目光晦暗一闪,突然就多了几分等看好戏的表情。 “太子殿下!”和延陵君在一起攀谈的几位朝臣公子连忙同他打招呼。 风连晟略一颔首,态度之间带着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不冷不热道:“本宫在那暖阁里瞧着众位爱卿相谈甚欢,不知道是说的什么趣事,本宫也来听一听。” “呵呵!”有人扯着嗓子干笑,言不由衷的敷衍,“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琐事,闲聊而已。” 事实上方才这一群人聚集起来都是在恭维延陵君,提前向他道贺的。 在这群人眼里,风连晟和延陵君之间就是情敌见面,势必眼红的,哪里还敢火上浇油? 几个人陪着笑,就给找了借口要散。 这边风连晟眼中笑容冷淡,却是大大方方的冲延陵君一亮手中茶盏道:“今儿个是老六的好日子,早朝上,父皇也已经拟定婚书,不日就要派使臣前往西越商议你和浔阳公主的婚事了,眼下宴会还没开始,本宫就先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向荣烈你道声恭喜了。” 他的言辞坦荡,但是那种高高在上端着的储君架子却是多少都叫人觉得难以受用。 周围的人注意着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再没人敢于打岔。 延陵君一笑,就着手中茶盏呷了一口,道:“谢了!” 两人你来我往,虽然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但表面上也叫人看不出什么具体的端倪来。 一众的朝臣明哲保身,附和着又说了两句话就各自散了。 风连晟却没有急着回那暖阁里面,反而含笑看着延陵君道:“这么大好的日子,怎么没带着她一起过来?这么夜黑风高的,将她一个人留在镇国公府,你也放心?” “尔虞我诈,还是这里的局面叫人更加防不胜防。”延陵君道,亦是眉目含笑。 两人绵里藏针的打了半天太极,眼见着开宴的时辰差不多了,风连晟方才看了眼外面被宫灯点缀的辉煌一片的宫殿群道:“老六和褚昕芮如今是沆瀣一气,明知道那丫头来者不善,势必要先下手为强的,你真就这么放心?” 风煦姑且不论,只就褚昕芮—— 她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明知道和褚浔阳之间已经是没有回头路走了,说她会采取非常手段来速战速决一点也不奇怪。 “那个丫头身份未明,她人在这里,本身就处于弱势。”风连晟道,侧目往身后看了眼宣城公主所在的那一席,“你们镇国公府本身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宣城公主之心,也是路人皆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延陵君听了这话,也只是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他也回头看着外面的夜色沉吟了一声,然后突然问道:“你猜今晚风煦会出什么招?” 风连晟一愣,才要说话,外面就听一名内侍扯着嗓子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不敢怠慢,风连晟把手中茶盏递给旁边行过的宫女,赶忙大步走在前面带了朝臣去迎接。 然则帝后一行才刚走到大门口,还不及进殿,就听殿前广场的方向又有人惊慌失措的尖叫着奔了过来。 “皇上!皇上有——有刺客啊!” 众人一惊,立刻警觉了起来,把守在大殿之外的侍卫们剑拔弩张的冲上去,顷刻之间已经有数百名御林军将整个大门围拢的水泄不通。 崇明帝自始至终却都十分镇定,只是不悦的微微皱了下眉头。 众人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去,却见远处奔过来的只是个侍卫。 那人过来的那个方向是后宫,应该是之前经历过一场拼杀,他头盔已经不知所踪,头发蓬乱,身上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才到了台阶底下,就摔了一跤。 崇明帝身边的大太监令文昌赶忙快走下去,责问道:“这是什么日子,你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什么刺客?哪里来的刺客?” 说话间他已经一挥手。 马上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人架起来,顺带着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确定他不曾携带凶器方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令文昌这才走上前去,再次厉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在淑妃娘娘宫里!”那侍卫道,抬手抹了把脸上血污,“六皇子和六皇子妃正在淑妃娘娘寝宫里更衣,突然几个伪装成宫女的刺客闯了进去,要行刺六殿下和皇子妃。” “什么?”陈皇后大为惊诧。 有人居然胆敢公然闯进皇宫里来行刺,这也算是前所未闻了。 崇明帝听闻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遇险,登时也冷了脸,快步下了台阶,冷声道:“老六他人呢?可有损伤?” “这——这——”那侍卫急的语无伦次,“六殿下和皇子妃都被刺客制住了,奴才们将淑妃娘娘的寝宫围了起来,那些刺客脱身不得,就将殿下扣下了,说是——说是如果不叫他们安全出宫,就杀了六殿下和皇子妃。” 崇明帝紧绷着唇角,脸色铁青。 这时候风连晟才从后面款步走上前来,问道:“淑妃呢?也被他们制住了?” “没!”那侍卫回道:“奴才们在现场没有见到淑妃娘娘,不知道娘娘是不是已经遇害,只那些刺客实在大胆,奴才们又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只能暂且将他们困住,过来请陛下定夺。” “刺客?”崇明帝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听了笑话一样冷声的开口,“哪里来的刺客?居然这般大胆,进宫行刺?还胆敢要挟朕?” “奴才也不知道。”那侍卫回道,满面急色,“那几个女人,个个都身手了得,若不是有弓箭手围住了娘娘的寝宫,这会儿她们可能已经要突围逃出去了。奴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听那些人似是在质问皇子妃,问她什么公主的下落,还说什么皇子妃若是不肯放人,就要杀了她给他们主子陪葬。” 其他人都听的云里雾里,却唯有延陵君和风连晟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两人都是逢场作戏高手,脸上也是半点端倪也不露的。 就在这时候,广场上又有几个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却是几名侍卫带着镇国公府的管家到了。 “你怎么来了?”镇国公荣程昱大为意外,赶忙迎了过去。 那老管家跑的双腿发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国——国公爷,不好了,府上——府上出事了,半个时辰之前突然有一大批黑衣人潜入咱们府里偷盗伤人,小的叫了所有的侍卫阻拦也未能将他们拿下,咱们府上现在已经乱套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荣程昱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下意识的抬脚就要跟他走,但是转念一想,又回头为难的看向了崇明帝。 崇明帝此时自是无暇理会他的,当先就已经举步往后宫的方向行去。 风连晟等人赶忙跟上。 其他的外臣命妇不好随行,全都忧心忡忡的等在原地。 荣程昱这才一把抓了那管家的衣领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遭了贼了?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这会儿眼前没有外人,管家才敢说实话,有些心虚的错过他去看了眼后面的延陵君,嗫嚅道:“国公爷,他们似乎不是普通的贼人,一闯进府里就直冲着大公子的院子去了,好像是——掳走了大公子院子里的一个什么人。” 荣程昱满心狐疑,扭头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却是面不改色,只就事不关己道:“我和祖父一样,下午就进宫来了,府里发生什么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荣程昱见他如此,也没心思过分和他纠缠,就带着那管家匆匆离开,先行回去善后。 王嬷嬷心中略有所悟,忍不住用力握住了宣城公主的手。 延陵君在场,宣城公主却是什么也没说,只被她扶着先行回了殿里,留下延陵君一人在那殿前广场上。 待到那主仆两个上了台阶,王嬷嬷见着左右无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公主,难道是六皇子出手了?” 综合两方面的说辞,现在大约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那就是风煦和褚昕芮为了报复,借由整个镇国公府所有的主子进宫赴宴的契机去掳劫了褚浔阳,然后褚浔阳的婢女气不过,又冒充了宫女混进宫来,想要拿了褚昕芮和风煦去换人。 宣城公主不置可否,却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延陵君一眼,神色复杂。 “公主——”王嬷嬷见她不语,就忍不住的又开口。 “怕是没这么简单。”宣城公主道,叹一口气。 只看延陵君这个不冷不热的反应,他就肯定是心里有数,褚浔阳一定不会出事。 如果褚浔阳没有被掳劫,那么孙淑妃宫里又会发生什么事? 事情—— 似乎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宣城公主忧心忡忡,这里今晚人多,她也不便多言,只就回了殿里。 * 这边崇明帝一行急匆匆的直奔孙淑妃的寝宫,一路走过去,那附近的御林军果然是被刺客惊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孙淑妃的寝宫则是被侍卫从外围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围墙上蛰伏了大批的弓箭手,严密防范。 “参见皇上!”见到他们这一行人过去,外围的侍卫赶忙屈膝行礼。 崇明帝冷着一张脸,疾步往里走。 “皇上,淑妃娘娘的宫里有刺客,您还是不要进去了。”一个校尉赶忙上前拦他。 崇明帝面沉如水,冷厉的一道眼波横过去,不怒而威,完全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那侍卫就是心头一抖,赶忙往后退开。 因为里面的刺客要求,这会儿这寝宫的所有侍卫和宫婢全都被赶了出去,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四处廊下大红喜庆的灯笼映着墙头上兵器的利刃,看上去分外的不协调。 崇明帝举步跨进院子里,陈皇后是不想冒险的,可是又不能当面退缩,只就有些紧张的拽着他的一片袖口,寸步不离的跟着,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当心着点儿,那些刺客居心不良,恐怕会狗急跳墙。” 崇明帝不语,直接往里走。 令文昌小跑着抢上前去,直接冲着里面尖着嗓子你嚷道:“是何人在此放肆?陛下驾到,还不快快放了六殿下,陛下宽仁,兴许还能给你们一个全尸。” 他抢在前面,唯恐里头的刺客冲出来会对崇明帝不利。 那正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狼藉一片,所有的家居摆设都东倒西歪,并不见人影。 令文昌这一声喊出来,就忽而听到里面风煦带了哭腔的叫嚷声道:“父皇别进来,儿臣无恙!” 话是这么说,他那语气之中分明是透着十二分的惶恐和狼狈的。 到底也是自己从小宠爱的儿子,崇明帝听了这话,脸色就更加难看,脚下步子不停,直接闯了进去。 风连晟等人也不敢劝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几个随行的侍卫蜂拥而入,闯进门去戒备。 那屋子里的桌椅歪倒,花盆瓷器碎裂到处都是,宫灯倒在地上,火盆香炉也都乱七八糟,有些大红色的喜帐被烧的焦糊一片,一眼可见之前这里一番厮杀的惨烈。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放了六殿下和皇子妃出来!”一个侍卫怒声叱道,说着几人就往后殿奔去。 就在这时候,才见几个黑巾蒙面的女子推着一身狼狈,满脸血污的六皇子风煦从后面出来。 “全都让开,否则我这就杀了他,大家鱼死网破!”为首的一个女子冷声道,说话间架在风煦脖子上的长剑就往下一压。 风煦闷哼一声,颈边已经开始有鲜血涌出。 皇帝身边的侍卫自然都是高手,哪里会把几个女刺客看在眼里,当即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提剑冲了过去。 那几个女子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硬拼,一时间无所防备,一个怔愣的空当,风煦已经被人抢了去,大力一把甩到了皇帝那边。 令文昌赶紧过去扶他,“六殿下,您还好吗?” 风煦被他搀扶着起身,看到崇明帝,顿时就喜极而泣,踉跄着奔了过去,“父皇!” 崇明帝见他一身狼狈,自是心疼,下意识的抬手去扶他。 站在旁边的风连晟看着这一幕,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可是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风煦在接触到崇明帝的那一瞬突然从袖子里吐出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第060章 逼宫 “父皇当心!”风连晟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抢上前去,却是骤然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晕。 他心中惊呼一声不妙,再不敢贸然动作。 风煦袖中匕首一现,崇明帝也是眉心一跳,本能的想要后撤,却是已经晚了。 因为他之前一心只想着去扶风煦,根本全无防备,是以这会儿就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的近身。 风煦的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光,直接掏出匕首压在了崇明帝的颈边。 陈皇后和风连晟等人都大惊失色,想要往后退出殿外的时候却是惊觉自己四肢乏力,头脑晕眩,摇摇欲坠了起来。 他们这些站在门口的人都姑且如此,冲进殿中的那些侍卫就更是直接连兵器都拿不住,东倒西歪的晃荡着瘫软在地。 “老六!”崇明帝大为震怒,怒喝了一声,声音却虚软乏力。 站在门口的一行人纷纷软倒,院子里戒备的御林军自是一眼察觉,立刻就有人惊呼道:“不好,出事了!” 话音未落,大队人马就剑拔弩张的涌过来。 而风煦这里的准备十足,只在风煦出手制住崇明帝的同时,两边的门后已经身形迅捷的蹿出来四个黑衣人,麻利的将殿门闭合,隔绝了外面那些人的视线。 “不好了,刺客要对陛下不利!来人!快来人救驾!”院子里的侍卫惊慌失措的嚷道。 几个黑衣人伏在大门后面,戳破窗纸,发射了一轮暗器出去,将那些人阻得一时,同时冷声警告:“皇上皇后还有几位殿下都在我们手里,要想给他们收尸的话,就大可以闯进来试试看。” 有人于宫中作乱,就不可能不知道一旦事败之后的下场。 现在这些人连帝后都敢劫持,明显就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可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外面的御林军看不到里面的真实情况,果然就被喝住。 “都后退,别轻举妄动!”有人连忙下令。 话虽是这样说,外面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断的有更多的人手冲进了院子里,将这座宫殿四面的出口都团团围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陛下不敬。这里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包围,不想死的就赶紧放了各位主子,陛下或许还能网开一面。”外面有侍卫扯着嗓子,气急败坏的大声道。 这殿中,方才匆忙之中他们并不曾看到是风煦出手,只当暗算了崇明帝等人的是和掳劫风煦夫妇的是同一伙人。 崇明帝等人只勉强撑了片刻的功夫,就都手脚乏力的纷纷瘫软了下去。 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可谓人心惶惶。 四皇子风乾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心中焦躁恐慌之余就狐疑的往这殿中扫视一圈。 殿中凌乱一片,一开始他们谁都不曾细看,这会儿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些废墟当中在不起眼的位置上居然有五六个烟气袅袅的小鼎滚落在地。 平白无故的,孙淑妃这里绝对不可能用这么多小鼎来烧香料熏屋子,事情绝对是有古怪的。 “老四你疯了,居然联合刺客来暗算父皇?”勉强提了口气,风乾怒道。 风煦看过去一眼,却只冷笑了一声,随手将匕首收入鞘中。 陈皇后的心思清明,此时已经察觉了不对劲,冷冷说道:“什么勾结刺客,这里哪有什么刺客?这一切分明你就是这个贼子的障眼法。” 她说着,就更是神色愤恨的看向了风煦道:“你假称遇刺被擒,引你父皇前来,又暗施手段,横加暗算?也亏得是皇上对你的一份拳拳之心,听闻你有事,就马上赶着过来救你。风煦,你可知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风煦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陈皇后独霸后宫多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个性,原是心中不忿,但是看着他那种近乎疯狂的眼神,却是莫名的心里一抖,嘴唇动了动,竟真就胆怯了几分,未能说出话来。 风煦对其他人都没什的兴趣,只觉得崇明帝正眼神阴鸷又愤怒的盯着他—— 父子这么多年,他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多少还是心虚的。 “父皇!”定了定神,风煦就往后退开两步,然后一撩袍角,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崇明帝面前,先是给他叩了个头,然后才一咬牙,正色迎上他的视线道:“儿臣今日莽撞对您无礼,儿臣自知有罪,这就向父皇请罪,还请父皇宽宏,莫要怪罪儿臣,儿臣——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的。” 自从中招之后,崇明帝就一直脸色铁青的一语不发。 这时候他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只冷冷的看着风煦。 风煦的眼中布满血丝,明显是为了筹谋这一场惊天阴谋也是日夜寝食难安,不细看还不明显,这会儿离得近了才能看到他的神色之间分明也是憔悴紧张的厉害。 崇明帝看着他,那眼神冷酷而愤怒,再不是在看待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时候的眼神。 半晌,他却是突然冷哼了一声,闭上眼,不答反问,“淑妃呢?还有褚昕芮呢?你新娶的皇子妃又去了哪里?” 陈皇后等人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的确是打从进门起就没见过孙淑妃和褚昕芮。 风煦图谋不轨,暗算了崇明帝,这是要诛连族亲的大罪。 何况又是在他大婚的当天,孙淑妃和褚昕芮怎会没有露面? 几个人的心思活络,只略一思忖,心里就跟着先凉了一截。 风煦也没想到崇明帝的眼光会是如此锐利,闻言先是一愣,想着自己做是毕竟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难免又是一阵心虚。 他的目光闪躲着一晃。 风连晟看在眼里,眼底就有一线极不明显的冷讽眸光闪过。 “父皇,您是了解儿臣的,儿臣对您向来敬重,这一次若不是万不得已,也断不会做出这样忤逆您的事情来。”横竖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风煦便就说道:“儿臣既然冒险请了父皇前来,自然就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既然父皇问了,那儿臣也就不瞒您了,头半个时辰之前,我母妃特意去给太后请安,这会儿——应该是在陪着太后的。” 他说着,脸上便不由的流露出些许自得的神情来,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常宁郡主——今日是儿臣大婚的好日子,文武百官特意进宫道贺,为尽地主之谊,常宁自是代替儿儿臣去招呼他们了。” 崇明帝一直在隐忍自己的情绪,为了克制,他就故意闭了眼,不叫自己去看风煦脸上的表情。 因为心里压抑的厉害,他腮边肌肉都在隐隐抽动,死咬着牙关不吭声,唯恐自己一开口就会克制不住的爆发。 而后面的陈皇后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身子办歪的以手撑地,她几乎是有些凄厉的叫嚷出来,“淑妃那那贱人去挟持太后了?你们母子两个到底意欲何为?” 太后是崇明帝的生母,和崇明帝之间的母子情分深厚。 损失费去动了太后的脑筋—— 不用想,自然也是为了多一件筹码,用来威胁崇明帝的。 “不想死的,你就给本王闭嘴!”风煦听她辱骂孙淑妃,立刻就面目狰狞的回骂回去。 他已经是没准备再留余地了。 既然他们母子连太后和皇帝都一起算计了,那么这些本就将彼此视为眼中钉的兄弟—— 只许是他不能成事,否则就绝对是凶多吉少。 风连晟自始至终一直没有说话。 风乾想着,心里却有些按耐不住,顶着满头的冷汗再次质问道:“老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父皇对你向来都宽容宠爱,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手。就算你按住了我们,又挟持了太后,宫中十万御林军都在外面,你若胆敢对父皇不利,也绝对得不到好下场。父皇从来就不曾薄待于你,你这又是何苦?” “我要做什么?”这个时候,风煦肯定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 他冷笑了一声,却是直接看向了崇明帝道:“父皇您对儿臣一向宠爱有加,儿臣对您本来也无加害之心,只是情非得已,今天兴师动众请您过来,就是想要求您应允儿臣的一个不情之请。” 崇明帝心里有数,却还是沉默不语。 风煦也没耐性等着彻底说服他,直接就一招手道:“把东西呈上来!” 后面马上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将翻倒在旁边一张小几抬过来,摆放在崇明帝面前,然后又有一人从后殿捧着个托盘出来,恭恭敬敬的将东西摆放在了崇明帝面前的小几上。 崇明帝眉头深锁,斜睨了一眼。 那黑衣人将笔墨准备好,又将狼毫沾了墨水,双手高举过头,递到崇明帝面前。 后面陈皇后和风乾都各自紧张的很,不住的想要伸长了脖子来看那小几上面的东西,却奈何浑身乏力,根本就动弹不得。 不过风煦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会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想想大家也就都是心里有数。 崇明帝只盯着那桌上展开的一道空白圣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并没有接笔。 陈皇后见状,便是急了,再也按耐不住的大声道:“老六!长幼有序,你别异想天开了,你想要皇上立你为储君,也万不该用这样的法子,你今日既然是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还想要登临储君之位?你如何服众?别痴心妄想了!” 风煦错过崇明帝去看了她一眼,唇边忽而牵起一抹诡异的笑,反问道:“谁说我要请父皇改立储君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然则一个困惑的表情还不及表露出来,紧跟着下一刻却又见风煦的目色一寒,一拱手又对楚明帝行了一个大礼道:“儿臣恳请父皇现在就颁下诏书,禅位于我!” “什么?”陈皇后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 风煦的眼中有熊熊火光燃烧,只是看着崇明帝,字字清晰道:“父皇您眼见着年岁已高,身体又大不如前,实在是不宜再为国事操劳了,儿臣体恤父皇的辛劳,愿替父皇分担。现在就请父皇您颁布下在诏书,禅位于我!父皇也请您尽管放心,儿臣对您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儿臣登基为帝之后,就尊您为太上皇,凡事也必定会以父皇为先。这些年来父皇对儿臣的好,儿臣全都记得,现在儿臣有难,迫在眉睫,还请父皇体恤,最后再成全儿臣一次,日后儿臣必定十倍百倍的孝顺您。” 不仅仅的是要占据储君之位?风煦此举,居然是釜底抽薪,直接要逼崇明帝让位于他? 这怎么可能? 崇明帝的一张面皮紧绷,额上青筋直跳,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没说什么—— 他了结自己的儿子,风煦既然是做了,那么这个时候他就是多说无益。 可是后面的风乾却像是见鬼了一般,不可思议道:“老六你疯了吗?父皇好好的,无病无灾,你居然异想天开的想要逼迫父皇让位给你?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做什么,轮不着你来教训我!”风煦针锋相对的反驳,仍是对崇明帝道:“父皇,儿臣此番也是无奈之举,情非得已,并非存心忤逆父皇,具体的缘由,来日儿臣会向您解释清楚,事不宜迟,还是请您就此立下诏书吧,否则再拖延的久了——” 他说着,眼中突然就浮动出几分嗜血的戾气来,“儿臣唯恐迟则生变,现在这里内外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和外界往来不便,别是太后那里会出什么意外——届时要父皇你背负上一个不孝的名声,只怕是后半生父皇你也要不得安心的。” 他把太后推出来,崇明帝终于不能再视为不见,终于冷冷的开口道:“你就真的这么想做这个皇帝?不惜忤逆于朕,不惜拿你皇祖母的性命做胁迫,也一定要朕禅位于你?” 崇明帝惯常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风煦在他面前虽然得宠,但大多数的时候也不敢放肆。 如今被他这样阴鸷又满是压迫感的眼神盯着,心里突然乱跳不已,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了,也着实是没有回头路可走。 迟疑片刻,最后风煦还是一咬牙,强行将笔塞到崇明帝的手里,道:“请父皇即刻拟定诏书,事关重大,再拖延下去,那场面恐怕连儿臣都要难以控制了。” 崇明帝生而尊贵,这样被人胁迫还是头一次,偏偏对面的人还是他以往最为宠爱的小儿子。 他的脸色已经难看道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捏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都在隐隐发抖,鼻尖上一滴墨欲坠不坠,看得后面的几个人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父皇!”眼见着他的笔要落下去,还是风乾按耐不住,大声阻止,“老六意图不轨,您不能下诏,他今日既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谁又能保证您给了他诏书,他就不会丧心病狂的再对咱们还有太后下毒手?” 陈皇后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目前的堵住虽然全部都压在风连晟身上,可说到底风连晟也不是她的亲骨肉,其实真要说起来,最后到底是谁继位—— 只要她拿捏的得当,仍旧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后。 只不过眼前的这种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风煦威逼皇帝让位,这是天下少有的丑闻,一旦叫他如愿以偿,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遮丑而将在场的这些人都杀了灭口? 更何况这些年为了稳住风连晟的太子之位,她和孙淑妃母子之间也是积怨已深。 “是啊皇上!”陈皇后也道:“老六今天既然能这么做,分明就是其心可诛,现在他是有求于您,可一旦叫他得偿所愿,他什么事做不出来?现在这里全都被御林军围困起来了,他自己也是瓮中之鳖,这么耗下去,对他才是大大的不利,皇上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也不要上他的当。” 崇明帝已经将要落笔的手,闻言忽而顿住,因为灌注在笔杆上的手用力太大,那一滴墨水终于低落在了明黄的圣旨上。 风煦见状,再看映在大门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心里总是难免慌乱。 “你们全都闭嘴!”恼羞成怒之下,风煦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一瞟,忽而便是气急败坏的抢过一个随从的佩刀,大步走到几人面前,将那刀锋往陈皇后颈边一架,威胁道:“父皇,太后那里的情况如果你怀疑儿臣是危言耸听,那我便在这里先动手好了。如果您真是要置儿臣于死地,那儿臣也不在乎鱼死网破。只是么——” 他说着,突然就有些恶劣的大笑了起来,满面的春风得意,“大哥早夭,二哥又命在旦夕,难担重任,老三老四全都在这里,父皇您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今天我们全部走不出这座寝宫,我南华皇朝三百年的基业——交付到老五那个废物手上,您真觉得他能当大任?” 若说二皇子是资质平庸,难以成才,那么五皇子就活脱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除了遛狗逗鸟,再就是整天混在香粉堆里。 风氏的历任皇帝,虽不说都是大贤大圣,但却都还算是有为之君,风氏一脉延续三百年来固守的这座江山,倾注了无数人的鲜血。 作为一国之君,这才是崇明帝真正的软肋。 “老六你疯了?”风乾的眼睛转了转,大声的呵斥,“毒害父皇,谋朝篡位,你居然做出这样的大逆之举?上天有眼,就算是叫你侥幸成事,乱臣贼子,你要如何服众?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我们风氏的列祖列宗?你还不快快把刀放下,向父皇赔罪告饶?现在居然还拿祖宗的江山基业来威胁父皇?你——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风煦自己做了额这样的事,本来就带着心虚,再被风乾当众一骂,心中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我就是丧心病狂了又怎样?”下一刻,他却是咬牙稳了稳手里的剑,恶狠狠的盯着风乾道:“成王败寇,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四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今天这是沦为阶下囚了才会说这些官品堂皇的话来撑门面,说白了,你和我还不都是一样,你敢说你对父皇座下的那把椅子就没存过觊觎之心?” “你血口喷人!”风乾大惊,连忙反驳。 风煦冷笑了一声,却是不再理会他,只就目光阴冷的看着崇明帝,等他表态。 崇明帝的眼睛里都在往外冒火,笔尖上又一滴墨水欲坠不坠的悬空,如是在场众人纷纷悬空的心。 “你要诏书,朕可以给你,可朕如果给了你诏书,你又准备怎么解释今日这里的事情?”最后,崇明帝冷声问道。 风煦看到希望,就是心中一喜,连忙道:“一切儿臣都早有安排,只要父皇写下诏书,儿臣自会给出破绽叫外头的御林军进来救驾,届时刺客伏诛,此事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了结。” 崇明帝的嘴角抽搐,不置可否。 然后从事发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风连晟却是忽而冷涩一笑,继续接口道:“随后父皇就以受惊过度的理由卧床不起,老六你扮演孝子贤孙的的角色侍奉汤药,几日之后再把父皇的诏书拿出来,只以父皇病中需要安心静养为由,顺理成章的登临帝位。” 就算是崇明帝给了他诏书,风煦也是不能马上拿出来的,他现在要一道诏书,不过就是要先掐住一道保命符。 风煦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心虚。 风连晟靠在身后的门柱上,这才又是讽刺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夺取这个皇位,理由我一清二楚,不过你真以为自己占据了这个帝位,就能化解眼下的危机吗?” 风煦的心头微微一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之中突然就多了几分明显的戒备之意。 陈皇后和风乾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风连晟却是有恃无恐一般,就又讽刺的笑了道:“你与其兵行险招的来拉了这皇位做挡箭牌,怎么就不能提前对父皇坦白一切,求他替你做主?说什么你是走投无路,这也分明就是你自己的私心。” “你——你胡说什么?”很明显风煦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面目狰狞的吼道。 “普天之下,又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得要你必须要夺取皇位来自保?”风连晟却是全然不管他,只就冷讽的继续说道:“因为——你得罪了褚浔阳!” 陈皇后和风乾心里更加困惑,一头的雾水。 风煦看了崇明帝一眼,心里飞快的转了个弯,却是表情一缓,有些癫狂的苦笑道:“父皇,儿臣的确是逼不得已。褚浔阳那个丫头阴损,您之前没和她打过交道,您不知道。儿臣和她之间已然是不共戴天了。如今西越朝中太子褚琪枫掌权,那个丫头就是只手遮天,儿臣曾经屡次谏言,请您推拒了荣烈和她之间的婚事,可您就是不肯。日后她一旦嫁入荣家,势必要和儿臣清算旧账,现在思前想去——儿臣能走的也唯有这一条路而已。她的背后,是整个西越的朝廷,我要自保,也就只能是出此下策了。” 褚易安父子对褚浔阳的宠爱程度叫人咂舌。 风煦这话其实是毫不夸张的,得罪了褚浔阳,就等同于是得罪了整个西越一国,只许是褚浔阳不同他计较,否则—— 他要是不能也拿到同等的筹码在手,说是要被那丫头生吞活剥了也不为过。 风煦说着,就流露出颇多无奈又苦涩的神情来。 风乾听在耳朵里,就只觉得他找的这借口分外拙劣,冷嗤一声道:“区区一个女子罢了,就算她在娘家的地位再高,还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个天去吗?老六,你不用危言耸听,这样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了。” “父皇——”这一次,风煦并不曾辩驳,只是看着楚明帝,神情凄楚,“父皇你的心思,儿臣多少也知道些,您分明也是不想看着荣烈父子做大的,可是却如此宗荣光,非得要成全了他和西越之间的联姻,其实父皇你心里根本也就心知肚明,您一旦拒绝了这门婚事,后果会有多严重。父皇,儿臣真是只是情非得已,请您体恤!” 崇明帝唇角突然难以自控的抽搐了一下,眼中有种隐晦的幽光一闪而逝。 褚浔阳!这女子的存在的确是已经成了一个逆天的禁忌,他的确是不赞成延陵君娶她,但是—— 却完全不能拒绝。 否则—— 将要面对的就是整座西越朝廷的压力! ------题外话------ 好久木有求月票了,来吧宝贝儿们,今晚求翻牌,马上月底了,我知道你们有,嘿嘿! ☆、第061章 釜底抽薪 稳居帝位二十载,看似君临天下,却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 最可笑—— 到头来,第一个明目张胆与他兵戎相见来威胁他的人—— 居然是他的亲儿子! 是他一直都最为宠爱的亲儿子。 崇明帝狠狠的闭了下眼,突然一改之前沉默的作风,凉凉道:“如果——朕不答应呢?” 风煦一愣,愕然抬头朝他看去。 崇明帝目光冰冷而无一丝温度的看着他。 作为上位者,他身上本来就有一股子震慑人心的王者之气,此时眸子微微眯起,眼中深不见底的幽光闪现,竟是叫风煦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父皇——”风煦一个激灵,吃吃道:“您难道一定要将儿臣逼上绝路吗?” 崇明帝却是讽刺的一勾唇角,不答反问,“如果朕不肯答应禅位于你,你是不是就会杀了朕,然后昭告天下朕为刺客所杀,死于非命?最后——还要你来顺理成章的登临帝位?” 风煦既然走了这一步棋,自然就是孤注一掷,再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可是眼前这人到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此刻面对崇明帝的目光,他就忍不住的心虚,目光闪躲,惶惶不安。 风乾见他犹豫,心中一喜,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老六,就算你一时失了主意犯了错,却不能一错再错,你不能对父皇不敬,还不快向父皇赔罪?” 陈皇后的眸光闪了闪,也连忙附和道:“皇上一向都疼你,只要你适时收手,皇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说着又连忙对崇明帝道:“皇上,煦儿一向都是最孝顺最听话的,这一次他也是一时想岔了才会拿错了主意,只要他愿意悔过,皇上难道还要和他小孩子一般计较的吗?” 她这是在给崇明帝铺台阶。 风乾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赶紧又跟着说道:“是啊老六,你方才说的那算什么事?既然你和西越的浔阳公主之间有宿怨,有什么事是不能和父皇商量的?反正赐婚使也都还没启程,万事——万事都好商量,你又何必走极端呢?” 两个人一唱一和,苦口婆心的劝着,可是从头到尾风煦的表情之间却是全无半分动容,只在最后,他才讽刺的开口说道:“父皇真的肯于降旨否决这门婚事吗?” 崇明帝被他屡屡逼迫,终是压制不住脾气的冷嗤一声道:“你这是在教朕如何做事的?” 风煦目光一闪,似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忽而便是爬起来,抬脚将崇明帝面前的小几踹翻,狂躁不安的在殿中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更是面目狰狞的霍的回头冲崇明帝一指,怒斥道:“父皇,以前在儿臣的心目中,您可不是这样畏首畏尾的,现在居然会被一个西越忍让至此?就算兵戎相见又怎样?我南华一国三百年来打下的基业摆在那里,难道还要怕了他们不成?您怎么年岁越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被自己的儿子当众这样数落,崇明帝自是脸面无光,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殿外院子里的御林军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紧张戒备之余全都焦躁不安。 为首的一位蒋校尉满面焦灼的盯着前面大门紧闭的正殿,额上冷汗直冒,时而又不住的扭头往后张望道:“怎么指挥使大人还不到?” “已经叫人去请了,按理说也该来了啊!”旁边一个侍卫也是满头大汗的扯着脖子张望,“皇上皇后和几位殿下都被困在里面,我们又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万一主子们当中有任何一个有所损伤,校尉大人——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是不是——” “不行!”蒋校尉毫不犹豫的冷声拒绝,“现在里面的情况不明,这样贸然闯进去,若是逼得刺客狗急跳墙,进而伤了皇上,我们就更不同活了。别废话了,你马上再去长春殿走一趟,如果找不到指挥使大人,那就——” 蒋校尉说着,想了一想,咬牙道:“或是五殿下,或是丞相大人,总之是找个能做主的人来。” “是!”那侍卫应了,又点了一人去长春殿传信,不想那人只走了不多一会儿,就和前面去传信的一个侍卫一起折返。 “怎么回事?没找到指挥使大人?”蒋校尉赶忙迎上去。 那人满头大汗,喘息的厉害,惶惶道:“头儿,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蒋校尉一惊,“难道是长春宫那里——” “长春宫那边没事,倒是一切如常。”那侍卫忙道:“属下赶过去,没有见到指挥使大人,本来是想要寻五皇子殿下过来主持大局的,可是问过了才知道,开宴之前五殿下就和贤妃娘娘去了太后宫里请安,再就一直没回去。属下觉得怪异,就没敢贸然惊动在场的各位大人,又去了一趟太后寝宫,太后寝宫那里就更奇怪了,所有的灯火全熄,诡异的很,属下没敢靠近,只远远的在外围转了一圈,发现那附近暗处似是有人手埋伏。校尉,您说太后娘娘和五殿下他们——会不会也和陛下一样,都被人限制住了?” 现在太后是不是被人挟制已经不是最打紧的了,主要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五皇子也没了踪影。 如果连五皇子都被人暗算了的话,那么—— 蒋校尉想着,就更是头皮发麻,一身一身的不住往外冒冷汗。 “校尉,现在怎么办?”那侍卫焦躁问道:“您看现如今还有哪位大人适合出来周旋此事?要不属下再跑一趟长春殿?” “不可!”蒋校尉赶忙抬手将他拦下,满面肃然的缓缓摇头道:“陛下和几位殿下同时遇险,事情不会这么巧合,似乎是有人周密计划后的作为,这个消息一旦散出去,势必人心不稳。” 皇帝和所有的皇子都一网成擒,一旦刺客丧心病狂下了杀手—— 那这南华国中就当真是要翻天的了。 “可是那要怎怎么办?”那侍卫忍不住的问道:“这么大的事,也远不是我们能担待的。” 蒋校尉目光游离在外,强作镇定的思虑良久,忽而便眼睛一亮,燃起一线希望道:“二殿下!” “啊?”那侍卫反倒是一惊。 “事不宜迟,你马上秘密出宫,去把二殿下请过来主持大局。”蒋校尉道。 “可是二殿下——”那侍卫犹豫不安。 “快去啊!”蒋校尉却不容他分辩,沉声喝道。 就算二皇子再如何的不堪大用,但是作为皇室正统,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唯有将他推出来撑场面了。 那是味儿终于一咬牙去了。 眼见着夜色已深,蒋校尉想了想,就又点了一个办事妥当的侍卫去长春宫传信,安抚朝臣。 他自己则是心焦不已的等着二皇子过来。 * 那大殿之中,因为崇明帝始终不肯就范,风煦终是按耐不住,两眼猩红,恶狠狠的看着他道:“父皇,你是真要逼着儿臣使出非常手段吗?” “六殿下,这些年陛下是最疼您的,您可不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啊!”令文昌带着哭腔道,极力的想要爬过去护主,却完全提不起力气来。 “父皇,那不过就是区区一个西越而已,儿臣实在想不明白,那褚琪枫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您到底是在忌讳他什么?实话告诉你吧,在父皇您来这里之前,入夜儿臣就已经派人潜入镇国公府了。”风煦说道,有些快慰的朗声大笑。 只要褚浔阳有事,那么和西越之间就势必开战,就是崇明帝也都不可能再扭转乾坤了。 他笑的癫狂,一张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 陈皇后和风乾等人不明所以,风连晟却是早己就知道了的。 而崇明帝,听了这话,一张脸上的表情也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脸色铁青的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风煦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就又自觉的打住,盯着崇明帝看了半晌,眼中神色突然困惑了起来,喃喃道:“父皇难道不好奇,我叫人去镇国公府做什么?” 崇明帝不语,却是歪在一边的令文昌大惊失色,惊慌道:“六殿下,那位浔阳公主您动不得啊,一旦她会在咱们大郓城里有什么闪失,西越和咱们势必再起干戈,这是要陷万民于水火的。” 陈皇后和风乾俱是一愣。 风煦脸上自得的表情突然冻结住了一般,不可思议道:“父皇你——” 原来崇明帝也早就知道了褚浔阳跟随延陵君来了南华,可是他为什么秘而不发? 风煦心里疑团重重,突然就慌乱了起来,嘴唇颤抖半天都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最后,他便是猛然抬头看向了风连晟,道:“是你告诉父皇的?” “父皇明察秋毫,只有老六你才会自不量力的自作聪明,这种事,还需要我来多言吗?”风连晟应着他的视线,讽刺的一勾唇角。 风煦震了震,嘴唇干涩,越发觉得难以理解崇明帝的所作所为。 风连晟大约是看不惯这里冷场,难得的主动开口道:“老六,你今天的这番动作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就算你和褚浔阳曾有过节,又如何用得着这样的大动干戈?那个丫头是个烈性子的,却也不见得就那般的容不下人。就为了那芝麻绿豆的一点小事,你就处心积虑的要逼父皇退位来成全你?你的初衷,若只说是为了自保——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风煦的眼波一闪,强硬的梗着脖子道:“事情没轮到你的身上,你自然是全说风凉话的,谁不知道褚琪枫将那丫头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现在就连父皇都对他们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得罪,我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说着话,他似是百无聊赖的在这殿中踱步,抬脚拨弄了两下一个倒地的小鼎。 “呵——”风连晟却是不以为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褚昕芮搬出来游说你的时候恐怕你都不会相信,现在却要拿出来再糊弄我们?合着你是当父皇和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说什么形势所迫,你想要谋权篡位就直说。就算真是那女人怂恿了你,事实上也不过因为你自己本来就居心不良,你们两人不过就是一拍即合,顺水推舟罢了。” 说起来风煦和褚浔阳之间的确是过节不小,但其实却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风煦听了这话,脸上神情就突然慌乱了起来,怒不可遏道:“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一清二楚。”风连晟道,这样的状态之下,他却居然还是笑了一声出来道:“老六,身为男儿,就算是你真有野心,这也无可厚非,不过男人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你要是连这么点担当都没有,那么——” 风连晟说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讽刺的摇头道:“这番大事,你不谋也罢!” 因为自己的私心被揭穿,风煦表情表情已经于瞬间就变了数变。 最后他还是一咬牙,愤愤的大声道:“好!就算是我有私心那又怎样?咱们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你风连晟生来就稳居太之位,将来坐享天下?我就是不甘心!” 风连晟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风煦狠狠的瞪他一眼,越是看他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情就越是心中不平,心思转了转,他也忽而就是再次狂放的笑了出来,对崇明帝道:“父皇,儿臣并无害您之心,这一点相信您也是知道的,现在我也不逼您了。儿臣也不是非得要逼您退位不可的,只要您答应废了老二,立我为储君,儿臣即刻就向您磕头赔罪,送您出去。” 陈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风煦此时癫狂的表情,却是没敢开口,只就紧张不已的看着前面崇明帝的背影。 风煦一招手,马上就有黑衣人捡起地上的空白圣旨和笔递过去。 “父皇!”见到崇明帝迟迟不肯提笔,风煦就又再次开口道:“父皇,咱们在这里可是被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这么拖延下去,再要惊动了朝臣——恐怕后面不好收拾。只要您下诏废了老二,并且保证今天的事对儿臣既往不咎,儿臣马上就送您出去。” 风煦走到这一步,是怎么都不会回头了。 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真的很有可能会是鱼死网破。 崇明帝冷着脸,又再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动了动。 “皇上!”陈皇后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风乾的眼波连闪,突然义愤填膺的大声道:“老六你别异想天开了,三哥稳居太子之位多年,他无过失,你却要父皇废他另立?怕是言官不依,天下的百姓不从!” 风连晟听了这话,心里忽而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他不说话,陈皇后已然恼羞成怒,霍的扭头朝风乾看去,冷笑道:“乾儿你说的是,连晟是为嫡又长,老六想要越过他去上位的确无异于痴人说梦。所谓长幼有序,别说连晟如今并无过失,就算他有失德之举,下头还有你,最不济还有老五呢,怎么轮也轮不到老六的身上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借刀杀人。 风乾他是居心叵测,陈皇后更不是好惹的。 风乾惊闻此言,心下顿时就先凉了半截,下意识的抬眸朝风煦看去。 风煦的面目阴冷,盯着的却是他们这一群人,倒是没有把目标特别锁定在谁的身上,最后只是嘲讽的大笑了两声道:“父皇你看到了,您也不用觉得是儿臣大逆不道,老三老四他们也都个个如此,都到了这般境况之下,也不忘了给对方使绊子捅刀子。跟他们比起来,您还会觉得儿臣不堪,配不上那个所谓的太子之位吗?” 他说着,忽而上前一步,一剑横在风乾的颈边,冷冷道:“既然你说长幼有序,那今天我便就杀了你,给我让路!” 风乾大惊失色,眼见着风煦腕下一动,顿时就魂飞魄散。 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另一遍风连晟冷讽说道:“就算我和老四再如何的居心不良,我们争的抢的也只是这锦绣天下,万里山河,不会如你老六这般,阳奉阴违的毒害父皇!” 风煦手下的侗族一僵,眼神飘忽,突然就心虚的厉害。 风连晟趁他失神,就又继续说道:“你在这屋子里点的难道真是就是普通的迷香吗?” 说着也不等风煦回答,就又笃定的兀自摇头道:“只怕不尽然,你混在在迷香里的东西,虽然不会马上发作,可今天就算父皇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最迟一月之内就会再次毒发。你说是只要太子之位,却分明是将一切都计划妥当了,只等着从父皇这里骗取一纸诏书罢了,你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准备从这条路上一直走到黑了,其实今天不管父皇答不答应,这一月之内,我南华的帝位都会被你收入囊中。” 风煦在迷香里还加了别的东西? 如果崇明帝会中招,那么他们? 陈皇后刷的就白了脸,颤声道:“这是真的?” 风煦只用一种锋利的近乎能杀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风连晟。 风连晟也是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你这么急着夺位其实不为别的,就是和褚琪炎之间的一纸契约,你要掌控南华,与他里应外合,来助他拿下西越的帝位,只是不知道,他承诺给你的好处又是什么?” ☆、第062章 毒辣 “你——你胡说什么?”风煦怒目圆瞪,大声的分辩,“什么褚琪炎?什么好处?老三,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是么?”风连晟冷笑,目光嘲讽的扫视了一圈这殿中到处歪倒的小鼎,“你若真的不是图谋不轨,没存谋害父皇之心,那就大可以传召一名太医进来验一验这些迷药的残渣。若真是我信口雌黄冤枉了你,这个储君之位——我便是心甘情愿的让给你又有何难?” 他的语气轻曼,却越是这样就越叫人觉得言辞可信。 风煦的嘴唇动了动,眸光闪烁。 “怎么?你不敢?”风连晟却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老六!”崇明帝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冷着声音开口,他的语气低沉,明显是刻意压下了很深的愤怒,“你还不肯收手吗?” “父皇!”风煦一个激灵,握剑的手不觉的紧了紧,手心里开始往外冒汗,表情僵硬道:“父皇你别听老三的,他是在故意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儿臣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 正在说话间,却听得外面一片嘈杂的脚步声逼近,然后有侍卫欣喜若狂的大声道:“太后——” 风煦的那一伙人大为意外,眼睛瞬间就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太后?”风煦的喉结上下滑动,梦一般喃喃低语了一句,“怎么会?”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确保天衣无缝。 太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难道孙淑妃事败了? 一个极度不安的念头跃入脑海,风煦持剑的手心里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 隔着一扇厚重的大门,外面的人又再说了什么并听不真切,只崇明帝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风煦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走到门口,在窗纸上戳了个孔洞往外看去。 整个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御林军,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间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了,太后在自己心腹嬷嬷的搀扶下快步行来。 后面有大队的随从护卫,同行的还有繁昌公主,却并不见孙淑妃和五皇子等人。 太后的面色不好,本就苍老的面孔看上去表情就更显得阴郁。 蒋校尉迎上去,垂首对她禀报了些什么。 太后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之后就对自己身边的赵嬷嬷吩咐了两句话。 赵嬷嬷颔首应了,然后快步朝这大殿行来。 风煦的心头一紧,赶忙从门口退开,眉目一冷,对自己人使了个眼色。 黑衣人们立刻上前,将崇明帝和风煦等人架着挪到里边。 紧跟着殿外就有叩门声传来,赵嬷嬷嗓音冷肃的说道:“里头的人听着,现在这院子里全部都是御林军,你们插翅难飞,太后娘娘做主,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放了几位主子,便可对你们从轻发落,饶了你们不死。” 挟持一国帝后,这何止是一条死罪那么简单的? 陈皇后的心里一阵紧张,只当这是太后为了诱使风煦妥协的冠冕之词,心焦不已。 风煦自然清楚自己今天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说动的? 他死死的咬着牙关,不肯接茬。 外面的赵嬷嬷就又重复了一遍道:“这里是皇宫,十万御林军护卫,但凡是皇上和列位主子稍有差池,你们也绝对难逃一死,太后娘娘宽仁,就只要保得帝后无恙,你们还是考虑清楚吧!” 崇明帝的脾气风煦很清楚,他的父皇,并非是个软弱无能的人。 他本来也就是因为知道直接来硬的对方未必就范,所以才又安排了孙淑妃去拿住太后做把柄。 现在孙淑妃那里竟然失手了? 崇明帝又被风连晟挑拨着开始怀疑他的用心,只怕—— 更不会轻易就范了。 外面赵嬷嬷口若悬河,义正词严的一再规劝。 风煦的心中不住权衡,目光犹豫不决的在几人之间转来转去,一直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他方才是目光一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招呼了一个随从过去吩咐了几句话。 那随从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 看他们主仆之间交头接耳,风乾不得要领,心中就更加急躁,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风煦吩咐了那随从两句话,转身也跟着闪到门边。 然后他那随就过去,隔着殿门冷声道:“你们人多势众,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出尔反尔?既然是要讲条件,那便就请太后娘娘带着凤印进来,当面给出一个保证吧!” 外面赵嬷嬷震了震,满面急色的扭头去看太后。 “皇祖母——”繁昌公主也是急躁的用力扶住太后的一只胳膊。 “太后,这些刺客胆大包天又狡猾的很,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一时不察才中了他们的圈套,您千万不——”蒋校尉也连忙劝阻。 太后的面目冷肃,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就安抚性的拍了下繁昌公主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 “皇——”繁昌公主心里一急,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她那表情又没敢,只能忧心忡忡的在旁边看着。 太后一招手,她的心腹宫女就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把一个四方锦盒高居过头,呈送到她面前。 太后也没看,只径自往前走去,一边道:“叫他们先把殿门打开,哀家要先确认皇帝无恙!” “是!”赵嬷嬷应了,将她的话转述。 片刻之后那宫殿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踢开了一扇。 光线昏暗的宫殿里,帝后等人全身虚软无力的被黑衣人挟持,扎堆站在最里面的位置。 看到众人无恙,蒋校尉等人这才狠狠的松了口气。 太后没说什么,举步就往里走。 繁昌公主等人要跟着,却被她果断的抬手制止,道:“你们都等在这里。” “太后!”蒋校尉等人自是不放心的。 太后却没给任何人再开口的机会,只由自己近身的两个侍婢搀扶着走了进去。 蒋校尉等人心急如焚,手按在刀柄上,紧张的盯着那大殿里面的动静,随时都是蓄势而发。 太后跨进门去,里面的黑衣人也紧密防范着,怕外面的御林军会借机冲进来。 太后冷着脸站在门口,只目光四下里一扫,就冷声命令道:“把这殿门关了!” “太后不可啊!”蒋校尉等人惊慌失措,赵嬷嬷却是不由分说,转身将殿门闭合。 大殿当中的光线昏暗,太后就只站在门边未动。 站在里面的皇帝苦笑了一声,神色愧疚道:“是儿子的不是,让母后跟着受惊了。” “皇帝没事吧?”太后问道,语气平稳,眉心却是忍不住的一跳,暴露了她此时并不安宁的心境。 “儿子无恙!”皇帝回道。 太后浑浊的双目之中隐约浮动一点戾气,但她掩饰的很好,不过瞬间就再消失无踪。 继而,她毫无预兆的骤然扭头,朝那门后的一侧看去。 风煦躲在那边的暗影里,黑暗中并不太能看清楚她的神色,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只觉得她那目光分外锐利,刀子一样。 不过这个时候,也已经是不能回头了。 一咬牙,风煦就从那门口走了出来,像模像样的给太后施了一礼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到他,却是半点也不吃惊。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她到底也是动了怒了,狠狠的闭了下眼将情绪压下,太后方才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你闹够了没有?” 风煦心里一惊,脸上表情也瞬间把持不住,变铁青一片,迟疑道:“皇祖母——” “目无尊长,挟持皇帝,煦儿你这是长能耐了,是不是今天也要将哀家都一并按下?”太后道,语气不怒而威。 “皇祖母,孙儿只是迫不得已,我——”风煦本能的脱口解释。 太后素来慈祥,在人孙中间的威望很高。 崇明帝膝下,自风煦之后又有三位就只有三位公主,是以对这个最小的孙子,太后以往也是十分宠爱的。 风煦的精神下意识恍惚了一下。 太后已经继续说道:“闹到这里也就够了,淑妃还在哀家的寝宫那里等着,这里你马上收拾了,随哀家去见她吧!” 太后会来去自如的出现在这里,风煦就已经心里有数,必定是孙淑妃那里出现了失误。 这会儿得了证实,他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颤声道:“皇祖母——” 太后还没说话,却是赵嬷嬷上前一步,代为劝道:“六殿下,太后娘娘孤身进来见您,您还不明白吗?她这是顾念着祖孙情义,在给您机会呢,您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伤她老人家的心了。” “我母妃他——”风煦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太后不语,只面容冷肃的看着对面的崇明帝等人道:“皇帝,家丑不可外扬,今日之事,哀家就做主给按下了。老六他就是再有不是,倒也也是我风氏的子孙,今天一旦出了这道门,今夜这殿中发生的一切,所有人就休得再提。” 有她这话做保障,风煦才安心了不少,紧张不已的偷偷去看崇明帝的脸色。 崇明帝紧绷着唇角,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嗯”了一声道:“一切但凭母后做主就是!” “你都听到了?”太后略一点头,看向了风煦。 风煦咬紧牙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太后既然没事,那么被骗到她宫中的贤妃和五皇子也势必无恙。 今天就算他再一意孤行,和崇明帝等人同归于尽,最后要便宜的也只能是那个不学无术的五皇子。 现在太后给了他台阶,他似乎不应该拒绝。 只不过—— 一旦这样一来,只怕日后就少不得一个终身被圈禁的下场了。 沦为阶下囚?他又怎么甘心。 崇明帝见他还不死心,眼神就又晦暗三分。 太后背影笔直的站在大门口,这才又继续开口说道:“你今天会犯此大错,全然都是被那个女人蛊惑怂恿,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能为你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那个女人?褚昕芮? 风煦的头皮一麻,心口的位置终是冰凉一片。 方才他一直死咬着不松口,无非还是寄希望于褚昕芮。 既然太后都知道了,那就说明褚昕芮那边必定也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的一点希望泯灭,风煦突然就慌了,扑过去跪倒在到地,抱住太后的双腿嚎哭了起来,“皇祖母,是孙儿鬼迷心窍,我不该听信那女人的鬼话,是我一念之差,我只是——” 太后站在那里未动,只目光冷厉的自那些黑衣人身上一扫而过。 风煦都放弃了,他的那些追随着再挟持着帝后在手也于事无补了。 只是—— 风煦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太后虽然关起门来处理此事,可她既然是不想家丑外扬—— 风煦是皇子,虎毒不食子,崇明帝或许能够饶恕,但是他们这些人八成却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一行人都陷入极大的危机感的压迫之下,面面相觑的对望一眼,然则却还不等他们拿定了注意,跟随太后进来的那宫婢却突然身形疾闪,趁着众人失神直接掠了过去,手下寒光连闪,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二十多名黑衣人一举放倒。 血腥味瞬间盈满鼻息。 风煦吓了一跳,仓惶回头。 那两名宫婢杀了风煦的人犹且也没有住手,紧跟着又将中了迷药瘫软在地的崇明帝的那些随从也全部抹了脖儿了。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目睹了这一场宫变的奴才们就全部都被灭了口,就只余崇明帝身边的一个令文昌。 风煦目瞪口呆,似是没有想到太后身边竟然会有两个身手如此狠辣的丫头,惊惧只余,嘴巴张的老大,也再忘了开口求饶了。 把一切的善后工作都做好之后,赵嬷嬷不等吩咐已经转身走过去推开了殿门。 紧张的守在外面的蒋校尉等人赶忙冲过来,看到里面的情形,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皇帝他们中了迷药,先将他们各自送回去安置吧!”太后吩咐道。 “是,太后!”马上就有内侍嬷嬷冲进去,把帝后连带着风连晟等人都一并搀扶着离开,又有人嚷着传太医,一行人被重兵护卫,移步去了皇帝的寝宫。 赵嬷嬷搀扶着太后的手留在最后,回头看一眼后面满地狼藉的宫殿道:“太后,您看这里——” “刺客既然都已经伏诛——这到底也不是件体面的事,就一把火烧了吧!”太后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叹息道。 赵嬷嬷垂下眼睛,没叫眼中情绪外露,点头答应道:“是!” 太后没再多言,转而看向了随在身边的那两名婢女,道:“你们也去吧,此事哀家会和皇帝说明的。” “是!”两名婢女答应着,也不多言,行了礼就先行退下了。 这里赵嬷嬷亲自留下来善后,太后则是跟着去了崇明帝的寝宫。 * 映紫和桔红两个辞了太后,也没去长春宫给延陵君打招呼,而是直接出宫去了。 彼时已经夜过三更,整个皇宫的宫殿群掩映在一片灯火之间,完全看不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几乎是颠覆乾坤的浩劫。 褚浔阳驻马在前面离宫门不远的岔路口。 映紫两人边跑边飞快的将身上宫装脱掉,露出里面一阵精干的短打扮,迎上来道:“殿下!” “嗯!”褚浔阳颔首,眯了眯眼睛去看远处的宫殿群,不甚在意的随口问道:“事情都还顺利吗?” “是!”映紫回道:“场面已经压下来了,太后和皇上应该是不准备将此事张扬,只不过六皇子大逆不道,做了这样的事,应该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随便他们去吧!”褚浔阳道,从远处收回了目光,突然笑问道:“她呢?” “已经拿下了。”映紫道,见到褚浔阳要走,两人也跟着翻身上马,“那常宁郡主也算是老谋深算了,殿下您所料不错,她似乎也是从一开始就料到六皇子此举不可能成事,只在行过了大礼之后,就叫自己的婢女假扮成她在宫中拖延时间,那婢女已经被太后叫人扣下了,至于常宁郡主——” 她说着一顿,刻意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周围确实没人窥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浅绿已经将她带出宫了,安置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殿下现在过去吗?” “嗯!”褚浔阳点头,调转马头。 映紫两人打马跟上,往前走了一段,桔红终是压不下好奇心,问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既然已经将那女人拿下了,您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交给太后处置?您却还要冒险再将她带出来?” 褚昕芮和风煦合谋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管中间怎么迂回,最后也都是要将她交给南华皇帝发落的。 褚浔阳是和那女人有过节,但是从她的为人来看,她押解褚昕芮出来,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折磨对方或是发泄私怨的。 褚浔阳莞尔,却是不答反问,“褚昕芮居然敢怂恿风煦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你当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真的以为凭借风煦的一己之力能顺利夺位君临天下吗?” 桔红愣了一愣,朝映紫看过去一眼,却见对方一样的神情迷惑。 她不好意思再问,褚浔阳看她一眼,却又继续说道:“换而言之,但凡是她对风煦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信心,今天也犯不着摆了这么一出空城计,怂恿了风煦去逼宫夺位,她自己却在关键时刻逃之夭夭了?此事一出,你觉得南华皇帝会怎么想?” 映紫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只心思一转,就不由的倒抽一口来年个气,“她鼓动了六皇子去莫权篡位,险些将帝后还有另外的领命皇子都一网打尽,最后自己去没有去做六皇子的内应,反而逃之夭夭,在南华皇帝看来,她的这番作为,根本就不是为了助自己的夫君夺位,而分明就是居心叵测,用了毒计设计他们南华皇室之中骨肉相残的。” “是啊,如此歹毒的招式都使出来,历来帝王都好猜忌,南华的皇帝和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褚浔阳微微一笑,那神色之间倒是颇有几分赞许之意。 映紫抿唇不语。 桔红想了想,就蓦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常宁郡主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做这样的事情,对她自己全无半分益处,如果皇室要猜忌,自会觉得她是受人指使的!” “那么指使她的人又是谁?”褚浔阳再次问道。 桔红心中明了,只觉得后背都隐隐发凉。 褚浔阳却是满不在乎的又再笑了笑,甩甩手里马鞭道:“如果我直接把她交给南华皇帝,可就管不住她的那张嘴了。就算就算她不怕死,哥哥还不想受她的那份连累呢!” 那个女人,为了坑人,也算是不遗余力了。 ☆、第063章 要你死的方法太多了!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后怎么都要将常宁郡主交给南华皇帝发落的。”桔红戒备着说道:“她既然是居心不良,就算郡主暂时扣住了她,只怕——想要说服她也不容易。” “我不想她开口,就必然会有叫她闭嘴的法子。”褚浔阳道,却是不以为意,只是说话间唇角忽而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说道:“我扣住了她,只是还想要从她那里去确认一件事情。” 她这话说的毫无根据,两个丫头彼此对望了一眼,却也都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同样困惑的神采。 宫里出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因为消息一直没有外散,是以这会儿宫外还没有开大肆的搜捕乱党。 褚浔阳三人穿街过巷,直奔了城西方向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夜色宁静,那院子里也有暖意融融的灯光透出来,和临近的其他院落并无差别。 几人下了马,映紫直接过去推门,那门却是虚掩着的。 “公主!”守在院子里的青萝听了动静,警觉的马上迎过来。 “没什么事吧?”褚浔阳问道,脚下不停的往里走。 “没有!”青萝道,直接引着她往后院的上房行去。 褚浔阳在门口止步,侧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在这里?” “是!”青萝点头,褚浔阳却也没等她动作,就抢先一步,自己上前推开了房门。 那屋子里,褚昕芮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听闻开门声,情绪之间也全无波动,只缓缓抬头看过去。 褚浔阳推门而入。 一身艳红裙裾的少女,眉眼明媚,灿然生辉,虽然对彼此都不陌生,但是无可否认—— 每每见到她,褚昕芮的心里还都会觉得惊艳。 早两年的时候都还好,可是现在—— 在看到她这张脸,褚昕芮竟会是觉得莫名的气闷。 因为—— 自惭形秽。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飞快的把散乱的思绪收拢回来,褚昕芮率先开口问道。 “你说呢?”褚浔阳反问,解下披风扔给后面跟进来的桔红。 房门大开,几个人也不担心她会逃走。 褚浔阳款步走进去,径自走到褚昕芮面前,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她,散漫道:“要不要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再来替本宫解惑?” 褚昕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茶碗一眼,却是自动回避了她的问话,冷冷道:“怎么难道是南华皇帝已经答应不追究今夜之事了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我废话浪费时间?” “那些都是后话了,不着急。”褚浔阳莞尔,端起茶杯晃了晃,“我耐性是因人而异的,你应该知道,你若是还想要一个痛快的话,就最好是乖乖的配合,把我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眼前这样的状况——你多和我拖延一时一刻都是浪费时间,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的语气散漫,但却并不妨碍这言辞之间的杀意。 她是来逼供的,却是一开口就先断言对方一定不能活? 这世上,哪有是这样逼供的? 明知道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谁还会坦白? 桔红几个都被她这特立独行的举动大为意外,脸上表情极不自在,倒是褚昕芮泰然处之。 她看着褚浔阳,半晌,忽而勾唇露出一个笑容道:“浔阳,我知道你我之间不共戴天,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有什么理由会叫你非得死咬着不放,不惜孤身追到大郓城来,也一定得要我的命。”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要在彼此跟前装糊涂呢?”褚浔阳撇撇嘴,“就是这样我都还觉得是来的晚了,我若不来,难道是要等着你在这里兴风作浪之后,待到南华大军压境了再来秋后算账吗?今晚你都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了,现在却还有反过来问我?褚昕芮,这样试探人的把戏——你我之间,你觉得还有这样的必要吗?” 褚昕芮的脸色一沉,心里就又多了几郁气。 这褚浔阳果然是机警过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呵——”她笑了一声,反倒是无所谓了,站起来,面目阴冷的和褚浔阳相对道:“横竖你早就没再打算会放过我了,哪怕只是为着垂死挣扎——我做这些,也不为过吧?不过既然是落在你的手里了,我也认了,不废话了,你动手吧!” 她说着,便是狠狠的一闭眼,继而将脖子往前一梗。 褚浔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一抬手,后面青萝就递了把匕首过来。 褚浔阳抓了那匕首在手,便是从善如流的将刀锋往褚昕芮颈边一架。 哪怕是褚昕芮已经做好了殒命的准备,被这冰冷的刀锋一抵,终还是忍不住的身子一抖。 为了保持最后的骨气,她本想死扛着不动的。 褚浔阳瞧着她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不禁抿唇一笑,目光狡黠一闪,却没将那刀锋拉下,反而骤然将手高高一抬,刀尖雪亮,映着烛火一闪,从高处大力劈下,直插褚昕芮的左眼。 褚昕芮眼睁睁的看着,哪里还能扛得住,脸色瞬间就惨白一片。 “啊!”她短促的低呼一声,连忙闪身后退,却因为动作太过匆忙而踩到自己的裙摆,被绊倒在了地上。 褚浔阳的刀锋落下,一刀虽然劈空,却也没有半途收手,而是灌注了极大的力气一劈到底。 刀锋雪亮,从高处带着强大的爆发力落下,最后铿然一声,刺入地砖之内,激石屑飞扬,整块地砖都碎裂成了两片。 褚浔阳跌在旁边,神情惊惧的看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浔阳却是看也没看她,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匕首从碎石中间拔出,然后往前一个倾身,再次抵在了她的颈边,字字森凉道:“即使你非死不可,但是要你死的方法却有千百种,还需要再选吗?” 褚昕芮看着她眼底清澈冰冷的光芒,心里忍不住的一抖,嘴唇动了动,却是喉咙发涩,过了一会儿才强横的再次别过头去道:“你不是自诩料事如神吗?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得要我来替你解惑的?” 褚浔阳见她服软,目光隐晦一闪,匕首却没离她颈边,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我只问你,当初褚心怡的死,在宫中为你牵桥搭线联络上淳于兰幽的——是什么人?” 褚昕芮明显是始料未及,眉心下意识的一跳。 本来褚琪炎的话,褚浔阳也没有全信,是抱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这会儿却是心神一敛,凭空就起了几分戾气。 她手中匕首又再往前一送,锋刃直抵在了褚昕芮颈边的皮肤上。 褚昕芮坐在地上,也不能避开,只能往后扯着脖子避让些许。 她的目光微闪。 褚浔阳却不等她开口就已经冷然道:“我既然会问,就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你也不用想着再用什么话来搪塞敷衍我,这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那种情况下,淳于兰幽怎会叫你给遇上?说——你到底是通过谁的手把那蛊引子送到她手上的!” 褚昕芮也知道她既然千里迢迢追来了,那么今天自己落在她的手上就凶多吉少了。 褚浔阳这般威逼,她也就不再强辩,只目光怨毒的看向了对方道:“那个贱人死不死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苏逸都没想要对我这样,你这么穷追不舍的追我到这里?浔阳,或者你能先告诉我,你我之间几时起了这样大的仇怨,能叫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我死!” “你们睿王府的家务事,我没兴趣知道。”褚浔阳道,根本就不同她废话,“我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或者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也更或者——咱们直接去办正事!” 要撬开褚昕芮的嘴巴?从一开始褚浔阳就没抱太大的希望。 这个女人狠辣决绝,可比一般的男人都有胆色的多。 褚昕芮也知道在劫难逃,索性也就认命了。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目光嘲讽的对褚浔阳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也明知道我不会说,又何必白费唇舌呢?” “我家公主这是在给你机会,你居然还这样冥顽不灵?”青萝忍不住道。 褚昕芮又是一声冷笑,不以为然的冲褚浔阳一挑眉,“你也说了,事到如今,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又以为我凭什么会替你解惑?难不成你还会改变主意再放了我?” 褚浔阳应着她的视线,也是漠然一笑。 “不会!”她道,每一个字的咬音都清晰又冷酷,“我要杀你,就是你搬出再大的筹码,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赵祁安的死,已经将她的心肝淬炼成冰。 莫说褚昕芮是始作俑者,但凡是和他死因沾边的人——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更别提什么手下留情了。 褚昕芮虽然已经准备好了承受自己今时今日的下场,但也难免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震住。 就为了褚心怡和李瑞祥?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的眼中闪过些狐疑的情绪,神色复杂的看了褚浔阳一眼。 褚浔阳却是不再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将她拽起来,推给青萝和浅绿两个架着,道:“既然她不肯说,那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白走了这一趟,带上她,进宫!” 褚昕芮被她唬了一通,手脚发软,被两个丫头挟制着,全无还手之力。 褚浔阳将那匕首扔给桔红,当先一步走出去,往前院行去。 褚昕芮有些浑浑噩噩的被拽着走在后面,心中思绪繁乱,忍不住就开口问道:“褚心怡的事,是褚琪炎告诉你的吧?” “那又怎样?”褚浔阳并不否认,只就目不斜视的继续的往前走,“或许在你心里是将他看做了盟友,但是在他那里——你,明显是不够这个资格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该不会还抱着希望,在等他的援手吧?” “怎么会?”褚昕芮苦笑了一下,眉目之间的神情却很冷静,并没有那种被人背叛了之后的愤怒和不甘,“我自己有多少分量,自己一清二楚,褚琪炎他和你一样,都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个性。之前说是他帮我寻了这一步的退路,却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把我用作了一枚棋子,把后面的这许多步都算计好了。他会把我推出来,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只是好奇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和你周旋又是何居心?明明早就是势不两立了,干脆直接杀了你反而干净,他却要这样心慈手软的一再给你与他作对的机会,只这一点——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 褚琪炎意在皇位,褚浔阳的存在分明就是个不得不除的障碍,可是屡次对决之下,他都始终没有最后下狠手将之锄掉。 这—— 着实不符合那人的处事作风的。 提起褚琪炎,褚浔阳的心里就浮现几分暴躁之意,冷着脸不再吭声。 褚昕芮也是为褚琪炎这两面三刀的作为心里不痛快,思绪不觉也跟着有些游离。 一行人快步前行,正要前院,前面的一座门廊上方,突然一道人影倒挂而下,借着夜色遮掩,三支袖箭疾射而出,不取褚浔阳,却冲着褚昕芮去的。 因为事出突然,褚昕芮全无防范,呆愣愣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见着是要见血封喉,青萝的眸光一敛,就着压在她肩头的一只手运了内里平推而出,将她击飞了出去。 同时褚浔阳也甩出袖中藏着的软鞭,鞭影如蛇,灵活一卷,将空中三支袖箭收拢,再一回手,立时就变了方向,朝着那人面门袭去。 她的动作极快,那人本来还倒挂在门檐底下,身形闪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干脆就只能撤了倒勾在房檐上的双脚,狼狈的跌落在地。 这时候浅绿和青萝两个已经提剑扑了过去,二话不说,直接就劈。 那人才刚落地,功夫施展不开,只能就地一滚,闪避了开去,然后就势一跃而起,三人就缠斗在了一起。 而这边事发的同时,从后面屋子里跟出来的映紫和桔红两个也已经扑到,二话不说直接飞身跃上门廊。 那里另一名正要伺机发射暗器的黑衣人暴露,不得已,只能暂且放弃暗杀褚昕芮的计划,举剑迎敌。 院子里剑影交错,瞬间打成一片。 褚昕芮摔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肩膀,脸上终于再难维持镇定,惶惶不安的看着。 两名黑衣人都被婢女缠住了,褚浔阳就是冷笑了一声,从容举步过去拿她,然则又在这时,就又是变故突生,后院偏厢的房顶有人暗器发射。 只在这一次对方攻击的对象却放弃了褚昕芮,而是直取褚浔阳。 不得已,褚浔阳只能侧身闪避,也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屋顶上的黑衣人已经那个飘身掠过,一阵风一般,提了褚昕芮就越过另一边的墙头没了踪影。 “去追!”褚浔阳往前抢上去一步,大声命令。 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也不恋战,找了空门转身就逃跑。 “公主!”映紫几人分身落地,只打了几个来回就气喘吁吁,“对方都是以等一等的高手,轻功了得。” “只追褚昕芮就好!”褚浔阳道,当机立断的冲出门。 那黑衣人提了褚昕芮出来,却再没有对她下毒手,只带着她穿街过巷。 彼时宫里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城中官兵往来巡逻的很多,那人却是目标明确,直接提着褚昕芮奔了西城门。 却不料皇帝的速度也快,彼时戒严的圣旨已下,城门守卫多了数倍。 那人提着褚昕芮跃上墙头,下面的士兵哪里肯于放行,赶忙开了城门,数百人聚集起来,将两人困死在了城门楼上。 “你带着我,出不去的。”褚昕芮道,惨然一笑,其实今天你们不该来的。 那人一愣,诧异的看向了她。 “你家主子和褚浔阳之间早已经是不共戴天,只冲着这一点,我就不会供出他来。”褚昕芮说道,这连番的变故之下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神情之间却是极为镇定,甚至是用了一种深刻嘲讽的眼神看着那人道:“你当本宫就那么蠢吗?会相信他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救我?你带我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确认他的事,我究竟对褚浔阳透露了多少,然后才能放心的杀我灭口罢了。” 如今的她,身无长物,活脱脱的就是一枚无用的弃子,谁还会冒险来保全她? 褚昕芮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无喜无悲,并未半分人之将死的畏惧之意,倒是叫那黑衣人大为意外。 那人失神了一瞬,却也自是不会对她手软,只就冷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常宁郡主如此聪慧,你既然明知道——” “我既然明知道他是要杀我灭口的,又为什么不拿这个秘密做筹码,去和褚浔阳讲条件?”褚昕芮打断他的话,接口道。 那人没吭声,只当是默认。 褚昕芮看着他,再次讽刺的冷笑出声,道:“诚如我方才所言,既然我已经料到他是容我不下的,到底是褚浔阳的手里还是被他一路追杀,这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她供出了那人,而褚浔阳也能守信放过了她,但同时—— 却更要被那人视为眼中钉的。 褚昕芮的心里将这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并且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她自己认为的最佳选择。 那黑衣人却不曾想到她会想的如此透彻,这一回是真的大为意外,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半晌,终是无语。 那城门楼下,早就被守城的官兵围的水泄不通。 这么一番耽搁之下,内城方向褚浔阳等人也已经紧跟着追了来。 “你们是什么人?”城门守卫此刻已经是草木皆兵,立刻就有人防范着奔过去拦截,唯恐他们是褚昕芮等人的同党。 城门楼上,褚昕芮和那黑衣人齐齐扭头看去。 褚昕芮的视线冰冷,瞬间就迸射出强烈怨毒的情绪,一字一顿道:“我今天是注定无路可退了,却不知道娘家主子值不值得我最后替他守口如瓶这一回。” 那黑衣人被她冰冷的语气震的心神一敛,拧眉看向了她。 褚昕芮眼中神情讽刺,却是突然笑了,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和褚浔阳之间的过节应该不止是在褚心怡那一件事上的吧?那个时候他会帮我,应该是已经认定终有一天会和那个丫头以命相搏不死不休,那我便赌一把好了,但愿——他最后别叫我失望。” 同样都是皇室贵女,凭什么走到今时今日,就只有她褚浔阳人财两得,顺风顺水? 就因为她生了那一张妖媚的脸? 曾经也曾说服过自己要认命的,可是这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却是越来越不甘心,论胆量论计谋手段,她自认为哪一样都不输给那个丫头的,可是却偏偏,所有的好事都被她褚浔阳占了去。 就是因为那个丫头,她曾唯一倾心过的男子对她不屑一顾,不仅如此,现在更落得兄长惨死,无所依托的下场。 既然是已经回天乏力,那么即便是死—— 她也绝对不叫那死丫头称心如意。 褚昕芮的眼波连闪,那视线时而冰冷时而疯狂,变化的诡异莫测,看的人心里发麻。 那黑衣人着实是见多识广,也是浑身不自在。 却也只在他一失神的功夫,褚浔阳等人已经追击到了城下。 守城的官兵自然都不认识她,只就戒备森严的防守,“你们是什么人?宵禁之后,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城门,回去快回去!” “我们是镇国公府的人,今日六皇子大婚,有刺客入宫行刺,我们是一路追击而来。”映紫冷声说道,抬手一指别困在城门楼上的褚昕芮二人道:“这两人是刺客同伙,万也不能叫他们出城,还不上去把人拿下?” 宫里出事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传了出来,只是崇明帝的口谕上并没有细说,只说是宫中有刺客潜入,让各处城门仔细防备,不要纵了余党出城。 一众的官兵闻言,就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 “奴婢上去!”映紫低声对褚浔阳做了交代,然后全部等其他人的反应,已经一踩马镫纵身上了城楼。 桔红的目色一寒,也赶忙提剑跟上。 城门楼上,那黑衣人本能的反应就是一把拽住褚昕芮,以锁喉功控制住她,将她挡在身前道:“什么刺客?谁是刺客?西越的浔阳公主,是你和这个女人勾结,秘密潜入大郓城图谋不轨才是真的。” 他的声音响亮。 城楼下面的官兵闻言,都是满面茫然,戒备至深的盯着驻马在前的褚浔阳,确认道:“浔阳——浔阳公主?” 他们这样的身份,对有关褚浔阳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听那人揭露她是西越人,故而才严防死守。 褚浔阳出来的时候已经取了一顶纱笠带上,借以遮掩容颜。 此时夜色深沉,哪怕只是隔着一层薄纱,那些人也难将她的面目看清。 褚浔阳高居马上,摆弄着手里马鞭,只稍稍仰头看向了城门之上的两人道:“凡事口说无凭,横竖我们也没打算强闯城门,你若是问心无愧,那这便下来,大家一起进宫去面见皇帝陛下,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却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有关她自己身份的话题。 那黑衣人一愣,进退两难。 下面的城门守卫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见他迟疑不肯做声,立刻就又如临大敌的防范起来。 “还不妥协?”映紫往前迫近两步。 那人挟持着褚昕芮,只能一退再退。 虽然褚浔阳还想要撬开褚昕芮的嘴巴,但是这两个女人之间苦大仇深,他却是完全不敢保证褚浔阳就一定会顾及褚昕芮的生死。 城门楼下,数百士兵围困。 这里映紫更是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那人一退再退,直至退至城墙的边缘,退无可退,这才蓦然止了步子,他的目光四下一扫,下一刻却是眼神一狠,忽而扣住褚昕芮的肩膀,将她从城墙上甩出了下去。 ------题外话------ 嗯,前方高能,疑似有黑手→_→ ☆、第064章 要死,你去! 褚昕芮的身子破麻袋一样被凌空甩了出去。 七八丈高的城门楼,她又不懂武功,这么摔下去—— 必死无疑。 那人将她丢开,也就再没了后顾之忧,趁着映紫和桔红愣神的间隙,足见一点拔腿就跑。 映紫下意识的提力要追,褚浔阳驻马城门前,见状却是冷然一笑,冷声道:“那女人是逆贼,她若死了,你们全部陪葬。” 下面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官兵闻言,个个都如临大敌,再不敢怠慢,纷纷奔到城下,慌乱叫嚷:“快接住她?” 下面那么多人,要接下一个褚昕芮似乎不在话下。 那黑衣人正身轻如燕的奔走在墙头之上,闻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虽然褚昕芮承诺不会把他家主子供认出来,但如她不死,重刑之下就什么都没保障了。 心中略一权衡,不得已,他便是一咬牙,霍的转身一抬手。 嗖的一声,袖箭射出,直逼正从高空坠落的褚昕芮。 这人的轻功了得,竟然连延陵君手下功夫底子最好的映紫也望尘莫及,此时是趁他止步,映紫和桔红两人才又赶着缠了上去,再次将他拦下,斗做一团。 而空气中冷光乍现,眼见着褚昕芮在劫难逃,褚浔阳突然凌空而起,纵身过去,抓住褚昕芮的腰带将她提了过去。 褚昕芮人在空中,瞬间经历生死,早就吓的魂不守舍,木偶一样落在她手里,倒是避过了那黑衣人射出的袖箭。 她这样就逃过一劫,那黑衣人便是更急,情急之下也再顾不得许多,眼见着褚浔阳二人将要落地,干脆心一横,用了狠力将手中遇敌的长剑飞出,方向上掌握的精准无比,却是直插褚浔阳的背心的。 等在城门下的青萝和浅绿大惊失色,齐齐惊呼:“殿下!” 那一剑来势汹汹,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冷厉的风声呼啸。 褚浔阳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千钧一发之际,便是目光敏锐一扫,当机立断吐出手中软鞭,卷住了城门上方的一根旗杆,然后腕下借力往那墙根底下一荡。 长剑击空,直往远处斜飞而去。 而彼时的城墙上,那黑衣人一心只为杀人灭口,手中唯一的武器掷出去,再加上难以一心二用,一前一后已经被映紫和桔红的两柄长剑贯穿肺腑,忍着剧痛闷哼了一声。 褚浔阳和褚昕芮倒挂在城门边上。 褚昕芮惊魂甫定的猛然抬头看去。 褚浔阳俯瞰而下,面对她困惑的眸光,面目清冷,毫无温度的冷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救你,只是借你一用。” 褚昕芮的心思飞转,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就越加苍白的苦笑了一声,“你——你早知道有人会来杀我灭口?” 褚浔阳莞尔,只当是默认。 褚昕芮突然就慌了,不可思议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话音未落,却见内城方向火光蔓延,一大堆人马在一锦衣少年的带领下奔袭而来。 那些人来的很快,再加上前一刻褚浔阳这些人就都只顾着暗斗,疏于防范,待到有所察觉,来人已经兵临城下。 “这里怎么回事?”那锦衣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不错,只神情举止都透着一股子轻狂之气。 “啊!是五殿下!”城门的守卫当中有人眼尖,立刻就认出他来,刚要禀报这里的情况,那边城墙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却是目光一闪,露出几分阴毒之色,积攒了最后的力气,冲着城门这边嘶声嚷道:“他们识破我们里应外合的计谋了,快带常宁郡主杀出去!” 映紫一急一怒,猛地撤剑,将他一脚踹开。 他人本就心脉受损,奄奄一息,立时就咽了气,身子晃晃悠悠的往旁边一歪,就从城墙上坠落下去。 这边五皇子等人听了他最后的吼叫,顿时如临大敌,大批御林军蜂拥而上,在城门之下集结,无数的长枪对准了挂在半空的褚浔阳二人。 褚昕芮一见这个阵仗,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癫狂的冷笑出声,快慰道:“褚浔阳,这是不是就叫自作聪明?看来——今天咱们是要一起死了。” 她说着,眼中就有更加怨毒的神色闪现,突然也是拔高了音调道:“你们先走,别管我!” 五皇子闻言,心弦一紧,连连招手道:“弓箭手!” 他本来就不成气候,今天若不是因为风连晟等人都跟着崇明帝一起被放倒了,也不会由他领命带了御林军出来封锁城门。 弓箭手跟在队伍的最后,得令就飞奔着往这边挤。 褚浔阳的眉心微微一跳,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她却是想也不想,腕上突然轻轻一拽,原本紧紧卷在横杆上的软鞭就立时滑开。 “啊——”身子骤然下坠,褚昕芮短促的惊呼一声,眼睛瞪的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在她上方,和她一起坠落而下的褚浔阳。 褚浔阳的面目清冷,唇角扬起的一个弧度冷酷又森凉,这个时候才短促的开口道:“要死,你去!我可不陪你!” 褚昕芮从她冷毅的面目之间领悟到了森然杀意,惊慌失措的扭头往下面看去。 那里五皇子唯恐钦犯脱逃,弓箭手虽还来不及到位,却是银枪林立,无数锋利的长缨枪直指而上,密密麻麻如是铺就了一张漂亮璀璨的银色大网。 耳畔有风声呼啸而过,这么坠下去的下场可想而知。 褚昕芮只觉得心脉中的血液都瞬间停止了流动,满心骇然,头皮发麻,想要呼救,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人用力的掐住,完全发不出声音。 仓皇之下,她又匆忙回头去看和她处于同样境遇之下的褚浔阳。 却见褚浔阳唇边一点微凉的笑意闪现,忽而抬手往她胸口狠力一撑。 因为身下没有支撑,她这一掌对褚昕芮并造不成具体的伤害,可是那一刻,褚昕芮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似是一记闷雷狠狠的击在胸口。 她的身体骤然一沉,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速度下落。 而褚浔阳却是借着那一掌的反弹力支撑,身姿飘逸,凌空又起,往上飞去。 那少女明媚娇艳的一张脸,映在火光之下,美的像是镂刻在夜色天空中的一卷神秘画卷,深刻的动人心魄。 褚昕芮还沉浸在这种神奇的感受中无法自拔,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就是心脏骤然一空,尖锐的刺痛,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她都还不及仔细的体会,同样的感觉就蔓延了整个身体,痛的头脑发胀,全身麻木。 从来就不知道死亡的感觉会是这样痛,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死亡。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仰面朝天,看着虚妄又空洞的天宇。 彼时褚浔阳已经自城墙借力,重返城门楼头,回望过去,下面银色的巨网中间,女子的身体被擎在半空,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枪头贯穿,鲜血水流而下,泼了下面的御林军满身满脸,样子看上去狼狈又恐怖。 五皇子一声令下,那些御林军就火速后撤,弃如敝履一般将那女子破败的躯体仍在了旁边的水沟里,无人问津。 “剩下的乱党在城楼上,给本王围死了,拿下他们!”五皇子意气风发的大声命令。 御林军得令,火急火燎的又将这城门内外都团团围住。 变故突然,虽然起了很大的阵仗,但真正发生,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 映紫等人眼见着褚浔阳死里逃生,俱都吓的不轻,奔回来的时候都还大气不敢喘,道:“殿下!” “嗯!”褚浔阳颔首,简单的整理了下衣物。 方才一番折腾,她的纱笠已经掉落,青萝就从怀里掏出半张寒铁面具给她。 褚浔阳半掩了容颜,也不耽搁,转身就带了几个丫头从城楼后面的楼梯绕了下去。 下面五皇子等人虎视眈眈的守着,见到她们这样有恃无恐的走下来,更是怀疑有诈,越发森严的戒备了起来。 “你们走不脱的,识相的话,就乖乖的束手就擒!”五皇子高居马上,趾高气昂道。 褚浔阳从楼梯口转下来,远远的看着他,盈盈一笑道:“五殿下要擒拿我们?却不知道是要以何罪名?” “你们行刺父皇,又意图助西越的奸细潜逃出城,这罪名足够你们死上千百回了。”五皇子冷笑,说着就是神色一厉,竖手一挥,“来——” “不必麻烦了,我们随殿下回宫复命就是。”褚浔阳莞尔,却是没等他下令就已经干脆的出言打断。 五皇子一愣,自是不肯相信的,眼中戒备之意不由的更深。 褚浔阳耸耸肩,毫无惧色的走过去,一面道:“城外那两具尸首,麻烦五皇子殿下着人带着,一起回宫给陛下一个交代吧!” 五皇子满面狐疑的皱眉盯着她,明显还是难以相信。 褚浔阳也不管他,将手里软鞭和马背上的一把佩剑一起取下来,交给他的贴身侍卫,然后自觉的爬上马背,从容笑道:“现在我们都手无寸铁,就无需五花大绑了吧?” 映紫和桔红等人略一犹豫,也都纷纷将武器交了出去。 五皇子脸色阴沉的在几人脸上扫视一圈,见到几个丫头个个都容貌俏丽,看着顺眼,倒是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略一权衡就点了点头。 他的侍卫将几人的武器全部收了去,又有人出去城外捡了两具尸体抬着。 五皇子高居马上,冷声吩咐道:“今晚宫中闹了刺客,父皇有命,每处宫门多加五百御林军把守,不得他的谕令,不准任何人擅自出入,都知道了吗?” “是!属下谨遵圣谕。”守城的官兵齐齐跪地领旨。 五皇子宣完了旨,方才一招手道:“给本王仔细盯着她们,谁有异动,格杀勿论!” 言罢就当先打马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回去的路上,随行的侍卫都如临大敌,数百人将褚浔阳几个紧紧围拢起来,严密防范,唯恐会有什么差池。 一路上却是太平无事,顺利回宫。 一场喜事变了丧事,自是不了了之。 长春殿里赴宴的百官命妇彼时已经都被遣散出宫,宫门内外却额外加了多重守卫,十分森严。 一行人在红外下马。 五皇子犹豫着是不是要带着褚昕芮的尸首和明乐等人面圣,他难得得了重用,还顺利办妥了一件差事,自是巴不得赶紧到皇帝面前邀功,可是皇帝抱恙,就这么带着尸首进殿,又怕是招惹晦气,一时间便有些犹豫不决。 褚浔阳瞧着他的神色,就侧目对映紫使了个眼色。 映紫会意,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递过去道:“殿下要去面圣的话,奴婢等人就不随行了,奴婢等人是镇国公府大公子的属下,之前机会偶然,得太后娘娘的懿旨帮忙出宫捉拿刺客的,既然刺客已经伏诛,我们这便去向太后娘娘复命了。” 有是味儿接了那腰牌递过去。 五皇子看过之后,一张脸立时就黑成了锅底灰,几乎是濒临于暴怒边缘的,他怒声叱道:“你们——是荣烈的人?” “是!”映紫回道:“捉拿刺客,本来并不在奴婢等人的职责范围之内,传出去也不好听,方才在宫外奴婢等人不便透露,并非有意欺瞒五殿下,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镇国公府的腰牌是不做假的,至于到底是不是太后的谕令吩咐他们去帮忙拿人—— 那就又有待考证了。 五皇子自觉是被人戏耍了,心里不痛快,便是冷冷的一挥手道:“这几个丫头的身份还有待考究,先将她们押下,等本王见过了父皇之后再行处置。” 言罢,就要先行去皇帝的寝宫复命。 事情都已经办完了,褚浔阳那里会肯再和他耽误工夫,当即便是浅笑了一声道:“五殿下与其是拘着我们在这里,还不如先仔细想想要如何向陛下交代今夜之事。” 五皇子闻言一愣,不悦的看过来,“你说什么?” “六皇子妃图谋不轨,这个说辞本就是六皇子意欲给自己开罪时候的片面之词,有待考究。怎么陛下降旨让您帮忙捉拿钦犯的时候没有嘱咐您,一定要留活口的吗?”褚浔阳问道,语气轻缓。 五皇子心里咯噔一下,却是霎时出了浑身的冷汗。 当时皇帝虽然没有明确的交代过,但褚昕芮的身份毕竟特殊,就这么直接杀了—— 他的心里忐忑不安。 褚浔阳就更是火上浇油,“六皇子妃不过一介女流,好像是没有理由策动这样的大事,想来她的背后必有主使,现在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却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胡思乱想,觉得——是有什么人心虚之余,故意杀她灭口的。” “你——”五皇子这才是真的被踩了尾巴,霍的抬手一指,怒气冲冲道:“就算真有人心虚灭口,那也是你这个丫头故意的,休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本王的身上来。” 褚浔阳也不惧他,只就玩味着勾了勾唇角,缓缓摇头道:“殿下您现在说什么都好,横竖我们是奉太后的懿旨办事的,您若真要将咱们带到陛下面前去当面对质的话——为了开脱责任,我便不保证到时候要说些什么了!” 这算什么?是威胁? 这区区一个丫头,竟然胆大至此,公然威胁他这个一朝皇子? 五皇子素来眼高于顶,几乎被气的七窍生烟,嘴角抽动不已,满面愤然的瞪着褚浔阳,气愤之余,忽而拔出侍卫的佩剑,恼怒道:“你信不信本王这就杀了你灭口?” 他的气势很足,然则才刚拔剑出鞘,紧跟着却是惊呼一声,“什么人?” 长剑坠落的同时,他便是捂着手腕连连后退。 侍卫们唯恐是六皇子的余党,赶忙围拢过去保护,再循声望去的时候,却见内宫方向,灯火阑珊处一剪颀长的身影款步而来。 那人走的不慢,但偏生的肆意散漫,会给人一种十分散漫不羁的感觉。 这皇宫门口的灯火不盛,光线较暗。 可是因为那人的举止太为散漫,五皇子竟也下意识不觉得他会是乱党,只就满心戒备的等着他走近。 延陵君款步而来。 “主子!”映紫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荣烈?”五皇子心下一阵放松,随后紧跟着又再怒上心头,上前一步,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宫中出现变故,陛下勒令我父亲带人搜索乱党,我留下来帮忙的。”延陵君道,象征性的冲他拱手一礼,然后就笑问道:“怎么是我的丫头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到了五殿下吗?竟是叫您如此恼怒,公然就在这宫里动了刀子了?” 得延陵君当面确认,那么这几个丫头是他的人也就没有疑问了。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敢把勾结乱党的罪名往镇国公府的头上扣。 五皇子憋了一肚子气,又无从发作,只就目光阴鸷的死盯着他不放,半晌才是冷笑了一声道:“荣大公子你的丫头好没规矩,当众冒犯本王,却不知道是谁给她们的胆子。” “是吗?”延陵君一笑,却明显是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只就不痛不痒道:“既然五殿下说你们冒犯,那映紫你就代为陪个不是吧?” “是!主子!”映紫应道,走上前去就要跪地赔罪。 五皇子终究是觉得难以受用,目光闪了闪,忽而冷笑,抬手往站在延陵君身边的褚浔阳那里一指,冷然道:“冒犯本王的是那个丫头,要赔礼,就叫她来向本王磕头认错吧!” “呵——”延陵君听了笑话一样的哑声一笑。 五皇子被他笑的一阵的莫名其妙,眉目之间更添了几分焦躁之意,冷冷道:“荣烈,你荣家人再如何的位高权重,那也是我南华皇室的家臣,你这便是要纵容自己的婢子对本王无礼吗?却不知道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有一句话叫适可而止,我想你知道。”延陵君道,面上笑容不改,出口的话却已然是不客气,“你说是我的丫头冒犯了你,我也没有刻意查证就叫人给您赔礼道歉,难道您觉得这样还不够尊重吗?至于她——” 他说着,便是侧目看了褚浔阳一眼,随后下一刻脸上笑容便奇迹般的褪的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看着五皇子,道:“她那一跪,你受不起!” 五皇子和他之间在宴会上有过几次接触,却还是头次见他不假言笑的一张面孔,只觉得那张本来赏心悦目的脸孔上面如是被笼罩了一层严冰,只看着就叫人心里觉得发冷。 他的心下略一迟疑,直觉的想要作罢,但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妥协太损颜面,紧跟着便也是目色一寒,怒声喝道:“那便得要先叫她跪下来看看,才知道本王到底受不受的起。” 说着就要挥手下令。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宫门忽而再次洞开。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却见一辆马车破格被让进了门。 道路被阻,车夫麻利的收住缰绳,随行的侍卫冲那车内沉声通禀,“二殿下,是五殿下和荣家大公子在这里。” 车内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有男子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道:“本王听闻老五拿住了今夜行刺父皇的主谋,正好我要去给父皇请安,一起去吧!” ☆、第065章 等我十里红妆去娶你? 五皇子的目光闪了闪,略有不甘心的又看了褚浔阳一眼,终究还是转移了注意力,不冷不热的盯着那马车紧闭的车门,散漫道:“二哥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也进宫来了?” “怎么五皇兄也在这里?”话音未落,却见前面内宫的方向一队仪仗拥簇着一顶小轿匆匆而来。 轿子落地,有婢女上前打开了轿帘,却是繁昌公主行色匆匆的从里面走出来。 “原来的繁昌啊!”五皇子眼高于顶,只斜睨过去一眼,“这三更半夜的,你不去陪着皇祖母和母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五皇兄!”繁昌公主屈膝对他福了一礼,然后又同延陵君略一颔首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直接走到那马车前面道:“皇祖母听闻二皇兄进宫问安,不放心,所以吩咐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急切的又往前走了两步,语气之中难掩关切道:“二皇兄还好吗?皇祖母说你若是身子不适,就不用来回折腾了,父皇和母后那里都已经无甚的大碍了。” “来都来了,我还是去拜见父皇母后吧!”车内那人说道。 “可是——”繁昌公主的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还想要再说什么。 旁边的五皇子终是见不得他们这兄妹情深的样子,扬眉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兄妹两个到底走是不走了?” 繁昌公主被他噎了一下,只能住了嘴,急切的看了眼跟在车子旁边的那名侍卫。 那侍卫面露难色,这时才又听那车内的声音响起,“事不宜迟,繁昌你上车来吧!” “好!”繁昌公主这才露出喜色。 有侍卫上前去开了车门。 褚浔阳对这位素未平生的二皇子倒是很有几分好奇,也探头看了过去。 车门打开,那马车里面却没有任何的照明工具,马车里面很宽敞,靠近车厢一侧的暗影下清晰可见一个清瘦的影子,至于他的样貌表情,则是完全不辨端倪。 褚浔阳大失所望,脸上便有些兴味缺缺。 延陵君用眼角的余光扫见,心里暗笑一声,便是从容的举步上前,对车上那人拱手道:“荣烈见过而二殿下,听闻二殿下回京,还不得机会拜见,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荣大公子客气了。”那人淡淡的说道,语气舒缓,而全无一丝一毫额外的情绪显露。 延陵君的眼中也闪过些许玩味的情绪。 恰是一阵冷风吹过,将车厢里加压的很重的药味吹散开来。 二皇子咳了一声,却又飞快的拿帕子掩住了口鼻,后面再就泯灭了声音。 “皇兄!”繁昌公主一着急,连忙就要过去,却被他抬手挡开了。 而他的那咳嗽声虽然十分短促,别人或许不会在意,在延陵君这样的行家面前也不过欲盖弥彰罢了。 延陵君的眸色不觉的一深,却也没说什么。 马车上,出现了几息的静默,过了一会儿,二皇子方才又开口道:“本王今日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语气平稳,又和前一刻没了任何差别。 “殿下请便!”延陵君微微一笑,往后推开两步。 有侍卫上前去要关门,他就又突然开口道:“岐黄之术,在下略通一二,二殿下若不嫌弃的话,改日得空,我倒是可以给您看看。” “生死有命,不必麻烦了。”马车里,那人的声音依旧宁静,喜无悲,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延陵君也不勉强,退回了路边。 五皇子冷哼了一声,终还是不甘的甩袖而去,临走,对自己的侍卫吩咐道:“看好了这里。” “是,殿下啊!” 二皇子人在重病之中,也只有他的马车可以得到特许,直接驾车入宫。 马车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和五皇子等人先后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褚浔阳抿着唇角,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方向。 延陵君回头看来,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看什么呢?” 褚浔阳的思绪被打断,这才从远处收回视线,还有些心不在焉道:“车上的人——” 延陵君笑了笑,也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御道,摇头,“那人——我也没见过。你知道,我自幼就住在庄子上的,上回回来的时候,这位二殿下还在他自己的封地。不过么——” 他说着,刻意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我刚闻到他马车里和重的药味,而且方才他虽极力掩饰把咳嗽声给压下去了,但也还是暴露了迹象出来。看来之前的传闻不假,他的病情的确不容乐观,甚至——可能比现象中的还要严重。” “是么?”褚浔阳对这事儿明显是没什么兴趣,“那他婉拒了不叫你给他看诊,是怕泄露了他的现状?” 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皇子,又一直与世无争,更有甚至被传言可能命不久矣。 都到了这样的境况之下了,他还要怕被人知道他的病情吗? 除非—— 他是别有居心?在图谋什么? “怎么——你还是怀疑他?”延陵君问道。 “呃……”褚浔阳歪着脖子想了想。 这位二皇子殿下,虽然素未谋面,但只听声音,给人的感觉并不讨厌,但也大概是长久在皇室尔虞我诈的漩涡里浮沉,叫她草木皆兵,哪怕第一感觉是好的—— 她对那人也是持有几分观望的态度。 当然,观望而已,还算不上喜恶情绪。 “也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兀自想了一想,褚浔阳就是粲然一笑,摇头道:“算了,不管他,先说正事吧,宫里怎么样了?后面再没出乱子吧?” 说着,就拉着延陵君往后面摆放两句尸体的担架那里走去。 “太后和皇上的治宫的手段了得,自是镇得住的。”延陵君道。 在后面看守尸体的,除了御林军,还有五皇子的人,见到两人过去,立时就戒备起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我只看一眼。”延陵君先一步开口说道。 他的态度散漫不羁,也着实是叫人心里下意识的减轻防备。 横竖五皇子又不在,为了少惹事,几个侍卫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褚浔阳二人走过去,在安置那刺客的担架前站定,延陵君便是一抬下巴,“掀开!” “是!”有侍卫上前,把蒙在上面的白布掀开。 映紫取了火折子过去。 方才延陵君身后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去,对着火光将那黑衣人的容貌打量了一遍。 前后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延陵君已经一挥手,道:“盖上吧!” 然后就率先朝宫门的方向行去,“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府。” 一众的御林军和侍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肚子的疑问又不能问出口,但既然对方没有为难,他们也不会主动生事。赶忙又叫人将那尸首用布蒙了。 延陵君那一行,直至出了宫门,延陵君方才对那中年的清瘦汉子问道:“没见过?” “嗯!”那汉子回道,遗憾的摇了摇头,“属下追随世子近三十年,京中所有王孙贵族身边往来的侍卫高手几乎全都见过,不过这人却是眼生的很,从不曾见到。” 延陵君和褚浔阳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过分凝重的神色。 延陵君抿唇略一沉思,看向了映紫道:“另外那两人呢?” “前去追踪的人还没回来。”映紫回道,“先等一等吧,奴婢提前和他们交代好了,今夜主子在宫里,让他们事后到这里来会和。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这一次行动,对方一共出动三人,前面那两人击杀褚昕芮分明就是做的假象,为的就是创造机会,让第三人把褚昕芮带走,以便从她口中确认她是否泄密。 褚浔阳这一次铤而走险,本来也没打算活捉这几个人,只是想着这些人身手不俗,又盘踞大郓城此地,保不准就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哪怕是有一人能认出他们的来历—— 所有的难题也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褚浔阳想了想,忍不住仰头朝延陵君看去,道:“映紫和那人交过手,轻功一流姑且不论,他的功夫也是顶尖的,在这大运城内,能策动这样的绝顶高手为他卖命的,也一定不是寻常人。” 延陵君垂眸与她对望一眼,并不予论断,只抬手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发丝道:“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先回去?让映紫在这里等?” “算了,都这个时辰了,一起等着吧!”褚浔阳道。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虽然还不见落雪,但夜里的气温却已经很低。 延陵君惧寒,这时候出门身上就裹了厚重的大氅。 褚浔阳不肯走,他也不勉强,只将大氅抖开了,将她也一起裹住了,揽着她靠在马车旁边看远处灯火辉煌的九重宫阙。 映紫等人都自觉的退到稍远的地方受着。 因为挂心刺客事件,褚浔阳和延陵君各自也都无心谈笑,只一味的沉默,各自在心里权衡计较着心事。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西南方向的小径上才有了动静。 众人俱是心神一敛,映紫已经提力奔了过去,和那边过来的人匆忙的说了几句话。 打发了那人离开,她才又折回马车旁边。 “怎么?线索又断了?”延陵君皱眉。 “是!”映紫垂下眼睛,满脸的愧疚之色。 “没追上?”延陵君道,说着就散漫又自嘲的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眉目之间笑容灿烂,“我可是借调了父亲身边轻功最好的两名亲随去追踪,这样也能失手?” “两个人,一个是跟丢了,另一个已经遇害,从现场来看,交手的绝对不止他们两人,应该是遇上了对方接应的人手。咱们自己人的尸首已经带回去安置了,我们的人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留下来。”映紫言简意赅的陈述。 “知道了!”延陵君道,也不过分追究,只抬手招呼了那清瘦的汉子过来,吩咐道:“方才那人的样貌你记下了吧?回去之后就画一幅肖像,让其他人也都帮忙认一认,看有没有收获。” 话虽是这样说,他却是心里有数—— 十有*是没希望的。 “是!少主人!”那汉子应了。 延陵君就又扭头看向了褚浔阳道:“很晚了,我们也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才要上车,却又临时改了主意,看着他央求道:“这里离着着国公府也不算太远,不如我们走回去吧,反正天也快亮了,回去也睡不着了。” 延陵君看着她璀璨闪烁的眸子,想也不想的含笑点头道:“好!” 青萝极有眼色的上车去取了件斗篷下来。 延陵君接过去,亲手给褚浔阳披在肩上,然后对映紫等人吩咐道:“你们先驾车回去吧!” “是!主子!”几个丫头干脆的答应了。 从荣显扬那里借调过来的那名亲随虽然心里有疑问,却也本分的一直垂首随在一旁,什么也没问,上马和几个丫头一起离开。 目送马车走远了,延陵君就抬手取下褚浔阳脸上的面具收了起来,然后十指相扣,牵了她的手也往前走去,一边开解道:“事情不是早在预料之中吗?没能拿住就没能拿住吧,别再想了,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的。” “说到底,这一招引蛇出洞,到底还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神了。”褚浔阳嘟囔了一声,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在西越的时候我就该直接解决了褚昕芮,也省的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额外的麻烦一遍了。” 延陵君笑了笑,没说什么。 现在别说是褚浔阳好奇,就连他也一样的不敢掉以轻心,可—— 和褚昕芮有所勾结的那人到底的谁? “就为了灭褚昕芮的口,对方就能出手这样大手笔的阵容——”褚浔阳撇撇嘴,自顾说道,紧跟着便是眸色不觉的一深,正色道:“那人是隐藏在你南华朝中的,这一点——至少是应该可以确定的吧?” “崇明帝?风连晟?还有另有其人?”延陵君侧目看她一眼,“你觉得是谁?” “没有拿住线索,还不好说。”褚浔阳道:“我现在只是困惑,安人的目的到底的什么?褚昕芮那时候明明已经孤掌难鸣,再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可是他却要配合对方去杀了适容?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做这样完全无谓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不合情理的。” 那人隐藏在暗处,手眼通天,却又目的不明。 若是不会成为延陵君父子的敌人对手还好,否则的话—— 这南华的朝廷之内于他们而言也是步步危机。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明确针对父亲或者是我的动作,也许是我们多想了呢?”延陵君道,他的态度倒是要豁达许多。 褚浔阳却明显不那么乐观,还在苦思冥想,最后便是眼睛一亮,“你说——褚琪炎会不会知道他是谁?” 延陵君一愣,神色也跟着多了几分肃然,最后却只是不置可否的摇头一笑。 莫不说是褚琪炎未必就会知道,哪怕他真的知道—— 只怕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会选择做第二个褚昕芮,死咬着不肯说出来,只为了留着那人在暗处,随时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这么一想,褚浔阳的心境非但不见轻松,反而越发的心事重重起来。 “这件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你这就要返回西越了吗?”延陵君看不惯她这样愁眉不展的模样,就主动岔开了话题。 “是啊!”褚浔阳点头,“我已经交代青萝提前收拾,打点行装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后天启程吧。” 延陵君没有马上再接话,只沉默的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褚浔阳等了片刻,狐疑的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延陵君止了步子,沉吟着却是欲言又止。 “嗯?”褚浔阳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突然就有所顿悟,立时就是脸上表情一跨,悻悻道:“你是不放心你父亲这里吧?” 说着又无所谓的一耸肩,“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的情绪变化很快,掩饰的也是极好,但还是被延陵君尽收眼底。 之前心里的那一点郁结之气瞬间消散无踪,他抬手轻弹了下那少女饱满的额头,笑问道:“我若是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你不会生气吧?”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褚浔阳道,随意的四下打量夜幕下的风景,“其实你现在这样跟着到处乱跑才不合情理呢。” 延陵君只觉得她这样言不由衷的样子分外喜人,却还是强压着情绪不予表露,只往前一步,双手圈在他腰后,将她拢入怀中,温声道:“那——我会让父亲奏请皇上,尽量将我们的婚期提前,你先回去,等我铺就十里红妆去娶你。” 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听着。 她国中褚琪炎的事情还没有了解,那件事若能一击即中也还罢了,否则—— 中间要有怎样的曲折都还不知道。 她虽然不说,但不知不觉间,与他形影相随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突然说要分开一段时间,她的心里其实是很有些不痛快的。 只不过她却没说,也学着和他一样轻松愉悦的表情略一点头,道:“这样也可以。” “呵——”延陵君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 他的手臂收拢,将她抱在怀里。 褚浔阳的脸贴靠在他胸前,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快慰的笑声自他的胸腔之内震动而出,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推了他一把,往后退开两步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留在这边,要当心些才是,保不准那人就会再出狠招呢!” “是啊!”延陵君深有同感的吐出一口气,神色忧虑。 褚浔阳看着她,心里本来就因为没能揪出那人而不安,此刻就更忍不住的皱了眉头,难得露出忧虑至深的神情来。 延陵君仰天沉思之余,就拿眼角去瞟她的表情,心情就越发好了起来,忍不住又放声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捞,将她压入怀中用力的抱住。 褚浔阳被他只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勒的险些背过气去,才要发作,才听他的声音朗朗传来,带着愉悦之意,“所以我还是跟着你吧,好歹混个安全。” 褚浔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方才种种都是他在可以哄着自己着急,不由的就恼羞成怒,用力的推了他一掌。 这一掌虽然不会伤了他,延陵君也还是闷哼一声,连退了两步,揉着胸口龇牙咧嘴,才想要说什么,却见前面一骑快本来,却是映紫去而复返。 两人不由的警觉起来。 映紫策马而来,神色凝重的翻身下马,沉声道:“主子,殿下,西越朝中有密信刚刚送到,太子殿下遇刺了,请公主殿下马上回去!” ☆、第066章 君不似君,臣子非臣 褚浔阳二人走的匆忙,不过片刻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浑然不觉身后隔了老远的皇宫门前,一辆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马车上,繁昌公主还有些恋恋不舍的赖在车上不想下来。 崇明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二皇子进宫探望,皇帝体恤,只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了他先回去,繁昌公主亲自送他出宫,不想到了这里又刚好遇到了延陵君和褚浔阳二人。 彼时那两人已经走出去老远的一段距离,分辨不清样貌也听不到彼此间都说了些什么,只两人走走停停,那些亲昵又自然的举动却是一目了然。 到底也是险些成就了一段姻缘,繁昌公主心里到底是有疙瘩在的,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会儿见那两人匆匆离开,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兄长也看着那个方向,甚至于此刻人去楼空了,他也都还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方向。 繁昌公主不禁奇怪,试着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皇兄,你在看什么?” “哦!”男子的思绪被打断,这才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车厢里的光线昏暗,还是看不清他的具体容貌,只他的嗓音却一直醇厚平稳道:“那人——就是荣烈了?” “嗯!”中间毕竟有一个皇帝意欲指婚的小插曲,被自己的兄长问起,繁昌公主就有些不自在,僵硬的扯了下嘴角。 二皇子却好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就心不在焉的轻声问道:“推了和荣家之间的婚事,觉得委屈吗?” 繁昌公主脸上表情一滞,略显尴尬的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道:“世上男子有千千万,身在皇家,我即使不能嫁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又做什么要往死胡同里钻,去争一个心里只放着别人的。” 二皇子不予置喙,黑暗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繁昌公主见他沉默,就恐他是为着自己的事情挂心,忙道:“皇兄也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忧心了,本来推了这门婚事,我也只怕是淑妃和六哥不满,现在他们也奈何不得了,何况——我还有皇祖母护着,不会有事的。” 二皇子闻言,还是不置可否。 繁昌公主这才觉得他今天的种种举动反常,想了想,就忽而谨慎的挥退了左右的侍从,爬过去挨到自己兄长的身边,神秘兮兮道:“皇兄,刚才我在父皇寝宫外面听到父皇和皇祖母的谈话,你看到和荣家表哥走在一起的那女子了吗?好像说——那便是西越的浔阳公主了!” 这样的消息,即使不说是石破天惊,到底也不是寻常事。 二皇子却是极为冷静,就好像听到的就只是一件平常无奇的小事一样,只不痛不痒的附和了一声,“是么?” 却是半点也不好奇或是震惊的。 繁昌公主只觉得他这反应很离奇,褚浔阳到底也是西越最得盛宠的公主,可他却好像对荣烈的兴趣才更大一些。 不过她也没有深思,想了想,又不无遗憾的感慨道:“可惜我们刚才出来晚了,没能看到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二皇子听了这话,思绪才像是终于完全收拢了回来,淡声道:“既然那门婚事废了,别人怎样都和你没有关系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嘛!”繁昌公主道,抱了他的胳膊甜甜的笑。 这一刻,在自己唯一的嫡亲兄长面前,她却是放弃了端庄谨慎的皇家礼教,浑身上下都透着几许调皮劲儿,思索着,又撇撇嘴,“反正父皇已经降旨下去,要派使臣去西越议亲了,来日方长,等到他们大婚之后,我总有机会看看这位浔阳公主的真面目的。” 她自己兀自说的欢快,却突然察觉兄长的手臂似是毫无征兆的僵硬了一下,就赶忙坐直了身子,推了对方一下,“皇兄?” “嗯!”二皇子应道,黑暗中,繁昌公主看不到他的表情神色,但是听到他一直醇厚平稳的声音才算放心,连忙解释道:“皇兄你别误会,我对荣家表哥早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只是这几天红素总在我耳边叨叨,说是得了好多从西越传过来的秘闻消息,荣家表哥对她一往情深,好得不得了。” 因为是亲兄妹,在二皇子跟前,繁昌公主就全无防备,滔滔不绝的说个没玩,末了,又晃着二皇子的手臂道:“我只是好奇——你说——那位浔阳公主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吧?要不然也不能叫荣家表哥对她那样死心塌地。” “她——”二皇子下意识的接口,似是想要说什么,但随后就又兀自打住了。 繁昌公主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有好奇道:“什么?” “没什么!”二皇子道,从她怀里抽出自己的手道:“别人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吧,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彼时的天色已经迫近黎明。 “哦!”繁昌公主不很情愿的嘟哝了一声,然后才动作缓慢的整理好衣物,被婢女扶着下了车,走了两步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马车上那男子的影子道:“太医叮嘱过叫你静养的,折腾了这一趟,你还好吧?” “没事!”二皇子道,一招手,他的侍卫就要过来帮忙关车门。 “哎!”繁昌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抢着又奔了回去,仰头看着马车里,急切道:“六皇兄的婚事不了了之,皇兄你是不是很快又要回封地了?” 回答她的,却是马车里意料之中的沉默。 繁昌公主脸上失落的表情掩也掩不住,还是故作轻松的挤出一个笑容道:“皇兄你最近还要养病,不如奏请父皇,让你留京多住一段时间吧?” 二皇子能以一副病弱之躯安然无恙的存活今天,其实还是要感谢天高皇帝远,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安分的固守在自己的封地。 大郓城是个是非之所,即使他无正为之心,可一旦在这里滞留的久了,也难免要遭到兄弟们的猜忌,招惹麻烦。 繁昌公主也是个难得聪慧的少女,其中原委自是明白的。 所以话虽是这样说的,她脸上表情却是分外纠结。 马车上,二皇子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如意料中的一样道:“再说吧!我先走了!” 言罢就有侍卫上前关了车门,车夫跳上车,一行人匆匆打马离开。 繁昌公主站在原地,一直扯着脖子目送那一队人马走的全无踪影了方才带着自己的侍婢转身又进了宫门。 * 皇帝寝宫。 把帝后几人送过来,太后跟过来和皇帝说了两句话,适逢二皇子进宫请安,她就先回了自己宫里料理一些事情,直至黎明时分方又折返。 彼时太医院的院使常太医已经在给皇帝第三次施针把脉了,见她回来,连忙就跪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问略一颔首,走过去在崇明帝的床边坐下,道:“皇帝他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并无大碍,只是现在还有些体虚。”常太医回道:“只等着迷药的效力一过就没事了。” “好!”太后点头,这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皇后他们都歇在偏殿里,你也再过去给他们都瞧瞧吧。” “是!”常太医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崇明帝说,赶忙应诺,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赵嬷嬷不等吩咐就自觉的带着这殿中一众的宫婢退了出去。 太后握了崇明帝的一只手,却是一改面上冷静自持的表情,不觉的神情忧虑。 “是儿子不好,让母后跟着受惊了。”崇明帝道,神色愧疚。 太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一声叹息道:“唉!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冤孽,也好在是孙氏身边提前埋了眼线,先将那迷药给调换了,否则的话——” 太后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自己把话说到一半,就心有余悸的不住的拍着胸口定惊。 崇明帝的目光略带了几分晦暗,凉凉道:“是儿子大意了,不曾想到老六竟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夕之间父子间的关系弄成这样—— 崇明帝虽是感情不轻易外露的,到底也不能全然的无动于衷。 飞快的定了定神,他才回握住太后的手,关切道:“母后还好吧?可有被淑妃那贱人惊吓到?” “哀家没事!”太后摇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凑巧,下午繁昌去看启儿,说是启儿的情况不好,吓得直哭,哀家没叫惊动你,就悄悄地出宫去瞧了一趟。淑妃那里哀家已经叫人拿下她了,小六——也叫人先送回他的王府软禁,皇帝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母后拿主意吧。”崇明帝道,语气冷漠,似乎是没太当回事的。 “唉!”太后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然后才道:“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已经压下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闹大,淑妃那里,便就赐她鸩酒一杯做个了断吧,稍后哀家会颁下懿旨,晓谕六宫,就说她是被行刺身亡的。至于她母家的那些人,孙家的气数本来就有限,后面皇帝你再寻机会,逐渐掳了他们的实权就是,横竖他们也是难成气候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她方才就已经将孙淑妃的事情料理干净了。 横竖孙淑妃的寝宫也已经一把火烧了,就说是她已经遇害,葬身火海了,也没人能够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太后处事的手段强悍果断,崇明帝自是省心不少,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成气候,和自己的女人一起联手暗算,脸色就始终不好。 太后也知道他心里的怒意难平,叹息了一声,就又折回他的床边坐下,道:“哀家知道小六他不成气候,你心中甚痛,俗话也说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皇帝你也不要再想了。只哀家的年岁大了,见不得这样骨肉相残的戏码再来一遍,今日边替他求个情,事情既然捂住了,那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便就叫他闭门思过,荣养起来吧!” “是!”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崇明帝就是心里再如何的失望痛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想着也还是息事宁人的好,略一迟疑,就点头道:“明日早朝朕就会颁一道圣旨下去,昭告天下,六皇子为刺客重伤,就赐他在王府安养吧!” “这样再好不过!”太后点头,母子两个这便算是达成了共识。 又再沉默片刻,崇明帝就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重又看向了太后道:“对了母后,之前跟随你进殿的那两个宫婢——” “是荣家的人!”太后也知道他势必会问,所以也没隐瞒,“皇帝你和皇后出事,哀家得了消息回宫,在御花园里遇到了荣家那个小子,他说是自己的两个婢子会些拳脚,借给哀家傍身的。” 延陵君和太后之间不可能是巧遇,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甚至于做的这样周到—— 大约是早就料到了苏淑妃那边的动静。 皇帝的目光晦暗一闪,突然狠狠的捏紧了拳头,神色阴鸷。 太后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就拍了拍他握成拳头的手背,感慨道:“哀家知道你气的是什么,他们西越的皇家要处理家务事,却拿了咱们南华的朝廷做筛子,还险些害得整个皇族毁于一旦,这般举止,的确是狂妄放肆。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咱们风氏自己的子孙不成气候,耳根子软,轻易就受了一个女人的教唆。现在也好在是有惊无险,荣家的小子既然是送了两个丫头过来帮着解了围,足见他倒也不就是存了不轨之心。别的不提,就只当是看在阳羡的面子上,时过境迁,这事儿——就此翻片儿吧!” 即使延陵君主动派了两个丫头出来帮忙解围,可是为人臣子的,他却是在一早就洞悉了宫中必有的这一场叛乱之后还选择了守口如瓶?就那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这样的子民,臣子,就是判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无不可。 崇明帝怒意滔天,脸上表情已于瞬间变了数变。 “皇帝——”太后自是看出了她的不甘,就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荣氏父子,动不得!” 崇明帝紧绷着唇角,还是在隐忍,迟迟没有做声。 这天下,明明是他们风氏的天下,现在却弄到了这样的地步,君不像君,臣不似臣。 太后想来,也是心中郁结,恨声道:“说起来都是杨莹那个贱人的错,死了还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呵——”崇明帝听了这话,方才自嘲的冷笑出声,冷冷道:“自打阳羡过世以后,荣显扬分明就是记恨上咱们了,这么多年了,朕忍他的也是够了,原以为对他退让一二,大家也能保得相安无事,现在倒好,那荣烈就更是个不省心的了。西越褚易安父子连成一气,将个女儿做宝贝疙瘩一样的捧在手心里。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错失,事到如今,和西越之间的这场联姻已经势在必行,否则——两国兵戎相见,就再不是前面那几十年间的状况了。” 西越和南华是邻邦,过去的几十年间就一直纷争不断,盘踞在楚州两侧,互不相让。 但是那时候双方都没有深仇大怨,只是为了固守本国疆域的例行公事,虽然时而冲突激烈,战争也会打的如火如荼,但是—— 西越那边,自是褚琪枫当政以后,整个形势就变了。 褚易安父子将褚浔阳作为掌中至宝,一旦南华拒婚,让那个丫头受了委屈,两国必定再起干戈,并且西越新晋掌权的那位少年太子的性格又据闻十分的偏激狠辣,到时候为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冲冠一怒,那才真是要准备一场大战,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倒也不是南华就怕了西越,只是就目前来讲,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 不值得! 崇明帝的心里积压了满心的怒火,可是他为人君王,在在意自己权威的同时,更不得不为自己的臣民国家考虑。 之前风煦骂他懦弱,却不知道为帝者,也并不是那样的随心所欲。 “哎!”太后也跟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荣氏父子的确是不能轻易动他们的了,好在彼此之间兴安无事也这么多年了,如果能继续维持现状,那也是好的。” “怕就怕事与愿违。”崇明帝冷嗤了一声,狠狠地闭上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荣烈和荣显扬是一路脾气,即使叫他做了西越的乘龙快婿——他一个有所牵绊有所顾忌的人,朕要拿捏,自然会有办法,倒是荣显扬——他和咱们母子之间本根早就积怨已深。在阳羡的事情上,他那般执念,这母后你比朕清楚。” “你是当心他还是放不下?”太后的脸色变了变,不觉的苍白了几分,甚至是难得浮现了些许慌乱,“哀家最怕的也是这个,一旦促成了和西越之间的这门婚事,以后就更挟制不住他了。老十二还在呢,他可是阳羡嫡出的弟弟,万一——” 崇明帝见她如此,忽而心生愧疚,赶忙变了口风,安慰道:“母后不必多虑,当年阳羡的事说荣显扬心存怨念是真,但就儿子来看,他应该就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也不见得就真会做什么,否则——他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皇帝!”太后闻言,却是目色一厉,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别人不知道,难道哀家还不清楚吗?他要是真的无所图谋,当初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盗取南疆守军的调动兵符?诛杀杨家的死士,又偏生叫你派去传旨的钦差察觉,他这是要做什么?这样公然挑衅,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需要哀家明说吗?” “母后——”太后的年事已高,让她这样跟着担惊受怕,崇明帝的心里就越发的过意不去,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对阳羡用情至深,当初那事虽然不是你我促成,但他心里记恨也在情理之中,朕既然能忍了他这么许多年,自然就知道后面要如何继续稳住了他。” “没了阳羡,他可是个完全把握不住的人了。”太后还是不能放心。 “可是他还得为了他的儿子考虑。”崇明帝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母后就不要多想了,就算有朝一日他会恼羞成怒的抛出兵符一事,搅乱了杨家军的阵脚,但那区区一个长城部落,朕难道还弹压不住吗?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荣烈娶了褚浔阳,这倒也未必就是件坏事,这小子和他父亲是一样的脾性,来日他有了妻儿,就自然也是要一心一意的替自己的妻儿打算考虑,反而不足为惧。” “但愿如此吧!”太后听了这话,才稍稍舒心了些,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正色看向了崇明帝道:“关于储君一事——皇帝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皇帝你处事稳重,沉得住气,这个哀家放心,可万一将来新君要是和那两父子闹翻了,也是后患无穷。小六是个不成器的,老四瞧着也不是个省心的,连晟那里——他那个脾气——唉——” 太后说着,又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提及皇储一事,崇明帝也是一筹莫展,沉默了片刻,就又反握住太后的手道:“此事非是一日之间就好计较的,天都亮了,母后操持了一夜,早些回去歇着吧,先不要想了,朕——心中自有计较。” 关于储君一事,南华朝中其实一直颇具争议。 本来风连晟是嫡子又是长子,被立为储君是顺理成章的,却偏偏他的母家出了变故,这么多年又甘之如饴的被陈皇后操纵,一众老臣自是看不过眼。 再加上四皇子六皇子个个不省心,朝中拉帮结派,实则是乱糟糟的。 太后也知道这样的现状多说无益,于是就安奈下来,嘱咐了崇明帝两句,叫他好生休息,就先回了自己的寝宫。 * 偏殿里。 陈皇后和风连晟等人齐齐中招,直接被带到了崇明帝这里,常太医带着医童一夜奔波,又调了汤药,总算是提前将几人身上所中的迷药以前化解。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他们也不好长时间的逗留,勉强能撑着力气起身了,就紧赶着过去给皇帝请辞,却被皇帝命人挡了回去。 一晚上的折腾,几个人也是精疲力竭,并不强求,纷纷告退。 几个人额在皇帝寝宫的外面分道扬镳,风乾先回了自己的王府。 风连晟作为陈皇后的养子,自是要亲自护送她回宫以尽孝道的。 两人去了凤鸣宫,马上就有陈皇后的心腹嬷嬷过来禀报消息,把崇明帝对风煦母子的处置一一的回了。 陈皇后还有些没有缓过劲儿来,病恹恹的靠在榻上,闻言却是目色一厉,砰地一声将茶碗扔回了桌上,怒声道:“那个孽种谋朝篡位,险些要了皇上的命,皇上居然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了?” “是!”那嬷嬷回道:“陛下的圣旨已经送到六皇子的府邸了,不过虽说是饶他不死,他也是废了,日后也再不可能翻身了。还有淑妃,被太后鸩酒赐死,又秘密叫人把尸首扔进了她寝宫的火场里,毁尸灭迹,也算是替娘娘和太子殿下出了一口气了。” “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出气不出气?”陈皇后虽然心里觉得解气,脸上却是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区区一个贱人罢了,她死不死的关系不大,不过风煦废了,这到底也是件好事。” 后宫女人之间斗的再如何惨烈,最后—— 为着的也不过就是那把龙椅罢了。 要把所有的眼光都放在女人之间争宠的那点事情上,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陈皇后的心情好了些许,又端起茶碗慢慢的品茶。 风连晟陪在旁边,不经意的一抬手,却见外面李维正在院子里冲他隐晦的打了个手势,看样子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他看在眼里,却是纹丝未动,只心平气和的安抚了陈皇后好些话,待到陈皇后终于消了心中郁结之气,打发他走的时候他方才从容起身告辞。 “殿下!”李维赶忙迎上来,风连晟回头看了眼,赶忙不动声色的按下他的手腕,带着他离开。 两人出了凤鸣宫大门的时候,刚好迎着陈皇后身边的另一名心腹嬷嬷火急火燎的过来。 风连晟也没多事,直接带着李维离开,直到出了宫门才听李维禀报了褚浔阳和延陵君连夜离京的消息。 “殿下,他们走的匆忙,我们的消息还没到,不过看来应该是西越方面出了什么大事了。”李维道。 “那就先等着消息就是。”风连晟道,唇角玩味的勾了一下,想来—— 陈皇后的人方才过去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的吧! * 褚浔阳一行匆匆离京,日夜兼程返回南华。 南华方面给出的消息,是褚琪枫遇刺受伤,虽然说是不致命,褚浔阳也分外忧心,马不停蹄的赶回难南华,不想才刚过了楚州城,却在那城外的茶寮loi遇到一个熟人。 不是别人,恰是苏逸主仆两个。 “君玉,公主!”苏逸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褚浔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侧目看了延陵君一眼。 延陵君耸耸肩,显然—— 苏逸并不是他找来的。 “卿水公子怎么会这里?”褚浔阳心里更加困惑,走上前去问道。 自适容出事以后,苏逸就挂印而去,辞去了京中职务,褚浔阳最近又是事多,想来已经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听闻有关他的消息了。 苏逸这么巧会出现这里,这绝对不是巧合。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延陵君明显也是颇为意外,紧跟着思绪一转,就敛了神色道:“是褚琪枫——” 褚浔阳闻言,不由的也是方寸大乱,赶忙又往前迎了一步,焦急道:“可是京中又有事情发生?是我哥哥他——” 这会儿反倒是苏逸一愣,目光困惑的在两人身上游走了一圈,但见青萝的目光闪躲,心中便是有多顿悟,道:“太子无恙,是——” 他说着又是一顿,大约是怕褚琪枫会对青萝私底下有什么授意,便没有再说下去。 褚浔阳顺着他的视线侧目看向青萝。 “公主,之前在大郓城,奴婢怕您着急,没敢说实话,其实——其实不是太子殿下遇刺!”青萝咬牙开口,竟是难得的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褚浔阳见这个模样,心中疑虑不由更深,敛眉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不是哥哥遇刺?” 如果不是褚琪枫有事,难道还有比这更加严重紧急的事情吗? “是——”青萝还是支支吾吾,一直回避,甚至于不敢去直视她的视线,迟疑了好半天,才一咬牙,满面急色道:“是陛下!” 陛下?褚易安? 褚浔阳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浑身的血液就如是冻结在了血管里一样,脸色也苍白一片,脚下踉跄着一步后退。 “芯宝!”延陵君也是吃惊不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见状,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褚浔阳回过神来,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抓着青萝的肩膀,眼眶通红的逼视她的眼睛,抖着嘴唇道:“父亲——父亲他怎样了?可是——” 自从她和褚琪枫的身世被曝出来之后了,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褚易安了。 一则是心存愧疚,二来也是因为知道对方既然刻意避开了,也是刻意回避他们。 可即便是这样,褚易安也都依然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十五年也宠了十五年的父亲。 这种感情,丝毫不逊于血缘,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现在褚易安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第067章 再抢她回来吧? “具体的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太子殿下的密信,只说是北疆方面传来消息,陛下出了点儿意外,请公主即刻回朝。”既然已经开了口,青萝也索性不再隐瞒,满面急色道:“至于具体的——奴婢确实也不知道。” 褚浔阳六神无主。 延陵君扶了她的肩膀聊作安抚,正色看向了苏逸道:“你那边的消息是怎样的?” “不很乐观。”苏逸道:“我那边本来是千机阁偶然得到的消息,说是北疆方面有变故,太子在边疆边城的临时府邸之内被刺。” 褚浔阳的心头一震,连忙一步上前,拽了他的袖子,急切道:“那父亲他怎样了?” “那边的消息封锁很严。”苏逸道,并没有妄加揣测。 延陵君跟着上前一步,拉了褚浔阳的手在掌中握了握,安抚道:“如果是封锁了确切消息的话,那么保守估计,你父亲至少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否则一国之君驾崩,这便是天大的事,就是曾奇——应该也没胆子隐瞒消息的。” 褚浔阳想想也是,这才稍稍安心,勉力点了点头。 她素来冷静自持,可凡事一旦涉及到了褚易安和褚琪枫父子,往往又会当局者迷。 延陵君只握了她的手,进一步代她同苏逸问道:“那京城呢?朝廷方面是什么状况?” “我千机阁的消息来的隐秘,想着事情非同小可,我就先赶着回了京城一趟,然后才发现京城方面已经闹开了,还传的沸沸扬扬。”苏逸道,神色凝重。 “你是说——”延陵君沉吟了一声,“有人恶意散播消息?” “一国之君在边疆战场遇刺,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以陛下的御下手段,不可能不加限制的让消息传回京城的。”苏逸分析,顿了一下,又补充,“除非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否则——怕是又会夹杂了什么阴谋在里边。” 这会儿褚浔阳也逐渐从心慌意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了苏逸道:“我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苏逸如实回道,却没有多言。 而他即使不说,褚浔阳也是心知肚明—— 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只就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褚琪炎又怎会放弃机会? 褚易安遇刺—— 不管褚易安本身怎样,这都是他用来攻击褚琪枫的绝佳机会。 褚浔阳的目光慢慢沉静了下去,金抿着唇角没说话。 青萝迟疑着走上前来道:“公主,太子殿下一个人在朝中,想来也是孤立难支,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传信,叫您回来的。” 褚琪枫那边的具体情况褚浔阳没再追问。 延陵君略一思忖道:“你父亲遇刺,死生未明,这样的情况下,褚琪枫还稳居京中不动,要被人戳脊梁骨是一定的,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事不宜迟——” 延陵君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青萝一眼道:“我先陪你走一趟北疆也是一样的,至少可以先堵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嘴巴。” “是啊!”苏逸也道:“朝中太子和褚琪炎的一场拉锯战一直就没停过,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事发之后太子才顶着重重压力也非议之声一直驻守京中。你和他同为陛下的子女,现在由你代为前往北疆走一趟,一样也能堵死了那些人的嘴巴。” 褚易安那边情况不明,不管是于情于理—— 就是从褚浔阳自己的本心出发,她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亲自奔赴北疆去确认对方的状况的。 只是—— “君玉——”褚浔阳暗暗咬着牙,思虑良久,方才抬头看向了延陵君,字字清晰道:“我要马上返京!” 此言一出,不只是苏逸等人意外,就是延陵君也始料未及,不由的拧眉深深看他一眼。 褚浔阳看着他,也不多做解释,只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迟疑道:“君玉——” 延陵君虽是不情愿,却也还是抬手轻柔的抚摸了两下她脑后发丝,道:“你想让我替你走一趟北疆,去确定陛下的安危?” 如果褚易安真的遇刺受伤,延陵君刚好可以赶过去救命的。 而哪怕不是—— 在整个事件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也唯有他去帮忙亲自确认,褚浔阳才能放心。 “是!”褚浔阳点头,目光迫切的看着他,“你亲自替我走一趟吧,不管父亲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总要有你替我亲自去确认一遍,我才能放心。” 延陵君迟疑之下却没有马上答应,还是有些忧虑的问道:“那京城那边——你自己应付的来吗?” “嗯!”褚浔阳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中不期然就有一丝锐利的锋芒闪现,“这一次父亲的事,不管是不是他釜底抽薪使出来的阴招,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定会横加利用的,横竖是我和哥哥也都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先确保父亲无恙,至于京城那边——我自信一时半刻他也奈何不得我。” 褚易安那里的事情的确是迫在眉睫。 延陵君又再思忖了片刻,只得点头,又越过她朝苏逸看去道:“卿水——” 适容死后,苏逸就大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而且他和苏家的恩怨也都已经了结,他要避开朝廷的纷争,也是人之常情,即使两人相交莫逆,提出这样的要求,延陵君也多少有些顾虑。 苏逸见状,便是苦涩一笑,“横竖我也是近来无事,就陪浔阳公主往京城走一趟吧。” 也许褚浔阳并不需要他相助什么,但也只为了叫延陵君安心。 褚浔阳也知道,如果没有苏逸陪同,延陵君走的也不放心,是以也不推拒。 既然达成了共识,一行人也就没再耽搁,匆匆去茶寮里吃了点东西垫了肚子,然后就分道扬镳。 延陵君带着浅绿并四名死士取捷径直奔北疆,褚浔阳和苏逸一行也北上回京。 * 南华。 凤鸣宫。 一大早下了朝,风连晟在出宫的路上就被陈皇后的心腹堵住,被请去了凤鸣宫。 褚浔阳一行离京已有四五天的光景,而大郓城里,有关风煦谋逆一事的风声也逐渐平息,因为太后及时出面把整个事件压了下来,且不说是城中百姓,就是当天就在宫里的文武百官也只知道是宫里闹了一场刺客的乌龙事件,孙淑妃和刚被册封的六皇子妃罹难,欷歔之余,倒也没人再去费心思深究其中内幕。 风连晟着一身太子朝服,神采奕奕的大步进了凤鸣宫的正殿。 进门却见陈皇后正趁着一张脸侧卧在美人榻上,由身边婢女伺候着捏肩捶腿。 “儿臣见过母后!”风连晟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上前给她请安,只道:“母后的身子还没有气色吗?这几天还有没有再传太医过来看?” 风煦的那些迷药虽然是被偷偷调换了,但是那天晚上陈皇后受惊不小,虽然当时看着是缓过来了,可是第二天就病下了,连着数日精神不济。 因为生病,陈皇后的心情抑郁,再加上早上刚刚得了别的消息,就更是郁结于心,心里自顾想别的事情,风连晟进来的时候她竟是不曾察觉,直至风连晟开口请安,她方才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她的面色阴沉,明显透着几分怒气。 身边服侍她的宫女全都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尽量不去看她的表情。 陈皇后被扶着坐起来,先是看了风连晟一眼,然后才挥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和太子有话要说。” “是!娘娘!”一众宫婢如蒙大赦,赶忙躬身退了出去。 风连晟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有宫婢送了茶水进来,再出去的时候就自觉带上了殿门。 陈皇后的面色不善,视线一直冷冰冰的胶着在风连晟脸上。 风连晟低头呷一口茶,这才含笑看向了她道:“母后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儿臣?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事?惹您不高兴了?” 陈皇后看着他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额角青筋绷起,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却没说话,而是从身后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砰的甩过来,扔在了他脚下。 她不说话,风连晟这才稍稍敛了神色,弯身将那信封捡起来,慢条斯理的把里面十几页的密信仔细的看了。 他看的从容不迫,兴致盎然。 陈皇后坐在旁边,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 风连晟一直把那打信纸从头翻看了一遍,方才抬眸对上陈皇后的视线道:“母后怎么突然想起来叫人去查那个丫头了?” 那信函上面纪录的,恰是有关褚浔阳的一些生平资料。 陈皇后听他这一副闲散的语气,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道:“有关那个丫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儿臣——”风连晟才要开口,她却已经怒不可遏的继续道:“你有多少本事,本宫一清二楚,前面你在西越滞留了那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哀家离着西越千里之外,一叶障目,你却凡事心知肚明的,明知道那个丫头不简单,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本宫交代一声?” 陈皇后越说越气。 本来她是没太把褚浔阳看在眼里的,最多不过一个和亲的公主,即使西越皇帝再如何的宠爱她,最终也无非是所给的嫁妆多一些罢了。 可是自从宫变那天偶然听闻褚浔阳居然孤身跑来了大郓城,她心里才觉得奇怪,事后马上叫人去搜搜集了有关褚浔阳的详细资料,也这才知道这个丫头在西越朝中的影响力居然那样大。 风连晟听了这话,却是神色困惑,不解道:“母后的意思是——” “你还给本宫装糊涂?”陈皇后怒道,从那榻上下来,走过来,一把抓过那厚厚的一打信纸,“你明知道你父皇对你平日里的诸多作为并不满意,这个储君之位现在说是被被你占着,他实则一直都在观望。褚浔阳是西越国主的掌上明珠,如果你要娶了她,对你必定大有助益,这么大好的机会,你就这么拱手于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他怎么想的要紧吗?最关键的是从一开始褚浔阳的心里就已经认定了荣烈了。 别人—— 半只脚也插不进去。 想起之前那段事情的始末,风连晟也是心中憋闷,尤其是一次次在褚浔阳那里吃的暗亏,又不能对人言明,怎么想都是咬牙切齿。 只是陈皇后面前,他却还是保持一副从容的姿态,面有难色道:“母后,儿臣当时的确是存了这一重想法的,可后来您不是特意叫人传书过去——” 他对陈皇后的态度一向恭顺,所以这话却没有直接说下去的。 “你——”陈皇后被他噎了一下,随后甩袖走到一旁,心中却是暗恨不已。 当时因为孙淑妃和风煦作梗,一再的去崇明帝跟前进谗,导致崇明帝信了两人的话,只以为风连晟是被美色所惑,大发雷霆,陈皇后只一心都怕他会就此厌弃了风连晟,立刻就传书过去,将风连晟狠狠的教训了一番。 却不曾想,今时今日,却是落了把柄出来,悔不当初。 这件事上,她虽然恨风连晟没有提前跟她交代好事情的严重性,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自己一力促成,所以心里就是再怒,陈皇后倒也无从发作。 风连晟从座位上起身,把散落在地上的信纸一一捡起,然后就走过去,好奇问道:“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母后怎么突然想起叫人去问这些了?” 陈皇后虽然心里不甘,懊悔,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勉强平复了下心情,又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本宫原也就只是觉得奇怪,这宫中私底下盛传,当初阳羡公主的死是太后和你父皇授意宣城公主去下的手,这你也是知道的,这话虽然不从考究,但是这么多年来,你父皇一直对荣显扬有忌讳,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情况下,他却能准许荣烈娶了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回来,你叫本宫如何不怀疑他的用意?所以我便叫人去查了。” 陈皇后说着,终究还是意难平,再看向风连晟的时候,目光之中还是颇多不满道:“现在本宫总算是弄明白了,你父皇他之所以会准了荣烈和西越联姻,根本也是被逼无奈的权宜之策,不想为此而和西越的朝廷起冲突。西越国主那两父子也是奇怪的很,居然会把一个女儿摆在那样的位置上——也无怪乎本宫会棋差一招,别孙淑妃那个贱人带着走了弯路。否则的话——” 陈皇后的话到一半,却又自觉的打住。 横竖都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了,多说无益。 她顿了一顿,平复了情绪,又再冷着脸看向了风连晟道:“前几个月在西越的时候,本宫听说也出了不少的事,既然连你父皇都对那个丫头忌惮三分,她甚至是还逼的风煦狗急跳墙——看来日后她若是真要嫁过来,我们也只能将她高高的供起来了。你当时不是也和她起了冲突——” 一旦风连晟要步了风煦的后尘,那才真是叫人悔不当初的。 “后母多虑了。”风连晟笑道,抖了抖袍子又欣然落座,不甚在意道:“当时的确是出了些意外,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儿臣分都清楚轻重,难不成还要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再去和那么个丫头翻旧账吗?” 两军阵前叫他颜面尽失的对垒,西越京城步步紧逼,叫他不惜自损身体来设局保身的毒计——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算下来,只说来就叫人咬牙切齿。 风连晟心中腹议不止,也亏得是面上还能保持那么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 陈皇后见他如此,倒是没有多想,反而稍稍放下心来,又再喝了两口茶,她忽而又再想到了什么,就又放下茶碗,正色看向了风连晟道:“连晟,虽然你父皇说是准了荣家和西越之间联姻的事,可到底也没成事,你看——此事,可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若风连晟能再把褚浔阳那丫头抢回来,也是大有裨益的。 风连晟闻言,却是被茶水狠呛了一下,咳了半天才平复了下来。 陈皇后的目光灼灼,很带了几分希翼的看着他。 风连晟定了定神,终不过冷然摇头道:“母后大概还没听说吧,儿臣今日一早刚刚得到的消息,西越朝中有起变故,疑似是西越国主被刺,现在他京城之内动荡不安,一度传言——” 他说着,忽而一顿,唇角挂着的笑容就很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陈皇后被他调动起了好奇心,只狐疑的看着他。 “都说是西越太子褚琪枫为夺帝位而设计刺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风连晟道,“这样的多事之秋,最后事件也如何发展都未能预料,如果扳不过来这一局,西越的江山又要易主都有可能,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姑且还是不过去趟浑水了。” ------题外话------ 最后一天啦,宝贝儿们,快把月票交出来! ☆、第068章 丢出去! 陈皇后震了一震,神色犹豫。 就因为崇明帝对风连晟一直都未能完全的满意,才叫她一直都不能完全放心,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会毁于一旦。 “那此事也便先放下吧,先观望观望再说。”勉强够压下心中烦乱不堪的情绪,陈皇后冷着脸道,又满是不悦的看向了风连晟,“四王妃听说是有了,你应该也听了消息的吧。” “是!”风连晟的面色忽而就带了几分尴尬,斟酌了一下才道:“日子还早着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生出来的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陈皇后不悦的冷声打断他的话,“你的正妃人选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哀家还在给你物色,可是这几年侧妃侍妾选出来服侍你的也不少了,怎么还都一直没有动静?你父皇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你有了子嗣,这个储君之位多少是能更加稳固一些,这样的道理,还需要本宫来耳提面命的一再交代你吗?” 风连晟低头呷了口茶,以作掩饰,敷衍道:“母后如何不知,这样的事情却也是要看缘分的,儿臣也急,却不是着急就有用的。” “是么?”陈皇后冷笑了一声,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其中审视质问的意思十分明显。 风连晟自是能够清楚的感知,面色却是全无改变。 陈皇后盯着他看了半天,却又忽而甩袖起身,同时语气冷硬的说道:“咱们母子视为一体,这么多年了,多余的话本宫也不想再说,只这件事上,你自己上点心吧,一旦叫老四捷足先登,先有了后嗣,你我我处境只怕就更要艰难。我看你正妃的事情也不宜再耽搁,等再过两天,老六那件事的风头彻底压下去了,本宫便去找皇上提了。” 风连晟只就事不关己的听着,末了才开口说道:“一切都由母后做主就是!” 陈皇后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可是越是看他这样一副顺从的姿态心里就越是恼怒。 她极力的想要压制,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道:“有些事,不是说本宫做主就能做主的,关键是你自己,孰轻孰重,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可别现在出了岔子,到时候再要悔不当初。” “是!”风连晟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躬身施了一礼,“如果母后没有别的吩咐,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陈皇后道,头也不回。 风连晟的唇角弯了弯,一撩袍角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送走了他,陈皇后贴身的古嬷嬷就从殿外走了进来,见到她的面色不善,试探着开口道:“殿下的脾气桀骜,不好管制,娘娘一直都知道的,有话您慢慢训导就是,现在娘娘还在病中,可莫要再和殿下置气。” “哼!”陈皇后的面目阴冷,转身看过来,唇角牵起的弧度讥诮,神色怨毒道:“到底也不是亲母子,这中间隔了一重,你又叫本宫如何能够放心?” “娘娘是不是多虑了。”古嬷嬷倒是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了眼,确定殿外无人,就转身又去关了殿门,方才过去扶着陈皇后在榻上坐下,“太子殿下虽然不是娘娘亲生,却也是在娘娘膝下长大的,这十多年来,他对娘娘一直都恭敬顺从,即使在处事上有时候会急躁些,或是感情用事,不够稳妥,但却是个识大体的。现在就算没了六殿下,四殿下那里还是个不小的麻烦,太子殿下心里也很清楚。当是娘娘最近人在病中,忧思过重,才又胡思乱想的吧?” “但愿只是本宫多想了。”陈皇后道,面色却不见缓和,“周氏一族已经没人了,也就是看在他身后无所依傍的份上,本宫才敢留他在身边,他要是自己够聪明的话,就该遵从本宫的安排,尽力稳固地位。可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几年了,若不是这一次意外得了消息,本宫当真是完全被他蒙在鼓里,他这样把本宫给他送去的女人全都在后院晾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身在皇家,皇嗣何其重要?他这莫不是就为了和本宫过不去,故意在打本宫的脸吧?” 提及此事,再想着风连晟前一刻的态度,陈皇后就更是生气。 “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应该也不是故意忤逆娘娘的。”古嬷嬷道,只是顺着话茬安抚,也不敢说的太多。 就算风连晟再如何的心高气傲,也诚如陈皇后所言,皇嗣是他此时稳固地位的大筹码,哪怕只冲着这一点,他也万不该如此。 若说是陈皇后安排的那些女人他都不满意—— 男人嘛,美色当前,又有谁会一心的拒之门外? 陈皇后兀自生了半天的闷气,终还是意难平,道:“本宫这两日身子乏,你先送了帖子去丞相府,宣召冷氏过两日进宫来一趟,她家的那个嫡次女最为合适,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是!”古嬷嬷答应着。 陈皇后的精神倦怠,揉了揉鬓角,就一指仍在旁边的密信道:“都烧了,省的传出去,要落把柄。” * 风连晟自凤鸣宫出来,本来走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一张春风得意的面孔,可才刚一跨出院门,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瞬间垮了下来。 “殿下!”等在外面的李维连忙迎上去。 风连晟的面色不善,只一边走一边冷声问道:“怎么?西越方面又有别的消息?” “不是!”李维道,察觉他出口的语气不善,言辞之间就刻意的多了几分小心,“不过这几天,二殿下府上宣召太医极为频繁,好像病情十分的不稳,属下刚刚得了密报,说他早上有请辞的折子送进宫,被皇上挡了回去,让他先留京休养。此事——我们需要插手吗?” 风连晟闻言,脚下步子突然顿了一下。 以往他对自己这位默默无闻的二哥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费心思,而其实这要说起来,二皇子此次回京,一切的行为举止都和往常无异,闭门不出,不结交朝臣,也不上朝议政,并且除了回京当日进宫拜见,再也就只是风煦大婚那天进宫来给崇明帝请安了一次,为人一直都十分的低调规矩。虽然他当时是因为繁昌公主的婚事去给崇明帝施压,但后面也查不出任何的迹象表明他有操纵此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二皇子回京,却总叫风连晟的心里生疑,总觉得怪怪的,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关注。 “你也觉得他此次回京会是别有目的吗?”沉吟一声,风连晟问道。 “属下愚钝。”李维忙道,面有愧色的垂首下去,“属下只是觉得殿下似乎是对二殿下有些疑虑,才叫人多盯着他那里的动静了。” 风连晟想了想,便是觉得自己这样草木皆兵的样子很可笑。 “算了!”风连晟道:“也是本宫多虑了,他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就算他内有乾坤也无碍,父皇英明,怎么都不可能将祖宗基业交付到他手上。他要留就叫他留下吧,我们无需插手,只继续叫人盯着就好。” “是!”李维应道,略一颔首,想了一想,又再问道,“殿下,那您说西越国主遇刺一事,可信吗?” “怎么不可信?”风连晟冷风一笑,脱口反问,“你总不会觉得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吧?” 李维的神情尴尬,竟是明显被料中了心事。 风连晟侧目看他一眼,却是肯定的摇头,“他没理由那么做,褚琪枫处事的手段虽然老练,但是年纪和资历都摆在那里,你别看褚易安一直没有回朝理政,他朝中能一直得保安宁,却是全靠在上头压着,否则褚琪枫难以服众,绝对是要出乱子的。” “属下只是想不明白,他既然贵为一国之君,又何以一直避世在外。”李维道,终道出了心中存留多时的困惑。 “你问本宫,那本宫又该是去问谁?”风连晟笑了一声,却是不答反问。 褚易安的作为的确是叫人那一理解。 君临天下,万万人之上,这几乎可以囊括为天下所有热血男儿的理想。 可是天下大业不费吹灰被他收入囊中的那一刻,那人却选择了远走关外,反而把天下江山的权柄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原因不明,但是有一点却很明确,他——似乎是完全无心帝位的。”风连晟兀自想着,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难以理解,也还是冷静的吩咐道:“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暂不会摘下头上那顶帝王的桂冠的,起码要将那个位子占上个三五年,利用这段时间让褚琪枫稳固地位,整治朝纲,直至褚琪枫能完全担下这个一国之君的责任,他才能彻底的放权放手,而不是现在。” “可是——”褚易安的心思,到底是背离正常人的思维太远,李维也没耐性多加揣测,只还是神色凝重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要移权给太子而使用的障眼法,那就是真的有人行刺了?难道真是南河王世子所为?要借此发难,栽赃给西越太子?” “也许是,但也也许不是。”风连晟道,玩味的勾了勾唇角,眼底突然有一线隐晦的暗光闪过,“褚琪炎和褚琪枫之间的这个僵局,迟早都要打破,他们双方之所以都一直的按兵不动,其实还是因为棋逢对手,对彼此都有顾忌。除非褚琪炎是下定决心要孤注一掷了,否则——这么早就挑起这样的矛盾冲突,也不符合他凡事周到的性子。” 或者可以换个角度考虑,这么早就把褚琪枫和褚琪炎之间的恶斗推向白热化的状态,那人的真正目的—— 也有可能就只是要逼着西越朝中局势尽快稳固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人——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风连晟兀自权衡思忖,眼中神色于无形中变了又变,他不再多言,李维也不好再质疑追问,不得要领之下,就挠心挠肺的不舒服。 风连晟却没管他,不多时也就抛开了此事,忽而冷了脸问道:“前两个月,本宫离京之后,府里是有什么人进宫来了吗?” 李维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想了一下才不解道:“其间有一次贤妃做寿,林侧妃受邀进宫了一趟。” 他才说完,他才是脑中灵光一闪,有所顿悟道:“可是她对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方才在凤鸣宫——是不是需要属下回府——” “不必了。”风连晟面无表情的抬手打断他的话,“什么也不必说,也什么都不用做,母后送进东宫的人,本宫怎么都得看她的面子。” 这么多年,风连晟对陈皇后的种种安排都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从无半分忤逆,在外人看来,俨然就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好榜样,只这一刻他言语之间深刻的嘲讽之意完全不加掩饰,只听的李维默然不语的垂下头去。 * 西越。 褚浔阳和苏逸在楚州会和之后,又再继续马不停蹄的赶路,又用了四天的时间方才折返京都。 回来的路上,为了赶时间,有部分随从被落在了后头,贴身跟随两人的就只是青萝这几个丫头。 进城之后,褚浔阳也没耽搁,直接就回了东宫。 当时,时至下午,一般这个时间是不会有访客的,褚浔阳一行拐进了巷子里,抬头第一眼却见门前停了好些的马车轿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客人?”青萝和桔红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是神情凝重。 褚浔阳也觉得怪异,眉头隐约皱了一下,并未言语,直接策马过去。 因为府中有贵客到访,把守门房的下人就都守在了门口,见到她这一行人回来,都是喜出望外的迎下台阶,“见过公主殿下,恭迎殿下回府。” “都免了吧!”褚浔阳随手将马鞭扔过去,大步进了门,冷着脸又斜睨了一眼门外的车马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来了咱们府上?” “回殿下,是朝中的几位大员,过府前来求见太子殿下的。”一个小厮应道,毕恭毕敬的将她让进门。 褚浔阳听了这话,就更是奇怪,不由的止了步子,“这个时间,他们有事怎么留在宫里商量?跑到咱们府上来做什么?” 褚易安被刺,现在这京城之地流言四起,几乎一边倒的传闻,说是褚琪枫所为。 那些朝臣会受了蛊惑,或是信以为真,这都不是什么怪事。 可是—— 褚琪枫一向都在宫中理事的,总不至于是被这几天的流言攻击,直接躲在家里避风头了吧? 褚浔阳心里有数,也不过随口一问。 这时候正厅的方向,就见蒋六快步迎了出来,“殿下!” “嗯!”褚浔阳点头,也不多言,只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蒋六本来正在疲于应对那些朝臣,隐隐出了一额头的细汗,这会儿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不隐瞒,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遇刺的事情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前天早朝过后就已经秘密离京,赶赴北疆了。那些个朝臣大概是有所察觉,上午突然一起登门求见,属下不好将他们怎样,公主看看要如何处理吧!” 褚易安那里情况不明,想来褚琪枫也是不能放心。 苏逸闻言,不由暗暗提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褚浔阳一眼—— 楚州地处南方,就算延陵君取捷径,也绝对要比褚琪从京城出发多花费三两日的时间。 想来褚琪枫也是一早就估算好了褚浔阳的行程,所以提前两日离京。 前天早朝过后离开,那些朝臣当天肯定发现不了,而昨日他随便给个借口罢朝,估计也不会有人多想,今天连着罢朝两日,等朝臣们反应过来找上门,刚好褚浔阳也回来了。 不得不说,他们兄妹二人倒是心意相通,默契非常的。 “嗯!”褚浔阳也不过多追问褚琪枫离京的细节,只一边往前面正厅的方向走,一边问道:“谁带着他们来的?褚琪炎?” “不是!”蒋六快步跟着她,语速飞快的通禀,“南河王世子虽未出面,但是这些人居然敢找上门来闹事,其中绝对有他的手笔。他们人来了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因为太子殿下吃吃不曾露面,这会儿正在吵闹呢。” “吵闹?一群朝廷命官,公然跑到东宫来生事,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了吗?”褚浔阳冷笑。 说话间就进了前院的拱门。 彼时那正厅里面,六部尚书和几位功勋卓著的老臣几乎去全部大气。 褚浔阳人还没进院子,就先听到里面高亢激昂的声音,“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出来?臣等有要事和殿下相商,殿下却叫咱们在这里枯等了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就算殿下身体不适,也叫咱们进去问候一声才对,何故一直避而不见?”马上有人附和。 褚浔阳听了这声音,面色就越发显得阴沉,直接大步往里走,一面扬声对蒋六命令道:“你们都是死人吗?马上叫人进来,给本宫把这些混账东西全部丢出去!” ☆、第069章 “是!”蒋六拱手应道。 因为褚琪枫不在京城,唯恐会闹出乱子,他提前就有准备,只是没敢贸然动作罢了,此时一招手,立刻就有分散在四下里的侍卫鱼贯而入,直闯入厅中,将前后门都堵了个严实。 那厅中本来还正群情激奋的朝臣们被这声势吓了一跳,刚要质问,不想那些侍卫已经蜂拥而上,不由分说的把人给按下了。 “你们做什么?我们都是朝廷命官,谁敢放肆?”混乱中,有人狼狈的大声叫嚷。 在场几人里头也有练家子,自是不会甘于束手就擒,果断出手反击,厅中情况越发混乱。 因为这些人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侍卫们也不敢贸然下狠手,打斗中将厅中桌椅摆设撞翻了一地,前后不过片刻功夫,那里面就狼藉一片。 “反了你们了?这里是东宫,堂堂太子殿下的府邸,你们竟敢对朝廷命官亮兵刃?到底意欲何为?谁给你们的胆子?”兵部尚书廖海是武将出身,夺下一个侍卫手中佩刀,反手就劈。 眼见那侍卫是血溅当场,混乱中却见一剪素色的影子横穿过人群,直逼面前。 仓促之间,褚浔阳也是空手而来,也是就近夺了一个侍卫手里佩刀,趁着廖海分神的空当,反手以刀柄狠狠往他肋下一顶。 廖海痛的闷哼一声,本能的佝偻脊背往后闪躲。 褚浔阳的面容冷酷,一撤手一回旋,直接将长刀上翻,用刀背狠击在他的额头上。 侍卫的那一柄长刀足有四五斤重,廖海一个趔趄,只觉得头晕眼花,捂着额头连连后退。 褚浔阳用的是刀背,虽不见血,但这一下重击,却难保不会伤脑子。 她却也不肯罢休,紧跟着又抢上前去一步,一脚将廖海踹翻在地,一脚踏在他胸口,这才是目光冷厉的飞快的在厅中扫了一圈,冷声道:“亏得你们还知道这里是东宫,是堂堂一国储君的府邸,公然在我府中夺刃杀人?你们才是放肆!” 廖海挨了那一下,虽然没有晕死过去,但人却是浑浑噩噩的,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褚浔阳也不管他,直接把刀往他颈边一横,再次冷声叱道:“蒋六,你这个侍卫首领不想做了,就大可以让贤!眼见着这些人闯进东宫来,意图不轨,还不给本宫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今天但凡能到场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京官。 这些人个个心高气傲,又哪里是受得气的? 文官们被侍卫按下,全无还击之力,几位武将闻言,却是本能的出手反抗。 如说起初的时候是本能的自卫,这会儿却至少也带了五分的刻意和不甘,纷纷就要从侍卫手里夺刀自保。 褚浔阳的目色一厉,将廖海让人群里一踢,忽而再度冷声下令道:“本宫面前,不知进退,分明就是意图不轨,手中有兵刃的,全都是意图行凶的乱臣,再有反抗,就全部就地格杀,所有的事情,自有本宫担待。” 几位正怒发冲冠要抢夺兵器遇敌的武将闻言,俱都是一阵胆寒—— 虽然他们今天登门的初衷并没有想着要走极端,也虽然不分青红皂白先出手的人是褚浔阳,但这东宫毕竟不是寻常的地方,他们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兵刃意图伤人—— 只怕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几人下意识的迟疑,手下动作自然也就跟着慢了几分。 蒋六等人却不同他们客气,直接冲上去,干脆将这些人五花大绑的制住。 “公主,臣等都是朝廷命官,今日入府也都照规矩递了帖子,前来求见太子殿下的,却不知道臣等所犯何罪,您要这样对我们?”一名武将被强行押着跪在地上,还犹且不甘心的叫嚣。 “你们递了帖子又怎么样?”褚浔阳冷笑,“难道蒋六没告诉你们,我二哥有事在身,叫你们改日再来吗?本宫今日就是拿下了你们,你们也不用觉得冤枉。我才不管你们是递了帖子还是没有,这里是东宫,是我二哥的府邸,他说不见,你们就该识相的自己滚出去。你们位居人臣,这点规矩还得要本宫再教你们吗?” 在东宫闹事,这些人本来也是不敢的,只因为最近两天京城之地流言四起,又有人报了确切的消息出来,说褚琪枫不知所踪,人并不在京城,所以权衡再三,他们也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登门了。 起初的时候,都只是想着来探听虚实,可是等了半天褚琪枫也没露面,他们也这才更加硬气了些。 毕竟—— 外面盛传是褚琪枫意欲对褚易安不利,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畏罪潜逃,或是再去做点什么,保不准就要引发朝廷动荡。 于是人心惶惶之下,这些人也就没能把持得住。 到底是理亏在先你,一行人被训斥的面色铁青。 “眼下多事之秋,只是久不见太子殿下露面,臣等忧心殿下安危。”姚大学士连忙说道:“公主,方才臣等的确是有过激之处,但也只是一时情急,绝没有对殿下不敬的意思,不过是误会一场,还请公主——” “误会?”褚浔阳根本就不等他说完已经冷声打断,“本宫自己长了眼睛,不需要姚大学士你来说三道四,别的姑且不论,方才廖尚书这几人公然出手伤人——只要你们的眼睛没瞎,就都应该看到了。” “这——”姚大学士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连忙就还想要迂回辩解。 褚浔阳也没等他再开口,直接就对蒋六吩咐道:“既然我二哥说了不见他们,就把这些人全都给本宫请出去。” 她说的是请,语气之中却是一片森凉的冷意,听的人头皮发麻。 外面各家的随从都等在那里,就这么被轰出去,每个人都脸面无光。 但是自己形势不妥,被当场拿住了手腕,众人虽有怨言,却也只能忍了。 褚浔阳将手里长刀插回守卫腰际的刀鞘里,款步朝门口走去。 廖海还四肢摊平,一动不动的仰躺在地面上,额头上一个很大的青紫色的大包,睁着眼却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直接被拍傻了。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垂眸看了他一眼,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凉凉道:“方才但凡是同府里的侍卫动过手的,全部给本宫绑结实了,递交大理寺,告诉姚长泰,他们公然闯入东宫,动武伤人,本宫现在怀疑他们有谋逆之心,意图不轨,让他逐个盘查,给我一个交代!” 几个动了手的武将一惊,整张脸都青了。 说他们有谋逆之心,绝对是借题发挥,但褚浔阳既然把话说的这样绝,那便分明是在对姚广泰暗示她要将这些人严办。 虽然自信不会被人拿住图谋不轨的罪证来,但是为官多年,总有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一旦被扒出来,在仕途上也势必造成阻碍。 “公主——”有人反应过来,马上就想要服软求情。 “不必对本宫解释。”褚浔阳头也没回的跨出门去,直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本宫这个人,公平的很,我只说我眼睛看到的,至于到底只是误会一场,还是你们真的有罪——大理寺自会有所公断,本宫若再说的多了,反而要成了有失公允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蒋六也不耽搁,带侍卫将这一行人推攮着出了门。 褚浔阳并未走远,站在花园的入口处冷眼看着,面目冷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人今天敢于公然登门,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从此处分辨出你们兄妹现下的处境。”苏逸站在她身后,面有忧色的开口。 “其实这样的局面,我和哥哥也早就料到了。”褚浔阳道,并没有回头看他,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平静,“不是哥哥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他的德行手段不足以服众,而是——一切都败在了年纪上,他就是再如何的治国有方,到底也是太过年轻了。若是父亲在朝还好,可偏偏,现在的真实情况却不是这样。以哥哥这样的年纪当政,按理来说,怎么该钦点几位众人辅政,共商国事的,明明有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可哥哥却没有放权下去,那些所谓的老臣们,只怕个个都不甘心。否则的话——就是褚琪炎在背后推动,又如何能够一呼百应?方才你也看到了,满朝三品以上的官员,足有七成在列!倒不是我低估褚琪炎策动人心的能力,而是实事求是,若是没有一个如此吻合的契机,他也做不到。现在与其说是这些人全都被褚琪炎拉拢了过去,倒不如说是私念作祟,终于叫他们沆瀣一气,找到机会把心里积压了多时的不满情绪都爆发了出来。” 苏逸弯唇一笑,不置可否。 褚琪枫办事的手段老练,又杀伐决断,很有人君之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一切的破绽—— 却是败在他到底太过年轻了。 十五岁的少年当政,就是那些当朝大员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蠢蠢欲动。 可偏偏,褚琪枫没有照他们料想中的那样行事。 日积月累下来,这些人心生不满也难怪。 “这里没什么事了,一路护送我回来,你也辛苦了。”静默片刻,褚浔阳才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回头对苏逸露出一个笑容,“你先回去休息吧,如果再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叫人送信过去的。” “嗯!”苏逸也不同她客套,点了点头就往前院走。 他如今还是褚浔阳初见他时候所穿的那身玄色长衫,与人对视的时候,眉目天然温润,隐约可见一点浅淡的笑意,骤一看去,宠辱不惊,就好像是这段时间的所有变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样的衣衫装扮,一样的眉目表情,可世事变迁,终不可能了无踪迹的。 褚浔阳从背后看着他,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寂的气场。 和面目表情无关,而是由心而发,那是回旋在一个人内心深处最为鲜明的声音。 “苏逸!”褚浔阳的心中莫名一动,忽而扬声叫住了他。 苏逸止步,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的面色平静,平静到让人不忍心去打破这种平静。 褚浔阳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他的目光,但是心中略一权衡,却还是强撑着没有,坦然直视他的面孔道:“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我一直不得空告诉你,我和君玉这一趟回南华的目的,想必你是知道的。褚昕芮死了!” “哦!”苏逸淡淡的应了声,语气十分平淡,但显而易见,那神情之间却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褚浔阳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知道。” “嗯!”彼时苏逸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好!”褚浔阳点头。 他于是就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待到他走的远了,桔红才是迟疑着走上前来道:“殿下怎么不告诉他,适容姑娘的死因可能还有内幕?” “算了!”褚浔阳从远处收回视线,忽而正色看向了几个丫头道:“适容的事,到此为止,就当是完全了结了,以后在苏卿水面前,你们也只当是没有这回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 “是!”纵使心生困惑,几个丫头也都是忙不迭答应着。 就在这时,奉命押解那几名武将去大理寺的蒋六突然匆匆折返,神色凝重的禀报道:“公主,南河王世子——到了!” 今天这里这样的大场面,褚琪炎怎么可能缺席? 褚浔阳闻言,分毫也不意外的拍了拍裙子,抬脚就走,“意料之中,我去看看吧!” 几个丫头如临大敌,连忙要跟。 褚浔阳侧目看过去一眼,却是忍不住失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只是出去和他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去打仗。” “他肯定来者不善!”青萝皱眉道,语气深沉。 “你们都别跟着了!”褚浔阳却不多做解释,直接带了蒋六往大门口走去。 几个丫头不敢违逆她的命令,扯着脖子看了半天,青萝还是不放心,悄悄从后面跟去了门口。 映紫和桔红两个留在花园里,突然想起了苏逸的事,桔红就又忍不住问道:“映紫,你不觉得在适容姑娘的事情上,苏二公子的反应很奇怪吗?莫不是因为李大总管,最后反而叫他因爱生恨,对适容姑娘起了隔阂了?” 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杀,即使不至于癫狂,也该义愤填膺的筹谋报复吧?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该是苏逸这样的。 “问那么多干嘛?殿下说不叫你提,以后当是没这回事就是。”映紫不悦的瞪她一眼,却是拒绝多言。 适容死后,苏逸就再绝口不提。 在外人看来,他这举动的确是反常,可若不是用情至深,已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他当是也不至于如此。 他不提,不是因为将此事看淡,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被伤的太深,所以才更要将这道伤口给遮掩起来,假装是放弃了有关那女人的一切,只是因为—— 往事历历,连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有一种男人,便是如此吧,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懦弱到了极致,可是在人前却要伪装情绪,倔强的维持自己原来的模样。 这是一道暗伤,谁都不该去碰。 * 褚浔阳到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 一干的文官被蒋六带人扔出去之后,本来是想要走的,但是因为褚琪炎的人突然到了,将巷子给堵了,不得已,也只能滞留。 而那些被五花大绑的武将,则是个个颜面无光,黑着脸使劲低头回避周遭的视线。 褚琪炎高坐在马背上,还是往常的那一副模样,正低头把玩手里马鞭,似乎并不打算进门的。 褚浔阳跨过门槛,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南河王世子也来了?”褚浔阳当先开口。 褚琪炎好像本来正在低头想事情,闻言才骤然抬头,看到那少女立在台阶上高傲又不可一世的面孔。 不过才越狱的功夫没见,这一刻再见到她的时候,却是莫名的心头一悸,心跳突然瞬间乱了节奏。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闪,立刻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只微笑道:“你这里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才听说你回京了,怎么这就大动干戈了?” “家务事,你要问,回头自己去大理寺问好了,没事别在我的门口挡着,我还有正事要办。”褚浔阳不冷不热的回道。 旁边的姚大学士本来还想要向褚琪炎求救,但是看褚浔阳说话的语气这样冲,到底也没敢顶风作案,只能是闭了嘴,静观其变。 “呵——”褚琪炎笑了笑,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管闲事,只玩味着勾了勾唇角道:“我过来,自然是有事的。浔阳你即使的刚刚回京,但是有些消息你也应该是听到了的。陛下在北疆遇刺,情况不明,我怎么听有流言说是太子所为?” 这样的大事,他居然这就当面说出来了? 分明就是当面寻衅的。 这是—— 要当众撕破脸了吗? 褚琪炎的面色平静,只是看着褚浔阳,不徐不缓道:“事关重大,还是叫琪枫出来,当面澄清吧!” ☆、第070章 我不想和你同归于尽! 别人或许都还揣着试探的心思,可他—— 却分明就是笃定了褚琪枫已经不在京城。 在场的文武官员,因为刚被褚浔阳打了脸,明着虽然不敢有怨言,这会儿便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无稽之谈,有什么好澄清的?现在若我哥真的站出来说些什么,只怕又有人要说他是欲盖弥彰了吧?”褚浔阳道,站在台阶上,只居高临下的环视众人一眼,“流言止于智者,希望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能明白,而且——更好把握好你们为人臣子的本分。” 说着,她便是挑眉看向了褚琪炎,“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让一让了?” 褚琪炎自是不肯罢休的,唇角略带了一点淡薄的笑容,定定的望着她。 褚浔阳知道他是有意为难,却无心再和他多做纠缠,只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道:“既然你们今天刚好登门,那本宫就刚好顺便知会你们一声,最近这半月之内,众位大人无需早朝进宫了,只各司其职的去衙门当差就好。” 这些朝臣本就是有备而来,此刻闻言,立刻就抖擞了精神,紧张戒备,试探道:“殿下说要罢朝半月?不知道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 真是明知故问。 褚浔阳负手站在台阶上,眼神俾睨,冷冷道:“因为我父皇遇刺,哥哥心中挂念,所以今天一早就已经带着太医赶赴北疆探望了,他的归期未定,一个来回,少说耗时也在半月之数,自然就不需要各位大人在上朝去枯等了。” “什么?太子殿下去了北疆?”虽然是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当面得到承认,毕竟还是两回事,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一片的议论声。 褚琪炎冷眼看着,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哦?琪枫已经不在京城了吗?他的动作——倒是够快的!” 他的言下之意,褚浔阳自是了然,立刻就是针锋相对的反驳道:“我父皇的安危大过天,哥哥身为人子,得知父皇遇险,赶着去探望,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啊?”人群中七嘴八舌的一阵议论声之后,朝臣们都开始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由资历老的姚大学士站出来道:“殿下所言可是真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不提前交代一声,这就悄然离京了?” 话才出口,想着今天褚浔阳的这个气势,他立刻后悔起自己的措辞来。 而果然,下一刻褚浔阳已经冷了脸,讽刺道:“大学士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二哥贵为一国储君,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几时轮到需要事无巨细的去和你们来交代行踪了?莫不是大学士你依仗着自己在这朝中的老资历,要欺我哥哥年少不成?” 这么一定大帽子叩下来,姚大学士还哪里吃得消?立时就是冷汗直冒,赶忙颤巍巍的跪了下去,道:“微臣不敢,是微臣失言,臣等绝无僭越之意,只是——只是事出突然,一则忧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二来——二来殿下这样突然离京,朝中诸事也不曾提前对臣等吩咐一声,不知道——不知道——” 皇帝和太子全都不在京城,并且除了褚琪枫,朝中也再没有别的亲王可以代为理政,说起来众人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褚琪枫会这样就贸贸然的离京而去。 “是啊,公主!姚大学士并无恶意,只是太子殿下这就离京而去,朝政无人打理,怕是民心难安,朝纲不稳啊。”有人权衡利弊,开始附和着长吁短叹。 是想要借故夺权?还是趁火打劫的要去向褚琪炎投诚? 褚浔阳心里冷笑,再开口时候的语气就越发刻薄道:“此处离北疆又有多远?我哥哥是有心父皇的安危,一个来回——再耽搁,有月余时间也足够了。六部各司其职,把地方上来的折子按流程处理,需要哥哥亲批的送呈上去,暂缓处理就是。眼下这举国上下一无灾荒,二无战事,各地方上来的会有什么要紧事?也值得你们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如果这期间还要出什么乱子,那么来日等父皇和哥哥回朝之后,你们谁要出了纰漏,也大可以请辞回家抱孩子去了。” 眼下年关将近,各地方递送进京的折子自然较之平时要多。 但事实也诚如褚浔阳所言,眼下既无天灾有无*,不过就是各地方报上来的一年政绩罢了,拖延十天半月的处理,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她这样一再施压,即使那些朝臣趁着褚琪枫不在想要打压于她,也被她逼的人人自危,反而不敢多言,连道“不敢”。 褚浔阳也不再和他们多费唇舌,只看向了马背上安坐的褚琪炎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什么话都让浔阳你给说了,我还能怎样?”褚琪炎道,随意的一甩手里马鞭,忽而闭上眼,仰天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继而便是目色一深,稍稍往前一倾身子,反诘道:“你说琪枫秘密离京,是去北疆探望陛下了?” 褚浔阳不语,只冷眼看着他。 褚琪炎也不为这样的冷遇而觉得尴尬,进一步道:“陛下遇刺的始末如今都还是未解之谜,琪枫这个时候出京难道就不觉得不合时宜吗?朝政无人治理姑且不论,只现在就有传闻说是陛下遇刺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这么急着去了北疆,谁能保证他这是去救人而非杀人的?”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重提此时,并且这样的毫不遮掩。 眼前的场面,似乎一触即发。 在场的朝臣们都噤声不语,暗地里齐齐捏了把冷汗,严密注意着这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 褚浔阳的脸色一沉,眸子里光影潋滟,窜动的已经是明显的怒意,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身边近身侍候的都是他的亲信,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遭了别人的暗手了?十有*是和他身边的人有关吧?而又有谁人不知,陛下御下的手段一向严明,又有谁能收买的了他身边的人来图谋不轨?”褚琪炎的反应却极为平静,只就有条不紊的继续说道:“你说流言止于智者,可还有一句话是说‘无风不起浪’,这事情难道真的就是空穴来风吗?一旦陛下会有什么闪失,何人得到的益处最大?这一点,你,我,还有在场的诸位大人全都一清二楚。在一切的事情明了之前,褚琪枫却一声不吭的秘密奔赴北疆,如若事情真如你所言也还罢了,否则——” 褚琪炎说着,目光也演变的越发森然,一字一顿道:“如若陛下再有闪失,这份责任,将要由何人担待?” “你怀疑我哥哥?”褚浔阳问道,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说是你褚琪炎图谋不轨,意图谋害我父皇,并且狼子野心,又跑到这里来嫁祸我哥哥。” “公主殿下,请您慎言!”褚琪炎不语,却是他身边随从忍不住开口。 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褚琪炎和褚琪枫在光帝褚沛跟前争宠的时候了,褚琪枫是名真言顺的一国储君,褚浔阳这话传出去,就实在是太严重了。 “难道本宫还说错了吗?”褚浔阳讽刺的看了他一眼,就又往别处移开了视线,“四皇叔等人不幸蒙难,谁人不知,这朝中皇亲贵胄,就属你们南河王府一家独大?本宫还说呢,这好端端的,到底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公然对我父皇下手,现在想来——这却当真是一出一箭双雕的好计。一则谋害了我父皇,又紧跟着散播谣言,把脏水泼到我哥哥身上,若能害了我父皇的同时有拉下哥哥来——南河王世子,照你的说法,似乎是你南河王府的嫌疑还要更大一些的吧?” 褚琪炎父子不是没有理由做这件事,只是没人带头提起,朝臣们也就都跟着装糊涂。 并且有一点很明确—— 他们今天登门东宫来生事,全是自发自动的,并不是为着褚琪炎来的。 也算是个明哲保身的法子。 不想此时褚琪炎和褚浔阳互揭疮疤,居然直接就把这大逆不道的话给搬到了台面上。 在场的人唯恐殃及池鱼,才当真是后悔了今天贸然跑来东宫闹事。 却唯有褚琪炎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一勾唇角道:“你要这么怀疑,也不是不可以,但凡是今天你能拿出证据来,就是立刻将我南河王府满门定罪抄斩了又有何不可?横竖我们父子问心无愧,人也都在这里,在等着真相大白。反倒是琪枫——你说他是探望陛下了?既然是孝心可嘉,那去了便是去了,何故又要偷偷摸摸的走?若说是有人怀疑,那也是他自己的行事招惹出来的。我说他奔赴北疆是意图不轨,这还算是保守估计了,若真是刻意为难——我甚至是要怀疑他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才畏罪潜逃了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各自都用了最恶毒的用心去揣测对方的用意,已经完全不屑于表面上的掩饰太平了。 “褚琪炎,你也用不着鸡蛋里挑骨头,在这里煽动人心,是非曲直,待到我父皇和哥哥回朝之后自然可见分晓。今天的这一场闹剧,到这里也是足够了。你也不必再出言讥讽,这段时间本宫都在这里,由本宫扣在这里给你们做人质,足够叫你放心了吧?”褚浔阳冷笑反问,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且不说这样揣度我哥哥的用意,你本就是小人之心,今天我也不妨把话撂在这里了,且不管此事发展的后续将是怎样,但凡是我哥哥的任何作为——所有后果,都由本宫一力承担。” 她的语气不重,但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清晰冷静,掷地有声,听的众人心头一凛。 且不说褚琪枫到底是不是真的居心叵测,只就如今褚易安父子都不在京城,褚浔阳孤力支撑,却敢抛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来,就着实是叫人欷歔不已。 东宫和南河王府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如若褚其炎真要趁机发难—— 她凭什么力挽狂澜? 一众的朝臣都大为惊讶,嘀嘀咕咕了好半天,可是到真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本宫话已至此,你们可以放心了吧?”褚浔阳道,目光冷厉的四下里扫视一圈。 其他人自是没资格和她再多争执什么的,于是视线又齐刷刷的落在了褚琪炎身上。 褚琪炎自出现开始,就一直冷静自持,但是自听到褚浔阳的那句话之后—— 无形中,他的面上却是不知何时罩了一层寒霜,完全无视其他任何人的目光,只紧绷着唇角,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褚浔阳满是煞气的脸。 他久久不语,众人也不得去路离开,这里的气氛被压抑的一度紧迫了起来。 “世子!”他身边随从看着这场面,就是隐隐心慌,终于忍不住策马上前,低声的想要提醒他。 褚琪炎却是冷然的一抬手,完全没叫他说下去。 他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褚浔阳的脸上,没有片刻的疏漏,字字冰凉道:“先退到一边,给诸位大人让路。” 那随从憋了一肚子的话,只能又咽了下去,回头使了个眼色,“都让开吧!” “是!”他的人马个个干练,大队人马直接退出了巷子外面,给其他朝臣的车马让路,而剩下几个近身的侍从则是靠到墙边,暂时避让。 这里的气氛不对,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这些朝臣都受了褚浔阳的冷遇,这个时候还哪敢好奇,如蒙大赦一般,连忙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 一时间巷子里乱成一片,车水马龙的一片混沌。 待到各家的车马离开之后,蒋六也押解着廖海那几个武将直奔大理寺。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东宫这大门口济济一堂的盛况就一去不返,变得门可罗雀,前后对比之下,不仅冷清,更在褚浔阳和褚琪炎二人冰冷的目光碰撞下而透出几分森然肃杀之气。 此时清了场,褚浔阳也就不再刻意端着架子,拍了拍裙边自台阶上走下去,看着褚琪炎冷讽一笑道:“现在没有外人,你跟我透个底吧,这一次的事,是不是又是你的手笔?” 刺杀褚易安是假,因为褚易安那里几乎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并不容易得逞。 但要借机来拿下褚琪枫—— 这却是个值得利用的契机。 褚琪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坐在马背上没动,只就冷讽的一勾唇角道:“就算是我做的——那也得要是我们的皇帝陛下肯于配合才好。” 褚浔阳的眸色一深,却是被他噎了一下。 别人看不通透的事情,她却心知肚明。 都过去这么久了,褚易安一直避居在外,他不回朝,分明就是刻意再回避朝中安置的这个皇位。 不管这一次幕后策划的人是不是褚琪炎,但是无可否认,对方应该也是逐渐洞察了褚易安的这一重心思,所以才敢铤而走险,走了这样的一步棋。 为了替褚琪枫震慑朝臣,褚易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主动请辞的,但他既然是那般不甘愿接手这个皇位—— 如若有人刻意把机会送到他面前去呢? 换而言之,那个出面策划行刺事件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有所预料,此举未必会成事,但却能借故引得褚易安假戏真做,顺水推舟的把这场戏再唱下去。 褚易安遇刺,最直接的,就是激化南河王府和东宫之间的矛盾,毕竟双方蓄势待发已经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是速战速决的最佳机会,双方都不会放过。 这是背水一战之前,最后的一次对决。 两个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许久之后,褚浔阳才背转身去,冷然道:“你走吧,你我之间也犯不着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了,凡事——还是手底下见真招的好。” 褚琪炎未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有一线复杂的眸光浮动。 袖子底下,他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勉力的压制了下去,只看着面前那少女窈窕却显得分外决绝冷艳的一个背影道:“我要是真想出手,大可以趁着褚琪枫父子都不在京中,这就结果了你,永绝后患的。” 他说话的语调不高,但是每一个字的咬音都过于深刻沉重,听的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然则这一句说完,他却又似乎并没有想等褚浔阳的回话,直接就是自嘲的一声冷笑,忽而又冷硬了语气,摇头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同归于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一场博弈,总归是要有一个最完整的结果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落,已经果断的调转马头,带着几个随从往巷子外头走去。 不管是褚琪枫还是褚浔阳,但凡是他想,哪怕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打个平手还是可以的,可偏偏—— 他就是不想这样做。 他为权势执着了将近二十年,在实在无力回头的时候,自然是要选择玉石俱焚的。 可是这段时间之内,他却突然连玉石俱焚也都觉得不甘心,不在乎褚浔阳要恨他到什么样的地步,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也总想要试着征服。 即使注定得不到她的心,哪怕是她的人也好—— 哪怕是放弃了和这座皇朝一起毁灭的念头,却也总想着在这女子的人生中继续走到真正的终点,否则—— 到底也还是不甘心的。 褚琪炎的人来的快,消失的也更迅速,不过片刻功夫,马蹄声就已经拐出了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萝趴在门边观望已久,这个时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看着巷子外面的方向,忧心忡忡道:“公主,南河王世子看来是势在必得了,我们现在——” 褚浔阳不过一介女子,只要褚琪炎一日没有明刀明枪的兴兵夺位,她就完全没有任何的理由和权力驱策群臣为她所用。 她之前的那番话吗,虽然是有置气之嫌,但也的确—— 她现在被困京城之内,就只是个人质的分量。 “你当这一次我避开了,不回来就没事了吗?”褚浔阳面无表情道:“即使他现在还有耐性跟我耗下去,但却必定是派遣了人手出去,直接对哥哥下手了。” “公主是说殿下在前往北疆的路上,可能会有危险?”青萝大惊失色,“那要怎么办?要不要通知殿下?” “不必了!哥哥要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那还有什么资格和褚琪炎斗?既然我能想到的,他又怎会不知道?”褚浔阳道,果断的抬手打断她的话,“不过——褚琪炎这里,这一次——我决定先出手了。若能在哥哥和父亲回京之前了结——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071章 机关算尽,还看运气 “公主你——”青萝心下一紧,满面的忧虑。 “放心吧,他的底牌到底有多少,又都是什么分量,我一清二楚。”褚浔阳道,又扭头往那巷子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身进了大门。 这边褚琪炎一行一直到走出去那巷子老远,他的随从也总忍不住的回头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褚琪炎拿眼角余光打量到他的神情,突然就心烦意乱的皱了下眉头。 自从李林废了之后,他身边近身跟着的人就总是觉得不甚合心意,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衷心,却到底是眼光有限,又极少有沉得住气的。 他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带人回了南河王府。 不想才刚进门,就迎着管家从主院的方向过来,道:“小的见过世子。” 褚琪炎看过去,眉心又是隐约一跳,凉凉道:“怎么?” “世子可算是回来了,王爷等您半天了,说是世子若是回来,就请马上去书房见他。” 褚易民这么火急火燎的要见他,毫无疑问,一定也是听到了褚琪枫离京的消息。 最近这段时间,褚琪炎对自己的这位父亲也是越发的没有耐性了,只是眼下非常时期,又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他又不能完全的撒手不管,只面无表情应了一声,“知道了!” 说着脚下却是没停,直接要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管家见状,不由的急了,连忙追上去一步,面有难色道:“世子,王爷等了半天了,好像是急的很,您看——” 褚琪炎去去路被阻,脸色不由的一沉。 管家心里一凉,连忙垂下头去。 褚琪炎想了想,倒是没有过分为难他,只对随从吩咐道:“去看看李林在哪儿,让他先到我的书房等我。” 言罢也就不再迟疑,脚下自觉的转了个方向,往褚易民那里去了。 自从被褚沛掳了职务以后,褚琪枫上位,自然也不会再启用他,所以这很长待一段时间褚易民都是赋闲在家的,吃喝玩乐,歌舞升平,无所事事的同时,反而脾气更加暴躁,喜怒无常。 褚琪炎去到他院子外头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砰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隐约夹杂着几声怒骂,神色之间突然就越发的烦躁,举步跨进门去。 彼时褚易民书房的房门大开,他的人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满面怒容。 地面上一盅摔碎了的甜品,气味扩散,甜腻的叫人更觉毫无食欲。 书房正中,一碧色裙衫的女子把头垂的很低的跪着,低声告饶:“王爷息怒,婢妾知错了。” 门口小丫头杏儿缩着脖子,似是想要进去却又不敢,只急的眼眶通红,见到褚琪炎进来,突然眼睛一亮,连忙脆声行礼,“见过世子。” 屋子里两人的对话被打断。 跪在地上的点翠颤了颤,脊背似是僵硬了一瞬。 褚琪炎举步跨进门去,只看着褚易民道:“听说父皇找我?不知道所谓何事?” “你——”褚易民看见他也没好气,脱口就想要说什么,忽而发现点翠还跪在那里,就只能暂时压下了脾气,冷声道:“还不收拾了滚出去?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是,王爷!”点翠低眉顺眼的应了,膝行过去收拾地面上散落的碎瓷片。 杏儿赶忙从外面进来,手忙脚乱的帮着她把地面清理干净,然后便是两人相携,匆匆的退了出去。 她二人走的很急,逃命一般。 褚琪炎习以为常,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额一撩袍角,径自挑了张椅子坐下。 杏儿搀扶着点翠出了院子,看到她被烫的发红的手背眼泪直掉,忍不住抱怨道:“明明是王爷自己的心情不好,特意叫了姨娘过来,就是给他出气的吗?” 这已经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点翠都刻意避开了褚易民,半点也不往他跟前凑,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可是最近他的脾气越发暴躁,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这个曾经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侍妾来,点名叫了点翠来伺候。 “住嘴!”点翠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胡说!” 杏儿登时察觉自己失言,赶忙住了嘴,还是心疼的小心扶着她的手道:“奴婢那里有烫伤的药膏,快回去给您抹一点吧,可别是起了水泡,那就要留疤了。” “嗯!”点翠心不在焉的应了,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后一瞥,又往褚易民的书房里看了两眼方才沉默着离开。 书房里,点翠那主仆两个一走,褚易民立刻就黑了脸,质问道:“听说褚琪枫离京去了北疆了?这消息属实?” “嗯!”褚琪炎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平静,紧跟着就没了后话。 褚易民看着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就将桌上笔墨纸砚全部推落在地,额上青筋暴起的怒声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父王看在眼里,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还瞒着我,是不是今天我要不问,你也还不准备直说的?” 褚琪炎也不言语,只就神情淡漠的听着他大声叱骂。 倒是褚易民自己骂了一阵,反而觉得无趣,慢慢地没了气势,狠出了几口气压制情绪,然后冷声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机不可失,你——” 褚易安那边到底是生死死还不明确,但如果能借机锄掉褚琪枫的话,整个局势也会跟着逆转。 他会这么想,褚琪炎丝毫也不觉得意外,闻言只淡淡的应了声,“嗯!” 然后就径自起身往后走去。 褚易民一愣,却是大为意外。 他能感觉到这段时间褚琪炎对他有诸多不满,但是这么做在明面上却还是头一次。 怔愣片刻之后,他便是忍不住一个激灵,忽而拍案而起,怒吼道:“你给我站住!” 本以为褚琪炎一定会忤逆,不曾想对方却是从善如流,立刻止了步子回头。 褚易民始料未及,又是狠狠一愣。 “父王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褚琪枫的事吗?这件事不需要您交代,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褚琪炎道,说着顿了一下,面上还是一副淡薄至极的表情道:“不过褚琪枫也非等闲,这件事我只劝你先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您再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褚易民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声势上就不觉得弱了下去。 “你等等!”略一迟疑,他还是从案后走了过去,正色看向了褚琪炎道:“现在他朝中无人,这也是个机会——” “什么?”褚琪炎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父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些朝臣们是什么心思您知道吗?褚琪枫都已经是太子了,他们因何还敢公然去东宫找茬?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我西越皇朝建国不过十余载,根基尚浅,那些人才会如是墙头草一样的东倒西歪。他们今天敢于去试探东宫的态度,可不是因为心系着咱们南河王府,这一点父王你最好能够明白。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褚易安父子发生意外,我们南河王府上位就是顺应天意,否则的话——只那些朝臣百姓的悠悠之口就防不胜防。这个时候,我们背地里做多少的小动作都无所谓,唯独——这表面上的功夫,却是分毫也不能马虎的。” 西越的这座朝廷,到底也是根基不稳,若不是过去十几年褚易安的声望在那里—— 若是换做褚易民上位,这天下,早就乱成一团了。 这个时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可以派出多批刺客去刺杀褚琪枫,却唯独不能在这个时候名不正言不顺的试图上位。 何况—— 褚浔阳也回朝了。 褚易民听了他的一番话,虽然不能完全被说服,但到底也是存了顾虑,迟疑着沉默了下去。 褚琪炎如今也没耐性和他在这里干耗着,也不管他,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外面,李林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双手尽失,这两个多月以来,备受煎熬,鬓角竟然已经花白一片,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一张脸上神情更是阴郁的厉害。 “世子!”见到褚琪炎出来,他赶忙就迎上去。 “嗯!”褚琪炎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只道:“不是叫你先去书房等我吗?” 李林不语,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才道:“属下已经得了消息,听说褚浔阳回朝了?” 他虽然是想要极力的控制情绪,可是断臂之仇,不共戴天,“褚浔阳”这三个字他吐出来就还是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褚琪炎的眉心隐约一跳,却未曾点破,只道:“这一次的契机难得,我不想错过,她也不肯放弃,以那个丫头的脾性,这一次她八成是要主动出手了,有些事情,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是!”。李林应道,想着褚浔阳居然平安归来,终究还是不甘心,恨声道:“那常宁郡主也着实是不争气,居然还就叫她这一趟南华之行全身而退了。” “褚昕芮?”褚琪炎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就凭她?你也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世子,这一次她在南华朝中闹出的动静不小,南华皇帝心中势必不满,您说——”李林思量再三,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您的手里可是捏着那人的把柄的,这一次褚易安遇刺的事,如若不是他自己的苦肉计,那就一定是那人出手策动,要逼着您和他们父子速战速决,他好再谋后效。如若您先将这张底牌抖给了南华皇帝的话,他还会对荣家父子手下留情吗?一旦荣家父子有事,那褚浔阳的后路也就断了,腹背受敌之下——她还凭什么再跟您对抗?” 褚琪炎听了这话,眸子里面有一线幽深的光芒一闪而逝,但随后,他却是肯定的摇了摇头,“南华的那位崇明帝,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他风氏一脉,三百年来还没有出过一个完全昏聩无能的君主。那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促成的事情——我虽没细查,但也可预料,绝对不止这一次或是两次,你觉得崇明帝会全不知情?” “啊?”李林闻言,却是大为惊讶,“世子是说他在有意纵容?” “这个还不太好说,但是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褚琪炎道,抿了抿唇角,目光讽刺,“褚浔阳这次的行事会让他心中不快这是一定,但他既然能够隐忍不发,这就说明他就算再不赞成荣家和咱们朝中联姻的事情,也绝对不会直接插手来管咱们朝中的内务。” 只冲着褚浔阳在他朝中掀起的风浪,但凡那崇明帝是个有点脾气的人,就绝对不会放纵不管。 而现在他选择息事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故意的退让。 他当然不可能只看着褚浔阳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让步,其中势必也还有荣显扬父子的关系在里面。 “说白了,这一次就只是我和褚琪枫之间的内斗,谁输谁赢都和他们南华没有关系,我若赢了,荣家和东宫方面联姻一事自然没人再提,荣家父子也说不出什么来。而我若败了,他们也只会履行约定办事罢了。”褚琪炎道,虽然原因不明,但是这位崇明帝的忍耐力也的确是叫人钦佩的。 “可是——”李林还不很服气,“南华皇帝和荣显扬之间明显互相猜忌,真要促成了此番联姻,荣家如虎添翼,也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就不怕——” “呵——”褚琪炎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然后下一刻,他却是眼神莫名一深,看行了李林道:“你怎么知道荣家父子得势之后就一定会和他为敌?” “世子不是说,阳羡公主的死必有内幕吗?”李林道,这会儿是真的困惑了。 褚琪炎看着他,目光忽明忽暗变化的诡异莫测,只看的李林心头一阵一阵的发紧,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再追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褚琪炎才自他面上移开了目光,继续举步往前走去,一面才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是不得而知,可是我能肯定的一点是——只冲着那人这两次分别对褚心怡和褚易安做的事情,一旦有一天真相掀开,褚浔阳势必会和他翻脸。那个丫头——可是六亲不认的!届时——就算崇明帝之前对她有再多的不满,为人君者,自是权衡利弊,不会因小失大,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就是了。” 褚琪炎说着,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期待的光彩,过了一会儿,才又补充道:“当然了,不管这一次这一局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守口如瓶,也但愿那人机关算计之后,能有十足的运气,永远都不要叫那个丫头知道真相,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之前他在褚浔阳面前故意布下*阵,没有否认褚易安遇刺是他所为—— 真正的目的就在这里。 这一局他不一定会赢,一旦输了,自然是要留着那人在后面,随时再给她和延陵君一刀的。 如若他真要先走一步,恐怕—— 还是不能放心叫他二人将来在一起恩爱缠绵一生坦途的。 想着将来那些未知的种种,倒也觉得有趣的很。 * 褚浔阳回京伊始就先大闹一场,消息自然立刻散开了,而只在当天晚上就已经收到平国公府郑老夫人送来的帖子。 “公主,平国公府下的帖子,郑老夫人求见。”青藤捧了烫金的名帖进来。 褚浔阳也没接,只挑眉过去扫了一眼道:“郑嫣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郑铎方面就一直都没有表示吗?” “没有!”青藤道:“不过郑老夫人却是气得不轻,这段时间直接就和南河王府之间断了来往,并且——公主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郑家已经数次求见太子殿下,说是想要提前婚期,给平国公世子还有褚月歆完婚的。” “郑家唯一的嫡女出了那样不光彩的事,郑老夫人毕竟一个妇道人家,就是再如何的稳重行事,只怕也是不能咽下这口气的。她会和褚琪炎那边断了来往,无可厚非,只不过郑铎那里——大概还在观望吧。”褚浔阳道,撇撇嘴,“把帖子退回去吧,我不见,就说父亲和哥哥都不在,这事儿轮不到我做主,省的他们日后再登门。” “是!”青藤也不意外,直接捧了帖子出去。 说是要褚月歆嫁过去郑家,本来就只是个嘘头。 如果真的要结这门亲,褚琪枫也早就做主将褚月歆那女人给打发了。 郑家人这是拿着褚琪枫没奈何,所以又瞄上她了? 不过郑老夫人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可想而知,她是真的被那件事给伤的不轻。 褚浔阳想着,不禁抿唇一笑,继续拆开桌上信件翻阅,才看到第二封,外面青藤匆匆折返的时候脸上就不太高兴。 “又怎么了?”褚浔阳抬眸看去。 “二公主来了。”青藤道,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褚月歆?”褚浔阳沉吟,“这么晚了,她又做什么?” “大约是听说了郑家又再登门的事情了吧,这会儿正跪在外头呢,公主若是不见,只怕她会一直跪着了。”青藤道。 褚浔阳听了这话,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褚月歆还真是能屈能伸的,以前就是再如何的闯祸,多少也端着身份,如今却是什么都舍得出去? “说她是聪明人,果然不为过,想来她也是将自己此时的处境都看清楚了。”褚浔阳莞尔,手里把玩着一支狼毫,片刻之后才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我没空见她,你就去跟她说,她想这样做就都由着她自己的意思去办吧!” 青藤是不喜欢褚月歆,忍不住的皱了眉头,但见褚浔阳又埋头去看信函,不得已,只能闷闷不乐的出去传了话。 褚月歆也没为难,得了这话立刻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大包行李,以身体不适去城外皇庄修养为由,次日一道早就包袱款款逃也似的奔出了京城。 褚浔阳也没管她,在书房处理了一些事情,才要回去用早膳的时候却见青萝满面急色的跑进来,道:“公主,出事了,二公主在出城的途中出了意外。” ☆、第072章 欲加之罪 褚浔阳闻言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方才抬眸看向她道:“怎么?她走的时候,你没叫人你暗中盯着?” “有!”青萝道,面有愧色,看样子她是真急的不轻,几乎就要哭出来,“是桔红亲自带了一队人跟着的,可是——可是回来传信的人说他们才刚尾随二公主的车驾出了城,就被一批黑衣人拦截,给引开了,完全脱不开身。那人唯恐是有人要打二公主的主意,勉强冲出重围才跑回来的。” 有本事能将桔红限制住的—— 不用说,一定就是褚琪炎做的了。 只是这京城之地,他竟是如此大胆,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褚浔阳的脸色不觉的冷了下来,一面快步下了台阶往前院走,一边问道:“派人过去了吗?” “嗯!映紫已经带人前去支援了,只是这一来一去的功夫,怕是——”青萝道,紧跟她的步伐,说到后面便是欲言又止。 褚浔阳也不再多说什么,直奔了大门口。 彼时那里的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 褚浔阳上马之后就直奔褚月歆出城所走的东城门。 既然有人要做文章,自然就是要事情往大了宣扬的,所以她出城的时候也没有欲盖弥彰的遮掩,带了一队百余人的侍卫,直接取捷径,横贯了东大街的闹事,直接出城而去。 城外两里之外有一处小的岔路口。 之前回府报信的侍卫满面急色的指了指旁边一处通往山野的小路道:“之前属下等人就是在这里着了道了,桔红姑娘和和其他都被他们逼退到了那边的山里,不知道有没有脱身!” 褚浔阳扭头看过去一眼。 眼下年关将至,之前就已经下过一场雪,郊外草木枯黄,一片萧条。 褚浔阳抿唇略一思索,又对青萝道:“之前映紫带了多少人出来?” “有二十多吧!”青萝道,也是焦躁不安的四下里张望着,“怎么连她的踪影也不见,不会是真出什么意外了吧?” 褚琪炎但凡出书的目的,就只会是冲着她和东宫来的。 映紫和桔红的身手都是不俗,他断不会为了这两个丫头过多的损耗实力,应该只是为了绊住两人,然后好方便后面的行事罢了。 出浔阳略一思忖,就又点了一队人马出来,往那山路上去寻人,她自己则仍是沿着官道前行。 前面又走出去不过四五里的距离,远远就看到前面有好多衙差往来奔走,将整个去路封死了。 “在前面!”青萝说道,看着这个阵仗,一颗心早就悬到了嗓子眼。 这边他们的行程刚一缓,迎面已经有两人匆匆迎了过来,却是映紫扶着桔红迎了上来。 桔红脸上挂了彩,一只胳膊也被碎布条吊起,身上还有几处划伤,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已,过来就要跪地请罪,“殿下,是奴婢办事不利——” “你的伤没事吧?”褚浔阳问道,递了个眼神过去,让映紫将她搀扶起来。 “只是皮外伤,奴婢无碍!”桔红说道,隐晦的回头看了眼,神情懊恼不已道:“那些人只是绊住了奴婢等人,不叫我们脱身,后来等奴婢甩掉那些人再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出事了。二公主的车夫和侍卫全部被杀,可是她和她的贴身丫鬟却没了踪影。” “没了踪影?”褚浔阳面无表情听着,忽而冷笑了一声,“两个大活人,难道还能上天遁地了不成?” “事情很不对劲。”映紫道,也跟着后头看了眼事发那边,“我们赶过来的时候,死在一处的还有几个蒙面的莽汉,官府的人已经到了,有人认出来其中有人是在附近山上落草为寇的亡命之徒,但是这些人也全部都被灭了口,这么一来——应该可以确认,二公主是被人掳走了吧?” 褚浔阳抿唇不语。 几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眼见着前面正在勘察现场的大捕头杜长明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还是青萝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如果是南河王世子做的,那他掳劫了二公主做什么?” 褚浔阳看着远处,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凉凉道:“他要掳劫褚月歆做什么?只怕是顺水推舟,要帮着成人之美的。” 话音未落,已经再度打马,款步往前行去。 “卑职杜长明参见公主殿下!”杜长明跪地行礼。 褚浔阳高居马上,只拿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斜睨他一眼,道:“事情本宫都已经听说了,这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可有查到线索,可以追查到我二姐的下落的?” “卑职无能!”杜长明道,眉眼低垂,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灭了口,桔红姑娘几人又是后来赶到的,这附近也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一时还不能确定二公主的去向。” “荒唐!”褚浔阳的语气突然转厉,冷声叱道:“这里可还是处于京城管辖的范围之内,堂堂一国公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话若要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是!请公主息怒,卑职等人已经在继续搜索了。”杜长明道。 褚浔阳就这么被掳劫走了,势必是要损伤皇家颜面的。 褚浔阳这边肯定密切注意,得到消息也及时,可就算是这样—— 居然也还先叫路人去他们京兆府报了案? 此事—— 若说是没有蹊跷,只怕也没人信。 杜长明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只本分的使劲低垂着脑袋,并不多言,只等着褚浔阳的吩咐。 因为是褚月歆出事,他不敢马虎,从衙门出来的带了足有两三百人。 现在—— 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城门守卫那里不是没有特别的消息传出来?”静默片刻,褚浔阳才冷冷的开口道:“也就是说带走我二姐的人并没有进城了,既然是没进城——带着两个弱质女流,他们又能走的多远?就带人往附近去搜查吧。把这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庄院山林都一寸一寸的给本宫搜,势必要尽快追查到我二姐的下落。” 京中显贵之家,在城外风水好的地方都会置办几处私产,本来那些人都不好惹的,但既然是有了褚浔阳的命令,那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是,公主!”杜长明应诺,又拜了一礼,然后赶紧回去吩咐人手四下里搜人,待到安排妥当了,方才又折回来复命道:“卑职已经安排下去了,一旦有人发现二公主的下落,马上就会回来通禀。此处卑职还要善后处理,殿下您——” “你忙你的就是,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也好第一时间知道二姐的情况。”褚浔阳道,出言打断他的话。 这里她东宫前后几批过来的人手也都过百了,杜长明刚把大部分的衙役都派出去搜查了,只留了五六个人,要处理那边留下的刺客和歹人的尸首就显得捉襟见肘。 褚浔阳却只当是看不到,也不叫她的人去帮忙。 杜长明腹议不已,只憋着口闷气埋头干活。 褚月歆如今的身份也非一般,这一次虽然说是低调出行去外面的皇庄上,但只随行的侍卫下人也就有四五十,再加上那十几个山匪的尸体,横了一地。 杜长明亲力亲为,没用几个来回,就都是满头的大汗。 就在这边他们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忽而见到前面的大路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策马奔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杜长明立刻警觉起来,面容一肃,直接拔刀将人给拦了下来。 那小厮也是识趣的很,赶紧收住缰绳,往地上趴伏了下去,行礼道:“大捕头不要误会,小的不是坏人,小的是平国公世子的随从,有要事禀报!” 平国公府的人。 正靠在不远处一株树下闭目养神的褚浔阳,唇角忽而一勾。 “平国公府的人?”青萝略一沉吟,神色之间忽而就多了几分危机感,“难道是郑文康带走了二公主?” 可是拦截桔红等人的却是褚琪炎。 难道又是他们上方勾结?可—— 这又是为什么? “郑家一心想要世子和二公子完婚,来稳固关系,按理说南河王府应该是最不想要看到的,他不想办法阻止也还罢了,又怎么会帮着郑家的人设局?”桔红也是不解。 几个人都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纷纷扭头朝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却是卖了个关子,只字不言,只就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衣物举步朝杜长明那里走过去。 彼时那小厮已经将事情的大致始末都数了。 “参见公主殿下!”见到褚浔阳过来,他连忙叩首行礼。 “你说是平国公世子刚好路过,杀退歹人,救了我二姐?”褚浔阳也不叫起,只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散漫的开口道。 “是!”那小厮忙道,“今日罢朝,世子一大早要去庄子上看望大小姐,途经此地,刚好遇到事发,只是我们来的晚了,最后只救下了二公主和一名婢女,现在她两人都被世子带去了我们国公府的庄子上,安顿好了公主,世子就赶紧派遣小的过来报信了。” 前因后果他交代的极为清楚,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措辞。 杜长明的眉头已经皱了几次,自然不会被蒙蔽过去,只是褚浔阳在这里,因为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他也就不敢私自拿注意,只对褚浔阳道:“既然二公主无恙,那——殿下看看是您亲自走一趟,还是由卑职代为走一趟,去接二公主回城?” 褚浔阳的眸子转了转,似是在思忖。 那小厮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赶忙陪了个笑脸道:“殿下,二公主受了惊吓,这会儿情绪不稳,殿下和二公主是亲姐妹,奴才斗胆——是不是请殿下亲自走一趟,看到殿下,二公主才能安心啊!” 杜长明算不得什么,有些事,还得要褚浔阳亲见之后点头才能作数。 郑家这一次的如意算盘也是打的够精的了。 褚浔阳看在眼里,迟迟不肯点头。 那小厮看着,就不由的急了,大着胆子目光上移道:“殿下,二公主是状况确实不是很好,您——” “二姐姐受了惊吓,本宫自然要亲自过去安抚。”褚浔阳这才说道:“便由本宫亲自走一趟,去接她回府吧!” 青萝牵了马古来。 褚浔阳翻身上马,又对杜长明道:“麻烦杜大捕头一起跟着走一趟吧。” “是!”杜长明也不多言,只吩咐了两个人留下来看守现场,然后便追随褚浔阳一行离开。 郑家的庄子离着这里的确不远,只在五里开外。 那小厮在前面带路,用了不多时候就到了地方。 那处庄园修建的并不怎样的富丽堂皇,但是占地不小,一眼看去,还是十分的排场的。 “到了,殿下请!”那小厮一路上都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招呼这一行人往里走。 褚浔阳的唇角噙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跟着他往里走。 只是她不开口,身后上百的侍卫全部都寸步不离亦步亦趋的追随。 那小厮见状,就苦了脸,道:“殿下,庄子里的下人都没见过世面,还有我家小姐和二公主都在,是不是——” 褚浔阳的目光忽而收冷,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说是有多锐利,那小厮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连忙就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褚浔阳带着这么多人招摇过市,所过之处,郑家的仆妇下人纷纷避让。 那小厮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硬着头皮引着她往里走。 郑文康用以安置褚月歆的院子在西侧,这么大队人马招摇过市,直逼而去,沿途路过一个院子,却见里面二十多个家丁模样的人,身上都带了大小不等的伤口,在彼此帮着对方包扎。 褚浔阳的步子一顿,饶有兴致的看过去一眼。 “他们在和那些歹人对抗的时候受了伤,唉!”那小厮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解释。 “哦?”褚浔阳淡淡的应了声,语气似是赞许,“那他们真是命大!” 他东宫的侍卫都被尽数格杀了,区区一个平国公府也是好大的能耐。 不过到了这会儿褚浔阳倒是甚为佩服郑文康这一次做戏的所下的功夫了。 “公主!”青萝还是心存忧虑,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神色嫌恶道:“这郑家人也太自作聪明了吧!” “可不是?”褚浔阳莞尔,却未多言。 一行人去到安置褚月歆的院子前头,那小厮才又再次止了步子道:“殿下,二公主就在里头了,您看——” 说着,她便是意有所指的又看了眼身后守卫森严跟过来的侍卫。 “嗯,你们等在这里,本宫进去看看!”褚浔阳这一次倒是极为配合。 那小厮松一口气,才要引着她往里走,却忽而听那屋子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啊——” 然后紧跟着一阵乒乓乱响,像是桌椅摆设被撞翻的声音。 那小厮一愣。 映紫已经抢着上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褚月歆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锁在床榻一角,神情惊恐的盯着屋子里的某个方位。 而她的婢女则是跌坐在地上,手中颤抖不已的还抓着半个巨大瓷瓶的瓶口。 那瓷瓶碎了一地的瓷片,郑文康横躺在地,仰面朝天,手脚不住抽搐了两下,却再没能爬起来。 他脑后大片的鲜血缓缓蔓延开来,将地面上素白瓷片染红。 “世子爷!”那小厮一声惊呼,普滚尿流的扑进去,一把将他拉过去,是了他的碧玺之后,更是面色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又是一阵骚乱,却是郑嫣闻讯带着家丁婆子赶来看状况。 “大小姐!”那小厮见了她来,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世子爷死了!被——被他们杀死了啊!” 郑嫣如遭雷击,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踉跄着一步后退,面目正你跟的看向了褚浔阳道:“你们杀了我大哥,来人,给我拿下他么这些凶手。” 郑家的家丁立刻就要上前。 “来人!”褚浔阳当机立断的也是一声断喝,“郑家的人大逆不道,公然就喊打喊杀的要对本宫不利,还不护驾!” 她的面色极为平静,并不见一丝一毫的怒气,但只就眉尾一挑,那一个桀骜轻蔑的眼神就先看的郑嫣心里剧烈一抖。 她的脸色白了白,强硬的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要为我大哥讨要一个公道。” “可本宫看到的,就只是你整家人大逆不道。”褚浔阳道,会给她一分一毫的余地和让步才怪。 她的声音冷彻刺骨,说话间就是突然抬手一指门口站着的郑嫣,字字清晰道:“平国公郑家,设计掳劫我二姐,意图不轨在先,又引诱本宫到此,意欲对本宫不利,其心可诛,马上给本宫把这乱臣贼子拿下。” 映紫一挥手,侍卫们马上就涌了上去。 郑嫣的眼睛瞪得老大,只抓着衣领仓惶后退,一边脱口道:“你胡说什么?谁要大逆不道?你这是欲加之罪!” ☆、第073章 珠联璧合,联手坑人 褚浔阳冷嗤一声,下一刻已经冷蔑的将视线移开。 郑家的这个庄子上,虽然因为最近郑嫣在这里休养而二外加派了人手保护,但也有限,更遑论褚浔阳身边的人都是褚琪枫一手培植出来的精英人物。 百余侍卫齐刷刷的亮了兵刃。 郑嫣虽然急怒攻心,更是为了兄长的死愤恨不已,却再不敢对褚浔阳不敬。 郑家的家奴全数都被按下了,郑嫣方才费了好大的力气暂且稳定了情绪,看着褚浔阳道:“公主,方才臣女一时失态,并非有意冒犯,请您不要误会,我并非存心忤逆您,只是因为我哥哥的事,一时激动。” “一时激动就能对我家殿下喊打喊杀的吗?”青萝冷声说道:“你郑家人当真是好大的体面规矩,且不说平国公世子的死和我们殿下半点关系也无,就算真有什么干系——又几时轮到你郑家的奴才耀武扬威的来问罪了?” 褚浔阳今时今日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以往褚易安就是再宠她,她也只能说是东宫的人,可是现在—— 才真真说是“宠冠天下”也不为过,她身后倚仗的背景,不再是褚易安,而是整个西越的皇室。 只要有人说错了一句话,她要追究,都是顺理成章的。 郑嫣这段时间遭受的打击太大,再加上方才啊一时情急才会忘了对方的身份已变,此刻便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褚浔阳漠然的扫了她一眼,直接道:“方才的事杜大捕头你都亲眼目睹了,该怎么做,还需要本宫再吩咐你吗?” 杜长明黑着一张脸,只咬着牙躬身应诺,“是!” 然后才缓和了语气对褚浔阳道:“卑职带来的人手不够,借殿下几个侍卫,将这些人押回衙门问罪。” 郑嫣之前的举动虽然过激,但是事出有因。 虽然褚浔阳要追究她,不是空穴来风,但如果换个角度来说,其实倒也不必闹的这么僵的。 “嗯!”褚浔阳淡淡的应了声,请挥下一下手。 “带——”杜长明沉声喝道,可是话音未落,郑嫣见褚浔阳这是要和她来真格的,便再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扯着嗓子嚷道:“浔阳公主,方才是臣女一时失态,冒犯了您,您要追究臣女的罪责臣女无话可说,但是——” 她说着,忽而目光一厉,满是怨毒的霍的抬头朝屋子里看去,“众目睽睽之下,我兄长被二公主所杀,难道您还要包庇她?臣女不服!” 屋子里,那小厮守着郑文康的尸首,正兀自哭的悲痛。 褚月歆还满脸惊惧之色的缩在床榻一角,瑟瑟发抖。 褚浔阳侧目看了郑嫣一眼。 郑嫣自知在劫难逃,索性脖子一梗,也是怒气冲冲的回望过来。 褚浔阳没说什么,只款步踱进门去。 “公——公主!”跌在地上的婢女碧水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被烫了一样赶紧丢了手里的半截瓷瓶,匍匐在地,涕泪横流道:“请殿下替我家公主主持公道,方才——” “是你失手打死平国公世子的?”褚浔阳却是没叫她说完就已经漫不经心的开口打断。 碧水的情绪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本来正预哭诉郑文康的不是,这么被她一阻,便像是被人突然掐了脖子一样,一时哑然,倒是愣住了。 褚浔阳站在门口,刚好遮了屋外阳光,影子打下来,落在碧水的身上,碧水突然心里一抖,打了个寒战之后连忙道:“奴婢不是有意的,方才——” “杀人偿命!”褚浔阳道,居然再次果断的出言打断她的话。 这一回,碧水是真是觉出不对劲了,一颗心突然砰砰乱跳,连忙就要解释,“殿下,您听奴婢说,方才是因为平国公世子他要——” 褚浔阳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边噙一丝凉凉的笑。 碧水看着眼里,心里就更是颤抖的一塌糊涂,顷刻间就明白了过来—— 褚浔阳这是要保住褚月歆而要将她推出来做替罪羊了。 可是就算叫她说完,也只是给出个更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化解此事啊,她现在不叫自己开口,反而有以公谋私之嫌。 碧水心里一阵紧张,忽而就恍惚了一下。 而外头青萝已经带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将她给提了。 “公主,奴婢冤枉,我——”碧水立刻就慌乱的嘶声叫嚷起来。 而青萝最明白褚浔阳的心意不过,直接从她裙子上扯下一大块布料将她的嘴巴给堵了。 “带走吧!”褚浔阳道:“去告诉京兆府尹,这个丫头害了平国公世子的性命,一律处置就行,不必考虑着给本宫留面子。” “是!”青萝颔首。 碧水却是惊的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嘴里呜呜的翻不出声音,只满眼惊惧的盯着褚浔阳,不住的摇头。 门外郑嫣见到此等情形,也是傻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公主殿下就准备推出这么个丫头出来交代此事?” “不可以吗?”褚浔阳反问,转身看向了她,语气闲散道:“这屋子里的情形一目了然,这个丫头手持凶器,而她自己也供人了失手杀人的事实。虽然她说是失手,但是为了会给你们郑家公道,本宫也已经大义灭亲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郑嫣张了张嘴,却发现完全无从辩驳。 褚浔阳也不再和她废话,直接对杜长明道:“你们可以走了,告诉你们大人,一码归一码,郑家人目无尊上,意图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本宫要他严办!” “是!”杜长明拱手应诺。 郑嫣自知回天乏力,虽是满心恐惧,但也求救无门。 褚浔阳并不管她,而是直接转身过去,走到床边,亲力亲为的弯身去搀扶褚月歆,道:“今天的事,二姐姐受惊不小吧?” 她和褚月歆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要好到这样。 褚月歆的动作有些僵硬的被她扶到床边。 这边眼见着郑嫣也要被带走,郑文康的那个小厮却是急了,赶忙扑到门边,冲着外面大声道:“我家世子爷死的冤枉,无缘无故的,那婢子为什么要下杀手?” 他说着,就又抹了把泪,回头冲着屋子里的褚浔阳重重磕了个响头,控诉道:“殿下,我家世子今天本来也是好心,出手救了二公主于危难,不曾想却惨遭横祸,就这么丢了性命,奴才不服,斗胆跟公主殿下要一个公道,此事的前因后果若是不能问一个清楚明白,只怕殿下您少不了要担一个包庇纵容的名声,我家世子他死不瞑目!” 郑嫣听了这话,也再度找到了突破口,立刻接口道:“不错,我不能看着我大哥枉死。一个恩将仇报的名声传出去,对两位殿下也不好,还是请二公主当面给个交代吧。” 她和郑文康是嫡亲的兄妹,情分是有的。 郑嫣说着,就忍不住愤恨的落下泪来。 郑家的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目光齐刷刷的聚焦于屋内,盯着褚浔阳和褚月歆两人。 褚月歆紧张的干吞了口唾沫,目光闪了闪,却是咬着嘴唇暂时没有做声。 褚浔阳的面上却一派淡然,扶着她一边的胳膊,沉吟道:“也是!本宫方才倒是忘了这一茬了,据闻二姐姐你在出京的路上遭遇了歹人,是得郑国公世子相救才得以脱险的。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刚刚又怎会——” 她的目光从郑文康横死在地的尸首上扫视而过,脸上那表情看上去却并不掩饰,分明是冷漠的很,看的郑家人更是眼睛冒火。 而押解在外的碧水自觉是寻到了机会,又呜呜的试着挣扎,想要开口。 褚月歆坐在床沿上,把头垂得很低,没人看到她的表情,有过片刻,她才忽的抬头朝褚浔阳看去。 但是出人意料,却是流了满脸的泪,一副惶恐又无助的姿态,悲声道:“三妹妹,你帮我!” 郑文康今天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的,郑嫣是知道的,见状便是一喜,然则一点冷蔑的笑意还不及在脸上浮现,紧跟着却听褚月歆话锋一转,忽而愤怒无比的抬手一指倒在地上的郑文康道:“是他!就是这个乱臣贼子,是他联合盗匪杀了我的侍卫,将我掳劫至此的!” 郑嫣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表情僵硬的挂在了脸上,半天忘了反应。 郑文康的小厮更是见鬼一样,嘴巴张的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褚月歆,震惊之余也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褚月歆满面泪痕,神情畏惧中又透着悲愤,用力抓着褚浔阳的手,只哀哀哭泣。 “哦?”褚浔阳看着她声情并茂的样子,神清气爽,面上却刻意露露出些许讶然之色,道:“这是怎么回事?二姐你是不是受了惊吓给记差了?这话怎么听的本宫都糊涂了?你说是平国公世子与人合谋劫持你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胡说!”那小厮气的满面通红,大声道:“二公主你这样冤枉我家世子是何居心?我家世子和您无冤无仇,你——你——” “你也说了,我们公主和平国公世子无冤无仇,若不是确有其事,又何故冤枉他?”青萝冷笑了一声,走上前来,横剑压在他颈边,语气森冷的质问道:“说!你们主仆劫持二公主,到底意欲何为?” “没有!”那小厮慌忙辩解,“真的是我家世子路过那边的官道,看到有人意欲对二公主不利,这才出手相救的,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隔壁的院子里叫了侍卫来问,当时他们都在场,可以证明奴才没有说谎。” 褚月歆这会儿却没了后话,又再使劲低垂着脑袋呜呜的哭泣。 郑嫣心里却是着了急,咬牙切齿的盯着褚月歆道:“我大哥救了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颠倒黑白,简直就是蛇蝎心肠。你别忘了,之前太子殿下降旨,你和我大哥之前还是有婚的,你害了他的性命不说,现在还要这样的冤枉她?褚月歆,你这是仗着最近身在皇家,就这样有恃无恐的作践我们吗?” 褚月歆也不回她,只自顾只悲泣不止。 “这么一说,还真是越说越糊涂了。”褚浔阳道,干脆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映紫无声的跟着她,马上倒了杯桌上的温茶给她。 褚浔阳捧了茶碗在手,轻轻拢着里面漂浮额的茶叶。 别青萝卡在门边的小厮突然紧张了起来,目光闪躲之余又不敢吭声,只拿眼角的余光密切注意着她手里茶盏,唯恐她真喝下去。 褚浔阳状似垂眸抿茶,实则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故而也没急着喝茶,只不解的沉吟道:“郑嫣你说的也对,郑世子和我二姐是有婚约的,说他与人里应外合掳劫自己的未婚妻真是好没道理的。二姐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受惊过度,给记错了?而且——” 她说着一顿,随后语气就跟着莫一深,“如果他真要对你不利,又怎会特意叫人过去报信,还一定要嘱咐了要本宫亲自过来接你。怎么看——他都是设想周到,对二姐你也是极尽心的。” 褚月歆一直在等,听了这话就是茅塞顿开。 她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更加惶恐又委屈的神情,颤声道:“他——他有阴谋!” 郑嫣和那小厮是对整个事件的始末最为清楚的,虽然这事情抖出来,他们郑家也未必讨得了好,可横竖是在劫难逃,拉了褚月歆来垫背也是不错的。 满院子的人都紧张的盯着褚月歆,却听褚月歆声音脱线的低呼道:“他要杀我!” 郑嫣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褚月歆的情绪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不住去瞟地上郑文康的尸体,近乎崩溃的大声道:“方才要不是碧玉护着,要不是浔阳你来的及时,我就要遭了他的毒手了。浔阳,好可怕,这人疯了,他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平白无故的,我大哥杀你做什么?”郑嫣怒不可遏的也是大声反驳。 褚月歆却像是根本顾不上她,只道:“浔阳,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自己想想也就明白了,他掳了我过来,又特意叫人去引你前来,他——他说是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不甚和睦,所以——所以他要杀了我,然后嫁祸给你的!” 褚月歆的确是心机颇深又聪慧异常的,根本就无需褚浔阳提点的太明显,就已经将对方暗示她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冤家一样的姐妹,联手坑人的时候居然配合的这样默契,珠联璧合,全无破绽。 “你——”这一回,郑嫣当真是气的七窍生烟,“你不要再信口雌黄了,我们和浔阳公主更无仇怨,我大哥更不会做这种事。” 一出手就是皇室的两位公主,这罪名—— 足够他郑家满门死上十次百次了。 郑嫣这会儿是吓的心里都在发抖,他们无非就是想用一点非常手段,让迫使褚浔阳点头早点把褚月歆嫁过去,却怎么也不曾想,这一番翻转至下,居然会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当年我大姐死后,你们郑家人就一直怨恨,后来琪枫下旨赐婚我与郑文康的时候,你们郑家也是百般推脱,你们这分明是看着琪枫和父皇都不在京城,故而暗施毒计,要报复我们姐妹的。”褚月歆道,这会儿也是卯足了劲,半分也不服软。 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郑嫣完全无从分辩。 褚月歆脸上逐渐露出决绝的表情来,再度看向了褚浔阳道:“浔阳,为了公允起见,你现在就把郑家的侍卫拿过来挨个拷问,看看他们怎么说。” 重刑之下,何惧找不出一个会吐口的证人来? 所以褚月歆这话说的便是底气充足。 郑嫣反而被她们姐妹两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只心急如焚的不知如何是好。 褚浔阳抿抿唇,像是在思索,然后就冲外面等着的杜长明一抬下巴,“刑讯之事,大捕头比本宫有经验的多,就由你着手去办吧,本宫在这里看着就是。” 杜长明已经被卷进来了,自然也是无法推脱,领命叫人去搜罗刑具和提人。 褚浔阳办了张椅子坐在廊下,褚月歆却是一副不忍的模样躲在屋子里,外面鬼哭狼嚎折腾了也不过大半个时辰,那些侍卫倒是没说什么,却是郑文康的那个小厮扛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都认了。 郑嫣眼前一黑,直接晕死了过去。 “知道该怎么做了?”褚浔阳拍了拍裙子起身,挑眉看向了杜长明。 “是!”杜长明拱手道:“卑职立刻回去禀报府尹大人,将平国公府围住,拿人!” “嗯!”褚浔阳满意点头。 杜长明就带人押解着郑嫣一行先行离开。 “浔阳!”待到人都走了,褚月歆才迟疑着走上前来,神色复杂道:“今天的事情其实是——” “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听。”褚浔阳根本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果断的抬手制止,“事情就是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至于你所谓的真相——我不想知道,你也最好彻底忘了!” 说完就径自走到院子里,在被绑着的碧玉面前止步。 “公主,天色不早了,回府吗?”青萝问道。 “先送二公主回去吧!”褚浔阳道,忽而冲着碧玉一笑,“带上她,本宫要直接先去拜会南河王世子!” ☆、第074章 寻衅,挑拨 因为郑家的事情急转直下,碧水这里反而被人遗忘,本来都惊魂未定,再骤然听到这话,碧水就是猛然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的朝褚浔阳看过来。 褚浔阳的面上始终带着点儿笑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举步就走。 碧水自知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口中呜呜到底挣扎,惊恐的连忙抬头去人后搜寻褚月歆的身影,本来是想要求救的,但抬头看去,却只撞进对方阴冷晦暗,仿佛啐了毒一样的目心里,心里才更是一怕,从头到脚都冰凉一片。 是了,也得亏是她落在了褚浔阳的手里,褚浔阳那样的性子,根本不屑于同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较真,若换成褚月歆—— 可想而知,对方必定能生剥下她一层皮来。 碧水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做他想,手脚虚软的被人架着离开。 青萝和映紫都跟着褚浔阳先行,桔红留下来善后,举步走到褚月歆跟前道:“二公主,奴婢有伤在身,恕我照顾不到,那些侍卫也都不方便,所以麻烦请您移步,咱们走吧!” 虽然九曲十八弯的把事情给圆了过去,但是在生死之间走了这一遭,褚月歆也是吓的不轻,方才就一直靠在门边,靠着门框支撑方才稳住了力气。 “嗯!”这会让她也没精神计较,只闷声应道,然后才勉强撑着力气,一步一步的往外挪去。 彼时褚浔阳已经下令留了人手下来,把这庄子上没办法一次带走的郑家奴仆全部集中在两个屋子里限制住,前后大门也指派了妥当的人手留下,将他的整座庄子给封了。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请二公主上车吧。”桔红道,语气没有过分恭敬,但也还维持着礼貌客气。 褚月歆暗暗咬着嘴唇,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浔阳她——会怎么处置碧水?” 虽然极力的控制情绪,但到底也是恨的厉害,她的声音虚弱之中还是难掩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桔红本来正要吩咐侍卫一些事情,闻言就重又回头朝她看过去,笑问道:“怎的?二公主难道还是舍不得那丫头,想要替她求情的吗?” 褚月歆用力抿抿唇,没有说话,只垂下眼睛将情绪遮掩,然后就埋头上了马车。 她要离京避开那个是非之所,本来就是头天夜里褚浔阳回来之后才临时生出来的想法,而且走的又匆忙,起初不细想还不觉得,这会儿整个事件明了之后却是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人做内应,郑文康根本就不可能将她的行踪掌握的如此准确。 何况—— 对方既然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事,这一趟从东宫护送她出来的侍卫全都没能逃脱,又怎会那么巧,还留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跟着? 对这个外表柔弱却心如蛇蝎的二公主,蒋六向来都没好感,说话间他也刚好安排好庄子里的事情出来,冷着脸对桔红道:“你受了伤,先带着他们回府吧,这里我留下来等京兆府的人来。” “好!”桔红也不逞能,略一点头,就转身上马,护送褚月歆的马车先行回城了。 褚浔阳这边,带着大部分的人马已经火速返京。 因为杜长明提前已经带人回京兆府搬救兵了,这会儿进城之内虽然都还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变故,但只冲着那些衙役如临大敌的表现就知道大概是有事请不妙。 一时间整个京城之内开始风声鹤唳,整个气氛也紧张压抑了起来。 褚浔阳以雷霆之势带着数十侍卫返京,穿街过巷,直奔了南河王府。 彼时—— 映紫提前带密令去九城兵马司调派的三千精兵也已经到位。 一队人马来势汹汹,不由分说已经将整个南河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府之内,请客间就已经闹翻了,下人仆从方寸大乱的四处奔走,人人自危。 褚浔阳策马进了巷子,门内刚好褚易民已经气冲冲的被仆从拥簇着出来,远远看到马背上神情桀骜冰冷的少女,新仇旧恨齐刷刷的涌上心头,褚易民急怒攻心,几乎是咆哮着怒吼道:“浔阳,你这是疯了吗?带兵围困我南河王府,公然跑到这里来撒野,你还有没有把本王这个皇叔看在眼里,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褚浔阳高居马上,容色冷峻的看着他,闻言也不动怒,只不愠不火的耸耸肩道:“祖制在前,咱们皇室的‘九族’之数原就是和普通人家不同,你南河王府与本宫虽然隶属同宗,但却不必牵连了我来一起入罪。所以皇叔你大可以不必如此激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宫也都会认你,叫你一声皇叔的。” 褚易民一时还没能完全会意,只觉得她这话说的甚为诡异,不由的一阵警觉,脱口叱道:“什么九族?什么入罪?大白天的,你在这里鬼话连篇的说些什么?浔阳,本宫姑且念及你的晚辈,不同你一般见识,你马上带着这些人离开,少在我的门前胡闹。” “正是念及皇叔你的长辈,本宫也才刻意给您留了余地下来。”褚浔阳道,眯了眯眼睛,看向上方南河王府的牌匾,“不过皇叔你也不要倚老卖老了,今天这事儿可不是我刻意要针对你的,而是理法所在,不可容情。皇叔你最近不常出门,可能还不知道,平国公府叛乱谋逆,阖府上下已经入狱,等候问罪了。” 褚易民始料未及,眼睛一瞪,惊讶过度,眼珠子都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褚易民心头巨震,回过神来就怒不可遏的大声斥责,“不要信口雌黄的说这些鬼话,你马上走,否则就别怪本王对你这小辈的不客气。” 说话间他便是一招手。 因为王府被围,他阖府上下都如临大敌,所有的家丁护院全都严阵以待,得令就手持兵器纷纷涌出大门,严防死守,做出对垒姿势。 “皇叔这是要做什么?”褚浔阳也不在乎,只就轻曼的凉凉一笑。 “平国公府世子大逆不道,掳劫二公主,又意图下下杀手以污我家公主,京兆府的杜大捕头亲眼所见。郑氏一族,忤逆犯上,罪无可恕,已经由京兆府出面拿人治罪了。王府作为郑家的姻亲,本就应该连坐,现在我家公主只叫人围了王府,以待真相大白,这就给足了王爷的体面。”青萝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褚易民道:“王爷,眼下这个时候,我家公主也是好心提醒您,稍安勿躁,担心祸从口出。” “本王不听你们的这些废话,总之马上把人从我王府周边扯开。”褚易民怒道,因为愤怒,一张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 褚浔阳看着他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低头又抬头,眼中笑容也逐渐褪去,变的冰凉一片,“皇叔,本宫本来也只是照规矩办事,没想着要把你南河王府怎样。郑家人图谋不轨,你南河王府处在它九族之内,现在要将你们一干二等限制住,等着真相大白,这有什么问题吗?现在您却这般颐指气使的阻挠,这到底只是拿你长辈的身份在欺压本宫年少,还是根本就是做贼心虚,另有所图?” “你放肆!”褚易民怒不可遏的大声叱道,忍无可忍的就要挥手下令。 千钧一发之际,却忽而听那巷子外头,褚琪炎冷静自持的声音道:“全都不许放肆!” 话到人到,说话间他已经带了几个随从从那巷子外面策马奔了过来。 褚浔阳的目光自他面上一扫而过,心中虽然好奇他是去了哪里,却也只字未提。 “这件事你别管,本王由不得这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里放肆。”褚易民被一个晚辈当众挤兑,完全的无地自容,立刻斥道。 褚琪炎的面色冷淡,并无一丝一毫的波动,只看了他一眼,就对剑拔弩张挤在巷子里的侍卫道:“你们都聋了吗?听不到本世子的话?全都给我退回府里去!” “琪炎!”褚易民也知道这件事其实是不该和褚浔阳硬碰硬的,毕竟郑家的情况不明,不好下赌注,可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被一个晚辈的黄毛丫头当街奚落,自觉颜面无光,却是轻易咽不下这口气的。 按理说他才是南河王府的当家人,可褚琪炎冰冷的一道眼风横过,在场众人就是一阵胆寒,迟疑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竟就真是顺从的往门内退去。 褚易民的脸色已然是黑如锅底灰,咬牙咬的腮帮子抖动不止。 褚琪炎策马过来,面容平静的和褚浔阳对视,道:“平国公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虽说此事有些无稽,但既然是浔阳你和京兆府的人亲眼所见,我也不予置喙,只是么——自我母妃过世后,我们南河王府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关系有目共睹,我也不怕你追究什么。在此案了结之前,我南河王府上下一定等着你的结果。你既然带了人来,那就尽管留下来监视好了,总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突然莫名加深。 褚浔阳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片刻之后再抬头的时候,却是直接错过他去,看向后面台阶上站着的褚易民道:“皇叔意下如何?这里你才是南河王府的一家之主,我还是要听了您的亲口保证才算的,免得回头等我走后您老人家再心存不满,若是起了什么冲突,反而说不清楚了。” 褚琪炎是能屈能伸,又拿得起放得下,可褚易民却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褚浔阳这话,刻意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褚易民捏着拳头,满面阴霾的死死盯着她。 郑家出了这样的大事,这可是犯上叛乱的罪名,谁沾染上了都要惹了一身腥。 现在褚浔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亲自找上他们南河王府来了,分明就是要趁火打劫,将此事的影响无限扩大。 换而言之,她现在在这里耽误的越久,传出去的闲言碎语越多,对他们南河王府就越不利。 “今天这里我说了算!”褚琪炎心里气恼,见褚易民还在迟疑,就是当机立断的一扬眉道:“浔阳,就算郑家真要卷进什么官司里头去,三司和衙门的人出面调查审讯,你这一介女子,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传出去也有失公允!” 话到一半,他却也没等任何人再接茬,直接就是话锋一转,对姑且还挤在大门口的下人道:“全都退进去,在此案了结之前,但凡是谁敢擅自跨出这道大门,就把命留下!” 他的语气冷厉,而整个南河王府的人都知道,现在这府邸之内都是他在主事,闻言再不敢迟疑,纷纷往里走。 褚浔阳见状,就又玩味的笑了笑,只就不依不饶的看着褚易民道:“皇叔,琪炎说今天这里凡事都他说了算,他的保证,我可以相信的吧?” 褚易民自觉脸上无光,那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褚琪炎自是知道褚浔阳会趁机发难,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给人攻击,一旦卷进郑家的事情里,那就是要满门倾覆的。 所以明知道褚易民心里会有疙瘩,他也不得不拿出狠话来震慑下人。 这个时候,他自是无心和褚浔阳在这里拉锯战的,直接命令道:“来人,还不扶父王进去?” 褚易民的那张脸上表情实在骇人,一时半刻下人们竟也不敢近他的身。 眼见着这场面似是要僵持,那人群里突然低眉顺眼挤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来,扶了褚易民的手臂,低低道:“王爷,您最近身子也不好,还是婢妾先扶着您回去休息吧。” 说话间,又似是为了劝诫,赶紧又补了一句道:“清者自清,实在没必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的。” 这女人低垂着一张粉面,并不十分起眼。 但是这样的情况下,连南河王府的管家都不敢去触霉头的,她却居然主动站出来打圆场? 褚浔阳心中闪过一点十分怪异的感觉,不禁就对她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才恍然大悟—— 原来还是个熟人,正是当初被她安排塞进南河王府来搅混水的点翠。 本来褚易民人都废了,对这个女人,褚浔阳也早就抛诸脑后了,可是这会儿瞧见她这样的举止,却怎么都是觉得不合情理。 褚易民正在气头上,虽然知道点翠这是再给他摆台阶,但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儿,狠狠一把将她推开,然后一甩袖,大步进了门里。 点翠被他推翻在地。 “姨娘!”杏儿赶忙来搀扶她起身,“您没事吧?” “我没事,进去吧!”点翠低声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就匆匆转身,进门去追褚易民。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垂眸敛目,十分低调的做派,似乎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都没看。 她这边走的匆忙,褚浔阳却明显的感觉到她转身的瞬间,目光似是回头瞥了眼,至于到底是看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却分辨不出。 这个女人—— 似乎是很有些怪异的。 褚浔阳的心中隐隐一动,这会儿却没时间细想,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重新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道:“看来皇叔他是真的年纪大了,好在是有褚琪炎你在这里忙前忙后的替他周旋,他这也算是老怀安慰了吧。” “浔阳,你就不用耍这些嘴皮子功夫了,挑拨离间的戏码,对你我而言,都太过幼稚,不提也罢!”褚琪炎道,面目清冷,“你今天是面子里子都赚足了,可以满意离开了吧?” “自然!”褚浔阳微微一笑,随后抬手以马鞭一指被五花大绑带着过来的碧水道:“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就不再多管闲事的替你出手了。” 青萝会意,将碧水往前一推。 褚琪炎的脸色铁青,心里到底是积攒了不小的怒气,强忍着没有发作。 碧水的神情惊惧,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却知道,无论是落在他们谁的手里,日子都不会好过。 褚浔阳也不再耽搁,直接调转马头离开,直至走到巷子口了才语气散漫吩咐道:“好好守在这里,这期间要出什么乱子,本宫要你们的项上人头。” 说完就策马离开。 回东宫的路上,青萝想了想还是问道:“公主,二公主已经被送回去了,她那里,您要如何处置?” 褚月歆居心叵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这个女人,是真的叫人喜欢不起来。 “你们也不用觉得本宫是妇人之仁,或是对她有多宽仁,本宫只是以为——聪明人,是有资格活下去的。”褚浔阳弯唇一笑,神情玩味。 她虽然不喜欢褚月歆那样阴毒的性子,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那女人的确是有脑子。 而且—— 在她背后阴人的对象不是自己的时候,无可否认—— 那感觉,还不错。 ☆、第075章 杀手锏 一行人折返东宫的时候,京兆府尹华英已经亲自登门,正在大厅中热锅的蚂蚁似的不住的来回踱步。 “见过浔阳公主!”听闻院子里的脚步声,华英连忙躬身行礼。 顾长风的继任,主持京兆府衙门的时间尚短,突然遇到这么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虽然不至于压不住场面,但关键是褚易安父子都不在京城,这事情轻重不知,真要处理起来就会额外有些难度。 “华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褚浔阳问道,径自走进去在主位上坐了,“请坐吧!” “谢殿下!”华英拜了一礼,然后才跟着落座,也不废话,直接就对褚浔阳道:“殿下,之前您让杜长明押解回京的重犯微臣已经将其收押,又额外派了人手去平国公府,将他阖府上下全都限制住了,您看这事情——后面该要如何处置?” 因为还没过堂,也不好这就急着去将郑家的其他人入狱,或是查抄家产。 褚浔阳接过青藤递过去的茶水呷了一口,然后才挑眉看向了华英。 她不说话,华英心里却颇多尴尬,连忙又道:“郑文康大逆不道,虽然人证物证确确凿,但平国公府怎么也是百年的世家,再加上平国公在外公干,此事微臣不敢草率处置。犯上谋逆这样的大罪,本来就要由陛下亲自过问审讯的,可是眼下——陛下和太子殿下又都不在京城,实在是——” 涉及到谋逆叛乱一事,那就绝对是兹事体大。 华英会不敢随便拿主意,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会找上门来,便是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让褚浔阳怀里扔。 褚浔阳垂眸拢着杯中茶叶,片刻之后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道:“本宫一介女流,即使证据确凿,这件事也轮不着本宫越俎代庖来下令处置。既然人都已经按下了,府尹大人的职责也就都尽了,您看这样可好——您回去之后,先将此案卷宗移交大理寺,本宫再书一道手谕送过去,着三司继续查办取证。这样的案子,毕竟不是小事,要把前因后果都查证清楚了,怎么也得几天,应该——差不多能等到父皇和哥哥回来处理了吧?” “是!”既然可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华英自然再无意见,连忙点头,顿了一下,才又不安说道:“不过此事的风声——需要刻意封锁吗?平国公他人不在京城,若是得了消息,怕是心绪不稳,影响他手下正在办的差事。”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可谁也都是心知肚明,毕竟—— 郑铎的手里是有兵权的。 “现在不是让三司先去查证吗?又不一定就会定他们郑家的罪,而且平国公老成持重,在朝为官也不是一两日了,应该也不至于分不清楚轻重。”褚浔阳道。 华英的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的犹豫着还想要说什么,可是斟酌片刻,却还是作罢,起身告辞离开。 送他走了,褚浔阳就去书房先书了一道手谕,将褚月歆这次事件的始末大致做了交代,然后让青萝亲自送去了大理寺。 因为事出突然,褚浔阳出门的时候连早饭都没吃,待到她从厨房出来,青藤已经叫人把温着的几样小菜摆上桌,道:“公主先简单的吃点吧,剩下的事情回头再处理就是。” 褚浔阳的确是没什么心思用膳,不够她却从不苛待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花厅填饱了肚子,然后就又回了书房里,把门一关,再不见人。 青萝先去大理寺送了褚浔阳的手谕,然后又去刑部衙门传了话,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暗。 “公主呢?”回到锦画堂,见映紫守在院子里,青萝就狐疑的看了眼褚浔阳书房的大门。 “在里面,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映紫道。 这个时候,着实是谁也理解不了褚浔阳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做什么。 青萝垂眸略一思忖,就过去敲了门。 褚浔阳本来正双手撑着额头在想事情,听到动静才连忙抬头,唤了她进来。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褚浔阳问道。 “是!”青萝点头,走过去,将她桌角的宫灯点燃,然后才不解的看向了她道:“公主是在想今天的事?南河王世子应该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郑家的事情牵连进去,是要尽早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 “他要出什么招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法子!”褚浔阳自嘲是的摇头一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青萝更加困惑,心中计较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公主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就是今天这事儿,事后想想又觉得奇怪!”褚浔阳道,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若说是褚琪炎要以此来对我发难,这并不奇怪,可是以他现在的处境,他即使是做——似乎也不该这样绝的。死的可是郑文康,郑铎唯一的嫡子,虽然这样以来并不至于叫他后继无人,但是这个嫡子对他而言也是意义非常的。就算褚琪炎是打定了注意要嫁祸给我和东宫的,可是以他的心机,他不可能不妨着事情可能还有败露的一天。到时候郑铎岂会放过他?而且今天我送碧水过去,他也当众就给收下了,这样——是为了欲盖弥彰,让郑铎多疑之下反而相信此事与他无关?” 这些问题,一开始的时候褚浔阳也不曾深入的探索过,只华英到访,和他的交涉中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即使褚琪炎是要挑拨郑铎对他们东宫的仇恨,可是—— 这就杀了郑铎唯一的嫡子? 这样——太冒险了。 只是除了褚琪炎之外,却也想不出另外的内情来了。 “说不定就是他铤而走险呢?”青萝思索着说道。 褚浔阳又再想了想,还是不得要领,就索性先将此事抛开不提,又平复了下心情,再对青萝道:“曾奇手里管着的事,走前是都交代给谁了?远山吗?” “没!”青萝道:“朱远山的性子太过直爽,做不来那些事,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直接管着的,不过——蒋六应该知道一些。” “那你去把他叫来吧!”褚浔阳点头。 “是!”青萝答应了,转身快走出去,不多时就带了蒋六回来。 “殿下有事请要吩咐属下去办吗?”蒋六上前,拱手一礼。 “嗯!”褚浔阳心里还在计较别的事情,也没抬头看他,只就随口问道:“之前本宫叫人安排送进南河王府的点翠你还记得吧?今天看见她,总觉得有猫腻,想办法去给我弄弄清楚,尽早回报。” “是!”蒋六也不废话,直接点头应了,然后问道:“殿下,今日郑家之事一定会很快传到平国公的耳朵里,他那边——是不是要造作防范?” “现在不是时候。”褚浔阳想也不想的抬手打断他的话,紧跟着瞳孔一缩,透出几许狡黠的冷意来,“只先密切注意着那边的消息就好,他的手上才多少人?那——根本从来就不是重点。” 蒋六是常年跟在褚琪枫身边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明白她话中所指,所以也就没有多言,确定她再没有别的吩咐,也就先行告退。 褚浔阳又在案后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抬头,见到映紫的映紫还映在门上,就唤了一声,“映紫你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映紫推门进来,垂首问道。 褚浔阳抿抿唇,还是又再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道:“之前君玉动用千机阁去帮我查证的事情——还是没有消息吗?” 映紫闻言,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皱了眉头道:“没有,还是老样子,所有的线索都止于漠北王妃,只能确定当初漠北王是受了她的蛊惑才起了要和王朝联姻的念头,进而派了拓跋淮安等人前来给罗太后贺寿的。可是拓跋淮安返回漠北之后已经将她处死,背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线索留下来。” 褚浔阳眉头深锁,只是听着,半晌没有吐露一个字。 映紫等了半天,还不得她的后话,就又试着开口道:“当时那位漠北王妃一心就只想要夺权,想的简单点,或许她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支开拓跋淮安这个眼中钉,然后再借先帝的手锄掉也为未可知。殿下——是不是多想了?” 漠北王妃为了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暗中和褚沛串通,这件事是早就证实过了的,而且有理有据,说她是为了锄掉拓跋淮安这块最大的挡路石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如果褚浔阳还是前世的褚浔阳,她也不会这样疑神疑鬼的去多想。 可是—— 这件事,却是背离了前世轨迹的一个存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漠北王妃会突然发迹,而且做的惊天动地,还险些真叫她扳倒了拓跋淮安,顺利夺下漠北的政权,这—— 难道真的就只是个巧合吗? 拓跋淮安出使西越走了这一遭,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个时候的褚浔阳也的确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总觉得事情必有因果,既然前后有差,那就势必要有一个合理的原因的。 延陵君委托千机阁替她查了很久,可是一直到现在都全然没有半点的线索。 莫说是映紫,就是褚浔阳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你就当是我多心了吧。”定了定神,褚浔阳道:“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迫在眉睫,该准备的全都提前准备好,如果我所料不错,整个事情爆发出来——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映紫的态度也更添了及份慎重,恭谨应诺。 * 南河王府。 褚琪炎进了府门之后也没再去理会褚易民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如是笼罩了一层寒冰。 他这人本身的气势就强,如今情绪外露,整个人就如是一座移动中千年冰雕,沿路经过的下人无不退散,躲瘟疫一样远远的避开。 李林之前并不曾到大门口去看情况,本来是赶着过来见他的,远远的却见褚其炎一阵风一样的卷进了院子里,砰的一声,一脚竟是将一扇房门给揣倒在地。 他的自制力惊人,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后面跟着他回来的随从都吓的刻意的屏住呼吸,谁也不敢主动开腔去惹他。 褚琪炎进去之后,似乎还是觉得意难平,坐到桌旁,又手一挥,将桌上一套茶具远远的挥了出去,隔着老远砸在墙壁上,整个屋子溅的到处都是碎瓷片。 李林见状,不得已,也只能暂时打消了主意,只拉了个随从到院子外面,把之前大门口发生的一幕都仔细的问了,然后又匆匆离开。 他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彼时褚琪炎那屋子还是没人敢进去,房门大开,他还冷着脸移动不动的坐在桌旁,保持之前的那个姿势不变。 李林心中忧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道:“世子——” 话音未落,褚琪炎已经冷声打断,“怎么样?”却是个笃定的语气。 “属下亲自带人审问的,那丫头说是前几日收到了密令,让她见机行事,然后昨夜褚月歆突然决定离京去皇庄上休养,她传了消息出来,随后就又有人给了她指示。”李林道,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居然也完全不敢去看褚琪炎脸上表情。 褚琪炎面无表情的盯着,最后狠狠的闭了下眼,冷笑道:“所以说——这就是褚浔阳站在我身边的亲信里安插了探子进来?” 若非如此,对方虽是可以截了碧水递送出来的消息,进而也推断出碧水的身份,但却绝对不可能以他的名义一次又一次的下达了让碧水深信不疑的指令。 “属下已经想办法叫人去查了。”李林道,眼中愤恨的神色异常明显,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褚琪炎是头次感觉到这样巨大的挫败情绪,一直到了这会儿都没有办法完全平复下来。 李林忍了片刻,还是再次试着开口道:“世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先放下吧。褚浔阳这次自导自演的这场戏也当真是狠绝了,就算平国公知道郑文康的死并非世子所为,但恐怕多少也是要记恨您的,这情况对咱们可是十分不利的,必须想办法解决。” “她不过就是想要看我和平国公府自相残杀罢了,可是——他也未免太瞧得起郑铎了!”褚琪炎冷冷说道,眸子里一直有沸腾的怒火火苗般窜动不止,压在桌上的一只手,手指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跳动不止。 李林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只满面忧色的等在旁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褚琪炎方才突然开口道:“拓跋淮安那边怎么说?他准备的如何?” 李林的精神一震,连忙道:“世子放心,拓跋淮安也非等闲之辈,他和您之间筹谋已久,自会全力以赴,不会失手的。” 漠北虽然地处偏远,但二十万铁骑军骁勇善战,绝对不可小觑。 别人也学还都蒙在鼓里,可他和褚浔阳兄妹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就是他褚琪炎手中握着的杀手锏。 要是因为忌惮他和拓跋淮安的联盟,褚浔阳那兄妹两个会留他到今天才怪。 褚琪炎想着,心里的躁郁之气却也不见消散,又思忖了片刻道:“郑铎那里,再给我送一封信过去,告诉他,郑文康的事情已成定局,孰轻孰重,怎么做才是对他郑氏满门最有利的,叫他自行决定。” 趁着现在褚易安父子都不在京城,褚浔阳没有权限将郑家的人处决—— 这是郑铎唯一的机会。 他若赶得及,还有一线希望保住自己的那一家子。 否则—— 一旦等到褚易安父子回朝,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是!”李林答应了,片刻也不耽搁,紧赶着下去安排。 接下的几天之内,京城上空都笼罩在一种极度压抑又紧张的气氛当中,百姓们小心翼翼,官员们也都谨小慎微。 而也只在郑家谋逆案爆发的第二天夜里,北疆之地就突然又爆发了一场大的战役,漠北铁骑不知道从哪里潜到了周边,和关外的北疆人联手,前后夹击,给驻守在那里的守军极大的打击。 消息传回京城已经是五天之后,褚琪炎看着密函,脸上终于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然则还不及这种情绪扩散开来,李林就又匆匆带了消息折返,神色凝重道:“世子,平国公起兵,在返京的途中,被人暗杀身亡了。” ☆、第076章 太子叔回归! 火光明灭不定,落在褚琪炎的脸上,将他冷峻的面孔烘托出几分诡异的感觉来。 他的眉心一拧,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李林道:“什么?” “郑铎被刺身亡了。”李林道,口中咝咝的不住抽着凉气,“他得了世子叫人递送过去的消息,果然是按耐不住,立刻调动了手中掌握的兵力,折返京城,可是在半途,却被刺客暗杀了。” 郑铎被人暗杀了? 现在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就聚集在北疆,谁又有精力去管他的事? “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定了定神,褚琪炎问道。 “没有拿住刺客,不过他这一出事,下头的人群龙无首,必定全部乱套,应该是指望不上了。”李林道,满面的急色,“这事儿——应该是出自褚浔阳之手,没错吧?” 褚琪炎的面色冷凝,只用力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平国公手中掌握的人手本就有限,世子用他,不过就是为了煽动民心,再结合北方战事的变故来动摇臣民之心,他虽不足以成事,可是这就被人给杀了,也着实可恶。”李林越想越不甘心,愤恨说道。 褚琪炎不语,只是目光沉了沉,又过片刻,突然一字一顿道:“北疆那边还有更新的消息传回来吗?” 李林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神色凝重的摇头,“还没,这一封已经是八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递送回来的密函了。对了,信上说什么?事情——可还顺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拓跋淮安又不是饭桶草包,按照原定的计划,一切顺利。由他和北疆的塞外人联手,大获全胜,直接将朝廷的驻军逼退二十里,已经躲避进了内城防御了。”褚琪炎道,拍掉袍子上落的一点灰烬起身。 这个消息,算是振奋人心了,此刻他的脸上却全无喜色,只就举步走到门口,负手而立,看着外面的阳光,目色深沉道:“褚易安呢?北疆的战局急转直下,为什么信函中却只字未提有关他的消息?” “这——”李林一个激灵,也不由的紧张起来,思忖道:“他的身边高手如云,就算守军落败,也可能——一时半刻还没能将他怎样吧?” 褚琪炎不置可否,唇角隐晦的勾了勾,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漠北和北疆的事情虽然顺利,但是已经很久得不到有关褚易安的确切消息了,只这一点就叫人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之前说他遇刺的传言—— 真的可信吗? 而褚琪枫,明明说是北上去探望了,可是他派出去的杀手在秘密追踪了两日,第一次交锋之后,再就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行踪。 这一切—— 真的只是巧合吗? 难道—— 突兀的一个念头跃入脑海,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滞,深吸了口气,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却见管家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一面气喘吁吁道:“世子,快!快准备接驾!刚刚得到的消息——陛下的銮驾回朝,再有半个时辰就要进城了。” 褚琪炎的心头巨震。 “什么?”李林却是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直接冲了出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说陛下回朝了?哪里得到的消息?” “礼部刚刚来人传的信,时间紧迫,王爷让通知世子赶紧准备,然后一起过去北城门那里和文武百官一起接驾!”管家道,慌乱的又擦了两把汗。 “嗯!我知道了,你去回了父王,就说我换好了衣服就来。”褚琪炎道,冷淡的略一挥手。 “是!”管家答应了,赶紧告退,下去安排准备车马。 李林已经脸色铁青的愣了半天,这才缓缓回头,神色凝重的看向了褚琪炎道:“如果是陛下回朝,那么十有*,就算之前的刺客事件确有其事,他也应该是没有损伤的。” 褚易安安然归来,还这样突然,这对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褚琪炎还是面目冷峻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半晌,却是字字冰冷道:“他回来了也就回来了,都是既定事实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现在——” 他说着一顿,忽而侧目看向了李林道:“我在想——褚琪枫有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这——才是现在这件事的重点!” 李林被他这样紧迫的视线盯的心头一紧,下一刻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兀的蹦了出来,“世子您是怀疑——平国公被刺一事,是出自他手?” 褚琪炎只由鼻息间哼出了一声冷笑,然后一甩袖转身往屋里走去。 李林愣在当场,脑中无数个念头纷乱的闪过,更是越想越心惊。 这边他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褚琪炎走到内室的雕花门廊底下的时候却又忽而步子一顿,又再继续说道:“如果是他操纵了郑铎的事,只怕事情的真相可远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还要严重的多。” 李林如遭雷击,脚下踉跄着一步后退。 褚琪炎也没再多言,快步进了内室更衣,然后和褚易民一道去了北城门接驾。 褚易安这一次是秘密回京,直到进京的两个时辰之前才让陆元送了消息回宫,文武百官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褚琪炎父子过去的时候,迎面另一侧的街道上,褚浔阳也是刚得了消息匆忙赶来。 彼时文武百官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站好了位置在互相小声议论着什么。 褚易民远远看到褚浔阳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神阴了阴,就甩袖往队伍的最前面走去。 褚琪炎站在原地,等着褚浔阳走近。 褚浔阳翻身下马,也没回避,直接走到他面前,冷然道:“北疆方面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你果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么——” 她说着,便是莞尔一笑,意有所指的向城门的方向努努嘴道:“我父亲提前回京,而错过了你亲手安排的那场好戏,你很失望吧?” 褚琪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了,反正褚易安只要一回京,那些心思不纯的文武百官也势必都跟着安分下来。 褚琪炎的大招是在北疆那里,本来刚刚得到那边战败的消息她还很是不安,但随后收到褚易安回京的消息也就放心了。 只要褚易安没事,北疆那里就是闹上一阵也无妨。 褚琪炎一直不言语,只用一种深刻探究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之间的敌意明显。 一直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前面城门的方向开始传来异动。 褚浔阳循声望去,城外方向明黄的仪仗已经赫然在目。 她和褚易安暌违已久,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得不到对方的确切消息,此刻重逢,哪怕就只是远远的看到仪仗,心中也是一阵澎湃,而这种感觉,毫不掩饰的溢于言表,眼睛里都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冬日的空气总透着些凛冽,唯她这样晶莹灿烂的目光最为生动炫目。 “是陛下的仪仗到了。”青萝在侧轻声的提醒。 “嗯!”褚浔阳道,有些急切的提了裙子就要往前去。 “浔阳!”不想褚琪炎却突然再度开口叫住了她。 褚浔阳止步,回头地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款步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的面孔,幽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他不是你的父亲,褚琪枫也不是你的哥哥,这种关系,你到底要如何的维持下去?” 褚浔阳的面色一沉,眼中不觉就多了几分明显的敌意。 褚琪炎却不在意,只还是不避不让的看着她道:“你现在这样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维护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了维持现状,不被打回原形?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为了这些本就不相干的人,何必让自己去承担这么许多?真的值得吗?” 褚浔阳的身世,不仅在她自己的心上起了隔阂,只怕是对褚易安父子而言也都是一样。 这样尴尬的处境,她却还竭尽全力的维持原状? 这一刻,褚琪炎内心真实的想法倒不是想要借此说服她背弃褚易安父子,并且不再与他自己为敌,而是真的不解—— 这么一个薄凉冷血的丫头,何故要对褚易安那父子两人那般的执着和热切。 前面随着帝王仪仗逐渐的逼近,动静已经越来越明显。 褚浔阳并没有理会褚琪炎,转身匆匆奔到百官队伍的最前面。 褚琪枫亲自护送大队的仪仗返京,所过之处旌旗飞扬,在天空中舞出一片亮眼的明黄。 马背之上,那男人的面容一如往昔般严肃而冷毅,黄金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光彩刺花了眼,褚浔阳忽而便觉得眼眶发热,连忙带头跪了下去,“儿臣恭迎父皇回朝。” “臣等恭迎陛下回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随后拜服于地,三呼万岁,皇城动荡。 担着这个一国之君的头衔整整三个月,这个主宰帝国命运的男人,终于以一国之君的姿态出现在朝臣百姓的面前。 事后褚易安直接率文武百官回宫议事,褚浔阳不便随行,就暂且退到了路边。 褚琪枫策马在她旁边停驻片刻,轻声问道:“还好吗?” “嗯!”褚浔阳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虽然是记挂着褚易安的事情,可当街也不好细问,见着褚易安和褚琪枫的精神也都还好,也就没有多问,只道:“哥哥先随父亲进宫去吧,我们有话回头再说。” “嗯!”褚琪枫点头,“你先回东宫去吧,晚点我回去找你。” “好!”褚浔阳点头,一直站在城门之下,目送这一行人走的远了方才从远处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的四下里张望起来。 “公主在看什么?”青萝走过去,不解道。 褚浔阳却没回答,四下搜索一圈无果,面上表情就有些悻悻的道:“没什么,先回去吧!” 说完就当先上马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桔红落在后面,也忍不住扯了扯映紫的袖子道:“怎么主子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映紫回头往城外的方向看了眼,神色之间也带了几分忧虑,最后只道:“先走吧!” 难道是延陵君赶到北疆的时候刚好和褚易安父子错过了? 褚易安一回宫,就直接宣了文武百官上朝议事,半天之内连颁三道圣旨,先是翻阅卷宗,将平国公郑家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论处,满门之内,男丁抄斩,女眷流放,夺爵并且查抄了他府中所有的财产,一个高门锦绣的世家大族就此没落瓦解,只在朝夕。郑文康做的事情被传的绘声绘色,本来就有迹可循,而后来郑铎私自率兵返京也是事实,虽然他没有主动打着叛乱谋逆的旗帜,但是未得谕令而私自调动兵马,这本身也就是极大的罪名。虽然说是郑家为了一桩婚姻就起了叛乱之心,这理由有点牵强,但是证据确凿之下,也没人敢于辩驳。 郑家的事情有了论断之后,褚易安就很痛快的解除了对南河王府的限制,并没有连坐追究。 而随后的第三件事,他却是又颁了一道旨意直接送抵苏府,再次启用了苏逸,命其接任北疆主帅一职,即刻北上主持战局,并且公然对漠北皇廷下了战书,正式成敌。 这三件事,朝臣们一番讨论,也都只有附和的份儿。 而这满朝上下最忧心的一件事却还在等着他追问那六位武将的下落,本以为讨论接任北疆主帅一事的时候他就会问起,但偏偏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提。 几位老臣挤眉弄眼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姚阁老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日前廖尚书等人因为冲撞浔阳公主,被公主勒令押入大理寺关起来了,微臣斗胆,请问陛下——此事该是如何处置?” 褚易安自手边的奏折上抬眸看过去一眼。 姚阁老的神情尴尬,斟酌着用词道:“那日臣等急着求见太子殿下,的确是都急躁了些,进而冲撞了公主,现在廖大人他们几个也被关了七八天了,想必也已经知错反省了,此事——还请陛下定夺。” 褚琪枫的视线一扫而过,却是先行开口道:“父皇,浔阳是个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她的脾气是大了些,但却知道轻重,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的主动惹事,既然是她的意思,就必定是事出有因的。” 说着就又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角,对姚阁老道:“那就有劳姚阁老你把当日事发的经过详细说一遍,我父皇自有定夺。” 毕竟是关系到朝中几位大员的事情,而且真要说起来,那也的确是场意外,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姚阁老的本意是想要将此事敷衍着对付过去,可是现在褚琪枫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一个字也不能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临了,赶忙跪下去道:“陛下,太子殿下,那日廖尚书几人的行为举止的确是有不当之处,可从出发点来说,也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情有可原。而且——而且廖尚书也被拍坏了脑子,人都疯癫了,又关了他们这些天——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是不是——” 褚琪枫漠然移开了视线,并不表态。 褚易安的容色不改,听着姚阁老说完就想也不想的开口道:“浔阳当时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们是何原因,犯上就是犯上,国法纲常总不能因为人情而废黜,一旦今天破例,此等风气蔓延开来,那才真的是动摇国之根本。既然他们忤逆犯上,不甘于做我西越朝廷的臣子——琪枫你传令下去,大理寺那里不用继续关着他们了,直接掳了他们的职务,革职流放出去就好。” 那可是六名身居高位的武将,只被这一句话就断了所有的前程,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心中一则震惊,一则惊慌。 “陛下——”姚阁老打了个寒战,还想要说什么,但是抬头对上褚易安那张冷肃的面孔,忍不住的就是心里一哆嗦,彻底没了声音。 褚易安为什么会这样做,朝臣们也不是不明白,分明也是借故在敲打他们这些心存妄念的人。 所以这会儿就是人人自危,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之前仗着褚琪枫年少,阳奉阴违的事情,他们的确是做的不少。 “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先都散了吧!”褚易安道,又埋头下去翻折子,只随意的一挥手。 “陛下——”礼部尚书突然站出来一步,禀报道:“昨日南华派遣前来议亲的使臣已经入住驿馆,并且带了南华皇帝玉玺亲批的国书,不知陛下何时有空召见他,商议浔阳公主的婚事。” 北疆那边刚刚出了乱子,南华的这桩联姻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这件事—— 似乎已经势在必行了。 “朕和浔阳也有日子没见了,此事暂缓,过几天再说吧!”褚易安道,却是头也没抬的一口回绝,顿了一下,才又不甚在意的对褚琪枫吩咐道:“回头你抽空走一趟,先见他一面就好,不要怠慢了。” ------题外话------ 嗯,叔回来啦,撒花欢迎~ ☆、第077章 憎恨 褚浔阳和延陵君的婚事,早在褚沛在位时就曾提过。 而且现在南华方面特意派了使团前来议亲,按理说,这就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眼下褚易安的这个态度—— 文武百官全都面面相觑,着实是有点弄不清楚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 北疆和漠北联手对边境施压,这个时候拒婚的话—— 一旦和南华之间的关系也闹僵了,那必将是腹背受敌。 只是褚易安这人却不是随便就能劝的动的,犹豫再三,倒也没人敢于提出异议。 把该办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褚易安就打发了他们离开。 褚琪枫留在最后,看着其他人都走了,方才问道:“晚上父亲要宿在宫里吗?” “怎么?”褚易安从奏章上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宫早就都已经整理出来了,不过前段日子因为父亲不在京城,大夫人等人也都还没搬过来。”褚琪枫道,也不拐弯抹角,“如果父亲要住在这里的话,我一会儿就叫人送信回去给浔阳,让她进宫来见您!” 褚易安略一沉思,并没有马上表态。 褚琪枫心中略一权衡,终究还是继续开口道:“父亲,过去的事,我知道你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这段时间,既然你都能纵容我一意孤行的做了这么多事,就不要再和浔阳之间留着那个疙瘩了,好不好?这里的事,应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总不能再叫她带着心事去南华的。” 褚易安的目光略微一沉,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门婚事,已经势在必行了吗?” 褚琪枫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神色一片宁静,只不过却是过了一会儿方才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道:“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由着她吧,这里——” 他的目光自这殿中里扫视一圈,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完,最后还是面无表情道:“父亲要回东宫去吗?” 这个地方,承载了许多叫人不愿意回首的往事,如果可以,他也都恨不得一起逃离,可想而知,褚浔阳的心里会是何种心情。 褚易安静默的看着他,目光审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但却迟迟没有开口。 褚琪枫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坦然面对他的视线,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褚易安才略一点头道:“你先去做你的事情吧,晚点我回府去。” “是!”褚琪枫颔首应下,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转身退了出去。 褚易安坐在案后,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大殿,目光定格,一直又看了许久,才又重新垂眸下去批阅折子。 只把几封要紧的折子看过,他就吩咐曾奇准备仪仗,回了东宫。 他这次离京一走几个月,再加上如今又是身份不同,整个东宫上下更是分外慎重,早早的就由大夫人带着在大门口准备接驾。 一别数月,重新再出现的褚易安还是老样子。 “恭迎陛下!”大夫人带头跪地行礼。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道:“都起来吧!” 众人默无声息的爬起来,垂眸敛目的站在旁边。 褚易安径自往门内走去,大夫人温婉一笑,询问道:“厨房那边妾身已经把晚膳备下了,稍后,晚膳是要摆在花厅一起用吗?” “你们都先散了吧!”褚易安道,走到褚浔阳跟前的时候脚下步子突然一顿,叹了口气道:“跟我去书房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在人前的态度和往常无异,但是褚浔阳的心里还是莫名的一阵紧张,点了点头,跟着他先进了门。 大夫人也无异议,直接吩咐在场的人都散了。 二夫人几个落在后头,看着前面褚易安的背影,皱眉道:“陛下怎么又回府里来了?” 因为褚易安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也都跟着住在东宫,不管怎么说,现在褚易安回来了,也该是搬进宫里去了吧? 其他人明显也是有此一问。 “你这么好奇,方才怎么不问?”四夫人见状,便是声音有些尖锐的冷哼了一声,先扶着婢女的手进了门去。 褚易安那脾气,半点不由人,谁先往枪口上撞,那就是找死! 褚易安带着褚浔阳直接回了思懿居的书房。 正值下午,外面的阳光很好,他就直接在西边的窗户底下找了张椅子坐下。 “父亲!”褚浔阳走过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您才回来,要出面处理的事情很多,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回来了。” 褚易安喝了口茶,抬头见她站在面前略显拘谨的样子,眼中神色一滞,心里就跟着莫名一软。 是了,这便是他自小就捧在手心里,娇宠着养大女儿。 他给了她天真散漫的个性,最是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模样,现在却因为这一场变故,叫她在自己的面前就先生疏和拘谨了起来。 “芯宝——”心里叹了口气,褚易安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换了语气道:“我若不回来,怕是你就得要连夜追进宫里去了吧?” “咦?”褚浔阳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褚易安搁了茶碗,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又再好整以暇的问道:“你难道不是有事急着问我的吗?” 褚浔阳听的云里雾里,脑中飞快的思索,再瞧着父亲面上这副表情才恍然大悟,不由的就是面上一红,欲盖弥彰的脱口道:“哪有?我只是久不见父亲,想念的很。我若再不想着见您,您心里也该暗骂我是白眼狼了吧?” 她是一直纳闷延陵君的去向,可也没想着要当面去追问褚易安的。 话一出口,褚浔阳也就察觉自己失言,然则已经晚了。 “呵——”褚易安听了,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难得好脾气的调侃,“白眼狼我倒是不怕,怕就怕是女生外向,终是留不住的。” 褚浔阳心中窘迫,忍不住再度红了脸,咬着嘴唇闷声不语。 褚易安拉了她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褚浔阳思虑再三,还是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字字恳切的开口道:“父亲,关于——” “哎!”褚易安却没叫她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那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当是没有发生过吧!” 终究,他还是这般宠爱她的。 那么的大的事,一个谎言,摧毁了他半生倾注的鲜血。他是完全有权力反怒追究的,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把一切都自己承担了。 褚浔阳的眼圈一红,心中酸涩不已,眼中隐隐就有泪光浮动。 褚易安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连忙岔开了话题道:“我晚上还要回宫里去处理些折子,你若真是没话问我,那我这便走了。” 延陵君一直没消息,褚浔阳自是着急的,只是要主动向他问,又有些说不出口,只就抿着唇角不说话。 可是她做事向来干脆,这个欲盖弥彰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一定要是他吗?”褚易安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深,注视着女儿的面孔。 褚浔阳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心口突然不安的砰砰乱跳,僵硬道:“父亲——” 和延陵君之间的事,一直都是她一意孤行,算起来也着实不孝,提前半点也不曾征询过父亲的意见。可是时至今日,却是为难—— 如果父亲会反对呢? 褚浔阳的心里一阵紧张,不安又矛盾的离开。 “你也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都不单纯,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我是不想看你再去面对那些的。”褚易安冷静的打断她的话,语重心长道:“芯宝,这么多年,我宠爱你,放纵你,只是希望你能像是一个寻常女子那样,去过最简单平凡的生活。也许他是对你好,可是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你的身边却注定了将要危机四伏。我是你的父亲,从私心上来讲,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经历这些。” 荣家的环境复杂,并且隐患重重。 褚易安会语重心长的和她说这些,说到底,还是在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是一直到了这一刻,褚浔阳心里隐隐浮动的不安情绪才烟消云散,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 “琪枫说,不叫我干涉你的选择,可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总希望你们都能一生过的平顺安稳。如今琪枫替我背负了这天下万民的枷锁,已经是不能回头的了。可是你——”褚易安道,神色忧虑的看着褚浔阳的眼睛,又握了握她的手指,字字清晰道:“芯宝,留在父亲的身边,或是你哥哥的羽翼庇护之下,这样不好吗?那个小子——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褚琪枫之所以会义无反顾的走上这一条夺权之路,归根结底—— 还是为了她褚浔阳。 这一点,褚浔阳一直都知道。 他问鼎天下,只是为了凌驾于万民之上,给她一重最安全的保障。 看是现在—— 她却已经下了决心,要远走南华,离开自己仅剩的亲人了。 这选择,说起来就是自私的很。 但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下,她却也觉得,这里留在这里多一天,就是褚琪枫心上多一天的负担。 他为了她,替她隐瞒,背负了她身世的秘密,即使瞒得过外人,她的存在,也总得要叫他处处小心的守护。 唯有她离开了,他也才可以不必时时处处戒备着保护她。 “父亲——”褚浔阳低头看一眼他宽厚的手掌,字字平稳的开口,“我有你和哥哥在身边,这一生早就心满意足,无欲无求了。坦白的说,情之为物,对我来说,不是不可或缺或是不能放弃的。可是——” 浔阳说着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对上褚易安的视线,“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果除了父亲和哥哥,如果一定还要有一个人和我携手终老,那个人——便只能是他了!” 弱水三千,世间繁华万千,却也终有一日,会在遇到了某一个人,认定了某一个人之后,其它所有,都顷刻变成了不起眼的陪衬背景。 褚浔阳的表情认真而坚定。 褚易安看着她,看着她这样冷艳而决绝的表情,融情于景,顷刻之间,便有一种极其鲜明的感觉跃入脑海,心里颤抖潮湿的一塌糊涂。 他缓缓抬手,以手背轻触了下女儿的面孔,唇边不期然的缓缓浮现一抹笑,声音淡远道:“当年,她最后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几乎是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表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南辕北辙。” 他的视线移向远处,阳光反射下,眼中似是有一线水光浮动。 褚浔阳的心巨震,讶然抬眸看向他的脸。 这是她懂事以后,第一天听褚易安在她跟前提起她和梁汐之间的过往。 她一直以为,因为伤的太重,这男人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将那段心殇往事诉于外人听的。 怔愣片刻,褚浔阳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父亲——” 对方的思绪却像是飘离的很远,并无所察。 多少年了,从年少时候的失之交臂,到后来各奔东西的惨烈诀别,再到最后悍然操刀以死终结掉的最后的一丝眷恋。 这段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爱恋感情,这么多年来,就只能无声的埋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 他该是有多痛,又该是有多孤独。 明明情深刻骨,却只能将这份强烈的感情埋藏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连坦白面对的机会也没有,甚至于连想念的姿态都不敢摆在人前,只能留作深夜里,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凭吊。 “父亲!”褚浔阳突然就会觉得心疼,拉过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握紧。 褚易安愣了一瞬,缓缓自远处收回了目光。 褚浔阳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说道:“父亲,都过去了,就算你还是无法将她完全的放下,那么至少也对往事释怀了好吗?这多年了,你不该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不管曾经怎样,可是这么久了,你却从来都不曾怨恨过她的绝情,还一心一意的养育我和哥哥长大成人,给了我所有的宠爱。父亲你——” 何其不易,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的眷恋让他卑微至此。 “你怎知我不曾怨恨过?”褚易安的唇角忽而讽刺一勾,骤然反问。 褚浔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褚易安看着她,却没有再回避,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些遥远的记忆里,语气悲凉的慢慢说道:“那一年,我父亲突然在江北起事,我匆忙离京,想要赶过去说服他放弃。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盘桓,那就是——我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否则就真的断了和她之间的一切可能了。但可笑的是,只在我堪堪离京之后,她转身就嫁了别人。芯宝,也许你不会相信,一个男人嫉妒起来会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那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满心所有的就只是仇恨,不仅恨她的绝情,也恨我父亲的野心。我父亲做的那些事,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后果却要我来承担。而她——涵芯她明知道我身不由己,却还是没给我任何的余地。” 褚易安说着,突然闭上眼。 他曾经以为,自己此生唯一的爱情都葬送在了自己父亲的狼子野心里,所以那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放放逐自己,憎恨厌恶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像是他这样的一个男人,本就不可能是个懦弱的人,足见那件事带来的打击有多大。 “父亲——”看着他,如今褚浔阳的心里就只剩心疼。 “后来褚氏家变,一夕之间整个家族灰飞烟灭,不得已,我只能回了父亲的身边。”褚易安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他的声音压抑的厉害,明显是在刻意隐藏某种情绪,眼中神色却是讽刺至深的。 他说:“芯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些年来,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早就只流于表面,我恨极了他的自私和薄凉,但也偏偏,我也承袭了和他一样偏激又薄凉的性情。你能感觉到的我对他有多冷酷,那么当年,我对涵芯就也有多痛恨。我承认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对她的这种恨意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执念,可是——” 褚易安说着,就又自嘲的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将眼中情绪掩藏了起来。 ☆、第078章 也许,曾经我们彼此爱过! 一侧是冷的彻骨的所谓亲情,另一侧,却是失之交臂的爱人。 褚沛是自私,而梁汐—— “可是现在,父亲你都已经完全放下了,不是吗?”褚浔阳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褚易安睁开眼,脸上表情依旧平静,点头道:“是啊,在她至死都不肯承认对我有情的那一刻,我便突然释怀了。经过了那样的一件事,我和涵芯之间本就是没有未来的,我那样的执着,只不过徒增困扰罢了。反而——” 褚易安说着,唇角弯起的弧度就不觉的加深,“我还应该感激她。感激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在双方家族势不两立的情况下对我示好或者施压。我曾以为她那样的离开,何其残忍,却是直到了最后才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不仅仅是维持她自己的骄傲,和为人子女的责任,她也是在不遗余力的替我留有余地。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当她走后,我才能尽快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不用左右为难,不用受人非议。” 最后那晚,他在浔阳城外秘密约见梁汐,并且耿耿于怀的再度追问她是否对他有过一丁点儿的男女之情或是眷恋。 那时候,他抢在所有人之前赶赴浔阳,本来就为着抢占先机,好带她逃出生天的。 甚至于料想到她一定不肯走,他都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准备将她强行掳走。 那一夜,天色暗淡,唯独两军阵中的篝火闪烁明亮。 “国仇家恨,涵芯,我知道你我之间走到这一步,已经断了一切的可能,今日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再见我,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不是中间发生的这些事,你——是否能够接受我?”他的语气急切又忐忑,用了一种近乎是乞求一般的目光紧紧逼视她的面孔。 哪怕是此生不见,哪怕这一次之后就是最后的诀别,至少—— 得她一句暖心的言语,也能慰藉了这么多年来一厢情愿的情丝了。 夜色中,那女子的身影纤瘦挺拔,只是平静的看他,一如多年以前,坐在尚书房的窗下读书时候的宁静。 她说:“这世上哪有回头路走?而且再重新选择一次,我走过的路也不会变。师兄,我今天来见你,只因为你是我师兄,如果这会是最后一面,那么至少我要对你说一声珍重。不管明天怎样,你都无需对我觉得歉疚,彼此短兵相接,都是应尽的责任罢了。” 哪怕重来一次,她会选择的也还是这同样的一条路,永不回头! 她转身之后,他目送她的背影。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迈着刚毅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从他的世界里淡出,突然之间—— 泪流满面。 前一刻还蓄积了满心的愤恨,一瞬间就消散成灰。 这是一条没有办法选择,也没有办法回头的路,她什么都不肯承认,恰是用了最真的一份心意在对待他。 一旦她点头承认,那么在她走后,他才会真的痛悔终身,一辈子都不可能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相反的,她这样冰冷的拒绝,潇洒的转身,反而是把所有余地都留给了他。 中间分开的那几年里,她没有给他只言片语,也不曾给过他任何的一点提示和希望,只平静如一的在过她自己的生活,等着最后的结局,半点也不干扰他。 不管爱没爱过,但是她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这份心都是真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彼此爱过,只是阴错阳差,不得机会白头相守。 同窗七载,她会背他笔下写过的每一首诗词小令,他封在密室的古琴曾婉转奏出她信笔涂鸦留下的曲子,不必刻意的说喜欢,只每日在尚书房的窗口相视一笑,那眼角眉梢就流露出多少最是惬意的欢喜。 曾经在他满心被恨意掩盖的时候,会刻意的忘记那些娴雅浅笑的细节。 直至转身之后,他方才惊觉,那日京城一别,如今重逢,她的容貌依旧,眉眼间却已经冷硬淡漠,再不复当年那些日子里的灵动和情愫。 那些爱或不爱,说不说出来,全部无关紧要,他的记忆里,有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模样,每每推开窗子,眼前都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褚易安脸上表情一再微妙的变化,从那些久远的记忆里走过,最后就慢慢的舒展开来。 褚浔阳对他的心思不太琢磨的透,心里迟疑许久,方才试探着开口道:“父亲到现在,还会经常想起她吗?” “我只是忘不了。”褚易安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会心一笑,抬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一个人的这一生里,总要有一个需要一辈子放在心里的人,不同的是,有的人将他放在了心里,也还能时时在身边看到,而有的人——就只能依靠记忆来凭吊了。” 说话间他的语气里似是夹带了若有似无的一点叹息,脸上表情却已然恢复了平静,稍稍坐直了身子,又再看向了褚浔阳。 彼时褚浔阳的心里还在计较着他和梁汐的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北疆那边需要有人主持,那个小子,我让他暂时留在那里了。”褚易安道:“不过他是南华人,这个身份到底也是敏感了些,此事不宜公开,下午我才颁了旨意下去,等苏卿水过去接手了,他就回来了,没什么事!” 他刻意强调了一句“没什么事”,褚浔阳听着,心里就更有几分尴尬,扭捏的咬着嘴唇不抬头。 褚易安看在眼里,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拍了拍褚浔阳的手背,唇角弯起一个略显温和的弧度道:“芯宝,你比父亲幸运,也比父亲勇敢。既然遇到了喜欢的人,那就不要错过,人这一生,钱权富贵都可以去拼去抢,却唯独这一个倾心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是你心之所向,父亲不会拦着你。” “父亲!”褚浔阳的鼻子一酸,蓦的就红了眼眶。 褚易安笑了一笑。 这一趟从北疆回来,他的笑容好像突然多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件事的翻转打击,反而将凡事都看的更为通透了一些了吧。 阳光下,他的面孔看上去就额外多增了几分暖意。 “父亲!谢谢你!”褚浔阳的目光闪烁,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指,字字诚恳道:“谢谢你将我养育成人,也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褚易安说的对,相较于他和梁汐,她褚浔阳的确是幸运非常的,不用受那些血统亲情的牵绊,所以在遇到想要喜欢的人的时候才可以这般勇敢。 试想如果她也是处在梁汐当年那样的责任和压力之下—— 这一刻,只怕也不能这般潇洒的说走就走吧。 因为她是褚易安的女儿,所以她的肩上才没有那些国仇家恨的压力和负担。 这一生,何其幸运,有这样一位父亲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扫平茫茫前路上的一切障碍,让她不必去重蹈覆辙,走上梁汐的老路。 “傻丫头,自家父女,说这些作甚?”褚易安道,抬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晚点时候还要回宫里去,晚膳就不跟你一起用了,琪枫应该会回来,你跟他一起用吧!” “嗯!”褚浔阳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由的摆正了神色道:“对了父亲,这段时间,为免节外生枝,几位夫人和二姐他们都还住在这里,既然父亲回来,那他们——是不是也该迁入后宫安置了?” 褚易安闻言,脸上表情突然莫名一滞。 褚浔阳的脑中闪过一丝困惑,只是看着他。 褚易安沉默片刻才道:“不用麻烦了,北疆和漠北既然已经事发,这件事也要速战速决,就让他们先留在府里吧,省的搬来搬去的麻烦。” 褚浔阳一愣,反应了一下才骤然明白过来,诧异的瞪大了眼睛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不叫大夫人他们等人迁入宫中? 那就是说他自己也并没有入住宫中的打算? 之前他刻意避开了褚沛的葬礼,拒不回京接受帝王的加冕仪式,虽然那个时候褚浔阳的心里就有些准备了,但是此刻听他当面说出来,还是大为震惊。 “父亲,这不可以的!”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褚浔阳连忙上前一步,握了褚易安的手道:“哥哥他的阅历有限,这段时间那些朝臣的反应父亲你也都看到了,何况如今父亲你也正值壮年,如果就这么样的话——” “芯宝,这件事就不要多说了。”褚易安却是抬手打断她的话,“事情我之前都已经和琪枫交代好了,这里的烂摊子,近期我会一起全部解决掉。至于那些朝臣,慢慢压服调整就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褚浔阳还是觉得不妥。 之前她和褚琪枫一意孤行的夺权,这本身就是对褚易安这个父亲的不尊重,不管褚易安本身有没有意这个皇位,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刻,真要逼他走到这一步吗? “父亲,之前我和哥哥的做法的确是急进了一些,但也是因为情势所迫,现在——”心中烦乱,褚浔阳就也有些语无伦次。 “跟你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褚易安道。 褚浔阳的心中越发困惑,皱眉看着他道:“难道——还是因为金煌长公主?王朝更替,这本就是人为控制不了的,父亲你不是说你都已经放下吗?” “我说放下了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件事了。”褚易安的眸光一闪,幽深的瞳孔之中突然又有一抹痛色闪现。 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里一支白梅斜逸而出,落在太阳的光辉下,开的正盛。 他的视线定格于风中摇曳的花枝上,半晌,才是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我是放下了那段感情过往,可是却忘不了当年发生过的事。这张龙椅,染了她的血,即便她说,那只是她为人子女的责任,可是我于我——” 褚易安的话只到一半,然后下一刻,他便是一寸一寸垂眸下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纹咯里,静默许久,最后却又毫无征兆的突然收紧了拳头,将手垂了下去。 “父亲——”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突然又再度冷硬下来的轮廓,小声的唤道。 “你先去吧!”褚易安道,看她一眼。 让他去回忆那段往事,本来就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而又再一天之内几次的旧事重提,褚浔阳看的出来他的疲惫和隐忍,虽然还憋了满肚子的话没说,也只是顺从的点头,先行退了出去。 曾奇守在门外,送走了她,就又转身进来,看到褚易安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就走过去道:“主上,小公主的婚事,真就这么定下来了吗?” “既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便就这样吧!”褚易安道,隐隐叹了口气,“芯宝嫁的远了,对她,对琪枫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是过来人,以前的时候因为没有过多的关注,所以就不曾多想,可是这段时间之内变故连连,褚琪枫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他—— 都能够感同身受。 提及此事,曾奇也是忧虑的一筹莫展。 只是从褚易安那里他就能知道,情之为物,是半点也不由人的。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小殿下已经去了驿馆,接见南华使臣了,让送了信回来,说可能要晚点时间才能回府。”曾奇说道。 “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琪枫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老路,一辈子的思而不得吗?”褚易安的眉心紧蹙,终还是忍不住苦涩的一声叹息,“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那些话,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的,但也或许——这也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去牢笼了。所以,与其强行将芯宝留在跟前,还不如就按照琪枫的意思做,放了她离开,叫他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失意,总好过叫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如果褚浔阳只是淳于兰幽随便从哪里抱过来的弃婴,这或许都还要好些,可是她的那个身世,就当真是又往褚琪枫的心上多加了一把枷锁。 “也好在是小殿下的性子稳,没有穷追猛打的查问小公主身世由来,否则的话——”曾奇提起这事儿,就更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真真是冤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琪枫不问,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褚易安也是无奈,只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就又岔开了话题道:“老二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件事拖不了多久了,要尽快都料理干净。早点了结了,对琪枫和芯宝都好!” 只冲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感情,现在眼前摆着的也唯有这一条路。 褚浔阳早一日离开,褚琪枫也才能早一日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感情和心态吧! 不想曾奇听了这话,却是突然一阵紧张,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正色道:“这件事,属下本来也正要过来和主上说的。” 褚易安端着茶碗的手指一顿,“怎么?” “小殿下已经主动出手了。”曾奇道:“属下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之前设计平国公府那件事的时候,他顺带着也已经开始给南河王府方面下套了。” 褚易民不足为惧,南河王府里头最难缠的人就只是褚琪炎。 针对褚琪炎下的套吗? 那会是什么? * 从御书房里出来,褚琪枫先去畅鸣轩处理了一点别的事,方才离宫去了驿馆会见南华使臣。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交涉的经验,所以这一次南华方面议亲所走的程序就比较简单,只是按部就班,例行公事罢了。 奉旨前来的是礼部尚书葛翔。 褚琪枫过去,只大致对他转达了褚易安的意思。 那葛尚书年过四十,官场上是个十分老练的人物,虽然对褚易安将他晾在这里的态度不甚满意,他却也圆滑。 两人例行公事的寒暄了一番,倒也算的上是和睦。 褚琪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没在那里滞留太久,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起身告辞。 “下官送殿下出门吧。”葛尚书也跟着起身,笑容可掬。 “尚书大人远来是客,不必了。”褚琪枫淡淡说道。 就在两人互相告辞的空当,后面就有婢女进来收拾用过的茶具。 褚琪枫的目光不经意的往后一瞥,只觉得那婢女垂眸敛目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会觉得十分别扭。 他心下立刻就打了个突儿,还没得及理清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忽见她婢女撑在托盘下面的手臂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被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他的背心。 ☆、第079章 使臣被杀,婚事受阻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褚琪枫根本无从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就只能是当机立断的把脚下步子一旋,堪堪侧身,赶在那匕首要刺到身上之前,反手要以两指去夹那刀锋。 “殿下!有毒!”蒋六从门口看见,来不及冲进来,只能惊慌的嘶吼出来。 褚琪枫心下一惊。 此时微微闪着幽蓝光芒的利刃只差毫厘便要没入他胸口。 褚琪枫面不改色,只是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避无可避之下,就着已经抬到半空的手,忽而手腕翻转,广袖在空气中翻飞一舞,恰是将那匕首掩在其下。 那行刺的婢女一愣,只觉得是动作受阻,却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能刺伤他,正在发愣的时候,蒋六已经带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将那婢女远远的踹开了。 那婢女的身体斜飞出去,砰地一声,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殿下,您没事吧?”蒋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追问。 褚琪枫的面容冷峻,却没顾上回答,立刻就要抢上去一步,去拿那个婢女,因为—— 就在方才他出手的那一瞬才愕然发现,这婢女的力道有限,分明—— 就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女子。 如果是有人想要行刺他,又怎会用了这么个女人来出手? 这件事—— 有问题。 他往前迎上去一步,然则却还是晚了。 因为那婢女才刚跌在地上,正摔的七荤八素的,立刻就踉跄的爬起来,“啊”的大叫一声,直接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血光飞溅,洒了满墙满地。 她的身体僵硬的缓缓滑落在地。 冲进来的侍卫俱都吃了一惊。 蒋六最先回过神来,赶忙过去查看,弯身试了试鼻息,遗憾的摇头道:“死了!” 褚琪枫皱着眉头,没吭声,只又袖子一翻,将那把匕首甩落在地,一边冷声吩咐道:“去查!确认这婢子的身份,再验这匕首上面的毒,看能追到什么线索。” “是!”蒋六领命,招呼侍卫进来将那婢女的尸首抬下去,又把匕首捡起来,吩咐了人去请太医。 从事发到结束,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不过因为事关生死,这过程却又漫长的仿佛经历良久。 旁边的葛翔是一介文臣,早就吓的面色铁青,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旁边杵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褚琪枫低头扯了扯被匕首划破了的袖口。 葛翔这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惊魂甫定道:“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本宫无恙!”褚琪枫随口回道。 葛翔还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好口才根本就完全调动不起来。 这驿馆里藏了刺客? 怎么会有这种事? 也好在方才对方出手的对象是褚琪枫,要是冲着他来了—— 想来又是一身的冷汗。 这边他不由的暗自庆幸,然则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情绪还没完全调动起来,紧跟着就被侍卫回禀过来的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殿下,这婢子的身份查出来了。”那侍卫说道,一边隐晦的拿眼角的余光看了葛翔一眼,然后才又继续,“是跟随南华使臣一行过来的,不是咱们驿馆里的奴婢。” “什么?”葛翔惊呼一声,声音都有点拔高脱线。 如果只是他们西越人的内部矛盾还好,现在要真证明是跟随他从南华来的婢女要行刺西越太子? 那这事情的后果就严重了。 “这不可能!”定了定神,葛翔连忙说道,言辞恳切的冲着褚琪枫拱手一揖,“殿下,下官此次奉皇命出使西越的目的您是知道的,就是为了结两国秦晋之好。我皇陛下和下官都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一心想要化干戈为玉帛。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啊!” 褚琪枫听了那侍卫的禀报,脸上表情也还是一如初始时候的冷淡,也没跟他动怒,只心平气和的听着他说。 待到葛翔说完,他才冲门外一抬下巴道:“有证人吗?带进来问话!” “是!”那侍卫应道,侧身冲门外一招手。 紧跟着一个穿着南华官府的主簿满面急色的走进来,直接跪在了两人面前,苦着脸道:“大人,方才自戕的婢女叫红梅,的确是咱们从南华带过来的人。只是这个丫头一向都老实本分,想来也是奇怪,不知道她怎会突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在西越都城的驿馆里,当众刺杀西越的一国储君? 且不说这件事的失态严重起来会在两国之间引发怎样的轰动和后果,只就他们这一次过来的使团—— 怕是一个也不能够全身而退吧?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那位负责人员管辖的主簿背上衣物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葛翔也是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却唯独褚琪枫,一直都冷静自持的听着。 蒋六瞧着他的表情,心领神会,就又继续回禀道:“那个婢子住的地方也搜查过了,房间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婢女,而且还是南华人,如果只是出于个人的意志,她是完全没理由要刺杀褚琪枫的。 “太子殿下——”葛翔自然也知道这事儿蹊跷,只不过这人是跟着他来的,他就难辞其咎,急切的还想要说什么。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褚琪枫却没叫他说下去,只果断的抬手打断他的话,“尚书大人和贵国皇帝陛下的诚意,本宫从不怀疑,此番勘察,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毕竟驿馆之内出现事故,兹事体大。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如果不能撤查清楚,回头再要威胁到尚书大人的安全,本宫就责无旁贷了。” 他的面色并不友善,但是就这番话听来,却是真的全无怪罪苛责之意的。 葛翔虽然心里还是着急,但也多少是能放心下来一些,连连点头,“是!太子殿下明朝秋毫,多谢殿下体谅。” 褚琪枫不再言语,只一撩袍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等着。 葛翔也不好多说什么,冷汗涔涔的也跟着坐下来。 侍卫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位黄太医的府上,只小半个时辰不到就把人给带了来。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黄太医满头大汗的进门行礼。 “免了。”褚琪枫道,侧目对蒋六使了个眼色,“本宫这里有把匕首,你给验验,上面的,是什么毒。” “是!”黄太医领命爬起来。 蒋六把收着的匕首拿出来,引他到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边。 黄太医用到了半杯水,又溶了一点匕首表面的毒药进去,仔细的查验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是神情凝重的回禀道:“殿下,这匕首上面涂抹的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并且还掺杂了分量不轻的麻药在里头,但凡蹭上一丁点儿,怕是神仙也难救啊。” 葛翔闻言,本来已经逐渐平复的心情瞬间又紧张起来,抢先问道:“这毒药的出处,能查的到吗?” “这种毒,毒性虽然烈,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般通晓医理的大夫都能配出来,要查来历——无异于大海捞针,怕是——也不容易。”黄太医遗憾的摇头。 蒋六想了想,试着道:“那婢女的房中也没有搜出剩余的毒药之类,想必这把匕首是她早就准备好了带在身上的吧?” 如果这啐了毒的匕首是她早有准备,提前就准备好,然后从千里迢迢从南华带过的来,那其中缘由,似乎—— 是又又得推敲了。 因为这样一来,反而可以证明她是早有蓄谋。 或者揣测的更深一层,甚至可以说她是受人指使,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谋,居心不良。 并且—— 指使她的人,还是—— 来自南华! “这——”因为人的确是从南华来的,葛翔完全无从辩驳,为表诚意,只能一咬牙给褚琪枫跪了下去,陈情道:“太子殿下,这婢女既然是下官带过来的人,那么她今日所犯之事,下官责无旁贷,随后下官就传信回朝,请我皇陛下彻查此事,定会将此事问一个水落石出,给您一个明确的交代。可是有一点,还是请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无论这其中有什么样的误会,都绝对和我皇陛下没有关系。陛下若是真的无意和贵国交好,也就无需派遣下官等人千里迢迢来走这一趟了。” 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事了?万一褚琪枫执意追究,他们这一行人,全都别想着脱身。 褚琪枫一直封冻无波的面孔上,终于略微浮现一点笑容。 他起身走过去,亲自将葛翔扶了起来。 眼前这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可是在褚沛驾崩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却能有条不紊的把持住西越的朝廷,足见他会有多少的手段心机。 因为拿不准他的用意,葛翔就一直忐忑不安,紧张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褚琪枫扶了他起来,方才语气平静的慢慢说道:“本宫说过了,下令彻查,只是为了咱们彼此双方的安全考虑,并没有怀疑尚书大人或是贵国皇帝陛下的意思,本宫和父皇都相信,贵国欲与我朝联姻的诚意。而且——” 褚琪枫说着,就忽而牵动唇角,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旁边染了血迹的墙壁,道:“如果真是有人想要行刺本宫,哪怕是为着出其不意,也万不该找了这么个全无功夫底子的婢女来动手。想必派出这么一个人来——他一开始的目的也不在本宫吧。” 葛翔能坐上六部之一的第一把交椅,头脑自然也不简单,方才是一时惊慌,没能定下心来,此时被他略一提点,脑中立刻就跟着闪过一抹光亮,冷了语气道:“不错,眼下正是你我两国议和交好的关键时刻,有人却用了这样的契机前来行刺,如若背后那人的意图不是冲着太子殿下您来的,那就是居心叵测,诚心要引发误会,来挑拨咱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其心可诛!” 葛翔说道最后,就有些怒不可遏,腮帮子抖动不已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是啊!本宫也是这么认为的!”褚琪枫道,唇角也跟着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但那眸子里又似是有什么极为隐晦的光芒一闪而逝。 而随后,他的面色就又恢复如常,转而对葛翔道:“所以今天的这件事,尚书大人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是!”葛翔连忙整肃了表情,感激之意溢于言表的对他拱手施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下官感激不尽。不过此事到底也是我方的过失,下官还是会尽快写折子呈送我皇陛下,彻查此事,早日给殿下您一个交代。” 褚琪枫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也不过分推诿,只道:“既然这里也没有其他的线索可供追查了,那本宫就先走一步,此事——还得要向父皇禀报一声。” “那是当然!”葛翔道,侧身给他引路。 褚琪枫也不客气,举步朝门口走去。 葛翔带人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 褚琪枫上马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道:“哦,尚书大人,恕本宫小人之心,你带过来的人里头既然出了一次意外——近身服侍您的人,您还是额外多注意一点的好!” 既然能出了一个红梅,就难保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葛翔本来也还不曾往这方面想,听了这话,就是脸色一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慎重点头道:“是!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褚琪枫略一颔首,翻身上马,带了自己的依仗离开。 待到拐过街角,蒋六就忍不住开口道:“殿下真的确定此事不需要继续严查吗?” “问题出在南华过来的人身上,就是严查,你觉得又能怎么查?”褚琪枫道,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难道是要将他们的人全部关起来挨个拷问吗?” 他的担忧绝对不是多余,既然毫无征兆的就出了一个刺客,那么—— 整个南华的使团队伍中,绝对还有更大的问题。 蒋六被他噎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那他们——” “不是冲着我的!”褚琪枫道,语气笃定,话到一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神色也跟着凝重了几分,一字一顿的补充,“八成——目的还是冲着这场联姻来的。” “您是说,有人想要借此挑拨,来搅黄了这次的联姻?”蒋六道,猛地提了口气。 这么想来,好像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毕竟如果真的是有人要行刺褚琪枫,就不该是用这样拙劣的法子,反而借机生事,挑拨两国之间关系的解释更为合理一些。 蒋六又再兀自想了很久,突然就心有余悸的后怕了起来,感慨道:“好在是方才殿下您当机立断,直接把事情压下去了,要不然——事情一触即发,就真要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褚琪枫不语,只是神情冷静的在兀自想事情。 蒋六的心里却还是迷雾重重,忍不住的又再迟疑开口道:“可是——这事情会是谁做的?南河王世子吗?” 褚琪枫侧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却是凝重的叫人心惊。 “殿下?”蒋六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褚琪枫的唇角弯了弯,收回视线看向远处天边缓缓沉落的夕阳,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是谁做的,我只怕是——事情到了这里,还不算完呢!” * 驿馆这边,目送褚琪枫一行拐过街角,葛翔也就带人回了驿馆里面,一边走,一边吩咐道:“马上把所有的人手全部盘点清查一遍,但凡是稍有可疑的,就都暂且扣起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个时候,已经怪不得他要小题大做了,不仅是事关两国邦交,更是关系到他们这一行人的深思存亡问题。 也好在是褚琪枫的头脑冷静,心也够宽,若是换成其他一个稍微脾气大点儿的人,只怕就算明知道此事和他们无关,也要先将他们全部收监审讯了。 只要想到方才那一幕,葛翔也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冷。 “是,大人!”那主簿更是心有余悸,答应着就赶紧去办。 葛翔直接回了后院自己的住处,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了贴身的侍从服侍着写折子。 侍从给他研好了墨,他展开折子,提了笔,却又再落笔的那一瞬间突然顿住。 “老爷,怎么了?”那侍从问道:“此时事关重大,事不宜迟,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向陛下陈情说明的。” “我知道。”葛翔道,思忖着,还是眉头深锁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如何下笔?” 那随从跟了他将近二十年,又跟着他在衙门做事,对他的脾气心思都清楚,也是一筹莫展道:“您是怕此事幕后的人——” “唉!”葛翔叹一口气,干脆就搁了笔,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圈,“虽然是陛下降旨要和西越联姻的,但是满朝上下谁人不知,他本身是并不赞成这门婚事的。今天这红梅若是受了别人指使还好,万一——” 如果是崇明帝的作为的话,那么他的这封折子就怎么写都是个错了,反而如果褚琪枫能够当场发难才的皆大欢喜。 “当是不会吧,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这点雅量还是有的。”那随从道,虽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宽慰。 “这么一比较,我倒宁肯是太子皇后或是哪一位皇子的私心了。”葛翔烦躁说道。 “老爷,卑职说句不中听的,现在这事儿不管是谁做的,您人在这里,都只能一味的装糊涂了,折子就只管按照西越太子方才的意思写了就好,至于事态要如何发展——”那随从庄重了神色,满面忧虑的看着他,“老爷你现在人在西越这里,这事儿必须得要按照西越太子的意思处理了,他日您才能安然回朝啊。” 不管是谁的黑手,也不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搅黄了这场联姻,还是野心勃勃,根本就是为了挑拨两国再起干戈,只从葛翔本人的立场来讲—— 必须保住了两国关系,这一次他才可以全身而退。 否则一旦逼着双方翻脸,那么首当其冲,他就是第一个炮灰。 “嗯!”这点道理,他自己自然也是明白的,当即就不再犹豫,开始奋笔疾书。 * 刺客事件虽然褚琪枫没有追究,但也毕竟不是件小事,很快消息也就传开了。 褚琪炎听了李林带回来的消息,脸色突然古怪的变了变,随后却是沉默了下来,并没有表态。 “那婢女是跟着南华的使团队伍从大郓城来的,世子觉得,会是南华皇帝的暗手吗?”李林问道。 他如今是把褚浔阳和褚琪枫那些人全都给恨上了,只要听到对方倒霉,那眼神里都是光彩,时时刻刻都透着戾气和兴奋。 褚琪炎坐在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却似乎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就半真半假的反问道:“你怎么不怀疑是褚琪枫自导自演?” 李林闻言,一时不解,彻底愣了半晌。 褚琪炎的唇角却是带着很浓兴味的样子,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褚琪枫的私心他洞若观火,虽然如果是南华皇帝的授意,那就基本注定了褚浔阳和延陵君的婚事要泡汤,可是这会儿—— 他反而更期待—— 如果这事儿是褚琪枫做的,那才更有看头。 既然延陵君在褚浔阳的心里已经是不可摧毁的了,那么逼的褚琪枫私心暴露,倒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趣事。 这单想法,已然是偏激的有些过了分,却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李林看着他脸上诡异的光彩,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也都只能不得已的咽了下去。 * 褚浔阳和褚易安双方面的消息,都是褚琪枫回来之后亲口转述的。 自然,随后也是少不得一番分析揣测。 褚琪枫?南华皇帝?风连晟?陈皇后?甚至于那位四皇子,乃至于北疆甚至于漠北,们似乎都有理由来破坏这一次的联姻。 事情千头万绪,始终不得要领。 反复琢磨了一阵,褚浔阳也就懒得再费精神,直接抛诸脑后,反而她的想法和褚琪枫一样—— 一击不成,想必对方一定还会二度出手后,等着就是。 只是她却未曾想到这第二轮攻势会来的如此之快,只在二更时分,她才刚刚睡下,青萝就带了驿馆那边葛翔身亡的消息过来。 ------题外话------ 小年夜最后几分钟了,宝贝儿们节日快乐,么么哒~ ps:火锅已经失心疯魔化了,保佑我们枫锅还正常吧→_→ ☆、第080章 引蛇出洞,将计就计 “死了?”褚浔阳本来已经睡下了,闻言,一下子就从床上弹坐起来。 “是!”青萝神色凝重的回道,一面把桌上的宫灯点燃,“驿馆那边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人在宫里,连夜批折子,太子殿下得了消息,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褚浔阳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眉头深锁,却是有好一会儿没再接话。 “殿下?”青萝又试着唤了她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遇刺?”褚浔阳回过神来,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青萝回道:“那边报信的人来的很急,什么也都没来得及说清楚,不过消息肯定是假不了的。” 青萝说着,也忍不住有些焦虑起来,“不管怎么样,南华的使臣在咱们京城的驿馆里遇害身亡,这都是天大的事情,此事一出,南华皇帝势必追究,如果能拿到凶手还好,若是不能的话,恐怕——” 偏偏现在还处在两国议亲的关键时期内。 葛翔可是南华的朝中大员,一部尚书,就这么枉死他国—— 这是十分严重的。 “凶手!”褚浔阳皱眉闭了下眼,语气有些古怪的叹了口气,最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凉凉一笑道:“要真拿住了凶手,却也未必就一定是件好事的!” 青萝闻言一愣。 褚浔阳已经掀开被子,翻身下地,来摸索着穿鞋。 青萝顾不得再多想,赶紧过去帮忙,一边帮她收拾整理,一边道:“公主要过去吗?” “嗯!”褚浔阳点头,披了衣服,就又手脚麻利的飞快挽头发,“哥哥不是说有防着那边会有变故吗?是怎么安排的?” “因为驿馆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南华人,殿下当时怕事情闹大,就没在驿馆内部动作,只秘密从九城兵马司抽调了两千人在外围,暗中观测。按理来说,事发之后,应该已经把驿馆给围了吧!” 南华的使团里面有问题,褚琪枫遇刺之后,其实就在担心他们一击不成,随后会打葛翔的注意。 青萝虽然不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气闷—— 当时事发之后,如果直接把驿馆封了,许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了。 褚浔阳看一眼她闷闷不乐的神情,自然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摇头笑了笑,道:“你不要觉得是哥哥妇人之仁的疏忽才导致了这次意外的发生,而是必须要这样。他不想将事态扩大,连自己遇刺的事情都一力压下了,试问——在根本全无线索的情况下,如果把驿馆里所有的南华人全都扣起来严刑拷问,你想想,这会是什么后果?” 就算他要打着保护葛翔的幌子去做,只怕在外人看来,也会自有另一番看法吧。 涉及到两国之间,很多问题就会变的分外敏感,毫无证据的动了南华过来的人,在南华皇帝看来,那就是*裸的打脸。 最后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对方也势必要恼羞成怒的。 所以褚琪枫就只能放任了。 “奴婢的脑子笨,自然不如两位主子想的周到。”青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重的大氅给她披上。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褚浔阳的手指触到那大氅上面柔滑的皮毛才又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已经是三九寒天的严冬了。 她的神色游离,轻轻抚摸那裘皮。 青萝不解其意,只就随口解释道:“外头变天了,殿下多穿点。” 听了这话,褚浔阳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烦躁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气温很低,京城这里犹且如此,更不用处在边塞之地的北疆了,延陵君上回旧疾复发带起的毛病还一直没完全恢复,这样的天气,他人在北疆,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青萝在这方面远不如青藤细心,见她的脸色不好,也只当她是心烦葛翔的事,并没有多想。 因为急着出门,又是在晚上,褚浔阳也没过分修饰,只粗略的将头发挽了,戴上延陵君送她的玉簪就匆匆出了门。 入夜之后,外面就刮起了强力的北风,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是风雪将至。 “奴婢去安排准备仪仗?”青萝从门后抓了把伞,跟着往外跑。 “不用了,你去叫上映紫、桔红她们,陪我走一趟,直接备马,不要惊动别人。”褚浔阳道。 北风凛冽,扑面而来,刀子似的。 她随手扶起帽子,将脸孔遮掩了大半,脚下步子飞快的往外走。 青萝带上门,飞跑着去相邻的后院叫映紫,想想还是不放心,临出门前,又去前院偷偷拽上了朱远山。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的严冬,再加上晚上变了天,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呼啸的风声偶尔卷着枯叶扫过。 一行人策马而过,没走一会儿,脸上就僵硬的做不出表情来。 褚浔阳带人过去的时候,不仅褚琪枫的仪仗停在大门口,就连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驿馆门口,马车轿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来陛下也得到消息了。”青萝口中吐出一口气,马上就在眼前凝结成了水雾。 褚浔阳抿唇略一思索,却是站在街角没动。 “殿下,我们不进去吗?”朱远山搓了搓手,又往手心里呵了两口气,问道。 褚浔阳想了想,直接自马背上跃下。 青萝几个也跟着翻身下马。 褚浔阳四下里看了眼,问道:“这驿馆,应该有后门吧?” “应该——有吧!”青萝随口回道,也忍不住四下里看了一圈。 “这种场合,我不方便出面,远山,你和桔红等在这里,青萝和映紫随我走一趟吧。”褚浔阳道,拢了拢身上大氅的领口,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往那座大宅的后巷绕了过去。 彼时这整座驿馆周边都已经被九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褚浔阳快步行去,还没到巷子口就先受到阻拦。 不过她如今这样的身份,表明之后自然也没人敢拦,领头的侍卫赶忙行礼请罪,“卑职没认出来是公主殿下驾临,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褚浔阳道,说话间目光却是敏锐的扫视一眼这周围的警戒,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里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回禀殿下,卑职等人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密令,傍晚时分就已经守在附近了,事发之后,即刻就将驿馆前后出路封锁,没有什么可疑状况发生。”那侍卫恭敬回道。 褚琪枫提前有安排,那么那个行凶的幕后黑手就应该还在驿馆里面。 “嗯!继续守着吧,没有我二哥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驿馆。”褚浔阳满意点头,继续举步往巷子里走,“开门,本宫进去看看。” 褚琪枫人就在这里,她要过来,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实在没必要走后门。 那侍卫心生疑惑,却也本分的不敢追问,顺从的呼喝人把门给开了。 褚浔阳带了两个婢女从后门进了院子,穿过后花园,又绕过屋舍一侧长长的回廊。 葛翔居住的院子和最前面的大厅周围又是重点封锁,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褚浔阳直接也没管葛翔那边的情况,直接就往前厅走去。 青萝怕侍卫不明所以给闹开,赶着先迎过去交代了个大概。 “公主殿下!”在院子里把守的侍卫一脸的为难,“太子殿下和几位大人正在里面议事,交代过,说是事关机密,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的。” “你还怕本宫会泄密吗?”褚浔阳道,唇角似笑非笑的弯了一下,“我只过去看一眼就走,若是哥哥会有怪罪,自然不需要你们承担。” 那侍卫也知道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她纵容的很,她要进去,应该也没人会追究,只是想到褚琪枫下令时候那种冰冷严肃的神情,心里不确定之余,就还是犹豫,“这——” “公主!”就在这时候,刚好蒋六有事经过,赶忙迎了过来,不解道:“这大冷的天,公主怎么来了?” “哥哥和刑部还有大理寺的人在议事?”褚浔阳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是——”蒋六回道,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一眼,神色却莫名带了几分尴尬和闪烁。 褚浔阳见状,就知道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棘手,直接就道:“我从这后面过去,看几眼就走,回头你和哥哥直说就是!” 说完,也不等蒋六答应,直接就进了后堂。 因为那厅中闹的着实有些不像话,蒋六本来心里有顾忌,但是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所以也没拦,由着她去了,只摆摆手,对把守的侍卫道:“做你们的事情去吧!” 上头有蒋六担着,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多事,按部就班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褚浔阳穿过后堂,从后面的门帘后头看过去。 彼时那厅中十来个人,首位上坐着褚琪枫,下面一侧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官员,另一边的两人则是南华使团里的官员。 而大厅的当中,也分散着跪了几个人。 褚浔阳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姚广泰和南华的一位礼部刘侍郎在气急败坏的大声争辩。 “这驿馆之内,在后院服侍和负责饮食起居的都是你们自己带来的人,我们人只负责外围警戒,现在葛尚书的饮食里头出了问题,你们不从自己人身上找原因,却一味的推卸责任,要我们给说法,这是什么道理?”姚广泰扯着嗓子,满面通红的冷声讽刺。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你西越的帝京,我们尚书大人是在你们这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头出了事,作为东道主,下官要跟太子殿下要一个说法,也不为过吧,何况……”那刘侍郎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褚浔阳只听到一半,旁边青萝的眉头已经皱的死紧,狐疑道:“这人怎么会——” 她的话只到一半,具体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就算葛翔死于非命,可是在正式定案之前—— 这人的态度,的确是有些过激了。 更别说,他此时面对的还是一国储君的褚琪枫。 褚浔阳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的不同寻常,正要回头叫人去传蒋六过来,回头,却见蒋六已经自觉的跟了来。 “怎么回事?”褚浔阳问道,一边又将门帘撩开一角,去看那厅中情况。 “二更过后,葛尚书突然开始嚷着腹痛,完全起不来床,大夫还没请到,就口鼻流血,一命呜呼了。”蒋六冷着脸站在身后,例行公事的解释,说着,又补充,“是中毒。” “投毒者呢?没找到?”褚浔阳一面观察那厅中各人的表情,一边随口问道。 蒋六的神色尴尬,过了一会儿,方才苦涩说道:“他身边的人发现他中毒之后,立刻就去查了,结果在下午那会儿他和太子殿下会面时候喝茶所用的茶碗上面发现了残存的毒药。” “嗯?”褚浔阳是听到这里才猛然察觉了重点。 她的呼吸一窒,扭头看向了蒋六。 蒋六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也是觉得无稽之谈的嘲讽道:“前后都隔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如果不是有人有意为之的留下线索,就算真是那时候茶具上出了问题,也早该被清洗干净,毁尸灭迹了。很明显,就是有人居心不良,设局构陷的。不过南华的那位副使却是不依不饶,就咬死了这个证据,说是殿下要对他们不利。”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褚浔阳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哥哥怎么说?” “这里的厨房和他们所有的吃食都是他们自己人在打理的,自然是他们自己人当中出了内鬼。”蒋六道,想起今天这件事的始末,就越发觉得气闷,“但是那位副使却就是死不松口,一意孤行的要马上离京,返回南华去向南华皇帝禀报此事。” 褚浔阳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怕死就直说,何必要找这样拙劣的借口?” 这件事,不可能是褚琪枫做的,甚至于一目了然,和他们西越皇室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就算他们要找茬和南华人翻脸开战,也绝对不会动对方的使臣,因为这样,就是露了脊梁骨给人戳,完全不占理的。这种情况下再起战事,岂不是要逼着天下臣民造反吗? 南华的那位刘侍郎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幕后的人连葛翔都敢动,如果这里的事端还挑不起来,保不准下一个就是他了。 为了自保而已,他这样的强词夺理,倒也有情可原。 褚浔阳不再多言,只盯着那厅中几人的反应。 姚广泰和那刘侍郎之间争论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眼见着再持续下去就要撸袖子动手了,坐在首位上的褚琪枫突然一反常态,重重的拍案而起。 那一下的动静太大,震的桌上摆设全都跟着乒乓一阵乱响。 “殿下!”姚广泰一惊,赶忙住了口,躬身退回自己的椅子前面。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看着刘侍郎,唇角泛起一丝冰凉的笑容,语气微凉道:“侍郎大人胸中怨气可是发泄完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指责那刘侍郎撒野一样。 刘侍郎的脸色极为难看,皱眉就道:“殿下——” 褚琪枫却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葛尚书意外身亡,你要替他讨回公道,情绪激动失礼,本宫也能体谅你,只不过你还是适可而止的好。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摆在这里,就算葛尚书是在下午和本宫会面的时候被人下的毒那又怎样?你是觉得这毒是和他同坐在一起饮茶的本宫亲手下的?” 这种话,刘侍郎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的,只嗫嚅的动了动嘴唇。 褚琪枫的目光冰冷,也没准备他接茬,直接就又说道:“当时的茶水也是你们自己人负责冲泡之后端上来的,难道送上来给尚书大人引用之前没有查验过?事后过来收拾的,也是你们的自己人,就算问题的确是出在那杯茶上,到底也是你们的人经手的多,要拿凶手,挨个审问就是。本宫今天三更半夜还肯坐在这里听你的废话,是体谅你人在异乡,遇到这种事之后的心情,可不是因为心虚。” 下午葛尚书饮用的那碗茶,的确都是他们自己人经手的,他除了是和褚琪枫坐在一起喝的,再就真的找不出任何一点和西越人有关的迹象了。 刘侍郎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根本站不住脚,脸上表情尴尬又不安,却又不甘心坐以待毙,只能定了定神道:“可是殿下,此次西越之行,我等都以尚书大人马首是瞻,如今他惨遭横祸,又死的不明不白,这份责任,卑职承担不起,而且——” 他说着一顿,悄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褚琪枫的脸色,然后才勉强大着胆子开口道:“此事——只怕我皇陛下一定会过问追究的,这个时候,您却要将卑职等人扣留在此吗?” 他搬出来崇明帝压人,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褚琪枫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幽光,并无一丝半点的动摇啊之意。 刘侍郎诧异了一瞬,下一刻,就听他冷然的点头说道:“是啊!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言罢,也不等刘侍郎反应过来就直接错开他身边走了过去,目光冷厉的将姚广泰等人扫视一圈,道:“走吧!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姚广泰等人一个激灵,赶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刘侍郎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褚琪枫出了大厅,才在大门口止住步子,回头斜睨了一眼,对守在门口的侍卫命令道:“传本宫的命令下去,再去九城兵马司多调派两千兵马过来,从外面把这座驿馆给我守住了,任何人等不准出入,也不准和外界有任何的消息往来,他们的饮食,本宫会吩咐宫里的御厨做好了送来,谁敢违例,不尊我的吩咐,就将他做毒害葛尚书的凶手处置,上报南华朝廷。” 他的话,冷硬无情,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击在人心上。 刘侍郎听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打颤,见他抬脚要走,这才不管不顾的赶紧追上去,神色惶恐道:“殿下,您这是何意?我们是南华派遣来的使节,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非常时期,自然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褚琪枫道,负手站在夜风里,面色不动如山,“本宫会代为休书一封,即刻叫人送呈南华皇帝陛下,向他解释此事的始末,并且询问他的意见。本宫一直相信你们此次前来,是带着十成十的善意,这份用心,自然不容辜负。在南华国主的回信送到之前,就请刘侍郎你们安心的留在这驿馆之内,静候佳音。” “殿下,您真的执意如此吗?”刘侍郎见到劝他不动,也不由的沉了脸,“葛尚书可不是无名小卒,不管怎样,他死在你南华的京城之内,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此事如若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解决办法来,我皇陛下是一定会追究的。” 这件事,不管要怎样善后,南华一品大员死于非命都是不争的事实。 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管怎样,两国意欲联姻的打算都应该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 刘侍郎不好明说,可是言辞间暗示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的。 “凡事也总要你们皇帝陛下说了才算,不是吗?”褚琪枫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目光同时四下一扫,凉凉道:“或者刘侍郎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无公务要办,将你这驿馆里的随从一一查问,能早一日找到毒害尚书大人的真凶,也许本宫就能考虑早些给你们解除禁足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甩袖走掉。 刘侍郎站在寒夜的冷风中,气的腮帮子抖动不止,但是很快的,整张脸就都被寒气冻僵,只剩下眼睛里蹭蹭的往外冒火。 这位西越太子,年少轻狂—— 当真是过分至极。 “大人,看来西越太子不是说笑的,您看这要怎么办?”同行的另一位官员从后面走上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真的要查吗?” “能出入后院的人里头,西越的那部分人手都已经被他们勒令待到刑部大牢去挨个审讯了,我们自然也是要查的。”刘侍郎道。 其实不管是从哪方面分析,内鬼是出在他们自己人里头的几率还是要大一些,毕竟前面已经出了一个红梅了。 虽然褚琪枫的作为很让人恼火,但现在还是希望崇明帝能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处理此事,否则—— 他们这些人,就真的生死未卜了。 * 那厅中,褚琪枫等人一走,褚浔阳也就不再滞留,也带着自己人从后门悄然离开,直接回了东宫。 褚琪枫是先进宫去和褚易安交代了一遍才回的,彼时已经过了四更天,褚浔阳想着他还要早起上朝,也就没去找他。 兄妹两个见面,已经是次日中午。 褚琪枫遣走了要派去南华的信使,匆匆回府,才进了锦墨居,却闻到室内饭菜飘香,却是褚浔阳命人备好了午膳在等他。 “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再迟半个时辰,我就该叫人给你用食盒送进宫里去了。”褚浔阳笑道,却是犯懒坐在桌旁没动。 褚琪枫接下沾了雪花的大氅,随手扔给跟进来的蒋六,一边走到旁边的盆架前面去洗手,一边道:“昨天大半夜的跑出去,没着凉吧?” “没!我哪有那么娇弱的。”褚浔阳道,拿掉旁边炉子上砂锅的盖子给他盛饭,一边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应该半月左右,南华皇帝的回信就能到了。”褚琪枫道,拿帕子擦了手,走到桌旁坐下。 昨晚忙了整夜,早上又赶着上朝,这会儿他也早就是饥肠辘辘,在褚浔阳面前,也没顾忌,大快朵颐的就吃上了。 待到给他添了第二碗饭之后,褚浔阳才又开口,有些歉疚道:“最近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让你和父亲都跟着操心了。” “做什么说这些?”褚琪枫随意说道。 先垫了肚子,这会儿他就吃的慢条斯理了起来,刻意的没去看褚浔阳的脸,“说到底,我和父亲还能替你操心多久?而且——这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事,不用计较的太多,你安心就是。” “有父亲和哥哥在,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褚浔阳道,把自己碟子里挑好了刺的鱼肉换到他面前,脸上笑容温和明艳。 褚琪枫夹了一筷子鱼肉入口,不知道为什么,爽滑细嫩的鱼肉吃在嘴里,却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明明舍不得她远嫁的,却还在口是心非的尽力周旋着在替她安排,这样的矛盾—— 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虽然心里一直都知道,他这样做没有错,而这也是他今生今世能够继续爱她宠她的唯一方式,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扪心自问的时候,心里还是矛盾苦涩的厉害。 他一直埋头默默的用饭,即使眼底神色在这一个瞬间就复杂的转变了多次,对面的褚浔阳也不曾发现,反而是被外面北风撞在窗纸上带起的哗啦啦的声响惊动,筷子拄着饭碗,正瞧着那扇微微晃动的窗户眉头深锁的走神。 褚琪枫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抬头的时候就恰是见到她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心里莫名苦涩,他却还是扯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道:“吃饭吧,要凉了。”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也给了他一个笑容。 后面为了缓和气氛,褚琪枫就故意避开了有关葛翔一事的话题,只和她说了些生活琐事。 待到吃完饭,坐下来喝茶的时候褚浔阳方才问道:“驿馆那边,南华人他们自己应该也有查证吧?还是没拿到凶手?” “暂时还没消息。”褚琪枫喝了口茶,唇角忽而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道:“反正这些都是做做样子,他那边拿到了人最好,拿不到——事情也照样得解决。”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们现在坐在人前的这些,不管是限制南华使团的行动自由,还是八百里加急派人去给崇明帝禀报此事,等他的意见,都只是个形势。 关于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早就内定好了的。 褚浔阳捧着温热的茶碗在手,直接做了手炉用,抿着唇角想了想,突然道:“不过——哥哥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会是南华皇帝吗?” 先是刺杀褚琪枫,但是褚琪枫没有追究。 紧跟着又补一刀,灭了南华使臣,这就是在逼着南华皇帝发难了。 反正不管哪一边翻脸,最后都能毁掉这次的联姻,更有甚者—— 甚至也能挑拨的两国再起干戈。 “若说是崇明帝自导自演,我倒是宁愿相信是褚琪炎使出的离间计。”褚琪枫不甚赞同道:“以我对那位南华国君的了解,那人治国的手段虽然并不软弱,但却也不完全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诛杀自己朝中的一品大员来做垫脚石,这种事——他应该还不至于会做。”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褚浔阳深有同感点头,“他心里不高兴我和君玉的事应该是有的,但却应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着两国再起干戈,包括风连晟和风乾,那兄弟两个现在都卯足了力气在盯着南华国中皇位,没有心思对外,应该也都不会生事的。至于褚琪炎——” 提起这个人,褚浔阳眉宇间的表情就更显得凝重了几分,皱了眉头思忖道:“我却也总觉得他不会做这样铤而走险的局,以他的心机,不可能不知道,他这番出手,既有可能会给我们制造了机会,反将一军的利用掉,应该也是不会做这样没有完全把握的事的。” 褚琪炎的优点就是善于统筹大局,只肯毁人,绝不害己。 就如是她了解他狠辣决绝的手段一样,他对他们兄妹的心性手段也都十分了解,明知道这个局里面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样的事? 褚琪枫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再一想到褚琪炎,眼中就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冷意,不过那情绪变化的很快,等到褚浔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唯恐她会看出端倪,褚琪枫赶忙收摄心神道:“其实这件事要解决也快,完全不必等到去南华的信使回来的。” 横竖结果都一样,就是现在推一个凶手出来也无伤大雅。 “快刀斩乱麻固然是好,也能防范着褚琪炎的小动作来搅局,可是——”褚浔阳沉吟,认真的权衡再三,还是摇头,“我还是想要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就算她没达到目的,也总得要把他揪出来才能放心,还是等着吧,等南华那边的信使回来再看看,没准——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褚琪枫其实和她的想法差不多,就算那人这一次的计策没能影响到他们,可是他隐在暗处,不揪出来,以后没准随时还会被捅一刀的。 “那就等等看吧!” * 此后整整半月,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起任何的风波。 褚琪枫命令刑部的人把驿馆里的西越仆从挨个查问了,没有拿到任何的线索,而同样,刘侍郎被限制在驿馆里无事可做,利用这段时间也把他驿馆里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同样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半月之后,派往大郓城禀报此事的信使回归,同来的—— 还有崇明帝重新委派的使臣,人选有点出乎意料,竟然镇国公荣程昱,延陵君的亲祖父。 因为南华朝中要员在这里被杀,这段时间满朝文武都分外紧张,唯恐崇明帝震怒,会就此翻脸。 现在北疆和漠北联手,对朝廷北方边境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一旦再和南华起冲突,那就麻烦了。 因为对南华而言,这也似乎的确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所以这段时间就有些人心惶惶的。 只是出人意料,荣程昱的到来,却是彻底化解了此次危机,因为崇明帝并没有追究西越方面的责任,只是非常愤怒的表示,一定要拿住凶手,要一个水落石出。 而荣程昱的到来,又意味着要继续商讨两国联姻一事。 这日褚易安于宫中设宴款待荣程昱一行,场面上已经很有些见亲家的意思,满朝文武俱都欢欣鼓舞,宴会的气氛空前的好。 而同时驿馆后院一处偏僻的下人房里,却有两个男人在压低了声音争吵。 “主子只叫你做做样子,毁掉镇国公府和西越婚事的联姻就好,谁叫你自作主张毒杀葛翔的?他可是当朝一品的要员,陛下震怒,勒令一定要彻查此事,揪出凶手,你这次惹了大麻烦了。”一个穿着侍卫服的中年汉子恼怒的低吼。 对面佝偻着腰身,穿一身半旧下人服饰的男人低垂着脑袋,惶恐又紧张的解释:“当时红梅遵照吩咐对西越太子动手,佯装行刺,可是对方没有中计,根本就全无取消联姻的意思,眼见着功败垂成,小的也是一是立功心切,这才——” 那人使劲低垂着脑袋,卑躬屈膝,完全看不清脸,声音却沙哑的风车一样,听的人十分难受。 “蠢货!”中年汉子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大声,怕惊动了人,恶狠狠道:“你也不想想,葛翔死了,陛下震怒,就算真的驳了荣家和这边连联姻的打算,以后这机会还会给别人吗?” 那人摔在地上,这才露了脸,却竟然右半边的脸上整个是一片连绵在一起的疤痕,灯光下,皮肉翻卷,分外恐怖。 “是——是小的糊涂!”他痛呼了一声,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只是告饶。 那中年汉子还是气不过,又狠踹了他两脚,教训了两句。 那疤脸的汉子只是受着,并不反驳。 那人拳打脚踢的冲他一阵折腾,直接踢的他锁在屋子一脚,抱着头,不住告饶。 中年汉子看着差不多了,眼中突然浮现一抹厉色,伸手要去腰后摸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屋子的开门声。 这里的下人房,都是紧挨着的,一旦有什么动静,隔壁有人的话,肯定瞒不住。 不得已,他只就能愤恨的撤了手,想着来日方长,就又踹了那人一脚,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仔细着点儿!” 说完,急匆匆的转身奔了出去。 锁在角落里的疤脸人爬起来,却是身姿利落的拍了拍身上泥土,竟然腰板硬挺,神采奕奕。 只不过他那眼神却不太对劲,眼中神情冰冷而诡异的冷冷说道:“想杀我灭口?今天谁死,还不一定呢!” 而又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自言自语一样,紧跟着外面就听那中年汉子惨叫了一声。 疤脸人眼中闪过一抹得逞一样幽冷又疯狂的光芒,转身利落的就要打开后窗翻出去,不曾想推了一下,竟然没能推动。 他心里一个哆嗦,紧跟着身后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惊慌失措的回头,却是褚浔阳笑吟吟的带人举步走了进来。 ------题外话------ 我终于有30点了,快表扬我,月票月票! ☆、第081章 倚老卖老? 那疤面人的瞳孔一缩,短暂的惊慌过后到底也是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下意识的回头,直接一掌向那扇窗户劈了下去。 这边角落里的几间房本就有些年头了,要不是因为这次入住的人太多,平时根本就不会住人。 那窗户上的木条早就不结实了,而显然这人更是个练家子,一掌下去,势必劈开出路。 褚浔阳却只是冷眼看着,也不叫人阻止。 疤面人也顾不得许多,一掌横出,作势已经准备翻窗逃命了,不曾想掌风撞烂半旧的窗户之后,迎面却被人从外面一掌对上。 砰的一声—— 他全无防备,当场就被窗外那人的掌力震的心口一涨,喉咙里飞快涌出一股腥甜的暖流,人也跌出去,摔在了地面上。 映紫单手一撑窗口,直接从洞开的窗口翻进了屋子里。 疤面人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愤恨的爬起来,目光戒备的盯着门口的褚浔阳,却也没有自不量力的开口辩解什么。 映紫将那处去路封死了,站在窗前挡着。 后面青萝和桔红两个提剑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从始至终,褚浔阳这一行,谁都没说一句话,显然—— 只是奔着杀人灭口的目的来的。 就算是被他们堵住,那疤面人本来也没觉得太不值—— 将他绑到御前或是拉去过堂更好,反正他还有话要说。 可是褚浔阳上来就直接要命,他却是不甘心的,一面闪躲应付两名婢女凌厉的杀招,一面嘶哑着嗓音道:“公主就这么杀了我,要如何对南华来使交代?未免欲盖弥彰,惹人怀疑了吧!” 他那声音,实在难听,好像是嗓子倒了,十分低沉,这么嘶哑着一吼,更像是车辙底下洒了一把沙土,碾压过去,就叫人心里暴躁,越发觉得难受。 再加上他那种被疤痕毁弃的脸,更是让人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偏偏褚浔阳不在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观战,本来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不想桔红和青萝两人联手,居然连过了十招都没将这人制住。 “这人身手了得,绝非等闲。”朱远山看的眼花缭乱,谨慎的轻声说道。 褚浔阳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院子里倒着的侍卫,突然低呼了一声,“不对!” “什么?”朱远山正紧张的注意着战局,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褚浔阳脸上表情已经转为凝重,有些难以置信的冷嗤了一声,道:“这两人——不是一伙的!” “什么?”朱远山的声音不由拔高,这才回过神来,狐疑不解的看着他。 “那人的原意应该是奉了上封的指令来将他灭口的,他们要是忠于同一个主子,上头的人岂会做这种事?”褚浔阳道。 朱远山想了一下,也是跟着心里头一紧,瞪大了眼睛道:“是啊,如果是要灭口,怎么可能会派一个根本就不是他对手的人来?” 说话间,那屋子里,三人又过了十余招,依然胜负未分。 此时褚浔阳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战圈里了,只脑中飞快的斟酌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疤面人是要逃走的!按照一般的情况,外面有人惨叫,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好奇发生什么事,抢着出去看的吧,所以—— 这人应该是完全料准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换而言之—— 他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带人过来,而又故意将那侍卫装扮的汉子哄骗出去送死的。 那中年汉子应该是真的从南华方面奉命而来,而这疤面人—— 却分明是心里另有自己的一番盘算的。 可是—— 为什么? 呈现出来的线索不多,褚浔阳一直也是百思不解,但眼下时间紧迫,却也不是有时间慢条斯理思考的时候。 飞快的定了定神,褚浔阳就一挥手,命令道:“去帮忙,速战速决!” “是!”身后随从中又有两名暗卫冲了进去。 四个顶尖高手夹击,那疤面人自是孤立难支,四五个来回就见败象,被暗卫一掌震退,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又反弹落在地上,蓦地又吐了一口血。 先后中了两掌,内伤已经相当严重,这一次倒下,他便就捂着胸口仰头倒在地上,干脆不再试图挣扎了。 桔红乘胜追击,凌空一剑劈下去。 剑锋闪射出屋子里那点微弱的灯光,恰是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右半边面孔应该是烫伤,整片的溃烂结疤,而左半边轮廓却还是在的。 惯常时候,但凡有人只看到他的右边脸就会见鬼一样赶紧的掉开视线,偏偏褚浔阳没这个忌讳,电石火光般脑中突然掠过曾经有些雷同的某个画面。 “留活口!”褚浔阳一个激灵,赶忙开口制止。 眼见着就要见血封喉,桔红手中剑锋一时收势不住,正在慌乱中,好在是映紫的动作够快,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腰带,将她带开了。 疤面人本来已经准备闭眼受死了,骤然逃过一劫,诧异的重新睁开眼,却见褚浔阳正神色凝重的冷冷盯着他。 他心中先是升起一点狐疑的情绪,随后一愣,紧跟着又声音沙哑的大笑了两声道:“留了我这个活口,对你可不一定就有好处!” 真要叫他活着到人前说话,可就保不准他会说什么了,否则褚浔阳也不会直接就想将他灭口。 映紫过去把他提起来,拽到褚浔阳的面前。 褚浔阳只盯着他那张在任何人看来都恶心又恐怖的脸,过了一会儿,弯唇一笑道:“不惜自毁容貌,自损身体,也要想方设法的来挖坑埋了本宫吗?你倒是忠心耿耿,什么都舍得出去。” 那疤面人闻言,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反应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 褚浔阳居然认出他来了?这女人居然能认出他来? 他毁了脸,喉咙也都一并自行烫伤,自认为就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都能骗得过,褚浔阳居然认得他? 这—— 怎么可能? 不仅是他诧异,就是映紫等人也都面面相觑,“殿下,这个人是——” “回头再说!”褚浔阳道,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耽误的太久了!” “是!”朱远山应了,一挥手,两名暗卫就一左一右把人架了就拖着往外走。 褚浔阳似乎是真的很急的样子,转身就走。 疤面人被人拽出门去,心里突然升起浓厚的疑惑情绪,出门却见之前那侍卫装扮的中年汉子胸口裂开一个血洞,死不瞑目的仰倒在雪地里。 明知道这人是来自南华,却根本就没有审讯,直接杀人灭口? 这位浔阳公主,几时会这样大度了?对意图暗算她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疤面人心中更增了几分紧迫感,心里疑团重重。 褚浔阳脚步飞快的带着人往外走,直接扫了眼雪地上那汉子的尸首,命令道:“带走处理干净。” “是!”侍卫上前将那人的尸首架着,行色匆匆的就要往后面的方向去。 这群人训练有素,明显也是冲着速战速决的目的来的,可是不曾想,这边他们却还完全来不及从这院子里出去,迎面又有一串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进来,将去路堵的死死的。 走在最前面的桔红一惊,立刻拔剑出鞘,反手在那尸体的脸上拉两道伤口出来。 死人的伤口虽然渗出的血水不多,但配合上两道交错的伤口,却也将那人的面目给掩饰住了。 疤面人只从被俘,还一直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而此时也完全没给他时间细想,迎面已经有一道响亮的嗓音响起,道:“拿到凶手了吗?” 火光映照下,蟒袍玉带,大步走进这小院里一个人。 却是—— 南河王世子褚琪炎! 疤面人的眼光一闪,这才茅塞顿开—— 原来这浔阳公主是早有防备,是在和南河王世子抢时间的。 这两个人,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 看到褚琪炎迎面闯了进来,褚浔阳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眼见着是避不过去了,当机立断的就侧目给身边映紫使了个眼色。 映紫略一点头,转身捏开那疤面人的嘴巴,飞快的从袖子里抖出一粒药丸强迫他咽下。 虽然院子里光线不明,第一个闯进来的褚琪炎自然看到了。 只是—— 却没来得及阻止,眼神蓦的就是一冷。 褚浔阳的去路被阻,索性就停了下来,坦然看着他道:“褚琪炎?这三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尾随跟踪本宫来的吧?”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她开口就没客气。 “怎么会?”褚琪炎也是面不改色,只稍稍一侧身。 方才他为了抢占先进,走的很快,这时候被他甩开了一段距离的荣程昱才在一群南华侍卫的拥簇下大步行来。 褚浔阳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褚琪炎又道:“宫里的酒宴散场,我回王府,顺路送镇国公回来,真是凑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如果他只是送荣程昱回来的,又怎么绕到后门这里来? 这借口虽然拙劣,却也叫人不能多说什么。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荣程昱走进院子,先是客客气气的和褚浔阳打了招呼。 “国公大人免礼!”褚浔阳微微一笑,见他的目光已经移到后面那疤面人的身上,就直接说道:“本宫不请自来,还希望国公爷不要介意,实在是事出有因。” “公主殿下严重了。”荣程昱忙道。 他脸上表情极不自然,褚浔阳明明是他荣家即将娶进门的孙媳妇,应该是晚辈,但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他却要在这个未来的孙媳妇面前赔笑行礼,虽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真要做起来的时候,心里却怎么都觉得别扭。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立刻就整理了思绪道:“殿下深夜到访,不知道所为何事?还有这两个奴才——” 他的目光自那疤面人和侍卫的尸体上面扫视了一圈,露出困惑的神情,心里却多少是有数的。 褚浔阳还没来得及回答,褚琪炎已经走上前俩一步,笑道:“这两个,应该就是和葛尚书被杀一案有关的真凶了吧?” 荣程昱暗暗提了口气,只等着褚浔阳的答复。 横竖是已经撞上了,也完全没有必要再遮掩。 “是啊!”褚浔阳坦言,“驿馆这里,为了找出杀害葛尚书的真凶,这段时间我二哥一直都派人密切注意着,这些奴才也真够小心谨慎的,迟迟没有马脚露出来,于是今天趁着父皇设宴款待国公爷的空当,哥哥推断,这些人可能会趁机再接头商量对策,他不想惊动太多的人,所以就由本宫代为走这一趟了。” “哦?”褚琪炎挑眉,“就所以说,这两个就是真凶了?” “正是!”褚浔阳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本宫这就要带他们回宫去给父皇复命,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直接举步往外走。 褚琪炎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果然是直接横臂将她拦了下来,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荣程昱道:“浔阳,你好歹是顾着点儿镇国公的面子,就这么把这两人提着进宫面圣,就不怕事情再去转圜的余地吗?” 他说着,就又突然冷了语气,冷笑着看向那疤面人道:“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南华人,就算真的涉嫌毒杀葛尚书——会不会只是他们自己国中的私事?你这就带了人走,似乎不妥。好歹是让镇国公自己关起门来先问个大概吧?” 这两人一旦被带走了,褚浔阳和褚琪枫会怎么编排他们的来历,褚琪炎不用想都知道。 所以,他必须阻止。 荣程昱的脸色也不好。 这两个人,一个穿着南华的侍卫服,一个穿着下人的衣物,想都不用想,绝对是从南华过来的。 无名小卒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种事,就算不涉及到皇子们之间的党派之争,也绝对是朝中政治权利的核心脱不了关系。 一旦事情闹大—— 他此行说是来议亲的,同时也得了崇明帝的吩咐,要尽快将葛翔遇害一事查明上奏的。 现在人是褚浔阳拿住的,他又不好厚着脸皮强留,一时间就只是神色凝重的不知如何开口周旋,迟疑了一下,才道:“此事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我瞧着这二人皆是平平,殿下真的确定他们就是毒害葛尚书的真凶?” “自然!这种事情,难道本宫还会信口开河吗?”褚浔阳道。 褚琪炎带了种势在必得的表情,站在旁边,等着看他二人交涉。 却不想,紧跟着下一刻,褚浔阳就已经是话锋一转,冷声道:“不过有一点国公爷您还是误会了,这两人在这里密谋大事不假,可他们却不是你南华人!” 褚浔阳的语气不重,落在这飘雪的冬夜里,却是字字冷澈,异常清晰。 褚琪炎猛地抬头,眉心不由的拧成了疙瘩,冷冷道:“浔阳——” 褚浔阳和他对视一眼,目光比他更要冷厉三分,完全不等他说完,就又语气一沉,继续道:“这两人,是北疆派来的探子。” 果然—— 她这是早有预谋,要把这盆脏水泼到北疆和漠北身上去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双方侍卫都震惊的频频抽气。 褚琪炎的腮边抖动,这一次是真的火冒三丈,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用一种阴鸷又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褚浔阳,一字一顿道:“浔阳,信口开河也要看场合,人家南华国中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掺和了。你说这两个人是北疆的探子?你是拿着镇国公和南华来的这些人都当瞎子吗?他们是谁的人,叫人过来一辨就知。” “要辨认,那也是报到父皇跟前以后的事情了。”褚浔阳道,寸步不让,“我不与你废话,还要马上赶着回宫。” 因为褚琪炎一直稳稳地挡在面前,她索性就抬手往他胸口推了一把。 南华内部有人要破坏掉这场联姻,不管是谁做的,只要抖出来,就是一场巨大的风暴,保不准就会和崇明帝有关。 而如果把这顶大帽子扣给北疆的话—— 他如果镇不住这里的场面,北疆的那帮蛮夷莽夫保不准就要把账算在他褚琪炎的身上来了。 褚琪炎这个时候,的确是有些恼羞成怒了,非但没退,反而内力往上一提。 褚浔阳提前无所防备,手腕被他胸口反弹出来的内里震的一麻,连忙撤手。 她的神色忽的收冷,带了明显的刀锋射向褚琪炎,怒声道:“褚琪炎,你是分布请你自己的身份吗?公然阻挠本宫的去路,你到底意欲何为?” “不为什么,纯粹就是好奇,想要当面要一个清楚明白!”褚琪炎道,同样也是冷冷的看着她,“就算你不肯把人交出来,但到底也是口说无凭,好歹——是要听听这个活口怎么时候的吧?” 他说着,竟然就直接朝这边走来,抬手就要越过褚浔阳,却拿那疤面人。 褚浔阳自是不肯,盛怒之下,直接反手拔出青萝腰间佩剑,往他颈边一压,冷声道:“本宫是看在二皇叔的面子上才对你颇多忍让,褚琪炎,你也不要得寸进尺。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再干涉——本宫可就要公事公办了。” 寒夜森冷,冰凉的剑锋抵在皮肤上,那种寒意,直接就穿透血管,一下子凉透到了心里。 褚琪炎是真的觉得这夜的北风寒冷到了骨子里,冷笑了一声,一寸一寸缓缓扭头看向身旁那女子。 褚浔阳人站在风雪里,本来白里透红的脸颊被寒风扫过,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脆弱的青白色。 因为那剑锋就紧贴着他的脖子上的皮肤,所以褚琪炎扭头的时候,随着那缓慢的动作,剑锋就在他的皮肤上一点一点,缓慢的拉开一道亮眼的血线。 血色殷红,从细小的伤口里溢出,然后点点汇聚,滚落在素白的衣领上,血液中看去,更显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是被冻的麻木了还是怎的,褚琪炎他自己就好像是全无感觉一样,只是用了一种幽深且厚重的目光,定定的望着面前持剑的女子。 那少女的眸光清澈明亮,透着完全的冷意,面对他有些刻意洒在她剑下的血,是真是全无半分动容。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的情绪,一目了然。 曾经一度,褚琪炎会觉得自己的看不透她,而这一刻,清楚明白—— 她是真的纯粹只将他作为政敌和巩固褚易安父子皇权路上的绊脚石来看待的,哪怕曾经再多纠葛,她这种态度里面,也再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情绪。 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但是他的头脑,却还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 褚琪炎勾唇笑了一下,突然就一反常态,有点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拈着那剑锋,将褚浔阳横在他颈边的剑慢慢推离,语气很轻的说道:“浔阳,我这也完全是为了你好,葛尚书遇刺的事,如果真是南华那边什么人的推手,其用意不是很明显的吗?必然就是冲着毁掉这次两国联姻的目的来的,你是咱们陛下的掌上明珠,关乎到你,就半点也马虎不得。如果真是他南华国中有人存了这样的心思,就还是要提前查问清楚的好,否则日后你真要嫁过去再被人背后捅刀子,受了什么委屈,山高皇帝远的,陛下好琪枫他们想要再给你撑腰做主,那也是鞭长莫及的。” 葛翔的这件事,绝对就是冲着破坏联姻来的。 只是为了叫这门婚事能够顺利进行下去,褚琪枫一直在奋力周旋,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始终不肯拿到面上来说,就为了顾虑两国在这件事上的面子。 看来褚琪炎是真的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也不叫她好过。 他说着,就又往那剑身上弹了两下,然后直接扭头看向了身后的荣程昱道“浔阳的脾气就是这样,让国公爷见笑了,不过一介玩笑罢了。不过既然事关你们南华,她说要进宫面圣,国公爷难道不觉得应该一起跟着过去听听此事的始末吗?” 荣程昱是荣家的一家之主,并且他们本家内部的关系也极为复杂。 要延陵君娶褚浔阳这样一个媳妇过门,对他荣家来说,本来就极为勉强,何况褚浔阳强势,又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若再早几年,荣程昱或许也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却明显是倾向于宣城公主母子的。 这种情况下促成了这桩婚姻,真的好吗? 荣程昱的神色略带了一瞬间的恍惚,似是有了几分动摇之意。 褚浔阳对他,倒是没怎么当回事,只道:“如果国公爷不嫌麻烦,一起进宫也不无不可。” 说着,又看向了褚琪炎道:“你也要一起跟着去凑热闹吗?” 褚琪炎的心情不好,就冷着脸没说话。 这边荣程昱心里权衡过一遍,忽而坚定了神色道:“殿下,微臣就不跟着去了,不过这两人既然是混在我南华的来人里头的,我这里也总要确认好了他们的身份,来日回朝,也好向皇上禀报。” 这个老头儿,果然也是个心思重的。 褚浔阳闭了下眼。 “来——”荣程昱一招手,才要叫人去请管事的过来,对面的褚浔阳却是突然开口,反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她的语气微微带了几分强硬。 荣程昱的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扭头回望过来。 褚浔阳举步朝他走去,在他跟前散步之外站定,坦然的面对他道:“北疆的探子混入南华的使团队伍当中,意图不轨,本宫能够体谅诸位来使的心情,但是这种麻烦事,还是少招惹为妙,不是吗?” 那疤面人的脸毁成那样,她倒是不介意这些人看,但之前那中年汉子—— 绝对是和南华朝中扯得上关系。 不管他是哪一方面的暗桩,一旦被揪出来—— 那就意味着她人还没到南华,就先把强敌竖下了。 再强大的敌人她都不怕,却只怕对方暴露之后恼羞成怒,再使出点非常手段,那处理起来也是相当麻烦的。 褚浔阳的意志坚决,既然是和荣程昱话不投机,说完就直接一挥手,带着自己人就往外走。 荣程昱这样身份的人,顺风顺水,享了半世尊荣,倒是一是始料未及褚浔阳竟会强硬至此,当真是半点余地也留,所以一时倒是忘了反应,愣在了那里,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褚浔阳等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荣程昱怒极,一撩袍角,转身就追,一面大声命令,“拦下他们!” 他是势必得要截住那具尸体,验明正身的。 他是刚从宴会上回来,带着整队的依仗,全部挤在门外的巷子里,此时剑拔弩张的一拥而上,自是将去路封了严严实实。 褚浔阳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冷然看着脚下这些人。 身后荣程昱健步如飞的赶了过来,语气冷硬道:“殿下,老臣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且不管这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探子,他们既然是我南华的来人,又牵涉到葛尚书被杀的案子里了,我就势必得要亲自过问。公主殿下要带他们进宫面圣,这没有问题,不过——最好还是天亮再来拿人吧!” 这人,是延陵君的祖父。 而南华,又是她选定的前程去路。 这是要先撕破脸了,然后再找别的渠道给绕回来吗? 荣程昱的意志坚决。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突然一字一顿道:“如果——本宫不答应呢?” 荣程昱愕然一愣,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如何接茬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要这么闹开了,这门亲—— 到底是还要不要结了? “天也晚了,国公爷早点歇着吧,本宫不变久留,先行一步!”褚浔阳道,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拾阶而下。 外面挤满了巷子的侍卫不知何起何从,俱都看着门廊底下面色铁青的荣程昱。 而荣程昱这会儿也当真是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了。 他之前强令拦截褚浔阳,本来就是占着倚老卖老的便宜,可是没想到,褚浔阳没有买账。 这里是西越的帝都,总不能真要他下令和褚浔阳抢人吧?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前走,那些侍卫到底也不敢阻挠他,不得已,只能戒备着飞快的后退。 褚琪炎从后面追出来,看到这里的一幕也有些始料未及,但随后就又无所谓了。 横竖不管怎样,这都和他没有关系。 这边褚浔阳快步的出了巷子,那些侍卫全都手足无措。 等在那里的人手把马匹牵过来,褚浔阳拉了马缰,要上马前,方才遥遥回头,冲站在门廊底下的萧澄昱露出一个略带礼貌的笑容,才要说话,却听到身后的街面上传来一阵不太明显的马蹄声。 她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却见风雪中轻裘飞扬,一骑快马奔驰而来。 ------题外话------ 情人节到了,有伴儿的要幸福美满,单身的赶紧努力哇妹纸们! ps:高中党以下的,都严肃的渣寒假作业去,表掺和大人的事→_→ ☆、第082章 本宫要送南河王世子回府! 这个时候,雪已经飘的很大了,整个街道被掩盖在一片苍茫雪色之下,夜色中,泛着幽幽银光。 风雪交加,连马蹄声都显得有些笨重。 眼前被北风撩起的雪沫一糊,褚浔阳就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那单独的一骑黑马来的很快,风雪中,可见他身上白色的轻裘于身后猎猎舞出一道有些冷硬的线条。 褚浔阳是没想到他会连招呼也没打就直觉回来了,一时间有些始料未及,心里似是隐隐带了几分怒意,可又好像方才有雪沫入眼融化,弥漫了一层水汽出来,眼眶微微湿润。 “是主子回来了!”待到延陵君走的近些了,桔红方才借着手里的火把认出他来,有些欣喜道。 褚浔阳上马的动作暂时缓了一缓。 再过片刻,延陵君那一骑快马已经奔到眼前。 他翻身下马,动作太快,又抖下了轻裘上面一路凝结的细小的冰珠,扑了褚浔阳满头满脸,微微的凉。 褚浔阳瞬间警醒,在他本能的张开双臂要来拥抱他之前果断的后撤一步。 延陵君的动作一僵,随后反应过来,眼中就明显漫过几分恼怒之意,不过却不是冲着褚浔阳的,他的眸光直接一转,朝旁边的巷子里看去。 彼时那里剑拔弩张,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侍卫。 荣程昱和褚琪炎见他骤然出现,齐齐变了脸色。 他人站在巷子外面,似乎并没有到近前请安的打算,荣程昱黑着脸,眉头皱的死紧,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下了台阶往这边走来。 “君玉,你怎么会在这里?”荣程昱问道,虽然竭力的压制脾气,语气也十分僵硬刻板。 延陵君在南华算是个白身,闲散惯了,荣显扬又不限制他。 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跟着褚浔阳一起走的,可是荣程昱到这里却完全失去了她的下落,褚浔阳方面给出的说辞是他们回京的途中就各自分手了。 这会儿他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荣程昱自是吃惊又困惑的。 “祖父!”延陵君冲他拱手一礼,笑的一派自然洒脱,“方才隔得老远,没看到您也在这里,本该是我先给您请安才对的。” 他的笑容散漫又和气,认识他的人都早就见惯不怪了。 然则还不等荣程昱再开口,他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扫了眼身后巷子里的侍卫,不解道:“不过祖父您这三更半夜的是在驿馆后门这里做什么?怎的就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了?” 总不能当众承认他是仗着人多势众在这里要和褚浔阳强行抢人吧? 荣程昱的心中不满,脸色也带了几分尴尬,自恃身份,却又肯定不会去跟他一个晚辈交代什么的。 “回大公子的话,这里是有点误会。”他身后跟着的管家察言观色,陪着笑脸走上前来,避重就轻的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最后看着延陵君的脸色,试探道:“国公爷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人是从咱们的人理由揪出来的,而此次西越之行前陛下又特别嘱咐,要国公爷一定要亲力亲为的将尚书大人的案子查清楚了,如实上奏。大公子,所谓的圣命难违,所以——虽然知道浔阳公主也有为难,国公爷也才不得不出面向公主殿下讨哥儿人请,大公子您看这事儿——” 这个时候,必须得要搬出崇明帝来施压了。 不管怎么样,那两人是万也没有直接交给西越人带走的道理的。 “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本宫刻意和国公爷您为难似的!”褚浔阳冷然的一勾唇角,她也不看延陵君,只就寸步不让的对荣程昱道:“国公爷,方才本宫已经说的很清楚,本宫也是奉命而来,如今我朝北方战事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半点也马虎不得。这两个人我不是要私自扣押的,你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和本宫一同进宫面见父皇,这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目光就不由的一身,别有深意道:“我父皇可是从不曾怀疑过这两人的作为会是和贵国的朝廷牵扯上什么关系,现在国公爷你却一意孤行,一定要本宫将这两人留下?” 她的语气闲散,并无质问之意,但荣程昱却也还是听的心头一紧——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褚浔阳在极力维护两国之间的和气,而他荣程昱则是蓄意找茬破坏一样。 可一旦把这两人交出去,让褚易安给审出些什么棘手的消息来—— 他也吃罪不起,回朝以后要如何交代? 毕竟—— 说那两人是北疆的奸细,那也只是褚浔阳的一面之词,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实在拿捏不准。 “眼下夜半三更,镇国公一介外臣还要进宫面圣的话多有不便,浔阳——你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褚琪炎款步从后面走上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褚浔阳会推出北疆来做替死鬼,他早就料到了,可是这会儿他却发现了一件更可疑的事—— 既然是要栽赃嫁祸,她怎么不将那两人都一并杀了,直接来个死无对证,却偏还留下了一个。 这——也是有原因的吧。 所以就更不能她把人带走了。 褚浔阳冷冷的看着他,突然扬眉一笑,道:“褚琪炎,此事不管怎样处理,都和你无关吧?你要是不想徒惹一身腥,那就最好还是闭嘴吧!” 这样劈头盖脸的一番讽刺,还是头一次。 褚琪炎颜面受损,却是破天荒的,一张俊脸上面脸色涨的通红,眼睛亦是血红的盯着她,几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发,勃然大怒。 褚浔阳却不管他,冷哼了一声,才又扭头看了延陵君一眼,不怎么痛快的说道:“我还急着回宫复命,你和国公爷有日子不见,应该也有话要说吧?” 说完,转身就要上马。 这一晚上,她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致,本以为延陵君的面前她可能会有所收敛,却不想—— 连延陵君都没镇得住她。 荣程昱等人的脸色都已经变的十分古怪且尴尬。 “芯宝!”延陵君却是面不改色的追上去一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褚浔阳上马的动作一滞,蹙了眉头,回头看他。 延陵君深吸一口气,面上笑容多有几分无奈,还是开口说道:“祖父他有皇命在身,你总要叫他能交代的。” 因为褚浔阳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十分艰巨,所有人都紧张的注意着她的神情,等她翻脸。 褚浔阳看着面前的延陵君,过了一会儿,方才“哦”了一声道:“那你的意思呢?” “祖父他只是要确认这两人的身份,你将那个活口带回宫里去问话就是,至于那侍卫的尸首——就留下吧!”延陵君道。 这个是个折中的法子,可分明—— 褚浔阳是连那侍卫的底细也不想让荣程昱那些人去查的。 褚琪炎的目光闪了闪,心里……突然就觉出那么点儿的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 而荣程昱却是大为意外,神色诧异的看向了延陵君—— 他的这个长孙一直都我行我素,今天居然为帮着他争取?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褚浔阳冷着脸,不置可否,但是相较于之前,这态度却是明显有了转变。 延陵君稍等了片刻,就只当她是答应了,直接冲映紫道:“把那侍卫的尸体交给祖父吧!” 映紫看了褚浔阳一眼,见她没有明言反对,就恭谨的应了声,“是!” 后面两个侍卫将人拖过来。 “主子!”映紫还是谨慎的先将人带到了延陵君的面前停了一下。 那侍卫的脸上已经被划花了,再沾了血污,这么看,容貌并不好分辨。 延陵君像是颇有兴趣的样子,手指划过,指甲自他脸上若有似无的扫了一下,随后就露出一个微笑,对荣程昱道:“彼此都退一步,这样又不耽误大家向上交差。” “嗯!”荣程昱闷声应道,挥手示意侍卫去把那是尸首接管过来。 “既然没事了,那祖父就先回去吧。天晚了,我先送公主殿下回去。”延陵君道。 荣程昱刚刚承了他的情,就是心里不高兴也不便发作,只冷着脸应了声,嘱咐道:“雪天路滑,自己当心着点儿。” 然后就又对旁边的褚琪炎道:“今天多谢世子送护送老夫回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顺路而已,镇国公客气了。”褚琪炎道,还了一礼。 荣程昱于是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带着自己的人退回巷子里,进了驿馆。 这里褚琪炎和褚浔阳双方却都没有马上动身离开。 “公主,很晚了!”青萝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知道了。”褚浔阳道,又盯着褚琪炎看了两眼,却是吩咐道:“映紫,你和桔红带人先把这人带回去,交给哥哥发落。” “是!”映紫垂首应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她和延陵君两人已经有日子没见,这会儿要单独行动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褚琪炎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心里突然就升腾起了一股浮躁之意。 褚浔阳却是谁的眼光也没理会,又示意映紫俯首过来,对她隐秘的交代了两句话。 映紫听完,又再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然后下一刻,褚浔阳就重又扬声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先走吧,路上千万注意小心防范,不要叫居心叵测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个人,指的自然就是褚琪炎了。 褚琪炎的脸色越发难看,然则还不等开口说什么,褚浔阳却是紧跟着话锋一转,又再说道:“雪天行路不方便,本宫亲自护送南河王世子回去!”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目光狐疑的在两人之间皴巡。 却唯有褚琪炎,顷刻间已经脸色铁青,目光阴冷又愤怒的死死的盯着她。 褚浔阳和他相对,挑衅似的又再扬眉一笑道:“走吧,我可是难得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送他回去?无非是防着他会做小动作,去映紫他们手里劫人的吧? 这一个晚上,褚琪炎是起身感受到了她直接又刻薄的所有恶意,额角青筋抽动,袖子底下的手指也一寸一寸的收紧。 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这样的表现已经接近失态了。 映紫等人不敢再多滞留,赶紧押解着那疤面人先行离开。 褚浔阳果然是没跟着走,就那么拢着袖子站在雪地里,任由天空飘雪,将她脚下的路逐渐掩盖,自始至终,都神色讥诮的看着褚琪炎。 褚琪炎也是站在深雪里。 他的随从都能感受到他1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意,不敢近身,在背后离开他远远的看着。 延陵君的唇角含笑,在旁边的一株歪脖树下,双手环胸悠然的靠着。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雪也越下越大。 褚琪炎不说走,褚浔阳也不着急催促。 两个人,就这么在雪地中满怀恶意的冷冷对峙,直至过来将近一刻钟,褚琪炎才咬牙切齿的冷嗤一声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拖了这么久,就是他还想去抢人那也来不及了。 褚浔阳莞尔,抬手拍了拍肩头上面的积雪,又使劲的跺了两下脚,把靴子上的雪也震落,然后才是慢条斯理的走到旁边,给他让出了路来。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像是被冰层封冻,步伐稳健的出了巷子,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瞬间,他却又突然止了步子,没有刻意侧目去看她的脸,只面对眼前风雪呼啸的天气,字字冰凉道:“事情还没完呢!” 就算她强栽了罪名给北疆又怎样?想要一举扳倒他,这分量还是不够的! “走着瞧!”褚浔阳不甘示弱的一挑眉,“我的时间充裕的很,可是你——却不见得吧!” 褚琪炎袖子底下的手指又在紧了紧,唯恐再多留一刻自己就会彻底爆发,几乎是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方才压制住情绪,匆匆上马离开。 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他的人走远,又再冷哼了一声,回头,延陵君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她面前。 “走吗?”延陵君问道。 褚浔阳这才想起方才的事,不很确定的抬眸看了眼那驿馆后门的方向,“这里——” “没事,他查不到什么的。”延陵君道,抬手将她头顶的雪花拂落。 他既然说荣程昱查不到什么,自然也就不需要担心了。 褚浔阳带你点头,紧跟着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你知道那侍卫是谁的人了?” “嗯!”延陵君点头,“暂时不用不管她,不过——” 他说着,突然就沉吟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看着褚浔阳,微笑说道:“你就是再不喜欢,至少表面上也替我做足了吧?” 所指,自然是之前和荣程昱之间的冲突了。 “只做这表面功夫有用吗?”褚浔阳低头踢踏着脚下积雪,“阳奉阴违的事情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不是做不得,可就怕是我面上让步一次,反而要叫人拿住了把柄,当我是软弱可欺的。” “可是你这样——”延陵君只是无奈的欲言又止,却并无苛责之意。 刚刚打发褚琪炎那些人,费了不少的周折,本来应该热烈非常的重逢场面反而错过了最佳时机,是一直到了这会儿,两人都循规蹈矩,连手指头也没碰一下。 延陵君的话没说完,褚浔阳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迈了一步上前,扑入他怀中,抱了他的腰,把脸闷在他有些湿气的襟前道:“好了你别说了,怎么偏偏是那老头子来?真是扫兴死了!” 她不是会发牢骚的人,这破天荒的第一次,便是叫延陵君哭笑不得。 他是连夜进城,听说了这边的事就赶着过来的,沾了一身的雪珠冷气,褚浔阳这么不管不顾的贴上来,不得已,他却只能言不由衷的将她拽开了一步。 “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有话回头再说!”延陵君道,微微一叹,去握了她的手,走前,却是不期然的回头又看一眼那驿馆的外围墙,唇角泛起一丝薄凉的笑。 ☆、第083章 得不偿失 荣程昱带着人匆匆折回巷子里,临进门前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往巷子外面看了一眼,眼神莫名晦暗。 管家顺着他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一眼,低声提醒道:“国公爷?” 荣程昱这才收回了目光,甩袖进了门。 侍卫们也都鱼贯而入,大门在身后沉重的撞上,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北风。 荣程昱盯着被侍卫抬进来的那具尸体略一沉吟,然后就对自己心腹的侍卫首领吩咐道:“去办吧!” 不管这侍卫是谁的人,就算关系到了朝局不宜公开,但至少—— 他自己私底下也要查问清楚的。 “是,国公爷!”那侍卫首领应了,一挥手,便叫人抬着那尸首往前院走去。 荣程昱站在原地,看了两眼,然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即使延陵君出面调解了此事,他的脸色也一直都很难看,阴郁无比的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国公爷,先擦把脸吧!”管家跟着他进了屋子,用热水湿了一方帕子递给他。 用热气腾腾的帕子覆面蒸了一会儿,在外面被冻的整张僵硬了的脸皮才感觉舒服了些,荣程昱的神色却还是丝毫不见缓和。 管家把帕子挂回了盆架上,见他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就走过去道:“国公爷是在为大公子的事情心烦吗?说起来,他自幼就不常在您的身边,彼此间的祖孙情分生疏也有情可原。可再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大公子又不是个糊涂的,只就今天这事儿——他最后也怎么都得要站在您这边的,不是吗?” 要不是延陵君出面,褚浔阳是一定不会把人交出来的。 “是吗?”荣程昱闻言,脸上却不见半点的欣慰之色,反而冷笑了一声道:“不见得吧!” “国公爷——”管家愣了一愣,困惑不解的看着他。 荣程昱烦躁的皱了眉头,“这个孩子和他父亲是一路的脾气,你当他是真的会被谁压服的吗?今天他之所以会出面,无非就是怕事情一旦闹起来,会波及到他的婚事。你说他是向着我的?倒不如说他是一心一意,全都为了自己的这门婚事在做打算。” 他压根就不觉得延陵君会是诚心替他解围的,但从表面看来,对方确确实实的这么做了,这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只是一时没有头绪罢了。 延陵君和荣程昱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厚,这一点,管家自然也是知道,所以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正在哀声叹气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国公爷!”片刻之后,外面开始有人焦躁不安的拍门。 荣程昱的心头一紧,仿佛是心里盘桓了许久的一点疑惑就要被解开了。 管家也是一愣,紧张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主仆两个对望一眼,竟是齐齐愣了片刻方才回神,管家赶忙过去开门,却是那侍卫头领满面急色的站在门外。 “怎么了?”管家问道:“国公爷交给你的事——” 必定是荣程昱交代下去的事情办的不顺利了。 “出了点问题!”那侍卫道,脸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于还透着几分慌乱,却是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候荣程昱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道:“到底怎么了?” “国公爷您吩咐带回来的那个侍卫的尸首——”那侍卫头领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国公爷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那尸首都被带回来了,还能出什么问题? 荣程昱的心里却是莫名一紧,直接大步跨出门去。 侍卫头领引着他去到前院的一间耳房里,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屋子里点了七八盏的油灯,将屋子里的光线照射的很有些反常,刺的人眼睛极不舒服。 因为不知道带回来的尸首到底会牵扯出什么人,下头的人办事也很谨慎,这屋子里并没有外人。 尸体横倒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旁边守着的却是荣程昱从镇国公府带出来的一名医者。 “王大夫?你怎么在这里?”荣程昱皱眉道。 “国公爷您先看看这个!”王大夫还不及答话,那侍卫头领已经急躁的上前掀开尸体上面盖着的一方白布。 荣程昱狐疑的上前看了一眼,不由的脸色铁青。 “啊?!”管家则是惊呼一声,面色惶恐的连忙后退两步,直接往旁边掉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白布底下,那尸体的整张脸空却竟然已经在这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里完全溃烂,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恐怖异常,只看一眼,就叫人觉得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荣程昱年轻的时候也是跟随自己的父亲上过战场的,算是有些见识,见到这副场面也险些失态,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道:“怎么会这样?” “属下也不清楚。”那侍卫头领道,硬着头皮把白布又拉过去,盖住了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然后才能稍稍稳定了情绪道:“刚才属下遵从国公爷的吩咐,直接将尸体带来了这里,想要找人辨认,把他带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是只离开片刻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院子里都是妥实的人在看守,也没见到有可疑人等进出,国公爷——” 这样冷的天,这人也不过才刚死了个把时辰,就算是尸首溃烂,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旁边的王大夫也是百思不解,白着一张脸道:“小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这人提前服毒所致吗?若说是他的主子怕他事情失败之后暴露身份而提前采取举措,这也是可能的。” 荣程昱冷着脸,一声不吭,浑身上下去却都浮动着一股子明显的怒意来,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罢了。 那侍卫首领察言观色,悄悄对王大夫使了个眼色。 王大夫会意,拱手施了一礼就先行退了出去。 房门打开又合上,外面的北风立刻就灌进来,吹的屋子里所有的灯火都明灭不定的一晃。 荣程昱这才冷着脸开口道:“这侍卫的事——还没来得及查清?” “属下已经找下头的人问了,都说是不熟!”那侍卫头领汗颜道:“国公爷您是知道的,此次随行的钦差仪仗,是从御林军,步兵衙门和骁骑营三方面分散出的人,资料上显示,此人是骁骑营出身,他被带回来的时候脸就已伤了,现在又变成了这样。队伍里就只有几个人能大致的描述出他的长相,但据说没什么特点,只凭这点模糊的印象,怕是——后面再要追查下去也很困难了。” 会被派出来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平时隐藏至深的密探,本来就算抓住了活口,想要顺藤摸瓜的查找线索都不容易,更别提现在还是个连脸都认不出来的死人了。 “这样看来,线索这便算是断了!”管家叹了口气,遗憾说道。 萧澄昱似是气的不轻,又沉默了许久没吭声,这时候才略一挥手。 “是,国公爷!”那侍卫头领会意,又招呼了两个人进来,将那具尸体抬出去处理。 荣程昱却是站在这间屋子里,迟迟没有离开。 管家还在那里苦思冥想,总觉得这事儿就跟撞鬼了一样,邪门的很,却忽听得荣程昱冷讽说道:“你现在还会觉得那小子是和我一条心的吗?” 管家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狐疑的脱口道:“国公爷是指——大公子吗?” “哼!”荣程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没有回答,甩袖就走。 管家听的云里雾里,仔细的又回想了一遍,顿时就勃然变色,整张脸如是死人一样,没有半分的表情颜色,赶紧又追了出去。 荣程昱不说,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可是分明—— 将那侍卫的尸首交接过来之前,大公子很不合时宜的看了那人的脸。 “国公爷,会不会是您多想了?”管家猛地打了个寒战,小跑着出门追上荣程昱,不可思议道:“当时的情形小的看的分明,大公子是看了那尸体一眼不假,可当时他两手空空,也就那么一瞬间,该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所作为的吧?” 事情说来虽是匪夷所思,但是到了延陵君那里,却就未必解释不通了。 “那也得看他是谁了!”荣程昱冷冷说道。 管家又再绞尽脑汁的想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眼中神情一半畏惧一半惊慌,惊讶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是了,延陵君师从鬼先生延陵寿,虽然他们没人见识过延陵寿的本事,但据说那可是个阎王怕的人物,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更别说是不动声色间将一个死人变成白骨了。 “可是——”一直到重新回了荣程昱的住处,管家才又回过神来,焦虑道:“那大公子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背后的人暗中施展,明摆着就是要破坏掉他的婚事的,都已经拿到把柄了,他又为什么从中破坏,不让把那人揪出来。” “只怕他不是不想把人揪出来,只是不想叫我知道罢了。”荣程昱道,单手用力的扣紧桌子一角。 那个小子,就这么掐断了他手中线索,实在是可恶至极,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拿他当长辈来看,表面上说是给了他一个人情,却叫他吃了这样的暗亏。 这个人要回来等同于没要,还得要承了褚浔阳的情。 真是得不偿失。 “国公爷——”管家迟疑着,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去安慰他,只能道:“大公子也许就只是一片好意也不一定,毕竟牵扯到朝廷,没准还要卷进皇子们的大位之争里头去,事情到此为止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的。” 至少也可以不必得罪人了。 管家说着,却是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去看荣程昱的脸,心中更是遗憾不已—— 就算镇国公府还不准备排队,可这一次,如果能拿住这一条的把柄,那么将来等到皇子们争位到了白热化的状态的时候,就大有用处了,用作投诚的信物或者自保的筹码,都是再好不过的。 偏偏—— 一切都被荣烈给搅和了。 * 驿馆之内又惊天动地的折腾了一番,彼时外面褚浔阳三人也刚好散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延陵君握了褚浔阳的手。 两个人都在雪地里站了半天,谁的手上也不比谁更多一点温度。 褚浔阳皱了眉头,仰头映着雪光去看他的脸,脚下却是没动。 “怎么了?”延陵君微微一笑。 “没什么!”褚浔阳道,看着这风雪连绵的鬼天地,还是先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道:“我不用你送,不过你住哪里?前段时间陈老说是趁乱离京,回烈焰谷去看望鬼先生了,你还住他那里吗?” 延陵君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驿馆。 褚浔阳了然,不悦的皱了眉头,想了想,还是把手指从他掌中试着退出来道:“那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一个多月没见,才刚见面你就急着赶我走?”延陵君自是不肯松手的,更加用力的将她的手指攥住。 映紫带着大部分的人马押解疤面人进宫去了,青萝极有颜色的早就带着剩下来的几个人躲到稍远地方的街口那里去了。 延陵君恋恋不舍的低头看了眼她被冻的微微发红的指头,想了想才是略有艰难的做下了一个决定道:“要不——我还是去师伯那里吧!” “算了,来日方长,明天再见就是了。”褚浔阳再度催促道:“你是今晚连夜进城的的吧,连日里的赶路也辛苦的很,先回去歇着吧,我还要赶回宫里去,处理点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体寒之症虽然是被压制的差不多了,但是毕竟还是没有根除,万一再被引发一次,那就真的麻烦了。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心里头暖意洋洋的,就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来!”风雪一直未停,他就拽了褚浔阳的手,将她拉到了巷子里躲避。 “做什么?那面墙壁里头可全部都是南华的眼线。”褚浔阳笑道,不过却没有挣脱。 延陵君将她藏到那一面墙壁的阴影里,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外界的风雪,方才压低了脸孔在她冰冷的唇上啄了一下道:“久不见你,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你就这样,见面了就一直的催促我走吗?” “来日方长——”褚浔阳道,接触之下,觉得他的唇似乎比她的还要冰冷几分,就着便蹭了两下,模糊不清道:“镇国公应该在等着你有话要说的,你不是才跟我说要把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吗?” 延陵君的手指蹭上她的脸颊,两个人的呼吸在冰天雪地里缠绕的难舍难分,虽然巷子外面还是风雪交加,但是眼前的这一小片空间里却仿佛是瞬间幻化成了暖意融融的春天。 延陵君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又温存的磨蹭了许久不愿意退开。 说来也是奇怪,都是一样风雪交加的天气,这会儿两人靠在一处,前后不久的功夫,倒是再不觉得冷,脸上别彼此的气息烘的暖融融的一片。 “要不——还是去我师伯那里吧?”斟酌许久,最后延陵君还是再度开口。 褚浔阳笑了一声,觉得他这颠三倒四的实在不够干脆,就还能双手压在他胸口,将他往后推开了一点,稍稍正色道:“再怎么说以后也是要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有些问题,还是趁早解决的好,你也别磨蹭了,快去吧。” 荣程昱这人,其实并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好应付的,不过延陵君却也没和褚浔阳细说迟疑片刻,就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又啄了下她的唇,然后才往后退开,替她整理好身上大氅,道:“你快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也没和他计较的太多,转身出了巷子,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没动,就又忍不住一笑,然后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快步往前迎上青萝他们。 延陵君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目送他们那一行人离开了,方才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褚浔阳惦记着疤面人的事情,直接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回了宫里,宫门处却见映紫带人等在了那里。 “怎么样了?还顺利吗?”褚浔阳问道。 “人已经交给太子殿下了,殿下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说是公主回来了就让您直接过去去见他。”映紫道。 “哥哥他人呢?去了天牢?”褚浔阳问道。 “没,在慎刑司!”映紫回道,转身替她引路。 褚浔阳直接没下马,直奔了皇宫东北角的慎刑司,才到大门口就正好是迎着里面褚琪枫行色匆匆的走出来。 “哥哥!”褚浔阳翻身下马,赶忙奔过去。 “回来了!”褚琪枫略一点头,脸上神色却是过分凝重,让人看在眼里就觉得不安。 “都解决了吗?”勉强定了定神,褚浔阳道,说着就往他身后黑洞洞的慎刑司大门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嗯!”褚琪枫点头,轻轻的闭了下眼,而重新再睁开的时候,眼中突然有冰凉的冷色一闪而过,透出些许森凉无比的情绪来。 ☆、第084章 以身作饵,幕后者谁? “哈——”褚浔阳突然笑了一声,有种如释重负又异常庆幸的情绪在心中激荡。 “也是凑巧了。”褚琪枫叹一口气,从远处的天际收回视线,正色道:“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 提及此事,褚浔阳也只是觉得庆幸而已,道:“只是偶然,说起来也是凑巧,我只记得小王叔起事那日,在火场前似是见过他的脸,说起来也当真是运气的很,如果不是这一次偶然遇见,谁会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在兴风作浪呢。” “是啊!”思及此事,褚琪枫也是欷歔不已,“也是我的疏忽,事后没有仔细盘查他后面的势力,这个奴才,叫做陈四,原是小王叔身边的人,据说小王叔在时,十分信任他,所以对他多年经营培植起来的所有势力,这个奴才都了若指掌。只是后来小王叔死后,他凡事都没有主动出头,只本本分分的跟在褚昕芮的身边,紧跟着又随她去了南华,我就更是没有多想。” 应该是去了南华以后,这陈四才又逐渐从褚昕芮的身边的阵营里脱离了出来。 否则—— 如果他手上还掌握着褚易简培植出来的残余势力,又怎么会对褚昕芮全无帮助,眼见着她自取灭亡而完全没有施以援手? 褚浔阳的心头猛地一跳,还是有些意外道:“这样说来,他后期应该是已经放弃褚昕芮了,那么这一次秘密遣返,卷土重来又是冲着什么?” “无非还是对小王叔的死耿耿于怀罢了。”褚琪枫道,冷哼了一声,“他自毁容貌,找几乎在南华换了一重身份,又阳奉阴违的认了新主子,这一次浑水摸鱼的潜回来,就是冲着挑拨两国关系的目的。” 褚琪枫说着一顿,目光深沉的看了褚浔阳一眼,虽然心里莫名觉得发闷,面上还是竭力维持一种平静如初的表情,淡淡道:“听说延陵君回来了,他应该有跟你说过,这一次南华方面意欲破坏两国联姻的是陈皇后。” “是她?”褚浔阳倒是颇为意外,为蹙了眉头道:“这个女人还是很有几分心机的,明知道崇明帝都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她这是——” 总不会是丧心病狂,异想天开的想要孤注一掷,直接推风连晟上位吧? “陈氏在她那里潜伏,本来就是为了掩藏身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事情的起因他并不知道。”褚琪枫道,眼中有幽冷的光芒一闪,“不过我估计她应该只是私心作祟,想着破坏了联姻之后再浑水摸鱼,毕竟——只有你嫁入皇室,才能确保两国一定可结秦晋之好。” 这一点褚浔阳倒是不曾多想,闻言微愣住,随后就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声道:“风连晟就由着她胡来,看来他们和那一家子之间还有的糊涂官司打呢!” 陈皇后急功近利,会一时拿错了注意,这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风连晟—— 只许是他提前并不知情,否则—— 他就是在眼睁睁的看着陈皇后自己给自己挖坑来跳。 就说这人的城府很深,果不其然,明明和陈皇后不是一条心,却能在对方面前完美伪装着做了十多年的孝顺儿子—— 这也是种难得的本事了。 诚然这些都是别人的家务事,褚浔阳也懒得多费心思,赶紧重新整肃了神情道:“他们的事,还是留着给他们夫妻母子之间去争论吧,关于褚易简的余党,那陈四是如何交代的?他这样一人,想要把一切握在手里完全策动,似乎也不太现实,他是另投了新主吗?不过那人肯定不是褚琪炎,我晚上才刚见过他,看他的表现,应该也是全不知情的,否则肯定不能让我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回来了。” “应该是跟他没有关系的。”褚琪枫道:“据那个奴才自己招供,他只是因为对小王叔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才在暗处伺机而动,寻找可乘之机来算计生事的,只可惜功败垂成,只第一次就刚好被你拿回来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才稍微放心了些,又再想了想道:“那他供认的——” “小王叔逼宫事败之后,褚沛就了勒令褚琪炎将其余党搜罗打压了一遍,当时绝大多数都已经落网,还有几个隐藏较深的,没有揪出来,我现在马上要亲自去一趟城外的虎威大营。”褚琪枫道,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又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父亲才刚回来,这两天都彻夜在御书房处理奏章,时候也很晚了,你干脆也别回去了,过去多陪陪他吧。” “嗯!”褚浔阳点头,不是很放心的叮嘱道:“雪天路不好走,而且军营那边可能比较容易生乱,哥哥你多带些人手,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褚琪枫颔首,“事不宜迟,那我就先走了。” 言罢就匆匆下了台阶。 雪势一直没有缓和下来的趋势,只两人说话这么一个来回的好功夫,地面上才被宫人清扫不久的路面上就又变成了花白一片。 褚浔阳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目送褚琪枫,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突然心下一动,就又叫住了他,“哥哥!” 褚琪枫止步,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快步追过去,解下身上大氅给他披在肩上,重又嘱咐了一遍,“万事的当心!” 褚琪枫垂眸,看着她手指翩飞在眼前穿梭,将那大氅的带子系好,眼中情绪突然莫名一闪。 唯恐褚浔阳发现,他却又紧跟着往旁侧移开了视线。 褚浔阳抬头的时候,恰是捕捉到他眼底似是愧疚又似是心虚的一点复杂情绪,心下就跟着好奇了一瞬,可是待要仔细回味的时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哥哥——”暂时把这一点不切实际的错觉抛开,褚浔阳突然又再正色说道:“罗炜的事情也拖的很久了,既然这次要将小王叔的余党一网成擒的话,他那里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要不——我抽空去见罗世子一面吧!” 罗腾和罗思禹这双兄妹,全都有勇有谋,倒是一对儿那得的明白人。 罗炜是其罪当诛,但是对那双兄妹—— 怎么说呢,褚浔阳大约是觉得有点惺惺相惜吧! “不用了。”不想褚琪枫却是想也不想的直言拒绝。 自从掌权以来,褚琪枫在处理政事上都以手腕狠辣果决著称,但是褚浔阳却了解他,他并不是晚安泯灭人情,对罗家—— 其实是真的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怎么?”褚浔阳诧异的看着他。 “这件事你别管了,稍后我会自行处理妥当的。”褚琪枫道:“我赶时间,先行一步,回头再和您细说。” 说完就匆忙的转身离开。 他深夜出行,褚浔阳也是不能放心,就还是站在雪地里,久久未动。 “公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先走吧!”青萝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在肩上,桔红也撑了把伞过来。 “嗯!”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却是直接转身朝身后慎刑司的大门方向行去。 “殿下不去御书房伴驾吗?”桔红追上去一步。 “我晚点再过去。”褚浔阳也不多说,直接快步走了进去。 慎刑司这里总管两种职能,一种是专门监管反了错的宫人服役受刑的,而另外,右边的几间石室则是对方满了刑具,也有审讯逼宫的一套体系。 褚浔阳进门就直接右转,进了里面相连的石室。 那些屋子因为使用的不是特别频繁,里面到处散发着一股陈腐之气,乱七八糟沾满血迹和秽物的刑具摆放再靠墙一侧的角落里,尤其是晚上,看上去更是分外骇人。 褚浔阳弯身走过第二道门的时候,里面刚好有几个侍卫拖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疤面人陈四从最里面的石室里出里。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侍卫们大为意外,连忙往旁边让路。 “我就过来看看,你们不用管我!”褚浔阳道。 陈四显然是受了重刑了,头发蓬乱,满面血污,没有疤痕的一半脸上这会儿也完全分辨不出皮肤的本色来。身上衣物破烂不堪,碎裂处清晰可见皮肤上的鞭痕和深浅不一的伤口,显然是受过多重刑具的摧残了。 彼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中连呼吸声都变得虚弱异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中断一样。 “这奴才是个硬骨头,太子殿下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他吐了口的,这里污秽不堪,公主还是回去吧,免得污了您的眼。”一个侍卫恭敬的说道。 他们都是褚琪枫的心腹,所以对褚浔阳的态度并不见谄媚,而是打从心底里的尊重。 褚浔阳盯着那陈四看了好一会儿,刚好里面又有两名侍卫捧着笔墨纸砚,并一叠用过的宣纸走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两人也是没想到褚浔阳会出现在这里,本来正在谈笑,这便离开闭了嘴。 “先把他带下去吧!”褚浔阳又看了陈四一眼就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是!”前面的几个侍卫得令,赶紧将人拖着走了。 褚浔阳抿抿唇,走过去,漫不经心的取过那几张宣纸查看上面书写的内容,一共只有一页多一点的字迹,清楚明了,罗列的都是一些人名。 “这就是那奴才供认出来的?”褚浔阳随口问道,一面飞快的将纸张上的人名浏览了一遍。 “正是!”那侍卫回道。 褚琪枫在她面前没有秘密,是以也没人觉得她这举动有任何的不妥。 褚浔阳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过去,一共十四个人,其中职位最高的就是户部尚书孔方,而最具威胁性的则是虎威大营的一个副参将,显然—— 褚琪枫深夜离宫,就是冲着这人去的。 如果陈四的供认属实,一旦被这人察觉了消息,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就不好说了。 而除了这两人之外,其它的都算不得什么太惹眼的人物。 之前褚琪炎出面的议论清洗,想来能留下这些漏网之鱼已经是极限了。 褚浔阳倒也觉得合情合理,遂就将那两张名单塞回侍卫手里,道:“仔细收好了吧!” 她拍了拍裙子,转身往外走,突然就又随口问了一句,“哥哥亲自去了虎威大营,那孔方呢?他那里派了谁过去?” 其他人都还可以暂缓处置,却唯独孔尚书,占据了这样位置的人,一定不能马虎。 “没有!”不想,身后那侍卫却是如是回道。 褚浔阳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骤然止步,拧眉回望过来。 “殿下没说是要将孔尚书怎样,只说他要急着出宫一趟,让属下等人将这些供词先送回畅鸣轩他那里存放。”那侍卫老实回道。 褚浔阳的心跳一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脸色不觉的阴沉下来。 两个侍卫略有所查,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的确是什么也没说的。” 虽说接触到兵权的人更可怕,但孔方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这些年经由他手提拔认命的官员不在少数,虽然不见得人人都是他的门生,但他在官员中间的威信不低,绝对是占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褚琪枫会亲自去虎威大营,这不足为奇,却怎么可能对孔方完全放任,官也不管? 这—— 实在是太奇怪了。 褚浔阳的心里云遮雾绕,慢慢浮现了一个谜团盘桓不去,想了想,就又折回去,再次一把夺过那侍卫手里的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查看。 侍卫们和她的侍婢们全都不明所以。 “公主,怎么了?难道是这份名单有问题?”桔红走上前来问道。 彼时褚浔阳一心沉浸在那份名单里,无暇顾及,从头到尾将那名单又看了两遍,又再问道:“这些——都是那个奴才招认的?顺序——就是这样的?” “是啊!”两个侍卫互相对望一眼,还是没能明白她到底何出此问。 褚浔阳紧抿着唇角,一张脸上的神色已经阴郁到了极致,眼睛里有怒意翻滚沸腾,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将那两张名单狠狠一甩,转身就飞奔往外跑去,一面冷声的吩咐道:“快去备马,叫朱远山来。” 她走的很快,一阵风一样直接卷出门去,看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几个丫头的反应还算迅速,拔腿就追,也遵从她的吩咐赶紧下去安排。 褚浔阳骑着过来这里的战马已经被褚琪枫带走了,这会儿她也等不得轿子或是步辇代步,直接就徒步直奔了南宫门的方向。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青萝已经抄近路把朱远山找了来。 “公主——”朱远山气喘吁吁的就要行礼。 “行了!”褚浔阳却是直接一把将他拦下,不由分说的直接问道:“今夜父亲御书房外的守卫是何人负责?” “啊?”朱远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一时半刻的竟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公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是什么人?”褚浔阳也没耐性解释,直接音量拔高,几乎是吼了出来。 朱远山还是头次看她这样失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连忙道:“属下刚从侍卫值班房过来,今夜本来是校尉林武木当值的,可是就在刚刚,有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过去叫走了陆元,说今晚叫陆元过去。” 陆元是褚易安老部将的儿子,从十多岁就开始跟在他身边历练,忠心耿耿,主仆间的情分也十分深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的。 “果然如此,哥哥他早有安排了!”褚浔阳喃喃低语,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听得懂听不懂,立刻就又抬眸看向了朱远山道:“你现在也马上过去,调派心腹的侍卫,把御书房外面的守卫再加固一重,在本宫和哥哥回宫之前,都不要擅离职守,知道了吗?” “我也去?”朱远山不解的指指自己的鼻尖。 “是!你亲自去!”褚浔阳点头,又强调,“事情你先和曾奇打个咋呼,如果可以,暂时就先不要惊动父亲了,现在马上去!” 她的语气焦躁,神色之间又明显透着怒气和慌张。 朱远山想也知道这必定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再不敢怠慢,赶忙答应着,就一溜烟的跑了。 褚浔阳也不迟疑,紧跟着又往宫门口的方向狂奔。 几个丫头俱都紧张不已,一句也不敢多言的咬牙追随。 宫门那里她今夜为了秘密拿人而带出来的两百侍卫都已经准备就绪,褚浔阳直接翻身上马,振臂一呼,“走!” 然后就匆匆调转马头,往南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雪纷扬,天地间苍茫一片,鹅毛大雪落在脸颊上,瞬间就融化成一片冰冷的水珠,水珠越融越多,最后汇聚成股,沿着下巴低落在领口里,冻的人一个激灵。 “公主,到底怎么了?是那疤面人的供词有问题吗?”青萝紧追着褚浔阳,忍不住问道。 “岂止是那份供词有问题,根本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褚浔阳道,神情恼怒,语气愤恨,“是我们都被那个叫做陈四的奴才耍了,他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从我发现他,将他连夜送进宫去拷问,这些——根本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啊?”几个丫头大为震惊,“怎么会?那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做?” 褚浔阳心里又气又悔,就没有再做声。 映紫拧眉想了想,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沉吟道:“是为了诱使太子殿下连夜出城,恐怕——他们在沿路会有埋伏!” 一语中的。 褚浔阳的眼中更添几分怒意,却是无心再多说什么了。 一切破绽都在陈四的那份供词上,这个人,为了掩藏身份司伺机而动,不惜自毁容貌又吞咽火炭将喉咙灼伤来改变声音,只为了掩饰身份他就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足见这人是骨头能有多硬了。 就这么一个对自己都能无限制下狠手的人—— 就算褚琪枫严刑逼供,恐怕能撬开他嘴巴的可能性也不大,他应该是宁死也要抗住的。 诚然为了力求逼真,那一场受刑的戏码他也是忍耐到了极致,直至体无完肤才“无奈”招认,而他给出的那份名单—— 第一个给出的名字却是吏部尚书孔方。 中间再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像是到了最后,才不得已的供出了虎威大营里的内应。 这份名单,骤然一眼看去,似乎也没什么,但如果假设之后再回头去想,就大有问题了。 他会一直压着虎威大营离的内应不提,这很正常,毕竟这人非同寻常,能保住就最好了,可是他却从一开始就迫不及待的供出了孔方。如若孔方会被认为的乱党被处置,绝对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届时官场上势必卷起一场风暴,人人自危,可想而知,对朝廷会造成怎样的冲击。 如果孔方真有问题也还罢了,如果没有—— 那对朝廷来说就是莫大的损失。 这样想来,这份供词就真的是大有问题了。 而就褚琪枫的作为来看,他分明是从一开始就洞穿了这陈四的诡计,却还是将计就计,顺着对方提前安排好的戏本子在走,直接出宫,奔了虎威大营了。 “如果他是有意为之,那就是故意要引太子殿下出宫的?太子殿下岂不是很危险?”青萝忧虑说道。 “可是怎么会呢?会不会是我们多想了,那人——”桔红还是觉得那以置信。 怪只怪那陈四的布局太过周密,凡事欲拒还迎,都做的步步到位。从意图拒捕逃命,到褚浔阳认出他时候的那种震惊无比的神色,都做的惟妙惟肖,完全不留破绽,谁又会想到他根本就是故意落网,以身作饵来成了这一计呢? 那么他现在诱使褚琪枫出宫又是意欲何为?沿路伏击,想要对褚琪枫不利?或者同时还会孤注一掷对宫里的褚易安也下手? 而更明显的是,褚琪枫这是将计就计,要将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引诱现身,反戈一击的。 只是对方分明是事事都经过最精确的估算和布局,他这一趟,注定是走的凶险异常。 主要—— 背后那人,实在是难缠的很的! ☆、第085章 悍然操戈,利箭穿心 褚浔阳一行直奔南城门。 雪夜里,大街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虽然褚琪枫一行只比她早出来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但是留下的马蹄印也几乎完全被新飘落的雪花覆盖,只能隐约辨认出一点痕迹,好歹是能叫褚浔阳知道他们的确是走的这条路。 一路上,还算顺畅。 “公主,前面就是城门了,奴婢去叫他们开门。”青萝说道,一边去摸腰间的令牌,一面抢着往前策马。 褚浔阳等人稍稍缓了速度。 “我是浔阳公主贴身的侍婢,一刻钟以前,是否有太子殿下带人从此处出城了?”青萝将手中令牌甩给城门楼上的守卫,一面扬声问道。 守卫借着灯光确认令牌无误,态度连忙改为恭敬,连声道:“有有有!就在不多一会儿之前,太子殿下才刚带了一队人马出城,敢问姑娘,你们这是——” 说话间褚浔阳也已经策马到了近前。 这会儿她也没工夫和这些人磨叽,直接拉下帽檐,冷声命令道:“本宫有事要赶着出宫,马上开城门!” 说着又掏出一块她自己的令牌甩了过去。 “见过公主殿下!”侍卫们始料未及,连忙就要跪地行礼。 褚浔阳心急如焚,干脆的抬脚以足尖一挡,止住了城门楼下一个小兵的动作,冷声道:“别废话,开城门!” “是!”城门守卫不敢怠慢,更不敢追问起因,连忙小跑着过去开门。 城门楼上巡视的几人也不敢只站在高处看着,纷纷要下来帮忙。 就在这时,却见另一侧的城墙之上人影连闪,十余个请功力了得的高手形如鬼魅,起起落落的朝这边奔来,隔着老远的发射暗器,瞬间就将已经奔到城门底下的守卫暗杀了四五个。 “不好,有埋伏!”桔红低呼一声,警惕的拔剑戒备。 这些人,是专门准备下来要防她的吗? 那人不仅算准了褚琪枫的举动,甚至连她的动作也都提前估算,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了是吗? 褚浔阳心里聚集的火气已经到大了顶点。 也不管那些刺客就要奔到眼前,左右飞快的环视一圈,然后果断的取下马背上挂着的长弓和箭囊,直接足尖一踩马镫,纵身跃起,脱离了映紫和桔红等人给她围拢起来的保护圈,踩着城门楼一侧的台阶快速登上城墙。 那些刺客远是想着过来阻击他们,见状,轻功较好的三个人赶忙又回身往墙头上攀去,火速过去阻拦。 会被派出来执行这样任务的一定都是高手,要硬拼,褚浔阳自己也没把握,何况—— 她现在也没这个时间。 “快!拦住他!”三名刺客狂奔而来,还不等褚浔阳登上城门就先将去路拦死。 褚浔阳冷然一笑,却是半分知难而退的打算也没有,应着继续往台阶上跑,但她却明显是早有准备,先是摸过腰间挂着的软鞭,远远的将城楼上挂着的一盏油灯凌空卷起。 几个刺客不明所以,只觉得她这一抹笑容诡异的很,看上去明明很美,却又叫人心里莫名发凉。 然后紧跟着却又见她摸过弓箭,对着被抛向半空的油灯精准无比的一箭射出。 下一刻,油灯在空气中爆裂,借着原有的火光,砰的一声爆出大片四散的火球。 火油燃烧,再有强烈的风声鼓吹,火球陨落,瞬间就将毫无防备的刺客全身引燃。 “火!着火了!”几个人惊惧的乱蹦乱跳,满地打滚,却也还是片刻就被火苗烧了一身,变成了三个在城门楼上用古怪姿势跳舞的火人。 褚浔阳直接从旁侧穿行而过,单手撑着城墙一跃而下,落地缓了一缓,就又徒步往城外追去。 外面的积雪无人清理,埋的更深。 褚浔阳跑的满头大汗,一直奔出去三里开外,远远的就见前面一处低矮的地势之内有大批人马混战。 因为是在深夜,而且离的又远,她并分辨不出那里的具体战况,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褚琪枫等人了。 她喘息着站在外围缓了片刻,却没有马上奔过去站圈里帮忙,而是目光敏锐的打量四周的地形,片刻之后,便是锁定了离那处谷地不太远的一处土丘。 那土丘不是很高,背面有两株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褚浔阳的目色一寒,果断的抄了原路,绕到了那处山丘后面—— 有人要伏击褚琪枫,未必就会前力亲为,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定会选择最好的位置指挥的。 她这一路摸过去,果然不负所望,真的看到那里几个人影伫立。 北风猎猎,看不清楚容貌,她却是想也不想的挽弓放箭,为了确保效率,干脆就三箭齐发。 在暗处连着放了四五轮,山坡上站着的人全无防备,连着躺倒数人,瞬间乱成蹄片。 “浔阳?”对面那人那领头的一人矮身滚落草丛躲避,然后一身狼狈的自雪地里翻身跃起,神色之间却是一片恍惚,怔怔的看着对面悍然挽弓的少女。 为了行动方便,方才下马之前褚浔阳就将身上大氅给扔了。 此时身着蓝白衣裙的纤弱少女岿然不动,立于雪地之间,墨发被狂风卷起,伴着她一身裙裾在猎猎寒风中舞动飞飞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凛冽又狂妄肆虐的寒风带走一样。 彼时她面上的神色凛然,那般浓厚的杀意和深刻的愤怒交杂在一起,却又与她看上去那般纤弱的身条形成了矛盾又鲜明的对比,放佛她是一座伫立在眼前,棱角锋利的冰山,就那么挡在了他的去路上,以一种—— 决绝又坚定的立场。 褚琪炎捂着手臂上的伤处,用一种震惊又荒凉的眼神默然的望着他。 褚浔阳箭囊里的最后三支箭已经齐齐搭在了弓弦之上,箭尖雪亮锋利,那光芒虽然摄人心魄,却远不如她的目光更加锐利清冷。 这一刻,她明明是已经看清楚了他的脸,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灌了满力的五指骤然放松。 嗖—— 三支羽箭以空前的爆发力疾射而出,刺破空气中的冷风,直逼褚琪炎身上三处要害。 风声凛冽中,似乎这整个天地之间就被冷的刺骨的杀气整个儿冻结。 箭尖上面反射出来的幽光凝满杀机,褚琪炎的眉心已然是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而他的视线却是错过这呼啸而至的冷箭,只堪堪的望进了对面那少女冷澈的眸子里。 她明明认出了他,或者—— 从她赶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料到在这里等着的人必定是了他了吧。 可是这一次次的出手,却都完全不留余地,招招都想着要置他死命。 纵使再如何的不愿意承认,却是无论如何也骗不过自己的眼睛的。 “世子——”后面的雪地里,才刚有他的随从抖着身上的血沫子狼狈的爬起来,见到这惊险万状的一幕都忍不住惊慌失措的嘶吼。 那一刻,褚琪炎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真实的情绪到底是万念俱灰之余引发的不甘,还是根本就已经被滔天的怒火激起了脾气—— 总之这样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足尖着力,动作利落的凌空而起,一手抓住直击他胸口的羽箭,同时脚下左右分别一个回踢。 其中一支箭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射入旁边的草丛,而另外一支,则是堪堪好借着他脚下踢出去的力道原路被打了回去,却是直击褚浔阳的面门的。 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只稍稍侧身避开了一点,然后迎着射来的箭骤然出手一抓。 那箭被褚琪炎踢回来,上面着力自是远不及弓箭发射出来的力道,她倒是轻而易举就将羽箭抓在了手里。 那边褚琪炎本来也正自顾不暇的躲避攻击,还不曾注意这边的情况,却只在他双脚再次落地,还不及站稳的时候,惊闻迎面又是一声破空声。 之前褚浔阳的箭筒明明是空了的。 褚琪炎大惑不解,下意识的一抬头—— 这一次却全然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闪着刺目冷光的箭头已经迫近眼前。 他面上神情一紧,脚下只本能的疾速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听见一声极为细碎的闷响,那羽箭的箭尖就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因为抬起的冲击力确实太大,竟然生生将他撞的连撤了几步,险些摔倒。 “世子!”他的随从惊慌失措的涌过去搀扶他。 因为受到冲击,彼时褚琪炎的腰身佝偻,他只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默不动,有那么片刻功夫,就好像是时光唯独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静止了一样。 他的脸盯着脚下,那里有滴滴答答的坠落的血水,在深雪中砸下一个个很深很深的红色坑。 那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又或许就只是一瞬。 就在那些暗卫全都手足无措的时候,褚琪炎却突然一把大力将围绕在他周身的人全都一把挥开,然后自己一点一点缓慢却坚定的直起了身体。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但是那一刻,落在众人眼中的却像是一个极为神奇的画面。 那男子弯曲的脊背点点绷直挺立了起来,仿佛瞬间筑起一座巍峨的山。 他眼中的神色晦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脸上线条却是分外冷硬,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褚浔阳。 因为是仓促发箭,褚浔阳这一箭的准头并不是太大,没中要害,只钉在了他肩胛骨之下的位置,但是因为倾尽全力,那箭头却几乎是要整个贯穿他的身体。 褚琪炎的一只手压在伤处,伤口那里断断续续的有血珠凝固,顺着指缝,砸落在地面上。 这个时候,映紫等人也冲破后面的封锁赶了来。 褚琪炎的暗卫也全神戒备。 双方对垒,势均力敌。 “浔阳,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吗?”先开口的人是褚琪炎,他的语气很冷也很慢,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看的出来方才褚浔阳对他出手时候是全然不留余地的,若不是意外失手—— 她是绝对不介意直接要了他的命的。 “这个局,本来就是你亲手布下,你要请君入瓮,我如你所愿,应邀而来,至于成败——有那么重要吗?”褚浔阳道,冷漠的稍稍往旁边移开了视线,只要想着褚琪炎这一次设计的最终目的,她的心里就忍不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这个人,不择手段,前世的时候他的父兄乃至于东宫满门都死在了他的暗算之下,如今重来一次,他居然还是招招致命,全然没有半分的收敛。 这一次若是叫他侥幸得逞—— 那后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褚浔阳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间都毫不掩饰,是愤怒和仇恨的情绪凝聚。 褚琪炎看在眼里,也是胸中怒意沸腾,冷冷的反问道:“就算是我布局又如何?所以呢?就因为我要对褚琪枫出手,你就迫不及待不顾一切的想要我的命吗?” 褚浔阳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道:“褚琪炎,你今天要下狠手除去的人是我哥哥!我早就提醒过你,也劝过你,叫你适可而止了。可是这一次又一次,你非但没有任何的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样的立场问题,你今天又何须多言,这些不都是一目了然的吗?” 当初,也就是因为这个人的阻挠,赵祁安才会被杀。 这样的深仇大恨,早就是不可调和的了,她一直没有私底下出手,就只是因为顾虑着朝中的局势,并且也不得不防范着褚琪炎留有的后招。 可是这一次,他利用陈四布局要狙杀褚琪枫—— 这一点却是叫她一刻也再忍不下去了。 哪怕就这么杀了这个人,也哪怕他留在暗处的那些筹码会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挖出来,她也不介意就这么冲动行事了。 褚浔阳的语气冷静,掷地有声。 “浔阳,你既然自诩是他的亲人,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我肯不肯收手的问题了,而是从很早以前开始,他褚琪枫就已经容不下我了。你说我追名逐利不择手段?难道褚琪枫就不是如此吗?他要登临帝位,就势必不会留我活命,现在哪怕不再是为了那个皇位,只为了自保——你凭什么劝我回头?”褚琪炎道,语气悲怆,又带着强烈愤恨的情绪,“浔阳,就因为他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而我——只因为曾经想要和他争一个高下,就完全成了罪无可恕对吗?在你的眼里,唯有你父亲和兄长的性命才是性命,是需要被尊重和被守护的,我却只是横在你们面前的敌人,需要的时候,要么就该乖乖的让路受死,要么就要心甘情愿的等着被你们铲除踢开?” 褚其炎越说越气,声音里面充斥着强烈的愤恨情绪。 他借着地面反射出来的雪光定定的望着对面那少女雪亮清澈的眸子。 说实话,他喜欢看她这样果决利落又杀伐决断的飒爽样子,这个少女,得天独厚,就是他的世界里最鲜明的一道亮色,随时随地都能第一时间吸引他的目光。 可是—— 当他所有的这些决断杀伐的敌意全都是面对他的时候—— 看在眼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就如是你一直欣赏觊觎的一把良弓宝剑,可铸剑师父却告诉你,这把利器天生和你五行相克,是枉顾自己的生死据为己有,还是忍痛将它摧毁,让它彻底消失掉? 这种矛盾又痛苦的心情,褚浔阳是一辈子也不会懂的吧? 而且—— 她也根本从来就不屑于去了解他,或是理解他! “浔阳,说到底,一直以来,我所做着的,不过就是和你们一样的事情,你可以和褚琪枫联手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这些事情换我来做——怎么就成了不可饶恕的过错?”狠狠的吸了口气,然五脏六腑都被空气里的冷风冻结,褚琪炎这才觉得能够暂时冷静下来情绪,继续把未完的话说出口,“你们和我,不过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比谁高尚。你真的觉得褚琪枫他今夜冒险出宫的目的就是如此单纯吗?” 褚琪炎说着,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明显讽刺的冷笑来。 ------题外话------ 除夕夜了,马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不好的过去统统抛下,宝贝儿们辞旧迎新,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幸福快乐,大家都要好好哒,爱你们~ 新年福利在初一,详情见晚上更新的题外话,么么哒~ ☆、第086章 利用 褚浔阳与他相对,抿紧了唇角,只果决利落的一挥手,“给本宫杀了他!” 她的语音清脆,经冷风席卷,落在耳朵里更是带着彻骨的冷意,每一个字符落下,都如是冰凉通透的一点冰珠从高处坠落,碎落在心里,那些细小的冰渣瞬间融入血脉,渗入四肢百骸,直叫褚琪炎从头一直都冷到了脚。 映紫等人得令,握紧了手中兵刃,一拥而上。 褚琪炎的暗卫忙不迭冲上来迎敌。 褚琪炎按着流血的伤口,隔着纷乱的人群,目光却是定定的望着对面与他势不两立的少女。 身后的山坡底下到底战局如何,他已经全不关心了。 褚浔阳却知道,褚琪枫是有备而来,必定不会有事。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冷然对望,完全忽视了眼前飞扬的血和雪。 褚琪炎的伤口虽不致命,但到底也是受了重创。 他默然不动,他的暗卫却是急了,有人戒备着凑到他身边劝道:“世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吧。” 被褚浔阳撞破了此事并不是最要命的了,怕就怕褚琪枫后面还会有人增援,一旦将他们堵在当场,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褚琪炎不语,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对面的褚浔阳。 他突然举步往前面混战的人群里走去。 “世子!”他的暗卫慌忙去拦,满面忧虑的将他拽了回来,在他身边严密防范映紫等人的攻击。 “就算是我先布下这一个局的,可是褚琪枫今天所做的事情难道就比我更光明磊落吗?浔阳,你的眼里不容沙,对我是这样,对他——就可以完全的视而不见吗?”褚琪炎说道,语气不过讽刺而已,甚至还带了几分等看好戏的恶劣。 其他人都只觉得他是莫名其妙的在试图挑拨离间,尤其是青萝,更是将褚琪炎这样卑鄙阴险的作为鄙夷到了骨子里。 褚浔阳不语,只漠然看了他一眼就自顾移开了视线,以足尖挑起脚边落着的一杆长枪,稳稳的握在手里,也跟着涌入战圈。 她在剑术上是有一定的造诣,那是自幼和褚琪枫一起练就的本事,但是出人意料,她那枪法更是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游走于混战的人群当中,杀人的手法狠辣老练而全无半分的手软或是容情。 褚琪炎的暗卫个个如临大敌,全力应战。 褚琪炎看着她这般肆意杀人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的神情动作,心中震撼之余,更是升起了很大的疑团—— 关乎这个少女,他到底也还是不够了解的。 褚浔阳杀伐决断,招招逼近,全都是冲着他去,也不过就是一来一回的功夫,已经一枪挑破挡在他前面的一个暗卫的胸膛。 那暗卫惨叫一声,竭力的试图抱住她的枪头,褚浔阳面不改色,腕下利落的一个旋转,就又生生将长枪撤回。 血花激荡,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泼洒出一大片可怖的印记。 那暗卫的尸体缓缓倒下,她便是悍然再进一步,长枪一挑,直刺褚琪炎的咽喉。 褚琪炎眼中的困惑也早就演变成熊熊怒火,当机立断的拔出腰间佩剑,错手一隔,游龙般将他的长枪隔开,同时趁机身形往前一滑。 褚浔阳哪里肯容他近身的,脚下步子灵活一转,同时手下运了内力在那强赶上,突然一震。 嗡的一声,精钢打造的长枪于空气中颤动不止。 褚琪炎始料未及,险些被她的枪杆扫到,仓促间只能飞快的后撤一步,避让开来。 褚浔阳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提枪再刺。 这一次褚琪炎有了防备,连忙冷箭阻拦。 褚浔阳的枪法虽然精湛,但内力上面毕竟有限,被他剑身上凝聚的内力一迫,顿时就是虎口一麻,赶紧撤手避开了。 她的目光锐利,一张脸上带和很强的煞气,锋芒毕露。 褚琪炎冷笑了一声,道:“浔阳,现在我倒是觉得可惜,你竟然生为女儿身。” 这样杀伐决断的作风,再加上她明察秋毫事事洞悉先机的智慧,坐镇军中,独霸一方也不为过。 褚浔阳也不答他的话,缓了一下,就提枪再刺。 这一次褚琪炎是着实恼了,眼中闪现一抹厉色,直接闪电出手,一把稳稳地握住了她手中长枪的另一端。 论及力气,他自是要更胜褚浔阳的。 褚浔阳试着撤手,却竟然一下子没能撼动他,不免失神了一瞬。 两个人正在叫着劲的时候,山坡前面从内城的方向突然见到有一长条的火龙蜿蜒而来,而几乎也只在这一个瞬间,前面的谷地里的战局突然生变。 “世子,情况好像不是太对。”褚琪炎的暗卫一急,连忙上前提醒。 无论如何,他们也一定不能直接被堵在这里的。 褚琪炎这一步的盘算,最终结果却是得不偿失,心里自是不甘的,但是权衡利弊,也只能暂且放弃。 他的目光森冷又愤恨的最后又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便是左手横掌往那枪杆上一劈。 褚浔阳被他的内力一震,下意识的松了手,后退一步。 褚琪炎当机立断的转身,被他的暗卫护卫着往战圈外面快速退去。 “公主!”桔红有些急躁的往前追了一步。 褚浔阳握着有点发疼的右手手腕,只漠然站在原地看着,不置可否。 褚琪炎身边的人,个个都非等闲,护着他顺利突围,送他上马之后又留了人手下来善后。 映紫等人奋力想要追击,却竟然就是被那一道人墙挡住。 待到把留下来的八名暗卫解决掉之后,前面褚琪炎那一行人已经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而—— 自他上马以后,就当真是走的决绝,再不曾回头看过来一眼。 “公主,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后面的城门全部封锁了,他们想要回京是不可能的了。”桔红说道,满面的急色。 褚浔阳只是看着风雪交加的山野,一语不发。 内城那边,之前他们强闯出城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会惊动了衙门的人前来救驾,不在话下。 青萝看着这边的情况缓和了,就跑到山坡上先分辨了以下褚琪枫那边的情况,转身回来的时候才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道:“太子殿下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控制住了,援兵也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褚浔阳垂手站在风雪之中,面上表情平静。 青萝满以为她是会过去帮褚琪枫的忙的,却不想下一刻,她却是转身就走,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山坡前面的情况。 “我的马呢?备马!回城!”褚浔阳道。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青萝追上去,语气却是莫名就变得小心翼翼,带了几分试探道:“公主不等太子殿下一起吗?” “不了,哥哥他自己应付的来。”褚浔阳道,仍是对褚琪枫方面的战况毫不理会,只道:“哥哥他本来就是有备而来,这里的事他自己也会善后处理,我累了,先回去!” 青萝直觉的就知道她今天的这个情绪不对,嘴唇动了动,到底也还是没敢再开口,顺从的去备了马。 褚浔阳攀上马背,风雪中一骑轻骑,踏雪而归,留下身后大片的雪沫飞扬。 几个丫头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的护送她回城。 映紫一直紧张戒备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提醒道:“公主,方才自您出城之后,暗中好像一直有人在窥伺,不过这会儿已经散了,要不要奴婢去查查。” “不用了。”褚浔阳道,面色泰然而全无一分的意外。 映紫心中了然,她定是对暗中那些人的身份有数,虽然心里戒备,但到底也没多说。 身后的谷地里,一番厮杀过后,褚琪枫衣袍染血,整件白色的大氅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的血水顺着柔顺的皮毛混着融化掉的血水往下滴落。 “殿下,局势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些人负隅顽抗,留下的活口不多,交给卑职审讯,一定能叫他们开口,吐出幕后主使来。”追随他出来的禁军首领上前复命。 “不必了,把人交给蒋六处理就行,不需要你们再插手了。”褚琪枫道,语气冷然,神情淡漠,视线却是远远胶着在碎雪飞扬中的那一剪单薄的身影上。 那禁军首领得令退下。 蒋六从后面走上来,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迟疑道:“殿下,公主无恙,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也没有启用,这会儿已经撤下来了,公主她——” 褚浔阳就这样走了,连招呼都没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一目了然。 “呵——”褚琪枫闭了下眼,声音涩哑的笑了一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瞒不过她,就算不是多此一举的安排了那些密卫尾随她,随后她也会马上想明白的,她无恙就好。” 今天的这件事,虽然是褚琪炎布局在先,但褚琪炎设下这一局的目的却是针对他的了。 而他—— 将计就计,是从一开始就把褚浔阳的反应也估算在内了,并且—— 横加利用。 “殿下——”蒋六心中忐忑不已,公主对自家主子还从来不曾这样过,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回城了,这—— 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褚琪枫正色盯着那个方位许久,然后才收回了目光道:“褚琪炎呢?”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城,一切都按照殿下您计划中的在进行,他应该是逃不脱的。”蒋六忙道,也不由的收摄心神。 “嗯!都仔细着些,后面的事,无需再插手,看着就好,褚琪炎那人的警觉性惊人,逼得太紧反而会惹他怀疑。”褚琪枫道。 “是!属下明白,已经没再叫人尾随了。”蒋六回道,顿了一下,还是不放心,“殿下,恕属下多嘴问一句,这个局您筹谋许久,虽说这一次等到他出手的机会难得,可是明明都已经有了完全之策了,您又何必要公主亲自出面掺和进来?别是——平白损了你们之间的兄妹感情。” “褚琪炎用了陈四,这本身就是在赌了一半的运气,如果不是浔阳刚好认出了他,刚好把他推到我的跟前来,而是直接将他做南华的奸细灭口,那么褚琪炎随后就一定会在他的尸首上留破绽,朝阳会把这些线索送到我的跟前来,来诱使我走这一步。”褚琪枫道,说着眼中突然有一抹复杂的光彩飞快的闪现,然后赶在蒋六有所察觉之前,他已经飞快的转身,朝自己的战马走去,一边道:“我利用浔阳,引她出城参与此事也是故意的,因为只有褚浔阳亲自对他出手了,才能有可能激的他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底牌都一并抖出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不能将褚琪炎背后所有的一切都连根拔起,那么就算可以利用这一次的便利将计就计的杀了他,将来只怕也会后患无穷。 至于褚浔阳—— 褚琪枫隐晦的叹了口气,翻身跃上马背,也返程回京。 禁卫军和衙门的官差负责善后,在这里整理战场。 待到褚琪枫一行也走的原了,更远地方的一处矮丘后面,有两个被雪白大氅遮掩的严实的人影方才退了出来。 “走吧!”为首的男子声音低哑的慢慢说道,转身往停靠在远处小树林边上的马车行去。 “主子大老远的过来这里,怎么又——”他的随从不解,脱口问道,但是想着自家主子的脾气,又赶忙闭了嘴。 那男子的容貌被帽檐遮掩了打扮,完全看不清楚,闻言只就苦涩的弯了下嘴角道:“原也只是我多事了,我不该来的。” ☆、第087章 家和,万事兴! 褚浔阳回城就直接回了东宫,简单的沐浴之后就上床睡了。 映紫几个都看出来了她的情绪不对,也不敢多问,这会儿看着身后黑漆漆的窗口,映紫还是忍不住都青萝道:“你还是进宫一趟去瞧瞧那边的情况吧。虽说太子殿下应该准备周到了,也怎么都要防范着的。” “好!”青萝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了。 待她走后,映紫就又对桔红道:“今夜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我去一趟驿馆,把事情告诉主子知道。” “呢!”桔红点头,映紫便再片刻也不耽搁的夺路而去。 * 彼时的驿馆里,延陵君刚一回去,就被荣程昱的人给堵了个正着,被请去了荣程昱那里。 延陵君并未拒绝。 过去的时候,荣程昱正坐在灯影下喝茶,脸色不是太好。 “祖父找我?”延陵君含笑问道,走进去,半点也不生分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嗯!”荣程昱的眉心隐约一跳,暂时却还忍着没有发作,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把浔阳公主送回去了?” 这驿馆周边遍布他的眼线。 延陵君听了这话,不过莞尔,坦然道:“没有,她自己回去了,孙儿想着祖父可能还有话要同我说,就先回来了,祖父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 他认的这样痛快,荣程昱反而是不知如何接茬,心中略一权衡,也直言说道:“之前那个侍卫,是谁的人?” “什么?”延陵君正缓慢敲击在桌面上的手指一顿,挑眉看向了他。 荣程昱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顿觉胸口里积压了一口气,脸色就更是难看,“别打马虎眼,之前你从浔阳公主手里要回来的那个侍卫,若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他的脸也不会毁成那个样子。你既然是故意断了线索不叫我去查,难道不是对他的底细早就有数了?葛尚书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件事,我得需要对皇上有个交代。” “呵——”延陵君笑了一笑,仍是不紧不慢道:“祖父怎么就认定我会知道?我也不过是连夜才刚刚赶过来的罢了。” “你——”荣程昱被他噎了一下,心里却还是笃定的觉得他一定知情,不耐烦道:“如果不是你心里有数,你又何故断了后面的线索?君玉,你有多少能耐,我是知道的。陛下既然将此事交代给了我来调查,我就势必要就此事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此事关系到我荣氏一脉的满门荣辱,你别再给我打马虎眼了。” 延陵君看着他,面上还是那副闲散的语气道:“什么叫祖父知道我的能耐?我能有什么能耐?您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知道了什么,又刻意瞒着您吗?” “君玉!”荣程昱见他左右推脱,终于怒不可遏的猛然拍案,怒声道:“我知道你极为属意这门婚事,现在西越方面有言在先,你不能拆他们的台,这一点我也能理解。她说此事关乎北疆,此事的真假你我都是一目了然。哪怕只是想想也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和咱们朝中密切相关,否则你也不用出手毁了那人的脸了。” 如果那人真如褚浔阳所说,是北疆的探子,那么留下他来,反而可以坐实了北疆的罪证,实在也犯不着延陵君出手做这样的小动作了。 延陵君抿抿唇,像是在权衡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抬眸对上荣程昱的视线。 他的面上一直都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笑容,不辨真假,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里面颜色却是深不见底,带着一丝慑人的明光光芒。 “既然祖父你笃定的知道此事和咱们朝中脱不了关系,就更应该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延陵君道,看着荣程昱的眼睛,字字清晰而缓慢,“您既然料事如神,难道就猜不透这其中内幕?若要说到真正插手策划了此事的人,也无外乎就是几位皇子了吧?无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祖父觉得您若真要揪出他们来——最后是要报予陛下知道还是不报予他知道。” 荣程昱的心思清明,更知道自己的私心,不过就是想要多握住一重把柄,就算叫他查出幕后主使,最后报给崇明帝的,也只会是按照褚浔阳给他的那一套说辞。 可是现在他找来延陵君逼问线索,却是怎么也不能当面交代这些的。 “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荣程昱黑着脸问道。 “没什么,我只想提醒祖父一句,上阵父子兵,打死不利亲兄弟!”延陵君道,唇角弯起,缓缓而笑,“六皇子风煦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祖父你应该是不会忘记的吧,其他人不明真相,但风煦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祖父你却是一清二楚的。他做了那样的事,并且最直接的受害者还是陛下,但是到了最后陛下也不过是将他荣养起来罢了。相对而言,这次的事情再大又能大到什么程度?一旦祖父你刨根问底的追就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您又觉得陛下会是如何处置?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个礼部尚书而已,但陛下身边可用的儿子却是不多的,届时十有*还不就是不聊了了,而祖父你这个检举者——不过吃力不讨好罢了,不仅陛下不会感激您,被您揪出来的那位受了责难,只怕更要就此恨上您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祖父您真的觉得还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吗?” 崇明帝最喜欢的儿子已经被他彻底厌弃,心在朝中,二皇子的身体不行,五皇子又不成气候,就是太子和四皇子也都不很让崇明帝满意。 五皇子和二皇子,因为是和大位基本无缘,所以犯不着做这件事,从荣程昱的角度来看,幕后主使不过就是风连晟和风乾之间了。 崇明帝身边也就这么连个可用的儿子了,就只为了一桩他本就不看好的婚事,想也不用想,最后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真的追究他儿子的作为。 而一旦荣程昱揪出这个人来,反而是把他们荣家送做活靶子给人打了。 这些道理,荣程昱全都心知肚明。 但他起先为了套话而刻意隐瞒,这会儿被延陵君说教,只憋了一肚子的气,又全然无处发作。 延陵君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色,也只当看不见。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复又回头,双手撑在桌面上,弯身俯视下去,看着荣程昱的面孔道:“祖父,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我做任何事,也必定都是为着家族的荣耀考虑,祖父您——难道不是吗?”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荣程昱听的心头猛地一跳,趁着一张脸,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面色不善。 延陵君看着他,也不避不让,只就微笑说道:“我知道,当年我父亲执意辞官迎娶母亲的事情忤逆了您,您的心里对他,一直都存有心结。这件事上,我也不好替父亲分辩什么,毕竟是他忤逆您在先,后来无论是您要疼爱二叔或者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更多一点,我也都觉得是情理之中。现在有父亲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如果这一次——” 延陵君说着一顿,唇角弯起的笑容不觉的更加深刻几分,才又继续道:“如果我的这桩婚事也不是您的心中所向,那就注定了我也是要同父亲一般,也忤逆您一回了。当然了,咱们是一家人,您又是我的长辈,我自己有错在先,就势必要对您,对荣家都做出相应的补偿,这样才算公平,是不是?” 当年杨妃因为阳羡公主的婚事而与之翻脸决裂,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却鲜有人知道,其实荣程昱对荣显扬自毁前程的举动也甚为恼火,甚至父子之间也起了强烈的冲突。 在外人看来,荣程昱就只是耳根子软,被宣城公主母子笼络了,以至于和长子之间生分,但事实上,却是事出有因的。 这些往事,本也是荣程昱最忌讳的,现在却被延陵君这样不加掩饰的搬出来。 荣程昱额角的青筋隐约跳动,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也逐渐收握成拳,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压抑才没叫自己发作,最后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要对祖父许下承诺,请您放心!”延陵君道,直视他的目光,“眼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门婚事,不管祖父您是喜欢或是不喜欢,这一点也都已经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了,作为长辈和一家人,我还是希望您能站在我的这一边的。而作为报酬,我可以向您许诺,不管今后我的路要怎么走,哪怕是我会有入仕的打断,我我功名前程,我会全部自己负责,绝对不叫祖父你为难的。”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会放弃镇国公府的继承权吗? 荣程昱的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用一种隐晦又深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这个时候,他不能赞赏他的骨气,却也同样不想指责他的狂妄和不孝,只有一种鲜明的感觉—— 自己这个长孙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而带给了他深深的震撼。 延陵君也不管他是何种表情,重新直起了身子,在自他面前错过去的瞬间,顺势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家和——万事兴,想必——这也是祖父你的愿望。” 宣城公主那双母子虎视眈眈,如果延陵君执意要争这个爵位的话,可想而知,待他回归之后,镇国公府里面会是怎样硝烟四起的一种混乱场面。 即使心里再恼,荣显扬和荣烈也都是他的儿孙,还没到要将对方置诸死地的那一步。 荣程昱的心里虽然是为延陵君这样轻狂的言语动作而恼火,但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是一目了然,立刻就将利弊区分的清清楚楚。 何况—— 只从西越方面的态度来看,延陵君和褚浔阳的这门婚事也是势在必行,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和否决的机会。 延陵君给出的这个承诺—— 完全相当于是天上掉馅饼,平白送给他的。 荣程昱死咬着牙关,完全只是碍于面子,最后也没表态。 延陵君却只当他是默认,直接错开他身边,款步出了门。 他走后,管家才面上带着小心从外面走进来,轻唤了声,“国公爷?” 荣程昱回过神来,狠狠闭了下眼,再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面上就多了几分疲惫之色道:“之前我写好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吧!” “啊?”管家闻言,却是骇然一惊,赶忙回身去关了房门道:“这样不好吧?小的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大公子的态度虽然轻狂了些,但是他方才所言也都不无道理,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到底都是一家人,您若如实禀报,叫皇上恼了大公子,保不准皇上迁怒,就也要连累咱们国公府的!” 方才延陵君回来之前,荣程昱就已经将这整件事的始末写了一封折子,里面虽然没有言明是延陵君做了手脚而断了追查的线索,但之前在后巷亲眼见过事情经过的人不少。侍卫的尸体是容貌莫名被毁,崇明帝只要想查,自然就能轻易锁定了延陵君。 “叫你去做你就去做,哪儿来的废话!”荣程昱却是不为所动,起身甩袖回了后面的卧房。 管家无奈,只能依从他的吩咐去办。 诚然,荣程昱这边的一举一动也是瞒不过延陵君的,这边管家安排的信使刚走,马上就有密卫把消息送了过来。 “国公爷才刚打发了人八百里加急递送了奏章回京,需不需属下命人拦截,先确认一遍奏章的内容?”那密卫问道。 “不必了!”延陵君道,面色全然不变,唇角却带起一点莫名深刻的笑意来,“他不会蠢到为了一点个人情绪就弃整个荣氏一门与不顾,不用管他,他要做什么,都只管在旁看着就是!” 他的这位祖父呵—— ------题外话------ 宝贝儿新年快乐! ☆、第089章 后招么? 雪夜风高。 因为知道回城的道路必定全被封死,褚琪炎一行就直接取道官道向城外进发。 “世子,后面好像没有追兵跟过来,还是先停下来,属下等给您处理下伤口吧。”他的随从忧心忡忡道。 褚琪炎一直紧抿着唇角,不置一词。 闻言,也仿佛是完全没有听见,只是自顾打马前行。 风雪交加的天气里,视物不便,好在是他对这京城附近的道路了若指掌,虽然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他也是完全方寸不乱,轻车熟路的打马前行。 风雪中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前面一处交叉路口那里却见到有人马伫立在路旁。 “是李林!”褚琪炎身边的侍卫戒备着,待到看清楚前面的人,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他大约是不放心,所以提前下山接应了。” 褚琪炎也不说话,仍是有条不紊的打马前行。 “世子!”李林从前面迎上来。 褚琪炎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虽然这一次踌躇满志,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提前安排好了退路。 李林见他过来,就知道是事情有变,赶紧过来接应。 褚琪炎胸口的箭头一直没有取出来,虽然流血不多,但是受了重创也是真的,强撑着走了一路,这会儿多少是有点体力不支。 他收住缰绳,翻身下马。 “世子!”李林见到踉跄了一下,却又双手被废,无法搀扶,只能焦急的低呼了一声。 褚琪炎却是面无表情的将他往后推开了一步,只大步朝后面停靠着的马车走了过去。 李林被推了个踉跄,心中焦虑,就扭头对后面的随从道:“怎么回事?失败了?” “嗯!”那随从回道:“好像是被识破了,不仅太子殿下早有准备,关键时刻,浔阳公主又从内城追出,暗算伤了世子,世子身上的箭伤虽然不及要害,但伤势应该也不轻,一定要尽快处理就好。” 那随从说着,就不禁露出满面的急色,又道:“这边的善后都做好了吗?这一次的事情闹的这样大,想来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嗯!都安排妥当了。”李林道,心里却是愤恨—— 这么隐秘的布局居然还是被识破了。 非但没能把褚琪枫怎样,居然还让褚琪炎受了伤。 他的眼神狠厉,满满的都是仇恨的火光蔓延,但是随后转念一想——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的。 褚浔阳居然下狠手伤了褚琪炎,那么经此一事,褚琪炎的心里总该是看清楚了形势,将那个祸害彻底的放下了吧? 李林想着,就转身跟着褚琪炎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燃了火盆,暖意融融,褚琪炎头上身上走这一路凝结的冰珠融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透着狼狈。 而此时—— 最差劲的却莫过于他的脸色。 面色苍白,神色阴鸷,紧抿着下唇,透露出他此时极度不悦的心情。 “那边的柜子里有干净的衣物和金疮药,”李林说道,想了想又试着问道:“要不属下还是叫个人进来,先替世子处理一下伤势吧!” “不用了!”褚琪炎终于开口,冷声拒绝,开了柜子,却没动里面的衣物,只从角落里抓出几个小瓷瓶来。 他一直冷着一张脸,脸上线条较之往常更显得刚毅几分,有如刀雕一般的感觉,仿佛是被寒冰塑成,而全无一丝半点活人的生气,就是李林追随他这么久了,也忍不住被他身上的气势震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凡事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车马启程,继续前行,车厢里灯影摇曳。 褚琪炎的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的角落里,视线空茫,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手下动作却是利落又沉稳的自顾处理着身上伤口。 他先是将半湿的衣物自胸口撕裂,然后摸过桌上一把短小的匕首,反手一拉,将那羽箭的箭尾削断。 “世——”李林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不忍,张了张嘴,可是瞧见他那神情,却又下意识的闭了嘴。 褚琪炎徒手握住半截断箭,手上发力,竟然就那么一寸一寸缓慢的将几乎横穿了他整个肩膀的箭头给拔了出来。 李林看在眼里,眼皮突突直跳。 血肉割裂,明明是锥心之痛,褚琪炎的那一张脸上却像是完全失去了表情一样,从头到尾,莫说是其他的动作,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仿佛那箭尖割裂的不是他的皮肉,而不过一段全无知觉的朽木一般。 李林看的心痛不已,脸色也跟着隐隐发白。 断箭被抽离,他的肩膀上面显露一个血洞出来,鲜血汩汩的往外涌出。 李林完全帮不上忙,只看的胆战心惊。 褚琪炎还是半分也不着急,只有条不紊的倒了些金疮药在帕子上,然后缓慢的抬手捂在了伤处。 他流了很多的血,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将帕子湿透了。 李林在旁边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到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马车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进,走的很慢。 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褚琪炎肩上的伤口才止了血。 李林挪过去,试着开口道:“世子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先换下来吧,别感染了风寒。” 褚琪炎却是不为所动,突然往后靠在了身后的车厢上。 他闭了眼,一张如是被封冻住了一样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些微表情,忽而讽刺的开口道:“这一次倒是我自作聪明了,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为过。” “胜败乃兵家常事,世子其实不必如此介怀的。”李林说道。 褚琪炎不是个输不起了的人,他今天之所以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原因何在,李林一清二楚。 说到底—— 就只因为一个褚浔阳罢了。 “世子,褚易安父子不过就是占据了一个身份上的优势,现在整个京城已经完全落入他们掌握之内,这一次既然已经事败,也实在没有了和他们继续在这里耗下去的必要了,还是照之前计划中的那样,趁早离京,再谋后效吧。”将心里不甘的情绪压下,李林说道。 “拓跋淮安是个五里雾早起的人,如今这般情况下,你觉得他会给我几分颜面?”褚琪炎不置可否,只冷然的摇头一笑。 随后,他便又重新睁开眼,神色自嘲的看了李林一眼道:“而且——你以为事到如今,褚琪枫他们还会眼睁睁的看着我离京远走吗?” 他兀自说着,也没等李林回答就又自顾肯定的摇头道:“不会的,既然我这一次错手,没能一击必杀,那么他们就一定会乘胜追击,绝对不会再给我翻身的机会了。” 李林哪里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有多严峻,紧皱了眉头,神色更显凝重。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了褚琪炎,认真道:“那接下来世子准备如何行事?” 肯定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呵——”褚琪炎笑了一声,却是不答反问,“你觉得后面他们会给我设下一个怎样的局?又或者——他们想给我个怎样的死法?” “世子,胜负未分,您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李林赶忙说道。 褚琪炎却全没忌讳,只看着头顶摇曳不定的车顶,陷入了沉思,一面慢慢说道:“他们既然是早就识破了,方才在城外那里的时候其实是完全有机会直接将我留下的。可是最后关头,他们却没有赶尽杀绝,你觉得他们会有这样的好心?说白了,褚琪枫他的心可是大着呢,只打到了我一个人算什么?他这是在等着我把手上所有的底牌去安都抛出来,然后一网打尽的。” 这一招引蛇出洞,他用的也的确是有够冒险的。 但就是以为这样,他等在后面的后招才更是叫人警觉;。 “那我们要怎么办?就这么全无作为的等着他的后招吗?”李林深知此事凶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不至于!”褚琪炎道:“不过眼下却是不能再主动有所动作了,我等着他的后招就是,所谓的百密一疏,我就不信他的布局里头就没有破绽。” 是一直到了这会儿,褚琪炎那满面的颓色才消散了不少。 他的唇角弯起,勾起一抹薄凉的冷笑,重新又再闭了眼。 马车一路前行,直奔了京城近郊的皇家寺庙相国寺。 “世子,到了!”停车之后,李林才试着小心的提醒。 褚琪炎先是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疲惫的睁开眼。 车门被打开,外面又侍卫过来帮忙取过大氅给他披上,又扶着他下了车。 彼时已经接近黎明,整个寺院坐落在半山腰,看上去庄严宁静,完全的超然世外。 “傍晚的时候属下过来,已经和寺里打过招呼,院子提前都预留好了。”李林说道:“这里是东门,守门的僧侣也打点好了。” “嗯!”褚琪炎点头,声音听上去倦怠的很,也没多说。 李林提前买通的守门的沙弥,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去道寺院后面给香客留宿的一处院子,全程都很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人。 因为褚琪炎身上伤口就只是自己粗略的处理过,李林就又命人跟进了屋子里给他重新清洗上药。 这会儿褚琪炎的精神倦怠,就由着他们折腾。 处理好伤口又换了干净的衣物,前面的寺院里,早课的钟声已经响起。 褚琪炎似乎是真的累得很,直接就回房睡了,这一觉睡下去,却又发起了高热,前后不过个把时辰,寺内僧侣过来送早膳的时候他已经烧的迷糊了,李林居然没能将他叫起来。 因为他受伤的事不能公开,李林也不敢叫寺里精通药理的和尚给他诊脉,只叫开了一贴退烧药给送了过来。 褚琪炎喝了药,身上热度是退下来了一些,但是一整天下来,人却一直都迷迷糊糊的,不曾苏醒。 李林守在他的卧房外面,提心吊胆。 虽然整整一天也没有朝廷的人过来找麻烦,但是褚琪炎这个样子—— 一旦真的有点突发状况,恐怕就要出事了。 忐忑不安的一直挨到日暮时分,褚琪炎也都还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过来。 李林命人又喂了他一帖药,想来还是不放心,就叫个心腹的侍卫过来吩咐道:“世子的情况不是很好,这样下去也不行,你还是马上回京,去把咱们府里的大夫带过来吧!” “是!”那侍卫应了,才要出去,就正好迎着院子里一个小沙弥快步跑了进来。 李林使了个眼色,打发了那侍卫先去,然后问道:“小师父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 “施主,南河王爷到访。”那小沙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什么?”李林一愣,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南河王爷到访!”那小沙弥重复,因为不明所以,面上还带了笑容,“王爷听说世子染了风寒,爱子心切,紧赶着上山来探望了,这会儿已经进寺了。世子好些了吗?” 南河王怎么会突然到了? 李林的心里疑团重重,紧跟着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为了交代自己的去处,褚琪炎一早就有准备,正巧郑氏的生辰快到了,他就说是连夜赶着来这里给郑氏祈福的。 但是褚琪炎生病的事,李林却是刻意封锁消息没叫往京城送消息的。 褚易民怎么会来? 想到头天夜里褚琪炎的话,李林的心里就猛地一个激灵—— 难道是和褚琪枫的后招有关? 他的心里正在烦乱不堪的时候,院子外面褚易民的仪仗已经到了,同时进院子的居然还有两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题外话------ 我家陛下今天做寿,迟到的祝福,生日快乐,万寿无疆,么么哒~ ☆、第090章 拦截 “属下见过王爷!”李林赶忙收摄心神,迎上去行礼。 褚易民匆匆而来,身边跟了不少的随从侍卫,还有点翠带着丫鬟随在身边,再后面—— 居然还跟着罗思禹和霍倾儿两个。 自从定了和褚琪炎的婚事之后,霍倾儿不好再继续留在罗国公府,而霍家就只剩下一座空屋,这段时间她都暂时借助在相国寺后面的禅房礼佛替父母超度,这一点,李林是知道的。 只罗思禹的出现,还是叫人下意识的警觉。 李林的目光自两人面上一掠而过,心中戒备不已,却是对褚易民问道:“王爷怎么过来了?” 褚易民只顾着大步往里走,直接随口道:“说是炎儿感染了风寒,病的不轻?他人怎么样了?” 说着已经大步进了正屋。 李林心里就是再有疑惑,也不能当众追问什么,只能闭了嘴,谨慎回道:“世子夜里出城那会儿适逢风雪交加的时候,好像是路上着凉了,下半夜就发起了高热,这会儿正在里面歇着呢。” 褚易民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但明显也并不就是单纯的关心,脚下步子略一停顿,就直接往后面的卧房行去。 点翠想跟,正在迟疑的时候,李林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去拦住,把后面的人全部挡下了,道:“世子正在休息,多有不便,就不请各位进去了。” 点翠沉默的垂下头去,没叫眼底的神色外露。 霍倾儿也不言语,只是沉默以对。 这种场合之下,本来也就她最有资格说两句客套话的,可她明显的心不在焉,不得已,罗思禹只能代为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才握了下霍倾儿的手指,笑道:“你跟我一起走吗?” “哦!”霍倾儿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虽然名义上她是褚琪炎的未婚妻,但实际上彼此心知肚明,互相只见半点牵连也没有,只是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她这样漠不关心的态度就着实是不合时宜了。 罗思禹面不改色,和她携手往外走。 李林盯着两人转身的背影,面目阴冷,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声的开口道:“罗大小姐,敢问一句,您怎么会在这里?” 罗思禹止了步子,回头,扬眉一笑道:“怎么?你这是质问?” “不敢!小的只是好奇,这样恶劣的天气,又是年关将至,罗大小姐怎么会有闲情出现在这里。”李林说道,丝毫也没掩饰他的怀疑。 霍倾儿见状,刚要解释,却听罗思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凉凉道:“我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这样一个奴才来查问,难道就是因为南河王世子正在病中,力不从心,他手下的奴才就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吗?” 说完,也不再管李林会怎么联想,直接就拉了霍倾儿转身离去。 李林的脸色阴沉,目光冷厉的几乎要迸射出刀子来,恨恨的盯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 点翠在旁边看着他的脸色,不免就多了几分小心,连忙主动说道:“方才我和王爷进寺之后,在路上遇到了她们,那罗大小姐是陪着霍小姐在一起的。” 李林没说什么,只一抬下巴,对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略一点头,转身就快步出了院子。 李林担心屋子里的褚琪炎,也没理会点翠,转身也进了后面。 一直缩在后面的杏儿这才敢走上前来,小声对点翠说道:“姨娘,寺院里的管事已经给安排了厢房,奴婢先扶您过去歇着吧?” 点翠皱眉看着里面低垂的深色门帘,眼中有明显的焦虑之色,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姨娘?”杏儿不解,又试着扯了下她的袖子,“王爷和世子可能还有话要说,奴婢先扶您下去歇着吧。” 点翠又往内室的方向看了眼,想了想,却是摇头,“不了,还是先别过去了,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可是——”杏儿嗫嚅着,还是想劝。 她和点翠,都是亲眼见过褚琪炎御下杀人的手段的,自从那天以后,在王府里,就是隔着老远见到这位世子爷的背影也都忍不住胆寒,必定要绕路走的。 而但凡是褚琪炎身边的人,也都是叫人望而生畏的。 因为这段时间,点翠也是深居简出,杏儿就直觉的以为她也是被吓坏了,所以这会儿对她执意留在褚琪炎这院子里的据举动就完全的不能理解。 但自家姨娘却是个有主意的,杏儿也不敢忤逆她,只能忧心忡忡的垂下了头。 “琪炎!”里面的屋子里,褚易民直闯进去,本来是劈头想要跟褚琪炎询问一些事情的,但是看到褚琪炎红的极不正常和干裂的嘴唇,倒是始料未及的愣在当场。 失神了片刻,听到李林的脚步声,褚易民才猛地一个激灵,回头,语气不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琪炎他——是真的感染了风寒?” “是!”李林道,态度恭顺,“世子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 如果不是有人有意为之,褚易民绝对不会知道这边的消息,并且赶过来的。 李林心急如麻,却知道褚易民的脾气,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能拐了个弯,试探道:“王爷怎么会急着赶来了?世子病了,怕您担心,原来是说暂时不要将消息告诉给您知道的。” 说话间他一直密切注意着褚易民的表情变化。 褚易民闻言,目光突然闪躲了一瞬,最后却是直接岔开了话题,不答反问道:“琪炎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听说昨夜褚琪枫在城外被刺,这是他做的吧?” 李林本来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放了消息引褚易民过来的,但是看他的表情—— 却极有可能是他在褚琪炎身边安排了人监视,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来了。 即便是这样,李林也不敢掉以轻心,思忖着没有马上回话。 褚易民的面色阴沉,怒然一拍桌子,叱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做了就是做了,你这奴才,也要替他一起瞒着本王吗?” 他的神情恼怒,气的却是褚琪炎的功败垂成,而不是对方瞒着他,擅做主张对褚琪枫下的手。 眼下褚琪炎昏迷不醒,李林的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没有主心骨,一直在担心随后褚琪枫会有什么动作。 心中略一权衡,他咬牙看向了褚易民,态度恳切道:“请王爷恕罪,昨夜的事,世子没有提前和您打招呼,并非有意瞒着您,而是因为事关重大,不想让王爷也跟着担心,只想等着成事之后再和王爷说的。” 这些事,褚易民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是以也不见多少震惊,只是忧虑之余,脸色看上去就越发显得阴沉。 “所以嗯?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定了定神,褚易民若有所思的就势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因为陛下回朝,世子说越是拖到后面,局势就越发难以掌控,所以才不得已的出此下策。”李林说道,回头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褚琪炎,遗憾的叹了口气,“陛下膝下子嗣单薄,这是他的硬伤,一旦太子有个好歹,我们就可以借机发难了。纵使陛下他正值壮年,但是要培养出一个头合适的皇室继承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世子原来的打算是要趁着北疆战事未平的契机发难,此时朝中人人都有隐忧,要动摇人心,还是有迹可循的,届时我们再要行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褚易安膝下就只有褚琪枫这么一个儿子,这对一个皇帝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不像话的。 褚琪炎这一次虽说是兵行险招,但也算是对症下药。 试想一旦褚琪枫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江山龙椅后继无人,势必受到各方面不同程度的攻击,再有褚琪炎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就更要恶化,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怎样,还真就说不准了。 褚易民起初还觉得褚琪炎的这一举动太过冲动了,这会儿听了李林的解释,就只剩下功败垂成的遗憾。 他的手掌用力的按在桌子上,神色在瞬间就变了几变。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重新抬头看向了床上的褚琪炎,淡声道:“琪炎怎么会这样?” “世子他——”李林道,看着褚琪炎的这个状况,却是真的忧心忡忡,顿了一下,才咬牙说道:“世子他其实是在昨夜的行动中不慎受伤了,可能是受了身上伤口的影响,再加上赶路着凉了,所以才发起了高热。” 褚易民看着床上沉沉昏睡的儿子,神色这才逐渐转变为忧虑。 他的这个儿子,运筹帷幄,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虽然眼前还没什么事,可是看着褚琪炎这个样子,他的心里还是难免慌乱,隐隐的就觉得心里不甚安定。 “没叫大夫过来看吗?大夫怎么说?”褚易民道,起身走到褚琪炎的床前,俯视下去。 “世子不让声张,只叫寺里的和尚给煎了退烧药。”李林道,不管怎么说,褚易民的出现都不是褚琪炎计划中的。 心里想了想,他就咬牙对褚易民道:“王爷,昨夜的那件事,其实太子和浔阳公主那兄妹两个都知道是世子所为了。” “什么?”褚易民勃然变色,顷刻间就险些暴跳如雷,下意识的连气都不敢喘了。 褚琪炎暴露了,这就是弑君谋逆的大罪,说是要马上将他们南河王府吵架灭族也不为过。 褚易民惊惧过度,完全的面无人色,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乱飘,而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落点。 他六神无主,李林也不等他反问,就主动说道:“眼下世子昏迷,他们那边迟迟不曾发难,属下的心里也十分困惑,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他们都一定会追究的。眼下——为了以防万一,属下私以为——王爷是不是还是先反悔京城王府的好?” 李林说着一顿,满是忧虑的又再看了褚琪炎一眼,道:“昨夜他们既然没有立刻就发难,派兵围困王府,那就应该是没准备直接对王府方面下手,为免东窗事发之后一网成擒,属下觉得,王爷还是先行返回王府,是不是会稳妥一些?回头一旦世子这边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您人在京城,也能想办法周旋。” 说到底,他也只是不能叫褚易民这个突发状况留在这里。 自从褚琪炎说了褚琪枫会有后招,李林就开始草木皆兵了。 褚易民心中思绪烦乱,左右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道:“好吧!那本王就先回去,回头我遣个大夫过来,琪炎醒过来之后就马上叫他和本王联系。” “是!王爷!”李林听他答应了,心里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褚易民又盯着床上的褚琪炎看了两眼,重重叹了口气,这才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王爷!世子怎么样了?”等在外面的点翠听到脚步声,赶忙迎上去。 褚易民沉着脸,只道:“吩咐备车,准备下山回京!” 等在院子里的侍卫连忙领命去办。 点翠却是吃了一惊,匆匆回头又看了眼内室的房门,面色忧虑。 褚易民来的快,走的更快,直接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他才刚走,之前被李林派出去的侍卫就匆匆折返。 “怎样?打听清楚了吗?”李林正色问道。 “是!”那侍卫拱手回道:“罗大小姐是前天就上的山,据说是年关将近,过来探望霍小姐,给她送衣物的,本来昨天是要走的,可是突然变天,就给耽搁了,给堵在了山上。” “她上山两天了?”李林喃喃说道,脑中思绪飞转,计算着一切的来龙去脉。 从这侍卫的说辞来看,罗思禹会出现在这里就应该完全只是巧合了。 但是这个所谓巧合—— 却是莫名的叫人心里不踏实。 “我知道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李林只能暂时放弃,重新抬头,对那侍卫吩咐道:“叫人盯着点儿那两个女人,有什么异常,马上回报。” “是!”那侍卫应了,转身退下,李林就又回了屋子里去看护褚琪炎。 这边褚易民带着随从匆匆走了一遭,屁股还没坐热,就转身又要下山。 他的身份尊贵,是相国寺的主持亲自接待的,这会儿全寺上下的僧侣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又兴师动众的送他出寺。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才刚出了寺门,迎面却见下山的路被整个人堵死,却是一排声势浩大的明黄仪仗蜿蜒而来。 那排场,比褚易民都不妨多让,一见就知道是皇家的哪位贵人。 眼下暮色已经落下,风雪已停,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照亮山间的道路,仿佛是带了五彩霞光一样,让这本来萧条冷清的山野间骤然添彩。 褚易民的心里一直记挂着李林跟他说过的事,心绪不宁。 众人被堵在这里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得那队仪仗上来。 领队的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校尉,随行策马跟着的却是几个俏生生的丫头,好巧不巧的这几个人褚易民都有印象。 而能摆出这样阵仗的,整个西越国中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那便是褚浔阳。 褚易民对她的来意不明,警觉之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后面的车辇停下来,青萝下马去开了车门,而先下来的那人—— 却是延陵君。 随后跟着下车的才是一身盛装的褚浔阳。 “见过浔阳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方丈连忙带了众僧侣伏地跪迎。 “方丈大师免礼!”褚浔阳的仪容端庄,款步走过去。 延陵君却是含笑看着褚易民道:“之前我们出城的时候就听城门的守卫说是王爷也出城了,这么巧,王爷也是来的相国寺?” 褚易民因为不明两人的来意,就全力戒备,面无表情的越过他去,看向了褚浔阳道:“浔阳你怎么会来这里?” “马上就到年关了,父皇忙于政事,哥哥那里又出了点意外,他们都不得空,便差遣我来给供奉在这里的列祖列宗的长明灯添点灯油。”褚浔阳道,眸子微微一转,面上笑容璀璨,顿了一顿,又道:“可是皇叔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来添香油的?” “不是!”褚易民道,也知道她人都到了这里,再瞒着也于事无补,干脆直言道:“琪炎这几日要住在寺里给他母妃祈福,本王跟着过来看看。” “哦!”褚浔阳淡淡的应了声。 “时候不早了,本王还要下山,就先行一步了。”褚易民道,说着就要错开她,往外走。 “山路上都积雪冻了冰,天色已经晚了,下山很危险的!”褚浔阳道,却是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拦下他来,“我明天也要下山,皇叔还是住一个晚上,明天一起走吧!” 李林刚好闻讯从寺里奔出来,见到这个场面,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褚易民被堵住了,果然他们是要在这里做文章的吗? ☆、第091章 只要等着看戏就好 李林心里着急,却更不敢贸然出面,只躲在寺院里面,心急如焚的看着。 褚易民心里也略有所感,冷着声音道:“眼下年关将至,我府里无人主事,得赶着回去安排些事情。” 说着,就又避开褚浔阳,往台阶底下走去。 出乎意料,褚浔阳并未拦她。 她自台阶上回眸,只看着褚易民的背影,含笑道:“可是——本宫听闻世子病下了,皇叔就这么放心的下山吗?” 这话—— 似乎是话里有话的。 褚易民的步子一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略带几分僵硬的回头,目光微凉,看向了褚浔阳。 “皇叔既然是府里有事,一定要下山,那么我也不好强留,刚好延陵同我一起来了,您若是放心的话,我便叫他去给世子看看。”褚浔阳道,面上笑容和煦。 褚琪炎的身受重伤,一旦叫延陵君看了—— 势必要就此起风波的。 但是褚浔阳明显就是来者不善,一时间褚易民心中迟疑,进退维谷。 褚浔阳微微一笑,并不过分逼他,转身就要往寺里去。 点翠从旁看着,咬着嘴唇思虑良久,终于忍不住偷偷扯了下褚易民的袖子道:“王爷,浔阳公主像是有备而来,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您和世子呆在一处要好些?好歹——彼此之间能有个照应。” 昨夜的事情过后,双方之间就是真的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了。 褚易民的心里飞快的权衡,隐隐就有了几分动摇之色。 就在这时候,李林也终于忍不住从寺里快步走了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迎着褚浔阳,他使劲低垂了脑袋,掩饰住眼底的仇恨,躬身行礼。 褚浔阳只拿眼角的余光不冷不热的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就目不斜视的继续往里走。 李林待她错肩过去之后方才快步走出去,对褚易民道:“王爷,世子说天色晚了,下山的路也不好走,请您留在山上过一夜再行离开,您看这样好吗?” 褚易民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话该不是褚琪炎说的,只是李林安排给他的一个台阶。 延陵君听着这边他们主仆两个的对话,唇角一勾,玩味道:“世子对王爷真是孝顺啊!” 说完,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跟着褚浔阳一起大步进了殿里。 主持和寺里的管事都忙着招待褚浔阳一行,并且安排住处,对褚易民这里匆匆告罪之后也都跟着进了寺里。 褚易民面色不善的站在原地,明显是还没完全拿定主意。 李林因为是褚琪炎的人,所以并不敢劝他太过。 点翠从旁看着,忍不住的一咬牙,又道:“王爷,这寺里人多眼杂,就算浔阳公主她想要做点什么,心里也要费些思量,这个时候下山,的确是不安全,相对而言——婢妾倒是觉得和她一起留在寺中反而更加妥当些。” 褚易民回头看了眼下面逐渐被夜色掩盖住的山路。 李林又道:“王爷,浔阳公主深得皇上的真传,出事手段从来都别具一格,手底下的伎俩也是歹毒的很,这两天大雪封山,万一她要在去路上做点什么手脚……” 如果褚浔阳想做,那么就伪造成意外的现场,让褚易民结果在下山的路上,这也不无可能。 褚易民的心头孟德尔一跳,这才下了决心,黑着脸点了头。 李林和点翠,不约而同都是隐晦的出了口气。 褚易民转身又往寺里走。 李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诧异,就狐疑的抬头看了点翠一眼。 他的目光阴冷,点翠的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垂下眼睛,追上去,跟在褚易民的身边也进了寺里。 寺里的管事给双方都安排了住处。 褚易民回了院子里就不再露面,褚浔阳则是和延陵君去了前面的大雄宝殿上香。 褚浔阳虽然不依赖佛教信仰,但大致上对此也不排斥,因为年关将近,两人就很是虔诚的拜佛烧了柱香。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褚浔阳解下大氅,回头,见到延陵君也跟了过来,就挑眉道:“你怎么也过来了,不回去歇着吗?” 延陵君也不觉得尴尬,堂而皇之的晃进来,双手抄在她腰后,将她揽入怀中靠着,然后俯首看下来道:“时候还早,我再陪你一会儿。” 他的面上饱含笑意,眼波温软,如是三月冰面刚刚化开之后的湖面,轻轻荡起一圈轻柔的涟漪,绽放在心里,没有哪一处,不叫人觉得温暖熨帖的。 这一个昼夜之间,褚浔阳是有心事的。 他一直没主动问起,所以她也没提。 两个人,四目相对。 灯影下,各自的眼波流转,定定的望着对方。 褚浔阳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就是有再沉重的心事也放佛是在一瞬间就抛诸脑后了。 她扬眉一笑,突然一下子撞到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藏在他胸口使劲的蹭了蹭。 “呵——”延陵君一笑,揽在她腰后的手想要顺势上移去揉她的头发,褚浔阳却又突然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将他推开了一步,扬眉看向了他道:“好了,我没事了。” 延陵君的手擎在半空,愣了一瞬。 褚浔阳转身走到里面的桌旁去倒了杯水。 延陵君迟疑了一瞬,还是举步跟过去,抬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叹息说道:“既然不高兴,就当面和他问个清楚好了,做什么要刻意的躲出来?” 昨天下半夜,她匆忙回城,随后褚琪枫进城之后却直接去了宫里,将问题处理善后,彻夜未归。 这天下午,褚琪枫终于忙完要回东宫了,褚浔阳却又临时起意,来了这里。 终究—— 是没有和他再见一面。 一路上,几个丫头都小心翼翼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明年也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好,不敢打扰。 褚浔阳不置一词,抿抿唇,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过了一会儿,又把杯子放下,转身过来,靠着身后的桌子,又再笑吟吟的把双手搭在他肩头,岔开了话题道:“昨晚映紫连夜去找你,你又整夜没合眼吧?这一路赶回来,也是日夜兼程,真的不要早点休息吗?” 涉及到褚易安和褚琪枫的话题,但凡是褚浔阳不主动提及的,延陵君从来也不刻意深究。 他笑了笑,俯首下去浅啄她的唇瓣。 外面院子里虽然没有留着侍卫巡逻,守在门口的桔红见状,也赶忙关了房门。 两个人的气息相抵。 褚浔阳抬了眸子看他的眼睛道:“昨晚——你和镇国公之间起冲突了?” “没!”延陵君含糊着应了,心不在焉的含住她的唇瓣,细细的品尝回味。 整整一个多月没见,头天夜里重逢的场面又被搅黄了,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能真真切切的又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唇瓣柔软馨香,似乎每一次品尝都会有种更加新奇的滋味,叫人迷恋沉溺,欲罢不能。 两个人的唇舌纠缠。 起初还是带了克制,浅尝辄止的嬉戏,但随后就有些难以自持。 延陵君卡在她后腰的手掌,力气越来越大,几乎是恨不能将她整个儿揉入身体里,另一只手隔着衣物在她的腰际游走,掌心的温度炽热,几乎要将皮肤灼烧。 褚浔阳微微心惊,呼吸紊乱的往旁边偏过头去,道:“外面很多人看着呢,回你的院子里去吧!” 延陵君正在意乱情迷的时候。 褚浔阳一偏头,他的唇刚好擦过她圆润小巧的耳珠,便就势叼了去,齿关轻启,咬了一口。 又痛又麻的感觉瞬间漫过四肢百骸,褚浔阳的心里惊了一瞬,赶忙又推了他一把。 虽然今天跟着上山来的都是靠得住的人,但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延陵君进了褚浔阳的院子再不出去,即使没人传闲话,只怕心里也要非议。 延陵君的呼吸炽热,拥着她,埋首在她颈边恋恋不舍的嗅着她发边若有似无的香气,虽然一直隐忍着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也是迟迟的不肯松手。 褚浔阳也不敢有所动作,就只能一动不动的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延陵君才又开口道:“听说昨晚的接风宴上,陛下暂时还没有提及联姻一事。” 褚浔阳听了这话,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反问道:“怎么?难道你是叫我主动去跟父亲提?” 延陵君忍俊不禁,这才放开了她,垂眸替她拍了拍揉皱的衣襟,笑道:“怎么会?要提也是我去提的。” 他说着一顿,忽而摆正了神色,看的褚浔阳心里莫名的一紧。 然后下一刻,他才又回头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道:“这件事之后,应该就爱不会再有突发状况再继续拖延了吧?” 褚浔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目光所示的方向正是褚琪炎父子俩今夜的落脚处。 想着这件事还没有最后的着落,褚浔阳的神色之间也突然就带了几分凝重。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听到青萝敲门禀报道:“公主,罗大小姐和霍小姐听闻公主今夜在此留宿,特来拜见!” 褚浔阳和她二人之间已经久不往来,但是她们两人前来拜访却也是规矩。 褚浔阳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不慌不忙道:“打发她们走吧,我不见!” “是!”桔红也没多言,立刻就转身出去传达了褚浔阳的意思。 延陵君饶有兴致的盯着褚浔阳,那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褚浔阳察觉他的目光,挑眉看过去一眼,“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今晚——你跟我,真的只需要袖手旁观的看戏就行吗?”延陵君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 褚琪炎用了药,还是迟迟没有醒过来。 李林心里焦躁,不安的一直守在外屋等着。 罗思禹和霍倾儿那边才刚有所动作,他这里也马上就得了消息。 “你说她们两个去见褚浔阳了?”李林沉吟数说道。 “是!”那过来报信的侍卫回道:“不过两人只在公主的院子外头就被拦下了,然后就被直接打发了,公主并不曾真的召见两人。头儿,既然已经证实那罗大小姐是意外被困在了山上的,会不会——真的是我们想多了?这中间几个月,太子殿下一直将罗家晾着,浔阳公主和他们也没什么往来,而且——那罗大小姐到底也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她能成什么事?还是盯着浔阳公主那里好了。” 不管怎么看,罗思禹和霍倾儿那两个女人也是不具威胁性的。 罗思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而霍倾儿—— 更是和褚琪炎之间定了婚约了,严格说来,南河王府要是有什么事,她都极有可能受到牵连,难道她还能胳膊肘想歪拐不成? 更主要的是—— 那两个女人,在他们面前,根本就全无用武之地。 李林想着,却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道:“眼下世子还没醒,凡事都要以防万一,不管是褚浔阳还是罗思禹,全部都安排人手盯紧了,一定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是!”那侍卫谨慎的答应着,快步退了出去。 李林想着,还是不能放心,索性就安排了侍卫先看着褚琪炎这里,自己亲自下去安排。 褚琪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 屋子里除了噼里啪啦燃着的火烛,再就没有半点声响。 半陈旧的屋子,看上去五百萧条,他仰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被什么碾压而而过,身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那热量几乎灼烧到了五脏六腑,前所未有的难受。 而眼前的一切—— 看起来竟然恍如隔世,一眼看去,恍惚的厉害却竟然—— 完全找不到一星半点熟悉的痕迹。 屋子里没有人,褚琪炎便就就披了件大氅,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才刚走到门口,就听院子外面有侍卫声色俱厉道:“世子正在休息,不准任何人入内,你走吧!” ☆、第091章 她要一网打尽! 烧了一整天,此时褚琪炎还有点头重脚轻的。 他单手扶住门框,站在了门边。 “世子醒了!”守在门边的侍卫面露喜色,连忙就要过来搀扶他,“夜里天凉,世子还是憋出来了,李林有事暂时离开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褚琪炎不语。 一张脸上全无半分的血色,只漠然的盯着院子一角还不及清理的积雪,声音涩哑道:“我睡了很久吗?” “有一整天了。”那侍卫回道,看着他并不太好的脸色,还是不免忧心道:“李林没敢叫寺里的大夫过来看,世子现在无碍了吗?” 褚琪炎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才要开口说什么,忽而注意到院子外面絮絮的争执声,就皱了下眉头道:“怎么回事?” “是翠姨娘带来的丫鬟杏儿,说是奉了王爷之命,给世子炖了补品送过来。”那侍卫回道:“世子一直高烧不醒,李林吩咐了不叫任何人打扰。” 褚琪炎一直平静冷淡的眸子里,突然有明亮的光线一闪,那目光就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什么?”他的心中微微一动,已然是飞快的有所顿悟,扭头朝隔壁透着些许灯光的院子看去。 相国寺的皇家寺庙,规模庞大,眼下又是大雪刚过这样的恶劣天气,再加上适逢年关,上山进香的香客本来就少,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寺里绝对不会安排人和他毗邻而居的。 那侍卫瞧着他的脸色,赶忙解释道:“傍晚的时候王爷听说世子身体不适,上山来探望您了,现在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什么?”褚琪炎的目色一冷,脸色似乎又更显苍白了几分,那神色—— 竟然是隐约透出几分慌乱。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会在下人面前失态了,目光有些凌乱的四下里乱飘。 说话间,外面侍卫已经打发了杏儿离开,却是李林匆匆走了进来。 见到褚琪炎终于转醒,他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脸色表情却依旧凝重,赶紧就迎了上来,对门口的侍卫叱道:“这大冷的天,怎么也不服侍世子更衣?” 褚琪炎却顾不得许多,一转身就自己回了屋子里,找来外袍飞快的穿戴。 李林从外面跟进来,也不废话,只有条不紊的禀报了这一天之内的近况,最后说道:“世子是觉得王爷上山的事会是另有阴谋吗?本来属下也觉得不妥,已经说服我王爷下山了,可是不曾想褚浔阳会突然过来,硬是绵里藏针的挤兑,唯恐和她之间公然起了冲突不好收场,属下也只能先让王爷留下了。” “蠢材!”褚琪炎手下正在穿衣的动作一顿,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冷声叱道。 听到褚浔阳来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匆忙的穿了外衫就冲了出去,直接去了隔壁褚易民落脚的院子。 彼时夜色二更,褚易民已经在宽衣解带,准备睡了。 褚琪炎来的匆忙,根本就不等外面守夜的下人通传,就直接闯了进去。 “父王——”褚琪炎急躁的唤了一声。 屋子里,褚易民和点翠都只穿了中衣,点翠正在服侍褚易民净脸。 见状,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点翠的面色一红,赶忙跪了下去,“婢妾见过世子。” “你醒了?”褚易民回过神来,问道。 褚琪炎面目清冷,目不斜视的直接走过去,看都没看点翠一眼,直接冷声叱道:“你去出!” “是!”点翠轻声应了,爬起来,胡乱的抓了自己的外衫就埋头冲了出去。 褚易民本来也是心里并不安定,立刻就道:“昨夜你的行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招呼,现在你有什么打算?褚浔阳那个丫头赶着上山将我们父子堵在这里,怕是不安好心的。” “她当然是不安好心的!”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直接就是面有愠色道:“明知道是多事之秋,父王你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 他的态度急躁,倒是堪称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褚易民面子挂不住,立刻就是脸色一沉道:“这一切还不是都要怪你,自己擅做主张,也不与我提前打个招呼,本王要不是听说你突然身体不适,又何至于匆匆赶来?你现在这又是什么态度?是在指责本王这个父亲吗?” 这一次,褚琪炎是真的愤怒到了极致,根本无从顾及什么父子的辈分。 他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知肚明,褚易民根本就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关心他的身体才赶着上山的,若不是他自己的私心作祟,那么就只能是中了褚琪枫和褚浔阳的圈套了。 褚琪炎胸中几乎是怒火中烧,张了张嘴,脱口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褚易民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却突然就身心俱疲,什么也不想说了。 褚易民自觉被他顶撞,却是心中不悦,甩袖道:“既然你没事了,本王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他说着,就扬声对外面唤道:“来人!吩咐打点行装,本王要即刻回城。” 管家缩着脖子从外面进来,面有暗色的目光不住在父子两个身上打转儿。 褚琪炎虽然心中烦闷,但也知道这个时候置气也是于事无补。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捏了捏,勉强压下脾气,深吸一口气道:“是我一时情急,冲撞了父王,自家父子,父王还要和我置气吗?” 说着就一挥手,对管家道:“你先出去吧!” 管家心有余悸的偷瞄了褚易民一眼,褚易民甩袖冷哼了一声。 管家见他没有名言阻止,这才赶紧又转身退了出去。 褚琪炎大病初愈,脑子里还有点儿发空,他弯身在桌旁坐下,语气也不觉的弱了几分,苦涩又满是自嘲的慢慢说道:“父王你也别怪我一时情绪过激,而是现在的处境由不得我不这样,如今你我父子被同困于相国寺中,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褚易民的位份是在那里摆着的,一般情况下,褚易安都不会动他,皇室因为褚易简而遭受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戮,天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看着,如果褚易安才刚登临帝位,就将自己仅剩的同胞兄弟锄掉,那么—— 不管理由如何正当,都难免要被人诟病的。 褚易民将信将疑,明显还是余怒未消。 褚琪炎看着桌上晃动的烛火,无可奈何的又再苦笑了一声,仍旧正色看向了他道:“父王,我绝对没有在危言耸听,如果不是为着这个一网打尽的目的,褚浔阳也就不必兴师动众的亲自跟来了,他们到底想要怎么做,我虽然一时还无法预料,但是有句话我还是先给你提个醒吧——这一次,只怕无论如何,她也都不会叫我们父子活着走出相国寺了。” 他的音调不高,但语气却过于沉重了。 尽管褚易民还是不想相信,但是看着他半掩映在灯火下的冷峻侧脸,也是莫名心慌意乱了起来。 “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总之父王你要心里有数,造作防范,绝对不能叫她有可乘之机。”褚琪炎道,也没耐性和他多说,只匆匆的交代了两句,“既然已经来了,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安心的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吧!”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连夜下山的,因为—— 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 褚琪炎说完,也不管身后的褚易民是何反应,一撩袍角,起身就又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外间的屋子里,李林,点翠等几人还在忧心忡忡的等着。 “世子!”见到褚琪炎出来,几人连忙振奋了精神行礼。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直接就大步跨出了门去。 李林赶忙小跑着跟上,一直回了褚琪炎自己的屋子里,李林才道:“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您是觉得他们要在这里对您和王爷下手吗?” “这是必然。”褚琪炎道,坐在桌旁,手指用力的扣紧桌面,紧皱了眉头,神色凝重。 “可是怎么会?”李林却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他们真的要下手,那么昨晚借行刺的契机直接发难,也算名正言顺了,又何必非要等到现在。这里的相国寺,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褚琪炎还在发着烧,脑子里本来就有些混沌的不甚清醒,这连番的思考之下几乎觉得头痛欲裂。 他的面色不善,忽而抬头对上了李林的视线,那目光说不上的冰冷锐利。 李林和他的视线一撞,突然就莫名心虚的垂下了眼睛。 褚琪炎看着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李林重心不稳,摔在地上,也不敢爬起来,直接就跪在了那里,一声不吭。 褚琪炎居高临下,看着他玩去的脊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终是难以压抑心中的火气,寒声道:“我早就交代了叫你小心防范,就算父皇会突然上山,这一点不是你能左右的,你难道还分不清我的意思?就算是当着褚浔阳的面又怎样?如果父皇他就是执意要下山,浔阳她难道还能拦着吗?是你自足主张,设法将父王留在了山上的吧!” 李林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举一反三,对他的种种想法都能揣测个几分出来,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完全不在话下。 李林将口中血水吞咽下去,咬着牙,面色却是虔诚而全无半分怨言的说道:“是!是属下自作主张,故意说服王爷留在山上。” 他的前半句话还隐忍着仿佛是带了点儿心虚,但到了后面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就坚定了起来,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道:“经过昨夜的事,浔阳公主和世子之间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她这一次上山,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不怀好意,当时世子您又昏迷不醒,属下若不留下王爷来做挡箭牌,一旦她要发难,属下等人做什么都是犯上忤逆。属下追随世子多年,这条命有没有的都已经不打紧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主子你死的不明不白,所有的雄心抱负都付之东流。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世子也不能走的这样不明不白。” 李林这话说的已经算是隐晦了。 褚易民是个没担当的,现在他是对褚琪炎还抱有希望,可一旦真要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天—— 如果褚易民他人在当场,那么为了他自己活命,他就不得不挺身而出的袒护自己的儿子,可一旦叫他下山回了王府,那么褚琪炎若是在这里会有什么闪失—— 以褚易民那样的为人,只怕绝对是会划清界限,将这个儿子弃之不顾的。 李林想方设法的留下了他来,为的—— 就是拉他下水,身临其境之后,如果要和褚浔阳对上,那么褚易民也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他的这份心意,算是好的。 褚琪炎听了,脸上却全无半分动容,只冷嗤了一声道:“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世子——”李林膝行爬到他狡辩,急切的又再解释,“属下知道,您对王爷有父子之情在,可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属下的心里,却是只认您这一个主子的。今天属下做错了事,世子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怨言,只——这错事就只是我做的,要对不住王爷也是属下对不住他,请世子莫要为此介怀。” “呵——”褚琪炎听着他说,突然就哭笑不得了起来。 他手指点在虚空里,连着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训斥的话也没能出口,只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吗?” 李林一惊又一愣,神色迷茫。 褚琪炎坐回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冷茶,这才面容冷酷道:“当时你是如何说服父王留下的?说的夜路难行,恐怕归途之上会有意外?” 李林想了一下,闷声不语,算是默认。 褚琪炎又再冷讽的笑了一声,“如果我们假设,如果父王真的会在下山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在这一两日之内,他们即使想要动我,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 李林愕然,眼中神色突然明灭不定的晃了一晃。 是了,如果褚易民真的会出“意外”,那么至少短期之内,无论是褚琪枫还是褚浔阳,就都没有办法动褚琪炎了。那一双兄妹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却必须在不伤害自己父亲性命和声明的前提下。 怎么可能有褚易民父子先后出现“意外”这样的巧合的? “世子您的意思是——”想通了这一点,李林突然就觉得心里发冷,莫名胆战心惊拉起来。 褚琪炎闭了下眼,再开口的语气还是不误讽刺道:“昨夜的时候我一直想不通褚琪枫的后招到底要怎么出,现在反而是明白了。昨夜事发之后他明明是有最合理的理由将整个南河王府连根拔起的,可是他却放弃了,其实说到底,他会错失良机的根本原因,还是堵塞天下悠悠众口,用以安定民心的。以前东宫和我南河王府之间就是势不两立冲突不断的,如今褚易安登临帝位,如果南河王府立刻就被冠以谋逆叛乱之名铲除掉,哪怕是确有其事,只怕是百姓之间各种的非议揣测也不会少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下北疆还有战事未平,就更是需要稳定民心,确立威望的时候。” 李林听了这话,有是一阵迷茫困惑,“如果真如世子所言,那么至少在北疆的战事出一个结果之前,他们是不会真的动您和王爷的,那褚浔阳这又是要做什么?将您和王爷都困锁在这相国寺内,只做单纯的软禁吗?” “怎么可能?”褚琪炎笃定的摇头,“我再多活一日,她便会多一日的不安心,她是不会等的。” 褚浔阳会赶着过来,绝对就是要沉寂对他下手的,最可恨—— 现在半点迹象也无,他也丝毫摸不准对方的脉。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处处危机,心烦意乱。 如果褚浔阳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他们父子一举锄掉的话,她又能做什么? 难道是放一把火,直接将他们父子一起烧死在这里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的缘故,褚琪炎越想就越是觉得烦躁,一时半刻的,怎么也理顺不出一个合理的思路来。 李林也是全神戒备,苦思冥想。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的爆裂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林突然猛地抬头,谨慎道:“世子,有一个人,属下觉得很有问题。” “嗯?”褚琪炎挑眉看过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点翠!”李林道:“当时王爷十分犹豫,正在拿不定注意的时候,是那女人从旁说服,王爷最终才答应留下的。” “点翠?”褚琪炎眯了眯眼,眼底光线晦暗。 所以呢?那女人是褚浔阳安排的人?就算是,褚浔阳又能利用那么个女人做什么? “是么?”半晌之后,褚琪炎方才冷然的一勾唇角—— 既然那个丫头敢于出招,还怕他不敢接么? ☆、第092章 扑朔迷离 “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李林试探着开口。 “先不要动她,再怎么说她也是父王的人。”褚琪炎果断的抬手制止。 李林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她难道真的会是褚浔阳的人吗?之前她刚入府的时候世子就叫属下去查过她底细,可是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女人初入王府的时候的确是兴风作浪,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可是一次小产之后却又突然安分了下来。 之前褚琪炎是没将这么个女人看在眼里,现在想来—— 她的态度转变的这样迅速,难道这本身不就是因为存在着问题吗? 褚琪炎的目光冰冷,并没有马上接茬,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暂时先什么也不要管。” “可是褚浔阳说她明天就要下山了,如果是如世子所料,她要对您和王爷不利,那就只能是在今夜下手了,我们一定要早做防范才好。”李林却是不放心的。 “她既然是要出招的,也总要等到她出手之后才能知道她到底要出什么招。”褚琪炎道,唇角突然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果断的吩咐,“外面的守卫不需要刻意嘱咐他们什么了,他们平时是怎么做事的——今晚也照旧就是。” “什么?”李林一惊,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万一她要趁机对世子不利——” 褚琪炎说的照往常一样,那就是说要刻意放松戒备。 他要请君入瓮? 可是—— 这怎么行? “照我的吩咐去做。”褚琪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李林心里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就听一个侍卫敲门道:“世子,您的晚膳送过来了,现在给您送进来吗?” 褚琪炎已经有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但是依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心情,怕是也不会有什么胃口的。 “送进来吧!”褚琪炎还没回答,却是李林抢先说道。 “是!”侍卫应声,从外面推开了门,端着个托盘进来。 上面一碗粥,外加凉碟清爽的素菜。 “是寺院厨房的僧人送过来的,世子还在病中,一定不能给苛待自己的身体。”李林说道,语气恳切。 褚琪炎盯着桌上食物看两眼,却是始终未动,只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道:“这些东西是寺里的厨子做的?” “是!”那侍卫回道,连忙又补充,“属下已经验过了,都没有问题,请世子放心食用。” 褚琪炎这才拿起汤匙搅动了两下碗里的粥,道:“送饭过来的和尚还在吧?叫他进来。” “是!”那侍卫应了,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带着个年纪不大的沙弥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僧见过南河王世子。”小沙弥双手合十,拜了一礼。 褚琪炎也不看他,只就动作散漫的搅动着碗里的白粥,一边说道:“相国寺是皇家供奉的寺院,吃的可是皇粮,难道是因为浔阳来了,你们便这样苛待本世子的饮食吗?” 他的面色平静,并不见什么怒气,但是因为天生的气势强,那小沙弥也是吓了一条,额头上瞬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慌乱道:“世子言重了,您是寺里的贵客,小寺怎敢怠慢?只是因为这两个雪大,耽误了下山采买,寺里存有的余粮不多,才没有丰盛的菜色款待您。就是公主殿下和南河王爷那里,晚上供应的也是同样的饮食,还请世子明察。” “哦?是吗?是因为大雪封山的缘故吗?”褚琪炎淡淡说道,忽而话锋一转,看向了他,“这样说来,倒是本世子冤枉了你们了。” “不敢!不敢!”那小沙弥连忙垂下头去再度告罪。 褚琪炎弯了弯唇角,又道:“我倒是什么都能将就,可是这阵子寺里的女眷贵客多,这样的饮食,她们也吃的惯吗?” 他的态度一直都能算得上是和气。 那小沙弥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脑中这才灵光一闪,记起他和霍倾儿是有婚约的,于是便多了几分胆气,忙道:“霍小姐的为人和气,在小寺住了这段时间,饮食上从不挑剔的,公主殿下那里说怕吃不惯寺里的东西,提前准备了。只罗大小姐的晚饭没吃,叫她的婢女借用厨房煮了一点燕窝充饥。眼下雪势已歇,明天负责采买的师兄们就能下山补齐供给了。” “那就好。”褚琪炎道,也不再为难他,只道:“劳烦小师父了,你先请回吧,这些碗筷,用完之后,我会叫人送回厨房的。” “是,小僧告退。”小沙弥不疑有他,施了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李林的脸色就跟着一沉,盯着桌上的食物道:“罗大小姐的婢女去过厨房,世子是怀疑她会在这饭菜上面做手脚吗?” 罗思禹? 褚浔阳要抛出来的的一个诱饵,难道就是罗思禹吗? 褚琪炎面无表情,手指轻叩桌面,抿唇沉思。 李林却没有那样的耐性,直接目光一厉,扫向了送饭进来的侍卫。 “属下的确已经测验过了,饭菜绝对无毒!”那侍卫忙道,话音才落,干脆就一咬牙,走上前去,端起那碗粥灌了下去,又短期盘子将里面的青菜大口的咽下去大半。 褚琪炎并不曾阻止他,只自顾凝神想事情。 那侍卫又在旁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见他并无异样,李林自觉多心,就先打发了他去。 褚琪炎又兀自坐了片刻,也就上床歇了。 李林命人将剩菜送回了寺里的厨房,大家相安无事。 褚琪炎的高烧还没全退,浑身酸痛难受,虽然早有倦意,但是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了,就觉得头痛欲裂,全无睡意,正仰躺在床上想事情,又听李林来敲门,低声询问道:“世子您睡了吗?” 褚琪炎皱眉,翻身坐起,劈了外衫走过去开门,“怎么?” “出了点事。”李林的面色不善,也不细说,直接引着他往旁边的一处厢房里去了。 褚琪炎这一趟出门身边没带丫鬟服侍,就只有心腹的侍卫,除了院子外面值夜的岗哨轮回换班,得闲的人就歇在这院子两边的厢房里。 李林带着褚琪炎进了右边的厢房。 彼时那屋子里还有另外的无名侍卫,全都站在一边。 而正对门口的土炕上,却还睡着一个人。 因为要轮翻守夜,侍卫们晚间休息都是和衣而卧,彼时那侍卫还穿着侍卫服,整个衣服却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的人是睡着的,却又睡的极不安稳,想是惊梦的样子,时而口中喃喃自语,又时而手脚抽搐,在扑腾挣扎。 一张脸上的眼色红的有些不正常,脸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滚。 这症状,像极了高烧呓语的病人。 可是—— 这个侍卫,却正好是之前帮褚琪炎试菜的那一个。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负手而立,也不言语,只对李林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应该是被世子料中了,是那些饭菜里头出了问题。”李林道,也不耽误工夫,“他这症状虽然像是高烧,但是体温正常,根本就不是,倒像是服用了能使精神紊乱的药物所致。” 褚琪炎没说什么,只静默的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旁边的桌上提起茶壶,将里面已经冷透了的半壶茶水对着那侍卫兜头倒了下去。 冰冷的茶水浇了满脸,那本来还在沉沉昏睡的侍卫就是连着打了几个寒颤,挣扎着弹坐了起来,一边往腰间去摸他的佩刀,一边大声嚷道:“有刺客!抓刺客!” 他的佩刀自然不在身上,摸了半天无果,一回头见到站在前面的褚琪炎,他就是如遭雷击,很是愣了一会,脸上还是一种浑浑噩噩的表情。 “世子?”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跳下炕。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褚琪炎问道。 “没!只是——只是——”那侍卫回道,脸色铁青,似乎还对梦里的场景心有余悸,颤声道:“只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他说着,就又露出迷茫的神色,连忙跪在了褚琪炎面前请罪道:“是属下惊扰了世子吗?属下知罪了。” “做恶梦?”褚琪炎玩味着重复了一遍。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隔壁院子里的褚易民也被惊动了,派了管家过来查看。 “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人喊抓刺客,狮子这里有什么事吗?”管家问道,看着屋子里的情形,神色困惑。 “没事,是一个侍卫做了噩梦。”褚琪炎道,头也不回的直接打发了他,“你去回了父王,告诉他一切安好,让他继续睡吧!” “没事就好,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管家说道,匆匆转身离开。 李林原以为褚琪炎是要做点什么的,可不想管家走后,他也直接转身走了出去,一边吩咐道:“没什么事了,你们继续睡吧!” “世子!”李林焦急的从后面跟出来,神色凝重道:“这绝对不是偶然,一定是那饭菜出了问题,世子难道要息事宁人,就此含糊过去吗?” “否则呢?”褚琪炎止了步子看向他,却是不答反问。 “世子不是怀疑罗思禹吗?”李林道:“那为什么不将她叫过来对峙,搜了她的屋子,必定能够发现蛛丝马迹,她那里一直都有人盯着,她绝对没有功夫销赃毁灭证据的。” “谁说是罗思禹的做的?谁能证明?”褚琪炎问道。 李林愣了一下。 褚琪炎也没等他回答,直接就又讽刺说道:“别说是没有拿住她的手腕,你去找她,她一定会推说是寺里的僧侣出的问题,有褚浔阳在这里,想要硬搜她的屋子?只怕也是不能够的吧!而且就算是能在她那里找到她做手脚的证据,我要指证她什么?说她居心不良,下了药想要叫我做恶梦吗?这话说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绝对是有人在那饮食里面做了手脚,可为什么就只是叫那个侍卫噩梦连连? 就算是褚琪炎用了那些东西做了噩梦,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就只是为了戏耍一下他来解闷的吗? 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李林忧心忡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去吧!”褚琪炎道,冷声吩咐,“我要自己想一想。” “是!属下就在旁边的厢房里,世子有事叫我。”李林道,迟疑着退下。 褚琪炎也没再回屋子里,直接站在一株青松之下,眉头深锁的继续思索褚浔阳这一次出招的真实原因。 只是一切扑朔迷离,还是半点迹象也无的。 他在那里一直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四更过后,门口的侍卫撤进来,准备交接。 身后脚步声凌乱,和另一边屋子里侍卫们穿戴衣物的声音交杂,褚琪炎也没在意,却是忽而觉得肩上一暖,有人搭了一件大氅在他肩上。 ☆、第093章 求你,放了我! 褚琪炎愕然,心跳猛地一滞,侧目看向自己的肩头。 神色的大氅上,女子的手指葱白如玉,只却隐隐带了一丝怯懦的颤抖。 那一刻,褚琪炎的心里突然一片荒芜。 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连这样的念头也不该有的,可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从身体到心里都被凛冽的寒风扫荡冻结,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温暖落在身上,顺便就跟着印刻在了心里。 而在那一瞬间—— 他突然就不可遏止的想到了那个人。 明明已经到了这样你死我活的关头了,他居然—— 还是这样的不甘心。 似乎唯有她,才是可以在第一时间闯入他心间的。 以前就只知道自己是不甘心,可是也唯独是到了这一刻,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心间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是用一句“不甘心”无论如何也诠释不了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期待什么? “呵——”褚琪炎闭了下眼,仰面长天绵长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下一刻,他的情绪却是毫无预兆的顷刻间爆发,一手抓住那大氅的领口,几乎是用了所有的爆发力,狠狠狠狠的甩了出去。 “呀——”这一下带起的力道太大,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被掀开,低呼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 她的声音不高,还是惊动了厢房里的侍卫。 “什么事?是什么人?”一群人手持兵刃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褚琪炎转身,却见霍倾儿脸色惨白,慌张无比的站的身后。 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霍——小姐?”那些奔出来的侍卫也都十分意外,神色困惑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是你?”显然褚琪炎也是始料未及,狐疑的低吟一声,抬头,看到那些侍卫的神情,再想到方才那一刻自己心中落空的念头,顿时就心浮气躁了起来。 他的目光一愣,冲着愣在厢房门口的侍卫厉声斥道:“都滚进去!” “是!”侍卫们猛地一个寒战,赶忙退回了屋子里,吹熄了灯火,不敢再打扰他。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褚琪炎冷声说道,面色不善。 “我——”霍倾儿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却是紧张又忐忑的,显然是被他惊的不轻。 褚琪炎冷眼看着她,兀自一挑眉道:“是褚浔阳指使你来的?还是罗思禹对你交代了什么事?” 脸上表情冷峻,语气之中却满满的都是嘲讽。 “不是的!”霍倾儿连忙道,可是对上他的视线,又是心头一跳,目光凌乱的时下乱飘,她先是迟疑了一瞬,然后才又大着胆子抬头,重新对上褚琪炎的视线。 “我有事求你!”霍倾儿道,干脆利落的走过去,屈膝跪在了他面前。 褚琪炎神色淡漠的看着她,并不言语。 霍倾儿暗暗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直言道:“请你放过我吧!” “什么?”褚琪炎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嘴角,脱口问道。 “我求你,放过我吧!”霍倾儿重复,因为要顶着巨大的压力才能与他对视,双手垂在身侧就使劲紧紧地攥着。 她看着褚琪炎,明显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约束自己,才叫自己能够平稳的开口说道:“浔阳的性子我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里,又把南河王爷也困在这里的,这里迟早是要有事情发生的。世子你高瞻远瞩,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当初您之所以要承认同我之间的婚约,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现在时过境迁,我这个所谓的挡箭牌也没了任何的意义。我虽然不知道您和浔阳之间到底都是要做什么,可是在这件事上,总归是和扯不上半分关系的。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罢了,所以世子我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 褚浔阳入寺之后,并没有正面和霍倾儿打过交道,而且只凭霍倾儿,她也必定是不可能对大局造成任何的影响的。 褚琪炎对她,并不会看在眼里,只是—— 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求到面前来提这样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恐怕—— 也不能是全无原因的吧? “哦?”褚琪炎虽是无心为难他,却也没松口,只玩味着斜睨她一眼道:“你要我放了你?这是说要我许诺你,之前定下的婚事无效吗?” 他的唇角隐约的似是一个笑容呈现,但更多的却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 “是!”霍倾儿浑身僵硬,大着胆子道,声音却还是不觉的弱了下去,“现在我对世子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了,世子也实在犯不着继续委屈自己,要和我之间来维持这样一门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婚姻约定的。”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的。”褚琪炎深有同感的略一颔首。 霍倾儿的心头一紧,有些意外的又是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然后下一刻,却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你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不过在这之前,你似乎应该告诉我原因的。” 褚琪炎说着,目光不由的就是一深。 他的为人素来沉稳又冷静,这样刻意的逼视之下,一双眸子里面的光芒内敛,就越发的深邃,叫人完全不敢直视。 “我——”霍倾儿道,下意识的回避她的视线,声音被迫压得很低,“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维持现状了。” “是吗?”褚琪炎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威吓她的兴致,款步踱到一边,然后才有侧目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由我来猜猜,如何?” 霍倾儿一愣,定定的望着他挺拔而立的背影。 褚琪炎却不管她,只就自己面对空荡荡的院子一角,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褚浔阳兄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自然就知道,此事的最终结果也无外乎两种,她败,或是我死!” 霍倾儿咬着嘴唇,神色慌乱的不敢吭声。 褚琪炎就又说道:“我们之间的事,和你虽然没有直接的牵扯,但最终既然不同的结果也必定会影响到你。你会这么着急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也不过就是未雨绸缪罢了。你说的对,当初抛出你来,不过就是做了我的一块挡箭牌罢了,而现在你在我面前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旦这一次我能拔得头筹,对你这个空站着名分的女人,十有*我是容不下的。所以你提前来找我是对的,说明你有自知之明,早点主动请辞,反而是一条可保万全的退路。” 霍倾儿心乱如麻,只是要紧牙关听着他说,手心里都在隐隐的往外冒汗。 “可是——从你的立场来说,哪怕你不懂这些,心里——却也一定不会在盼着我赢吧?”褚琪炎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再就连眼角的余光也没给她一点。 霍倾儿听到这里,脑中就是嗡的一下,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吭声,也不敢反驳。 “你的心里,一直都在念着褚琪枫的吧?”褚琪炎道,语气平静,并不曾因为这人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而多生一丝一毫的愤怒之情。 他不在乎,是真的半点也不介意的。 霍倾儿只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褚琪炎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音,就又回转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螓首低垂的身影道:“在你的心里,其实是始终都在期待他能赢的吧。迫不及待的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要解除婚约,是因为你不想受我的连累?” 霍倾儿一直把脑袋垂的很低,不让自己的神色露出分毫。 褚琪炎见她沉默,眼中忽而浮现一抹嘲讽的微光。 “哈——”他又笑了一声,一边漫不经心的抬手抖落前面一丛枝条上面压着的积雪,一边叹惋说道:“即使我肯于成全,让你恢复了自由身那又如何?就算我事败身死,就算你解除束缚,那么有朝一日,他却是要登临帝位,做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的。只就凭着你的这些过往——你还妄想能在他的身边留有一寸余地吗?” 霍倾儿脸上极度隐忍才得以维持的表情逐渐坍塌,眉宇间满满凝聚都是凄惶之色。 “恐怕——是不能吧!”褚琪炎也不等她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如果他真的有心,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又怎会步步紧逼,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办法回头的局面里来?只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念念不忘,只有你一个人还在心心念念的不甘?” 他的语气也逐渐变得荒凉,神色游离,与其说是在和霍倾儿说的—— 放佛说他是自言自语而更贴切一些。 褚琪炎的话到一半,就突然全无征兆的打住,叹息着摇头道:“说出来,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最后那一刻,他的神色就奇迹般的在那一瞬间转为最凛冽。 霍倾儿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浑浑噩噩。 褚琪炎说的这些话,她都知道。 而且不仅仅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遍身都是污点,更主要的还是那句话—— 褚琪枫的心里,根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位置。 她非常确定,不管是在现在还是曾经,他的心里都从来留下一丁点的位置给她。 霍倾儿的眼眶发热,跪在那里,浑身无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思绪才逐渐回拢,她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看着褚琪炎的背影,无比坚定的大声说道:“哪怕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惟愿能够这样一厢情愿的走到最后。” 眼泪蓄满眼眶,她也咬着牙,没叫泪水落下,只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费力说道:“你说得对,我是倾慕他,我就是为了他,不管将来怎样,我也只想最后可以清清白白的站在他面前。不管是他先结束,还是我先消失,哪怕是到头来他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至少我得能够告诉我自己,我曾经是有努力过,距离能配得上他的女子更近一些。” 即使注定得不到他的目光垂青,但是从很久以前,在她初识男女之情的时候,那个岑贵高雅,如明月般皎皎无瑕的少年就已经成了天地间唯一可见的光芒。 哪怕永远得不到他的回眸一瞥,她也心甘情愿,站在他身后最虚无的角落里仰望。 褚琪炎说的对,她不仅仅是希望褚琪枫赢,更是在心间种下了一种信念,坚决的相信—— 他一定能赢。 现在她还顶着一个褚琪炎未婚妻的身份,南河王府一旦瓦解,她也绝对难逃一劫,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可是—— 她也不想自己的余生,在他的心里总是打着和别个男子有关的标签印记的。 所以哪怕只是褚琪炎口头上的悔婚承诺—— 她也迫不及待的需要。 “世子,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这个所谓的婚约——只怕在你的心里,比我更加厌恶而不愿意接受吧?”霍倾儿道,言辞恳切。 褚琪炎给她的就只是一个背影,她看不到他脸上确切的表情,只能继续争取说道:“这一次之后,你和浔阳之间,不管怎样,都该是会有一个结果了吧?你我之间,还是在这里就尽快做一个了结的好。当初你怎么都不肯将世子妃之位许给郑家,无非就是为了和她赌着一口气。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如今的境遇本来就都是一样的,难道你不觉的,哪怕只是对自己——这样也才能交代的下去吗?” 因为深陷其中,所以哪怕只是在侧旁观,霍倾儿也是将褚琪炎的心思看在了眼里的。 褚琪炎和褚浔阳是堂兄妹。 他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可以堪称龌龊,但霍倾儿言辞切切,却完全的只是真情流露,而全无一丝的戏谑嘲讽。 褚琪炎的心中百感交集,气闷的厉害。 他的这份感情的在症结,并不在于彼此之间的堂兄妹身份,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不是,一切的一切都只关乎于褚浔阳个人的态度。 她的冷酷,她的仇视,她不遗余力的暗算打击—— 这些,才是他最最不能释怀的东西。 何其荒唐,又何其讽刺?他这一生,唯一看在眼里的女人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呵—— 只在瞬间,褚琪炎面上表情已经变了数变。 片刻之后,他霍的转身,面容冷酷的俯视下去,凉凉道:“你坚持一定要在今天和我解除婚约?” 霍倾儿看着他,却发现他眼中有一种诡异而疯狂的风暴席卷,那种气势凌驾在上,竟是—— 叫她的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一定想要这么做,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褚琪炎道,字字冰凉而沉稳,他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又是字字不留情面,“那你便叫褚浔阳亲自过来跟我提,只要她肯开口,我便成全了你!” 说完,就抬脚将落在旁边的大氅往霍倾儿跟前一踢,冷声道:“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霍倾儿抓着落在地上的大氅,极力的还想争取说点什么,可是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敢说,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了出去。 褚琪炎的拒绝,让她十分焦急,默默地埋头走路,冷不防,却见一双绣鞋的鞋尖扑入眼帘。 霍倾儿赶忙抬头,却见点翠冷笑着站在面前,将她的去路拦住了。 ------题外话------ ps:后宫群里的聊天记录我已经无法直视了,姑娘们,你们的节操注意保护好,实在压不住的就干脆捂脸聊吧! ☆、第094章 芳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霍倾儿后退一步,神色一半戒备,一半困惑。 “这话难道不该是我来问你的吗?”点翠反问,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拿在手里的大氅,眼中突如其来就闪过一丝的戾气。 她上前一步,突然劈手将那大氅夺了过去,一边满面怒容的盯着霍倾儿道:“无事献殷勤?三更半夜跑到世子的院子里来,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就凭你,你也配?” 霍倾儿半夜摸到这里来,本来就分外紧张,再被她这样口无遮拦的一通骂,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个透彻。 她先是羞窘了一瞬,但是看着点翠脸上嫉恨交加的狠厉神色,忽而觉得怪异。 只女人对她的羞辱和奚落,掺杂了太重的私人情绪。 按理说,南河王府的人就算忌讳她之前和褚浔阳的关系近些,要防备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傍晚褚易民入寺的时候,她是和点翠打过照面的,知道这女人是褚易民的妾室。 可是现在她说话的神情语气—— 霍倾儿心下一惊,首先只觉得不可思议,随后却又勉强飞快的镇定了下去,又反手将那大氅抢了回来,抱在怀里,也是横眉怒目,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道:“我配与不配,还不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又是什么身份?不过南河王府里面一个下贱的奴才罢了,就算得了王爷垂青抬了姨娘,说到底也还是个奴才,却不知道南河王是怎么管教的,居然让你连尊卑贵贱也分不清了?” 她说着,就是高傲的一抬下巴,大步就要从点翠身边错过去。 点翠出身风尘,在那种地方摸滚打爬出来的,对这些挑衅侮辱的话早就习以为常。 她心中虽然愤怒,却还不至于完全失控,只在霍倾儿将要和她错肩而过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她。 “你要做什么?”霍倾儿怒道,试着想要甩开她的手,竟然没有成功。 点翠目光阴冷的瞪着她,那目光里面,杀气腾腾的,咬牙质问道:“你三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到底有何目的?难道是受了浔阳公主和罗思禹她们谁的指使?” 霍倾儿又试着挣脱了一下。 她本身是练过一点拳脚,有些力气的,却不曾想在这一个看着娇滴滴柔弱无比的翠姨娘手下,竟然被钳制的死死的,完全摆脱不了。 霍倾儿心中诧异之余,突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南河王的这个妾室居然深藏不露? 她心里慌乱了一瞬,随后就对上了点翠的视线,挑眉冷笑道:“别说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就算我不请自来,过来跟世子说两句话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别忘了,我和南河王世子之间是有婚约的。世子他人在病中,我过来探望,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点翠脱口道,语气拔高,突兀的尖锐。 隔壁的院子里,褚琪炎的侍卫脚步匆匆的要出来把守。 点翠唯恐被人瞧见,目光四下一扫,干脆很拽了霍倾儿一把,将她拉着闪进了身后的空院子里。 霍倾儿被她拽了个踉跄,站稳了步子才要说话,点翠已经掏出一把匕首,压在了她的颈边,凶狠的威胁道:“你敢嚷?我就马上杀了你!” 近身搏击的技巧霍倾儿是通晓一些的,下意识的反应是要去夺她的兵刃,但是突然想到点翠种种不合时宜的举动,心思一动,便所性束手就擒。 “进去那边的厢房里。”点翠沉声说道,以匕首胁迫,逼着霍倾儿退进了里面的一间厢房里。 霍倾儿状似想要反抗被她推攮着,一步一步的挪进去。 反手刚一合上门,点翠就将她往旁边的墙根底下一推,匕首再次迫近她的喉咙,逼问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说!你来找世子,到底是有何目的?浔阳公主绝对是没安好心,她要对世子不利?她的计划是什么?” 霍倾儿抿着唇角,黑暗中并不很能看清楚这女人面上表情,但那抵在喉咙处匕首却冷光幽幽,叫人胆寒。 她咬了牙,倔强说道:“刚才你应该一直都在院子外面偷听的吧?我和世子之间都说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解除婚约么? 这女人虽然配不上褚琪炎,但是这样不识好歹的作为却是更可恶的。 点翠的心里五味陈杂,但不管是哪一种情绪的烘托下,都是对霍倾儿这个女人深恶痛绝的。 这女人,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破落户罢了,先是平白占据了褚琪炎未婚妻的身份,已经够招人恨的了,现在却居然为了别的男子又跑过来苦苦的哀求解除婚约? 对褚琪炎—— 她本来就是配不上的。 “贱人!”因为从之前她和褚琪炎的对话当中的确是分辨不出什么端倪,点翠也没时间再仔细的逼问,干脆的一撤匕首,就势用刀柄往霍倾儿腹部捣了一下。 霍倾儿吃痛,闷哼一声,赶忙弯腰捂住了肚子。 点翠的动作利落,转身就过去扯了半边帐子下来,随手扯成布条,过去强行将霍倾儿捆了个严实。 “你做什么?放开我!”霍倾儿一边慌乱挣扎,一边怒斥。 “放开你?”点翠冷笑,手下动作不停,一面咬牙切齿道:“放了你,我就得要直接杀了你才能放心,你真的确定要我放了你吗?” 这个时候她会这么说,那就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 霍倾儿的身体一阵僵硬,随后又只是闷声挣扎,最终却没能拗得过点翠。 待到点翠将她按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蹲下去困她腿脚的时候,霍倾儿才又愤恨说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就没事了吗?如果一直不见回去,我的婢女就会带人搜索我的下落了,你真觉得把我关在这里有用吗?” 点翠根本就不管她说了什么,直接将她牢牢的捆了,站起来之后就讽刺笑了道:“浔阳公主居心叵测,这一次上山,本来就是冲着世子来的,恐怕她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明天去了吧?今晚之内,所有的一切必将尘埃落定,等你的婢女发现并且找过来的时候,一切——只怕是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了吧?” 东宫的暗桩探子,都是经曾奇的手严格选拔出来,每一个都非等闲,点翠这般头脑更是相当灵活。 若不是看透了这一点,她也不会在得到褚琪炎重伤的消息之后就马上撺掇褚易民上山探望了。 谁也想不到的是—— 在策动褚易民对这件事上,她和李林居然是异曲同工的心思—— 褚易民的死活他们都是不管的,宁肯将他推出去做挡箭牌,也一定要保证褚琪炎平安无事。 点翠说罢,也不等霍倾儿反应过来就团了一团碎布将她的嘴巴也一并堵了。 最后,严词警告道:“你要不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就老实在这里呆着,别给我耍花样。” 说完就捡起扔在旁边的匕首收好,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霍倾儿一动不动,黑暗中神色不明,像是被被她的警告恐吓住了,许久都一动不动。 点翠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这屋子里一片寂静,一片黑暗,黑暗中似乎都能够听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 霍倾儿呆坐在那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脑中思绪烦乱的思索,却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发现而震惊不已。 点翠—— 是对褚琪炎芳心暗许了吧? 一个女人,只有在面对情敌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疯狂又嫉妒的神情来。 因为她和褚琪炎之间由一纸婚约的束缚,因为她漏夜前来,和褚琪炎私底下见面,那女人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无可否认,无论是从样貌还是智慧上来说,褚琪炎都是人中龙凤,无可挑剔的,且不说一个出身低微的烟花女子,就是京中出身名门的闺秀千金会对他芳心暗许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现在这一刻,最叫霍倾儿觉得难以置信的是—— 那女人可是褚易民的妾室啊。 就算她的心里再有什么想法,不说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可只冲着这女人今晚的作为,她八成是不准备在雪藏这种叫人匪夷所思的感情了。 点翠钟情褚琪炎? 点翠和褚琪炎? 因为太过意外,霍倾儿的脑中不断的有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炸开,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思路理顺。 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她也顺便抖了抖肩膀,散开捆在身上的布条,又弯身用手里握着的小刀将腿上的布条也一起松了。 * 点翠绑了霍倾儿之后,从那院子拐出去,这一次直接就没避讳,往褚琪炎的院子走去。 “站住!”守门的侍卫连忙上前阻拦,面容冷肃道:“翠姨娘走错院子了吧?” “不是!”点翠道,抿抿唇角,压下心里忐忑不安的情绪,正色道:“我有要事求见世子,是和浔阳公主有关,事不宜迟,你给我通报一声。” 眼下正处在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但凡是和褚浔阳有关的信息都不容忽视。 虽然在感觉上点翠和褚浔阳之间不该有任何的牵扯,那侍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自作主张,进去禀报了褚琪炎知道。 “那个女人么?”褚琪炎听了,玩味的一勾唇角。 这个点翠,果然是有问题的,不出所料,这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带她进来见我!”想了一想,褚琪炎道。 “是!”那侍卫应声,转身出去带了点翠进来。 点翠跟在他身后,微垂了眼睛,虽然极力压制,也还是难以指控的心跳加速—— 这么久以来,她和褚琪炎之间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但这却是第一次也是喂一次的一次她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这样堂堂正正的占到那男子的面前去了。 当初在锦上花,褚浔阳给了她一条明路之后,她栖身王府,就只想着往上爬,来谋取一世的荣华富贵也就足够了。 以她的手段,郑氏那女人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褚易民也被她控于股掌之间,而那整个南河王府之内,她唯一惧怕戒备的人就是这个年纪轻轻却手段了得的冷面世子,那个时候,因为自己在后宅中兴风作浪的那些手段,每每遇到褚琪炎的时候她都下意识的心虚,胆战心惊。 对于这个卓绝又高高在上的男子,她原来是只敢匍匐在他脚下的。 但是一次次的变故之下,有人昏聩无能,又有人处变不惊,一次次的于危机关头力挽狂澜,这种差别,有如天地。 但那时候,她虽是钦佩惧怕褚琪炎的,因着自己的身份,却不敢存非分之想的。 知道那一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气冲冲的从外面回来,当着她的面赐死了一个自作主张想要到他面前献美的下属。 起初她是被他这样毫不容情的杀人手段给震慑住了,但也在同时,无法抑制的迷恋上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冷面少年。 在她心目中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就应该是这样。 从那一天开始,她便像是着了魔,再不能将褚易民看在眼里,就连以前一直上下求索的荣华富贵也都变得不值一提,整个心里能存着就只是他,满眼能看到的也就只是他。 但是褚琪炎的脾气她的知道,纵使再如何的仰慕倾心,她也不敢提。 原以为这心事是要掩藏一辈子的了,却没想到阴错阳差,居然还得来了这样的机会。 “奴婢见过世子。”点翠垂首走过去,直接屈膝跪在了褚琪炎脚下,语气谦卑。 ☆、第095章 背后下黑手? “你有话要说?”褚琪炎道,单刀直入。 “是!”点翠应道,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他冷峻的脸孔,胸中千般感情澎湃而起,眼睛里带着狂烈痴迷的火焰,仔仔细细的说道:“事关重大,可否请世子屏退左——” “免了!”褚琪炎没等她说完就冷淡的开口,“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走!” 点翠的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脸色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犹豫不决。 褚琪炎冷冷的看他一眼,目光嘲讽的转身就走,一面冷声吩咐道:“带她出去。” 侍卫得令就要过来拿人。 “世子!”褚琪炎的脾气可是半点不由人的,点翠一急,连忙爬过去扯住了他的袍角。 褚琪炎的脚步顿住,神色嫌恶的垂眸,目光说不上的阴冷锋利。 点翠的心口猛地一缩,立刻就畏惧的缩了手。 褚琪炎重新举步要走。 点翠虽然不想在第三者的面前说话,却更知道褚琪炎不会妥协。 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她再度膝行往前挪了一步,一咬牙道:“世子,浔阳公主居心叵测,是她在设计害你!” 这点翠,果然是被褚浔阳操纵,要来准备给他下套的吗? 彼时侍卫们已经毫不容情的将点翠拖着要往外走。 听到褚浔阳的名字,褚琪炎心中念头忽而一动,沉吟着略一摆手。 “是。世子!”侍卫们丢开点翠,转身又退回院外把守,只有李林还站在后面的厢房门口没有动。 点翠跌在地上,紧张又惊恐。 褚琪炎站在她前面三步开外的地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玩味的一挑眉:“你刚说什么?褚浔阳吗?” 要和褚琪炎这样的人面对面,这本身就是一件需要积攒极大毅力和勇气的事情,更别提还想和他谈判了。 点翠的心里忐忑的厉害,她虽不想放弃这唯一的一个有机会能在褚琪炎跟前争得一席之地的机会,但再度思量之下,却是果断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 只是投诚,褚琪炎还有可能会相信她,一旦将她的非分之想表露出来,那么—— 依照着褚琪炎的为人和行事手段,她就必死无疑了。 点翠的头脑清楚,做下这样退而求其次的临时决定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是!”深吸一口气,她摆正了神色,还是不敢长时间的直视褚琪炎的面孔,哪怕她的心里再渴望能多看对方一眼。 “奴婢知道浔阳公主从很久以前就在酝酿着一场针对世子你的惊天阴谋,此事事关重大,生死有关,必须得要对世子言明。”点翠道,语气笃定。 只看着她这般一丝不苟的神色,李林就先下意识的信了她几分,不由自主的往台阶底下走了两步。 “是吗?”褚琪炎脸上表情一直都是淡淡,闻言也只是不徐不缓的反问道:“何以见得?” “是——”点翠咬着下唇,似乎是还有几分为难,道:“因为奴婢觉得奴婢就是她选定的要用来对世子不利的一枚棋子。” 她既然敢于这么说,就算不是确有其事,她也一定提前就准备好了一套严丝合缝的合力说辞。 不管是褚浔阳做的,还是褚浔阳交代点翠这样说的,褚琪炎都很感兴趣。 他只是面色淡泊的看着点翠。 点翠的目光闪了闪,现在心里把要说的话又飞快的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洞,这才说道:“就在一个多月眼前,有一天奴婢出府去城西的王母庙还愿,遇到了一个人。她有意无意的一直在奴婢你面前夸赞世子的谋略智慧,并且大肆渲染,同我说了许多和咱们王府有关的事情。虽然她表达的方式极为隐晦,但却分明是一再在奴婢面前贬低王爷,告诫奴婢,王爷的那般性子,不可能成就大事,更不能长久的作为奴婢的依靠,并且——” 这些本来就是她的心里话,若在旁人跟前演戏,点翠或许半分也不会畏惧,可是现在到了褚琪炎的面前—— 这人明察秋毫,目光锐利,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点翠说到这里,突然没来由的又顿了一下,努力把心虚和脸红的表情掩饰过去,又再继续说道:“她还一直在怂恿奴婢另寻出路。” 这一句话,她的声音就不觉的弱了几分。 虽然云遮雾绕,但也总归是那个意思。 褚琪炎素来高傲,对大家出身的郑嫣和苏皖等人都不屑一顾,如果知道她痴心妄想的惦记—— 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是当初给他献美的那个侍卫一样,被他当场手刃。 不过纵使是再隐晦的话,对明白人来说,所要表述的意思也是一目了然。 褚琪炎还不见有什么反应,李林已经倒抽一口凉气,脸上露出要杀人一般的愤恨神色来。 “岂有此理!”李林怒道,说着就要冲过来。 简直可恶,居然有人敢对他的主子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那些人真是不择手段的有些过了分了。 李林才要发作,却被褚琪炎飘过去的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他自己还是面不改色,面上无喜无悲,负手站在点翠面前,玩味着笑了一下,反问道:“哦?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那个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就是褚浔阳吧?” 以他对褚浔阳的认知,那个丫头未必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是—— 她却是一定不会亲自出面去游说点翠,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的。 “自然不是。”点翠道,虽然完全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也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的出身,世子您是知道的,早在锦上花卖笑的时候有几个算是交好的姐妹,和奴婢偶遇并且含沙射影说了那些话的人——叫做妙仙儿,是锦上花的头牌。世子你高瞻远瞩,手里掌握的信息必定不少,虽然秘而不宣,想必您也知道,当朝权贵,有不少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锦上花的头牌姑娘妙仙儿,因为和朝中权贵往来密切,褚琪炎的手里自然缺不了她的一套详细资料。 “世子——”李林听了这女人的名字,对点翠的话就又多信了三分。 妙仙儿那里褚琪炎一直有盯,总怀疑她是有背景的,但是跟进了大半年,却一直没有揪出她幕后的主子。 难道—— 真的就是褚浔阳吗? 褚琪炎的眸子微微一转,内里颜色不易察觉的深刻了几分道:“她是浔阳的人?” “奴婢不知道。”点翠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世子的心里难道还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如果真是有人背后下黑手要对他不利,十有*就是东宫褚琪枫和褚浔阳那一双兄妹了。 虽然点翠的这些话还算合情合理,褚琪炎一时也并没有表态。 点翠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背上手上都是冷汗。 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深思不解的表情道:“如果只是寻常的旧相识同奴婢说了这些话,奴婢也不至于疑神疑鬼,但是这个妙仙儿,却是不一样的。” “她有什么不一样?”李林迫不及待道。 “当初在锦上花的时候,我与她可是平分秋色的,明里暗里,互相挤兑使绊子的事情也不少。有一件事,世子可能不知道,当初口蜜腹剑,一再言语相讥,让我定了从良主意的人就是她。当我费尽心思得了王爷的垂青之后,她在锦上花才得以出头。”点翠道,眼中有冰冷的狠色浮现。 诚然虽然妙仙儿和点翠都是东宫训练出来的探子,但是为了秘密行事,就是她二人同在锦上花,也是不知道彼此的底细的。 点翠当时是被褚浔阳挑中了,并且给她指了明路送她进南河王府搅混水的,这件事和妙仙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但是自月前王母庙的“偶遇”之后,点翠才突然茅塞顿开—— 妙仙儿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去对她说那些话,更不可能知道她对褚琪炎芳心暗许的事,那女人会突然跳出来,还是对症下药的撺掇她—— 身份就很有可疑了。 再联系到对方所做的一些事,点翠才是吃惊不小,这妙仙儿居然隐藏至深,居心不良。 若说以前点翠还不知道背后操纵她的人到底是谁,就最近朝中局势,想都不用想就能锁定了东宫,锁定了褚琪枫兄妹。 本来她是想要把事情栽给褚琪枫的,可是方才无意中听到本该冷情无心的褚琪炎居然是对褚浔阳有异的,心中又气又妒,就索性把一切的冒头都直指褚浔阳了。 她的这要说辞,逻辑上完全成立。 褚琪炎抿着唇角,皱眉深思。 点翠唯恐说不动他,连忙又道:“世子,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世子要是不信,大可以即刻命人去绑了妙仙儿那贱人过来当面对质。” 这般信誓旦旦,却不过就是料定了刺客紧急关头之下,褚琪炎就是有所怀疑,也来不及去拿妙仙儿其人。 “世子,那妙仙儿的确是有背景的,这一点咱们早就有所推论,现在若要说她受了东宫和褚浔阳的驱策,属下是一点也不会怀疑的。”李林上前一步,字字中肯道。 他侧目看了点翠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在褚琪炎耳畔道:“不过——他们策动这女人来对世子投诚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这一点,叫人百思不解。 挑拨点翠和褚易民之间的关系,让她来巴结褚琪炎?褚浔阳能得什么好处?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罢了,难道还指望她能在褚琪炎的眼皮子底下掀起什么风浪来? 难道—— 就是为了分化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那褚浔阳是不是也太高估这个点翠的分量了? 褚琪炎也是眼神困惑的又看了点醋一眼,道:“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你了,你可以走了!” 不管怎样,让这个女人长时间的在他的院子里出没也不妥当。 点翠听着他冷淡的声音,心里生起浓浓的失望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应着爬起来。 “奴婢总觉得浔阳公主此次是在谋划一个针对世子的巨大阴谋,奴婢虽然帮不上忙,还是希望世子能够小心应对,万也不要被她算计去了。”点翠的态度恳切,起身后又对褚其炎屈膝福了一礼,末了要转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恋恋不舍的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所见,却是褚其炎肩下的位置那里凝结在外袍上面的血水。 褚其炎这时候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大约是之前他甩开那大氅的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将肩头的伤口撕裂,血水氤氲了一大片,可是因为是在夜里,他自己没提,也没人注意道。 点翠的脸色一白,顺极爱你慌乱了起来,抽了帕子就去捂他的伤口,一边焦急道:“世子您受伤了吗?先想办法止血吧!” 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刺激着气管,褚琪炎只觉得这味道几乎叫人难以忍受。 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还不等点翠近她的身,就先隔着袖子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将对方甩开,就听门口的侍卫厉声呵斥道:“我们世子已经歇了,闲人止步!” 褚琪炎手下力度收势不住,一下子就将点翠甩了出去,直接踢出了院子。 “呀,世子不是歇了吗?这怎么——”下一刻,却见罗思禹在一大群侍卫丫鬟的拥簇下快步走了过来。 ------题外话------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了,宝贝儿们月票再不扔就过期了喂! ☆、第096章 杀你,我需要解释吗? 褚琪炎的脾气不好,一张清俊的脸庞,较之往常的冷漠而又平添了几分煞气。 “罗大小姐?”他看着院子外面与他隔门相望的罗思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凉凉道:“三更半夜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因为褚琪炎并未下杀手,点翠没什么大的闪失,只跌在地上,手腕蹭破了皮,发钗脱落,蹭了满身满脸的灰。 她狼狈的呻吟着将要爬起来。 罗思禹垂眸看去,唇角弯起的笑容不觉的更深,挑眉道:“我会这么晚过来,自然是有这么晚过来的理由,本来还唯恐打扰了世子休息,您的侍卫不是说您休息了吗?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你未免管的宽了。”褚琪炎心中烦躁,冷冷说道。 因为点翠摔出去时候带起的动静太大,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隔壁院子里褚易民也听到动静,披了衣服匆匆赶了出来。 “罗思禹?三更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褚易民开口就道。 郑氏的事情之后,罗家也成了他的眼中钉,势不两立。 “臣女见过王爷!”罗思禹屈膝盈盈一拜,目光自褚琪炎和点翠身上一扫而过,却也没给他多少尊重,只道:“我为什么过来,王爷大可以容后再问,还是先问一问这位姑娘和世子殿下三更半夜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她说着,就是目光讽刺的又深深看了点翠一眼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当是王爷您的妾室吧?” 点翠极其聪明,而褚琪炎又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这一点,褚易民极为笃定,他的目光扫过,看着点翠钗环散乱的狼狈模样,也是眼睛里蹭蹭的往外冒火。 院子里,褚琪炎的目色一寒,心中豁然开朗—— 果然,他们是要利用点翠来做文章,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的。 若非方才他的动作及时,将点翠扔了出去,叫人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那就真的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王爷不要听她胡说。”彼时点翠才堪堪爬起来,闻言,一颗心瞬时就悬到了嗓子眼,连忙道:“雪天路滑,婢妾——婢妾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其实褚易民是真的不曾怀疑她会和褚琪炎之间有什么,脸色立刻就缓和了几分。 没能将褚琪炎和点翠抓包,罗思禹心里隐隐遗憾。 “摔了一跤吗?”她飞快的定了定神,还是不肯放过机会的,紧跟着又再笑道:“可我方才分明是见你从南河王世子的院子里头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也因为是雪天的缘故,所以是我看错了吗?” 罗思禹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但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只随行的侍卫就带了一整队。 她这样刻意找茬,明摆着不准备善罢甘休。 褚易民听了这话,才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就在一瞬间阴沉到了极致。 他的妾室和他的儿子吗? 他的目光不由的移向了院子里的褚琪炎,但见对方衣冠齐整,又觉得不可能。 而褚琪炎—— 却是因为他这一眼明显的目光恼羞成怒。 这件事,只是无稽之谈,他不想解释,而且—— 也没有办法解释。 “父王,儿子要休息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请您移步吧。”褚琪炎道,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罗思禹的面上露出几分急色,却又不敢太明显的去拦他,脑中思绪飞快一转,就又重新看向了点翠道:“方才我是一时最快,就算是我多管闲事了,希望南河王爷莫要见怪,就当是我看错了,可别为这而和自家人之间起了嫌隙。” 方才点翠的确是从褚琪炎的院子里摔出来的,可以算是有目共睹。 如果不能把话说清楚了,保不准下头的人会如何揣测。 褚琪炎的心中烦闷,步子也跟着一顿。 点翠也是心惊不已—— 褚易民也许没办法和褚琪炎计较什么,可如果就此叫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那么她自己怕是真的要见不到明天太阳了。 这样还不算,只怕—— 一旦叫他怀疑上了褚琪炎,日后迟早都要出问题的。 这样—— 绝对不行。 点翠心急如焚,飞快的略一思量,就咬牙对褚易民道:“王爷千万不要误会,真的没什么事,突然换了地方,婢妾晚上难以入眠,就出门散步,在附近走了走,方才要回去的时候,刚好是在埋头想事情,一不小心就走错了院子。” 她的眼中盈盈有泪,放佛是不胜委屈的模样,神色怯懦的看了眼院子里的褚琪炎,又低头扯了扯满是污迹的衣物,哽咽道:“都是婢妾不好,一时唐突,走错了院子冲撞到了世子。” 说着,她就屈膝跪了下去,冲着褚琪炎的方向磕了个头道:“世子,婢妾已经知错了,并不是有意打扰,还请世子看在王爷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就饶了婢妾这一次吧!” 褚琪炎的为人,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他平素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屑于对女人出手,但若是真要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是绝对不会容情的。 点翠这也算是唱作俱佳了。 褚琪炎冷嗤了一声,并未曾附和,也不曾解释过什么。 眼见着褚易民脸上乌云就要散开,罗思禹那里肯于善罢甘休,直接话锋一转,又再笑道:“这么说来,世子您也未免太大意了,就算这是在相国寺内,这大晚上的又怎能门户大开,院子外头连个守门的巡逻的侍卫都没吗?居然就叫这位姨娘轻易走错了院子?” 她的话到一半,就神情尴尬的住了嘴,一双灵动的眸子闪了闪,有些尴尬的瞧了眼此时院外剑拔弩张防范着她的那些侍卫。 方才罗思禹过来的时候,褚易民在隔壁的院子里分明也听到了侍卫阻挠她的声音。 这就说明,褚琪炎的院外一直都是有人把守的。 所以呢? 点翠是得他的允许之后才进去的? 同是一家人,本来如果点翠是真的有什么事需要禀报他而求见褚琪炎,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话,她又何必说谎? 如果说之前褚易民的想法还倾向于是罗思禹挑拨离间,那么现在—— 与他便是真的怀疑上了褚琪炎和点翠之间会有猫腻。 罗思禹看在眼里,只从容的弯了弯嘴角。 事情急转直下,放佛一触即发。 在这个最需要解释和澄清的时候,褚琪炎却是一语不发,只就目光阴冷的死死的盯着罗思禹。 这个女人,果然是居心不良的。 她是褚浔阳的人?是受了褚浔阳的指使过来找茬的? 联系到他晚膳上面出现的问题,褚琪炎的心里所有事情的轮廓终于慢慢清晰的呈现出来。 先是策动点翠为前程而起了异心,让那女人瞄上了他,然后今夜在他的饮食里做手脚,想要趁他人在病中,心理防线薄弱的时候——大概她们是期望着他在梦中会呓语说出些隐藏的心事给某些特定的人听吧?毕竟—— 如果他发了梦魇,可是没人有胆子敢往他脸上泼冷茶。 届时褚易民到场,或许点翠也在其中,听了他的“肺腑之言”极有可能是要起风波的。 而点翠这里,设局之人所期望罗思禹能够闯破的戏码,应该也不只是刚刚罗思禹看到的那个样子吧? 他们的愿意,应该是真的想要怂恿那女人投怀送抱,与他之间做出些什么来的,毕竟—— 眼见为实。 如果是能叫褚易民亲眼撞破这一切,现在罗思禹也就用不着说这么多话来引诱他起疑了。 褚其炎的目光极冷,也极为沉稳。 罗思禹一直都在暗暗观测他的表情,只看他这样的反应就知道,他的心里应该是离着所有的真相不远了,震惊之余,不免又多提了几分警觉之心。 褚琪炎不急,却不代表点翠也能顶得住。 “王爷息怒,您要相信婢妾啊,婢妾和世子是清白的,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这门口的确是没遇到守卫的,正好赶上两队守卫交接,所以才出了岔子的。”眼见着褚易民是要爆发,点翠的眼泪就掉的更加汹涌,对着褚易民脚下连连磕头道:“都是婢妾不好,方才世子也是以为婢妾偷进了他的院子是有什么图谋的,所以才留下婢妾来盘问,并且还为此动了怒气了。” 她越说越急,想着罗思禹这个女人故意使坏,就忍无可忍的霍的扭头朝对方看去,恶狠狠道:“罗大小姐,我和你无冤无仇,今天也不过就是初次见面罢了,你却血口喷人,咄咄相逼,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污我清白,又意图损伤世子的名声?这般歹毒的心计之下,你到底意欲何为?” 罗思禹却是不怕她的,呃没微蹙,不悦道:“我说的都是自己眼睛看到的,哪有半分捏造,又何来污蔑一说?何况也正如你方才所言,你我不过初见罢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这样——于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你——”点翠没想到她的口齿也是这般伶俐,怒目圆瞪,又觉得和她多说无益,于是就不管不顾的再度爬到褚易民脚下,含泪道:“王爷,婢妾所言句句属实,我可以指天发誓,我若有一句假话,或是对王爷存了异心,便叫我不得好死。王爷,您若是信不过婢妾,婢妾就是一死以证清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若是为此让毁了世子的清誉名声,再叫您和世子父子之间起了嫌隙猜忌,只怕——” 点翠说着就是目光一厉,别有深意的恨恨道:“到时候反而是如了别的人的心意,最终也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个别人,表面上说是指的罗思禹,但往深了思量—— 最终渔翁得意的还是褚易安父子那些人。 “翠姨娘见招拆招的本事真是了得!”罗思禹微微一笑,语气调侃的甩了甩手里帕子,“罢了,横竖我说什么都能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给绕过去,既然你事事占着道理,横竖我是局外人,也就不自讨没趣,去管你们南河王府的家务事了。” 说话间,她就又转向了褚易民,对他微笑着欠了下身道:“方才是臣女一时最快,说多了不该说的话,王爷您有容人雅量,应该也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对吧?今天就权当是我什么也没见,什么也没说,回头离了这里,我保证管好下头人的嘴,让他们把今夜所见全部守口如瓶。” 这话说的,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 褚易民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袖子底下的手指时间的攥着,那眼神,更像是要吃人一般。 点翠还从不曾见他露出这样阴森恐怖的表情,心里砰砰直跳,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他的脸,心里却将罗思禹给恨上了。 此时褚易民的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一时半刻的也无法完全的分辨是非。 他看向了褚琪炎,声音低沉道:“琪炎,你怎么说?” 点翠的话,的确是处处都在向着他,替他开脱的,可不管那女人是得人吩咐在等着背后另外捅刀子,抑或是真的为他着想,对这么个女人,褚琪炎只本能的心生厌恶,更不肯去承她的情了。 褚易民有此一问,他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一边举步朝门口这边走来,一边说道:“父王以为呢?我可不觉得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褚易民为他这样的态度噎着,面色更加阴沉。 褚琪炎大步走到门口,高高的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冷厉的注视着下面的罗思禹,嘲讽说道:“罗大小姐,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没有?” 他天生就是气势强,哪怕罗思禹也非等闲,可就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也是心里隐隐不安。 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借以稳定了情绪。 “说到底,还是我见了我不该见的事,让世子您不痛快了吧?”罗思禹道,因为压力巨大,她便索性也不费力气来维持脸上假笑的表情,面容一肃道:“你们南河王府的家务事,既然连南河王爷都选择视而不见,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浪费时间。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三更半夜的过来掺和你们王府后院的琐事。” “南河王世子!”罗思禹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直接面对褚琪炎道:“霍小姐人在哪里?请你把她交出来!就算你们二人之间已有婚约,但到底也不曾正式成婚,有些事,还是多些忌讳的好。” 点翠闻言,身子突然就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使劲垂下头去,掩饰脸上慌张和心虚的表情。 褚琪炎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些女人还真是不嫌烦,花样果然是层出不穷的。 罗思禹见他沉默,就又往前走了一步,面色不善道:“倾儿的丫头说她来了你这里,前后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却始终不见她回去,世子你不会还要否认说她是来找过你的吧?” 罗思禹的话音未落,同来的素锦已经忍不住急切的走上前来道:“世子,是我家小姐亲口对奴婢说她有事来找您商量的,可是现在却找不见她的人影了,请世子您行行好,告诉奴婢我家小姐的下落好吗?” 霍倾儿的心事,素锦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言明。 而褚琪炎也分明是将霍倾儿做了挡箭牌来用,如果说是两人见面之后话不投机,他要把霍倾儿怎么样了,这也不无可能。 素锦想着,就焦急的眼泪直掉。 褚易民眼见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说起来她也是官家千金,教养规矩都不知道吗?这大半夜的到处乱走,谁知道她是走到哪里去了,她走丢了,难不成还要我们南河王府负责吗?” 素锦不敢与他顶撞,只焦急的不住落泪。 罗思禹听说霍倾儿来找了褚琪炎,本身也是着急,但是因为前面还有正事,就不得不压制,此时见了褚易民这般态度,心里就越发的不安忐忑。 “那世子也是和王爷一般的说辞,拒不承认有见过倾儿吗?”罗思禹问道。 褚琪炎烦躁的皱着眉头,往旁边别过头去,凉凉道:“她之前是有来过,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你们要找人就到别处找去,我不奉陪了。” “走了?”素锦抹了把眼泪,仔细的想了想,还是坚决的摇头道:“不会的,这三更半夜的,我家小姐一定不会乱走,见过世子之后,一定会马上回去的。” 她的目光带着狐疑和审视的情绪,还是在褚其炎的身上转来转去。 褚其炎已经厌烦到了极致,但是以他的休养,却是不肯和一个小丫头争辩去自降身价的。 他冷然不语,素锦也不敢造次,最后无奈,只能满是乞求的扯了扯罗思禹的袖子,哀声道:“罗大小姐——” 总希望罗思禹能代为开口,要求进他的院子里去搜一搜。 可褚琪炎这人,却是任凭什么人也都不敢随便招惹的。 罗思禹的心里虽然也是着急,却不得不按捺了下来,握了握素锦的手指聊作安慰,道:“南河王世子的为人还是可信的,既然他说倾儿已经离开,那应该是真的已经离开了,她许是在这附近散步呢,先别急,我这就带人去找。” “嗯!”素锦含泪点点头,茫然四顾,周围夜色茫茫,她的眼泪就又滚了下来,跺着脚道:“可是这大半夜的,小姐能去哪里?她怎么会连招呼也不打?” 罗思禹不再多言,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一直对一切冷目以对的褚琪炎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冷笑了一声道:“罗思禹,你的事情都办完了,我的事情还没开始呢!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由得你随便想来就来,找茬放肆的吗?” 他的侍卫全都训练有素,根本就无需等到他再下命令,立刻就有人围拢上去,将罗思禹这一行的去路拦下。 罗思禹此行本来就早有防备,她是侍卫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立刻也是拔刀出鞘,严密防范。 双方对峙,各自都是刀锋雪亮。 素锦和罗思禹的丫头都被这阵仗吓的浑身一抖,脸色惨白。 罗思禹缓缓止步回头,却是神色泰定,一扬眉,看向了褚琪炎,反问道:“你想怎样?” “留你下来,咱们面对面,再好好的把今夜的种种事端都说说清楚!”褚琪炎冷哼了一声,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紧跟着就是一挥手。 他的侍卫冲上前去,就要拿住罗思禹。 罗思禹警觉的后退一步,她的人就连忙上去阻拦。 素锦等人受了惊险,慌乱的抱头蹲在了地上,恐惧的大声尖叫。 褚易民和点翠被人护卫着退到了台阶上。 眼前的场面已经乱作一团。 “褚浔阳还在寺里,而且——她怎么说也是罗国公府的人!”褚易民忧虑说道。 褚琪炎只冷眼看着下头混乱的场面,对他的话完全充耳不闻。 不得不说,身为女子,罗思禹的确是很有几分胆色的,就在这样杀气凛凛的氛围之下她也不过只慌不乱,脸色虽然惊的略显苍白,整个人却很镇定的站在自己人的保护圈后面,戒备的瞧着侍卫们厮杀混战。 褚琪炎的眼睛眯了眯,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纹,然后下一刻就突然如是一支离弦的箭,一个箭步冲下台阶,闯入人群。 “保护世子!”他的侍卫见状,自发自觉的往他身边罩起一面保护网,替他开路。 褚琪炎的身姿灵活,身手矫健,人群中左突右闪,连着以掌风击退罗思禹前面的两名守卫,已于瞬间,五指牢牢的卡住了她的喉咙。 这一下的力道绝对不轻,罗思禹的呼吸一窒,脸色就瞬间涨红。 “小姐!”她人一旦受制,侍卫们恐慌之余已经自觉的停了手。 褚琪炎的唇角翘起一个邪肆的笑容,捏着她的咽喉,旁若如人般的退出了人群,又回到门廊底下的台阶上。 罗思禹虽然不想就范,却完全拗不过他,只能被他胁迫着,亦步亦趋。 褚琪炎的侍卫迅速在门前形成了一道壁垒。 罗思禹的人被排挤在外,因为要顾及着她的安危,俱都迟疑不前,再不敢贸然动作。 “众目睽睽,你要做什么?”罗思禹艰难的开口,语气还算镇定,近距离冷冷的看着褚琪炎,嘲讽道:“就因为我撞破了你的丑事,你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杀人灭口吗?南河王世子,你该不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算你有本事将我今天带来的所有人全都一网打尽,如果我会死在这里,你觉得你最后能逃脱干系?怕是——你也解释不过去吧?” “杀你,我需要解释吗?”褚琪炎反问,语气嘲弄。 他的目光自下面虎视眈眈的人群中扫视一圈,再次落在罗思禹脸上的时候,眼底光芒就更显得冷厉三分,一字一顿道:“难道你忘了——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罗思禹闻言,心口突然猛地一缩,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慌乱的回避他的视线。 褚琪炎唇角那一抹冷笑弯起嘲弄的意味就越发明显了起来,然后紧跟着话锋一转,脸上表情也在那一瞬间如是冷风过处,给他的面孔裹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般,冷硬无情道:“自从罗腾杀了我母妃的那天起,众所周知,我南河王府和你罗国公府就已经成了死敌,势不两立。在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罗家人理亏在先,我就是杀了你又怎样?就算罗腾后面再闹起来,两家人会是兵戎相见,最后真要闹到御前,因为事出有因,你还陛下会将我怎么样吗?本世子贵为皇亲,只怕到了最后陛下也得要网开一面,只将我斥责一顿了事,你死了也是白死,还指望要我和你玉石俱焚吗?” 如果今天褚琪炎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动了别的官员家眷,褚易安大可以按部就班的将他定罪。 可他和罗国公府之间是有杀母之仇的。 他不闹则已,否则就算和罗家人冲突起来鸡飞狗跳引沉重动荡,他也都是占着理的,最后只许是罗家人有本事趁乱结果了他,否则要等到朝廷出面协调的话—— 至多也不过是一顿苛责,然后夺权反思罢了。 一旦将他荣养了起来,日后就是褚琪枫还想动他都不好找名目了。 罗思禹的心思何其灵慧,自然心知肚明他并没有半分的危言耸听。 “琪炎!”想着褚琪炎是拿整个王府的荣耀来对抗罗家,褚易民就本能的紧张,他沉声怒喝,警告道:“你别胡来!” 自己的这个父亲,总是目光短浅,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已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了。 因着父子的情分,褚琪炎一直都对他忍让,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已经消耗干净了。 “父王累了就先回院子里去休息,这里我的事,你不要管!”褚琪炎道,看都没看褚易民一眼。 “你——”褚易民才要发作,他却已经再度看向了罗思禹道:“如何?现在你是要拿你的命和我赌一赌吗?” 赌什么?就算她不怕死,回头恐怕却要彻底断了彻底铲除褚琪炎的路了。 罗思禹心乱如麻,用力的咬着下唇不吭声。 而褚琪炎也根本就没等她的回答,紧跟着就抬眸往下面看了眼,似是自语般凉凉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背后给你支招的人目的何在,也没必要硬撑着了,咱们开门见山——” 他的话到一半,音调突然一高,扬声道:“罗大小姐暂时就扣在我这里了,你们过去个人,把褚浔阳找来,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去告诉浔阳,她若来的晚了,一刻钟之后,后面京城里头将要发生什么事,那我就不保证了。” 哪怕是*裸的威胁,他这话也极具力度,叫人听来胆寒。 “我去!我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素锦。 因为觉得罗思禹是为了帮她的忙才别擒的,这一时半刻的她也就顾不得再去找霍倾儿的下落,提了裙子,拔腿就走。 罗思禹也知道,此刻这里的局面已经非是她能操纵掌控的了,索性就闭了眼,静观其变。 褚浔阳住的院子所在的方位和他们方才过来时候的方向刚好相反,素锦踩着石板路慌乱奔跑,不想才奔到那旁边相邻的院子外头就重重的栽了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这时候,罗思禹的侍卫们也都纷纷冷静了下来,那侍卫头领心里一急,赶忙转身追了过去,也没工夫去扶起素锦,只道:“还是我去吧!” 片刻就奔进了茫茫夜色中,没了踪影。 素锦呆坐在地上,手里抓着方才扳倒她的深色大氅,双手颤抖,茫然的坐了许久。 这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罗思禹和褚琪炎的身上,严密戒备,只等着褚浔阳过来。 褚琪炎是估算好了时间才给出一刻钟的时限,却不曾想那侍卫才刚走开,却是从院子外面的另一侧,褚浔阳和延陵君两个被人拥簇着已经款步走了过来。 ------题外话------ 三月啦,伦家这个月的某天要做寿,宝贝儿们不考虑爬个榜单普天同庆么╭(╯^╰)╮ ☆、第097章 我要你们父子相残! 夜色下,两人在婢女和侍卫的拥簇下款步而行。 延陵君的肩上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唇角勾起的笑容经年不变,自是那么一副风流之态,但是无可否认,这个人,无论出现在怎样的场合,都是叫人看来赏心悦目,极为霸占眼球的一个存在。 褚浔阳走在他身侧,外面罩了件轻薄的红色斗篷,领口处一圈白狐毛将她轮廓精致的下巴半遮半掩,那一张脸孔就越发显得红润生动。 褚琪炎远远的看着。 哪怕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只门廊底下的这一点灯火映衬,她的那双眸子就流光潋滟,那般灵动婉转的…… 叫人心痛。 褚琪炎只觉得胸口一闷。 随后他飞快的掩饰,并没有叫面上任何的感情外露,只就冷涩说道:“浔阳你倒是真的从来不叫我空等,来的好及时啊。” “你在等我?”褚浔阳笑道,眨了眨眼,四下打量一眼这里剑拔弩张的场面,“有什么事吗?” 褚琪炎的眉头皱了一下,因为她的不坦诚,心里就又添几分窒闷。 罗思禹见状,连忙脊背一挺,冷声说道:“褚琪炎,你不是说要和我罗家人之间来清算旧账吗?有什么话,咱们之间面对面的说清楚好了。浔阳公主是局外人,你何必处心积虑的又想要将她牵扯进来?” “局外人?”褚琪炎也不看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褚浔阳,唇角勾起的那一个弧度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浔阳!”他开口,语气沉稳而冰凉,“旁人的话都是不作数的,横竖这也是最后一次了,现在我就只要你一句话,若你能亲口承认你今天要做这里的局外人,我便就只当是今夜种种都与你无关,这一切的是非,都只做我南河王府和罗国公府之间的私仇来解决。” 褚浔阳看着他。 已经注定了会是一切的终点,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她就是回避,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褚浔阳静默片刻,目光忽而移到旁边罗思禹的面上。 罗思禹的视线与她略一相撞,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为什么,下一刻却抿紧了唇角微微的垂下头去回避。 褚浔阳看在眼里,心中隐隐的一声叹息。 然后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面对褚琪炎道:“你放了罗大小姐吧,今夜这里的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担。” 罗思禹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 褚浔阳注意力却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呵——”褚琪炎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僵,过了片刻之后才难以置信的突然苦笑出声,“浔阳,真的是这样吗?哪怕这一切真的都是由你策划安排,我倒也宁肯你虚伪一次,就此掉头走掉!” 得她亲口承认,她不择手段,哪怕是用了栽赃嫁祸的戏码也要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原还以为有了头天夜里兵戎相见的预演,如今他便不会再有那么深刻的介怀情绪。 却原来—— 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褚琪炎唇角牵起的笑容苦涩。 这一刻,天地万物全都消失无踪,他的世界就只有一个褚浔阳在。 但是那女子荣光无限,却是信誓旦旦的宣称要和他势不两立,为了毁灭他,不遗余力。 “做了就是做了,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褚浔阳道,却是半分也不在意,“之前你不也一次次的在背后暗施手段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吗?礼尚往来而已,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根本谁都用不着跟谁客气的。” 她说着,全然不管褚琪炎的情绪,只又挑眉看了眼被侍卫挟持住的罗思禹道:“就算你们两家势不两立,她也不过一介女流罢了,放了她,你有什么话,都和我说吧。” 她的语气沉着,每一句话出口,语速都十分的轻快从容,看不出任何的勉强或是刻意掩藏的情绪。 罗思禹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本来浓厚的心虚感,没来由的就被困惑取代。 以褚浔阳的聪慧,能将这里面的一切猫腻看透,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会毫无怨言的照单全收,亲自出面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只定定的望着她,不置可否。 早就退到后面院墙底下环胸看热闹的延陵君挑眉,懒洋洋道:“罗大小姐乃至于整个罗国公府,哪一个你也不会看在眼里,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何不干脆一点儿?这样浪费大家的时间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那边他却是完全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完全就只等着看热闹。 褚琪炎的视线扫过去,瞧见他脸上虽然风流尽显却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心里的火气就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他承认延陵君这个人的处事手段很有一些,可是只但看他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家族关系—— 褚浔阳居然会毫无怨言的接纳了他? 妒火中烧之余,褚琪炎眼底神情就更添几分冰凉。 他缓缓抬手,但是一个手势却是迟迟不肯落下,说到底,还是不想接受,那个一直在幕后谋划,想要他死的人是褚浔阳。 这里的场面僵持许久,褚易民终于忍无可忍,满面怒容冲着褚浔阳叱道:“浔阳,你这样公然指使人上门寻衅栽赃,到底意欲何为?本王念及是你的长辈,已经诸多忍让了,你再要如此放肆,就休怪我这个皇叔不给你留情面了。” 这整个事情的利害关系,他都还不是十分清楚,只当褚浔阳是异想天开的上门找茬。 “皇叔,我有做过什么吗?”褚浔阳反问,从容而笑,“不过是琪炎找我,我才过来和他见一面,他和我之间的误会颇深,但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您这个做长辈的这样护短,传出去,怕是也不好听吧!” 她的确是什么也没有亲自出手去做,就只承认是和褚琪炎之间的私怨。 褚琪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了。 他狠狠闭了下眼,压下心里所有沸腾的怒意,咬牙切齿的寒声道:“罢了,我放了罗思禹,浔阳你过来,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话!” 褚浔阳还没说什么,延陵君已经眉毛一挑,满脸的不乐意。 他突然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挡在了褚浔阳的面前道:“方才南河王爷都不客气的撂了狠话下来,你不觉现在再提这样的要求甚为无礼吗?我可不放心!” 褚琪炎见他以一种保护着的姿态站了出来,眼中怒火不由的更甚。 因为伤病未愈,他今日的精神本就不大好,这会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和人逞口舌之快,只定定的望着褚浔阳道:“眼下还没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我还不至于孤注一掷,有些话——想必你也不愿意第三者听到的。” 褚琪炎算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必定不会轻言生死。 褚浔阳倒是不担心他会诓骗自己,然后将自己怎样,心中略一权衡,就痛快的点头一笑,“好!” 她举步上前。 延陵君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紧了,神情不悦。 褚浔阳无奈,只能轻轻的握了下他的手,聊作安慰。 褚琪炎看着,就越发觉得气闷刺目,冷讽的催促道:“你要不放心,大可以也一起跟着来!” 说完就仿佛是为了眼不见为净一样,当先一撩袍角,转身进了院子。 延陵君是小心眼,不过那院门打开,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不担心褚琪炎会有什么逾矩,这样的关头之下,自然不会扯后腿,只那面上表情还多少透着不悦。 褚浔阳举步走过去。 门口那里剑拔弩张的守卫已经自觉往旁边让开了。 其他人也纷纷避让。 点翠使劲锁在褚易民的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褚琪炎却像是惦记上了她,走到褚易民身侧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冷声道:“你也跟着来!” 点翠心里一惊,忽而瑟缩着抖了一下,扯住褚易民的袖子。 褚易民早就不耐烦了,刚好开口说什么,褚琪炎却完全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径自进了院子。 褚浔阳走过去,也是神情玩味,深深的看了点翠一眼。 她面上笑容纯粹,看上去明朗异常,可是没来由的,点翠就又是一个哆嗦,再不敢迟疑,赶忙迈着小碎步跟进了院子里。 而褚浔阳也是在那台阶上顿了一顿,然后抬手一拂。 钳制着罗思禹的两个侍卫哪里敢叫她碰到身上,忙不迭松了手。 褚浔阳的手,就稳稳的抓住了罗思禹的手腕。 罗思禹的心跳一滞,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 褚浔阳却是微微一笑,对已经进到院子里面的褚琪炎扬声说道:“你该不介意我把罗大小姐也一起带进来吧?” 言罢,也没等褚琪炎首肯,就径自拽着罗思禹一起进来院子。 其他人都等在外面,这院子里头空旷,四个人相对而立,唯有点翠忐忑不已的将头颅垂的很低。 “你想要问什么?”褚浔阳率先开口,开门见山。 褚琪炎也不想和她再浪费时间,直接嫌恶的侧目扫了点翠一眼道:“你来说吧!把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再都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若有一个字的差错,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但凡谎话,重复起来,总不会有实话来的顺畅,多少是要露出破绽的。 但是很明显,褚琪炎要检验点翠的话就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 他是要那个女人和褚浔阳当面对质。 点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那些话,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 她却对褚琪炎隐瞒了有关自己的一些事。 说实在的,虽然有揣测在那里,但她也并不敢确定妙仙儿背后的人就是褚浔阳。 只是这般情况下,她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是!” 脑中飞快思忖着,她就又一字一句将之前对褚琪炎透露过的事情又重述了一遍,前后两次并无出入。 最后,她才慢慢镇定了情绪,谨慎的补充,“妙仙儿的种种作为综合起来根本就毫无道理,如果不是为了特殊的目的而刻意为之,奴婢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大肆鼓吹,对奴婢说那样的话。她那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想要借着奴婢的手来挑拨王爷和世子之间的关系的。” 褚琪炎听她说完,也没接茬,只冷冷的看着褚浔阳。 “妙仙儿吗?”褚浔阳笑笑,面上表情却是从容自在,她眸子清澈雪亮,看着点翠,兀自笑的玩味,“本宫倒是觉得她的那些话完全有理,南河王和他的世子比起来,的确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若是换做一般人,如何能够不为所动?你怎么居然就没有就范呢?反倒是——叫她白忙一场,都只做了无用功了!” 她说着,就满是遗憾的幽幽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 便算是变相的承认了吗? 褚琪炎的面色铁青,所有的情绪几乎就要在那一瞬间完全爆发。 他瞪着眼,用一种极端愤怒又痛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似乎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知道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怎么都不曾想,为了毁灭他,她的手段竟会龌龊至此。 “方才我就说过,你我之间,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褚浔阳却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没错,妙仙儿是我的人!” 听了这话,就连罗思禹都瞠目结舌,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她—— 这件事,明明不是她做的! 褚浔阳却是谁也没管,索性就慢条斯理的解释起来,她说:“褚琪炎你不是也一直都没有放弃问鼎天下的打算吗?同样的,我父亲想要地位稳固,自然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你们父子的。若不是之前小王叔的一番疯狂之举将皇室之内的争端推到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来谋算这些了,只冲着昨晚你对我哥哥的作为,直接将你南河王府一门定罪处置了就是。可你们虽然是死有余辜,我父亲却不能平白担一个残害手足,为君不仁的名声,不得已,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褚琪炎听着她说,虽然一直都在极力的隐忍,但脸上表情也近乎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自我当初决定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开始,我就做好了接受失败或者成功这两种结局的准备,成王败寇,我既然敢做,那我也一样都输得起。我以为我料准了一切,做好了应对所有突发状况的准备,却唯独是你——”他的嘴唇瑟瑟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这样激烈的愤怒情绪。 他的声音低沉,出口的话却一字一顿,极为缓慢,放佛说的稍微快了,就怕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将这个可恨的女人直接掐死。 “浔阳你知道吗?今天听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多少的不甘心。”他的声音很低,虽然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稳稳地落下来,那语调却低沉的近乎微不可闻,足见是用了多么大的毅力在压制。 点翠站在旁边,听着他捏的咯咯响的手指,就只觉得腿脚发软。 “即使不甘心,那也没有办法了!”褚浔阳道,坦然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因为我思来想去,别的名目做出来都太过明显的,唯有引起你们父子间的内斗,逼的你杀了他,那才是对我最为有利的局面。只可惜啊——” 听了她的这句话,点翠这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来对方的目的还远不是挑拨褚易民和褚琪炎父子间的关系那么简单,而是—— 只怕褚浔阳预期的计划中,应该是自己成功的被说服,真的不惜一切的缠上褚琪炎去。 然后,罗思禹的出现—— 就是为了煽风点火的捉奸在床的。 试想,一旦她顶不住那样的诱惑,真的被人撞破了什么,以褚易民的脾气,动刀子也是必然。 父子相残! 这样的死因,就和朝廷,和褚易安父子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098章 开诚布公,反转! 原来褚浔阳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将整个南河王府一网打尽,更是要褚琪炎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试想一旦被坐上一个弑父的罪名,起因还是父子间一出争风吃醋的闹剧引发,就算褚琪炎手段了得,可以侥幸不死,从今而后,他也是声名狼藉,被人唾弃,再也没有机会卷土重来了。 这一招,当真是阴毒至极也狠毒至极! 点翠几乎完全不敢去回想,如果不是她克制住了自己的*,那么此时此刻,会给褚琪炎带来多大的麻烦。 “世子——”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点翠的身子发软,缓缓的跪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褚浔阳却是满不在乎,只看着褚琪炎道:“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褚琪炎的面色潮红,也不知道是本身高烧未退的缘故还是被满腔的怒气所致,用力的攥着拳头,一语不发。 “既然你没话要说了,横竖是机会得当,我也顺便处理一点私务好了。”褚浔阳道,眸子一转,斜睨着看向了瘫坐在地的点翠,“在这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啊?”点翠一时惶惑,只满面困惑的猛地抬头看来,她的神情纠结复杂,看着眼前这容光焕发的少女半晌,方才艰难的开口道:“妙仙儿是你故意安排去跟我说那些话的,罗大小姐也是受了你的指使,所以从头到尾,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浔阳公主你亲手策划安排的一出戏吗?” 褚浔阳居高临下,唇角带一点薄弱的笑纹俯视她。 “是啊,本宫安排的就只是一出戏,可是点翠你呢?”褚浔阳道,并不否认,话到一半,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本宫倒是好奇,他褚琪炎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能使得假戏真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背主求荣,反而成了他身边的忠仆了?甚至不惜于回过头来当面指证本宫设局?” 点翠惶恐的面孔刷的一白。 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 之前在幕后操纵她效力的人就是东宫,是褚浔阳了。 如果叫褚琪炎知道她曾经也是东宫的探子,她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不是!我——”点翠慌乱的开口,急于辩解。 褚浔阳却没给她机会,只就婉转一笑,冷声道:“点翠,在你向他投诚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他,你——也是我的人吗?” 她的话,字字清晰。 “我不是!”点翠的心里一慌,脱口就大声的嚷道。 褚琪炎的视线移过去,锋芒锐利,如有实质。 只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点翠的心里突然就无比的绝望。 “世子——”她呢喃低语,迫切的想要爬过去,拽着他的袍角恳求解释,可是整个身体却被他这样的目光冻结的彻底,完全动不得一分一毫。 她不怕不得善终,却无法忍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褚琪炎误会了她的一片真心之后被迫受死。 “浔阳公主,你血口喷人!”几乎是完全失控的,点翠突然尖声叫嚷起来了,“谁说我是你的人了?我不是!” 她的面容扭曲,眼睛圆瞪的盯着褚浔阳,若不是碍着褚琪炎人在眼前,几乎是恨不能扑上去和对方同归于尽的。 门口的褚易民已经被惊动,狐疑的扭头看了过来。 “怎么不是?”褚浔阳反问,盈盈一笑,“一年之前,在锦上花,我最后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应当没忘吧?我费了那么大的周章将你送入南河王府,本还指望着你能争气,替我做些什么的,怎么也没想到还是他褚其炎技高一筹,居然让你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背叛我!” 一年期?一年前! 点翠慌乱无比,视线不住的四下乱飘。 那个时候,她虽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但却是心甘情愿的接受对方替她安排的后路。 而且如果不是有人右眼通天,一步步的替她设计安排,她想要那么顺利的进到南河王府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件事—— 要怎么解释? “一年前!”褚其炎口中玩味着这几个字,半晌,却是怒极反笑的质问道:“浔阳,原来是从一开始你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打算叫我不得善终的。你步步为营,又隐藏至深,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我的命吗?”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突然就如是撕裂般的吼叫了出来。 点翠心里恐慌的情绪已经膨胀到了极致。 “世子!”她爬过去,还是试着解释,“不是的,浔阳公主她这是挑拨离间,奴婢没有!奴婢真的不是她的探子,之前我的确是利欲熏心,在后院使过一些手段,可是从头到尾,我绝对没有存过要坑害世子的心思,请世子明鉴。” 因为偷听到了褚琪炎和霍倾儿之间的谈话内容,其实她对褚琪炎此时愤怒的原因是清楚的—— 他真正痛恨的,并不是有人不择手段的暗算,而是—— 这个在背后操纵一切,设局害他的人—— 是褚浔阳! 点翠见他如此这般疯狂又震怒的表情,就只觉得心痛异常。 然则在褚其炎的面前,她这样刻意的解释也都显得薄弱了。 褚其炎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而是已经认定了褚浔阳的那些说辞。 “闭嘴!”他沉声怒喝,满眼猩红。 点翠只觉得心口一缩,便是彻彻底底被他面上表情骇住了,跌坐在地上,悲恸的哀哀痛哭。 “亏得我还以为是我的作为逼你至此,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忍耐避让,却原来——我在你的眼里,不过彻头彻尾的一场笑话罢了。”褚琪炎捏着拳头,仰头望天,频频发笑,最后才是满目痛色的忽然收回目光,逼视褚浔阳的面孔,咬牙切齿道:“你好!你好啊!你这演戏的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我甘拜下风!” 前后两世,即便是愤怒,这个男人也能精准的丈量自己能够表现出来的表情的限度,这好像好是头一次,褚浔阳见识到他这样万全失控的状态。 不! 也或者曾经还有一次,就在前世的最后,当她推开他,孤身坠落火海的时候,在他最后探手出来而未能拉回她的那一刻—— 他面上流露出来的也是一种完全难以自控的疯狂表情。 然则褚浔阳却没有时间去深思他那时候的心理,她也不愿意再去计较这些,于是—— 只选择忽视。 “褚琪炎,难道你忘了,一年前在楚州城外的烈焰谷,本就是你步步为营精妙算计的想先要了我二哥的命。”褚浔阳道,目光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要以为那一次你没能得逞,就可以当做是没有那一回事,做了就是做了,想必你也不屑于否认的,对吧?” “呵——”回忆起往事种种,褚琪炎的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后退一步,重新抬头再看向褚浔阳的时候,跟是满面凄惶愤怒的表情,难以置信的摇头道:“所以呢?就因为我先针对褚琪枫设局,你就处心积虑的要我的命?是从那一天起,你对我——就动了杀心了吗?” 一年前?一年前呵—— 那个时候他知道她是谁? 恰是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在他挣扎矛盾又不得不被她吸引,一直带着最美好的向往和期待在看着她的时候,她却无时无刻不在背地里谋算计划着要将他逼入绝境,彻底铲除! 多讽刺呵! 多可笑啊! “是!”褚浔阳的回答,简短利落,却如是一记闷锤又狠狠的砸在了褚琪炎的心口。 他的呼吸一窒,猛地抬头,神色复杂。 “褚琪炎,不要说什么一步错步步错的鬼话,你不是那样输不起的人。勿论是你们南河王府还我我们东宫,我们都不是一不小心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无论是你是步步为营还是我的精心算计,全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你想要登临帝位的野心从来不曾有过一刻的消止,你我之间——横亘的,从来就只是立场问题。”褚浔阳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清晰明了。 褚琪炎看着她,即便她表现的再如何的狠心拒绝,他的心里—— 也终归是不甘的。 他和她之间,真的就要用“成败”二字来打发了吗? “你口口声声的立场问题,说到底还不是你强加给自己的吗?”稍稍压下了一点儿情绪,褚琪炎说道,神情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讽刺的意味,“说白了,我的野心算计,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为了和褚易安父子夺权不择手段,可是—— 从头到尾,却是从不曾直接算计到她的身上去的。 这样的隐忍退让,终究还是不能得她额外一眼的目光吗? 若在之前,他或许还不会这样的不甘心,可是—— 他分明知道,褚易安父子对她所有的不过恩情罢了,牵系在他们之间的并非注定割舍不断的血缘。 可是最终—— 她还是意志坚决的站在了他们的那边,选择对他的隐忍退让都视而不见。 曾经一度,他以为他是生不逢时,在她面前,败给了一个横空出世的延陵君。 是直到了今时今日才大彻大悟—— 在她的心上,真正将他击败的人,其实—— 是褚琪枫! 她会和他成敌,会和他之间越走越远,全然都是因为他和褚易安父子之间的冲突。 而今天—— 将他逼迫至此,几乎无力还击的人—— 却是褚琪枫! “呵——”思及此处,褚琪炎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却是突然移开了视线,目光冰冷的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站在旁边的罗思禹道:“褚琪枫他人呢?” 此言一出,罗思禹和点翠都是骤然一惊,难以置信的霍的抬头看向了他。 却唯有褚浔阳—— 面色如常,似是对一切的内情了如指掌而坦然接受。 罗思禹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还能替他隐瞒多久?”褚琪炎道,言语之间讽刺的意味更加明显,“今夜的事,你是受了他的指使吧?其实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背后一手推动策划的,不是吗?” 即使褚浔阳站出来认了,他却依然笃定的知道—— 背后真正布局操纵一切的人,其实还是褚琪枫。 也许褚浔阳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击败他,但如果真的是她在策动此事,那么昨夜从内城追出之后她就不会是那样仓促又沉默的表现。 这一切的事情,褚琪枫才是幕后黑手。 可是褚浔阳,在得知真相之后,却是不问理由不计后果的主动站出来,替他周旋,完成未完的局面。 这一局的最后成败暂且不论,只在她的面前,他就已经完败。 罗思禹用力的抿着唇角,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虽然从褚浔阳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已经洞悉一切了,可是当着她的面,这些话,她还是不知道该要怎样开口。 “你现在再来追究这些,有用吗?”褚浔阳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她看着褚琪炎,字字清晰道:“我说过,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全部负责。” “褚琪枫!”褚琪炎的唇齿翁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你为了他倒是什么都肯做,可你真的觉得值得吗?为了维护他,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利用你,你也还是心甘情愿的跑到我的面前来,替他担下今晚这里发生的一切?浔阳,我对你的忍让,你统统都看不到,他对你的背叛利用,你也可以全部选择视而不见对吗?” 这才是他最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不用你来教我如何取舍做事!”褚浔阳道,语气冷漠,“你要说的话也该都说完了吧?也不需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对吧?” 说到底,她也还是准备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褚琪炎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不甘心统统都压下,紧跟着也是整肃了神情,冷笑道:“事情已经在这里搁浅了,即使你做戏的功夫了得,此时此刻——我倒要看看这场戏,你还要怎么力挽狂澜,再继续唱下去!” 因为在点翠那个环节上的估算失误,并没能如愿挑起他们父子间的冲突。 但是整件事却迫在眉睫,已经不可能延误了。 “就是为了两全其美,不叫褚易安担负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他褚琪枫才会出此下策,只怕现在——他还是做了无用功了吧?”褚琪炎道,语带挑衅。 褚浔阳不肯罢休,那么双方就只能公然的直接动手了。 “那也未必!”褚浔阳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你不是说我做戏的功夫了得吗?既然在你面前的这一场戏已经唱不到头了,那么我就再做一场更精彩的戏去给旁人看好了!” 褚浔阳的眸子闪烁,看上去竟是带了几分诡谲的气息。 褚琪炎的心神一敛,立刻也明白了过来—— 既然这里的这场戏没能如约上演,那便就硬碰硬,最后死无对证之后,再拿做话本说给其他人听好了。 说话间,褚浔阳的指间已经多了一只做工精巧的旗花筒。 褚琪炎的目光一沉,凉凉道:“要硬碰硬,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 褚浔阳但笑不语,刚要动作,却突然听到破空而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啊——” “来人!救命!救命啊!”女子的声音拔高尖锐,刺破夜色的静谧,震的这整个山上都动荡不安了起来。 因为始料未及,所有人都俱是一愣。 褚浔阳和褚琪炎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点翠却是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身后的院墙。 等在院子外面的褚易民等人已经乱作一团。 “好像是隔壁院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混乱中,听见有侍卫说道。 “就是那边!快走!去看看!” 李林使了个眼色,褚琪炎的侍卫抢先就要奔过去。 延陵君哪能叫他们如意,唇角一勾,立刻也带人赶了去。 褚其炎见状,自然也不能枯等,赶忙一撩袍角也大步的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一时混乱不堪。 褚浔阳只愣了一瞬,马上就有所顿悟—— 之前霍倾儿来见褚其炎的事,罗思禹虽然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好像是素锦的声音——”罗思禹仔细分辨了一下,面色焦灼,“别是倾儿出事了 吧?” 说着,也提了裙子往隔壁的院子里跑。 点翠的心里慌乱,也跟着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褚浔阳瞧着她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目光不觉的一深,这才举步跟上。 一大群人先后挤进那个院子的时候,那院子右侧的厢房大门已经被撞开,众人又急急忙忙的奔了过去。 那里,霍倾儿神色狼狈的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一些碎布条,素锦跪在她前面,正拔了发钗,疯了一样的去划开绑缚在她腿上的布条,然后悲愤的狠狠丢开。 “是你?”褚易民是怎么也不曾向她会在这里,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不悦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褚琪炎随后赶到,看到这场面,却是额角青筋直跳,想也不用想的就知道这是要坏事了。 霍倾儿不走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中飞快的有一个年头闪过,他骤然回头,目光锐利如刀,朝点翠横过去一眼。 点翠本来就心虚,见状就是脚下一个趔趄,摇摇欲坠。 罗思禹慌慌张张的从人群之后挤过去,见到这个场面也是大为意外,“倾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她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对褚琪炎怒目而视,“南河王世子,你不是说倾儿她已经回去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将她捆在你隔壁的院子里的?你可不要说是你对此全不知情!” 霍倾儿这里的突发状况,褚琪炎也始料未及。 他的面目清冷的可怕,旁边才被素锦扶起来的霍倾儿却是连忙走过去,拽了下她的袖子道:“我没事!” 霍倾儿和自己明明不是一条心的,她这样欲盖弥彰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褚琪炎的心头一紧。 旁边已经靠在门廊底下看热闹的延陵君已经扬声说道:“怎么会没事呢?好端端的被人捆着扔在了这里,即使霍小姐你人没事,好歹也指认一个凶手出来吧?方才罗大小姐为了寻你可是闹得鸡飞狗跳的,你现在什么也不说的话——你人在这里,让南河王和世子怎么能脱得了关系?” 一则霍倾儿是褚琪炎未过门的世子妃,二来这里又紧挨着褚琪炎和褚易民的住处,她被人绑在这里,怎么都要从这两人身边追查而起吧? “我——”霍倾儿似乎是极为畏惧的样子,使劲的低垂着脑袋不叫人看到她的表情,只声音很低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天黑,我也没看清是什么人做的。” “是吗?”延陵君的口才哪里是会给人逃脱的空隙的,玩味的一勾唇角,扫了眼后面跟过来的侍卫道:“两个院子隔的也不算远,世子院子外头的侍卫不可能也没看到事发的经过吧?那便由你们指一个人出来好了。” 当时褚琪炎的那些侍卫因为交接班又突发状况,被堵在了院子里。 这样追溯本源的话,霍倾儿刚走一会儿,点翠就过来了。 如果有人执意要查,那么一定会查到她的身上去。 点翠自知逃不过去,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连忙一咬牙跪了下去,告罪道:“王爷,是婢妾将她绑在这里的。那会儿婢妾从这附近经过,看到她鬼鬼祟祟的,以为是居心叵测的贼人,所以——所以就将她捆了。婢妾该死,当时并没有认出来她是霍小姐。” 她说着,就又扭头朝霍倾儿看去,语气听起来谦卑而诚恳,“霍小姐,奴婢当时真的没有认出你来,只是无心之失,既然是个误会,就请您网开一面吧!” 她那态度看上去是诚惶诚恐,没什么问题,眼中却又隐晦的冷光一闪而过,分明是仗着之前恐吓霍倾儿的便利,还想要再威吓对方。 霍倾儿的身子抖了一抖,皱了眉头,却是下意识的又看了褚琪炎一眼,最后就再度垂下眼睛,声音很低的说道:“不知者不——” 她的这一眼目光,已经存了很大的问题。 褚琪炎大为光火。 而褚易民更是很容易的注意道。 联系到之前点翠被瞧见从褚琪炎院子里出来的事,他内里心思一动,脸上突然有一道风雷闪过。 ☆、第099章 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点翠的心里砰砰直跳,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悔之晚矣。 这霍倾儿,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找上门来要和褚琪炎撇清关系,现在却当众做出一副凡事都替对方遮掩的模样? 她这是在做给谁看? 这样的欲盖弥彰,分明就是要栽赃嫁祸,引着大家都往不该想的方向去想。 褚琪炎更是心里大为光火,还以为那事情已经绕过去了,却不曾想霍倾儿会是最后扭转局势的杀手锏,等在了这里。 说什么她是来求自己解除婚约的?分明—— 她就是替褚琪枫来探听虚实的吧? 褚琪枫,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呢! 眼前的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几方对峙之下,竟然凭空显出几分诡异。 褚浔阳的眸光流转,从人群后面款步上前,心平气和的看着褚易民道:“既然是皇叔你的姬妾坏了规矩,那么依您之见,此事该要如何处置?” 褚易民的心里已经掀起滔天怒焰。 之前他就有过怀疑,但是因为相信褚琪炎的为人,便生生的将那些想法全部摒弃了,现在矛头直指—— 分明就是有问题的。 “既然是我府里的人出的岔子,回头我自会处置她,就不必你来费心了。”褚易民道,因为隐忍的厉害,腮边肌肉抖动不止,那些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真要追究也得是回头关起门来之后了。 更何况—— 褚浔阳来者不善,一定不能让她再掺合进来了。 褚琪炎一直冷着脸,并不表态。 延陵君抖了抖身上狐裘,直起身子走过来,从后面将双手扶在褚浔阳的肩膀上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走吧,再过个把时辰天就亮了,你不累吗?” 他的语气散漫,可是落在耳朵里,却有种刻骨温柔的味道。 褚琪炎直被刺激的眼眶发红,霍倾儿却是悲从中来,神智不觉的恍惚了一下。 “那好吧,既然当事人都说不追究了,本宫问得多了反而成了多管闲事,要惹人厌烦了。”褚浔阳莞尔,说着就挑眉对罗思禹递过去一个眼神道:“罗大小姐不走吗?” “哦!”罗思禹一个激灵,立刻会意。 褚浔阳和延陵君当先转身,她却是走过去,轻轻的握了霍倾儿的手道:“一起走吧,也不知道伤着了没有,回去我仔细帮你看看。” 霍倾儿垂着头,似乎还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方才低低的应了声,跟着她转身往院门的方向走。 褚琪炎一直冷眼旁观,动也不动。 就算褚易民的心里有了什么想法,但是在眼下的这个节骨眼上也绝对会选择息事宁人,最多只将点翠处置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至于心里要起隔阂或是嫌隙,他却是不在乎了。 霍倾儿跟在罗思禹的身边慢吞吞的往外走,在和褚琪炎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却又毫无征兆的再次止步,又再抬眸看向了他,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忧虑。 她咬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欲语还休,目光隐晦又复杂的再往点翠身上扫了一眼。 这一眼的神色说是她拿捏的很好,但是从褚易民的角度却是堪堪好可以尽收眼底。 褚易民胸中所有的怒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到达了顶点。 褚琪炎的眉心一跳,目光闪了闪,突然就跟了一步上前,一把牢牢的扣住了霍倾儿的手腕。 “啊——”霍倾儿被他拽了个踉跄,不由的痛呼一声。 罗思禹怒然回头,斥责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做什么?” 褚琪炎却不管她,直接似笑非笑的看了霍倾儿一眼道:“不是说怕伤着了吗?还是在我这里确定没事了再走会比较好,更何况——父王稍后还要处理家务事,凡事还是得要所有的当事人都在场会更方便一些。” 褚浔阳走的那么痛快,他本来就心里起疑,若不是霍倾儿再度妄图挑拨他们父子,他倒是差点错过时机—— 眼下话虽然没说开,但是所有的证据都对他极为不利,就算一转身褚易民为了共同的利益会把所有的事都捂起来,可是有了这个引子在这里,褚浔阳只要趁机下手,一旦褚易民会有什么损伤,最后都还可以辗转再栽到他的头上来。 横竖都是孤注一掷,要放手最后一搏了,他又岂会吃这个暗亏? 褚琪炎手下的力道很大,根本就不容霍倾儿挣脱。 “南河王世子,请你自重。倾儿他虽然和你已有婚约,但到底也还不是你们南河王府的人,你要强留她下来,到底安的什么心?”罗思禹怒道。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褚琪炎道,目光清冷,看着罗思禹的时候,唇角弯起的弧度就不免带了一丝讥诮,“我现在没有主动和你计较什么,你就该躲到一边偷乐了,莫要得寸进尺。” 他要留霍倾儿下来的意图很明显,如果说是霍倾儿做人质还不够分量,那么至少也可以拿来垫背。 “你——”罗思禹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全无还击之力,只剩满心焦灼的踟蹰不去,最后无法,只能往院子里追出去一步叫住了褚浔阳,“公主!” 褚浔阳止步,回转身来却是轻描淡写的盈盈一笑道:“霍小姐和南河王府既然早有婚约,那也算是半个南河王府的人了,世子要留她下来参与处理家务事,那就由着他们去好了。” “可是——”罗思禹一急,就提着裙子追出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怕被褚琪炎洞悉了内里关系,最后却只能是欲言又止。 褚浔阳的心里自然是什么都明白的。 她和霍倾儿之间虽然现在已经没了交集,曾经的交情还是在的。 那门内,霍倾儿并未过分的挣扎反抗,她虽不赞成对方的作为,但是在这件事上也全无立场指责。 “公主!”罗思禹不由的更急,声音里都隐约的带了哭腔。 褚浔阳抿唇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对上褚琪炎的视线,迎着他走了回去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说起来本宫也的确好奇今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索性那就大家一起当面说清楚吧!” 褚浔阳说着,就已经找了把椅子坐下。 几个婢女掏了火折子,把屋子里能够找到的火烛统统点燃,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将这屋子里照的如同白昼。 “我们南河王府的家务事,不需要你来过问。”褚易民怒道。 “霍小姐也只算是半个你南河王府的人。”褚浔阳道,针锋相对,那意思很明显,要么就让霍倾儿跟她走,要么就当众把事情抖开了说清楚。 褚易民被气的浑身发抖。 褚琪炎却是冷笑一声,淡淡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奴婢以下犯上的小事,直接将她打杀了就是,也没那么复杂的。” 点翠的心口一凉,惶恐的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炎对此却只视而不见。 褚易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咬牙一招手。 外面两个侍卫进来,左右架了点翠就要拉下去。 “世子——”点翠惊呼一声,神色慌乱的连忙告饶,“王爷,婢妾只是一时之失,我不是有意的,求您就饶了婢妾这一次吧!” 不过一个暖床的女人罢了,何况褚易民心中已经起疑,自是半分情面也不讲的,不胜其烦的连连摆手,“拉下去!” 侍卫们拖着点翠就要出去。 “不过就是一点冲突罢了,她到底也是王爷的人,这就喊打喊杀的,岂不会叫人以为王爷薄凉,反而容易伤了下头人的心。”延陵君似乎是不喜欢这屋子里沉闷的气息,从一开始就没进来,只还靠在外面门柱的一侧,这个时候却是突然出手将人拦了。 他的语气散漫,眸子里光芒流光溢彩,遥遥冲霍倾儿一抬下巴道:“霍小姐之前不还说是不知者不罪吗?不若你这个当事人替她求个情,饶了她一命好了。” 点翠正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但是想着霍倾儿这贱女人高攀了褚琪炎,心里就越发的愤恨,死撑着并不向她求情。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 霍倾儿捏着自己的袖口,神情闪躲了一下,然则开口的话亦是冰冷愤恨道:“是她对我无礼在先,本就是死有余辜的。” 说话间,更是目光怨毒的狠狠瞪了点翠一眼。 延陵君眼中笑意更深,明显是甚为满意,重又靠回了柱子上,完全摆出一副等看好戏的表情。 点翠愣了一瞬,心里积压已久的仇恨终于忍无可忍的瞬间爆发。 她在侍卫的钳制之下大力的挣扎,一面满目狰狞的冲着霍倾儿吼道:“你这贱人,是非颠倒,还想要我的命吗?分明是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在先,现在却想杀人灭口来堵我的嘴巴吗?” 这个女人,终究还是要闯祸的。 褚琪炎的目色一寒,突然飘身就要上前。 延陵君一直在在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也是眸光闪烁,抢着一步拦过去,不动声色的截住的手,微笑道:“世子还在病中,要不要也去旁边坐坐?” 褚琪炎自是不甘心被他限制,两人拼了内力对峙片刻,身后霍倾儿和点翠之间已经吵闹的不可开交。 “你信口雌黄。”霍倾儿怒气冲冲的冲上去就给了点翠一记耳光。 若说前一刻点翠是揣了十分的恶意,这会儿已经迅速攀升到了十二分。 她满眼猩红,如是一头疯狂的野兽一般,嘶声咆哮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瞒得住所有人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你就真当自己是世子妃了?就凭你,你也配吗?世子姑且都还不曾计较你的出身,你却跑过来求他解除婚约,要去倒贴别人,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罢了!” 这个时候,她也全然顾不得抖出此事会给褚琪炎的面子造成多大的损伤了,满心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毁了霍倾儿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绝对不能白白被这个贱人坑了。 诚然都到了今天这一步了,褚琪炎本也没闲暇功夫在乎霍倾儿这点破事儿了,只不过点翠这话一出,他的心里立刻就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你闭嘴!”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褚琪炎突然大声吼道。 延陵君在当前纠缠,他要当众将点翠灭口都不行。 “你——你——”点翠那边还没反应过来,这边霍倾儿听了她的那些话,却是气的胸口起伏,手指颤抖的指着她。 她似是冲口而出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有顾忌一样给咽了去,下一刻委屈的眼泪直落,霍的转身朝褚琪炎跪了下去,愤怒说道:“世子,是非曲直,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纵使是不合你的心意,却也不是随便任人这样污蔑诋毁的,您就由着这个贱婢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她的这副神情语气,倒像是和点翠苦大仇深一般,竟是一点儿闺秀的架子也不要了。 这两个女人之间互掐的这样狠,分明就不只是一场误会引发的这么简单。 褚易民看在眼里,心中自有一套想法,脸上表情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而褚琪炎—— 则是头次领教到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人联合起来所造成的毁灭性的风暴。 霍倾儿这一跪,委屈十足,分明是在昭告世人她是有多么的委曲求全在帮着他遮掩丑事,反而却被倒打了一耙。 “世子,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根本就配不上您——”点翠更是被霍倾儿气的七窍生烟,大声的叫嚷。 她也是头次领教,不想霍倾儿这贱人演习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褚琪炎只觉得头大如斗,突然忍无可忍的闭了下眼。 “李林!”他寒声开口,语气虽然平稳,却带了浓厚的煞气,冷冷的打了个手势。 褚浔阳的心神一凛,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则也还还不及她有所动作,站在院子里的李林已经会意,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外面突然一队弓箭手闯了进来。 而同时,前面三面的墙头上,也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挽弓搭箭,对准了这边的屋子。 褚浔阳皱眉,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怎么会?”罗思禹却是不可思议的呢喃出声,“我明明有确认过,他带上山的人手不过就是院子内外的这些人的。” 这上百的弓箭手到底从何而来?总不能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吧? 屋子内外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有人防备,有人困惑的戒备着周遭的动静。 上百弓箭手已经是将这座院子内外围的水泄不通,蓄势待发。 映紫桔红等人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围拢过来,将褚浔阳等人护住。 褚浔阳屏住呼吸,心里飞快的想了一想,心中立刻了然。 那边延陵君就已经抚掌轻笑,满是赞叹的说道:“南河王世子你果然是有一手,如果我所料不错,在你选定往相国寺来安置南河王妃的长明灯的时候就已经暗中动手,将这寺内一应的僧侣都逐渐替换成你的人了吧?除了摆在明面上的主持和几位管事轻易碰不得,这整个寺院上下,应该完完全全都在你的掌控之内了。” 他这般揣测,却也不需要褚琪炎的承认,就又兀自踱步到了褚浔阳面前,遗憾道:“公主,机关算尽,看来我们还是棋差一招,这样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本事,我们的确是不如他的。”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并无任何的表情,只看着被丫鬟侍卫们护着的褚浔阳,凉凉道:“浔阳,这一切都是你逼的,你还想怎么闹,我都奉陪。你敢再多抖出一件事,不过就是逼着我将更多的知情人杀人灭口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再随便扣什么帽子下来,只看你想要叫这里死多少人了!” 这个人,果然还是面面俱到。 想来也是,如果不是确保他能够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他又怎会孤身退居到了这山上来? 只是这相国寺被封皇家寺院,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圣地,想来着普天之下也唯有他褚琪炎敢把手贸然伸到这里来肆意动作的。 “到底也还是你的心机深沉更胜一筹!”褚浔阳冷哼一声,面上却不见多少挫败的情绪。 “现在——你还待要如何?”褚琪炎同样也是针锋相对的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样的局面,其实是非常不利的。 褚浔阳的面上却全无一丝一毫的动容。 她的唇角一弯,忽而一步上前,抬手就要去抓霍倾的喉咙。 她还是不死心,想要借霍倾儿的口来给他泼脏水? 褚琪炎恼羞成怒,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出手阻拦。 不想褚浔阳人在半途,却忽而狡黠一笑,身子灵巧的转了个方向,直扑了褚易民。 “王爷!”李林带头惊呼,然则大部分的侍卫都被堵在门口和院子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褚易民惊慌失措的仓惶后退。 下一刻,褚浔阳已经迫开他跟前的两个侍卫,一把扣住了他的肩头。 ------题外话------ 宝贝儿们,请注意看下评论区置顶公告,汤圆节福利活动,有养文的赶紧补齐来抢大奖哟O(∩_∩)O~ 最近很忙,很久没有打滚卖萌秀下限了,你们别忘了爱我,么么哒~ ☆、第100章 透心凉 “快,好不王爷!”院子里的侍卫叫嚷着就纷纷往门里挤压。 “浔阳!”褚琪炎怒喝一声,一把推开霍倾儿就抢了上去,同样也是一把扣住了褚浔阳的肩膀。 恼恨交加,他下手的力道有点大,褚浔阳只觉得肩上一麻一疼。 但却丝毫没能影响到她要做的事,她唇角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也顾不得先去摆脱褚琪炎,而是手下发力,揪着褚易民,将他远远的甩了出去。 彼时青萝和映紫两个见她要吃亏,本来正要扑过来帮忙,刚好就一左一右稳稳地将褚易民拿住了。 褚琪炎目赤欲裂,不免愣了一瞬。 这个时候,延陵君也已经抢了上来,横出一掌就去劈他的手腕。 他面上煞气很足,褚琪炎不敢力敌,不得已,只能暂且撤手,后退了一步。 延陵君抢过去,扶住了褚浔阳的肩膀,问道:“没事吧?” “还好!”褚浔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时候,李林已经带人闯了进来,暴躁的大声道:“放放了我家王爷!” 褚浔阳斜睨过去一眼,只做充耳不闻的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浔阳,你做什么?”褚易民的面色铁青,堪堪压下心头恐慌的情绪就怒斥道。 “这就要先问问您的世子,他想要做什么了!”褚浔阳道,眉尾上挑,露出一个冷蔑的笑容来。 她也不往后退,只就毫不避讳的站在屋子中间,看着褚琪炎,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暗动手脚在相国寺里安插了这么多的探子控制寺院内外,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吗?” “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忌讳?”褚琪炎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 他也往前走了一步,面对褚浔阳,虽然一直刻意叫自己忽视延陵君的存在,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的存在总是叫他觉得分外刺眼,唯一也就只能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浔阳,你一向都是识时务的,此时此地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选择和我硬碰硬吗?”褚琪炎道。 “如果不硬碰硬,难道你还会肯放我逃出生天不成?”褚浔阳亦是挑眉,寸步不让,“既然现在这整座相国寺都已经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我也总要抓住机会,给自己谋得最有利的局面才行吧。” 褚琪炎也知道她软硬不吃。 这一晚,他的情绪分外的难以控制,只觉得心浮气躁,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才能叫自己维持冷静道:“现在你整个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又凭什么跟我讲条件?为今之计,便就大家一起耗着,等褚琪枫来吧。他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就万也没有在背后躲清闲的道理,这个时候,他若再不出面,那就未免太没有担当了。” 褚浔阳莞尔,却无半分身陷囹圄者的自觉,只道:“直接和我谈不是一样的吗?就算今天和你杠上我就必死无疑,皇叔的性命你也总要顾及的吧?你是利欲熏心,什么都舍得出去,他可是一把年纪了,难道你是想要先看着他不得好死吗?” 事情已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就完全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一旦褚琪炎控制不住场面,那么整个南河王府就必定要毁于一旦的。 虽然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可是面对死亡,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褚琪炎这样的决断和胆色的。 尤其是褚易民,对自己儿子决绝狠辣的手段一清二楚。 “浔阳,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本王是你皇叔,你敢对我不敬,这就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褚易民满面怒气的咆哮,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 “那就要看皇叔你有多大的分量了,你若能说服褚琪炎他束手就擒,我自然恭恭敬敬的亲自把你请下山,如若不然——”褚浔阳散漫的开口,目光却一直和褚琪炎碰撞在一起。 她一抬手,青萝立刻递了一把匕首过去。 褚浔阳将那匕首往褚易民颈边一横,唇角笑容也在那一瞬间变为冷酷,道:“就是所谓的天谴,那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个丫头,居然真敢玉石俱焚吗? 褚易民被她这样杀气凛凛的语气震住,心口不住的收缩,冷汗都几乎要冒出来了。 褚浔阳也不管他,只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褚琪炎,道:“如何,你父王的一条性命,还不足以换你的野心抱负吗?你可得要想想清楚了,今时今日,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若是无他,便也就不可能有你。现在——你真要眼睁睁的看他先死在跟前吗?” 说话间她的手腕前送。 刀锋入肉,尖锐一疼,立时已经在褚易民颈边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点点滚落,疼的褚易民倒抽一口凉气。 褚琪炎紧绷着唇角,额角青筋隐约跳动。 这个时候,他虽然困住了褚浔阳,但也还不到不顾一切的时候,这个丫头却绕着弯子试图逼他妥协,分明—— 还是打着挑拨离间的主意。 她—— 这分明是将褚易民贪生怕死的习性看透了。 褚琪炎的心中暗恨,脸上表情就越发显得隐约,冷笑道:“我若现在收手,随后死的也是全家,反而只换了你褚浔阳逃出生天,这样亏本的买卖我如何肯做?浔阳,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来耍这些心机手段了,我和父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必再试图挑拨。如果今天注定是要有一个结果,我们父子会有什么闪失,有你们这些人一起陪葬也足够了。” 褚琪炎,是不会妥协,也不会受制于人的。 “是么?这么说来,可能今天我们这些人真得要一起玉石俱焚的死在这里。”褚浔阳似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她说着,忽而缓缓侧目冲褚易民挑眉一笑,“皇叔以为呢?我们之间就一定非得要这样吗?” 褚琪炎无坚不摧,褚易民这个人身上却有很多的弱点。 褚易民养尊处优惯了,褚浔阳在他颈边划开的伤口虽不致命,但是流了许多的血,这会儿他就觉得头重脚轻。 可双方势不两立,有一点褚琪炎说的没错—— 他们父子视为一体,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迟疑着不肯表态,但是这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褚浔阳的目光隐晦一闪,再接再厉的继续道:“皇叔,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小气又惜命,而且我大婚在即,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要和你们同归于尽的。你还是劝琪炎罢手吧,就算他现在控制了整个相国寺又怎样?只要我父亲还在帝位,只要军政大权都还掌握在我父兄手里,就算现在你们限制住了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最后大势所趋,怕是想要从这里安然退出去也是不能的吧?” 褚易安回京,并且地位日益稳固,再想要取而代之,其实早就是希望渺茫了。 如果注定了不能成事,又何必一定要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里。 褚易民抿着唇角不说话,却是明显有些意动了。 李林见状,心里不由的大为焦急,连忙大声说道:“褚浔阳,你当我家世子会在全无准的情况下就退居到这里来把自己困死吗?褚琪枫他既然苦心布局,可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却迟迟赶不及到这里来主持局面,你就不想其中原因吗?” 既然是最后奋力一搏了,那么以褚琪炎的作风,京城方面他不可能再不采取动作。 可是双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了,明显褚浔阳对他会有的手段也是了若指掌的。 “哦?”她笑了一笑,“他做了什么?是安排刺客行刺我父亲,还是策动了他手下暗桩扰乱京城,起乱生事?你对他那么有信心,那就咱们等着看结果好了,至于皇叔你么——” 她说着一顿,满是遗憾的回头又看了褚易民一眼道:“既然褚琪炎他不肯顾忌您这位父王的性命,那么我就只能亲自操刀,送皇叔你一程了,至于京城之内今日诸事的结果,来日皇权路上相逢,我再告诉您!” 感觉到她眼睛里冰冷诡异的光芒,褚易民早已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从腮边滚落,划过颈边的伤口,疼痛加剧,反而叫他在顷刻间就更加警醒了起来。 “琪炎!”几乎是惊慌失措的,他求救的大呼褚琪炎的名字。 这个时候,就算救下他又有什么用?这样一直的拖后腿,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又得要被人一网打尽了。 可是—— 这个人,却是他的父亲。 褚琪炎的面目冰冷,站在灯影之下负手而立,他有些嫌恶的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则下一刻却是突然一抬手。 外面严密戒备的弓箭手立刻振作精神,控着满弓借灯光的指引,上百利箭直指站在屋子正中的褚浔阳。 “你真想要动手,我也不拦着,可但凡我父王会有什么闪失,你就即刻跟着他一起上路吧!”褚琪炎道,字字冷硬而清晰,一张脸上杀气沸腾,完全不带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琪炎,你疯了!”褚易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他的亲生儿子居然对他见死不救。 “父王,你难道没看出来,她现在是踌躇满志吗?京城方面的事,已经该做最坏的雕打算了,不是琪炎不孝,而是你我父子,纵使今日要败,至少也要留几分风骨,别叫自己死的太难看不是吗?”褚琪炎道:“如果万不得已,父王你先走一步就是,杀了她,今天你和我也都不算白死了!” 他这态度,已经全然不留半分余地。 “那就是多说无益了!”褚浔阳叹息一声,仿佛是遗憾的紧张。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握在手中不住滴血的匕首。 褚易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收缩成一团。 他猛地抬头朝外面严阵以待弓箭手看去,大声命令道:“你们全都给我撤走,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褚琪炎见他如此,心里就又突然气闷的厉害。 褚易民兀自喊了好几声,然则那些人却是全然不为所动。 “看来对南河王府的事情,皇叔你现在已经做不得主了!”褚浔阳讽刺说道,手腕突然一横就往前压了下去。 褚易民惊惧异常,面容扭曲的只看着褚琪炎,歇斯底里的吼道:“琪炎——” 褚浔阳手里刀锋压下去,眼见着是要见血封喉,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却是延陵君低吼一声:“芯宝!” 他突然眼疾手快的扑上来,一个闪身,撞上褚浔阳,将她带着扑到了旁边,齐齐摔在了地上。 “公主!” “王爷!” 这屋子里瞬时又再乱成一团,所有人的人都被冲散,左右奔走。 褚浔阳倒在地上,匆忙回头,却见门后不起眼的位置上一个褚琪炎身边的侍卫缓缓倒下。 而方才她和褚易民站过的地方后面那桌腿上却钉着三枚幽光闪闪的毒针。 褚琪炎不会真的放弃褚易民不管的,这一点她和延陵君都知道,等着的也是他这一刻最后关头的暗手。 而彼时的褚琪炎站在人影晃动的屋子当中,却明显是失神怔愣了一瞬。 褚浔阳一再的咄咄相逼,最后他选择了自己的父亲,而对她下了暗手,虽然这决定做的干脆,也觉得那丫头就是死有余辜,可是就在方才,侍卫的毒针射出去那一瞬—— 整个人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有种自己的心脏被刺中了一般的错觉。 那一瞬间,痛的麻木的近乎忘记了呼吸。 而这一刻—— 他整个人却是失魂落魄一般,在这样紧张的关头,居然完全来不及做出应对的反应。 屋子里双方的人手奔走,乱成一团,根本不分彼此。 外面的弓箭手怕误伤,并不敢有所动作。 就在混乱中,又听李林暴怒的低吼,“世子小心!” 褚琪炎还在浑浑噩噩的,一时不查,却是之前被人撞开的褚易民,红着眼睛,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把剑,直接冲破人群,一剑狠狠刺入了褚琪炎的胸口。 褚琪炎整个人都还还没反应过来,只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自己父亲疯狂的表情。 而紧跟着下一刻,褚易民亦是一声惨叫,被利刃穿了个透心凉。 ------题外话------ 宝贝儿们,汤圆节,阖家欢乐,幸福一定要满满哒! 今天好日子,岚宝和简曼曼同学一起做寿,普天同庆,不发福利是不对滴!两轮抢楼,还有小长评表白贴,奖励多多,大家速来围观,大奖有《摄政王妃》的实体书送哟!活动细则详见【评论区置顶】这个一定要看!因为不按规则走和暂时不满足条件的妞儿会错过奖励,省的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ps:这一卷刚好磨叽到100章了,我觉得是个好兆头,所有今天路过这里的妞儿都一起长命百岁,活成老妖精吧O(∩_∩)O~ ☆、第101章 高端黑! 霍倾儿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用了全力,那匕首的刀锋几乎整个儿刺入褚易民的身体里,插在了他的背上。 褚易民的面容只在一瞬间就变得扭曲。 他缓慢又满是怒气的回头,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最后定格在霍倾儿脸上,却是心中疑惑,露出一种十分困不不解的神情,哑声道:“是你?” 这里这么多人,就是褚浔阳就未必真的会亲自对他出手。 这个霍倾儿和他,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更别提什么深仇大恨了。 霍倾儿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被他这样疯狂又嗜血的目光盯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赶忙松了手,后退一步。 点翠看到褚琪炎受伤,本来也正准备奔过去,却奈何被屋子里乱糟糟奔跑着的人群阻挠,这会儿只愣在了人群里。 霍倾儿抿着唇角,一声不吭,手指上沾满了血多粘稠的液体似乎让她觉得极不自在,她却还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露出一种十分坚定又决绝的表情。 “倾儿——”过了一会儿,却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罗思禹不可思议的低呼了一声。 而霍倾儿会出手,却是连褚浔阳都不曾想到的。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褚易民盯着眼前局促不安的霍倾儿,这一刻剧痛的刺激下,反而是叫他的思维异常清晰。 一个鲜明的念头从脑海中一掠而过,他恍然就意识到了什么,霍的扭头朝褚琪炎看去,嘶声质问道:“这是你的意思吗?在你的眼里,本王这个父亲就这样的一文不值?” 之前霍倾儿的种种举动暗示之下,分明就已经是在委曲求全的替褚琪炎遮掩丑事,现在他盛怒之下刺了褚琪炎一剑,霍倾儿马上就给了他一刀,这—— 完全就是顺理成章的。 他唯一的儿子,先是背着他和他的妾室有了苟且,然后又是为了和褚浔阳置气,将他的性命弃之不顾,最后—— 竟然放任一个女人来要他的命? 这个孽畜! 他褚琪炎的性命,难道就比自己这个父亲更为值钱吗? 只在那一瞬间,褚易民的怒气就已经被激发到了极点,趁着褚琪炎也在气头上还没冷静下来,他强撑着力气拔出刺入他胸口的长剑,卯足了力气就又刺过去一剑。 “父王!”褚琪炎暴怒的侧身一闪,一把抓住他的时手腕,将他推开一边。 巧是人群里,李林和点翠齐齐惊呼了一声:“世子!” 点翠的心,果然是全部牵系在褚琪炎身上的。 哪怕之前没能亲眼看见什么,这一刻也全部都信了。 褚易民的身子摇摇晃晃,连连后退的同时,眼睛里已经涌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狠厉的神情。 “啊——”他稳住身子,扭头就又低吼着又持剑冲褚琪炎撞了过去,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死,也要亲手结果了这个不孝子。 诚然褚琪炎因为父子关系,对他已经几度可以忍让,可是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却还拎不清楚的上来胡搅蛮缠,也叫他心里大为光火。 只是—— 不管怎样,他也是不能和褚易民一样,公然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动刀子。 即使再如何的愤怒,他也只能按捺,有些狼狈的就要后退避让。 褚易民疯了一样的持剑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眼前突然人影一晃,一道素白的人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了过去。 哧的一声—— 褚易民手中杀气腾腾的长剑已经没入那人的身体。 褚易民始料未及的瞪大了眼,又是看着眼前横空出世跳出来的霍倾儿。 如果说方才被霍倾儿捅了一刀的时候他心里有的就只是愤怒,那么现在他反刺了对方一剑的时候,却就只剩下震惊。 霍倾儿替褚琪炎挡了一剑? 这女人为了褚琪炎还真是什么豁的出去! 褚易民手中长剑自霍倾儿的腹部整个刺穿,霍倾儿蓦地就冒了满头的冷汗,身子摇摇欲坠的往后栽去。 彼时褚琪炎就站在她身后的位置,即使对她痛恨到了骨子里,但是天生贵族的风度使然,他却也还是出于本能的抬手将她扶了一下。 霍倾儿痛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 别人不清楚,褚琪炎却是心明如镜——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救他,分明就是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要最后再黑他一次,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做的理由—— 无外乎就是为了一个褚琪枫吧。 这得是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叫一个柔弱的女子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做出这样一件惨烈又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是因为爱吗? 她喜欢褚琪枫,所以就不惜一切,抛却自己的名声和生命,只求能为他最后做一点什么。 虽然彼此立场不同,甚至这一刻更是苦大仇深了。 可是这一刻,看着垂死之下的霍倾儿,褚琪炎的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值得吗?”他的声音低哑的脱口问道,心中震撼不已的时候,却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在问的霍倾儿,还是只说给他自己听的。 看来之前霍倾儿来找他,所说求他放了她的那些话也就只是为了迷惑他视线的说辞而已,为的就是叫他放松警惕,也许在那时候,她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现在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上就永远都打着他褚琪炎的标签。 什么名分自由?这女人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给褚琪枫做垫脚石了。 并且这样一来—— 不管是生前死后,她都没有任何的理由再靠近褚琪枫哪怕是一丁点儿了。 伤口处的鲜血汩汩流出,霍倾儿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他仰面看向他的面孔,眼中似是盈盈有泪,唇角却同时弯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反问道:“世子你也有喜欢的人,你——说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值得吗? 褚琪炎的心头巨震,神智就又出现了一刻的恍惚。 是了,他也有喜欢的人,心心念念,割舍不下,可是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是竭尽全力想要赢她到自己的身边来。 即使在彼此的交锋对决中,他会处处忍让,不舍得对对方下死手,但是扪心自问—— 他做不到霍倾儿这样,也从没想过可以这样。 他要赢!即使在褚浔阳的面前,也从不曾想过要为了她而止步退让的。 这一瞬间,心中万般思绪萦绕,褚琪炎突然就心乱如麻。 “好啊,横竖今天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了,那本王就成全了你们,与其等到别人动手的时候而受辱,倒不如我亲自送你们一程。”褚易民胸中余怒未消,气喘吁吁的咬牙开口,当真是疯了一样,提剑就又要朝褚琪炎和霍倾儿两人刺过去。 褚琪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才要推开霍倾儿的手去挟制他,不想一转身,却发现袖子被霍倾儿扯住了。 褚易民的剑锋转瞬就到。 褚琪炎大为恼怒,仓促回头,正对上霍倾儿满是嘲讽的眸子。 她的两只手用力的扯着他的袖子不叫他脱身,一面气若游丝又“含情脉脉”的说道:“世子,我不后悔!死前能为你做一点事,我于愿足矣!” 这是她临终的忘我告慰,叫不知情的人听来,难免动容。 然则褚琪炎这个当事人所有的不过满腔的怒火和苦涩罢了—— 这个女人坑人的本事可见一斑,这般决绝的手段,根本就叫他无从招架。 身后褚易民已经俨然一个疯子,眼见着他手中长剑将要穿体而过,南河王府出来的侍卫都不敢贸然去动他,唯一一个敢动的李林却又力不从心。 眼见着又要酿一场血案,这一次却是点翠当机立断的抢上前来,夺了一个侍卫的佩刀,毫不手软的就朝着褚易民脑后劈下。 “呃……”血光飞溅,扑了周围的几个人满身满脸,褚易民喉咙里发出一种断断续续的奇怪的声响,身体就逐渐软倒,垂落了下去。 点翠直接跨过他的尸体奔过去,杀气腾腾的一把将霍倾儿自褚琪炎身边扯出来,抛在了地上,面目狰狞的怒骂道:“你这贱人,还要继续在演戏害人吗?早知如此,之前我就该早早的杀了你,省的留着你反而成了祸害。” 她是真的恼怒到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说着就又提刀朝摔在地上的霍倾儿劈去。 霍倾儿此时气息奄奄,别说反抗,就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倾儿!”罗思禹仓惶的惊叫一声,就奔了过去。 褚浔阳沉着脸使了个眼色。 青萝会意,立刻纵身扑过去,横剑一挡,将点翠掀翻在了一侧。 点翠只稍微会一点点防身的拳脚,哪里能和她抗衡的?被她灌注在剑身的内力一震,哇的就吐了一大的鲜血。 “倾儿——”罗思禹抱着霍倾儿,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样傻?” 霍倾儿不语,只还仰头定定的望着站在那里的褚琪炎,神色悲戚道:“世子,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可是这个贱人,您真的还打算要留着她吗?” 只从方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上来看,点翠的事,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无法否定的事实。 这样一来,倒是坐实了他褚其炎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了弑父忤逆的事情来。 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不管是霍倾儿还是点翠,这两个女人的作为却是全部都需要他来埋单的。 点翠愣了愣,方才一时冲动,此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霍倾儿以身作饵,给她设下的圈套,全然坐实了褚琪炎和她之间有苟且的揣测。 他那样卓绝不凡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遭受这样的侮辱? 霍倾儿这个女人,怎么可以阴毒至此? 褚琪炎,那是她心里高高在上,容不得任何人亵渎践踏的神祗啊! “你这贱人!”点翠突然失控了起来,凄厉尖叫着,张牙舞爪的又朝霍倾儿扑了过去,“你胡说八道什么?褚浔阳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会让你——” 她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完全就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样。 褚琪炎看着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侧目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是!”那侍卫颔首,拔剑就奔了过去,将点翠斩杀剑下。 点翠的身体突然顿住,缓缓的栽落一旁,临死,还不甘的用了所有的力气回头,又看了褚琪炎一眼。 彼时天色已经破晓,但太阳还没升起来,整个空气看上去有些阴沉。 褚琪炎负手而立,面容冷峻,俊秀的五官,线条流畅完美的轮廓,依稀还是在王府后院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模样。 高雅岑贵,高高在上! 可是她,终究是太过卑微了,连做他脚边零落的尘埃都不够资格呵—— “这样闹剧,现在你可以满意收场了吧?”褚琪炎的目光果然完全不曾在她的脸上停留,而是避开了所有人,定定的望着褚浔阳。 褚浔阳的面色冷淡,明显是心情不佳的模样,半晌,才冷着声音道:“虽然曲折颇多,但是和我想要的结果相差不远,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你也的确是该满意了,成功的毁了我,逼的我身败名裂!”褚琪炎道,这一刻,他的声音语气却都意外的平静,不见半分怒气或是仇恨,“既然你已别无所求,我想最后——该是叫我和褚琪枫之间来一个了断的吧?” 眼前这里的局面,对褚浔阳还是很不利的。 既然他最后肯于让步,褚浔阳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你所愿!”她道。 褚琪炎淡漠的冷嗤一声,一撩袍角,大步转身朝院子外面走去。 ------题外话------ 么么哒,汤圆节活动圆满结束,抢楼和小长评奖励评论区已发送,那个异域风情的小厮,你的奖品要推迟到8号左右给你寄哒,蹭~ ☆、第102章 一辈子的敌人 “世子,这里真的就这么算了吗?”李林心有不甘,快走两步跟上去。 褚琪炎脚下步子一顿,沉默了片刻,最终却没有回头,只就干脆利落的一招手,就率先跨出门去。 他走的毫不拖沓,健步如飞,却唯有自己知道,那一步的转身,是花费了多大力气克制。 这一步走出去,便是永别。 天知道他是要多么的努力压制,才得以勉强自己没有再去看她最后一眼。 因为知道—— 她并不想要见她。 与其一再去面对她漠视的眼光,莫不如—— 直接不见的好。 褚琪炎走的很快,那院子内外,他的人也随后就跟着撤了个干干净净。 褚浔阳一直站在屋子里没动。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延陵君已经过去帮霍倾儿试了脉。 “延陵大人,倾儿她如何了?”罗思禹抱着霍倾儿,焦急的不住落泪。 待到目送褚琪炎一行出了院子,褚浔阳方才走过来,道:“怎么样?” 延陵君整理着袖子站起来,隐晦的摇了下头。 霍倾儿仰靠在罗思禹怀里,面上表情却是极为平和,全然不见半点人之将死的哀凉。 褚浔阳静默的看着她,暗暗压下心中的一声叹息,道:“哥哥他大概就快赶过来了,如果你想——” “不——不用了!”不想她的话音未落,霍倾儿已经虚弱的开口打断。 褚浔阳的眉头瞬间皱的更,又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才道:“那好吧!罗大小姐你先陪着她吧,我还有事情要办,得要先行一步了。” 罗思禹根本顾不上她。 褚浔阳也不计较,叹了口气,举步出了院子。 延陵君也没说什么,和她一起离开。 两人从那院子出来就直接朝后山的方向走,后面的丫鬟侍卫很有眼色,隔着较远的距离跟着。 一直绕过了那片院子的范围,褚浔阳方才止了步子回头,看向延陵君道:“她是真的没救了吗?” “伤了内脏,又流血过多,如果真有需要,让她再拖上三两个时辰我倒是可以办到。”延陵君道。 他的面上一直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说真的完全的事不关己。 褚浔阳抿了唇角不说话,明显的心情不佳。 延陵君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拧成疙瘩的眉心,反问道:“并没有那个必要,不是吗?” 不管有没有那个必要,但至少他知道,褚浔阳不需要他出手,也—— 不想让霍倾儿再见褚琪枫了。 “哥哥他不会做那样的事。”褚浔阳道,神色之间很有几分恼怒,“他会用罗思禹,一定和对方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和协定,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不会利用倾儿来设局的。” 褚琪枫是个十分理智且公私分明的人,虽然在朝纲上面,他处事的手段日趋老练狠辣了起来,但是—— 他洁身自好的脾气不会变,绝不可能利用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去替他做事。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两个倒是十分相似的—— 有情便是有情,无情便绝不染指。 可哪怕霍倾儿做着一切都是自作主张,如果随后真要叫她到褚琪枫的面前去诉衷肠了,哪怕她的人死了,也会成为褚琪枫心间的负累。 “君玉,你有没有觉得我对她太冷血太残忍了?”褚浔阳问道,抬头去看延陵君的脸。 “你的私心,亦是我的私心,在我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延陵君笑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中笑意便在瞬间淡了些许。 他回头往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真的不等着上来,看到最后的结果再走吗?” “我——”褚浔阳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延陵君拉了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又处处替他考虑,有何一再避着他呢?你这样——不会叫他觉得你这是在怪他吗?” “我不想见他!”褚浔阳道,突然有些孩子气的背过身去,拧紧了眉头,神色复杂,“我知道他万事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看他为我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他原也不必一定要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不是个有那样野心的人。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曲折姑且不论,可是从今之后,他的整个人生就要被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束缚上重重枷锁。我总觉得,是我毁了他!” 那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哥哥,本该是个平和安静的少年,可就在这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之内,他已经迅速蜕变,变得那般冷酷且残忍。 虽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虽说到了最后,那些全部都是无可奈何,退无可退,可是—— 为了保护她,却是迫使他走上那条路的直接诱因。 关于褚琪枫,延陵君从来就无话可说。 因着对方对褚浔阳种种不计回报的好,他虽然心里膈应这份殷勤,却又没有办法指责,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既然不相见,那暂时就不要见了,事不宜迟,还是先下山去吧!”最后,延陵君只能如是说道。 “嗯!”褚浔阳点点头,飞快的收摄心神,道:“路上吩咐他们小心戒备,虽然褚琪炎拿得起放得下,可他身边的人就未必了,极有可能还会再出阴招,奋力一搏。” “嗯!”延陵君点头。 两人于是不再迟疑,直奔了后山门。 彼时那里的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上了马,启程之前,延陵君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真的不再等等看这里的结果吗?” “不了!”褚浔阳回头看了眼。 晨曦降临,这山间万道光芒普照,将这座建在半山腰的百年古刹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夺目的光辉之中。 褚浔阳不适应的眯了眯眼,随后就调转马头,清喝一声:“驾!” 马蹄下面碎雪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下奔去。 她和褚琪炎之间,是真的已经不需要再见了,不管有过怎样的交集,也会在这一日之后完全的化作乌有。 前后纠缠两世,也是时候该彻底了结了。 不是不知道他对她心存好感,而是必须将这一切早早的扼杀在萌芽之前,心狠手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唯有这样,才是彻底整理好两人关系的捷径。 褚琪炎,曾经的你,对我也是这般残忍,毫不容情的要了我父兄亲人的命。 而此时的我与你唯一的区别就在于—— 我会当着你的面,与你坦白的承认这一切。 你要恨便恨,我不需要在你的心里还留什么余地和念想,一切的真相,一切的仇怨,都只摆在明面上就好。 你和我,既然注定是一辈子的敌人了,也就不需要再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任何一丝一毫和美好相关的记忆。 你只需要看到我今生的狠毒,我只许记得你曾经的残忍,这样也就公平了。 * 褚浔阳走后,霍倾儿已经气若游丝,杨靠在罗思禹的怀里。 罗思禹抱着她,眼眶通红,神色复杂的垂眸看着她的脸,哽咽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就这样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早就该死了!”霍倾儿声音虚弱的说道,却是答非所问。 她的神情虚弱,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唇角却牵起一丝释怀的笑容。 那个少年,是她自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已经伴着每日的阳光一起铭记在了心里的,终究—— 还是失之交臂。 说起来她本也不是这样想不开的人,如果父母健在,如果一切都还像是以前一样,她或许会选择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去过她的人生。 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彻底失去了一切,说是生无可恋也不为过,最后能在临死为他做一点点的事情,反而感到莫大的满足。 “怎么说这样的话?都是我不好,要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早该告诉你的。”罗思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因为霍倾儿的守口如瓶,保住了他罗家满门的性命,她一直自觉亏欠这个女子良多,却不曾想最后却要是自己亲自送走了她。 “思禹你别哭!”霍倾儿费力的想要抬手去摸她眼角的泪,可是手臂完全使不出力气,最后只能报以感激的微笑,“你不用觉得是你们罗家亏欠了我什么,即使我曾经替你隐瞒那件事,只冲着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和维护也已经足以抵偿了。我——早就是个无所牵挂的人了,在我死前,还会有人为我流泪伤心,我就——真——真的没有遗憾了。” 罗思禹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更加难过了起来。 严格说来,她和霍倾儿之间算不上倾心相待的朋友,她对霍倾儿的维护,多半还是补偿和报答的成分居多。 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柔弱的姑娘即将以这样惨淡的方式死去,心里却是真的难受的厉害。 霍倾儿的声音越发虚弱,甚至于开始断断续续的。 罗思禹的心里突然一阵恐慌,用力握着她的一只手在脸上蹭了蹭,试图给她一点温暖,急切道:“你先别说话,你先别急,再挺一挺,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来了。” 霍倾儿的眼神一暗,随即自嘲的别过眼去,淡声道:“我——没有在等他!” “难道你就不想最后再和他说句话吗?”罗思禹道。 “不需要了!”霍倾儿道,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积攒了力气,对上罗思禹的视线,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笑容来道:“我的事,别告诉他实情!所有的一切,总归是我一厢情愿想要去做的。我不需要他的抱歉,也——不想最后再给他负担。” 既然不爱,又何必叫他徒增困扰,去空留几分抱歉在她身后?还不如就这样了无牵挂的走。 她这样的心情,罗思禹是多少能够理解一些的。 “嗯!”她用力的点头。 霍倾儿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又再缓了口气,就就着被她握着的那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指尖道:“思禹,我——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好么?” “好!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替你做!”罗思禹擦了把眼泪,急切道。 “我之前一直不得机会送我父母的灵柩回乡,待我死后,你叫人把我跟他们一起送回去吧,我想要和他们在一起。”霍倾儿道。 她是没有妄念,所以死了便是彻底的放下,也不想再留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她要彻底的以最卑微的姿态,干干净净的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罗思禹的心里涌现了极大的触动情绪,半晌,才用力的点点头,哭道:“好——” ☆、第103章 在她面前,你我一样惨败! 怀里的霍倾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罗思禹抱着逐渐冷掉的身体,还在不住的垂泪。 她和霍倾儿之间,始终算不得真正交心的朋友,但是这一刻泛滥伤心的情绪却是真的,为着女子最后的选择而悲从中来。 屋子里很安静,在场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纷纷红着眼圈垂头抹泪。 “罗大小姐,一切都总归是我家小姐她自己甘愿,想必她也不想看到您再这样难过,您节哀吧,奴婢——奴婢——”过了好半天素锦才勉强振奋了精神走过来,她原是想要扶开罗思禹的,可是话到一半,终还是忍不住的再度落泪,哽咽道:“奴婢该替她收拾整理了!” “好!”罗思禹看着霍倾儿睡在她臂弯里,宁静又虚弱的脸孔,深吸了一口气,“多去几个人,你们把倾儿送回她住的院子里,先替她打点一下吧,现在一时半刻的应该也没办法下山。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晚点我再过去。” “是!”素锦答应着,带了两个婆子帮忙,把霍倾儿的遗体搬着出了院子。 罗思禹的神情凝重,还站在这间到处泼洒着明艳血迹的屋子里,又是许久未动。 “大小姐?您还要在这里留下去吗?”她的婢女忍不住小声提醒。 “不了!”罗思禹回过神来,面容就在那一瞬间恢复了冷静。 她回头,对两个近身服侍她的丫头严词警告道:“之前霍小姐的遗言你们都听到了,有些事,就只当是你们没带眼睛没带耳朵,出了这道门,谁也不准横加议论。” 霍倾儿的死固然叫人觉得惋惜,还还是诚如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这件事的影响,最好是能降到最低。 罗思禹从来都李志聪慧,懂得审时度势,极少会有被私人感情蒙蔽理智的时候。 霍倾儿需要她守口如瓶,她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而同样—— 霍倾儿临死,她也没有对她言明,今天她的种种牺牲根本就和大局无关,因为褚琪枫安排这出戏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挑拨褚琪炎父子骨肉相残,否则人心难测,他也不会在拿不准点翠真实想法的前提下就贸然启用了这样的计划。 他所需要—— 不过区区一些时间罢了。 一些足够迷惑褚琪炎,并且绊住他的时间。 这样一来,霍倾儿的牺牲就更加不值得,虽然心里不忍,可最后她也还是选择了守口如瓶。 与其叫她知道了真相,倒不如就让她觉得,她是用最大的勇气替自己喜欢的人做了一些事的。 “是,大小姐!”两名婢女毕恭毕敬的应了。 罗思禹便举步出了屋子,往前面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 褚琪枫后半夜才自宫里出发,漏夜赶到相国寺的时候正是东边天空太阳初升的最好的时候。 褚琪枫在寺院外面下马。 刚好队尾有一名起兵小跑着过来,和蒋六附耳说了几句话。 蒋六听后,神色微微一变,抬手挥退了他,然后快走两步追上褚琪枫,在他身边回禀道:“殿下,有探子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就在刚刚,公主和荣家少主已经从后山下山去了。” 自从那夜的暗杀事件之后,褚浔阳已经接连几次的对他避而不见了。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蒋六说话的时候,甚至是忧虑的不敢去看褚琪枫表情。 “嗯!”不想褚琪枫只就淡淡的应了声,脸上连一丝的情绪波动也没有,直接大步进了寺里。 他随行的御林军鱼贯而入,快速向里面包抄。 然则彼时这整座寺院当中,从进了大门的地方开始,就处处透着萧条冷清,一路行去,竟然是连一个额外的人影也没有,香火最为鼎盛的皇家寺院,恍惚已经是千年之后人去楼空以后的光景。 御林军开路,褚琪枫一路目不斜视的往里走,穿过大雄宝殿,进了后院。 “去搜!”蒋六一声令下,“去把这寺院内外都仔细搜查一遍,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 “是!”御林军领命,私下奔走散开。 “据说这整个寺院如今是被南河王世子牢牢掌握在手的,这里是在半山腰,想要提前设置密道逃生也不容易,下山个路口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此时——他人应该还是在这寺里的。”蒋六谨慎的分析。 “褚琪炎他处事的手段虽然有时候会又欠光明磊落,但却不是个输不起的人。”褚琪枫道,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只冲着浔阳能够安然下山这一点来看,十有*他现在是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就算他还有办法逃出生天,日后至多也不过就是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般的活着,以他的为人,他势必也不会这么做。” 蒋六思量着沉默了下去。 一行人在这里等了不多一会儿,就有侍卫来报,“殿下,前面有座院子,外面被大批侍卫严密的守护起来,目测——南河王世子可能是在那里。” 蒋六微微诧异,猛地提了口气,看向了褚琪枫。 “带路!”褚琪枫颔首,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前走去。 那院子的位置略显偏僻,褚琪枫一路走过去,隔着那里还有两道院门的时候,迎面已经有大批死士呼喝着迎了上来。 褚琪枫健步如飞,停也不停,直觉抽出腰间佩剑,第一个迎了上去。 “保护殿下!”蒋六大声吼道:“对这些逆贼,不必手软,格杀勿论!” 他手下侍卫也都蜂拥而上,刀光剑影交错,在狭窄的巷子里喊杀声和惨叫声穿插不绝。 褚琪炎始终不曾露面,但他的那些死士倾巢出动,全部保留的全力攻击。 两伙人,杀的昏天黑地。 一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褚琪炎的上百死士才逐渐被斩杀殆尽。 这些人都是高手,诚然褚琪枫的人也讨不到完全的便宜,御林军的死伤数目远在他们之上,整条巷子里都是横倒的尸体,几乎连脚都插不进去。 当褚琪枫终于踩着重重尸体踏进那座院子的时候,他身上酱紫锦袍更加显得浓墨重彩,袍角上更是有滴滴答答的血水往下落。 彼时旭日初升,明亮的阳光照射在院子里。 褚琪炎独自面对一副棋盘坐在院子里的一尊石桌旁边和自己对弈。 悠然落下一子,他抬头,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了?” 褚琪枫举步往里走,却没走到他的跟前,只在离着他散步之外的地方就已经站定了脚步,例行公事的冷声道:“你心里明明什么都清楚,又何必再做垂死的挣扎,然方才的那些人白白去送死!” 他的人既然会等着这里,就没打算再有转机。 褚琪枫有备而来,又人多势众,方才他的那些死士派出去,就等于是送死的。 褚琪炎盯着他滴血的袍角,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无所谓道:“就算方才我不叫他们出手,我肯带着他们归降,你就能饶了他们的性命吗?” 褚琪枫微微皱眉,片刻之后,也是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那就是了!”褚琪炎听了,就又怅惘的吐出一口气,他面上表情很冷,也不觉得惋惜的慢慢说道:“哪怕输死一搏和束手就擒的结果都是一样,我褚琪炎的命里也从来没有低头认输这一说,就算要死——也只能是以我的方式。” 他最后的意图,已经不是抱着杀死褚琪枫的几个侍卫泄气的念头了,而是为了最后的尊严和骨气。 他褚其炎,可以一败涂地的被人斩下头颅,却怎么都不会万念俱灰的跪地受死。 褚琪枫也不准备与他争辩什么,只就单刀直入的问道:“如今你大势已去,我也不想与你刻意为难,你是要自己解决还是要我动手?我给你个机会。” 他是败了,可是直听到这话,才像是突然能够感受到这一刻四面楚歌的处境,心中空洞,满腹哀凉。 褚琪炎愣了一下神,只觉得恍然如梦,他重新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褚琪枫道:“说到底还是我太过想当然的低估了你,褚琪枫,你变了,而我却忘记了这个事实,一直还当你是那个孝心可嘉,处事规矩的康郡王。其实早从那晚你以身作饵来诱使褚浔阳对我出手的时候,我就该有所警觉的才对。为了达成目的,你连她都能算计在内,拿来做饵,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约束住你的?我一直你一定会顾忌言官的舌头和史官的那支笔,一定会不惜绕远,也要给此事一个圆满又温和的解决方式。我一直以为你用罗思禹和霍倾儿布局,就是孤注一掷的必杀局,却不曾想,你大费周章的起因,不过就是为了迷惑我的视线,将我拖在这里罢了。” 连褚浔阳都用上了,这个局是真的由不得他不重视。 但一切—— 错就错在他估算错了褚琪枫的底线。 不管怎么想,这一次败的都着实冤枉。 “唉——”褚琪炎怅惘的长长吐出一口气,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厉,冷冷的看向了褚琪枫道:“我只想知道,昨天一昼夜之间京城方面的动静到底有多大?你动了多少人?又都动了谁?” 他在京城还有暗桩和底牌,既然山上的这个局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要他的命,那就只能是褚易安父子在京城以铁血手腕清晰朝局了。 这个节骨眼上,北疆的战事都还没稳定,他们居然真有勇气,直接洗牌朝局? “总归是叫你永无翻身之日了。”褚琪枫答的含糊,“攘外必先安内,这朝局,早在先帝驾崩之时就该彻底清洗一番,本来就是大势所趋,包括昨夜你安排下的两拨意图行刺我父亲的刺客在内,你应该相信,我但凡出手,就再不会留下半点隐患,而你南河王府——就是名单中的最后一个。” 褚琪炎的心头微微一震—— 这样看来,褚琪枫的动作,似乎远还不止是查抄他的党派那么简答的。 “褚易安他才刚登基不久,你们父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铲除异己,迫害朝中老臣?褚琪枫,为君不仁,这是大忌,这样本末倒置,你们父子还真舍得出去,就不怕被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吗?”褚琪炎冷讽说道。 “我只知道成王败寇!”褚琪枫道,亦是神情冰冷的回望他,“历史是由胜利者手中的屠刀书写的,象形之下,史官的那支笔又算的了什么?换而言之,如果今天成事的是你褚琪炎,难道你会由着那些文臣将你弑君夺位的种种如实记载吗?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后来人至多就只会为我以铁血手腕治国而欷歔一二,而至于你——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罢了,有什么好介怀计较的?” 褚琪枫会说出这些话来,褚琪炎却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如果今天的胜利者是他,他也一样会是这样的论调。 “褚琪枫——”褚琪炎闭上眼,无声的笑了笑,“只是我原本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的。” 褚琪枫抿着唇,不置可否。 不管曾经的他是怎样的人,今时今日的这一刻,乃至于此后漫长的一声光阴里,他都只能选择做这一种人。 “这一场大位之争,我赔掉了整个南河王府满门,又丢了自己的性命,而你——”褚琪炎也不管他,只就自顾说道,话到一半,那语气之中就带了深刻的嘲讽情绪道:“你也不见得就是全身而退吧?我死了反而是种解脱,反倒是你,形势所迫,完全彻底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最后——对你真正执着的东西还是思而不得,相形之下,你较之于我,似乎更加可悲。”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赢了吗?”褚琪炎撑着桌子缓慢的站起来,步子有些蹒跚的一步一步走到褚琪枫的面前,唇角弯起的笑容就更深刻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笃定的摇头,“我败了,你也没有赢。因为在她面前,你我一样惨败!” 自始至终,褚琪枫脸上表情都很平静。 明明褚琪炎的话,句句正中下怀,他却又像是全无察觉一般,只静默不语的听着他说。 “你不在乎天下悠悠众口,你不在乎声名狼藉,只求手中掌控皇权逆天。可是褚琪枫,你赢尽天下,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她。”褚琪炎看着他,继续说道,那语气,却是字字苍凉,“所以今天,纵使你赢了我,却也还是输了。你和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一败涂地。纵使你做的再多,你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她,她选择的人不是你,你只能做她一辈子的兄长,一辈子的爱而不得。褚琪枫,现在你扪心自问,今天你击倒了我,你是真的快活吗?你高兴吗?” 虽然这一场大位之争,在腥风血雨中持续了太久,可却是直到了今时今日他才明白,在这一场斗争中,他和褚琪枫虽然全都拼尽一切,最终—— 却永远都不可能决出一个真正的胜利者。 坐拥天下又怎样?钱权地位最终只能成就冰冷的枷锁,而他们最渴望的那一点温情,却是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了。 活得越久,就只会越是寂寞痛苦。 此时看着眼前的褚琪枫,褚琪炎头一次会觉得他不是敌人,而与他同病相怜的一个偏执狂,明明知道得不到,明明知道没有希望,还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褚琪炎的目光充满怜悯,定定的看着眼前褚琪枫全无表情的脸。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琪炎的神色一变再变,却唯独褚琪枫,始终是那么一副淡漠又清冷的面孔,如是已经演变成了一座封存不动的冰雕一般。 褚琪炎看着他,越来越觉得陌生,甚至于开始暗暗心惊—— 眼前这个冰凉到了骨子里的少年,真的就是他从小就开始与之打交道的褚琪枫吗? 这院子里的长吗金正要僵持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外蒋六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罗大小姐?是你吗?” 院子里的两个人俱是一惊,还不及反应就听到身后一点细碎的声响。 猝不及防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齐齐转身。 其实彼时罗思禹也不过才刚刚寻了来,听了不该听的话,她的心中也大为震动,刚要转身回避的时候,不想就已经被蒋六撞见了。 虽然不是有意,但偷听这回事到底也不光彩。 她有些乱了方寸,仓惶的转身欲走,不期然的抬头对上那两个男人一样冰冷的目光,面色唰的一白。 “我——”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下一刻就抓了裙子转身要走。 褚琪炎的目光隐晦一闪,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 褚琪枫一怒,也跟着扑过去要拦住他,一抬手,就稳稳的拽住了他的一脚袖口,然后往后一扯。 褚琪炎被他往旁边甩开半步,他却已经抢上前去,奔到了罗思禹面前。 “太子殿下我——”罗思禹自觉理亏,直觉的就想解释什么。 后面的褚琪炎却是灵机一动,起了点额外的心思,信手自腰际摸出两枚柳叶飞刀,直朝着罗思禹的咽喉戳去。 因为三个人站着的位置本来就近,褚琪枫回身过来的时候,想要封住他的杀招已经是不能。 他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浮现一丝的恼意,混乱之中便就当机立断的稍稍往又一挪身子,堪堪好用自己的身体将罗思禹暴露在外的小半边脖子挡住。 褚琪炎手中暗器,毫无疑问,就刚好戳入他肩头。 褚琪炎对他的举动似乎早有预料,见状也是毫不意外,反而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手下动作一变,就着贴靠在他身前的便利,直接幻化一掌,往他肩头拍去。 双方视为死敌,他自是尽了全力的。 褚琪枫防备不及,被他一掌推了个踉跄,同时喉头一热,噗的喷了一口血。 “太子殿下——”罗思禹尖叫,面色惨白的看过去,褚琪炎却是算计好了每一步的动作,趁着褚琪枫被迫开的便利,一个箭步上前,将罗思禹往前一拽,两指捏住了她的咽喉道:“纵使我死,能陪葬的人也是越多越好,横竖她也是听了不该听的话,现在我替你将她灭口,你该是感激我的!” 说话间,他左手已经自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反手往后一甩。 褚琪枫暗叹一声不妙,却见那火折子落在后面的屋子的窗下,那里嗖的冲天而起,就是一大簇火苗。 ------题外话------ 我家火火哥真能折腾,捂脸~ ☆、第104章 欠了他的,没有人可以不还! 毫无疑问,那屋子内外都已经被他浇了大量的火油,只是因为这院子里的血腥味太重,褚琪枫才一时不查。 褚琪枫的面上带几分森然笑意,挟持着罗思禹步步后退。 身后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竟然他眼中晃动的眸光看起来颇带了几分妖异。 “褚琪炎,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多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垫背也不会叫你的死相再好看些,何必呢?”褚琪枫抹了把唇边残血,往前走了一步。 “横竖我是无所谓了,你也别拿什么无知妇孺做引子,想着要往我头上扣帽子,她罗思禹可不是一般的无知妇孺,抛开昨夜她出面算计我的事情不提,你别忘了——我和他们你罗国公府可是有旧仇,不共戴天的。这天下,还有人是可以欠了我的债不还的,现在她送上门来,也是堪堪好!”褚琪炎道,抢占先机,说着唇边就又多带了几分讽笑,道:“何况现在这个女人也知道了你的秘密,可别说你不会对女人出手,只有她死,才能完全掩盖你的秘密,不敢从哪方面看,我都不觉得你还有救她的必要了。” 在外人眼里,褚琪枫和褚浔阳还是亲兄妹。 罗思禹听到的那些话,也的确是足够给她惹上灭顶之灾了的。 褚琪枫冷冷的看着对面的褚琪炎,一直未曾表态。 褚琪炎等了片刻,忽而玩味笑道:“看来你是不想她死的!为什么?就算只是为了褚浔阳,你也不该放任她继续活在世上了,不是吗?除非你是口是心非,一面说是心甘情愿不去妨碍她的前程,另一方面又想要借这个女人的口吐出实情,再去阻挡她的脚步吗?” “不管我要做什么,也都轮不着你来置喙,现在已经没有再继续纠缠的必要了,你马上放了她!”褚琪枫道。 他仿佛是练就了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也都随时可以冷静的控制情绪。 “代价呢?”褚琪炎更是面不改色的反问,他的眸色一深,语气之中就又带了几分调侃,“难道——是你肯替她死吗?” 褚琪枫这样的人,曾经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也都不过一重假象。 他现在最在乎的人就只是褚浔阳,哪怕是对褚易安,只怕也没有百分之百的用心,更何况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罗思禹。 “褚琪炎,你这是失心疯了吗?”罗思禹听了笑话一样,当先冷笑了一声,“你要威胁人,也不提前衡量好筹码吗?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我两家已经结成世仇,你要杀就杀,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还需要这样不干不脆的吗?” “你倒是真有几分胆气!”褚琪炎垂眸看她一眼,语气嘲讽,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再度看向了褚琪枫道:“咱们掌握生杀大权的太子殿下在这里,要你生或是死,还是先听他的意见吧!” 褚琪枫沉默不语。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是他牺牲不起的了,只不过他和罗思禹之间有一场交易在先,不过等价交换罢了,对方替他上山牵制褚琪炎,却不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虽无情,但必须要有原则。 褚琪枫缄默不语。 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蒋六已经带人从院外冲了进来。 之前为了避讳,不叫下头的人听到褚琪炎和褚琪枫两人谈话的内容,他还来不及叫打扫战场就直接命人远远的退开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阴错阳差叫罗思禹误闯了这里。 “殿下!”蒋六焦急道,神色愧疚,“是属下失职!” 褚琪枫却没理他,只冷然的一挥手道:“这是他们两家的四人恩怨,他们既然是要同归于尽,那也与人无尤,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弓箭手!” 话音未落,院子外面又有三是几名弓箭手鱼贯而入,从这院子三面,将褚琪炎二人给堵在了火场前面。 褚琪炎始料未及,微微一愣。 下一刻数箭齐发,毫不容情的直朝着他和罗思禹二人身上招呼。 罗思禹因为被挟持,所以人是挡在他前面的,弓箭手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成了她。 褚琪炎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震惊又恐慌的情绪,几乎是恼羞成怒的,突然一把大力将罗思禹甩开。 冷箭呼啸而至,他自己则是扑倒在地,往旁边连着滚了几圈,堪堪躲过这第一轮的攻击。 褚琪枫站在人群之后,冷眼旁观,一直不动如山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冷讽的微笑—— 看吧褚琪炎,最起码在某些方面,你和我都一样存在弱点。 我有我的君子信条,你也有你不能拿女人挡箭的骨气,哪怕罗思禹是他的仇人,他最为原始本能的反应也是不能叫这仇人的血,压垮他高傲的脊背。 多可悲呵! 他们两个一样的可悲。 明明双手染血,残忍无情,骨子里,却偏偏还想要伪装成一个道貌岸然的好人。 褚琪枫的心里幽幽一叹。 第一轮攻势才过,褚琪炎在狼狈倒地的瞬间已经参透玄机,心中早怒不已。 “褚琪枫,你——”褚琪炎怒不可遏的低吼,躲过那些凌空袭来的冷箭,他翻滚到一边,才刚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变故又生—— 人群里,突然有一道矫健的影子暴起,苍狼般直扑过去。 褚琪炎人都还没站稳,更是无从防备,直接被他一剑戳中胸口。 而且那人又明显的有备而来,击中他之后也不撤手,双手稳稳的握着长剑,一鼓作气,推着他往身后火海里撞去。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全无防备。 “哥哥——”跌在地上的罗思禹仓皇爬起来,惊叫着扑过去,用力拉扯他的手臂,神情慌乱,目光乞求的嚎啕大哭道:“不要!哥哥,不要啊——” 她的眼泪奔涌而出,整个人疯魔了一般,嘶声尖叫。 因为用力过猛,罗腾那张本来俊逸的面孔上,那表情已经扭曲的近乎狰狞,只竭尽全力想要将褚琪炎推入火海。 褚琪炎被他的爆发力压迫,连连后退。 即使必死无疑,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毫无反抗的直接受死。 两人较劲的当口,罗腾丝毫也不敢分心,只一边卯足了力气和褚琪炎抗衡,一面声音嘶哑的冲罗思禹低吼,“你让开!不用你管!” “不!哥哥!不要!我们让步吧,我们不要管罗家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你,我要你活着!哥——”罗思禹也是歇斯底里,恐慌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泪泛滥不止,死死的抓着罗腾的胳膊,整个身子也被她拖着步步逼近火场。 罗腾时刻防范着褚琪炎会反扑,只敢拿眼角的余光看了自己一直最为疼爱的妹妹一眼。 “思禹,你都能有勇气去做的事,难道现在却要我这个做兄长的退缩吗?”他的声音突然压的很低,一面积攒力气,一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是罗家的男儿,罗家的事,我责无旁贷的需要承担。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罗思禹惊慌失措的连连摇头。 三人纠缠在一起,眼见着离那火场就差几步路的距离,罗腾知道不能再拖,空出右手,当机立断的将她往旁边推去。 这一瞬间的松懈也是他露出来的破绽,褚琪炎伺机已久,同时出手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逼退一步。 但他本身消耗过大,已经十分虚弱。 罗腾只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就再度扑了过去。 褚琪炎心里暗骂一声,见他来势汹汹,干脆就拔出插在胸口的长剑朝她刺去。 按理说,这一剑出手,一般人的正常反应都会下意识的闪躲。 可是出人意料,罗腾非但没躲,反而怒喝一声,用了更大的冲击力直接朝他的剑上撞去。 事有反常,褚琪炎连回撤都不能,一剑结结实实的贯穿他的胸口。 罗腾却像是疯了一样,非但不退,反而继续迎上去,直到那剑身在他胸口整个刺透,然后就势一把牢牢的抱住了褚琪炎,两个人一起冲入火海。 “哥哥——”罗思禹摔在地上,崩溃的大声嘶吼,爬起来,竟然直接不管不顾的就往吞噬她兄长的火场里撞去。 “罗大小姐!”蒋六一个箭步上前,硬是将她拽了回来。 褚琪炎和罗腾两个,叫着劲一起被火舌吞没。 那屋子被淋了火油,虽然燃烧的时间不长,但火势却是惊人,随后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顶横梁纷纷倒塌跌落。 罗思禹疯了一样,对着蒋六又踢又打,却终究是无可奈何,最后生生哭晕了过去。 褚琪枫一直站在院子里,神色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殿下,罗大小姐晕过去了。”蒋六道。 “事情也了结了,安排人手送她下山吧!”褚琪枫道,神情冷淡的吩咐。 “是!”蒋六招呼了人把罗思禹扶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火场道:“这次应该是可以处理干净了,这里——” 褚琪枫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皱了眉头道:“褚琪炎身边那个死忠的侍卫,叫做李林的,他人呢?” 没有理由,褚琪炎遭此大难,李林却独自遁逃了吧? 蒋六听了这话,突然就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惊疑不定道:“好像没见他在这里出现过,难道他是——” 李林,极有可能是不死心的又去打褚浔阳的主意了,想以褚浔阳做筹码来最后保住褚琪炎。 褚琪枫眼中有冰冷的风暴席卷而过,最终却是作罢,只道:“不许要管他了。” 李林想要在褚浔阳手底下过招,基本全无胜算。 他转身往外走,看着外面巷子里狼藉满地的侍卫尸体,这才冷声吩咐道:“这里也不需要额外清理了,直接一把火烧了这相国寺即可。” 整个寺院里的僧侣都被褚琪炎移花接木的控制在手,这一座皇家寺庙名存实亡,而且这到底是件丑事,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至于别人要怎么揣测,那也都已经是小事情了。 “是!”蒋六答应道,看着他稳步离开的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少年,是和他一起长大,他知道他还是他,他现在只是成长了,可是这个样子的褚琪枫,却也开始逐渐的开始叫他觉得陌生。 不再是赴汤蹈火想要倾心相待的那个康郡王,而是必须虔诚仰望服从的一国储君,帝国主宰。 * 相国寺的上空,逐渐冲天而起大片的烟尘火光,火势燎原,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与之隔了小半个山头的一处凸起的岩石上,有人裹着厚重的大氅,以手遮住口鼻,眉头深锁的看。 他的目光悠远,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是有一个明确的落点,在真切的看着那里发生的某些事。 “主子!已经尘埃落定了。”他的侍卫得了探子最新递送过来的消息,走到他身后,有些欷歔着低声通禀,“南河王世子褚琪炎和罗国公世子罗腾双双葬身火海,西越太子下令焚毁整座寺庙,他的人,已经从前山那边撤出,准备回城了。” 男子不语,只还默然不语的看着那个遥远的方向,许久之后,忽而态度鲜明的讽刺说道:“争什么?从开始不过一场注定的败局罢了。” 随从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什么事情动容,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半天才打了个寒战道:“主子,您说什么?” 男子从远处收回了目光,从那凸起的岩石上走下去,脸上表情已经再度恢复平和,完美的全无一丝破绽,让那随从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之前的那一声嘲讽。 “荣烈他们下山了?”他随口问道。 “是!”那随从赶忙收摄心神,回道:“遵照主子的吩咐,我们的人提前绕过去,把意图伏击的人手处理掉了,浔阳公主一行下山之后就直接回城了。” “处理干净了吗?”男子问道。 “主子放心吧!”那侍卫回道,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荣家少主那一行人以为是西越太子做的,暂时是没什么妨碍,可回头他们总有碰上的时候,倒时候怕是——” 男子却也不甚关心此事,只道:“没事!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罢了!” 褚浔阳现在正和褚琪枫闹别扭,而且短期之内看来是不打算和对方碰面了,将来等到时过境迁,他们两人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谁还会刻意追问区区几个奴才乱党到底是谁下手除去的? 男子神情淡漠的款步往山下的方向走。 那随从跟在后面,就又继续禀报道:“主子,说起来西越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和太子可都是狠角色,昨天一昼夜之间,全城戒严,将整个朝廷彻底清洗了一遍,不仅是和南河王府有所牵扯的人一律查办,就连不相干的刁钻老臣也一并处置了许多。包括已经疯了的廖海在内,借由宫中刺客一事,西越太子又连着将吏部和户部两位尚书一并拉下马。六部尚书,已去一半,这样大手笔的动作,他们真的不怕动摇朝廷的根本吗?” “动摇根本?他们动的只是朝臣,又非百姓,只要百姓不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这座江山的根本就还是稳固的。”男子说道,却是不以为然,说着又忽而顿住脚步,转身往山下通往内城的方向看了眼,意味深长道:“只要统治者的手腕够强悍,这山河根基,又如何会被动摇。你知道褚浔阳这么着急下山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吗?” 那随从愣了一愣,却是不明所以,“镇国公还在京城,怎么着,和荣家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男子弯了弯唇角,却是不置可否,继续举步往下走去,心中更是隐隐一叹—— 褚琪炎啊褚琪炎,你斗了一辈子,在她面前终究也只能是一败涂地,因为你永远不会懂得她心中所想。 她要的,远不是你能负担的起的东西。 败了,也不算冤枉吧! ☆、第105章 他们就是要逼死自己的父亲! 男子一行前脚下了山,后面褚琪枫从相国寺出来之后满是又颁下一道命令,包括之前就被牢牢封锁的前后山要道之外,更派了三千御林军对这附近毗邻的几座山头都展开全面搜查,以防还有漏网之鱼。 男子站在停靠在官道岔路口的马车前,回望远处被浓烟笼罩的山林,目光还是略带几分悠远。 “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国吗?”他是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是从一开始就对他此行的意图不甚了解,直到了这一刻都还是摸不着头脑。 “嗯!”男子点头,从远处收回目光,“耽误的时间不短了,再拖延下去就该被察觉了。” 他转身上车。 那随从指挥人调转马头,准备启程之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敲了敲窗户又再禀报道:“之前镇国公叫人递送回京的折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呈上去了,他对荣烈心存不满,那道折子——” “纵使他对荣烈再如何不满,他们也是亲祖孙,不要太低估了荣程昱。”男子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很慢很稳,“与其怀疑他是要和荣烈置气,倒不如说他是在借机试探,不死心的还想要暗访葛翔被杀案的背后牵扯。” 那随从先是皱眉不解,心中飞快的略一思忖,便是茅塞顿开,漏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那主子您看我们我不是需要做些什么阻止?就由着他去动作吗?” “一动不如一静,何况这些人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不必插手他们的事,只在旁边等着看就是。”男子说道。 南华朝廷之中的几方势力都卯足了力气再等着斗法,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一切进入白日化的阶段只在朝夕了,这样的局面,叫人想要不去担心都难,偏生自家主子凡事都无所谓的看着。 “唉!”那随从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一招手,带着伪装成商旅的一支队伍启程上路。 * 一场血腥屠戮,一场漫山大火,不过短短一昼夜间,西越的皇城脚下就仿佛是变换了一片天地。 朝堂之上,新帝以铁血手腕震慑朝纲,京城之内,当朝储君杀伐决断,亲自操刀,连着查抄了二十六名五品以上京官的府邸,京城各衙门的大小官吏被革职入狱的更是不胜枚。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整个京城之地,风声鹤唳,百姓们闭门锁户,姑且还在其位的官员则是谨小慎微,只敢兢兢业业的努力办差,唯恐哪里惹了太子殿下的眼而惨遭横祸。 褚琪枫衣袍染血,带着大批御林军从东城门入京城,直接回宫复命。 他人才刚进宫门,却见曾奇竟然亲自等在了那里。 “曾奇?”褚琪枫收住马缰,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宫中又有变故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曾奇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停顿片刻才又说道:“一个时辰之前小公主就已经回来了,她说南河王府的事情已经了结,您还在山上善后。” “嗯!”褚琪炎淡淡的应了声,“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曾奇明显是还没说道重点,他也就只是等着,并不主动开口追问。 曾奇是看着他和褚浔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起来,也是将这两个孩子做自己的子女一般的关注照顾,今时今日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谁都不说,他自己就先会觉得心里难受。 深吸一口稳定了情绪,曾奇才面色惋惜的重新看向褚琪枫道:“主上已经准了她的请求,就在半刻钟以前她已经启程离京了,走的应该是西城门,殿下您若是现在去追,应该还赶得及跟她道别的。” 褚浔阳下一步的动作,虽然没有提前和他通气儿,但褚琪枫也是一早就有预料。 这两天她一再的对他避让不见,这一次又是有意为之。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褚琪枫的心头滋味还是无比苦涩。 一旦她要远嫁在外了,或许他们之间就是经年不见了,可是这最后一点可以彼此相处的时间也都这样浪费糟蹋了,心里就更是空唠唠的,难受的厉害。 心中万般思绪起伏不定,褚琪枫的面上还是非常冷静,只失神了一瞬就把马鞭扔给蒋六,徒步往内宫的方向走去道:“不了!她既然已经出发了,我就不再耽误她的行程了,曾奇你先回父亲那里去吧,我去畅鸣轩换件衣服再过去。” 他的语气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火气。 曾奇看着他大步行去的背影,最后也唯有无奈的一声叹息,只能先回了御书房去给褚易安回禀褚琪枫归来的消息。 从褚沛还在位的时候,褚易安就有专门安排了人手搜集朝中大小官员的相关资料,审核观测其人品和政绩,后来他离京的这段时间,褚琪枫就更是加大了力度,几乎将每个人都查了个底掉。因为准备充分,所以这一次的清洗十分顺利。但凡是有可能被褚琪炎拉拢,或是在政务上面居心不良假公济私的官员,无论官位高低,一律都被整饬了一顿。 那些犯官暂且都被褚琪枫扣在了牢里,彼时褚易安正在逐个阅览相关卷宗,并且正式给出发落他们的圣旨。 他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听到曾奇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只随口问道:“是琪枫回来了?” “嗯!小殿下说南河王府方面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了,他去换了衣服就过来复命。”曾奇道,把端进来的参茶拿过去送到他的手边,“横竖人都已经按下了,要处置他们也不急在一时,主上您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先歇一歇吧!” 褚易安没有拒绝他送上的参茶,暂时搁了笔,捧了茶碗在手慢慢的喝,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芯宝她——” “唉!”曾奇叹一口气,“殿下回宫之前小公主就已经直接出宫了,宫门的守卫说,一刻也没耽搁,直接点兵上路了。属下也是不放心,刚才特意等在宫门那里和小殿下说了,他却也没说去追。” 褚琪枫如今的这个样子,总叫他心里隐隐不安,不时的就会想到当年因为痛失所爱而万念俱灰的褚易安。 “其实就只个误会吧,小公主这样连着几次对殿下避而不见,殿下他——”曾奇说道,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渐长的缘故,近来他是越发的喜欢长吁短叹了。 褚易安与他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的? “放心吧,琪枫他不是我!”苦笑一声,褚易安道。 曾奇诧异的扭头看他。 他手里捧着茶碗,目光定格在这宽敞大殿当中的某一点,脸上满满都是自嘲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方才有感而发道:“至少——芯宝她还活着!琪枫他的性格,像他母亲,他的脾气有多固执,用心上面就会有多坚强。既然是一早就定了心意,不会动摇芯宝的心,或是阻碍她的脚步,那么在他的面前就没有任何的障碍能够影响到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说,你也就当不知道好了。他不是个担不起责任的孩子,一切就都由着他,让他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在爱而不得这件事上,褚琪枫的确是和当年的他极为相似。 可是在性格上—— 他却更像梁汐,强势又坚定,永远都理智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抑或是要走怎样的一条路。 当年她因为国仇家恨,从一开始就将他拒之千里,此后数年,世事变迁沧海浮沉,也从不打破自己给自己树下的结界,干脆利落的从他的人生中隐退。 而如今,褚琪枫分明是已经定了要送走褚浔阳的心,即使爱,也终将成为困死在他心里的禁忌,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他都不会再说出口了。 他这样的举动,看似疯狂,却被惊人的理智彻底约束,只要褚浔阳还活着一天,他的感情和他的身心就都不会失控,就如是梁汐当年那般,即使不用守着感情,也能一路平安稳妥的走下去。 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又最是痴情,看似痴情,又最是冷酷。 却又偏偏—— 这个人,是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 这一段所谓感情,虽然是褚琪枫自己主动的一手掐断,可是作为父亲,褚易安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生出许多的不忍和感慨。 现在的褚琪枫,已经是任何人都劝不住的了,何况—— 这件事,也没人有办法开口劝他。 曾奇发过了牢骚,最后也是无话可说。 褚易安喝了茶,才刚把茶碗放下,外面褚琪枫就推门走了进来。 “父亲,您一直没有休息吗?”褚琪枫道,看到他眼中血丝,眉头隐约似是皱了一下。 “刚和曾奇说了两句话,正准备去!”褚易安道,对他招了招手,“先坐吧!” “是!”褚琪枫在下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先是言简意赅的对他交代了一边相国寺里发生的事,最后又道:“这件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大肆渲染,或是去追究什么了,褚易民父子去了也就去了,我不会替他们遮掩什么,但同样,也没必要在他们身后再去追究计较什么了。这一次的动静做的很大,就算有人要背地里揣测议论,但是过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息,也会被很快淡忘了。” 这连日历的一番动作,他们父子的唯一目的就是夺权和整肃朝纲,要把这座帝国江山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褚琪炎虽然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但他们此举,却不只是为了摧毁他羞辱他的。 和皇权天下比起来,那些所谓的宿仇恩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根本就不值得再被念念不忘的追究记挂。 “嗯!你既然已经有了注意,就都照你的意思去办吧。”褚易民点头,扫了眼桌上对垒了大半张御案的奏折,“这些折子我也批复了九成下来,剩下的,你一会儿再大概的翻翻,这些事也不宜再拖延,该办的都尽快办了。” “是,儿臣明白!”褚琪枫颔首。 “嗯!”褚易安自案后起身,举步过来,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就还是脚步一顿,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道:“芯宝的事,你也看着处理吧。如果不耐烦把荣程昱留在这里,就趁早定了日子,打发了他走。反正再过几天就是年关,婚期怎么都得延迟到年后去的。” “嗯!”褚琪枫应了,面容平静,就是眼波也全无半点波动。 褚易安看在眼里,本来已经逼着自己咽下去的话就再度冲到嘴边。 “琪枫——”他轻轻的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的看着少年冷峻的脸庞,“有些话,我原是不想说的,可是你这处事的脾气,真的是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褚琪枫被他压在手下的肩膀突然剧烈一震,眼中也瞬时涌现一种惊讶又震惊的情绪,脱口道:“父亲——” 褚易安看着他,片刻之后,就移开手掌,举步往旁边踱步。 “以前我总觉得芯宝那般刚烈的性子是得你母亲真传,可是她却不会压制自己的脾气,之前她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她想要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坦荡洒脱的生活,可你和你母亲,却只甘愿画地为牢,只用理智去约束自己脚下要走的路。你可能不知道,哪怕是到了今天,我对你母亲也依旧没能完全释怀,有时候想起来,我会宁愿告诉自己,其实她是真的从未对我有情,这样念念不忘的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爱却又不得不陌路天涯的苦,她不知也罢。可是现在,我却更不知道该是要如何宽慰你。” 希望她的心里有他,不叫他一生的痴念错付,却又不忍想象曾经她每每雍容平和的笑容之下,也是揣着如同自己这般痛苦思念的心。 这么多年,哪怕是早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却还是总是一个人执着于这个爱或不爱的答案中间徘徊不定。 如果说梁汐的事,他还能因为自己的不知而自欺欺人,那么现在面前褚琪枫—— 就只剩深深地无力了。 褚琪枫坐在那里,眉头深锁,看着他明明挺拔但感觉上却是无线沧桑的背影,心里突然刺痛的厉害。 要掩埋自己的感情,一辈子的思而不得,这么一段久远的光阴,从来就是他不敢去设想的。 可是除了这样,他别无选择。 “父亲!”褚琪枫的心情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起身,看着褚易安的背影道:“是心有灵犀还是一厢情愿,有那么重要吗?一个人的心情就永远都是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不是浔阳迫我至此,也不是她对我有所要求,我的感情,或者是我要做的事,这全都是我一个人需要负责的。你虽记挂了我母亲那么久,最后不也还是没有强留,放了她走吗?我不觉得这是负担,所以以后请您也不要再为此介怀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褚易安转身,看着那少年脸上诚挚又认真的表情,终还是苦涩一笑:“我不留,是因为我知道留不住。” 因为留不住,所以一生痛苦的放不下。 就算只是一厢情愿的感情,但那种为爱一个人而痛苦折磨的心情却还是真的。 褚琪枫用力的抿着唇角,许久之后,他缓缓的往旁边别开眼睛,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的意志那般坚决。 褚易安的本意也并非是要劝说他去横刀夺爱,一番语无伦次,只因不忍看他此番压抑之下会受的苦。 “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了,那就好!”最后,褚易安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举步朝大门口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哦,对了,罗国公府,你准备如何处置?” 以罗国公的所为,是绝对不能被揭过不提的,哪怕只是曾经,他褚琪枫的手下,也绝对不会宽容一个曾经的背叛者。 “之前我答应罗思禹会网开一面,只将他罗国公府夺爵,贬为庶民,不再追究其他。”褚琪枫道,就事论事。 但罗腾的死,却让此事又出了变故。 褚易安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道:“那现在呢?” 褚琪枫抿了抿唇角,然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坦言道:“我在等消息!” 褚易安的目光一深—— 果然,这个孩子的算计步步到位,不留漏洞。 “嗯!”褚易安点了点头,也觉得没有再插手的必要,才要继续往外走,就听殿外蒋六高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父子两个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进来!”褚琪枫扬声道。 蒋六推门进来,先给两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神色凝重的看向了褚琪枫道:“方才罗国公府的罗大小姐命人过来报丧,说罗国公罗炜自戕了!” 堂堂罗国公暴毙,这算是件大事了。 褚易安父子却是平静如斯,谁都没有大惊小怪,甚至于连一星半点震惊的表情都无。 “人死了?”褚易安问道。 “是!”蒋六回道。 蒋六还等着他继续追问死因,不想褚易安却再就一句话也没多说,只对褚琪枫道:“你处理吧!” 说完就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殿下!”蒋六心里奇怪,待他走后就又看向了褚琪枫。 “他怎么死的?”褚琪枫转身绕到桌案后天坐下,一边随口问道。 “说是听闻罗世子的死讯之后,悲痛欲绝,当众撞了柱子!”蒋六回道,自己心里思忖着,又再补充,“他自己的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罗世子会死,多少是受了他的牵累,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在情理之中。” 褚琪枫的面上全无动容,随手翻开一份折子查看,冷冷道:“没什么奇怪的,罗腾会突然挺身而出的本意,就是为了逼他去死的,就算他今天不是当众撞了柱子,随后也会服毒或是悬梁,总归是必死无疑的。” 蒋六对这其中的弯子一时半刻还是绕不过来。 褚琪枫却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你下去吧,罗家的事暂时压一压,不用去管!” “是!”蒋六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褚琪枫随后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只埋首在案后专心的处理奏章。 * 褚浔阳人虽然是在北上的路上,身边有关朝廷方面的消息却是从没断过,尤其关于罗家的最新动态,更是有人时刻禀报给她知道。 “太子殿下本来已经是准备将罗家夺爵处置了,不过这会儿又下令压下了,这什么意思?因为有作乱前科的罗国公死了,所以准备网开一面吗?”青萝不解的揣测。 褚浔阳只打马前行,并不言语,倒是旁边的延陵君心情甚好,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关键还是看罗思禹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了!” “罗大小姐?”青萝更是糊涂。 罗思禹是有点胆色和智慧,但是事关朝局,她能做什么? 褚浔阳的心情似乎也是不错,扭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解释道:“你到现在都还没能领悟那天罗思禹会在关键时刻赶过去搅局哥哥的真实意图吗?” 青萝一筹莫展的摇头。 褚浔阳就又说道:“哥哥和她之间的约定,是他帮哥哥拖住了褚琪炎,成事之后绕过她罗家满门的姓名。以罗炜做下的事,哥哥肯于给她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可是罗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几代人苦心经营,已经是整个家族的支柱了,就这样毁于一旦,他们整个罗家,说的难听点,就永世不得翻身了。罗思禹很聪明,她那时候去找哥哥,应该是为了寻机和褚琪炎同归于尽的,届时哥哥刚欠下了她一个人情,十有*是要法外开恩,不好再将她罗家赶尽杀绝了。” 几个丫头听到这里,都才恍然大悟。 也真难得罗思禹会有这份胆气和用心了。 褚浔阳也没管她们,眼神突然黯了一下,弯了弯唇角道:“至于罗腾,则是和罗思禹打的一样的注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罗思禹送死,所以就自己顶上了。” 几个丫头都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 褚浔阳环视几人一眼,唇角弯起的那一点笑容就不觉更深,道:“他们会这样做,其实迫使哥哥让步只是其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要逼死他们的父亲!” ☆、第106章 挂帅漠北 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和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家族,这两者之间,原来是没有可比性的,但最终却还是要做出取舍的。 几个丫头都大为吃惊,彼此互望一眼,却是桔红脱口道:“公主的意思,是他们兄妹从一开始就把罗国公会有的反应算计在内了?”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没有言语。 “相较于罗炜的敢做不敢当,罗腾和罗思禹那一双兄妹倒是难得很。”因为罗腾曾经对褚浔阳的殷勤,延陵君一直对那人没什么好感,这会儿人死万事空,至多也就是了带了几分感慨。 “罗炜犯下的是犯上作乱的大罪,按理说这样的罪名,将他满门抄斩也绰绰有余,当初他真该感谢罗思禹的当机立断,强行将他从那件事里拉了出来。不过话说回来,那也是他们罗家的运气,当时正赶上是褚沛当政,东宫和南河王府两家暗中较劲自顾不暇,这才暂时放任,若是换成是在今天,他罗家这一门的灾祸,就万不是罗思禹那点小动作就能给完全抹杀的了。”延陵君道,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冷淡的讥诮,“如果当初罗炜能够多几分骨气,早早的自行了断,今天事情可能还不会这么糟,可偏偏他怕死,事后就做了缩头乌龟。西越朝中要彻底清洗朝局,不可能会对罗家的过失视而不见,这一点罗腾和罗思禹都很清楚。不能说是秋后算账,而是从法典和道义上,他们罗家都必须得要经历这一劫。” 褚琪枫没有理由会对罗炜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真是已经算是破例了。 “不管是罗腾还是罗思禹,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主动献身,都会给罗炜造成巨大的压力,并且还是卡在罗思禹刚刚替哥哥效力过后的这个点上。”褚浔阳道,微微叹了口气,“以儿女的死刺激罗炜自裁,同时哥哥大概也就不好意思穷猛打了,极有可能会渡得罗国公府逃过一劫。毕竟——真正罪无可恕的,就只是罗炜一个人。只不过相对而言,倒是罗世子有些可惜。” 延陵君听她叹气,心中就颇为不悦,只不过现在已经不能计较了,就只借口道:“其实——最后罗腾替下了罗思禹,对罗家而言,反而更有利。” 自古以来,在世人的观念中都是以男子为重的,就算罗思禹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也是和自己同胞的兄长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如果罗家只是死一个女儿,或许也会有人悲伤,但是没了作为顶梁柱的男人—— 那还是等同于是塌了半边天了。 青萝等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明所以。 褚浔阳的神色黯淡,看上去兴致缺缺,过了一会儿才是苦涩一笑道:“是啊!” “罗家既然已经废了,那就要废的完全彻底,罗腾文武双全,又是个有谋略有担当的人,如果罗国公府是在他的手中把持,将来的前程绝对会比罗炜当家的时候更有盼头。”褚浔阳道:“可是罗家,已经不再需要继续壮大,蒸蒸日上了。他死了,换一个无为之人袭爵,届时只需将他满门荣养起来,这才是对朝廷来说最好的结果,罗家兄妹也才能彻底安心。” 他西越的皇族,绝对不会姑息曾经的背叛者,在这一点上,褚琪枫和她褚浔阳的想法一直吻合。 而罗家人,以后不过就是夹起尾巴做人罢了,只要家族可以保持屹立不倒,就算罗氏子孙再不会受到重用也都无关紧要了。 罗腾应该是把一切的利弊权衡过了,所以不惜杀身成仁去成全了自己的家族。 “之前罗爽和罗翔相继出事,现在罗家剩下的大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庶出,听说似乎都不成气候的。”青萝思忖着慢慢说道。 从这两人之间选出一个来袭爵么?那估计罗家应该就只有继续败落的份儿了。 “这就要看罗思禹怎么想了!”褚浔阳道,却是卖了个关子。 就是以后不准备再去争做人上之人,可是以罗思禹的心气儿,她也不该是会眼睁睁的看着罗国公府败落的。 更何况—— 还是在赔上罗腾性命的前提下。 延陵君见她的情绪不高,眸子微微一转,就策马往她身边靠了靠。 几个丫头心照不宣的赶忙拉缓速度,往后压了一段距离。 延陵君探出手去,勾住她左手的尾指,晃了晃。 两人远行在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牵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喜欢做这样偷鸡摸狗一样的小动作。 褚浔阳垂眸看了一眼,拧起眉头道:“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要提醒你,我们此行是要出来打仗的,你这样喜怒无常的,容易影响士气!”延陵君缓声说道,语气戏谑。 褚浔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因为几个丫头刻意压制,后面大军已经被抛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声势浩大的跟在后面。 出发前,褚易安给了她兵符,她自近京驻扎的军队里面直接点兵十万,马不停蹄的一路北上,这已经是出京的第四天了。 “从行程上看,明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吧?”想到正事,褚浔阳马上就摆正了神色问道。 “草原之地的视野辽阔,那些游牧民族训练出来的起兵铁骑又十分彪悍,我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队伍还是暂时不要直接开入草原,在毗邻那里的洈水城外扎营会比较好。如果只行军到洈水城的话,明天正午之前应该就能抵达!”延陵君也稍稍正色,看着前方遥远的天际吐出一口气,“褚琪炎事败的消息肯定会以最快的渠道送到北疆,这个时候,拓跋淮安应该应该已经感知到了自身面临的危机,必定不惜一切,要以最快的速度抽身赶回漠北。” 拓跋淮安虽然有扩张领地的野心,但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却势必要权衡取舍,先保住自己的王庭。 他和褚浔阳兄妹是面对面打过交道的,不可能不知道这双兄妹睚眦必报的脾气。 “事情你都和苏卿水说了?”褚浔阳问道,提及这一次的出兵计划,她的眉宇间就慢慢凝聚一种刚毅的冷色,让她的整张脸孔看上去更加光彩夺目,只看着她这般神情态度,仿佛就能感受到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那是一种独属于铁血领袖身上才能展现出来的感染力,但是这个少女,却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广袤天地,这般肆意从容,刚烈又明媚。 延陵君的眼中光影连连闪烁,有着惊人的明亮。 她不觉得她插手军务是不尊本分,反而最是喜欢看她游走于戈壁战场之上那般运筹帷幄和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的芯宝,本就该是这样的女子,不被任何的人或事约束或者捆绑。 “已经都说好了。”微微失神了一瞬,延陵君赶忙重新收摄心神道:“他至多只会拖延拓跋淮安的归期三到五天,直接放他走,他必定起疑,拖的太久,我方也要有所损耗,横竖也是没准备叫他直接死在北疆的!给出三五天的时间差,应该足够你安排部署了吧?” 褚浔阳抿唇又再斟酌了一遍,点头道:“足够了,这一次要速战速决,我也不想和他过多的浪费时间!” 拓跋淮安敢和褚琪炎串通一气,那么就早该做好被秋后算账的准备了。 褚浔阳重新又把自己的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查漏补缺,等到心情重新放松下来的时候,见延陵君还勾着她的小指不放,就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延陵君本来也正在失神想着什么事,手下骤然一空,就皱眉看过去,“怎么了?” 褚浔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想着之前他挑起的话题就嫌弃道:“你也说我们这一趟出行是行军打仗的,你还穿成这样?换了战袍不好吗?你这副模样,看你一眼才真是影响士气吧?” 这一趟出征,褚浔阳亲自挂帅,为以身作则,这一路上她都是身披软甲,虽不说是和下头的部属同吃同住,但是身为主帅,绝对没有任何能叫下属挑出毛病的地方,唯独—— 身边带着的这个头油瓶的未来准郡马。 这人一路上招摇过市,锦衣华服,风情万种,和身为女子的褚浔阳策马并肩走在一处,对比鲜明,绝对有资本能把一身朴素战袍的褚浔阳反衬的黯然失色。 可偏偏他自己还一直不自觉,丝毫也不以为耻,就算是几个丫头为了适应场合也都纷纷换了简便的男装。 此时唯独一马当先的延陵君,雪白狐裘,竹青宽袍,再配合上他那副凡事散漫的姿态和绝佳的容貌,说是萧条雪景之下的一枝独秀也不为过。 褚浔阳倒不是看不惯他的随性,只觉得身边这人随时随地都能引起万众瞩目便觉心里憋闷。 她的不高兴写在脸上,就等着延陵君大言不惭的给她戴高帽来敷衍的。 “我?”延陵君朗声一笑,却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又不在你队伍的编制当中,我是军师谋士和你额外带在身边的脑袋,自然可以不必受此约束。” “脑袋我自己就有,犯得着你额外再带吗?”褚浔阳黑了脸,回瞪了他一眼,再转念一想,却是怒意全消。 她好延陵君,以前不比较的时候没在意,现在这个状况,怎么看都像是本末倒置。 这男人—— 在人前,难道都不觉得难为情吗? * 年末除夕。 漠北王庭。 因为漠北王拓跋淮安远征在外,再加上朝廷方面一力低语北疆的入侵,那边的战事并不十分顺利,形势一度紧迫,所以哪怕是远在王庭的族人也都隐隐受了战乱的影响,这一年的除夕庆典过的颇有些索然无味。 拓跋淮安不在,王庭暂时交给了德高望重的青狐部落族长代为打理。 按照惯例,狂欢的仪式是从这天一大早就开始了,附属于漠北王庭的五个部落的领袖全部到场,在王庭宫殿前面的草原猎场上各种玩乐。有人饮酒划拳,有人骑射摔跤,有人载歌载舞,整个王庭上面都飘散着诱人的烤羊腿的香气。 辞旧迎新,这样的仪式,一年一度,算是漠北王庭每年最大的盛典。 身为皇室公主的拓跋云姬自然不能缺席,只不过因为心系远方的战场,这一天她一直兴致缺缺,心不在焉。 “公主,您还在担心西越朝廷往草原边境增兵的事情吗?”她的婢女轻声安慰道:“王他不是已经传了密函回来,说他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吗?而且王庭也留有两万铁骑兵保护,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西越派兵十万,来者不善,五哥早前已经带走了王庭最强悍的五万精兵去助北疆起事,现在留在草原上的实力,就算整合了所有部落的私兵,至多也只能凑到五万之数,朝廷存心要剿灭我们,趁着五哥还没回来,这就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机会。可是它的大队人马开到洈水城已经整整六天了,为什么还一直没有采取行动?我总觉得这一点很反常。” 她也是亲身和褚浔阳兄妹打过交道的,拓跋淮安对朝廷用兵,绝对会不为那双兄妹所容,这一次朝廷出兵,肯定是冲着剿灭漠北来的,可是对方只是驻扎在洈水城迟迟不肯发兵,这一点—— 着实解释不通。 那婢女想了想,并不以为然道:“他们西越人自身的身体底子不好,就算人多势众,又如何能和我漠北男儿抗衡,会有迟疑退缩之意,也没什么吧?”说话间,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的神情。 拓跋云姬却没有这么乐观,横竖和她也是说不通的,索性就不再多言。 虽然还是白天,但草场上已经燃起一簇一簇的篝火,有盛装打扮的少年男女围着火堆烤着香喷喷的食物,一边欢快的表演歌舞。 拓跋云姬自火堆中间穿行而过,却怎么都无法心平气和的融入这喜庆的气氛当中。 她带着婢女和四名侍卫,一直一路走到草场的外围,稍稍远离了那片喧嚣,还在失神沉思的时候,从远处突然一队人马兴致高昂的奔驰而来。 为首的男子穿着宝蓝色的锦绣长衫,外面披了一件特制皮袍,宽额头,高鼻梁,身子高大魁伟,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公主!”他远远的就冲这边招手,大力的甩着手里刚刚捕获的蓝狐尸体。 “是卡塔世子!”拓跋云姬的侍女高兴道,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拓跋云姬回头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见到那马背上英伟不凡的男子,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青狐部落的族长之子卡塔,是拓跋淮安为她定下的未来夫婿。 因为青狐部落是除了王庭本部之外,草原上势力最强的部落,这一场联姻也不乏政治因素在里面,但卡塔本人长的不错,并且也是有勇有谋,年纪轻轻在部落里就有极高威信,各方面条件比较起来,也的确是个如意郎君的人选,所以拓跋云姬对他也很满意。 本来两人的婚期是定在年前腊月的,可是因为拓跋淮安领兵出征在外,只不得不耽误延迟下来。 “公主!”卡塔自远处策马过来,高居马上,朗朗而笑,抬手便将手里银狐递给了拓跋云姬道:“你怎么才出来?之前不见你,我去那边的树林里转了一圈,猎了点小东西,就这条狐皮看着还好,回头让匠人制成围脖吧!” 他这一笑,就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爽朗英气,宝石样的眼睛,更加夺目。 拓跋云姬微微一笑,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点头道:“好!” 她的婢女才要伸手去接那狐皮,冷不丁身后的方向又有一队人马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听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道:“哥哥你好偏心,我的好嫂嫂还没过门呢,有什么好东西你就都先给她了,我不依!” 循声望去,为首的是两个贵族打扮的少女,小的十三四岁,大的有十七八。 这开口说话的便是卡塔世子的本家妹子托娅,年仅十三,刁钻霸道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 和她同来的则是白虎部落的公主,乌兰。 不同于托娅的刁钻,乌兰反而是个长相十分沉稳大气的姑娘,身量高挑,性子也傲气。 对于自己的妹妹,卡塔世子还是十分纵容的,直接就岔开了话题道:“你们去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前段时间连着下雪,会有野兽出没的。” “哼!”托娅却是不依不饶,用马鞭指着那婢女捧在手里的狐皮道:“我要那个,我之前的那条狐皮都不如这个的毛色好,刚好想要换了。” 拓跋云姬对她是没有好感的,目光不觉的冷了冷,一时也没有开口。 卡塔也不为难,直接就笑着摸了摸自己妹妹的头发道:“你别胡闹了,你想要,一会儿我再去给你猎一条回来就是,自己去玩吧!” “我就要这个!”托娅道,突然就凝聚了满脸的怒气,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卡塔的脾气很好,人缘也好,却是个既有原则的人,这个时候,并不纵容自己妹妹的胡闹。 拓跋云姬心里虽然不悦,也不能真看他为难,就摆了摆手道:“既然托娅喜欢,就先给她好了!” 婢女不太高兴的将狐皮双手奉上。 托娅本来也只不过就是找茬的,见状,就只觉得没趣,一撇嘴道:“我才不要别人施舍的东西,哥哥你带我去树林里重新猎一条吧,现在就去。” 说着,就示威一样,策马过去,亲亲热热的抱住了卡塔世子的胳膊。 虽然两人是兄妹,她也信得过卡塔世子的为人,但是有拓跋榕瑶的前车之鉴,拓跋云姬心里一闷,眉头就隐约的皱了一下。 卡塔世子看在眼里,就打着哈哈推开妹妹,道:“改天吧,我有话要和云姬说,你自己去玩!” “你说了要帮我猎的,我现在就要去!”托娅却是不肯妥协。 兄妹两个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安静驻马站在旁边的乌兰突然微笑开口道:“云姬公主的骑射之术也很不错,如果没事的话,大家一起去吧!” 拓跋云姬朝她看过去,她的面色平静又坦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莫名生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来。 ☆、第107章 丛林谋杀,故人来! 拓跋云姬定定的望着她,一时未置可否。 拓跋淮安坐上王位之后就开始大肆排斥异己,将所有的兄弟都打压的全无还手之力,算是帝位稳固的,而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他唯一留在身边给以无上殊荣体面的就是六公主拓跋云姬。 他们兄妹是曾经共患难的,甚至于拓跋云姬为了掩护他,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现在的拓跋云姬也是今非昔比,在漠北王庭享有很高的尊荣,一般的贵女见了她也都十分的礼貌客气。 乌兰高坐在马背上,笑容淡淡的与她对望,看似平和的态度,叫人看在眼里却是极不舒服的。 拓跋云姬远是想要对她施压试探,不想对方却是泰然处之,面容平静的半点迹象也无。 这边两人虽然没什么冲突,但是彼此沉默的时间长了,卡塔世子已经略有所察。 彼时托娅还挽着他的胳膊,撒娇耍赖。 “云姬!”他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臂,翻身下马,走到拓跋云姬跟前道:“你不想去就不要勉强,眼下多事之秋,我陪你回去。” 拓跋淮安不在王庭,又有喜悦朝廷大军压境,其实不止是拓跋云姬,就是草原各部族也都心存不安。 “哥哥!”托娅见状,立刻就恼怒了起来,还要再继续纠缠的时候,拓跋云姬忽而露出一个笑容,扬声道:“好!今夜除夕,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那就一起吧!” 说话间,她一直在眼角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乌兰的表情。 直觉上,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是有点问题。 但奈何却是半袋那额外的迹象也没发现,反而是托娅听说她也要去,顿时就黑了脸,大声嚷道:“这么多人一起去,那些畜生很容易兽经过逃走,这样不好玩!” 卡塔世子见她一直找茬,终于露出些许不快的表情道:“你嫌人多就自己先去!” 拓跋云姬也懒得和那刁钻丫头斗嘴,直接道:“我先回去换衣服。” “我和你一起吧!”卡塔世子说道。 托娅眼睛圆瞪,气鼓鼓的就还想说什么。 乌兰却是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不喜欢人多,那我们还是先走吧!” “不要!”托娅大声道:“我要和我哥哥一起。” 说着就满是挑衅的冲着拓跋云姬抬起下巴。 拓跋云姬看她一眼,却没理会,直接扭头对自己的侍卫长道:“你的王庭的守卫军里头点一队人马过来,眼下非常时期,大意不得。” 拓跋淮安远征北疆之后,整个王庭卫队就全在她的掌握之内。 托娅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嫉恨交加,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 拓跋云姬没再多说,和塔卡世子有说有笑的往王庭宫殿的方向行去。 托娅看着两人之间亲昵的举动,更是恨的牙根痒痒,冷冷道:“不就是仗着她有个做了大王的哥哥吗?摆什么谱?” 乌兰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情绪冷淡的叫人看不出端倪,只就凉凉道:“云姬公主她很快就是你的嫂子了,你们的关系总是这样,卡塔世子会不高兴吧?” 不管怎样,卡塔世子都是一定会娶妻的,现在他对拓跋云姬又满意,自己这个做妹妹的闹的太过,终有一天是会把他完全推到别的女人那里的。 托娅想了想,虽然心里不痛快,也知道这样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就悻悻的闭了嘴。 拓跋云姬回了宫殿换衣服。 趁着塔卡世子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她的婢女就随口道:“公主,那托娅公主真是太不该懂事了,她总是这样粘着世子怎么行?之前就有人揣测说她可能不是青狐族长的骨肉,如果她对卡塔世子有异心,您不能不妨啊!” 青狐部落现在的族长夫人是族长续娶了自己亲弟弟的遗孀,塔卡世子和托娅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也有人说青狐族长夫人改嫁的时候其实就是带着身孕的,当然具体情形如何大概就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拓跋云姬只要想到拓跋榕瑶之前的事,就心里膈应,不觉得冷了脸。 婢女自知失言,赶忙改口道:“只是托娅公主不懂事而已,卡塔世子样样都是好的,纵观整个草原,也就只有她才配得上公主了。” 拓跋云姬显然是没把她的恭维走心,只还一心想着乌兰的事。 那婢女取了骑马装帮她更换,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有些担忧道:“不过公主,就是进山狩猎而已,又是和卡塔世子一起,您又格外带着王庭的卫队,这样兴师动众,世子不会不高兴吗?” 拓跋云姬其实不是个喜欢摆谱的人,若在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我也很讨厌托娅!”拓跋云姬敷衍说道。 婢女听她的意思,只当她是要对托娅示威,于是也没多想。 拓跋云姬略一思忖,就又吩咐道:“一会儿你就别跟着了,去把阿木尔给我找来。” 阿木尔是王庭侍卫的首领,直接负责训练统帅漠北王近身的侍卫。 那婢女也没多想,直接依言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换了一身天蓝色骑马装的拓跋云姬就带着一队三十人的卫队从王庭出来。 和托娅二人会和之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往草场北侧边缘行进。 因为晚上王庭还有庆典,几人本来也没准备走的太远,走策马奔驰了小半个时辰就拐进了留着王庭最近的一片山林。 “这么多人一起,什么猎物都要惊走的,分开走吧?”托娅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提议。 卡塔世子点头看了拓跋云姬一眼—— 他们两个自然是要结伴而行的。 不想还不等他开口,拓跋云姬却是扬眉一笑,转而对沉默跟在旁边的乌兰道:“难道有机会领教乌兰的骑射本事,我和你一起!” 诚然,这又不过就是她的一次试探。 乌兰的性子的确是冷淡骄傲,听了这话,也还是一样的表情脾气,反问道:“云姬公主要和我比个高下吗?” “何必一定要论输赢伤和气?”拓跋云姬道,却没接她的战书。 旁边的托娅简直是心花怒放—— 她方才还在想怎么才能拉拢了卡塔世子和她一起,拓跋云姬这笨女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卡塔世子闻言,却直觉的以为拓跋云姬是因为托娅的事情恼了他才故意这么说的,脸上不觉的就笼罩了一层烟云,沉声道:“那就还是大家一起吧,本来就是出来做消遣的,收获多少,也不打紧。” 拓跋云姬不会和他闹脾气。 托娅倒是还想争取,但见他变了脸色,也只能强忍着噤声不语。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山林深处进发。 乌兰就那么个性子,没什么话。 卡塔世子和拓跋云姬偶尔交谈几句,托娅马上就插嘴进来搅局,最后就变成她自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漠北部落世代生活在草原,以游牧打猎为生,而狩猎这项活动最能激发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和征服*。 几个人,起初还闲庭信步,偶尔遇到几只出来觅食的野兔獾猪就挽弓猎杀,到了后面就渐入佳境,全力以赴的寻找猎物。 各人追着不同的猎物跑,很容易就分散了开来,有时候分散一段时间,又会再前面的林子里偶遇,只不过卡塔世子却是全程不离拓跋云姬的左右和她相伴。 拓跋云姬在性格上是个有点烈性的姑娘,她在骑射方面有天赋,一个时辰下来,两人的马背上就挂满了大小猎物,几乎全部都是她捕获的。 卡塔世子看着她专心弯弓搭箭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爱慕的灼灼光亮。 “卡塔是故意让我的吗?怎么全程都没见你拉过弓?”箭筒里的箭用完了,拓跋云姬接过卡塔世子换给她的心的箭筒挂好,好心情的调侃。 “我今天本来就不是过来狩猎的。”卡塔世子笑道,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脸,笑容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他本就英气十足的脸庞看起来更多了几分迷人的光辉。 拓跋云姬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目光不自在的混乱一闪,刚想说什么,却是不经意的瞥见他侧后方的常青灌木后头若隐若现的一点白色绒毛。 她久居草原,对各种猎物的特征都了若指掌,虽然那东西就只露了一点在外面,但八成是只白狐了。 这东西狡黠,并不常见。 拓跋云姬的心念一动,眼睛灼灼生辉,闪着兴奋的光芒,赶紧冲卡塔世子做了个噤声的暗示,然后动作果断迅速的搭箭射了出去。 微弱的破空声呼啸而过,因为她出手的动作迅捷,那白狐竟是无所察觉,却只在最后关头,斜对面亦是一簇冷光激射。 铿—— 清脆的撞击声激起一小片细碎的火花,却是另外一支羽箭横空出世,不偏不倚,将堪堪好射中箭头,将拓跋云姬射出去的箭撞的偏离了方向。 躲在树丛后面的白狐受到惊吓,猛地一窜就往林子深处扑去。 “呀,它跑了,快追!”托娅大声叫嚷着策马就追。 拓跋云姬始料未及,扭头看去。 乌兰手里还保持着一个挽弓的动作,弦上已空。 察觉她的目光,乌兰便也看向了她,两个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乌兰却突然一反常态,唇角上翘,对她露出一个挑衅又骄傲的微笑表情。 “驾!”然后下一刻,她便是轻声一喝,打马就往林子深处追那猎物去了。 拓跋云姬骨子里争勇好斗的因子被她激发起来,一夹马肚子,也策马去追。 这两人在骑射方面可谓旗鼓相当,远不是托娅可比,很快就把追在最前面的托娅甩开了。 那白狐受了惊吓拼命奔跑。 两个女人较劲,一边策马狂追不休,一面彼此抢占时机,不住的放箭,都想要先对方一步抢下猎物。 草原上,本来就是这样,这样的游戏见惯不怪。 卡塔世子也没阻止,只在后面跟着。 但是一番角逐之下,随行的卫队就逐渐被冲散,七零八落。 “这片林子很大,这样不行,再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要天黑了,再往里跑,就赶不及在天黑之前出去了,迷路就糟了!”跟着她们一直又跑了半个时辰,卡塔世子却改了主意,对仅剩下的三个侍卫道:“喊她们停下来,改日再赛!” “是!”三个汉子答应着,气沉丹田,用了最大的声音冲着前面的拓跋云姬二人叫停。 然则那两个女人谁都不肯让步,没听见一样,仍是对那白狐穷追不舍。 卡塔世子见状,不由的急了,只能继续跟着,不想没过多久,就从旁边的林子里斜插出来一个侍卫,满头大汗的将他拦下来道:“世子,托娅公主被树枝扫下马,受了伤,您快回去看看吧!” 卡塔世子被他一拦,再抬头看去就只看到拓跋云姬的一个背影拐过几棵大树就没了踪影。 他策马再追,追到之前看到的地方,却是完全彻底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世子,托娅公主的腿收拾伤,伤势很重!”那侍卫跟过来,再度禀报道。 “那就找几个人先带她回王庭懿旨。”卡塔世子道,却是心急如焚,“你回去遇到其他人就让他们都过来,得赶紧找到云姬和乌兰两个。” 看上去虽然就只是女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但是这个情况感觉上却还是不对了。 那侍卫答应着先行折返,卡塔世子就又带人继续往前去找人。 前面拓跋云姬和乌兰两个争相竞技,越跑越往丛林深处,周围稀稀疏疏的小树林逐渐变成了遮天蔽日的巨木,人行走其间,只觉得光线乌压压的,看着阴森而恐怖。 前面那白狐慌不择路的一直狂奔。 拓跋云姬的马和乌兰基本一直并驾齐驱,一路的较量下来,双方的箭囊也逐渐空了,各自都只剩下最后的一支箭迟迟舍不得放,而间或目光拼杀,火花四射。 两个人,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又跑了一段儿,忽而见到那一直奔跑中的白狐竟然静止站在了远处的一个小坡之上,不过林子的光线昏暗,却也看的不是特别真切。 两个女人下意识的对望一眼,一边策马继续往前靠近,一边拉弓瞄准。 胜负在此一举,本是最后较量实力的时候,旁边乌兰却突然目光一冷,反手将马鞭朝拓跋云姬身上扫去。 她卯足了力气,似乎是存心要将对方扫落马背。 拓跋云姬手中箭本来正在蓄势待发全神贯注的时候,冷不防被她偷袭,弓弦上的羽箭就破空而出,同时她本能一矮身趴在了马背上躲过这一鞭子。 乌兰一击不成,赶紧又补了一鞭。 但是这一次大概是心虚的缘故,动作却显露几分慌乱。 如果拓跋云姬有有心,抬手就能将她的马鞭夺下,却不想紧要关头,拓跋云姬却是头也没抬,直接身子一矮,从马背上滑落下去。 乌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顿时心里一空,一直平静的脸孔上瞬间闪过些许慌乱的情绪,身形一矮,似乎也仓促的想要翻下马背。 拓跋云姬滚落在地,拔出靴子里的吧匕首,往前一扑,一刀狠狠刺入她座下战马的马股。 那战马嘶鸣一声,疯了似地往前狂奔,甩的马背上的乌兰东倒西歪,只能下意识的抱住了马脖子。 然则就在这一瞬间,却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 那战马狂奔出去十余丈之后,突然腿下一软,身子就往下沉去,同时哀嚎不已。 拓跋云姬满身狼狈的爬起来,定睛一看,就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前方竟然像是一个被枯叶掩盖的泥潭,乌兰连人带马的都在缓缓往下垂。 这个女人,居然是想要谋杀她吗? 拓跋云姬瞬间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举步往前走,不想才挪动了步子,旁边的树林里就听到一个女子雪亮含笑的声音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过去!” 拓跋云姬又是一惊。 瞬间就自高处飘落四条健硕的影子,将她护卫起来。 然后才见那树林深处,有人款步走了出来。 褚浔阳微笑而来,对她略一颔首,“云姬公主,好久不见!” ☆、第108章 我要的,是整个漠北! 待到看清她的脸,拓跋云姬更是震惊的把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是你?” 说是震惊,她的神情之间却有明显的戒备之意。 “是啊!”褚浔阳笑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十分熟稔又喜悦的说道:“上次我父亲的商队途经草原的时候迷了路,还多亏遇到了公主,得您的指引才顺利走了出去,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到了,公主也是进山狩猎的吗?” 拓跋云姬的脑中混沌了一瞬,飞快的回忆。 就在两个月前,有一次她外出狩猎,的确是在草原深处遇到一支迷路的商队,当时那个姓石的商人也的确是带着女儿一起远行,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她就让自己的侍卫给他们指了路,但是—— 那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石小姐,绝对不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褚浔阳。 这么一点小事,她自己如果不是刻意去想都几乎已经忘记了。 褚浔阳找人调查过她?她是有备而来,她—— 要做什么? 拓跋云姬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不住的思索,口中却已经脱口道:“哦,是你!” 她跟前护卫她的四名侍卫都是高手,贴身跟随她的那支卫队早就在沿途被冲散了,这四个人则是她为了以防万一让阿木尔安排在暗中尾随保护的。 当时她是并不确定此行就会有事,只想多做一重保障,现在看来,却是做对了。 褚浔阳方面跟过来的人不多不少,十来个,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是穿着统一下人服的高大汉子。 她是汉人女子的打扮,一身烈焰如火的红色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雪白兔毛的短斗篷,衣裙经过特殊改良,收紧了广袖,裙裾就只垂到膝盖的位置,下面是一双红色的软皮短靴。 十四五岁的少女,本就是冰雪俏丽的年纪,这么笑容明媚的模样的确是叫人看不到任何的恶意。 拓跋云姬的侍卫听说她和他们的主子认识,已经下意识的稍稍放松了戒备。 拓跋云姬唯恐被人看出端倪,赶忙收摄心神,勉强道:“眼下年关,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这里要打仗嘛!”褚浔阳道,不悦的撇撇嘴,“我父亲采办了货物,本来是要赶着回乡过年的,结果因为要打仗了,前面洈水城的城门已经封了好几天了,我们过不去,就只能借住在山头那边一位故人的别院里暂时安顿,也不知道城门什么时候才能再开。” 她说着,就十分不悦的皱了眉头,“就我们父女俩,在这里过年也没什么心思,我就带了几个人进山来转转了。我好像听说你们草原王廷每逢除夕都要举办庆典的,这天都快黑了,云姬公主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语速很快,一番话也说的直率坦荡,看上去完全的一副没有心机的模样。 拓跋云姬的侍卫还挡在两人中间。 拓跋云姬这才逐渐从方才的惊吓中平复下来了心情,拧眉回头看了眼远处那个泥潭。 不得不说,乌兰的确是聪明又有些胆识的,坠入泥潭之后,为了防止快速下沉,她立刻就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等到那战马陷进去之后就踩在了马背上。 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沼泽,一个泥潭也是深度有限,所以这会儿那泥水漫过她的腰部卡的她动弹不得,但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再往下沉。 因为有树木隔开了视线,她也不确定拓跋云姬坠马之后去了哪里,只自己高声大叫“救命”。 这个阴险的女人! 拓跋云姬的目光一冷,脸上表情也透出几分阴森,直觉的对褚浔阳问道:“刚才——你说什么?如果你是我,就不会过去?” 褚浔阳的眸子一转,似乎是有难言之隐的沉吟了一瞬,然后才下定了决心般敛了神色道:“其实我中午那会儿就偶然路过这附近了,刚好看到前面那个土坡后面的树丛里有些人在鬼鬼祟祟的藏匿不去。我一时好奇,就没再往前走了,一直在附近远远的看着,这会儿——那些人,可能还在。” 她说着,脸上就露出明显忧虑的表情。 不仅仅是一个能让她发生意外的泥潭,更有提前布下的天罗地网吗? “公主!”拓跋云姬的侍卫倒抽一口气,如临大敌。 褚浔阳只装作一副懵懂的模样,不解道:“刚才那个女人——” 拓跋云姬不语,想了想,然后正色对几个侍卫道:“不用管乌兰,你们从旁边绕过去看看那土坡后面是不是有人埋伏?只要确认一下就好,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 只凭乌兰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她是恨不能直接将她在这里灭了口的,但是对方对她出手的意图不明,打草惊蛇绝对不是理智的决定。 几个侍卫一路尾随,都把情况看的分明,的确是乌兰故意设局想要害拓跋云姬的,这位突然出现的石小姐既然热心给他们透露小道消息,就不会对拓跋云姬不利。 因为不知道乌兰到底安排了多少人,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四个人就分成两组,分别从两面包抄了过去。 褚浔阳只事不关己的看着他们走开。 “浔阳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拓跋云姬迟疑着道出心中疑惑,同时一颗心却慢慢的悬起来,心里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往上攀升。 褚浔阳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到草原,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面前。 难道—— 是和当前的战事有关? 拓跋云姬的心口剧烈一缩,脸色也跟着略显几分苍白。 褚浔阳倒是不急,一直到那四名侍卫远远的离开了方才莞尔一笑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此处一役西越的主帅就是我区区褚浔阳吗?” “什么?”拓跋云姬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你——你说什么?” 西越的风俗毕竟是和她们草原不同,对女子的束缚很多,就拓跋云姬所知,最起码是从前朝大荣建国至今,唯一一个戎装上阵的女帅就是金煌长公主梁汐了,并且那也是在国破家亡的当口子的无奈之举。 朝廷大军驻扎洈水城已经很有几天了,她不是没有设法打听过主帅的人选,但对方那边却是消息封锁极严,就连朝廷那边也只知道是有人带虎符连夜点兵十万北上,并无人知晓主帅的确切人选。 现在要来和他们短兵相接的—— 居然……是褚浔阳? “是啊!就是我!”褚浔阳微笑点头,重复了一遍,“上次国中一别,已有多日不见,云姬公主别来无恙?” 拓跋云姬却无心与她寒暄,只勉强定了定神道:“那你特意引我过来——” 说话间,她忍不住回头往乌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 是落入褚浔阳的掌控,并且受她的指使的吗? “你不用害怕,其实你在拓跋淮安的眼里没那么重要,不是吗?”褚浔阳料准了她的心思,只是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做无用功,抓了你也根本就不可能会威胁到他,何必呢?而且——” 褚浔阳说着一顿,眸色不觉的一深,目光错过她,也看向了远处正弥足深陷的乌兰道:“大费周章引你过来的人,可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出于乌兰的本意了,“可是为什么,我和她素无交集,也无旧愁,而且她怎么敢——” 她是拓跋淮安最信任的人,在漠北王廷享有很高的声望。 乌兰不过区区白虎族长的女儿,虽然同样带着公主的头衔,她跟自己也是完全没法可比的,她怎么敢公然设局谋害自己? 拓跋云姬百思不解。 “你要问理由,无外乎就是两点——为情或者为权!”褚浔阳道,语气理智而冷静,“或是她和托娅公主一样,都对你那位人中翘楚的未婚夫卡塔世子心存不轨,想要杀了你,然后取而代之。再也或者——她要害你,就只因为你暂时掌握了漠北王廷卫队的调动权?” 拓跋云姬的心头微微一震,忍不住又回头朝乌兰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乌兰要害她,的确是非得要有一个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首先他们之间是彼此无冤无仇的,为情还是为权?虽然褚浔阳给出的这两点揣测暂时都毫无根据,如果只是第一种的话,她一时倒还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冲击,可如果是第二种的话—— 那—— 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杀了我?难道是白虎部落想要趁虚而入,染指我草原王廷吗?”讶然失语了好一会儿,拓跋云姬开口的时候却自动越过了前一种可能。 不是她对别的女人横刀夺爱就有多宽容,而是和第二种可能比起来—— 她根本就没有精力去计较儿女私情。 “因为我五哥不在王廷,并且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再加上现在你们西越朝廷在洈水城扎营施压,草原上人心惶惶,所以白虎部落起了异心吗?”拓跋云姬的心里越想越惊,只觉得喉咙发干,紧张的厉害。 因为这个契机千载难逢,也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的。 “我也只是一说。”褚浔阳道,却是持有了保留意见。 她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又慢慢说道:“口说无凭,而且我也没心思去逐一考量你漠北族人的想法,只是刚好遇上了,所以给你提个醒。” 她说是偶然遇上?这—— 绝不可能!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了乌兰的意图,甚至于还得是要掌握了她要对自己不利的所有具体计划,否则她褚浔阳怎么可能这么巧选在了今天又刚好等在了这里来和她“偶遇”? 褚浔阳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居然能提前准确的掌握到漠北王廷内部最隐秘的信息?那么她要摧毁漠北,漠北岂不是岌岌可危? 拓跋云姬心乱如麻,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神色古怪的变了几变之后,忽然试探着开口道:“难道乌兰今天的所作所为没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是浔阳公主你指使安排的吗?” 白虎部落有多少的野心和智慧她不知道,但是关于褚浔阳——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此战势在必得的信心,而乌兰布的这个局,如果到了她的手里,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她倒是真敢想。 褚浔阳闻言,便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她不置可否,拓跋云姬的神色却是极为慎重认真,继续说道:“以您浔阳公主的智慧和手段,想要收服区区一个白虎部落为您所用,这完全不在话下。” “原因呢?”褚浔阳撇撇嘴,像是对她这论调有了几分兴趣。 “为了挑起漠北王廷的内斗,伺机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漠北。公主你既然是此次北征的主帅,就一定不会对我漠北王廷手下留情。就算白虎族人并无反意,但如果您威逼利诱,再许诺他们一些好处——要说动他们,完全不是难事。先是怂恿白虎对我下手,再于最后关头阻止,诱导我发现白虎的阴谋,回到王廷去对他们发难,届时你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拓跋云姬道,眉头深锁,目光却一直皴巡于褚浔阳的面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只要她假意许诺,铲除拓跋氏之后就把漠北王廷交付道白虎部落手里,白虎族长就一定会被说动。 他们草原人,全都有野心,不会一直的甘于臣服在别人的脚下。 届时只要白虎部落一动,整个王廷就先从内部乱了,内忧外患交错在一起,还有什么能力和西越的朝廷抗衡?甚至于很有可能是他们部落内部斗的几败俱伤,最后让朝廷的军队不费一兵一族就将草原收入囊中。 这种事,褚浔阳是完全做的出来的。 “听你这么说,本宫反而愈发觉得这一趟没有白走。本宫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哪怕是自作聪明,能聪明的有理有据逻辑严谨,也值得本宫抵偿和你在这里浪费的时间了。”褚浔阳道,目光中竟是破天荒的带了几分赞许之意,目光明亮的看着拓跋云姬? “真的不是你指使?”拓跋云姬还是不死心的再度确认,同时更被她盯的压力重重,很不自在。 “不是!”褚浔阳笃定的摇头。 “那么你找我是——”如果不是她的安排,那么事情应该就还没有那么糟糕,拓跋云姬稍稍放松了警惕,缓和了语气道:“殿下你远道而来,又这样的大费周章的与我相见,总不会只是为了找我来叙旧的吧?” “自然也不是!”褚浔阳道:“本宫挂帅出征,是来打仗的。” 她一直不肯明确的道明来意,拓跋云姬的心里就更是不安,迟疑再三,还是艰难的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一次我们漠北王廷出兵相助北疆的事情多有理亏,额外的借口我也不想找,我五哥当时也是被冲昏了头,根本就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你们西越朝廷要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我也无话可说,公主你今天特意过来见我,到底所为何事?您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吧!是我漠北先对朝廷出兵,现在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一定会想办法补救的。” 她不想和西越的朝廷为敌,更不想褚浔阳面对面,一点都不想。 “拓跋淮安不是已经在回程的途中了吗?云姬公主你对他就这么没信心,一开始就说这些长他人志气的话?”褚浔阳笑了笑,却是不答反问。 “我——”拓跋云姬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这样的心态的确是莫名其妙,居然在还没开战之前只见了褚浔阳一面的前提下就先在心里定了自己的败局。 “浔阳公主,”重新振作了精神,拓跋云姬抬头对上褚浔阳的目光,字字清晰而诚恳的说道:“念在你我是旧相识一场的份上,现在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漠北王廷今晚或是随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说到底,白虎部落的所为,她还是不信完全和褚浔阳没有关系。 “其实你的担忧没有错,如果我真的有意挑起你漠北各部族之间的内斗,的确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彻底毁了漠北。”褚浔阳道。 拓跋云姬死死的捏着掌心,心里砰砰乱跳。 然则紧跟着下一刻,褚浔阳却突然话锋一转,又再说道:“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摧毁漠北王廷的法子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更加简便和一劳永逸的方法我都有,只是——暂时我还不想用罢了。” 漠北地处偏远,虽然比不上西越国富民强,但草原占地辽阔,族人又都骁勇善战,真先要将他们彻底的毁于一旦,也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褚浔阳说这话的语气近乎狂妄,但拓跋云姬还是听的胆战心惊。 她紧绷着唇角,目光狐疑的盯着褚浔阳的脸。 褚浔阳看她一眼,唇角弯起的笑容不觉更深,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她却又往旁边踱着步子,盯着远处漠北王廷所在的方向沉吟道:“听说这个冬天草原上很是下了几场大雪,俗语都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来年春日,这里的牧草一定会长的十分肥美的,是不是?” 拓跋云姬一时没能跟上她的思路,不由的一阵迷茫。 褚浔阳止了步子,突然回头看过来,含笑道:“如果——我现在叫人放一把火,云姬你说会怎么样?” “啊?”拓跋云姬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连忙快步奔到她面前。 草原民族就是靠着游牧为生的,草场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依靠,眼下冬天,正是草业枯黄的时候,而且这里处于北方,冬天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北风呼啸的天气。 如果在草原上放一把火,可想而知,火势一起,必定就要练成燎原之势,届时—— 整个草原就将整个儿化为乌有。 会烧死多少的族人和牲畜姑且不伦,只就失去了草场,来年他们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这样的损失,远不是一场内斗的消耗能比的。 拓跋云姬的面色惨白,嘴唇抖动不已,神情慌乱的许久不知道该要开口说些什么。 褚浔阳也不管她,只就款步从她面前错开,又再继续道:“漠北草原毁于一旦,没有个三五七年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可是——你真的需要我这样做吗?” “不可以!”拓跋云姬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直接转身扑过去,一把抓住褚浔阳的胳膊,语无伦次的急切道:“浔阳公主你如果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那今天就不需要再来找我了,不是吗?我知道我五哥的所作所为惹怒了皇帝陛下,可这一场战争,却不是全部漠北子民的意思,不该叫他们所有人都跟着付出代价!再有两天,我五哥就会回来了,我会试着说服他,让他递降书领罪,不管是朝廷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好,我们一定做到!” “是吗?”褚浔阳道,含笑看着她的眼睛,“你有把握能说服他?” 拓跋云姬又是一愣,目光闪躲之余语气也不觉的弱了下去,苦涩道:“其实当初我也劝过五哥,不叫他和朝廷为敌的,可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的话,还骂我是妇人之仁,将我逐出了王帐。现在你叫我劝他归降,恐怕他也不容易答应的。” 话一出口,拓跋云姬就察觉自己失言,赶忙就要补救,“不过——” “归降?”不想褚浔阳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冷打断她的话,“你错了!在我看来,所有的背叛者,就不配有回头路来给他走,现在莫说是拓跋淮安不肯归降,就算他自己绑了自己跪到我的面前来,他的人头,我也势必拿下。” 她的语气清冷而凌厉。 拓跋云姬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后退两步,防备的看着她。 褚浔阳也不在乎她到底投以怎样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心平气和,但却字字凛冽而清晰,“我西越的朝廷不需要他言不由衷的悔悟和屈服,我要的——是整个漠北。” 拓跋云姬越听越糊涂,拧眉思索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浔阳一笑,走过去,抬手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眸子十分的清澈明亮,只这样四目相对的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让人的血液沸腾起来。 拓跋云姬的心跳剧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褚浔阳放在她肩上的手掌稍稍用力下压,然后稍稍倾身向前,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漠北臣服,我要一切尽在掌握,拓跋淮安不识时务,被踢出局是唯一的下场。” 拓跋云姬像是被谁施了咒语一样,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杵着不动。 褚浔阳吐出来的字字句句撞击着耳膜,她听的分明,却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来思索整合才将这话里意思参透。 血管中沸腾了半天的血液逐渐缓慢的凝结,冻结成了细碎的冰渣,刺的她浑身都在因隐发疼。 她的脸色惨白,全无一丝的血色,然后一寸一寸的缓缓抬起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 “你——要我帮你——锄掉五哥?”拓跋云姬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说道,语气轻的刚一出口就被过往的风声带走了。 “不!你要先弄清楚本末关系。”褚浔阳摇头,拓跋云姬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她的一双眸子亮的出奇,几乎能见人的眼睛灼伤。 “或者我帮你,或者——你帮你自己!”褚浔阳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拓跋云姬处于强烈的刺激之下,脑子里面只剩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叫嚣,而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了。 “诚如你之前所说,如果白虎心存反意,也或者更严重的,其他四个部落当中也有人居心不良的想要趁火打劫,我根本就不需要动作,只要坐山观虎斗,等着你们自相残杀的结果就好。最后只需要决定,是留下最后的赢家做我统治草原的傀儡还是一把火,让他也跟着其余的与人一起化为灰烬。”褚浔阳道:“现在在我还有耐性来计划你们草原未来的时候,你是可以考虑抓住机会的,一旦将来,在我下定决心要赶尽杀绝了,就连你也没有机会了。” 褚浔阳要将草原收入囊中的想法本来就显得疯狂,毕竟世世代代以来,他们漠北民族都是独立在外的。 这个女人,居然一开始就是这样强势的征服? 现在她居然把筹码压在自己这么一个女人的身上,听起来就更是荒唐可笑了。 拓跋云姬的心里早就乱成一团,她虽然竭力的想把这当成一个笑话,一笑置之,但是此时此刻,一个微笑的表情于她而言都是力所不及的。 “为什么是我?”许久之后,她的声音几乎是虚脱了的缓慢开口,抬手一摸,额头上却是一片冷汗。 “因为你我是旧相识,在这整个的漠北王廷,本宫只愿意相信你。”褚浔阳道,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要不要助我拿下王廷?” 要她去对拓跋淮安下手吗? 就算她肯做,那么届时拓跋淮安一死,她孤身陷入漠北王廷之内,王廷的守军会站在那一边都不好说,更别提那些族长更会借机发难,一定不会叫她活命的。 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可是在褚浔阳面前,又似乎完全没有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拓跋云姬冷汗涔涔,只不住的干吞唾沫,半晌,她却是苦笑一声,看向了褚浔阳道:“我不过一介女子——” “我这不是在逼你!”褚浔阳根本就不给她打同情牌的机会,直接冷言道:“拓跋淮安一旦身亡,其他任何人承袭王位,本宫都会一把火烧了你的草原。这一仗,我势在必得,要怎么做,你还可以考虑。” 只冲着拓跋淮安的背叛,他就绝无生路。 而草原的存亡,却是有的商量的。 褚浔阳撂下话来,听到左侧的林子里已经又有了隐约的动静,也就打住了话茬道:“山头那边的别院里,在拓跋淮安死前,我都还可以给你机会。” 这一句说完,之前派出去的四个侍卫已经回来了两个。 “公主,属下已经查探过了,那边的山坡后面的确是埋伏了一些人,人数起码在二十以上。”其中一个侍卫回禀道。 拓跋云姬的整个思绪都还挂在褚浔阳方才提过的事情上面,魂不守舍的没有言语。 朱远山佯装看了眼天色,走上前来对褚浔阳小声提醒道:“小姐,天很晚了,再不回去,老爷该着急了。” 拓跋云姬听了他的声音才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又再看向了褚浔阳。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褚浔阳道,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好——”拓跋云姬面期望答应了,语气虚弱不堪。 褚浔阳又和她略一颔首,就转身带着自己的侍卫绕了个远道,往山林的另一边去了。 拓跋云姬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她都走的没影了还一直没有动作。 不消片刻,另外两名侍卫也匆匆折返,得到的结论也是一样。 “公主,看来真的是白虎部落的人居心不良,现在怎么办?拿住乌兰公主回去找他们算账吗?”一个侍卫问道。 拓跋淮安不在王廷,她本身就是孤立难支,既然白虎部落有了异心,谁又能保证其他部落就不会想要趁火打劫? “不!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拓跋云姬道,果断的抬手制止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察觉了,如果挑明了此事,保不准就要逼的他们狗急跳墙。” 主要是拓跋淮安那边的情况不明,王廷卫队里面的队员也有部分是从各部落选拔上来的你,拓跋淮安身边的人—— 拓跋云姬此时都信不过了。 之前她一直没有多想,这会儿得了褚浔阳的提醒,心里就几乎是笃定的觉得她和拓跋淮安一定是同时被人盯上了。 对方一直没动她,是因为受了拓跋淮安的牵制,而拓跋淮安无恙,则也不乏得益于当初走前交她手里的王廷。 如果只是她死,拓跋淮安大军回来,一定要追究。 而如果只是拓跋淮安别刺,她要仗着手里掌握的王廷军队再推另外的拓跋氏子孙上位也是名正言顺的,怎么都轮不到任何一个族长来染指王位。 这么一想,拓跋云姬又是一身的冷汗,焦虑道:“他们既然敢对我下手,我怕他们同时也对五哥动手了,这样不行!你——” 她点了一个侍卫,“你马上回王廷去找阿木尔,让他赶紧传信给五哥,确认五哥的安全,再把今日白虎部落的作为告诉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是!”那侍卫答应着,纵身分本消失在了林子里。 拓跋云姬又再想了想,就又回头看向了乌兰所在的方向道:“乌兰还没死吧?” “没有,她很聪明!”侍卫回道:“需要奴才动手吗?” 只需要把她按到泥潭里,最后被查出来也只是个溺亡,与人无尤。 “不!”拓跋云姬想了想,还是拒绝,“先留着她,一切都等五哥回来再做处理,你们去一个人原路找找,想办法把走散的卫队引过来。” “是!”其中一个侍卫领命,才要转身的时候,拓跋云姬却又再度叫住了他,嘱咐道:“一定要有我们的自己人在场。” 哪怕是卡塔世子也好,现在她草木皆兵,对谁都不能不加防范了。 草原的汉子还是耿直的多,那侍卫心中不解,难免愣了一瞬,然后才转身去了。 卡塔世子等人本来就在一路往这边照过来,所以那侍卫也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把援兵引到了这里。 七八个拓跋云姬的侍卫,还有卡塔世子带了几个人。 一行人寻找过来的时候,当先就看到昏迷不醒倒在树下的拓跋云姬。 她身上沾了很多的枯叶和泥土,大概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和石子刮到,脸上手上都有几处伤口,彼时血液已经凝固,好在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致命的。 “公主!”侍卫们飞奔过去,却不敢贸然碰她。 “云姬!”卡塔世子连忙挤开人群,过去将她扶起来,大声唤她的名字,“云姬?云姬你醒醒!” “公主身上没有致命伤,应该是坠马的时候受了惊吓,世子,再等天就黑了,还是先返回王廷吧!”一个侍卫提醒道,举目四望,喃喃自语,“怎么只有公主一个,乌兰公主之前不是也往这边跑了吗?” “再往前面去找一找!”卡塔世子脱了自己的外袍下来,给拓跋云姬裹住。 一个侍卫递了个小瓷瓶过去道:“世子,属下这里有清心散,给公主闻一闻,可能有用。” 卡塔世子也正着急,接过瓷瓶凑近拓跋云姬的鼻子底下晃了晃。 其他的侍卫继续往前去找人。 其实乌兰所在的地方离着这里也就十多丈,不过因为天色已晚,视物不便,再加上她自己喊累了就没了声响,侍卫们是一直寻过去才发现了他,赶紧找了断木踮脚,把她从泥塘里拽了出来。 三九寒天,在冰冷的泥水里泡了个把时辰,乌兰的脸色铁青,完全没有活人的颜色,被侍卫搀扶着缓慢的往回挪动。 这边拓跋云姬本来也没受到重创,闻了那清心散就悠悠转醒。 “云姬,你醒了!”卡塔世子大喜过望,一把又将她拢入怀中,胡乱的亲吻她的额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虽然没有大的损伤,但拓跋云姬也是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在加上被褚浔阳刺激到了,眼眶一热,却竟然委屈的哭了出来。 “你没事吧?”卡塔世子皱了眉头,突然又紧张起来,拉着她起身,上下打商量着查看她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吗?到底怎么回事?乌兰呢?你们两个之前不是在一起吗?”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从马背上落下来了。”拓跋云姬道,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到有人附和乌兰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一冷,立刻就止了声音。 卡塔世子看到一身裹的就跟个泥人一样乌兰也是大吃一惊,“这——乌兰你又是怎么了?” 乌兰冻的瑟瑟发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她看向了拓跋云姬,其实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却冷得浑身哆嗦,喉咙里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乌兰公主的马不小心撞进了前面的一个泥潭,好在那泥潭不是特别深,她人没事。”扶着乌兰的侍卫代为回道,“不过公主受了风寒又受到惊吓,好像在发高热!” “找件衣服给她穿上,还是先回王廷吧!”卡塔世子道,看着两个女人,脸上有点劫后余生的表情。 侍卫刚要扶着乌兰离开,不行拓跋云姬却是一把推开卡塔世子,上前就甩了乌兰一记耳光,“乌兰她要谋杀我,把她绑了带回王庭!” ☆、第109章 心凉如许,背叛! 不能直接杀了她,拓跋云姬几乎是用了最大的爆发力,一巴掌下去,哪怕是两个侍卫都没能撑住了乌兰。 乌兰直接被掀翻在地,身上的泥浆都甩出去好些。 她趴在地上,呜咽了一声,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半边脸都麻了,一口血水顺着嘴角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好几颗牙齿。 拓跋云姬的这一下子,当真是狠绝了,用这强横有力的一巴掌昭示了她此刻想要杀人的心。 所有人都噤了声,惊讶不已的看着他们满面怒容的公主殿下。 “云姬!”半晌,还是卡塔世子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眉头上前,又扶住了拓跋云姬的肩膀,困惑不解道:“到底怎么了?你说乌兰她——” 拓跋云姬冷着脸,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在地上痉挛似的隐隐发抖的乌兰。 乌兰一直伏在地上,没有回头。 拓跋云姬满面煞气的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一把揪了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来和自己对视。 乌兰的半边脸孔都是半红半紫的淤痕,虽然痛的厉害,但是她的目光却依旧十分冷静,闭紧了嘴巴,不卑不亢的迎上拓跋云姬的视线。 两个人,四目相对。 乌兰这样处变不惊的反应完全不在拓跋云姬的反应之内,但是这个女人临危不乱镇定如斯,却让她心里悬着的那根弦更加绷紧。 “带她回去!”她甩开了乌兰,站起身来。 乌兰重又摔回地上。 侍卫们瞧着拓跋云姬的脸色,知道她没有妥协的打算,就利落的从附近的植物上面扯下藤条,将乌兰给捆绑起来,推攮着她往回走。 绕出林子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再到一行人折返王廷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 王廷前面的广场上,人们载歌载舞,篝火连成一片,星光般一直延续到了天边,显然对于拓跋云姬等人的缺席,也并没有过分追究,因为这一夜本就是用来狂欢娱乐的。 待到这一队人马带着冷凝沉郁的气氛一路从欢乐喜悦的人群穿行而过之后,他们所过之处的气氛就如是冷风过境,被扫射了一样,所有人都瞬间噤声,指指点点的沉默了下来。 拓跋云姬和卡塔世子策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她带走的王廷卫队,而乌兰—— 则是被绑缚了双手,拴在一个侍卫的马鞍上,跌跌撞撞的一路步行被拽回来的,而且还一身狼狈,几乎没有人模样。 这—— 是怎么回事? “乌兰!”乌兰的兄长吉达本来正在和王廷的勇士赤膊摔跤,看到她这幅模样,眼睛顿时就瞪的如同铜铃大小,横冲直撞的挤过去,给她松了绑。 乌兰发了高烧,本来就是强撑着神智走回来的,才一挨着吉达的身就软倒在他怀里。 “大夫!快叫大夫来!”吉达大声叫嚷着,将她一抄,就要往最近的帐篷跑。 “站住!”拓跋云姬高居马上,怒喝一声。 马上就有一队侍卫抢着过去,拦住了吉达的去路。 吉达是个粗野的汉子,长的虎背熊腰,很有些力气,但是性子急躁,脾气也不好。 先是看到妹妹受了欺负,拓跋云姬又当面给示威,顿时就恼羞成怒,霍的转身看向了她道:“拓跋云姬,你想要做什么?把我妹妹伤成这个样子,我一会儿再找你算账,叫这些狗全都给我让开。别以为这里是王廷,你就能为所欲为!” 白虎族长年老多病,所以并没有亲身过来王廷参加除夕夜的庆典,只派了儿女过来。 “跟我算账?我还得关照吉达你和白虎族长一起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女人呢!”拓跋云姬冷声说道。 她翻身下马,直接走到了吉达和乌兰两兄妹面前。 乌兰的嘴唇干裂,她用力的抿了抿唇,往兄长怀里掩藏了视线。 吉达则是脸色涨红,满面的怒容,几乎恨不能将拖吧云姬直接当场捏死。 拓跋云姬环视一眼周围被族人挤得水泄不通的草场,语调清洌又铿然的大声说道:“我草原儿女,生性磊落,从来都是敢作敢当的,是我打了乌兰一巴掌又叫人把她绑回来的,我承认。可是吉达,真要兴师问罪也轮不到你!你该是先问问乌兰她自己都做了什么事,问问她,我绑了她可是冤枉?” 她说的信誓旦旦,吉达根本就没心思深究,脸上怒气就更重了些。 “我——”他本能的就要破口大骂,拓拔云姬却没给机会,直接又拔高了语调,盯着乌兰道:“当时在树林里,你为什么要对我挥鞭子?还害我坠马,险些没命。乌兰,这就是你对待自己族人姐妹的用心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卡塔世子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当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想到发现拓跋云姬的时候的情形,他立刻就黑了脸,走上前去,严词质问道:“乌兰,你真的对云姬下手?” “乌兰她是我的妹子,她从来温顺善良,她不会做这样的事!”吉达大声道。 拓跋云姬讽刺的冷笑一声,只是盯着他怀里的乌兰道:“乌兰,如果你真是如吉达所说的那般没有过错,那你就当众说出来,叫所有的族人给咱们评评理!” 这个错,乌兰自是不想认的,但是她被拓跋云姬抓了个现形,却也无计可施,脸色涨红的咬了半天嘴唇方才声音十分低弱的说道:“是我一时贪功好胜,我只是想猎到那只白狐,我的错——我认!” 这话一出,就像是当众狠狠地抽了吉达一记耳光。 “乌兰——”吉达不可置信的几乎一声,看着怀里的妹妹,就像是在看怪物。 草原人彼此之间的算计少,都最欣赏光明磊落的英雄。 乌兰这样狭隘又狠毒的行为,为人不齿,人群里一片指指点点的议论声。 草原上的人,最看不起这样的人。 而现在—— 她成了这样的人。 乌兰心中恼恨的几乎无地自容,但也只能强撑了下来,咬着牙对拓跋云姬道:“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但是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拖吧云姬,我跟你道歉。” 她说着,就挣扎着从吉达的怀里下来,果断的单膝跪地,给拓跋云姬行了一记大礼。 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的不情愿。 这女人,不仅应变的能力了得,更是拿得起放得下。 吉达站在她旁边,因为羞窘,整张脸涨得通红,却是气恼的一句话再也没给她辩驳。 拓跋云姬居高临下,冷冷的又看了乌兰一眼,却是没再多说一句话的转身就走。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跳出路,目送她往远处宫殿的方向走去。 乌兰还跪在那里。 吉达心里也气着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耐烦的弯身去搀扶他。 “吉达!”不曾想这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语气冰冷的拦了他一下。 吉达兄妹不约而同的抬头,却发现卡塔世子并没有跟着拓跋云姬一起离开,此时正表情冰冷的盯着他们兄妹两个道:“西越的朝廷大军压境,你们最好还是注意一点的好!” 吉达愕然一愣,显然是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乌兰却是眉心隐约一动,沉默着垂下了眼睛。 卡塔世子又看了两人一眼,这才也转身从人群里出来,跟过去看望拓跋云姬。 吉达把乌兰带回了帐篷里,劈头就将她臭骂一顿,一直等到大夫来了方才气呼呼的甩袖而出。 这件事,只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并没有对这一晚的整体气氛造成太大影响。 拓跋云姬回到王廷重新整理好自己就没事人似的又和卡塔世子一起回到了草场上,参加族人们的庆典。 “我不知道乌兰会是那样的人,对不起!”下半夜,有些人要留下来彻夜狂欢,也有人提前离席回去休息,送拓跋云姬回去的路上,卡塔世子才有些汗颜的开口,“以后我会约束托娅接触的人,不会再惹麻烦了。” 拓跋云姬回头看向了他,却是露出些不解的神情道:“她是争强好胜过了头了吧?和托娅有什么关系?” 卡塔世子见她如此,脸上愧疚的神色就改为忧虑,往东南洈水城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道:“今天的事情,我好像觉得有点奇怪。” 拓跋云姬循着他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拧眉沉思了片刻才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乌兰的事情——” “西越朝廷往边境增兵,大军扎营已经有好几天了,今夜咱们王廷要举行狂欢庆典,这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可是连这样的契机他们都放弃没有利用,云姬你不觉得奇怪吗?”卡塔世子道。 他是个有智慧又有远见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拓跋云姬也是不完全的装糊涂,叹一口气道:“我让探子去查了,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帅的什么人。五哥现在不在王廷,虽然有你们各部落支援,但王廷的兵力还是有欠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迟迟不肯进攻。” 趁虚而入的机会不把握住的话,那么再过两天,等到拓跋淮安回来,双方再要开战,西越方面所言面临的压力就要大上好多。 除了褚浔阳,只怕无论是谁也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也就无外乎卡塔世子怀疑。 两人对着那么方向静默着又站了好一会儿,拓跋云姬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收回目光道:“对了,你刚才说乌兰怎么了?难道你是觉得她有什么问题吗?” “哦!”卡塔世子也戈恩这回过神来,想了想,最终也只是神色凝重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我和乌兰也有接触,她是好强一些,但又总觉得她不该是那样的人。” 就为了抢一只猎物,就能出手伤人?虽然可以解释为一时意气,但—— 真的是这样吗? 拓跋云姬当然知道这不是一时意气,而是早有蓄谋,就凭那山坡后面的第二重保障就可见一斑。 她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 是乌兰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 “我也想不通。”拓跋云姬道,她和卡塔世子之间虽然是互生爱慕,又将对方作为共度一生的伴侣来看,但就目前的前提下,却还没到完全交心的时候。 “难道你是说——”想了一想,拓跋云姬突然低呼一声,慌乱道:“难道会是白虎部落有什么企图吗?” 卡塔世子与她对望一眼,果然也是有此疑问的。 拓跋云姬又再想了想,却是摇头道:“应该也不可能吧!白虎族长这几年越发老不中用了,吉达有勇无谋,如果他们心存异志,就算染指的王位,有其他的部族制约,他们也不可能守得住的,那又何必做无用功?” 这一点倒是实话。 如果乌兰谋害她的目的真的是和漠北的王位有关的话,那么—— 心存异志的就绝对不止他们白虎部落一个! 拓跋云姬是聪明的,这也是卡塔世子一直都欣赏她的地方。 “远征的王军应该不日就能回来,总之是在大军归来之前的这几天,一定要十二个时辰派遣卫队巡视四周,严密防范一切的突发状况。”卡塔世子慎重的嘱咐。 “嗯!我回去就吩咐下去!”拓跋云姬道。 两人继续举步朝王廷的方向走,一直把拓跋云姬送到寝殿外面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卡塔世子才满是留恋的原路回去。 拓跋云姬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送,待到他出了院子,回头的第一件事却是对侍女吩咐道:“去叫阿木尔过来见我!” “是!”那婢女领命去了。 拓跋云姬转身进了屋子,飞快的脱下华服,唤了一身不起眼的旧衣服出来。 自从她传了遇险的消息回来,阿木尔已经随时待命。 这边她才刚换好衣服,阿木尔就已经到了。 “去给五哥送信的探子那边没什么意外消息吧?”拓跋云姬问道。 那探子是她回到王廷之前就已经派出去了,她现在却还怕那些人早有准备,会半路截杀。 “六公主放心,属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会有事,一定能顺利把消息传递给王上知道。”阿木尔道。 他是个精壮的汉子,满脸横肉,夜色中,半边脸上的纹身看上去就更显得狰狞。 “那会儿我让你派人去定乌兰的帐篷,派人去了吗?”拓跋云姬又问,说着已经往外走。 “去是去了,但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阿木尔道,快步跟上她,“公主现在要过去吗?您受伤又受惊,还是休息吧,属下叫人一直盯着,有消息就会回来禀报。” “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拓跋云姬却是听不进去,直接快步走出了门。 她只带了阿木尔一个人,两人悄无声息的从王廷旁侧的小门抹黑出去,轻车熟路的直接找到乌兰的帐篷外面。 王廷是隶属于草原部落上唯一的一座建筑,是王权的象征,只能供给王族居住,而其他人,仍旧是延续了祖先的习惯,是住帐篷的。 因为各部落都有族人过来参加庆典,所以这段时间王廷附近又多出来许多的帐篷。 拓跋云姬两个摸过去的时候,在离着乌兰的帐篷五丈外的地方就停了步子。 “六公主,老大!”两个隐藏在这里的侍卫赶忙凑过来。 拓跋云姬看过去。 前面乌兰的帐篷很安静,里面的灯火也熄灭了,看来人是已经睡下了。 “这段时间,没有见到有可疑人等出入吗?”拓跋云姬问道。 “没有!”一个侍卫回道:“奴才们一直守在这里,另一边也有两个人在盯着,如果有人出入定能察觉,当时吉达世子送她回来之后在帐篷里呆了一段时间,再就只有大夫来看过。大夫走后,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再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如果她要传递消息,会不会是然吉达去做的?”阿木尔揣测。 如果乌兰这里没有人出入,那么就只有这一种解释。 “应该不是!”拓跋云姬道,语气却是甚为笃定,“我仔细观察过吉达,他是直肠子,如果也参与了阴谋,绝对不会隐藏的那么好,极有可能,他并不知情,乌兰是和别人合谋的!” 不仅仅是吉达,甚至于白虎部落的族长有没有参与此事都很难说。 理由就像她之前和卡塔世子说的那样,吉达没有谋略,占不住王位,而白虎族长又是将要进棺材的人了,他们就算夺下王廷又有什么用? 就算不排除白虎族长是知道内情的这种可能,但是—— 背后真正等着将王廷收入囊中的,一定是另有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他们谋杀她的计划没有成功,乌兰一定会去和背后的人再商量对策,互通有无的。 彼时已经是四更天,拓跋云姬一直在那帐篷外面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乌兰的帐篷里面始终什么动静也没有。 “算了,我先回去了,阿木尔,你回去再安排几个人过来,和他们轮流,十二个时辰的盯着她,总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的!”拓跋云姬看了眼天色,道。 “是!”阿木尔答应了,两人悄无声息的转身,刚想要原路返回,却又被身后的侍卫叫住了,道:“公主,有人!” 拓跋云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赶紧折回来。 几个人藏在一个帐篷后面,看到远处的男人稳步走来,肩上背着个箱子一颠儿一颠儿的。 “是大夫!”一个侍卫道,有些失望的泄了气。 “听说乌兰发了高烧,大概是状况不容乐观吧!”阿木尔揣测。 那大夫从7远处过来,果然是钻进了乌兰的帐篷。 拓跋云姬的心里却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但到底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想了想就对阿木尔说,“你到那边去,一会儿那大夫出来,盯着他,看他是谁,又去见了什么人。” 如果这个大夫是信使,也还可以顺藤摸瓜。 “是!”阿木尔颔首,转身奔进夜色中,埋伏在了半途。 那大夫并没有在乌兰那里留的太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又背着药箱出来,原路往回走。 拓跋云姬一时也没离开,一直等在那里,眉头深锁的在想事情—— 她的心中就是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所谓真相就在眼前,但就是中间又隔了点儿什么,又没有办法琢磨透彻。 夜风习习。 草原上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拓跋云姬忍不住打了寒战,抱住了胳膊。 “六公主,您穿这个吧!”一个侍卫眼尖,赶紧脱下自己外面的背心递给他。 “算了,我先回去,一会儿阿木尔回来,叫他回王廷找我。”拓跋云姬道,起身往回走,顺势拢了拢肩上的背心。 然则就在那一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念头。 “不对!”她的脚步一顿。 “公主?”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拓跋云姬静默沉思了片刻,然后又快步走回去,正色问道:“乌兰的帐篷里,没有人服侍她吗?” “啊?”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摇头,“好像没有,之前是吉达世子亲自送她回来的,没有额外的人留在帐篷里。” 这就对了! 拓跋云姬终于知道一直困惑自己的那一层窗户纸从何而来了。 乌兰人在病中,怎么可以完全没人服侍?而且—— 在她身边无人的情况下,既然还有大夫会大半夜的突然又过来看她? 这个女人—— 实在太狡猾了! 拓跋云姬懊恼的狠狠掐住掌心,脸色阴沉。 她不言不语,也没有再动,又等了好一会儿,阿木尔才回。 “公主,没什么发现!那大夫就是咱们王廷本部的族人,从这里回去之后也没见什么人,直接睡了!”阿木尔道,面露失望,“大概是乌兰病的力不从心,可能明天等她好点了才会去联络其他人?” “不是!她已经去过了!”拓跋云姬道,一字一顿。 阿木尔看着她懊恼的神色,不明所以。 “都撤了吧,没有必要盯着了!”拓跋云姬道,一招手就先往回走。 阿木尔一头雾水,只招呼人全部跟上。 一行人回了王廷。 拓跋云姬坐在案后捏着眉心缓了一会儿,也没等阿木尔追问,就主动道:“之前我们看到进到帐篷里的大夫,应该就是乌兰本人!” “什么?”阿木尔不可置信的低呼一声。 “应该是那大夫初次去给她看病贵的时候就被她收买,把衣服换给她,叫她借着夜色混出来了。后来她去见了想见的人,然后又假装是大夫看诊,回了帐篷,把藏在她帐篷里的大夫给换出来了。”拓跋云姬道。 如果不是为了遮掩,她不能在重病情况下还不留一个人在场服侍。 阿木尔听着拓跋云姬的话,很是认真的整合了一遍来回的消息,最后就愤恨的一拳打在了桌子上,怒声道:“怪不得那大夫也没有问题呢,我这就去拿他过来询问!” 阿木尔说着,就旋风一般要往外跑。 “站住!”拓跋云姬喝止他,苦笑了一声道:“你拿住了他来问又能怎样?你以为乌兰会告诉他自己去见了什么人吗?最后也只能证实她是混出了帐篷一趟,揪不出和她勾结的人,有什么用?” 只会是打草惊蛇而已。 阿木尔一时语塞,就沉默了下来。 拓跋云姬虽然没有拿住任何确切的证据也没有去考据过人证的证词,但是此刻心里已经笃定的知道,她所揣测的—— 就是真相! 乌兰这个女人,真是不可小觑的。 “暂时先不要惊动他们,就当不知道吧,继续叫人盯着她的帐篷,不怕被她察觉,做戏一定要做足!”拓跋云姬道。 “是!”阿木尔领命。 既然知道这次的事并非只有白虎部落一个参合在内,那眼下的情况就更加紧急了,这个时候,必须要装傻充愣,等着拓跋淮安回来,否则—— 一旦让对方感知到她有所察觉,要狗急跳墙就惨了。 阿木尔走后,拓跋云姬还是睡意全无,撑着额头坐在灯下闭目养神。 她这样一动不动的做了将近半个时辰,直至自己浑身上下都麻木不堪,忽而苦涩的弯唇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 然后,她站起身来,推门站在了大门口。 天色已经破晓,只太阳还没升起,外面的空气透着丝丝冷意。 “公主,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她的婢女从隔壁听到动静,一边披衣,一面快步走了出来。 “我睡不着,让人准备马匹和弓箭,我还要进山狩猎。”拓跋云姬道,几步就匆匆下了台阶。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的危机感很重,很怕等不到拓跋淮安回来那些人就要有大动作,到时候她一定难以抵挡。 而如果拓跋淮安那边已经发生了意外,那就算再拖延几天,最后她也还是逃不过一死。 她要自保,莫名其妙的第一个就想到了褚浔阳。 拓跋云姬行色匆匆,几步就奔到了院子门口,却在前脚出了院门的那一瞬间又止了步子。 “公主,我现在去吗?”她的婢女察觉她的神色有异,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别去!”拓跋云姬突然就慌了,一把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回来。 她的神情慌乱,手下力道又很大,直掐的那婢女眼泪汪汪。 她自己却去安无所察,目光凌乱的又左右晃荡了一圈,喃喃道:“先别去,等等!等等!让我再想想!” 那语气十分的飘渺,迟疑不决。 她回到院子里,开始不安的来回踱步。 那婢女跟进来,在她身后盯了她许久,一直到差不多该用膳的时候才离开去准备早膳。 拓跋云姬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面对一面光秃秃的墙壁出神,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回了殿里。 她决定—— 再等等! 可是才推开了房门,她却猛地愣住,打了个寒战以后,才一个激灵,赶紧反手合上了房门。 那殿中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正背对门口,看着壁画上那些奇怪的图腾饶有兴致的在研究。 这个背影,拓跋云姬是认得的。 她的一颗心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嘴唇动了几次才鼓足了勇气开口道:“你——怎么护会在这里?” 她开门的动静本来就大,但延陵君却是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才转身看过来。 虽然换了身装束,但却丝毫不损他身上气度,肆意而风流。 “徘徊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折回来了,看来你是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是吗?”延陵君道。 听他这话,他却好像是来了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浔阳公主让你来找我的?”拓跋云姬道,心里却是忐忑又烦躁的。 褚浔阳的条件,是要她去刺杀拓跋淮安,她不想! 就算褚浔阳能答应事后保她一命,她也依旧不想这样做。 拓跋淮安对她,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坏,但那却是如今和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兄长了。 所以拓跋云姬很怕延陵君此行是要逼她就范的。 “怎么会?”不想延陵君却是直接否认了,“她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作数,说了让你考虑,让你自行决定,就自然不会再来逼你第二次。只是我这个人好奇心重,总想着提前知道这事儿的进度。拓跋云姬你的确是符合她挑人的眼光,只一个晚上就把昨天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可喜可贺啊!” 他说是赞许的拍了八掌,但是这神情语气,却分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 拓跋云姬的面色铁青,咬着嘴唇迟迟不肯吭声。 “这样的筹码和局面还不能说服你下定决心吗?”延陵君又道。 拓跋云姬咬紧了嘴唇,就是不肯表态。 在褚浔阳面前,她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方就是要拓跋淮安的项上人头,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没有,她也根本没有必要再争取什么。 “既然你还需要考虑,那就继续吧,反正现在时间好早!”延陵君道,竟然真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半点游说胁迫的意思也没有。 拓跋云姬微微诧异,防备的看了他一眼。 延陵君就微微微一笑道:“既然浔阳说了不逼你,那我也总不能拆她的台,既然来了,我就顺便给你交代一句,过几天,就算你定了主意,也别去那片山林对面的别院了,否则——大概是真要自掘坟墓的。” 拓跋云姬不解,脱口道:“什么意思?是浔阳公主说——” “此一时彼一时!”延陵君道,打断她的话,语气嘲讽,“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昨夜大概你还没回到这里之前,从王廷秘密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已经夜访别别院,探查过虚实了,并且——” 延陵君说着一顿。 拓跋云姬已经是面色一白,隐隐后退了一小步。 延陵君看着她,无所谓的继续道:“那些人一直没有撤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也能理解,毕竟非常时期,他们多一重小心也是对的,大概过两天,等到拓跋淮安回来之后,亲自确认过后就能撤了。” 她叫人回来吩咐阿木尔给拓跋淮安送信,但是同时,却有人寻着褚浔阳留下的线索去围住了那山后的别院了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批人,那么不用想—— 他们就是阿木尔派出去的。 阿木尔会多一重小心,她可以理解,可是对方这样做了,却全程都瞒着她,没给她透露任何的消息出来,这就不是个好消息了。 这就是说—— 他不仅怀疑和她偶遇的人有问题,更是—— 在防范着她拓跋云姬的。 阿木尔只是一个侍卫头领,如果不是得到拓跋淮安留下的密令,他就绝对不应该会避开自己去办事。 “你是说,我五哥在防范我?”拓跋云姬道,每个字从唇齿间吐出来,都感觉似是有千金重。 延陵君莞尔,却是说道:“其实你还可以怀疑,是我为了引诱你就范而可以捏造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已经晃到了后面的窗口,打开了窗子。 冷风扑面,拓跋云姬猛地打了个寒战。 她抬头,延陵君单手撑在窗框上的时候却还是心平气和的回眸一笑:“你继续考虑吧,不过真下定决心的时候,可能得要孤身犯险的潜入洈水城去搬救兵了!” 言罢,就单手一撑,从窗口翻了出去。 拓跋云姬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一张脸上血色全无。 虽然也不排除延陵君说谎骗她的可能,但她的心里仍然不好受,万一—— 真是拓跋淮安的命令呢? 如果血缘关系不可靠,那么他们也是曾经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就是这样,他都还是对她留了一手,命令一个奴才监视约束她的一举一动吗? 不!她不相信!一定要亲自确认一遍。 拓跋云姬飞快的定了主意,转身又奔跑出门,直接去了拓跋淮安的寝宫。 他办事小心,寝宫里一定有暗格,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有所发现。 拓跋云姬也是学了延陵君,绕到走的后窗的位置,她很清楚王廷里侍卫换岗的时间,所以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他们,蹑手蹑手摸到窗下,才要推窗户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一阵沉重却不很明显的响动。 有人在拓跋淮安的寝宫? 是谁?阿木尔吗? 拓跋云姬一把连忙捂住了嘴巴,使劲伏低了身子蹲在窗根底下。 那阵响动过后,是一前一后几个人的脚步声。 “快去吧,照之前说的,把这封信送给王上,顺便确认他的准确归期!”阿木尔道 把果然是他。 有人推门走了出去。 拓跋云姬没敢动,等到房门合上,才又听道有人担忧说道:“头儿,现在王廷的情况十分紧急,就是有云姬公主拖着,那些人也一定忍不了了,他们会不会赶在王上回来之前提前动手?奋力一搏?” “如果他们敢,早就这样做了!”阿木尔道:“他们派去北疆的探子已经连续失手两次了,王上一直平安无事,他们就不敢有所动作。当时一直没有往这边传递消息,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果然他们忍不住对云姬公主也下手了,王上的估算没错,就是他们!昨天要是公主有什么闪失,就是证据确凿拿下他们的大好时机,现在却不行了,只能防备着,等王上回来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也就先后离开了。 原来拓跋淮安早就遇到了刺客,并且查到了对方的身份,可是为了引蛇出洞,却竟然明知道她在王廷也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还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跟她说。 昨天真的是她运气好,否则—— 如果她死了,拓跋淮安大概也只会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吧? 也得亏是她不予余力的在想方设法的替他守住王廷,断绝他带兵在外的后顾之忧。 原来—— 她所以为的兄长,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吗? 拓跋云姬转身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壮志踌躇的心态,反而心灰意冷,浑身麻木。 ☆、第110章 提线木偶,异想天开 除夕的国宴过后,风连晟微醺的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因为喝多了酒,他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红,看上去,那张脸就越发是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彼时他正单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心情看上不好不坏。 李维敲了敲窗户,递了个小瓷瓶进来道:“这是太医配的解酒药,殿下您先服两粒,明天还有祭天的仪式,得先养足了精神。” 风连晟从窗口接过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吞了,又喝了口水,过了一会儿,感觉胃里灼烧的不是那么厉害了才又随手叩了两下窗户。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李维从窗外探头。 风连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语气散漫道:“年过了之后,多打起点儿精神注意西越那边过来的消息,荣烈和褚浔阳的婚期应该很快就定下来了。” “是!”李维领命,想了一下,就一挥手,示意原本护卫在马车旁边的侍卫后撤,待到人都离的远了,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上回您私自更换了镇国公呈送进宫的奏章,待到他回来之后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是您所为,要不要趁着现在,先制造线索,转移视线?” 荣程昱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了,葛翔被杀,他根本就是不想掺和的,但是为了试探幕后有所关联的人,就故意如实罗列证据,写了奏章回来禀报事情的始末。 他虽没点名真凶,但所有线索直指,却是和他们朝廷本身脱不了干系的。 一旦那奏章送到崇明帝的御案上,他必定下令彻查。 而这个时候,可想而知—— 和此事有关的那个人,一定会提前做手脚,压下此事。 而现在,私自扣下他的奏章,又犯下欺君之罪的人—— 是太子风连晟。 说起来,都是陈皇后那女人成事不足。 李维如今对那拖后腿的女人是越发的膈应了,只不过却不好说什么。 “不必那么麻烦了,就算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他无非就是想拿住把柄,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而且——本宫做事,还能叫他拿住把柄不成?就算他心里知道是我做的,到了御前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同样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就大费周章。” “是!”李维点头,迟疑了一下,“可是皇后娘娘那边为此事受了惊吓,最近这段时间疑神疑鬼,似乎是有点乱了方寸了,您需不需要提醒她一句,也好叫她安心。万一她自己心里没数,再多此一举做出点什么来,最后还是得要殿下您去给她收拾善后。” 其实真要算起来,陈皇后不算是个完全没脑子的人,只是最近几年,为了大位之争,她机关算尽,时间拖的越久,她就慢慢失去了冷静,变得急躁和急功近利了起来。 提起那个女人,风连晟的唇角就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容道:“不用管她,随便她去折腾,到底也是母子一场,不管她再闯多大的祸,本宫都会照单全收,一件一件的帮她收拾残局擦屁股。” 早些年是受了陈皇后的挟制,风连晟只能依附她,但是现在,随着他的羽翼日益丰满,其实就算是想要逐渐脱离陈皇后的牵制,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可是现在—— 他却仿佛真的像是反哺一样,仍是稳稳地和那个女人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这件事—— 李维是打从心底里替他觉得憋屈,却不知道他还准备忍那女人多久。 风连晟只随便含糊了两句,就没再提这事儿,忽而沉吟一声道:“今天的国宴老二又没露面,他的情况还没起色吗?” “这段时间,太医每天都过去请脉,药也一直在喝,就说是前段时间他在回京的路上折腾的大了,必须要仔细着慢慢调养。”李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一大早的时候,属下奉命进宫给皇后娘娘送朝贺的礼物刚好在后宫遇到他进宫来给太后问安,当时他的气色看上去的真的很差,传闻应该不假的。” 风连晟听了,只就沉默的撇撇嘴,拢着袖子半晌没吭气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这个二哥总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明知道他低调又本分,但就是不敢对他掉以轻心,总忍不住的叫人去监视他那边的情况。 李维倒是不觉得二皇子那人会对自家主子的地位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随后就抛到一边,但却是忧虑的又回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提醒道:“可是今晚的国宴,安王也没有回京参加。” “大概又是远游到那里被绊住脚了吧!”风连晟道,也是不以为意,“放心吧,荣烈的婚礼,他一定会赶回来出席的。” 风邑和崇明帝又不是亲兄弟,再有那些往事的隔阂,长久以来,他都闲散度日,对崇明帝母子进而远之,这些事,所有人都习惯了。 风连晟的唇角玩味的勾起,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睁开了眼,扭头看向李维道:“对了,之前不是说老四暗中怂恿礼部向父皇谏言要给褚浔阳修建公主府的事吗?这事儿还没提上议程?” “最近礼部都在忙着筹备新年的各种庆典,还没有正式跟皇上提起,不过这两天过了了,他们应该就会有所动作了!”李维回道。 风连晟听了这话,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风乾也算是有眼光的,这就想着要巴结拉拢荣烈和褚浔阳了。 “殿下,此事——您不准备阻止吗?”李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解的皱了眉头,“不管怎样,让四殿下和荣家的人走的近了都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荣家少主手里目前没有实权,可是您和浔阳公主之间是早有些不愉快的,其中关系,是不是得要想办法修复一二。总不能平白的让其他人得了便宜。” “老四就算是想要拉拢,这马屁拍下去,也得看人家领不领情呢!更何况他说要建公主府,本宫若是出面搅黄了,那就成了给自己拆台了,他想做,就让他去吧!”风连晟道,并不以为意。 “可是——”李维心里着急,总觉得他这样凡事都不积极的态度要不得。 “行了,这事儿都别提了,我懒得管!”风连晟却没叫他说完就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他的目光闪烁,眼中忽而透出几许狡黠的笑容来,道:“不过你猜褚琪枫父子会给褚浔阳的嫁妆是什么?” “西越国主对她那般宠爱,嫁妆也必定丰厚务无比的。”李维随口回道,明显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和大局无关的琐事。 风连晟笑了笑,也没再继续多说什么,重新闭了眼。 * 漠北。 拓跋淮安的王军是在大年初二的晚上重回草原,抵达王廷的的。 拓跋云姬得到消息,赶紧带人连夜奔波十里,到草原边境接应他。 她来的较早,带着几个族长,在寒风中站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冻到脸颊都麻木了,才听到远处闷雷一般稳健而雄浑的马蹄声。 “是王军归来了!”阿木尔在旁,有些兴奋的说道。 “我先去看看!”拓跋云姬也露出愉悦的笑容,几乎是等不得的,清喝一声,就策马迎了过去。 拓跋淮安当初带走的王军足有五万,在北疆的战事中有所消耗,现在回来的并不足四万。 这个伤亡数字,较之于西越和北疆的本土士兵,并不算大,但因为胜负未分,在没拿到任何好处的前提下,这结果多少是有点不尽人意。 所以归程上,拓跋淮安的情绪并不太高涨。 “五哥!”拓跋云姬隔着老远打马迎上去,后面跟着几个族长和同来接应的两千王廷守军。 “停!”拓跋淮安收住马缰,抬手一拦。 后面的人马齐齐止步。 “五哥你总算平安归来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转瞬拓跋云姬已经奔到了拓跋淮安跟前,她的神情愉悦,说着眼中就有盈盈泪光闪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孩子气了!”拓跋淮安道,语气有点冷淡。 “恭迎王上重回草原!”后面跟来的王军齐齐振臂高呼,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其实这一路走下来,拓跋淮安的心里一直都不十分安稳,直到这一刻,踏上自己的土地,见到自己的族人,这才找到了真实的归属感。 他暗暗松了口气,抬起手臂,刚要说话的时候—— 黑暗中,映着火光,突然有一道寒光激射,从斜对面朝着他胸口的位置呼啸而至。 因为所有的漠北族人都处于高度的兴奋当中,欢呼声盖过了一切,一片人头攒动中,待到有人发现的时候,那暗箭已经刺透黑夜,只逼眼前。 “有刺客,快护驾!”有人慌乱的大声尖叫。 眼见着那暗箭就要射入自己的胸口,拓跋淮安不由的勃然变色,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路长途跋涉,是万也不曾想到,这一刻,等在这里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一个险局。 千钧一发,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当机立断的要弃马躲避。 可这样一来,当着所有族长和这么多族人的面,他势必威信扫地。 漠北本来就是个野性的民族,一旦他的威望受到损伤,那么就很难服众了,日后再弹压其他部族的事情上就不会再那么顺利了。 拓跋淮安暗恨,这么一犹豫,动作就迟钝了一瞬。 而就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断了他最后逃生的机会。 眼见着是要被射下马,紧要关头,忽听到拓跋云姬大叫一声“五哥”然后就直接闪身扑了过去。 拓跋淮安没有防备,直接被他扑下马,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王上!公主!”阿木尔嘶吼着,带人赶紧飞扑过来。 拓跋淮安利落的扶开跌在他身上的拓跋云姬翻身坐起,抬手往侧前方的方向愤然一指,怒声道:“去那个方向,给我追!” “快去!一定要抓住人,生死无论!”阿木尔大声道。 拓跋淮安已然恼羞成怒,拍打着身上草屑爬起来。 “云姬!”后面同来卡塔世子见到拓跋云姬坠马,后一步也跟着奔了过来。 拓跋云姬歪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方才那一下,她虽是把拓跋淮安撞下马了,但到底最后关头也没能完全避开,那支暗箭刚好射中她的肩膀。 卡塔世子目赤欲裂,紧张的将她扶起来,道:“你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拓跋淮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拓跋云姬这是替他挡了箭了。 他的脸色略显尴尬了一瞬,从卡塔世子手里接过了拓跋云姬的一手手臂,伏在了手里,沉声道:“还好吗?” “没——我没事!”拓跋云姬疼的满头大汗,勉强出口的话却带着颤音。 拓跋淮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像是无话可说的样子,只烦躁不安的往远处移开了视线。 卡塔世子急的语无伦次,扶着拓跋云姬往战马那里走,一面道:“云姬的伤势要马上叫大夫处理,我先送她回王廷!” “去吧!”拓跋淮安挥挥手。 那一箭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拓跋云姬毕竟只是一介女流,这伤势在她身上,也不容小看。 大夫过来给她拔了箭头,又上药包扎,再开了些药给她调理,就吩咐让她自己安静的休息。 卡塔世子虽然还不放心,但晚上也不方便留在她那里,也只能嘱咐了一些话就先行离开。 拓跋淮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 因为伤口感染,拓跋云姬稍微发了一点低热,又怕碰到后肩的伤口,就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事情。 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到来人是拓跋淮安和阿木尔,她就赶忙挣扎着坐起,焦虑道:“五哥你来了!” “嗯!”拓跋淮安的脸色不好,沉声答应了一下,走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看了眼她的伤处,道:“怎么样?没什么大的妨碍吧?” “只是皮外伤,大夫说休养一阵,等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拓跋云姬道,却明显是神情慌乱,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焦急的一把握住拓跋淮安的手道:“五哥,外的事情怎么样了?白虎部落的人,都按下了吗?” “嗯!”提及此事,拓跋淮安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起来,目光阴郁的满是杀气。 其实这一次所谓的行刺事件,不过就是拓跋云姬和阿木尔合谋,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然后线索上面直指白虎部落。 当时卡塔世子刚护送着拓跋云姬离开,后面马上就有人从现场查到蛛丝马迹,一路追踪之下,凶手就是吉达的侍卫。 然后阿木尔又翻出前几天乌兰谋害拓跋云姬的事,再拖出来之前给乌兰看病,并且掩护她外出的大夫。白虎部落居心不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我叫人把包括卡塔和乌兰在内,所以白虎部落的族人都看押起来了,另外又派了人去捉拿白虎族长对质。”拓跋淮安道,脸上表情还是一片阴云密布,半点放晴的迹象也没有,“乌兰的嘴巴很紧,那大夫当众指认她,她也认了,自己那晚乔装出去就是为了传递消息的,不过她却一口咬定,这消息是传给她父亲的。” “不可能!”拓跋云姬大声道:“白虎部落就算存了二心,他们自己也绝对担待不起这样大的局面来,其他部落中,一定还有他们的同谋!” 心思烦乱的想了想,拓跋云姬就越发焦急了起来,“乌兰这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就算她和别人合谋,也一定不会这么痛快的招认出自己的父亲,这样一来,不是叫白虎部落遭殃吗?她这是缓兵之计?白虎部落的本部在草原最北边,五哥你派去的人,最起码也要三天才能抵达吧?在那之前,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对你不利,届时只要他们掌握了王廷,那么也就没人真的会对白虎部落不利了!” 显然拓跋淮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就抿着唇角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兄妹两个都是一筹莫展。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在乌兰的身上卡断了线索,那个女人,也算是个狠角色了。 一直静默的坐了好半天,外面突然就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拍闷声,“王上,有密报,洈水城方面的西越守军有异动,可能——是准备要开战了。” 拓跋淮安的神色一凛。 阿木尔已经抢先过去开了门。 一个士兵进来送了一封密信,趁着拓跋淮安看信的时候,一边飞快的解释道:“三更过后,一直城门紧闭的洈水城突然门户大开,大军从城内出来,直接往我们草原边境压进,据闻那一队人马的规模,起码在八万以上。这样大规模的调兵,很有可能是要向咱们下战书了!” “主帅呢?是什么人?”拓跋淮安烦躁道。 他倒是不畏惧打仗,可是现在他才舟车劳顿的赶回来,又因为白虎部落的事情心烦,提起战事,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那小兵垂下头去,汗颜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西越朝廷方面对这个消息保护的很严,现在他们又是连夜行军,我们的探子隔着老远,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提及此事,拓跋云姬就接口道:“五哥,这件事的确奇怪,之前我就几次想要叫人潜入洈水城去查探一下消息,但全部都是无功而返。” 一个主帅,哪里需要弄的这么神秘的? 拓跋淮安心里起疑,却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些。 “继续盯着,去严密注意那边的动静,有情况马上过来回报!”收了信件,拓跋淮安摆摆手。 “是!”那小兵领命去了。 拓跋淮安就又对阿木尔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命令王军随时待命,西越这一次是有备而来,绝对是来者不善,让部族的援军也都做好相应的准备,随时后命,准备迎敌。” “可是和白虎部落勾结的人——”阿木尔不放心道。 “如今大敌当前,除非是在他们能跟西越搭上线,有人保证给他们留活路的前提下,否则——现在都不是他们夺下王廷的时候。”拓跋淮安冷然说道,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如果到手的王廷转身要要被西越所灭,那还抢过来做什么? 并且以他对褚琪枫父子的了解,那两父子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对他们莫被人网开一面。 所以他十分笃定的知道,就算有人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取而代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了。 这个时候—— 必须同仇敌忾! 阿木尔领命,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拓跋云姬就又问道:“听说西越从朝廷开过来的军队足有十万,再加上这边边境上的驻军本来就有四万,这个人数,整合了我们整个王廷和各个部族的兵力,双方堪堪好旗鼓相当,五哥你有多少胜算?” 人数相当,但他草原人却更骁勇善战一些。 只是—— 他们这是倾注了所有全部的力量,但西越方面,一旦不敌,却是还有力量增兵的。 拓跋淮安对此时的出京并不乐观,狠狠的捶了下床板道:“本来如果能先在和北疆联合的那一场战役中取胜,那么就可以和他们连成一气,从整个北方的边界线上给西越造成压力,逐步往它国中逼近的,现在北疆被苏逸拖住了,自顾不暇,咱们这边——也只能看自己了。” 最遗憾,本来能和他们里应外合的褚琪炎又没了指望。 这一刻,拓跋淮安也终于有点后悔了自己当初野心扩张的冲动之举。 只是—— 悔之晚矣。 “都已经这样了,五哥就不要想得太多了,竭尽全力就是,总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拓跋云姬安慰道。 “嗯!”拓跋淮安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才又记起她受伤的事。 “干什么做傻事?就算做戏,也不必一定要伤了自己的。”拓跋淮安叹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总要真的做出点儿牺牲,才能叫其他的族人相信的。”拓跋云姬道,跟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语气却身未坚定道:“有五哥在,才有我的好日子过,无论为五哥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要打仗了,我也永远和五哥站在一起,没有你,就没有我!” 人无论是到了哪里,都只能是适者生存。 拓跋云姬的确是除了依靠自己,再就别无选择了。 “嗯,你先休息吧!我得去外面看看,不知道西越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拓跋淮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走了出去。 “五哥!”拓跋云姬坐在床上没动,一直到他走到了门口,突然就又开口叫住了他。 “还有事?”拓跋淮安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千万小心!”拓跋云姬道。 拓跋淮安愣了一瞬,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拓跋云姬就又无力的趴回了床上,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了,想了想,就过去反锁住房门,又换了衣服从后面的窗口爬了出去。 她从侧门偷偷摸了出去,却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拓跋淮安的人盯着山林那边的别院,而大战一触即发,她更不可能去西越军中联系褚浔阳,现在就只希望褚浔阳在得知她今日的作为之后,能心领神会她的决定了吧。 隐隐的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离开太久可能会惹麻烦,拓跋云姬就又转身往回走。 “云姬公主!”不曾想,才刚转身,就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拓跋云姬的心跳猛地一滞,僵硬的回转身去,却见一个穿着他们族人服饰的少女款步踱来。 夜色下,她的面孔虽然看不鲜明,但只通身上下的气质就能叫她一眼辨认出来。 “你?”拓跋云姬其实是大为震惊的,四下里看了眼篝火星星点点的草原。 褚浔阳太大胆了,居然这就敢孤身闯到他们王廷周边来? “怎么?你想问,我这样过来,就不怕被你拿住了,用作人质来逆转战局吗?”褚浔阳笑道,直接道出她心中所想。 拓跋云姬愣了一瞬,但随后却只剩下无声苦笑。 “你既然赶来,肯定就是做了完全的打算,肯定的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拓跋云姬道,也迎上去两步。 她也没有废话,只看着褚浔阳道:“你既然肯来这里,那么之前你许诺我的事,就还算数吧?” “当然!”褚浔阳道:“事实上,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主见一点,我还以为你需要等明天打一场仗打完之后才能下定决心呢!” 拓跋云姬回应她的,也只有苦笑而已。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去算计自己的亲哥哥,可是—— 现在不仅是拓跋淮安让她心灰意冷,更有甚者,她现在已经是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根本就是无路可走了。 “我五哥的戒心一向都很重,就算我是真的有心,也怕是有心无力。”拓跋云姬道,深吸一口气,对上褚浔阳的视线,“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再虚张声势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顺从你的意思去做,但是成事之后,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不要对漠北的所有族人都赶尽杀绝?” 褚浔阳莞尔,看着她眼中悲戚的神情,却是不答反问,“你以为我是要叫你和拓跋淮安同归于尽吗?” “再怎么说,我五哥也是漠北的王。”拓跋云姬道。 她要刺杀拓跋淮安,那就是天理不容,最后势必要死于愤怒的族人剑下的。 褚浔阳笑了笑,拓跋云姬这想法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还记得去之前跟你说的话吗?”褚浔阳道。 “什么?”拓跋云姬茫然了一瞬,脱口道。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要的并不一定就是赶尽杀绝,我要是——是你整个漠北臣服,而——”褚浔阳道,话到一半,语气刻意一缓,紧跟着又加重了力道,深深的看了拓跋云姬一眼,“而我也说过,在这漠北的王廷之内,我只肯相信你,也只愿意妥协,给你一次机会!” 她要漠北臣服?她要收服漠北,让他们臣服归降? 而她说的只相信她,又只愿意给她一次机会,这又是什么意思? 拓跋云姬的脑中混沌一片,倒也不是她突然之间就迟钝至此,而是这件事,匪夷所思,就算她领会了褚浔阳这话明面上的意思,也迟迟不敢真的去往那方面想。 褚浔阳见状,也没等着他自行顿悟,只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拓跋淮安,我会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葬身战场,作为西越此次北征的主帅,我还不屑于动用那样龌龊的手段,他的死,就只能是我的功劳,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的责任。不过我会做的,也仅限于此了,至于能不能控制住漠北王廷的局面,那就全是你个人的事了。” 拓跋云姬震了震,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 她抬头去看褚浔阳的脸,但见那少女的眉目之间一片肃然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的。 她居然真的是这个意思?要她取拓跋淮安而代之,主宰漠北? 这样的事,千百年来,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拓跋云姬的嘴唇动了动,由于很多的话都将要脱口而出,但是这件事太过荒唐,却叫她无路如何也未能开口。 “我不会教你具体该怎么做,但是你记住,我能给你的时间有限,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会插手,如果一定要等到用我来插手,我就只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做了。”褚浔阳也不管她,只就自顾说道。 “可是——”拓跋云姬用力的甩甩头,勉强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一点,然后再想到褚浔阳的意图,她还是觉得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兀自笑了两声,她就又自顾打住,哭笑不得的看着褚浔阳道:“你应该知道,和你们朝廷的规矩一样,漠北王庭也有规矩和生存准则,那些族长也同样不会接受一个背叛漠北的人来统治王庭。何况——我只是一介女子,但凡是我要站出来,他们必定马上群起攻之!” 就算拓跋淮安会死在战场上,那么西越和他们就是势不两立了,就算她能暂时压住了局面,但要归降朝廷? 还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她的顾虑,全在情理之中,褚浔阳看着她,却是全然不为所动,她看着天空中冉冉繁星,出口的话字字清晰而凛冽,“所谓规矩,都是存在于你足够能力驾驭它的前提下,是强者约束弱者的准则,他们想要反对,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反对的资本。而且——我对朋友,向来都会留有足够的余地。我现在虽然没办法承诺你什么,也没有办法参与到你漠北内部的决策,但是存在于外部的先决条件,我却可以尽力帮你。” 这样的许诺,并不算是保证,甚至还有点儿威胁她的意思,但却是她如今面前仅剩的一条路了。 拓跋云姬唯有苦笑,“即使我答应了,最终——也不过听命于你的一个提线木偶吧?” 褚浔阳并不算是个好人,她会给她引路,也不过是因为从自己本身的利益出发的需要。 她要帮她拿下漠北,说白了,就为为了作为自己的战果带回西越的朝廷中去,与她的国家和亲人一起享受荣耀的。 而她,就算取代了拓跋淮安,成了漠北新的领袖又怎么样?终究只能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吧? 褚浔阳的私心,她并不否认,闻言也只是一笑置之。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金疮药的小瓷瓶,放到拓跋云姬的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傀儡也分很多种,至少我可以保证你的自尊和骄傲,让你在万众瞩目之下活的光鲜亮丽。哪怕是死,也能得到你族人的仰望和尊敬,而不是只留下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和同情。” 拓跋云姬的眉心一跳,脸色突然一阵的苍白。 想到了某些事,她的心里突然就升起来了一种浓厚的愤怒情绪。 “好!我——答应你!”眼中有愤怒的火焰瞬间燃起,她捏了捏手掌心,再抬头看向褚浔阳的时候,眼睛里就是一片坚定的神色,语气铿锵道:“我会尽我所能,达成你的要求。” “我拭目以待?”褚浔阳莞尔,眉毛隐约一挑。 哪怕是在这样情况下,她也依然可以这样的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拓跋云姬本来极为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放轻松了几分。 “你身上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明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先养好精神。”褚浔阳道,本来转身要走,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又回头道:“哦,对了!再有一件上,我觉得你的意见应该和我相同吧?对于背叛者——” 拓跋云姬的眼神一暗又一冷。 “是!”她点头,声音里也染了这夜色的凉,“背叛者,是没有被原谅和活命的资格的!” “是啊!”褚浔阳赞许的略一点头,那笑容之间突然就又更愉悦了几分道:“这样一来,明天之后,漠北草原上的部落,应该就只剩下王廷本部在内的三个了吧?” 这一场战争之下,她同时也要对整个漠北王廷进行全面的勤洗。 拓跋云姬还有点不能适应这样的谈话内容,先是愣了一瞬,但是下一刻,血液里却突然有什么沸腾热烈了起来。 “是!”她点头。 褚浔阳又再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对了,乌兰——怀孕了!” “什么?”拓跋云姬愕然,脚下踉跄着后退一步,神色茫然。 褚浔阳看着她,又再勾唇一笑,就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等在原处接应她的青萝迎上来,看了演后面的拓跋云姬,还是不很放心道:“那云姬公主虽然还算聪颖,却并不像是有那样野心的人吧?公主主张叫她接管漠北,这样——真的妥当吗?” 褚浔阳道,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气,“她不需要有野心,如果她真有野心,我也不会选择用她了,我只是看重了她的崇明。” 黎明时分,西越朝廷针对漠北的战争终于全面爆发。 五更天,拓跋淮安留下两万守军给拓跋云姬留守王廷,然后带着各部落勇士上阵迎敌。 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拓跋云姬坐镇王廷,心绪不宁,一直到了日暮时分,突然听到远处雄浑而悲凉的号角声! 这是—— 报丧的信号? ☆、第111章 双重背叛,云姬之怒 拓跋云姬浑然不觉的整个人都愣住了,浑身的血液凝固,很是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打了个寒战,连忙奔过去推开了房门。 “公主!”她的婢女也是听闻了动静,匆忙自旁边的屋子里跑出来,慌张道:“外面的号角声您也听见了?是出什么事了?” 虽然是报丧的信号,但也不能确定出事的就是拓跋淮安! 拓跋云姬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先自乱阵脚。 “你快去看看,问问阿木尔,看是怎么回事!”拓跋云姬冷静下来,吩咐道。 “好!”那婢女答应着,转身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拓跋云姬转身回到屋子里,却是心浮气躁的不住踱步。 他们草原的王军英勇,拓跋淮安又非等闲,虽然褚浔阳信誓旦旦,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却并不确定褚浔阳真的就有足够的能力能将拓跋淮安斩落马下。 已经整整一天了,前方战场上不断有最新的战报传回王廷,双方都有损伤,到目前为止还是势均力敌,未分胜负。 这一场仗如果能速战速决也还罢了,否则拖延下去,就全部都是变数。 拓跋云姬满心焦虑,也不知道是在屋子里转了多少圈了,才又听到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回头,就见阿木尔快步走了进来。 “阿木尔,前面战场上的事情如何了?”拓跋云姬问道:“我刚刚听到了号角声,难道是我五哥——” 她的话到一半,就先神色惊慌的自顾打住。 “不是!是苍狼族长阵亡了!”阿木尔道,脸上表情却还分外凝重,满面的怒气道:“西越的那位主帅相当厉害,战术上面控制了得,开战之前就已经秘密派遣了左右各一支先锋,从东西两侧夹攻主战场,从三面施压,给我们的王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并且还针对我们最骁勇的起兵,专门选拔了几百个小个子士兵训练,那些人一上战场,就光往铁骑军的马蹄子底下滚,带着长刀,专砍马腿。我们的骑兵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制住了,后面根本就再不敢启用,否则也不会叫他们纠缠这么久还不分胜负。刚才就在一个时辰前,王上为了冲破他们的包围,额外往右翼增兵,终于不负众望,将那边的封锁打出了一个缺口。本来是要借以振奋士气的,不想负责那边指挥的苍狼族长得意忘形,自己一意孤行的带人追击,结果在三里外的野狼谷遇伏。当时就王上带着的一支王军离野狼谷最近,不得已,只能前往营救,结果不仅苍狼族长被当场斩杀,王上也受了重创,但好在后面的援军赶过去的及时,已经撤回后面的王帐休息了!” 再怎么说,他们漠北也有十几万的军民在全力迎战,从一开始拓跋淮安就做好了要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西越人来势汹汹,居然从一开始就穷追猛打,用了所有阴谋阳谋,似乎是存了心的要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逼入绝境的。 根本—— 就是从一开始就压的他们完全喘不过气来。 阿木尔也是头次经历这样惨烈的一场战事,说着就又满面愤然的骂道:“那些西越人,是当真狡诈!” 拓跋云姬的心里大为震动,面上却丝毫也不敢表露。 褚浔阳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纤弱少女罢了,她是足够聪明又有谋略,可是在这样血与火交融,事关家国天下的战场生涯中,她的手腕居然也是这样的老练狠辣。 想着之前她一直屯兵在洈水城内的事,拓跋云姬这才茅塞顿开—— 她的确是在等着拓跋淮安回来不假,只怕更多的,却还是为了利用那一段时间全面的布局安排,只等着正式开战的这一天,直接给予他们最严酷的打击。 拓跋淮安的王军本来就因为北疆战场上的失意而归而折损了士气,这边才第一天开战,就被逼到了死角—— 就算他们草原的士兵再如何英勇,这样的情况下,只怕也会受到影响。 “那五哥呢?随后他要撤回王廷了吗?”拓跋云姬道。 “不!”阿木尔满面愁容,“那些西越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起进攻,王上不敢擅离军营,不过暂时从前线退下来了,在后面的帐篷里坐镇。” 拓跋淮安退到了后面观战,除非褚浔阳有本事用激将法再把他逼出去,否则—— 最起码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动他的。 真的要这样拖下去吗? 拓跋云姬暗暗咬牙,心里飞快的权衡计较。 事到如今,她是真的不能再犹豫耽搁了,否则—— 就只能落得国破身亡的下场。 “我还是不放心,阿木尔,你陪我先去看看五哥吧!”拓跋云姬道,很快的就有了决定。 “公主,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擅离王廷的好,您是知道的,王上他把您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牵制下面的部族的。战事上,现在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人心浮动,要是叫人知道你离开了王廷,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阿木尔道。 其实也多亏了头天夜里拓跋云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若不是那一出苦肉计奏效,拓跋淮安今天上战场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放心的就把王廷留给了她,并且毫无戒心的留了两万精兵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有这些力量把握在手,拓跋云姬很清楚,只要她能巧妙把握,在族人面前一直带着一张忠于王廷忠于拓跋淮安的面具,那么这支用来守卫王廷的军队就可以作为她用来自保的私兵。 现在阿木尔不让她去,就是要她坐镇王廷,来威吓暗中图谋不轨的家贼的。 拓跋云姬也不过分勉强,只一筹莫展的说道:“可是和白虎部落勾结的到底是谁,我们都一直不知道。现在战场上的情况不容乐观,还得防着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我总是不放心的!” 提及此事,阿木尔也唯有叹气了。 拓跋云姬沉默了一阵,一咬牙道:“不行!我一定得尽快查明,把那个人给揪出来,就算暂时没有办法处置他们,但至少要让五哥心里有数,总要防范的。” 就算现在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但是身边随时悬着一把要命的刀,这也不行。 “可是乌兰什么也不肯说!”阿木尔道,叹了口气。 拓跋云姬略一思忖,紧跟着就是神情一冷,果断道:“我就不信她能一直的不开口,你去准备一下,把上回给她看病的大夫找来,我这就去见她!我倒是要看看她的嘴巴到底是能有多紧!” 这个时候,如果先能把内鬼揪出来,绝对是件好事。 “好!”阿木尔不疑有他,转身就快走出了门。 拓跋云姬的婢女从外面进来,看着她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虚弱的脸孔,担忧道:“公主是要去审问乌兰公主吗?巫医说了您的伤要静养的,万一要碰了伤口或是怎么样了,那就不好了!” “这个时候,我哪里坐得住!”拓跋云姬道,举步就往外走,“先去一趟巫医那里吧,我跟他再拿点止痛散!” 漠北王廷王族御用的大夫,虽然俗称巫医,但事实上也只是手上掌握的偏方多一点,并非是真的精通巫蛊之术的巫医。 拓跋云姬的意志坚决,她的婢女也不能再拦着,就只能由着她了。 给她看病的巫医就住在王廷之内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拓跋云姬一路过去,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抱了下肩膀道:“天气好像有点冷,你回去帮我把大氅拿来吧。” “是!”那婢女应了,知道她身上有伤,生怕她再着凉,赶紧小跑着回去取了衣服过来。 回来的时候,刚好拓跋云姬也从巫医的院子里出来了。 乌兰和吉达等一众白虎部落的族人都暂时被看押在王廷的地牢里。 拓跋云姬比阿木尔先到一步。 关押乌兰的,是单独的一间石壁小牢房,四四方方的,一半陷入地下,只在最里面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很小的天窗,大概只成人的脑袋一般大小。 拓跋云姬过去的时候,乌兰正抱着自己的身体缩在脚落的一堆枯草上面。 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安静,就好像这里并非死牢,而就只是她平时休息时候用的帐篷而已。 “公主,就在里面了!”把守地牢的侍卫上前开门。 听到外面锁链被解开的声音,乌兰就抬头看过来。 她的目光很冷也很平静,和以往见到的她根本就完全没有差别,只不过之前被拓跋云姬一巴掌扇掉了几颗牙齿,后来又没有仔细医治,现在牙床化脓,半边脸都肿起了青紫色的血块,看上去再没了平时的美貌。 之前拓跋淮安带人对她动刑审问过,此刻她的衣服上都是沾满血迹的鞭痕。 整个人看上去,面目狰狞,衣衫褴褛,让人几欲作呕。 拓跋云姬举步进去。 乌兰看着她。 两人好歹算是仇人见面了,但乌兰的表情却很平静,只声音沙哑的轻轻道:“你来做什么?” “关了你一整天了,你还没想通吗?”拓跋云姬道,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也是轻缓又平和的,“我过来,想要听的是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怎么你还是不肯说吗?” “哼——”乌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冷冷的别过头去。 “有人觊觎王廷,觊觎我拓跋氏的王位,你与他合谋想要锄掉我,然后趁着我五哥人不在王廷,找机会取而代之。”拓跋云姬道:“现在你事败被关在这里,那人却还在外面逍遥,并且继续图谋此事。我知道,白虎族长与这无关,你供出了他来不过就是缓兵之计,可是你真以为你要保护的那人可以在你白虎部落被以不忠的罪名处决之前拿下王廷,再赦免你父兄亲人的罪吗?” 乌兰使劲的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拓跋云姬斜睨她一眼,也不在意,只继续道:“你被关在这里,应该不知道,就在今天一大早,王廷和西越之间的战争已经全面爆发,我五哥带着其他部族的勇士此刻都在战场上杀敌,据说情况也不是十分乐观。这一场战争的胜败我暂时不好估计,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在战争结束之前,在那些人重新有精力谋算内斗之前,白虎部落的族徽,一定早就在我漠北草原上被抹去了。这样——你也还是觉得无所谓吗?” “战争开始了?”乌兰愕然了一瞬,喃喃低语。 如果真的已经开战,那么拓跋云姬说的这些话就都是真的。 “你们本来的计划,是要趁着开站之前拿下王廷,然后再用我拓跋氏所有人的人头作为诚意,去向西越的朝廷投敌,对不对?届时你们替西越锄掉了心头大患,这一场战争就十有*可以被化解。让族人摆脱了战火灾祸,即使你们曾经背叛了你们的王,也都会被原谅。”拓跋云姬继续说道:“这个如意算盘是打的好,可是现在看来——你们的运气却是不怎么样的,西越对我漠北是存了势在必得的野心的,就算有人跪到他们的面前去,只怕也会被他们毫不容情的斩下头颅来的!” 乌兰的心里一则震惊,一则慌乱。 不得不说,拓跋云姬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居然能猜到他们计划的大概。 “外面的战争和你无关,我现在就只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想要亲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出去,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替死鬼吗?”拓跋云姬问道。 她弯身蹲下去,单手捏住乌兰的下巴。 乌兰的目光冰冷的与她对视,那神情却是十分倔强而刚强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乌兰道:“之前我就和王上说过了,那是因为我被吉达骂了,才偷偷传信回去给我父亲诉苦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拓跋云姬,你这是公报私仇!” 这样的谎话,她说起来可以算是得心应手,脸上表情都镇定自若,根本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意思。 任凭是谁,都要被她这态度给惹恼了。 拓跋云姬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却比她还要平静冰冷几分。 乌兰被她盯着,渐渐地,心里就慢慢的不安忐忑了起来。 拓跋云姬看了她半晌,最后却缓缓回头对守在门口的婢女和侍卫道:“你们去给我抬一把椅子来!” “是!”侍卫答应着,同她的婢女一起出去找椅子。 因为这地牢里的东西都很简陋,不得已,只能去外面搬进来。 待到他们关上牢门走的远了,拓跋云姬才又重新回头看向了乌兰。 “你——”乌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使劲的皱了起来。 “既然你不肯供出他来,那就继续扛着吧,横竖我今天过来,本也不是为了逼供的!”拓跋云姬道。 乌兰的心里惊疑不定,只用一种戒备至深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拓跋云姬的唇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眼中却还是平静而冰冷的,她看着斜对面斑驳的一面墙,冷嗤一声,道:“事发那天,我就知道你是去见什么人了,所以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好奇。” 乌兰的心口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惶恐不安的吞了两口唾沫,她重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坚定的摇头道:“你别想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拓跋云姬的声音不高,语调仍然平静,“你以为没人当场拿住你的手腕,你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了吗?乌兰,纵使你机关算尽,我也不是傻子。从你偷偷从帐篷里出去到最后回来,那其中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你明知道我叫人在外面盯着你了,就算你急须得见到那个人,和他商量对策,那样的情况下,为了减小嫌疑,难道不该是速去速回吗?” 乌兰是听到这里,才彻底的慌了。 她用力的抓着自己的领口,眼神慌乱的四下乱扫。 拓跋云姬也是这时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她的脸道:“到底是什么人,见一面需要花费你整整两个时辰的功夫,甚至于最后还因为这样的失误,被我看到了你移花接木的伎俩?” “我——”乌兰下意识的开口,嘴唇动了动,又心虚的赶紧移开了视线,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所谓!”拓跋云姬突然就笑了,但是这一个笑容,却莫名带了许多哀凉的味道:“我说过,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求证什么的,你肯说最好,不肯——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我什么都知道。” 乌兰这一次是真的全部乱了阵脚,惊慌不已的急促呼吸。 拓跋云姬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冰冷的幽光,趁她不备,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塞了一粒紫红色的药丸到她的嘴里。 她的手法干净利落,乌兰又在慌乱失神的时候,待到反应过来,那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已经滑过喉咙给吞到了肚子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乌兰捂着脖子不住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拓跋云姬冷冷的看着她,心里突然就觉得快慰了许多。 “想死吗?”她问,语气当中不乏得意,“用真相来换你的命,如何?” 乌兰听了这话,不由的勃然大怒,突然尖锐的大声吼道:“你这阴险的女人,你别做梦了,还说你不是过来逼供的?你当我乌兰是什么人?如果你真有证据,早就不必再来找我了,今天就算你毒死了我,我也不会叫你称心如意的!” 拓跋云姬这女人,完全是自作聪明。 分明就是来诱供的! 现在只要她不亲口供认,就算那贱人自诩已经洞悉真相了,也完全是拿他们无可奈何。 “是吗?那你就扛着试试!”拓跋云姬隐隐也有了几分动怒的迹象,又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正待要给她一巴掌的时候,外面的牢门刚好又被人重新打开。 阿木尔提着那个给乌兰看过病的大夫走进来。 随后去搬椅子的两个人也相继回来。 拓跋云姬整理了一下袖子,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冷冷道:“审吧!今天我一定要听到她开口!” 乌兰的目光怨毒的狠狠剜了她一眼,心里怒火冲天,更是死咬牙关,闭紧了嘴巴。 “再把当晚的情况说一遍!”阿木尔将拽着的大夫往前一推。 那大夫不是乌兰的同谋,不过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了一把,所以他也不是太怕,只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 “两个时辰,你到底是去见谁了,又说了什么?”拓跋云姬听完,就又冷笑了一声,对乌兰道:“只给白虎族长传一封信,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乌兰一声不吭的别过头去。 拓跋云姬于是也不再和她废话,直接给阿木尔使了个眼色。 阿木尔一招手,外面就有两个侍卫提着水桶拿着软鞭进来,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乌兰。 乌兰就是脾气再硬,但到底也只是个女人,疼的大哭大叫,不住的在地上打滚。 半个小时,她身上衣物就已经断裂的丝丝缕缕,衣不蔽体,人也晕死过去了四五回。 但拓跋云姬是铁了心要严刑逼供,她晕过去,就命人用冷水泼醒,继续再打。 这样几次三番的下来,她也渐渐地没了耐性。 乌兰再晕过去的时候,她就直接冲过去,自己一瓢冷水将对方浇醒。 乌兰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浑身上下火辣辣的,但更多的地方都已经疼痛到麻木。 “你还不肯说?那晚你到底是去见谁了?”拓跋云姬冷声喝问,一脚踩在了她的腹部。 “你——你杀了我吧!”乌兰气若游丝,浑身上下都在轻微的颤抖,却还是死咬着不肯坦白。 拓跋云姬起初还佩服几分她的骨气,但是见她挑衅一般宁死也要护着那个人的时候,心里突然就起了一股无明业火。 “再给我打!”不想再看乌兰的脸,她一脚将人踢开,又转身走回门口的位置。 “啊——”乌兰惨叫一声,身子往后撞在了墙壁上,又重新摔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的呻吟。 “公主,她这样一直不肯招也不是办法!”阿木尔道:“不如去审问一下吉达吧,没准他会知道些什么?” 拓跋云姬迟疑了一瞬,并没有马上答应。 身后的乌兰却双手抱着肚子,缩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动,只是痛呼声和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 拓跋云姬狐疑的回头。 她的婢女突然指着乌兰身下的枯草堆,惊呼道:“血!好多血!”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拓跋云姬皱了眉头,不很情愿的对那大夫道:“去看看她怎么了?” 那大夫赶紧过去给乌兰把脉。 彼时乌兰已经冷汗满身,腰都直不起来了。 拓跋云姬满脸的嫌恶,走过去看着她道:“这怎么回事?这血——怎么像是怀了孩子的女人滑胎一样?” 乌兰虽然还没嫁人,但草原上民风开放,未婚先孕不算什么稀奇事。 听了这话,乌兰的身子突然又剧烈一抖,恐慌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 那大夫蹲在地上给她把脉,眉头皱了又皱。 拓跋云姬在旁看着,状似无意的又再说道:“这么多血,就算有孩子,也保不住了吧?” 乌兰的心里突然一阵惊恐。 “公主,不——”那大夫立刻就要开口说什么,想要转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袍角被拓跋云姬踩住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却见拓跋云姬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之下,本来是十分清丽的容颜,竟然阴森的叫人不寒而栗。 “乌兰她——怎么样了?”拓跋云姬道,一字一顿。 那大夫只要不傻,就立刻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心里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赶紧硬着头皮道:“是孩子滑胎了,如果要救,孕妇倒是还能勉强保住性命。” “什么?孩子?你说——你说我——”乌兰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扑过去一把拽住那大夫的衣袖,大声道:“大夫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 她居然怀孕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怎么都要格外小心,一定不会叫自己落入这般的处境之下的。 “流血太多,孩子保不住了!”大夫语气僵硬的说道。 乌兰一怔,随后就疯了似的叫嚣着朝拓跋云姬扑了过去,“拓跋云姬,是你!你还我的孩子!” 她抓住拓跋云姬的袍角,本来是想直接扑过去抓她的脸,但实在是因为肚子疼的直不起腰,最后还是匍匐在了地上。 拓跋云姬也不躲,只神情冷蔑的看着她道:“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乌兰的身体一僵,突然就又没了力气,缓缓的松了手,只在拓跋云姬的袍角上留下一片肮脏的血痕。 “你这毒妇,贱人!你等着吧!很快——很快你就要给我的孩子偿命了!”乌兰瘫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声咒骂。 拓跋云姬不以为意,只回头对阿木尔道:“看样子她是不会招了,也没必要再留着她了!” “是!”阿木尔更是早就觉得没有和这个女人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拓跋云姬于是再就看也懒得多看乌兰一眼,转身先往外走。 阿木尔留下来善后,那大夫冷汗涔涔的跟着她出来。 一路上,拓跋云姬什么都没说,一直到出了地牢,那大夫才战战兢兢道:“公主,那乌兰公主——” “乌兰她与人珠胎暗结,又意图对我王廷不利,我虽然说是一时失手让她滑胎,但算起来也是她罪有应得,难道你想说我是见死不救吗?”拓跋云姬道,语气近乎有些咄咄逼人。 那大夫满肚子的疑问和困惑,却被她这态度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如果有人问起,知道怎么说吗?”拓跋云姬道。 “是!”那大夫脱口回道,却是满心的苦涩,“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是乌兰公主受不住重刑丧命了!” “嗯!”拓跋云姬点头。 这时候阿木尔也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处理干净了?”拓跋云姬问道。 “是!”阿木尔大步走过去,赶在他过来之前,一直躲在不远处的墙壁暗影下的一个小个子人影赶紧悄无声息的闪了。 拓跋云姬虽无察觉,但只遵循内心的感觉,她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 乌兰在重刑之下滑胎身亡的事情,当夜阿木尔就让人传信给了在前线督战的拓跋淮安知道。 而同时,傍晚暂时休战之后退回洈水城里休整的褚浔阳也得到了消息。 彼时她正站在洈水城的北城门上,看着远处漠北王廷的方向,神情静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拓跋云姬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更快!”听了青萝带过来的消息,褚浔阳淡淡说道:“我原还以为她是会等到我先解决了拓跋淮安之后才会放出消息的!” 青萝听着她说,自己却陷入沉思,脸上表情破天荒的带了些荒凉,低声叹道:“奴婢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一个人的一生里,谁能一点失误也没有?曾经陷入绝境并不可怕,只要能站得起来——那些事,迟早也会被忘记。”褚浔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在战场上经历了一场浴血厮杀的缘故,她今天竟然也颇有几分多愁善感的意思。 青萝的心思还都系在拓跋云姬身上,又无声的沉默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褚浔阳失笑,回头看她一眼。 青藤是个活泼开朗的丫头,而青萝因为是暗卫出身,性子就偏冷。 其实褚浔阳看得出来,是自从当初死里逃生了一回之后,青萝的性子便隐约的有些变了,大约也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才额外的敏感些。 褚浔阳总觉得在这件事上对她不住,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能说拓跋云姬对这些背叛无所谓,可是她能这快的下定决心采取行动,这起码说明——或者她对那个男人的用情还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再或者,她本身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真正想要染指王廷的人,其实是青狐,是卡塔父子! 这件事,是从除夕当夜,拓跋云姬就已经洞悉了的。 那个时候,乌兰要出去和人接头,为了利用那个大夫遮掩身份,她不得不早早离开了帐篷,不管她是要去见谁,应该都可以速去速回。可是因为拓跋云姬那天的心情不好,卡塔世子是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直到很晚才离开的。 所以不得已,乌兰就只能一直隐匿身份在外面等机会,见过他之后才回去的。 如果拓跋云姬能稍微的再笨一点,也许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卡塔隐藏的真的很好,哪怕是和她说话时候那种明亮爱慕的眼神都可以乱真。 可假的就是假的! 但凡是他的心里真有一点点的在乎她,也不会和乌兰一起设计想要杀死她了。 “其实说起来,我反而应该庆幸,这个时候生出异心的人是青狐部落,如果不是遭遇了亲人和爱人的双从背叛,拓跋云姬也不会铤而走险的答应同我合作。”叹了口气,褚浔阳道:“一个女人的心能有多大?但凡是拓跋淮安能对她再好一点,也或者——甚至于卡塔有意染指王廷,好好的哄哄她,在拓跋淮安的真面目被揭开之后,她都有可能会站到他的阵营里去助他一臂之力的。可偏偏——” 这两个人,都小看了一个女人的力量。 拓跋淮安自大,只当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傀儡,随意操纵利用,而卡塔—— 更是只当她是一块绊脚石。 正是这两人的无情,推了拓跋云姬一把,将她内心所有的力量就激发出来,以至于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乌兰的事情,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到了卡塔世子和青狐族长那里了,他们会有所行动吗?”青萝问道。 “暂时不会!”褚浔阳道:“大局面前,就算失去一个儿子或是孙子,他们也还不至于自乱阵脚。但是无可否认,这根导火索已经点燃了,接下来——便是得要本宫再加一把火,再推他们一把了!” 褚浔阳说着,眼中就泛起幽冷而诡异的光芒。 她说着一顿,转而对青萝道:“之前你说卡塔跟着王军出征在外,但是青狐族长却称病找了借口留在王廷的是吗?这个消息确定没有错?” “是!”青萝点头。 “那就好办了!”褚浔阳莞尔,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转身往城门楼下走。 青萝快步跟上,想着还是不很放心道:“不过公主,说真的,云姬公主她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就算现在她走投无路,被拓跋淮安和卡塔逼着起来自立门户,但是将来,您真要她执掌漠北,她能行吗?” 在漠北的内斗中,拓跋淮安取胜,拓跋云姬仍是一枚不受重视的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再度利用抛弃。 而卡塔如果事成,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是真的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了。 但是说到底,她就只是个女人罢了! ☆、第112章 不接受任何的背叛者 “如果她有野心,那就和拓跋淮安没什么区别了,我大费周章的推她上位,最后所得也不过是她休养生息过后的一场背叛。明知道会被反咬一口,我又为什么会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褚浔阳道,却是不以为然,下了城楼,她又止步,回头看向了青萝大道:“所以她没有野心是好的,但同时她足够聪明,知道同我合作来为她自己赢得最大的利益。” “话虽这样说,可就算拓跋云姬她现在还没有野心,那么等她真的坐上漠北女王的宝座之后,享受到了权力带给她的便利和好处——人心难测,公主真的有把握,她就能够永不背叛吗?”青萝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放心。 褚浔阳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青萝见她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她既然不想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褚浔阳回到自己在洈水城下榻的宅子,直接就进了书房,提笔写了封信让青萝去送给在前线驻守待命的朱远山,然后才回房睡下了。 次日休战一天,双方人马自己整顿,并且补齐补给。 拓跋淮安浓眉深锁的坐在王帐之内研究桌上的地图。 之前遇伏受伤,为了方便伤口伤药,他的袍子就只是披在肩上的。 彼时他单手撑着额头,盯着那副地图静坐,已经足有两个时辰。 虽然之前做好了各种的打算,他却从不曾想到这一场战争开局就是这样的局面,几乎是一边道的被对方打压限制住了。 而他现在内忧外患,这处境,着实不妙,最可气,昨天打了一整天,可是从头到尾,对方的主帅都没有正面站出来。 这样强势又狠辣的攻击力度,如果不是因为确定褚琪枫人在京城,而褚琪炎则是很不幸的命归黄泉,他几乎就要判定,西越此次出兵的主帅,就是那两人之一了。 “王上,您的药煎好了。”拓跋淮安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刚好一个小兵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拓跋淮安接过去,闻到那药味就更觉得浮躁不安了起来,抓着药碗的手不觉的紧了紧,最后便是大力的将那药丸砸了出去。 旁边就放着兵器架子,药碗砸在上面,立刻四分五裂,药汁溅的到处都是。 “还没查出来西越的主帅何人吗?”拓跋淮安气急败坏的怒声道。 “没!”那小兵脱口回道,不想话才出口,突然就神情惊骇指着旁边的兵器架子道:“王上,您看!” 拓跋淮安下意识的扭头。 和西越朝中贵族喜欢金饰的习俗不同,漠北草原上没有金矿,金子十分罕见,银器就成了贵族的象征。 拓跋淮安这里的一排兵器上,都在不同的位置上面镶嵌了银质的图腾装饰。 方才那一碗汤药浇上去,不过瞬间,被泼到的几处银器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有毒?! 这个想法几乎是第一时间窜入脑海,拓跋淮安的心头先是一紧,又再一怒。 给他送药进来的小兵赶紧拔腿就往外跑,“这药是刚才火头兵送来的,奴才这就去拿他过来!” 能够出入拓跋淮安王帐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 拓跋淮安自是没觉得这个小兵会对他不利,只强压着满腔的怒吼由他去了,自己的心里却越发焦躁不安了起来。 是谁会在这个当口上局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他百思不解! 那小兵去了不常的时间回来,却是苦着一张脸,惭愧道:“王上,煎药的人已经畏罪自裁了。” 这个结果,对拓跋淮安来说兵不算是太意外。 “没有线索?”他问。 “没!”那小兵道:“这药里面的毒是他放的无疑,因为从这里离开之后他直接就没有回去,在半路就先畏罪自杀了,他的住处也搜过了,也没有发现。” 可见对方的安排是相当周到的。 拓跋淮安紧绷着唇角,冷着脸沉思了好一忽儿,却是冷冰冰道:“不用查了,暂时也不要声张,免得动摇军心。” “是!”那小兵点头,想了下,又试着揣测道:“王上,您看会不会是西越人的阴谋,买通了我们的人来做鬼的!” 毒杀漠北王,整个漠北势必陷入混乱,这样他们就更是有机可乘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拓跋淮安的心里还是疑虑重重,总觉得这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你先去吧!”他挥了挥手。 那小兵领命退下。 拓跋淮安又坐回案后,开始闭目养神,心里想着一大早阿木尔报给他的消息,再联系当前的中毒事件—— 难道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因为乌兰滑胎,所以有人恼羞成怒,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报复他? 思及此处,拓跋淮安猛地睁开眼,眼中有愤怒又冷酷的火光燃烧闪烁,重新又把事情整合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有这种可能。 “来——”他回过神来,冲着帐子外面刚要喊人,就见一个小兵带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急匆匆的走进来。 “王上,方才营外有西越人的探子送来一封信,说是他们的主帅叫呈给王上的。”那小兵道,双手将信件呈上。 拓跋淮安狐疑的接过去拆阅。 里面的信纸上也没有署名,只简短的留了两行字,约他在野狼谷腹地见面。 “王上,会不会有诈?”那小兵斜过去一眼,忧虑道。 拓跋淮安手里捏着信纸,神色凝重。 他对这位西越的北征主刷实在是太好奇了,哪怕也是觉得对方现在抛出来的这个见面的请求不是好事,也总想着要去一探究竟。 “野狼谷那边,目前的什么情况?”心中权衡片刻,拓跋淮安问道。 “昨日一役之后敌军就撤回了他们在洈水城外的大本营,那里暂时应该还是老样子!”那小兵回道。 “先带五千人过去探路,确定西越在那附近有没有埋伏!”拓跋淮安道。 “是!”那小兵领命去了,他回折回案后仔细的查阅了一遍地图,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又叫心腹过来,吩咐再点五千精兵带着,他要回急着回王廷一趟。 不管怎样,他要兴师动众的出营,都不可能瞒住所有人,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先发制人。 下头的人很快下去做了布署,这期间拓跋淮安已经叫了几个部落族长过来,明确分工,给他们指了一下各自要防守的方位,一定不能给西越人可乘之机。 安排好这一切,他就带着准备好的五千王军离营,往草原王廷的方向进发。 几个族长副将送他到营门,直至他的人走的没影了,方才又折回了营中去各司其职。 而拓跋淮安,在脱离众人的视线之后,马上就下令转了个方向,往东南方向的野狼谷进发。 野狼谷的腹地那里,褚浔阳没有那么多的将就,是早早的就到了的。 看着到了约定的时间还不见拓跋淮安前来,青藤就有点儿不放心道:“公主,这个人自私的很,会不会担心有诈,又临时改变主意,直接不来了!” 野狼谷的另一侧路口周边,已经提前被漠北人全面控制住了。 这里是山谷腹地,双方各自占据半边路口,其实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方都看不出更明显于对方的优势的。 “他会来的!”褚浔阳开口,却是甚为笃定,“哪怕只是为了长远打算,他也会冒险来见我一面的,他好奇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她前面一直保持神秘,恰在这个时候,对引出拓跋淮安起到了大作用。 “奴婢还是再找人过去看看吧!”青萝想了想,终究是等的心浮气躁了起来。 而仿佛是为了应和她一样,这边他的话音刚落,队伍后面就见一名探子策马前来,禀报道:“殿下,一个时辰之前,漠北王打着返回王庭的旗号出营,半路已经改道朝这边来了。除了他提前派过来控制局面的人手,随行还有五千精兵。” 青萝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了心。 褚浔阳勾唇一笑,“他果然是足够小心!” “那——现在需不需要我们的人去给卡塔透露他的行踪?”青萝试着开口询问。 “暂时还不需要!”褚浔阳道:“卡塔和青狐族长既然敢图谋这么大的事,也必定不是草包,肯定会安排眼线盯着他的。拓跋淮安的行踪瞒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想叫他趁火打劫的话,我们还是得要下点儿功夫的!” “需要奴婢去做什么?”青萝道,立刻就振奋了精神。 “拓跋淮安带着过来的人手合计一万,保险起见,一旦动起手来我们也不能吃亏。”褚浔阳道,但是话只到一半,就跟着露出一个略显神秘的笑容来。 她示意青萝附耳过来,又交代了她几句话。 青萝认真的记下她的每一句话,最后慎重点头,“好!奴婢这就去跟远山说,叫他妥善安排。” “去吧!”褚浔阳笑笑,眯了眼睛享受塞北之地明媚的阳光。 等到拓跋淮安一行终于姗姗来迟,已经又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了。 前面一队骑兵开道,拓跋淮安高居马上,从那山谷的另一头策马而来。 彼时褚浔阳这边早已经拉开了阵仗,也是重兵护卫,但是不同于他那种草木皆兵的大阵仗,她反而十分随意的驻马立在所有人之前。 一身红袍软甲的少女,容颜绝艳,神采飞扬,哪怕是隔着老远的距离,还分辨不清她的五官—— 但是只冲这个通身的气派,拓跋淮安讶然之余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提前虽然是把西越朝中所有有此资历的武将人选都筛选了一遍,但哪怕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褚浔阳。 就算这个丫头疯了,褚易安和褚琪枫父子也总不至于是跟着她一起疯了吧? “拓跋淮安,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相较于他的震惊,褚浔阳却是泰定无比,远远的就已经扬声打招呼。 拓跋淮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脸上表情冰凉一片,冷冷道:“居然是你?” “不可以吗?”褚浔阳耸耸肩,干脆又打马再往前走了一段,站在空旷的山谷中,方便彼此观察对方脸上神情,“说起来今日之事,你都不觉得应该先给本宫道个歉吗?若不是你不讲道义,勾结北疆先去侵犯我西越国土,本宫又何至于这大过年的都不得安生,还得要千里跋涉,前来和你清算解决此事?” 关于北疆的事,横竖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了,也不需要再多费唇舌解释周旋什么了。 “哼——”拓跋淮安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举目四望一圈,扬声道:“延陵君呢?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既然褚琪枫不得空跟过来给你出谋划策,身边总少不了他在吧?他人呢?”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褚浔阳这一个女子能有本事控制住这样的局面。 但是既然她人在这里,想必延陵君就一定也在。 相较于褚浔阳,他反而更愿意相信这整件事都是延陵君在背后掌控大局。 “他去办事了。”褚浔阳道,居然没有敷衍,只随后就话锋一转,道:“今天本来就是本宫约见于你的,也犯不着兴师动众的叫那么多人来。拓跋淮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是个什么脾气,你心里应该多少有数。是你不仁在先,既然是你先要与我为敌的,自然也就别想再指望本宫会给你网开一面。说实话,此次漠北一役,本宫是势在必得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伤,如果你还识时务的话,本宫今天——倒是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的!” 依着褚家人的心性儿,化干戈为玉帛完全是不可能的。 “呵——”拓跋淮安却是被褚浔阳这样狂妄的语气逗乐了,讽刺的冷笑了一声道:“哦?那不妨说来听听,你准备如何给本王这个机会?” 褚浔阳看着他,勾唇一笑,“简单!只要你认罪自刎,我便可网开一面,酌情饶恕你漠北一干族人性命! 这样的谈判条件,恐怕就只有疯子才敢随便开出口的吧? 拓跋淮安还是觉得可笑,只是看着对面那少女意气风发的脸庞,笑意漫过喉咙就消散无踪了。 即使再狂妄,褚浔阳这些话,也都是认真的。 拓跋淮安觉得自己这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铁青的冷声道:“我没空在这里和你废话,你也不要来说这些不可能的事了。没有别的事的话,咱们就后会有期,再有别的话,都等到战场上见真章吧!” 言罢,他就不耐烦的准备调转马头离开。 “你闲着无聊,本宫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褚浔阳的声音却是不依不饶的缠上来,唇角一直带一丝浅淡的笑容看着他道:“如果你一定要觉得横剑自刎是我强人所难,其实倒也不妨你我今日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较量一场,如果可以分一个胜负出来,也省的日后再纠缠了。” “你?”拓跋淮安挑眉,上下打量她一眼。 褚浔阳微微一笑,一抬手,后面马上就有侍卫递了一杆闪亮的长到她手上。 “现在,本宫以西越北征主帅的身份向你下战书,你敢不敢接?”褚浔阳道,音调虽然不高,但却字字清晰而稳健。 面对一个女人的挑战,拓跋淮安本身就已经觉得丢脸,但如果他不肯应战的话—— 那就更丢脸了。 进退两难,他的脸色就阴沉的更加可怕。 褚浔阳却不管他,说着已经翻身下马,款步走到了谷地正中的空旷处。 她一身软轿战袍,勾勒出盈盈妩媚的纤细腰身,孤身站于猎猎风声之下,先忽略此时的情形,那画面落在眼里,就只叫人觉得极美。 拓跋淮安的眉头下意思的皱起。 曾经一度,他是对这女子存过求娶之心的,但那时候就只是从利益考虑,而现在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雾里看花,这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胡闹!”勉强将散乱的思绪拉了回来,拓跋淮安冷声道,然后振臂一呼,“回营!” 他调转马头往回走。 褚浔阳的眸光隐晦一闪,忽而疾步奔了过去。 挡在拓跋淮安前面的骑兵转身转到一半,忽见她杀气腾腾的冲上来,本能的横起长枪大刀阻拦。 褚浔阳的眼睛眨也不眨,瞧见那些出鞘的钢刀,她眼中眸光反而更加明亮清洌了几分,反手出枪,却是手法巧妙,轻而易举的隔开了两个士兵的夹击。 她身后人马自然不能看她孤身犯险,齐齐高呼着就潮水般跟着涌了上来。 这山谷中地势狭窄,能容下的人马有限,根本就不是决战拼杀的合适场地。 拓跋淮安始料未及,忽而怔愣了一瞬,但却也由不得他过多迟疑,紧跟着褚浔阳已经身姿灵敏的又再避开了几个人的防线,直逼到了他的马前。 她手中长枪迎面吐出。 拓跋淮安骤然回神,心中恼怒之余,赶忙一矮身,顺手抄起马背上一并钢刀,滑落马背与她纠缠在一起。 他在气力上胜出褚浔阳许多,但褚浔阳的枪法却是多年精炼出来的绝技,十分的精湛灵活。 双方人马厮杀中,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余招,难分胜负。 拓跋淮安恼怒异常的寒声道:“褚浔阳,你该是知道,今天不是合适的时机,你这样咄咄逼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我同归于尽罢了。你的人马,在我漠北的王军跟前,绝对讨不到丝毫的好处!” 褚浔阳这疯丫头到底意欲何为他不知道,但是他是绝对不和她拿命去拼的。 “拓跋淮安,当初本宫还一直觉得你多少是有些脑子的,现在看来,倒是我抬举你了。”褚浔阳一枪刺过去,拓跋淮安不甘示弱,手中钢刀一横。 枪尖戳在厚实的刀身上,铿然一声。 拓跋淮安只觉得胳膊上的伤口像是又被震裂了一样,痛的近乎麻木,冷汗瞬间就爬上了额头。 “褚浔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战场上刀剑无眼,就凭你的一点小聪明,我劝你还是早点知难而退,回到你的京城去做你的公主的好!”拓跋淮安咬牙说道,神情恼怒。 褚浔阳却没有知难而退,长枪被他拦住,腕下紧跟着一个巧妙的翻转。 纯钢打造的锋利枪头擦着坚硬的刀身划出一长串细碎的火花,那明明看起来很笨重的长枪在她的手里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灵活无比的就从旁侧蹭了过去,直刺拓跋淮安的胸口。 拓跋淮安手中的钢刀在她远程攻击之下完全不占优势,仓促间只能是连着后撤数步,暂时闪避开来。 这几步退下去,感觉威严尽失,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就先变得铁青一片。 “王上,您还好吗?”他身边勇士冲破封锁,奔到他身边。 拓跋淮安更觉狼狈,只霍的再度抬头朝对面的褚浔阳看过去。 褚浔阳却没有乘胜追击,手中稳稳地握着那杆长枪,看着他的笑容之间满满的都是不屑和讽刺。 “咱们两个到底谁该继续滚回去养尊处优,你还看不明白吗?”褚浔阳道,全然不顾拓跋淮安阴沉的近乎能滴下水来的脸,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她叹息了一声,“只可惜你自不量力,惹到了本宫身上,现在就算你肯认输,本宫也不会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你这丫头,谁给你的资本,用这样狂妄的语气同我说话?”拓跋淮安脱口怒道。 “所谓资本,都是自己累积争取到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本宫还不屑于用,所以今天我才会明刀明枪的来和你分一个输赢。”褚浔阳道,远远的看着他,那笑容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继而话锋一转道:“不过据我所知,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本宫这样的好耐性好脾气的,拓跋淮安你的背后,可是时时都有人盯着,在等着伺机给你一刀的。” 拓跋淮安勃然变色,眼神突然恍惚了一瞬,但随后想想,那夜拓跋云姬的苦肉计做在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就不可能压住全部的风声的。 心思稍定,他便是提刀就直扑上来,一面低声吼道:“你不用在这里试图乱我军心,今天我如果不能或者出这野狼谷,也一定要拦你垫背陪葬!” 拓跋淮安也是怒极,既然摆脱不掉,干脆就又提刀迎了上来。 褚浔阳冷笑一声,也不再废话,俩个人你来我往,又拼命纠缠在了一起。 山谷中喊杀声连成一片,双方人马拼杀的惨烈异常。 就在这里场面全面失控的时候,山谷北侧出口,远远的又自漠北军营中开了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出来。 “卡塔世子?”等在山谷外面的援军因为谷中山路狭窄不能进去帮忙,正在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见到来人,赶紧就擦了把汗迎上去。 “我刚得到线报,说是王上被西越人引诱至此,怎么回事?”卡塔世子问道,神色凝重。 “属下也不十分清楚,王上在回王廷的路上突然下令改道来了这里,然后不知道怎么,里面就打了起来了!”那人回道:“里面具体的情况未明,这里的路口又不宽,我们想要增援也不敢进去,唯恐里面情况不妙,反而堵死了王上出谷的路。” “也是!”卡塔世子道,抿唇思忖片刻,就回头点了五百人道:“你们继续守在这里等信号,我先带人进去看看!” “也好!”那些士兵只觉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没多想就给他让了路。 里面褚浔阳和拓跋淮安双方正杀的眼红,忽而听得空中一点不是太明显的或话筒炸开的声响。 褚浔阳隐晦的露出一个笑容,知道自己导演的好戏即将开场。 待到拓跋淮安一刀凌空劈下来的时候,这一次她就没有硬接,反而抽身后退了开去。 拓跋淮安一刀劈空,因为用力过猛,险些都站不稳,心里诧异了一瞬,就听对面褚浔阳扬声说道:“拓跋淮安,之前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你给打断了,为了不叫你糊里糊涂的去死,我还是好心的再提醒你一句吧。” 拓跋淮安已经被她逼的完全没了常性,内心狂躁不已,根本就耐不下性子听她说话,提刀就又要冲过来。 褚浔阳的视线往他后方扫了眼。 混乱中,卡塔世子从马背上看到对面居然是个女人,也是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的愣住了。 褚浔阳却突然提高了音调道:“你不是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查找意图染指你漠北王位的内鬼吗?甚至于为了保护你的王廷不落入他人手中,此次出征,几乎带上了所有部族的族长,以限制他们的举动。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当中,却还是有一个例外?” 青狐族长之所以留在了王廷,是因为点兵的当口,他不慎坠马,摔断了腿。 当时所有人都在场,也是王廷里拓跋淮安信得过巫医给他诊断包扎的。 他的伤是真的,虽然拓跋淮安心里也有怀疑,但青狐毕竟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一个部落,在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也不敢随便的乱扣帽子。 但是为了以以防万一,他虽然将青狐族长留在了王廷,却将他带来王廷的三万多人全部点出来,跟着一起出征了,只留了几十个他的族人照顾他。 全程青狐部落的人都十分配合,那十几个人又不可能做什么,拓跋淮安也就逐渐打消了疑虑。 现在褚浔阳突然提起这事儿,他本能的就又跟着起疑。 “敢不敢跟本宫赌一赌,今天如果你死在这里,你的王廷之内随后会发生什么事?”趁他失神,褚浔阳又再说道。 后面刚刚赶到的卡塔世子却是忽而露出震惊又惊慌的表情。 褚浔阳远远的看他一眼,眼中笑容不觉的更深,又再继续对拓跋淮安道:“你以为他们带过来的三万余人就是他青狐部落所有可用的力量了吗?拓跋淮安,这么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据我所知,除了他们带过来的三万军队,青狐部落手上可至少还有万人以上的精锐之师,并且趁着你不在漠北的这段时间,已经逐渐潜伏逼近你的王廷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拓跋淮安虽然竭力的劝自己说她这是挑拨离间危言耸听,但是莫名的,心里却还是信了。 以为—— 青狐族长受伤的契机,本来就有可疑。 “你是说——”拓跋淮安大为震动,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褚浔阳隔着人群看他,只是淡漠又疏离的微笑。 拓跋淮安总觉得她那笑容里是别具深意的,但是一时又领会不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嘶声吼道:“王上小心!” 话音未落,拓跋淮安就觉得后背一凉。 他惊愕不已的回头。 同样也处于恐慌之中的卡塔世子已经抢着将他自刀口下推开,紧跟着往前迎过来,匆忙的开口道:“这个人——” 拓跋淮安这个时候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以雷霆手段对付他们的部族,所以即使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必须先下手为强。 卡塔虽然不知道褚浔阳的身份,但已然看出来,今天在场的西越人都是以她马首是瞻的。 他抢着就要上前向对方示好。 不曾想,拓跋淮安的身子还都没来得及落地,他自己也是胸口一凉,整个身体都径直在了半途。 褚浔阳出手没有犹豫,一枪直刺他的胸口。 “本宫,不接受任何的背叛者,你和他,都一样!”对面那少女的语气沉稳却又透着凛冽,“而且——只有你们都死了,本宫安排的戏码才能继续唱下去啊!” ☆、第113章 要么降,要么死! “你——你——”卡塔的喉咙里发出了微弱颤抖的叹息声,用一种惊骇又费解的神情看着面前目光凛冽的少女。 “我不觉得一个人有野心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但在手段少,好歹是要有自己的底线。既然是你无所不用其极在先,现在折在本宫的手里,也不算太冤枉吧?”褚浔阳道,枪头一转又一抽。 卡塔的胸前破开一个血窟窿,身体晃了一晃,然后砰地一声,双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的身边,倒着死不瞑目的拓跋淮安。 不过瞬息之间,漠北王和漠北最强大的部落领袖相继暴毙。 本来正在奋战的漠北士兵个个都如遭雷击,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不由的方寸大乱。 褚浔阳手持长枪,傲然立于千军万马包围的战圈当中。 这个少女,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在看到她和拓跋淮安搏命又一枪刺死卡塔时候狠辣决绝的手段,就已经叫人莫名的胆寒。 “王上薨了!报丧!快报丧!撤退!”漠北人当中,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本来还在浴血拼杀的数千精兵突然自乱阵脚,再顾不得杀敌。 有人吹响了报丧的号角,更多的人却是争先恐后,扭头就往山谷外面的方向跑去。 拓跋淮安近身的侍卫,甚至都来不及收殓他的尸体,也是扭头就跑。 褚浔阳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一个箭步上前,自背后一枪将其中一人的胸口刺穿。 那人哀嚎一声,待到她撤枪的时候,身体就轰然栽倒在地。 “要么降,要么死!给本宫截断他们的去路,一个也不准将他们放出谷去!”褚浔阳道,字字铿然。 漠北的王军已经如是一盘散沙。 士兵们士气大振,蜂拥而上,全力拼杀。 整个山谷中血腥味儿弥散,士兵们的怒吼声哀嚎声回荡在天,飞鸟绝迹。 漠北人自知不敌,有人仓惶逃窜,但是因为出谷的山路本来狭窄,一时半刻根本就退不出去。 而同时,朱远山那里得到褚浔阳传递到后方的密令,已经趁机和青萝两个额外带了三万人包抄过去,将山谷北侧的出口那里也一并堵死了。 漠北人被两面夹击,求告无门,奋力抵抗了一阵。 可是没有将帅指挥,就算再英勇的军队,攻击力也大打折扣。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已经陆续有人缴械投降。 到了战场上,妇人之仁的想法褚浔阳跟本就没存,她本是无心赦免这些人的,但因为还要留下一些活口来图谋后效,酌情又力战了一段时间,彻底将漠北的王军压服之后,就下令停手,命朱远山将诚心归降的部分漠北王军绑缚回营。 野狼谷一役结束的很快,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个把时辰。 待到西越的军队撤离之后,那里满地狼藉,就只剩下漠北士兵的尸体横了满地。 又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早前听到报丧号角声的漠北援军才姗姗来迟。 因为西越士兵的遗体都被褚浔阳下令带走安葬,这里所见,就清一色只剩他们漠北人的尸身横躺了满地。 “这——这么会这样?”领队前来的飞鹰族长脸色发白,险些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些人,好像是护送王上回王廷去的王军,他们怎么出现在这里?”下面的士兵快速的查看阵亡者的尸体,不由的更为惊讶,“好像还有青狐部落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他们的人在这里遭遇西越人的伏击,这并不稀奇,但拓跋淮安带走的人和青狐部落的人一起死在这里,就叫人费解了。 “不会是王上他半途因故折回了这里吧?”有人开始大胆的揣测,惊慌不已。 “快!快带人进谷去看看!”飞鹰族长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匆忙的吩咐。 * 野狼谷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后,褚浔阳片刻也没耽搁,直接下令撤军回营。 朱远山留在后面善后,比她要晚上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回。 彼时褚浔阳已经换下染血的战袍,另外找了件简便的袍子穿上,正在对着里面墙壁上的地图思忖着什么。 “殿下!”朱远山走近帐篷,拱手施了一礼,直接言简意赅的禀报,“属下已经清点过了,此役我军一共阵亡八百四十三人,重伤者有两百余,其他人就是有伤也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带回来的敌军俘虏共计五千三百六十一人,其中大部分为拓跋淮安麾下的王军,卡塔带过去的人,大部分被诛杀,带回来的只有千余。” 拓跋淮安和卡塔带到野狼谷的一共是三万余人,虽然自己方面也有损伤,但是只以千余人的代价,将他两万多漠北精兵斩于刀下—— 对比之下,这样的损失已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朱远山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底气十足。 褚浔阳却很明白,如果不是受到了野狼谷的地形限制,再加上早早的将拓跋淮安和卡塔斩杀,叫那些英勇善战的漠北勇士成了一盘散沙的话,否则这一仗就算她还能胜,但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和漠北人一样惨重。 “不过就是占了个先机的便利罢了,让军中随行的大夫尽力为伤者诊治,人手不够的话,就传本宫的口谕去洈水城,借调它城里的大夫过来帮忙。”褚浔阳道。 “是!属下一会儿就过去安排!”朱远山道,颔首应下,紧跟着又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刚又得到探子回报的最新消息,漠北飞鹰族长已经赶到野狼谷,并且找到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一并带回去了。漠北王薨毙,他军中势必军心动荡,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撤兵,退回王廷!” “这个还不好说,叫人继续盯着,密切注意那边的一举一动吧,也得防着他们恼羞成怒,会卷土重来,替自己的族人报仇雪恨!”褚浔阳道,话虽这样说,她面上却不见怎么的担忧。 漠北的格局毕竟与他们朝廷不同,是由几个部落组合而成的,这样的情况下,每个部族走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再愤怒,但是会不计后果跳出来替拓跋淮安报仇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 他们每个人首先考虑到的都只会是自己部族的长远利益。 “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呢,请殿下放心!”朱远山道:“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褚浔阳点头。 朱远山转身往外走,她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道:“对了,之前我让青萝交代给你的第二件事,派人去办了吗?” 朱远山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遵照殿下的吩咐,提前派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青狐族长应该已经能得到消息了。” “好!你去吧!”褚浔阳莞尔,勾唇一笑。 朱远山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刚好迎着青萝单手端着个托盘走过来。 朱远山脸一沉,赶忙快走两步迎过去,劈手将那托盘抢过来。 青萝本来正在想事情,根本没看到他,一时不察就被他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就皱了眉头道:“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说着就要去抢回托盘。 朱远山往后让了一下,避开了,盯着她缠了厚厚绷带的左边手腕,眉头拧的比她还紧,黑着脸道:“公主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你不是受伤了?叫别人送来不行?” 这话出口,就带着明显苛责的意味。 青萝顿时火大,不悦的瞪他一眼,身形一闪,就又抢过他手里托盘,不悦道:“要你多管闲事!” 这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话音未落就直接错过他身边,掀开毡门,进了帐篷里面。 朱远山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她的背影一闪,只觉得胸口里堵了一口闷气,黑面神一样哼哧哼哧的大步走开了,但却像是和地皮有仇一样,每一步下去,都把脚下地面跺得抖上三抖。 “公主,奴婢刚冲的参茶,您喝一点提提神吧!”青萝矮身进了帐篷,把单手拖着的小托盘送到褚浔阳面前。 褚浔阳赶紧回身取走上面的茶碗,又垂眸扫了眼她的手腕道:“你的手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蹭了一下,大夫说轻微有点儿骨折,养几天就好。”青萝道,并没当回事,弯身把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眉宇间就多加了几分凝重之色道:“公主,您说青狐族长真的会中计吗?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故意卖了关子,笑的很有几分神秘道:“除非他准备悬崖勒马,放弃染指王廷的计划,否则——他就一定会就范的。” 乌兰和卡塔之间的确是有私情,这一点已经得托娅亲口证实了。 但乌兰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她和卡塔的关系,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道,所以她是不是真的有孕,褚浔阳自然也没有办法核实。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需要乌兰有孕来促成某些事情,于是就刻意给拓跋云姬提了醒。 显然,拓跋云姬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马上就想到用障眼法做成乌兰怀孕又滑胎的假象。 并且她也相信这个消息一定早就被滞留在王廷的青狐族长察觉了。 “当时以为乌兰小产了他却忍住了没有马上动手,现在再加上一个卡塔世子,公主确定这次就一定能激怒他,逼得他狗急跳墙吗?”虽然褚浔阳计划周密,步步紧逼,但青萝多少还是有点不很确定,“虽然卡塔世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却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是么?”青萝的担忧不无道理,褚浔阳却只回以淡然的一个微笑,“他到底肯不肯就范,你再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现在两军对垒,这情况要多紧急就有多紧急,偏偏自家主子居然还有心思耍宝玩笑。 青萝心里隐隐着急,不免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褚浔阳却是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淡定喝茶。 青萝盯着她看了两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诧异的低呼一声道:“难道延陵大人他不是去——他——他是——” 她自己说着,就很有些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就又闭了嘴。 褚浔阳不置可否,到底也没说什么。 夕阳西沉,很快就拉下了夜幕。 这一夜,西越的军营之中风平浪静,十里外的漠北军营,自傍晚时分,飞鹰族长率领一支万人的队伍护送拓跋淮安的遗体返回王廷之后也很快的安静下来。 整夜相安无事,次日褚浔阳却刻意起了个早,早起却没出帅帐,包括一日三餐都是青萝和朱远山轮流送进来的,再然后就是每隔个把时辰一份的密信源源不断的送到她的桌案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日之久。 第四天的清晨,她终于掀开毡门,迎着旭日的第一抹光辉走出了帅帐。 “殿下!”门外把守的士兵赶忙把一个将出口的呵欠逼了回去,上前请安。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随后面无表情道:“马上下战书,就说本宫没耐性再和他们耗下去了,今日之内,我要约他们一战,彻底论个输赢。” 她到此处,前后也不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战事进行下来,都显得太过顺当了一些。 不过眼下才是新年刚过,远征在外,所有的将士都归心似箭,自然也没人会嫌战争结束的太快。 “是!”那侍卫高声答应着,随后小跑着去办。 然则战书递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大半天都没得到漠北方面的任何回应。 “对方的免战牌已经挂了整整三天了,听说昨天下午另外一个部落,金雕部落的族长也派遣自己的世子秘密潜返王廷了。现在他营中就只剩一个金雕族长坐镇,外带八万兵力。而且王廷那边正乱,想必军中更是无心应战的。”朱远山过来复命的时候说道。 褚浔阳回头看一眼桌上堆垒的厚厚的密报,唇角玩味的勾了勾,道:“他王廷方面还在僵持不下吗?” “是!”朱远山道:“不过说到底,那些部族彼此之间都有私心,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当时属下遵照公主的吩咐,提前叫人传了卡塔世子的死讯给青狐族长知道,再加上后方又传来他留守在自己本族部落里的族亲遭人血洗,他急怒攻心之下,果然立刻传令埋伏在王廷附近的一万军队起事,困锁王廷,意图逼宫。” 当时拓跋云姬手中握着的却是两万王军,青狐想要硬碰硬的取胜并不容易。 若不是丧孙丧子,又阖族被灭,青狐族长是一定不会急着发难的,显然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他要逼宫,拓跋云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剑拔弩张的就要开练,随后飞鹰族长就护送了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赶到。 当时青狐族长就傻眼了,本来以为是拓跋淮安针对他们部族的阴谋,没承想拓跋淮安会和卡塔一起阵亡。 这样一来,本来在舆论压力下的拓跋云姬又挽回了声势,暗中掌控王军力量的阿木尔更是为了拓跋淮安之死大为光火。 虽然当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以为拓跋淮安和卡塔是一同阵亡,死在西越人的手上的,但阿木尔忠心护主,理所应当就和趁火打劫的青狐对上了—— 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他和拓跋云姬都已经笃定的知道,想要谋夺王廷的,就是青狐。 只青狐族长神兵天降的万人军队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狐族长已经悔之晚矣,干脆就咬牙硬撑,只说是因为拓跋淮安灭他的族亲在先,他才要讨要公道,而对自己训练隐藏私兵的事,却是闭口不谈。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各族之间又互相观望,无人主持大局,本来就已经是够棘手的了。阿木尔一心想着替拓跋淮安报仇,云姬公主之前的苦肉计奏效,被他尊为主子,并且当场提议,要拓跋云姬暂代阵亡的拓跋淮安主持大局,先到战场上给拓跋淮安找回公道。青狐族长自然不肯答应,就咬死了,一定要他们先就青狐部落的灭族案给出一个交代。”青萝接着朱远山的话茬继续道:“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苍狼部落又站出来,要拥护拓跋氏的另一位王族子弟拓跋云石继任王位。众所周知,阿木尔在拓跋淮安所有的旧部从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一旦暂时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后面就很有可能真的被拓跋云姬夺权。青狐瞅准时机,族长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姿态,也站在了苍狼的一边,合力拥护拓跋云石。现在他们三方、两个阵营,互不相让。云姬公主身为女子,本身就是她的劣势,若不是因为手中握着两万王军先占据了王廷,恐怕这会儿早就凶多吉少了。” 拓跋云石时年不过十岁,是老漠北王的一位妾室所生,据说十分蠢笨,到了十岁了也就只知道玩乐。正是因为如此,拓跋淮安觉得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所以才没有动他。 “苍狼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打着操纵傀儡控制王廷的如意算盘罢了!”褚浔阳冷笑,神情之间满是鄙夷,“本来拓跋淮安坐着王位,苍狼作为他的母族,受到庇荫,虽然不及青狐那般风光,但是较之于其他几个部落,却是享尽了好处。现在没了拓跋淮安,看来他的心反而是跟着大了。” “是啊!”朱远山感慨着叹息一声,“现在咱们屯兵在此,漠北王廷就算内斗,也都各不安心,应该马上就会有人按耐不住,要真刀真枪的动手了。” 褚浔阳看着远处天际已经升上来的星光,略一沉吟,就转身取过挂在屏风上的马鞭道:“不等了!今夜恰巧无风,拓跋云姬和本宫好歹也算是合作一场,本宫便就做她一次的东风吧!”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如是一卷红色的飓风,大步出了帐篷。 * 漠北王廷。 漠北草原上这座唯一的建筑物,灯火彻夜通明,光芒璀璨,如是落在这空旷草原上的一颗最耀眼的宝石。 过去的千百年来,所有漠北的族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他们是得它庇荫才得以安享太平,安居乐业的。 但是这段时间,短短的几天之内,这座王廷的存在已经成了一个危机的信号。 草原边境上,西越人大量屯兵,而这里,几个部族的首领却在为了抢夺这座王廷内讧。 青狐和苍狼各自屯兵一万,守住了王廷的东西北三面,王军两万,则是形成铁血壁垒,死死的守住了王廷建筑的各方入口。 白虎部落被囚,飞鹰只堵在正南方向静观其变。 是夜二更,守住三面门户的青狐、苍狼两部突然调动军队,连成一气,直接逼到了王廷脚下,要和占据它的拓跋云姬当面对决。 拓跋云姬被大批武装起来的王军护卫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而下,面目清冷,听了两部义正词严的一番游说之后,却是油盐不进,直接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眼下大敌当前,我五哥又尸骨未寒,不是你们在这里争权夺利谋夺好处的时候,不管是谁要占据王廷,也都得先给我退开一步,万事都要等击退了西越人,替我五哥报仇之后!” “云姬,你一介女子,懂得什么?”开口说话的新的苍狼族长正是拓跋云姬的亲舅舅,彼时他和青狐连成一气,高坐在马背上,几乎是义愤填膺道:“蛇无头不行,越是这个时候,就更要先推新王上位,也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指挥王军和西越人对抗。你若是真为了王廷和漠北十数万的族人着想,就赶紧说服阿木尔让出王廷,早点让云石继任王位,也好重新联合族人,再给王上报仇雪恨!” 这里守护王廷的王军虽然说是以拓跋云姬为尊,但谁都知道,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真正掌权的人是拓跋淮安的心腹阿莫尔,那些王军最终还是听命于他的。 “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舅舅你才是老眼昏花,不知所谓了。”拓跋云姬冷笑,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你说要云石登临王位来统帅漠北联合抗敌?他到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连一把钢刀都拿不稳,你要推他出来主持大局?莫不如说是你怕了西越人,劝着我们直接将整个草原,整个王廷让给他们的好!” “云姬,你胡说八道什么?”苍狼族长脸色涨红,当面被晚辈驳斥的面子扫地,勃然大怒道:“你不准云石继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的什么主意,你这丫头,是仗着王上以前宠你,心也渐渐的大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漠北草原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一个女人,也万没有代替拓跋氏占据王廷的道理。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就别怪我苍狼一族不顾念血脉情分。” “情分?”拓跋云姬听了笑话一样的再度冷笑出声,“从你和大逆不道的青狐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早就忘了自己和我拓跋氏的情分了吧?青狐豢养私兵,又胆敢诬陷我们的王,公然率兵围困王廷。他是什么居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去和他联合起来,意欲打压于我?你们要夺权,就明说!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哪怕只是为了我五哥的在天之灵,哪怕是和这座王廷一起毁于一旦,你也休想将我拓跋氏养做你的傀儡。” “你——”苍狼族长被她呛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拓跋氏的姐弟之间要互相争位夺权,我不管,但是漠北族人都最是耿直忠义的,我青狐族人舍生忘死,前来王廷支援你拓跋氏抗衡西越人,你拓跋氏又是怎么对我的?”青狐族长忍无可忍的嘶声吼道,虽然他本身不过阴险狡诈的一个小人,但是想着族亲被灭的仇,是真的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他抹了把泪,眼中神色愤恨又恶毒,“拓跋淮安不仁不义,我现在要替自己的族亲报仇雪恨,哪怕要担上不忠的罪名我也认了,将来到了地下,我自会向老王磕头赔罪。今日我不与你废话,既然拓跋淮安那奸贼已死,那我就叫你替我青狐的族人偿命,血溅当场!” 他本身已经是花甲之年,此时孑然一身—— 这一张同情牌是打的相当精妙的。 不说是远处观望的族人妇孺,就是拓跋云姬身边护卫的王军里头也有人频频皱眉。 “你这是欲加之罪,横竖不过红口白牙一句话!”拓跋云姬心中焦躁不安。 飞鹰部落的一万人袖手旁观,只在观望,她手上掌握的兵力和青狐、苍狼两组旗鼓相当,她是不怕这一场恶战,但却还是不想两败俱伤,让这么多的族人跟着遭殃的。 青狐族长却是不管这些的,把握时机,冷哼了一声,直接振臂一呼道:“给我把这个霍乱王廷的女人杀了,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 “是!”青狐族人正在义愤填膺的时候,大声应诺,就举着武器要蜂拥而上。 拓跋云姬后退一步,她身边王军也早有准备,立刻就要往台阶底下冲去,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指着正南方向的旷野之地,惊呼起来,“火!那边好大的一片火光!” 众人俱是一惊,回头看去,果然就见那一眼无边的草地上,大片的火光连绵而起,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是褚浔阳终于等不得的放火了? 她要一把火烧掉草原吗? 拓跋云姬的心跳猛然一滞,赶忙道;“叫人过去看看!” 这一把火下来,如果不能及时扑灭,别说王廷,就是整个草原也都要化成灰烬了。 这个时候,还哪有人有心思内斗? “快去看看!”飞鹰族长赶紧大声道。 几个骑兵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拓跋云姬连声吩咐,已经叫族人做好后撤的准备。 那火势不住的往这边逼近,虽然没有风,蔓延的不很快,但也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所有的漠北族人都知道一场燎原大火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然则就在火苗越逼越近的时候,同时铺天盖地而来的还有好大的一片人马的脚步声。 难道是趁着他们内斗,西越人趁虚而入,杀过来了? 所有人都是心弦一紧,被草灰呛着,几乎不敢呼吸。 可是却又几乎是在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处正在逼近的烈火,却突然在两里之外的地方如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了一样,火苗越压越小。 最后,除了空气里焦糊的草木灰的味道,天地又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当中。 众人松一口气的同时,更是深深困惑,议论不休:“怎么回事?这火怎么又突然灭了?” “是啊!难道是我眼花吗?刚才还烧的好大的火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仿佛一场幻觉一般。 就在这时,前去查探的起兵带着浑身被烟熏狼狈无比的金雕族长一起策马奔了回来。 “金雕族长?你不是驻守军中?怎么?”飞鹰族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西越人连夜进宫,还放了一把火,我不敢叫人硬拼,只能撤回来了。”金雕族长擦一把脸上汗水,回头,便是不可思议愕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火呢?刚刚明明还——” 他这一路跑的匆忙,完全只顾着逃命回来报信,竟然对身后发生的变故全无所察。 谁都知道,草原上的火,一旦燃起来就不容易扑灭。 尤其现在还是在草场枯黄的冬天。 拓跋云姬虽然心里也很困惑褚浔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既然只是虚张声势,那就说明对方还没有放弃她。 容不得多想,她飞快的定了定神,忽而扬声命令道:“既然王军撤回来了,那正好,我不管西越人怎样,但是眼下大敌当前,对于那些趁火打劫,不顾我族人生死,还对起了异心的人却是一定不能容的,来人!给我把青狐还有苍狼两族的叛军拿下!” 青狐的实力最强,但是之前两万人已经折损在了褚浔阳的手里,此时也难免捉襟见肘。 王廷本部的王军全都以拓跋云姬马首是瞻,当即就剑拔弩张的直逼上来。 “妇人短视,你果然是要害我整个漠北一族毁于一旦吗?”青狐族长借故高呼,也是得理不饶人,“好!为了了漠北一族,我也不能看着这个女人胡作非为,青狐族人听令——” 他力拔山河的振臂高呼。 就在这时候,远处黑暗中突然听到一大片此起彼伏愤怒的呼喊声道:“青狐的人是叛徒!卡塔刺杀王上!青狐的人是叛徒!” 这些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是一直置身事外的飞鹰部落都不能视而不见。 人群中一阵骚动,再度纷纷回首,往正南方向看去。 王军的士兵举着兵器形成一道壁垒,严阵以待。 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不多时就迫近眼前。 “是西越人杀过来了!”漠北的军队严密戒备。 褚浔阳十数万大军直压过来,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完全是无法言说的。 而此时,走在西越军队最前面的却是数千被绑缚推攮着的漠北俘虏。 “公主!”远远的,一直跟随在拓跋淮安身边的心腹侍卫已经双膝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大声道:“青狐背叛,在野狼谷中,卡塔刺死了王上,还害死是上万的勇士!公主!要替王上和我们的族人报仇啊!” 此言一出,被俘虏的王军士兵也都纷纷跪地,大声哭喊,声势震天。 “胡说!”变故突然,青狐族长始料未及,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们这些叛徒,为了保命就敢污蔑卡塔,污蔑我青狐一族吗?这是西越人的离间计,我的族人们,你们不能上当啊!”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大声冲着四下里的族人叫嚷。 为什么有人告诉他,是拓跋淮安已经怀疑上了他们,并且设计杀死了卡塔? 却原来,本末倒置,先出手反叛的人是卡塔吗? 褚浔阳驻马站在那些俘虏背后,闻言便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亦是扬声道:“这里也有卡塔的随从,他们是你青狐的族人,你自己的族人总不会无故背叛吧?而且——拓跋淮安和卡塔的伤口都在,是被什么兵器所伤,比对一下就知!” 青狐族长大惊失色。 还不及说什么,就听身后的人群外面又是有人一声暴怒的嘶吼,“青狐狼子野心,我这里还有证据!” 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回头。 王廷背面被严密封锁的军队中间被强迫打开一个缺口,阿木尔刚好带着一队人马面目阴冷的走过来,那些士兵个个都满面寒霜,眼睛里喷薄着怒火,要吃人一般。 青狐族长看到被他一路押解过来的那些人,只觉得晴天霹雳,这一次是真的完全难以招架,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题外话------ 凌晨更的版本有点小失误,漠北除了王廷本部以外,剩下的应该是五个部落,青狐,白虎,苍狼,飞鹰和金雕,昨天我一时脑抽,多写了一个雪豹,现在已经纠正修改掉了,么么哒~ 最近我变勤快了有木有?你们还好意思一直潜水不冒泡→_→看啥,说的就是你呢! ☆、第114章 漠北女王 一般人看到已经被传言罹难的亲人又突然出现在眼前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青狐族长在看到自己的妻妾儿女被阿木尔的人五花大绑着推到跟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亚于见了鬼,震惊恐慌之余,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这些就是你所谓被王上下令诛杀的你的族人亲眷?”阿木尔的声音里面蕴含的怒气几乎就能直接将人焚烧成灰,他一甩手,就将那些如是被串成一串蚂蚱一样的男女老少牵着甩到人前,面目森冷到近乎狰狞一般的说道:“这些带着细软财物正乔装准备迁出草原暂避的人,难道就是你所谓死在我王刀下的冤魂?” 到了后面,他声音就演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青狐族长刚被人扶着从地面上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抖着声音看向那些被捆成团儿的至亲,底气不足道:“你——你们——怎么会?” 明明是他族中心腹连夜过来报信,说有一队神秘人神兵天降,将他所有的亲眷都肆意残杀了。 他当时自己心里有鬼,几乎想也不想的就觉得是拓跋淮安怀疑上了他,所以先发制人。 现在这些所谓的“受害者”居然又活着出现了? 这—— 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仅是青狐族长自己百思不解,在场的所有漠北军民都满头雾水,指指点点的议论。 拓跋云姬心里立刻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冷哼的一声,干脆直接抛开王军的保护,孤身一人快步走下台阶,走到那一群那女老少跟前,扯掉了其中一个六岁男孩儿塞在嘴里的破布。 “祖父!祖父救我!”那男孩儿立刻尖锐的叫嚷着开始扑腾。 青狐族长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被阿木尔带来的侍卫横刀一拦,不得已的又缩了回去,急出了满头大汗。 “祖父救我!”那男孩儿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得出来也是平时被宠坏了,在完全认不清局面的情况下只就肆意的扑腾扭打着旁边钳制他的王廷侍卫,一面大声叫嚷道:“你不是说要先接我们去草原外面的大宅子里享福的吗?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抓我还不给我饭吃。” 所谓的童言无忌,而且这孩子又不是在谁的严刑恐吓之下才招认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狐部落训练私兵,真的是图谋不轨,意图染指王廷吗?所以他送走自己的家人,然后谎称被害,来欺瞒这些族人? 当真是打的好一张的同情牌。 人群中的风向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阴险狡诈的背叛者! 更何况—— 卡塔还刺杀了漠北王,间接给西越人提供便利,让他们的王廷陷入危机。 且不说另外的几位族长,就是最普通的百姓妇孺,乃至于青狐部落自己的人,一个个的眼睛里也都燃烧着愤怒的烈火。 拓跋云姬走上前去一步,冷冷的看着青狐族长道:“你还要狡辩吗?现在人证物证当前,你还要怎么样的搬弄是非来挑拨离间?” “不是的!”青狐族长立刻反驳,却还是不肯坐以待毙的,“拓跋淮安!拓跋云姬!对!是你们!就是你们!你们故意叫人掳走我的族人,又假传了消息给我,逼我反叛。是你们故意陷害我的对不对?” “我和五哥要害你?”拓跋云姬反问,“有谁看到你的族亲是被我王廷的来人掳劫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的。反而是卡塔,他于两军阵前害死我五哥,这才是人所共见!” 青狐族长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阿木尔就将他的妻子,青狐的族长夫人推到人前,一面扯掉她口中塞着的布团,一面道:“我带人一路追踪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可是你的妻妾儿女说说笑笑一路闲庭信步的往草原边境迁徙,没见他们身边有任何的一个外人胁迫威逼。” 青狐的族长夫人恐慌不已。 青狐族长和卡塔谋算的这件事,她是提前知情的,所以后来收到疑似青狐族长的来信之后,马上就打点行装,带着家人“配合”他离开了部族的领地出去暂避。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就只是个圈套。 他们这样突如其来的远行本身,就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解释,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意图,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我们——我们是举家出去游玩的。”青狐的族长夫人道,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阿木尔冷笑了一声,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羊皮抖开。 那上面的几行本土文字,在场所有的漠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和青狐交好的飞鹰部落族长更一眼就认出那上面字迹是青狐族长的。 “巴特尔!你配不上这个名字,竟敢公然背叛祖宗立下的誓言,你果然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夺王廷和漠北的王位吗?你传信让族人逃走隐藏,再栽赃嫁祸,还让卡塔去谋杀了我们的王?”飞鹰族长怒不可遏,眼睛猩红的嘶吼出声。 他冲过去,揪着青狐族长的衣领大力的摇晃。 青狐族长被摇的七荤八素。 这份手书,绝对不是他写的,但字迹上面居然模仿的十成十,让他完全百口莫辩。 慌乱中,他的目光四下一扫,瞥见围在人群外围的西越军队,突然拔高了声音,大声道:“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一切都是西越人的阴谋,这是个圈套,是有人设计污蔑我的!是西越人是挑拨离间计,你们不要上当,现在我们自相残杀,只会让他们平白等着捞到好处。” 因为卡塔的窝里反,漠北的实力如今已经大打折扣。 褚浔阳直接命令西越的军队倾巢出动,已经占据着绝对性的优势了。 本来正在义愤填膺的漠北族人如临大敌。 飞鹰族长迟疑了一下。 拓跋云姬扭头看向远处的褚浔阳。 中间隔着数万王军,再加上又是在晚上,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确切表情。 察觉到她的视线,褚浔阳就微微一笑,朗声开口道:“本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是要先解决族内私务,还是要直接和本宫之间轮一个输赢,本宫都可以随你!” 话虽如此,但她此时的态度狂傲,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拓跋云姬完全不理内外的压力,直接她一回头,挥着飞鹰族长道:“去把我五哥和卡塔的遗体都抬过来,再把捡回来的他们两人的兵器也一并送过来。” “是!”飞鹰族长此时也不能够再袖手旁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是西越人的阴谋!你们不能相信她!不能啊!”青狐族长嘶声怒吼。 “阴谋?”褚浔阳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道:“你也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就是整个漠北王军本宫都姑且没有看在眼里,你青狐一族现在还有多少人?本宫要拿下你们就直接战场上见真章了,又何必费这诸多曲折?” “你这女人,好生狂妄!”青狐族长怒道。 褚浔阳却是不再理他,只侧目对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会意,立刻上前,抽出腰间软剑,压在了一个漠北俘虏的颈边,“说实话,你们的王是怎么死的?” 那人虽然是青狐的族人,但生死关头,又是在青狐族长根本无力自保的情况下,自是惊慌失措,忙不迭将事发的经过说了。 “白眼狼!叛徒!”青狐族长额上青筋暴起,跳脚大骂,“不要听他的,他是被拓跋淮安买通了,他是受了西越人的胁迫,他说的话,不作数!不作数!” 拓跋云姬冷着脸,并不和他争执。 青萝移步,又将软件架在了旁边另一个士兵颈边。 她这样闲庭信步般一路走下去,到了后面,那些人却仿佛破罐破摔了一样,完全不用她再动作,齐齐的脖子一梗,争先恐后道:“王上的确是被卡塔世子的暗手害死的,随后这个女人又刺死了世子,当时集结在野狼谷的族人和王军加起来有三万多人,全部都因为无人指挥督战而被西越人斩杀!卡塔——他是漠北的罪人!他是青狐的罪人,他不配做我们的领袖。” 眼见着那么多的同袍战死,有多少人都红了眼?再加上被俘虏在了别人手里,这些人的愤怒已经到达顶峰。 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泪流满面。 就是青狐族长刻意保存实力留下来的一万军队当中,也有许多是那些战死者的父兄亲人。 这一刻,他们真正痛恨的已经不是大军压境,眼见着就要拿下他们王廷的西越人了,而是背信弃义,害死他们亲人的卡塔和青狐。 青狐族长面对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愤怒的目光,仿佛是在接受一场凌迟之刑的洗礼。 是直到了这一刻,他连愤怒的情绪都已经忘了,满心上下,就剩下无以言说的恐惧情绪。 飞鹰族长去了不多久,就把暂时安放在王廷之内的两具尸体命人抬了出来。 其实现在验伤或是不验,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青狐族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紧张的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 有侍卫将收缴回来的几件兵器也一起捧着上来。 阿木尔亲力亲为,去仔细查验了拓跋淮安的伤口,又去过一柄钢刀比较。 漠北民族,因为是游牧散居的多,而矿藏又不多,铁匠是十分稀缺的一种行当,他们也不会大批量的定制生产武器,王廷守卫军的武器相对还统一一些,但是其他部族—— 往往一件兵器都是父传子,兄传弟的使用,为了方便辨认,有人会在武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也有人干脆就叫铁匠在打造的时候就做出与众不同的特征来。 卡塔的身份算是尊贵,他也未能免俗,那把钢刀除了比普通的刀刀面更宽也更有分量,还特别嘱咐匠人在刀背上铸造了一排很不起眼的锯齿。 换而言之—— 他这把刀,其实是双面的! 当时他一心只想要拓跋淮安速死,是从他身后一刀戳了进去,伤口比对的特征就十分明显了。 阿木尔的脸色已经有铁青转为乌黑。 飞鹰和金雕的族长也纷纷上前查看。 青狐族长一早就知道在劫难逃,趁着几人都在对比伤口的时候,悄无声息就往人群里退去。 “巴特尔!”拓跋云姬却根本就没把心思用在拓跋淮安身上,褚浔阳既然说他是死于卡塔之手,那他就一定是死于卡塔之手,眼见着青狐族长想要遁走,她怒喝一声,顺手从旁边侍卫托在手里的武器中抓过一件就抢了上去。 青狐族长腿上还带着伤,本身就行动不便。 拓跋云姬不由分说的冲上前去,就是一刀戳在他背上。 青狐族长惨叫一声,抬手却触摸不到背上的伤口。 他忍着剧痛,一寸一寸的缓缓回转头来,脸上表情已经瞬间转为狰狞,瞪着拓跋云姬虚弱道:“你——你——” 苍狼族长见状,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骂道:“云姬你疯了?你忘了漠北的组训了——” “我现在杀的不是自己的族人,而是背叛王廷和我族人的叛徒,更是谋害了五哥的凶手。你若一定要说是有人坏了规矩,那也是卡塔和巴特尔在先,我不过是代表我的兄长,我的子民要他们偿还欠下的债而已!”拓跋云姬道,一点也不含糊的顶回去。 她的语调铿锵有力,目光凌厉的四下里一扫,对表情沉默又戒备的青狐族人道:“是我杀了你们的族长,你们若是觉得我杀错了,或是他不该死,那就一起给他报仇雪恨吧!” 这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戾气,但也莫名的,隐隐又带了几分叫人心生振奋的力量。 “巴特尔该死!是他杀了我们的王,是他害死了我们的亲人兄弟,他该死!他不是我们的族长!他是我青狐的罪人,是我们草原的耻辱!”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振臂高呼。 然后只在那一个瞬间,整个场面上的气氛就被引燃了起来。 先是青狐的族人,然后的王廷的王军,随后飞鹰和金雕的部从也受到感染,直至最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连成一片,就连部分苍狼的族人也蠢蠢欲动。 青狐族长茫然四顾,孤立无援,满是风霜的脸上神情落魄又恐慌。 拓跋云姬对他自是不会存有半分的悲悯之心,抽刀回来,又直接横空往下一劈。 鲜血渐染,洒在她白色丧服的襟口之上,触目惊心。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一时间却竟然忘了身后西越大军压境的处境。 拓跋云姬却一直保持理智,她果断的丢弃手中钢刀,转身,步伐坚定的穿越人群,朝着后面的褚浔阳走去。 堵在那里的王军自动往两侧退开,给她让出一条出路来。 身后的漠北军民突然就敛了声势,目光齐刷刷的谁随着他们的公主殿下看去,却没有人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拓跋云姬走过去,迎着跪在前面的漠北俘虏,面对褚浔阳的战马,突然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人群里一片抽气声和欷歔声。 阿木尔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才想要说什么,拓跋云姬已经率先开口道:“浔阳公主,你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了,我知道我这样的请求过分,可是经过今日之事,我漠北一族已经元气大伤。不管是之前我五哥和北疆人联合对西越用兵,还是此次你奉命远征我漠北一族,你们所为,不过都是志气二字,但是在战争中真正受到损失和伤害的却永远都是无辜的百姓妇孺。我知道我今天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这一场战事,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褚浔阳勾唇一笑,口中玩味着这几个字。 “是!我请求你网开一面,可否就此终结此处一役?”拓跋云姬道,字字清晰而肯定,“我的族人,我的子民,他们何其无辜?亲人被杀,领袖背叛,经此一事,我们都已经受到了打击和教训,漠北曾经对你西越子民犯下的错,只是我五哥思虑不周之下的一个决策失误。这件事,我愿意一力承担,请你将我绑缚回京,任凭发落!” 因为内讧而造成的损伤,漠北如果继续再和朝廷对抗,也是必败无疑。 再要打下去,他们就只会遭受更大的损伤。 只是这样不战而降—— 漠北人向来骁勇,这种行为,被他们下意识的解读为懦弱。 现在拓跋云姬一个女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几个部族的族长却只能违心的保持沉默。 “拓跋云姬!你这无耻的女人,你不配做我漠北的子民,大敌当前,你不思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反而跪在敌人的面前求饶?漠北王廷的脸面,真是叫你丢光了!”苍狼族长知道和她之间已经成仇,瞅准了机会立刻发难。 拓跋云姬跪在那里没动,只冷着脸回头,讽刺道:“现在跪在这里的是我——拓跋云姬!我没有拿拓跋氏的先祖出来辱没,也没有以王廷做筹码来卖国求荣。舅舅你不是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嫌我碍事,挡了你的路吗?他们将我绑走,岂不更好,你再要扶持云石上位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站出来碍事,而等到有朝一日,西越人再卷土重来的时候,舅舅你就可以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亲自指挥王军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拓跋云石,绝对撑不起漠北王廷这里的场子。 且不说苍狼族长坚持推他上位的用心到底如何,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如果是叫那么个一无是处的无知孩童坐上漠北王的宝座,西越人是傻了才会放弃直接攻下他们漠北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能让拓跋云石继承漠北的王位! 飞鹰族长和金雕族长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你——”这边面对拓跋云姬不留情面的羞辱,苍狼族张几乎气结,满面通红的就要跳脚大骂。 拓跋云姬却没等他开口就已经继续说道:“我是没有舅舅你那样的勇气和志向,我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罢了。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的族人子民在战乱中饱受摧残,我漠北的勇士虽然不惧死亡,我却要替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着想,这样的牺牲,我看不惯,也觉得不值得。我不想看到我的族人年老无依,我不想看那些年轻的媳妇姑娘绝望哭喊着,却只能替他们的丈夫爱人垒起坟包,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孩子成为没有父亲保护庇荫的孤儿。舅舅你说的对,我就只是个女人,所有的就只是这么一点无耻的私心罢了。横竖我做什么事,也没叫你替我付出代价,就不用你来口是心非的诋毁我了。” 但凡是人,在民族气节之前也会有无法抹灭的感情和私心。 有哪一个热血男儿愿意看到自己的父母白发苍苍老无所依?有哪一个丈夫愿意抛弃自己的妻子儿女,让他们成为寡妇和失怙的孤儿?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在战场上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就那么交托出去? 拓跋云姬的一番话说完,王军之内上一片长久的沉默,而后面外围聚拢的族人中间却已经有女人好孩童哀哀的痛哭声。 苍狼族长被她噎的面红耳赤,只还强硬着梗着脖子道:“大敌当前,你却在这里动摇军心?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漠北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草原,我们也从来就需要通过战争来掠夺扩张土地,我只是不明白,这一仗继续打下去,除了劳民伤财,我们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拓跋云姬道,据理力争。 他们漠北会卷入战争,其实还是因为西越人大军压境而迫不得已。 而他们自己—— 现在完全处于劣势,继续打下去,只能有更多的族人牺牲死去罢了。 在切身的利益面前,其他的一切好像就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说到底,你还是想要说服我们,向西越缴械投降吗?”苍狼族长冷笑,神色鄙夷,说着,就话锋一转,忽而也跟着扭头看向了褚浔阳道:“现在就算你肯归降,也不见得他们就肯答应,反而丢人现眼的做下这些丑事来,呸!” 西越人明显是处在上风的,这样的情况下—— 好像任凭是谁也不会甘心就此收手的吧? 拓跋云姬说了半天,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对面的褚浔阳就是朗声一笑。 她的小声清澈,并没有一般少女的扭捏婉转,反而初春时节微冷的风,凛冽之中又透着清新。 “苍狼族张说得对,说要休战?现在这决定权是握在本宫手里的,由不得你们来讨价还价!”褚浔阳道。 “继续打下去,不管最后谁输谁赢,最终受到损失的也不会只是我漠北吧?”拓跋云姬口齿伶俐的反击。 褚浔阳已经在马背上坐了半天,这会儿已经有些倦了,她稍稍往前倾身趴在了马背上,将远处那两人的面目看得又稍微清晰了些,然后就眨着眼睛笑道:“本宫若是想要你漠北一族毁于一旦,还哪需要一兵一卒?如果我就从这里马上再放一把火——” 拓跋云姬等人勃然变色。 褚浔阳的语气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无所谓道:“你们猜——会怎么样?” “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你西越的朝廷难道就只配用这样卑鄙龌龊的伎俩吗?”飞鹰组长怒道。 褚浔阳不怒反笑,耸了耸肩道:“就像方才这位苍狼族长说的,云姬公主不一介女流,本宫和她一样,都不过是一介女流,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又有哪本兵书规定,火攻要被列为旁门左道了?” 几个族长都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拓跋云姬苦涩一笑,又再往前走了一步道:“公主,说到底,你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而且我听说公主殿下您大婚在即,在这个时候徒增杀孽,应该也不是你心中所向。如果我能说服我的族人归降,您可否网开一面?” 提及她大婚的事情,褚浔阳似是被戳到了软肋,明显有了些动容。 “不行!”苍狼族长见状,立刻就跳出来反对。 褚浔阳重新坐直了身子,扫视一眼王廷前面黑压压一片的漠北人,最后看向了拓跋云姬道:“这里——你做得了主吗?” 拓跋云姬迟疑了一瞬,然后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你给我点时间,我——” 这件事,还是得几个族长首肯的。 “好!”褚浔阳却是爽快,没等她说完就已经痛快的略一颔首,“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们商量好了,就叫人去洈水城去和我谈吧!” 言罢,根本就完不管身后漠北人是要如何,她直接就一挥手,下令带着自己队伍先行撤退。 “拓跋云姬——”身后苍狼族长暴跳如雷的就要发难。 拓跋云姬却是直接越过他去,面对外面十数万的漠北军民,扬声道:“继续打还是议和?” 褚浔阳自马背上回头,看着那女子傲然的背影微微一笑,再没理会那里的喧嚣。 她的人撤退的速度不快,走出去两里之外的时候,隐约似是听到身后被落在远处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呐喊着:“女王!女王!” * 两天之后,漠北方面的局面基本已经定下来了。 晚上褚浔阳站在城门楼头,青萝将那边的情况禀报了一番道:“明天,拓跋云姬应该会亲自过来,不过奴婢还是那句话,公主真的信她可以永不背叛吗?” “诛杀青狐,白虎和苍狼部落的命令,都是她下的!”褚浔阳并没有正面回答,只简短的留了这么一句话。 青萝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最终还是不得要领。 而褚浔阳只静默的看着远处的天空,并没有额外的再多做解释。 那三个部落当中,除了青狐部落的卡塔父子是真的野心膨胀居心不良之外,其实其它两族—— 其实只要拓跋云姬想要从轻发落,也没有人会逼着她去追究。 乌兰是因为和卡塔暗度陈仓狼狈为奸上了他的船,帮他做事,但那就只是她个人的事,白虎族长和阖族上下的族人罪不至死。 而苍狼,虽然因为几位人选和拓跋云姬起了冲突,但他虽然方法急进了一些,却也不算理亏,毕竟拓跋云姬是女子,遵循古典,就没有叫她霸着王位不放的道理。 更何况,它还是拓跋云姬和拓跋淮安的母族。 可也正因为是这样,这也成了拓跋云姬不可能容它继续存在的诱因。 千百年来,草原上的血统,男子更尊贵于女人的想法根深蒂固,这些年来,苍狼部落为了支持培养拓跋淮安,可以说是费尽心机,花费了所有的心血。 哪怕拓跋云姬和他都是一母所出,但是在苍狼一族的眼中却也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 可是现在,拓跋云姬联合外敌,直接参与了诛杀拓跋淮安的计划。 现在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苍狼也许还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她,可一旦有朝一日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 作为她的母族,哪怕她是漠北的女王,苍狼一族对她也有逾矩问罪的权力。 “白虎一族是单纯受了乌兰的连累,而苍狼——拓跋云姬以女子之身当政,本来就是一件挑衅王权的事,为了消除隐患,唯一对她有约束力的苍狼部落也必须彻底消失。”“草原上的部族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仁义道德可以考究。你当你家公主怎么就会那么放心的把整个漠北交到拓跋云姬的手上?她不过就是看重了这一点,拓跋云姬这一次打破传统,虽然暂时弹压住了其他族人,但是等过一阵子,其他部族的人缓过劲儿来,就又势必会想方设法的推翻她的统治,再度试图把漠北王廷的统治模式拉回之前的轨道上。拓跋云姬不想被拉下马落得失误无存的下场,就只能依靠朝廷的支持。所以只要是在她的有生之年,漠北草原就会一直在朝廷的掌控之下。然后趁着这段时间之内,再循序渐进的采取一些别的措施,或是将它分散的部族慢慢逐一铲除融合成一脉,或者用汉化的思想逐步同化他们,总会有适当的方式诱导他们适应这种被统治和约束的环境的。”说话的人,从城门楼下拐上来,却是几日不见的延陵君。 ------题外话------ 陛下v5,千秋万代,一统漠北! ☆、第115章 归! “这么麻烦——还不是你撺掇的!”褚浔阳回头看他一眼,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青萝很有眼色的避开延陵君先行离开。 “我也是为了褚琪枫好。”延陵君微微一笑,走过去,“虽然你一把火烧了这里会更干净利落些,在这之后的三五七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他们都缓不过来,可将来也总有恢复元气的那一天。哪怕是你今天能一举将他的族人赶尽杀绝,可草原这么大的一片地域之内,又怎么可能一直没有人再迁徙过来开啃定居?下次你还要再放一把火吗?与其一直用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以暴制暴,倒不如干脆一次多费点心,彻底解决,一劳永逸的好!” 人心臣服的效果,绝对要比以暴制暴来的好! 暴力之下,也许暂时能压服他们,但只怕更多要滋生出来的,却是仇恨。 “想骂我心狠手毒,你还需要拐弯抹角吗?”褚浔阳调侃道:“反正我本来就没有你那份妙手仁心的慈悲心肠。” 延陵君只就一笑置之,并不和她较劲争论。 他走过去,在褚浔阳面前站定。 褚浔阳微微仰了头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觉得手心里刺刺痒痒的,就忍不住抿着唇角笑了。 延陵君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也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下巴。 漠北那些部族之间的事情,真要处理起来,说容易也很容易,只不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亲力亲为,一直在暗处盯着,把拓跋云姬料理之后还不尽人意的地方抹平,这才连夜赶了回来。 路上奔波,他确实是没太在意自己的仪表。 也虽然褚浔阳这副神气,并没有明显嫌弃的意思,他心里也多少有些暗恼,就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道:“这里风大,先回去吧!” 说完就牵着她的手,要往楼梯口那里走。 褚浔阳被他拽了个踉跄,跟着他往前却也只走了两步,然后反握住他的手指,猝不及防的用力将他往回拉了一把。 延陵君没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 褚浔阳就迎上前去,身体巧妙的转了个方向,刚好是横臂一挡,将他推到了旁边角楼一侧墙壁的暗影里,仍是抬手去蹭他的下巴。 她的左手手臂还横在延陵君胸前,限制他的行动。 延陵君索性也不反抗,只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闲闲的往身后墙壁上一靠,懒声道:“才几日不见,想我了?” “我想——”褚浔阳的手心贴着他的下巴一直蹭来蹭去,似是起了玩心,语气也散漫的说道:“你怎么就邋遢不修边幅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又不觉的想起多年以后的情形—— 等到这个男人的年华逐渐老去,变成续了胡子的中年大叔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她的手就越发不安分了起来,先是捏捏他的脸颊,又去摸摸他的眉毛。 这个男人的样貌生的这般出色,尤其还练就了这样勾魂夺魄的眼波,再过十年二十年,大概站在人群里,也有叫人一眼惊艳的资本。 她自己兀自想的出神,又不自觉的想到以后他要故作稳重,板起脸来装模作样的样子,便又觉得滑稽,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褚浔阳又觉好笑,干脆就把脸藏在他胸前,自己闷声发笑,笑的花枝乱颤。 延陵君被她笑的莫名其妙,眉心都拧成了疙瘩—— 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这样没心没肺的自娱自乐了。 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懒得追究什么,干脆就将她直接拦腰一抱,就大步往楼梯下面走去。 “哎!”褚浔阳惊了一跳,赶忙推了他一下,“下面有人在呢,放我下来!” 延陵君却不理她,仿佛是故意为了报复她方才一个人偷乐一样,只稳稳地抱着她,往城楼下面走去。 青萝是等在下面的,并且一直注意着楼梯这边,一见两人冒头,赶紧就将下面把守的士兵驱散。 就是这样,褚浔阳也窘迫的红了脸,但也索性就破罐破摔了,直接把脸埋在延陵君的胸前。 延陵君垂眸往怀里看她一眼,唇角一勾就翻上马背,带着她扬长而去。 褚浔阳在这边住的不是府衙也不不是驿馆,而是由当地官员替她安排的单独一个三进三出的庭院,里外驻守的都是她自己带来的人。 青萝瞧着这个架势,大致的也能想到后续,抢着就从近路包抄回去,提前把门口和前后院的守卫都撤了,心里却是满腹牢骚—— 自家公主是个直肠子,不拘小节,未来驸马又是个凡事不羁,明明什么都清楚明白,却偏偏将礼法规矩视为无物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们是随性自在,可—— 贴身丫鬟不好当啊! 青萝有条不紊的刚刚把人都支开了,延陵君和褚浔阳后脚就已经进了门。 果然不出所料,褚浔阳脚不沾地,直接就被延陵君抱着回了后面的卧房。 褚浔阳装死装了一路,直到被他扔到了床上才赶紧往大床里侧一滚,翻身坐了起来。 延陵君弯身坐在床边,看着她,这才问道:“你那会儿笑什么呢?” 褚浔阳脑子里的思绪绕了绕,想到之前的事情,再看看延陵君的脸,就扯过被子抱在怀里又开始闷声发笑。 延陵君这人的好奇心本来是不重的,却也经不起她这样的撩拨,干脆扑过去,将她箍在怀里,又扳过她的脸孔面对自己,再次问道:“肯定没好事吧?难得你笑的这么开怀!” “怎么就没好事了?”褚浔阳道,下颚被他的手指卡着动不得,就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回避他的视线。 延陵君是极少有这么好奇心泛滥的时候,不过这会儿心里却已经纠结在是要继续逼供还是先做点正事的矛盾之间。 褚浔阳这段时间出征在外,哪怕不上战场的时候也都是一身简便男装的打扮,此时领口掩的严实,半点风情也不露。 延陵君的视线自她的领口处一扫而过,目光却突然在襟前顿住,脑中突如其来一个隐约的想法跳出来—— 那里,似乎是比前些天他离开的时候又更大了些? 脑中一热,他竟然就真的伸手覆上去丈量。 褚浔阳的身子一颤,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猛然抬起眼睛朝他看去。 她不是那种扭捏小气的女子,但有些场合之下却时常会误打误撞的娇羞。 延陵君看着她憋的通红的脸,又因为想说什么却又不得情由开口而被憋闷的近乎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就更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一样,压抑在血液里的一团烈火瞬间被引燃。 他埋首下去吻了她的唇,感觉到柔软唇瓣上灼人的温度,心尖儿上也跟着又再颤了一颤,手下动作有些急切的去解她的衣物。 褚浔阳歪着脑袋略微考虑了一下,就没有拒绝,只是眸子狡黠又明亮的一闪,然后就抬起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咬开他的唇瓣,竭尽所能的撩拨他给他添乱。 延陵君哪里还能把持的住,一面应付她,手下却慌了动作,明明是最简便的几件衣袍,却是解了半天都没能解开,不由的大为光火。 自觉得逞,褚浔阳兀自笑的浑身虚软,推开他滚进了被子里。 延陵君瞧着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哭笑不得的黑着脸又把她拽回来。 褚浔阳是存心吊着胃口和他使坏,两人拉扯着被子折腾了大半天,最后都气喘吁吁的不愿意动弹。 延陵君缓了缓,又偏头去看她的脸,“刚才那会儿,你到底一个人在乐什么呢?” “没什么!”褚浔阳矢口否认。 她越是这样,延陵君就是安奈不住好奇心,但知道逼问没有用,就又翻身过去,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去吻了下她的鼻尖道:“不说就算了,那我们继续?” 言罢,就要去堵她的唇。 “不要!”褚浔阳是不知道这男人一路长途跋涉的赶回来,哪儿来的力气这么折腾,匆忙的往旁侧一偏头,避开了,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脑袋从自己颈边挪开,看着他的眼睛道:“漠北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得要整理准备,这两天就要回朝了。” “这些,让下头的人去办就行了!”延陵君的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又探到她的腋下去摸索着要解衣带。 “好了别闹了,我告诉你!”褚浔阳左右拗不过他,只能妥协。 这会儿延陵君却已经没了什么心思,只含糊的应了声,“嗯!” “我在想——等你老了,留胡子了,我一定会嫌弃你!”褚浔阳左右端详他的脸,想着又忍不住抿着嘴唇发笑。 延陵君愣了一瞬,反应了一下才了悟—— 感情这丫头是对着他的脸在自己补脑他“人老珠黄”以后的模样。 怪不得她会笑的那么开心,果然是没好事的。 哪怕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瞧着这丫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也心里发闷,浑身冒黑气。 他的手隔着衣物下滑到她腰际,有些恶意的用力箍紧,换来褚浔阳红着脸“哎哟”一声痛呼,他便俯首下去,用下巴去蹭她的脖子。 褚浔阳被他的胡茬刺的笑着闪躲。 嬉闹了一会儿,延陵君就把脸埋在她胸前喘息,这才语气顽劣的开口道:“就算再过个几十年,应该也所有人愿意看我的吧?” 没办法,谁叫他那张脸的底子好呢? “不准!”褚浔阳听了这话,却是冷不丁的突然爆发,干错利落的翻了个身,将延陵君甩在了床板上,拿出了战场上和敌人搏命的精神,直接跨坐在他身上,胸脯一挺,恶狠狠道:“你要给谁看?我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 这模样,是像极了一只护食的小兽。 延陵君被她摔的不轻,仰躺在床上,却是一副愉悦享受的神情,过了半晌,突然沉吟着吐气道:“好像——是长大了点儿嘛!”目光恰是直勾勾的盯着某处。 褚浔阳听的云里雾里,一时反应不及,只顺着他的视线,目光一寸一寸的下移。 哪怕是隔着衣服,触到他那饱含深意的目光,褚浔阳也只觉是砰地一声,整个人,连头发都几乎一起烧着了—— 这个流氓! 两个人在屋子里折腾的惊天动地,也好在是青萝机警,提前就没敢在这院子里留人,否则她家公主后半辈子就真的不用再出门见人。 * 次日一早,拓跋云姬就带着飞鹰族长亲自来洈水城求见。 不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双方例行公事的见面,就着漠北归降一事简单的达成共识—— 拓跋云姬在阿木尔的一力支持下得到王军归顺,再有漠北百姓的拥护,在漠北受到重创的情况下,由她来继任漠北的王位已经是最优选择了。 因为女王的继位大典还没正式举行,而褚浔阳也不想亲力亲为的计算那些将来用以约束漠北人的细节,是以很多事情都是留待漠北使臣进京去和褚琪枫面议的,所以这一场所谓会面,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罢了。 事后,褚浔阳亲自将拓跋云姬送出洈水城衙门的大门。 “我的继位大典定在五天之后,既然公主你要急着班师回朝,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拓跋云姬道,看着褚浔阳。 前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却已经变了许多,较之于往常那个谨慎却略显温和绵软的漠北公主,而更添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质在身上。 所谓的成长—— 还是一目了然的。 “我说过,不会插手限制你们漠北的任何内务,虽然你漠北一族已经归顺朝廷,但是你们的规矩,我不会要求你们强行打破。你们草原上的王位更替,和历任漠北王的继任人选,朝廷都不会干预你们,如果我要出现在你的继位大典上,反而是坏了你们族人的规矩,想必你也会难做的!”褚浔阳道,只露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礼貌笑容。 拓跋云姬回她一个微笑,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爬上马背,带着护卫自己的王军转身离去。 延陵君靠在门边的石狮上,挑了下眉毛道:“她刚才想问什么?” 褚浔阳看他一眼,却只露出一个略显神秘的笑容,转身错过他身边走了进去。 延陵君看着她背影走进门内,摇头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凡事心知肚明,却不代表其他人也都和他一样生了一双慧眼。 浅绿皱着眉头,狐疑的左右两边看了眼,忍不住道:“云姬公主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之前她和映紫几个都跟着延陵君出去办事了,要论褚浔阳身边的事—— 这话,自是问的青萝的。 青萝若有所思的盯着拓跋云姬一行渐行渐远的背影,道:“那天晚上,为了震慑漠北人,公主放了一把火,然后又在距离王廷五里之外的地方,命人掀了一层地皮,把火源掐断了。” 她的一把火,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化解的办法的,漠北人却还是受了她的威胁。 青萝笑了笑,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回首拍下了浅绿的肩膀道:“他漠北人总不能直接把整个草原的地皮都掀翻过来一遍吧?” 说是这么说,但事情的真相却是延陵君所说的那样—— 用威吓的手段暂时压服他们并非长远之计,必须得潜移默化,让他们从思想上臣服归顺,而这—— 将是一个相当长远的过程。 * 褚浔阳回了后院,刚好遇到从书房出来的朱远山,就随口吩咐道:“去吩咐准备一下吧,这里的事情了了,明天我们就班师回朝!” “是!”朱远山拱手应了,赶紧下去安排。 延陵君从外面跟进来,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 褚浔阳去案后整理自己的公文信函,他却没事人似的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斜睨着在案后忙碌的褚浔阳道:“其实——她方才是想要向你道谢的吧?” 漠北的族人姑且不论,只就拓跋云姬自己——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确是个最大的得益者。 哪怕她的这个女王之位是赶鸭子上架,但是这个身份转变,却叫她免受了被卡塔背叛而带来的羞辱。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是同一件事,但却会因为当事人的身不同而产生截然不同的后续效果。 如果拓跋云姬还是那个依附于兄长的漠北公主,那么她的未婚夫联合别的女人背叛谋害她的事情一旦公诸于世,这就会成为她身上抹不去的污点,虽然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注定了要接受众人怜悯的目光洗礼,在别人的同情声中“悲惨”的过一生。 而现在—— 她力挽狂澜,成了将漠北一族从战争的漩涡里带出来的领袖,此时的她,站于云端之上,一点儿女私情的小事和民族大义比起来,早就被人们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了。 卡塔也好,乌兰也好,他们的名字,根本就不配和她拓跋云姬的名字一起被提及,不过两个被逼龌龊的贱人罢了! 这样说来,拓跋云姬的确是从褚浔阳这里得到了莫大的好处的。 只不过么—— 这话从延陵君嘴里说出来,就很有些发人深省了。 褚浔阳手下正在整理书函的动作微微一顿,冲他一挑眉毛,没好气道:“我怎么了?是我把她从生死一线的处境之下拉上岸的,又帮她做成了仅在一人之下的漠北女王,这可千百年来独一份的荣耀,史册之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遭,难道她不该感激我吗?” 其实如果只是要拓跋云姬去替她占着位子的话,以褚浔阳的手段,她完全可以凡事不用对方插手,自己单方面的一步一步全都替她料理干净。 可是她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只把拓跋云姬带入局中,凡事都指引她亲力亲为的去做。 拓跋云姬也有私心,也得考虑后路和大局。 而她下令诛杀无罪族人的事情,同时却也成了落在褚浔阳手里的把柄。 日后但凡是她一日还不想死,就必定一心一意的臣服于西越王朝的统治之下。 当然,只就目前拓跋云姬的表现上来看,她并无野心,褚浔阳此举多少是带了点儿小人之心。 不过虽然目前的情况是这样,但谁也不能保证人心不变,所以这一重保障提前拿在手里,也是必要的。 *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班师回朝。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异常顺利。 这段时间,因为所有的心思都全部扑在漠北的战事上,再加上京城有褚易安父子坐镇,根本也不会出什么事,所有褚浔阳就暂时抛开了来自京城的一切消息,直至临近京城的头一天才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好些意外的消息。 只在这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之内,京城里竟然又是一场风暴席卷而过。 ------题外话------ 因为大延陵回来了,于是我和芯宝都激动的当机了,今天的字数又跌下去了,没脸见人,嘤嘤嘤~ ☆、第116章 你,不许说我不好! 说是一场风暴,对朝廷而言,未免夸大,但是因为事关罗国公府,至少也算是一场不小的风波了。 “就为了爵位承袭的事,罗家人现在闹的天翻地覆的,大公子和四公子两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互不相让,就在两天前,罗大公子却突然在酒楼和人起了冲突,纠缠之下,不知道是被谁捅了一刀,险些当场毙命!”青萝把最新搜罗到的情报禀报上来,后面又自发自主的沉吟道:“难道是罗大小姐更属意罗家四公子上位吗?” 从行程上,他们还得有大半天才能抵达京城,这夜就没刻意赶着去前面的城镇落脚,直接在路边扎营。 帐篷里,褚浔阳正歪在一张榻上自己跟自己对弈,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这跟罗思禹有什么关系?” “咦?”青萝却是诧异,“之前不是您说的,罗家将来的运势怎样,是得要看罗大小姐的意思了吗?罗大公子伤了要害,虽然被抢回了一条命,但人却是废了,据说一辈子是都离不开药罐子了,这样一来,唯一有资格承袭爵位的就只剩下他们家四公子了。罗大公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就算不是罗大小姐出手,那也该是她默许的吧?” 青萝这个丫头的思维十分冷静,但大多数的时候却不够灵活,只看着褚浔阳,等着她解惑。 褚浔阳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模棱两可的笑了下道:“是啊!最不济也是经她默许的。” “这么一来,罗国公府的爵位就确定要落在那位四公子身上了吗?据说那人的才学一般,也是个纨绔的样子。”青萝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难道就不要插手了,就这么由着他们?” 罗腾和罗炜相继一死,褚琪枫马上就收回了罗腾掌握在手的那部分御林军,现在的罗家,相当于是被架空了。 可就算是这样,到底也是一等爵的国公府,这样世家大族的家主—— 也是不能随便。 如果说褚琪枫会看着他们罗家人我行我素的乱来,这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些事来了?”褚浔阳漫不经心道,手下落了一子,但转念一想,又觉这一步走的不好,遂又冲重新把棋子捡起来,拈在指间琢磨。 彼时延陵君正事不关己的坐在旁边稍远处的灯影下喝茶,见状就抬了下下巴,提醒道:“举手无悔!这是最基本的棋品,合着你这是连自己都骗呢?” 什么叫她连自己都骗?这话分明就是别有深意的。 青萝茅塞顿开,知道褚浔阳在敷衍她,心里更加困惑。 褚浔阳不悦的斜睨了延陵君一眼,拈在指间的棋子骤然弹射而出,砰的一声脆响,刚好落进延陵君已经递到唇边的茶碗里。 茶水溅起,扑了他一身一脸。 延陵君皱眉,赶紧扔了茶碗,将袍子上的水渍抖掉。 褚浔阳看着他突然狼狈下来的表情,心情愉悦,又取了一枚棋子,放在新的位置上。 延陵君一张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了崩塌之势。 青萝见状不妙,知道不能再留,赶紧过去端起桌上的半碗茶道:“奴婢去给您换一盏。” 言罢就掀开毡门,埋头快步走了出去。 褚浔阳自己做了坏事,反而心安理得,优哉游哉的不断思索着往棋盘上落子。 延陵君走过去,她也只当没看见。 但延陵君也着实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心里堵了一半的郁气散不出去,就黑着脸弯身坐在她身后,然后手臂一圈,将她抱过来,安置在自己的膝头。 褚浔阳也不为自己的顽劣之举觉得心虚,被他拉到怀里,就笑嘻嘻的仰头去勾住他的脖子道:“听说镇国公还滞留朝中不去,他应该是在等你的吧?这次回去,你是得要跟他一起先回南华吗?” 延陵君一口气堵在胸口,可她就是这么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反而是叫人想要发作都找不到突破口。 “芯宝——”延陵君开口,无奈的一声叹息,刚想说什么,却见褚浔阳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后就抬了袖子,一点一点很仔细的去把他额发还有鬓边处沾染的水珠给擦拭干净了。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神情极度认真,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那种光芒,仿佛可以照亮这天地间的一切。 延陵君抱着她,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只在那一瞬间,胸中郁气就被一种柔软甜腻的感觉取代。 他埋首下去,力气有些大的用额头压着她饱满的额头辗转蹭了两下,然后才刻意庄肃了语气,严厉的警告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额头上被他压着的地方,隐隐发烫,褚浔阳强行推开他的脑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还是乖顺的靠在他怀里,仰头对着他的视线,调侃笑道:“做什么?溅了你几滴茶水而已,小气了?生气了?” 生气倒是算不上,就是当着外人的面,心里颇有那么几分的不自在。 延陵君看着她,满腔怨愤早就化成了满满一肚子的绕指柔,都到了嘴边的话了,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褚浔阳的指头还在他脸上跳跃,一会儿戳戳他的脸颊,一会儿又摸摸他微微皱起的眉,神采明媚,不见半分阴霾。 延陵君看了她半天,最后只觉得是泄了气,哭笑不得道:“你这性子,真不知道该拿你怎办才好!有时候想想,带着你,倒像是带了个女儿似的。” 褚浔阳听了这话,明显也没往心里去,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扑闪,盯着他的面孔打量了两眼,就点头笑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你的年纪是嫌大了些。” 她说着,就一骨碌爬起来,直接跪坐在他腿上,双手还搭在他脖子后面,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难道你还要嫌弃我不成?我的性子,你知道,我也早跟你说过了,八成是改不了了。” 灯影下,她本就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就越发娇艳明媚。 延陵君不说话。 褚浔阳想了想,就又往他身上凑了凑,眼睛里的光芒越发明亮耀眼的继续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再想要后悔甩掉我,我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怎么办?” 哪怕是开玩笑,她和别的女子也是不一样的。 惯常这种时候,一般的女子大抵都要佯装生气的说“你后悔了就走,大不了一拍两散”。 可是这个丫头,却还是反其道而行。 不得不说,她这样的表现在延陵君看来还是相当受用的,那种感觉几乎柔软甜腻到了骨髓里。 他强忍着满心愉悦的笑意,也是一本正经的反问道:“你说怎么办?” “只能将就着来了!”褚浔阳脱口道,手指压在他红润的唇瓣上不轻不重的戳了两下,“就算你心里会觉得我有哪里不好,也不准和任何人说,我没说不要你,你就不能嫌弃我!” “哪有这么厚脸皮的,这是霸王条款——”延陵君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褚浔阳却没等他说完,就忽而拉近他的脖子,俯首下去,堵住了他的唇。 温软的馨香入腹,延陵君也再顾不得思虑别的,手掌攀上她的腰际,将她柔韧纤细的腰肢掌握在手,防止她从睡榻上跌落下去。 两个人各自闭上眼,只沉沦在自己身体和思想本能的向往里面,唇舌纠缠,追逐嬉戏。 行军途中有诸多不便,延陵君不能一直在褚浔阳的帐篷里呆着,他竭力的控制,不叫自己的身体在这里沉沦失控。 这一个吻,不能说是有多热烈,却足够的细致用心。 最后在延陵君还意犹未尽的时候,褚浔阳还是强势的遵循自己的意志,先从他的领域之内主动退了开来。 她的呼吸炽热又略显急促,和他额头相抵的又缓了会儿,然后攀在他颈后的双手缓缓往上,穿插入发,捧着他的脸颊,近距离的看着他,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君玉,我不在乎你在别人面前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但是不管是以后的三十年还是五十年,你在我面前的这个样子都不要变,好不好?” 这一次回京,她一旦要跟他走了,那便是一生了。 她不是个经不起风波和变化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唯独希望可以一成不变。 很艰难的才可以让自己无所保留的愿意靠近一个人,她可以数年甚至数十年随着军队迁徙,居无定所,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畏惧身边的这个人会有所改变。 方才的一个吻,消耗了她太多的情感和力气,此时褚浔阳的脸孔还有些烧热的厉害,酡红一片,这样的浓墨重彩,就更衬托着她那双眸子里面光影灼灼。 “我不会计较你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但凡是你认为对的事,我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可是你在我面前时候的这个样子,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褚浔阳道,手指用力的摩挲着他的脸庞,语气急切到近乎是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他们这样的人,说是彼此了解,但事实上,却又是没有谁能完全彻底将对方掌握在手的。 严格说来,他们都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甚至于在更多人的眼里—— 他们还是可怖的坏人。 可是在别人眼里再怎么无坚不摧又铁石心肠的人,私底下,也总想要为自己的内心留下一片最为澄澈最柔软的地方。 延陵君望着她,望着她氤氲一层水汽的眸子里清晰呈现出来的自己的影像。 这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心狠手辣无坚不摧的少女,在他面前,却真的不过就是个有时候会喜怒无常的纯粹的孩子罢了! 她拒绝叫他指正她的缺点,自己却也宁可自欺欺人的将他给她的一切印象维持在一个圆满的幻境里。 说到底,也只是因为太渴盼,太珍惜,她才会固执偏激成这样。 他要说什么?怎么说?其实他爱的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吧。 时而调皮,时而乖巧,有时候会和他争辩较真,却永远不会用那种晦暗的心境长时间的和他计较置气。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和寻常闺秀不一样的一个女子。 他爱慕恋着的,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她。 这么久以来的接触下来,他是爱惨了他这种不拘小节的率性,虽然有时候会调皮的有些过了分,但却也正因为她是真的信任他依赖他,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吧? 延陵君笑了笑,抬手压着她脑后发丝用力的揉搓,却是调侃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一直到七老八十的时候,都不能蓄胡子了?” 褚浔阳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突如其来泛滥的感情里,闻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就愣住了,后来想了半晌才想起那天晚上她在洈水城的别院里和他说过的话,一瞬间就破涕为笑,一把推开他,从他腿上下来,然后嫌弃那棋盘摆在榻上碍事,干脆一脚将棋盘连带着小几都一起踢落在了地面的羊皮毯上。 “哈——”延陵君心情愉悦的朗笑一声,就势仰躺在了身后的软枕上,又揽了褚浔阳在怀。 褚浔阳把脑袋枕在他胸口,两个人都没有过分的动作,只安静的依偎在一起说话。 先从漠北和北疆两边的战事,一直说到朝中罗国公府的夺爵之争,最后谈到两人大婚的事情,褚浔阳就仰头去看了眼延陵君道:“父亲一直没给我们定日子,估计是想等着问过我的意思,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南华那边,几个月前我父亲就已经在打点准备了,你看看什么时间方便,随时都可以!”延陵君道。 他虽然是巴不得回去马上就拐了褚浔阳走人的,却也不得不顾及褚浔阳的心情—— 她是舍不得褚易安和褚琪枫。 横竖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大婚之前就一直赖在这里,除了不能光明正大的同榻而眠,其他的事情,倒也没差。 褚浔阳沉默了一阵,并没有马上作答。 延陵君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沉吟一声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前两天我刚收到父亲传来的消息,说风乾上奏,让在京城辟了一座园子出来,改建成了公主府,给我们作为大婚之用,崇明帝也答应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工建造了。” “嗯?”褚浔阳听了这话,就又一骨碌爬起来,皱了眉头看他。 她不说话,延陵君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也跟着翻身坐起,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不是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吗?咱们搬出来单独住,刚好也能少许多的麻烦!” 宣城公主那些人,想来就是一脑门的官司,褚浔阳的确是想要离着他们要多远有多远的好。 崇明帝答应给她额外修建府邸,这个顺水人情,直接接着就是。 褚浔阳的确是有些意动,但心里到底也是矛盾,拧眉道:“这样——真的好吗?把世子爷单独留在镇国公府,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荣程昱和宣城公主那些人连成一气,荣显扬在荣家本来就是被孤立的,并且—— 好像因为阳羡公主的关系,南华皇帝对他也诸多芥蒂。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延陵君道,却明显是违心之言。 之前他年纪小的时候,父亲是为了保全他,将他一个人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远远的避开了国公府里那些魑魅魍魉,然后独自一人承担一切。 现在他要回归到那个圈子里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置身事外,还让父亲孤军作战的。 褚浔阳看到他明显黯淡下来的眸光,就爬过去,抱住他的腰,主动道:“你传信去跟世子爷说,还是让他把国公府里你的院子整理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还是住在那里好了!” 这个丫头,有时迁就他的时候,大约也只是将他作为一个需要关照的孩子了吧? “会有很多的麻烦的!”延陵君道,语气柔软而宠溺。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抬头迎着他的视线坏笑了一下,挑眉道:“到时候到底谁的麻烦会更多一点儿,还不一定呢!” 宣城公主那老太婆的确是个麻烦,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时候到底是谁给谁添堵,谁给谁拆墙,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关于大婚之后的住处,延陵君本来也就倾向于这个意思,是以也就没再推辞,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次日一早,大军继续拔营上路。 因为时间充裕,褚浔阳就没急着赶路,不紧不慢的走着,一直过午才进的京,军队是不能进城的,仍旧是回了他们原来的营地安顿,只几个将领带了不多的人手进宫面圣。 大军凯旋,在短短一月的之间之内就收服了漠北,不仅挽回了我军声威,更为北疆战场上的将士们做了榜样,振奋士气。 京城里的百姓欢欣鼓舞,张灯结彩的欢迎大军回归。 褚浔阳不想麻烦父亲和哥哥,就阻止了他们来接她,只由几位老资历的朝臣代为等在了东城门。 城门那里挤得水泄不通,朝臣百姓们翘首以盼,不曾想等了大半天却并没有等到他们的公主殿下,只把以朱远山为首的一干副将给接了回来。 而彼时褚浔阳却是因为提前接到京城出来的一封密信,先行带了几个人乔装回京,直奔了宫里。 “殿下您回来了!”曾奇知道她的行程,提前就亲自等在了宫门口,见到褚浔阳一行策马而来,就露出欣慰又喜悦的笑容。 “嗯!”褚浔阳翻身下马,对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亲自等在这里了?” “陛下正和几位内阁大臣在御书房议事,殿下也脱不开身,属下就自抬身价,替着来迎接您和荣家少主了。”曾奇笑道。 “我又不是不认路。”褚浔阳把马鞭扔给青萝,举步往里走,“何必这里兴师动众的,就是为了躲那些朝臣,我才自己先溜回来的。” “要的要的!”曾奇眉开眼笑,却是好心情的调侃,“小殿下您现在可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实打实的功臣良将,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您的!” 曾奇是褚易安身边的人,是看着褚浔阳和褚琪枫长大的,彼此之间十分的熟稔,这一次褚浔阳以雷霆手段迅速的解决了漠北的战事,曾奇看着她就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是以就难得的凑了两句。 “曾管家你这也是年岁大了,没人管束,所以越发的为老不尊了是吧?”褚浔阳一笑,紧跟着想起正事,就是脚步一顿,正色道:“哥哥呢?在畅鸣轩?” “是!”提及此事,曾奇也敛了笑容,“小殿下要过去吗?” “嗯!我过去看一眼!”褚浔阳道,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来,“都有谁在?罗思禹?” “没!是罗家的大公子和四公子揪了两个人过来。”曾奇道,却似乎是不想就此事多加议论。 “好!那我先过去了!”褚浔阳颔首,“你帮我跟父亲说一声,等一会儿他忙完了我再去拜见他。” “是!”曾奇点头,目送了他离开。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青萝已经跟宫门口把守的侍卫把事情打听了个大概出来,边走边对褚浔阳简短的回禀道:“说是罗大公子拿住了那天在酒楼里刺伤他的人,说是四公子要害他,吵嚷着要告御状,结果昨天才把人关到了京兆府的大牢里,晚上却意外暴毙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没有了,罗大公子恼羞成怒,就把京兆府尹也一起揪住不放了。今天一大早,敲了鸣冤鼓,闹到宫里来了,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呢!” 褚浔阳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青萝想着还是不解,“事情闹成这样,不管是罗大公子还是四公子的名声都要坏掉了,罗大小姐这是要袖手旁观吗?” 罗家的两个人狗咬狗闹成这样,失德又无能,这就等同于是自绝后路,最后怕是一个也别想再算计那个爵位了。 褚浔阳但笑不语。 却是旁边的延陵君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感慨道:“她要是不先袖手旁观,又怎么看那两人两败俱伤?” 青萝听了,更是心头一紧。 把两人一起毁了?罗思禹这是要看着整个罗家覆灭吗? ☆、第117章 罗思禹的报复 “两败俱伤?”青萝大为意外,迟疑不解。 褚浔阳回头看她一眼,含笑道:“算了,你也别跟着去了,回去宫门口等着,稍后若是罗思禹要求见,就直接带她到畅鸣轩去,不用再额外通禀了。” “是!”青萝心里虽然疑团重重,却又不好多问,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又回了宫门那里。 延陵君和褚浔阳两个继续往前走,延陵君就饶有兴致的笑道:“最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个女人,是一个个都要翻了天了是吗?” 先是一个拓跋云姬,现在又轮到罗思禹了。 褚浔阳不满的扭头瞪他一眼,“什么叫我们这些女人?” 延陵君闻言,就越发笑的欢畅了起来,顺势抬手怕了两下她的肩膀道:“是!是我说错话了,不是你们这些女人,是你一个人,凡事要不是你要横插一杠子,她们那些女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他这分明是顶风作案,故意逗着褚浔阳跳脚呢。 褚浔阳却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只又剜了他一眼就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畅鸣轩离着上朝的启天殿很近,是平时褚琪枫和阁臣处理公务的地方。 这个地方,对其他人而言是禁地,但褚浔阳却是个例外,外面把守的侍卫连问都没问,直接就行了礼放行。 “太子殿下,浔阳公主和荣家少主来了!”守在殿外的蒋六远远看着两人过来,就提前进去打招呼。 彼时那殿中,褚琪枫一直沉默,下面跪着的几个人却是互不相让的已经互掐了许久。 褚琪枫并未阻止,只就闲闲的靠在座椅上,单手沉了额头,静默不语。 因为他的表情始终严肃,下面的几个人就以为他是在认真地听着事情的始末,然后在思索判断孰是孰非,所以当场就辩的口沫横飞。 “嗯?”听到蒋六的声音,褚琪枫似是意外吃了一惊,沉吟一声,猛地回过神来。 他这个反应委实动静太大,下面的几个人顿时噤声,这才骤然发现—— 他之前似乎是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情,根本没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 褚琪枫下意识的抬眸朝殿外看去。 “哥哥!”褚浔阳欣喜地唤了一声,说着已经一撩袍角跨进门来。 这门口向阳,光线被挡在身后,反差之下,她的面目看起来就不是那般鲜明了。 褚琪枫看着她,一时竟是恍然如梦,只觉得是被外面金色的阳光晃花了眼。 “回来了?”面前定了定神,褚琪枫轻声说道:“去见过父亲了吗?怎么也没换身衣服就跑到这里来了?” “父亲正和几位阁臣议事呢,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褚浔阳道,继续抬脚往里走。 延陵君面上笑容温和,象征性的和褚琪枫拱手打了招呼,“太子殿下!” 然后就没了后话。 两个人,相看两厌,这种局面已经是注定了一辈子也不会被打破的了。 “嗯!”褚琪枫也敷衍着略一颔首,“你们先坐吧,本宫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殿中跪着的几个人这才找到机会给褚浔阳请安问好,“参见公主殿下!” 褚浔阳的神色轻曼,目光不经意的自几人身上扫视而过,却是撇撇嘴道:“我刚在宫门那里遇到曾奇了,他说是你这里有事,还没处理妥当吗?” “也不算什么事儿,就快了!”褚琪枫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看向了跪在下面的京兆府尹华英,语气也转为冷肃道:“犯人不可能无故暴毙,既然罗棠硬拉了你过来,你也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来。京兆府的大牢是什么地方,你比本宫清楚,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宫就只能公事公办,追究到底了。朝廷所设的衙门,是给百姓主持公道的地方,不是用来给别有居心的人藏污纳垢的。” 有了姚广泰的前车之鉴,华英接管京兆府以后其实还是十分本分的,尤其还赶上褚易安和褚琪枫这父子俩当政,他就更是本分老实,不敢随便徇私。 这一次,也是赶上无妄之灾了。 “殿下,下官真的不知情!”华英心里叫苦不迭,满面的难色道:“微臣自从到了京兆府掌事以后,一直都的进本尽职的办差,绝对不敢有二心。昨天那个叫刘二的痞子入狱,因为事关罗国公府,微臣就更不敢怠慢,直接将他单独看押,并且是让心腹的衙役亲自把守的,微臣敢以脑袋担保,绝对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他那绝对是畏罪自杀的。” “就算是畏罪自杀,人是在你京兆府的大牢里没的,也是你府尹大人玩忽职守的疏忽。”罗家大公子罗棠道。 那天他在酒楼本是和一个同是官宦子弟的纨绔争抢楼上的雅间而起了冲突,双方互不相让之下,大打出手,混乱中却莫名其妙被人给捅了。 那一刀伤了肺部,并且留了病根下来,这会儿他说话说的快了,就面红耳赤,险些就要喘不过气来。 褚浔阳和延陵君事不关己的在旁边捡了椅子坐下看戏。 罗家的四公子罗争却不过冷笑一声,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你奈我何的表情。 就算不是狱卒做的手脚,但是犯人在牢房里自杀,华英也是责无旁贷的,一时间无从辩解,只就急的直冒汗。 “殿下!”罗棠痛苦的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来,就恨恨的瞪了罗争一眼,愤恨道:“不管怎样,昨儿个拿住刘二的时候他的当着华大人的面亲口认了的,他就是受到老四的指使,趁乱行凶捅了我的。人赃并获,请殿下为我做主!” “什么人赃并获?”罗争冷哼一声,讽刺道:“口说无凭,你说是我买凶伤你,你要拿出真凭实据来,你说那痞子昨天在公堂上亲口认了?那你倒是拿出我售卖他的证据来。你说是我买凶杀人,我还说是你找人做戏,买通了那人来诬陷我的。” “你——你血口喷人!”罗棠气急败坏的大声道,这一动怒,撕扯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疼的直冒冷汗。 “你心虚什么?这么看来还真是有这种可能的,你买通了那人嫁祸给我,又唯恐华大人明察秋毫,审讯下去会查出端倪,所以就让他在牢里服毒自杀,最后再反栽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来牵累我?”罗争道,他这边显然是准备充分,和急怒攻心,只想拉着他玉石俱焚的罗棠比起来,实在是镇定多了,说出来的话也严丝合缝,条理清楚。 横竖他当初收买刘二用的都是现银又不是银票,所有的银子都长得一样,又没写名字,谁也不能把这事儿强行栽在他的头上! 他越是这样,罗棠就越是气的慌,他拖着半条命,本来就是苟延残喘,这样一来,就更是疼的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罗争看他一眼,强压住眼底一抹冰冷的幽光,重新冲着案后褚琪枫的方向恭恭敬敬的又拜了一礼,道:“殿下!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大哥就以一家之主的身份自居,处处排挤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唯恐有人会和他争抢爵位,草民被他挤兑为难也不是一两天的了,阖府上下的所有下人都可以作证。我本来是念在大家同出一门,不想和他计较,反而是叫外人看了笑话,没想到他现在变本加厉,居然栽了这样的罪名给我,诚心想要我的命。殿下,他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既然是这样,那草民也就不能再一味的忍让,请殿下做主,主持公道!” 罗棠捂着自己受伤的地方,疼的说不出话来,那模样看上去,到真像是心虚了。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褚浔阳只就冷眼旁观。 褚琪枫看着,是直到了这时候才摆弄着岸上一块白玉镇纸缓缓道:“你们兄弟两个谁算计谁姑且不论,只就罗国公和罗世子尸骨未寒,你们身为人子,一个迫不及待的在父亲的丧气之内出门寻欢,还和人公然大打出手,而另一个又叫嚣着闹到本宫的跟前来,嚷着要给罗家再起风波?” 他的话说的很慢,语气也十分的淡泊,但其中冷讽苛责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的。 罗棠和罗争两个俱都是一惊。 尤其罗争—— 他一直以为哪怕只是看在死去的罗皇后和为国捐躯的罗腾的面子上,朝廷都必须要保留罗国公府的这块招牌的,可是听到褚琪枫这样的语气—— 却是蓦然心惊。 “殿——”他仓惶的抬头想说什么。 旁边的罗棠横竖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没了袭爵的可能,干脆就破罐破摔了,抢着说道:“草民失德,草民认罪,甘愿受罚!” 罗争本来是想要辩解的,这样一来,他再强辩,就更显得人品低下,一时间反而骑虎难下。 褚琪枫飘过来一眼,凉凉道:“你呢?” 他的眼神并不严厉,却是不怒而威,罗争忽而就是心头一颤,垂下头去,嗫嚅道:“草民只是被逼无奈,想要——想要讨一个公道!” “公道?”褚琪枫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微微叹了口气,“既然你们两人都自认德行有失,你们的父亲不在了,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理。罗棠你身受重创,姑且就算你已经受了教训了,来人!把罗争拖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殿下!”罗腾吓了一跳,惊慌大叫。 蒋六已经一挥手,指了两个侍卫进来,将他拖出去,直接按在了畅鸣轩殿前的广场的广场上噼里啪啦的打起了板子。 罗家的子弟,出了罗腾人品出众,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儿之外,其余几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伪君子,就干脆直接就是纨绔。 罗争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几个板子下去就鬼哭狼嚎的大声告饶。 罗棠瘫在地上看着,心里却是痛快无比的。 褚琪枫又靠回椅背上去闭目养神,对外面的动静完全充耳不闻。 打完了二十个板子,罗争自己已经是起不来了,被侍卫架着跟破麻袋一样的拖进了殿中,扔在了地上。 褚琪枫这才抬了下眼皮道:“这二十个板子,打的你冤枉吗?” 罗争疼的两眼发晕,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心里虽然委屈,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咬牙道:“草民知罪,不该不顾父亲的在天之灵,和大哥计较。” 褚琪枫听了这话,却是忽而意外不明的笑了。 他的为人,以前虽然脾气温和,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常笑,后来做了一国储君之后,就更冷漠又严肃起来。 这一个笑容自唇畔弯起,他的容貌生的出色,本来看上去是分外养眼的,却莫名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罗争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又头皮发麻。 褚浔阳的眸子转了转,忽而了然,就也跟着笑了一声道:“真要计较,也该是罗大公子先和你去计较你怂恿友人和他当众斗殴的事情吧?” 此言一出,罗棠和罗争几乎是齐刷刷的一起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你胡说什么?”罗争脱口道,话音才落,才反应过来跟前这人是冲冠天下的浔阳公主,心里一怕,赶紧软了语气道:“公主在说什么?我——我——” “别说你听不懂,罗大公子这会儿可也在场呢,你该是叫他觉得有多委屈?”褚浔阳道,语气散漫的打断他的话。 “你——是你!”罗棠愣了一瞬,随后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直接扑过去就将罗争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凶相毕露的嘶声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你还敢说不是你买通了人要害我的!你这个卑鄙小人!” 罗争被他掐的直翻白眼,两人在殿里厮打成一团。 “你疯了吗?这是太殿下跟前,你就这么放肆?”罗争面前推开了他,却因为自己身上的伤,也不能爬起来逃走。 褚琪枫只冷冷的看着,也不叫人阻止。 褚浔阳看着这两人狗咬狗,不耐烦的频频皱眉,喝了口茶,目光不经意的稍稍一瞥,却见外面的广场上,一身素衣的罗思禹已经不声不响的跪在了那里。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却没请人通传,直接就跪在了外面。 远远看去,虽然看不到表情,却依稀可辨,那一个身影笔直,十分的倔强坚韧。 褚浔阳的眸子里慢慢浮现一层笑意,趁着这殿里正乱,就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罗思禹脊背笔直,目不斜视的跪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也是不动如山,直到褚浔阳走到近前,她方才开口说道:“听说大军凯旋,臣女在此向公主殿下道喜了,恭贺您全胜而归。” “罗大小姐有心了。”褚浔阳笑笑,干脆就提了袍子,竟是不顾身份的在她身边蹲了下去,一面捡了一小截树枝在地面上点点画画,一面拿目光扫着那殿内的情形道:“我二哥一向都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这一次为了迁就你们罗家,已经算是破例了。关于——” 褚浔阳的话到一半,突然神色黯然的顿了一下,然后就又继续漫不经心道:“罗世子的那件事,虽然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罗大小姐你是个明理的人——” 提起罗腾,罗思禹的心里突然就是一阵刺痛。 她飞快的闭了下眼,然后就飞快的开口打断褚浔阳的话,“那是我二哥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人,要怪就只怪我们兄妹时运不济。太子殿下没有再继续追究之前的旧事,这对罗家来说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我哪里还有资格记恨或者追究什么?”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里却还是闪过一丝深恶痛绝的冷色。 他不是真的没有记恨,但她真正记恨的人却是罗炜,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 曾经她觉得,作为女儿,哪怕是要她去替父亲所犯的过错付出代价,她也是无话可说的,可是自从罗腾死后,她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父亲了。 褚浔阳叹一口气,若有所思的看着殿里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良久之后,她重新拍了拍衣袍起身,怅惘叹道:“希望这件事之后,你能出一口气,有记恨那人的力气,还不如用来缅怀真正值得的人。” 褚浔阳说完,就又款步回了殿里。 罗思禹一动不动的跪着,眼中那一抹深恶痛绝的冷色却是一直不曾消散。 褚浔阳猜出了她的心思和意图,如果只是为了罗家的爵位,她根本就可以早早的站出来—— 罗家除了罗棠和罗争,还有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七公子罗晨。 每个人都以为罗家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订立门户,罗晨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故而从一开始就没人感受到从他那里出来的威胁。 可是他们却忘了,罗晨虽然是庶出,但却是自幼就被罗大夫人抱养在膝下的,相对而言,他的身份—— 比起正在殿中撕咬的那两只疯狗要高贵的多。 他们都以为她罗思禹也需要等着兄长的维护来安度后半生,却不知道,她心里早就定了罗国公府的未来。 罗晨袭爵,虽然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罗国公府要顶着一个虚名存在,但是树大招风,这样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她之所以没有一早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就是为了看罗棠和罗争这两个人互相残杀的。 她大哥死了,她又为什么要去管那人其他儿子的死活? 这些人的命,加在一起,也低唱不了她失去兄长的痛。 褚浔阳说得对,她不仅是记恨上了那个人,更要报复他! 看着他的儿子们自相残杀,最后一败涂地,这就是她给他的最残忍的报复! 这样想着,罗思禹就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以前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残忍狠毒的,但是现在—— 忽而庆幸,自己还能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只有那些绊脚石全都踢开了,母亲和晨儿将来的路才能平顺安稳。 ☆、第119章 帝王 “父亲!”褚琪枫明显也是始料未及,愕然太头朝褚易安看去。 延陵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他一早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褚易安是不准备在这个帝位上坐的太久的,但是这件事的发生还是太过突然了一些。 褚浔阳的视线在父亲和兄长之间游走了一圈,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能说出话来。 而褚易安已经从案后款步走了出来。 他在褚琪枫的面前止步,定定的望着他,目光深沉而郑重,“我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现在也是时候了。这件事,我想在芯宝大婚之前完全处理好,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走的也能安心些。” 这个一国之君的位子,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手,即便是最近这段时间迫于无奈,但是至今—— 中间也还欠着一个正式的继位大典。 褚琪枫看着他,目光复杂,久久无语。 “父亲——”褚浔阳愣了半天才猛的回过神来,急切的上前一步。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想说什么,延陵君的眸光却是微微一闪,抢先一步拽住了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指拢在掌中握了握道:“芯宝!这种事,不是你该插手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应该还有话要说,我们先走!” 他手下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 “可是——”褚浔阳的思绪有点混乱,皱了眉头还想说什么。 延陵君却不容她再迟疑,直接对褚易安道:“陛下,我和芯宝先行一步,还要去驿馆和我祖父打个招呼!” “嗯!”褚易安点头。 延陵君便强行牵着褚浔阳的手快步出了殿门。 “父亲!”殿门开启又再重新闭合,褚琪枫神色凝重的开口。 “琪枫!”褚易安却没有叫他说下去,直接出言打断。 他回转身去,在空洞洞的大殿当中缓慢的踱着步子,语气平静道:“我的意思,早就跟你提过了,即使你要觉得是我自私自利,可——哪怕就只为了你母亲,我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坐在这个皇位上。与情爱无关,在家国天下这件事上,始终都是我亏欠了她的。现在这样反而更好,把这江山天下交到你的手上,也总算是我对她的一点交代。我知道你年纪轻轻的就让你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私又无能,但既然你心里也早有打算,已经选定了这条路,那么你早点接手,反而是件好事,也好早点和那些朝臣磨合适应。” 西越的江山,是他亲手杀死梁汐之后,从她的手里硬抢过来的。 即使那时候有太多的形势所迫和无可奈何,做了就是做了,这都是无法补救的事实。 曾经,他以为褚浔阳是梁汐的骨肉,一心只想抚育她健康平安的长大,他甚至于从来就没有计较过淳于兰幽是从哪里带回来的褚琪枫。 这个皇位,交付到谁的手里都无所谓,却唯独—— 他不能坐! 现在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褚琪枫成了梁汐遗孤,这样反而更好。 “父亲,其实当年的那件事,都是形势所迫,我母亲她也心知肚明,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都还是放不下吗?”褚琪枫道,他的神情语气冷静的仿佛局外人一般,最后看着褚易安的背影,不过一声叹息,“您这又何苦?” 用了半生的光阴去凭吊怀念那个女人,一直时过境迁,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他却还是无法释怀。 这份感情和心殇,恐怕是注定要伴随这个男人一生而不得摆脱了。 关于皇位江山,褚易安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褚琪枫的心里本来就是无所谓的。 横竖他自己的路,都已经在心里规划好了,不管褚易安是这时候放手,还是将来,他—— 也都要义无反顾的接替他的位子,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不为别的,只为了褚浔阳。 只为了在她远走之后,随时都在身后给她提供一重依靠和保障。 这一生,这是他唯一愿意花费心思和热情去做的一件事了。 可是,褚易安一直走出去的那个困境,却还是让他心中触动很大,百感交集。 褚易安笑了笑,回过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琪枫,在心情上,你比父亲要坚韧强悍的太多,哪怕你只把这张龙椅当做是自己此生的责任,我也知道,你会做的很好。现在你还年轻,这就叫你担负这些,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但是我这一生,是真的早就止步不前,没有办法继续往前走了。所以,你别怪我,这就将这么沉重的一副担子对给你!” 褚易安的神情苦涩。 这么多年以来,褚琪枫居然是第一次从这个向来高高在上又无坚不摧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难掩的疲惫。 这个神情之下,他的整个人就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十岁一样,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国储君的模样。 心惊的同时,褚琪枫的心里更是压抑的厉害,莫名升起一丝像是疼痛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眼前的这个男人,都是掩藏在一张面具之下来生活,诚如他自己方才所说,他的人生,是真的早就困锁愁城,早早的终结在了十六年前的浔阳城外了。 很难想象,到底得要用一种怎样的意志力支撑,才能让他一步一步以最完美的姿态走到了现在。 而现在,他累了,倦了,终于可以对一个人坦白他的无能和懦弱—— 这个时候,他想要的放手和解脱—— 褚琪枫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来拒绝他。 “父亲,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对我觉得歉疚,因为今时今日,我脚下所走的这一条路——即使你要阻挠,我也会排开一切的障碍,继续一意孤行的走下去。”暗暗提了口气,将心里那还不及出口的一声叹息强压下去,褚琪枫负手而立,这殿中的光线稍微有些暗,却将他明明很年轻的面孔渲染的冷漠而刚毅。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父亲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相反的——从我决定要走上这样一条路的时候开始,是我做了许多对不起父亲你的事情。”褚琪枫道。 如果说褚浔阳在与他联手逼死褚琪晖的时候,是因为并不知情,可是他—— 他却是在全部知情的情况下还毫不留情的将父亲唯一的儿子逼上了绝路。 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是冷血又残酷的,即便是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么久了,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和褚易安之前以父子之名心安理得的相处,再利用他的身份提供的的便利一再的谋取私利。 他这样的人—— 是宁肯负尽天下,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或是有罪恶感的。 现在要听褚易安对他说“抱歉”? 这岂不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褚易安看着他冰冷一片的面孔半晌。 父子两个却就只是无声的沉默。 一直过了许久之后,褚易安才重又抬头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尽快安排吧,禅位的旨意我已经拟定好了,尽快把这件事办妥,届时我会在京城留一阵,等朝臣百姓的心思都定了,我就会以出征之名,到北疆去!” “嗯!”褚琪枫并没有一个字的推诿,直接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准备,让钦天监测算黄道吉日!” 褚易安略一颔首。 褚琪枫就没再说什么,面目冷静的转身走了出去。 殿门被推开,外面大片的阳光洒在地面的金砖之上。 褚易安站在那里,却是许久未动,目光直视外面阳光明媚的天色,久久失神。 曾奇从殿外走进来,沿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褚琪枫离开的方向,脸上却是露出一个感慨良多的笑容来,“小殿下这样凡事冷静理智又杀伐决断的性子,和长公主真是一模一样。” 褚易安闻言,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身走回案后。 曾奇关了殿门跟进来。 褚易安从桌上一打奏折的最下面抽出一封,扔到桌案的另一头道:“明天一早,你亲自跑一趟,去驿馆把这个送给荣程昱。” “是!”曾奇取过那折子收好,想了想,还是问道:“关于小公主的婚事,殿下他——没说什么吗?” “原也不过是我多此一举,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政务上,琪枫都远比我要有决断的多!”褚易安道,抬手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 过了一会儿,他就又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怎样,这些事也还是快刀斩乱麻,早点都处理干净的好。就算琪枫他的心性再如何的坚韧——芯宝早点嫁出去,离的远了,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也得亏是褚浔阳的性子洒脱,不会太过计较一些隐晦的小事。 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相对而言,这对褚琪枫来说,也是件好事,最起码—— 可以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是啊,小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曾奇深有同感的点头,但转念一想,又是一声叹息,“只这样的话,就只苦了小殿下一个人了。” 褚易安的唇角弯了一下,但笑不语。 “所以我才说,这个位子,由他来坐,远比我来的更合适!”过了一会儿,褚易安才又开口,“无论是从心性还是为人君者的操守上看,他都超出我太多太多。我这一生,都没能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而琪枫——他却可以为了挚守那段感情而让自己彻底蜕变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韧性,这样的心胸,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自愧弗如。只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原来不放心的那些事,也都可以统统放下了。” 起初,他是一直很怕褚琪枫会走上自己的老路。 但事实证明,褚琪枫的性格的确是比他要强势的多,不仅强势,而且更为理智和坚韧。 对,或者错,他的心里都有准绳,从来都清楚明白。 所以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这样的秉性脾气,才是身为一个帝王,最优秀的品质。 褚琪枫,也许他的心里会一辈子都葬着一段不能对外人道的感情,但是,他的帝途坦荡,势必要大放异彩,名动史册的。 “长公主她泉下有知,应该也可以含笑了。”曾奇附和着说道。 “呵——”褚易安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褚琪枫这样心性的人,注定了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对待自己都能那般决绝残忍,以理智凌驾于感情至上,这样人,才是真正无坚不摧的。 这样的人—— 似乎不做皇帝都可惜了。 只是梁汐心里真正的渴望会是这样子吗?当初她是因为遇到那样一个昏君的父亲,才落得那样的结局,现在她的儿子却弥补了这个缺憾。 只是—— 埋葬了自己的感情,这一生里,恐怕褚琪枫都很难真正的快乐了。 作为母亲,梁汐真正想要看到可能并不是这个吧? 只是结局已定,谁都无力回天。 * 褚浔阳而人先一步御书房出来,因为不放心父亲和哥哥,所以哪怕是被延陵君拽着,褚浔阳也是一步三回头,走的很慢。 御书房外面的守卫一向森严,有些话延陵君也不方便说,遂就沉默的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一直穿过殿前广场进了前面的花园,延陵君方才止了步子,直接抬手捏了褚浔阳的下巴,把她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 “做什么?”褚浔阳不满的去拍他的手,还是不放心的眼睛总往后面瞟。 延陵君的唇角噙着丝笑容,见她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气,左右瞧了眼四下无人,立时就起了坏心思,忽而俯身下去,在她紧绷的唇线上啄了一口。 宫里人多眼杂,再怎么说这也是在外面。 他是料准了要借此来拉回褚浔阳的注意力,不曾想他这偷香窃玉的举动一过,褚浔阳却分明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上前一步,就势搂了他的脖子,愁眉深锁的和他咬耳朵道:“你说父亲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我虽然一直都知道她是无心于这个皇位的,可就算哥哥他再有能力,到底也是年纪尚轻,这样一来,平白无故的就要多加多少的压力?” 她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不经意的将他的脖子稍稍压低,两个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延陵君浑身的肌肉一僵,褚浔阳却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别的事情,自顾自的说了半天,没得延陵君的回应,她才一挑眉毛对上对方的视线,不满道:“我问你话呢,你不觉得父亲的这个决定下的是有些仓促了吗?” 此时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从御书房出宫的必经之路,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延陵君只觉得胸口被一口莫名的闷气一堵,哪里顾得上她在说什么,只匆忙的开口道:“芯宝!” 才要斥责两句,褚浔阳的目光却是漫不经心的刚好瞄到了他微微一动的红唇,于是完全不假思索的,她忽而就是心念一动,又把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凑上去,在他唇上刻意的咬了一口。 延陵君只觉得脑袋里轰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火,而同时激起大火燎原,脸上蹭的一下烧的通红。 “芯宝!”他严厉说道,动作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强横粗暴的扯着褚浔阳的胳膊将他从身边拉开。 褚浔阳本来就一心记挂着父亲和哥哥的事情,冷不丁被他扯着一甩,就吓了一跳。 猛地抬头,却见延陵君正面色通红,神情又似纠结又似恼怒的瞪着她。 她一时就只觉得莫名其妙,眨着眼睛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就只觉得胸闷气短,明明一肚子的气,却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撒—— 他的确是习惯性的揩油占便宜,但在外面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她开个玩笑罢了,可是这个丫头—— 这么不分场合地点的照单全收,简直是要把人逼疯了。 “芯宝!”再开口的时候,延陵君也是不觉的缓和了语气,很有些无奈的开口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褚浔阳的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举目四望,又再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后面不远就是御书房。 好在是这会儿附近没人经过,否则—— 别说他们两个就只是有了婚约,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大庭广众之下别人瞧见了也是灭顶之灾。 心里憋闷了一下,她脸上表情略有几分不自在,却只瞪了延陵君一眼泄愤,然后就一把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走了!” 延陵君被她推了个踉跄,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就又顶了上来,黑着脸赶紧去追她。 “我说你能不能——”他扯住她的袖子,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我什么?”褚浔阳也是气闷,干脆就不耐烦道:“反正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就算我捂着脸跑出去,不也还是那么一回事?” 她这话乍一听去,全部都是道理。 延陵君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褚浔阳顺杆爬的本事他领教的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不得不说,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些小窃喜的,但比如遇到今天的这种场合,又着实叫人胆战心惊。 两个人,四目相对。 延陵君黑着一张脸,训斥的话却全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褚浔阳就梗着脖子,挑衅一般的和他叫板。 相顾无言,僵持了片刻之后,两人就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走吧!还是先出宫去吧!”无奈的吐出一口气,延陵君道,这次却是心有余悸的连她的手指都没敢碰。 褚浔阳的心思本来就不在这里,倒也没计较什么,两人一路往宫门的方向走。 “你想什么呢?”沉默了一阵,褚浔阳就侧目朝延陵君看去,“一会儿你是要先去驿馆吗?早点把事情交代请出来,也好早点打发了那人走。” “这件事,总得要陛下亲口跟他提了才算的,不过只冲着面子,我倒是也得走一趟,去和他见一面的。”延陵君道,和她对望了一眼,眼中却突然有一线狡黠的光芒闪过,“我刚刚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就是你父亲和哥哥的事,”延陵君道,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陛下是早就存了禅位之心的,这件事迟早都要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我在想,褚琪枫的继位大典之后,没准跟着就要把未来皇后的人选也定了!” “你说什么?”褚浔阳一愣,脱口道,声音也不觉的有些拔高,“我没听哥哥说过他有中意的女子啊!” “他中不中意都无所谓,只看合不合适。”延陵君笑道,那一个笑容却是表情多余实质。 他说着,就突然止了步子,在褚浔阳有些迷茫的目光注视下,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垂下身后的发丝,温声道:“芯宝,你不会真的以为做皇帝会是件任人为所欲为的好事吧?” 一国之君,是个叫多少人艳羡嫉妒的位子,又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为了谋夺这个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站在那个位子上的人,看似享有一切,掌握生杀大权,四海臣服,但总是它能带来千般好处,同时给人的,却也是一道枷锁。 褚沛那样的人,或许是极享受那个位子带给他的荣耀的,可是褚浔阳却清楚的知道,他的父亲和哥哥,本身都是没有那样的野心的。 君临天下又怎样?那只意味着他们的肩上额外担负了一个国家的责任。 此后朝局民心,需要操持解决的事情不计其数。 甚至于—— 一个合格的帝王,更应该是无情无心的,身边的女人,就只能是为了平衡朝局而存在。 时年的褚琪枫,不过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这就要将他的整个一生都困锁在这四面高墙之内了吗? 此后长夜漫漫,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 大约也都要时刻提防,而不是能够互相依靠取暖的。 褚琪枫会选择走这一条路,褚浔阳心知肚明,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她。 这一刻,她的神色就不觉的黯淡了下来,轻声道:“我当然知道不是!” 延陵君微微一笑,心平气和的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玩味说道:“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是个足够合格的兄长。” 虽然他和反感褚琪枫对褚浔阳的种种用心,但是能为了一个注定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承认,自己一定做不到。 褚浔阳难得听他会替褚琪枫说好话,不禁诧异,扬眉道:“咦?你跟哥哥不是一直不对付吗?今天怎么反而替他说好话了?” “就事论事!他为你做的打算,我总要承他的情的。”延陵君道,他的态度不能苏三是有多少感激和热情,只撇撇嘴,严厉的对褚浔阳示警道:“不过他的恩惠好处,由我替你记着就行,他对你的好,都是他为人兄长的本分而已,你倒是没必要时时记着。” 哪怕褚琪枫是她的兄长,这人也时常都会小心眼。 褚浔阳心里虽然腹议颇多,却也没和他较真,只想了一想,就言归正传,“你怎么说哥哥他登位之后就要急着立后了?” “那个位置空着,就是一大堆随之而来的麻烦,有多少人要觊觎,又有多少人要打破头的去争去抢,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送出去,找个妥实的人给占着,这样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延陵君道。 在这件事上,他却是承认的,相较于褚琪枫,他的确是幸运的太多! ------题外话------ 突然觉得我家枫锅的这个性格很炫酷,写着写着我就荡漾激动了! 然后大延陵觉得,跟他未来媳妇已经没有办法愉快的玩耍了,调戏和反调戏神马的,鸭梨好大! ps:不知不觉已经24号了,心肝儿们,有月票的来砸我一下,提提劲儿么,么么哒~ ☆、第120章 这铁血山河为证! 马车上,褚浔阳的思绪还是有点没有完全归拢回来,就爬过去,扯了延陵君的袖子道:“你说的——是罗思禹吗?” 延陵君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水,只端在手里看着,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哥哥是个做事十分干脆果断的人,的确,这一次在罗家的事情上,他是额外多费了些时间和心思的。”褚浔阳忖道:“可是罗思禹——” 话到这里,后面她也就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了。 罗家的事,其实罗争的想法没有错,哪怕只是看在罗皇后的面子上,褚琪枫也不会在他刚刚掌权伊始的时候就扳倒了罗家。 他之所以会配合罗思禹,只是因为他本身就和罗思禹打着一样的主意。 但如果只是为了要推罗晨上位的话,其实就只需要他的一句话就行,只要他说要把罗国公府交给罗晨接棒,这普天之下,都没有人敢有异议。 但是最终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看着罗思禹以爵位为诱饵,借力打力,把罗棠和罗争全部斗垮了。 这件事上,他的确是给予了过多的时间和耐心。 原来—— 就是为了罗思禹吗? 褚琪枫和罗思禹之间? 横竖褚浔阳之前是没有看出任何两情相悦的迹象的。 延陵君笑了笑,只道:“不管是论心性还是论家世,罗思禹都是符合一国之后标准的最佳人选。褚沛不是个有为的君主,过去的十几年间,虽然通过强势打压,勉强维持了西越国界之内的所谓升平盛世,但强权之下,却存在着太多的弊端隐患。褚琪枫又是少年天子,他要将这一个国家捡起来,逐步整顿,将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下,最不济,他也得先保证自己不至于后院起火,才能集中所有的精力去处理国事。罗思禹有心机有手段,也足够的理智聪明,有她坐镇后宫,她应该是有足够的能力稳住后宫和朝局的平衡的。并且在身世上,她是先皇后的侄孙女,褚琪枫娶了她,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开明大度,并没有因为罗皇后和方氏之间的旧事而报复打压罗皇后的母族,自然就可以赢得一个贤明之名,让曾经的老臣都能放心追随,也让天下百姓称颂拥护。” 综合这两点,无论从哪方面说,罗思禹的确都是一国之后的不二人选。 这一点,褚浔阳也并不是不知道。 延陵君见她沉默不语,就又继续说道:“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褚琪枫他太年轻了,就算背后有你父亲弹压,新君继位,肯定有不少人都要跟着心思活络。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们,任何一个得势,一旦有外戚野心膨胀起来,营私结党,都会对朝局稳定造成极大的影响。相对而言,现在的罗家——就真的是和皇室结亲的不二人选了。” 罗晨还小,所谓的罗国公府,虽然顶着个一等爵的头衔在,但是说白了,现在就不过一座空架子罢了。 就算将来罗晨会有出息,但就目前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之内来看—— 褚琪枫如果真的选了罗家做他的岳家,那么就可以完全的了却后顾之忧,只安心的做自己的事了。 而等到罗晨有能力顶立起罗家门户的时候,他势必早就把整个朝局整顿好了并且牢牢握在手中,罗家就是要二次发迹,也没什么了。 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来讲,褚琪枫几乎没有任何的理由放弃罗思禹而另立他人为后。 褚浔阳也不知道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情。 其实她对罗思禹的印象不坏,甚至于还十分欣赏她遇事冷静,坚韧而果敢的作风。 可是从头到尾,都要用利益来估算这一桩婚姻的可行性—— 无论是对褚琪枫还是罗思禹,她的心里都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延陵君见她一直沉默,索性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靠在车厢壁上自顾喝水润喉—— 这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两情相悦? * 先送褚浔阳回了东宫,延陵君就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驿馆,和荣程昱见了一面。 横竖双方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在场面上互相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次日一早,曾奇就带着褚易安的圣旨驾临,直接把定下来的婚期给他报备了一声。这件事,完全就没有荣程昱插嘴或是反对的余地。 他接了旨,当天下午又进宫一趟当面谢恩,然后就打点行装,定了两天以后的归期,不曾想才刚回了驿馆,管家就急匆匆的跟了进来,道:“国公爷,小的刚刚得到了消息,今天的早朝上,西越国主突然降下一道旨意,近期内会禅位于太子。” “什么?”彼时荣程昱刚要进门,一时间反应太大,险些被门槛绊倒。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确定属实吗?”他回转身来,急切的问道,只觉得做梦了一般,怎么想都觉得荒唐不可信。 “是宫里出来的消息,绝对没有错,听说昨天西越太子就已经让钦天监测算了吉日,就定在月末的二十八,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管家说道,擦了把额上汗水,“国公爷,那西越国主正在壮年,又得臣民百姓拥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选择退位?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这许多年来,褚易安在朝中的地位稳固,就连他登临帝位,在所有人看来也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可是眼下才刚刚半年时间,他突然就要退位让贤了? 不管是叫谁想来,也都难以接受。 荣程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管家却是急的不行,“国公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公子的婚事——” 褚易安要退位,这个时候还在忙着嫁女儿,也不知道他们荣家会不会跟着惹上什么乱子。 “别说胡话!”荣程昱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勉强定下神来,不悦的警告道:“就算是西越太子继位,褚浔阳的身份跟着他,也只能更上一层,这门婚事定了就是定了。至于到底由谁来做这个皇帝,这都只是他们西越一国内部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褚琪枫登基为帝的话,那么依着他对褚浔阳的宠爱程度,褚浔阳只会跟着水涨船高。 这样一来,荣家和她之间的这门婚事,就更要重视了。 “那——我们要不要留下来等着参加新皇的继位大典?”管家提醒道。 “不了!还是照原定计划,荣烈的婚期也定了,家里那边有很多的事情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荣程昱道,直接摆摆手,心里却是莫名烦躁了起来。 褚易安和褚琪枫这双父子,其实谁做皇帝,对西越的朝臣百姓都没有什么区别,横竖那两人都是一条心,但是这一个身份的转变,受到影响最大的—— 却是褚浔阳! 荣程昱甚至是开始怀疑,褚易安突然退位的举动,根本就是为着褚浔阳的。 不过就是嫁个女儿而已,这父子两人,是真要不惜一切,把这个女孩儿给捧到天上去吗? * 褚易安要退位让贤的圣旨一出,自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文武百官纷纷谏言,请他三思,但褚易安的心意已决,并且他只说是退位,并没有要对政务撒手不管,就是那些拿着褚琪枫年纪尚轻来做理由的朝臣也都无话可说。 再者因为前面的一场朝局动荡,众人也已经领教过了褚琪枫杀伐决断的手腕,并挑不出他的毛病来,所以风风火火的打了几天口水仗之后,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有褚易安坐镇,事情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元月二十八,一套冗长而繁琐的仪式之后,西越的这座江山正式易主,落在了拥有前朝皇族血统的褚琪枫身上。 加冕仪式十分隆重,褚浔阳虽是皇族,但因为是女子,所以也没有资格进到宗祠之内,只和其他的文武百官一起,在广场上远远的看着。 “风水轮流,这个时候,真该是叫人去皇陵看看,褚沛别是被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了。”这样的仪式,对褚浔阳而言,非但没叫她感受到任何振奋的力量,反而是为即将扣在褚琪枫身上的那套枷锁而觉出了几分压抑。 “皇权更替,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哪家的江山是铁打的,隔一段时间总要换人来经营,才能更进一步。”延陵君笑道:“只是他褚家的运气要差一些罢了。” 褚沛苦心孤诣,不择手段的拼抢了一辈子,这座江山,转手就在他身后又再丢了,说起来,的确是讽刺的很。 延陵君这个人,对不喜欢的人,向来刻薄,不留口德。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其实他也是无所谓的吧,横竖那人从夺位之初,一心为着的就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又不是为了传给子孙后代的,当初他是顶着帝王的名头下葬的,这结局——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圆满了。” 褚沛那人,的确是自私冷血到了极致。 若不是因为这样,褚易安也不会什么都不管的就把褚家的江山又拱手于人了吧? 褚浔阳对此也没多少感觉,只安心的等着典礼结束。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是晚上的宫宴了。 新皇在昭德殿赐宴,并且宫外也在各衙门门口摆了流水席,普天同庆。 也是得益于漠北刚刚了结了一场战事的喜气,就算是皇位突然换人来坐,其实在朝臣百姓中间也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横竖大家关心的也都只是自己的日子能否过的安稳,而至于国泰民安之余,他们是对谁顶礼膜拜的有什么关系。 这一场宫宴,气氛很好,所有人都其乐融融。 酒宴一直进行到二更过半,因为是宫宴,文武百官都有节制,谁也不敢饮酒过量,唯恐殿前失议。 官员命妇们三五成群的相携出宫,罗思禹整晚都沉默不语的坐在罗大夫人身边,出了殿门就将母亲拉到一旁,道:“母亲你和晨儿先行一步,我稍后就来!” 罗大夫人一愣,随后扭头往殿中高处看了一眼,了然的点头,“嗯!那你快点!” 他们罗家现在的情况特殊,哪怕婚事是门当户对,两厢情愿的,但提前也必须要得宫里的首肯。 “知道了!”罗思禹点头,待到罗大夫人走后,就转身快步往回廊后面绕了过去。 褚琪枫散席之后走的别的殿门,并且从今天起他就要搬到宫里来住了,去的自是后宫的方向。 罗思禹对这宫里的路并不陌生,很容易的就寻到了他的去处。 彼时褚琪枫正带着蒋六走在御花园里,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是她,就直接给蒋六使了个眼色。 “是!”蒋六赶紧退到远处等着。 “臣女给陛下请安!”罗思禹半点也不敢大意,走到近前,直接就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 褚琪枫长身而立,手中把玩着腰间一块玉佩。 因为方才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他的面庞就带了几分微醺的红润。 虽然表情还是那个表情,但看起来竟会叫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 今天的他,倒不是那那般冷漠冰凉了。 罗思禹会出现,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但一时也没叫起,只就语气轻缓道:“罗争的腿废了?” 罗争上回受了杖刑之后,虽然受了伤,但却没有伤筋动骨,本来养一阵就能痊愈,可是这都一个月了,他的伤势却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伤口溃烂,越发的严重了起来。 起初的时候他自己也对这种皮外伤都没太当回事,等到半月之后觉得不对劲,找了太医去看,却说是化脓腐烂的太过严重,日后就算愈合了,也要变成残废。 在他药里面做手脚的小厮等到有人去拿的时候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这样一来,罗家有资格和罗晨去争爵位的两位公子就全都成了废人,直接让罗大夫人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这些事,罗思禹自然也没打算能瞒过他,听他提及,也不遮掩,只坦荡的说道:“臣女谢谢陛下的成全!” 褚琪枫看着远处的天际,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片刻之后,忽而就转移了话题道:“你现在找过来,又是想要朕成全你些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懒散的随意,但是那个自称入耳,却是让罗思禹的心头一紧,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是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少年,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帝王了。 虽然还是那张脸,也虽然一眼看去的感觉都全然没变,但是这个身份一变,他就更是成了高高在上,让人只能远观仰望的一个存在了。 “臣女惭愧!”勉强定了定神,罗思禹道:“臣女知道不该三番四次的给陛下添麻烦,但是形势所迫,也有诸多的无可奈何。既然陛下都已经网开一面了,那么臣女斗胆,就请您再赐罗家一份恩典!”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听着她说。 罗思禹说到这里,却是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抿了唇角,心里莫名的苦涩不已。 褚琪枫垂眸看了她一眼。 他倒是料事如神,直接就道:“你挑的是哪一家?” 罗思禹一愣,这一次是真是完全始料未及,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枫的心思有多深沉缜密,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居然是把自己的每一步打算和安排的后路都料到了。 罗思禹的嘴唇动了动,可是面对那少年冷峻的脸孔和静无波澜的一双眸子,之前准备好的千般理由,这时候却竟然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褚琪枫却是十分干脆,一抬下巴道:“你起来吧!” “是!”罗思禹迟疑了一下,方才忐忑不已的爬起来。 褚琪枫的目光又移向别处,仿佛是知道她开不了口,就直接代为说道:“你要为你的家族做打算,这一点无可厚非,人人都有私心和算计,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眼下,我的手底下眼见着也会有点不小的麻烦,你刚好适合化解。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同你多说,反正你心里很清楚,不管怎样,一时半刻,我是不会动你们罗家的。这件事,就只是个提议,你若觉得合适,这无疑会是你罗家最好的出路!” 罗思禹本来是听的云里雾里,但最后目光狐疑的随着他的视线移到后宫的方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如遭雷击一般,有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岑贵又冷漠的少年,明明听到了他的话,却又像是根本理解不了一样。 “如何?”褚琪枫对她的头脑却是信得过的,直接就问。 这件事,对罗思禹这样聪明的女人来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斟酌和考虑的。 他的目色很深,但是夜色中,却有种深邃闪动的光芒。 罗思禹看着他,使劲的抿着唇角。 诚如褚琪枫所言,她知道,这件事对她罗家而言,根本就天上掉馅饼一样好事,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本来已经冲到了嘴边的话,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说出口。 “我——”罗思禹张了张嘴,却又飞快的咬住唇瓣,神情看上去十分的纠结不安。 褚琪枫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微微诧异,想了一想,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唇角道:“原来是我提的晚了!没关系,既然这样,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们罗家的家务事,我不会过问!” 言罢,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罗思禹一时怔忪,脑中飞快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以为她有心仪的男子了,所以才会对这种送上门的好事迟疑犹豫。 “陛下!”罗思禹的心里一急,连忙往前追了一步。 褚琪枫止步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触及他平静却透着深邃的眸光,罗思禹只就觉得心烦意乱,胡乱的又把视线移开了。 褚琪枫见状,似乎是有所感触一般,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你这一介女子,为罗家做到这里也算足够了。尽力而为吧,何必勉强自己再换得将来后悔?” 这几句话,分明没含着什么感情在里头,却颇带了几分语重心长。 罗思禹闻言,不觉得就是心里一酸。 她会自己的家族和母亲所做的打算,从来就不觉得委屈不平,但是诚如褚琪枫所言,她不过一个柔弱的女子罢了。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愿意只关起门来闺房绣花,安逸闲散的度日。 可是—— 命运如此,她抗拒不得! “再晚宫门就关了,回去吧!”褚琪枫瞧见她的神情,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测,移开了视线。 “等等!”见他要走,罗思禹就飞快的一咬牙,又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虚弱,说着又匆忙的别开了视线,道:“可不可以让我考虑一下!” 这一次,褚琪枫倒是真的大为意外。 这个女人的心性儿—— 是不是太过强干了一点儿? “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一想!”罗思禹勉强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过想要解释的念头,但是对上那少年的视线,就又忍了下来。 褚琪枫略微沉默了一瞬,随后就无所谓的点头,“可以,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你考虑好了再来找我,没必要勉强!”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 接下来的一个月,宫里宫外都忙成一片,紧罗密布的准备褚浔阳大婚的事情,倒是褚浔阳这个当事人落得清闲,天天的窝在东宫里不出去见人。 延陵君是在京城一直赖到二月底方才离京,回去准备迎亲接驾的事情。 三月初六,的确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阳光高照。 下半夜姚氏就带着一众喜娘嬷嬷过来,把褚浔阳拽起来。 按照惯例上的规矩,延陵君的不会亲自进京来接她的,所以虽说是出阁的日子,褚浔阳倒也不见怎么样的忐忑紧张,就安心的由着姚氏有条不紊的带人帮着一番折腾。 这一场大婚,的确称得上是盛世花嫁,不管是排场还是规格,都是前无古人,早从大婚当天赐宴的名单和公主陪嫁的礼单公开之后,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陛下和太上皇对浔阳公主真是宠爱有加,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瞧了眼,只陪嫁的珠宝玉器就把旁边华清宫的院子堆满了。” “可不是!嫁妆的规格已经远在皇后之上了。不过公主和陛下是双生子,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独得宠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是啊!陛下和太上皇爱重公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公主如今还是远嫁。就算身份再如何的尊贵,到了别人的地方,也总要被束缚住了手脚。陛下给出这么丰厚的嫁妆,就相当于是给公主撑腰了,让南华的君臣百姓知道他对公主的情分,以后公主的日子才过的顺遂呢!” “是这个道理!咱们女儿家,就算是嫁了人了,最后真正要仪仗的还不是娘家人吗?”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 从三更半夜,一直忙到日上三竿,一大早又有命妇贵女进宫道贺,褚浔阳暂居的寝宫内外,一片欢声笑语,前来送嫁的贵女们俱都掩嘴低声的谈笑,艳羡不已。 内殿之中,姚氏带人帮褚浔阳上妆,换了嫁衣,褚浔阳却一直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别紧张,咱们女人,谁都会有这么一遭的,时辰就快到了,一会儿我陪你去拜别陛下!”姚氏只当她是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 她口中所谓“陛下”,指的自然是褚易安了。 褚琪枫继位之后,褚浔阳陪着搬进了宫里,而褚月歆如今倒是安分了,一早就去主动去向褚易安求了恩典,自请去道观修心养性,只不过因为褚浔阳大婚在即,所以暂时还没出京。 褚易安如今被尊为太上皇,自然也不好再搬去东宫,而是移居到了京城里另外的一座菁华园。 他后院的妾室本就没几个人,全都荣养了起来,给了个太妃的封号,也跟着搬了过去。 “让你跟着受累了!”褚浔阳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 “一家人,不说这样见外的话!”姚氏笑道。 褚浔阳看着她脸上平和的笑容,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大夫人,父亲的心性儿就是那般,是我这个做人女儿的不孝顺,以后不能承欢膝下,就劳您多费心了!” 姚氏闻言,面色不由的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话你无需嘱咐我,我跟了他有二十年了,对他的脾气还是了解的,我何尝不知道,自始至终,他的心思都不在我们几个姐妹身上?但人这一生也无非就是这样,跟着他,该有的荣耀富贵一样也没少,宁儿也嫁的顺心,我这半辈子,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的什么,但他既然禅位于琪枫了,想来——” 姚氏说到这里,就不由的苦笑了一笑,但也是只是一瞬,她脸上就重又挂了笑容,握了褚浔阳的手道:“你放心吧,我想得开,有我在,也不会叫连氏和梁氏两个兴风作浪。现在陛下他人还在京城,大家掩饰太平也要装装样子,将来若是她远行在外,我便请旨搬到行宫那边去住着,反而省心惬意。” 褚易安这一生,从来就无心皇位。 既然他已经让了这个位子出来—— 姚氏心里其实是隐隐能够猜测到的,怕是他也不会在京城这里留的太久。 “嗯!还好父亲的身边还有你在!”褚浔阳道,也不矫情的说些虚伪的话。 姚氏是个聪明人,凡事都知道轻重,可是连氏和梁氏却未必了,如果留着她们在宫里搅和,虽然不怕她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但总归是会让褚琪枫闹心的。 现在有姚氏肯出面挟制她们,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关于父亲的感情问题,褚浔阳也不好过多的说些什么,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却听外面有人高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 循声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哥哥!”褚浔阳找不到落点悬了半天的心突然一下子落了地,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她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迎了上去。 如沫和旁边一个喜娘赶紧把她嫁衣长长的后摆扯着移开一边。 许是她这一身嫁衣的眼色太过火热的缘故,褚琪枫在大门口看着,眼前竟是一花,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他脚下步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从殿外跨进门来。 “陛下来啦!正好时间还赶得及,你们兄妹说说话儿!”姚氏笑道,满面春光的又转头吩咐如沫和喜娘,“赶紧再检查一遍,看看需要的东西都备齐全了吗?可别出什么岔子!” “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褚浔阳笑道,语气中带了几分娇嗔的味道,眼眶却是不由的红了。 这整个早晨她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只要一想到要和父亲还有兄长长久的分别,心里就堵得难受。 就在前一刻,她还以为褚琪枫大约也是不想经历这种离别的场面,直接就避开不出现了。 可是她—— 想要亲口和他道别,同时又惧怕当面去经历这样的一样离别。 “我还有事要急着过去处理,过来看看你,只说几句话就走!”褚琪枫开口的话略有几分匆忙,像是真的赶时间的样子,但是话到一半,看到眼前妹妹微红的眼眶,话音一顿,后面的语气就不觉得缓和了下来,轻声的嘱咐道:“浔阳,此去南华,我就不能亲自送你了,以后我和父亲都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 “嗯!”褚浔阳点头,看着这少年冷峻的脸庞和极不协调的柔和眸光,紧绷着唇角。 她不肯开说话,唯恐一出声,内心勉强克制住的情绪就会全面崩盘爆发。 “你可别哭!”看到她眼中突然闪现的水光,褚琪枫忙道,迟疑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探手出去,以指腹轻轻蹭掉她眼角泛起的一点水渍,“哥哥是因为知道你会觉得幸福,才肯答应送你走的,所以今天你可千万不要落泪,就算再高兴,也不行。你要是落泪,我就只会觉得是你难过,我怕我一旦心软,就要忍不住的强留你下来了!” 他的语气能听出明显的僵硬,却偏偏用了一种调侃的语气来说这些话。 他虽是有一万个理由都想要留她下来,却还只能用那唯一的一个借口将她送走。 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哥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他可以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和后盾,却唯独不可能成为那个要和她一起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曾经,她在他身边,他看着她慢慢的成长,逗她开心,替她拭泪。 可是从今而后,同样的路,他却只能成为遥遥观望她背影的那个人,她的欢笑泪水,都再不是他有权利碰触的了,因为——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前,她就已经毫无保留的选择了别人。 “她的选择”,这是他唯一用来说服自己这样送她走的借口。 只要是她觉得开心幸福的事,他又何必要去计较? 褚浔阳被他的语气逗的开怀了一瞬,虽然眼眶还是酸胀的厉害,却是忍不住娇俏的嗔他一眼,“我才不哭,就是想着将要远行,现在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思念父亲和哥哥你了。反正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了,其实——也没那么难过的!” 褚琪枫笑了笑,语气却是恍如梦呓般的轻轻道:“是啊!以后又不是不再见面了。” 可是她这一走,就是远隔千山万水,纵使还有机会再相见—— 却不知道那要等到何年何岁去了? 把心里所有酸涩和痛苦的情绪统统压下去,褚琪枫飞快的收摄心神,冲等在门口的蒋六略一点头道:“拿来吧!” “是!陛下!”蒋六快步走进来,把一个紫檀木镶金的不大的盒子送到他手里。 褚浔阳看着,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把那个看似沉甸甸的盒子直接转手交给她身边的青萝,然后从袖子里抖落一把金钥匙,拉过她的手,郑重其事将那钥匙放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褚浔阳不解皱眉。 褚琪枫拉着她的手,一直眉眼低垂,不想去看她的脸,只一根一根的扳过她的手指,将那钥匙握紧,最后才嘱咐道:“是我给你的嫁妆!你收好了,等过了楚州的地界再打开!” “嫁妆?”褚浔阳握着手心里逐渐沾上她体温的金钥匙,心里却是好奇的厉害。 “嗯!”褚琪枫却是存了心的卖关子,手掌裹在她攥紧的拳头上,心中眷恋而不舍得松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还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再握一次她的手,尽管——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在身边掌控的牢靠过。 因为两人是“双生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亲厚,并且这又赶上褚浔阳远嫁,千里送别的关键时刻,姚氏等人也都半点不觉得褚琪枫这举止有什么欠缺妥当的,反倒是跟着心有感触,也不舍的红了眼眶。 “娘娘,吉时就要到了,该准备送殿下出门了。”如沫在旁轻轻的扯了一下姚氏的袖子。 “哦!”姚氏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就在一瞬间又完全展开,走过去道:“皇上,吉时到了,该给公主盖上盖头,送她出门了。” 褚琪枫一直微垂着眼睑,没叫任何人看到他眼中神色。 他并没有马上回应姚氏,又再沉默了片刻,方才从褚浔阳手上撤回了自己的手。 “快!拿盖头来!”姚氏笑道,赶紧招呼。 喜娘捧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过来,姚氏伸手去取,却被褚琪枫突然横臂给拦下了。 “我来!”他说。 这一刻目光冷静的抬头,众人才又重新看到了他的面孔。 那少年君王的目光沉稳,没有任何的起伏波动,抽过放在托盘上的盖头抖开。 姚氏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说这不合规矩,可是想着对方的身份,话到嘴边,就又给咽了下去。 褚琪枫手下的动作没有犹豫,用力一抖。 盖头展开,如是一片灼目的火海在炽烈的燃烧,那火光映照在褚浔阳脸上,让她本就倾城绝世的容颜看起来更添几分明艳俏丽。 盖头凌空罩下,一点一点将她的容颜掩盖。 两个人的视线,在这红光中交错凝望,千般思绪,万般情结,都只在一瞬间就被隔绝在了两个再也不会有交错点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明明不过薄薄的一张盖头,褚琪枫却清楚的看到一面壁立千仞的高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堆垒在他面前,给他的心束缚上了一道永世都再不可能打开的枷锁。 他多想,这一天红烛高照,坐在灯下挑开她头上盖头看她容颜明媚笑靥如花的那人是他啊,可是他今天唯一能做—— 却是替她掩上喜帕,将她交付到别的男子手中,并且还要佯装大度的贺他们共赴白首之约。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更加觉得人生艰难,不忍回顾。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哪一天哪一刻是叫他觉得如此漫长难熬,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好像是已经过了几个轮回那般,筋疲力竭,几乎要让自己完全失去控制。 他的手,藏在袖子底下,手指收握成拳,死死的攥着,脸上表情却还是冷静且平和的。 “哥哥,那我走了!”褚浔阳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弱弱的鼻音。 “嗯!”褚琪枫应了,往旁边退了两步,给她腾出地方。 姚氏亲自搀扶了褚浔阳的手,引着她出门。 褚琪枫一直负手站在门内,一动而未动,外面的礼炮锣鼓震天,他却全无所察。 罗思禹混迹在一群命妇贵女中间,跟随褚浔阳的送嫁喜娘往外走,走到院子里,忍不住的回首。 褚浔阳一走,那间偌大的宫殿里瞬间就被清空了一样,阳光不及处,那少年侧身而立的一个身影,看上去孤寂而萧索。 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执意的弥足深陷,给自己的心圈定一个牢笼,来受这些折磨和痛苦。 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呵—— 这个少年,理智又高傲的叫人心疼。 忽而想到之前他的提议,罗思禹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压抑的厉害。 她是世家贵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婚姻,不过就是用以维系家族利益的纽带罢了。 褚琪枫给她的路,从各方利益权衡分析,她自己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本该当场就答应的,可当时就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都再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居然还在徘徊犹豫。因为褚琪枫给她的路,对他来说,只是单纯一场利益共享的交易,而她—— 却从一开始就预知了自己在这一场交易中的劣势。 她坚强了整整十七年,她不想输,也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面让自己主动的妥协让步。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困锁愁城,走进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一败涂地的局中? * 后面的送别仪式,褚琪枫再没有出现。 褚浔阳去拜别了褚易安,又受百官命妇朝贺,一直到被众人拥簇着上了马车离开,都再没有人见过他。 宫里的宴会是在晚上,罗思禹不动声色的四下里观望一圈,就借口回去拿东西,也跟着出了宫门。 京城内外,铺就十里红妆,一片繁华。 褚浔阳送嫁的队伍走的是南城门,她让车夫一路远远的尾随,最后在福来居门口那里果然是看到那人半隐在城楼一角的身影。 “大小姐,不是说要回府吗?”她的丫头问道。 “哦!我突然想吃福来居的糕点了,我进去买一些,你回去帮我拿吧,就拿那件水青色的大氅好了。”罗思禹道,说着就匆匆的下了车。 那小丫头也没多想,答应着就和车夫先行驾车离开。 待到马车走的远了,罗思禹方挤过附近围观的人群,从那城门楼后方绕了上去。 彼时褚浔阳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城有一段时间了,冬日里的景物萧条,那一队红色的仪仗绵延十里,如是一条缓缓展开的飘带,不住的向远处延伸。 褚琪枫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服,面无表情的站在城楼之上目送那一队人马吹吹打打的远走,那目光却沉淀的很深,乍一看去,又好像他只是一个人在失神沉思。 罗思禹走的急了,爬上城楼的时候喘息的厉害。 她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住剧烈的喘息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褚琪枫应该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却什么也没管,又仿佛是全不在意。 罗思禹走过去,在他侧后方两步之外站定,也拧眉看着远处越走越远的送嫁队伍。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褚琪枫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跟甚至于,如果她还想相安无事,那么就最好把那天遇到的事情全部忘记,可是忍了许久之后,她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阻拦浔阳公主的去路的。”罗思禹道,语气郑重而笃定,却又似乎带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郁,“当初南河王世子的事,你虽然的确是有利用过她,但是说到底最终也都还是为了她。你步步为营,替她了却所有的后患,就只是为了了无牵挂的送她走,这样的苦心孤诣,这样的殚精竭虑,你——” 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不知道该要如何继续。 在局外人的眼里,褚琪枫是爱上了一个他不能爱的人,但他却摒弃所有,替对方做了最完全的打算,最可悲—— 作为直接受惠者的褚浔阳,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 她原是想说,值得吗?做了这么多,至少你该是让她知道,不是吗? 可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他就不是褚琪枫了,而是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龌龊小人。 他的沉默自苦,看来是那样的不值得。 可那便是他义无反顾选择的感情。 一个人的冷暖自知,其他的任何人都是没有资格干涉过问的。 褚琪枫听着她的话,并不曾出言反驳。 其实一个人隐藏感情的手段能有多高明呢?只因为他和褚浔阳之间有一重兄妹的关系在,其他人都没有往歪处想罢了。 罗思禹既然是听到了那些话,那么就算是她当时不信,到了今时今日,也能看穿了他的感情心思。 而关于当初设计褚琪炎的事,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罗思禹看来,他是为了褚浔阳做的,但事实上,最终的受益者也还是他自己罢了。 那样的心计,他本不该是用在褚浔阳的身上的,可是为了尽快锄掉褚琪炎这个大麻烦,也唯有如此一条捷径了。 一个南华,就有各种状况虎视眈眈的等在那里。褚浔阳的心思他很清楚,如果不能把西越这里的整个局势都全面的定下来,她是一定不能放心离开的。 而他—— 不可以无能到这种地步,让她一直挂心身后,而不能全心全意的去走自己未来的路。 那一次的非常手段,虽然间接地也算是利用了褚浔阳一把,他却也还是那般做了。 父亲觉得他为浔阳付出了太多,但其实—— 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所谓的“爱”,也做不来那么尽善尽美。 他和浔阳之间,只是打着亲情的幌子,彼此迁就而已。 而现在,她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给他这般温暖的迁就和挂念,也再没有人是需要他这般用心的呵护和迁就的了。 从此以后,要戒掉心上一种执着了十六年的习惯。 总觉得,这天地都突然之间颠覆着变了一种模样。 可是—— 脚下的路,就只能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办法回头再来。 “罗思禹,这世间,除了感情,其他的任何事都是有捷径可走的,我的脾气,你知道,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虽然现在这一刻,我未必就会为难你,可是世事难料,你能给我一个保证吗?”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琪枫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他的语气冷静,没有半点的平仄起伏,“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我不会勉强你,非要把你捆到和我在一条船上,明天你让国公夫人进宫,我会降旨给你赐婚。但是,我需要你给出一个保证,不需要我多说,我相信你都有分寸。” 要一个人闭嘴,杀人灭口的最为行之有效的方式。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和褚浔阳却都保持了同样的习惯,他们都觉得—— 聪明人,是有活下去的权力的。 “如果你只是看中了我的家世,其实也不是非我不可的!”罗思禹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只愕然不已的看着眼前这少年沐浴在阳光下的俊美面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 “不仅仅是家世,我需要的,是一个对世事洞若观火,懂得审时度势,不会给我扯后腿的女人。”褚琪枫道,哪怕是肯定她的优点,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的皇后,需要有显赫的家势足以和他匹配,却不需要一个太过强大娘家做靠山。 最重要—— 这个女人,一定得要明白这一点,能够坐在后位上面安守本分。 罗思禹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是个全无野心的人,但是—— 在女人中间,她给的起的承诺,就值得相信,不必戒备她阳奉阴违,出尔反尔。 罗思禹还是没有明确表态,而褚琪枫的目光已经再度移向了远方,那里山河壮阔,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却唯独那个女子远走的脚步,是他倾尽所有也无力阻止的。 “浔阳,我永远都不可能对你说我爱,可是日月天地,这铁血山河为证——” “我爱你!” 在心里,他如是这般说道。 这样的话,一生他也仅是唯一一次这样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心,但却终究—— 是没能叫她听到。 高高的城楼上,风声猎猎。 城外天地相接的地方,是那支庞大的送嫁队伍蜿蜒而走。 今天,他以帝王之尊,亲手铺就十里红妆,送她一场此生难忘的盛世花嫁,自此以后,即使他站得再高,也终将是不得再见那一抹笑靥如花的风景。 此生无悔,盘桓满心的,却都是化不开的憾恨。 浔阳!浔阳!我用最好的年华祭奠,和你相遇之后的每一寸光阴,十六年,整整十六年的形影相随,倾心相待,其实—— 这上苍于我,也不算是太过不公,是吗? 褚琪枫闭上眼,蔚然一声长叹,唇角弯起一抹笑。 罗思禹站在他身后,无声的看着这少年平静又凛冽到了骨子里的表情,忽而就想到很久以前她在马车上劝说罗腾对褚浔阳放手时候说过的话。 如果不能得他倾心相待,便就干脆利落的放手,至少要保留自己的自尊和仅剩的骄傲。 那个时候,她说的踌躇满志,但是事到临头—— 这世上,唯一能做到那样的,其实就只有褚琪枫一个人了吧? 明明爱的铭心刻骨,明明是肝肠寸断的结局,他却还是这般磊落坦荡的送她走,在成全了对方的同时,他这也是狠心的杀了他自己了吧? 曾经,她以为,她是和褚琪枫一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管是对人事还的对感情,都永远可以骄傲自制到骨子里。 可是现在,罗思禹扪心自问—— 原来那些洒脱的话,与她而言,真的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 这世上的求而不得有千万种,却原来如她这般的凡夫俗子,最终的选择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题外话------ 嗷嗷嗷,昨晚心血来潮,码新文码的好欢畅,九点多才发现我没改稿子也没码更新,于是就华丽丽的断更了。我错了,嘤嘤嘤,自带键盘,送上肥肥的一章,逐只顺毛~ ps:芯宝终于嫁了,明天进终结卷了,让大家久等了,么么哒~ 然后最近时差错乱,我想拉回来,早睡早起,从明天开始,我改上午十点更新吧,那些要诅咒我下一个轮回的妞儿,你们懂的,全都不准说出来,影响士气的╭(╯^╰)╮ ☆、第001章 东风起 从京城到楚州的地界,快马加鞭也不过就是四五天的行程,然则褚浔阳此次送嫁的队伍却是太过冗长庞大,一路上按部就班的走过去,足足用了将近半月的时间。 “公主,前面就是楚州城了。”青萝从外面推开车门矮身走了进来,“估摸着,咱们进城都得是中午的,这样的话,就得在楚州留宿一晚,待到明日一早再继续上路了。” “嗯!”褚浔阳放下手里正在翻阅的一本兵书,舒活了一下筋骨。 因为这一路上要走的时间实在太长,每日都要盛装打扮的话就实在是麻烦,所以除了离京的第一天,路上这些时日她的穿戴也都比较随便。 但这天,因为要在楚州逗留,早上上路之前就又换上了那套华丽的嫁衣。 此刻盛装之下,虽然车厢很大,却也几乎是被这嫁衣的襟摆堆满了。 “一路上的行程远山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不必特意跟我报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成。”褚浔阳大,百无聊赖的当窗帘掀开一角,眯着眼睛看外面的风景。 通往楚州的这条路,前后两世,她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却唯有这一次,一路忐忑。 因为知道有一个人在这路的尽头等着,倒也不是对未知前路的畏惧和恐慌,还是莫名的多了几分忐忑和紧张。 而这种感觉,刚出京城的时候没有。 反而是现在,随着送嫁的队伍离楚州城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反而愈发强烈起来。 莫名烦躁的又将窗帘重新放下,褚浔阳干脆靠回身后软榻上,闭目养神。 青萝从旁看了,忍不住抿了唇角轻笑道:“公主怎么了?奴婢提前已经问过了,延陵大人一直没有回京,就在和楚州城临近的巍城等着迎驾呢,明天就能见着了。” 褚浔阳撇撇嘴,不吭声。 青萝却是个不擅长说笑的,见她这别扭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绷紧了唇角忍住笑意,从又弯身退了出去。 送嫁的队伍抵达楚州城,刚好是正午的时辰。 城中驻守的官员和楚州军方的将领全部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接驾。 “恭迎殿下銮驾!殿下千岁千千岁!”远远的瞧着马车过来,众人忙有条不紊的跪迎行礼。 “都起来吧!”褚浔阳在马车里没有露面,只淡淡的应了声,“本宫途经此处,让各位大人和将军都跟着受累,大家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是臣等的本分!”楚州刺史赶忙推诿,陪了个笑脸道:“微臣已经和南华方面通过信儿,交代了殿下的行程,那边说是午后过境不吉利,所以今日便委屈殿下,在城中别院落脚,明日一早,再择吉时出城。” “知道了!”褚浔阳也没计较,直接应了。 “城中驿馆已经打点妥当了,请殿下移步吧!”楚州刺史道,随即一挥手,带着随行的官员让出路来。 这一次陪同送嫁的人是朱远山。 随行,除了该有的依仗编制之外,褚琪枫还破例给了褚浔阳五千人精锐之师的私兵随行。 历来两国联姻,远嫁的皇室贵女也有得娘家人关照,随行的送嫁队伍里带上千余护卫,这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儿。 毕竟此后客居他国,身边总要有一重保障的。 但是像褚浔阳这样,由娘家哥哥公然颁旨赐下陪嫁卫队的,这还是旷古烁今头一份儿。 这件事,南华方面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可想而知,崇明帝的心里必定不会太高兴。 青萝带了仪仗进城,直接去驿馆安顿。 朱远山则是留下来,打点随行的卫队扎营。 褚浔阳这一趟是出嫁途经此地,因为要避讳人,所以也没亲自召见这些官员,尾随将她的銮驾送到驿馆,一众的大小官员也就各自散了。 “厨房新炖的补品,公主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青萝从外面端了一盅人参鸡汤进来。 彼时褚浔阳正趴在窗口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的赏景,闻言只回头看了眼道:“先放着吧!你再出城去跟远山交代一声,让他约束好下头的人,尤其明天过境进入南华之后,让我们的人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青萝点头,放下托盘,又转身退了出去。 褚浔阳现在是新娘子,又不方便出门见人,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移步过去,拿了调羹在手,搅着那一盅鸡汤喝了两口就又兴致缺缺的放下了,单手托腮,坐在那里安静的发呆。 这间院子,是单独辟给她住的,空旷无人,就算是大白天的,也安静异常,没有一点杂音。 褚浔阳呆愣的坐着,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心头突然猛地一凛,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警觉的回头,却是瞧见延陵君已经慢条斯理的在关窗子。 褚浔阳皱眉,一骨碌坐直了身子,脱口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且不说这以关内外一定守卫森严,只他们现在还在成亲的路上,按照惯例,正式大婚礼成之前是不应该见面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翻窗子进来的!”延陵君笑道,将窗子关好,转身就走了过来。 在屋子里,褚浔阳已经将嫁衣最外面的一层凤袍给脱下来了,但是里面的几层衣物也是累赘复杂,坐在那里,衣袍裙摆几乎将整张的美人榻都铺满了。 延陵君和她之间早就不陌生了,骤然见她柳眉微蹙,几乎被层层叠叠大红的衣物给掩埋起来的画面,也是一时怔忪,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艳。 褚浔阳的身材算得上的高挑,可是此刻被裹在那繁复的嫁衣中间,却也显得异常娇小。 尤其是那一张面孔,她的肤色本来就偏白细腻,如今脸上粉黛未施,被艳红嫁衣一衬,就更是欺霜赛雪,五官眉目越发清丽夺目。 延陵君唇角翘起的弧度不由更加明显了起来,举步走过去。 褚浔阳下意识的想要往旁边给他腾出点儿地方,他却直接伸手将她一捞,抱在了膝上,紧紧拥在怀里。 “你别碰我,衣裳都揉皱了!”褚浔阳不悦的去拍他卡在她腰间的手。 延陵君却是死死的禁锢她,不肯松手,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笑道:“皱了皱了,反正除了我,也没人看得见,我不嫌弃也就是了。” 褚浔阳拗不过他,又挣不脱,最后无奈,也只能作罢,只稍稍仰头回去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回我的话呢,这个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延陵君拥着她,她一回首,两个人便是呼吸交融,只在咫尺。 近距离的注视之下,她的一张脸孔就越发显得清丽逼人,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说呢?”延陵君笑了笑,却是不答反问。 两人分开,也才不过二十余日罢了。 褚浔阳的有些不自在的微微烧红了脸庞,嘴上却是不认,只移开了目光道:“才分开也没有几天,何况明天一早就能见面了。” “呵——”延陵君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越发是心情舒畅,声音低低的说道:“方才我还以为你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却原来就只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褚浔阳侧目看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鸡汤,忽而便多了几分心虚。 想了想,她就稍稍拉开一点延陵君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扭身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她穿这一身繁复的嫁衣,行动都显得分外不灵便。 延陵君忍笑看她笨拙的动作,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层层叠叠堆垒的裙摆中扒拉出来,然后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埋首下去,蹭了蹭她的额头,轻声道:“做什么?” 褚浔阳又就着往他怀里靠了靠,过了一会儿,开口的语气突然就有些闷闷的道:“你来了正好,我正无聊呢,我们说说话儿!” 这一路上,她虽然不说,但是离开父兄之后,总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哪怕对未来还有方向,心里却总有着隐隐的恐慌,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这个少女,看似刚强,但实则,真的也不过一个纯粹的小女孩儿罢了。 延陵君的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嗅着她鬓边浅淡的香气,哑声附和,“说什么?” 他说着,就又轻声的笑了笑,就着啄了一下她粉嫩的唇瓣,“穿了这身嫁衣,紧张了?” “才不是!”褚浔阳漫不经心的戳戳他的胸口,“别人成婚,风风火火一天下来也就全都结束了,我这里一路折腾到这里,新鲜劲儿也都早跟着磨没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好歹也是人生大事呢!”延陵君不满的皱了眉头。 褚浔阳看着他眼中明显失望的神色,心里甚是愉悦,便就调侃道:“那你呢?你该不会是因为紧张的无所适从才跑过来找我的吧?” 延陵君这个人放荡不羁,不管是身处何处或是面对怎样紧迫的处境,说实话,褚浔阳还从不曾见他有失态和狼狈的先例。 他们两人之间,该有的都有的,所缺的,就只是最后一个仪式罢了。 想想,这一场大婚,真的不过就是照章办事罢了。 延陵君但笑不语。 两个人的额头相抵,他笑意晕染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直接就能看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褚浔阳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就坦然的由着他看。 两个人,相拥而坐,呼吸交融,暖暖的糅合在一起,这个午后,显得静谧而美好。 延陵君一直没再说话。 褚浔阳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半晌,横竖这男人的一张脸是美到天怒人怨,怎么看都不腻,只这么坐的久了,便觉得无聊,她便主动凑上去吻了他的唇。 延陵君对她这样偶尔就兴起的小把戏早就见惯不怪了,也不管她。 许是在屋子里呆的时间久了,延陵君的唇便不似以往那般带了些微不明显的微凉,反而灼热的有点烫人。 褚浔阳心中微微诧异。 而和延陵君想处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她的脑子里是不过事儿的,觉得新奇就去探索,忍不住就张嘴咬了他一口,然后就起了玩心,叼着他唇瓣又啃又咬蹂躏了好半天。 延陵君知道她是纯粹的玩闹,干脆也不理会,只就微眯了眼睛,由着她为所欲为的折腾。 他不动情,褚浔阳也不介意,勾着他的脖子自顾玩闹了半天,待到心满意足了,就直接把脸藏在他的肩窝里开始闷声发笑。 延陵君这才隐隐的叹了口气,扯着衣领将她自怀里拖出来。 褚浔阳自然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虽然是顶风作案,这会儿一张脸却是已经自顾羞赧的红透了。 延陵君拽她出来,她便赶紧抬手遮住了眼睛。 延陵君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心里是又喜爱又无奈,手臂压着她的后腰,干脆搂着她将她压在了榻上。 “还知道不好意思呢?”强行拉开她挡在眼睛上的那只手,延陵君自上而下俯视她红透了的脸颊。 这会儿褚浔阳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了,闪躲着往旁边别开视线,嘀咕道:“我无聊嘛——” 延陵君看着她俏皮扬起的唇角半晌。 这一刻她含羞带怯的模样,着实是叫人心里发痒。 看着她水润红艳的唇,延陵君只觉得喉咙发干,但是在冲破理智吻上去之前,他却居然是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就要撑着那睡榻起身。 褚浔阳瞧见他的动作,却是大为意外,眉头一皱,赶在他起身之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往下一拉,然后利落的一个翻转,欺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延陵君仰躺在美人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深锁的眉头,含笑道:“做什么?” 做什么?即使是想要做什么,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褚浔阳咬了嘴唇,心里即气闷又尴尬。 反正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再瞧那人一副言笑晏晏的无耻模样,心里一气闷,干脆就又直接扑上去,堵住了他的唇。 延陵君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丫头,即使她不主动投怀送抱,他都是恨不能将她时刻拥在怀里的,如今的这般局面,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所以在她再次恶意啃咬他唇瓣的时候,理智溃散,他揽在她腰后的手臂力道一紧,用力将她压入怀中,反客为主,噙住她的唇瓣,顶开贝齿,主动和她纠缠在了一起。 褚浔阳难得温顺的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辗转缠绵,一个吻,直进行到叫双方都胸闷气短。 褚浔阳勉强推开了他,把脸靠在他胸前大口的喘气。 延陵君缓了一会儿,就又用指头挑起她的下颚,重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褚浔阳的眼中弥漫了一层朦胧氤氲的气息,映得一张脸蛋儿越发娇俏明艳。 “到床上去?”延陵君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声音低哑的问。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 褚浔阳红着脸,神色纠结着想了想,最终就咬牙点了下头。 延陵君翻身坐起,抱着她起身,进到里屋,将她放在宽敞的床榻上。 褚浔阳身上嫁衣如火,洋洋洒洒的铺了满床都是,轻纱帐下,更像是一片绚烂绽放开来的花海,几乎可以把人的整个理智吞没。 延陵君也翻身上床,和衣侧卧在她身边,唇角噙着的笑意不改,修长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往下,在精致的锁骨处流连片刻,再就势一滑,落到身侧,手下有条不紊的一根一根的去解她的衣带。 他越是这样优雅从容,慢条斯理,这屋子里的空气就仿佛更加的粘稠厚重。 大白天的做这种事,褚浔阳还是头一次,但是起初她也真的不过就是玩心重,现在骑虎难下,心里窘迫,但是为了面子,又不好开口说什么,索性便咬着下唇再不吭声,内里却是心跳如擂鼓。 延陵君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会儿她心里指定是后悔了,但就是那么个倔脾气在死撑面子。 强忍着将要溢出喉间的意意,他稍稍撑着身子俯视下来,吻了她的眼睑道:“你先闭上眼,这么看着我,我不好意思!” 褚浔阳心里觉得古怪,但是为了避免尴尬,自是从善如流。 延陵君没再多说什么,吻了吻她的脸颊,继续替她宽衣,手下动作却明显快了许多。 褚浔阳从来就不是个被动的人,这么干等着,反而更觉尴尬,伸手摸到他腰后,就要礼尚往来的去扯他的腰带。 “你别动!”不想延陵君却拉开了她的手,但又似乎是怕她不依,紧跟着又俯首吻上她的唇。 两个人的唇舌纠缠,很快褚浔阳也就忘了别动。 延陵君却是手下动作不停,不多时已经将她身上数层束缚解除,待到褚浔阳身上就只剩一套中衣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手,喘息着吻了吻她的鼻尖道:“你等我一会儿!” 褚浔阳正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也没多想。 他又吻了她一下,方才含笑起身下了床。 褚浔阳扯过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住,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只听到外屋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血液里燃起的热情逐渐退却,褚浔阳狐疑的从被子里探头出来。 刚好外面翻找了半天无果的延陵君也回头看来,随口问道:“你平常穿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褚浔阳不看则以,这么一看,顿时脸色铁青。 延陵君在外面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几乎把所有的箱笼都翻遍了,这会儿才从一个红木箱子里找了套石榴红的裙衫出来,拽着回了里屋。 褚浔阳黑着一张脸,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延陵君却仿佛已经忘记了两人之前正在做的事,坐在床沿上,又开始动手给他穿戴。 褚浔阳的心里憋了一口闷气,又没有办法发作,大力拍开他的手,转身扑倒在了床榻上,羞窘的无地自容一般,一边闷声道:“你走!我不要见你了!” 延陵君却是个厚脸皮的,弯身把她抱过来,拢在怀里,继续帮她穿戴,一面还有恃无恐的调侃道:“我只说是到床上来,又没说要做什么,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褚浔阳完全是无言以对,只顾着生闷气。 延陵君也知道不能得罪她太过,就稍稍敛了笑容,又在她鬓边吻了吻道:“先别闹脾气了,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的,换了衣服,我们先去个地方。” 看他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褚浔阳也不得不重视起来,狐疑的地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事?” “前几天我去看过师公,他说不得空和我们一同回京,到底也是我的大婚之喜,你这个做人媳妇儿的,总该是正式的过去给他请个安的!”延陵君道,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和荣程昱之间没有感情,又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外公,延陵寿就是除了荣显扬之外,他心里唯一承认的长辈亲人。 “他肯定不想见我!”褚浔阳不满道,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是不再闹脾气,自己着手穿戴起来。 两人往烈焰谷走了一遭,这一次延陵老头儿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摆脸色,虽然也不见多少喜色,但却还是端着架子居然舔着脸要两个到药庐去给他行了大礼。 褚浔阳虽是喜欢和他抬杠,但彼此间却不是真有恶意,又看着延陵君的面子,两人便亲自过去,给他磕头敬了茶。 延陵老头儿却也没有多少喜色,随后就打发了两人离开。 褚浔阳跟着延陵君往外走,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他正往药庐里面去的背影,心里却是困惑,“你不是说这药庐她从来都避讳外人,连你都不让进来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师公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而且年纪大了,难免更加古怪些!”延陵君笑道,回头看一眼延陵老头儿略显佝偻的脊背,眸色不觉的一深,但随后就又调侃道:“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师公叩了头,你该不会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找机会讨回来吧?” “你要给我磕回来吗?”褚浔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可不是?”延陵君耸耸肩,“明天我就给你磕回来了!” 褚浔阳的身份特殊,明日迎亲接驾的时候,延陵君少不得要在人前做做样子,按照阻止规矩,跪迎他这小妻子过门的。 两人相视一笑,延陵君就牵了她的手道:“走吧!” 回到驿馆,已经是晚上了,延陵君还要回去准备次日迎亲的相关事宜,就先行回了巍城那边。 次日一早,褚浔阳早起准备,踩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上了辇车,被送嫁的仪仗护卫着往巍城方向进发。 彼时延陵君和南华朝廷派来的使臣已经等在城外。 褚浔阳的辇车出了城,双方交涉完毕,延陵君刚要吩咐启程上路,楚州城内却见一骑快马奔驰而来。 来人手中一卷明黄圣旨,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圣旨到!” * 延陵君前往楚州迎亲的事情办的很顺利,当天队伍就进了南华的国界之内,继续往帝京的方向进发。 而赶在浔阳公主的銮驾抵京之前,京城各方势力的小道消息早就递送进京,早早的就已经在朝廷之内卷起了一阵强力的风暴。 仿佛东风忽至,整个南华的帝京,乃至于整个朝廷,随后都沸腾成了一片。 四王府。 “你说什么?”听了探子的禀,风乾猛地一下子从案后站了起来,动作太过剧烈,撞翻了桌上茶碗,把桌上的信函全都淋湿了,他却是完全顾不得,急匆匆的就从案后奔了出来,完全不顾身份的一把抓住那侍卫,不可思议的再次确认道:“你刚说西越国主给褚浔阳的嫁妆是什么?” ------题外话------ 老后台米有了,然后今天新建的分卷不让标点,好别扭! 这是最后一卷了,结婚生娃一次性全部搞定,我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ps:枫锅给芯宝的嫁妆是神马?猜对有奖! ☆、第002章 定国公主 “迎亲队伍里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说洗液国主在楚州城又额外补颁了一道圣旨,赐浔阳公主为定国长公主,并且将西越驻守楚州的二十万兵权划归到她手里了!”那信使回道,虽然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却也还是下意识的怀疑其真实性。 “兵权?楚州的兵权?”风乾也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 他松开了手,眉头深锁的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想来想去都还是觉得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次确认道:“褚琪枫居然把楚州的兵权都交给她了?” 他就是再如何的宠爱这个妹妹,但这兵权是能随便送的吗? 更何况—— 褚浔阳还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更是个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嫁了人的女子。 “楚州在两国的国界边上,西越国主向来都和这个妹妹的关系亲厚,应该就只是做做样子,给个虚名,随便说说的吧?”那信使自然和他同样的想法,思忖着安慰道:“公主嫁到这边,此后就是山高路远,说是将楚州城的兵权给了她,大约就是为了告诉咱们朝中,公主身后还是有依仗的。毕竟——荣世子和皇上之间的君臣关系微妙,荣少主在镇国公府当中的地位也很微妙。” “如果他真的只是说说也还罢了!”风乾却是不以为然,缓缓的坐回椅子上,脸上表情越发凝重了起来,“明知道父皇和荣显扬之间是有隔阂的,他还公然送出兵权给褚浔阳做陪嫁?他这是什么意思?褚浔阳一介女子,又是嫁出门的闺女,那她便算是荣家的人。褚琪枫给了她兵符不说,而且给的还是在两国边境常年驻扎的楚州军营?他是否也是在变相的告诉朝廷,一旦荣家有事,一旦褚浔阳受到牵累,那么它西越势必义无反顾的第一时间就会用兵来保她护她?” 如果褚琪枫真的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或者就只是为了昭告天下她对褚浔阳的宠爱,那么随便给出几片封地也就是了。 现在他不仅给了她兵权,并且那么巧,给的还是楚州。 这分明—— 就是向他南华的朝廷示威的,并且告诉所有人,他这并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 他若是点出别的地方的兵权挂到褚浔阳名下,那么有朝一日,就算褚浔阳在南华国中会有什么事,隔着老远调兵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可是楚州—— 这个选址,实在是太微妙了。 一个哥哥,就是再如何的宠爱妹妹,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何况褚琪枫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担负着整个西越江山社稷的重任,他却竟然还是用心良苦,花费了这样的精力来经营此事。 “殿下,兵权一事,非同小可,您看西越国主把这么大笔的兵权交到浔阳公主手上,会不会只是个幌子,他——该不会是要借浔阳公主的手,对咱们朝廷有什么阴谋的吧?”那信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蹊跷。 风乾也是被这个消息震动的不轻。 在这件事上,他不能理解作为一国之君的褚琪枫是所作所为,几乎是理所应当的。 “不知道!”思忖半天,最后风乾也只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想了一想,他又回过神来问道:“现在这个消息父皇和老三那边都知道了吗?” “迎亲队伍那边正式的折子肯定还没到,但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最迟明天一早也该得到消息了吧!”那信使回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悄悄观察了一下风乾的脸色,才略有谄媚的提醒道:“殿下,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就算西越国主给了浔阳公主二十万的边关兵权做嫁妆,这对殿下的大事而言——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吧?” “嗯?”风乾挑眉,不冷不热的斜睨他一眼。 “诚如殿下所言,那浔阳公主手里既然有了兵权,那么她嫁过来之后,陛下和朝廷对她就势必礼让,而殿下您和她又没什么过节,甚至于前段时间为着她大婚的事情还上书请陛下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她,了不得以后就先暂且拉拢,继续和她还有荣家搞好关系。”那信使说道,眼神隐晦的一闪,就多了几分狡诈之色,“据属下所知,太子殿下和那浔阳公主之间很早以前就不太对付,似乎——还是很有些过节的。” 风连晟和褚浔阳之间,当初因为一场无疾而终的联姻传言闹的很不愉快,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当初风连晟在楚州战场上失利,全都是拜褚浔阳所赐,再有他当时好死不死的掳劫了褚浔阳的事—— 这两人之间,就算称不上死对头,但是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似乎也不大。 风乾自然是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此时还能这般不紧不慢的关起门来琢磨出气氛和褚浔阳这双兄妹的心思。 因为—— 他心里十分确定,针对这个消息,风连晟会受到的冲击,绝对要比他大得多。 那人—— 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思及此处,风乾就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冷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那边的消息,再有什么变化,马上禀报本王知道。” “是!属下告退!”那信使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 太子府! 书房之内,被风乾料定了是在“悔不当初”的太子风连晟正捧着个彩釉鎏金的茶碗,神情泰定,优哉游哉的靠坐在椅子上饮茶,一边听着李维有条不紊的把有关荣家迎亲队伍里的消息报给他听。 他的表情闲适,却是没有半点风乾期待当中气急败坏的模样。 “西越国主的圣旨当时是当着两国送亲迎亲的使臣还有楚州驻地的官员将领的面颁下来的,据说调兵的兵符也早就交到了浔阳公主手里,看来西越国主这一次绝非虚张声势,他是要来真的呢!”李维说道,说着就有些欷歔。 他自己兀自说了半天,风连晟却一直没有表态。 “殿下!”李维便有些急了,眉头深锁的看向了风连晟道:“此事——你看咱们是不是需要早多打算,提前做点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定国公主?”风连晟的唇角翘起,却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玩味道:“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不管是定国公主还是长公主,说出来也都是空架子,就是名头好听些罢了,这年头儿,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里的银钱和兵权才是真东西。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还能做什么打算?” “可是浔阳公主毕竟是女子——”李维试探着开口,明显是心里有了自己想法,却因为风连晟的那个脾气,不敢说的太过明显。 “女子怎么了?”果不其然,风连晟闻言,就只是不能苟同的冷嗤了一声。 他也不见就是怎样的恼怒,又再喝了口茶,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茶叶,碗盖和茶碗偶尔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而他的目光深远,似乎是沉浸在了某种未知的思绪中。 “就算她是女子,那也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女子,别忘了,褚浔阳可是领过兵的。”风连晟道。 李维闻言,心头不由猛地一震。 “当初褚易安为什么会放任她去了漠北?纵使当时西越国中的局势再动荡,他就那么无人可用吗?最不济,还有一个褚琪枫吧?”风连晟也不管他,只就自顾说道:“世人都说褚浔阳是被褚易安那双父子给宠坏了,阴唳霸道又乖张,她去漠北,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时意气,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褚易安父子却是已经在背地里就开始忙着替她铺路了。别说是将兵权送给出嫁到别国的女儿做嫁妆,就是女子掌权,这也是被历朝历代统治者多不容的事情。可是现在褚浔阳却是有军功在身的,她不仅领兵上过战场,并且经过漠北一役,水涨船高,在西越的百姓乃至于满朝武将中间都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她本身就是将帅之才,虽然褚琪枫此举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但是追本溯源的议论起来,他朝中的非议之声也不会太过。” 李维听到这里,便是心惊不已,张了张嘴,很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上回从出席的宫宴上出来的时候,殿下您就知道西越国主会以兵权相赠浔阳公主?” 怪不得那天风连晟就颇为神秘的让他去猜褚琪枫会给褚浔阳的嫁妆。 原来那个时候,从褚易安放纵褚浔阳领兵出征漠北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呵——”风连晟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随后他便放下茶碗,缓慢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神色颇为郑重的慢慢说道:“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褚浔阳宠爱有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那两个人的心机,更远非一般人可比。为人君上者,最不能忽视的就是防民之口,他们谁都不傻,不会给天下人留下任何诟病和议论的把柄。褚浔阳的军功,就是他们用来防民之口的最有力的武器。你真当褚琪枫会是个纵妹无度,不计后果的主儿吗?” 风连晟说着,就已经兀自摇头否定,“不是的!哪怕只是为了给褚浔阳提供最好的保障和依靠,他现在最在乎,不遗余力要苦心经营的还是他的帝位和国家。说白了——褚浔阳再强悍又有什么用?她手中的一切,还不都是褚琪枫给她的?一旦褚琪枫会有什么闪失,她照样也会一无所有。褚琪枫所走的每一步路,都计算的清楚明白,分毫不差,而这其中道理和利害,褚浔阳更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两个人的主意——不打也罢!” 这兄妹两个的命运,哪怕以后要分隔在千里之外,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们—— 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危及到自己的利益。 其他人忌惮的也许是褚浔阳拿到手里的兵权,风连晟却很清楚,真正需要忌惮的—— 是整个西越。 因为不管是褚琪枫还是褚浔阳,这两人的命运荣辱,已经都和西越一国紧密的绑在一起了。 现在,已经不只是要和褚浔阳还有荣烈搞好关系的问题了,而是—— 除非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要和西越兵戎相见,否则—— 褚浔阳的存在,就只能是一片谁也不能去碰的逆鳞,碰了她,就是碰了整个西越一国。 李维听了这话,突然就心惊不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殿下和荣家那里——” “避开了就是!”风连晟却也不甚担忧,反而勾唇露出一个笑容来,“本宫和褚浔阳是有点儿过节不假,荣烈也未必就会站到本宫的阵营里来,但是只要和利益挂钩的事——凡事都要有所比较才能凸显出最佳的利益关系。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不争是争!本宫犯不着低声下气的主动去拉拢他们,那么自掉身价的事,我可不做。” 李维的心里飞快的想了想,不由猛地提了口气,“殿下的意思是——” 风连晟看他一眼,眼中笑意不由的更加深刻了几分,点头道:“是啊!本宫不争,自然会有别人会先忍不住的出手去争。本宫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不好,但等到有人和他们的关系恶化的更坏的时候,本宫这个所谓的不好,也就相对的会变成好的了。” 他是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就算大位之争迫在眉睫,但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去和褚浔阳还有延陵君示好? 这怎么可能! 前面摆着君临天下的未来,他是不能给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这样的污点的。 自家主子的忍性和韧性从来都超乎常人太多,李维对他这样的无为而治早就习以为常,也没再乱出主意,只道:“既然殿下心里都早有盘算,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嗯!”风连晟点头。 李维躬身告退,才要出门,就听外面府里的管家来敲门。 “这么晚了——”李维皱眉,狐疑的递给风连晟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风连晟首肯,方才过去开了门道:“什么事?” “李侍卫也在啊!”管家与他略一颔首,站在门口也没进来,直接隔着门槛冲风连晟施了一礼道:“殿下,方才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密旨,请您明天下朝之后去凤鸣宫见她。” 陈皇后? 不用说,她必定也是为了褚浔阳的事的。 “知道了!”风连晟道,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李维和管家互相对望一眼,都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 这一夜,整个南华帝京,但凡是有些门路的官宦之家大都是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过后,风连晟就以请安为名去了陈皇后的寝宫。 彼时虽然才刚一大早,但陈皇后却已经是撑着特头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儿,眼底一片青黑,看上去不是没有睡好就是彻夜未眠。 “儿臣给母后请安!”风连晟躬身施了一礼。 陈皇后的精神恹恹的,旁边的古嬷嬷赶忙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同时一挥手,打发了殿里的宫人退下。 “母后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风连晟问道,语带关切。 陈皇后的心里烦躁,也没什么精神应对,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想必你那里昨儿个也该得到消息了吧,荣家那里——你准备如何处置?” “荣家?”风连晟一撩袍角,在椅子上坐下,思索了一下才茅塞顿开,“母后是说荣烈和褚浔阳吗?” 提起这件事,陈皇后就痛悔不已,闷得胸口发胀。 “本宫昨晚得到的密报,西越国主给了那个丫头二十万的楚州兵权做嫁妆,兵权一事非同小可,何况还是在咱们南华朝廷的紧边儿上。”陈皇后道,提起这事儿,就更是心里堵得慌,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了几分道:“手里有了兵权,现在看来,这个丫头却是成了铁板一块了,以后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要好好的供着。这会子老四和良妃保不准也打着一样的主意。我们和荣家的关系不比他们,这事情不得不早作打算,万不能叫他们捷足先登了。”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和荣家的关系,而是和褚浔阳还有荣烈私人之前的关系。 风连晟心知肚明,沉吟着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道:“母后——有没有考虑过父皇那里的想法?” “这事儿你还指望着你父皇出面帮你吗?”陈皇后脱口道,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同时脑中却是灵光一闪,目光也清明了几分,骤然抬头朝风连晟看去。 “母后,就算西越国主送了褚浔阳二十万的兵权做嫁妆,但褚浔阳不过就是个女子罢了,说白了,大抵也就是做做样子。现在咱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步缓和,并没有冲突,她手里就是握着兵符又怎样?不过就是个空架子罢了。可是换个角度来说,不管她握着的这部分兵权有没有实际的作用,她手里有兵权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风连晟道,说着一顿,神色也越发凝重了起来,一字一顿的缓慢道:“可是犯了父皇的忌讳了!” 崇明帝身为一国之君,就是对自己朝中把持兵权的武将都颇为忌惮,防范的跟什么似的。 更别提褚浔阳这么一个指定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外来者。 陈皇后本来是听说褚琪枫给了褚浔阳兵权做陪嫁,心里又妒又恨,只后悔当初怎么就阻了风连晟求娶的事,只想着有了西越的支持就能在大位之争面前如虎添翼,却是全来不及思考别的。 此刻被风连晟一提,她才后怕的心里砰砰直跳。 风连晟见她失神,就又继续说道:“不瞒母后的话,昨夜得了这个消息,儿臣也是一夜未睡,可是思前想后,此事还是不宜轻举妄动的。儿臣和褚浔阳还有荣烈之间的关系早就闹僵了,就算现在我肯于和他们握手言和,恐怕也很难冰释前嫌了。不过现在褚浔阳手里拿了兵权,父皇对她必定是容不得的,这个时候,谁要和他们走的近了,恐怕都要引得父皇猜疑。说白了,若是能得西越一国的支持,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归根结底,这里却是南华,所有事情的最终决定权还都握在父皇的手里。若是只为了拉拢一个褚浔阳或是荣烈而引发父皇的猜忌,这才是得不偿失吧!” 陈皇后听他这么一说,混沌了一夜的思维也就跟着慢慢清晰了起来。 “对!最终这皇位要由谁来坐,还是得要皇上说了算的!”陈皇后喃喃道,神情这才好了几分,但是转念一想,紧跟着又皱了眉头,“话虽这样说,但那褚浔阳和荣家也是不得不防的,凡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那两人真的站队到了老四的阵营里去,将来真要有个冲突什么的,对我们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烦!” “也是!”风连晟也跟着拧眉沉思起来,但似乎是不得要领,过了半晌,又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为时过早,老四能有多大的能耐,荣烈的性情我虽不太清楚,但荣显扬的心机却非比寻常,就算是他,应该也不会叫自己的儿子儿媳胡乱搅和吧?” 荣显扬因为阳羡公主的死和崇明帝母子之间一直都有隔阂,这一点根本就本能称为秘密。 以前陈皇后只觉得那人很难相处,尽量的进而远之。 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担心—— 这人别是自觉有了个强硬的亲家做后盾,便要主动跳出来搅和这池子水了吧? “本宫听说褚浔阳的那个丫头的性子十分的桀骜不驯——”陈皇后担忧说道。 “那个丫头,的确是有些狂妄自大的!”风连晟附和着叹了口气,“不过这里到底也是南华而非是西越,她嫁过来之后还能不收敛?总之这件事,儿臣是觉得我们还是先以不变应万变的好,如若荣烈他们真和老四凑在一起了,到时候再想办办法解决就容易的多了。” 风连晟说着,就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褚浔阳手里的兵权,是把双刃剑,只许是她别惹到崇明帝的眼皮子底下,否则—— 哪个做皇帝的也容不得她。 陈皇后这么想着,心里才隐隐觉得平衡了许多。 定了定神,她重新看向了风连晟道:“对了,前些日子本宫宣左丞相夫人过来提了那件事,她家的嫡次女今年也有十六了,算是老大不小了,你们的事情也要早早的定下来本宫才能放心,你也是时候收收心了!” “是!一切都听母后的安排!”风连晟道,微微一笑,脸上表情和气,倒是看不出半点的不情愿。 “嗯!等和西越联姻的事情过了之后,本宫就去跟皇上提!”陈皇后道,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也别在宫里久留,省的皇上心里多想,早点回去吧!” “是!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风连晟点头,起身告辞。 古嬷嬷亲自开了殿门送他,待她走后,方又折回了殿中,见到陈皇后的精神不好,就心疼的安抚道:“娘娘,横竖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再想以前的事又顶什么用?殿下他说得对,那浔阳公主就算是有兵权傍身,也只是个幌子,再者她还是个外人,这事儿到底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您就别多想了!” 兵权!这历来就是个叫人眼红的东西。 陈皇后说是放下了,但是每每想来,心里还是不舒服,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个丫头和连晟有过节——” 但凡女人,都是小心眼的。 现在就算他们不主动去招惹褚浔阳,却也难保对方就会和他们不计前嫌。 陈皇后说着,又是一筹莫展。 古嬷嬷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个丫头在眼前,总是个祸患的!”陈皇后越想还越是觉得心里难安,苦思冥想的沉吟半晌,却忽而就是眼睛一亮,眼底闪过一抹幽暗又明亮的冷光。 * 风连晟从凤鸣宫出来,等在外面的李维就赶紧迎上去,禀报道:“殿下!” “嗯!”风连晟点头,带了他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确定好荣烈和褚浔阳的行程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能进京?” “送进的队伍太过庞大,路上耽搁了行程,最起码也还得要七八日吧!”李维回道,说着就忍不住的回头看了凤鸣宫的方向一眼,“皇后娘娘是为了浔阳公主的事?” “是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却偏偏总有人喜欢往回看!”风连晟道。 陈皇后是个什么性子,李维也是知道的,这件事她的确是不可能看的开的。 两人沉默着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从御花园的路口那里看过去,却见前面几个人刚好从御书房的方向出来,然后行色匆匆的出宫去了。 “是镇国公和宣城公主他们!”李维道:“八成是被皇上传进宫来商量荣少主大婚的事情吧!” “只怕现在最惶惶不安和悔不当初的还应该是镇国公两口子吧!”风连晟的眼睛眯了眯,迎着旭日的光辉,神清气爽的大口呼吸,脸上表情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走吧!” 这京城里酝酿已久的开年大戏就要开唱了,那戏码—— 想必会分外精彩啊! ------题外话------ 你们这些妞儿,还真是敢猜,猜楚州城的也就算了,可是漠北北疆和南华中间还隔着整个西越的地图呢,这要肿么送→_→送玉玺的,你们更牛,这是想要枫锅才上位就被赶下台么?妹子要疼,后路更不能不留啊亲~ ☆、第003章 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此后八日,镇国公府迎娶西越浔阳公主的仪仗终于以前所未有的浩大声势进了帝京。 延陵君虽非皇室,但只冲着褚浔阳的身份地位,这一场大婚的仪式崇明帝也是给足了面子。 陈皇后代表皇帝的心意,亲自道贺,赐下珍宝奇货无数。 这一天,镇国公府更是门庭若市,前往道贺赴宴的客人无数。 婚礼是按照皇室的习俗,设在晚上,而在形势上也有所不同—— 褚浔阳如今在西越朝中的身份已经尊贵到达了顶峰,哪怕荣国公是三朝老臣,荣家的人也是没有资格坐在主位上接受她的拜礼的。 所以这一场大婚的排场虽大,但在所有观礼的客人看来,却都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只见其华美而未有神髓。 鞭炮声锣鼓自褚浔阳的銮驾抵达镇国公府就开始想个不停,大门口和花园里,许多的孩子兴奋的手舞足蹈,追逐游戏。 延陵君着一身锦绣华服,扯了跟大红绸带,自门口一路引着褚浔阳进来。 他唇角的笑容惯常的风流雅致,一眼看去,和往常无异,只有特别熟悉的人细看之下才能发现,那双流光溢彩的含笑眼眸中似乎是更深刻的隐藏了某些十分真实的情绪。 看似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他的视线却偏离过来,落在褚浔阳捏着红绸的指尖上。 嫁衣宽大的广袖将她的手遮掩了大半,映着沿路两旁的灯火,就只露出一小截微微泛着粉润光泽的指尖,掩映在大红的嫁衣之间,延陵君眼中所见,似乎就唯有这一点视觉感受能让他清楚的意识到,此时此刻走在他身边要与他共赴一场白首之约的就是那个他唯一想要的人。 唇角翘起弧度不由的一深,延陵君的目光闪了闪,待到进了二道院子的院门,走上回廊的时候,原本该是走前面的他却刻意慢了两步。 那回廊本来就不是很宽,他错后两步,就刚好是和跟在后面的褚浔阳比肩。 喜娘走在前面,青萝和映紫几个婢女护在后面。 所有是无人管束,延陵君的袖子便是轻轻一拂,顺势勾住了褚浔阳端于身前的左手尾指。 褚浔阳一时不察,抓在手里的红绸布险些落地,她另一只手赶忙探手一捞。 侧目看过去,可是顶着厚厚的盖头,并看不清身边那人神采飞扬的脸。 两个人的手,垂在身侧,被层层衣物遮掩,再加上又是在晚上,是以根本就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儿小动作。 尾指上慢慢的染上那人的体温,褚浔阳忽而记得,放佛他第一次牵她的手的时候就是偷偷摸摸的勾住的这根手指。 那是第一次,肌肤相亲,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时的感觉却依旧清楚的记得。 有一点小羞怯,也有一点微微的忐忑,然后就那么柔顺无措的跟着他走了。 两人最后是怎么逐渐熟稔起来的已经不是太记得了,却唯有那一次心悸的感觉依然清晰如旧。 那样的夜色之下,她侧目偷偷看去,就看到他飞扬的眼角和唇边明明紧张僵硬却还是故作轻松的笑。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在她心中的印象突然就不再是那个局促而拘谨的少年,逐渐开始变得有血有肉,熟悉而自然了起来。 唇边不觉的染上一抹笑,褚浔阳便也稍稍用力,勾住他的手指。 延陵君侧目看来,虽然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心里却是如沐春风,满满的都被一种甜腻而柔软的感觉盈溢的满满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女子呵—— 两个人一路徐徐而行,拐下回廊,又不动声色的各自松了手,继续有条不紊的跟着引路的喜娘往里走。 喜堂设在三重院子的正厅里,彼时已经济济一堂,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客人。 婚礼的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那院子里也被挤的水泄不通,间或就有孩子的欢笑声和起哄声传来。 挂在门廊底下的大红灯笼,给这些声音都包裹上了一种热烈到了极致的外衣,这里喜庆的气氛似乎是可以慢慢浸染到每个人的心里去。 繁昌公主混迹在观礼人群的外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心不在焉的等着典礼结束。 虽然她和延陵君之间到底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但是这样的场合之下也依旧觉得尴尬,但也正是为了掩饰尴尬,才不得已的硬着头皮来了。 “四公主,原来你在这里呢,我刚刚到处找了你好一会儿了。”荣怀萱从里面一点的位置走过来,对她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讨好一样的笑容。 “刚才一直和良妃娘娘在花园里散步,才过来。”繁昌公主道,语气中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荣怀萱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又飞快的掩饰住。 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要找机会修复和繁昌公主之间的关系,但是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和气又温和的四公主居然一反常态,变得十分的小气记仇,回回给她的都是软钉子。 荣怀萱的心里憋闷,她虽眼高手低,但骨子里多少是遗传了一些宣城公主的精明和眼光,知道一定不能和皇室里的任何人真的闹僵,所以哪怕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还是强忍着摆了笑脸相迎。 “公主,上回的事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想到我大哥他——”荣怀萱试着开口,神情愧疚。 “不知者不罪,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繁昌公主的眉头皱了一下,不悦的打断她的话,“荣小姐,今天是你大哥的大喜日子,你应该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吧?” 之前崇明帝有意将她许给延陵君的事,虽然还没来得及颁旨,但宫里的女人们向来都耳聪目明,也很有几个人只道。 只不过后来事情不了了之,崇明帝为了自己皇家的名声,就下了禁口令,将这事儿给抹平了。 这件事,再要翻出来,就是叫大家都尴尬难堪。 荣怀萱的面色一僵—— 她也不想旧事重提,可繁昌公主分明就是为了这事儿记恨上她了,如果不提,又怎么说的清楚。 “是!我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荣怀萱道,脸上笑容已经相当勉强,说着就要扯她的袖子,“前两天我刚拿到个新的花样子,绣了手绢想要送给你,这里的仪式也快结束了,你去我那里,我拿给你吧!” “不了,天色很晚了,本宫马上就要回宫去了。”繁昌公主道,直接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 荣怀萱的脸上难免又是一阵尴尬。 她却已经径自转身,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荣怀萱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用力的攥着手里帕子,脸色阴沉的十分难看。 她身边的小丫头也是觉得奇怪,不禁道:“这四公主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突然之间就改了性子了?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她是脾气是最好的,人也是最和气好相处的。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倒也也是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她怎么这样?” 荣怀萱听了这话,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起来,声音陈郁道:“事关她的终身和名声,那件事说小却也不小的,要不是祖母要我谨言慎行,不要得罪宫里的任何人,我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来找她吗?” 本来以为繁昌公主这样的性子,随便说两句好话哄哄就能时过境迁了,可是—— 荣怀萱也越发是觉得这事情有点难办,思忖了一下道:“难道是因为二殿下回了京城,她自觉有了倚仗所以腰板也跟着硬气起来了吗?” “二殿下?”下丫头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二殿下虽说人是回来了,可听说这几个月都一直在闭门养病,要不是太医一直嘱咐要他静养身子,不能长途跋涉,这会儿就早该回封地去了。” 说到底不过一个过客罢了,繁昌公主还以为能靠得住他? 荣怀萱更是被繁昌公主这一次次的软钉子气的不轻,刚想要转身进那厅里,却发现走在前面的繁昌公主脚下突然拐了个弯,进了旁边的花园里了。 荣怀萱心下狐疑,想了想就提了裙子快步跟了过去。 繁昌公主本来是要出门回宫的,可是走到半途,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意外发现那花园里半掩映的凉亭里似是站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脚下已经转了个方向,快走了过去。 荣家的这座宅子,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宅。 三重院子这里平时过府的客人一般都少有涉足的,这座亭子的位子也不起眼,人迹罕至。 繁昌心里困惑不解,待到拨开一片常青灌木看过去,果然就见二皇子风启披着厚重的黑色皮毛大氅站在暗处。 那里的光线很不分明,再加上他身上衣物的颜色也不显,着实是很容易被人忽视。 “皇兄?”彼时风启正对着某个方位微微的失神想事情,一直听到繁昌公主开口唤他,方才如梦初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繁昌公主提着裙子走过去,试探着开口问道,说话间就循着他的视线往远处人声鼎沸的礼堂那里看过去。 这亭子所占的地势略高,从这里一眼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那大厅中一双新人正在众人起哄之下行礼的大婚现现场。 风启会出现在这里,繁昌公主的心里着实困惑不已,不禁问道:“皇兄你也是特意来观礼的吗?” “刚好无事,就出门走走!”风启说道,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你这就要回去了?” “嗯!”繁昌公主点头,面对自己的兄长,她终于不再掩藏情绪,垂下眼睛,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还总是觉得尴尬,反正马上也要礼成了,该走的过场也走完了。” 她守说着,又唯恐兄长担心,赶忙就跟着扯出一个笑容道:“皇兄你一会儿要留下来喝喜酒吗?” “不!我马上也回府了!”风启说道,看着她极力掩饰的情绪,眉头就忍不住的皱了一下道:“都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记挂着,过一段时间,我离京之前再去见了皇祖母,下一回你再议亲的时候,求她给你一份恩典,寻个称心如意的好人家?” 繁昌公主听了这话,忽而就急了,猛地抬头朝他看去,震的头上钗环脆响连连。 “皇兄,你要离京了吗?”她急切的上前一步,却是忽略了对方话中的重点,一把扯住兄长的袖子。 风启看着她忽然慌乱起来的神色,唇角紧绷的那个弧度突然就缓缓柔和了一点下来道:“我这次回京已经滞留的太久了,本就不合时宜,再这样下去,就该犯了忌讳了。” “可是——”繁昌公主咬着下唇,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完全找不出理由。 风启是有了封地的皇子了,的确是不适合长久的留在京城。 风乾是仗着良妃母家的支持,和风连晟之间较劲的很明显,而风启若是再留在去,保不准也要卷进这样的风波里了。 可是如果他又要走—— 繁昌公主隐隐的就红了眼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且就算我回了封地,你也还是我妹子。”风启轻声说道,这样安慰人的话他不常说,突然开口,那语气便略显了几分僵硬。 繁昌公主心里更加不舍,却还是勉强维持着她贵为皇女的风度,挤出一个笑容道:“嗯!皇兄不是也要回去了吗?我们一道儿走吧!” “好!”风启点头,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才要出亭子,忽而听得不远处那礼堂里有太监尖声唱道:“礼成——” 尖锐的尾音一直拖的老长。 风启本来稳稳迈开的步伐,突然就在那一瞬间猛地定住。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台阶上,看上去还是淡泊又冷静的,只是人站在那里,却如是被什么给定住了一般,久久地静默。 走在前面一步的繁昌公主也被这声音吸引,忍不住扯了脖子张望。 彼时礼成之后,刚好延陵君和褚浔阳相携自那厅中出来,往新房那边走去。 嫁衣如火,再被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喜娘丫鬟拥簇着,热闹到了极致,那场面色彩鲜明的几乎能灼烧人的眼睛。 “礼成了呢——”繁昌公主喃喃道:“千里迢迢,浔阳公主嫁到这里也是不容易呢。” 若不是真将一个人镌刻在了心里,哪怕贵为公主,这一场异国两地的联姻也会让人觉得惨淡凄苦。 繁昌公主似是感触良多,倒不是因为对延陵君有什么眷恋,只是同样出身在皇家,推己及人,她却也觉得褚浔阳嫁的很不容易。 “走吧!”说话间,风启已经回过神来,他抬手扶了下繁昌公主的肩膀,然后错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走,一面声音平静冷淡的说道:“别人的闲事,不要管!男婚女嫁,都总要两情相悦才是。” 繁昌公主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听他安慰自己,心里就又愉悦了起来道:“我本来也没多想,皇兄,我真的没什么事的!” 风启没再多说什么。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往院门的方向走,迎面却见荣怀萱带着丫鬟寻了过来。 “四公主?”见到繁昌公主果然是在这里,她先是一愣,然后目光敏锐的打量一遍和她在一起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量很高,身形颀长,但是裹在大氅之下的身体看起来却显露几分单薄。 一张脸孔,生的儒雅俊秀,虽不似他大哥那般叫人一眼惊艳,但却十分耐看。 只是这男人的肤色却有种病态的苍白,而且那神情举止,并不张扬的高贵中透出来的疏离和冷漠—— 第一眼你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男人的气度极好,温文尔雅,但是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却被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冻结了一般。 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富贵公子,荣怀萱几乎全都见过,这男人的脸却是第一次见。 只一眼,她便蓦地红了脸庞,一颗心突然狂跳不止。 风启只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然后就一阵强劲的冷讽一样目不斜视的错过她走了过去。 ------题外话------ 嗯,荣三小姐的桃花开了,这是好事呢还是好事呢还是好事呢? ☆、第004章 圆满 这个男人,怎会这样的傲慢无礼? 荣怀萱丫鬟心里不悦,但只看一眼,就被他身上疏冷的气息震的头皮发麻,赶忙就往旁边让出路来。 风启贵为皇子,只要是他不想搭理,自然就不必对荣怀萱假以颜色。 他走的很急。 繁昌公主却是恼怒异常的看了荣怀萱一眼,然后也是招呼也没打的快步追了出去。 荣怀萱匆忙回头,只在小路尽头捕捉到那人黑色的大氅隐没无踪。 “那是谁家公子?繁昌公主这么大半夜的和他在亭子里私会?居然也不避讳人吗?”荣怀萱的小丫头欷歔不已,那表情却多少透着些幸灾乐祸。 荣怀萱的脸色不大好,瞪她一眼,沉声警告道:“别胡说,那是二殿下!” 她虽然没有见过风启,但对繁昌公主的性情还是了解的,那可是个最循规蹈矩的人了,绝对不会发生和陌生男子有什么首尾的事情。 何况这整个京城之内,会这么公然的将她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视为无物的—— 大约也就只有皇室中人了。 太子和其他的几位皇子她都认得,所以哪怕风启今夜出门只低调的穿了身便服,她也几乎可以判定—— 那人就是当朝的二皇子风启了。 “啊?二殿下?”小丫头惊讶的低呼一声,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可是——二皇子怎么会来咱们府上?” “大概是来喝大哥的喜酒的吧!”荣怀萱道,想着方才见到那男子时候的仪容气度,还是觉得心里狂跳不已。 那个人,就传说中重病缠身的二皇子殿下吗?一个将死之人? 怎么会呢?气质那般卓绝又尊贵的一个人。 荣怀萱心不在焉的忖着,脸上飞起的红晕藏都藏不住,但也好在是晚上,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明显。 她的小丫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在旁边喃喃自语,“帖子肯定是送过去了,可是奴婢听说他这段时间一直闭门养病,就连除夕的国宴和上个月陛下的寿辰都没能列席参加呢,今天怎么——” 风启会突然出现在镇国公府,这的确是太奇怪了。 “按理说,他和大哥也不该有什么交集的——”荣怀萱也是百思不解,只是想到延陵君,心里突然就起了几分莫名的危机感。 她和延陵君之间虽是兄妹,但亲疏内外有别,永远也不可能站到一个阵营里去了。 如果风启是冲着延陵君来的?如果他们两个有私交,那么—— 这边她正在神思游离心浮气躁的时候,身后的小径上就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公子!”小丫头眼尖,看到来人赶忙脆声说着就屈膝行礼。 荣怀萱回过神来,赶忙回头看去,果然是自己嫡亲的二哥,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荣钦。 荣钦只比延陵君小了几个月而已,他循规蹈矩的大家公子,一直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所以早几年就已经成亲生子了。 不得不说,宣城公主是个十分有主意也有手腕的女人,除了荣显扬的事情她一直插不上手,整个国公府上下都是被她牢牢把持在手,铁桶一般的。 为了控制后宅,不叫那些庶出的不安分的生出野心来,当初自己的儿子娶亲之后,她便愣是用铁血手腕打压,一直到儿子的正妻李氏生了嫡子荣钦出来,这才允许其他庶出的子女出世。 所以二老爷荣显华虽然成婚比荣显扬要早上两年,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和延陵君同岁的。 世家大族之中的爵位和家主之争,从来都残酷无比,但所用的规则无非两条—— 立嫡立长。 若不是宣城公主进门晚了一步,前面已经有了一个荣显扬,那么以她的安排打算,这国公府的爵位根本就是完全不容他人觊觎的。 这些年,延陵君又常居在外,慢慢的养成了荣家兄妹在府中唯我独尊的优越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方才我在礼堂里没有看到你,你不在礼堂观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荣钦道,神情语气都明显的带了几分浮躁,因为延陵君的突然回归已经将某种平衡打破了,这段时间阖府上下的气氛都有点儿不对,“大哥大婚的典礼,你这个做妹妹的不露面,这成何体统?被有心之人瞧见了,该要嚼舌头了!” “二——”荣钦其实平时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并且对自己嫡亲的妹妹也非常宠爱,荣怀萱的丫头见他出言斥责,赶忙就要解释。 “那屋子里闷,我只是随便走走!”荣怀萱忙道,不动声色的截断她的话,顺带着隐晦的瞪了她一眼。 小丫头的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不敢忤逆,赶忙垂下头去掩饰表情。 荣怀萱走过去,露出讨好的笑容去扯了下兄长的袖子,笑道:“二哥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前面婚宴的后半席就要开始了,你快去吧,这事儿要耽搁了,才真要招人说闲话呢!” “嗯!”荣钦点头,神情还是不甚愉悦,“你也别乱跑了,一会儿皇后娘娘她们就要回宫了,你去陪着点儿!” “我知道了!”荣怀萱顺从的应了。 荣钦于是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往外院的方向行去。 他一转身,荣怀萱脸上笑容立刻就消散无踪。 小丫头在她身后探头探脑,不解的问道:“小姐刚才做什么不和二公子说实话?那二殿下——” “你别多事!”荣怀萱冷冷的看她一眼,严厉的警告道:“要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嚼舌头,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荣怀萱并不是个慈祥的主子,那小丫头被她的声色俱厉吓的抖了一抖,仓惶跪下去,连连称是,再不敢多言。 荣怀萱又朝那院子出口的方向看过去。 的确,风启是不会接他荣家的帖子的,如果真的是他要过府赴宴,家里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举家出府去迎的。 所以呢?他是悄悄来的?不想叫人知道? 可—— 这又是为什么呢? * 大婚的仪式结束之后,以陈皇后为首的几位妃子就先行一步回宫去了,而镇国公府前院的喜宴则是一直摆到二更过半,还有许多人意犹未尽。 延陵君匆匆赶回新房的时候已经临近三更。 就褚浔阳那性子,叫她枯坐一晚,恐怕早就不耐烦了。 回去的路上,他走的难免有些急切,一阵红色的旋风一般一路卷过,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红烛高照,却见他的小妻子正襟危坐,循规蹈矩的坐在床边等她。 她身上嫁衣如火,洋洋洒洒的铺了满床满地,几乎叫人插不进脚去。 “少主!”守在门口的映紫几人赶忙行礼。 “哟,新郎官回来了。”陪在屋子里的喜娘眉飞色舞的也跟着上前行礼。 盖头底下,本来正螓首低垂,昏昏欲睡的褚浔阳不由稍稍坐直了身子。 延陵君唇角扬起的笑纹不觉深刻三分,举步走过去,径自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褚浔阳一动也不动。 延陵君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手,将她搁在膝头的手指拿在掌中稍稍用力握了一下。 喜娘口中滔滔不绝的念着不重样的祝词,捧了喜秤过来。 延陵君握在手里,颠了颠,直到喜娘第三遍扯着嗓子催请的时候才抬手挑起了盖头。 大红的盖头高高扬起,褚浔阳猝然抬起眼睑,一片红色艳丽的海洋中,娇颜如花,本就精致的五官经过巧手妆点,而更添几分艳色,一双眸子,更是璀璨流光,着实当的起“美艳不可方物”几个字。 几个丫头和她之间都是熟识,这一眼看过去都尚且觉得惊艳。 旁边几个喜娘便是直接呆愣了一瞬。 据说当年的宪宗样貌就生的不差,褚浔阳的生母赵妃也是个美人儿,褚浔阳的这副样貌可谓得天独厚,只是她的美和当初褚灵韵那种张扬的明艳不同,反而十分的清雅纯粹,通常第一眼的时候就只会叫人觉得气质不俗,只有耐心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副五官已然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现如今上了妆,就更是将所有的优点都渲染到了极致,而最特别,却还当属她那种毫不造作的磊落之气。 这些喜娘也都算是身经百战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婚礼,每当到了入洞房的这一幕,举凡新嫁娘都要娇羞躲避的,却偏就眼前的这个女子与众不同,眸子清澈灵透,小小的娇羞甜腻之中又纯粹坦然,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显明艳,灼灼生辉。 西越来的这位公主殿下,当真是极美的! “大公子好福气,公主真是生的国色天香,比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还要标致!”喜娘乐呵呵道,继续后面的流程,送了交杯酒到两人手里,一大推的繁文缛节做下来,足足又折腾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 全程褚浔阳都极为配合,只那房门闭合的瞬间,延陵君回头,本是等着看她瞬间垮掉的脸,见到的却是她依旧神采奕奕的模样。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褚浔阳瞧见他的目光,挑了下眉头。 延陵君坐在床头,探出一手,摸了摸她红润的脸颊。 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满足且喜悦的笑容,只眼底的目光深刻又认真的说道:“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折腾,我以为你早就厌烦了。” “那你呢?你烦不烦?”褚浔阳反问。 在这房里顶着满头珠钗玉环坐了半天,确实是压的脖子都要僵了。 她索性也不再强撑着,干脆往前一扑,靠了延陵君的肩膀来支撑重量,然后自他颈边扬起脸,看着他,戏谑的反问道。 “你说呢?”延陵君垂眸去看她近在咫尺的娇颜,只觉得这红烛高照之下已经将她的美渲染到了无法超越的极致。 褚浔阳只随性的靠在他身边,她神态慵懒又透着点儿俏皮。 他抬手点点她的鼻尖,“你明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了,要不是为了这一天,何苦要随你折腾这么久?” 褚浔阳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想了想,然后就含笑说道:“可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婚。” 她不说她自己有多期待这一场盛世婚礼,但这条路,却是两个人一起选择的路。 也许这一路走来,延陵君比她倾注了更多用心和努力,可她—— 却并不是完全被动接受的那一个。 这—— 同时也是她心甘情愿选择的路。 这一句隐晦的话,甚至于称不上告白的告白,落在耳朵里,延陵君的心里突然莫名的一阵震动。 他是喜欢她,爱惨了她,所以更多的时候都会患得患失,甚至会隐隐的忧虑,怕是自己的步步紧逼给她的枷锁,让她不得已的来到自己身边。 何况在她身后还一直都站着一个褚琪枫,哪怕是今天已经把这个正式的名分拿到手,心里也始终都觉得小心翼翼的。 可是直到这一刻,听她这样的一句话他才知道—— 这一路走来,一直在努力磨合两人关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她在他身边,并不只是孩子气的图新鲜,她是真的有认真的思索过权衡过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这一刻,心里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延陵君的手指在她眉尾蹭了蹭,“今天累不累?” “脖子都压弯了!”褚浔阳笑道,没骨头一样的靠在他身上,开始抬手去拆凤冠。 但是她这一身嫁衣实在冗繁,手脚都伸展不利索,摸索了半天也没取下来。 延陵君无奈,压下她的手,替她取下凤冠放在一旁,褚浔阳却是终于没了耐性,直接干脆的将头上剩下的拆换累赘全部大把的抓下来。 出去负累,满头青丝倾泻而下,落在大红的嫁衣上,颜色强烈的反差之下就更显得她微微扬起的脸庞神采飞扬,瑰美而生动。 她的下巴抵在延陵君的肩头,微眯了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浅浅的呼吸就刚好扑在他的脸颊上。 这样近距离的注视之下,又对上她迷离潋滟的一双眸子,延陵君几乎立刻就要把持不住。 “芯宝——”他的喉结抖动了一下,声音也沙哑低沉的厉害,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无奈,“先去沐浴吧,我帮你把妆容卸掉!” 这个丫头,这样看着她的时候,那神态慵懒魅惑的像个妖精一样。 强迫自己别过眼去,延陵君就要抱了她起身去旁边的净房。 褚浔阳倒是很乖的由他抱着走,双臂就势缠在他脑后,却不想延陵君才刚起身,她却忽而狡黠一笑,忽而拉低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唇上火辣辣的突然就烧成一片。 延陵君的身体一僵,本来就在勉强维持的自制力就在那一瞬间完全的崩溃瓦解。 他脚下步子一顿,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就张嘴含住了女子温软芳香的唇瓣。 褚浔阳的微眯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得逞一般的明亮笑意,搂着他的脖子和他纠缠。 延陵君脚下一个踉跄,想要退回去都来不及,揽住她腿弯的手直觉的就想去搂她的腰肢,手臂一滑,褚浔阳就从他的臂弯里落地。 他便将她拢在怀里,继续把这一个吻的余温燃烧到最炙热。 两个人的唇舌纠缠,有一种火热且甜腻的气氛不住的升温。 门口的窗纸上映着的两个丫头的影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褚浔阳以眼角的余光瞥见,脚下轻轻的转了个方向,带着延陵君一起往旁边的角落里退了一点。 延陵君被她挤在旁边柱子的前面,却也全然顾不得许多。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两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不管他这小妻子又是起了什么样的坏心思,他都无心计较。 两个人,一起把这个吻演变到最炽热,末了褚浔阳把脸藏在他胸口喘气的时候还都尚且不老实,素手乱摸,解了他的腰带,又往衣袍里面胡乱的探索。 延陵君垂眸下去看着她微翘的唇角,心里一则无奈,一则又满足甜腻的厉害。 他抬起她的下巴,再去吻她的唇。 褚浔阳的面色酡红,仰着脸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就拽着他的衣襟将他往旁边一带,放倒在了旁边的一张软榻上。 延陵君的衣衫凌乱,她便欺身而上,靠在他身上,手指戳了戳他外露的锁骨,眸子里光影绰绰,竟是透着鲜明妖娆的蛊惑。 延陵君只觉得喉头发紧,手掌隔着衣物压在她的腰后,将她用力的压向自己,让她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对她的渴望和热情。 “不到床上去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的问。 “不去!”褚浔阳答的干脆,尾音却隐隐拐了个弯,软软的一根羽毛又从心上挠过了一样,“床上好多干果,硌得慌!” 延陵君哑然失笑,抱着她,吻了吻她的发顶,“可是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这样—— 真的好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计较的?”褚浔阳随口道,半点也不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觉得不好意思。 她的手指戳戳延陵君衣衫不整的胸口。 延陵君就势将她的手掌压下,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让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为她狂烈的心跳声。 褚浔阳的手掌被灼烧的厉害,不由的怔愣了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他心跳的节奏颤抖了起来。 她突然就有些惊慌无措了起来,不由的抬头对上延陵君的视线。 他的目光火热,胶着在她脸上,眼睛里燃烧的炽热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了一般。 “君玉——”褚浔阳迟疑着开口,声音里面突然多了几分不确定的颤抖。 “芯宝,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就开始义无反顾的等这一天了,不要觉得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仪式,你的心意固然重要,这个名分我也很在乎。不止你是要承认,我更需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认可,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是我这一生割舍不掉的牵挂和要挚爱相守到老的那个女子!”延陵君道,她的声音低哑,甚至还带了急促的喘息声,但是每一个音符吐出来,却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的手指穿插入发,压在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细密的亲吻的她的发顶,原本坚毅的语气就又变成了玩转呢喃,“谢谢你肯来我的身边,谢谢你跟我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婚礼,谢谢你——” 我们终于这样的走到了一起。 不管你的心情到底怎样,但是我知道,从今天的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它所需要的圆满。 红烛烈焰,嫁衣如火铺洒了满室春光,女子的身躯如是这荼蘼花海中崭新绽放的花蕾,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将这新房里的天地陷入一片唯美到近乎不真实的梦境里。 次日一早,小夫妻两个都早早起床,几个丫头捧着洗脸水和衣物进来,看着睡榻上凌乱铺洒了一片的嫁衣和堆满各类干果却依旧保持整洁的床铺,一个个都神色微妙的红了脸,使劲低垂着眼睛忙碌起来。 褚浔阳耷拉着绣鞋去旁边洗脸。 延陵君侧目朝那榻上看过去一眼,然后面不改色的亲自走过去,将那嫁衣团成一团塞给了桔红。 桔红红着脸抱着狼藉一片的嫁衣退了出去,心中却是腹议不已—— 西越国主为了筹备公主大婚的事,耗费巨大,这一身嫁衣也是上百绣娘没日没夜的赶制了将近两个月才完工的,自家这两位主子,真是暴殄天物。 打发了她去,延陵君就又转身回了屋子里,掀开床上被褥,顺手用挂在床边的宝剑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挤了两滴血抹在下面铺着的一方素白巾子上,然后嫌弃的将那东西使劲的揉皱了扔到角落里。 褚浔阳净完脸走过来瞧见,狐疑的皱了下眉头,也没说什么。 两人更衣用完了早膳,就去了前院的正厅正式和镇国公府的人见面。 他们去的算是不早不晚,相携走到大门口,刚好迎着荣怀萱被丫鬟扶着也往这边来。 “大哥!”荣怀萱面上和气的和延陵君见了礼,才不怎么甘愿的要和褚浔阳打招呼,一抬眸,却就放佛见了不鬼一般,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脱口道:“你——” ------题外话------ 囧囧哒,我发现我又造出来一个二哥,真是汗颜死了,这本书真的是跟“二”杠上了,算来算去,还真的只有大延陵独一无二的男主光环不掉,起码他不二啊…… 苏二,罗二,枫二,现在又来了风二和荣二,简直就是二货集中营,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第005章 握手言和? “怎么是你?”荣怀萱脱口道,声音不觉的带了几分尖锐。 这个女人就是褚浔阳?这么说之前她从二哥那里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那一次褚浔阳就随荣烈一起来了南华,还住到了他们镇国公府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她区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西越国主纵容不问,二哥还说连皇上那里都是知道的,他居然也没有揭穿,就任由这两个人为所欲为的胡来吗? 荣怀萱的脑子里突然乱成一片,努力回想那天在花园里遇到褚浔阳的时候的情形,不由的又是悚然一惊。 是了,那天风煦和风连晟见到这个女人时候的表现就是明显的漏洞。 却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不顾礼法的偷偷来了南华,却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是不知道。 这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荣怀萱越想还是越觉得不可思议,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延陵君神情冷淡的看着她道:“大呼小叫什么?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 荣怀萱一个激灵,心里顿时就起了几分怯意。 褚浔阳却是大大方方的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荣小姐不和本宫打个招呼吗?” 她这样的自称,盛气凌人。 荣怀萱的一颗心又是猛地一沉—— 这女人是跟她记了仇了。 虽说褚浔阳嫁了延陵君,那就是她名义上的大嫂,可对方的身份太过高贵了,只要是褚浔阳不愿意和她亲近,她也没资格这样称呼。 “是!”勉强将心里的郁气压下去,荣怀萱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屈膝福了一礼,“怀萱见过公主殿下!” “进去吧!”延陵君于是不再理她,轻轻的握住褚浔阳的手指。 两个人相携进了院子,荣怀萱却还是魂不守舍的站在那里。 “小姐,您怎么了?”丫头上前扶住她的手,试着问道。 “没——没什么!”荣怀萱忙道,赶紧快走几步也跟了进去。 宣城公主的年纪大了,平时觉少,再加上荣程昱那父子几个要上朝,所以这一家子之内的女人也都起的很早。 延陵君和褚浔阳二人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 有些浓郁的檀香味道下,宣城公主正坐在主位上,手上挂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荣显华的妻子李氏陪坐在侧。 她是个看上去就十分精明的女人,额发高高挽起,面容端庄又大方。 二房的几个庶子庶女也都分别安静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荣显华的几位妾室则是螓首低垂,本分的站在旁边。 “哟!咱们的新媳妇来了!”见到褚浔阳二人进来,李氏的眼睛里立刻堆满明亮的笑意,起身就过去执了褚浔阳的手,上下打量着将两人往屋子里让。 “祖母这么早就起了?是我们来晚了!”延陵君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他素来圆滑,应付这种场面信手拈来。 “不晚不晚,你们年轻人嘛,是我们这上了岁数的,一早儿就睡不着了。”李氏笑道。 说话间,屋子里的一众人等都开始偷偷打量起这对儿新人来。 不只是褚浔阳,就是延陵君,之前他们有人也都还没见过面儿。 因为是在新婚,夫妻两个都穿着艳丽,这般妆点之下就更衬的容貌绝俗,说是郎才女貌似乎都不能形容这副珠联璧合的场面。 在众人打量她的同时,褚浔阳也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人都飞快的扫了一眼。 宣城公主治家的手段果然了得,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循规蹈矩,所以荣家的这些人看上去倒是十分本分的,举止也都顺从得体。 “你们来了!”说话间宣城公主也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了两人一眼,那表情看不出有多热络,但也没什么负面情绪。 “是啊!”延陵君笑道:“孙儿带公主过来给祖母问安敬茶了。” “嗯!”宣城公主淡淡点头。 李氏一早就叫人准备好了,闻言赶紧冲门口站着的嬷嬷甩了甩帕子,“快取茶盏来!” 那婆子应声去了。 这个时候荣怀萱才有些魂不守舍的埋头从外面进来。 见过褚浔阳之后,她的心里就开始十分的不安,一个不小心,就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姐当心!”她的丫鬟赶紧扶了她一把。 李氏的眉头皱了一下,自然一眼就看出女儿的情绪不对,却也由不得多想,只走过去,佯装恼怒的责怪道:“今天是你大哥的好日子,你怎么才来!” “我——”荣怀萱抬起头,心里却一直的定不下来,只敷衍道:“我忘了拿东西,半路又折回去一趟!” “快进来吧!”李氏叹一口气,拉着她进了屋子。 荣怀萱一反常态,并没有去宣城公主跟前献殷勤,反而十分安静的坐在了一众庶出姐妹的上首位置,自顾埋头想事情。 下头的小丫鬟很快就端了茶水进来。 论及家里的辈分,就只有宣城公主有资格喝新人敬的一杯茶,本来同为公主之尊,她又是长辈,受褚浔阳一个跪拜之礼她也是当得的,可是因为褚琪枫额外加赐了褚浔阳一个定国长公主的头衔,位份上又提了一道儿,这会儿反而是她落了下风了。 褚浔阳自然不会额外的给她面子,只站着递了茶水给她,就算做全了礼数。 宣城公主也没说什么,只例行公事的交代了几句话。 李氏从旁看着,心里忍不住隐隐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专横霸道了一辈子,在这府宅之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现在眼前的这个场面,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怪异的很。 “早就听说定国公主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烈儿真是有福气呢!”很快的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李氏也看出了宣城公主的不痛快,就笑着打圆场,脸上的笑容真诚到几乎完全不掺假,不知情的人看来,几乎以为她就是延陵君的亲生母亲了。 “你们都过来,见过你大哥和定国公主!”她爽利的招招手。 几个庶出的子女都赶忙起身,循规蹈矩的给褚浔阳二人行了礼。 褚浔阳二人就坐在宣城公主的紧下首,在李氏的指引下一一认了人。 褚浔阳的态度算的上和气,全程脸上都带着一点儿不太知事的笑容,看上去就是个有点孩子气的小女子模样,她没有刻意的蔑视其他人,但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岑贵高雅的气势还是硬生生的就给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们的这位大嫂,可是任何人都高攀不起的! 言不由衷的坐着说了会儿话,延陵君应付这种场面向来都如鱼得水,气氛也算和乐,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辞道:“祖母,二婶儿,我和公主还要进宫叩谢皇恩,这就要赶着出门了,改日再来陪祖母说话!” “去吧!”宣城公主点头,也起身被王嬷嬷扶着回了后宅。 李氏热络的亲自送了褚浔阳二人出去,又折回来打发了其他人,正要离开,一直心事重重的荣怀萱却还在那厅中坐着。 “母亲!”这时候,她才像是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两步,过去扯住了李氏的袖子,“我有话要和你说!” 李氏回过头来。 荣怀萱就又扭头对自己身边的丫鬟道:“柳儿你先去外面等着!” “是,小姐!”柳儿应声,屈膝福了一礼就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今天的气色不大好!”李氏担忧的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母亲!”看到左右无人,荣怀萱不禁的就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李氏的手,狂躁不安道:“那褚浔阳!年前大哥回来的时候,我在园子里见过她,母亲,她——” 这件事她已经消化了整个上午,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本以为李氏听了这话会和她一样的震惊,不想李氏脸上的表情却很冷静,只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胡说!担心隔墙有耳!”李氏道,严厉的警告。 “母亲——”荣怀萱木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就又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走吧,回去再说!”李氏却是不由分说,牵着她的手匆匆回了后院自己的屋子。 她反手关了房门,荣怀萱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母亲,到底怎么回事,那件事——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李氏脸上的表情凝重,看着她,叹了口气,然后才道:“你不用大惊小怪的,当时你祖母察觉了她的行踪就和我交代过了,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皇上和太后都能装聋作哑,这事儿到了我们这里,还哪里有我们置喙的余地?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旧事重提了,这个秘密,必须捂的严实了,你就还是权当不知道吧!” “祖母也知道?”荣怀萱不可置信的脱口道,声音不由的转为尖锐,“那祖母怎么还能容的下他们?明知道荣烈回来会危及我二哥将来的地位,母亲你怎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皇上和太后都不管的事,我们凭什么多嘴?”李氏道,语气不由的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总之这件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我就顺便嘱咐你两句,从今天开始,就是在咱们府里,你的一举一动也都要小心谨慎,不喜欢,就别主动往你大哥大嫂的跟前凑,也不要想着去他们跟前做什么。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定国公主的身份特殊,就连你祖母都要礼让三分,你要捅出篓子来,我们谁都保不住你!” “可是——”荣怀萱听的心烦意乱,越发觉得不服气。 她左右想了想,就有些愤恨的一拍桌子,“之前是因为都说荣烈他活不长的,祖母才对他不闻不问,我现在看他那身体却像是好了大半,根本就没什么问题了。母亲你别忘了,现在国公府里皇上钦定的世子还是我大伯,这样以来,将来落到他手里的爵位,又怎么会再给我二哥?” 虽然荣显华这里是被荣显扬压着没了什么指望了,可只有荣钦得了爵位,将来她才还是镇国公府的嫡系,嫁人的资本才更雄厚一些。 自己的这个女儿,争强好胜,李氏是知道的。 有些话,她原是不想和荣怀萱说的,但是看这个丫头的性子,又恐怕不和她透个底儿,她会闯祸,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荣烈回来了,这国公府将来的爵位,十有*也还是你二哥的!” “嗯?”荣怀萱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就更加狐疑。 李氏被她看的没办法,只能和盘托出,“前些日子是他亲口对你祖父许诺,就算是回了国公府,也不会争这个爵位的,到头来爵位还是你大哥的。定国公主虽然是个外来的,但是她在西越朝中地位卓越,顶着这么一个驸马的头衔,荣烈他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八成也是看不上咱们国公府里的这点蝇头小利,既然他都主动肯于让步了,你们就谁也不要多事,省的节外生枝。” “母亲!”荣怀萱听了这话却是急了,忍不住跺脚道:“他的许诺你也信吗?就算他娶了西越的公主又怎么样?这里可是南华啊,好好的一个国公府放在这里,他傻了才会拱手于人,只有你才会信这样的鬼话。” “萱儿!”李氏见到和女儿实在讲不通,不由的也多了几分怒气,“总之你一个女儿家,就是再怎么样,这件事也和你无关,你不许掺合就对了。要让我知道你再背后生事,我就把她送到到你外祖母那里去。” 李氏的娘家哥哥外放,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举家从京城迁出去了。 自己的母亲,虽然手腕不似宣城公主那般老辣,但也是说一不二,十分强悍的。 荣怀萱知道她不是说说而已,心里虽然不甘,却还是闭了嘴巴。 李氏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母亲凡事也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就知道了,你大哥不是你能招惹的。” 这么多年了,荣显扬的那父子俩和这国公府从来都是格格不入。 李氏很清楚,就算是同在一个屋檐下,那双父子也没把他们当做一家人,真要惹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知道了!”荣怀萱闷声点了点头。 李氏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嘱咐道:“还有我方才跟你说的有关爵位的事,你暂时不要跟旁人提,就是对你祖母,也不能说,知道吗?” “为什么?”荣怀萱不由的警觉起来。 在她看来,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是处于同一条利益链上的,从来都是一条心。 “我一时半会儿和你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李氏道,却是敷衍着不肯多做解释。 荣怀萱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遂也就忍着没再多问。 荣怀萱走后,李氏就去了宣城公主那里,过去的时候,宣城公主正在用甜品。 “坐吧!”见她进来,宣城公主就抬了下眼皮。 “是!”李氏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却是愁眉不展的。 屋子里一直很安静,宣城公主把手里汤品用了一半让人端下去了,漱口之后方才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是萱儿那丫头又闹你了?” “唉!”李氏叹息,“也是我把她宠坏了,养的她争强好胜的性子,一点亏都不肯吃。” 她说着,似乎是对荣怀萱的话题没多大兴趣,就又试着开口道:“关于烈儿的事情,公公他是怎么说的?现在婚事已经办完了,他虽说是有了个西越驸马的头衔,但既然是搬回了府里来了,就总要致仕,寻个正经营生做的。” 就是娶了本朝公主的男人,以后在朝中都只能领虚职了,更何况延陵君还是娶回来一尊大佛,是个手握兵权的异国公主。 这样敏感的身份之下,他就算是要入仕,崇明帝也一定会忌惮他的。 “总归这事情是轮不到我们来置喙的!”宣城公主冷冷说道:“别说是国公爷说不上话儿,就算可以——荣显扬会答应?这么多年了,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独断专行,现在事关他儿子的前程,他会听国公爷的安排吗?” 荣显扬就是一枚谁都碰不得的钉子,就是荣程昱也完全的拿他没有办法。 李氏闻言,就垂眸沉默了下来。 宣城公主也不说话了,手下一颗一颗的捻着佛珠。 过了一会儿,李氏才又忍不住的开口道:“母亲——您看现在和他握手言和的机会还有吗?” “嗯?”宣城公主警觉的立刻睁开眼。 她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目光仍然锐利,看的李氏心里扑通直跳,连忙扯开一个笑容,解释道:“谁也想不到荣烈会娶了这么一个靠山回来,眼见着是谁也动不得他了,以后若是还要硬碰硬,儿媳是怕——” “你以为现在还有抽身而退的机会吗?”宣城公主不能苟同的冷冷一笑,她的目光闪动,透着冰冷的寒意,盯着打在窗棂上的日光,“你当我就是为了这区区一个国公府的爵位才和他计较的吗?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阳羡的死,从一开始他就是怀疑我的。你以为这么多年他和我不对付,甚至和国公爷也都形同陌路,为的也是这个爵位?” 李氏听着她的话,一时也不甚解。 宣城公主兀自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肯定的摇了摇头,“你别忘了,当初为了和阳羡成婚,他可是主动的把什么都放弃了,他若真就是在乎这国公府的爵位,也不会等到阳羡死了再来争。” “母亲您的意思是——”李氏是听到这里才悚然一惊。 宣城公主看她一眼,脸上表情就越发冰冷了起来道:“说白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死咬不放,分明就只为了阳羡的事情。不是我非要和他争的,而是一早就注定了他和咱们之间不死不休是唯一的下场,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来跟我说要知难而退?” 话到一半,她的语气又突然转为冷厉,甚至还带了深刻的嘲讽,“且不说他的心里一直惦记旧仇,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有一件事你也别忘了,当初和西越的楚州一役,荣威是怎么死的?” “母亲!”李氏忍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后察觉自己失态,又赶紧坐了回去,手下局促不安的捏着帕子,“您是说那件事他已经察觉到了是——可他为什么——” “当初他为什么没有趁热打铁的追究?”宣城公主接过她的话茬,面无表情的闭上眼,掩盖了眼底真实的情绪。 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小动作,差一点就成功要了荣显扬的命了,那件事涉及军中,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如果荣显扬当机立断的反戈一击—— 哪怕是栽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下来,大概都完全的不在话下吧! 可是他却选择了妥协。 难道就是因为当时他的手里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吗? 这件事,一直是宣城公主心头徘徊不去的梦魇。 “不管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我和他之间的结局都注定了是不得善终,只冲着楚州战场上的那一笔,也总有他秋后算账的那一天。现在荣烈回来了,他就更是如虎添翼,你自己心里有数吧,不要再犯糊涂了!”最后,宣城公主说道。 李氏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宣城公主冷着脸盯着她魂不守舍的背影,脸上阴霾一片。 王嬷嬷送了茶水过来,也是狐疑,“公主是在怀疑二夫人她——” “她有事瞒着我!”宣城公主笃定说道,浅啜一口茶,“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探我的口风,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鬼话,你去想办法查查,到底是什么事。” “是!”王嬷嬷谨慎的答应了,待到宣城公主用完茶,就收拾了茶具退了出去。 * 褚浔阳和延陵君进宫谢恩,去的时候正好崇明帝还没下朝,两人就直接去了陈皇后的凤鸣宫小坐。 陈皇后自年前受惊病了那一次之后,现在的身体就一直都不大好,但是因为来人是褚浔阳,她便还是陪着笑脸,很是热络的说了许多的体己话儿。 两人是算准了时辰来的,坐了没多一会儿,崇明帝下朝之后也直接赶了过来。 “见过皇帝陛下!”褚浔阳和延陵君两个连忙起身相迎。 “臣妾给皇上请安!”陈皇后也亲自迎上去,把崇明帝让到主位上坐下,又吩咐下头的人去沏茶,“臣妾刚还想着要不要叫人过去看看,皇上您就来了。” “今天的事情不多,皇后你的身子好点了?”崇明帝道,象征性的握了下她的手。 “本来就没什么大碍,赶上春困了,精神不大好倒是真的。”陈皇后笑道,随后就引开话题,“方才臣妾还在说呢,荣家的这个小子真是有福气,定国公主的样貌生的出色,这性子也好,臣妾看了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那么强硬的背景。 陈皇后脸上笑容得体,可越是这么说,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 “要说眼光,还是这个小子自己的眼光好!”崇明帝道,在这件事上,他的心里其实也不甚愉快—— 臣属的靠山太过强硬,哪个做皇帝的也不会喜欢。 他喝了口茶,却没叫情绪外露,只看向了延陵君道:“方才朕在朝堂上才见过你祖父和父亲,古语有云,成家立业,现在你如愿以偿,得了如花美眷,就更要上进才是。朕问及你的去处,你祖父和父亲都只说是你闲散惯了,不敢给你作保举荐,你倒是说说看,想要谋个怎样的差事?” 荣程昱一则是不想管延陵君的事,二来他也知道,自己管不了,所以直接推了,还能保全自己作为长辈的面子。 而荣显扬—— 他大概是真的不愿意束缚儿子替他做下决定的。 “祖父和父亲说的是,荣烈的确是闲散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一切都凭陛下做主就是!”延陵君道,温文一笑,那神态之间却还是带了几分不羁的散漫之气。 陈皇后在旁边看的暗暗着急。 她自是希望趁机能将延陵君拉拢到风连晟的阵营里来,但是因为两人之间早有嫌隙,再加上朝廷方面的事,她更不敢开口,怕犯了崇明帝的忌讳,所以就只能强忍下来。 崇明帝抿着唇角略一思忖,最后只道:“横竖你现在还是新婚,也不着急,让朕再想想吧!” 他在凤鸣宫只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 延陵君和褚浔阳二人就势起身告辞,并且婉言拒绝了陈皇后要留饭的好意,相携出宫。 这一天的御花园里似乎格外热闹些,各宫嫔妃和未出阁的公主出来遛弯儿赏花的很多,两人走上三两步就会邂逅一场“偶遇”,几次下来,褚浔阳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 刚刚打发了巧遇在一起的三公主,褚浔阳就扬起脸去看延陵君,调侃道:“以前在西越自己家里的时候,褚沛的那些妻妾儿孙个个都不待见我,看见我就恨不能直接扫地出门,怎么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人缘反而好起来了?” “这叫人缘?是麻烦还差不多吧?”延陵君捏了下她的鼻头。 说实话,他其实提前也没有想到褚琪枫会特立独行的把楚州的兵权拱手让出来,本来褚浔阳的身份就已经了得,现在加了这么一笔,哪怕这里不是西越,但凡是不想引发两国战事,也再没有人敢打她的任何主意,这也就难怪那些眼高手低的嫔妃公主们也上赶着来套近乎。 褚浔阳平时是不喜应付这样的事的,但这会儿却没有为此而不耐,反而笑的十分欢畅,颇具得色,“众星拱月,这感觉还蛮不错的呢!” “不错?”延陵君看她一眼,脸上满满的都是不赞同的表情,两人正说着话儿呢,延陵君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了眼旁边的小径,眼中就又染了些许笑意道:“又有麻烦来了!” 褚浔阳回头,循声望去,却见一盛装打扮的女人被一群人拥簇着往这边走来。 “是四殿下的生母,良妃!”桔红在一旁,低声提醒。 褚浔阳挑了下眉头沉思了一瞬—— 之前遇到的那些妃嫔公主们,无非是觉得她的身份高贵,想要打好关系,混个脸熟的人情面子罢了。 可是风乾的母妃找上门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吧!既然是麻烦,就还是少沾染的好!”想了一下,褚浔阳道,和延陵君两个刚要继续往前走,却不想前面又有一些人正款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最前面是一名引路的女官,后面跟着的女人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看上去很有些身份,那女人身边扶着她手的却是个清新亮丽的年轻女子,一看就是朝中哪位大员的家眷。 这一行人走过来,就刚好是将前面的路给挡了。 褚浔阳两人受阻,后面良妃已经快步赶来。 她本是刻意来堵褚浔阳二人的,从那小径上追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褚浔阳两人的背影,然后目光一闪,注意到迎面过来的那双母女,就是脸色猛的一沉。 不过她的反应极快,不过转瞬就又马上换了副笑脸,快步迎了上去打招呼道:“丞相夫人,今儿个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题外话------ 嗯,我们要开启打怪模式,早点gameover,让作死的坑货们扎堆出现吧orz~ 三十号了,月票表藏了嘛,来吧,宝贝儿们~ ☆、第006章 我对不起他 对面的丞相夫人冷氏循声看来,见到良妃,眼中神色也是微妙一闪,随后就含笑止了步子,屈膝行礼,“臣妇见过娘娘!” “见过良妃娘娘!”她身边跟着的少女和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福身拜下。 “都免了吧!”良妃温和一笑。 她的长相本就温婉端庄,平时的为人也很平和,并不严厉,尤其微微一笑的时候,颇具亲和力,和宫里其他的几位高位嫔妃鼻孔看人的架势很不一样。 褚浔阳和延陵君被堵在这里,没办法,也只能和她打了招呼,“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的眼眸弯起,略一颔首,这才光明正大的看向他身边跟着的褚浔阳道:“这位就是定国公主了吧?这样貌气度生的是真真儿的好呢!” 她本来已经探出手去,想要拉过褚浔阳的手以示亲厚,但是视线和对方一碰,却是心里陡然一惊。 这个少女看似明朗平和,但那双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的底牌,就是她的目光太过明亮而不见阴霾,那一瞬间就让良妃笃定—— 眼前的褚浔阳,绝对不会是个毫无心机城府的人。 毕竟—— 在皇室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说白了,还能有一个完全清白的吗? 一个人,有城府有心机都不可怕,怕就怕你根本完全探不清她的深浅。 而褚浔阳,便恰似那样的一个人。 良妃的心里很清楚—— 她这样的人,只靠言语,是笼络不了的,做的太过,就只能引起对方的警觉和反感,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其实她本来探出去的手便就势抬起,轻轻的拢了拢自己的鬓发。 “是良妃娘娘吗?浔阳有礼!”褚浔阳含笑回道,眼中也飞快的闪过点儿什么—— 这位良妃娘娘,是个人物啊! “原来是荣大公子和定国公主,是我眼拙,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旁边的冷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本来还在揣度两人的身份,听了良妃的话,还是有些意外的。 而她身边跟着的华小姐闻言,却是骤然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褚浔阳。 她这一眼的目光来的太过突然,褚浔阳忍不住回望过去。 那女子生的粉面桃腮,算的上是个美人儿,打扮却极为素净,一眼看上去,俏生生的,是典型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身子看上去路显单薄,看上去颇有些楚楚的韵味。 延陵君自然也注意到那华小姐的目光有异,心里却是明了。 “这两位是左丞相华大人的夫人和小姐!”延陵君道,不动声色的给褚浔阳引荐。 “华思悦见过定国公主,荣大公子!”华小姐华思悦匆忙敛了眉目,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良妃就又笑道:“有日子没见,二小姐出落的越发标致漂亮了!”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华思悦眼观鼻鼻观心,轻声的推诿。 良妃只是笑笑,又转而对褚浔阳和延陵君道:“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定国公主去本宫那里喝杯茶吗?” 褚浔阳不答,只回头看向了延陵君。 他处理这种人际关系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直接道:“我们是进宫来来谢恩的,还要赶着回去给祖父和父亲请安。今天就不打扰娘娘了,多谢娘娘的美意,改日吧!” “也好!”良妃也不强求,横竖不过做的表面功夫罢了。 “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延陵君略一颔首。 冷氏和那华小姐赶忙往旁边腾出地方,给两人让了路。 延陵君和褚浔阳相携离开,华思悦的视线却又忍不住追着褚浔阳的背影看过去一眼。 “良妃娘娘,皇后娘娘召见,不敢叫娘娘久等,臣妇二人就先过去了,回头再去昭纯宫给您请安!”冷氏说道。 “快去吧,可别让皇后娘娘等的急了。”良妃也不拦着,微微一笑。 冷氏和华思悦又再屈膝一福,就跟着引路的女官匆匆而行的往凤鸣宫去了。 良妃站在原地,那张端庄高贵的面孔上面的笑容慢慢敛去,虽不见冷酷,却给人一种不敢逼视的疏冷感觉。 “怎么这么不凑巧,在这里遇到华夫人了!”她身边大宫女皱了眉头道,沿着良妃的视线去看前面已经走到小径尽头的褚浔阳两人的背影,“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良妃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遗憾的叹了口气道:“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这两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一定要硬贴上去,可就容易适得其反了。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看来本宫得要想想别的法子了!” “怎么?奴婢瞧着那定国公主的脾气倒是还好的——”大宫女不解道。 “脾气好?”良妃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却没解释,只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又转向了凤鸣宫的方向,沉吟道:“冷氏带着华思悦进宫,是为了太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大宫女道:“前段时间,皇后经常就会召见华夫人,这几次,二小姐也都随侍左右,看来皇后娘娘是属意她了。之前她一直拖着,不肯给太子指一个正妃,可是送去太子府的那些女人个顶个儿的肚子不争气,现在咱们殿下的长子都三岁了,皇后娘娘会沉不住气也很正常。” 风连晟的储君之位坐的并不稳固,而至今没有后嗣,也是他的硬伤,陈皇后会按耐不住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良妃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只就玩味着冷笑道:“要说沉不住气,她早就沉不住气了,能忍到今天也不容易,本宫现在头疼的是华家。” 南华的朝中是有左右两位丞相的,右丞相程忠恒乃为帝师,本来是深得崇明帝信任和倚重的,但自从两年前程忠恒的独子程南恩因为贪墨军饷被诛以后,整个程家就走了下坡路,虽然崇明帝念及旧恩,并没有将程忠恒连坐,但程忠恒老年丧子,也是一下子就垮了,现在虽然还顶着个右丞相的头衔,但是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是告病在家的,还能熬过几个年头都不好说。 所以现在整个朝中,文臣当中就成了左丞相华城一家独大。 “右丞相老了,陛下一直还将他摆在那个位置上,只不过就因为他曾是自己的老师,而不想落下一个薄凉的名声,其实早从七八年前开始就已经隐隐的有了这种迹象。皇后也许是不够聪明,可永定侯却是有眼光的,一开始皇后想给太子选定的正妃人选就是华家的长女。”良妃正色道,可是话到一半,眼中就透露出明显的嘲讽情绪,“只可惜那个时候老六的风头太盛,太子又不是很得陛下的倚重和喜欢,她虽是看上了华家,华家却也在待价而沽,搪塞着给拒绝了。现在最得宠的老六倒了,太子隐隐有了复起之势,皇后旧事重提,华家会靠上来,也无可厚非。” 她说着,倒也不见多少忧虑,转身往回走。 那大宫女垂眸跟在后面,想了想,却是有些不放心,“右丞相不顶事了,现在朝中的局面已经算是左丞相只手遮天了,如果这门婚事真的成了,后面对四殿下可能会大大的不利。” “是啊!”良妃也是不徐不缓的一声叹息,“不过这件事只皇后和华家说了还不算,总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一定要皇上最后点头才能作数。如果本宫所料不错,近期皇后就该去跟皇上请旨了,到时候就看皇上对太子到底有多少的用心,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 “娘娘——”那大宫女一阵思索,迟疑再三却是欲言又止。 良妃等了片刻,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在本宫的面前,不需要藏着掖着。”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您别怪奴婢多嘴,皇上虽然对太子殿下一直都不太满意,可是四殿下的性子遇事也要急躁了些,奴婢也怕是会适得其反的!”大宫女道,因为论了主子的是非,便赶紧跪了下去。 良妃的面色微微一冷,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你起来吧!”半晌,她才语气冷淡的开口,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角,“乾儿那性子,像极了他外祖母,本宫也说了他许多次了,就是压不住他。” 风连晟虽然不得宠,但风乾也是半斤八两。 两人在崇明帝跟前,根本就是旗鼓相当,但风连晟现在的优势就是—— 他是太子,并且已经名正言顺占据这个位置二十多年了。 “不过娘娘,太子还无后嗣,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象形之下,咱们殿下的处境也不算太坏!”大宫女见她愁眉不展,赶忙换了副口气安慰,“只是太子和华家联姻的事——娘娘真要等着皇上去定夺吗?万一——” “皇后和华家?不过一双无利不早起,互相算计利用的贱人罢了!”良妃却是不以为然,眼中神情冰冷,甚至是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皇后到底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当初吃了华家的闭门羹还不记仇,现在又再主动的贴上去。说白了,他们两边算计的都是那个位子罢了,就算叫他们登上头一条船,谁又能保证他们就能相安无事的上岸?这事儿不急,先等着看吧!” 她本来是想要探探虚实,来拉拢褚浔阳的,但是褚浔阳那个丫头看上去却不是个好对付的,既然轻易走不到一处,那么适当的利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 褚浔阳和延陵君两人登上回府的马车。 褚浔阳忍不住眨了眨眼,靠到他的身边去,“刚才良妃是特意在等我们的吧?最后却什么都没说?那位华夫人冷氏,是皇后和风连晟的人?” “现在还不算是,但可能就快是了。”延陵君道,取了杯子倒水,递到她唇边。 褚浔阳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延陵君见她似是不磕,就自己端着杯子慢慢的喝。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褚浔阳却是不笨,来回的一思量,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皇后是想撮合风连晟和那位华小姐吗?那女子的样貌家世看着倒都还好,可是那么个娇柔的模样,和风连晟真的匹配吗?” 风连晟那人,就是只厚颜无耻扮猪吃虎的老狐狸。 陈皇后一直觉得是将他控制在股掌之内的,殊不知她以为是身在局中的人,此时正闲庭信步的在高处看戏呢。 给他娶一个傀儡一样的正妃?他会答应? “配要怎样?不配又怎样?”延陵君挑眉,侧目朝她看过去一眼,语气不由的就有点泛酸,“只怕华家也不过就是她现在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倒是不想取那个娇柔虚弱的华小姐,可惜你这个爽快大胆的失之交臂,也就只能将就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趴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去看他,“说实话,现在对南华朝中的局势,你是怎么个看法?到底是更倾向于风连晟还是风乾。” 延陵君垂眸看着她笑意泛滥的眼眸,眉头就皱得更紧,索性放下茶碗,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道:“这个时候你不该是跟我解释,说你和风连晟之间其实毫无关系,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还论什么朝局?” 褚浔阳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闻言就笑的更加欢畅道:“他根本就连一厢情愿都没有,从头到尾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又不心虚,有什么好解释的?” 风连晟这人的性情,其实有着极端理智又强硬的一面。 不管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到底怎样,但是这一点延陵君也不得不承认—— 之前就算他和褚浔阳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事,也不过是经过自己计划盘算之后的逢场作戏罢了,而不是真的觊觎,否则哪怕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今时今日,他也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同褚浔阳讨论此事了。 褚浔阳也正是料定了这一点,忍不住的又再催促,“我问你话呢!到底是风连晟还是风乾,入乡随俗,既然是要在这里常驻了,我们也得早点排队了,好歹要早早的占个从龙之功,将来才能高枕无忧啊!” “从龙之功?”延陵君的指腹蹭着她光洁的下巴,神色却是颇为无奈的看着她光影明亮的眸子,“我说是你唯恐天下不乱,急着掺和进去搅混水才对。” 说话间,他就又挑高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我是不想掺和,但是他们迟早也要主动找上门来,难道要一直退避不前吗?”褚浔阳含糊道,缠着他的脖子,也就着在他唇上饭啃了两口。 “你就——这么消停不得?”延陵君模棱两可道。 “生死之间的大事,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两人之间本来还半真半假的说着话儿,渐渐地,车厢里就只闻一片细语呢喃的窸窣声。 对自家媳妇时不时就擦枪走火的事情,延陵君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每次要临阵灭火时候的心情都徘徊在幸福和痛苦的边缘,实在是被折腾的有点吃不消。 他想要纠正她这样不分场合地点的神来之笔,但又觉得要把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福利拒之门外十分之吃亏,于是就只能在这种纠结的心境中持续不断的崩溃。 两人出宫就直接回镇国公府,去了荣显扬那里。 “父亲呢?回来了吗?”延陵君问道。 “还没,应该是下朝之后直接去了衙门!”他院子里的管事回道。 “马上就到晌午了,那我们进去等一会儿好了。”延陵君点头,牵着褚浔阳的手,脚下不停的直接进了屋子里。 荣显扬的院子褚浔阳是头次过来,整个院子氛围和他本人很像,冷硬刻板,屋子里的摆设也都铺陈的大气简单,完全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到处都透着严谨冷肃的气息,而无任何一个柔软的突破口。 褚浔阳上辈子混迹军营的时间很长,对这样的氛围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有小厮进来奉了茶就主动退了出去。 褚浔阳捧着茶碗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 延陵君大概也能揣测到她的心思,就神色微苦的开口道:“据说父亲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的整个人就变了。这么多年,我没在他的身边,他们说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亲手焚毁了和母亲有关的所有东西,自那以后,也再就对和母亲相关的事情只字不提。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母亲存留下来的痕迹了,他大概是真的很怕回忆起那些往事吧。” 少年时候的荣显扬,是个风采绝佳的翩翩公子,学识渊博,文武双全,待人也是收驰有度,平和有礼的。 诚然,延陵君所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从小照管他的嬷嬷口述的,自他懂事起,见到的父亲,就是如今的这个样子。 他依旧学富五车,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却像是一座冰冷的丰碑,不会有喜怒哀乐,作为一个父亲,他虽然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教导他,却大概也是将他作为自己用来怀恋那个女人的最后的方式。 他能感觉到他所给的深沉如山的父爱,但是那份感情,却太过厚重浓郁,有时候更会恍惚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感情的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不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既然他不想提,我们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褚浔阳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指。 这一刻,她突然就又想起了褚易安。 梁汐死后,褚易安痛苦至今,但他最痛苦,莫过于形势所迫,即使再爱,也必须要将那段感情掩藏起来,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相较于他,荣显扬却又是不同的。 风清茉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要缅怀要纪念,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 可是—— 他却把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痕迹都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了。 到底要有多惧怕曾经的失去,他才会懦弱成这样,连思念的一个突破口都不敢给自己留下。 “已经这么多年了——”延陵君只是无奈,他原是想说,这么多年了,以为他该放下了,但是推己及人,却又觉得这句话说不出口——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在岁月里打上印记,那就注定了会是漫长的一生,不是随便说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照顾我的嬷嬷说,他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大概真的就是这样吧!”延陵君失神了一瞬,赶紧转了话锋道,他捏了捏褚浔阳的指尖,拉着她的手起身,“父亲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我们先去给母亲上柱香吧!” “嗯!”褚浔阳点头。 阳羡公主的牌位是供奉在荣显扬书房隔壁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屋子里的,摆了二十余年,每天香烛供奉,那屋子的房梁上都隐隐能够辨认出一些烟熏的痕迹,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片很浓的香火味道扑面。 因为延陵君在这里,院子里的管事只给两人开了门就自觉的又退了出去。 延陵君取了香烛点上,带着褚浔阳一起给阳羡公主上了香,算是告慰她自己已经娶妻,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许是因为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延陵君的面上并无悲戚之色,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他紧绷的唇角透露了心里些许不为人知的情绪。 两人上了香,刚要起身,就听院子里有人道:“世子爷回来了!” “嗯!”荣显扬的声音沉稳,低低的应了一声。 “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过来了,正在给公主上香。”那管事继续禀报。 “哦!叫他们过来吧!”荣显扬淡淡的应了声,就先进了花厅。 这边延陵君听到动静,就牵了褚浔阳的手往外走,“走吧,父亲回来了!” 两人才刚走到门口,刚好外面那管事找来,猝不及防的推开了房门。 动静有点儿大,延陵君连忙拽了褚浔阳一把,退后些许。 房门大开,迎面刚好一阵劲风吹过,褚浔阳被那卷起的香薰味道刺激的眼睛难受,下意识的往旁边偏了下头。 “大公主,公主,世子爷回来了,请你们过去!”那管事道。 “嗯!”延陵君应了一声,拉着褚浔阳出门,跨过门槛的那个瞬间,褚浔阳眼角的余光一瞥,刚好瞧见那桌上蒙在牌位上的黄布被风掀开的一角重重垂落。 这个屋子里的光线不好,恍恍惚惚的一眼,褚浔阳的心里突然一阵奇怪,总觉得她一眼扫见那黄布下头的牌位上竟像是空白一片。 她心里打了个问号,直觉的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待要再仔细辨认的时候,那一角黄布已经严严实实的掩盖了下去。 怎么回事?真是她看错了?还是荣显扬真的对阳羡公主思念成疾,真的连半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也不敢放在眼前了? 她的脚步只略顿了一下,延陵君也不曾察觉。 两人去了花厅,刚好荣显扬已经换下官服从里面出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荣显扬随口问道。 “早上父亲上朝不得空,我和芯宝是过来给父亲敬茶的。”延陵君笑道,他在荣显扬面前倒是没有局促,怎么看这两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双父子了。 荣显扬的眉心隐约跳了一下,看了褚浔阳一眼,“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行了,这不合规矩!” “父亲!”延陵君才要开口,褚浔阳已经抢先开口。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接一提裙子,跪在了荣显扬的面前。 不只是跟进来的管事,就连荣显扬都微微诧异的愣了一下,只有延陵君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也一撩袍角,跟着跪在了褚浔阳身边。 “那些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我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就是君玉的妻子,您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受我一礼,本就是应当应分的。”褚浔阳跪的端端正正的说道:“虽然我和君玉之间的事有擅做主张之嫌,请您原谅,但您在最后既然允了我们的婚事,应该就是承认了我这个儿媳了吧?” 荣显扬抿着唇角不说话,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既然是儿子的心意,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阻挠干涉,他是过来人,知道就算自己能操纵一切,唯独掌握不了的就是感情。 所以他不反对这门婚事,其实也不见得就是投入了多少感情。 可是现在褚浔阳跪到他的面前来,和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荣显扬的心里突然触动很大。 门口的管事见了,却是欣喜的红了眼眶,赶紧去沏了茶送过来。 褚浔阳双手端了茶碗,高举过头顶,送到荣显扬面前,语气恳切,“父亲,请喝茶!” 荣显扬的一只手压在椅子的扶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的弯身坐下,接过那茶碗,浅啜了一口。 延陵君露出一个微笑,也奉了茶汤给他。 荣显扬沉默着喝了,却是从始至终都没对二人交代什么。 延陵君对他的脾气很清楚,又简单的交代了两句话,就带着褚浔阳先行离开。 这个下午,荣显扬都没再去衙门,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傍晚时分,管事从外面进来,见到他正站在窗前对着院子发呆,就走过去,叹息道:“世子爷是在想大公子的事情吗?” 荣显扬从远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是不答反问,“梁五,你觉得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他的目光冰冷中却透着一种明显自嘲的情绪。 “世子爷怎么这么说,这些年,您对大公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梁五说道。 “是吗?”荣显扬的唇角弯了一下,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自嘲道:“可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我这样的父亲,不配得到他的尊重和体谅。” 梁五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只觉得无从说起,只叹息着垂下头去。 荣显扬于是又再沉默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是僵硬冷寂的叫人受不了,过了一会儿,梁五就又忍不住开口道:“不管怎样,现在大公子也长大成人了,定国公主是个怎样的性情暂且不论,但她今天既然肯放下身段儿来给世子爷请安,至少是说明她也是真的把大公子放在心上了,世子爷您该觉得欣慰才是。” 梁五说了这话,本来也没打算引起共鸣,不想荣显扬却紧随其后的开了口。 “是啊!就算明知道她是看着君玉的面子而给我的尊重,我也该是满意了!”荣显扬道,顿了一下,他却紧跟着话锋一转,冷了面色道:“宫里那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吗?” “是!”梁五也马上敛了神色回道:“看样子倒像是默许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端,现在因为定国公主的关系,皇后和良妃双方都已经把视线移了过来,他的意思,可能是在等着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被拖下水,到时候世子爷您就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了。” “多少年了,他的耐性倒是真的好!”荣显扬冷漠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主动做点什么了?定国公主的身份虽然有保障,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的,真要搅和进去,属下恐怕以后的局势会有失控!”梁五试着提议。 “不要和君玉提这件事!”荣显扬却是这般说道。 “可是有关当初杨家兵符的事,大公子之前也有追查,想必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了——”梁五道。 “他能知道多少那是他的本事,但是我的事,你不要对他提!”荣显扬道:“以前我是怕他会受我的牵连,现在反而好办了。宫里和朝廷的事,你都不要管,就看着他们将那把火烧起来吧!” “可——”梁五还想说什么,荣显扬已经砰地一声合上窗子,片刻之后就从那书房里推门出来,回了房。 ------题外话------ 又一个苦大仇深的苦逼爹,荣世子,延陵爹,你自求多福吧…… ps:我们要不要来竞猜终极boss啊亲? ☆、第006章 是我对不起他! 对面的丞相夫人冷氏循声看来,见到良妃,眼中神色也是微妙一闪,随后就含笑止了步子,屈膝行礼,“臣妇见过娘娘!” “见过良妃娘娘!”她身边跟着的少女和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福身拜下。 “都免了吧!”良妃温和一笑。 她的长相本就温婉端庄,平时的为人也很平和,并不严厉,尤其微微一笑的时候,颇具亲和力,和宫里其他的几位高位嫔妃鼻孔看人的架势很不一样。 褚浔阳和延陵君被堵在这里,没办法,也只能和她打了招呼,“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的眼眸弯起,略一颔首,这才光明正大的看向和延陵君站在一起的褚浔阳道:“这位就是定国公主了吧?这样貌气度生的是真真儿的好呢!” 她本来已经探出手去,想要拉过褚浔阳的手以示亲厚,但是视线和对方一碰,却是心里陡然一惊。 这个少女看似明朗平和,但那双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的底牌,就是她的目光太过明亮而不见阴霾,那一瞬间就让良妃笃定—— 眼前的褚浔阳,绝对不会是个毫无心机城府的人。 毕竟—— 在皇室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说白了,还能有一个完全清白的吗? 一个人,有城府有心机都不可怕,怕就怕你根本完全探不清她的深浅。 而褚浔阳,便恰似那样的一个人。 良妃的心里很清楚—— 她这样的人,只靠言语,是笼络不了的,做的太过,就只能引起对方的警觉和反感,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所以她本来探出去的手便就势抬起,轻轻的拢了拢自己的鬓发。 “是良妃娘娘吗?浔阳有礼!”褚浔阳含笑回道,眼中也飞快的闪过点儿什么—— 这位良妃娘娘,是个人物啊! “原来是荣大公子和定国公主,是我眼拙,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旁边的冷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本来还在揣度两人的身份,听了良妃的话,还是有些意外的。 而她身边跟着的华小姐闻言,却是骤然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褚浔阳。 她这一眼的目光来的太过突然,褚浔阳忍不住回望过去。 那女子生的粉面桃腮,算的上是个美人儿,打扮却极为素净,一眼看上去,俏生生的,是典型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身子看上去略显单薄,看着颇有些楚楚的韵味。 延陵君自然也注意到那华小姐的目光有异,心里却是明了。 “这两位是左丞相华大人的夫人和小姐!”延陵君道,不动声色的给褚浔阳引荐。 “华思悦见过定国公主,荣大公子!”华小姐华思悦匆忙敛了眉目,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良妃就又笑道:“有日子没见,二小姐出落的越发标致漂亮了!”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华思悦眼观鼻鼻观心,轻声的推诿,再没有抬头,一副恭顺温良的模样。 良妃只是笑笑,又转而对褚浔阳和延陵君道:“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定国公主去本宫那里喝杯茶吗?” 褚浔阳不答,只回头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处理这种人际关系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直接道:“我们是进宫来谢恩的,还要赶着回去给祖父和父亲请安。今天就不打扰娘娘了,多谢娘娘的美意,改日吧!” “也好!”良妃也不强求,横竖不过做的表面功夫罢了。 “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延陵君略一颔首。 冷氏和那华小姐赶忙往旁边腾出地方,给两人让了路。 延陵君和褚浔阳相携离开,华思悦的视线却又忍不住追着褚浔阳的背影看过去一眼。 “良妃娘娘,皇后娘娘召见,不敢叫娘娘久等,臣妇二人就先过去了,回头再去昭纯宫给您请安!”冷氏说道。 “快去吧,可别让皇后娘娘等的急了。”良妃也不拦着,微微一笑。 冷氏和华思悦又再屈膝一福,就跟着引路的女官匆匆而行的往凤鸣宫去了。 良妃站在原地,那张端庄高贵的面孔上面的笑容慢慢敛去,虽不见冷酷,却给人一种不敢逼视的疏冷感觉。 “怎么这么不凑巧,在这里遇到华夫人了!”她身边大宫女皱了眉头道,沿着良妃的视线去看前面已经走到小径尽头的褚浔阳两人的背影,“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良妃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遗憾的叹了口气道:“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这两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一定要硬贴上去,可就容易适得其反了。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看来本宫得要想想别的法子了!” “怎么?奴婢瞧着那定国公主的脾气倒是还好的——”大宫女不解道。 “脾气好?”良妃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却没解释,只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又转向了凤鸣宫的方向,沉吟道:“冷氏带着华思悦进宫,是为了太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大宫女道:“前段时间,皇后经常就会召见华夫人,这几次,二小姐也都随侍左右,看来皇后娘娘是属意她了。之前她一直拖着,不肯给太子指一个正妃,可是送去太子府的那些女人个顶个儿的肚子不争气,现在咱们殿下的长子都三岁了,皇后娘娘会沉不住气也很正常。” 风连晟的储君之位坐的并不稳固,而至今没有后嗣,也是他的硬伤,陈皇后会按耐不住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良妃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只就玩味着冷笑道:“要说沉不住气,她早就沉不住气了,能忍到今天也不容易,本宫现在头疼的是华家。” 南华的朝中是有左右两位丞相的,右丞相程忠恒乃为帝师,本来是深得崇明帝信任和倚重的,但自从两年前程忠恒的独子程南恩因为贪墨军饷被诛以后,整个程家就走了下坡路,虽然崇明帝念及旧恩,并没有将程忠恒连坐,但程忠恒老年丧子,也是一下子就垮了,现在虽然还顶着个右丞相的头衔,但是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是告病在家的,还能熬过几个年头都不好说。 所以现在整个朝中,文臣当中就成了左丞相华城一家独大。 “右丞相老了,陛下一直还将他摆在那个位置上,只不过就因为他曾是自己的老师,而不想落下一个薄凉的名声,其实早从七八年前开始就已经隐隐的有了这种迹象。皇后也许是不够聪明,可永定侯却是有眼光的,一开始皇后想给太子选定的正妃人选就是华家的长女。”良妃正色道,可是话到一半,眼中就透露出明显的嘲讽情绪,“只可惜那个时候老六的风头太盛,太子又不是很得陛下的倚重和喜欢,她虽是看上了华家,华家却也在待价而沽,搪塞着给拒绝了。现在最得宠的老六倒了,太子隐隐有了复起之势,皇后旧事重提,华家会靠上来,也无可厚非。” 她说着,倒也不见多少忧虑,转身往回走。 那大宫女垂眸跟在后面,想了想,却是有些不放心,“右丞相不顶事了,现在朝中的局面已经算是左丞相只手遮天了,如果这门婚事真的成了,后面对四殿下可能会大大的不利。” “是啊!”良妃也是不徐不缓的一声叹息,“不过这件事只皇后和华家说了还不算,总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一定要皇上最后点头才能作数。如果本宫所料不错,近期皇后就该去跟皇上请旨了,到时候就看皇上对太子到底有多少的用心,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 “娘娘——”那大宫女一阵思索,迟疑再三却是欲言又止。 良妃等了片刻,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在本宫的面前,不需要藏着掖着。”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您别怪奴婢多嘴,皇上虽然对太子殿下一直都不太满意,可是四殿下的性子遇事也太急躁了些,奴婢也怕是会适得其反的!”大宫女道,因为论了主子的是非,便赶紧跪了下去。 良妃的面色微微一冷,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你起来吧!”半晌,她才语气冷淡的开口,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角,“乾儿那性子,像极了他外祖母,本宫也说了他许多次了,就是压不住他。” 风连晟虽然不得宠,但风乾也是半斤八两。 两人在崇明帝跟前,根本就是旗鼓相当,但风连晟现在的优势就是—— 他是太子,并且已经名正言顺占据这个位置二十多年了。 “不过娘娘,太子还无后嗣,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相形之下,咱们殿下的处境也不算太坏!”大宫女见她愁眉不展,赶忙换了副口气安慰,“只是太子和华家联姻的事——娘娘真要等着皇上去定夺吗?万一——” “皇后和华家?不过一双无利不早起,互相算计利用的贱人罢了!”良妃却是不以为然,眼中神情冰冷,甚至是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皇后到底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当初吃了华家的闭门羹还不记仇,现在又再主动的贴上去。说白了,他们两边算计的都是那个位子罢了,就算叫他们登上同一条船,谁又能保证他们就能相安无事的上岸?这事儿不急,先等着看吧!” 她本来是想要探探虚实,来拉拢褚浔阳的,但是褚浔阳那个丫头看上去却不是个好对付的,既然轻易走不到一处,那么适当的利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 褚浔阳和延陵君两人登上回府的马车。 褚浔阳忍不住眨了眨眼,靠到他的身边去,“刚才良妃是特意在等我们的吧?最后却什么都没说?那位华夫人冷氏,是皇后和风连晟的人?” “现在还不算是,但可能就快是了。”延陵君道,取了杯子倒水,递到她唇边。 褚浔阳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延陵君见她似是不渴,就自己端着杯子慢慢的喝。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褚浔阳却是不笨,来回的一思量,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皇后是想撮合风连晟和那位华小姐吗?那女子的样貌家世看着倒都还好,可是那么个娇柔的模样,和风连晟真的匹配吗?” 风连晟那人,就是只厚颜无耻扮猪吃虎的老狐狸。 陈皇后一直觉得是将他控制在股掌之内的,殊不知她以为是身在局中的人,此时正闲庭信步的在高处看戏呢。 给他娶一个傀儡一样的正妃?他会答应? “配要怎样?不配又怎样?”延陵君挑眉,侧目朝她看过去一眼,语气不由的就有点泛酸,“只怕华家也不过就是她现在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倒是不想娶那个娇柔虚弱的华小姐,可惜你这个爽快大胆的失之交臂,也就只能将就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趴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去看他,“说实话,现在对南华朝中的局势,你是怎么个看法?到底是更倾向于风连晟还是风乾。” 延陵君垂眸看着她笑意泛滥的眼眸,眉头就皱得更紧,索性放下茶碗,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道:“这个时候你不该是跟我解释,说你和风连晟之间其实毫无关系,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还论什么朝局?” 褚浔阳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闻言就笑的更加欢畅道:“他根本就连一厢情愿都没有,从头到尾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又不心虚,有什么好解释的?” 风连晟这人的性情,其实有着极端理智又强硬的一面。 不管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到底怎样,但是这一点延陵君也不得不承认—— 之前就算他和褚浔阳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事,也不过是经过自己计划盘算之后的逢场作戏罢了,而不是真的觊觎,否则哪怕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今时今日,他也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同褚浔阳讨论此事了。 褚浔阳也正是料定了这一点,忍不住的又再催促,“我问你话呢!到底是风连晟还是风乾,入乡随俗,既然是要在这里常驻了,我们也得早点排队了,好歹要早早的占个从龙之功,将来才能高枕无忧啊!” “从龙之功?”延陵君的指腹蹭着她光洁的下巴,神色却是颇为无奈的看着她光影明亮的眸子,“我说是你唯恐天下不乱,急着掺和进去搅浑水才对。” 说话间,他就又挑高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我是不想掺和,但是他们迟早也要主动找上门来,难道要一直退避不前吗?”褚浔阳含糊道,缠着他的脖子,也就着在他唇上反啃了两口。 “你就——这么消停不得?”延陵君模棱两可道。 “生死之间的大事,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两人之间本来还半真半假的说着话儿,渐渐地,车厢里就只闻一片细语呢喃的窸窣声。 对自家媳妇时不时就擦枪走火的事情,延陵君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每次要临阵灭火时候的心情都徘徊在幸福和痛苦的边缘,实在是被折腾的有点吃不消。 他想要纠正她这样不分场合地点的神来之笔,但又觉得要把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福利拒之门外十分之吃亏,于是就只能在这种纠结的心境中持续不断的崩溃。 两人出宫就直接回镇国公府,去了荣显扬那里。 “父亲呢?回来了吗?”延陵君问道。 “还没,应该是下朝之后直接去了衙门!”他院子里的管事回道。 “马上就到晌午了,那我们进去等一会儿好了。”延陵君点头,牵着褚浔阳的手,脚下不停的直接进了屋子里。 荣显扬的院子褚浔阳是头次过来,整个院子氛围和他本人很像,冷硬刻板,屋子里的摆设也都铺陈的大气简单,完全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到处都透着严谨冷肃的气息,而无任何一个柔软的突破口。 褚浔阳上辈子混迹军营的时间很长,对这样的氛围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有小厮进来奉了茶就主动退了出去。 褚浔阳捧着茶碗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 延陵君大概也能揣测到她的心思,就神色微苦的开口道:“据说父亲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的整个人就变了。这么多年,我没在他的身边,他们说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亲手焚毁了和母亲有关的所有东西,自那以后,也再就对和母亲相关的事情只字不提。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母亲存留下来的痕迹了,他大概是真的很怕回忆起那些往事吧。” 少年时候的荣显扬,是个风采绝佳的翩翩公子,学识渊博,文武双全,待人也是收驰有度,平和有礼的。 诚然,延陵君所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从小照管他的嬷嬷口述的,自他懂事起,见到的父亲,就是如今的这个样子。 他依旧学富五车,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却像是一座冰冷的丰碑,不会有喜怒哀乐,作为一个父亲,他虽然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教导他,却大概也是将他作为自己用来怀恋那个女人的最后的方式了。 他能感觉到他所给的深沉如山的父爱,但是那份感情,却太过厚重浓郁,有时候更会恍惚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感情的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既然他不想提,我们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褚浔阳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指。 这一刻,她突然就又想起了褚易安。 梁汐死后,褚易安痛苦至今,但他最痛苦,莫过于形势所迫,即使再爱,也必须要将那段感情掩藏起来,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相较于他,荣显扬却又是不同的。 风清茉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要缅怀要纪念,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 可是—— 他却把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痕迹都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了。 到底要有多惧怕曾经的失去,他才会懦弱成这样,连思念的一个突破口都不敢给自己留下。 “已经这么多年了——”延陵君只是无奈,他原是想说,这么多年了,以为他该放下了,但是推己及人,却又觉得这句话说不出口——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在岁月里打上印记,那就注定了会是漫长的一生,不是随便说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照顾我的嬷嬷说,他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大概真的就是这样吧!”延陵君失神了一瞬,赶紧转了话锋道,他捏了捏褚浔阳的指尖,拉着她的手起身,“父亲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我们先去给母亲上柱香吧!” “嗯!”褚浔阳点头。 阳羡公主的牌位是供奉在荣显扬书房隔壁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屋子里的,摆了二十余年,每天香烛供奉,那屋子的房梁上都隐隐能够辨认出一些烟熏的痕迹,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片很浓的香火味道扑面。 因为延陵君在这里,院子里的管事只给两人开了门就自觉的又退了出去。 延陵君取了香烛点上,带着褚浔阳一起给阳羡公主上了香,算是告慰她自己已经娶妻,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许是因为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延陵君的面上并无悲戚之色,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他紧绷的唇角透露了心里些许不为人知的情绪。 两人上了香,刚要起身,就听院子里有人道:“世子爷回来了!” “嗯!”荣显扬的声音沉稳,低低的应了一声。 “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过来了,正在给公主上香。”那管事继续禀报。 “哦!叫他们过来吧!”荣显扬淡淡的应了声,就先进了花厅。 这边延陵君听到动静,就牵了褚浔阳的手往外走,“走吧,父亲回来了!” 两人才刚走到门口,刚好外面那管事找来,猝不及防的推开了房门。 动静有点儿大,延陵君连忙拽了褚浔阳一把,退后些许。 房门大开,迎面刚好一阵劲风吹过,褚浔阳被那卷起的香薰味道刺激的眼睛难受,下意识的往旁边偏了下头。 “大公子,公主,世子爷回来了,请你们过去!”那管事道。 “嗯!”延陵君应了一声,拉着褚浔阳出门,跨过门槛的那个瞬间,褚浔阳眼角的余光一瞥,刚好瞧见那桌上蒙在牌位上的黄布被风掀开的一角重重垂落。 这个屋子里的光线不好,恍恍惚惚的一眼,褚浔阳的心里突然一阵奇怪,总觉得她一眼扫见那黄布下头的牌位上竟像是空白一片。 她心里打了个问号,直觉的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待要再仔细辨认的时候,那一角黄布已经严严实实的掩盖了下去。 怎么回事?真是她看错了?还是荣显扬真的对阳羡公主思念成疾,连半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也不敢放在眼前了? 她的脚步只略顿了一下,延陵君也不曾察觉。 两人去了花厅,刚好荣显扬已经换下官服从里面出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荣显扬随口问道。 “早上父亲上朝不得空,我和芯宝是过来给父亲敬茶的。”延陵君笑道,他在荣显扬面前倒是没有局促,怎么看这两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双父子了。 荣显扬的眉心隐约跳了一下,看了褚浔阳一眼,“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行了,这不合规矩!” “父亲!”延陵君才要说话,褚浔阳已经抢先开口。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接一提裙子,跪在了荣显扬的面前。 不只是跟进来的管事,就连荣显扬都微微诧异的愣了一下,只有延陵君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也一撩袍角,跟着跪在了褚浔阳身边。 “那些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我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就是君玉的妻子,您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受我一礼,本就是应当应分的。”褚浔阳跪的端端正正的说道:“虽然我和君玉之间的事有擅做主张之嫌,请您原谅,但您在最后既然允了我们的婚事,应该就是承认了我这个儿媳了吧?” 荣显扬抿着唇角不说话,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既然是儿子的心意,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阻挠干涉,他是过来人,知道就算自己能操纵一切,唯独掌握不了的就是感情。 所以他不反对这门婚事,其实也不见得就是投入了多少感情。 可是现在褚浔阳跪到他的面前来,和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荣显扬的心里突然触动很大。 门口的管事见了,却是欣喜的红了眼眶,赶紧去沏了茶送过来。 褚浔阳双手端了茶碗,高举过头顶,送到荣显扬面前,语气恳切,“父亲,请喝茶!” 荣显扬的一只手压在椅子的扶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的弯身坐下,接过那茶碗,浅啜了一口。 延陵君露出一个微笑,也奉了茶汤给他。 荣显扬沉默着喝了,却是从始至终都没对二人交代什么。 延陵君对他的脾气很清楚,又简单的交代了两句话,就带着褚浔阳先行离开。 这个下午,荣显扬都没再去衙门,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傍晚时分,管事从外面进来,见到他正站在窗前对着院子静默不语,就走过去,叹息道:“世子爷是在想大公子的事情吗?” 荣显扬从远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是不答反问,“梁五,你觉得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他的目光冰冷中却透着一种明显自嘲的情绪。 “世子爷怎么这么说,这些年,您对大公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梁五说道。 “是吗?”荣显扬的唇角弯了一下,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自嘲道:“可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我这样的父亲,不配得到他的尊重和体谅。” 梁五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只觉得无从说起,只有叹息着垂下头去。 荣显扬于是又再沉默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是僵硬冷寂的叫人受不了,过了一会儿,梁五就又忍不住开口道:“不管怎样,现在大公子也长大成人了,定国公主是个怎样的性情暂且不论,但她今天既然肯放下身段儿来给世子爷请安,至少是说明她也是真的把大公子放在心上了,世子爷您该觉得欣慰才是。” 梁五说了这话,本来也没打算引起共鸣,不想荣显扬却紧随其后的开了口。 “是啊!就算明知道她是看着君玉的面子而给我的尊重,我也该是满意了,至少这门婚事并不是君玉的一厢情愿!”荣显扬道,顿了一下,他却紧跟着话锋一转,冷了面色道:“宫里那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吗?” “是!”梁五也马上敛了神色回道:“看样子倒像是默许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端,现在因为定国公主的关系,皇后和良妃双方都已经把视线移了过来,他的意思,可能是在等着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被拖下水,到时候世子爷您就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了。” “多少年了,他的耐性倒是真的好!”荣显扬冷漠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主动做点什么了?定国公主的身份虽然有保障,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的,真要搅和进去,属下恐怕以后的局势会有失控!”梁五试着提议。 “不要和君玉提这件事!”荣显扬却是这般说道。 “可是有关当初杨家兵符的事,大公子之前也有追查,想必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了——”梁五道,他此时最担心,却是怕延陵君会因此而和荣显扬之间生出嫌隙来,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真的——什么都不和大公子说吗?” “他能知道多少那是他的本事,但是我的事,你不要对他提!”荣显扬道,态度强硬而无一丝的动摇,“以前我是怕他会受我的牵连,现在反而好办了。宫里和朝廷的事,你都不要自作主张,就看着他们将那把火烧起来吧!” “可——”梁五还想说什么,荣显扬已经砰地一声合上窗子,片刻之后就从那书房里推门出来,回了房。 ------题外话------ 又一个苦大仇深的苦逼爹,荣世子,延陵爹,你自求多福吧…… ps:我们要不要来竞猜终极boss啊亲? ☆、第007章 遇见 关于延陵君的去处,崇明帝只提了那么一次就再没了后话。 此后一月,两人正值新婚,倒是过的惬意自在,不是游湖踏青,就是出席京城勋贵之家的各种宴会,唯一的收获,算是把京城之内有头有脸的官员贵妇都认了脸。 到了五月下旬,天气逐转热,正赶上太后的六十大寿。 晚间,延陵君躺在窗下的榻上看书,褚浔阳百无聊赖,也挤在一张榻上,头枕着他的胸口查看那封帖子,“陛下不是已经准了风连晟和华家的婚事了吗?我还以为可以直接喝喜酒了,怎么倒是先赶上太后做寿了?” “太后六十岁的整寿,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她自己的年纪大了,听说本来是不准备铺张的,但是陛下不肯,一定坚持要大办,还颁布了圣旨,免了今年的赋税,是个普天同庆的意思,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不错的!”延陵君的视线落在书本上,出口的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褚浔阳的手里却还摸索着那封烫金请柬,不甚愉悦道:“这么说来,却是推不掉了?” 延陵君忍不住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怎么推不掉?” 褚浔阳不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似乎很是认真是思索了一下道:“称病推了你看怎么样?” “称病?亏你想的出来!”褚浔阳瞪他一眼,明显是觉得扫兴,“若是别的请柬,推了也就推了,现在可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哪有推诿不去的道理。” 风连晟的婚事敲定了下来之后,朝中局势就越发紧张了,风乾的急躁是写在脸上的,而良妃—— 虽然之前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多少也是忧虑紧张的。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但凡是人扎堆的地方,就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那也得看是什么病?”延陵君却是不以为然,撇撇嘴,放在褚浔阳腰际揽着她的那只手掌却是突然往前滑去,意有所指的隔着衣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来来回回的摸了又摸。 褚浔阳本来不解其意,皱着眉头看出去,下一刻就忍耐不住的勃然变色,拍开他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 延陵君见她满面的急色,脸上就笑的更加欢畅,故意又再逗她道:“你若不想去,当然就只有这个理由最正当,怀孕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是常有的事,比起太后的寿辰,这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事关人命呢!” 如果说是养胎,这就是谁也抗拒不了的正当理由。 但是这种谎话,肯定随后就要穿帮的。 褚浔阳懒得搭理他,见到青萝给送了茶水进来,就把手里请柬往她怀里一拍道:“茶水就放桌子上吧,先去准备我们明天要穿的衣裳。” 青藤的家里是有父母亲人在的,所以褚浔阳出嫁的时候她就留在了西越,没有跟过来。 褚浔阳身边最得力的婢子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个,现在也好在是有映紫几个帮衬,否则就实在是捉襟见肘。 “是!”青萝带着请柬转身进了里屋。 延陵君坐起来,本来要去取茶盏,但是手伸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干脆沉吟着搁了书本,表情很是认真斟酌着盯着褚浔阳的腹部一看再看,道:“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褚浔阳本来就正在因为要进宫的事情不高兴,原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就捡起书本直接掷在他身上,怒声道:“你就那么等不及了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不短了,但正式成亲也就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是可以慢慢等,但父亲那里肯定是着急的!”延陵君道,端过茶碗抿了口茶,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有点不耐烦道:“而且和那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早点有了着落了,也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大族,都将后嗣传承一事看的很重。 如果他们当初单独住在外面,那就没什么事了,但是现在—— 宣城公主那些人全都居心不良,是真的不敢保证她们不会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跳出来给人添堵的。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你那祖母,精明着呢,你当她是荣怀萱么?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说白了,他们谁也不会小心眼的被一口闷气憋死,送妾挑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宣城公主那种城府的人,估计也懒得费心思。 延陵君笑笑,取过桌上的另一只茶碗递给她。 褚浔阳捧着茶盏浅啜了两口就又放回去,刚好外面映紫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快走了进来。 “什么事?”褚浔阳抬眸看过去一眼。 “是西越朝中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映紫道,双手把信封呈上。 现在这个时候,朝中应该一切稳固,不可能会有什么风波的。 是以褚浔阳也没太当回事,拆开了信封查看。 延陵君也捧着茶碗从她背后凑过来。 那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但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 延陵君看后,也不意外,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又再退回去,“果然是这样,褚琪枫的动作是够快的。” 映紫不明所以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使了个眼色,打发了她下去。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坐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延陵君靠在榻上喝茶,见她如此,就调侃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了吗?平心而论,这个皇后之位,罗思禹的确是担得的,娶了她,褚琪枫就能省下很多的麻烦,真算起来,还是不吃亏的!” 罗炜过世,罗思禹要守孝三年,褚琪枫提前把这件事定下来,无非就是为了掐断某些人的野心。 褚浔阳闷声不语,挪到睡榻的另一头,取下桌上一盏宫灯的灯罩,将那密信就着引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道:“罗思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假,可是你觉得她真的可靠吗?” 褚琪枫既然坐了那个位置,那么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就都要从大局考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不过你那哥哥,你对他总该是有信心的不是吗?”延陵君笑道,他倒是十分看得开的。 如今的褚琪枫,已非当年,权谋手段,所有都是信手拈来。 他既然会选定了罗思禹,那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信心的,最不济—— 也是有把握可以完全掌握在手的。 延陵君思忖着,放下茶碗,又捡起书本翻阅,一边才似是感慨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罗思禹比我料想中妥协的还要早了一点儿。” 却不知道这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罗思禹是个理智且聪明的人,她要审时度势,如果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话,那么和褚琪枫牵扯到了一起,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智。 只为了她的家族?那这个女人也算是豁出去了! 延陵君想着,不禁摇了摇头,重又把注意力移回书本上。 青萝选出给两人准备的衣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就收拾了茶盏退了出去。 褚琪枫的事,不算什么意外,所以褚浔阳也没挂心太久,见着天色还早,就又枕回延陵君的胸口靠着想事情。 “你困了就到床上去睡。”延陵君抬眸看了眼上方敞开的窗户。 褚浔阳赖在他身边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拽着他的腰带将他也拉起来,“明天一早就要进宫拜寿,早睡吧!” “我不困,把最后几页看完。”延陵君无奈被她拽起来。 “去里边不是一样看吗?”褚浔阳不悦,劈手夺过他手中书本。 以前都是他穷追不舍的恨不能黏在她的身上,大婚之后却仿佛是调了个个儿,变成了他的小妻子时时刻刻与他形影不离。 “呵——”延陵君的心中甚为愉悦,手指压在她腮边蹭了蹭,又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手里书本,“到里面去,我就没心思看这本书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本书”三个字的读音。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却也不见脸红,眸子狡黠一闪,还是拽着他的腰带不放,将他往跟前又扯了一把。 两个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她扬起脸,红润而明艳的脸庞近在咫尺,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那就一起吧!” 说话间,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朦胧的馨香气息几乎有种勾魂摄魄一般的蛊惑力度。 延陵君的胸口瞬时一热,呼吸也不由的厚重起来,然后下一刻,他却是理智果断的赶紧拉开她的手,取回书本又躺回了榻上—— 这个丫头磨人的功夫可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头天晚上折腾了半宿,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说小日子来了,然后就自己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偷着乐了,死活也不肯帮忙,当真是被她坑的苦不堪言。 现在只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又准备故技重施了,他怎么可能再上当? 这么一比较,延陵君都有点吹亏受骗的感觉了—— 怎么娶了媳妇回来,这生存条件反而更加艰苦起来了?他这分明就是娶了个女流氓吧? 延陵君气闷,强作镇定的继续翻书本。 褚浔阳联想到昨夜他被憋的满面通的尴尬样儿,就伏在他身上兀自笑的花枝乱颤。 延陵君耐着性子故意的不理她,褚浔阳百无聊赖,自己想了会儿心事,呼吸就慢慢平稳下来,打起盹来。 彼时才刚入夜不久,延陵君小心的扯过薄毯给她盖在身上。 褚浔阳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卷翘的睫毛映着烛火仿佛是在调皮的跳跃,脸颊微红,睡容恬静,一眼看去,纯粹的如是个孩子一般。 延陵君会心一笑,重又捡起了书本继续翻阅。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的指尖偶尔掀开纸页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夜风从窗口吹进来,隐约的透出一缕微凉,落在心里,也只叫人觉得清爽舒适。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流逝,中途青萝和浅绿本来是要过来送洗澡水的,从窗外看到屋里的情形,就没敢弄出响动,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送了回去。 延陵君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把剩下的十几页兵法研习完。 搁下书本,见他的小妻子靠在他怀里还正兀自睡得香甜,他眼角眉梢的笑容就一直绽放到了心里,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惊动她的起身下榻,正在摸索着穿鞋的时候,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映紫就带着荣钦和荣怀萱兄妹出现在门口。 “主子——”映紫才一开口,延陵君已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在映紫身后进来的荣家兄妹却不由的愣在当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延陵君见到这两人突然出现,眼底就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显,那动作几乎可以称之为蹑手蹑脚的挪下榻,然后回身过去,小心的将榻上睡着的女子抱起来。 褚浔阳其实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但是现在似乎只要是在他身边,就万事安心。 睡梦中感觉有人移动她,就迷迷糊糊的掀了下眼皮,嘟囔道:“要睡了?” “嗯!这里有风,去里面睡!”延陵君温声道,那语气亦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一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看见他的笑脸,就又安心的闭上眼。 延陵君转身抱着她进了里间的卧房。 他的为人十分的肆意好相处,但那种所谓“平易近人”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形式,荣家兄妹都有同感,他们这位大哥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这一刻见他这样温声软语的细心之举,那感觉,也仿似见鬼一样,面面相觑。但是因为看出他眼里的在乎,两人更是被猫咬了舌头一样,下意识的噤声,唯恐吵到了褚浔阳,竟一时连招呼也没有办法打。 延陵君进去安顿好了褚浔阳,出来之后就对映紫吩咐道:“把门窗都关好了!” 说完就当先一步跨步房门,转身去了旁边相连的书房。 荣钦和荣怀萱互相对望一眼,都忙不迭的快步跟上。 延陵君推门进了书房,桔红赶着进来掌灯,刚要询问要不要沏茶,延陵君已经挥挥手道:“下去吧!” 他径自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肆意的打量那兄妹两个一眼。 两个人还都有些莫名局促的站在门口,荣钦的反应要快上一些,赶忙定了定神,略有尴尬的开口道:“是我们莽撞,不该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大哥,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有事?”延陵君却是直接回避了话题,开门见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怀宣刚去祖母那里请安出来,祖母这两天的精神一直不好,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明天太后娘娘的寿宴她就不去了。祖父和我父亲一早要上朝,就不回府里了,祖母让我顺便来告诉大哥和定国公主一声,明儿个不用等她,我们几个小辈的一道儿,可以早点入宫贺寿。”荣钦道。 从辈分上讲,太后只是宣城公主的弟媳,而且还不是嫡亲的。 太后的寿宴,别人推诿,那叫给脸不要,宣城公主躲懒,却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嗯!那我知道了!”延陵君淡淡点头,什么也没多问。 荣钦二人自觉撞到了人家夫妻的面前,虽然没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心里也总是觉得尴尬,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拉拢关系,也坐不住了,赶紧道:“天色也晚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吧!” 延陵君点头。 荣钦兄妹两个赶紧匆匆离开了。 从延陵君那里出来,一直若有所思沉默着的荣怀萱就忍不住的开口道:“祖母不去就不去了,不是还有母亲在吗?干什么要让我们来碰钉子,还要和他们走一道儿?横竖彼此之间也不是一条心,还硬要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你懂什么?”荣钦警告的瞪她一眼,“大伯父又奉旨出京办差了,据说这次是清缴西北道沿路山中的匪患的,这些年说是皇上对他颇多忌讳,他的手里却总断断续续的掌握兵权,再怎么说大家也都处于同一屋檐下,凡事留一线,总不会是坏事!” 崇明帝对荣显扬的态度也十分奇怪,按理说因为阳羡公主的死,这君臣二人之间算是嫌隙已深了,但崇明帝对荣显扬虽然一直限制打压,但又时不时的委以要职,看上去又像是对他依赖的很,别说是荣钦,就是那些处事圆滑,眼观六路的朝廷大员也被这君臣二人给绕的迷糊了。 这些事情,荣怀萱自是体会不深,只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自从荣烈回来,你跟母亲都是怎么回事?本来他娶了这么个靠山回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了,皇上越是重用大伯,这情况对我们来说就越不利吧?” “有些事,牵连太广,不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管的。”荣钦道,对这个被宠坏了的妹妹也没办法,只严厉的警告道:“那会儿祖母嘱咐你的话,你可都记好了,不管我们荣家关起门来怎样,明天去了宫里,都不能给人抓把柄钻空子,知道吗?” 不管怎样,宣城公主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荣烈娶了褚浔阳,他的靠山太硬,如果荣家真要闹出什么乱子,他不一定会有事,但是自己这些人就不能确保一定不会受到诛连了。 “知道了!”荣怀萱敷衍着答应了,兄妹两个走到前面一个路口,也就分道扬镳各自回了住处休息。 褚浔阳是到了次日登上进宫的马车才知道宣城公主把这宴会给推了。 她倒也不吃惊,只半真半假的笑道:“她倒是会躲清闲!” 然后就没了后话。 延陵君和荣钦是骑马护卫着车上的女眷的,他今天没提,几个丫头也就没把头天夜里荣钦那兄妹两个到访的事情和褚浔阳说。 中间因为夹着宣城公主和阳羡公主的两重关系,他们荣家是算在皇亲之列的,所以这一天进宫要格外早些,要单独去万寿宫给太后拜寿请安。 二夫人李氏带着褚浔阳和荣怀萱一起,延陵君和荣钦则是直接去了中午要设宴的宫殿那边。 他们来的算是最早的一拨人,本想拔得头筹,不想过去万寿宫的时候,迎面就见繁昌公主风风火火的也正往这边赶。 “见过四公主!”李氏含笑给她见礼,她笑起来还是颇具亲和力的,繁昌公主对她倒是不反感的。 繁昌公主在这里见到她们几个,也是有些意外,勉强笑了一笑,“二夫人怎么来的这样早?” “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我们赶了个大早儿,想着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呢!”李氏笑道:“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因为生母早早的就不在了,繁昌公主在这宫里一直都过得本分小心,绝对不会在其他的兄妹中间跳脱着争宠。 李氏也是很有些不解,她今天怎么会第一个就抢着登门了。 几个人一起进了院子。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太后这里她是头一次来,忍不住稍稍打量了两眼周围环境,不经意间却总觉得有两道视线跟着自己,不期然的一回头,果然就对上繁昌公主若有所思的眼神。 繁昌公主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不由的愣住了,赶紧笑了一下道:“定国公主您的发簪真漂亮。” 阳羡公主留下的那两只簪子虽然都非凡品,但繁昌贵为皇室公主,也不至于眼皮子浅的盯上这种小物件。 “就是做工别致一些,我也很喜欢!”褚浔阳抬手摸了摸鬓边,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笑容。 过了一重宫门,进到里面的一重院子时,众人抬头,却见那殿中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穿一身颜色低调的深蓝色镶金边的衣袍,玉冠束发,面上表情宁静的和太后坐在一起说话。 彼时太后正握着他的一只手,表情慈爱殷切的在说着什么,不时的还露出笑容来。 太后的为人虽然慈祥,但是身份摆在那里,就是对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也极少会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 这种场面,李氏看在眼里也吃了一惊。 而荣怀萱看到殿中那人,却不期然,一下子就面泛桃花,眼睛也瞬时明亮了几分。 “那是二殿下吧?”她扭头对繁昌公主问道。 繁昌公主本来也不想理会她,但是瞧见她眼中灼灼神采,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就跟着闪过一丝莫名冰冷的情绪。 就在这时,站在殿外的主事的太后心腹赵嬷嬷已经含笑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定国公主,四公主!”她先是屈膝给褚浔阳几个行了礼,然后就对李氏大道:“二夫人,你们今天来的早啊!” “这不是紧赶着来蹭咱们老寿星的喜气吗?”李氏的脸上也堆满了笑,轻车熟路的寒暄起来,说了两句话,就抬眸朝那殿内看去道:“我们还以为今儿个能拔得头筹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呢,那殿里的是二皇子殿下吗?” “二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赵嬷嬷道,语气之中也透着满意和感慨,“殿下的身子不好,禁不起闹腾,这不说是不能等着参加中午的寿宴,就趁着这会儿清净,先过来给太后问安了,也是难为他了。几位随奴婢进去吧,太后娘娘有令,今儿个大家都随意些,不用拘谨,就不用再通禀一遍了。” 她言笑晏晏的转身,引着几人往那殿里去。 褚浔阳上次遇到风启的时候只闻其声,而未曾得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一直都有些好奇,这会儿就忍不住先就远远的打量起他来。 五官端正清俊,第一眼看去不能算是叫人惊艳的一个男子,通身的气度尊贵内敛,没有一般人身为皇室子弟的轻狂骄傲,但明明之中却分明又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冷气质。 不浮躁,不付款,但却就是能在无形中叫人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南华的这些皇子之中,风连晟是掩藏的太好,而将身上的这种气韵化解于无形,风煦和风乾两人,不是太张扬就是太急躁,竟全然不及这位久病之人那样有涵养的。 只看这一眼,褚浔阳就可以判定—— 这位二皇子殿下,绝非等闲,即使和风连晟比,一时半刻还难分高下,但却远不是风乾和风煦那两兄弟可比的。 “太后娘娘,镇国公府的二夫人和定国公主过来给您拜寿来了呢!”赵嬷嬷含笑引着众人直接进了殿里。 彼时风启刚和太后说了会儿话,端起茶碗才送到唇边,闻言,手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突然保持那一个动作,静默了下来。 ------题外话------ 四月的第一天,据说又要过节了?皆大欢喜,厚着脸皮要一下那个什么票,你们懂的→_→ ☆、第007章 遇见 关于延陵君的去处,崇明帝只提了那么一次就再没了后话。 此后一月,两人正值新婚,倒是过的惬意自在,不是游湖踏青,就是出席京城勋贵之家的各种宴会,唯一的收获,算是把京城之内有头有脸的官员贵妇都认了脸。 到了五月下旬,天气逐转热,正赶上太后的六十大寿。 晚间,延陵君躺在窗下的榻上看书,褚浔阳百无聊赖,也挤在一张榻上,头枕着他的胸口查看那封帖子,“陛下不是已经准了风连晟和华家的婚事了吗?我还以为可以直接喝喜酒了,怎么倒是先赶上太后做寿了?” “太后六十岁的整寿,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她自己的年纪大了,听说本来是不准备铺张的,但是陛下不肯,一定坚持要大办,还颁布了圣旨,免了今年的赋税,是个普天同庆的意思,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不错的!”延陵君的视线落在书本上,出口的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褚浔阳的手里却还摸索着那封烫金请柬,不甚愉悦道:“这么说来,却是推不掉了?” 延陵君忍不住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怎么推不掉?” 褚浔阳不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似乎很是认真是思索了一下道:“称病推了你看怎么样?” “称病?亏你想的出来!”褚浔阳瞪他一眼,明显是觉得扫兴,“若是别的请柬,推了也就推了,现在可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哪有推诿不去的道理。” 风连晟的婚事敲定了下来之后,朝中局势就越发紧张了,风乾的急躁是写在脸上的,而良妃—— 虽然之前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多少也是忧虑紧张的。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但凡是人扎堆的地方,就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那也得看是什么病?”延陵君却是不以为然,撇撇嘴,放在褚浔阳腰际揽着她的那只手掌却是突然往前滑去,意有所指的隔着衣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来来回回的摸了又摸。 褚浔阳本来不解其意,皱着眉头看出去,下一刻就忍耐不住的勃然变色,拍开他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 延陵君见她满面的急色,脸上就笑的更加欢畅,故意又再逗她道:“你若不想去,当然就只有这个理由最正当,怀孕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是常有的事,比起太后的寿辰,这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事关人命呢!” 如果说是养胎,这就是谁也抗拒不了的正当理由。 但是这种谎话,肯定随后就要穿帮的。 褚浔阳懒得搭理他,见到青萝给送了茶水进来,就把手里请柬往她怀里一拍道:“茶水就放桌子上吧,先去准备我们明天要穿的衣裳。” 青藤的家里是有父母亲人在的,所以褚浔阳出嫁的时候她就留在了西越,没有跟过来。 褚浔阳身边最得力的婢子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个,现在也好在是有映紫几个帮衬,否则就实在是捉襟见肘。 “是!”青萝带着请柬转身进了里屋。 延陵君坐起来,本来要去取茶盏,但是手伸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干脆沉吟着搁了书本,表情很是认真斟酌着盯着褚浔阳的腹部一看再看,道:“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褚浔阳本来就正在因为要进宫的事情不高兴,原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就捡起书本直接掷在他身上,怒声道:“你就那么等不及了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不短了,但正式成亲也就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是可以慢慢等,但父亲那里肯定是着急的!”延陵君道,端过茶碗抿了口茶,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有点不耐烦道:“而且和那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早点有了着落了,也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大族,都将后嗣传承一事看的很重。 如果他们当初单独住在外面,那就没什么事了,但是现在—— 宣城公主那些人全都居心不良,是真的不敢保证她们不会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跳出来给人添堵的。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你那祖母,精明着呢,你当她是荣怀萱么?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说白了,他们谁也不会小心眼的被一口闷气憋死,送妾挑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宣城公主那种城府的人,估计也懒得费心思。 延陵君笑笑,取过桌上的另一只茶碗递给她。 褚浔阳捧着茶盏浅啜了两口就又放回去,刚好外面映紫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快走了进来。 “什么事?”褚浔阳抬眸看过去一眼。 “是西越朝中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映紫道,双手把信封呈上。 现在这个时候,朝中应该一切稳固,不可能会有什么风波的。 是以褚浔阳也没太当回事,拆开了信封查看。 延陵君也捧着茶碗从她背后凑过来。 那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但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 延陵君看后,也不意外,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又再退回去,“果然是这样,褚琪枫的动作是够快的。” 映紫不明所以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使了个眼色,打发了她下去。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坐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延陵君靠在榻上喝茶,见她如此,就调侃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了吗?平心而论,这个皇后之位,罗思禹的确是担得的,娶了她,褚琪枫就能省下很多的麻烦,真算起来,还是不吃亏的!” 罗炜过世,罗思禹要守孝三年,褚琪枫提前把这件事定下来,无非就是为了掐断某些人的野心。 褚浔阳闷声不语,挪到睡榻的另一头,取下桌上一盏宫灯的灯罩,将那密信就着引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道:“罗思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假,可是你觉得她真的可靠吗?” 褚琪枫既然坐了那个位置,那么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就都要从大局考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不过你那哥哥,你对他总该是有信心的不是吗?”延陵君笑道,他倒是十分看得开的。 如今的褚琪枫,已非当年,权谋手段,所有都是信手拈来。 他既然会选定了罗思禹,那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信心的,最不济—— 也是有把握可以完全掌握在手的。 延陵君思忖着,放下茶碗,又捡起书本翻阅,一边才似是感慨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罗思禹比我料想中妥协的还要早了一点儿。” 却不知道这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罗思禹是个理智且聪明的人,她要审时度势,如果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话,那么和褚琪枫牵扯到了一起,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智。 只为了她的家族?那这个女人也算是豁出去了! 延陵君想着,不禁摇了摇头,重又把注意力移回书本上。 青萝选出给两人准备的衣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就收拾了茶盏退了出去。 褚琪枫的事,不算什么意外,所以褚浔阳也没挂心太久,见着天色还早,就又枕回延陵君的胸口靠着想事情。 “你困了就到床上去睡。”延陵君抬眸看了眼上方敞开的窗户。 褚浔阳赖在他身边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拽着他的腰带将他也拉起来,“明天一早就要进宫拜寿,早睡吧!” “我不困,把最后几页看完。”延陵君无奈被她拽起来。 “去里边不是一样看吗?”褚浔阳不悦,劈手夺过他手中书本。 以前都是他穷追不舍的恨不能黏在她的身上,大婚之后却仿佛是调了个个儿,变成了他的小妻子时时刻刻与他形影不离。 “呵——”延陵君的心中甚为愉悦,手指压在她腮边蹭了蹭,又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手里书本,“到里面去,我就没心思看这本书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本书”三个字的读音。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却也不见脸红,眸子狡黠一闪,还是拽着他的腰带不放,将他往跟前又扯了一把。 两个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她扬起脸,红润而明艳的脸庞近在咫尺,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那就一起吧!” 说话间,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朦胧的馨香气息几乎有种勾魂摄魄一般的蛊惑力度。 延陵君的胸口瞬时一热,呼吸也不由的厚重起来,然后下一刻,他却是理智果断的赶紧拉开她的手,取回书本又躺回了榻上—— 这个丫头磨人的功夫可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头天晚上折腾了半宿,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说小日子来了,然后就自己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偷着乐了,死活也不肯帮忙,当真是被她坑的苦不堪言。 现在只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又准备故技重施了,他怎么可能再上当? 这么一比较,延陵君都有点吹亏受骗的感觉了—— 怎么娶了媳妇回来,这生存条件反而更加艰苦起来了?他这分明就是娶了个女流氓吧? 延陵君气闷,强作镇定的继续翻书本。 褚浔阳联想到昨夜他被憋的满面通的尴尬样儿,就伏在他身上兀自笑的花枝乱颤。 延陵君耐着性子故意的不理她,褚浔阳百无聊赖,自己想了会儿心事,呼吸就慢慢平稳下来,打起盹来。 彼时才刚入夜不久,延陵君小心的扯过薄毯给她盖在身上。 褚浔阳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卷翘的睫毛映着烛火仿佛是在调皮的跳跃,脸颊微红,睡容恬静,一眼看去,纯粹的如是个孩子一般。 延陵君会心一笑,重又捡起了书本继续翻阅。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的指尖偶尔掀开纸页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夜风从窗口吹进来,隐约的透出一缕微凉,落在心里,也只叫人觉得清爽舒适。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流逝,中途青萝和浅绿本来是要过来送洗澡水的,从窗外看到屋里的情形,就没敢弄出响动,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送了回去。 延陵君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把剩下的十几页兵法研习完。 搁下书本,见他的小妻子靠在他怀里还正兀自睡得香甜,他眼角眉梢的笑容就一直绽放到了心里,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惊动她的起身下榻,正在摸索着穿鞋的时候,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映紫就带着荣钦和荣怀萱兄妹出现在门口。 “主子——”映紫才一开口,延陵君已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在映紫身后进来的荣家兄妹却不由的愣在当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延陵君见到这两人突然出现,眼底就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显,那动作几乎可以称之为蹑手蹑脚的挪下榻,然后回身过去,小心的将榻上睡着的女子抱起来。 褚浔阳其实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但是现在似乎只要是在他身边,就万事安心。 睡梦中感觉有人移动她,就迷迷糊糊的掀了下眼皮,嘟囔道:“要睡了?” “嗯!这里有风,去里面睡!”延陵君温声道,那语气亦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一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看见他的笑脸,就又安心的闭上眼。 延陵君转身抱着她进了里间的卧房。 他的为人十分的肆意好相处,但那种所谓“平易近人”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形式,荣家兄妹都有同感,他们这位大哥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这一刻见他这样温声软语的细心之举,那感觉,也仿似见鬼一样,面面相觑。但是因为看出他眼里的在乎,两人更是被猫咬了舌头一样,下意识的噤声,唯恐吵到了褚浔阳,竟一时连招呼也没有办法打。 延陵君进去安顿好了褚浔阳,出来之后就对映紫吩咐道:“把门窗都关好了!” 说完就当先一步跨步房门,转身去了旁边相连的书房。 荣钦和荣怀萱互相对望一眼,都忙不迭的快步跟上。 延陵君推门进了书房,桔红赶着进来掌灯,刚要询问要不要沏茶,延陵君已经挥挥手道:“下去吧!” 他径自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肆意的打量那兄妹两个一眼。 两个人还都有些莫名局促的站在门口,荣钦的反应要快上一些,赶忙定了定神,略有尴尬的开口道:“是我们莽撞,不该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大哥,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有事?”延陵君却是直接回避了话题,开门见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怀宣刚去祖母那里请安出来,祖母这两天的精神一直不好,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明天太后娘娘的寿宴她就不去了。祖父和我父亲一早要上朝,就不回府里了,祖母让我顺便来告诉大哥和定国公主一声,明儿个不用等她,我们几个小辈的一道儿,可以早点入宫贺寿。”荣钦道。 从辈分上讲,太后只是宣城公主的弟媳,而且还不是嫡亲的。 太后的寿宴,别人推诿,那叫给脸不要,宣城公主躲懒,却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嗯!那我知道了!”延陵君淡淡点头,什么也没多问。 荣钦二人自觉撞到了人家夫妻的面前,虽然没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心里也总是觉得尴尬,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拉拢关系,也坐不住了,赶紧道:“天色也晚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吧!” 延陵君点头。 荣钦兄妹两个赶紧匆匆离开了。 从延陵君那里出来,一直若有所思沉默着的荣怀萱就忍不住的开口道:“祖母不去就不去了,不是还有母亲在吗?干什么要让我们来碰钉子,还要和他们走一道儿?横竖彼此之间也不是一条心,还硬要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你懂什么?”荣钦警告的瞪她一眼,“大伯父又奉旨出京办差了,据说这次是清缴西北道沿路山中的匪患的,这些年说是皇上对他颇多忌讳,他的手里却总断断续续的掌握兵权,再怎么说大家也都处于同一屋檐下,凡事留一线,总不会是坏事!” 崇明帝对荣显扬的态度也十分奇怪,按理说因为阳羡公主的死,这君臣二人之间算是嫌隙已深了,但崇明帝对荣显扬虽然一直限制打压,但又时不时的委以要职,看上去又像是对他依赖的很,别说是荣钦,就是那些处事圆滑,眼观六路的朝廷大员也被这君臣二人给绕的迷糊了。 这些事情,荣怀萱自是体会不深,只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自从荣烈回来,你跟母亲都是怎么回事?本来他娶了这么个靠山回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了,皇上越是重用大伯,这情况对我们来说就越不利吧?” “有些事,牵连太广,不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管的。”荣钦道,对这个被宠坏了的妹妹也没办法,只严厉的警告道:“那会儿祖母嘱咐你的话,你可都记好了,不管我们荣家关起门来怎样,明天去了宫里,都不能给人抓把柄钻空子,知道吗?” 不管怎样,宣城公主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荣烈娶了褚浔阳,他的靠山太硬,如果荣家真要闹出什么乱子,他不一定会有事,但是自己这些人就不能确保一定不会受到诛连了。 “知道了!”荣怀萱敷衍着答应了,兄妹两个走到前面一个路口,也就分道扬镳各自回了住处休息。 褚浔阳是到了次日登上进宫的马车才知道宣城公主把这宴会给推了。 她倒也不吃惊,只半真半假的笑道:“她倒是会躲清闲!” 然后就没了后话。 延陵君和荣钦是骑马护卫着车上的女眷的,他今天没提,几个丫头也就没把头天夜里荣钦那兄妹两个到访的事情和褚浔阳说。 中间因为夹着宣城公主和阳羡公主的两重关系,他们荣家是算在皇亲之列的,所以这一天进宫要格外早些,要单独去万寿宫给太后拜寿请安。 二夫人李氏带着褚浔阳和荣怀萱一起,延陵君和荣钦则是直接去了中午要设宴的宫殿那边。 他们来的算是最早的一拨人,本想拔得头筹,不想过去万寿宫的时候,迎面就见繁昌公主风风火火的也正往这边赶。 “见过四公主!”李氏含笑给她见礼,她笑起来还是颇具亲和力的,繁昌公主对她倒是不反感的。 繁昌公主在这里见到她们几个,也是有些意外,勉强笑了一笑,“二夫人怎么来的这样早?” “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我们赶了个大早儿,想着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呢!”李氏笑道:“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因为生母早早的就不在了,繁昌公主在这宫里一直都过得本分小心,绝对不会在其他的兄妹中间跳脱着争宠。 李氏也是很有些不解,她今天怎么会第一个就抢着登门了。 几个人一起进了院子。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太后这里她是头一次来,忍不住稍稍打量了两眼周围环境,不经意间却总觉得有两道视线跟着自己,不期然的一回头,果然就对上繁昌公主若有所思的眼神。 繁昌公主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不由的愣住了,赶紧笑了一下道:“定国公主您的发簪真漂亮。” 阳羡公主留下的那两只簪子虽然都非凡品,但繁昌贵为皇室公主,也不至于眼皮子浅的盯上这种小物件。 “就是做工别致一些,我也很喜欢!”褚浔阳抬手摸了摸鬓边,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笑容。 过了一重宫门,进到里面的一重院子时,众人抬头,却见那殿中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穿一身颜色低调的深蓝色镶金边的衣袍,玉冠束发,面上表情宁静的和太后坐在一起说话。 彼时太后正握着他的一只手,表情慈爱殷切的在说着什么,不时的还露出笑容来。 太后的为人虽然慈祥,但是身份摆在那里,就是对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也极少会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 这种场面,李氏看在眼里也吃了一惊。 而荣怀萱看到殿中那人,却不期然,一下子就面泛桃花,眼睛也瞬时明亮了几分。 “那是二殿下吧?”她扭头对繁昌公主问道。 繁昌公主本来也不想理会她,但是瞧见她眼中灼灼神采,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就跟着闪过一丝莫名冰冷的情绪。 就在这时,站在殿外的主事的太后心腹赵嬷嬷已经含笑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定国公主,四公主!”她先是屈膝给褚浔阳几个行了礼,然后就对李氏大道:“二夫人,你们今天来的早啊!” “这不是紧赶着来蹭咱们老寿星的喜气吗?”李氏的脸上也堆满了笑,轻车熟路的寒暄起来,说了两句话,就抬眸朝那殿内看去道:“我们还以为今儿个能拔得头筹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呢,那殿里的是二皇子殿下吗?” “二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赵嬷嬷道,语气之中也透着满意和感慨,“殿下的身子不好,禁不起闹腾,这不说是不能等着参加中午的寿宴,就趁着这会儿清净,先过来给太后问安了,也是难为他了。几位随奴婢进去吧,太后娘娘有令,今儿个大家都随意些,不用拘谨,就不用再通禀一遍了。” 她言笑晏晏的转身,引着几人往那殿里去。 褚浔阳上次遇到风启的时候只闻其声,而未曾得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一直都有些好奇,这会儿就忍不住先就远远的打量起他来。 五官端正清俊,第一眼看去不能算是叫人惊艳的一个男子,通身的气度尊贵内敛,没有一般人身为皇室子弟的轻狂骄傲,但明明之中却分明又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冷气质。 不浮躁,不付款,但却就是能在无形中叫人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南华的这些皇子之中,风连晟是掩藏的太好,而将身上的这种气韵化解于无形,风煦和风乾两人,不是太张扬就是太急躁,竟全然不及这位久病之人那样有涵养的。 只看这一眼,褚浔阳就可以判定—— 这位二皇子殿下,绝非等闲,即使和风连晟比,一时半刻还难分高下,但却远不是风乾和风煦那两兄弟可比的。 “太后娘娘,镇国公府的二夫人和定国公主过来给您拜寿来了呢!”赵嬷嬷含笑引着众人直接进了殿里。 彼时风启刚和太后说了会儿话,端起茶碗才送到唇边,闻言,手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突然保持那一个动作,静默了下来。 ------题外话------ 四月的第一天,据说又要过节了?皆大欢喜,厚着脸皮要一下那个什么票,你们懂的→_→ ☆、第008章 隐忍至深,真正的他 他的手竟似是抖了一下。 虽然动作的幅度几乎微不可察,但却分明有一滴茶水从杯子里溢出,落在了手背上。 那茶汤滚烫,他立刻便感觉到了,于是不动声色的稍稍压低手腕,用衣袖掩住了,眼神平静的垂眸喝了一口茶,角度把握的极好,除了一直紧张关注他的繁昌公主,其他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李氏带着几人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又给风启福了一礼,“见过二殿下!” 风启始始终平静的垂眸饮茶,没有做声。 “你们来了?都免礼,坐吧!”这边太后已经略一颔首,赐了座,又冲褚浔阳招招手道:“这就是君玉的新媳妇吧?哀家还是头回见,坐到哀家的身边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风清茉的生母虽然是杨贵妃,但从辈分上来说,延陵君却该是称呼太后一声外祖母的。 本来皇室的子弟众多,太后也无需费心经营。 但褚浔阳的身份毕竟特殊,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她对褚浔阳也必须给予一定的礼遇。 “没有早点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浔阳的不是,是君玉说我闹腾,不敢打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褚浔阳笑道,也不推诿,径自走过去,坐在了太后的左手边儿。 太后笑了一笑,就没了后话,只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目衣着,频频点头,“那是个有福气的小子。”说着又转向李氏道:“这个丫头的模样生的标致,性子也讨喜,哀家看了就喜欢的紧。” “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呢!”李氏忙道,深有同感的附和,“烈儿那孩子打小儿的身体不好,没少受罪,这便算是否极泰来了。” 李氏说着,就颇多感慨,真就和和乐乐的一家人似的。 太后听了这话,本来还喜气洋洋的脸色不觉就冷淡了几分,眼中带几分遗憾的疼痛之色的扭头看行安静坐在对面的风启,半真半假的嗔道:“哀家刚还和启儿说呢,男大当婚,总要成家立室了才算是真的长大了,这孩子还跟我拗着绕弯子,哀家的这份心,还不知道要操到什么时候去。” 二皇子风启的身体很差,并且一度被传命不久矣,在娶妻生子一事上面都力不从心。 只不过因为他出身皇家,这些闲话,也只有各家人私底下偶尔提起一句,倒是没人敢于公开拿出来议论。 彼时褚浔阳和他正好一左一右的分坐在太后两边。 自他们进门起,那男子的神情态度就都一直淡淡的,仿佛只把自己做了太后这里的一件摆设,哪怕是这会儿太后提起了他,也没多大震动,只抬起视线,轻轻的弯了下唇角道:“皇祖母又拿我开心。” 哪怕是对着太后的,他的态度也极为疏离。 这个表情,淡漠到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笑容。 而只在他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坐在下手的荣怀萱已经面色发红的赶紧垂下头去,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 “哀家这把年纪了,还哪有闲心跟你逗乐子?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是个稳重的,但就是叫我不省心,以后也是时候收收心了!”太后道,拉过他的一只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二殿下人是在人中之龙,这气韵样貌样样都是拔尖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毓质名门的大家闺秀排着队的想进二皇子府呢,人长说儿孙只有儿孙福,太后您也放宽心吧,这种事,要靠缘分的,也许明儿个殿下就寻到中意的姑娘,领到您跟前来给您敬茶喝了。”李氏笑道。 若在往常,她是不敢拿皇子的婚事这么凑的,但今天太后做寿,在场的又没有外人,再加上又是太后自己先主动提起的,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哀家倒是不想操心,就是他们这些猴孩子不消停!”太后果然没往心里去,只是心有感触,就一语双关的又嗔了风启一眼。 褚浔阳安静坐在她身后,风启抬头的时候,忍不住又看过去一眼。 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的略一相撞,她就只觉得这男子的眼神太过沉静无波,完全窥测不到心思。 风启对上她审视又灵动的目光,眼底突然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特别的情绪,但那一点转变太快,就连褚浔阳也没能察觉。 “皇祖母,既然您这里有客人,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您!”飞快的把视线从她脸上错开,风启抖了抖袍子起身。 宫婢赶紧把他放在旁边的披风捧过来。 “你去吧,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养着,不用总想着过来看望哀家!”太后点了点头,想着就又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着些。” “是!”风启应了,系了披风,再就一眼也没看屋子里的这些人,转身头也不回的从容离开。 繁昌公主进门以后就一直眼神发亮的盯着自己的兄长,想要说说话儿,但是碍着太后面前,又不敢逾矩往前凑。 她本就是听说兄长一早入宫了,这才赶着过来的,最后却连一句话也没能说上,脸上不禁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低头摆弄手里的帕子。 荣怀萱那里,则是目光灼灼,一直盯着目送风启的背影出了院子还面放红光,不舍得移开视线。 太后自顾想着风启的事情,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自然没有闲暇去注意她的举动,立在门口的赵嬷嬷却是尽收眼底,目光不禁黯了黯—— 且不说二殿下本来就心气儿高,就只冲着皇上和镇国公府之间的那些关系,她都绝对没指望,宣城公主那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目光短浅又不分轻重的孙女儿来? 赵嬷嬷心中鄙夷,随后就移开了目光,目不斜视的垂手立在门口。 李氏是个健谈的,恭维着太后说了许多的吉祥话儿,荣怀萱为求表现,也异常乖巧活跃,很是在太后跟前卖乖讨好了一番。 但是她们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怎么都隔了一重,所以也不好长时间的赖在这里,李氏又替宣城公主告了不是,只坐了一会儿,待到有别的后妃皇亲过来,就主动告辞出来。 太后也没强留,只交代褚浔阳以后得空常进宫来走动走动,就命人送客。 荣怀萱的步子很有些急切,一直出了万寿宫的大门,确定风启是真的走了,脸上就是难掩的失望之色。 李氏看了她一眼,中心怪异,只对褚浔阳道:“公主,客人们应该都陆续的到了,我要去御花园那里会几个客人,您看您——” 太后的寿宴,男女宾是要分席的。 男宾的宴会摆在前朝,女眷则是在后宫的朝凤殿里。 “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还是和二夫人一起过去吧!”褚浔阳道。 李氏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才要和繁昌公主告辞,却见前面排场很大的一队仪仗逶迤而来,却是风连晟亲自陪同成皇后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几个人不能视而不见,只能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身后的万寿宫里,又有几个人拜别了太后出来,于是就只能一起堵在了这里。 “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吉祥!”待到陈皇后的仪仗过来,众人赶忙屈膝行礼。 “免了吧!”陈皇后随意的摆摆手,盛装之下,她的气色较之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见到褚浔阳也在这里,就微笑道:“定国公主也来了,倒是本宫来的晚了!” “娘娘哪里晚了?说是我们不好打扰了太后和诸位殿下娘娘叙话,这才故意早来一步的。”褚浔阳道,回她一个笑容。 隐在人后的华思悦本来还要单独上前给陈皇后请安的,却不想陈皇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褚浔阳,步子才刚迈出来一步,就又尴尬的顿住。 其实陈皇后是真的不曾注意到他,这里包括各家的丫鬟仆妇在内,足足挤了二十余人,华思悦的穿着又素净,站在人群里,的确是不出挑,自是不及穿着一品公主朝服的褚浔阳这般。 但是她没瞧见,却并不代表别人也看不到。 风连晟本是微微含笑跟在陈皇后身边的,这时候也和和气气的开口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定国公主了,真是凑巧啊!” 他这话说的,绝对是感慨良多,不期然就叫人联想到某些陈年往事,在场的几位命妇,脸色都不由微妙的变了一变。 华思悦是站在后面的,褚浔阳这时候还不曾发现她的存在,但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风连晟的这个态度很有问题。 “太子殿下!”她微微一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李氏瞧着气氛不对,赶忙就打圆场道:“皇后和太子殿下还要去见太后,咱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完就拽了荣怀萱的袖子,退到一边。 众人纷纷往旁侧让开。 华思悦已经被崇明帝指婚给了风连晟,虽然还没有正式大婚,但这名分已经定了一半了,这个时候,她虽是心里头不痛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单独站出来,螓首低垂的再给两人行礼,“思悦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金安!” 她的声音温婉又柔弱,使劲低垂着眼睛。 陈皇后一愣,眉头就隐约皱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走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拘束,这几天本宫都忙着筹备太后的寿宴,不得空,过几天,你没事就多进宫来走动走动,陪本宫说说话儿!” 这个未来婆婆的角色,她拿捏的还是相当到位的。 华思悦总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温温柔柔的点头,“是!臣女领旨!”说话间,又稍稍抬眸,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眼旁边的风连晟。 风连晟那样貌本就不俗,再加上天生的贵气逼人,此时面带笑容的样子自是引得一众少女脸红心跳,愤愤隐晦的朝华思悦投去嫉恨交加的眼神。 可是风连晟的礼节虽然到位,但是态度上却极为疏离。 “皇后娘娘,您来了,太后刚刚才提起您呢!”就在这时,万寿宫里一个管事的嬷嬷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嗯!那本宫就先进去了,你们散了吧!”陈皇后点头,放开华思悦的手。 “母后!”风连晟却是突然叫住了她。 陈皇后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祖母这里这会儿都是女眷在,儿臣过去多有不便,晚些时候再来吧!”风连晟笑道:“我先送华小姐去御花园那边!” 华思悦受宠若惊,眼睛明亮,脸颊绯红的猝然抬头看向了她。 同行的几位少女,包括荣怀萱在内,都忍不住眼睛发红。 “怎敢劳烦太子殿下!”华思悦轻声的说道,娇羞不已,总算是把前一刻陈皇后母子忽视她的不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 陈皇后看了风连晟一眼,心中有所顿悟,就点头道:“你去吧!你皇祖母这里,本宫先替你说一声。” “有劳母后了!”风连晟笑道,笑容满面的目送陈皇后进了万寿宫。 一行人举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褚浔阳忍不住回头看了风连晟一眼—— 那人脸上的笑容实在诡异,怎么看都像是别有居心啊! 看来—— 他是对陈皇后替他选的这位太子妃不怎么满意的。 不过横竖是与己无关的事,褚浔阳也懒得费心思,就和李氏他们一道儿款步前性。 宴会要设在晌午,这会儿时候还早,各家命妇千金们早早的到了,都三三两两的在御花园里散步联络关系。 李氏带着褚浔阳刚一出现,就如是众星拱月一般,遭遇了无数人的围堵和恭维。 褚浔阳游刃有余,敷衍着打了招呼,正在言不由衷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瞧见荣怀萱跟着繁昌公主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走去。 这位荣家三小姐,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横竖是无事可做,褚浔阳心下好奇,就找借口从人群中出来,悄悄的跟了过去,不想才刚拐过一个拐角,却见一人含笑从一丛茂盛的灌木丛后头走了出来—— 恰是一身明黄太子朝服的风连晟。 左右无人,褚浔阳的眉头就皱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在等你了!”风连晟道,他倒是坦白,把玩着手里一把折扇,那表情再不似之前那般和气,半真半假的。 “有事儿?”褚浔阳也冷了脸,挑眉道。 “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久不的空相见,昨儿个刚好得了些消息,想要和浔阳公主一起交换一下心得!”风连晟道,同样也是挑衅的同她一挑眉。 他一说昨天,褚浔阳对他要说的话就已经心里有数。 “没想到太子殿下你的消息渠道比本宫想象中的更加灵通!”褚浔阳道,语气当中却是颇多嘲讽。 “呵——”风连晟笑了一笑,直接敷衍了过去,然后就正色道:“褚琪枫已经降旨立后了,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唯一的兄长,为此——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只是下旨订了婚事而已,等到正式大婚还早着呢,届时本宫自然要回去道贺的,这就不劳连晟太子你来操心了!”褚浔阳道,说着就要避开他,继续往前走,“太后娘娘还等着太子殿下您去拜寿呢,我不耽误你了。” 风连晟款步走到小路上,也不再试图拦她,只含笑看着她的背影。 褚浔阳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对了,说起婚事这茬儿,连晟太子您也是好事将近了吧?本宫当是不需要同您道喜的吧?” 风连晟的目光微微一动,随后却是半真半假的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诅咒本宫的姻缘不顺吗?” “这种事,用得着我来咒吗?”褚浔阳反问,想了想,就又折回来,站在了风连晟面前。 风连晟不避不让。 褚浔阳盯着他的连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也不避讳,过了一会儿就玩味笑道:“好像这些年皇后娘娘为你打算,替你选定的绝色佳人也不少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比较好奇——” 她一个女子,这么口无遮拦,着是风连晟再如何的镇定,这会儿脸色也是微微的变了。 褚浔阳却是不管,只就红唇微启,很有些暧昧不明的笑道:“难道仅仅因为她们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太子殿下您才刻意的对她们敬而远之吗?” 这是他后宅私事,褚浔阳居然—— 风连晟脸上表情终于有点难以维持,脸色铁青的咬牙道:“褚浔阳你怎么这么——” 这话只到一半,他就又自顾打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些话,若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来和他说,都无伤大雅,可是这褚浔阳—— 这女人,是不是太奔放了点儿?荣烈居然还真能受的了她? 褚浔阳自是想不到他此时的心思的,随后就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跟我提及我二哥的婚事,无非就是他的处境叫你找到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触罢了。论及远虑和眼光,风乾实比你实在是差的太多,在他处心积虑的为了夺位不择手段的时候,你却已经开始盘算将来要如果才能稳固帝位,万古长存了,你我之间,虽然算不得朋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本宫还是十分佩服你的。的确,风乾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陈皇后送进东宫的那些女人,风连晟一个也没动,表面上看他是厌倦陈皇后,所以才故意的忤逆,但是追溯本源—— 他其实就是不想要那些庶出的子女先占据了后院位置。 他对帝位势在必得,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江山社稷铺路了,这辈子,他受够了兄弟争锋算计的苦,他的那些兄弟,有人仗着比他年长,有人则是子凭母贵,整个朝中的局面被他们搅和的乌烟瘴气。 事实证明,作为一朝储君,一个“嫡长子”的身份是何其重要。 要名正言顺的断绝了其他皇子的妄念,就只有当朝太子的身份完美的无懈可击。 立嫡立长四字而已。 有人说多子多孙多福寿,但是对皇家而言—— 有时候,子孙多了,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因为陈皇后一直有私心,挑挑拣拣的没有给他定下正妃的人选,所以他便刻意拖延。 从长远考虑,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再走上他今天的老路,所以—— 他将来的嫡子,也必须是长子,要在身份上以绝对的优势压服所有的兄弟朝臣。 “罗思禹要为罗国公守孝三年,褚琪枫只颁了立后的圣旨,却对扩充后宫的事情只字未提。”风连晟道,看似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事实上他已经隐约看穿了褚琪枫的打断。 褚琪枫是和他一样的人,先虑而后动,凡事都要力求精确完美,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那只是我哥哥的私事,我不想议论,也无权过问。”褚浔阳道。 风连晟沉默片刻,脸上表情却逐渐沉淀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庄肃,淡淡说道:“抱歉!本宫今天的话好像是多了点儿!” 说完就一撩袍角,转身往花园外面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神色也是少有的凝重。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她突然觉得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面,冷肃又坚定。 以前的交集中,风连晟也有威风八面阴狠霸道的一面,但就是因为表现的太激烈了,反而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事实上,这人本就是个沉稳又冷静深沉的人。 褚浔阳目送他的背影,唇角微弯,莞尔一笑。 青萝从旁看着,突然一阵的担心,试着开口道:“公主,连晟太子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和您说这些话?” 之前他说要送华思悦分明就是借口,为的就是找机会和褚浔阳单独会面的。 这么大费周章,最后却只是说了无关痛痒的几句话? 青萝的心里忍不住的担忧—— 这人,别真是贼心不死,对自家主子还有什么想法吧? “大概就是因为压抑的久了,所以才忍不住的想要倾诉吧!”褚浔阳道,却是不以为然,“这世上可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铁人,在人前演戏演的久了,总归也是会累的。” 因为褚琪枫的事,勾起了风连晟压抑已久的心事,所以他会找上她,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褚浔阳也没多想。 不过被风连晟这么一打岔,她也没了窥测荣怀萱*的兴趣,就带着青萝又回了李氏那边。 斜对面稍远地方的花丛后头,华思悦咬着嘴唇,脸色铁青的盯着这边,手里碾碎了一朵红海棠,鲜艳的汁水渗入指缝里,殷红如血。 她的丫鬟神情畏惧的缩着脖子,根本就不敢去看她的脸色,只就小声说道:“殿下和定国公主,应该只是偶然遇到的,小姐不要多想。” “他根本就不是要来送我的!”华思悦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这段时间,她偶尔过去陈皇后那里的时候和风连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对方的态度也只限于客气敷衍,今天突然就当众转了性子了,本身就不合常理。 果然还是事出有因。 “小姐——”丫鬟被她吓的不轻,几乎都带了哭腔的哀求出声,“定国公主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之前有过什么流言蜚语,也都是谣传,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多想。” 当初风连晟本来就有求娶褚浔阳之意,还在西越朝中公开恼了一阵子,最后是崇明帝震怒,才被陈皇后强行拦下来的。 如果没有这一重关系在,华思悦也许还不会这么在意。 但现在—— 这两人之间却是有前科的。 她的脸色阴沉的越发难堪,小丫鬟的眼泪都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现在是皇上亲自降旨给您和太子殿下赐婚的,将来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何况还有皇后娘娘给您撑腰呢,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您若真要追究,最后吃亏的也只能是自己。” 就算风连晟是特意来找褚浔阳的,凉人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真的逾矩。 别说华思悦还没有正式过门,就算她已经是太子妃了,要为了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拈酸吃醋,最后受埋怨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华思悦不傻,这其中利害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提陈皇后还就算了,想着陈皇后前面对褚浔阳的热络劲儿,心里就越发的不舒服。 “走吧,母亲和妹妹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我们过去看看!”勉强压下一口气,华思悦道,拿了帕子去擦手上的海棠花汁子却怎么也擦不净,正在烦躁的时候,就听身后的另一条小径上有人在低声的议论。 “你没看错吧?真的是太子和定国公主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个沉稳的女声道。 “是呢!就在前面那条小路上,本来是太子殿下先过来,奴婢本来还纳闷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呢,可是没一会儿,定国公主也带着丫头出来了。”另一个声音有点怯懦的小声道。 “应该只是凑巧遇上了吧!”沉稳的声音道:“今天这宫里人来人往这么多人,那会儿在太后娘娘那里,听说太子殿下是和华小姐一道过来的,不要疑神疑鬼的揣测主子们的事,再嚼舌头,当心我掌你的嘴。” “是!”怯懦的声音赶紧说道。 女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这样口头上的是非。 华思悦本来也没当回事。 看到是良妃一行从那小径上缓缓而过,她手上沾了脏东西,唯恐失仪,就只能继续躲着等这一众主仆过去。 良妃身边的大宫女训斥了那个传话的小宫女,就打发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去准备些东西送到前面的亭子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个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良妃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华家的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华思悦一听这话,心里瞬时咯噔一下,不由竖起耳朵来听。 良妃似是感慨良多,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道:“别人不知道,本宫还不知道吗?早几年的时候皇后其实就想聘了左丞相的长女思浅小姐给太子做正妃的,可那时候太子的脾气不好,又好冲动,皇上不喜欢他,华家唯恐他的储君之位坐的不稳当,就婉言谢绝了,随后就把思浅小姐嫁给了别人。现在最得宠的老六垮了,太子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了,华家这回倒是乖觉,欢欢喜喜的就答应结亲了。可皇后是什么人?本宫和她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当初华家挑肥拣瘦的驳了她的面子,她心里怕是早就恨上了华家,现在要张罗着聘华家的二姑娘做太子妃,不过就是为了拉拢华丞相而已,只怕不只是她,就是太子的心里也还记恨着华家当年拒婚的仇,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对华二小姐倾心相待?” “可事情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宫女道。 “可皇后本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呢!”良妃道,又是感慨良多的一声叹息,“说到底还只因为华家的二姑娘不是冷氏亲生,否则怎么舍得就这么把亲骨肉推进火坑?她家的三小姐和二小姐就只差了一岁吧?” 良妃主仆说着,一边已经慢慢的走远了。 华思悦在那花圃后面听的脸色惨白,脚下虚浮,几乎站都站不稳。 冷氏是华丞相的继室,当初的华夫人生了她之后没几个月就重病去世了,华丞相再娶,娶了冷氏进门。冷氏虽然后来自己也生了女儿,但从小抚育她就十分的上心,甚至比她亲生的女儿华思媛都还要宠爱一些,所以这么多年来,华思悦是将冷氏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敬重信任的。 “小姐——”她的丫鬟听了这些话,终于绷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 “当年大姐就是为了推拒和太子的婚事才匆忙急着议亲嫁掉的吗?”华思悦咬牙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大小姐的确是嫁的很急!”丫鬟回道。 如果风连晟的太子之位将要不保,一旦华家和他联姻,就很有可能要跟着他一起倒霉,所以如果说华丞相是为了家族利益考虑而拒绝了陈皇后提亲—— 这是完全可能的! 怪不得陈皇后和风连晟对她的态度怎么看都透着敷衍。 冷氏这是怂恿着父亲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华思悦越想就越是愤怒,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成皇后和风连晟是事出有因,就是对她冷淡她也无话可说,但是冷氏—— 那个口是心非的歹毒妇人! “小姐,良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也许——”丫鬟拼命的想要安抚她。 但是良妃怎么知道她们就刚好躲在这里的? 而且就算良妃的话有挑拨离间之嫌,华思悦的心里也笃定的觉得她的话都是真的。 “走吧,该去接母亲和妹妹了!”沉默了片刻,华思悦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只那眼神看上去却是冷冰冰的,很有些瘆人。 她走的很快,小丫鬟几乎是小跑着跟着她,快步往花园外围宫门的方向行去。 远处亭子里,良妃远远看着,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娘娘,皇上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就算这华二小姐知道了真相,就凭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她的大宫女还是有点不放心,“而且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正妃了,这份殊荣体面,她应该也不会随便就放弃的。” 在她看来,华思悦就是有委屈,最多也只是回家去闹一闹,最严重的后果就只是她和冷氏老死不相往来。 “那可未必!”良妃笑的踌躇满志,轻轻摆弄着手上的黄金甲套,“你别忘了,这中间还夹着一个华思媛呢,那位华家的二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儿,既然叫她知道了,她虽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太子妃之位,但也绝对是会想办法出一口气的,但凡是她动了华思媛,冷氏能和她善罢甘休?届时他华家内斗起来,皇后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响,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和风连晟拉拢到华家,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搅黄。 * 这边褚浔阳回去之后没看到李氏,也没特意去找她,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桔红去沏茶回来,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方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遇到华家的二小姐了,看她的脸色很不好,杀气腾腾的样子。” “嗯?”褚浔阳一愣,扭头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的小路离着她和风连晟遇到的地方不是很远,该不会是叫那女人误会了什么吧? 桔红的话虽隐晦,但大致也是这么个意思。 褚浔阳却是摆摆手道:“不用管她,但凡是她还有一丁点儿的脑子,就不会想入非非的给自己找事儿。” 她和风连晟彼此这样的身份,除非他们两个是疯子才会凑在一起惹事。 既然是陈皇后替风连晟挑的太子正妃,想来那华家的二小姐也不能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可是——”桔红还是担心,“奴婢在那边的亭子里看到良妃娘娘。” 如果只是华思悦一个人还好,凡事最受不得的就是有人蓄意挑拨生事。 提及那位城府极深的良妃,褚浔阳正端着茶碗的手不由的微微一顿,想了一想,就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天太后的寿宴办的很热闹也很顺利,没起任何的风波,宴会从正午开始,持续了两个时辰,下午太后的万寿宫里搭了戏台子,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戏,几位高位份的嫔妃跟着过去伴驾,褚浔阳等人就先行散了。 荣怀萱在席上和要好的闺秀一起喝了两杯果酒,奈何她的酒量浅,出宫的时候已经偶点儿东倒西歪,褚浔阳要等延陵君那边散席,就没有随他们一道回府,坐在马车上等延陵君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从窗口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咦!那不是华夫人她们吗?”桔红突然指着宫门方向,诧异的开口。 褚浔阳循声望去,却是忍不住的乐了—— 那母女三个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华思悦的脸上还哪有半点儿桔红口中所谓的杀气? 主仆两个各怀心思,都看的兴致勃勃,直到延陵君上了车才有所察觉。 “主子!”桔红忙道,和青萝两个自觉的退了出去。 延陵君挪过去,忍不住也凑到窗口看了眼,随口问道:“看的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褚浔阳放下窗帘,坐回来,忍不住的神秘一笑道:“那位华家的二小姐也是个人物啊!” 延陵君听的一头雾水,她却再不肯多言,取过桌上提前准备的醒酒茶斟了一杯送到延陵君的唇边。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崇明帝一直都有夏季到城外一出温泉庄子上避暑的习惯,六月下旬就带着太后和几个受宠的嫔妃过去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二皇子风启也在伴驾的队伍里,说是太后特别恩典,带着他一起过去调养身子的。 京城这里,风连晟以储君之名监国,眼下国泰民安,他做的倒也如鱼得水。 七月初,荣显扬平定了匪患回京复命,风连晟代替皇帝降旨替他庆功,不过这段时间他要处理国事,这件皇差就落在了四皇子头上,由风乾全权负责。 宴会是设在四皇子府邸的,荣显扬是这天的主角,延陵君和褚浔阳自然也都没有缺席的道理。 荣显扬下朝之后要去衙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延陵君和褚浔阳就独自启程过去,不想走到和四皇子府邸隔着五条巷子的街口,却见前面的路口围了一群人,被堵死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延陵君吩咐道。 他们是踩着点出来的,不是不可以绕路,但时间上就有些来不及了。 车夫过去了不一会儿,跟着他一起的却是个浸泡玉带的贵公子,彼时他却是满头大汗,神色很有几分狼狈。 “华公子?”延陵君高居马上,已经主动含笑打了招呼。 华公子?左丞相府华家的人? 褚浔阳在马车里听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题外话------ 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徒然duang的一声,断电了,某只理所应当的以为的电路烧了,安心等抢修,然后……然后刚刚实在忍不了了,去敲了隔壁的门,证明我只是跳闸了…… 这个二货已经二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了,更新延迟,我对不起你们,为了拯救这货少的可怜的智商,大家赶紧投月票给她补补脑子吧,好歹她顶着狂风暴雨万更了一次~o(>_<)o~ ☆、第008章 隐忍至深,真正的他 他的手竟似是抖了一下。 虽然动作的幅度几乎微不可察,但却分明有一滴茶水从杯子里溢出,落在了手背上。 那茶汤滚烫,他立刻便感觉到了,于是不动声色的稍稍压低手腕,用衣袖掩住了,眼神平静的垂眸喝了一口茶,角度把握的极好,除了一直紧张关注他的繁昌公主,其他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李氏带着几人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又给风启福了一礼,“见过二殿下!” 风启始始终平静的垂眸饮茶,没有做声。 “你们来了?都免礼,坐吧!”这边太后已经略一颔首,赐了座,又冲褚浔阳招招手道:“这就是君玉的新媳妇吧?哀家还是头回见,坐到哀家的身边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风清茉的生母虽然是杨贵妃,但从辈分上来说,延陵君却该是称呼太后一声外祖母的。 本来皇室的子弟众多,太后也无需费心经营。 但褚浔阳的身份毕竟特殊,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她对褚浔阳也必须给予一定的礼遇。 “没有早点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浔阳的不是,是君玉说我闹腾,不敢打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褚浔阳笑道,也不推诿,径自走过去,坐在了太后的左手边儿。 太后笑了一笑,就没了后话,只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目衣着,频频点头,“那是个有福气的小子。”说着又转向李氏道:“这个丫头的模样生的标致,性子也讨喜,哀家看了就喜欢的紧。” “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呢!”李氏忙道,深有同感的附和,“烈儿那孩子打小儿的身体不好,没少受罪,这便算是否极泰来了。” 李氏说着,就颇多感慨,真就和和乐乐的一家人似的。 太后听了这话,本来还喜气洋洋的脸色不觉就冷淡了几分,眼中带几分遗憾的疼痛之色的扭头看行安静坐在对面的风启,半真半假的嗔道:“哀家刚还和启儿说呢,男大当婚,总要成家立室了才算是真的长大了,这孩子还跟我拗着绕弯子,哀家的这份心,还不知道要操到什么时候去。” 二皇子风启的身体很差,并且一度被传命不久矣,在娶妻生子一事上面都力不从心。 只不过因为他出身皇家,这些闲话,也只有各家人私底下偶尔提起一句,倒是没人敢于公开拿出来议论。 彼时褚浔阳和他正好一左一右的分坐在太后两边。 自他们进门起,那男子的神情态度就都一直淡淡的,仿佛只把自己做了太后这里的一件摆设,哪怕是这会儿太后提起了他,也没多大震动,只抬起视线,轻轻的弯了下唇角道:“皇祖母又拿我开心。” 哪怕是对着太后的,他的态度也极为疏离。 这个表情,淡漠到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笑容。 而只在他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坐在下手的荣怀萱已经面色发红的赶紧垂下头去,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 “哀家这把年纪了,还哪有闲心跟你逗乐子?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是个稳重的,但就是叫我不省心,以后也是时候收收心了!”太后道,拉过他的一只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二殿下人是在人中之龙,这气韵样貌样样都是拔尖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毓质名门的大家闺秀排着队的想进二皇子府呢,人长说儿孙只有儿孙福,太后您也放宽心吧,这种事,要靠缘分的,也许明儿个殿下就寻到中意的姑娘,领到您跟前来给您敬茶喝了。”李氏笑道。 若在往常,她是不敢拿皇子的婚事这么凑的,但今天太后做寿,在场的又没有外人,再加上又是太后自己先主动提起的,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哀家倒是不想操心,就是他们这些猴孩子不消停!”太后果然没往心里去,只是心有感触,就一语双关的又嗔了风启一眼。 褚浔阳安静坐在她身后,风启抬头的时候,忍不住又看过去一眼。 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的略一相撞,她就只觉得这男子的眼神太过沉静无波,完全窥测不到心思。 风启对上她审视又灵动的目光,眼底突然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特别的情绪,但那一点转变太快,就连褚浔阳也没能察觉。 “皇祖母,既然您这里有客人,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您!”飞快的把视线从她脸上错开,风启抖了抖袍子起身。 宫婢赶紧把他放在旁边的披风捧过来。 “你去吧,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养着,不用总想着过来看望哀家!”太后点了点头,想着就又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着些。” “是!”风启应了,系了披风,再就一眼也没看屋子里的这些人,转身头也不回的从容离开。 繁昌公主进门以后就一直眼神发亮的盯着自己的兄长,想要说说话儿,但是碍着太后面前,又不敢逾矩往前凑。 她本就是听说兄长一早入宫了,这才赶着过来的,最后却连一句话也没能说上,脸上不禁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低头摆弄手里的帕子。 荣怀萱那里,则是目光灼灼,一直盯着目送风启的背影出了院子还面放红光,不舍得移开视线。 太后自顾想着风启的事情,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自然没有闲暇去注意她的举动,立在门口的赵嬷嬷却是尽收眼底,目光不禁黯了黯—— 且不说二殿下本来就心气儿高,就只冲着皇上和镇国公府之间的那些关系,她都绝对没指望,宣城公主那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目光短浅又不分轻重的孙女儿来? 赵嬷嬷心中鄙夷,随后就移开了目光,目不斜视的垂手立在门口。 李氏是个健谈的,恭维着太后说了许多的吉祥话儿,荣怀萱为求表现,也异常乖巧活跃,很是在太后跟前卖乖讨好了一番。 但是她们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怎么都隔了一重,所以也不好长时间的赖在这里,李氏又替宣城公主告了不是,只坐了一会儿,待到有别的后妃皇亲过来,就主动告辞出来。 太后也没强留,只交代褚浔阳以后得空常进宫来走动走动,就命人送客。 荣怀萱的步子很有些急切,一直出了万寿宫的大门,确定风启是真的走了,脸上就是难掩的失望之色。 李氏看了她一眼,中心怪异,只对褚浔阳道:“公主,客人们应该都陆续的到了,我要去御花园那里会几个客人,您看您——” 太后的寿宴,男女宾是要分席的。 男宾的宴会摆在前朝,女眷则是在后宫的朝凤殿里。 “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还是和二夫人一起过去吧!”褚浔阳道。 李氏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才要和繁昌公主告辞,却见前面排场很大的一队仪仗逶迤而来,却是风连晟亲自陪同成皇后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几个人不能视而不见,只能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身后的万寿宫里,又有几个人拜别了太后出来,于是就只能一起堵在了这里。 “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吉祥!”待到陈皇后的仪仗过来,众人赶忙屈膝行礼。 “免了吧!”陈皇后随意的摆摆手,盛装之下,她的气色较之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见到褚浔阳也在这里,就微笑道:“定国公主也来了,倒是本宫来的晚了!” “娘娘哪里晚了?说是我们不好打扰了太后和诸位殿下娘娘叙话,这才故意早来一步的。”褚浔阳道,回她一个笑容。 隐在人后的华思悦本来还要单独上前给陈皇后请安的,却不想陈皇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褚浔阳,步子才刚迈出来一步,就又尴尬的顿住。 其实陈皇后是真的不曾注意到他,这里包括各家的丫鬟仆妇在内,足足挤了二十余人,华思悦的穿着又素净,站在人群里,的确是不出挑,自是不及穿着一品公主朝服的褚浔阳这般。 但是她没瞧见,却并不代表别人也看不到。 风连晟本是微微含笑跟在陈皇后身边的,这时候也和和气气的开口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定国公主了,真是凑巧啊!” 他这话说的,绝对是感慨良多,不期然就叫人联想到某些陈年往事,在场的几位命妇,脸色都不由微妙的变了一变。 华思悦是站在后面的,褚浔阳这时候还不曾发现她的存在,但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风连晟的这个态度很有问题。 “太子殿下!”她微微一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李氏瞧着气氛不对,赶忙就打圆场道:“皇后和太子殿下还要去见太后,咱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完就拽了荣怀萱的袖子,退到一边。 众人纷纷往旁侧让开。 华思悦已经被崇明帝指婚给了风连晟,虽然还没有正式大婚,但这名分已经定了一半了,这个时候,她虽是心里头不痛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单独站出来,螓首低垂的再给两人行礼,“思悦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金安!” 她的声音温婉又柔弱,使劲低垂着眼睛。 陈皇后一愣,眉头就隐约皱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走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拘束,这几天本宫都忙着筹备太后的寿宴,不得空,过几天,你没事就多进宫来走动走动,陪本宫说说话儿!” 这个未来婆婆的角色,她拿捏的还是相当到位的。 华思悦总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温温柔柔的点头,“是!臣女领旨!”说话间,又稍稍抬眸,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眼旁边的风连晟。 风连晟那样貌本就不俗,再加上天生的贵气逼人,此时面带笑容的样子自是引得一众少女脸红心跳,愤愤隐晦的朝华思悦投去嫉恨交加的眼神。 可是风连晟的礼节虽然到位,但是态度上却极为疏离。 “皇后娘娘,您来了,太后刚刚才提起您呢!”就在这时,万寿宫里一个管事的嬷嬷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嗯!那本宫就先进去了,你们散了吧!”陈皇后点头,放开华思悦的手。 “母后!”风连晟却是突然叫住了她。 陈皇后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祖母这里这会儿都是女眷在,儿臣过去多有不便,晚些时候再来吧!”风连晟笑道:“我先送华小姐去御花园那边!” 华思悦受宠若惊,眼睛明亮,脸颊绯红的猝然抬头看向了她。 同行的几位少女,包括荣怀萱在内,都忍不住眼睛发红。 “怎敢劳烦太子殿下!”华思悦轻声的说道,娇羞不已,总算是把前一刻陈皇后母子忽视她的不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 陈皇后看了风连晟一眼,心中有所顿悟,就点头道:“你去吧!你皇祖母这里,本宫先替你说一声。” “有劳母后了!”风连晟笑道,笑容满面的目送陈皇后进了万寿宫。 一行人举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褚浔阳忍不住回头看了风连晟一眼—— 那人脸上的笑容实在诡异,怎么看都像是别有居心啊! 看来—— 他是对陈皇后替他选的这位太子妃不怎么满意的。 不过横竖是与己无关的事,褚浔阳也懒得费心思,就和李氏他们一道儿款步前性。 宴会要设在晌午,这会儿时候还早,各家命妇千金们早早的到了,都三三两两的在御花园里散步联络关系。 李氏带着褚浔阳刚一出现,就如是众星拱月一般,遭遇了无数人的围堵和恭维。 褚浔阳游刃有余,敷衍着打了招呼,正在言不由衷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瞧见荣怀萱跟着繁昌公主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走去。 这位荣家三小姐,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横竖是无事可做,褚浔阳心下好奇,就找借口从人群中出来,悄悄的跟了过去,不想才刚拐过一个拐角,却见一人含笑从一丛茂盛的灌木丛后头走了出来—— 恰是一身明黄太子朝服的风连晟。 左右无人,褚浔阳的眉头就皱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在等你了!”风连晟道,他倒是坦白,把玩着手里一把折扇,那表情再不似之前那般和气,半真半假的。 “有事儿?”褚浔阳也冷了脸,挑眉道。 “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久不的空相见,昨儿个刚好得了些消息,想要和浔阳公主一起交换一下心得!”风连晟道,同样也是挑衅的同她一挑眉。 他一说昨天,褚浔阳对他要说的话就已经心里有数。 “没想到太子殿下你的消息渠道比本宫想象中的更加灵通!”褚浔阳道,语气当中却是颇多嘲讽。 “呵——”风连晟笑了一笑,直接敷衍了过去,然后就正色道:“褚琪枫已经降旨立后了,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唯一的兄长,为此——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只是下旨订了婚事而已,等到正式大婚还早着呢,届时本宫自然要回去道贺的,这就不劳连晟太子你来操心了!”褚浔阳道,说着就要避开他,继续往前走,“太后娘娘还等着太子殿下您去拜寿呢,我不耽误你了。” 风连晟款步走到小路上,也不再试图拦她,只含笑看着她的背影。 褚浔阳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对了,说起婚事这茬儿,连晟太子您也是好事将近了吧?本宫当是不需要同您道喜的吧?” 风连晟的目光微微一动,随后却是半真半假的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诅咒本宫的姻缘不顺吗?” “这种事,用得着我来咒吗?”褚浔阳反问,想了想,就又折回来,站在了风连晟面前。 风连晟不避不让。 褚浔阳盯着他的连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也不避讳,过了一会儿就玩味笑道:“好像这些年皇后娘娘为你打算,替你选定的绝色佳人也不少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比较好奇——” 她一个女子,这么口无遮拦,着是风连晟再如何的镇定,这会儿脸色也是微微的变了。 褚浔阳却是不管,只就红唇微启,很有些暧昧不明的笑道:“难道仅仅因为她们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太子殿下您才刻意的对她们敬而远之吗?” 这是他后宅私事,褚浔阳居然—— 风连晟脸上表情终于有点难以维持,脸色铁青的咬牙道:“褚浔阳你怎么这么——” 这话只到一半,他就又自顾打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些话,若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来和他说,都无伤大雅,可是这褚浔阳—— 这女人,是不是太奔放了点儿?荣烈居然还真能受的了她? 褚浔阳自是想不到他此时的心思的,随后就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跟我提及我二哥的婚事,无非就是他的处境叫你找到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触罢了。论及远虑和眼光,风乾实比你实在是差的太多,在他处心积虑的为了夺位不择手段的时候,你却已经开始盘算将来要如果才能稳固帝位,万古长存了,你我之间,虽然算不得朋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本宫还是十分佩服你的。的确,风乾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陈皇后送进东宫的那些女人,风连晟一个也没动,表面上看他是厌倦陈皇后,所以才故意的忤逆,但是追溯本源—— 他其实就是不想要那些庶出的子女先占据了后院位置。 他对帝位势在必得,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江山社稷铺路了,这辈子,他受够了兄弟争锋算计的苦,他的那些兄弟,有人仗着比他年长,有人则是子凭母贵,整个朝中的局面被他们搅和的乌烟瘴气。 事实证明,作为一朝储君,一个“嫡长子”的身份是何其重要。 要名正言顺的断绝了其他皇子的妄念,就只有当朝太子的身份完美的无懈可击。 立嫡立长四字而已。 有人说多子多孙多福寿,但是对皇家而言—— 有时候,子孙多了,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因为陈皇后一直有私心,挑挑拣拣的没有给他定下正妃的人选,所以他便刻意拖延。 从长远考虑,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再走上他今天的老路,所以—— 他将来的嫡子,也必须是长子,要在身份上以绝对的优势压服所有的兄弟朝臣。 “罗思禹要为罗国公守孝三年,褚琪枫只颁了立后的圣旨,却对扩充后宫的事情只字未提。”风连晟道,看似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事实上他已经隐约看穿了褚琪枫的打断。 褚琪枫是和他一样的人,先虑而后动,凡事都要力求精确完美,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那只是我哥哥的私事,我不想议论,也无权过问。”褚浔阳道。 风连晟沉默片刻,脸上表情却逐渐沉淀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庄肃,淡淡说道:“抱歉!本宫今天的话好像是多了点儿!” 说完就一撩袍角,转身往花园外面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神色也是少有的凝重。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她突然觉得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面,冷肃又坚定。 以前的交集中,风连晟也有威风八面阴狠霸道的一面,但就是因为表现的太激烈了,反而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事实上,这人本就是个沉稳又冷静深沉的人。 褚浔阳目送他的背影,唇角微弯,莞尔一笑。 青萝从旁看着,突然一阵的担心,试着开口道:“公主,连晟太子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和您说这些话?” 之前他说要送华思悦分明就是借口,为的就是找机会和褚浔阳单独会面的。 这么大费周章,最后却只是说了无关痛痒的几句话? 青萝的心里忍不住的担忧—— 这人,别真是贼心不死,对自家主子还有什么想法吧? “大概就是因为压抑的久了,所以才忍不住的想要倾诉吧!”褚浔阳道,却是不以为然,“这世上可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铁人,在人前演戏演的久了,总归也是会累的。” 因为褚琪枫的事,勾起了风连晟压抑已久的心事,所以他会找上她,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褚浔阳也没多想。 不过被风连晟这么一打岔,她也没了窥测荣怀萱*的兴趣,就带着青萝又回了李氏那边。 斜对面稍远地方的花丛后头,华思悦咬着嘴唇,脸色铁青的盯着这边,手里碾碎了一朵红海棠,鲜艳的汁水渗入指缝里,殷红如血。 她的丫鬟神情畏惧的缩着脖子,根本就不敢去看她的脸色,只就小声说道:“殿下和定国公主,应该只是偶然遇到的,小姐不要多想。” “他根本就不是要来送我的!”华思悦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这段时间,她偶尔过去陈皇后那里的时候和风连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对方的态度也只限于客气敷衍,今天突然就当众转了性子了,本身就不合常理。 果然还是事出有因。 “小姐——”丫鬟被她吓的不轻,几乎都带了哭腔的哀求出声,“定国公主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之前有过什么流言蜚语,也都是谣传,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多想。” 当初风连晟本来就有求娶褚浔阳之意,还在西越朝中公开恼了一阵子,最后是崇明帝震怒,才被陈皇后强行拦下来的。 如果没有这一重关系在,华思悦也许还不会这么在意。 但现在—— 这两人之间却是有前科的。 她的脸色阴沉的越发难堪,小丫鬟的眼泪都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现在是皇上亲自降旨给您和太子殿下赐婚的,将来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何况还有皇后娘娘给您撑腰呢,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您若真要追究,最后吃亏的也只能是自己。” 就算风连晟是特意来找褚浔阳的,凉人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真的逾矩。 别说华思悦还没有正式过门,就算她已经是太子妃了,要为了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拈酸吃醋,最后受埋怨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华思悦不傻,这其中利害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提陈皇后还就算了,想着陈皇后前面对褚浔阳的热络劲儿,心里就越发的不舒服。 “走吧,母亲和妹妹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我们过去看看!”勉强压下一口气,华思悦道,拿了帕子去擦手上的海棠花汁子却怎么也擦不净,正在烦躁的时候,就听身后的另一条小径上有人在低声的议论。 “你没看错吧?真的是太子和定国公主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个沉稳的女声道。 “是呢!就在前面那条小路上,本来是太子殿下先过来,奴婢本来还纳闷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呢,可是没一会儿,定国公主也带着丫头出来了。”另一个声音有点怯懦的小声道。 “应该只是凑巧遇上了吧!”沉稳的声音道:“今天这宫里人来人往这么多人,那会儿在太后娘娘那里,听说太子殿下是和华小姐一道过来的,不要疑神疑鬼的揣测主子们的事,再嚼舌头,当心我掌你的嘴。” “是!”怯懦的声音赶紧说道。 女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这样口头上的是非。 华思悦本来也没当回事。 看到是良妃一行从那小径上缓缓而过,她手上沾了脏东西,唯恐失仪,就只能继续躲着等这一众主仆过去。 良妃身边的大宫女训斥了那个传话的小宫女,就打发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去准备些东西送到前面的亭子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个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良妃叹了口气道:“说起来那华家的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华思悦一听这话,心里瞬时咯噔一下,不由竖起耳朵来听。 良妃似是感慨良多,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道:“别人不知道,本宫还不知道吗?早几年的时候皇后其实就想聘了左丞相的长女思浅小姐给太子做正妃的,可那时候太子的脾气不好,又好冲动,皇上不喜欢他,华家唯恐他的储君之位坐的不稳当,就婉言谢绝了,随后就把思浅小姐嫁给了别人。现在最得宠的老六垮了,太子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了,华家这回倒是乖觉,欢欢喜喜的就答应结亲了。可皇后是什么人?本宫和她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当初华家挑肥拣瘦的驳了她的面子,她心里怕是早就恨上了华家,现在要张罗着聘华家的二姑娘做太子妃,不过就是为了拉拢华丞相而已,只怕不只是她,就是太子的心里也还记恨着华家当年拒婚的仇,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对华二小姐倾心相待?” “可事情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宫女道。 “可皇后本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呢!”良妃道,又是感慨良多的一声叹息,“说到底还只因为华家的二姑娘不是冷氏亲生,否则怎么舍得就这么把亲骨肉推进火坑?她家的三小姐和二小姐就只差了一岁吧?” 良妃主仆说着,一边已经慢慢的走远了。 华思悦在那花圃后面听的脸色惨白,脚下虚浮,几乎站都站不稳。 冷氏是华丞相的继室,当初的华夫人生了她之后没几个月就重病去世了,华丞相再娶,娶了冷氏进门。冷氏虽然后来自己也生了女儿,但从小抚育她就十分的上心,甚至比她亲生的女儿华思媛都还要宠爱一些,所以这么多年来,华思悦是将冷氏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敬重信任的。 “小姐——”她的丫鬟听了这些话,终于绷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 “当年大姐就是为了推拒和太子的婚事才匆忙急着议亲嫁掉的吗?”华思悦咬牙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大小姐的确是嫁的很急!”丫鬟回道。 如果风连晟的太子之位将要不保,一旦华家和他联姻,就很有可能要跟着他一起倒霉,所以如果说华丞相是为了家族利益考虑而拒绝了陈皇后提亲—— 这是完全可能的! 怪不得陈皇后和风连晟对她的态度怎么看都透着敷衍。 冷氏这是怂恿着父亲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华思悦越想就越是愤怒,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成皇后和风连晟是事出有因,就是对她冷淡她也无话可说,但是冷氏—— 那个口是心非的歹毒妇人! “小姐,良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也许——”丫鬟拼命的想要安抚她。 但是良妃怎么知道她们就刚好躲在这里的? 而且就算良妃的话有挑拨离间之嫌,华思悦的心里也笃定的觉得她的话都是真的。 “走吧,该去接母亲和妹妹了!”沉默了片刻,华思悦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只那眼神看上去却是冷冰冰的,很有些瘆人。 她走的很快,小丫鬟几乎是小跑着跟着她,快步往花园外围宫门的方向行去。 远处亭子里,良妃远远看着,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娘娘,皇上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就算这华二小姐知道了真相,就凭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她的大宫女还是有点不放心,“而且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正妃了,这份殊荣体面,她应该也不会随便就放弃的。” 在她看来,华思悦就是有委屈,最多也只是回家去闹一闹,最严重的后果就只是她和冷氏老死不相往来。 “那可未必!”良妃笑的踌躇满志,轻轻摆弄着手上的黄金甲套,“你别忘了,这中间还夹着一个华思媛呢,那位华家的二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儿,既然叫她知道了,她虽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太子妃之位,但也绝对是会想办法出一口气的,但凡是她动了华思媛,冷氏能和她善罢甘休?届时他华家内斗起来,皇后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响,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和风连晟拉拢到华家,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搅黄。 * 这边褚浔阳回去之后没看到李氏,也没特意去找她,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桔红去沏茶回来,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方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遇到华家的二小姐了,看她的脸色很不好,杀气腾腾的样子。” “嗯?”褚浔阳一愣,扭头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的小路离着她和风连晟遇到的地方不是很远,该不会是叫那女人误会了什么吧? 桔红的话虽隐晦,但大致也是这么个意思。 褚浔阳却是摆摆手道:“不用管她,但凡是她还有一丁点儿的脑子,就不会想入非非的给自己找事儿。” 她和风连晟彼此这样的身份,除非他们两个是疯子才会凑在一起惹事。 既然是陈皇后替风连晟挑的太子正妃,想来那华家的二小姐也不能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可是——”桔红还是担心,“奴婢在那边的亭子里看到良妃娘娘。” 如果只是华思悦一个人还好,凡事最受不得的就是有人蓄意挑拨生事。 提及那位城府极深的良妃,褚浔阳正端着茶碗的手不由的微微一顿,想了一想,就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天太后的寿宴办的很热闹也很顺利,没起任何的风波,宴会从正午开始,持续了两个时辰,下午太后的万寿宫里搭了戏台子,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戏,几位高位份的嫔妃跟着过去伴驾,褚浔阳等人就先行散了。 荣怀萱在席上和要好的闺秀一起喝了两杯果酒,奈何她的酒量浅,出宫的时候已经偶点儿东倒西歪,褚浔阳要等延陵君那边散席,就没有随他们一道回府,坐在马车上等延陵君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从窗口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咦!那不是华夫人她们吗?”桔红突然指着宫门方向,诧异的开口。 褚浔阳循声望去,却是忍不住的乐了—— 那母女三个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华思悦的脸上还哪有半点儿桔红口中所谓的杀气? 主仆两个各怀心思,都看的兴致勃勃,直到延陵君上了车才有所察觉。 “主子!”桔红忙道,和青萝两个自觉的退了出去。 延陵君挪过去,忍不住也凑到窗口看了眼,随口问道:“看的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褚浔阳放下窗帘,坐回来,忍不住的神秘一笑道:“那位华家的二小姐也是个人物啊!” 延陵君听的一头雾水,她却再不肯多言,取过桌上提前准备的醒酒茶斟了一杯送到延陵君的唇边。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崇明帝一直都有夏季到城外一出温泉庄子上避暑的习惯,六月下旬就带着太后和几个受宠的嫔妃过去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二皇子风启也在伴驾的队伍里,说是太后特别恩典,带着他一起过去调养身子的。 京城这里,风连晟以储君之名监国,眼下国泰民安,他做的倒也如鱼得水。 七月初,荣显扬平定了匪患回京复命,风连晟代替皇帝降旨替他庆功,不过这段时间他要处理国事,这件皇差就落在了四皇子头上,由风乾全权负责。 宴会是设在四皇子府邸的,荣显扬是这天的主角,延陵君和褚浔阳自然也都没有缺席的道理。 荣显扬下朝之后要去衙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延陵君和褚浔阳就独自启程过去,不想走到和四皇子府邸隔着五条巷子的街口,却见前面的路口围了一群人,被堵死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延陵君吩咐道。 他们是踩着点出来的,不是不可以绕路,但时间上就有些来不及了。 车夫过去了不一会儿,跟着他一起的却是个浸泡玉带的贵公子,彼时他却是满头大汗,神色很有几分狼狈。 “华公子?”延陵君高居马上,已经主动含笑打了招呼。 华公子?左丞相府华家的人? 褚浔阳在马车里听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题外话------ 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徒然duang的一声,断电了,某只理所应当的以为的电路烧了,安心等抢修,然后……然后刚刚实在忍不了了,去敲了隔壁的门,证明我只是跳闸了…… 这个二货已经二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了,更新延迟,我对不起你们,为了拯救这货少的可怜的智商,大家赶紧投月票给她补补脑子吧,好歹她顶着狂风暴雨万更了一次~o(>_<)o~ ☆、第009章 私心作祟,局势逆转 褚浔阳的心思微微一动。 外面就听华家公子华益青道:“荣大公子,定国公主,你们也是往四皇子府赴宴的吗?真是抱歉,我家的马车在前面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两位的行程,您看——” 他说着,也不禁有些急了。 奔来他们华家要和太子结亲,就犯了良妃和四皇子的大忌讳,今天四皇子府设宴,别人家还都好说,唯独他们华家—— 稍有差池,定会被四皇子怀疑是拿乔,公然挑衅的。 “出门在外,有些事情在所难免,府上没有人受伤吧?”延陵君道。 “不敢劳烦相问,家人无碍,就是马车坏在了前面,一时半刻的移动不开,恐怕得烦二位绕道了,真是抱歉!”华益青道。 他自家出事耽搁了,那是他自家的事,再要连累上别人,尤其还是延陵君和褚浔阳,恐怕就更要被怀疑是居心不良了。 “没关系,那我们就绕道好了!”延陵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面上仍是消融完美,说完就侧目对随车护驾的朱远山道:“让后面桔红她们把那辆马车腾出来给华丞相府上应急,我和公主绕路先过去,你留下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华益青也没想到延陵君会主动伸出援手,意外之余不免满面感激之色,“那我就不推诿了,多谢荣大公子,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而已!”延陵君道。 朱远山去后面安排几个丫头腾出马车来。 这边却见巷子里,七八个丫鬟婆子搀扶着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过来。 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长相上和冷氏至少相像了五分以上。 青萝从窗口探头看出去,不禁奇怪,“怎么只有华家的三小姐一个人?这种场合,不该是华夫人和二小姐都一起过去的吗?” “大哥——”华三小姐华思媛被丫鬟搀扶着走过来,脸上来存留着明显的惧色,一张小脸儿苍白的跟纸一样。 延陵君居高临下的坐在马背上,眼角的余光一瞥,见到她手腕上一片明显的擦伤,但那女子却是吓的不轻,连脚下都是虚软的。 “思媛!”华益青赶紧过去,亲自扶了她的手,然后有些尴尬的转向延陵君告罪道:“舍妹受了惊吓,有失礼之处,还请荣大公子海涵!” 延陵君只略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华益青自觉是受了人家恩惠,就又主动的解释道:“我母亲和二妹妹先行一步,已经过去四皇子府了,思媛有事耽搁了,所以没能和她们走一道儿,奔来就出门晚了,不想又出了这样的意外,还要多谢荣大公子和定国公主慷慨解围了。” 他说着,见华思媛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就提醒道:“思媛,车上的是定国公主,一会儿荣府会借一辆马车给我们,还不谢过!” 华家的马车突然出问题,险些倾翻。 华思媛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更别提还受了轻伤,一直都魂不守舍的,这时候听了兄长的话才仓促抬头。 这天的天光很好,她一抬头就看到马背上那姿容风流肆意的男子,心里一阵恍惚,忍不住就飞快的红了脸,赶紧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多谢荣大公子施以援手!” “华小姐客气了!”延陵君淡淡道。 马车上的褚浔阳倒也没多想—— 延陵君那样貌本就数一数二,生的出色,再加上他那个笑面虎一样的扮相,以往跟他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这京城之内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十个的有九个见了他要脸红的,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所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褚浔阳抿着唇角想了一下,忽而侧目看向了青萝道:“这位华公子,是华思悦的嫡亲的兄长?” “是的!华家的长子长女都是上一位过世的华夫人所出,现在的华夫人冷氏虽然过门的时间也不短,但却只生了三小姐一个女孩儿!”青萝道,脑中突然灵机一动,不由的警觉起来,“公主是怀疑她们兄妹会有什么图谋吗?” “不知道!也许只是我多心了呢!”褚浔阳漫不经心的摇头。 说话间,朱远山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正好过来复命。 褚浔阳想了想,突然隔着窗子叫住了他,“远山,你先等等!” “公主!”朱远山在马车旁边狐疑停下里。 外面的华益青兄妹突然听到马车里的声音,不由的齐齐一愣。 上回在太后的寿宴上,华思媛和褚浔阳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不过双方并无交集,只隔着酒席远远地看了两眼,样貌都没看的太过真切了。 而华益青则是久仰定国公主的大名,又听冷氏夸赞过说这位西越过来的公主殿下容貌甚美,此时听了这道清亮又爽朗的嗓音,不由的更是好奇。 延陵君听了动静,就策马过来。 褚浔阳从里面推开窗子看出去,渣渣眼睛道:“不是说就快迟到了吗?反正我们也是要去四王府的,就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无聊的很,马车上也闲着地方呢,就请华小姐跟我们一道儿走吧!” 因为是在京城,出门赴宴让丫头们骑着马招摇过市不好,所以后面才额外准备了马车给桔红他们用。 褚浔阳可不是随便会发善心的人,何况这华家的身份地位还十分敏感。 延陵君想都不想就知道她是打了歪主意,抿着唇角沉吟了片刻。 “反正也顺路,再耽误几来不及了!”褚浔阳道,眼中笑意明亮,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扭头对青萝道:“去请华小姐上车吧!” 青萝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延陵君。 延陵君无奈,只能微微叹了口气,又策马让开了,转身对华益青道:“既然是顺路,那就一起结伴而行吧。” 他想了想,突然又回首对马车上的褚浔阳道:“你要不要出来骑马透透气?” 这丫头的习性他太了解了,就算是怀疑华家兄妹有问题,也不会有闲心去和华思媛那样的小女子虚以委蛇。 西越和南华两国的民风都差不多,算不得有多保守,有的高门贵女精通骑术也很平常,但一般都是要特殊的场合才能偶尔放纵一回,这样光天化日的街头纵马,还是有点儿惊世骇俗。 花家兄妹瞠目,意外之余,不由的互相对望一眼。 褚浔阳却没答应,只道:“外头日头烈,我就在马车里呆着!” 说着就给在旁边待命的朱远山飘过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朱远山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褚浔阳退回车里,青萝过去开了车门,帮外面华家的丫头一起把华思媛扶进了马车里。 褚浔阳不发话,华家的丫头倒是没人敢跟进来。 “打扰您了,公主!”华思媛杏眼低垂,上车就道了一声万福。 “顺路而已!”褚浔阳和气道。 这么一耽搁,时间就的确是有点儿赶不及了,两家人于是也就不再耽搁,急急地的改了路线,加快速度赶往四皇子府。 延陵君带着车队调转了方向,朱远山故意落在了后面,目送车队走远了之后就下马去了前面华家马车出事的现场。 马车上,褚浔阳让青萝找了金疮药出来给华思媛处理伤口。 其实华思媛伤的不重,只是手腕磕了一下,蹭破了皮,见了一点儿血。 只是她这样娇惯的女孩儿,还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眼圈红红的,泫然欲泣。 “华小姐不用紧张,没有伤筋动骨,这瓶金疮药有奇效,三天之内伤口不要碰水,很快就能复原。”青萝道,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语气有点僵硬道。 她是暗卫出身,这辈子,除了对褚浔阳,对别人都是不假辞色,要她一次说这么多话去安慰一个不相熟的娇小姐,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谢谢!”华思媛道,看着自己缠了绷带的手腕,还是不免担忧,“这样会不会留疤啊?” “不会的!”青萝道,转身去把金疮药放进柜子里收好。 华思媛捧着手腕,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褚浔阳看在眼里,就随口问道:“华公子说你们的马车出了意外?怎么了?是惊了马吗?” “不的是!”华思媛道,提及此事,心里还又恼又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是走的好好的,可是走到那个巷子里,被路上的石板颠了一下,一边的轱辘就卸下来了。” 一边的车轱辘脱落,她的整个马车险些都翻了个儿,就是现在说来,华思媛还是心有余悸的脸色一片惨白。 青萝垂着眼睛坐在旁边,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一点什么。 褚浔阳也不点破,只倒了杯水递给华思媛道:“好在是有惊无险,没事就好。不过你怎么没和华夫人她们一起?一会儿让华夫人知道了,怕是要心疼坏了!” “还说呢,早上本来都收拾好要出门了,到了大门口才发现我绣鞋上面的珠子断开了线,掉了几颗,只能回去换了。”华思媛道,想来想去,就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这是流年不利,没有一件好事。 华家也是鼎盛百年的世家大族,祖业很大,前后院之间来回一趟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也难怪冷氏等不得,带着华思悦先行了。 如果不是华思媛真的流年不利,那今天的这些事串联起来就十分微妙了。 褚浔阳并没有再深究什么,只点到为止。 她和华思媛没什么话题,而华思媛在她面前更是难免拘谨,一路上两人也没说几句话,也好在是这会儿赶时间,大家彼此也没多少精神寒暄打太极。 荣家的车队赶到,四皇子府的大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轿子,整条巷子都被挤得水泄不通,根本就寸步难行,不得已,一行人只能在巷子口就弃了车,徒步往里走。 因为华益青兄妹迟到,华家一直有人等在大门口张望,见到两人,赶紧过来引两人先进去了。 褚浔阳下了车,后面朱远山查看完现场也紧赶着跟了过来。 “怎样?”褚浔阳问道。 “公主所料不错,华家的马车出事,果然是人为的。”朱远山道,单身下马,拿袖子抹了把汗,“华家那样的世家大族,出门前不可能不检查家里小姐要乘坐的马车,那车轱辘上虽然没有被人锯过的痕迹,但是很明显是被人刻意松动了衔接处,而且就连出事的地点也是事先选好的,这京城里人来人往,方才出事的地方又是一间茶楼的门口,每天进出的客人不少,绝对不会放着路面坏了不修。属下特意问过茶馆的掌柜,那掌柜居然也不知道路面是什么时候塌陷进去了一块的。” “真是人为?”延陵君抿抿唇,那表情却有点怪异,又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若有所思,“那目的呢?只是华家的内斗,就为了吓一吓华思媛?” 褚浔阳侧目看他,“你觉得呢?” “可能——没这么简单吧!”延陵君道,唇角弯起一个微凉的笑,“那条路是我们城东几家去四皇子府的捷径,但是四皇子府设宴,是个人都早提前过去了,以免失礼,他挡不住别人,那个时间,就只有我们可能经过了!” “所以你说他们此举就是故意为了堵咱们的?”其实褚浔阳也是同样的想法,如果只是华家自己针对本家人的阴私手段,实在犯不着做到大街上,大庭广众之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自己关起门来彼此招呼也就是了,何必要让外人看笑话。 “我还是那句话,目的呢?”延陵君道,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就算华家是算准了他们每次出门都一定会踩着点儿,所以才在那条路上设局,但是堵住了他们的目的何在? 褚浔阳邀请华思媛同乘也只是临时起意,就连延陵君会不会多管闲事的借车子给他们都是未知吧? 毕竟—— 他们两家人之前可没什么明显的交情。 “如果只是为了堵住我们,叫我们迟到,似乎也没必要这么费事吧?”褚浔阳忖道。 如果宴会上他们来的晚了,只是失礼于人前而言,又不会担上什么罪名,至多就是被人背后指点着议论两句,何况他们两家无冤无仇的,华家人是吃饱了撑的?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给他们挠痒痒? 这件事,还是怎么看怎么蹊跷。 “算了,既然想不通就先别想了,已经迟到了,先进去吧!”延陵君道,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肩膀,然后又稍稍正色对下头的人道:“今天大家都警觉着点儿,别出什么岔子。” 两人进去宴客的大厅时,其他的客人果然是都已经到齐了,四皇子才刚宣布开席,外面就迎着褚浔阳和延陵君进来,他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是面子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插科打诨的罚了酒也就罢了。 褚浔阳入席之后,忍不住往斜对面华家母女那边看了两眼。 华思媛受到天大的委屈,一直紧紧偎依在冷氏身边,眼泪汪汪的跟她小声说着什么,冷氏则是一脸心疼之色的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安抚。 华思悦坐在另一边,也是满面忧色的说着什么,大致也就是安抚宽慰一类的话了。 这一家人的神色如常,一时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褚浔阳最讨厌的就是去琢磨这些无聊的事,既然一时想不通,就干脆放开不提。 这一次的庆功宴,规模不大,只请了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并且其中还有几位大人是被风连晟留在了朝中议事的,比如左丞相华城,就只有家眷过来了。 席上四皇子进本尽职的代替皇帝和太子对荣显扬剿灭山匪的功绩大肆褒奖了一番,众人也附和着说了许多宫闱的话,整个宴会下来,气氛还是不错的。 虽然是荣显扬的庆功宴,但四皇子这里也是机会难得,为了笼络登门的官员,这场宴会做的还是很费心思的,歌舞杂耍,应有尽有,这么一来,宴会的时间也就要延长,分了前后两席。 上半席,不少男宾已经喝的酒酣耳热,场面逐渐就闹腾了起来,四皇子妃和四皇子耳语了两句,中间休息的时候就命人下半席干脆把男女宾客分开,把女客都移到了后院的花厅里。 四王府褚浔阳是头次来,风乾的个性张扬,喜好铺张,他的王府亭台楼阁都修建的分外华美,等下半席开席的空当,褚浔阳就兴致勃勃的带着丫头逛园子,四王妃忙了一阵,就匆匆赶来相陪—— 没办法,谁叫她在今天所有入府的客人中身份最高,并且良妃也一直都有暗示,不管怎样,一定要想办法笼络住这位外来的公主殿下。 四皇子妃的父亲虽不是京官,但是总管西北道两周事务,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四皇子妃本人也很有些精明,把王府后院治理的井井有条,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以后公主若是得空,就经常过府来走动走动,我父亲外放,我也是嫁了殿下之后才回京的,在这京城里也没几个能说的上的话的人。”四皇妃笑道,热络的给褚浔阳介绍花园里的风景。 “我要是过来,怕是要打扰王妃的清净了。”褚浔阳半真半假的回了一句,美目流转,四下里看着风景,视线突然顿住了,看着那边假山后头匆匆行过的几个人影道:“那边过去的是华夫人吗?是不是有什么事?王妃需要过去看看吗?” 过去的人的确是冷氏,她虽然走的急了点儿,但是动静不大,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四皇妃也没太当回事,只对身边的大丫鬟道:“你去看看吧!” “是!王妃!”那婢女应声,赶紧小跑着去了。 褚浔阳的眼睛眯了眯—— 她今天的感觉很不寻常,华家的人背地里一定是在打的什么歪主意,看似是和他们有所牵连,但又好像没什么明显迹象的…… 横竖事情是暂时没有惹上身,她也只就静观其变,和四皇子妃慢吞吞的在园子里闲逛。 四皇妃那婢女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折了回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四皇子妃道。 “回禀娘娘,没什么,就是华家三小姐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被小世子的随从撞翻了丫鬟手里的茶盏,弄脏了衣服,已经去厢房换了。”那婢女回道。 “那孩子,怎么又调皮了,书也不好好念!”四皇子妃板起脸来,却是不见怒气,眼中神色反而带着浓浓的宠溺。 “孩子还小嘛,而且又是男孩儿,调皮一点也没什么。”褚浔阳道。 四皇妃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就是不省心呢,我有时候想想,还是女孩儿乖巧懂事的多。”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就垂眸朝褚浔阳的腹部看去,隐晦道:“公主还没有好消息吗?” “呵——”褚浔阳敷衍着笑了笑,“还早呢吧!” “你们才新婚,也不着急!”四皇妃就又握了她的手,笑容越发多了起来,“孩子这事儿也是要靠缘分的,公主你和驸马爷都生的一副好样貌,将来你们若是生了女儿,一定漂亮的跟仙女儿是似的。” 褚浔阳只是抿着唇角,微笑不语。 跟在后面的青萝却是不乐意了—— 世家大族,谁家不是盼着先生了儿子稳固家业地位的?四皇妃这是自己生了儿子,万事无忧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褚浔阳对这些事,从来就不上心。 四皇妃还犹且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道:“回头真有了小郡主,可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许给我家琮儿做媳妇怎么样?” 青萝在后面听的频频皱眉。 褚浔阳却只是装傻,只随手摸了摸旁边一株植物的叶子道:“这件事本宫可做不得主,世子爷和君玉都眼巴巴的瞅着呢。” 虽然这四皇子妃不过一句戏言,却分明是在试探她在朝局上面的倾向,褚浔阳哪能看不出来。 她和延陵君,未必就会从头到尾的保持中立,但至少现在还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的战队了。 她搬出了延陵君和荣显扬来,四皇子妃显然还是不肯死心的,还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隔着花圃的回廊上就见一个婢女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褚浔阳敏锐的注意道,立刻转移了话题,“王妃,那是你府上的婢女吧?” 四皇妃循声望去,立刻就皱了眉头。 “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四皇妃不悦的斥责。 那婢女抛了一头的汗,赶紧跪下去请罪,“奴婢该死,冲撞了贵人,王妃——” 她似是急切的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看到站在四皇妃身边的褚浔阳,却又欲言又止,咬了下嘴唇,方才小声道:“王妃,小世子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快去看看吧!” 四皇子妃自然也是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目光微微一凝,歉疚的转向了褚浔阳道:“公主,我——” “小世子的事情要紧,王妃不用管我,快去吧!”褚浔阳道,也不准备掺和。 四皇子妃听了这话,立刻松一口气,道了声抱歉,就赶紧跟着那婢女走了。 “公主——”青萝从后走上来一步。 “嗯!”褚浔阳点点头,盯着四皇子妃匆匆而行的背影,唇角玩味的勾起一抹笑。 青萝赶紧闪身跟了过去。 褚浔阳带桔红和浅绿两个进了旁边的亭子,要了一碗茶,慢慢的喝,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直倒开宴的时辰都过了,四皇子妃才面色不善的匆匆赶了回来。 青萝紧随其后,也进了设宴的花厅,但是碍着在场的人多,也没能说什么。 冷氏和华思悦是在席上的,华思悦的面色如常,但华夫人与人交际时候的笑容却分明透着勉强。 褚浔阳看在眼里,心里笃定的知道—— 方才四皇妃被叫走的事情一定是和华家人有关。 华思媛不在场!难道是她? 后半席的宴会,四皇子妃主持的也是相当敷衍,只不过个把时辰,就推脱说是身体不适,早早的离席休息。 主人家都退场了,没办法,其他人也只能是纷纷散了。 “前面男席上可能还得闹一会儿,桔红你去跟君玉说一声,我先回府了,等他那边万事了,就叫他自己一个人回去吧!”从花厅里出来,褚浔阳就随口吩咐。 “是!”桔红答应了,快步往前院走去。 褚浔阳带着青萝和浅绿两个先行出府,走到半途,却意外撞见走在他们前面一步的华夫人冷氏从花园里脚下拐了个弯,并没有直接出府,而是进了偏僻处的一个院子。 华家是要和太子结亲的人,怎么可能和四皇子有私交? 褚浔阳心里狐疑,就递给青萝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面还有客人陆续出来,青萝也不好贸然开口,只隐晦的对她略一点头。 主仆几个离了四王府,上了马车,褚浔阳就直接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朝中局势,怕是要有大动了!”青萝道,神色凝重的让整个马车上的气氛都为之一肃,“那会儿奴婢尾随四皇子妃去了王府的一处偏厢,那里出事了。华家三小姐正在更衣,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殿下突然推门闯了进去。” “嗯?”褚浔阳刚刚提起茶壶的手一顿,下一刻就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青萝也不觉这种事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只就言简意赅的陈述道:“她本来只是弄脏了外衫,其实事情本来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四殿下猝不及防的闯进去,华三小姐和她的婢女都受了惊吓,突然尖叫起来,把和四殿下一起去那个院子的几位客人也惊动了。” 就算风乾没有真的瞧见什么,但华思媛衣衫不整的被他撞破一事一旦传扬出去,华思媛的名节也毁了。 本来如果没有外人知道,双方各退一步,也可以相安无事。 但巧就巧在居然还有外人在场。 褚浔阳也没了心思喝茶,只是笑的越发幸灾乐祸。 “四皇子知道事情掩不住了,就命人去叫了四皇妃过去,后来华夫人和华家公子也赶了过去,几个人在四皇子的书房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前面的宴会马上还要开下半席,不得已也只能是先散了。”青萝继续说道:“方才宴会之后,华夫人又过去了偏厢,应该还是为了这件事的。” 褚浔阳想了想,道:“当时和风乾一起在那院子里的都是什么人?” “是五皇子和威远侯府的世子,两外还有两个人!”青萝道。 “这么看来,风乾是要有麻烦了!”褚浔阳笑道,这才惬意的倒了杯水慢慢喝,“别人的嘴巴他也许还能堵住,但是五皇子他就没办法了。” 他们这些皇家兄弟,彼此陷害栽赃都是家常便饭,更别说是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五皇子不去给他拆台都不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五皇子不学无术,和皇位无缘,也许他为了讨好四皇子,会帮他遮掩呢?”桔红想了半天,还是不以为然。 “别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这不单单是华家和四皇子府的事,首先你别忘了,华家的二小姐和太子风连晟之间是有婚约的,你说现在四皇子和华三小姐之间又传出了丑事,后面会发生什么?”褚浔阳道,神情玩味。 桔红这一次的反应倒是很快,闻言不由的一惊,“华家本来是要站到太子的阵营里去了,可如果三小姐进了四皇子府的话——” 他们到底要站到哪一边去?手心手背都是肉! “四皇子和三小姐的事情被撞破了,一旦抖露出去,他华家女儿的名声都要受损,二小姐和太子的婚事恐怕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这种情况下,华家一定会遮掩,不管怎样,都一定会压下风声,寻一个正当理由把三小姐送进去四王府的!”青萝分析道:“但四皇子已经有正妃了,华家三小姐最多也就是个侧妃。二小姐将来却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的。” “如果风连晟放手,那华家必定倒向四皇子一派无疑,否则夹在两个皇子中间,弄不好整个华家迟早都要废掉!”褚浔阳沉吟,忍不住露出一个幸灾乐祸一样的笑容,“不仅如此,他堂堂一个丞相,本来就位高权重的,现在却用阴私手段同时笼络了两个皇子,这件事崇明帝会如何想他?” 华城会舍得将其中的一个女儿直接处理掉,来化解这件事吗? 恐怕不行! 冷氏不会答应他动华思媛。 而他要留着来继承家业的长子华益青则是华思悦嫡亲的大哥,这个女儿同样也是动不得的。 而如果风连晟和风乾都和华家结了亲,除非华城能够当机立断的选一方来坚定立场在不动摇,否则做墙头草的结果,只能是将自己毁掉。 “人人都以为华家的女儿要飞上枝头了,怎么固然就又生出这样的枝节来?”桔红想着,总觉得这件事蹊跷。 “当时四皇子和五皇子那几个人本来说是在花园里散步醒酒的,当中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嗓子,说是看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往那边的偏院去了,几个人刚好就在那院子附近,于是就闯了进去!”青萝道。 毫无疑问,四皇子是王府的主人,他就首当其冲的闯进去也是顺理成章的。 “看来是真的有人设局了!”桔红和青萝对望一眼,还是不解,“那么这事儿会是谁做的?撮合了四皇子和华家,他能得什么好处?之前公主不是说太子殿下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吗?难道是他设计要摆脱华家吗?” “风连晟的确是有本事做这件事,但他不满陈皇后为他安排的婚事是真,好像——”褚浔阳慢慢思忖着,最终却摇头,“华城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就算他不想受制于人,也没必要把华家推给风乾,然后让他们联手和自己作对!” “那难道会是五皇子吗?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场的。”青萝也道:“横竖皇位他是得不到了,索性就从中搅和,让太子和四皇子掐起来?” “在四皇子府里布局?就算他能瞅准了时机把风乾引过去,可是后院华思媛那边的事情他又是怎么拿捏的?”褚浔阳反问。 这件事,必须要里应外合才能成事的,风乾又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操作此事,也不是太容易的。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拧眉沉思。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回到镇国公府已经是日暮时分。 褚浔阳一直想着这次这么大的动作到底是谁的手笔,回去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琢磨。 二更时分,青萝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小厨房炖了鸡汤送进来道:“公主还在想今天四王府的事情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什么时辰了?”褚浔阳的思路被打断,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二更了!”青萝道。 “君玉呢?还没回来?”褚浔阳捧了鸡汤在手,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还没,傍晚那会儿叫人送信回来,说要晚点儿!”青萝道,过去把她铺了满桌子的书本收起来,“公主想了两个时辰了,既然想不通也就算了,横竖也和我们没有关系!” “想通我倒是想通了,但是前后院的事情却缺一个交叉点啊!”褚浔阳叹一口气,当真是少有的一筹莫展,“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后院华思媛那边的事情应该是华思悦的手笔,就算中途华思媛出事,华夫人没有告诉她,但下半席上华夫人明显的心绪不宁,本宫这个离着老远的外人都注意到了,她这个陪在身边的女儿会毫无所查?可是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很镇定,这就说明她的心里其实是什么都清楚的,只是故意避开了不提。” 青萝听了这话,眉头就皱的更紧,“不能吧,她设计把华思媛送到四皇子府里,那不是明摆着给自己使绊子,让华家把本来只用在她一个人身上的心思要分作两份吗?” 如今的大位之争,虽然风乾没有放手,但优势还是在风连晟这边的,否则华家也不会破釜沉舟的答应结亲。 华思悦只要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不会这么给自己树敌。 褚浔阳也是百思不解,因为—— 计算料定了此事与她有关,也着实是找不到她要这样做的理由的。 实在想不通,褚浔阳也就不再多言,埋头安心的喝鸡汤,正吃着呢,就听园子里的桔红笑道:“主子回来了!” “嗯!芯宝呢?”延陵君道,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声音听起来分外慵懒又醇厚,“已经睡了?” “没呢,公主在书房!”桔红回道。 延陵君于是就没回房,直接拐弯往这边来了。 褚浔阳放下手里的瓷碗,抬头,他已经一步跨进门来,的确是喝高了的样子,一张脸上面泛桃花,较之往常更是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一双眸子映着烛火更是勾魂摄魄一般的潋滟夺目。 褚浔阳看着他这张脸,忍不住是心生欢喜,起身走过去扶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父亲中途有事回了衙门,我代替他,多喝了两杯!”延陵君道,手臂就势便把她抱了个满怀。 青萝面无表情的过去收拾了碗筷,带上门退了出去。 “你怎么还没睡?等我呢?”延陵君抱了褚浔阳在怀,醉眼迷蒙的俯视下来。 褚浔阳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戏谑道:“是啊!你醉成这样,我怕你被人劫财劫色!” “呵——”延陵君闻言,忍不住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褚浔阳看着他近在迟滞的那张红润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就掠过白天时候华思媛在他们的车驾前羞红了脸匆忙垂眸的那个画面。 “你——”褚浔阳的心头剧烈一震,突然一把猛地将延陵君推开,毫无征兆的质问道:“今天四王府的事情是你做的?是华家的人想要算计你?” ------题外话------ 昨天二货岚宝的智商被雷劈散了,导致更新滞后,我有罪,但我大延陵的智商还是过硬哒,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是一场风暴,男主光环终于发粗了有木有? 谢谢昨天慷慨送钻的菇凉,无以为报,我只能憋着今天又万更了,么么哒~ ps:今天楠竹终于表现了,你们不准备扔几张月票奖励一下么? ☆、第010章虎口拔牙,浔阳之怒 褚浔阳出手的力气太大,延陵君直接被她推了个踉跄。 灯影下,他那小妻子的一张脸孔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变得阴冷恐怖,青面獠牙,一头发了怒的小兽一样,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她不是冲着他的,却也就是冲着他的。 延陵君虽然知道这件事有点挑战她底线,却还是估算失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一下子暴怒成这样。 “又没什么事——”他开口,仍是大大咧咧笑着要过去抱她。 褚浔阳却是恼怒至极的又将他一把推开。 延陵君还想说什么,褚浔阳已经扭头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冲外面大声道:“青萝!” 两人的院子里晚上不留人守夜的,所有的人都守在外围设防,以备不时之需,就是几个丫头也都睡在相邻的偏院里。 青萝听了声音,和桔红几个匆匆就往这边跑。 褚浔阳已经重新回了屋子里,坐到桌旁去,但也终究还是气的狠了,直接一巴掌怒然拍在桌子上道:“其实从早上出门那会儿和华家人的偶遇就是在那女人的设计之中的吧?找一个引子制造一起邂逅契机,随后她再暗算华思媛的时候就大可以推说是华思媛自己见色起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倒是想得周到,推的干干净净的,不用跟着担关系!” 青萝和桔红几个丫鬟也都还是头次听褚浔阳这么气急败坏的喊人,本来纳闷院子外围守卫严密,也不该是有刺客潜进来的,几个人抓了宝剑奔过来,见到褚浔阳怒气冲冲的模样,再听了她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一个个的都瞬时愣住了,不明所以。 “映紫!”褚浔阳已经冷着脸看过去,命令道:“你马上去太子府,替我跟风连晟说,他和华思悦的婚事就此作罢,他就是不想自己出手,也闪到一边去,否则——他如果是要一意孤行,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拉他下水了!” 这一次说她是动了雷霆之怒也不过分,因为就是青萝也是头次见到她这样失控的神情,说话的时候连胸口都能见出明显的起伏来。 其它别的东西全都无所谓,但是—— 唯独属于她褚浔阳的男人,是不容任何人觊觎的,哪怕是打着觊觎的名头利用也不行。 几个丫头都屏息敛气,只能求救的去看延陵君。 公主已经失去理智了。 “那门婚事,他本来就没想着要促成的吧?何必要我们去多此一举?现在都这么晚了——”这样的场面,延陵君突然就鲜有的多了几分尴尬。 “我不管!”褚浔阳却是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的话,又朝映紫扫过去一眼,“你现在就去!” 映紫进退两难,咬着嘴唇去看延陵君的脸色。 延陵君是自觉无辜极了,但也无奈,只能隐晦的点了点头。 映紫这才松一口气,赶紧转身奔了出去。 青萝几人还面面相觑的杵在那里,进退不得。 延陵君隐晦的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备好洗澡水送到房间里去。” “是!”几人应了,一头雾水的先行离开。 延陵君关了门,走回屋子里。 彼时褚浔阳还坐在桌旁冷着脸生闷气。 延陵君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她这个样子,最后也只觉得哭笑不得道:“你瞧你这个样子,是个人就知道你的主意不能打,那华思悦的本意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吧,就等着挑起事来,好让你出手替她收拾冷氏母女的。不过就是借刀杀人的把戏而已,你这是——” “借刀杀人?她倒是好大的威风本事,本宫手里的这把刀,当初连褚琪炎都敬而远之,不敢随便的打主意,就凭她?”褚浔阳这会儿是一点就着,连延陵君的面子都没给,只就满脸阴郁之色的冷笑道:“本来您们南华朝廷的内斗我是没兴趣,但那女人竟敢把手伸到你的身上来了,敢打本宫夫君的主意?她当本宫是死的?” 华思悦想要借刀杀人,却想不到自己这是捋了虎须了。 延陵君听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了她的手,将她抱在膝上坐了,以指腹去揉她的唇珠,“瞧瞧你这都说的什么话?生气归生气,怎么也学着那些市井悍妇,这么口无遮拦的。” 褚浔阳的为人是彪悍,但她是天家贵女,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这么失态的为了一点小事给气成这样,实属罕见。 褚浔阳心里生着闷气,冷着脸不吭声。 “就当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是我不该张扬惹事,以后但凡出门,我们就一起乘车,再不在外面抛头露面了?”延陵君将她又往怀里拢了拢,半开玩笑的哄,“要不你拿刀在我脸上划两刀也成?生什么气呢?” 他说着,就拉了她的手压在自己一侧的腮边蹭了蹭。 褚浔阳心里余怒未消,顺势抬头看他一眼,还是神色发冷道:“我不!我就要招摇过市,你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夫君,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谁看都成,但是敢起歹心打歪主意的就不行!” 她这模样,是像极了一只护食的小兽。 延陵君的心情愉悦,但想着她这会儿正在生气又不由的心疼,就抬手去把她眉心的褶皱揉开,无奈笑道:“谁敢在你的嘴里抢食?何况人家打的又不是我的主意。” 其实华思悦还是不蠢的,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华思媛能有机会被延陵君收用,毕竟西越的这位定国公主骄纵霸道是出了名的,别说她本身就受完全宠爱,就是历来那些不得宠的皇家公主,在夫家都是地位卓绝,轻易都不会准许驸马纳妾。 而她之所以要打了延陵君的主意,最看重的也不过就是褚浔阳的身份个性罢了—— 换做别家,一旦华思媛的事情暴出来,虽然不体面,但大抵也只是将她抬进府里去,全了彼此的脸面作罢,可现在褚浔阳和延陵君才不过新婚,她的为人又高傲,却是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到时候华思媛坏了名声,又要被荣家推拒门外,这对冷氏母女而言就是致命的打击,华思媛有骨气一点的,就干脆悬梁自杀好了,否则也就只有断发出家这一条路了。 诚然,她会选了延陵君来做这个局,看中褚浔阳的身份也还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更隐秘的原因就是—— 风连晟和褚浔阳之间是有过牵扯的,这一点让她的心里极不舒服,现在她设计了延陵君的事,不仅能打到冷氏母女,更能给褚浔阳添晦气,这才真真是一举两得的。 这个女人,还真是异想天开。 “要打我主意,她也得先掂量好自己的斤两。”褚浔阳想来还是一肚子的火气。 不得不说,华思悦虽然没能算计到延陵君,但却是真的把褚浔阳给气到了,这一局摆的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只是么—— 恐怕随之而来的损失会更严重。 “不是说了不气了吗?这大半夜的,你是要生一晚上的闷气,不睡觉了?”延陵君这是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了。 就褚浔阳那性子,一般天大的事都难入她的心,再险恶的局势也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根本就不需要费心思去哄她或是开导,但真把她激怒到这个份上,却是真的棘手,轻易安抚不了。 褚浔阳的目光冰冷,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什么,也不接茬。 延陵君无奈,只能投其所好,捧着她的脸,俯首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问道:“想要了要怎么出这口气了?” 褚浔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那表情狡黠之中却透着一种莫名的森冷,只凉凉道:“别人我不管,总之他们整个华家,所有的人都别想躲清闲,等着吧。” 延陵君的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件事八成就是华思悦的个人所为。 华城高居一国之相的位置,华益青也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褚浔阳的背景强硬,他们父子再没有脑子也不会帮衬或者纵容女儿为了一点家里的私事来捋虎须。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们华家人要攀龙附凤,那是他们的事,万不该管束不好自家人,随随便便的就出手算计人。 依着褚浔阳现在的这个脾气,她就是直接让朱远山带人血洗踏平了整个丞相府都有可能。 所以她现在还肯迂回着去找风连晟,华家人就该是烧高香了。 “那就让他们先等着去吧,你这气也生完了,我们回房?”对于华家的人,延陵君倒是无感,虽然险些被算计到的人是他,但在这件事上,他的原则便是只看谁更技高一筹而已,还不值得费心思去置气。 褚浔阳闷不吭声。 延陵君就只当她是默许,为了顺她的气,直接就将她抱着回了卧房。 彼时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退了出去。 屋子里红烛高照,屏风后面水汽袅袅,处处都透着几分静谧安宁的气息。 延陵君踢上房门,直接抱着褚浔阳走到屏风后面,低头问了下她的鼻尖才将她放下来道:“一起洗?” 褚浔阳抿抿唇角,不置可否。 延陵君转身去试了试水温,回身过来,又埋头去帮她解衣带。 褚浔阳背后倚靠在浴桶的外壁上,一直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却突然一把扣住他腰带,将他往跟前拽了一把。 延陵君始料未及,被她拽了个踉跄,险些撞到她身上。 皱眉看来,却见那女子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他,唇角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烛火掩映下,红唇妖娆似血,竟是很有几分妖冶邪肆的味道。 想了一下,他便干脆摊了手,不与反抗了,只道:“又怎么了?” “我今天不高兴!”褚浔阳道,还是那么一副半真半假懒洋洋的表情看着他。 “所以呢?”延陵君的眼睛里不由漫上一片明亮的笑意。 褚浔阳抿了下唇角,便干脆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一步,踮脚吻上他的唇,舌尖顶开齿关,循序渐进自他的领域之内徜徉游荡。 不似优势玩笑时候的肆意,也非是情动时候那般身不由己的热烈,这一个吻,细致又缠绵,一点一点,带着理智又带着感官的享受逐渐融入血液里,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真的失控。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依,相拥躲在屏风后面,水汽袅袅而起,让女子微微泛红的脸颊看起来像是一朵开在雾气里的花,远观朦胧娇羞,近看又美艳不可方物。 延陵君半眯了眼睛看她。 她那脾气是半分不由人的,就是他也把握不了,她下一步会出什么牌,方才明明还是怒气冲天杀气腾腾的,一转眼就又不计前嫌,摆出这么一副惑人的姿态来。 褚浔阳的手臂挂在他颈后,他的手便托在她后腰处。 末了,褚浔阳埋脸在他颈边喘气。 延陵君的唇落在她耳际,忍不住轻声笑道:“刚不还说是在生气?还有心情*呢?” “我是生气呢!”褚浔阳强调,抬起眼睛看他,明澈的眸子里也弥漫了一层浴桶里飘渺而起的水汽,那模样看上去懒散又透着几分妩媚,然后红唇微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所以就要蹂躏你来出气了。” 这个丫头,真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 华府。 华思悦本来是志在必得,整个宴会期间都春风得意,只等着看冷氏母女倒霉的,本来是以为延陵君怕事情闹大,所以才压着事情,没叫当场报给褚浔阳知道。 她倒也不急,只等着褚浔阳爆发之后的那一场风暴。 可是直到宴会结束之后,亲眼看着褚浔阳若无其事的上车离开,而冷氏却二度被请去了四王府的后院,她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和异样。 但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出自她手,冷氏精明,她凡事都十分的小心,并不敢在四王府多留,自己按部就班的回了华府,只打发了一个丫鬟去前面跟华益青的随从打听状况。 这边她回了华府,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一直都不能定下心来,只不住的在屋子里踱步,等着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 那丫鬟是入夜之后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样了?”华思悦不满的问道:“我看定国公主宴会之后就直接回府了,怎么回事?是荣大公子自己做主把事情拦下了,没有告诉她知道?” 就算是这样,华思媛也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不——不是——”那丫鬟瑟缩了一下,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脸色,只硬着头皮小声道:“事情出了点儿岔子,荣大公子没有中计。” “什么?”华思悦一急,手下一抖,差碗里的茶汤就抖了许多落在了裙子上。 她却也顾不得,赶紧搁下茶碗站起来,难以置信道:“怎么会?如果事情没成,那后半席的宴会上华思媛去了哪里?还有冷氏,她们怎么现在还没有回府?” “这——”小丫鬟满脸愁容,急的几乎就要哭出来,支支吾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荣大公子当时并没有过去偏厢那边,但是四殿下和五殿下他们却不知道怎么刚好从那边经过,当时三小姐正在换衣裳,刚好——刚好四殿下就推门闯了进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什么?”华思悦始料未及,几乎是尖叫了一声出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你说是谁过去?” 四殿下?是风乾过去了? 这怎么行? “是四殿下!”丫鬟回道,干脆就跪在了地上,“具体的情况奴婢也不很清楚,反正这会儿夫人和大少爷都还留在四王府,等着商量此事。之前在宴会上,谁也没敢声张,但夫人已经叫人去宫门等着了,这会儿没准老爷也赶过去了。” 华思悦听到这里,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是真的出了差错了。 没有算计到延陵君,却是风乾撞破了现场? 那么随后将要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撞进脑海,她就忍不住的心里发冷,颓然的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 丫鬟抬头,看着她茫然惨败的一张脸,赶紧劝慰道:“小姐,其实您也大可以不用太失望的,虽然没能诱使定国公主出手对付夫人她们,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遮丑,老爷十有*是要把三小姐许给四殿下的,四王妃也是手段了得,就算是三小姐进了四王府,也不见得会有好日子过的!何况出了这件事,大家都以为是三小姐为了攀龙附凤而自导自演,别说四王妃,就是四殿下,也未必就会待见她吧?” 小丫鬟说到这些的时候还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就是为了给冷氏那母女两个好看,不管是借谁的手都一样。 华思悦这个时候却已然是急怒攻心,抓起桌上的茶碗就砸在她身上,恨声道:“你懂什么?” 小丫鬟被她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华思悦这个时候却几乎是七窍生烟的,丫鬟不懂,她却是十分清楚的—— 她本来就是想要借褚浔阳的手来对付冷氏母女的,借刀杀人而已,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将华思媛送去荣家做妾的打算,退一万步讲,就算华思媛真的去了荣家做妾,那也比现在这个局面好多了。 四皇子风乾? 怎么那么巧会是四皇子呢?换成其他的任何一人都还好,四皇子—— 那和太子可是死对头啊! 把华思媛推到了四王府,父亲将要如何抉择? 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小姐——”那丫鬟哭哭啼啼的,心里委屈不已。 “哭什么?你还有脸哭?”华思悦被她哭的越发心烦,直接怒斥道:“还不去前面等着,大哥回来了就马上请他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他是温婉的大家闺秀,就是她近身的丫鬟也是头次见她这样失控的模样,赶忙噤声,起身退了出去。 华思悦六神无主,一遍一遍的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一直又等到了大半个时辰,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过去开门,果然是华益青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大哥!”华思悦赶忙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四王府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怕是要坏事了!”没等她开口,华裔青已经气急败坏的说道,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连着灌了两口,方才气愤的一拍桌子,“真是祸不单行,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父亲出宫已经赶过去了,你心里得提早有个准备,思媛可能是要被送进四王府去了。” 华思悦和华思媛都是华家的嫡女,华城对她们一视同仁,但有冷氏夹在中间,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可能直接舍弃了华思媛的。 “你是说父亲要把三妹妹许给四皇子了?”华思悦急道。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丑事,就是将她送走或是打杀了,也不可能完全捂住,再者说了,这件事本来就错不在她,只是意外罢了,父亲就是再生气,也怪罪不到她的头上。”华益青道,忍不住沉重的叹了口气。 如果华思媛是自己的行为不检点做出了丑事,那他还可以说服华城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解决掉,来保护家族的名声。 可是现在—— 华思媛只是在换衣服的时候被四皇子闯进去撞见了,说白了,她也是受害者。 “你这边才定了和太子的婚事,她这边就节外生枝,出了这样的状况,一旦思媛进了四王府,父亲的立场就没有办法把握了,以后在朝中的日子只怕都要过的艰难。”华益青道,端起茶碗又重重的放下,“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了?” 这其中利害,华思悦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本来是要找华益青来帮忙商量对策的,这会儿看着兄长气急败坏的模样,突然就心虚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是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马上想法子应对,不是遮掩就能摆平的。 “大哥——”犹豫再三,华思悦终于嗫嚅着开口道:“这件事——其实不是意外,是——是我——” “你说什么?”华益青闻言,还恍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唉!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华思悦道,终于是心一横,飞快的解释,“我本来就是想找个人帮忙整治冷氏那母女两个一顿,她明明知道当初因为大姐的婚事,皇后娘娘不待见咱们家,还要怂恿父亲将我许给太子殿下,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华益青听的目瞪口呆,很是愣了一会儿才怒声道:“这些闲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不是闲话,其中利害,我被蒙在鼓里,大哥你难道也一点都不知情吗?”华思悦怒然打断他的话,语气中透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明知道是虎口,她怎么不叫华思媛去?是她存心不良在先,我这也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你——”华益青是被她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子正妃,只要太子地位稳固,那就是将来的一国皇后。 虽然他也知道陈皇后那人狭隘,肯定会惦记着私仇,但是这泼天的富贵当前,就是赌也的赌一把的。 却是不曾想,华思悦会为了这个疯魔闯祸。 “大哥,我知道你默许此事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我的将来打算,我们兄妹没有亲生母亲庇护,这些年的日子都过得谨小慎微,其实就算你提前和我说了——就是争我也会去争这个太子妃之位的,但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把我当垫脚石来用!”华思悦道,眼中毫不掩饰的都是怨毒的情绪。 华益青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妹妹,想说什么,终究也是没能说出口,最后只道:“就算你心里有怨气,要出气也不该是借四王妃的手。太子和四殿下是死对头,你这样把华思悦推进了四王府,便是等同于要将父亲用在你身上的用心再分一半给她。明知道冷氏那女人有手段,你还这样做?万一叫她从中作梗,怂恿了父亲把筹码都压在了华思媛的身上,就算你入了东宫,做成了太子妃,也会成为家族的一枚弃子了。” 这些道理,华思悦自己心里也全都明白。 可是现在,她也是无计可施了。 “我哪里想到会是这样?”华思悦道,焦急的恨跺了下脚,咬着嘴唇道:“我哪里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怎么会冒险把华思媛往四王府里头推?我——我本来想要设计的人是荣烈!谁都知道定国公主的身份特殊,我本来是想要借她的手结果了那两母女的,可谁曾想中途会出了岔子,被四殿下给撞破了。” “什么?”华益青闻言,更是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他脑中飞快的过了一些事情,随后就了然,“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你在华思媛的鞋子和马车上都做了手脚?” 耽误华思媛的行程,造成了和荣家车队的偶遇。 有了这一次的因缘际会,随后在四王府,她再叫人冒充了四王府的婢女,打着褚浔阳的旗号去前面请延陵君过去偏厢,届时出了事,褚浔阳就会联想到之前的偶遇,然后就把一切归罪于华思媛不知廉耻的投怀送抱。 这个局做起来其实很简单,也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少的心思。 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 “如果我的计划能够顺利达成,那两个贱人不死也得被定国公主剥一层皮!”华思悦不无遗憾的恨声道。 华益青却是听得汗毛倒竖,干吞了好几口唾沫道:“你把事情的经过再仔细的跟我说一遍,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诚然这个时候华思悦还没有多想,只当是一个偶然才出的出差错,就漫不经心的将自己设计的整个事件事无巨细的一一陈述了一遍。 最后见到华益青的神情凝重,她也不由的紧张起来道:“大哥,你怎么了?这事儿我筹谋了许久,虽然棋差一招,但是父亲也不会发现是我做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阻止,一定不能让华思媛入四皇子府。” “你觉得四皇子过去偏厢那里只是巧合?”华益青看她一眼,眼神阴郁又透着焦虑。 “怎么?”华思悦却是不解。 “你不是说叫人冒充四王府的婢女去请的荣烈吗?那荣烈为什么没去?那个丫鬟呢?”华益青道。 华思悦愣了一下,迷迷糊糊的脱口道:“是华思媛身边的人,事后我已经确认过了,她是照我的吩咐给荣烈传了话,并且说荣烈也答应了,就要过去,后来——后来应该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所以才阴错阳差的让四殿下给碰上了吧!” 因为那个丫头完好无损,过去给她报信的时候还沾沾自喜,所以华思悦根本就没有多想。 “如果真是巧合那倒还好了。”华益青道,虽然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出明显的破绽,但心里总归是有些疑虑。 “大哥,横竖现在事情是都已经发生了,别的都可以暂且放放,但是一定不能让华思媛进四王府的!”华思悦急道,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 华益青更是千头万绪,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这次你闯祸不轻,先安分点儿,一定不能让父亲察觉了此事和你有关,所以你和我,我们暂时都不能妄动,横竖事情还没定下来,而且就算定下来,中间为了压住风声,也要隔上一段时间,先消停一阵,等后面再想办法。” “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华思悦遗憾的叹了口气。 华益青是被她的自作主张气的不轻,但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发火也无济于事。 “好了,一会儿父亲他们就该回来了,我先走了,不能叫他们起疑。”华益青道,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一句,不管是荣烈还是定国公主,那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你凡事都离他们远一点,否则惹祸上身,就是父亲也都未必能帮得了你!” 想着自己做的事,华思悦多少是有点后怕的,白着脸,赶忙应了,“我会注意的!” 华益青于是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出了院子。 * 西北地区连着两月滴水未降,隐隐有了要闹旱灾的迹象,这天风连晟留了几位朝廷大员,一直商量这事儿到了晚上。 华城刚从宫里出来,就遇到冷氏派去堵他的人,火急火燎的去了四王府,一番交涉,回到丞相府已经临近三更。 华思媛受了惊吓又自觉是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进门之后就不胜虚弱的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道:“父亲,女儿冤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 她是真的冤枉的很,只是去换身衣服而已,没想到这就招惹了祸患。 华城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一直不肯轻易站队,最近还要不容易审时度势,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要准备扶持风连晟上位了,后路都铺好了,偏偏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冷氏看着女儿受屈,也心疼的拿了帕子抹泪,劝道:“老爷,媛儿也不想的,这孩子今天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有照管好女儿,才闯出了这样的祸事。” 真要说起来,她的心里也觉得冤枉的紧。 华城看着哭的悲痛欲绝的妻女,心里虽然憋了一口气,但到底也不是冲着她们的,想要妥协,但是想着多年的苦心经营就要化作流水,终究还是怒气难消,狠狠将刚拿到手里的茶盏砸在了地上,怒声道:“这件事上有蹊跷,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存心要和我华作对的!” 冷氏的心头猛地一跳,不可思议道:“老爷你是说——” “二丫头才刚许给了太子,三丫头就跟着出了这样的事?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作祟,要拆我华家的台的。”华城道,额上青筋一抽一抽的跳。 “那会是谁?难道是四殿下吗?”冷氏出了一身的冷汗,忍不住的思忖。 如果真是风乾算计的华家,那么就算只是为了赌这一口气也一定不能把华思媛送进他的府邸了。 那这样一来,华思媛就只有长伴青灯这一条路可走了。 华思媛反应过来,哭的就更加伤心了起来,焦急的去扯冷氏的袖子,“母亲——” 现在她就算是要做妾,也一定要扒住了四王府不放的。 冷氏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但华城明显是在图谋大事,她却不能这个时候就顶风作案,只想等着对方气消了再劝。 * 太子府。 因为有公事要处理,风连晟回去也不算早了,映紫奉命而来,一直守在附近,直到把褚浔阳交代的话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了方才折返了镇国公府。 风连晟回府之后就直接去了书房。 李维却有些魂不守舍的,跟进门去,还是觉得云里雾里,“方才荣家那个婢女是什么意思?定国公主这是要拿华家开刀了吗?” 现在这朝廷之内,人人都摩拳擦掌的想要拉拢褚浔阳,可她就是洁身自好,不为所动。 本来李维就是一直都为风连晟的无为之治心焦不已,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褚浔阳会突然主动找上门来,并且狮子大开口,直接就是这么大的声势。 左丞相华家?朝中文官之首,实打实地位稳固的权臣。 “以前本宫就只觉得女人没脑子起来很是叫人烦恼,现在倒是大大改观了,若说后面还能多出几个这样自以为是的,没准本宫就真的可以坐享其成,等着有人帮我把一切的障碍扫清,再将江山帝位全都拱手奉上了?”风连晟则是笑得春风得意,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 他说的这个没脑子的女人,自然指的不会是褚浔阳。 “殿下的意思,是要给定国公主这个面子了?”李维试探道。 虽然风连晟也一直都没有从心里接受和华家的这门婚事,但褚浔阳方才叫人传话过来的态度实在是狂妄,李维听了,就一直不舒服到现在。 “给!为什么不给?”风连晟却是本分也不介意,反而笑的怡然自得,“你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吗?现在她不仅会全权负责,替本宫把这门亲事推掉,更会出手将华家料理掉,把前路都一手包办的给本宫清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本宫要是拒绝,那才是傻了。” 以前他一直按耐不动,没有主动否决华家这门婚事,一则是看陈皇后的面子,二来也是不想和华家就此翻脸,将他们推到风乾的阵营里。 现在好了,华思悦惹到褚浔阳的头上—— 褚浔阳出手的狠劲儿他是早有领教,管它华家是百年世家也好,朝廷的中流砥柱也好,恐怕大厦倾塌,也都只在朝夕了。 不过就是为了华思悦一点私心作祟的小手段而已。 风连晟想着就露出不忍的神色,欷歔着砸了砸嘴,随后却又整个儿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题外话------ 我觉得……芯宝疯了,她已经失去理智了,进入到偏激恶毒女配的标配性格模式了……是要重新制造一个光明正义化身的女主来代表月亮拍死她么囧~ ps:好友新文首推,麻烦路过的宝贝儿们顺手帮忙收一下,作者是很勤奋努力的妹纸,需要很多很多的爱,么么哒 《嫡女权策》by三昧水忏,重生女vs穿越男,设定也比较新颖唷O(∩_∩)O~ ☆、第011章 你要不要脸? 晚上刚送走了华城夫妇,风乾立刻就差遣身边心腹连夜赶往行宫,将此事的经过报给良妃知道。 于是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良妃就赶紧起身,召见了来人。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良妃听了也不免愣了半天,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是华丞相家的三小姐吗?” “是!”来人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去看座上那雍容高贵的女子,只一五一十的禀报道:“本来也不算什么事的,可华三小姐受惊叫嚷出来,不巧又被五殿下等人撞见了,事情是指定捂不住的,后来华丞相亲自过府去把华夫人还有华小姐接回去了。” 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良妃的手指用力的抓着座椅的扶手。 她原来也只是想激化冷氏和华思悦之间的矛盾,一旦让华思悦闹起来,德行有失,崇明帝就既有可能否决了之前定下的婚事,毕竟太子妃就等同于是在选未来的国母,一定要慎之又慎的。 可谁曾想会出了这样的意外状况。 “华城是什么意思?”良妃的心思转了几转,然后才语速缓慢的问道。 “华丞相暂时什么也没说,只说是时候太晚了,先接走了妻女,但是这件事五殿下还有另外几个客人都看见了,指定是捂不住的,必须尽快定下来,殿下的意思是顺水推舟,将华三小姐纳为侧妃接过去,所以吩咐奴才来问一下娘娘的意见。”那信使回道。 良妃听完,只是沉默。 她身边的大宫女看着,忍不住轻声说道:“娘娘,如果华家三小姐能就此入了殿下的府邸,那么华丞相不仅不能再倒向太子和皇后那边,还极有可能会成为四殿下的助力,这是好事啊!” “好事是好事,本宫就怕是皇上的心里会有了什么。”良妃沉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起的缘故而精神萎靡,过了好一会儿再开口,却也只是让来人把当时的事发经过又仔细的陈述了一遍。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你先去吧,告诉乾儿,此事不必急进,都照华家的意思去做就行了。”许久之后,良妃才摆摆手。 那信使很有些差异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四殿下对此事可是乐观其成的,这可是瓦解太子和华丞相之间联盟的好事啊! “是!”但终究,他也是没敢多言,行了礼先行起身退下。 大宫女跟过去关了门,又折回良妃身边,谨慎道:“娘娘是怕这事儿里面会有陷阱?” “本宫只是觉得这个巧合送上门来的太及时了。”良妃道,因为从那信使的陈述中,她根本就看不出此事当中任何人为的迹象。 大宫女端了参茶递过去。 良妃喝了两口,脸上神情还是十分凝重,“本宫这边正在担心华府和东宫联姻之后会给乾儿造成压力,立刻就有人把现成的门路双手奉上?你不觉得这事情——” 良妃的话知道一半,眉宇间却是少有的凝重之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大宫女的心头猛地一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娘娘您是怀疑四殿下他——” 这件事促成,无疑得益最大的就是四皇子风乾,就算华城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就算他以后保持中立了,对风乾来说,也是极大的好处。 良妃苦笑一声,揉了揉鬓角,“那个孩子——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也不能怪良妃多疑,因为以四皇子的性格,他的确是有可能做这样事的。 “如果真是殿下做的,他应该是会跟娘娘直说啊!”大宫女想了想,还是不以为然,“就算一开始他要瞒着娘娘,是怕娘娘不同意,现在都木已成舟了,还需要在娘娘跟前遮掩吗?” 他们母子,是一条心的。 这一点,也是正是良妃想不明白的地方,无奈的又叹一口气,“算了,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最后,良妃只能是无奈的摆摆手。 * 头天晚上延陵君醉酒,褚浔阳又好一番的折腾,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这天便难免起的晚了些。 好在是延陵君一直没在衙门领差事,就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束,更别提这两人我行我素,从一开始就没定过每日去主院给宣称公主添堵的规矩来。 褚浔阳洗漱过后,就披了件宽袍坐在镜前梳妆。 延陵君还赖在床上,拿了本书漫不经心的慢慢翻阅,但也间或就抬头去看一眼他那小妻子侧身而坐的身影,唇角刮着愉悦而满足的笑意。 青萝和桔红听见屋子里两人起身的动静,就捧了衣物进来服侍。 延陵君这才起身洗漱。 褚浔阳过去取了衣物穿戴,青萝偷偷打量她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已经没了昨夜的阴霾,心里犹豫再三,才轻声的提了句,“公主,半个时辰之前,太后传了口谕去华府,要召见华夫人!” 崇明帝带着皇帝和后妃们去了温泉行宫避暑,今天太后却说了人老了,受不了颠簸而留在了宫里。 “太后传召冷氏进宫了?”褚浔阳倒是十分意外,忍不住的确认道。 “是的!”桔红接口道:“就在今儿个一早,四皇妃借由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机会,当面向太后求了恩典,请求让四殿下纳华三小姐为妾室,太后这个时候就急着传召华夫人进宫,十有*是这事儿已经定下来了。” 应该就是定下来了。 华思媛因为风乾坏了名节,华家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种情况下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毁了人家一个女儿,只能用联姻来掩饰其丑了,太后就是不想答应也没有办法。 可是华家的筹码明明已经压在了风连晟身上,按照褚浔阳的估计—— 这件事真要促成,起码还得给华家人两天的时间来权衡得失的。 “宫里那边是四王妃去提的,当是四殿下唯恐拖得久了会事情有变吧!”桔红揣测道。 “你当华城文官之首的地位是说空的吗?如果没有华家人的默许,风乾夫妇会自作主张?如果为此惹恼了华城,他们非但得不到华家的支持,反而更容易弄巧成拙!”褚浔阳抿抿唇,却是不以为然,“这件事,一定是先和华家之间达成了共识的。” 延陵君一直没有言语,洗了脸,就晃过来找了衣物穿戴。 褚浔阳侧目看他一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忍不住笑道:“又是你做的好事吧?华家豁出去的可比我料想中要早了许多” “怎么就是我了呢?”延陵君挑眉,半真半假的长出一口气,然后才侧目看她一眼,道:“我也是一片好心,毕竟是华家的家务事,华思悦做的事情,总归是要让华夫人知道的,内部矛盾还是内部解决的好。我本也只是看在华丞相和父亲同朝为官的情分上,顾全他的面子,叫他们早点儿心里有数,我这做的,的确是件好事呢!” 褚浔阳之所以没有着急做手脚,是因为知道崇明帝等人都不在京城,反正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却没想到延陵君的动作比她快多了。 “你让人教唆了冷氏?”褚浔阳道,不得不说,得了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神清气爽的。 这就怪不得了,让冷氏知道了是华思悦在算计她们母女,那还得了?哪怕只是为了报复,她也一定会马上采取动作,说服华城答应了和四王府的亲事。 而且不仅如此,华思悦本来已经牢牢窝在手里的太子妃之外也要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我只是帮她提前探查到了真相而已!”延陵君强调。 华思悦要算计他,根本就不够看的,而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耿耿于怀的动怒,但这却并不代表着他就会一声不响的将此事揭过。 四王府已经去太后那里请旨赐婚了,这个时候,华思悦应该是已经跳脚抓狂了吧。 褚浔阳本来并不是个会执意计较这些小事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会儿是真是内心舒畅,笑的花枝乱颤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难得你也主动积极了一回。” “可不是?”延陵君回她一个笑容,也抬手捏了捏她笑靥如花的脸庞,脱口道:“我若就那么不痛不痒的等着,再让你积极主动的蹂躏两次,可真就吃不消了。” 这话他随口说的顺溜,也不知道是忘了避讳还是故意的。 褚浔阳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瞬时一僵,脸色爆红一片,赶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两个丫头正在整理床铺和两人换下来的衣物,本来还只是一知半解,也没多想,骤然瞧见主子的表情,也是刷的羞红了脸,草草将换下来的床单被罩一卷,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褚浔阳见状,不由尴尬的彻底愣住了,脸上表情纠结的眉头拧成无数的疙瘩,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延陵君却犹不自己,干脆手臂一勾,将她纤细的腰肢一搂,压在了怀里,然后埋头下去在她烧红的耳畔吐气如兰道:“脸红什么?昨晚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敢做不敢当了?” 褚浔阳的脸上几乎要烧着了,窘迫不已,咬着嘴唇拍开他的脸,怒声道:“当着丫头的面呢,你要不要脸?” 延陵君听了这话,就更是笑的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道:“嗯!以后晚上都把她们老远的赶出去!” 这人,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褚浔阳承认论及厚颜无耻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干脆就大力睁开他的手,又折回妆台前,继续梳妆,脸上的热度却是久久也散不去。 延陵君从旁看着她连脖子都烧成一片迷离的浅粉色,眼底光芒就越发明亮了几分,也跟着举步走过去。 褚浔阳坐着没动,也没正眼看他。 他就弯腰从旁探身过去,用手指沾了一点小瓷罐里凝脂露,挡了镜子,仔细端详着轻轻点在她唇间。 褚浔阳稍稍偏了脑袋看他,脸上还有不及褪去的红霞。 延陵君就身子半弯的挡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微微的笑。 褚浔阳有点儿扛不住了,似嗔似怒的瞪他一眼,“你盯着我看什么?” 延陵君唇角弯起的弧度一深,褚浔阳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往前一凑,张嘴将她莹润粉嫩的唇瓣含了去,于是褚浔阳未及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转为一声猝不及防的嘤咛。 侧后方的房门还大开着,褚浔阳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逼开,然则她坐着的绣墩后面券无遮挡,这一动就险些栽倒,匆忙中只能抬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来支撑。 镜子里,倒映出两人紧密相拥的半边脸颊,朦胧中又透着说不清温暖细腻的暧昧。 许久之后,延陵君再稍稍退开的时候已经把褚浔阳唇上甜得发腻的那滴凝脂露的味道扫荡的干干净净。 两个人的鼻尖相抵,褚浔阳的眼睑低垂,有点不好意思去和他的视线接触。 延陵君却是笑的肆意自在,抬起一指,以指腹轻轻将她唇瓣上的湿气抹掉,然后还是端详着她的面孔道:“我家芯宝天生丽质,还是不施粉黛的时候最有滋味儿。” 但凡女人,大抵都爱这样的赞美,尤其是听喜欢的人同自己说。 彼时青萝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一直躲在门边听着屋子的动静,觉得两人腻歪的差不多了,这才硬着头皮走进来道:“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主子移步用膳。” “嗯!”延陵君这才面不改色的直起身子,整理好衣袍,又取了褚浔阳的外衫帮她穿戴好,两人就一起去了偏厅用膳。 早膳吃的简单,也没什么讲究,漱完口,褚浔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就吩咐道:“去准备朝服吧,本宫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几个丫头赶紧下去准备。 褚浔阳随后回了房里更衣,不想延陵君随后也跟了进来,不由分说就要宽衣解带。 “你做什么?”褚浔阳按住他的手,拧眉道。 “不是说要进宫吗?”延陵君道,递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我去给太后请安,你跟着去做什么?”褚浔阳失笑,绕开他,自己取了衣物更换,“再有一个时辰,父亲就该回来用午膳了,你没事做,就去找父亲下棋吧,再不行就去主院那边和你那便宜祖母聊聊好了,别跟着我。” * 最后延陵君到底也是没有真的跟着来,褚浔阳带着自己的依仗浩浩荡荡的往宫里去。 马车上,桔红不解的问道:“公主,该说的话,主子不是都已经告诉给华夫人知道了吗?您为什么还要特意再走一趟?” 褚浔阳是计算着时间出门的,这个时候她进宫,八成能堵到奉旨进宫的冷氏。 “谁说本宫是要去见她的?”褚浔阳反问,脸上笑容颇为神秘,顿了一下,才又补充,“我是去见华家二小姐的!” “华二小姐?”桔红更加不解,“华夫人知道了她做的事,现在必定会防贼一样的防着她的,进宫既然是要商量三小姐和四王府的婚事,又怎么可能带着她?” “冷氏不肯带着她是一回事,但是眼前的这个情况下,华思悦肯定是方寸大乱,却是一定会找借口跟着的!”褚浔阳道,低头摆弄着手上做工精致华美的金丝夹套,这东西她戴着不习惯,但有些场合却又不得不这么装扮,“华思媛一旦进了四王府,就势必要影响华城在朝局上面的立场,华思悦为了不叫自己将来的地位受到威胁,是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止这门婚事的,所以今天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跟着冷氏进宫,甚至于她都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她往太后跟前一站,就等同于是给太后上了眼药。一个华家,本来就是树大招风,可偏偏他们还不安分,将一个女儿许给太子还嫌不够,现在还去攀附四王府?太后会怎么想?” “四皇子的心思也是路人皆知,太后也会忌惮华家!”青萝从旁点明白。 褚浔阳点头,玩味的勾唇一笑,“太后当面在杨妃的阴谋之下一步一步扶持崇明帝上位,本身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这种情况下,只要是叫她心里有个隔阂,没准还真会否了四王府和华家的好事!” “那这样一来,主子安排的事情岂不是要白费了?”桔红和青萝两个互相对望一眼,不由的警惕起来。 “也不一定,关键还要看太后是个什么意思。”褚浔阳道,却没有再继续揣测下去。 车驾缓缓而行,眼见着就要行至宫门,到了最后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前面领队的朱远山却是突然抬手叫停。 褚浔阳皱了下眉头。 青萝赶紧开门查看,但片刻之后,她却是直接下了车。 褚浔阳还在诧异,眼前的光线就又是一暗,却是延陵君已经矮身坐了进来。 桔红见状,赶紧也下了车。 待到马车重新上路,褚浔阳才道:“你怎么来了?” “闲的久了,我来碰运气谋个差事做啊!”延陵君道,懒散的往身后的车厢上一靠,脸上笑容半真半假。 他人都来了,褚浔阳也不能再将他赶回去,于是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来的突然,并没有提前递牌子,但是太后对褚浔阳,却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是以守卫进去传了话,太后就传了两人觐见。 因为帝后都不在宫里,几个位份高的和得宠的嫔妃也都跟着一道儿去了行宫,这皇宫里仿佛一夜之间就萧条了很多,御花园里花木繁茂,除了偶尔巡过的侍卫,鲜有人走动,四处景物看着也比平时更加顺眼一些。 两人在内侍的引领下去了太后的万寿宫,果不其然,彼时冷氏和华思悦都在,而陪在太后身边最近的,则是四王妃。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延陵君两人举步进去,给太后行了礼,再看一眼这殿中众人,褚浔阳就露出一丝尴尬的情绪道:“太后娘娘这里今儿个好热闹,我们没有提前递牌子到时对了,太后可不要怪我们不请自来才好。” 大概是因为四皇子的事,太后这天的情绪不高,闻言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这丫头,都做了人家媳妇儿了,怎么还是这么个活泛的性子?” 她抬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就算是赐了座了,然后又对延陵君道:“早该带她多进宫来走走了,哀家的年岁大了,只有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才觉得高兴。” “外祖母也瞧见了,她这性子跳脱,君玉倒是怕她吵着您的。”延陵君道,目光微微打量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几个女人,就又说道:“是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外祖母如果有事要处理,那我们就改日再来!”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 “不用!都是些家务事!”太后摆摆手,再看一眼冷氏那几个人,眼底神色就不觉得冷了几分道:“今儿个原始老四媳妇儿进宫来求哀家的恩典,说是和你华家的三丫头十分投缘,也看上了你华家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形貌俱佳,想要将你家的三丫头聘去给老四做侧妃。她既然是求到了哀家的跟前,哀家也不能不闻不问,但说到底,这嫁娶一事最终要看的还是你们的两厢情愿,冷氏,这会儿刚好老四媳妇儿也在这里,这事儿成与不成的,你们就当着哀家的面说个明白吧!” 她说话的语气颇为不耐,明显是不待见此事的。 冷氏本来是正谦卑的垂着头的,这才抬眼朝四王妃看去。 四王妃的脸上赶忙挤出笑容,道:“华夫人,我知道这事儿我自作主张求到太后的跟前来有欠妥当,但你家的三小姐,我是真觉得投缘,你也知道,我们殿下身边原也没几个像样子知冷知热的人,我天天的忙着孩子的事,也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才厚着脸皮向你华家求娶的。一旦三小姐入了府,王爷和我一定都会善待她,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四王妃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却明显透着几分僵硬。 其实这样的事,放在谁的身上也都不会痛快了,慷慨大度的亲自登门替径自的夫君求娶妾室?这件事其实已经是明晃晃的打了四王妃的脸了,但偏偏还得要她亲自过来开口跟太后提。 褚浔阳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的一声叹息—— 这就是皇家女人的无奈,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皇位和利益。 更何况—— 华思媛的身份又高,将她弄进了四王府,将来如果再生了儿子,四王妃今日之举说是引狼入室都不为过的。 这门婚事,对冷氏而言,却是势在必行的,但是这个时候她在太后面前也不得不做做样子的表示矜持道:“承蒙四殿下和王妃抬爱,按理说此事我是不该推诿的,可婚姻大事,我家老爷那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乾儿那孩子也不算是辱没了你华家的门第!”不曾想太后却突然冷着脸开口。 不仅冷氏始料未及,坐在旁边的华思悦更是愕然不已的猛然抬头,神情惊惧又恐慌。 但是随后她又马上发现自己失态,赶紧重新垂下头去。 四王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但唇角却挂上欢欢喜喜的笑容道:“那孙媳就先替我家殿下谢过老祖宗的恩典了!” 她起身,堆着太后跪了下去 冷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赶紧跪下谢恩。 华思悦咬咬牙,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去,心里却又恼又气—— 她想方设法的跟着来,就是为了让太后看到她,进而联想到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现状,太后为了儿孙和睦,没准就会打消这个念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奏效。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太后道,脸上表情始终十分冷淡,“不过皇帝和皇后暂时都不在宫里,就是连晟的婚事也都推到了九月,这喜事——”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侧妃罢了!”冷氏忙道,这会儿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必须要抢占先机,趁太子大婚之前,先把女儿是婚事给办了,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说服华城改变立场。 华思悦在旁听着,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但是这些人面前,却完全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话到了这个份上,四王妃也只能是顺水推舟的笑道:“是啊!太子殿下大婚在即,王爷的意思也是一切从简,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了,省的被人说道。” 风连晟大婚,排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自从皇帝赐婚开始,有关婚礼的一切事宜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眼见着就只剩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如果在两月之内连着铺张办婚礼,恐怕朝臣百姓之中会有非议。 太后本来就膈应这门婚事,自然也不想大办。 “既然是你们两家的意思,那就依你们吧,回头选好了日子来知会哀家一声就行,皇帝和皇后那里,哀家会让人去告知他们的。”太后说道。 “是!谢太后恩典!”几人连忙叩首谢恩。 太后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直接转向了赵嬷嬷,吩咐道:“你去跟礼部说,叫他们差个人——” “我祖母!”不想延陵君却是突然笑道:“不过是件小事,横竖我是闲着没事做,不如就让我走一趟,去向陛下奏明此事吧!” 四皇子纳侧妃,本来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谁去送信都一样。 太后的视线移过来,看了他一眼,略一思忖道:“也好!那你就走一趟吧!” “是!”延陵君笑道,满面春风,就好像那个要办喜事的人是他一样。 因为太后今天的心情明显是不怎么好,褚浔阳等人就没有留下来触霉头,只又勉强坐了会儿,就相继起身告辞。 太后也没强留。 看着几个人鱼贯而出的走出去,太后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了起来,忍不住砰地一声将手里佛珠拍在了桌子上。 殿中侍立的宫婢齐齐一抖。 赵妈妈赶紧将人都打发了,过来给她抚着胸口顺气道:“太后您消消气,四王妃也说了,昨儿个的事,就只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华家毕竟不是普通的市井人家,也不能为了遮丑,就强令他们折损一个女儿的。” “说到底,那个华家也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不安分!”太后的面目阴冷,“皇后是个眼皮子浅的,老四也是个拎不清的,当初皇后要给连晟定华家的婚事哀家就心里头膈应,他华家不过一个臣子,这么多年居然是上蹿下跳的在皇子们中间挑三拣四?他真当是南华的朝廷是为他们家建的不成?” 华家这些人的举动,太后和崇明帝都看在眼里,只是没闹到明面上来,就一直没提罢了。 “太后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赵嬷嬷也不敢横加议论,只就不住的给她顺气,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捡着她的脸色缓和了些才道:“太后您既然心里头不痛快,方才直接否了华家和四殿下的婚事也就是了,何必成全了他们,最后反而气着自己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半晌,只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华家那个二丫头也是个有心思的,哀家就是不待见他们,既然他们愿意折腾,那就由着他们折腾好了,巴巴的跑到哀家的跟前来演戏?” 但凡上位者,都有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优越感,尤其是太后这样人。 冷氏会在送了一个女儿去东宫之后又死命的要将另一个女儿推给四王府,这就说明他华家内部出现了分化,这个时候华思悦还自作聪明的跑到她的跟前来? 华思悦的想法是没错,太后是不愿意看到两个孙子掐起来的,但她那样的人,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给谁当了垫脚石。 现在太后的心里是真的恼了她了,索性就袖手旁观了。 缓了口气,太后才稍稍冷静了下来,问道:“昨儿个老四府里的事——” 她这话问的隐晦,赵嬷嬷却马上就明白过来,忙道:“虽然没人露出马脚,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毫无疑问,绝对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如果这事儿是风乾做的也还罢了,但如果是华家自导自演的话—— 那一家子,就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 褚浔阳和四王妃还有冷氏一行一道儿从万寿宫出来,她有意为之,走的很慢,一直和几人走在一起。 延陵君看在眼里,就说有事情要准备,先行一步回府了。 一行人在御花园里慢慢的走,四王妃和冷氏边走边“和和气气”的商量着两家的婚事,冷氏自始至终就当华思悦是不存在的一样,根本没有理会她。 华思悦的脸色极为不好,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一个不下心,险些就被脚下的十字路绊倒。 “小姐当心!”她的丫鬟赶忙一把扶住她。 冷氏明明听到了动静,却只拿眼角的余光回头看了眼,然后就视而不见的和四王妃继续往前行去。 华思悦的脚崴了一下,心里就更觉得委屈,被丫鬟扶着站在小径旁边,看着那一队人穿红着绿逐渐走远,指甲掐在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有人语气冰凉的嘲讽,“华三小姐和四王府结亲的事,已经是势在必行了,你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实在不如是赶紧赶回府里去把你那位三妹妹掐死才能永绝后患啊!” 这话实在是说的太直白露骨,华思悦浑身的寒毛几乎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仓促抬头,一身盛装的褚浔阳已经趾高气昂的站在了面前。 “定国公主——”华思悦小声说道。 “你别叫我!”不想褚浔阳却是恶语相向,直接就截断她的话,“本宫的脾气不好,也没你那继母那么好的耐性,明知道你居心叵测,还要绕着花花肠子和你打太极,你聪明的话,离我远点儿最好,否则掐死了你,本宫嫌会脏了手,保不准真就一刀捅死了,干净利索。” 她这话说的,已经是叫人听了就毛骨悚然。 华思悦和她的丫鬟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可是在宫里,这女人是个疯子吗?居然就毫不避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华思悦也不傻,她和褚浔阳素无交集,对方的敌意表达的都这样明显了,她立刻就知道,一定是为了昨天的事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也还是不得不认—— 她的做的事情,是被对方洞悉了始末了。 她惊觉的后退一步,使劲咬着嘴唇,却是一声没吭。 褚浔阳却是心平气和的看着她,唇角带着笑容,眼神却是冰冷而讽刺的,“你不是喜欢借刀杀人吗?这种事情,本宫虽然嫌它麻烦,效果也不能立竿见影,但也不介意奉陪一二。听说你家那位继母冷氏很是有些手段,那你便好好享受吧。” “你——”华思悦听着她的话,脑子里如是一道有一道的惊雷不断的炸开,终于忍不住的脱口道:“是你告诉她——” 昨夜冷氏和华思媛刚回府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怪不得才刚一个晚上,突然就换了副嘴脸,一大早就又哭又求的去请华城答应了华思媛进四王府的事。 “事实而已!”褚浔阳道,直接打断她的话,也不掩饰,她说着,就突然神情有些向往的又再轻笑了一声,“本宫听说华丞相在你的婚事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是一心不可二用,等你家三小姐进了四王府,那才是真的有意思呢。不过呢,你倒也大可以放开手脚和她再斗一斗试试看,华思媛有华夫人给她撑腰,二小姐你身后再不济还有一个华公子凡事为你打算,真要算起来,只是旗鼓相当而已,也不是全无胜算的。如果你赢了,到时候本宫再另外选别的礼物给你庆祝?” 褚浔阳说完,就径自错开她身边往前走。 华思悦已经被她恐吓的六神无主,一张脸上颜色惨白,死人一样。 她不过就是想要用这个女人一下,何况真正要对付的人又不是她,而是冷氏母女,这个定国公主,只在一夜之间却就将她逼入了绝境了?她这是凭什么? “公主!”华思悦一个激灵,赶紧往前追了一步。 褚浔阳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华思悦的心头突然又是没来由的一跳,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再度咽了下去。 “可别跟本宫说什么一时打错了主意的鬼话,就算只是你的一念之差,做下的事,也没有不承担后果的道理,本来不管是你们华家的内斗还是朝局上面的争锋,都和本宫没有关系,但既然你的手伸的长了,也就别怪本宫将她抽筋卸骨了。”褚浔阳见她不语,就又语气散漫的开口。 大多数时候,她本事不屑于与人逞口舌之快的,今天却像是要直接把华思悦吓破胆。 华思悦也是被逼急了,一咬牙,不由愤怒的迎上她的视线道:“就算你贵为一品公主,身份高贵,但你也别忘了,这里是南华,而非是你兄长当道的西越。就算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今天在宫里就敢这样的放肆?褚浔阳你——”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皇帝陛下钦点的未来太子妃!”褚浔阳含笑打断她的话。 华思悦一窒,面色就又僵硬了几分,她也是看出来了,褚浔阳这个女子乖张的很,绝对是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了,于是便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我去告诉皇后娘娘,是你教唆冷氏那贱人将华思媛送进了四王府去和她还有太子殿下作对,你猜会是怎么样?” 这个女人,居然想要搬出陈皇后和风连晟压她? 褚浔阳闻言,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的声音清脆,甚至十分悦耳,华思悦却是听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褚浔阳故意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面孔道:“那你就去说吧,看看他们是会为了你来和本宫翻脸,还是直接将你一脚踢开,再重新寻摸一个太子妃。” 华城的立场都保证不了了,皇后和太子又凭什么护着她? 华思悦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褚浔阳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就抬手将她推到一边,扬长而去。 宫门外的马车上,延陵君并没有提前离去,而是坐在车上等她。 褚浔阳矮身坐进去,斜睨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出京办差吗?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等你啊!”延陵君道:“为了撺掇着华思悦自掘坟墓,良妃也是上蹿下跳的费了不少的心思,你不亲自过去谢过,怎么好意思?” 褚浔阳听了这话,心中不由的警觉,已经送到唇边的茶杯微微一滞,“你又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延陵君却是笑而不答,直接把话题引开,握了她的指尖,满面殷勤道:“怎么样?咱们的公主殿下在京城憋了三个多月,闷坏了吧?让我这个驸马爷献献殷勤,带你去行宫转转?” 褚浔阳的心里更加狐疑,倒是没了拒绝的理由。 两人回到镇国公府简单收拾了一点行装,然后就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出京,奔了温泉行宫,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延陵君道明了来意,不想没等到崇明帝召见二人的圣旨,却见太监大总管令文昌。 “大总管怎么亲自出来了?”延陵君笑道。 “荣大公子,定国公主,两位漏夜前来,一路辛苦,不过这会儿陛下不得空召见二位,咱家已经安排好了地方,请二位先行移步过去歇息吧!”令文昌道,态度极其礼让的将两人让了进去。 “那就有劳大总管了!”延陵君的神色如常,对困住崇明帝的事情半分也不好奇。 褚浔阳直觉的以为这事儿必定和他有关,但又不好想问,只能满腹疑问的跟着他一起进了行宫。 ------题外话------ 本来是在纠结,这一卷可能没多少章就完结了,然后昨天睡觉的时候我扒拉手指算了算,原来还有好多人要拖出来弄死的,鸭梨好大的努力去呜~ ☆、第012章 腹黑太子,皇后中毒 行宫这里的讲究不多,令文昌将两人安置在了靠近东边的一座环境清幽僻静的院子里,就匆匆告退,回了崇明帝那里去复命。 这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延陵君又让丫头们去随行的马车上搬了些简单的日常用品。 褚浔阳进了房,也不打量房间,只就直勾勾的盯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延陵君却只是卖了个关子,“先等等!” 褚浔阳被他吊着胃口,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等。 青萝和桔红几个出去搬了些东西进来,把床单被褥全部更换下来,一直到打点好了一切,外面映紫才匆匆走了进来。 “查清楚了?”延陵君坐在桌旁,抬眸看过去一眼。 “是!”映紫道,神色郑重道:“就在刚刚入夜时分,皇后娘娘那里出了事,在她每日食用的甜品里面发现剧毒。” 皇后被人下毒?怪不得崇明帝没空接见他们。 褚浔阳直觉的这件事会和延陵君有关,所以就没有做声。 延陵君却没言语,只抿了抿唇角,漫不经心的喝茶。 映紫缓过一口气来,就又言简意赅的继续禀报道:“皇后娘娘没事,但是她身边很得信任的一个大宫女不幸被毒死了,皇后受了惊吓,大怒不已,连夜命人彻查,但是一路查下去,却没有拿到任何的线索。” “无头公案吗?”青萝和桔红也忍不住的凑过来。 “也不算是!”映紫道,神色凝重的又看了延陵君和褚浔阳一眼,“就在行宫内外闹的鸡飞狗跳的当口,良妃宫里的一个二等宫女却突然不知所踪。皇后的饮食被人下毒,本来就是天大的事,虽然没有证据,皇后也是不依不饶,命人连夜拿人去了,现在这整个行宫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了。” “皇后怎么会突然被人下毒?”褚浔阳沉吟。 她抬眸看向了延陵君。 就算是延陵君有心要整治良妃,但好歹也是在崇明帝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拿皇后的性命来冒险,都有点儿过分了。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迷惑了起来。 延陵君听完,却是面不改色,只摆摆手道:“都下去吧,听着点儿这事儿的后续,如果有结果了,就来跟我说一声。” “是!”几个丫头行了礼,带上门退了出去。 延陵君还是没表态,只事不关己的慢慢饮茶。 褚浔阳盯着他看了会儿,也觉得无趣,就撇了他,先走到里面的床沿上坐下,探手摸了摸锦被的被面道:“是她自导自演,要给良妃栽赃背黑锅的吧?” “何以见得?”延陵君漫不经心的笑道,却没回头。 “这不是很明显吗?那女人自私自利又小家子气的很,如果不是自导自演,那么巧被毒死的就只是个宫女?”褚浔阳也只觉得这样的伎俩实在不值一提,“虽然说是做戏,但是连本钱都不舍得放,这女人也是真真的难成大器了,倒是跟在她身边的人可怜,好端端的就被卖了。” “不过她这也不算是蠢到家,起码没有买通良妃的宫婢来当面指证,那样的话——栽赃嫁祸的意图太明显,反而是无药可救了!”延陵君道,仿佛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褚浔阳坐的远远地看着他露在灯下的侧影,只觉得他被茶水浸润过后的红唇似血妖艳,怎么都觉得这人是有够阴险的。 “是你撺掇的吧?”腹议了一阵,褚浔阳就笃定的问道,踢掉鞋子,滚到了床上。 “何以见得?”延陵君却是不答反问,也放下茶碗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 褚浔阳翻了个身,给他腾了地方。 延陵君也脱了靴子上床,和衣而卧,仰躺下去。 褚浔阳爬过去,伏在他胸口,把玩他襟前点缀的珠玉。 任她玩了一会儿,延陵君才捉住她的指尖拢在掌中握着,随意的开口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先一步把四王府里发生的事透露给她知道了。” 皇后虽然不在京城,但既然是事情有变,这个消息,风连晟会给她,永定侯府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她知道,延陵君说只是传信过来的说辞明显是有水分。 若不是他抢占先机,给了陈皇后指引和误导,陈皇后未必就会这么沉不住气。 褚浔阳心知肚明,也不直言点破,只是脸上神色不由的缓缓转为认真道:“如果只是为了华家的事,你这次的动作好像是大了点儿,不是说不管他们的闲事吗?要知道,你这一动作,崇明帝必定会有所察觉,这样一来,可能会有麻烦的。” “父亲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风暴,本来父亲有意避讳我,我也就装聋作哑了,但是现在——”延陵君也慢慢敛了笑容,手指压入她脑后浓密的发丝之间,“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你,我都不能再被动的瞪着接受这一切了,与其等到将来东窗事发的一天再去想办法周旋,倒不如趁早筹谋,早一点把先机都握在手里。” 荣显扬和崇明帝之间的关系微妙,褚浔阳也是看在眼里的。 “母亲当年的真正死因,难道真的和崇明帝还有太后有关?”褚浔阳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我不知道!”延陵君苦涩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但父亲一定是对凡事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一直都刻意的瞒着我,不予坦白!” 荣显扬对阳羡公主用情至深,这一点毋庸置疑。 思及此处,褚浔阳的心里也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她一骨碌爬起来,“你是说迟早有一天,父亲会和崇明帝正面对上?” 崇明帝为君,荣显扬为臣,怎么看这种事都是天方夜谭。 “如果母亲当面的事情真有隐情,那这一天就应当是无法避免了,本来只有我跟他两个人,事情发展到怎样的地步也都好应付,可是现在——”延陵君或者一顿,面有愧色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初他会不闻不问,那么痛快的答应了我和你的婚事,其实就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吧!” 有褚浔阳的背影在,就算将来荣家摊上什么大麻烦,崇明帝也有顾忌,最起码—— 延陵君,他是不能说动就动的。 褚浔阳对荣显扬的心思从来都摸不透,此时闻言,便不由的紧张起来。 她握了延陵君的手,“那你觉得父亲将要做什么?” “不知道!”延陵君回给她却唯有苦笑而已,“关于这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不仅仅是父亲,就连崇明帝的做法也很奇怪,如果母亲的事确实属实的话,他们双方立场已定,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这样一直的耽搁下去,如果说父亲隐忍不动,是因为要顾虑我的安危,但崇明帝也不动声色,一直留着对他满是敌意的父亲到现在,就更奇怪了!” 按理说,既然已经知道荣显扬是居心叵测,那崇明帝的做法就该是快刀斩乱麻才对。 这一点,不仅仅是延陵君百思不解,褚浔阳亦然。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外面却逐渐起风了,吹的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竟是叫人生出一种风雨飘摇一般浮浮沉沉的不安感。 延陵君翻身坐起来,抬手触摸褚浔阳的练级,语气郑重道:“芯宝,你别怪我拉你进这漩涡里来,我是自私自利,母亲的事,父亲不希望我插手,我就可以听他的话置身事外,可是为了长久的留你在我身边,我却拒绝考虑你的处境,我只能说,我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护你平安康泰,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万事皆好!” 他们两个人会走到今天,从来就不是延陵君一个人的选择。 褚浔阳现在却没心思和他说这些,只是表情庄重肃穆的沉吟道:“你觉得——风连晟靠得住吗?” 如果说阳羡公主是死者已矣,但荣显扬到底也是延陵君的父亲,虽然他们无权也没有办法操纵对方的一切行为,可一旦真有一天,荣显扬要有个什么,他们还真是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我没得选!”延陵君道,那一刻他脸上表情冰冷,更带了几分自嘲,“就目前来看,他还靠得住,暂时把宝压在他的身上,再走着瞧,我们和他不是盟友,只是巧合的殊途同归罢了,这一点他也很清楚,只要他不随便出手打破这种平衡,我自然也是无所谓的,而等到将来,他就是再想要过河拆桥,也得看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现在荣显扬在朝中虽然很有些威望,但延陵君却是没什么根基的。 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褚浔阳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更是坐直了身子道:“是杨家军?” 现在的杨家军,虽然还顶着这样的名头,但内里实质却早就变了。 兵符丢失,军队内部也经过一*换血,战斗力究竟还有多少,谁都不好说。 “确切的说,是和杨家军对峙多年的长城部落!”延陵君道,眼底有冰冷的光芒浮动,他的视线落在屋子里未知的一角,慢慢说道:“长城部落一直都有对外扩张的野心,可这十几年来却逐渐安分的蛰伏了下来,我想过了,这件事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他们之所以会暂时放弃了往外扩张的打算,一定是在等待谋夺更大的利益。崇明帝治国的手段还是很有一些的,这一点不得不承认,那么长城部落蛰伏所等待的漏洞,就极有可能是在新皇即位的当口,新旧政权交替的缺口,人心浮动,很容易就能被打开,而现在,朝中夺位之争已经进入白日化的阶段,长城部落应该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世间万物,最可靠的莫过于握在手中的兵权。 “你是想要尽快激得长城部落范发难,然后以平寇之名拿下杨家军的统帅权?”褚浔阳立刻了悟。 “你手里握着西越楚州的三十万大军,这便是将南华的整个西北门户尽在掌握,如果我能拿到杨家军的统帅权,就相当于是控制住了帝国的南部防线,更别提长城部落还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延陵君道。 褚浔阳的手里是掌兵权的,但那到底也是西越的军队,擅自不方便开到南华的国境之内,但崇明帝和风连晟那些人却都很清楚—— 她的这个“不方便”只是在双方和气生财的前提下,将来真要翻脸起了冲突,谁还会管这些? “这其中利害,崇明帝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阻挠的!”褚浔阳沉吟。 一旦让她和延陵君左右夹击,那就等于是卡住了整个帝国的咽喉,自此以后,无论是谁做皇帝,都要处处受到挟制。 这也是延陵君为什么会说,将来等到那一天,风连晟想要过河拆桥都不能了。 他虽是没有染指皇权的野心,但如果有朝一日,真要闹到必须要站在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才能万事无虞—— 以延陵君的性情,还真就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妥当了,只看将来的形势,最后需要走到哪一步。 褚浔阳慎重的思索。 延陵君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宽慰道:“现在朝中可用的武将虽然不少,但真要说到克制长城部落——他们却未必会有这个能耐了,现在先不用考虑的那么久远,只要把京城之内的这把火烧起来,这火势烧得越旺就越好。” 只要南华朝廷的内部乱了,长城部落就一定会按耐不住的趁虚而入。 延陵君扶着她躺下去。 褚浔阳面上却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些事,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却没想到他对一切也是洞若观火,她一直隐忍没有点破,只是怕他会为难伤心,却原来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也许是真的诚如延陵君自己所言,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自私且冷酷的人,所以对于很多的人和事,他都不会去投入感情,并且计较背叛得失。 真要说起来,这样—— 其实也好! 至少在将来局势拉开之后,不必有那么多的束缚和为难。 褚浔阳抿着唇角,安静偎依在他身边,在没有说话。 窗外已经开始落雨,稀疏的雨点打落在床之上,劈啪作响,本以为是被吵的一夜无眠,不想她却很快的进入梦乡,并且睡得十分安稳舒适。 次日早上醒来,屋子里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暗色,外面的雨下了半夜,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院子里少有不平低洼的地方,都满是积水。 两人用膳之后,就得了内侍过来通禀,说是崇明帝召见,于是就匆匆收拾了下,前去见驾。 崇明帝的住处是在靠近行宫中心的位置,离着这边有点远,需要横穿半个花园。 雨势很大,一行人从花园里鱼贯而过,几个丫头都努力的撑着伞,也不能将夹着风声倾盆而降的雨水全部挡住。 脚下有泥点子溅起来,打湿了褚浔阳几乎落地的裙裾。 延陵君皱了一下眉,又不好当众将她抱起来代步,无奈就只能接过桔红手里的伞,然后揽了肩膀将褚浔阳收入自己的伞底小心的护着。 褚浔阳抬头,两人的视线交融,便是心照不宣的各自微微一笑。 因为天气恶劣,两人最的很急,一会儿就绕过花园的拐角隐没了踪影。 花园外围的回廊底下,一名随从尽量将伞天探出去,挡住从外面斜飘而入的雨丝,以免打到主子身上。 隐隐的,他能感觉到主子是在看什么,但嘴唇动了几次,却终究什么也没敢说。 许久之后,直到延陵君那二人走的远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殿下,这里湿气重,您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回去吧!” 风启没说什么,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丝的变化,直接举步,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到回了他的住处,随从找了干爽的外衫给他换下来这才敢于开口说道:“太后已经答应华丞相府和四王府的婚事了,荣家少主说是赶巧儿,正好替太后娘娘过来跟陛下交代此事的,这样一来,太子殿下和华丞相之间——恐怕是要起嫌隙了!” “这不算什么事!”风启道,却是半分也不意外,“论及心机深沉,耐力过人,别说老四,就是满朝文武,也都没人是连晟的对手。华城只是太自负,他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便开始沾沾自喜,被那些同僚恭维推崇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才敢动这样的心思,从龙之功听起来诱人,但物极必反,出身皇家,置身其中那是没得选,为人臣子的主动掺合,八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关于朝中政局,甚至于眼下的夺位之争,风启从来都置身事外,并且绝口不提的。 那随从难得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议论声,不由的心念一动,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一场大位之争面前,太子已经稳操胜券了?” 风启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字字清晰平稳的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有注意到,自从连晟出使西越那一趟回来,或者更确切的说,自从年前荣烈和褚浔阳到京,发生了老六逼宫的事情之后,父皇对连晟的态度已经完全转变了吗?” 风连晟的处事作风不变,崇明帝和他之间也都还是老样子,经常为了他的那些没脑子的冲动之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横加指责。 这种论调,随从还是头次听说。 风启只喝了一口茶,然后就不再动了,只端着素白如玉的茶杯在手里打量,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道:“父皇以前对他的确是不满意,一则是因为他生母,当初周家的原因不喜,偏偏他又不知自爱,凡事都对皇后言听计从,这样的人,坐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未免寒碜。但和西越之间的事情发生之后,表面上看父皇对他还是老样子,动辄就训斥责难,但事实上已经开始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那随从是越听越糊涂,眉头死命的拧成一团。 风启却是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好还是不好,但他今天的话的确较之往常要多了许多,难得好脾气的继续道:“包括上一次欺上瞒下,篡改镇国公的折子,欺君罔上的事,你当父皇就是完全被他蒙在鼓里的吗?” “殿下您是说,陛下故意秘而不宣,纵容太子殿下蒙蔽圣听?”随从是听到这里才忍不住的胆战心惊,心思烦乱的想了想,就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陛下的脾气最是刚烈,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 别说崇明帝是个很有手腕的皇帝,就算只是个庸碌无为的人,也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臣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这分明就是拿他当傻子耍呢! 这杨挑战他权威的事情,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忍! “可他就是容了!”风启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但那表情却有些朦胧不清,“荣澄昱以为他已经拿捏住了皇后和太子的命脉把柄,还在沾沾自喜,等着将来机会得当好横加利用,殊不知,父皇和连晟全都对此洞若观火,甚至是乐见其成的。你当连晟他当初为什么要截下那封奏章?就是为了替皇后遮掩丑事吗?他会那么不分轻重?因为皇后的失误导致朝中的一品大员被杀,皇后固然责无旁贷,但说到底她也只是居心不良,最后被人钻了空子利用了一把而已,就算当时事情被抖出来,父皇震怒,也会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可偏偏连晟从中横插了一杠子,荣澄昱以为他是在替皇后掩饰其罪?” 风启说着,就忍不住嘲讽的摇头一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 这会儿外面的雨势愈发的大了,遮天蔽日,将屋子里的光线压得极其暗淡。 他推开了窗子,外面有一条不宽不窄的回廊,恰是将飘飞的雨丝挡的眼了些,眼前却还是很浓厚的潮气。 这样的天气,总能叫人感觉到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风启的心里突然一阵滞闷,随后又重新合了窗子,只面对那扇紧闭的窗子一动不动的站着。 “皇后闯了大祸了!”再开口的时候,他如是这般说道:“当初如果连晟不插手,那件事及早解决了也就可以息事宁人了,可是在明知道荣澄昱别有目的的情况下,连晟还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欺君之罪,将来等到此事被人揭露,陛下要问罪的时候,你觉得会是个什么局面?” 那随从是他的心腹,跟在他身边久了,耳濡目染,慢慢的也能将这许多事情看的通透。 “欺君之罪固然不可放纵,但太子的优势就在于他不是皇后亲生,皇后抚养他将近二十年,恩情厚重,如果他将皇后弃之不顾,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他是忘恩负义的薄凉人,为人君上者,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可是他出面替皇后拦下此事,届时他的拥护者一定会上书力保,为他求情,这样一来,他便是孝心可嘉,有情有义。”那随从仔细思忖着,开始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几分试探,但是到了后面,语速越来越快,却是忍不住的激动了起来,“太子殿下的心机当真可怕,在他和皇后娘娘还在一条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埋下一步棋,等着有朝一日,划清界限,还能拿皇后来给他做垫脚石!” “不!你错了!”风启闻言,却是不能苟同的摇头。 那随从不解,又不敢贸然相问,只困不不已的看着他的背影。 “等到将来真到了那一天,他非但不会主动和皇后撇清关系,反而更会当着父皇的面,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到他自己的身上去。”风启道,也知道常人难以理解风连晟的这般用心,所以也不卖关子,只就继续说道:“与连晟恰恰相反,皇后反而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旦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是势必为了自保,就把风连晟推出去抵罪的,这样的两相比较之下,你不妨试想一下,朝臣百姓会怎么想?父皇又会怎样看待?一个是不顾十几年母子情分,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将养子推出去抵罪的毒妇,一个是忍辱负重,为了维护养母,不惜承担所有罪责,甚至于罪犯欺君的有情有义的储君?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 朝臣百姓们最怕的就是国君无情,将来只要这件事抖出来,他在朝臣百姓中间的口碑威信都势必直接上升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度。 “太子殿下的心机,果然不可小觑!”那随从已经听的呆了,忍不住的赞叹感慨。 “是啊!连晟的心机,的确是少有人能及的。”风启也跟着一声感叹。 不仅如此,风连晟最大的有点,不仅是心机深沉,更是有足够的耐性和忍性。 这么久了,风煦为了夺位,狗急跳墙,风乾为了能赢,绞尽脑汁,而风连晟—— 除了为了给陈皇后“尽孝”而做了那一件事之后,再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做崇明帝交代给他的差事。 这既然有这样的心机,智慧自也是国与常人的,但他偏偏就还是能忍得住,三不五时的还要在政务上犯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引得华城动了心思。 说他是被陈皇后笼络了是假,那混账东西—— 八成是看着一国储君难成气候,心就被养的大了,想着以辅佐之名篡权,支持风连晟上位之后,再从中谋利的。 “殿下!”风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后他的随从思忖半天,终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依您所言,陛下既然是对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所为全都了如指掌,他这样的视而不见,便是默许?他这是已经定了要将皇位传给太子殿下的决心了?所以才应允了和华丞相家里的联姻,来替太子稳固地位?” 风煦的事情发生之后,崇明帝对自己的儿子们的确是有了点儿心灰意冷的,从表面上看,他给风连晟定了华家的女儿为妃,的确是不想再折腾了,想要扶持风连晟先把地位稳固下来。 但其实—— 崇明帝本身也就是居心不良的吧! “父皇的决心许是定了,但华家的下场,却是全看造化!”风启道,唇角突然弯起一抹诡异冰冷的笑容来,“连晟那样的性子,岂是个会受制于人的,父皇顺水推舟的应允了这门婚事,华家人本分识趣也就罢了,否则——” 不过灰飞烟灭而已。 有些事,崇明帝不是不可以自己亲自出手去做。 但是现在,他分明是已经开始对风连晟这个继承人满意了,与其是他替儿子扫清一切的障碍,实在不如给机会让风连晟亲自动手来的更具说服力。 华城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那么凭借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管是他的官位还是家族的荣耀都是可以万古长存的。 但如果他真是存了野心的话—— 那就神仙也难救了。 “皇上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随从思忖着,慢慢点头。 风启不置可否。 他一直站在那扇窗前,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砸落在地,怎么听都叫人觉得压抑沉闷,偶有一道闪电劈落下来,将他苍白瘦削的面孔映衬出来,那眼底神色却深邃而平静的叫人心惊。 那随从从旁看着。 他和风连晟的接触不多,虽然也觉得那人不简单,但真要说道惊才艳绝,却还是怎么都觉得自家主子是明珠暗投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明明是对朝局世事全部都了若指掌,却偏偏—— 铁血刚毅的汉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天气感染了,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怆感觉,但因为知道有些话,主子不想提,他也就只能是把心中隐隐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 “可是殿下,据属下所知,这一次四王府的事,实则是和荣家少主有关的,庆功宴那天,太子殿下避嫌了!”定了定神,随从重又正色说道。 “借刀杀人而已,这才是连晟真正的聪明之处!”风启道,还是一副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语气,“他比我想象中的更沉得住气,横竖结果都一样,他没必要这就抢着暴露浪费自己的力量,因为这世上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对他最具威胁的敌人从来就是华城和老这些人,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那随从原来是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到了后面,却不由的陡然一惊,诧异道:“他不会对主子您——” “他是在盯着我的,不过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他是隐忍不动,我却没必要有任何的动作。”风启道,只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然后就话锋一转道:“京城方面的消息,顺便盯着就行,暂时也不需要事无巨细的跟我回禀了。” “是!”随从应了,见他没了再继续交谈下去的*,就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 褚浔阳二人在内侍的引领下去了崇明帝的寝宫,不想却扑了个空,把守的侍卫说皇上刚被皇后娘娘请过去了。 “定国公主,荣大公子,您二位——”那内侍面有难色。 “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们既然来了,也万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公公看如果方便的话,就引我们过去,顺便给皇后娘娘请安吧!”延陵君道。 他倒不是好奇皇后那边的什么动静,只因为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既然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了,随后再要过来一趟,他却是不乐意了。 因为皇后中毒的事情,横竖昨夜已经鸡飞狗跳的搜宫了一遍,延陵君夫妻二人既然来了这里,就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 那内侍略一思忖,就点头道:“好!那二位就请随奴才来吧!” 说完就撑了伞,引两人往皇后的寝宫去了。 占着身份的便利,陈皇后的寝宫和崇明帝离的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不大的小池塘,上面搭建了蜿蜒的石桥,一行人过桥就到了皇后寝宫的门口。 “二位稍等,容奴才先去通禀一声!”那内侍恭敬说道。 延陵君略一颔首,他就小跑着先进了门。 彼时令文昌就守在正殿的门外,褚浔阳隔着雨幕看到他二人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那内侍指了指门口这边,令文昌看过来一眼,就转身进了殿内,不多时便打了伞急匆匆的直接迎出门外,道:“皇上请荣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进去!” 下这么大的雨,就是崇明帝没什么心思接见二人,也不好随便拿他们出气。 “有劳大总管了!”延陵君道,扶着褚浔阳的手往里走,一面道:“听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们就不请自来了,不知道可有打扰了陛下和娘娘?” “大公子言重了!”令文昌道,却是面有难色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几人先后进了院子,还没等进那殿里,就听到里面陈皇后暴怒的嘶吼声,“良妃你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敢说她不是你宫里的人?” 褚浔阳听到这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不由的皱了眉头。 延陵君明显也是意外,和她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两人的意思都很明显—— 明明是自导自演,这个女人不会真的蠢成这样,异想天开的想要就借着此事扳倒良妃吧? 要知道,因为风乾和华家的事,崇明帝面子上是打了皇后的脸,所以昨夜她借故闹一闹出出气,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了,这只是他顺水推舟,但陈皇后真要闹的过了,只怕—— 他就不会忍了。 因为就算是风乾设计了华家的婚事,那罪责也没到要逼死良妃来抵命的程度。 “怪不得风连晟早就把她当成弃子了!”褚浔阳掩唇轻咳了一声,忍不住的就想扶额—— 风连晟也是不容易,居然能忍这个女人这么久,她都有点同情了。 “却也未必,看看再说吧!”延陵君隐晦说道,顺势捏了捏她的指尖。 两人举步进了殿内,还不等开口问安,迎面的主位上,陈皇后已经半碗热茶直接丢过来,砸了跪在当中的良妃一身。 “娘娘,臣妾冤枉,我可以对天诅咒发誓,这事情若是我指使的,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良妃的脸色惨白,看着陈皇后把个茶碗丢过来,也不敢躲,只能生生的受了,一脸委屈又狼狈的神情,不住的朝主位上的崇明帝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昨天不是说那个丫头不知所踪吗?怎么会今天又被人发现溺死在了你院子的荷花池里?分明就是你做贼心虚,将人藏起来了,随后又趁着晚上杀人灭口了!”还不等崇明帝开口,陈皇后已经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本宫早就知道你阳奉阴违,心肠歹毒,没想到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就这么巴不得本宫死吗?”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冤枉,臣妾也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儿个御林军是去臣妾那里搜过的,并没有发现那个丫头的踪影,绝对也不是臣妾把人藏起来的,大概是那个时候天色太暗,没有人瞧见她已经落水掉进了荷花池里去。”良妃道,哭的整张脸上的妆容都花了,虽然明知道是陈皇后设计害她,却不能公然和对方反抗,心里当真是怄的要死,“而且昨天皇后娘娘的饮食里面出了问题,也不能就说是臣妾宫里的婢女所为,既没有人搜到毒药,也没拿到人证口供,皇后娘娘若要这么说,这是要冤枉死臣妾吗?” “如果不是你,那还有谁?”陈皇后怒气冲冲,她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这么一番歇斯底里之下,坐在那里,腰杆儿几乎都要挺不直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个女人,明摆着就是没安好心的。 良妃也觉得和她多说无益,干脆膝行爬到崇明帝的脚下,期期艾艾道:“皇上,臣妾服侍您二十多年,您还不了解臣妾吗?臣妾对皇后娘娘一向都尊敬礼让,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请您为臣妾做主!” 旁边陈皇后喘息的利害,古嬷嬷又是递茶又是抚胸口,她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愤怒的转过来,指着良妃刚想要再骂,却是眼睛骤然圆,露出极端痛苦的神情,随后就是一口黑血吐出来,喷了良妃一脸。 竟然—— 是真的中毒了么? ------题外话------ 连晟gg才是深谋远虑的老狐狸有木有?风二二火眼金睛,大延陵也要出招了,是不是要再把那谁拖出来,大家一起搓麻将呀喂~ ps:看在我这么努力万更的份上,有月票的妹纸就顺手丢两张么╭(╯^╰)╮ ☆、第013章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而已! “娘娘!”古嬷嬷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扑过去,皇后已经身子虚软的趴在了桌子上。 良妃顶着一脸血,惊愕不已的跪在那里,动也不会动了。 “皇后——”崇明帝也是惊的不轻,显然也是始料未及。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忙一步抢上前去,也顾不得许多规矩,直接拿来成皇后的手腕把脉。 旁边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令文昌指着大门口的方向大嚷:“太医!快去请太医!” 外面的小太监反应过来,连伞都顾不上打就扭头奔进了外面苍茫一片的雨幕里。 延陵君给陈皇后试了脉,立刻就命人将她扶进了内室的软榻上。 一群人不敢怠慢,都赶紧跟了进去。 而这个时候,崇明帝已经镇定了下来,冷着脸道:“皇后她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延陵君道,映紫见他抬手,就赶紧取下腰间带着的一套银针递过去。 延陵君抽针给陈皇后的几处要穴上扎了针,然后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就起身退到了一旁。 古嬷嬷满脸泪痕的跪在榻边,抓着陈皇后的手,悲戚道:“我家娘娘怎么样了?” “等太医来了再说吧!”延陵君道,却没有逞能多言。 陈皇后的身体不好,本来这个时辰太医也正要往这边来请平安脉,所以来的也是很快。 彼时陈皇后已经昏迷不醒,整张脸上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中毒的迹象已经相当明显了。 “皇后她怎么样?”崇明帝问道。 “好在是扎针及时,控制住了毒素的扩散,再加上娘娘她本来急怒攻心,气血上涌,催动的毒药发作,其实那毒药才更混着茶汤饮下去,倒还不是那么严重的。”太医抹了把汗,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要说起来,陈皇后倒是因为本身身体不好才因祸得福了。 太医说完,就快步走到旁边,去写了张清毒的方子交给了下头的宫女。 陈皇后一时半刻的醒不过来,古嬷嬷确定她的性命无虞,很快就镇定下来,直挺挺的往崇明帝的跟前一跪,道:“皇上,有人竟然当着您的面毒害皇后娘娘,真是太猖狂了,请皇上明察,替我家娘娘做主!” 崇明帝的心里也窝了一口火气。 就算皇后只是继室,但那也是她的发妻,更何况还是当着他的面,这已经严重挑战了他的底线了。 “查!”崇明帝道,冷声吐出一个字,他就是再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那声音凛冽之中已经透出极其明显的杀意来。 皇后身边的女官去把之前皇后喝剩下的半碗茶端过来。 太医自觉地去查验过后,却竟然没有检验出有毒物明显混入其中的迹象。 “这——这怎么可能?”太医自己都愣住了,目光狐疑的看向古嬷嬷,和皇后这里的其他宫人。 “这——”古嬷嬷立刻会意,却是六神无主,仔细的想了想,也是茫然摇头,“不可能,娘娘昨儿个夜里生了好大的气,从昨晚开始到刚刚,都是粒米未进,早上起来也只碰过这碗茶,如果是昨儿个夜里的茶水出的问题,就不该拖到刚刚才突然发作的!”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外面的雨声很大,反衬之下,这殿中落针可闻的场面就显得寂静的近乎多了几分死气。 延陵君自从给陈皇后扎针之后,再就不置一词,只静默安稳的和褚浔阳一起站在旁边。 那殿中人仰马翻的乱了一阵,无非就是古嬷嬷不甘心,借由昨天那事儿的引子,再度想要将良妃拉下水。 但是无凭无据之下,良妃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双方对峙之下,闹的不可开交。 延陵君一直冷眼旁观,在别人看来他这反应是正常不过了,毕竟事关皇后和后妃,这里也根本就没有他干涉的余地。 但褚浔阳却太过了解他—— 按理说他心里既然已经定了未来的计划,这个时候再不济也要搅浑水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更是连脸上表情就沉静的不同寻常,只漠然盯着一侧紧闭的窗口,安静的听雨。 褚浔阳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扇窗户开向正西方向,窗台上摆放着两盆不知名的绿色盆栽,外面的雨水打在窗纸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他似是在瞧那两盆植物,又似是在出神的听雨,最后—— 褚浔阳的视线却定格在那窗台下面的一张桌子上。 那桌子不大,上面几件小巧精致的摆设,一个极不起眼的青铜小鼎袅袅的晚上升腾着很细弱的香气。 褚浔阳很确定,他真正在看的就是那个鼎。 她的心念微微一动,随后更觉得这事情的不同寻常—— 如果只是皇后此时的病症和那鼎里升腾的香气有关,他却也万不该是这样的神情。 褚浔阳正在失神不解的时候,却忽听得良妃失控的咒骂声道:“皇上,不管是昨天的事,还是今天的事,全都没用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是臣妾所为,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您给她体面尊重,本是应该,却也不能只因为皇后娘娘遇险,就信了这个奴才的片面之词来冤枉臣妾。臣妾受不得这样的侮辱和委屈,我愿以死以证清白!” 良妃的话字字诛心,也是被古嬷嬷咄咄逼人的说辞激怒,目光一扫,突然就提着裙子往门口的门柱上撞去。 “娘娘!”她身边宫女嬷嬷们吓的魂飞魄散,要去拉她已经来不及。 好在是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不管不顾的赶紧冲过去,将她一下子撞开。 良妃摔在地上,忍不住再度悲恸的落下泪来。 古嬷嬷是认定了她对陈皇后出手,眼中顿时就露出隐晦快慰的神情,刚要再接再厉的落井下石,不想旁边的延陵君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陛下!娘娘饮用的茶汤里没有验出明显的毒药也不足为奇,不管是药物还是食物,这世上相生相克的多了去了,或许从这方面着手,能查出破绽。” 他的语气冷淡,甚至带了明显的几分不耐烦,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太医的眼睛一亮,立刻走过去重新查验那只茶碗。 崇明帝冲他看过来一眼,褚浔阳清楚的注意到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 然则延陵君心无旁骛,还是面不改色的拱手道:“是君玉唐突,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既然陛下这里还有要事待办,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然后太后娘娘交代的事,也已经禀呈陛下知道,晚点天色好了,我二人便直接回京了,不在这里打扰陛下和各位娘娘的清净了。” 他自己把一切的主意都定了,而且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事,崇明帝甚至于都没有反对的必要,只就点头应允,“下了雨,路上可能不好走,你们自己注意一点!” “是!”延陵君应了,然后就再不理会这里混乱一片的场面,带了褚浔阳先行离开。 青萝几个等在外面,明显发现他出来时候的表情不太对,却也不敢多问,主仆一行往回走的时候,几个丫头就刻意落后一段距离,隔着老远的尾随。 过了帝后寝宫的范畴,褚浔阳四下观望一眼,确定周遭无人,方才主动开口道:“是那个小鼎里面的香料——” 陈皇后中毒,必定和那小鼎有关无疑,但延陵君的情绪反常,却一定不会只是因为这个。 延陵君不说话,脚下步子突然顿住。 褚浔阳愣了一下,止步回头,这才发现他握着雨伞的手指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掐的指关节全部青白一片。 褚浔阳还是头次见他情绪外露这样明显的时候,心里陡然一惊,担忧的唤了他一声,“君玉?” 延陵君举着雨伞站在雨幕之下,雨伞边缘成股流下的雨水让他眼中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清明。 褚浔阳看着他唇角那个绷直的弧度,隐约却是带了几分嘲讽,想要开口劝慰他两句,又觉得无从说起,正在局促不安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延陵君却是突然开口道:“那香料里掺了一些东西,都是大寒之物,皇后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虚火上升,只是两物相冲受了刺激,并不是催生出来的什么毒药,至于太医验出来的——大概是另有玄机吧!” 这是什么意思?是皇后自己收买了太医,做的一场戏吗? 然则褚浔阳此时却是无心考虑这些,只满面忧色的盯着延陵君。 延陵君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又过了半晌之后,他却突然闭了眼,再开口的声音就低哑的利害。 “那个味道,我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常常闻到。”他说。 褚浔阳的呼吸一窒,心里已经隐约的掠过了一个念头,“你是说——” “母亲怀我的时候,最后几个月,因为杨妃的事情绪不稳,身体状况也十分的不好,后来她生产的时候虚弱过度,太医都没有把握她能生产,最后是她自己执意用了一剂猛药催产,才勉强生下了我,但她自己却被这一剂药耗空了体力,直接就没能挺过来。”延陵君道,他的语气还是透着明显的压抑情绪,混合着雨声,听起来甚至有些朦胧和不真实,“因为她怀孕后期的身体状况不好,太医说直接影响到了我,所以我小时候的身体也十分的虚弱,就算师公尽心尽力的替我调理,也一直都没有大的起色,直到我四岁那年有一次感染风寒,险些夭折,师公才从我每晚点的安神香里发现了玄机。” “所以你身上一直有寒毒未清,就是因为这个?”褚浔阳心里已经有数,还是再次确认。 延陵君的脸上,呈现出鲜明的痛苦之色,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语气低沉的继续说道:“我的体质,本是受了母亲的影响,天生畏寒,日息月累下来会受到影响这是自然,可是五年前,我有一次无意中看到师公那里收录的脉案,才发现母亲临盆之前几个月的身体状况和我小时候竟然十分相似!” “这又说明了什么?”褚浔阳隐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一时还不得要领。 “母亲和我是不同的,她从小到大的身体都没什么问题,就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很少,而且就师公的脉案纪录来看,她怀孕的前期也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却只在临盆前的最后三个月里,突然就虚弱了下来。”延陵君道:“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杨妃的事情抑郁成疾,后来我又几次找机会去偷翻师公的手札,却发现在母亲去世以后师公配药试药的纪录中所研习的大抵都是这类东西,很明显,他也早就怀疑到母亲的死因上了。” 有孕在身的人,身体状况总会格外虚弱敏感一些,所以有人就钻了空子,在阳羡公主身上做了手脚,想要直接让她一尸两命,却没有想到她最后还是拼死生下了孩子,于是有人贼心不死,又故技重施,再次直接对延陵君出手了。 “这些事,父亲他应该都是知情的吧?”褚浔阳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延陵君抿了唇角,不予回答。 褚浔阳看着延陵君此时的表情,心里却是一阵担忧,“今天有人刻意在皇后这里点了这种香料,是故意要提醒你些什么的吧?” “对我母亲下手的人——是崇明帝!”延陵君道,一字一顿。 本来那些人,这么多年都容了荣显扬,却只对延陵君下过手,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家族内部为了承袭爵位的阴私手段。 但是今天这人的暗示却是太明显了。 就算当初的事情有宣城公主里应外合的手笔在里头,但有人想要告诉他们的却是——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崇明帝。 这是杀母之仇,既然都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延陵君是怎么都不可以再袖手旁观了。 “先回去吧!”这个时候,褚浔阳似乎也无话可说,只能抬手覆上他握着雨伞的手。 这一天,随后延陵君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两人关在房里,枯坐了两个时辰,午后雨势有所减弱,褚浔阳也觉得没有了继续再耗在这里的必要,就吩咐打点行装回京。 他们这一趟出来,带着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方便。 趁着雨小了,两人就赶紧准备启程,一路相携着从行宫的侧门出来,才要上车,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细雨如丝,远远地隔着雨幕,在一株好大的杨树底下,长身而立,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锦袍,在这样灰蒙蒙的天色底下,看起来极其不显眼,但不管是延陵君还是褚浔阳,都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褚浔阳微微提了口气,侧目朝延陵君看去。 延陵君的面色如常,沉默了片刻,就独自一人撑着雨伞朝那人的方向行去。 “公主——”青萝有些忧虑的低唤了一声。 “先上车吧!”褚浔阳道,说着就已经直接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延陵君款步而行,一直走到那人前面五步开外才顿住了脚步。 他看着来人,唇角的笑容已经自然扬起道:“舅舅!好久不见,我原以为你会赶回来喝我的喜酒的!” 风邑倒是没有打伞,他站在这里的时间应该已经不短了,身上早就被雨水湿透,哪怕脸上还有雨水不住的往下淌,但那负手而立的样子却也不见丝毫的狼狈。 “那些形势,有那么重要吗?”风邑反问,今天他也是一反常态,眉目之间的神色显得十分的郑重其事。 杨妃被赐死的时候,他虽然年幼,还不知事,但是很显然,这么多年以来,他和崇明帝之间的立场从来就没变过,知道对方忌讳,他就一直无所事事的游荡在外,鲜有在京城露面的时候。 就算崇明帝不信他的生性淡泊,但他不过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甚至于在这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延陵君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 风邑没有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从那一天起,他突然就笃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小舅舅,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碌碌无为,他没有刻意的再到人前演戏,这已经表现了一种鲜明的态度,其实—— 他对崇明帝,也不是那么的畏惧和尊重的。 “小舅舅你有话要同我说,其实何须绕这样的弯子?”延陵君笑道,似乎只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已经从之前那种低靡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而已。”风邑也没遮掩,也是心平气和的开口,“君玉,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就算你不想主动去与别人为难,但有些立场却是生来注定的,我没得选,你也一样,你从来都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应该也不需要舅舅来教你吧?哪怕是无关乎那些旧仇往事,只为了——” 他说着,语气突然一顿,目光错开延陵君,看向远处的那辆马车,冷讽道:“你觉得风连晟真的可靠吗?” ------题外话------ 昨天熬夜改了点儿稿子,然后今天脑回路整个儿崩溃了,对着电脑六小时,就出来这么多,以后再不这样了呜~ ps:你们想念的安王舅舅终于露脸了,来吧,扑倒~ ☆、第014章 丑陋,真相! 风连晟真的可靠吗? 他连自己的亲生父皇都不相信,连自己的养母都能无所顾忌的算计,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可靠? “舅舅,皇室的大位之争,那不是我的战场!”最后,延陵君只是这样说道。 “当年你母亲大约也是这样的想法,可结果呢?”风邑反问,提起阳羡公主,他脸上表情虽然平静,但那目光却格外深远了几分道:“前车之鉴,君玉你不会不明白,你的出身摆在那里,这些事,就都注定了不能置身事外,现在就算你不主动掺合,也注定是躲不过去了,与其受制于人,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延陵君不置可否,脸上还是那么一副风流雅致的笑容回望他。 他的这张面具,摆在人前,从来都是经年不变。 风邑其实也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就莫名起了几分躁意—— 他很不喜欢延陵君面对他也是这么一张不辨真假的笑脸,因为窥测不透对方的情绪,这种一切全部失去掌握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褚浔阳的马车一直停在远处行宫的门口。 她似乎是一直都没有打算出现。 “先下手为强?”延陵君唇齿间缓缓玩味着这几个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但更多的却是渲染了明显的嘲讽意味,看着眼前的风邑道:“所以小舅舅你一直都是秉承着这样的作风的,对吗?” 他的语气不徐不缓,甚至除了那一点不轻不重的嘲讽,再额外的连一点其他的情绪都无。 但是这句话—— 却着实突然。 风邑维持平静的面孔上,不期然,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始料未及的皱了下眉,忍不住的勃然变色,只在那一瞬间,脸上表情就转为极端的凝重。 他也是定定的望着延陵君,许久之后才无喜无悲的开口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小舅舅,我不是傻子!”延陵君道,他一直都和风邑面对面的站着,并没有因为掀开这道疮疤而表现出任何的失落和痛心,所以自始至终也都没有去回避风邑的视线,那神态之间,甚至比风邑还要平和冷静。 “那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西越,总不可能是真的偶然路过吧?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我父亲,纵使他会为了我母亲的事,将一切都归咎到那个姓杨的女人身上,但那个时候,你却不过一个刚满五岁我无知孩童罢了,哪怕只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他也不该那般的疏远你,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们形同陌路!”延陵君说道,他的语气极其平稳,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一样,“他不是那样的人,哪怕是心里再怎么样的不情愿,可是为了母亲,他也一定会去做,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的,他为什么会疏远你?这其中原因,小舅舅你比我清楚吧?” 风邑年幼丧母,又因为杨妃的关系,被崇明帝视为眼中钉。 他是风清茉唯一的嫡亲弟弟,不管怎样,荣显扬都不该将他弃之不顾的。 在外人看来,多是以为他因为风清茉的死心灰意冷,再加上杨妃事败之前那段时间又和风清茉之间的关系闹的很僵,所以荣显扬会迁怒,对风邑也生分了,这也无可厚非。 可延陵君却毕竟不同,他和荣显扬是至亲父子,很多的事情,哪怕荣显扬也不会与他说,他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同。 风邑并未否认,只是神色略显复杂的看着他,抿紧了唇角,不置可否。 “其实那一次你会去西越,本就不是什么巧合,你是冲着我去的。”延陵君道,一针见血,坦白又直接。 “君玉,我说过,你是该跟我站在一边的。”许久之后,风邑才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延陵君不避讳他,他却自己举步走到了旁边,看着远处灰蒙蒙湿漉漉的天色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也就知道,有很多的事,是不可能瞒过你的,但是我没得选,你要怪我,或是要秋后算账,我都无话可说,但既然是你心里对一切都洞若观火,也就应该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在他们风氏父子当权的天下,你跟我,我们面前摆着的都是头一条路,这是生来就没有选择。现在你身后有西越朝廷做后盾,他们对你礼让,也不过权宜之计罢了,退一步讲,就算是看在西越国主的面子上,他们会一直的对你让步,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的处境?因为定国公主的关系,你是西越一国的上宾,但是说白了,他褚琪枫真正在乎,肯不遗余力支持保护的人,就只是褚浔阳而已。为了褚浔阳,他是不会放任你不管,但是到了你父亲那里,可就未必了!” 褚琪枫可不是个博爱的人,他可以为褚浔阳不惜一切,但所有的一切—— 也仅限于褚浔阳而已。 为了褚浔阳,现在他肯定会为延陵君提供后盾和支持,但是以他的为人,他肯在延陵君身上花费的心思就已经是极致了,难道还想指望他费心去保他一家子吗? 所以现在,他们最可靠的出路—— 就只是自保而已。 崇明帝因为风清茉还有杨妃的事,和他们之间如今已是死结。 而风连晟,就目前看来,他采取的是无为而治,可他和崇明帝才是亲父子,就算现在他凡事不插手,但是以他的心机,日后等站稳了脚跟之后,谁能保证他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风邑的话,毫不夸张,荣显扬父子如今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了。 “小舅舅!”延陵君静立雨中,看着他刚毅的侧面轮廓,终还是忍不住嘲讽的一声叹息道:“就是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为了逼我们父子卷进乱局,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风邑面不改色,却也不觉得心虚,只道:“我承认我的做法并不磊落,但其实你也明白,就算我不出手,以你父亲的心境,走到这一步,也是迟早。我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却也不过是将这僵局打破,把一切的结果提前罢了。” 延陵君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些什么。 其实他原以为当面抖出那些事的时候,风邑是多少要有些尴尬的,但是到了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小舅舅的心性,远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坚韧和刚强。 也谈不上是失望或是愤怒,横竖他也不是第一天探知真相的了。 深吸一口气,延陵君就无所谓的笑了道:“你既然这么急着出手,想必现在应该已经布署妥当,起码能有五成以上的胜算了吧,否则也用不着一次又一次的暗地出手,推动局势了。” 风邑不语,延陵君便只当他是默认。 只是他却似乎并不曾为了此事权衡为难,反而目色一冷,突然道:“可是舅舅,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执意不肯就范?” “除非你回西越!”风邑道,几遍是这样,也都全然不为所动。 他重新回转身来,面容冷肃的看了延陵君片刻,最后却是笃定的摇头,“如果你会那么做,当初就不会执意的回来,而且——” 他说着,刻意一顿,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就不知道是带了苦涩还是无奈,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就算你够豁达,但你父亲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荣显扬因为阳羡公主的死,已经是钻了死胡同了。 这就是延陵君摆脱不了的死穴和弱点。 “你果然是把一切都打算的周到了!”延陵君听了这话,反而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他看着面前的风邑,脸上表情也逐渐冷淡了下来,“年前那时候,在前往北疆沿路的茶寮偶遇时你就已经认出我了是吧?随后叫人确认了我的行踪,顺藤摸瓜,自然很轻易的就翻出了我和芯宝之间的种种。那一次芯宝在楚州险些出事,悬崖底下那个刺客虽然是出自崇明帝之手的安排,但是那个局,本身要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我!因为你知道,她一旦遇险,我定不能将她弃之不顾,于是想办法命人将我的事情捅到了崇明帝那里。因为芯宝是西越太子的爱女,而太子那时候的地位又极其稳固,是将来登临帝位的不二人选,知道我和他们凑到了一起,崇明帝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于是就出现了那个连风连晟都不知道的刺客。” 当初褚浔阳在楚州城外坠崖遇险的事情发生后她自己就有揣测,事情可能是和南华的朝廷有关,和荣家有关。 只是当时没有先所,而延陵君的行藏又极其隐秘,说是他的行踪暴露到了崇明帝那里,都不是很可能。 诚然,那个时候,延陵君也不曾怀疑到风邑的,虽然他是觉得之前在茶寮外面的匆匆一瞥,对方有可能认出他来,但风邑毕竟是他的亲舅舅,再有—— 那个时候,也着实是找不到风邑要那样做的理由。 “那个时候,不管我和芯宝,我们两个之中的哪一个会有闪失,得益最大的都是你!”延陵君继续说道,神情语气却都极为平静,连一点质问的语气都没有,“我要是会有个什么好歹,我父亲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和崇明帝翻脸,到时候,他自然就站在了舅舅你的这一边。而当时芯宝出事,是在和风连晟生死较量的当口,她要是会有损伤,西越方面一定将这笔账记在风连晟的头上,届时兵戎相见,南华的朝廷内部势必受到冲击,这就是趁火打劫的机会,你还是有利可图。只可惜我和芯宝的运气好,都没有大的损伤,不过倒也不算是辜负了你一番用心安排,随后父亲他的确是将此事算在了朝廷和荣家的身上,很是给了崇明帝一些难堪。” 那一次,他是险些毒发丧命的,但是现在说来却也不见愤怒。 风邑当时其实是不知道他身有隐疾的,但是说到底,那么一条毒计使出来,本身也就是把对方的生死算计在内了。 做了就是做了,风邑倒也没有再刻意的替自己辩解。 但是这件事的始末已被延陵君察觉,却也万不是什么好事。 风邑的心里渐渐地就多了几分浮躁,那怕是被雨水冲洗之下也无法完全压住。 他不说话,延陵君也觉得失望,反而再度苦笑了一声道:“而后来那次,你去西越其实是为着风连晟的吧?因为朝廷有联姻西越的打算,一旦风连晟和西越结亲,他的地位就再不能撼动,为了阻止这件事,舅舅你才那么巧在那个时候突然到访。但是这样一来,你是用心就实在太明显了,以风连晟的心机,他不可能不怀疑,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对你就开始有了防备了吧?” 不管是得宠的风煦,还是野心不改的风乾,风连晟的这些兄弟,他从来就没看在眼里,但就是那一次在西越的偶遇,风连晟突然意识到了威胁—— 那个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兄弟,而是这个被誉为孤家寡人的十二舅舅—— 安王,风邑! 如果不是因为看透了风邑的野心,当初在求娶褚浔阳一事上,风连晟也未必就会那么轻易的让步,毕竟一场两国皇室之间的联姻,就算褚浔阳自己期初不同意,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他相信,为了自身的利益和前程,该给的助力,对方还是会给他。 而促使他突然改变态度,退让了的,就是风邑。 因为—— 风邑,是延陵君的亲舅舅! 他如果为此一事,同时得罪了身为当事人的褚浔阳和延陵君父子,那么这个居心叵测的安王就会趁虚而入,同时和这些人结仇,他绝对是得不偿失。 于是当机立断,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和褚浔阳之间的联姻,对一切持有了观望态度。 “风连晟的确是够聪明也够果断的!”风邑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重新开口,语气之中也颇有几分赞许之意道:“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意识到,楚州之事,是出自我手,自认为是捏住我的把柄,有这件事在前,就算你娶了褚浔阳,也得了西越的朝廷做后盾,将来到了这一天,你也未必就会站到我的一边来!” 他说着,就是不无遗憾的叹一口气,抬头对上延陵君的视线道:“既然今天话都已经说开了,那我也索性就一次问个明白,你现在——到底是作何打算的?” 他是有用延陵君和褚浔阳做过诱饵的,但崇明帝和延陵君之间却有杀母之仇。 两者权衡,他倒是觉得自己胜券优渥。 延陵君看着他沉静又泰定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突然会觉得心里发苦。 “舅舅,你所有的估算都没有错,如果只是为了那一件事,我现在的确是会不计前嫌,站到你的身边去的!”延陵君道。 风邑的眉心突然一跳,迟疑道:“可是?” “后来你背地里煽风点火,催动北疆的战事,又不遗余力的设计激化矛盾,好让褚琪枫早日上位,稳固地位,你做这些,虽然最终的目的都只是出于一己之私,只为了巩固芯宝和我身后的力量,好早点将我们收归己用,这些事情,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我都可以不予计较。”延陵君却没有马上接他的话茬,反而说了另外的一番话,直到了这个时候,才神情冷酷道:“可是——你不应该利用褚昕芮去设计风连晟!” “你——”风邑是一直听到了这里,才勃然变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神情防备的去看停在远处的马车,神色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延陵君却没管他,只就面容冷肃的继续道:“当时褚昕芮走投无路,所以想了个铤而走险的法子,想要借你的身份来掩护她脱困,然后就在御书房的偏殿那里设计了,引你过去,当时舅舅你其实是真的被她算计到了吧?只是随后你却说服了她,借着那里的便利,重又摆了一局,想把这个麻烦推给风连晟。” 风邑紧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这件事既然都被看穿了,那么—— 恐怕就真的要有些麻烦了。 延陵君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言全中,便又继续说道:“其实当时也正赶上陈皇后想搅黄风连晟求亲芯宝的事,这件事,你做下来,就是一举两得,一则推掉了沾染上身的麻烦,二来,陈皇后不明所以,还得要承你的情。反正那个时候风连晟也已经开始防备你了,和他之间多一笔少一笔的反而无所谓了。” “君玉——”风邑深吸一口气,终于不能再等下去。 他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延陵君却是没等他开口,已经再度开口问道:“就算褚昕芮选定了小舅舅你来掩护她渡劫,那就只是因为看中了你的身份,可是据我所知,小舅舅和她之间素无交集,就是有天大的理由,您都没有必要夜半三更去到御书房那里受她的算计吧?” ------题外话------ 之前留下的很多线索,都在这一章里解开了,有种如释重负的赶脚,宝贝儿们看看,前面哪里还有疑点是你们没找到答案的,评论区流言告诉我一声,我好回头看看,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前面留下的有的线索我可能会忽略忘记解答了,么么哒~ ps:字数不多,但这是爆料的正经东西,我真不是故意黑谁,因为小舅舅本身就是黑的→_→那只自告奋勇要做舅妈的妞儿,你别怪我~ ☆、第015章 你,也是她的弱点! 所有人都以为那时算计风连晟的事是褚昕芮狗急跳墙的个人行径,但事实上,那不过是她一计不成之后的退而求其次罢了。 风邑不是提前探知到了什么才避开的,他其实分明已经中计,但是—— 最后她却说服了褚昕芮,并且和那女人合作,又引了风连晟上钩。 褚昕芮那个时候已经是走投无路,在明知道风邑不肯就范的前提下,会答应退而求其次,这是很正常的事,甚至包括她期初会选定风邑来做这个挡箭牌都是理由充分的。 只是—— 最大的疑点还在于—— 风邑为什么会去见她? 这个人心思通透,怎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毫不避嫌的去和褚昕芮那女人搅和到一起? 延陵君看着风邑,那眉目之间已经是一派了然之色。 “为了早日平定西越朝中局势,为了进一步激化褚琪炎和褚琪枫父子之间的矛盾,也为了迫使褚琪枫下定决心,尽快将埋在他身边,有可能影响到他的隐患淳于兰幽锄掉,你只能从他身上最薄弱的环节设计出手,褚琪枫的弱点——”延陵君道,这些真相,埋藏在心里的时间太久了,如今一朝抖露出来,倒也没有那样石破天惊的冲击力,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风邑,神色冷静又淡漠的字字句句道:“就是芯宝!” 风邑沉默不语,也不试图辩解。 延陵君就又继续说道:“如果你直接从褚琪枫身上下手,一则太直接了,很容易会被他察觉,进而防备甚至结仇,二来,以褚琪枫那样的心性,你也没有把握就一定能说服他,争取到他。横竖那个时候我和芯宝之间的关系已经稳固,你就干脆另辟蹊径,从芯宝的身上着手。你察觉到了淳于兰幽对芯宝的恨意,也知道褚琪枫为此和淳于兰幽之间反目,为了完全激化矛盾,褚昕芮的适时出现,正中下怀,刚好成全了你!” 说到这里,延陵君才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虽然都是风邑所为,但真要细究起来,他自己也难逃干系。 “当时李瑞祥毒杀光帝的那些暗卫之后和淳于兰幽冲突,落下的那瓶秘药无意中被褚月歆捡到,随后又被褚昕芮夺走,褚昕芮就算在光帝的丧礼期间能够在宫里随意走动,但是就凭她——她想要和淳于兰幽牵上线却并不容易,并且那个时候,东宫各方面的消息都封锁的极严,有关淳于兰幽和褚琪枫之间的冲突,褚昕芮更不可能知道。小舅舅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和褚昕芮之间有了交集的吧?”延陵君道,说着却也没等风邑的回答,就又继续笃定的开口,“褚昕怡和李瑞祥都暗中帮了芯宝许多,你把那瓶秘药给了淳于兰幽,并且怂恿她拿褚昕怡开刀,激怒李瑞祥,这样一来,芯宝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双方冲突之下,褚琪枫就势必要马上做出抉择,一旦没了淳于兰幽这个包袱,他要登上大位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风邑是不可能知道褚琪枫和褚浔阳的真实身世的,他唯一的目的,就的促使褚琪枫早日上位,控权西越,好成为延陵君身后的助力,将来间接地为他所用。 淳于兰幽是前朝余孽,褚琪枫有这么一个生身母亲,对当时的情况而言是极其不利的,所以他就充分利用了淳于兰幽和褚浔阳之间水火不容的矛盾,再用褚昕怡的死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激怒褚浔阳,逼迫着褚琪枫做出取舍,亲手结果了淳于兰幽。 “即使我不出手,迟早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褚琪枫本就是那样的人,我只不过是帮他提早下定了决心而已!”这个时候,风邑方才第一次主动的开口。 他的面容冷肃,站在雨幕之中,负手而立,坦然的面对延陵君,“我自认为计划的天衣无缝,步步精确,但到底也还是有一点谋算出了偏差的!” 他说着,便是怅惘的幽幽一叹。 他估算失误的那个环节,就是人心—— 虽然所有事情的结局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褚浔阳对李瑞祥之死的反应竟会强烈到那样的地步,引发了雷霆之怒,近乎疯魔了一样。 不过他却也并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 深吸一口气,重新平复了心情,风邑便是一笑,再次对上延陵君的视线道:“既然事情都一次说开了,这样也好,你我舅甥之间,的确也是没有必要凡事都藏着掖着的。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事,那么今天也就给我一句准话吧。纵使没什么骨肉亲情需要顾念的,只从立场和利益考虑,盟友的关系总归也是不错的。” 他这连番的布局算计之下,已经是不指望再和延陵君还有褚浔阳二人亲亲热热的做亲戚了,但是说到底,双方之间也没有血海深仇,李瑞祥和褚昕怡两个的死他虽然难逃干系,对于他们这样的政客和阴谋家来说,总有可以抵偿弥补的机会。 说白了,褚浔阳那丫头也是个出手狠辣决绝的主儿,他压根就不信对方会死咬着那件事不放,连前路都给堵死了。 “小舅舅,你果然的一切都在掌握!”延陵君意味不明的苦笑了一声。 如果李瑞祥就只是褚浔阳的部从,那么今天风邑想要争取到他们的立场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 他却是褚浔阳的亲舅舅,是不遗余力不惜一切袒护她多年的亲人。 风邑见他的神色有异,倒是有些意外,忽而讽刺说道:“君玉,你也无需在我的面前再装什么高风亮节,眼下这样的处境,你很清楚,只有同我合作,才是你现今最好的出路。” 他说着,就又移开目光,正色看向等在远处的那辆马车,勾了下唇角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想必那个丫头的心里也不会糊涂,现在想来,当初我叫人去灭口褚昕芮那女人的事,反而是欲盖弥彰,正中了她的圈套,恰是不打自招,让她在那时候就已经盯上我了。” 延陵君并不否认,他能探查到线索的事情,褚浔阳就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 只是—— 因为风邑的身份特殊,他们两人之间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在他主动提及之前,她就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罢了。 可以说,为了他,在这件事上,褚浔阳已经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让步。 延陵君的目光之中不觉的就多了几分冷意,紧抿了唇角,没说话。 风邑瞧着他的表情,就又笑了,那笑容之中带了明显的几分自得情绪,感慨道:“无可否认,你也是她的弱点,不是吗?” 安王风邑,隐忍至深,他虽然自信,却并不自负。 褚浔阳明明已经洞悉到了他才是最终操纵褚昕芮的幕后黑手,却还一直隐忍不发,并没有和他之间扯破脸皮,明显就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延陵君的关系。 世人看到的就只是延陵君为她处处妥协退让,但事实上—— 延陵君的存在,也已经成了约束褚浔阳的一道绳索。 延陵君的目光深沉,还是不置可否。 风邑就又说道:“哪怕只是为了你父亲,你现在也别无选择。” 虽然没有人知道荣显扬到底准备做什么,但风邑和延陵君都知道,他是迟早要出事的。 在风邑看来,延陵君本来为了立场为难,就只是顾忌褚浔阳,但是现在,褚浔阳既然肯于装聋作哑,他也就再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 “小舅舅——”沉默了许久,延陵君才又正色开口道:“我父亲之所以会疏远你,不会是没有原因的,虽然你一定不肯说,但我也还是要问一句——” 他的目光很冷,甚至带了明显逼视的意味。 风邑的眉心明显一跳,显然已经料到他要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延陵君就已经继续道:“那个女人既然一心推你上位,就势必做了充足的准备,当初虽然她事败身死,整个杨家随后也跟着土崩瓦解,变得不堪一击,但她留给你的依凭还在!我父亲一直对你敬而远之,没有插手你的任何事,我只是好奇,在内能够独当一面之前,那个一直隐藏幕后,扶持你,帮你筹谋打算的人——他是谁?或者是谁们?” 杨妃事败被赐死的时候,风邑只有五岁。 荣显扬应该那个时候就知道他身后还有杨妃留给他的死党扶持保护,所以干脆就没有凑上去趟浑水。 而在没有荣显扬袒护的前提下,风邑也一帆风顺的走到了今天,并且现在还踌躇满志的站出来要和崇明帝父子挑衅对抗? 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单枪匹马的走到现在。 所以,他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强大的助力,那是—— 当年杨妃留给他的保命符,和日后复起的支持。 风邑的面色微妙一变,呈现了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他就模棱两可的笑了下道:“人不可貌相,君玉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父亲这些年和我疏远的种种都只是做在人前,混淆视听的假象吗?” 荣显扬的事,延陵君知道的真心不多,所以哪怕风邑这番话明显就透着误导的信息在里头,也还是叫人拿捏不准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不是一场舅甥之间愉快的对话,甚至于对话的内容更是丑陋不堪。 但神奇的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居然还都可以不温不火,心平气和。 “不管怎样,我都还要谢谢小舅舅你特意告诉我有关我母亲死因的真相!”最后,延陵君这样说道。 风邑却是十分意外,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会给的答案。 他的神色骤变,不由的张嘴想要再说点什么。 延陵君已经微笑说道:“将来有关我父亲的所有事情,我责无旁贷,都会一力承担,但是小舅舅你今天所说的事情我却要明白的告诉你一句,我不会答应的,你和崇明帝他们父子要打的头破血流那是你们的事,至于这天下谁主,也和我无关。诚如小舅舅你所知道的那样,我自私自利惯了,凡事都只为私利,我犯不着去趟你们的浑水。” “君玉,现在可不是你跟我置气的时候!”风邑道。 延陵君会拒绝他,八成还是因为褚浔阳的事,但是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了。 他的眉头深锁,忍不住又往远处那辆马车的方向看过去。 延陵君却是一眼洞穿他的心思,就又说道:“小舅舅,私底下的见面,这就当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主动去拆你的台,但是你也最好是马上放弃了我们的好。当初西越的那件事,我和芯宝就只当做私务来解决,但若要直接抹掉,当做没有发生过,却是不可能的。芯宝的性子你知道,被她父兄宠坏了,睚眦必报,现在我夺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就万也没有让她在我身边受委屈的道理。其实你算计的步步精准,本是没有差错的,本来如果就算只冲着我母亲的事,我也该是和你联手的。但是君玉不过一个凡夫俗子罢了,我没有舅舅你那样的野心和抱负,在我看来,我身边活着的人,会更重要一些。所以抱歉了舅舅,你的提议,我只能拒绝,我母亲的仇,也不劳您费心,我会自行处理。” “你要与我为敌?”风邑咬牙道。 他拒绝的虽然委婉,但大位之争上面,随时随地都是变数,如果现在不能得他一句明白的话表明立场,日后会是怎样,还真就不好说了。 延陵君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风邑突然便有些恼怒了起来,他的目光收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延陵君,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但既然你是那般在乎那个丫头,就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就是你现在致命的弱点。” “就算我和芯宝互为弱点,那也只是我们夫妻关起门来的私事,这所谓的弱点,也仅限于我们彼此之间,不是随便露给外人利用的。”延陵君道,他面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挂上镜面不变的雅致笑容,“小舅舅,后会有期!” 他说完,就径自转身,举着伞,从容往马车的方向行去。 风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晦暗又冰凉。 “殿下!”他的随从自远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再怎么说您和荣家少主也是血亲,之前的那些事,他心里会有隔阂也正常,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他却也未必——” “你以为我会为此想不开吗?”风邑没等他说完,突然冷笑了一声。 那随从公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已经转身,往雨幕中大步走去,一面语气冰冷的说道:“这种事,说惋惜多少是有点儿,但是说到底也就只是立场问题而已,皇权路上,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亲情血脉都靠不住,唯一有保障的——不过利益罢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的确是不想和他兵戎相见,但如果他真的执意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生在皇室之家,不想被人蚕食打倒,便不能心软妥协。 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要做孤家寡人,亲情血脉是什么?不过可以利用的裙带关系罢了,而一旦这一重关系会成了阻碍,自然就要毫不手软的斩断。 只是么—— 失去延陵君这样一个本是唾手可得的好帮手,是真的叫人十分遗憾的。 他的随从愣了好一会儿才被雨水打醒,猛地一个激灵,赶紧快追了两步过去,“既然荣家少主不肯就范,那我们原定的计划是不是要重新——” “不必了!”风邑却是断然抬手,眼底闪过幽暗的冷光,“我在行宫里动了手脚,已经打草惊蛇,崇明帝很快就会有所察觉,已经拖不下去了,传信回去给他,告诉他,所有的计划不变,一切就都从这里开始吧!” 其实这样算起来,他的遗憾程度也不算太大,最起码中间隔着风清茉的死,延陵君就是不肯助他,也不可能放弃杀母之仇不管,跑到崇明帝父子的阵营里。 “是!属下明白!”那随从赶忙收摄心神,答应下来,才要先行离开去传信,却听身后隐约的一阵响动。 主仆两个不约而同的回头,却见远处那行宫的大门再度被人打开,又一行人搬着行行李从门内出来。 彼时风邑主仆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再加上雨天光线不好,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辨认,那随从才诧异道:“好像是二皇子殿下?他——这是要和荣少主他们一起回京吗?” “风启?”风邑也是狐疑的皱了眉头。 风启的身体状况在那里摆着,皇位肯定没他的份儿,所以以往就没怎么在意,但是他和延陵君夫妇之间从来就没有来往,按理说他要提前崇明帝等人几天回京也不算什么事情,可是——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风邑不由暗暗提了口气,侧目对那随从使了个眼色,“去查一下!” 风启突然要和延陵君他们走在一路?这件事—— 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隐隐的已经叫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可—— 到底是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呢? ------题外话------ 十二舅舅捅了马蜂窝了,自己还不知道,于是芯宝和大延陵的对手又蹦出来一只,还是实力派的隐藏boss╮(╯_╰)╭ ☆、第016章 同行 行宫门外,延陵君才刚要上马车,不期然,门内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大门重新打开,一行人走了出来。 “二殿下?”延陵君心中警觉,面上却是不显,主动含笑和来人打了招呼。 “荣少主!”风启淡淡说道,他脸上表情明明是极为平和宁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叫人看在眼里却透出几分疏离。 门内一众的随从搬着行李往外走。 延陵君假装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听说祖母准备给老四把好日子定在近期,父皇和母后他们暂时都不得空回京主持,本王代他们提前回京。荣少主和定国公主不介意的话,咱们便做一路走吧!”风启道,言简意赅。 他的话虽客气,却明显不是个商量的语气。 “能得二殿下结伴同行,荣烈自是荣幸之至!”延陵君笑道。 风启于是就略一颔首,当先举步往前走去。 身后他的随从手脚麻利的将行李搬出来,又将车马全部准备好,前后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左右就全部准备停当了。 其间他的人一直站在旁边的门廊底下,静默的看着远处细雨迷蒙的天色。 他不说话,延陵君也不主动开口。 后面他的随从命人将马车从行宫里赶出来,却是不由分说的压在了荣家车队的前面。 “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那随从恭恭敬敬的过来禀报。 “嗯!”风启略一颔首,从远处收回了视线,这才又转向延陵君道:“耽误了两位的行程,抱歉了!” “二殿下客气了!”延陵君微微一笑,眼中不觉掠过一丝审视的神情。 风启的视线不易察觉的略一停滞,分明是有所察觉,面上却是不显,直接举步朝前面自己的马车行去。 延陵君站在门廊底下,却没有马上上车。 待到风启主仆走出去一段距离,桔红才终于忍不住的凑上前来,戒备道:“主子,这位二殿下的举止好生奇怪!早上那会儿他明明就去给皇上请过安了,真要替皇上回京去喝四殿下的喜酒,那时候就该说了,怎么会现在又突然说要回去?” 不仅如此,更奇怪的是,他要蹭荣家的车队,但一上来就喧宾夺主,把车马依仗都压到人家的队伍前面去了。 本来不过是刚好顺路,谁前谁后的根本不需要讲究,但也正因为这样—— 他这举动才更叫人觉得奇怪。 “时候不早了,雨天难行,吩咐启程吧!”延陵君道,却并没有深究此事,直接上了马车。 彼时褚浔阳在车上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昏昏欲睡。 车队缓缓启程,她才直起身子看向延陵君道:“那位二殿下怎么会突然要和我们同行?” “是很奇怪!”延陵君思忖着说到,挪到里面,坐在她身边。 褚浔阳伸手摸了摸他的袍子,他刚才在外面站的时间久了,虽然打了伞,袍子上面还是一片叫人极不舒服的湿气,于是就转身从柜子里找出干爽的袍子帮他更换。 延陵君惬意的享受着她难得温柔小意的殷勤,一边配合她更衣,一面沉吟说道:“皇后是为了华家的事情找良妃的晦气呢,崇明帝心知肚明,这两个女人就是掐的再狠,最后也指定是闹不起来的,不过风启这人的确是叫人觉得费解,只就目前来看,他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但至少迄今为止,朝廷里争权夺利的事情,他是半点儿也没掺合的。他要不是真的淡泊,那就只能说是他的耐性比风连晟还好,再等着坐山观虎斗,好在坐收渔人之利的!” 褚浔阳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湿袍子扔到角落里,不甚在意的随口问道:“那你觉得他更倾向于哪一种?” “他?”延陵君抿唇略一思忖。 他显然是对风启的事情不是太关心,只模棱两可道:“他要这是狐狸,就迟早都要露出尾巴,急什么?” 不是他对风启就这么放心,而是就目前来看,那人凡事都隐藏的太深,根本就完全看不出任何的迹象,所以也就没有必要这就浪费心思去钻研了。 褚浔阳也没再继续追问,帮着他把衣裳换好。 延陵君垂眸看一眼她忙碌的侧面轮廓,眼中弥漫的笑意就逐渐浅淡了几分。 “你怎么不问,方才我和小舅舅都说了什么?”延陵君问道,手掌落在她颈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褚浔阳垂着眼睛,明显是故意迟疑了一下,然后就神态自若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是什么也没问出来的,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我还问来做什么?” 风邑的事情,虽然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但事实上却是早就心照不宣了。 事关赵祁安,褚浔阳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延陵君却知道,她会一直沉默到了今天都隐忍不发,都是为了顾及自己的立场。 这个丫头,说是她张扬跋扈,所以在能得她哪怕是一丁点儿用心的时候,就更是叫人觉得弥足珍贵。 延陵君笑了笑,心中感慨,脸上表情却已然是多了几分凝重道:“不过我倒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和他之间开诚布公的谈了这一次,至少是能估算出他手中底牌的分量了,他对你我虽然是不遗余力的用了些心思,但也是顺其自然的没有过分强求,这就足见,即使争取不到我们,只他手里现在握着的本钱就足够和风连晟父子一较高下了!” 这个风邑,手中势力居然已经巩固成了这样,实在是叫人不能小觑。 “他既然敢默算到了西越的朝廷内部,本来就已经说明他的底气很足!”褚浔阳撇撇嘴,却也没多少意外,她想了一下,突然就意味深长的勾唇一笑道:“你猜——这些崇明帝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延陵君道,看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模样,就只能是无奈的叹一口气,“甚至极有可能,他和父亲一样,都早在当年就知道杨妃留了后招,但是因为幕后的那些人隐藏至深,一直没有浮出水面,他没敢轻举妄动,而是留了小舅舅做诱饵,审时度势的等着逮到机会,好将那些人连根拔起,永绝后患。否则这些年小舅舅是一直都在明处的,崇明帝想要动他,轻而易举,可是那样一来,他背后杨妃留给他的那那些人可能就永远都揪不出来了,而被隐藏起来,成为永久的祸患。” 在心性上,崇明帝和风连晟父子两个不妨多让,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褚浔阳听到这里,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道:“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到底还是失策了吧?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不仅没叫他揪住你那安王舅舅的把柄,反而叫对方得了机会,再暗中积蓄扩大了力量,一发而不可收拾。今天你拒绝了安王,他那边想必凡事也都已经不会再等了,这一场风暴,很快就要拉开序幕了。” “是的!听小舅舅的语气,他也是势在必得的!”延陵君点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趴在他怀里,就仰头去看他的脸,这一瞬间她脸上表情就突然转为沉郁,甚至是呆了冷酷的杀伐之意道:“君玉你别怪我,本来这南华的天下谁主都和我没有关系,但是那件事,我不能当它是没有发生过的,我曾经在舅舅的灵前起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一定要给他和适容一个交代的。你若是为难的话,我不勉强你插手——” “说什么呢?”延陵君捏了她的指尖,轻声一笑,“是非对错也好,弱肉强食也好,总归是所有人都要为他自己选择的路负责,小舅舅他本身就是早有打算,其实本来在利益相当的前提下,我是不介意和他同仇敌忾的,但既然是道不同,也就没有必要非得用那一点血缘关系将两人绑在一起。他那样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这一重关系在的,既然他都已经放弃了,我又何必一厢情愿的再往上贴。” 皇室之家的大位之争,从来都是那样。 风邑那样的人,从走上那一条路开始,就已经摒弃了那些麻烦,所以现在他们彼此反目,倒也说不上是谁比谁更薄凉,只是各自冷静的在走自己选择的路罢了,谁也不同去同情谁,也谁都用不着去觉得亏欠谁。 * 行宫里,陈皇后先后喝了两贴药,一直到当天下午才醒,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很没精神,昏昏沉沉的。 “娘娘醒了,可把奴婢吓坏了!”古嬷嬷忍不住的红了眼圈,赶紧把她扶起来,又递了水给她漱口。 漱口之后又喝了两口热茶,陈皇后的神智总算是清醒了些,看着外面死气沉沉的天色,脸色表情去比那天色更阴郁道:“那个贱人——” 指的,自然就良妃了。 这会儿屋子里没有别人,古嬷嬷也没忌讳,只满面忧虑道:“她的防范极严,混不进去她的身边做手脚,现在我们做的这些都没有切实的证据能直接推到她的身上去,实在是不好办,之前娘娘昏迷不醒,皇上问是问了,但最终的态度却很含糊,只吩咐下去,让人继续追查。而且有了前面的事,良妃那边恐怕防范的就更严密了,恐怕——是更不容易得手了。” “那母子两个,就是不知道安分!”陈皇后咬牙切齿道。 她自己一直没有孩子,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风连晟的身上,之前是一个得宠的风煦,现在又是异想天开的良妃母子,叫她如何能够不恨! “娘娘现在体弱,千万别再动气了!”古嬷嬷赶忙劝道。 陈皇后冷着脸沉默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那老四和华家结亲的事——” 古嬷嬷闻言,立刻就闪躲着避开了视线,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脸,只小声道:“皇上什么也没说,怕是赖不掉了,而且荣大公子带过来的太后口谕,说是近日就要挑选吉日办了!”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想的?”陈皇后突然暴怒起来,一把将手边茶碗扫在地上,面目狰狞的骂道:“太后也是,她是老糊涂了吗?这个节骨眼上,明知道良妃那两母子不安好心,还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去办了。连晟的婚期定在九月,这样一来,岂不是凡事都要被他们抢占先机了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四王妃亲自求到了太后跟前。”古嬷嬷小声道,看到陈皇后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心里一抖,连忙改口道:“对了娘娘,方才您睡着的时候,侯府来人了,送了一封信!” “父亲的信?”陈皇后的精神一震,“快拿来我看!” “是!”古嬷嬷答应着,赶紧把小心收在袖子里的书信取出来递给她,又转身去端了盆水过来。 那信上所言,不过就是些琐事,把信纸铺在水里,却见下面角落的地方若隐若现的透出两行小字来。 古嬷嬷看得脸色骤然一白,惊慌道:“娘娘,侯爷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谁都知道,那定国公主是老虎须,捋不得的。万一她有什么闪失,皇上追究下来,恐怕就要得不偿失了。” 永定侯居然提议行刺褚浔阳,并且人手都派过来了。 陈皇后的神色也在一瞬间转为凝重,目光阴冷的看着浮在宣纸上的一行小字逐渐溶掉,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的慢慢道:“父亲说风乾和华家的事是他们两个促成,你觉得这说法可信吗?” “这——”古嬷嬷支支吾吾了一阵,却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永定侯说是华思悦的消息,告诉他促成四王府和华家亲事的人就是延陵君夫妇。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两个人是已经被良妃和老四给拉拢了吗?”陈皇后思忖着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真的不惧撕破脸皮了。 “那些刺客的身上全都打的良妃和风乾的记号,他们能成事,就是报了一箭之仇,就算失败——瓦解的也是良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看,我们也都是不吃亏的!”陈皇后道:“华思悦是个聪明的,若不是确有其事,她是不会撺掇着父亲去动褚浔阳的,这件事,本宫倒是觉得她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起码有八成是把握就是事实了。” 她是找不到褚浔阳二人倒戈去了良妃阵营的理由,但总这么一直的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这个时候做点手脚,怎么看都不吃亏的。 “可是——”古嬷嬷却还是不放心的。 最近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发的沉不住气了,这样屡屡生事,就算还没有引火烧身,但却难免皇上那里就一直会蒙在鼓里,一旦叫皇上心里膈应了,那就完了! 但是这些话,她却终也不敢直接和陈皇后说的。 那信纸上的字迹自动被谁化开,毁尸灭迹了,主仆两个相对沉默了一阵,想着褚浔阳那二人的行程,古嬷嬷听着外头的雨声就只觉得暴躁不安,正在寻思着找借口出去透透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宫女的拍门声。 古嬷嬷冷着脸走过去开了门,“什么事?” “没——”那宫女被她吓了一跳,慌忙别开眼去,然后才小声禀报道:“方才有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的过来,说是让奴婢转告皇后娘娘,二殿下去皇上那里请命提前回京,已经和镇国公府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小太监?哪儿来的小太监?”古嬷嬷心里狐疑,脱口道。 还说是要告诉皇后娘娘?哪儿会有这样不知轻重的奴才? “面生的很,奴婢以前也没见过,方才要去厨房给娘娘取参汤的时候在花园里遇到的,他说了这句话就飞快的跑了,还说是一定要告诉皇后娘娘知道!”那宫女也是使劲的皱着眉头。 古嬷嬷还在思索不解的时候,陈皇后已经听了动静,起身走了过来,“什么小太监?你们在说什么?” “奴婢见过娘娘!”那宫女赶忙行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皇后听完也是不明所以,但前后也不过只是一瞬间,她便突然就慌乱了起来,打发了那宫女,匆忙把古嬷嬷拽进屋子里道:“古嬷嬷,快,马上叫个可靠的人去,把父亲派出去的人拦住了,一定不能叫他们动手!” 古嬷嬷被她惨白的脸色惊的不轻,直觉上就觉得的是要出大事了,赶紧答应着就奔了出去。 她走后,陈皇后就丢了魂一样,不住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古嬷嬷出去安排了人手去堵截永定侯府派出的刺客,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快速折返,回来复命,看陈皇后还是那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风启?风启怎么会突然和他们同行了?”陈皇后暴躁道,坐下去,随后就又马上站起来,脸上神情越发慌乱了起来。 “就算二殿下和他们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侯爷安排的人,目标又不是他!”古嬷嬷不以为然道。 “糊涂啊!”陈皇后怒道:“就算我们的人目的不是他,现在他和荣烈他们在一起,真要有人行刺,肯定是要乱成一团的,真要动起手来,谁又能证明那些刺客就是冲着荣烈和褚浔阳的?” 古嬷嬷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由的跟着一凉,但也到底还是没有太当回事,“反正二殿下也不很得皇上的喜欢,就算是他遇险,最后没事了,皇上应该也——” “皇上不喜欢他归不喜欢他,但是不管怎样他都是皇上的亲儿子!”陈皇后气急败坏的打断她的话,“你当本宫是没办法直接将风煦和风乾那些人都直接锄掉永绝后患的吗?我不做,不是因为我没把握或是没办法,而是不能做!不管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抹煞不了那几个也是他儿子的事实。本宫之所以赞成父亲拿褚浔阳和荣烈投石问路,那是因为皇上本身也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一件无头公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未必就会刨根问底的追查,但是今天但凡是风启遇险,皇上一定会动怒的,而且太后也不知道是被那个贱种灌了什么迷汤,你没发现从这一次他回京之后,太后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了吗?甚至于是连繁昌都跟着受了庇荫,现在把他搅和进来,怕就怕是连太后都要动怒了!” 褚浔阳就是背景再强硬,说白了,崇明帝在她身上就只会计较利益得失,而不会真的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但是风启和风乾那些人就全不相同了,知道有人公然对他的儿子们下毒手? 那还了得! 古嬷嬷是听到这里才后怕的开始冒汗,“可是——可是这下雨天的,二殿下是哪根筋不对?非得要今天回去?” “谁知道!”陈皇后敷衍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关心怎么那么巧风启会突然回京了,而只担心她派出去的人能不能把刺客给拦下来。 * 下午之后,雨虽然一直没停,但雨势却也没有再增大的趋势。 荣家和二皇子风启的两队仪仗凑在一起,在山路间蜿蜒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离开行宫约莫个把时辰之后,恰是经过一条狭窄的山路,好在是这两家人都不铺张,马车的规格也不是太大,勉强还能通行,只是本来四人行的队伍却被迫缩成两人并行,这样一来,队伍就又拖出去好远的距离。 这山路本就颠簸,想要打个盹儿都费劲,再加上天色昏暗,车厢里的光线也不能看书,风启这一路上就干脆只是什么也不做的闭目养神。 车队有条不紊的缓缓前行,走单半路,他座下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第017章 雨中行刺,反将一军? 风启睁开眼,目光清明。 他的随从自外面敲了敲窗子道:“殿下,昨晚的雨势太大,路上冲出了许多水坑,马车陷住了,委屈殿下,先下车来稍等片刻,属下好叫人把车抬出来!” 风启倒是没太当回事,只就淡淡的应了声,就起身下了车。 随从赶紧撑了伞过来。 他的马车走在前面,这里一停,后面褚浔阳和延陵君的车子自然也是受阻碍。 “公主,驸马,前面二殿下的马车好像陷进泥坑里了,侍卫们正在想办法,说是请咱们稍等片刻!”青萝从窗外说道。 褚浔阳皱眉,和延陵君互相对望一眼,眼色却是超乎寻常的凝重,“真的是要有事发生?” 风启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说要回京,还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们走了一路。 从他出现的时候起,两人就心存戒备,只是因为对这个人确实不了解,所以一时也懒得参详。 “你在车上等着,我过去看看!”略一思忖,延陵君道,说着就取了雨具下车。 褚浔阳想了一下,却没有留在车上,随后也跟着下了马车,道:“一起吧,一时半会儿可能也走不了了” 延陵君也没多说什么,略一点头,便牵了她的手,挑着没有积水的地方落脚,徒步往队伍前面行去。 风启这次出行的排场虽然没有刻意夸大,但他是从行宫出来的,皇子出行的马车仪仗规格—— 就是再低调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辆那车右边的轮子陷进了一处坑洼里,车厢又是实木所制,很有些分量。 彼时他正拢着披风站在旁边的草地上,身后有侍卫撑了伞。 他贴身的那个心腹随从铁方带了七八个人冒雨试图将车轮从泥坑里推出来,本来这一路走来,就是披了蓑衣众人也都被雨水打湿,一身的狼狈,这么一番折腾,又溅了满身污泥,就更显得落魄。 “殿下,荣少主和定国公主过来了!”风启身边撑伞的侍卫小声提醒。 风启扭头看去。 这山路本来就相对狭窄,又被车队仪仗整个儿站了,两人也是踩着路边的草丛艰难而行,虽然也没几步路,这会儿袍角和裙裾上面也都湿了一片。 延陵君撑了伞,大半却都顶在褚浔阳上方,他自己的半个肩膀都湿了。 “二殿下没有受惊吧?”走到近前,延陵君问道。 “无事!”风启道,他的神情语气一贯淡漠,并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只道:“雨天山路南行,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倒是连累两位要和本王一起耽搁片刻了!” “既然是意外,那就在所难免!”延陵君笑道,也不多言,但他和褚浔阳刚一过来就注意到了,陷住马车的那个土坑肯不寻常,从小路右边的边上那宽度横跨了半个路面,也就是说,只许是没有马车经过,否则就一定会被陷住。 并且—— 如果说是暴雨冲刷,那坑也未免太深了点儿。 褚浔阳和延陵君互相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能看出来的,风启又不是瞎子,只是对方没有点明,他们也就谁都没提。 那边铁方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把马车弄出来,已经是急的满头大汗,想着风启的身体不好,就只能建议道:“殿下,这个坑太深了,不太好办,后面荣少主的马车也被堵在了后面,都没有办法走,是不是请几位主子先移步到前面去,属下再想办法,将马车抬出来。” 他们的人手是足够了,只是因为山路狭窄,周围也容不下几个人,就这七八个人,也是够呛的。 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铁方是真有些急了。 风启看过去一眼,却没点头,拧眉思索片刻道:“想办法把这坑再打开一点,去后面的马车上拆个箱笼,拿木板垫在车轮底下,看能不能推出来吧!” 铁方闻言,这才茅塞顿开,赶紧命人照吩咐去看。 他们随性没有带着铁锹,侍卫们就用刀剑代替,下了一天的雨,泥土本来就都泡软了,也没用多长时间,那泥坑就又拓宽了量尺,侍卫依言拆了箱笼的木板过来,在车轮底下垫起一个斜坡,又是一阵折腾,倒是真的把马车给弄出来了。 “可算是出来了!”铁方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 这会儿这条山路已经被毁的不像样子,后面褚浔阳他们的马车和装行李的马车也只能如法炮制才能经过。 “还是请几位主子移步先去前面吧,等属下把马车都弄过去!”铁方道。 “也好!”延陵君点头,也对朱远山招招手,“叫后面的人手脚麻利点儿,一会儿天黑了再赶路就更不方便了!” “是,驸马!”朱远山应了。 风启已经当先举步往前行去。 他的马车虽然先被弄过来了,但是延陵君和褚浔阳都等在这里,他倒也没好意思先上车,但双方素无交集,本也无话可说,只就各自沉默的等着,却不想只过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队伍最前面有人粗着嗓子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没看见我们的车队先停在这里吗?添什么乱?” “这——这大雨天的,咱们提前也没瞧见啊!”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语气十分的卑微小心。 风启的依仗里面有明黄色的皇家标志,只要是眼睛不瞎的,都绝对不敢重装。 “回去回去,都回去!折会去前面的路口等着,等我们殿下的车驾过去了你们再通行!”那人不耐烦的赶人,一边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真是晦气,你们出门也不会选日子吗?出门就撞见抬棺材的,真是丧门星!” “咱们也不想的,可是请来的法师给挑的吉日——”之前那老者又陪着小脸解释,一边指挥抬着棺木的自家人道:“都当心着点儿,别碰了老爷的棺木——” 这样的雨天,就算是吉日,可但凡下葬,谁会选在傍晚的这个时间。 这些人,明显就是有问题的。 但是冲着来人这么合作的态度—— 褚浔阳忍不住侧目和延陵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道:“难不成是冲着我们的?” 如果来人是要对风启不利,哪里还会说这么多?直接就亮家伙,先发制人了。 现在他们要临时改变计划—— 只能解释为他们是没想到这里会遇到风启的仪仗,碍于对方的身份而不得已的临时改变计划了。 延陵君自然也是这个想法,才要说什么,却听那队伍前面粗声大气的汉子一声惨叫,随后就乱成一片,有人大声叫嚷道:“刺客!他们是刺客!快护驾!” 映紫青萝等人都连忙拔剑,抢上前去,只将几个主子护在身后。 看到了风启的仪仗,他们还是动手了? 难道是他们多想了,对方的目标其实就是风启? “殿下!”这时候,铁方也没工夫去管马车了,听到动静,就带人从后面追上来。 其实彼时褚浔阳等人站的位置,离着队伍最前方事发的地方还有七八丈的距离,前面上百名的随性御林军开路,完全应该可以直接将刺客挡住的,但是不曾想只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竟然就有两个刺客冲破重重守卫,直接杀了过来。 “史浩,你们几个,保护殿下!”铁方沉声吩咐,带了人就迎上去御敌。 那批刺客,人不多,也就十个左右,真正的高手,却只是闯到近前的两人。 铁方算是风启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带了人过去,却也只堪堪是将人拦下,一时半刻完全奈何不得。 那两名刺客出手狠辣,完全是抱了必死之心,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招数,拼了命的只想攻击被护在后面的风启。 到了这会儿,却是连褚浔阳也延陵君也都有点莫不清楚状况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启主动提出要与他们同行,绝对是提前预知了这件事。 按理说,如果换成一般人,知道有人要行刺自己,怕是立刻就要改变行程给避开的吧?哪里会有像他这样,还上赶着过来配合刺客的行刺计划的? 延陵君的目光不由的深了深,侧目看向站在旁边的风启。 这位二殿下,十几岁的时候就因为后宫妃嫔的争端被人毒害而留下隐患,损伤了身体,据说他是心灰意冷,碌碌无为,并且受到病痛的限制,他是不通武功的。 但是刺客,面对这么一批丧心病狂的刺客,他却是面不改色,半分回避和惊慌的样子也无。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刺二殿下?”铁方是愤怒到了极致,一面缠住了其中一个刺客,一面大声喝问。 那刺客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奋力想要冲破侍卫的防守,好对站在人后的风启下手。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人多势众的,就算目前僵持,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一定能将刺客拿下。 但是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晚了,褚浔阳却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目色一厉,命令道:“这里不用你们护着,映紫你们都去帮忙,给本宫把刺客拿下!” “是!公主!”映紫等人应了,也提剑纳入战圈。 后面被御林军困住的刺客这会儿也又冲了两个过来,前面双方打成一片。 “快拿下他们!”铁方怒不可遏的大声道,在他看来,这些人攻击淡泊世事的自家主子,那就是丧心病狂,罪无可恕。 这种情况下,映紫等人却是不用褚浔阳吩咐就准备要留活口的。 却不想,一直冷眼旁观的风启突然冷冷的开口道:“全部格杀!不必留活口了!” 褚浔阳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他。 那男子的表情平静,目光也极其冷静,而无一丝的波澜。 他这是—— 知道早就刺客是什么人? “是!”得了他的命令,铁方虽然心里不甘,却不能忤逆。 这样一来,反而没了顾忌,一群人全力以赴,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将救命刺客尽数斩杀剑下。 彼时雨还在下,泥泞的山路上血水横流,狼藉一片。 铁方带人把九具尸首都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明显迹象,不由大为光火的踹了其中一人一脚。 这一脚,正中那人腰际,铁方“咦”了一声,不由的警觉,重新蹲下去,扯了那刺客的腰带用匕首划开一抖,却见里面一小块金块落在了泥水里。 “这是——”桔红狐疑的上前查看。 铁方从水里把东西捞出来,却赫然发现那并非噗通的金块,而是一块用纯金打造的腰牌,做工十分精致华美,正面雕刻一只振翅的凤凰,背面却是“凤鸣宫”三个字。 “是皇后宫里的!”桔红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这个令牌做的这么讲究贵重,也不是凤鸣宫里的普通宫人能摸到手的,至少也是她身边心腹才能得到。 “难道是皇后娘娘要刺杀二殿下?”浅绿也是好奇说道。 皇室当中,这样的事,根本就是司空见惯,根本不足为奇。 铁方手里抓着那个腰牌,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褚浔阳却是敏锐的注意到他飞快的皱了下眉头,那一个意料之外的表情十分奇怪。 “不要胡说!”旁边的延陵君已经严厉喝止,随后就又笑道:“这块令牌藏的这么隐秘,八成也不会是皇后娘娘赏下的,说是他们偷盗所得也有可能,而且这种东西,他们既然是要行刺,总要以防万一,怎么会随身带出来招摇的,二殿下,您说是吗?” 按照常理来讲,他们既然是从刺客身上发现了陈皇后的信物,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经可以证明她的无辜了。 只是铁方拿着那方令牌时候的神色一直都有点不对劲儿。 “荣大公子所言甚是!”风启道,他却是冷淡平静的有些过了头了,只回头对身边另外一名随从史浩道:“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本王就直接回京了,你带人把这些刺客的尸体收拾了,带回行宫,如实禀报父皇知道吧!” 别说还牵扯到了陈皇后,就算只是他一个皇子遇刺,事情也一定要上达天听,禀报崇明帝的。 “是!”史浩拱手领命,从铁方手里接过令牌,又招呼了一队侍卫过来,把刺客的尸体收拾了。 “抱歉了两位,是本王耽搁了两位的行程,又让两位受惊,他日有机会,再正式向两位赔罪压惊吧!”风启说道,彬彬有礼的和延陵君拱手一礼。 “一场意外而已,二殿下言重了!”延陵君道。 风启也不多说什么。 铁方带人把死伤的侍卫都安排善后了一番,后面的人已经把马车从那个泥坑后面逐一弄过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了,而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虽然打了伞,但是所有人的身上也都湿漉漉的一片,并不好受。 “殿下,车马已经重新打点好了,可以重新启程上路了。”铁方回来禀报道。 “嗯,那就走吧!”风启应了,和延陵君二人略一颔首,就当先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先往前行去,延陵君和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等后面自家的马车赶过来,也跟着上车继续赶路。 好在是后面这一段路走的顺畅,再没什么意外,一切又很快进入正轨,平精之余,就好像方才那一场意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风启上车之后就重新换了一身衣袍,刚刚整理妥当,就见铁方从外面拉开车门,矮身坐了进来。 “都安排妥当了?”风启随口问道。 “是!”铁方恭敬的回答,脸上表情却十分阴沉,又隐隐透着愤怒,先沉着声音禀报道:“侍卫死了十六人,还伤了二十几个,这些回京以后属下都会善后处理,请殿下不必挂心!” 话到这里,他就刻意的顿了一下,然后才神色凝重的看向了风启道:“可是殿下,那些刺客,被人暗中调换了,原来那些——是永定侯府的人!” 不仅如此,那些刺客攻击的对象本该是褚浔阳和延陵君,并且身上都带着明显要嫁祸良妃的证据。 可是现在—— 不仅是他们攻击的目标变了,身上更没搜出有关良妃的任何的蛛丝马迹,反而露出了事情和皇后有关的证据来。 按照他们原来的想法,定远侯府的人要袭击褚浔阳两人来做戏,可一旦发现车队里有风启随行,为了不惹祸上身,绝对是要取消计划的。 可是现在,计划非但没有取消,行刺的对象也出人意料,变成了二皇子风启。 “永定侯不敢这么做!”风启笃定说道,提起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但那水却已经冷透了,他便又重新放下了杯子,唇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容来,“有人顺水推舟,利用了他制造的契机,却变了他的计划!” 可是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换而言之,背后那人能得什么好处?而且—— 这个人,是谁? 是良妃有所察觉之后才反将一军? ------题外话------ 咩,我们风二二还是蛮有魅力哒╮(╯_╰)╭ ☆、第018章 警告 如果是良妃,她会觉得在刺客身上放了凤鸣宫的信物就能栽赃给皇后了吗? “良妃的心机绝对比皇后娘娘要来的深,这种欲盖弥彰的局,她当是不会做吧?”铁方犹豫说道。 但是除了那两个为了皇位斗的跟乌眼鸡一样的女人,他也着实想不出来还有谁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互相攀咬陷害了。 虽然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但风启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看了他一眼,才一字一顿道:“但是这样一来,皇后和永定侯的嫌疑就彻底撇清了!” “的确!刺客身上既然搜出了皇后凤鸣宫的信物,那就绝对不会再有人怀疑皇后!”铁方点头,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说不通,“可如果只是为了撇清皇后的嫌疑,那他们直接取消计划,不动手不就行了?” “如果真是如我方才预料中的那般,永定侯派出来的刺客是被人中途换掉了,那么你想——”风启说道,话到一半,却是语气一顿,“那些人又是去了哪里?” 铁方愣了一瞬,随后就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那些人去了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定远侯和皇后的把柄都被人捏住了。” 定远侯派出的刺客行踪不明,风启却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刺,这件事能糊弄过去也还罢了,否则—— 定远侯陈家和陈皇后他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怪不得那些刺客会当众叫嚣着要对殿下不利……”铁方欷歔不已。 遇刺的人是风启,这事情搬到崇明帝的面前,才是影响力最大。 铁方脑中思绪转的飞快,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那这次顺手推舟,策划了这场行此事件的人就是——” “除了他,应该也找不出别人了!”风启冷笑,那神色之间却不见任何的怒意,“不仅仅让皇后和陈家落了把柄出来,同时也会引发父皇对皇后还有良妃的猜忌,甚至于皇后可能是要为此将本王也视作眼中钉了,这样一来,眼前的局面就更乱了!” 那些人之间要怎样的争斗,其实对他们主仆的牵扯都不大。 铁方最不能容忍,就是那些人丧心病狂,算计到自家主子的身上来。 “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不提醒皇上一下?”最后,铁方试着开口。 “我说过,这些事,我不想掺和!”风启道,他在有关大位之争的这件事上态度始终强硬,从来就有丝毫的动摇,铁方也知道。 “可是人家都欺上门来了,我们总这样被动,终究也不是个事儿啊!”铁方叹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去和父皇说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时半会儿父皇也不会做什么,他都装聋作哑这么多年了,但凡是有办法能速战速决,你以为他会一直拖到现在吗?”风启却是不以为然,端起桌上茶杯在指间缓缓摩挲。 这件事,十有*是风邑做的。 风乾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和华家的联姻上头,只怕早就得意忘形,根本分身乏术。 风连晟倒是也有这个本事和动机,但那人却太过诡诈了,就算想要摆脱陈皇后的限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掘坟墓,来多此一举的做这些。 所以—— 就只有安王风邑了。 “看来,京城里马上就要乱起来了!”铁方也知道没法劝他什么,最后只是忧心忡忡的叹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横竖殿下是不准备蹚浑水的,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考虑回封地去避避风头?安王之前做的小动作不少,就算荣少主无心与他为难,定国公主是绝对不会息事宁人的,真要撕破脸皮,只要最后的赢家不是安王,这局势对殿下您也就不会有大的妨碍。” 风乾是因为自觉还有机会上位,所以不遗余力在和风连晟死掐,而风启—— 人人都知道他和皇位无缘,只要他洁身自好的避开,将来无论是谁上位,都应该不会主动找茬去和他为难的。 从这一点上,这些年,他都一直将尺度把握的极好,但现在铁方说出这话的时候,却明显是底气不足。 果不其然,风启只是模棱两可的轻轻道:“再过一阵子,先看看吧!” 铁方张了张嘴,看着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忧虑的情绪更重,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陛下那里,如果再差人过来询问关于刺客的事的话,属下要如何回话?”沉默了一会儿,铁方就正色问道。 “就照方才事发的经过,实话实说就好,凡事父皇自会去查一个清楚明白,既然是有人想要将本王也一并拉下水,本王又岂能叫他如愿?”风启道,眼中神色竟是破天荒的透出几许寒凉。 然后,他才唇角弯起一抹笑,端起桌上水杯,将里面冷了的茶水泼到了窗外。 “是!”铁方应了,转身要退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顿了一下,回头道:“那荣少主和定国公主那里,需要给他们提个醒儿吗?” 自家主子的种种行为举止真的很叫人费解,上一次假借闭门养病的契机,千里奔袭去了西越,最后却又无关痛痒的悄然折返,再就没了后话。 而这一次,察觉了永定侯的动作就刻意和荣家的车队走了一道儿,原也不过就是为了让永定侯府的人知难而退,可是—— 他虽然做了,却就是守口如瓶,甚至于不跟作为当事人的延陵君和褚浔阳透露分毫。 这是何苦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风启只是这般说道。 铁方隐隐叹了口气,也是无奈,矮身下了马车。 因为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再有雨天山路难行,本来预计入夜时分就能进城的,但是等这一队仪仗抵达镇国公府巷子外头的时候却已经接近二更天了。 风启的府邸在荣家老宅北面还隔了四条街的地方,既然双方走了一路,就难免要从他们门前经过。 车队在巷子外面停下来。 延陵君和风启相继下了车,寒暄着作别,褚浔阳却在马车上没有露面。 “天色很晚了,我今天就不邀二殿下进府喝茶了,改日若有机会的话,再登门拜访!”延陵君笑道。 “好!”风启也不多言,只同他略一颔首,脸上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因为同行一路而增几分热络,却也礼貌平和,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延陵君和他拱手施了一礼,就转身招呼了自家车队往巷子里走去。 荣家的这座老宅规模很大,并且有些年头的历史了,整条巷子里就只他们一家。 剩下的几步路,延陵君也没再上车,只徒步往回走,身后风启却没有马上离开,只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 马车进了巷子,在荣家的大门口停下来。 青萝跳上车去看了眼,却见褚浔阳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公——”青萝爬过去,才要叫她,却被延陵君以一个手势止了,使劲放轻了声音道:“别吵,让她睡吧!” “是!”青萝点头,从旁边扯了披风给褚浔阳盖在身上,然后轻手轻脚的将她抱过去,交到了延陵君手里。 延陵君小心翼翼的抱了她,顺手又将披风裹了裹,见她居然还是兀自睡得酣畅,便是眉眼含笑,忍不出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直接抱着她大步进了们。 巷子里,下人忙着整理行李收拾马车,还要乱上好一阵子。 这会儿雨虽然是停了,但夜里的风也还是夹带了很重的湿气。 风启的目光定格在那乱糟糟的巷子里,许久未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殿下,咱们该回了!”铁方从旁小声的提醒。 “哦!”风启这才回过神来,只在那一瞬间目光就又恢复了清明冷静,转身又上了车,不想他才刚上了车,迎面就又传来一阵车马声,十几个荣府的侍卫护卫着一辆华盖马车自夜色中匆匆行来。 风启的仪仗停在这里,将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占据了大半边。 那队车马不得已的停了下来。 马车里,荣怀萱被颠簸的不轻,不悦道:“怎么停了?” “三小姐恕罪,前面不知道是谁家马车挡了路,小的过去看看!”随行的侍卫队长连忙说道,策马往前迎上去两句就要反问,“你们——” “你们是荣府的马车?”不想铁方却是抢先一步开口,神情语气比他还要倨傲,不留余地道:“二殿下的车驾在在此,我们赶时间,你们先——”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马车里那男子清冷的嗓音道:“铁方,让他们先行吧!” “是!殿下!”铁方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能应了,转身对侍卫们打了个手势。 那边的马车里,荣怀萱本来已经有了几分困意,骤然听到那个声音入耳,忍不住的就是精神一震,赶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一边推开车门下了车,一面对自家随从斥责道:“是二殿下的车驾,还不快给殿下让路!” 说话间,她却已经快步走到风启的马车前面。 彼时风启也才刚上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不太鲜明的光线之下,就越发衬的那男子容颜清俊,恍若惊世降临的谪仙一般。 荣怀萱不觉得红了脸,勉强压下狂烈的心跳,面上露出一个腼腆又端庄的笑容,屈膝盈盈一拜道:“臣女荣怀萱,见过二皇子殿下,不知道殿下的车驾在此,多有冲撞,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无妨!”风启是无心应付她的,只冷淡的丢下两个字,就移开了视线。 铁方抬手要合上车门。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荣怀萱心里一急,连忙扬声道:“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敢耽搁殿下的时间,还是请殿下先行吧!” 言罢,就忙是面容一肃,对自家随从吩咐道:“你们先把马车停到一边,让二殿下的仪仗先过去!” 今天这一路走下来,已经耽误了很久了,在加上风启此时的心情着实也不怎么好,就只觉得这女人分外麻烦,一句话也懒得多说,直接就道:“走吧!” “是!”铁方答应了,关了车门,重新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离开。 荣怀萱虽是又碰了他的一个冷钉子,但也许是因为头次遇见的时候他便就是这样冷淡高傲的态度,心里倒也不觉得怎样尴尬,站在原地目送那车马离去,心中反而有些小小的窃喜,一直到风启的马车走的没影了,方才冷了神色,上车继续前行。 马车拐进了巷子,因为前面延陵君院子里的人还在收拾行李,车夫便只能提前止步,请她下车。 “大哥回来了?”荣怀萱倒是十分意外,“他们不是昨天才赶着去了行宫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身边的丫头小声说道。 荣怀萱心里狐疑,却也没心思计较的太多,就徒步带着丫鬟进了门。 * 刺客的尸首被送回行宫,果然是引发了崇明帝的一场雷霆之怒,当即就把陈皇后找了去,将那令牌劈头往她身上一砸,劈头盖脸就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瞧你干的好事!解释!”崇明帝道,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用暴怒来形容。 陈皇后跪在地上,只绝对七魂八魄都飞了,心里只以为是自己派出去的人没能拦住永定侯的刺客,一心只想着东窗事发,就要大祸临头了,却全然忘了考虑,刺客身上本来该是直指良妃的证据怎么会变成凤鸣宫的信物了。 “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她的眼神慌乱,就是再如何的强作镇定,声音也忍不住的发抖,并且多余的话也不敢随便说—— 她是真的心虚,唯恐多说多错,反而会露出更多的把柄来。 于是就只声泪俱下道:“臣妾人在病中,今天一整天连房门都不曾跨出去过,就连荣烈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皇上,臣妾是真的不知情,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哭的声泪俱下,再没了平日里端庄高贵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你自己没有出过房门,就不能指使别人去做了吗?”崇明帝却是怒不可遏—— 正如陈皇后之前预料中的那样,风启也在事发的当场,只要怀疑到是有人要对他的儿子下毒手,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经完全失控,彻底的被激怒了。 “你说是和你无关,刺客的身上又怎么会藏着你的腰牌?启儿那孩子一向本分,你身为一国之母,就端的是这般容不下人吗?”崇明帝怒斥。 陈皇后这会儿是心里发苦也万般无奈。 之前她自导自演的一场中毒的戏码,其实本身也没准备崇明帝会全信的,只是算准了因为风乾抢了华家的婚事,给了风连晟难堪,崇明帝的心中必定会对她有些愧疚,一定会给些便利,运气好的话,能一举扳倒良妃,再不济,也能借机给良妃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可是现在—— 风启遇刺,这去是崇明帝绝对不会姑息的。 哪怕摊上这事儿的是风乾或是风连晟,他也许都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但风启实在是太特殊了,谁都知道他与皇位无缘,却偏偏有人连他都不肯放过,这样心狠手毒的人,崇明帝是真恨不能将其抽筋扒皮的。 陈皇后心里叫苦不迭,就只是哭,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不经意的目光一瞥,却见良妃不知何时也来了,正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显然也是被崇明帝盛怒之下的表情吓住了。 “皇上,您先消消气!”令文昌从殿外端了一杯参茶进来,递到他手里,语重心长的劝道:“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从来都是最慈祥和善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而且就算事情真的是和皇后娘娘有关,那她就更不会把贴身的物件交出去,这不是故意惹人怀疑吗?” 崇明帝冷着冷着脸,一直不肯松口,那眼神却是阴森又冷酷的,几乎完全不带任何的温度。 皇后和良妃看在眼里,两个人的心都是一凉到底—— 这么明显的破绽,崇明帝他和何须等到令文昌来提醒才能想的明白?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此事一定和皇后无关,但却故意利用了这个契机借题发挥,他这是要借故警告这两个女人—— 她们最近私底下的小动作都太多了。 现在他还肯用心来提醒,但是再有什么闪失,恐怕他就再不会容情了。 ☆、第019章 开诚布公 风启遇刺一事,崇明帝到底也是没拿陈皇后和良妃开刀,只听说是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事后陈皇后就直接卧床病下了,辗转了大半个月都没能下床,而良妃也是老实本分的窝在自己的寝宫,很少公开露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这么不痛不痒的敲打一番就揭过了?”这日晚膳过后,褚浔阳和延陵君坐在灯下喝茶,“这有点儿不合他的作风,难不成真是那两个女人的作为?按理来说,他不该不追究的!” “这样看来,就应该不是了!”延陵君喝一口茶,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外面苍茫一片的夜色中,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等了片刻,抬头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道:“其实除了那两个女人互掐,还有一种可能的吧?” 延陵君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能想到拿风启做引子来开刀的,本身那两个女人都要忌惮崇明帝,会虎口拔牙的可能性不大,反而被有心人士利用了这一次契机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这个所谓的有心人—— 不言而喻,也就只有风邑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现在他的手里应当是已经掐住了陈皇后的把柄和永定侯府的命脉了,这应该是针对风连晟的,不过风连晟也不是吃素的,他想要利用皇后做切入口将风连晟连根拔起,也不可能太容易。”延陵君说道,虽然从远处收回了视线,但那语气听上去却是极为散漫,还是显得心不在焉的。 他是极少会有这样心事重重的时候的。 褚浔阳心里疑惑,就起身走过去,手掌搭在他的肩上,皱眉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延陵君笑笑,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她的手拉过来,在掌中握了握,“就是还有一点儿事情想不通。” 褚浔阳的心思一转,立刻了然,“你是指的风启?” “是啊!”延陵君道,隐隐的叹息一声,“那天他的出现绝非巧合,如果说他是要以身作饵,引火去烧什么人的话,事后就不会息事宁人,直接将这整个事情给含糊过去。而且据我所知,这个人一直庸碌低调,对朝堂政局更是敬而远之,若是按照他以往的作风,这个多事之秋,绝不会留在京城的,更别提还主动的自惹麻烦。所以,那天的事,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他要那样做的理由的。” 那一天风启的作为的确是叫人理解不了,不只是延陵君,就是褚浔阳也百思不解。 “我也纳闷着呢!”褚浔阳抿唇思索了一下,心里有一个念头盘桓,思虑再三,还是正色问道:“他的病——” 延陵君一点就通,却是无奈摇头,“有些事,是伪装不来的,我虽然没有亲手诊过他的病,但两次接触下来,却也仔细的观察过,种种迹象显示——他真实的身体状况暂时虽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凶险,但是陈年旧疾,也确实是不容乐观,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会要一发不可收拾。” 这话别人说来或许还不可信,但延陵君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只一眼就能将此事看的透彻。 风启的病不是装的,邪风入体,又盘踞多年,现在根本就没有治愈的可能。 “这就是说,他确实是与皇位无缘了?”褚浔阳道,她对那人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但就目前看来,至少也不讨厌,这么一来,反而生出几分惋惜的情绪来。 延陵君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褚浔阳心不在焉的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斟酌道:“那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站到风连晟的阵营里去了?” 崇明帝的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风邑为伍。 如果风启一定没指望上位,那么在风乾和风连晟之间,他如果要选,选的也肯定是风连晟。 至少—— 在风连晟和风乾之间,风乾的胜算不大。 “不知道呢!”延陵君也是困扰的长出一口气,“探子也没发现他们有所牵连的任何迹象。”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横竖是自己没机会上位的,风启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置身事外,哪边也不掺和就是了。 “算了,咱们也不要在这里瞎捉摸了,先睡了,明天还要去四王府喝喜酒呢,到时候我找机会去探探的口风好了!”最后,延陵君道,拍了拍她的肩膀。 褚浔阳犯懒,靠在他怀里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进了里面的卧房。 * 风乾和华思媛的婚事,既然崇明帝没有反对,最后就按照良妃和风乾所期待的那样,定了最近的吉日,紧罗密布的操办起来,离着上回事发也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四王府就张灯结彩的办起了喜事。 虽然只是迎娶侧妃,但华思媛到底也是华丞相的嫡女,这场婚事办的自然不能含糊。 冷氏现在是和华思悦撕破了脸皮,在不逾祖制的限度上,无论是嫁妆还是排场都做到了最高规格,风风光光的送了女儿出嫁。 华思悦站在一众宾客前面,还要笑脸相迎,做出不胜欢喜的表情,全程下来,她都表现的大度且温和,只有贴身的丫鬟才能感知到她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凛冽的寒意。 宾主尽欢的吵闹了将近一个上午,好不容易踩着吉时将华思媛送出了门,一转身,华思悦的整张脸就如是面具脱落一般,变得森冷无比。 “夫人这是下了血本了,不仅从公中挑了许多好东西出来,听说更是将她自己的私藏也拿了之十*添置,要不是不能逾越了正妃的规格,只怕还不止这些呢,她这分明就是冲着小姐您的,存心压制您,给您难堪的!”她身边小丫头愤愤不平道:“当初咱们夫人留下来的嫁妆,当年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已经分出去了一半,剩下的放在公中,这些年也有花费,具体也不知道剩了多少。” 当年大小姐华思浅出嫁的时候,他们和冷氏之间没有嫌隙,冷氏也表现的大度,把婚事办的很体面,嫁妆也没少给,现在她掏空了自己的私藏给华思媛添置,公中的也动了不少,可想而知,届时到了华思悦这里—— 虽然碍于皇室的身份在上面压着,她也不敢太过寒碜了,但华思悦却是知道,冷氏留给她的那些陪嫁产业,铺子田产都没有太值钱的了。 “她这本来就是冲着我的!”华思悦冷笑,脸上却没有多少愤怒的表情,只是眼神森凉无比,“随便她去折腾吧,她这是自觉打了我的脸,却不想想,她就是给的嫁妆再多,华思媛充其量也不过一个四王府的侧妃,尊卑有别,四王妃又早有了儿子傍身,还能叫她翻出个天去吗?” “可只到底也是叫三小姐抢了先机了,听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后娘娘似是病的不轻,而起她人又不在京城,奴婢瞅着最近就连老爷对小姐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伤心了。”下丫头还是忍不住的忧虑。 “皇后娘娘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本来是有机会打压良妃和四王府的气焰的,怎么那么不凑巧,会撞上二皇子殿下了?”想起那次的事,华思悦终究还是气愤难当的。 诚然永定侯是不会告诉他,他的行此计划早就被人半路截胡,现在已经不只是嫁祸良妃失败的问题了,而是他和陈皇后满头包,惶惶不可终日的追查,愣是没有找到那些失踪了的自己人的下落。 华思悦也知道风连晟对她不怎么上心,只一心把个陈皇后当做靠山,却全然不知,她的靠山—— 已经岌岌可危,完全靠不住了。 “凡事都难免会有意外,小姐还是不要再想了。”小丫头劝道。 “嗯!”华思悦点点头,转身看着欢声笑语不断的前院,冷冷道:“前面的宴会该开席了,这个时候我可不能缺席,过去吧!” 小丫头于是扶了她的手,主仆两个快步往前院行去。 * 四王府和丞相府结亲,两家都大摆筵席,以镇国公府和皇室的关系,荣家人去的自然就是四王府了。 宣城公主依旧推诿没来,由二夫人母女代劳了。 一家子人是一起出的门,和其他宾客一起去礼堂观礼。 良妃不在京城,太后又不可能纡尊降贵的过来,于是这天的高堂之上却是没人坐的,不过横竖也不过就是娶个侧妃罢了,而且长辈缺席又是事出有因,倒也不算是太难看的。 华思媛穿一身粉红艳丽的衣裳,头上蒙了盖头被喜娘牵引进来行礼,四皇子风乾红光满面,一副意气风发的表情,看的出来,是真的十分中意这门婚事的。四皇妃也是喜气洋洋,满脸堆笑,一眼看去端庄得体,但是细看之下,却还是能够发现她眼中倦怠的疲累之色。 “母亲,最近京城里人人都在赞誉四王妃,说她端方大度又贤惠的很,主动去太后娘娘跟前替四殿下求娶华思媛,可是说到底,她这也是被逼无奈,心里不痛快呢吧?”荣怀萱偎依在二夫人身边,不屑的小声说道。 她倒也说不上是同情四王妃,反正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为人正妻的,迟早也都得经历这一遭,现在还没轮到她自己身上的时候,也就把这事儿当笑话看了。 “别胡说!”二夫人不悦的回头瞪她一眼,她们母女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再加上前面许多客人在起哄吵闹,这几句二月倒也不至于被人给听了去。 “我就是和你说说——”荣怀萱撇撇嘴。 “你自己知道轻重就好,以后出了门就不要随便的论人是非了!”二夫人道,语气颇为严厉,却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她扯了脖子,又往人群里看过去,也似是若有所感的叹了口气道:“四王妃的精神不好,是有别的原因。” 荣怀萱一听就来了精神,不禁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了?” 二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也是前两天去张侍郎家里走动的时候才听说的,四王妃的肚子又有好消息了,不过因为这段时间王府要忙着办喜事,就没张扬。今天进门的这位侧妃,虽说是娘家硬气,但四王妃的背景也不弱,再加上膝下已经有了子嗣,小世子也长得很好,其实真要说起来,华家送这一个女儿过来,到是有些鸡肋了!” 那天四王府里发生的意外虽然是被太后勒令压下去了,并没有传开,但根据种种迹象揣测,很多人也都能猜出个大概—— 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否则华家不能在和太子府定亲之后又这么急着把另外一个女儿塞进四王府。 只是荣怀萱那心思浅,二夫人就敢对她露口风。 彼时四皇子和华思媛已经行了大礼,华思媛正被喜娘搀扶着跪下去给四王妃敬茶。 她端端正正的跪在四王妃脚下,头上的盖头还没掀开,喜娘递了茶汤到她手里,盖头上面流光溢彩的穗子末端点缀的细碎宝石震动一晃,倒影在茶水里的是盖头下面女子娇羞含笑的一张芙蓉面。 四王妃的目光一滞,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面上却还要大度的带了笑容,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又亲亲热热的和华思媛交代了几句体己话。 礼成之后,华思媛就被喜娘扶着去了新房,观礼的客人也各自散了,准备入席。 这样的宴会,依旧是男女分席而坐,褚浔阳和延陵君说了两句话,刚好旁边三公主过去搭讪,于是就攀谈了起来。 延陵君则是转身往前厅的方向行去。 荣怀萱扶着二夫人的手也出了礼堂,正要往后院那边的花园里走,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见走在前面的延陵君身边竟又多了一人并行。 那人穿了一身暗蓝色的锦袍,身上装饰不多,但只看他的背影一眼,荣怀萱就是心中大动—— 那人,竟然是从不出席这种场合的二皇子,风启。 “母亲,我的帕子不见了,可能是刚才掉在礼堂里了,你先过去宴会那边吧,去回头去找找!”荣怀萱想了想,立刻就对二夫人道。 “怎么这样不小心?”二夫人皱眉,“以后别这么丢散落四了!” “我知道了!”荣怀萱卖乖的晃着她的胳膊讨好的笑。 二夫人对她素来宠爱,也是无奈,只就先带着丫鬟往后院去。 荣怀萱转身,慢吞吞的假装要回礼堂那边,回头看到二夫人走的远了,立刻就转身穿过前面的宫门,往之前延陵君和风启经过的方向追去,然则追过去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 这边延陵君也是赌着运气,却没有想到这天居然真会在这里遇到风启。 他的为人向来都是八面玲珑,当即就主动找了过去,两人只做闲聊寒暄着往宴会大厅的方向去。 “在这里能遇到二殿下,实在是太好了,省的我主动登门,就未免太招摇了!”延陵君道,直接就没绕弯子。 “本王和荣少主之间好像也还没到需要登门造访的关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风启款步往前走,也是目不斜视。 “不算有事,只前面有个问题困扰我许久,左右想不通,干脆就直接来请二殿下替我解惑了!”延陵君道,唇角含笑,那脸上表情却是半真半假。 风启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试探什么,闻言,忽而冷笑了一声道:“本王和你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向你交代的吗?横竖你要做什么事,和本王无关,本王的事,你当时也没必要追究吧!” “话虽如此,但荣某却没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延陵君朗声一笑,随后压下旁边垂下一簇花枝又松开,那枝头花瓣就被洋洋洒洒的震落下来,在两人身后洒了满地。 延陵君面上一直在笑,那笑容也是如沐春风,无懈可击,此时出口的话却明显带了冰锋,十分的不客气道:“那日殿下从行宫折返,是有意要和我们夫妻走在一起的,可是原因我一直百思不解,最后那些刺客到底因何而来,姑且抛开不提,但是据我所知,那一天本来是永定侯府的暗杀计划,要针对我荣家车队的。二殿下你突然上赶着出面替我们挡灾——说实话,无功不受禄,在我看来,这可并不是件好事,所以,我觉得咱们之间还是很有必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的!” ☆、第020章 太子,真是好运气! 风启转头看过来。 他脸上表情一直很平静,如是戴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一样,即使这样,也没有打破这种平静。 延陵君也止了步子,定定的看着他,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本王只是不想你们也掺合到皇室的内斗当中!”风启如是说道:“相反,此事若由本王担待下来,就和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那件事,说到底也就只是皇后和良妃之间的争端,既然可以直接压下去,又何必渲染开来,给大家彼此都添麻烦呢?” “是吗?”延陵君自然不会相信,只半真半假的笑道:“在我看来,二殿下可不应该是个惧怕麻烦的人,如果真是不想理会这些麻烦,大可以直接返回封地,不来趟浑水了。” “有些事,真的是说想要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吗?”风启反问。 延陵君但笑不语,他就又继续说道:“你在本王面前也无需装傻,现在朝廷的局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已经不只是表面看上去,老三和老四之间互别苗头了,最大的危机在哪里,你也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再放任那些目光短浅的女人上蹿下跳,这局势一旦一发不可收拾,你镇国公府横竖是两年不得罪,但是身处本王所在的这个位置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风邑,偏偏良妃母子和陈皇后之间还是不休止的内斗。 “二殿下你果然是不简单的!”延陵君道,意有所指。 风启也发现了风邑的野心和小动作,这个人,果然是深藏不露。 “身在皇室,本来就是这样,我不去争那个位子,却并不代表我就是个聋子瞎子,眼前这样的情况下,适当的做点什么,也不可以吗?”风启道:“皇后短视,永定侯府的人又被前些年的荣耀冲昏了头脑,好大喜功,根本就是糊涂的,他们现在看似是积极的替连晟打算运作,但实则却是在拖后腿,这些个蠢事,能少一桩就还是少一桩的好,你说是吗?” “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延陵君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 这位二皇子,不仅洞悉了风邑的野心,就连风连晟对陈皇后和永定侯府的态度都洞若观火,这个人,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却当真是心思清明。 可是他虽然明明知道这所有的事,却还能若无其事的蒙蔽了所有人。 这样的人—— 哪怕不是朋友,都无所谓,可如果要作为敌人的话—— 那就绝对是个叫人棘手又头疼的对手。 风启并不否认,只道:“本王给出这样的解释,还不能叫你满意吗?” “这算解释吗?”延陵君失笑,笑过之后,眼中笑意却是不觉更加深刻三分,紧紧逼视他的视线道:“在我看来,这就只是二殿下用来敷衍我的借口罢了!” 风邑的面色微微一变,不觉的就带了几分微凉。 延陵君说着一顿,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再度无所谓的笑道:“不过哪怕只是借口,但也不得不承认,二殿下你给出的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完全无懈可击,要叫我勉强接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今天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你应该也不介意同我再多说两句吧?” 风启轻轻的抿了下唇角,算是默许。 “为什么要成全连晟太子呢?纵使你们同为兄弟,但是这一重关系也未必就靠得住吧?夫妻反目,过河拆桥的事都屡见不鲜,就算你宽容大度,别人却也未必会领情的吧?”延陵君道,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明显调侃的意味,但是心里却忍不住的悠然一叹。 风启这样清明的心思,理智的行为,若不是身体受限,绝对是有资格和风连晟一决高下的,那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远不是现在的风乾可比。 只可惜啊—— “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风启不是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最后却只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延陵君的心头微微一震,脸上表情也不觉的严肃三分。 “父皇他不需要两个一样优秀的儿子,他只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够了,在这一场博弈当中,本王从未入局,就更无输赢可言论,但凡最后不是全军覆没,连晟就永远都是父亲最满意也最叫他得意的二字,至于我们——就算偶尔犯蠢,就算都有瑕疵,也都无所谓,就因为我们全都不是连晟的对手,所以父皇在默许连晟上位的时候才更放心!”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儿子们骨肉相残。 就因为相比之下风连晟显得太过优秀,根本从来就没将他的那些兄弟放在眼里,所以相对的,也就不屑于对他们赶尽杀绝了。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作为父亲,崇明帝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如果唤作其他人,或是恃宠而骄的风煦,或是急功近利的风乾,一朝得势,都势必要清洗一番,永绝后患的。 “所以那天你出面阻止皇后与我们为敌,仅仅就是因为这样?”延陵君明显还是不全信的。 风启也知道,只以这样的理由,很难完全的说服他,却是还是说道:“最起码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连晟上位,对我而言,是最有利的。” 更主要的是,崇明帝已经开始默许这一点了。 面对他这般冷淡疏离的态度,延陵君也知道再追问下去都是枉然,不由的深深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真是好运气!” 这一句,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 风启也不接茬。 就再两人想要继续举步前行,往宴会大厅那里去,身后的小径上突然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跟着是荣怀萱带着惊喜的声音道:“大哥?” 这个丫头,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延陵君的心里不悦,面上却是半点迹象也无的寻声看去。 荣怀萱跑的有些急,过来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微喘,垂下眼睛给风启行礼,“臣女见过二殿下!” 风启并不理会,只对延陵君道:“本王先行一步了!” 说完就当先独自前行。 荣怀萱在花园里转了好大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人,本来看到风启和延陵君正站在一起说话,还觉得是个机会,不想她这追过来根本就连话都说上一句,对方就甩袖而走了。 她有意想追,却苦于没有理由,只有些恼怒的咬住嘴唇。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延陵君随口问道,瞥见她正追着风启背影的目光,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这段时间,应该是被二夫人和荣钦耳提命面的嘱咐,荣怀萱对他和褚浔阳一直都敬而远之,在他们面前几乎连面都不露的,现在会主动追到前院这里来,没有鬼才怪! “没——”荣怀萱也知道这个大哥不好惹,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心口胡诌道:“是——是公主叫我来问问你,回头等喜宴散席,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等着大家一块儿?” 这种话,就算褚浔阳真的需要问,也不可能叫荣怀萱来。 而且—— 荣怀萱这丫头也是被宠坏了,从来眼高于顶,想支使的动她也不容易。 “还早呢,再说吧!”延陵君也懒得应付她,只道:“马上就要开宴了,别乱跑!” 说完就转身欲走。 “大哥!”荣怀萱心里着急,忍不住出言叫住他,一咬牙就追上去一步,脸上表情尽量装作好奇的问道:“大哥和二殿下之间很熟吗?” “怎么?”延陵君斜睨他一眼,流光潋滟的眸子给人一种十分炫目的感觉,这一个笑容,在别人看来,多会觉得惊艳,但荣怀萱却是心口骤然一缩,心虚的利害,赶忙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道:“没什么,就是刚才看见你和他说话,不是说二殿下闭门养病吗?却没想到今天他也会来!” 这个丫头,套话的手段并不高明,而且风启那人,绝对不是她能肖想的。 “他的病情的确是不容乐观,再过阵子,等能够远行了,就要回封地去了,以后也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延陵君道。 他虽是懒得管荣家那些人的闲事,但是这个荣怀萱实在是没轻没重,所以就好心给了她一句提示,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荣怀萱大为意外,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快回去吧!”延陵君于是就不再多言,径自举步离开。 荣怀萱捏着自己的袖口,在那里站半天未动,一直用力的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就听到有人巧笑倩然的从旁边另外一条小径上走了过来。 “荣大公子真是个难得的好兄长,荣小姐你当真是好运气呢!” 荣怀萱一惊,赶紧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盛装打扮的三公主正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含笑走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是在附近偷听了多久了,不过显然,延陵君和风启都是不会叫她听到任何关键内容的。 “三公主!”荣怀萱面容僵硬的勉强和她打了招呼。 三公主完全不同于四公主繁昌温顺柔软的性格,行事反而十分的张扬,因为太过傲慢刻薄了,在京城贵族圈子里,却不是个太有人缘的人物。 荣怀萱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敷衍着就道:“我母亲还在等我,就不陪公主殿下说话了。” “本宫不过是刚好碰到,和你说两句体己话而已,你着什么急?”三公主道,突然就冷了脸,语气也变得尖锐讥诮起来。 荣怀萱虽然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是君臣有别,她也不敢直接忤逆对方,只能咬牙止了步子。 三公主款步踱到她面前,脸上带着高傲的笑容道:“方才荣大公子的话,看来你是没有听进去的,本宫的那位二哥,皮相的确是生的很有些可取之处的,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他就是大半个废人,就算太后和父皇因为怜悯而给了他一些体面,但也仅限于此了。荣大公子会那么说,也是为你好,如果你真叫嫁了他,唯一好听点儿的就是顶着个皇子妃的头衔,届时随他跋山涉水的返回封地,背井离乡,更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荣怀萱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事这就被她不留情面的给戳穿了,顿时就羞窘的无地自容,慢慢通红的大声驳斥道:“三公主,就算你的身份尊贵,也不能信口开河,这样损毁我的名声,真当我们荣家人是好欺负的吗?” 荣怀萱虽然是个丫头片子,但宣城公主说话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三公主面上笑容不改,便是含笑握了她的手道:“你瞧你生什么气,本宫也是觉得咱们是亲戚,才和你说两句体己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本宫只是说话比较直,你不爱听,就当是我没说好了,做什么要生气呢?” 向来眼高于顶的三公主,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了? 她脸上笑容分明是透着虚假,但对方都伏低做小到了这个地步,荣怀萱也担不住了,勉强压制住情绪道:“我只是一时激动,有冲撞的地方,请三公主不要介意。” “哪儿能呢!”三公主笑道,亲亲热热的拉了她的手道:“走吧,后头的宴会就要开席了,我们一起过去!” 荣怀萱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抬手不打笑脸人,也不能拒绝,两人就貌似和气的一起往后院的宴会大厅走。 荣怀萱因为被人揭穿了心思,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三公主侧目瞧见她的神情,冷蔑的露出一个笑容,与她搭讪道:“以前你和繁昌不是走的很近吗?怎么最近这段时间好像很少见你递牌子进宫了?” “没什么!”荣怀萱面色尴尬道:“是我祖母最近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我一直在家陪她,所以就外出的少了。” “是么?”三公主也不揭穿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们去到后院摆设喜宴的大厅时,本来正是马上就要开宴的时间,大门口还有几个刚逛园子回来的女眷说说笑笑的往里走。 厅中的酒席都已经摆上了,老远就能闻见香味。 这个时候,大家都相携往里走,一片欢声笑语中间,突然一个婢女惊慌失措的从后堂奔出来,面无血色的大嚷道:“大夫!快找大夫,王妃——王妃她不好了!” ------题外话------ 据说,但凡宴会,不出点事儿就不是咱家的风格,于是——四王妃躺枪了! ps:四点了,我有罪,有点卡文,磨叽不动,你们打我吧,只有四千! ☆、第021章 四王府的血案 那婢女就是一直贴身跟着四王妃的心腹之一,此时惊慌失措的冲出来,因为跑的太急,直接把摆在后堂入口处的一张桌子撞歪,菜肴美酒洒了一地。 殿中正在谈笑风生的女客们俱都吓了一跳,立刻停止了交谈,齐刷刷的看过去。 “大夫!快去请大夫!”那婢女摔的不轻,一时爬不起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赶紧扯住旁边一个正往里传菜的婢女吩咐。 “哦!”那婢女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扔了托盘,转身冲出门去。 因为帝后等人都不在京城,而丝王府这又仅仅是娶侧妃,所以这天宫的后妃倒是没有到场的。 这个时候,没人出面主持大局,褚浔阳略一思忖,就站起来道:“我们过去看看!” 看那婢女的举动,完全不像是在演戏,她虽然不管闲事,但如果真是四王妃会有什么闪失,到底也不能坐视不理。 褚浔阳打了头,主人家都不在场,这里的宴会也没法进行了,于是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 “公主这边走!”四王府那婢女忍痛爬起来,一边引着褚浔阳等人穿过后堂,走到通往后院的回廊上,一面还是惊惶无措,步子凌乱。 “四王妃到底怎么了?”褚浔阳边走,边忍不住问了一句。 “奴婢也不知道,前头行完大礼,华侧妃被送到了新房歇息,王妃过来陪她说了会儿话,看着开宴的时辰差不多了,就要往这边来,没曾想才走到半路就突然肚子疼,再就一步也走不动了,满头都是汗!”那婢女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四王妃如今又有了身孕,她要是别的小毛病也就罢了,万一是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什么损伤,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怕是个个都难逃干系。 四王妃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肚子痛?十有*娘便是和她的身孕有关的。 褚浔阳心里对此并不乐观,暂时也没多问,只就快步往前走。 四王妃应该是从新房出来不一会儿就出的事,他们赶到的时候,本来正在新房里陪着新嫁娘说话儿的几位夫人小姐都已经闻讯赶了来,再加上四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哭天抢地的陪着,远远地就看那回廊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让开!让开!都让开!”陪着褚浔阳一行回来的大丫头排开人群挤进去,彼时四王妃已经疼的有些神志不清,靠在两个丫鬟身上,脸色惨白,脸上都是冷汗,几层衣领都被汗水湿透了,口中喃喃低语,“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人群之中,却是一阵静默,所有人都看着她身下已经染了一大片的殷红血迹,已经露出不忍的神情来—— 流了这么多的血,孩子指定是保不住的了。 “这……”二夫人和褚浔阳一起走在最前面,见状就心口紧缩的倒抽一口凉气。 “都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王妃不舒服吗?还不把她搬到房里去?”着实褚浔阳是闻惯了血腥味的,此刻胃里也是一阵的不舒服,她冷着脸,怒声呵斥。 “可——”之前从新房那边提前赶过来的人里面既有生育过孩子的过来人,她们都不是不知道应该先把四王妃扶到临近的厢房里安置,可是—— 从事发到现在,前后也没多长时间,四王妃已经流了那么的血,湿了自己的衣裙不说,更有血水滴滴答答是从回廊上滴落旁边的花圃里,这哪里只是小产这么简单的?弄不好就是大出血。 所以这个时候,是个人就不愿意插手来沾这个晦气,回头四皇子追究下来,要是殃及池鱼,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二夫人也是个圆滑的,赶紧扯了一下褚浔阳的袖子,面有难色道:“公主,看王妃娘娘这个样子,好很严重,还是不要随便移动的好,等大夫过来看过再说,会不会好一点儿?” 这件事,还是少沾染为妙。 褚浔阳却没管她,只看着四王妃身下不住渗出的血,眉眼间就更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呵斥道:“都聋了吗?没听到本宫的话?你们王妃的身子都这样了,你们就让她在这凉地上呆着?” 其他人都是明哲保身,四王妃身边的人却是要护主。 “是!”那大丫头勉强定了定神,赶紧擦了把眼泪,爬起来道:“快!周妈妈,快把王妃抱起来。” 一个身体健壮的妈妈连忙过去,将四王妃小心的抱起来。 “最近的厢房在哪里?先送过去!”褚浔阳道:“再去个人去看看,赶紧把大夫找来!” “奴婢去!”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自告奋勇的抹了把眼泪,飞奔而去。 那大丫头却是为了难,迟疑道:“前面离着最近的院子就是华侧妃的住处了,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王妃又见了红,怕是不吉利!” “送过去!”褚浔阳道,语气强硬。 华思媛毕竟只是初来乍到,而且四王妃身边的人对她本身就带着敌意,这会儿就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赶忙应诺。 周妈妈抱着昏迷不醒的四王妃健步如飞,一大群人拥簇着,急吼吼的就杀去了华思媛那里。 华思媛那里离着四王妃出事的地方近,她自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只是她的盖头还没掀,在洞房花烛夜之前,是不能出新房的。 但是外面越闹动静越大,她这边也跟着如坐针毡,蓦然听说有人把流血不止的四王妃给送了过来—— 人命关天,就是心里再觉得晦气扫兴,也只能是起身让了地方。 “快!当心着点儿,先把王妃放床上,拿枕头来,把腿垫高!”有年纪稍长的一位御史夫人道。 四王妃的侍婢上前,一把将床上洒满喜果的大红床单卷起来,扔到了地上。 下面的褥子是艳丽的枚红色,转瞬就被四王妃下体流出来的血水重新染红。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啊?”那大丫鬟见状,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床前人头攒动,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神情忧虑的看着床上已经神志不清的四王妃。 彼时华思媛的盖头还没掀,被陪嫁丫头扶着,被挤在了角落里乏人问津,这屋子里已经是一团乱,再没有了半点儿之前的喜气,她还这样端着新嫁娘的身份顶着个盖头站在那里的画面就显得分外滑稽又刺眼。 “小姐!今儿个是您的大喜日子,别受了冲撞,还是奴婢扶着您去旁边的屋子里歇吧!”她身边丫鬟愤愤不平,小声说道。 华思悦的手用力的攥着衣摆,心里自然也是又怒又恨—— 就算四王妃出了什么事,这里却是她大婚之日的新房,这些人居然喧宾夺主,这么就把人抬过来,脏了她的屋子,这么触霉头的事,让她心里气恼的近乎要发狂。 “嗯!”轻轻的点了点头,丫鬟便扶着她的手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门外却刚好迎着她的奶娘刘氏从院外进来。 这奶娘本来是冷氏的陪嫁丫头,后来配给个华家的一个管事,生了一双儿女,生第二胎的时间赶得巧,刚好和冷氏临盆的时间差不多,冷氏信任她,于是就没有再从外面找奶娘,直接就让她照顾华思媛了。 这刘氏是个难得干练的人,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可以说是冷氏的左手右臂,所以冷氏也才放心让她跟着华思媛来了四王妃。 “侧妃娘娘!”刘氏本来是去厨房取补品给华思媛垫肚子的,路上就听说了这里的事,见到华思媛主仆两个正往外走,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匆忙将手里托盘搁下,过去扶了华思媛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侧妃娘娘,您可不能离了这个屋子。” 华思媛心里本来就委屈,听到她的声音,就带了哭腔,抱怨道:“要不怎么办?我的盖头都还没掀,这是犯忌讳的!” “我的小姐啊,这个时候,您还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刘氏道,重重的叹了口气,干脆一把将她的盖头扯下来,拼命给她使眼色,“王妃是四王府的主母,她现在身体不适,她就是最打紧的,现在可不是计较规矩的时候,您要这就躲出去,回头不仅王妃不待见您,就是四殿下也要觉得您不识大体了。所以您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里屋子里陪着王妃娘娘吧!” “奶娘,可是我——”华思媛委屈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三小姐,您是奴婢亲手拉扯长大的,奴婢还能害您不成?”刘氏道,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你都听奶娘的,这不是计较的时候。” 华思媛虽然心里憋屈,到底也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最后只能委委屈屈的点了头,被丫鬟扶着站在了人群的外围。 刘氏手里抓着她的盖头,隐隐的叹一口气—— 自家小姐,要是能有夫人一半的厉害就好了。 她愁眉不展的转身要往外走,迎面却见两个丫头满头大汗的拽着府里的大夫进了院子,一面大声道:“大夫来了!” 围在床前的众人纷纷回头,十几道目光齐齐往大门口的方向投来。 刘氏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不敢挡路,垂眸避开。 华思媛则是猛地屏住呼吸,抬头朝她看过去一眼。 本来大家都在往门口看,她这样随波逐流的一眼目光并不会引起多少的注意,但是她那个抬头的动作太过剧烈了一些,褚浔阳的心里突然微妙掠过一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 她的为人一向张扬,大多数的场合并不刻意伏低做小的掩饰,所以这一眼目光落在身上,便是如有实质一般,带了一种不容忽视的震慑力。 刘氏只觉得心里莫名一抖,下意识的就往人群里来寻这两道目光的出处。 然则这屋子里济济一堂,又乱糟糟的,她却遍寻不见。 刚好外面大夫也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大夫,四王妃出了好多血,怕是小产了,你快来看看!”二夫人离的近,赶紧帮忙挤开人群,把大夫引到床边。 其实前面也没多长时间,四王妃躺着的地方,身下又已经被血水濡湿了一片。 “各位夫人小姐还是先到外面去吧!”那大夫道,一面麻利的放下药箱,去取脉枕。 横竖大家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干脆退到了前面的花厅等着,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往门口的方向走,三公主皱着眉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虚弱痛哭的四王妃,于心不忍的叹道:“四嫂真是可怜,还怀着孩子呢,现在良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也都不在宫里,环儿,我看四嫂这状况似是不妙,你还是进宫去禀了皇祖母知道,顺便再请太医来吧!” 她说着,便就欷歔不已,拿帕子掩嘴,挡住充斥的满屋子都是的血腥味。 褚浔阳本来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四王妃出了这么多的血,性命堪忧,就心不在焉的跟着众人往外走,此时闻言,突然就觉得怪异—— 这里是四王府,四王妃出事,方才大家是都被吓到了,没顾上,这会儿难道不该派人去请四皇子风乾过来吗?怎么这三公主反而舍近求远的要先去禀报太后? “浅绿!”这会儿褚浔阳也没工夫细想,只侧目对浅绿道:“你去前面把四殿下请来吧,就说四王妃身体不适,请他过来看一眼!” 说着,又微不可察的额外略一颔首。 “是!公主!”浅绿会意,赶紧跑了出去。 三公主的面色微微一滞,会这帕子,略有尴尬道:“还是定国公主想的周到,本宫看四嫂整个样子,都没了方寸,早该去叫四哥过来的。唉!怎么会这样,四嫂的这一胎——当是保不住了吧?” “这么大的血腥味,是个人都被吓到了,也是难免!”褚浔阳淡淡说道,也无意和她多言。 三公主有些讪讪的,也没再主动搭腔。 褚浔阳从那屋子里出来,就对青萝道:“你留在这里等着吧,如果四王妃有什么事,及时去前面告诉本宫知道。” “公主放心吧,奴婢守在这里!”青萝颔首,直接一闪身,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门边。 屋子里的夫人小姐,连带还丫鬟婆子全都相继退了出来,只留了四王妃身边的几个人。 其他人都在前面的花厅里等着,沉默着喝茶。 不多时,外面就见风乾火急火燎的大步进了院子,与他同来的,还有浅绿特意请来的延陵君。 “见过四殿下!”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浅绿去前面的时候,那边男宾席已经开宴了,她没有言明,只照褚浔阳吩咐的说了,请了风乾出来,又悄悄叫上了延陵君,但过来这边的路上却是把实情都对两人说了。 “王妃她怎么样了?”风乾大步走进来,什么也顾不得的就开口问道。 “还不知道呢,大夫正在里面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肚子疼,然后就见了红了!”有人惋惜的回道,却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风乾只大步往后院走去。 这里是他和华思媛今天大婚的新房,他这一进门,却是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华思媛穿一身喜服站在人群里,顿时就是又委屈又脑怒。 褚浔阳站起身来,迎到延陵君跟前道:“四王妃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去帮忙看一眼吧!” 诚然,褚浔阳并不是个经常大发善心的人,但四王妃和他们之间并无过节,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若是见死不救,也有点说不过去。 “嗯!”延陵君拍了下她的手背,见她的脸色不太好,就道:“你要不舒服,我就先让人送你回去?” “晚些吧!”褚浔阳道。 延陵君于是也不勉强,快步跟着风乾进了后院。 但凡女人,到了这个时候都难免会有好奇心,三公主起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跟了过去,只不过这会儿却都没进屋子,只在大门口等。 风乾径直走进去,进门就先别那血腥味呛的脸色一变,沉声道:“王妃她如何了?” “回王爷的话,王妃的这个情形不妙啊!”那大夫正手忙脚乱的替四王妃扎针,但哪怕是经验老道也唯恐四王妃真折在他手里,下针的时候越是着急越找不准穴位,手忙脚乱的。 “我来吧!”延陵君从外面走进来,不由分说已经夺了他手里银针,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他直接顺手替四王妃切了一下脉,然后手下动作飞快精准的施针。 这边那大夫也顾不上观摩他落针的手法,只一般擦汗一边对风乾道:“王妃小产,又引发了大出血,情况十分之凶险,小的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失了好多血了,不知道能不能赶紧的把血止住!” “小产?”风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孩子没了?” “是!王妃才刚有孕一月有余,胎象本来就还没稳固。”那大夫说道,隐隐垂下眼睛,有些讳莫如深。 不过风乾这会儿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神色间那点心虚的表情。 “那会儿在礼堂里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小产了?”风乾问道,声音阴冷的很有几分骇人。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四王妃身边的婢女赶忙跪下去,“本来王妃的确是好好的,从礼堂那边回来,还在这里陪着华侧妃和几位夫人坐了一会儿,后来女宾席那边要开宴了,王妃要过去主持,从这里走的时候还没什么异常,可是才出门拐上右边的回廊,突然就说肚子痛,而且——而且当场就见红了!” 提及当时的场面,这婢女还是心有余悸的哽咽起来,“奴婢赶紧就去找大夫,可是大夫过来的时候,娘娘就已经出了好多的血,好吓人的!” 突然小产,还这样的来势汹汹? 这事情,不用问就透着诡异。 风乾的目光一冷,床榻这边,延陵君一面手下动作不停的给四王妃施针,一面随口道:“王妃的脉象显示,是被人一次性灌下了分量不轻的大寒之物,刚好她怀孕初期,胎象不稳,刺激之下会小产是一定的!” 真是有人做了手脚,并且还可以称之为明目张胆! 这还了得? 四王妃遇险,甚至是失去一个孩子,这都姑且不论,只就在他大喜的日子里,有人这样有恃无恐的打了他的脸,就已经够叫风乾难堪的了。 “王妃今天都吃了什么?”风乾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再开口的时候就咬牙切齿,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将什么人给撕碎了一样。 “王妃这几天吐的利害,一直没什么胃口,早膳就用了一点儿,吃了一点粥,然后为了招呼客人,一直都忙的脚不沾地,一直——是到了华侧妃这里,才得空喝了两口茶的!”婢女被他吓的瑟瑟一抖,回忆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如果四王妃是在饮食里被人下了重药,那中间隔着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显然不可能是她的早膳上出了问题。 婢女的话音才落,院子里的华思媛就是面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 风乾自然也是第一个就想到了她,同时缓缓回头看过去。 “殿下,妾身什么也不知道,您——您不会是怀疑妾身吧?”华思媛道,声音柔柔弱弱的,隐隐的还带着哭腔和颤抖,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 “是啊四哥,今天是华侧妃的大喜日子,她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又何至于非要在这个时候触自己的霉头呢?”三公主思忖着说道。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都迷信。 既然华思媛已经嫁入了四王府,就算她真的嫌四王妃碍事,想要取而代之—— 来日方长,她又何必要今天当众做在人前? 更何况四王妃有孕,这就是现成的弱点,真想要她死,以后慢慢寻找机会,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法子又不是没有,何必用了这么一剂让人一查就能验证出来的猛药呢? 她是有谋害四王妃,害她小产的动机,但是—— 这些行为举止综合起来,又不像是他。 这个时候,四王妃的婢女却是义愤填膺,大声道:“可是奴婢可以保证,从今天的早膳过后到现在,王妃除了在华侧妃这里喝茶之外,绝对没有在碰过别的东西!” “王爷!我没有!”华思媛立刻就是大声反驳,只一副委屈至深的模样,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乾冷着脸,不说话。 刘氏眼见着主子受冤,咬牙上前一步,跪下去道:“王爷!娘娘出事那会儿,侧妃娘娘的盖头还没掀,一直都在新房里坐着,当时在场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人,王妃是在这里喝茶说了会儿话,可那茶水却是茶水房沏了之后一起送来的。其他几位夫人小姐全都没有事,怎么那么巧,偏就王妃的茶汤里就被动了手脚了?” “你——”四王妃的婢女脱口就还想反驳,但是转念回忆了一下,却是记起,当时丫头端上来的托盘一共放了四碗茶,还是她随手取了一碗给四王妃饮用的。 如果四王妃真是在这里中招的,那对方的做法是不是就太冒险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拿哪一碗的,万一她没拿下了药的那一碗,而叫旁人喝了,那要怎么办? 这么想着,那婢女也突然就有了几分不确定,只道:“可是娘娘真的不曾碰过别的东西了!” 真相到了这里,反而搁置不前了。 风乾蓄满怒气的目光在双方之间一遍又一遍的审视,华思媛到底也是头次经历这样深宅之中的血腥事故,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道:“王爷,今天可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妾身既是嫁了您,那便是一心一意,难道这才第一天,您就要这样的怀疑我吗?” 她才刚进门,在这王府之内全无根基,这就不择手段的害四王妃堕胎,的确牵强,何况四王妃本来就已经有了儿子了,肚子里的这个,没有有的,都影响不了她的地位,说是孤注一掷,好像完全没这个必要。 风乾只冷着脸,不置可否。 刘氏看在眼里,便是一咬牙道:“王爷,那会儿王妃刚走出去不多远就出了意外,如果您真要怀疑问题是出在这茶汤里的,那么——” 她说着,便是霍的抬手一指屋子里,“当时娘娘和各位夫人用过的茶具还在,都没来得及收走,就请您叫人当场验证,也好给侧妃娘娘一个公道。”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各小方桌上参差不齐的放着七八个茶盏。 “方才四弟妹出事的时候我没过去,一直在这屋子里,倒是没人动过这些茶盏的!”已经嫁为人妇的二公主轻声说道。 “去看看!”风乾侧目,对那大夫使了个眼色。 “是!王爷!”大夫转身过去,在婢女的指引下,先取了四王妃喝剩下的茶水查看,又依次去验别的茶盏。 褚浔阳站在人群里,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华思媛和那刘氏脸上表情,一个尽是委屈,一个只是愤怒,却是全然不见半点心虚和慌乱的。 如果不是真的无辜,那就只能说明她们是准备充分,胸有成竹了。 “公主,奴婢方才已经确认过了,这些茶盏,出事以后的确是没人动过。”青萝凑过来,小声道。 二公主和四王妃之间,虽然关系不算亲厚,但也没仇,她犯不着和人里应外合来陷害,这样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本来也觉得可能是多疑了,但现在看来,还真是她们无疑了!”褚浔阳却是冷笑了一声,低头弹了弹不知道被谁挤皱了的袖口,“如果真是和他们华家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会儿华思媛和那个婆子至少也该防范着是有人要把脏水泼给她们,毕竟做这件事,她是最有立场的,可是瞧她们的表情,却是坦荡的过了头了,这就只能说明是她们提前准备充分,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会叫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 “什么?”青萝是见惯了皇室里的明争暗斗的,却也难免震惊,“这才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天,她就这样的迫不及待?” “凡事总会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褚浔阳道,唇角似是带着一抹微笑,但是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道:“原来本宫对这华三小姐倒是有几分同情的,想着她是被华思悦算计了,也是身不由己,现在看来却是浪费同情心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而已!” 也许这个主意是冷氏出的,并且出面操纵,但只看华思媛的表现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全不知情。 这么看来—— 这位华三小姐的心肝儿也是黑的够可以的了。 “难道真是二公主替她们遮掩的吗?”青萝想了想,她却比较好奇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应该不是!”褚浔阳摇头,“区区一个四王府的内斗而已,她犯不着掺和,华思媛这主仆二人的戏演的不错,等着看吧!” 青萝抿了唇角,退后一小步,静默的站立。 褚浔阳却是若有所思,忽而缓缓回头看向了三公主—— 四王妃被害小产,这已经不是件小事了,可她就是忍不住的多心—— 这位三公主狭隘狠毒,也是声名远播的,她会那么好心,帮着四王妃去请太后来帮忙撑腰? 该不会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吧? 那边屋子里,大夫已经将所有的茶碗都查验了一遍,甚至于连盘子里的点心也一一验过,最后就是一脸迷惑的表情道:“王爷,所有的东西都检查过了,茶汤和点心都很干净,没有沾染任何的秽物!” “没有?”风乾沉吟了一声,也分辨啊不出那声音是如释重负还是大失所望。 “这不可能,我们娘娘就只碰过这里的茶水!”四王妃的婢女更是大声叫嚷出来。 就算没有证据,她也认定了就是华思媛要害自家王妃的。 那大夫也知道自己之前隐瞒了四王妃被人下药的事,这会儿说话的分量大打折扣,于是就老脸通红道:“荣大公子不是也在这里吗?王爷要信不过小的,届时请荣大公子帮忙再验证一遍就是了,这些茶点里面,绝对没有任何会损伤胎气的东西!” 就延陵君方才的态度来看,他是不可能帮着凶手遮掩的,这大夫倒是没有说谎的必要。 “王爷!妾身是清白的!”华思媛垂泪说道,一脸期期艾艾的表情。 风乾看过去一眼,眼中晦暗的神色逐渐的便有了几分动摇,想着这毕竟是两人大婚的好日子,心里倒是有些愧疚,走过去,才要搀扶她起身,旁边的三公主却突然不冷不热道:“这就奇了怪了,一边有人说是四嫂就只喝了你的茶,一边却又查不出任何的问题,那四嫂沾上的脏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是啊!如果华思媛这里的饮食都全无问题,那四王妃吃下的寒凉之物又是从哪里来的? 风乾想要弯身下去的动作突然就又顿住了。 华思媛咬住嘴唇,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恼怒的神情,突然一梗脖子,正色道:“王爷要真信不过妾身,那就干脆趁着现在写下一纸休书,将妾身送回丞相府好了。就因为王妃是妻我是妾,现在这里就个个都怀疑是我容不下王妃?如果真说是妻妾势不两立,怎么就没人说是王妃她度量狭小,容不下我,所以才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来陷害我的?” 她这番话说的激愤,而且不无道理。 刘氏听了,心头就是不由的一紧—— 她们最后的确是要把事情指引到这个方向上来的,但却不能自己亲口说出来,要旁敲侧击,让所有人自动的想到那种可能才好,否则—— 就实在是多了几分刻意! 华思媛也太沉不住气了!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撑了。 四王妃的婢女却是恼羞成怒,气的满面通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的好听了,你是侧妃,这是王爷和王妃给你的体面,这要说起来,也就是个下贱的妾室罢了,你当自己的什么东西?说我家王妃陷害你?就你也配让我们王妃拿肚子里的小殿下来换吗?” 她是四王妃的心腹,护主心切,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华思媛几时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震惊之余,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一时半刻竟然完全忘了反应。 那婢女却已经爬到了风乾脚下,悲愤道:“王爷!咱们王妃是个什么心性您是知道的,她要真的容不下人,当时也就不会主动去和太后娘娘请旨,让您纳侧妃,现在这贱人才进门就害了小殿下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想要陷王妃于不义,您一定要要替王妃她主持公道啊!” 但凡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有谁会为了害人就舍弃自己的亲骨肉的?更何况现在这个孩子还是在四王妃的肚子里的,她就是能狠下心来用一个胎儿灭掉华思媛这个母家强大的威胁—— 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局?这都不怎么靠谱! “王爷,公道自在人心,横竖大夫已经验过了,侧妃娘娘这里的茶汤没有问题,且不论王妃到底是因何小产的,这件事都肯定和侧妃娘娘没有关系的!”刘氏道,据理力争。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大夫神情纠结的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跪下去道:“王爷,小的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风乾脱口道,不耐烦的斜睨他一眼。 “这——”那大夫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眼里面卧房的方向,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道:“其实——就算是今天没有沾染到那脏东西,王妃的这一胎,恐怕也迟早都保不住的!” “你说什么?”风乾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的愣了一瞬。 那大夫已然是下定了决心,再不迟疑的说道:“产下小世子之后,娘娘的身体没有马上调养好,留了点儿隐患,所以导致她这一胎的胎象极不稳固,其实前几次诊脉的时候小的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敢说!” 如果四王妃的这个孩子,本来就注定保不住了,那她要拿胎儿来做文章,就又另当别论了。 而且当着延陵君的面,大夫既然敢说,想必—— 也是真的! 褚浔阳的微微沉吟,落在风乾面上的目光不觉的一深。 四王妃的婢女已经尖锐的怒吼:“你胡说!这不可能!” “小的句句属实,荣大公子已经替王妃诊过脉了,王爷不信,大可以请他确认!”那大夫道,满面愧疚。 里面延陵君刚好替四王妃施针完毕,整理着衣袍往外走,一转身,刚好迎上满院子惊疑不定的视线注目不已。 ------题外话------ 捂脸,一天比一天晚,为了恕罪,今天多更点!昨天改稿,然后今天打字的时候,写到“褚浔阳”我总想打“易明乐”,有错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ps:偷偷的跑去看柯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我今天都是破案的调调,好囧的说~ ☆、第022章 趁火打劫,踹一脚! “荣烈,程大夫的话,可是真的?”风乾问道,满面的乌云密布。 延陵君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随口反问道:“什么?” “他说王妃的胎象不稳——”风乾道,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四王妃的婢女心里又怒又气,却根本就没有她开口的余地,只能暗暗着急。 “四殿下真是好生奇怪啊!”这本来也只是四王府的家务事,其他人都敬而远之,不想褚浔阳却突然冷讽的开口,走上前来道:“四王妃才刚小产,到这会儿都还昏迷不醒,您这为人夫君的,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先问问她人怎么样了吗?” 四王妃嫁过来已经过有五年了,和风乾之间的关系,虽不说是又多恩爱,但是夫妻和睦,最起码—— 也是不曾有过什么大的矛盾的。 按理说,风乾在意孩子更多一点儿,这无可厚非,但是四王妃的病情十分凶险,有目共睹,没人提及也就罢了,被褚浔阳这么不留情面的指出来,倒是显得风乾此人薄凉无情了。 风乾的面色登时就又更显难看了几分。 华思媛暗暗咬着下唇,心里一阵的紧张。 旁边的刘氏更是着急不已,权衡之下便是用力的咬咬牙道:“如果王妃她真是作茧自缚,自导自演的想要用苦肉计来害人的,难道还要让王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能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算是帮着风乾铺了个台阶。 褚浔阳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下一刻,刘氏跪在地上的身子就骤然被人提起,她自己都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连着甩了四五个耳光,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牙床都松了。 青萝直接又将她丢回地上,也不等四王府的人发难,就抽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压在了刘氏的颈边。 刘氏被打的七荤八素,本来正准备哀嚎,冷不丁的颈边一凉,立刻就被剪了舌头一样,医生也不敢吭了。 “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别的主子要怎样我不管,但是我家公主和驸马说话的时候,可从来还没有哪个狗胆包天的奴才敢随便掺言的,念你是初犯,这两巴掌先给你长长记性,再有下回,我直接削了你的舌头!”青萝冷面神一样的站着,说话间手腕略一翻转,就在刘氏颈边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刘氏几乎魂飞魄散,她跟着冷氏风光惯了,还是头次遭受这种待遇,但偏偏对方是个连皇帝都不愿意管的褚浔阳,她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 华思媛跪在旁边,也跟着受了惊吓,脸色惨白如纸,只能更加用力的咬住下唇,勉强维持镇定,道:“王爷,奶娘她只是一时情急,见不得妾身被人欺负受冤枉,她并没有冲撞定国公主的意思!” 她要替刘氏求情,却不找褚浔阳,而是迂回到了风乾那里去了。 褚浔阳玩味的勾了下唇角,并没有不依不饶。 今天延陵君和褚浔阳两个都是来四王府做客的客人,却是当着人家主人家的面亮了兵刃了。 在场的命妇千金们,哪个也看不惯,却也都无话可说—— 谁都知道,这定国公主的娘家太强硬,崇明帝和风连晟都对她格外的纵容不加约束,她人在京城,本身就是个横着走的人物。 虽说刘氏为了护主,情急之下说了那两句话不算什么,但从规矩上,她也的确是逾矩。 风乾本来也是看不惯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喧宾夺主,但对方是褚浔阳—— 他也唯有忍了。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正色看向了延陵君道:“荣烈,方才你给王妃把过脉了,程大夫说她独立的孩子压根就生不下来,此言可是属实!” 延陵君就着婢女端进来的清水净了手,他倒是半分也不觉得为难,只就漫不经心的点头道:“的确!” 顿了一下,又补充,“至多四个月,就算不受外物影响,也势必滑胎!” 此言一出,华思媛和刘氏都是心思稍定。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这段时间,我家王妃明明什么都好,怎么就会保不住孩子呢?”四王妃的婢女惶惑不已的不住摇头。 现在并不是四王妃失去一个孩子的问题,重要的是—— 有人要趁机泼脏水,还要栽四王妃一个构陷妾室的罪名下来。 这一刻,她甚至都要怀疑,府里的大夫和延陵君都是串通一气,要陷四王妃于不义的。 “居然真是这样?”华思媛呢喃了一句,突然就颓废的跪坐下去,不可思议道:“王妃她早知道孩子是保不住的,却还一定要说是在我这里出了问题,若不是大夫和荣大公子道出实情,王爷就真要以为是我要对您的子嗣不利了吧?” 还没进门就先失宠,如果真是四王妃所为,那这一手也用的太狠了点儿。 华思媛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当打精神,重新爬起来,对风乾道:“王爷,妾身是冤枉的,您要替妾身主持公道啊!” “你是说——是王妃自己做的,嫁祸于你?”风乾道,脸上表情阴沉沉的,看起来很不鲜明。 “妾身不敢这么说!”华思媛小声说道,面上却是一副不胜委屈的模样,把眼睛垂的很低,怎么看都是一副可怜相,迟疑道:“只是之前王妃身边的人一口咬定王妃是在我的院子里误食了脏东西,大夫又证明是子虚乌有,如果不是王妃在这里饮用的茶汤里面出的问题,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当众给王妃下药了?” 这样的事,任何外人都做不来,不言而喻—— 就只能是四王妃自己,趁人不备,吞食下去的。 就目前的情况,不仅仅是风乾要往这方面想,就是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只能是这么认为。 “没有!不是的!我家王妃不是这样的人,王爷,您不要听华侧妃的片面之词,王妃她才失了孩子,已经够伤心的了,您不能再把这样一个罪名栽给她,这是不叫她活了啊!”四王妃的婢女哭道。 可是满院子的人,全都站着看热闹,又没有一个能压制住风乾的长辈出来主持公道。 那婢女举目四望,顿时就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危机感。 “姑娘这话说的未免牵强了。”这个时候,刘氏已经爬起来,重新跪在了华思媛的身边,一板一眼道:“你口口声声说是王妃冤枉,怎么不想,一旦今天大夫没有道出实情,被王妃娘娘一计得逞,侧妃娘娘毁的也是一辈子?” 她说着,就义愤填膺的给风乾磕了个头道:“王爷!侧妃娘娘她初来乍到,咱们也不求扳倒了谁或是压制住谁,只是要一个公道罢了,为了不至于冤枉了王妃,也不叫旁人说王爷您不顾夫妻情分的徇私,奴婢恳请王爷,叫人去搜一搜,横竖王妃在侧妃娘娘这里的饮食都是干净的,如果真是她自己做的,总会有点蛛丝马迹留下来吧?” 既然华思媛这里的茶汤里没查出问题,别人也不能强行掰开四王妃的嘴巴,喂她吃下去那些东西,那么不管怎样,这件事就和华思媛这里扯不上关系了。 现在这便是要查四王妃的屋子,和她身边的人了。 “王——”那婢女心里悲愤,想说什么的时候,风乾已经一挥手道:“叫人去王妃的屋子里看看,还有今天跟在她身边的人,逐个查!” “是!王爷!”问讯赶来的管家赶忙带人去了,又有婆子上来,当众把四王妃的婢女都扒了外衫搜查,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去四王妃院子里的人才回来。 “如何?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件?”风乾问道。 “回禀王爷,什么也没发现,王妃的屋子和婢女们的屋子里都查过了,没发现任何有损胎气的东西!”管家回道。 华思媛那主仆两个步步诱导,绝对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一定会确保四王妃人赃并获。 现在找不到东西,实在是抬不寻常了。 褚浔阳的眸子狡黠一闪,立刻就心领神会,抬头看向里面安置四王妃的卧房,然后调高了眉毛,递给延陵君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冲她眨了一下眼。 果然—— 褚浔阳心中沉吟。 而风乾这里却因为事情半途搁浅而再度沉默了下来。 “王爷——”刘氏等了片刻,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要再度开口,不想话才出口,站在旁边看戏的延陵君已经洒然笑道:“王爷,既然要搜,就一定要搜查的彻底,四王妃周围,还有一个人没搜呢!” 他和褚浔阳对任何人都敬而远之,但是这夫妻两个今天同时上蹿下跳掺合四王府的事,实属反常。 众人面面相觑,揣测不已。 而风乾已经反应过来,眉头皱的死紧的回头看向里面卧房的方向,“你是说——” “是啊!四王妃还没被搜身呢,保不准她就把藏那药的瓶子或是纸包什么的还留在身上呢!”延陵君道。 他今天实在是过于殷勤了,并且—— 对四王妃落井下石实在过了分了。 风乾见状,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突然犹豫了一瞬。 华思媛却是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的,面有难色的轻声道:“按理说,是不该这样冒犯王妃的,但是为了证明王妃的清白,还是应该看一看的吧?省的日后王爷和王妃之间有嫌隙!” 这话说的,当真是一个深明大义,身不由己。 “进去看看!”风乾思忖片刻,就对站在门口的一个管事妈妈点了下头。 彼时那屋子里就只四王妃一个人睡着。 褚浔阳今天却也好像是恶毒的过了头了,总不想让四王妃好过,当即便是盈盈笑道:“为了公允起见,四殿下还是亲自进去看着吧,可别叫下头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风乾忍不住又皱了下眉头,深深的看她一眼。 但见她一副神采奕奕,纯粹看热闹的表情,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冷着脸当先走了进去。 褚浔阳于是就颠颠儿的进去扯了延陵君的袖子,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追着进去瞧热闹。 华思媛想要进去看情况,又觉得这样会显得太刻意了,一时犹豫。 三公主却没什么顾虑,眼珠子转了转,自恃身份,抢先也跟了进去。 床上四王妃还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又虚弱,就是嘴唇上面也是半分血色也无,延陵君给她施针之后,她下体的血是止住了,但是屋子里仍旧是一股浓烈的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褚浔阳不自在的掩住口鼻。 延陵君侧目看过来,皱眉道:“怎么了?” 褚浔阳咽下一口气,又揉了揉胸口,气才喘的顺畅了,抿着唇角想了想,就也和他低声咬耳朵,“都没吃上饭,饿了!”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惦记着吃! 延陵君忍俊不禁—— 他是发现了,自从自己把她娶回来,褚浔阳是非但没有已经身为人妻的自觉性,那性子反而愈发的不靠谱,之前偶尔才会有的孩子气,已经慢慢渗透到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当中。 他喜欢她的随性,更爱看她无所拘束的模样,顿时眉目之间的笑容就溢满了,笑的肩膀打颤。 彼时三公主刚好从外面进来,看到的便是褚浔阳歪着脖子半认真的说了句什么,因为身高的原因,延陵君稍稍压低了半个肩膀倾听,然后就瞬间笑开了,满室生辉! 这个人,从不吝啬笑容,公众场合,更是家常便饭一样,但是这样温柔满溢又洋溢到了骨子里的明艳温柔却还是头一次见。 无需言语点缀,已经浑然天成了一片最动人心的风景。 三公主的心神突然就出现了刹那间的恍惚,一时愣在了那里。 床榻这边,那管事婆子已经上上下下将四王妃身上给摸了个遍,甚至把她贴身的帕子和荷包都取下来仔细的嗅了嗅,最后只满面肃然道:“王爷,王妃的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居然是—— 没有? 风乾的目光一深,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四王妃,似是陷入沉思。 三公主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款步挤到前面,漫不经心道:“也没有吗?这就奇怪了啊。” 就算是四王妃提前准备好了药,也不能随时都捏在手心里备用吧? 这场面,又再度僵持了下来。 风乾站在四王妃的床前,唇角紧绷,半晌无语。 外面苦等了半天无果的华思媛主仆终于按耐不住,起身走进来,见到这个场面,心里却是大为意外的迟疑道:“王爷——” 女人么,天生都有这样好事的心思,华思媛起了个头,以二公主为首的几个品阶高的命妇也悄无声息的跟进来“探病”。 “既然四弟妹的身上也没搜到不干净的东西,那就应该是和她五官的吧!”二公主看着无比虚弱的四王妃,同情说道。 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感觉上比其他人更愿意相信四王妃的清白。 “王爷,王妃还在休息,咱们有话还是出去说吧!”有人提提醒了一句。 “嗯!”风乾领头往外走,华思媛落在后头,忍不住盯着床上四王妃又多看了两眼—— 这个女人,还能醒过来吗? “小姐!”刘氏唯恐别人瞧见她的异样,做状搀扶她,赶紧用力掐了她一把,主仆两个也忙快步往外走。 褚浔阳转身的时候,她身后的角落里就刚好站着眉眼低垂的程大夫,她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微笑说道:“这位大夫是怎么了?这房间里有这么热吗?怎么出了一头的汗啊?” 她的声音清脆雪亮,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看来。 那程大夫被吓了一跳,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换乱无措的神情,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这个举动突兀,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风乾看着他,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 延陵君就拉了褚浔阳的手,将她拽开一步,同样也是调侃道:“这里够乱的了,你就别馋和了,程大夫大概是遍寻不见什么东西,这才急出了一身汗的吧?” 其他人都听的满头雾水。 那程大夫却是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朝他看过来。 延陵君言笑晏晏,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的面孔。 程大夫的嘴唇抖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嘴巴开开合合半天,就只有更多的汗水在额头上凝聚,最后从下巴滚落下来。 “程大夫,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风乾不耐烦道。 “这——这——是——”程大夫支支吾吾的,还是目光闪躲着不知如何开口。 延陵君也懒得再费时间,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墨绿色,十分小巧的一个瓷瓶扔给风乾道:“这个东西是之前我给王妃施针的时候,无意间从她的荷包里看到的,随手收起来了!这位大夫是因为方才没找到这个东西,所以才急出来的冷汗吧!” “什么?难道这个就是——”众人俱是一愣,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程大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本来就怀疑四王妃身上突然没了这件东西,是不是被延陵君给收起来了,这里可没人能随便去延陵君身上搜的,如果真是他要替四王妃遮掩,事情就棘手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有没有人指控他什么,他竟又前后矛盾的主动将那瓷瓶掏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时间去琢磨延陵君的心思了,慌乱的赶忙叩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罪!荣大公子说的不错,之前小的在给王妃看诊的时候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瓷瓶里东西,刚才搜查的时候却不翼而飞,所以心里才觉得奇怪!” “四哥,这里面难道就是害的四嫂小产的罪魁祸首吗?”三公主狐疑说道。 风乾手里捏着那个小瓷瓶,脸上已经是一片风雨欲来一般的表情,几乎要将那瓷瓶给捏碎了一样,半晌,方才咬牙切齿道:“你看看!” 说着就将那小瓷瓶扔给了程大夫。 “王爷,小的当时好奇,已经看过了——”程大夫道,使劲垂着脑袋,不敢去接触任何人的目光。 所以就是因为他提前已经知道了这瓶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所以方才在四王妃的床前才会那么紧张? 这样一来,就什么都说的通了。 “的确是不必再验了,那东西我也看过,里面用料都是极为伤身的大寒之物,剂量也用的足足的,里面还有一颗呢!”延陵君没等程大夫说完就已经主动接口道。 “这个贱人!居然真是她自导自演,戏耍本王的一出戏!”风乾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冷光,几乎恨不能是这就将四王妃揪起来,先暴打一遍! “王爷!就算这个瓶子里装了让王妃小产的药,可是奴婢记得很清楚,这个瓶子绝对不是王妃的,王妃的东西,奴婢全都见过,但是从没见过这个瓶子!”四王妃的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在风乾跟前,声泪俱下。 四王妃还在昏睡,根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哼!”刘氏冷哼一声,“你是四王妃身边的人,说出来的话,未必能当证据吧?” 风乾更是毫不犹豫的一脚将她踢开。 她婢女闷哼一声,蓦的一口血吐出来,歪在地上,还是涕泪横流的不住求情,“王爷,您要相信王妃,她不是那样的人,那瓶子一定是别人偷偷放在她身上,要嫁祸她的!” “这话说来也是稀奇,今天一整天,王妃走到那里都是无数的眼睛盯着,有人要往她的荷包里塞东西,怎会没人发现?”刘氏不留余地的反唇相讥。 “够了!”风乾怒喝一声,霍的挥手一指,“把这里给本王围起来,张氏失德,不配做我四王府的女主人,本王这就禀了太后,我要休了这个毒妇!” 华思媛垂下眼睛,隐晦的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能——也不需要四殿下些休书了!”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候,延陵君突然平静说道。 那程大夫的心肝儿一颤,更加用力的攥紧了手心。 “荣大公子,这是何意?”二公主忍不住问道。 “因为要不是我今天刚好在王府赴宴,也或者是浔阳没让人叫我过来,四殿下殿下您的正妃现在早就一尸两命,变成一具尸体了。”延陵君道:“不过若是这样也好,倒是可以省了殿下的一些麻烦,休书也不用写了!” 他这两句话,似乎—— 是话里有话啊? 风乾晦暗的眼神中似是飞快的闪过一点什么情绪,那目光突然就变得戒备不已。 “荣大公子这话说的,就好像四哥府上大夫就只是个件摆设似的——”三公主撇撇嘴道。 延陵君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就凤目一挑,斜睨那程大夫一眼道:“你说呢?” 他这态度实在轻狂,自夸也还罢了,偏还要当众逼着人家大夫自贬。 “小的惭愧!”那程大夫却是惭愧的很,脸上神情尴尬,也还是硬着头皮道:“四王妃小产引发血崩,当时的情况十分严重,小的医术浅薄,若非是荣大公子出手——并——并无把握替她止血救命!”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延陵君的话锋越发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 “还——还有就是,荣大公子过来的时候,王妃已经失血过多,就是现在,虽然已经勉强止血了,看是到底能不能救命,或是还能不能醒过来都——都不好说!”那程大夫硬着头皮道,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延陵君会和风乾一起出现,根本就出乎意料之外。 对方是精通玄黄之术的行家,在他面前半点假也做不了,所以不得已,当时他便当机立断,凡事都搬出延陵君来,请对方替他证明自的诊断无误。 四王妃的胎像不稳,迟早滑胎是事实,她今天会突然小产的原因也的确是性寒的药物催生,这些本就是事实,他根本就不会心虚,就算延陵君不想替他作证,回头请了太医或是别的大夫一验,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所以他拖了延陵君下水,就刚好是让自己的话更多了一份可信度。 却是全然不想—— 延陵君此时反将一军,也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透露个更多的真相出来。 延陵君问完了话,早就不再理他,直接对风乾道:“现在四殿下还觉得是四王妃自导自演,做了这一出戏吗?” 这是件要命的事! 四王妃和华思媛之间还不到你死我活! 形势急转直下,已经十分危险了,华思媛再不能坐视不管,赶紧小声道:“有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妃许是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吧?” “是吗?那她可真是大意,还蠢的不一般了!”延陵君也不刻意解释什么,只就事不关己的调侃道:“如果说是四王妃为了陷害你而利用了她肚子里那个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来的孩子,恕我说话不好听,我道觉得说她要拿自己和那胎儿的两条性命和你同归于尽才是真的。” 为了一个才刚要进门的侧妃,就赔上自己的性命? 就算四王妃对风乾娶侧妃一事心里膈应,但是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家常便饭,又没到苦大仇深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怎么可能采取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和对方玉石俱焚。 四王妃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她自己的命都丢了,就算也一起扳倒了华思媛,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华思媛也知道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只是她不明白,一个毫无瓜葛的延陵君为什么要和她过不去。 她的声音不觉得呆了哭腔,咬着嘴唇道:“荣大公子,我和你无冤无仇——”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只是四殿下问到我了,我才实事求是的告诉大家真相而已。”延陵君道,可不会因为她是女流而生出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含笑对风乾道:“四殿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恕我逾矩,我倒是觉得,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四王妃的破釜沉舟之举,她既然舍的上用自己和孩子的两条性命去和您的一位妾室同归于尽——” 他说着,便又重把目光移到了华思媛身上,笑容看上去如沐春风,出口的话却刻薄的利害,“华侧妃你也是赚了,四王妃还真是抬举你!” 华思媛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终是忍无可忍的大声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还是想说,是我害的王妃!”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里头的是非,和我没有关系!”延陵君道,目光突然莫名一冷。 华思媛从不知道他这样从来都谈笑风生的一个人,只区区一个眼神就能吓的她肝胆发颤,几乎就要当场昏厥一般,身子抖了抖,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褚浔阳回头往卧房的方向看了眼,适时的开口道:“四殿下,本宫能问您个问题吗?” “什么?”风乾冷声道,着实是被他们夫妻两个连番搅局的本事折腾的想要当场发怒。 “如果今天真是王妃一事相差了而打错了主意,您要准备如何处理此事?”褚浔阳问道。 这件事,已经俨然不可能是四王妃所为,她却还偏要给出这种假设。 其中玄妙—— 屋子里的人不敢公开议论,外面院子里站着的人已经开始逐渐开窍了—— 华思媛可是华丞相的嫡女! 如果说是四皇子会了讨好华家,得到华丞相的支持而恶意诬陷王妃,要推华家的女儿上位—— 这似乎—— 是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风乾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这弦外音他自然一清二楚,却不能点名,否则岂不证明他心虚了? “如果真是四王妃自己的苦肉计,本宫却是有很多的地方都不明白,她手里的药是从哪里了?四王妃向来精明,管制王府的后院井井有条,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蠢的,她要用在自己身上的药,都不去问会不会要命?那配药的大夫,更是个庸医,居然也不知道提醒她?这么看来,她蠢笨至此,真是死了也不可惜的!”褚浔阳道,言辞间满满的都是对四王妃的恶意,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风乾的脸色阴沉,已经开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了。 华思媛则是心跳入擂鼓,半晌不敢再接茬。 其他人也都是人精,既然看出了其中蹊跷,还哪有人会随便掺合的,是以都逼近了嘴巴,不肯打圆场。 “奴婢说过了,这个瓷瓶里和瓷瓶里的东西,都不是我家娘娘的!”四王妃的婢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如果殿下还要怀疑,大可以叫人顺藤摸瓜的去查,总该能找到配这药的大夫吧?问问他,是给谁配的这药,不是就真相大白了吗?” 配药的大夫? 延陵君的神情玩味,唇角笑容不觉就又多了三分蛊惑,斜睨那程大夫道:“与其要去追查是谁配的这瓶药,不如先问问这位大夫,为什么要将这个装了秘药的瓷瓶塞到四王妃的荷包里吧?” 程大夫的脑中嗡的一下——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延陵君会掀开他的牢底,可虽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忍不住的眼前一晕,一个头两个大! “你!难道是你?”四王妃的婢女尖声嚷道,扑过去就揪住程大夫的衣服撕扯了起来,脑中茅塞顿开,“怪不得你要隐瞒王妃的孩子保不住的消息,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四王妃的脉一直都是程大夫诊的,现在就凡事都能解释的通了,他对四王妃那一胎的现状隐瞒不报,然后利用这一次的契机抖露出来,这样就坐实了四王妃“废物利用”来陷害他人的罪名了! “你是和华家这个贱人串通了是不是?是她收买你来陷害我们王妃,然后好借机上位是不是?”那婢女如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揪住程大夫不住的厮打。 程大夫这会儿已经是百口莫辩,却还是惊慌道:“荣大公子,小的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什么要污蔑小的?我只是替王妃诊脉,我——” “可是从头到尾,能单独接触到四王妃的就只有你我两人,你说不是你?难道还是我不成?可我这到底是要害四王妃呢,还要和你这区区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夫过不去?”延陵君闲庭信步,侃侃而谈,却是堵的那大夫哑口无言。 他没有掺合这里任何事的理由,而且如果是他要害谁,又何必万事都抖出来,拿到台面上来讲?大可以背后放阴招的吧?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程大夫脸上就被抓的道道血痕,狼狈不已。 延陵君面上却始终那么一副散漫的表情,出口的语气却突然转为森凉道:“本来你要害谁要算计谁,我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拆穿,可是错就错在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来。说实话,这天底下的事儿,除非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否则——” 他说着,突然语气一顿,众人眼巴巴的的等着,他却再没了后话。 要强行拉他下水或是上船? 连风邑姑且都不会自不量力的存这样的念头—— 送上门来找死的,他心情好的时候实在是不介意踹一脚的! 风乾闻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延陵君犯不着纡尊降贵去警告区区一个大夫,他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 他本身也就打着这样的主意,想要借机将延陵君拉到和他的一条船上,所以今天的婚宴,他才一个太医也没请。 其实本来就算褚浔阳没让人情延陵君过来,他也准备随后就让人去叫的。 延陵君要当众给四王妃诊脉,肯定不能谎报,届时—— 在所有人看来,他的行为,就都是维护四皇子风乾的! 只是最后没想,恰是他费尽心机想要拉拢的这个人,毁了他的棋局,还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王爷,您别听这贱婢胡说,就算是这个大夫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也不能说是和侧妃娘娘有关的,侧妃娘娘今天才进的您这王府,怎么也不可能支使的了您府上的老人啊!”刘氏终于感觉到了危机感,也顾不得她这番话在外人看来会多明显,只能竭力开脱。 当然,华思媛的确是用不起王府老字号的大夫为她办事的,所以从这程大夫道出四王妃胎像不稳的时候,褚浔阳就已经知道—— 此时,风乾必定也掺合了一脚。 且不论四王妃的孩子到底能不能生下来,但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他居然能为了取悦华家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男人,实在是龌龊可恨! “是啊王爷!”华思媛也声泪俱下的爬过去扯风乾的袍子,“就算这大夫有嫌疑,也和妾身没有关系,方才他已经验过这屋子里的茶水糕点了,妾身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都不能把王妃被人暗算的事情赖在我身上的。” 这也的确是事实,毕竟—— 四王妃到底是怎么服下那些药的,实在是叫人费解。 只凭这一点,风乾不将华思媛入罪,也谁都不能说他徇私,毕竟也没证据能证明此事和她有关的。 风乾这会儿只觉得无地自容,可是甩袖而去又不能,他必须想办法扭转局势,否则众人背后的口水就能将他淹死。 风乾的心中不住的权衡,暂时也没说话。 褚浔阳在延陵君身边站了半天,这会儿就有些恹恹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左右看了眼,却是突然冲刘氏一抬下巴道:“这位妈妈,本宫记得之前大家都在这屋子里看望四王妃的时候,你有端过来一盅燕窝吧?” 刘氏本来正全神贯注的等风乾的反问,闻言就是勃然变色,猛地一个激灵,但是马上的,她就察觉自己失态,赶紧平复了表情,答应道:“是……” “放哪儿了?好好的宴会给搅和了,本宫这人最经不起饿,横竖华侧妃这会儿也没心思用了,就先借本宫垫垫肚子吧!”褚浔阳往那椅背上一靠,说的漫不经心。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脸上表情个个都尴尬无比—— 这定国公主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现在大事当前,都要出人命了,她堂堂一个天家公主,居然还一心惦记着吃? 这—— 简直是太丢人了! 众人先是表情憋闷的看看她,然后又满是同情的去看旁边怡然自得的延陵君,脸色俱都变化的非常微妙,只有刘氏的背后隐隐开始冒汗,陪着笑脸道:“殿下说哪里的话,那燕窝早就被奴婢送回去了,而且殿下饿了,叫小厨房给您现做些点心就是,那盅东西,早就冷了。” “送回去了?”褚浔阳皱眉,满脸的不高兴。 众人看向延陵君的神情就更显同情—— 这样的媳妇,荣大公子得是要多厚实的脸皮才能当众带出门来还没有掩面而走啊? “是的!”刘氏咬牙道。 褚浔阳的眉头就皱的更紧,突然怒不可遏的猛地一拍桌子,“那你是翻了窗子还是撬了屋顶了?” 不仅仅是刘氏,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就为了一盅燕窝,定国公主您至于么? 褚浔阳横眉怒目的盯着刘氏,是真较上劲了,延陵君却竟然也没管她。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刘氏硬着头皮,再开口的语气已经分外僵硬。 褚浔阳没说话,却是青萝上前一步道:“我家公主担心四王妃的安危,之前众位客人去花厅等候四殿下的时候,我一直就守在这个门口,可没看见你又把那盅东西端出去!” 刘氏的心里又是一阵乱跳,只就眼神闪躲,不知道该是如何回答。 青萝冷哼了一声,径自走近屋子里,掀开里屋那张圆桌的桌布,却见那桌子底下放着一把凳子,上面稳稳放着的,就是一个瓷盅。 刘氏的一颗心往嗓子眼猛地一提。 青萝已经捧着那盅燕窝回来。 刘氏只能说道:“这燕窝冷了,奴婢只是不敢拿出来,到殿下跟前来。” “不过一盅燕窝而已,定国公主您这是做什么?没见咱们府上人命关天,都乱了套了吗?”旁边的华思媛却是不高兴了。 她不是没看出来刘氏的紧张,可这盅燕窝是四王妃出事之后才被送进来给她吃的,但是这里人仰马翻,她没顾上而已。 这定国公主是饿死鬼投胎吗?居然为了一盅燕窝这么不依不饶的? 诚然这个时候她本就为了四王妃的事情紧张,又被褚浔阳吵闹的心烦,完全不曾在意旁边刘氏异常的脸色。 褚浔阳招招手,青萝就把燕窝递给她。 放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是盛夏,但那东西也就只剩下一点儿余温。 褚浔阳掀开盅盖,眼睛里带着明亮的笑意,然后就拿着调羹,用青萝准备好的瓷碗盛了一碗出来。 她的动作很慢,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觉得惊世骇俗,处处透着从容优雅,最后盛了一汤匙就要往唇边送。 彼时刘氏已经汗流浃背,再也忍无可忍的冲上去,一把抢过那瓷碗护在手中道:“殿下,这燕窝脏放的久了,您要吃,还是叫厨房再送来吧!” “哈!”褚浔阳突然就笑了,“该不会四王妃出事的诱因就藏在这盅燕窝里吧?” “绝不可能!”华思媛恼羞成怒,底气十足的脱口反驳。 ------题外话------ 不给楠竹烂桃花的岚宝不是好作者,不给岚宝月票的读者都是耍流氓,哼哼,看我的眼神→_→ ☆、第023章 狼狈为奸,自食恶果 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太过自信,褚浔阳反而是笑了。 华夫人冷氏可算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物,明明是和别家继母一样的心思,却哄得华思悦那几个,十几年来从不曾怀疑过她的用心。 可是她这生出来的女儿—— 大约是自幼都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反而没什么城府和定力。 “华侧妃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本宫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开个玩笑而已。”褚浔阳道,看着华思媛,“这东西既然你身边的人舍不得让给本宫,那便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刘氏听了这话,才是狠狠的松了口气。 这个定国公主,说话没头没尾的,纯粹就是闲着无聊来搅局的吧。 华思媛的心中愤愤,冷冷别开了视线。 这边风乾还有一脑门的官司没断清,嘴巴动了动,才要开口说话,褚浔阳却突然眉头一拧,盯着华思媛道:“本宫说是叫你吃,你没听见?” “你——”华思媛倒是一下子愣住了,褚浔阳的那句话,她只以为是台阶,何况现在这么状况之下,是吃东西的时候吗?更别提那盅燕窝放的久了,早就冷了。 刘氏的心口更是猛地一缩,捧着那瓷碗的指关节都掐的隐隐发白。 华思悦却是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定国公主,你虽贵为公主,可也别忘了,这里是南华,不是西越,你凭什么命令我?又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再怎么说她也是四皇子风风光光抬进门来的侧妃,褚浔阳却当众几次打她的脸,任凭换做是谁,也没办法咽下这口气的。 褚浔阳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风乾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又憋闷又不甘—— 他一心都想拉拢褚浔阳和延陵君,可偏偏这两人不买他的账,现在这夫妻俩还很是不给他面子,他贵为皇子,还头次这么憋屈,换做别人,他早就当场翻脸了,但要将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两人拒之门外—— 想想又觉得肉疼。 这边他还难以取舍,青萝已经一步上前,一捏刘氏的手腕,就将那碗燕窝从她手里夺过来,然后递到了华思媛面前,“侧妃娘娘,请吧!” 华思媛神情愤恨的盯着那碗里东西,半晌,只泫然欲泣的抬眸看向了风乾,委屈道:“王爷——” 这褚浔阳,真是欺人太甚了! “华侧妃,你这么推三阻四的——现在本宫反倒要怀疑你这盅东西里头别是真有什么问题吧?”褚浔阳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方才刘妈妈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这盅燕窝是太子妃出事以后才送进来的,定国公主,我知道你和王妃之间有些交情,就算你要替她撑腰,也不能这样信口雌黄的来冤枉我!”华思媛愤恨说道。 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定国公主这样不依不饶的盯上了他,让她十分的被动。 “这么说来也对,所以四王妃的事和这盅东西没关系,难不成你是弄了她来害本宫的吗?”褚浔阳道。 她这根本就是完全的不讲道理。 刘氏都把燕窝藏起来了,分明就是她自己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还嚷嚷着要吃。 现在却又说是别人要用这东西害她? “你——你——”华思媛气的浑身发抖,虽然有无数恶毒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但是碍着对方的身份,又愣是没有办法发作。 风乾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混乱,于是冷声道:“不过就是一盅燕窝的事儿,定国公主既然是一番好意,你就不要推拒了。” 现在得赶紧把这两尊瘟神打发了才好,再让他们搅和,还指不定要抖出些什么事来呢。 华思媛如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带着哭腔低声的应了,“是!”心里却是羞窘无比。 褚浔阳这根本就是将她当做一个奴婢一样的肆意羞辱。 她捧了瓷碗在手,虽然极力隐忍,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滚了下来。 看来这定国公主是盯上他们了,刘氏在旁看的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再也忍不住的就要扑过去抢夺瓷碗,一边大声道:“小姐——”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褚浔阳的目色一冷,厉声道。 刘氏吓了一跳,还想说什么,青萝已经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她这一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受的住的,刘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踢碎了一样,五内具焚,吐了一口血之后就胸口胀痛,半天无法再开口。 “还真是不长记性!”青萝冷声一声,没事人似的站到了一边。 风乾看在眼里,额上青筋直跳,终于是再难忍受,咬牙切齿道:“定国公主,这里是四王府,你别做的太过分!” “一个奴才罢了,四殿下说着话——到底是谁过分了?”褚浔阳还没接话,却是延陵君突然冷冷的开口。 风乾这人,这一次之后绝对是要彻底废了,他的懒得再费心周旋,直接就对华思媛道:“四殿下,现在不是我要管你府上的家务事,而是我怀疑有人在这盅燕窝里动了手脚还差点让浔阳饮下,为了以示清白,现在我要华侧妃吃下这碗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你简直含血喷人!”华思媛气血逆涌的大声叫嚣。 方才明明是褚浔阳自己吵着非要吃那盅燕窝,现在反而成了别人要用这盅燕窝害她了? 这两人简直就是信口开河,无法无天! “我的脾气可没浔阳那样好,还会耐着性子和你讲道理,你若是敬酒不吃,那我就只好动强了!” “荣烈,你当我四王府是什么地方?是由得你来作威作福的吗?本王是看在镇国公和荣世子的面子上才礼让你几分,你别不识抬举?” “是么?”延陵君冷讽一笑,丝毫也没有吃人软饭的自觉性,反而怡然自得道:“我还一直以为四殿下是看在浔阳的面子上才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风乾听了这话,更像是又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一巴掌,所有的窘迫都无所遁形。 现在不仅仅是他,就是风连晟不招惹延陵君父子,也全都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褚浔阳,而不得不格外小心处理彼此间的关系。 这件事,心照不宣,但是被延陵君当面说出来,就又另当别论了。 风乾的脸色铁青,又无从发作。 延陵君就又冷冷说道:“反正这件事我是没有办法善罢甘休的,如果四殿下你一定要拿你主人家的身份来强行压人,那么咱们就只能换个不是您做主的地方,另外找个人做主,来断这一场是非了!” 现在纵观整个京城,唯一能给皇子和他们夫妻之间断官司的—— 也就只剩下太后了。 如果真要闹到宫里去,就算占着道理,但是也完全的被动了,因为太后就算只为了做表面上的功夫,也不会亏待褚浔阳。 何况—— 四王妃的事,他本就心虚。 华思媛是怎么都没想到延陵君这两口子会这样不依不饶,现在风乾怕进宫去见太后,她更怕。 这个时候,也不是强争面子的时候了! “荣大公子你不过就是信口雌黄,不过就是一盅补品,我喝了就是!”华思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冷冷说道。 刘氏吓坏了,挣扎着却起不来,眼睁睁的看着她将那碗里的东西灌了下,登时就只想直接晕倒,也好眼不见为净。 “荣大公子,定国公主,现在你们该是满意了吧!”华思媛愤怒的将瓷碗一摔,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几乎带了几分狰狞的扭曲。 褚浔阳也不说话。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华思媛也还一切如常,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 风乾冷冷的侧目看去,对延陵君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延陵君洒然一笑,半点也不把他的质问看在眼里,却是努努嘴示意门口的方向道:“我是有话,不过恐怕是要容后再说了,现在——”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甚至还带了几分等看好戏的嘲讽。 风乾的心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然后延陵君才又继续说道:“可能殿下要先给太后娘娘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甚至于——也得相应的给太子殿下交代一些事情了!” 你院子外面正对的花园里,太后被一大群人拥簇着,快步行来,仪仗的声势浩大。 繁昌公主亲力亲为的扶着她的一只手臂,而同行的—— 却是一身锦袍玉带,走在她身侧的太子风连晟。 “太后娘娘到!太子殿下到!”内侍尖着嗓子大声通禀。 众人不约而同的纷纷转身,赶紧跪地相迎,“见过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金安!” 太后脸上的表情极为冷淡,也不叫起,显然是对四王妃的事情已经听了个大概。 风乾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就暗叹一声不妙—— 太后虽然从不干涉朝局,也不会插手崇明帝和几个皇子的家务事,但是四王妃小产,事关皇嗣,她如今的这般年纪,越发受不得这个。 “都起来吧!”风连晟倒是神色如常,用一种倨傲的神态淡淡开口。 “谢太后恩典,谢太子殿下的恩典!”众人谢恩之后爬起来,太后已经目不斜视的进了那厅里。 褚浔阳不好坐着,同样起身相迎。 “皇祖母——”风乾硬着头皮上前,面有愧色的去扶她,“您过来孙儿府上,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过来打个招呼,孙儿好亲自去门口迎您,这样实在是失了规矩,怠慢您了!” 太后的视线根本就没往他脸上落,仍是目不斜视的往里走,一边冷淡说道:“听说张氏的身子不适,哀家过来看看!” “孙儿惶恐,是出了点儿岔子,哪敢劳动皇祖母亲自过来,这是要折煞孙儿了!”风乾道,面上一派自责的表情,一眼看去,倒真是个孝顺儿孙的模样,只是说话间他那目光却是阴冷又愤怒的往这厅中仅有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其他人是没有胆子也没有办法随随便便传递消息进宫的,真正有资格这么做的,也无非就是延陵君两口子和在场的两位公主了。 这件事,随后只要去宫门的守卫那里问就能水落石出,横竖也是瞒不住,三公主就讪笑了一声道:“皇嫂的情况凶险,我只是担心她,四哥不会怪我多事吧?” 风乾还能说什么?而且就算追究了又有什么用?于是索性也没空和他计较什么,只快步跟着太后进了里面的卧房。 太后一闻那屋子里的血腥味就皱了眉头。 她冷着脸,回头看过来,三公主连忙道:“四嫂不幸小产了,荣大公子和大夫都给看过了,说是情况十分凶险,不知道能不能挺的过去呢!”说着,就露出不忍的神情,悠悠叹了口气。 “太医!”风连晟皱着眉头看了眼,就对随行过来的两个太医使了个眼色,然后亲自扶住太后的一只手,握了握道:“皇祖母,这里先让太医给四弟妹看看,您还是到外面坐会儿吧!” 太后没有拒绝,转身走到外屋的首位上坐下。 风乾和华思媛的心里各自忐忑,都在飞快的权衡着要怎么糊弄这老太婆,不想太后却极为干脆的,坐下来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前几天老四媳妇儿去给哀家请安哀家还问过她,说是胎象稳固,没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就小产了。” 太后面前可没有华思媛这一个妾室说话的份儿,当然—— 这个时候她更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更不可能上赶着往前凑,于是就使劲的低下头去,降低存在感。 风乾也觉得头皮发紧,但他却是无从逃避的,面有哀戚之色道:“是出了点儿状况,今天本是孙儿办喜事的好日子,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是痛心的很,稍后我会自行处理,就不敢劳皇祖母再为了孙儿的家务事费心了!” 他绝对不能让太后插手进来。 “四嫂没了孩子,甚至连性命都难保,今天这喜事办的也真是晦气,四哥,皇祖母既然都来了,您哪能叫她袖手旁观,背后作祟的人不都揪出来了吗?我看还是要赶紧坐实了他的罪名,叫他给您的孩儿抵命才是!”三公主道,看着是一副愤怒体恤的表情,其实分明却是火上浇油,来添乱的。 “宁平你住嘴!”风乾沉声怒斥,“皇祖母的年纪大了,你还要给她添堵吗?” “我这怎么就是给皇祖母添堵了?”三公主委屈道,撇撇嘴,退开两步,站在了太后的身后。 “老四,事关你的子嗣,皇祖母来都来了,你也不要有顾虑,还是一次把事情都查问清楚了吧!”风连晟接口道。 他的为人就是这样“好大喜功”更是毫不避讳的表现出他和风乾是死对头的事实,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冰凉而带了讽刺—— 他就是来幸灾乐祸的! 这位太子殿下,经常都是这样的“沉不住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风乾牙根痒痒,但是太后面前,他也无力反驳什么,边有管事的上前将事情的原委禀明。 “你府上的大夫诓骗四弟妹,又居心不良的害她堕胎,并且意图栽赃陷害?”风连晟听完,就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他不做论断,太后早就怒不可遏的猛然拍案,“他区区一个奴才,谁给他的胆子残害皇室子孙,又对这王府的女主人下黑手?他招认了没有?没有供出主谋,就给哀家拉下去严刑拷问,哀家今天一定要一个水落石出!” 华思媛暗暗捏紧了袖口,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风连晟的目光隐晦一闪,深深的看了太后一眼—— 真要审讯幕后主使,是完全可以当众动刑的,这样的结果出来才更具说服力,在场的人,谁都不傻,自然明白太后的用意—— 就算风乾再不是个东西,皇家是脸面也还是要是要适当保留的。 皇子和妾室联手谋害正妻?这事情要传出去,所有的皇族中人都没脸。 所以现在她要将人拖下去审讯,实则就是为了保风乾的。 然则这个时候,风乾的心里却并不轻松,有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咆哮叫嚣—— 太后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一旦拷问程大夫得到了真相,就算太后会为了皇室的颜面不公诸于世,但是他做了这样没绝人性的事情,崇明帝和太后都会对他失望,他就真的要和大位无缘了。 于是风乾的额头上也开始不住的往外冒汗,但是太后的懿旨,他也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大夫被拖了下去。 褚浔阳在侧旁观,心里想了一想,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往风连晟身边挪过去两步,含笑悄声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启开了一块绊脚石,从此以后更是前程似锦,一片光明了!” 太后进来之后,这屋子里就挤满了人,尤其太后身边,赵嬷嬷等人都近身侍候,反而没了风连晟献殷勤的机会,他站的位置就稍微靠边上一点。 冷不防侧目看到褚浔阳摸到了旁边,风连晟的嘴角就忍不住的一抽,目不斜视,没好气道:“只要你和荣烈不给本宫拆台,本宫自然前程大好!” “那就看太子殿下您够不够诚意了!”褚浔阳毫不谦虚。 风连晟的眉头一下子挑的老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回看到她笑的爽朗干净人畜无害的一张脸,他就习惯性的气闷,浑身不舒服。 “你想问什么?”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风连晟冷冷道。 “你知道我像知道什么!”褚浔阳却是不自觉的。 习惯了对人带着面具宴席的连晟太子越发觉得有时候和人交流都倍显人生艰难,但是又必须隐忍脾气不能发作,是以一张脸上表情就变了又变,十分的难堪。 延陵君是开始就注意到褚浔阳移步过去了,他倒也不介意,只若无其事的拿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两人咬耳朵,再看风连晟被气的青白交替不断变化的脸色,心里反而幸灾乐祸,觉得分外的畅快淋漓。 这边他正看的津津有味,不想旁边却突然飘来一股十分浓厚脂粉香味,然后有人低声在旁边感慨道:“之前宫里的人都说三哥和定国公主之间因为求娶的事情起了嫌隙,看那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吧?” 挑拨离间到他跟前来的,这可还是头一个。 延陵君心里厌恶至深,甚至都没回头,出口的话便就分外刻薄,凉凉道:“人都说宁平公主歹毒又张狂,同情四王妃恐怕是不能的,今天这司伺机请了太后娘娘前来——玄妙啊!” 最后三个字,他的尾音刻意上挑,本来是一种极为慵懒散漫又极具诱惑力的语调,此时却是如同魔音咒语,立刻就叫偷偷摸到他身边的三公主花容失色。 “你——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三嫂可怜,头次见到有人流了这么多的血,我——我惊慌害怕有什么不对吗?”三公主道,虽然竭力的维持镇定,却还是显得语无伦次。 延陵君面上笑容不改,却也不见回头,只道:“殿下,恕我直言,你这么急切的解释下来,不觉得更加可疑吗?” 他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看见谁都是八面玲珑,好说话的很,但真要损起来,那可是全然不讲求风度的,无论男女,总有叫人逼到癫狂的功力。 三公主发现自己再难在他身边滞留下去,每和他多说一句话,就觉得心脏跳动的更剧烈几分,保不住哪一次就要冲破胸口跳出来了。 于是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之前,她已经落荒而逃,远远地避开了这个远看一朵罂粟,近看却浑身毒刺的可怕男人。 延陵君一直面不改色,混迹人群,待到褚浔阳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就仿佛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时候,奉命去审讯程大夫的侍卫已经回来。 “招了?”风连晟问道,说着还满是挑衅的斜睨了风乾一眼。 风乾死死的攥着拳头。 那侍卫先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华思媛,然后才单膝跪下去,跟太后回禀道:“回禀太后,那人已经招认,承认是他趁给王妃看病的时机将放了脏东西的瓷瓶藏在了王妃的身上,不过却拒不承认是被人收买的,只说是王妃不肯放他家闺女出府婚配而怀恨,所以才要报复王妃的!” 褚浔阳敏锐的察觉到他那微妙的一眼,心中就是了然—— 看来程大夫已经什么都招了,只是知道太后的用意,所以他才隐瞒真相,谎报了。 风乾的脸色并不好—— 因为知道,就算不当众被咬出来,他的前程也完全毁了,从此以后他会被太后和崇明帝一起厌弃,再也没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切万事俱备,这场婚礼开始的时候他还对一切都胸有成竹,怎么中间才隔了两个时辰不到,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了? 华思媛的头脑,自然领会不到这层意思,还只觉得庆幸,心里十分之安定。 太后冷着脸,手指压在一颗佛珠上,久久的抿唇不语,并没有马上表态。 “太后确乎是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褚浔阳意味深长的笑道,侧目给延陵君挤眼睛。 “四王妃并无过失,何况同时没了的还是她的一个曾孙!”延陵君道,却只是陈述,并没有掺杂任何主观的感情评断道:“四皇子是她的孙子,她不得不护短,可是华家那个女人——” 才刚进门就这样的不安分,太后会容的下她才怪! 太后一直抿唇不语,风连晟若不踩这一脚似乎都说不过去了,于是他便沉吟着说道:“这就怪了,那个草包大夫是有机会在四弟妹身上藏毒,可又是怎么给她下药的?这还真是叫人费解啊!” 因为四王妃的情况发生的突然,程大夫和延陵君都说是被人下了猛药了,但是那段时间之内,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沾染。 太后自然也是抓着这个把柄的,这时候,她便是一寸一寸缓缓抬眸,看向了风乾道:“老四,这事你怎么看?” 风乾的心里一惊,精神突然就错乱了起来—— 太后这是要逼着他亲手推出华思媛来顶下此事,并且—— 逼着他和华家彻底决裂,一刀两断! 这怎么行? 问题变得空前棘手,风乾虽然竭力的想要维持镇定,但是额头上已经明显湿了一片的冷汗。 这个时候,华思媛也隐隐开始觉得这气氛不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过去,碰触到太后冰雕一样全无表情的脸,立刻也是心头一紧。 “事情是发生在你自己府上的,你媳妇都碰了些什么,又是在哪里沾染的那脏东西,你也没数?”太后道,她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风乾这个教训,就是半点也不会留情的。 “皇祖母——”风乾只觉得喉咙发涩,张了张嘴,到底也是不甘于这样认输,放弃一切的。 这边他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华思媛自然也是紧张非常,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过了头了,隐隐的,突然觉得小腹坠痛。 开始的时候她就只以为是产生了错觉,但随后也不过几息的功夫,那痛楚突然加剧,捧着肚子,一下子就痉挛着缩在了地上,呻吟道:“痛!我的肚子好痛!王爷——救命!我肚子好痛啊!” 说话间,脸色已然已经苍白的十分可怕。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荣怀萱皱眉,扯着二夫人的袖子狐疑的看着满地打滚的华思媛。 二夫人赶紧瞪了她一眼,心中困惑之余,却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为免惹祸上身,她却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听二公主诧异的抽气声,缓缓道:“之前——她是吃了那盅燕窝的吧?” 但是这前后都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华思媛却是现在才倒下去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诚然她没有怀孕,不会失血堕胎,但是病来如山倒的样子—— 在场的命妇小姐们面面相觑,这和他们之前看到的四王妃的症状实在是太像了! “华氏,你好大的胆子,是在眼窝里下毒,意图对我家公主不利吗?”青萝当机立断的冷声喝问。 华思媛在地上几乎缩成一团,脑子里嗡嗡的,只咬牙忍受剧痛,哪里顾得上说话? 青萝就又去提了刘氏,狠狠逼视她道:“怪不得你之前要阻止我家公主吃那东西,却原来真是居心不良的,是不是?” 引发四王妃小产的,都是大寒之物,这类东西,孕妇承受不住,就是普通女子的体魄也要大为损伤。 “没有!奴婢没有!”刘氏惊慌道,已经顾不得去管华思媛到底怎样了。 设计四王妃小产,背后还有娘家给她撑腰,她还不至于送命。 但是暗算褚浔阳—— 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因为—— 崇明帝必须得要给西越皇室一个交代! “来人!还不把华氏扶下去,请大夫!”风乾却是不能叫人再问下去了,神色焦灼的赶紧吩咐。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就要扶开华思媛,不想桔红和映紫两个却是直接横臂将人给拦下了。 “她还不能走!”褚浔阳道,冷冷的看着风乾,“今天不把话给本宫说清楚了,谁也不能走!” “你——”风乾怒极,却不能发作,只能强作镇定道:“你还想说是华氏下毒害你?如果真是她做的手脚,她还会自己喝了那碗汤?” “怎么不能?”褚浔阳冷笑,衣袖一挥,就将桌上那个还盛了半盅燕窝的瓷盅掀翻在地。 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同时四溅开来的,居然还有好多七彩的宝石珠子。 那燕窝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宝石珠子? 众人都看的满头雾水,华思媛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大惊失色—— 这——这怎么会?这些珠子怎么会藏在那盅燕窝里? 她霍的扭头,满是愤恨的看向刘氏。 刘氏却是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褚浔阳一抬手,青萝就转身从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将放在椅子上的盖头取了过来,褚浔阳兜头将它扔在华思媛面前,凉凉道:“侧妃娘娘,难道您没有发现您这盖头上面缺了一串珠子么?” “呀!我记得了!”荣怀萱脑中灵光一闪,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忍不住就兴奋的大叫起来,“我记得了,当时在大婚的礼堂那里,华氏给四王妃敬茶的时候就刚好有还盖头上缀着的这些宝石珠子晃来晃去,难道是珠子掉进茶水里去了?” ☆、第024章 婚事作罢,风乾垮台 本来大家也都在纳闷,四王妃是怎么被下了药的。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赵嬷嬷立刻走过去,弯身去捡那个盖头。 刘氏本能的想要去抢夺,但是太后面前,她又不敢放肆,探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赵嬷嬷捡了那盖头当众抖开检查,华丞相嫁女儿,冷氏又为了压着华思悦的风头,极尽奢华之能事,那盖头四角都坠了价值不菲,十分夺目的七彩宝石珠子,但是这会儿展开了盖头,却赫然发现四角之一上面的珠串不翼而飞,变得光秃秃的,十分不协调。 赵嬷嬷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弯身从地面上捡起一颗珠子比对,之后就面容冷肃的对太后禀报道:“太后,这些珠子都和这盖头上点缀的一样,应该就是盖头上缺失的珠子。” 之前华思媛行过大礼之后,是被许多人拥簇着回到这间房里的,那个时候,如果她的盖头上就缺了一角装饰,不可能没有人发现,所以这就只能说明,她是后来四王妃出事之后才将盖头取下,并且突然奇想的把那串有问题的宝石珠子藏在了燕窝里。 因为大夫和延陵君都说了,四王妃那是急症,谁也不会想到问题会出在之前的婚礼上,这里又乱成一片,谁还会有心思再去管她的盖头是什么样的? 风乾的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紧抿着唇角,还在犹豫不决,难以取舍。 褚浔阳只保持一副旁观者的表情,闲适的开口道:“赵嬷嬷,还是麻烦您叫人把这些珠子捡起来看看,有没有少了的!” 她断不会是为了心疼这几颗珠子,赵嬷嬷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刻会意,心里十分佩服的深深看她一眼,面上态度就更显得恭敬几分,道:“是!多谢定国公主提醒!” 华思媛还疼的抱着肚子缩在地上不住的呻吟,眼神却是愤恨无比的死死盯着旁边的刘氏—— 这个老东西,谁叫她自作主张把珠子全部拆下来藏到燕窝里去了?如果早知道东西是藏在那盅燕窝里的,她是怎么也不会着了褚浔阳的道的。 现在事情全部败露了不说,最可怕—— 冷氏是和她交代过那药的效力的,她该不会是要和四王妃一样了吧? 刘氏被她这么瞪的,心里更是又急又气—— 当时她本来是想要把东西拆下来带出新房去处理掉的,可谁曾想褚浔阳会派了青萝守在门口,那个丫头冷面神一样,完全的不近人情,只看一眼她就心虚的不得了,哪里还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就干脆趁乱把拆下来的珠子塞进了燕窝里。 一则这瓷盅是后来端进来的,没人会把它和四王妃出事的联想到一起,二则—— 四王妃生死未卜,也不可能有人再有闲情去管吃管喝了。 这本来是极为保险的,却不曾想褚浔阳突然横插一脚进来,反而成了漏洞百出的破绽。 刘氏跪在那里,心肝儿肺还是都隐隐作痛,总感觉是不是被青萝那一脚踢出了内伤,她时间的低着头,却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褚浔阳—— 这位定国公主,看着那么冰肌雪骨靓丽又爽朗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黑心肝成这样,既然看穿了他们的伎俩,直接点破就是,却偏偏步步紧逼,骗着华思媛吃了那碗东西,痛不欲生。 这手段—— 当真是有够毒辣的! 这边赵嬷嬷让两个宫女把落了满地的珠子从汤水中捡起来,又和那盖头其余三角上面的珠子数量一一比对。 婚礼上面的用品,都是极为讲究的,为了图吉利,每个角上用的坠子都是九串,每一串上用的宝石珠子也是九粒,取长长久久之意,但是地上捡起来的珠子合起来,却刚好是少了一串。 “太后,这珠子里面少了一串!”赵嬷嬷道,用帕子捧着珠子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的面容冷肃,满脸都是煞气。 华思媛心里惊慌不已,明知道是垂死挣扎,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就是掉了几颗珠子而已,之前过来新房的时候过了很多地方,就算是掉在路上也有可能,太后,妾身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说着,就又神情凄厉的爬起来,挣扎着看向褚浔阳,含冤带屈道:“定国公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在刚才的那碗燕窝里下了什么毒药要害我?还想要把四王妃小产的罪名也推给我,我到底是哪里得罪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刚才褚浔阳是一直端着那盅燕窝在手边。 “本来就是无冤无仇,本宫哪知道你怎么会觉得是本宫要陷害你!”褚浔阳撇撇嘴,却是完全不着急替自己解释什么的。 华思媛捂着肚子,跪在那里,腰都直不起来。 太后盯着她佝偻的背影冷冷的看了一眼,就对里面卧房的方向道:“先把刘太医叫出来!” “是!太后!”她身边大宫女轻声的应了,不多时就带着刘太医出来。 “老四媳妇怎么样了?”太后问道。 “四王妃刚刚小产,又失血太多,身子亏损太大,虽然荣大公子妙手,及时用金针刺穴,将血给止了,但四王妃怀胎的时候本就体虚,现在又受到重创,就算这次能侥幸逃过一劫苏醒过来,这身子却是彻底败了,以后都少不得要受病痛之苦的折磨了。”刘太医叹息说道,面有不忍。 他是太医院老资格的太医了,比旁人更能了解四王妃这一次生死边缘走这一遭的惨烈。 在场的女眷听了这话,有不少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来。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用力,是用了极大的定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对风乾发作。 这个时候,风乾则早已经是冷汗直流,更不敢去直视太后的面孔和表情。 “不管怎样,都务必将那孩子治好,琮儿不能没有母亲!”太后说道,意有所指。 生在皇室之家的孩子,本来面对的处境都过于残酷了,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的孩子,就更是可怜,如果四王妃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太后今天也许都不会对风乾动这么大的怒。 身在皇室残酷斗争漩涡的中心位置这么多年,太后的心肠本就比一般人要冷硬,可是在触及血缘关系的时候,人人都会有私心,太后也不例外。 “是,微臣一定尽力而为!”刘太医拱手应诺。 太后就对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会意,将手帕里裹着的珠子递过去道:“太医你给验一验,这些东西可有什么问题。” 那些珠子在汤水里泡的久了,上面沾的药可能都被泡下来了,但是看华思媛的那个症状,如果真有问题,应该也不难验出来。 “好!”刘太医接了那手帕过去,取了几颗珠子又闻又看,很是折腾了一会儿,就面色大变道:“太后娘娘,如果微臣没有看错的话,导致四王妃小产的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了,这珠子沾的汤水里面掺杂了剂量可观的大寒之物,孕妇的身体绝对难以承受。” 风乾的心里瞬间一凉到底,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当机立断的抽身而退,很有可能他都要跟着栽进去,于是就脸色猛地一沉,看向了华思媛道:“华氏,果然是你所为吗?” 他脸上神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暴怒。 华思媛吓的浑身一抖,却只能强撑着不肯认罪,只就哭诉道:“王爷怎么能怀疑我?妾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如果真是我做的,明知道这些珠子有问题,我又怎么会去吃那瓷盅里的东西?王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紧张,这会儿她就只觉得小腹那里如是被什么东西绞着,痛的身体一阵一阵的痉挛,忍不住就伸手去扯住风乾的袍子,哀求道:“王爷!痛!我肚子好痛,您救救我,求您让太医救救我!” 她这个样子,也着实是可怜的很。 但比起失了孩子又险些丢掉性命的四王妃,那就实在是不够看的了。 风乾的面色铁青,这个时候他不管怎样都是错的,不管华思媛,别人会说他狠心,但如果是对这么个极有可能谋害了他的正妃和孩儿的女人假以辞色,就更要被人指指点点。 太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缩在地上的华思媛,脸上却是全无半分的动容之意。 而她不开口,比人自然更不敢叫太医去给华思媛诊治。 华思媛痛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住的哭诉哀求,却没人管她,她也知道原因所在,就只能强大精神道:“王爷,真的不是我,之前荣大公子不是也说过了吗,王妃的那个症状,分明是被人下了虎狼之药了,如果真是我盖头上的问题,那从她饮了我敬的茶到后来出事,中间可是隔着不下一个时辰的,王爷,您要相信我,真不是我害的王妃!” “可是从你吃下那碗燕窝到现在病发,中间也隔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吧!”褚浔阳突然说道。 华思媛是真的理解不了这个素未平生的褚浔阳为什么要一再的和她作对,只就咬紧牙关,满脸戾气的霍的抬头看向了她。 褚浔阳不以为意的别开眼。 这件事,本来延陵君是最有发言权的,可是刘太医等了他半天也没见他有开口说明的意思,不得已,就只能走上前去一步道:“太后,这玄黄之术本来就博大精深,有时候就算是同样的药材,按照不同的剂量调配也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这些珠子上面的药物分量虽然不及那个瓷瓶里的药丸发作起来及时迅猛,但相对而言,也只是延迟发作的时间而已,从被人服食下去到后面发作,虽然中间可以拖上一阵,但等到药效真被激发出来,两者——其实是无甚区别的!” “你——你胡说!”华思媛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再也端不住她世家千金的架子,怒吼了过去。 太后的目光一冷,然则还不等她说话,风乾已经一脚将拽着他袍子的华思媛踢翻在地,怒声道:“果然是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才进我王府的第一天,就胆敢设计毒害本王的正妃,又谋害本王的子子嗣,你这个蛇蝎毒妇!” 华思媛被他暴怒的样子吓的哑口无言。 但明显风乾还是没有彻底死心,还不想完全放弃华丞相那条路,倒是没有对她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来。 “太后!奴婢刚去了一趟王府的茶水房,找了一样东西过来!”就在这时,太后身边另一名心腹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使劲低垂着脑袋,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穿的是四王府的婢女服,胆子很小的样子,进门就跪下。 那嬷嬷却是径自走到太后跟前,将握成拳头的手掌摊开。 所有人都好奇的扯着脖子张望,却赫然发现她掌心里灼灼生辉,竟然也一颗很小的宝石珠子,那质地和打磨的形状,都和华思媛盖头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太后皱眉。 “你来说吧!”那嬷嬷侧身让开,冲跪在身后的小丫头道。 “太后恕罪!太后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太后开恩!”那小丫头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着叩了几个头,才抬起头来,声泪俱下道:“奴婢是茶水房里否则清洗茶具的婢女,今天府里办喜事,中午那会儿有人从礼堂那边送了用完的茶具过去,奴婢清洗的时候,在侧妃娘娘敬茶用的茶杯里捡到了这颗珠子,当时没人看见,所以——所以奴婢就偷偷藏起来了!” 这府上闹哄哄的,这会儿前院的男宾席上都还在饮宴,这小丫头一直在茶水房里做事,这会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她偷藏了那颗珠子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要追究,惊吓的不轻。 “是奴婢眼皮子浅,奴婢知错了,请太后开恩,奴婢再不敢了!”小丫头说着,就又砰砰的又磕了几个头。 “行了,你先下去吧!”赵嬷嬷不耐烦的冷声斥道。 “是!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小丫头始料未及,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就奔了出去。 风乾娶侧妃,用具都是十分讲究的,尤其是新人用来给正室敬茶杯子,要说是那小丫头认错了都不可能。 那珠子本来就不大,又是墨绿色的,当时借着盖头晃动遮掩,落进杯子里,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 而且很显然,华思媛是把每一个步骤都做的十分到位,不仅在那一颗珠子上做了手脚,让它能够顺利落在四王妃的杯子里,随后更是将那一串上的线头扯断,上面其余的八颗珠子也没了踪影。 横竖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四王妃是在行大礼的时候就被下了药,到时候就算有人发现她盖头上的珠子落在了茶水里,她也可以推说是那根线断了,只是个巧合。 但也偏偏是这样严丝合缝的布局,到头来也还是不堪一击。 “华城也是能耐了,居然教导出你这样的女儿来!”太后冷冷说道,虽然没有明显发怒的迹象,但那声音落在耳朵里,却像是北风刮过,将人血管里的血液全部冻结。 太后的面容冷肃,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眼睛看着房梁上某个未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突然叹一口气道:“今日迎亲的花轿还在吧?让轿夫原路将华氏送回丞相府去,告诉华城和冷氏,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太后——”华思媛如遭雷击,凄声叫嚷出来,爬过去就要扯太后的裙子。 她和风乾是已经拜过堂了,她已经是四王府的人了,哪怕还没进洞房,但是现在被送回去,那也算是被休弃了。 被皇家休弃的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再嫁的可能了,只能被送到庵堂里清修,并且—— 她还担上了一个毒害正妃谋害自己夫君子嗣的罪名,华城为了给皇家交代,是一定会让她自尽的。 太后说是已经皇恩浩荡,并没有将她怎样,但实则也是杀人不见血,根本就是把她往思路上逼。 赵嬷嬷见她扑过来,哪里肯让她近太后的身体,立刻抢过去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后嫌恶的回头看了一眼,紧抿的唇角昭示了她此时极端愤怒的情绪,只凉凉道:“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我们风家消受不起!” 能得太后这么高的评价,华思媛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太后——”她一下子就嚎啕起来,跌坐在地上,心里更是冰凉一片,史无前例的绝望。 太后举步就要出门,一面不容反驳的命令道:“今天这里就全当是一场闹剧,全都散了吧,去前面把宴席也都撤了,就当是没这回事!” 风乾死死的捏着拳头,眼见着太后一刀斩断他的所有前程和退路,却完全的无计可施,因为隐忍的太厉害了,腮边肌肉都在痉挛着抖动。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华家的女儿也不过尔尔,送回去就送回去了,老四你也别太在意了,回头本宫一定奏请父皇,再给你寻摸个好的!”这个时候,风连晟如果补上来踩一脚那就太反常了,一面拍着风乾的肩膀,那语气叫做一个慈祥和气,语重心长。 风乾猛的回头,用吃人的一样的目光瞪着他,而风连晟却根本就没打算和他较劲,还没等和他的视线接触,就已经洋洋得意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四王府的管家赶紧去前面传太后的口谕撤销宴会。 其实本来就算婚事吹了,客人既然都已经到了府上,要顺利吃完这一席也无可厚非,太后会这么做,足见是对华思媛痛恨到了极致了。 其他人也都讪讪的跟着太后往外走。 延陵君携了褚浔阳的手,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样?都问清楚了?” 他这话虽然乍一听来有点莫名其妙,但褚浔阳却是心领神会,他指的是之前她悄悄去和风连晟咬耳朵的事。 “嗯!”褚浔阳点头,还没细说什么,延陵君就露出了然的神情,感慨道:“也是!这两年右丞相越发的不中用了,朝中文官华城一家独大,反而是叫他越发的狂妄放肆,都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要嫁华思悦给风连晟,本来就打着背后操纵风连晟的主意,但是婚事定下来之后风连晟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他大概已经隐隐有所察觉,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大线条好控制。这么个当口上,风乾刚好就送上门来了,相较于风连晟,这个主动投诚的四皇子才更合他的心意,他会动摇,也在情理之中,这也就难怪风乾会在大婚当天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锄掉自己的正妃,好给华思媛腾地方了,这可是他积极向华城示好的绝佳机会!” 因为风连晟和华思悦之间还有婚约,风乾就是娶了华思媛,心里也没有底。 这个时候,也就难怪他争分夺秒的要在风连晟跟前抢占先机。 “他要向华城表示诚意是真,不过你也猜对了一半而已!”褚浔阳侧目看他,神秘一笑。 延陵君的眉头皱了一下,这回倒是很有些意外。 褚浔阳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也就不卖关子,含笑道:“风乾和华城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了,与其说他这是向华城示好,不如说是同盟结成之后孤注一掷的主动出击。风连晟太不会做人了,华城的野心又太大,他只想要控制一个傀儡,自己好隐在幕后做掌握实权的太上皇,要达成这个目的,风连晟自然不会是合适的人选,会被他舍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么——” 褚浔阳说着,眼睛里就闪过些嘲讽的笑意,“无论是在崇明帝的跟前还是风连晟的面前,这位自认为位高权重的华丞相,说到底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罢了,也就只有他自己才会真把自己当回事儿,还大张旗鼓的张罗算计。这么想想,四皇子真可怜啊,陪着他演了一出闹剧,最后还是累了夫人又赔了子嗣!” 风乾的确是自作自受,半点也不值得同情的,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暗算,完全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也不考虑年幼的儿子,只不过皇家的人都护短,太后和崇明帝就算厌弃了他,也不会处死他,可是他和四王妃之间—— 四王妃如果直接醒不过来,那就不说什么了,就算她命大的活下来,以后夫妻两个也势必离心。 风乾这是真的众叛亲离,得不偿失了! 褚浔阳说起风乾的时候,那神情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冷意。 她是很少会对不相干的人这么当回事的,但是回头想想,风乾的行为也的确是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 延陵君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拉回她的注意力道:“可是都这里,这场戏应该还没唱完吧?前面都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在看着咱们夫妻替他蠢人出力,真正的重头戏,怎么也得他自己粉墨登场,亲自再导演一出,要不然这么不痛不痒的,他那心里八成还觉得亏得慌呢!” 四皇子风乾彻底垮台了,风连晟可是锄掉了心腹大患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这样认为,但却有极少的人知道,其实在风连晟的眼里,风乾跟华城一样都是跳梁小丑,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他的威胁和对手。 风乾倒台了,这对他来说不能算是全无收获,但是他肯定要趁火打劫,再为自己谋一点货真价实的好处的。 褚浔阳对后面的事情也是难得的很感兴趣,眼睛里都在闪闪放光,只等着好戏开场。 这边一群人尾随太后熙熙攘攘的往外走,仿佛是为了印证延陵君的猜测一样,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 褚浔阳他们走在最后面,一时也看不清楚前面的具体情形,好像是什么人突然出现,刚好把太后在院子门口那里给堵住了。 “来了!”延陵君莞尔勾唇。 褚浔阳侧目看他,瑙纵突然一个隐约的念头冒出来,沉吟道:“我说——今天这四王府里的事儿,不会也有华思悦那女人掺合进来的手笔吧?” 她现在和冷氏母女成仇,那里说,就算她要出谋划策,冷氏也肯定不会照着她的套路走的,所以褚浔阳才从一开始就没有多想。 “谁知道!”延陵君却似乎并没有心思深究,只就意味深长道:“我只知道,风连晟嫌弃挡路的女人,下场一定不会太好看!” 而且—— 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算计到褚浔阳身上的人,本来也不配得到什么好下场。 风连晟要踢开绊脚石了,省的亲自动手,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个——好像不太容易吧?华思悦的手段很干净,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今天太后已经做主悔了华家的一门婚了,华城再怎么说也是文官之首的左丞相,只要他的狐狸尾巴还没完全露出来,就是崇明帝也得给他三分情面,难道还能连着把他另一个女儿也退回去?”这样的话,华城就当真是不要再做人了。 延陵君不置可否,只就勾唇一笑道:“你看吧!” 风连晟能出什么招?褚浔阳的确是百思不解,然则这时候已经容不得她再静心揣测,前面院子门口已经有人哭天抢地的闹上了。 ☆、第025章 鸡飞蛋打,婚事吹了 “让开!都让开!我有要事求见太后!”远处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太后出宫一趟的阵仗不可小觑,哪怕这是来的四王府,此时这院子外面也被蒋校尉带着整队的御林军给全面戒严了。 那女人被堵在七八丈开外的花园里,不得其门而入。 但这个声音,褚浔阳却是有印象的—— 却是此时应该正在丞相府张罗着摆喜宴的华夫人冷氏。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要跑到这里的来的原因不言而喻,肯定是为了华思媛的,只是没有想到大门口四王府的人没拦她,最后却被太后的侍卫给阻了。 “闹什么闹?还不去把人拖走,冲撞了皇祖母,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风乾见势不妙,不等太后发话就已经主动的抢上前去。 今天他的损失已经够严重了,绝对不能叫冷氏再来搅和,他必须得要保全最后的立场和颜面,这样才能仗着和太后之间的祖孙情,日后再伺机挽回颓势。 不管怎样,这一点上,他的筹码的确是奏效了,太后对他气归气,但到底也没准备一次赶尽杀绝,所以只就冷着脸,并没有出言阻止。 风连晟的目光微微一动,对身边李维递了个眼色—— 人人都想这场戏看到这里见好就收,却偏就是他对这场戏目前的结果还不甚满意。 李维心领神会的略一点头,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摸到旁边冷清无人的偏院里,想必是要去想办法放冷氏进来的。 这边四王府的人急吼吼的就要冲过去将冷氏轰走,不想他们人还没到,却见对面先疾步而行,走过来几个人,唯有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难得过府赴宴的二皇子,风启。 冷氏听闻女人有难,这时候过来根本就什么规矩也顾不得,被侍卫拉着也还大声的叫嚣:“太后!臣妇有要事求见,求您见我一面!” 四王府的侍卫过去要直接将她拖走,但是看到风启,却不得不先停了手,跪地行礼,“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嗯!”风启面无表情的应了声,“本王听说皇祖母来了,特意过来给他老人家请安的,她人还在吧?” 前面管家才敢去传了太后懿旨,说喜宴取消,风启听了消息要来给太后请安,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 “是!太后她老人家还在呢!”侍卫回道,然则还不等把话说完,冷氏已经瞅准了机会,撞开挡在她面前的两个人,直接冲过去,扑到了太后脚下,大声道:“太后圣明,臣妇冷氏求见,臣妇有话要说!” 风乾倒抽一口凉气,却已然是无法阻止,只就不悦道:“华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的,这样成何体统?” 太后面无表情的站在人前,却是不置可否—— 她虽不准备对风乾穷追猛打,但是闹到眼皮子底下的事,她也不准备一味的袒护包庇,这一次,风乾这个孙子确实是叫她太过失望了,是该好好敲打敲打,给他一点教训的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华思媛已经听到冷氏的声音,强忍着疼痛让刘氏给扶着走了出来,见到冷氏,她立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声泪俱下的扑倒在冷氏的怀里,扯着她的袖子道:“母亲救我!您要替女儿做主啊,他们——他们冤枉我!” 之前她被打击的不轻,在太后面前又什么都不敢说,现在看到冷氏跟前,心里憋屈愤怒的感觉才如江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是自幼在冷氏的羽翼庇护之下长大的,从没吃过半点亏,冷氏整治后宅的手段了得,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所以在华思媛的眼里,自己的母亲就是无所不能的,现在抓住了冷氏的手,她就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之前心里的那些心虚和恐惧全部烟消云散,眼睛里反而闪动着灼灼的,希翼的光芒。 她坚信,自己的母亲可以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扭转一切,掌控全局。 这是一种强烈的无法遏制的信念。 冷氏看着她眼中希翼,心里却是一阵的发苦,抬手替她抹了把眼泪,然后眼中就紧跟着闪过一抹决绝之色,推开了她,整理好衣裙,端端正正的跪在太后的跟前道:“太后娘娘开恩,臣妇有罪,是特来向您和四殿下请罪的!” 她说着,便是庄重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华思媛跪坐在旁边,满脑子里回想的都还是自己方才看到的母亲眼睛里的那种凄惶和绝望。 隐隐的,她只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似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风启也已经从回廊的出口处那里款步走了过来。 太后看到他来,根本就没心思应付冷氏,眼中封冻的神色也稍稍柔和了几分,道:“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还好!孙儿让祖母挂心了!”风启回道。 太后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色,脸上表情就又柔和了几分,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瞧着你今儿个的气色倒是比上回见你的时候好多了,这就好!这就好!” 对于自己的这些孙子孙女,太后一直都可以算是一视同仁,有人过分的提携谁,也没有明显的打压过谁,但是最近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许是见多了皇室之中兄弟阋墙的种种,已然是心灰意冷,这段时间之内她却是对与世无争的风启额外有对了那么几分真心的意思。 “之前不知道祖母过来这里了,没赶上去门口迎您,一会儿我送祖母回宫吧!”风启说道,不动声色的话话题带开了。 “这就不劳二哥费心了,宫里本宫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完事了我顺路护送皇祖母回去就行。”风连晟的唇角牵起一抹微凉笑意,从那院子里款步走出。 即使风启在皇位之前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但是太后当众对他的这份关照—— 看起来,还是很碍眼! “嗯!”风启果然是一如往常一般低调平和,并没有要和他互别苗头的意思。 太后也没反对—— 她是真的舍不得风启来回奔波。 而今天风连晟的目标显然不是风启,紧跟着就移开了视线,居高临下对跪在脚边的冷氏道:“丞相夫人这是做什么?华三小姐的事,皇祖母不是已经命人传旨给你华家都说清楚了吗?您放心,皇祖母和本宫都知道华爱卿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三小姐年轻不晓得事情轻重,有拿错了主意的——老四也会网开一面。只是事关四弟妹和腹中胎儿两条性命,也不能当做是没发生过,为了公允起见,皇祖母才会出面主持了公道。不过么——一码归一码,华小姐有错归她有错,皇祖母和本宫都是公私分明的人,并不会为此而和华爱卿生出嫌隙,更不会为此而迁怒华夫人,所以你大可以不必如此惶恐的,还是起来吧!” 他的这番话说的顺畅,入情入理,又公正大度,可谓完美无缺,但就是那副散漫的语气叫人听来却分明是带了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 “母亲!”华思媛瑟瑟的扯了一下冷氏的袖口。 冷氏看着风连晟眼中明显的冷意,心里突然万念俱灰。 “不是的!”她狠狠的一咬牙,当机立断的就定了主意,语速急切又诚恳的说道:“太后和太子殿下明鉴,四王妃小产的事情其实是另有隐情的,请——” “母亲!”她的话音未落,远处那回廊上,追着她赶过来的华思悦刚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到,大喊一声,打断冷氏的话,同时人已经冲了过来,也是毫不犹豫的跪下去,拉住冷氏另一边的衣袖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三妹妹的事情痛心,可父亲他又何尝不是?但是现在事情不该发生也都发生了,而且太后和太子殿下也都已经网开一面,不予追究您和父亲还有咱们华府的罪责,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我们感激谢恩都还来不及,您就不要再为难太后和太子殿下了!” 冷氏出门的时候她原本并不知道,后来听了盯梢的丫头来报,心里立刻就明白冷氏这是赶着来四王府救场了,于是赶紧的也跟了来。 她本来是想要半路将冷氏劫下来的,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让冷氏闹到了太后的跟前。 因为路上跑的太急,华思悦此时还气喘吁吁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逻辑清晰,并不含糊的。 她用力的抓着冷氏的胳膊,眼神却极为负责,一则是忧虑,一则也有警告—— 华思媛废了,事情到此为止,对她而言是最有利的局面,华城毕竟在朝中颇具威信,哪怕是为了安抚他—— 太后废了他的一个女儿,后面崇明帝就只会是对他另外的一个女儿给予更多的殊荣,这样一来—— 所有的好处都还说要被她华思悦收入囊中的。 这个机会,实属难得,她必须要拉回冷氏来,让一切在这里终结。 冷氏如何不明白她的想法?自己孤注一掷,用了最快捷的一招,本以为可以将华思媛直接推上四王妃的宝座的,没想到却是阴沟里翻船,让女儿去给华思悦这小贱人组哦了垫脚石。 现在就算是不为了拆华思悦的台,哪怕只是为了救下华思媛,她都不可能就此罢手。 “你放手!我的事,不用你管!”冷氏的目光阴冷,狠狠一把将她推翻在地。 华思悦的手腕在石子路上磕破了,却也顾不得,她很清楚冷氏要做什么,赶紧爬起来就要去捂冷氏的嘴巴,然则还是晚了一步,冷氏已经高声说道:“太后明鉴,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臣妇所为!” “母亲!”华思悦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尖声嚷着扑过去,用力的掐着她的手臂,同时强迫自己维持冷静的抬头看向了太后道:“太后恕罪,我母亲从来都将三妹妹看的比什么都重,她是不忍三妹妹受罚才胡说八道的,您可千万别——” “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你说的对,就是因为我把媛儿看的太重,不想让她过了门就要居于正妃之下来讨生活过,所以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人配了药,在她的盖头上做了手脚,那味药的功效我最清楚不过,我就是为着要了张氏的命的!”冷氏道。 她已经是孤注一掷,要替华思媛顶下这个罪名,只有把华思媛伪装的一切都不知情,那么华思媛才还有退路和余地。 至于华思悦—— 她知道对方是在害怕什么,但是今天,这个结果怕是免不了了的。 说到底她也是华城的继室,华思悦是不敢当众叫人把她堵了嘴给拉下去的,听着她口无遮拦的说出这些话来,心里顿时又气又怕,却还不敢表露情绪,只能咬牙切齿的警告道:“母亲,您难道是伤心糊涂了吗?” 说着就用几度凶残的眼神狠狠狠狠的盯着冷氏—— 这个贱人,居然是想要拉着她同归于尽的! 冷氏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冷光,心里突然觉得快慰,又再一把甩开她的手,仍是义正词严的对太后说道:“太后,我活了这半辈子,就生了媛儿这一个女儿,我知道我坐做下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天理难容,但这事却是我一人所为,媛儿她什么都不知道,请您明察。这里的千般罪过,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我愿意领罚,但媛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请太后娘娘开恩,不要将她连坐!” 华思悦的一颗心,一凉到底。 “母亲——”旁边的华思媛也彻底傻了眼,如梦呓般低低的唤了一声,此时却也完全感觉不到腹部的绞痛,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冷氏最后的反击竟然会是用她的命来换了自己脱身。 母亲一向都是心机深沉又老道的,怎么会?怎么会? 是到了这个时候举目四望,她才隐隐的有了一种觉悟—— 即使他们母女两个在自家后院里呼风唤雨,甚至能把嫡出的兄长和姐姐们都压制的死死的,但是—— 到了皇家人跟前,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只剩下任人鱼肉的份儿。 华思媛的心机的确不深,很早以前就已经暴露了她也掺合其中的事实,但是这一刻,太后却保持了沉默,并没有揭穿也没有点破,只就紧绷着唇角,昭示了她此时极度愤怒的心情。 “太后!奴婢有罪!”明白了冷氏的意图,本来正扶着华思媛的刘氏便是跟着一咬牙,嚎啕着磕头如捣蒜,“三小姐盖头上面的手脚是奴婢做的,婚礼上奴婢全程跟着她,瞅准了恰当的时机,趁她不备安排了一切,事后也是奴婢将那抬头上沾了脏东西的珠串扯下来藏在了燕窝盅里。” 她这样说着,却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说辞很难取信于人,于是就膝行过去,惭愧不已的对冷氏告罪道:“夫人,奴婢对不住您,不仅没能完成您交代的事,还让三小姐误食了那虎狼之药,跟着受苦,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了,奴婢也不狡辩了,任凭太后娘娘发落!” 这么大的一件事,只以华思媛的阅历,根本就操纵不了,只能说是为了取得她的配合,她凡事都知情罢了。 冷氏随后就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一并抖露出来,从她私藏的药方和请过去替她配药的大夫的姓名,乃至于这一番操作下来所有的细节,无一偏差。 “人多说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人群之后,延陵君突然莫名的仰天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多愁善感起来了?”褚浔阳诧异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侧目看她,夕阳的余晖洒下,在他的五官上面镀上一层金色迷离的光辉,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的俊美妖艳,一双眼睛染了笑意,更是灼灼生辉。 “我只是觉得,每一个人为人母亲的女人都很不容易!”延陵君道,似乎是感慨良多的侧目斜睨了一眼跪在那里满脸决绝之色,慷慨陈词的冷氏,“她纵然是坏事做尽手段狠辣,就算是再怎么样的该死,但是袒护女儿的用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褚浔阳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诚然她也不会为冷氏接下来将要得到的下场觉得惋惜,但延陵君的话的确没错,就算冷氏有千般过错,她肯于舍出命去袒护女儿的用心是真的。 “这——大概是每个为人母亲的女人都会去做的事吧!”褚浔阳喃喃说道,但毕竟是无法身临其境,她的语气之中就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她自己还没有子女,而她和延陵君又都一样,才一出生就被迫永远的失去了母亲,一个母亲会对子女付出怎样的用心,怎么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其实——”不知道延陵君是不是也推己及人的想到了些什么,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半途却是话锋一转,重又露出明艳的笑容来,在衣袖底下勾了褚浔阳的尾指道:“你说——华城知不知道冷氏来了这里?” 因为他的思维转变太快,褚浔阳一时微愣,脑子里却是下意识的跟着他的思路走了,忖度道:“怎么可能?” 如果只是华思媛年少无知犯的错,那么华城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个女儿罢了,但如果由冷氏顶下这个罪名—— 那对他整个华家而言,这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华城如果知道,怕是会和华思悦一样,绑也要把冷氏绑在家里的。 说起来讽刺,同样都是自己的女儿,冷氏可以为了华思媛豁出命去,而作为父亲的华城,却只看得到女儿能为他谋得多少的利益。 “说到底也是风连晟手快,太后派出去传旨的人哪有那么快的动作的,而且宁平公主的人也未必就能请的来太后,如果不是有风连晟的推手,这里的事情哪有这么顺利的?冷氏那里,怕是太后出宫的时候他已经派人去露了口风了,这样也才能打了华城一个措手不及的!”延陵君道,语气平平,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唇边却难得弯起一个略带赞许的笑容来。 这边趁着两人咬耳朵的功夫,冷氏已经将事情的原委都详细的交代了,最后又给太后磕了个头道:“臣妇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敢奢求太后网开一面,但是媛儿她真的是全不知情,还请太后不要怪罪于她!” 事情到了这一步,华思悦也回天乏力,眼见着再不能兜回去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口不对心道:“太后开恩,母亲她也只是爱女心切,虽然她犯了大错,但是还请太后宽仁,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这一刻,她心里对冷氏的憎恨显然已经到达顶峰,但却必须违心的求情,现在就只希望华城得到她送的消息,能尽快赶过来救场,他的面子只凭嘴上说着未必管用,但是他的人到了这里,太后就总不好是视而不见了。 人群里,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忽而了然道:“这女人真是空有了一副狠毒心肠,也不想想,既然有人能顺利引了冷氏前来,又怎么可能不在他华府之内早作安排,绊住了华城!” 华思悦这女人,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二小姐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褚浔阳从来都是个记仇的人,若说她之前会搅华思媛的局,还有一点儿同情四王妃的成分在里头,那么这会儿挺身而出,就完全是为报私仇落井下石的。 她款步而出,居高临下的看着华思悦,道:“你华家的女儿都是宝,难道四王妃家里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吗?你家的女儿要做人家四殿下的正妃,就能把人家的妻儿性命视为草芥,说毒就毒,说杀就杀?就算四王妃的架势不如你华家显赫,她肚子里失了的孩子可还是皇家的子嗣呢,你们花家人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排场,就算华城他居于丞相之位,功在社稷,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本宫可还从没听说过谁家龙子皇孙的性命会轻贱到连一个朝臣家里的女眷都不如的地步。我不知道你南华一国是什么规矩,若是放在我朝,本宫管你是丞相还是将军,当场就要降旨将他全家都拉出去斩了。这样尊卑不分的所谓朝臣,谁知道他不是存了外心思,连皇子妃和皇室宗孙都敢下黑手,谁知道是不是自恃功高盖主,有了什么外心思了!” 话一旦当面点明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命妇当中有跃跃欲试想要替冷氏求情的,这会儿也是冷汗涔涔的歇了心思。 不臣之心?这话可是连代替皇帝理政的太子殿下都没敢随便说出来的,这位定国公主,当真是生了好犀利的一副好口才。 冷氏等人登时就吓的魂飞魄散。 他们本来就是自恃自家的门第,觉得就算做了这样的事,太后也不会为了后宅争斗而连坐他整个华家,却偏偏褚浔阳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太后息怒,这些都是臣妇一人所为,我家老爷并不知情的,我们华家对朝廷,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的,请太后和太子殿下万不要因为臣妇一人的过失而曲解了我家老爷的用心。”冷氏急急的辩解。 华思媛却是怒了—— 这又关她褚浔阳什么事?这样三番两次的落井下石,是当他华家人是好欺负的吗? “定国公主,这里凡事都有太后娘娘做主,还不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你也说了你,这里是南华,不是西越,谁要你多管闲事!”华思媛目露凶光,面目狰狞的吼过去。 冷氏的眼前一晕,不由的勃然变色。 然后褚浔阳就更是畅快的笑了,“本宫说什么来着?原来做丞相家的小姐真是可以这么威风啊,不仅能限制本宫的言论,还能命令太后如何拿主意。这会儿本宫倒是觉得,之前那么多年都白过了,到了你们南华这里才算是长了见识了。” “太后,三妹妹她口不择言,并没有冲撞定国公主的意思——”华思悦也慌了,频频的回头张望,但是她期盼着能来救场的华城却始终没有露面。 华思媛的脸色青白一片,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要如何圆场。 冷氏却知道,再继续拖下去,事情就只会演变的越来越棘手,她神色复杂的拉过华思媛的手,哀戚道:“媛儿,千错万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母亲对不起你——” 华思媛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华思悦的一颗心却是猛地往上一提,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拉冷氏,然则—— 还是晚了一步! “啊——”冷氏果断的松开华思媛的手,扭头就往旁边的院墙上撞去。 这件事,除了华思悦之外,所有人都乐见其成,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试图阻止。 冷氏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这一下撞过去是下了狠力的,头骨崩裂,红红白白的液体泼洒了一地,从墙脚滑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没了生气。 “母亲——”华思媛尖叫一声,紧跟着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华思悦跪在那里,整个人却如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以及向雷击中,缓缓的跌坐在了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冷氏横倒在前的尸体。 冷氏这悲烈的一撞,彻底撞散了的也是她的前程未来,就算只是继母,冷氏死了,她也照样是要守孝三年,风连晟如今这般年纪,难道还真会等她三年不成?而就算华思媛废了,华城要把所有的筹码重新移回她的身上,能够勉强维持这场指婚不变,那么谁又能保证三年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那个时候,风连晟的东宫之内早就妻妾儿女成群了,就算她还能嫁过去,那里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完了!全完了! 冷氏这个贱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华思媛毁了,就硬了是拉了她来垫背,怎么办? 这一刻,华思悦几乎是想要当场嚎啕大哭的,可是这些人的面前,她还必须伪装,不敢再有任何失态或是逾矩的行为。 风连晟看着这一幕,这本来不过就是在他精确算计当中的一个既定结果,但是万众瞩目之下,他还是轻轻的皱了下眉头,以此来表示他这个一国储君的动容惋惜之态,以向世人证明,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风乾更是被这个变故惊的愣了半晌,等到反应过来,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虽然经此一事,他被太后厌弃了,但是冷氏这一死,风连晟和华思悦的联姻就等同于是吹了,他可不信风连晟会等着三年之后再娶华思悦,所以这样一来,风连晟也不可能会拉拢到华城了,这一局下来,大家谁都没捞到好处,还是旗鼓相当。 “拖下去吧,叫人通知华家来接人!”太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迈开步子就满脸嫌恶的大步离开。 最终她也说要给华家人怎样的处置,但是这个时候,也没人敢追上去问。 整个场面安静极了,几十个人,除了脚步声和行走间衣物之间的摩擦声,再就没有任何一丝额外的响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好端端的一场喜事,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丧事,而且冷氏的死状又太过触目惊心了,好几个胆子小的千金都当场晕了过去,现在所有人都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所。 因为太后来了,四王府的大门前面就被清了场,其他各家的马车都挪到了侧门,这个时候,就是几个皇子公主连带着褚浔阳这个外来的公主一起拥簇着太后出门。 太后满脸的怒气未散,也没人说话,将她送到大门口,赵嬷嬷快走两步先下了台阶去安排马车,就在这时,对面的墙头上突然破空而来一片冷厉寒光,十数支后劲强劲的短小弓弩,目标一致,直击被人拥簇着走在前面正中间的太后。 ------题外话------ 好吧,绕了这大一个圈子,其实我就是为了让华二小姐倒霉哒,华三和冷氏,你们只是投石问路的石子,委屈你们了囧~ ps:今天……已经堕落回六点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有突发状况,嘤嘤嘤~ ☆、第026章 异动 有人当街刺杀太后?还是这样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在堂堂四皇子府邸的大门口? “护驾!”赵嬷嬷凄声惨叫,声音直冲云霄。 然则彼时太后是才刚从大门里出来,随行的侍卫大多等在巷子里,门边站着几个人连忙拔刀抢过来,已经是有些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延陵君只扣住褚浔阳的手腕,将她拉着后退一步,但是仓促间,他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却恰是看到风启骤然回眸的一眼目光,但是情况危急,那个瞬间匆忙的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错觉,然后他便就势转身,推了繁昌公主一把的同时,又用了最粗鲁但也是最奏效的法子,一把抱住了太后,两人双双栽倒在地。 太后活到这把年纪,也还是头次经历这样的突发状况,一时间完全顾不上反应。 两个人摔倒在地,箭雨纷飞,却不会因此而停滞。 风启到底也是没有常年习武之人那样灵活机变的身手,倒下去的时候唯恐太后摔伤,他是让自己垫在下面的,而落地之后,却又飞快一把将太后推开。 这样一来,他自己的行动反而受限,略一迟缓,就是嗤的一声,右侧的上臂已经被扫过的流箭削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大约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这样的暗亏,那一瞬间,他素来平静淡泊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抹森冷锐利的锋芒,骤然回首,迎面而来的第二箭却是直指眉心,不偏不倚的再度袭来。 繁昌公主摔在旁边,混乱中根本顾不得爬起来,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往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兄长,见到这一幕,顿时就花容失色的尖叫道:“皇兄!” 太后亦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中神色震惊又复杂。 因为刺客出现的突然,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这个时候,更是没有办法去管别人的死活,以风启那点薄弱的功夫底子,他几乎是不可能躲过这一箭的,太后和繁昌公主恐慌之余近乎要双双昏倒,然则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风启临危不乱,忽而往旁边略一侧颈。 那一箭射来的速度奇快无比,所以即便他的应变能力惊人,来得及动作,但是那一个动作的幅度也是十分微小,冷锋过处,依旧带起了一条血线飞溅,却是那箭头擦着的他的侧脸到耳际蹭了过去,同时带起了几丝短发纷纷扬扬的落。 那男子面上的表情却始终保持不变,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仿佛方才生死一瞬间邂逅死亡边缘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他。 那些刺客全都训练有素,第一轮的暗袭失败之后,十几道人影已经从围墙后面跃出,而彼时风连晟也已经不由分说,带着侍卫冲上去御敌。 “皇兄!”繁昌公主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也顾不得站起来,直接就扑倒了风启身边,掏出帕子去裹他手臂上的伤,一面语无伦次道:“没事!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得了这片刻缓和的机会,巷子里的侍卫已经有一些冲了过来,将大门口的这几个人都聚紧密的护卫起来。 到底也是太后遇刺,一直冷眼旁观,难免要惹人非议,见到这里的局面有所控制,褚浔阳心里松一口气,就扭头去给延陵君使了个眼色,“君玉!” 彼时延陵君就站在她的侧前方,将她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褚浔阳侧目看去,恰是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冷肃的侧脸,那版面轮廓,冷硬的让褚浔阳觉得一阵陌生。 “君玉!”褚浔阳也由不得多想,赶紧又扯了下他的袖子。 却没想到前一刻延陵君居然是在走神,这时候才骤然惊醒,但是他的反应也快,不由分说就握了下褚浔阳的指尖,嘱咐道:“你呆在这里,照顾好自己!” 说完就抢上去,进了战圈,助风连晟一起应对刺客。 那些刺客不过就是几十个人,既然起初的暗箭偷袭没能得逞,褚浔阳也就不担心他们还能冲破封锁,于是就走过去,帮着赵嬷嬷一起把太后扶起来。 “太后,您没事吧?”赵嬷嬷满面急色,带着哭腔上下检查太后身上,唯恐她受伤。 太后却一把拂开她的手,脚下步子有些踉跄的奔到也是刚刚被扶起来的风启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道:“启儿,你——怎么样?” 繁昌公主早就阵脚大乱,并不晓的要如何去给风启处理伤口,只拿帕子按着他的上臂,眼泪直掉,“血!皇祖母,皇兄他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祖母不用担心!”风启说道,脸上的那道伤口,当时他闪避的角度巧妙,所以就只是被箭头的锋利处扫到,伤口虽然不是很深,渗出来的血也已经凝聚成血珠,沿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看上去非常的刺眼。 太后看着他,眼中神色越发复杂难辨,竟是破天荒的湿了眼眶,嘴唇动了半天,到底也没能说出话来。 像她这样的人,占据着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地位,看似儿孙满堂,个个都对她尊敬又孝顺,更是不遗余力的讨好,但是她的心里却十分清楚,皇室之家出来的孩子,能指望他们有几分的真心?不能说是全无情义,但是他们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却多少都有打着如意算盘在里头,权衡着是否有利可图。 方才她遇险的那个瞬间,其实风连晟也有伸手想要来拉她的,但是当机立断,肯用身体来替她挡住流箭的—— 却只有风启一个。 偏偏这个孩子与皇位无缘,唯一可求的不过就是她那一点无关痛痒的照拂和袒护罢了。 太后的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是用力攥着他的手。 风启也没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失血的缘故,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褚浔阳站在太后身侧,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后环视一眼身边严阵以待的侍卫道:“你们谁的身上有金疮药?” “有!”一个侍卫赶紧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奉上。 这个时候,褚浔阳也顾不得去挑这药效的好坏,只就举步走过去,看到繁昌公主的那条帕子已经被血水濡湿,就果断的从自己广袖的袖口上撕下一片布条,洒了些金疮药在上面,然后从繁昌公主手里拉过风启受伤的哪只手臂道:“我来吧!” 繁昌公主自己手忙脚乱,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吃了一下,就松了手,往旁边退开两步。 风启手臂上的伤口入肉很深,再加上他的身体本来就比较瘦削单薄的缘故,几乎深可见骨。 太后看的频频皱眉,赵嬷嬷等人则是口中喃喃自语的念着阿弥陀佛,都露出不忍的神情,别开了视线,唯独褚浔阳面不改色,染了两手的血也无半分动容,时间紧迫,也不能很细致的去处理伤口,见那伤口比想象中的深,她又直接洒了些金疮药到创口上,然后用布条将那伤处连着破损的衣物一起裹了两圈,打了个结。 风启微垂了眼睛,不置一词,但全程却都很配合。 “晚点回宫再叫太医重新处理吧,我的马车上可能有金疮药,一会儿叫人拿给你!”干净利落的处理好一切,褚浔阳把手里剩下的半瓶金疮药塞给了繁昌公主道:“二殿下脸上的伤,你替他处理吧!” 说完就转身走到一旁。 赵嬷嬷感激的递了帕子给她擦手,褚浔阳没有拒绝,视线却已经移到巷子里,去寻找延陵君的身影。 繁昌公主用手帕上干净的一角沾了点儿药粉,小心翼翼的去触风启脸上的伤口,一面忧心忡忡道:“这别不是要留下疤痕了吧?” “我自己来吧!”风启接过她手里帕子,胡乱的往伤口上蹭了蹭,注意力也已经移到了巷子里。 那些刺客的目光十分明确,就是冲着太后来的,几遍是被风连晟带人安阻挡,也依旧是竭尽全力,想要冲破阻碍往太后所在的这个方向迫近。 然而皇家的御前侍卫并非等闲,再有延陵君带着映紫等人从旁帮忙,那些刺客就是再强悍,一时半刻的也讨不到便宜。 这里闹出了刺杀的动静,四王府里的侍卫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赶来,既然已经没有希望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撤!”有人做了个撤退的收拾,一剑逼退两个侍卫,凌空一个翻转,就跃过围墙,抽身而走。 其他人也不逞强应战,各显神通,甚至是甩了迷雾弹出来。 “去追!拿不住活口就给本宫全部格杀!”混乱中,听到风连晟发了狠的声音。 有的侍卫跟着翻墙而走,延陵君却没有自告奋勇的去追,而是收了剑,和风连晟还有风乾一起回了这边。 这混战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侍卫死伤二十余人,刺客中也被当场斩杀了两个。 “去搜搜那两个人的身上,看有没有线索!”风连晟吩咐,走过来,就面有愧色的一撩袍角跪在了太后的面前,请罪道:“是孙儿大意,没有仔细搜查这周边的守卫,让皇祖母遇险受惊,请皇祖母降罪!” 风乾的脸色更差,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是他的大门口,真要追究起来,他比风连晟的责任要大得多。 “罢了,好在是有惊无险,又不是你们的错!”太后受惊不小,这会儿平复下来,精神就有些倦怠,揉了揉额头道:“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风连晟拍了拍袍子站起来,回头招了招手,“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李维摇头,一筹莫展,“刺客所穿的衣物和用的兵器都是京城里随处可以买到的普通物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留下来。” “这样的话,最起码是能说明刺客不会是外来的了,对吧?”风连晟思忖了片刻,道。 “这个也不好说,如果是什么人为了掩藏身份而刻意为之,这也是有可能的!”李维道,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留了几分余地。 “皇祖母,逃走的刺客,孙儿已经派人去追了,您方才受惊,孙儿还是先送您回宫吧!”定了定神,风连晟就再次看向了太后。 “不用了,哀家自己回去就行,侧门那边朝臣们应该也被惊动了,你留下来善后,顺带着安抚他们,皇帝不在京城,最近可不能出什么乱子!”太后说道。 “这样也好!”风连晟也不勉强,顿了一下,又再试着询问道:“皇祖母,您看是不是要递个消息过去行宫那边,看看还请父皇和母后早点回来吧!” 两个皇子的婚事都起了变动,太后遇刺,风启又受伤,这样的波折连连,也的确是不能都瞒着崇明帝,还叫他在外躲清闲的。 “嗯!你去办吧!这个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该回了!”太后想了一下,就点了头。 “是!”风连晟应下,又神情庄重的嘱咐李维道:“你亲自带人护送皇祖母回宫,路上小心点儿,那些刺客方才没能成事,别是贼心不死的又再打什么注意。” “属下明白,请殿下放心!”李维郑重其事的拱手应下。 太后回头看了风启一眼,眼中目光就转为柔和,握了下他的手道:“你和哀家一起回宫,得叫太医给你仔细看看!” 这个时候,也是要地方那些刺客卷土重来,风启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 太后扶着赵嬷嬷的手往马车的方向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荣家的小子,你也跟着一起进宫走一趟吧!” 她会突然点了延陵君的名,想来还是为了风启的伤。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淡淡的笑容,刚想要推诿,褚浔阳却暗中扯了下他的袖子,面上却是扬起脸,大大方方道:“那我就自己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风启的伤,都是皮外伤,虽然他的身体底子不好,但也不至于死人的。 太后这样兴师动众,虽然可以理解,但延陵君却是不愿意受这个支使的,因为这一天连番的发生事故,褚浔阳的精神看上去也不好,这个时候他就只想早点带她回去。 其实就算是他拒绝,太后也挑不出他大的不是来,只是面子上不太好看罢了。 褚浔阳拼命的给他眨眼使眼色,“二殿下受了伤,去车上找些好药带着!” 说完,也不等延陵君拒绝,就拉了他的手,先往巷子里外面去寻自家的马车。 延陵君心中权衡了一下,就没再说什么。 太后上了马车,又回头去看风启,“启儿,你也来!” “是!”方才的一番冲撞之下,风启自身的状态的确是不好,于是就没有逞能,跟着太后一起上了马车。 二公主是要回自己的公主府的,手脚虚软的被自己的婢女嬷嬷们扶着走了,三公主宁平和四公主繁昌也都相继上了马车。 五皇子这几天外出不在京城,今天倒是没赶上这里的盛况,但是这一大家子折腾出来的阵仗也的确是不小。 巷子口,荣家的马车前,延陵君直接双手卡主褚浔阳的腰,亲力亲为的将她抱到车辕上坐着,就探手要去摸她的腕脉道:“今天怎么了?我看你的精神一直没怎么好!” “我没事!”彼时褚浔阳还是两手的血腥,就躲开了,没叫他把脉,紧跟着,脸上表情却突然转为庄重,看着他的眼睛道:“方才的那些刺客——你人的?” 因为之前的那个瞬间,延陵君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了,褚浔阳便只觉得的觉得他是认出其中的什么人了。 果不其然,延陵君闻言,就是眼神一黯,算是默认。 褚浔阳的眉头不由拧得更紧,趁着太后等人的车驾还没出来,又忍不住追问道:“是安王做的吗?” 既然延陵君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他,那么风邑那边筹谋这么多年的好戏也就没有必要再拖下去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了,他要现在率先发难,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延陵君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但却是眸色幽深的沉默了一阵。 他几乎从来就不会有这样不干不脆的时候,褚浔阳看的心里奇怪,“到底怎么了?那些——真的是安王的人?” 风邑要刺杀太后?可是目的呢?死一个太后,对他所图之事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影响,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刺杀风连晟来的更加立竿见影的一些。 如果真是风邑做的,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他的一步棋,要用太后的死还策划一些事,或者来坑害一些人。 而他要坑的人—— 难道会是她褚浔阳和延陵君父子? 思及此处,褚浔阳也不由的紧张起来。 延陵君终是看不惯她这样的神情,就抬头揉平了她的眉心,又再倾身吻了一下,然后才声音低沉道:“不是他!” “不是他?”褚浔阳更加不解,脑中思绪飞转,“那会是——” 话知道一半,她就突然打了个寒战,手脚冰凉,满是不可置信的霍的态度抬头对上延陵君的视线,“不应该啊,那些人,我看着眼生的很!” 延陵君脸上的表情带着出人意料的苦涩,摸了摸她的头发,再开口的声音就带了几分艰难的低哑道:“那些刺客里面有一个人的身形我认得,是父亲身边的另一个心腹,盛三!”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揣测,但是得延陵君亲口承认之后,褚浔阳还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怎么会?父亲他为什么突然要——” 这样的兵行险招,且不说成事的几率有多大,若说稍有不慎,整个镇国公府都会有灭顶之灾的,就算荣显扬有千般理由,但是当街公然刺杀太后? 这事情想来,怎么也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父亲他既然出手,就绝不会只是虚张声势,今天意料之外的那个变故是风启,否则——他必定已经成事了。” 所以荣显扬要做这事,就是毫不手软,冲着取太后的性命去的。 这件事因为发生的毫无征兆,一时间反而叫人无措也彷徨。 褚浔阳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度不安,抓着延陵君的手,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那巷子里,太后的仪仗已经缓慢的驶出。 “好了先不说了,你先回府,等我回去再和你细说!”延陵君匆忙说道,当机立断。 褚浔阳却有点后悔答应让他进宫了,不免担忧道:“你跟着他们进宫,会不会有事?” “不会!”延陵君道,语气斩钉截铁。 褚浔阳想想也是,除了他,怕是其他人也轻易揣测不到荣显扬的身上去,而且就算有人怀疑,再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去动延陵君的。 “嗯!那我就先回去,你也早点!”未免被人瞧出破绽,褚浔阳当即也不再犹豫,转身进车厢里,从柜子里翻出几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末了又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延陵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转身上了马,跟着太后的仪仗一起进宫去了。 风连晟和风乾亲自送到巷子口,待到目送他们走的远了,风连晟就从远处收回了视线,看向身边的风乾。 “老四,这里是你的大门口,到了现在了,难道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风连晟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风乾却是登时恼怒,双目圆瞪的怒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风连晟的语气冷了下来,半点掩饰也没有,“本宫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光天化日之下,皇祖母在你四王府的大门口险些遇刺,就是说破了大天去,你也不能置身事外去扮无辜吧?老四你听着,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面上,本宫今日就先不追究你了,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给我一个水落石出,如果拖沓着等到要本宫亲自出面查办了——” 风连晟说着,就是语气一顿,其中警告的意味就十分的明显了,“到时候,恐怕就更不好看了!” 他说完,便就要甩袖离开。 “老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风乾两眼冒火的一个箭步冲上去,竟然不顾仪态,当众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眼睛喷火道:“什么叫我扮无辜?你的意思,难道还是我勾结外人,要对皇祖母不利吗?” 风连晟看着他,那态度却是不温不火。 这要说是风乾行刺—— 一来他没这个胆子,二来他也没这么蠢,就算要做,也不会把地点选在自家门口。 风连晟这明摆着就是借题发挥,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但是就着两人之间目前的关系,他就是要落井下石,那也无可厚非。 所以风连晟也不刻意的掩饰这一点,只抬手将风乾的手拉开,仍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是与不是,三天之内——本宫等着你最后的解释!” 言罢,就拉开风乾的手,甩袖而去。 夜幕缓缓降临,风乾脸上的戾气经久未散。 身后的巷子里,他的管家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道:“王爷,华丞相到了,已经从侧门那边进了府里,您看——” 华城来了!想着华思媛的事情还一团糟,风乾就更是一肚子的火气,但是这个局面已经这样了,他也只能尽力挽回些什么,于是就勉强压制下情绪,转身快步进了王府。 * 回府的马车上,褚浔阳一直在揣摩荣显扬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青萝打了水过来,拉了她的手浸泡到水盆里,提醒道:“公主先净了手,吃点糕点垫垫肚子,一场喜宴闹成这样,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头一遭了。” 褚浔阳回过神来,缓缓从晃动的车窗上收回了视线。 这个时候天色虽然还没有全黑,但是车厢里光线已经十分昏暗,趁她失神的功夫,青萝已经点了灯,灯光下,那铜盆里的水面上浮动着一层血色的水光,褚浔阳垂眸看去,本来那血色也不就是有多浓稠,但是和她手上过于白皙的肤色互相辉映,却是叫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她的双手是浸在银盆殷红的血水里一样。 这个视觉效果的确不怎么美好,褚浔阳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一阵的难受,她一把掀了脸盆,转身扑到窗口,然则还是晚了一步,直接就吐在了车厢里铺着的席子上。 青萝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 褚浔阳拿袖子抹了把嘴,一眼瞧见车厢里的秽物,才刚压下去的不适感就又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次,直接就吐了青萝一身,并且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再就没能直起腰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青萝吓坏了,手足无措的差点哭出来。 外面驾车的桔红和浅绿听到动静,拉开车门来看,见状也都吓的不轻。 褚浔阳一点也不娇气,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很少见。 “这——这是不是刚刚在四王府吃坏了东西了?”浅绿带着哭腔道。 这时候,映紫也策马凑过来,浅绿便赶紧拽了她的袖子道:“公主好像不舒服,你还是去把主子追回来吧?” 虽然太后的懿旨不好驳,但谁都知道主子金贵公主,和他自己的媳妇儿一比,太后也就是个屁。 “嗯!”映紫迟疑了一瞬就要点头,车门打开透了气,褚浔阳也觉得好受了些,就挥了挥手道:“不用了,让他去吧,我没事,把这收拾了,给我牵匹马来,我透透气就没事了。” “可是这——”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应,褚浔阳自己已经从车厢里爬出来,不过吐了这么一通,她就更没精神了,最后在几个丫头的坚持下也没能骑马,直接坐在了车辕上,颠簸一路回了镇国公府。 当时二夫人和荣怀萱等人走的是四王府的侧门,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比褚浔阳要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 不过太后在四王府的门口遇刺这么大的事,消息自然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晚膳后荣怀萱听说风启受伤,登时再就没了别的心思,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立不安的转悠了好几圈,又不能去二王府拜访,最后不知道是听谁说了一嘴,事发当时褚浔阳也在场,立刻就按耐不住,火急火燎的登门拜访来了。 褚浔阳从外面回来,就神情恹恹的窝在榻上睡了,青萝要请大夫,她又说自己没有不舒服,没让去。 几个丫头拗不过她,想着她一天没吃东西又吐了那么一通肯定会饿,就去厨房变着花样准备了一桌子吃食。 褚浔阳一觉醒来,的确是饿死的前胸贴后背,才爬起来寻摸鞋子,就听到外面浅绿和荣怀萱的争吵声。 “我家公主今天不舒服,不方便见客,大公子也不在,三小姐还是等明天再来吧!”浅绿道,应该是劝了荣怀萱有一会儿了,这时候声音就有点拔高,很有了几分不耐烦。 “就是公主不舒服,我才要来看病的,你这么拦着,是什么意思?”荣怀萱也是怒了同样针锋相对的和她争执。 褚浔阳听了这两个女人的争执声,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刚要吩咐青萝去把荣怀萱轰走,外面就听浅绿欣喜地唤了声,“主子回来了!” “大哥!”荣怀萱似是吓了一跳,嗫嚅着唤了一声。 “芯宝呢?朱远山说她不舒服?叫大夫过来看了吗?”延陵君的声音很急,甚至一反常态,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谁也没理,直接就大步往里走。 “没!公主不让请!”浅绿小跑着追着他往里走,荣怀萱没了管束,也趁机跟了进来。 彼时褚浔阳已经慢悠悠的挪到了和卧房相连的花厅里,那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精致菜肴,本是极其美味可口的食物,褚浔阳才闻了一下,立刻就犯了老毛病。 延陵君一脚跨进门来,见到她苍白虚弱的面孔,心口顿时一揪,脸色也瞬间就沉了下来,一步抢上去,扶住她的肩膀,“芯宝——” 褚浔阳却是一把推开他,捂着嘴巴就埋头往门口冲去,好巧不巧的荣怀萱刚好进门挡住了去路,褚浔阳的去路被阻,哇的一口直接就吐了出来。 ------题外话------ 嗯,已经七点了,但是看完这章的内容,我觉得你们应该就都原谅我了╮(╯_╰)╭继续无耻~ ☆、第027章 有孕 “呀!”荣怀萱惊叫一声,扯着裙子连忙后退,却是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处理。 褚浔阳也顾不上去管她,直接一把将她拨开一边,冲到门口,扶着门框不住的干呕。 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胃里空空,也着实是没什么好吐的,但是这种感觉却更难受。 “公主,您这到底是怎么了?”青萝刚好端着炖好的汤走过来,急的忍不住想哭。 “端走!都端走!我不吃!”褚浔阳扶着门框,直不起腰来,心有余悸的赶忙捂住口鼻,拼命地挥手。 “可是您从早膳之后就再没吃过东西,这怎么行?”桔红也担忧说道。 这会儿都不用看那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只要想想都难受,褚浔阳也是吐的怕了,脾气突然就暴躁起来,怒斥道:“我说了都扯下去,都聋了吗?” 她的嘴巴虽然厉害又目中无人,但是对身边的人却从来都包容又和气。 延陵君皱着眉头走过来,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一只手摸到她的手腕试了下脉,手指突然隐约抖着顿了一下。 诚然这个时候褚浔阳是完全无暇他顾的。 延陵君也没说什么,只顺手将她抄着起来,转身往卧房里走,一面道:“都收拾了吧!” “是!”几个丫头神色忧虑的互相对望一眼,就忙碌起来。 荣怀萱扯着脏了的裙子站在那里,心里也是一阵的犯膈应,再看褚浔阳吐出来的秽物,胃里也跟着一阵翻腾,着实是恼怒不已。 “小姐,既然定国公主不舒服,咱们还是先回吧!”她身边的小丫头试着去扯她的袖子,方才定国公主发火时候的样子真是吓人。 荣怀萱也知道自己在延陵君的跟前不讨好,虽然一学年记挂着风启的事情,但是褚浔阳的情况看着是真的不怎么好,这个时候还要留下来,延陵君十有*要和她翻脸,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气愤的抖了抖裙子,荣怀萱不甘心的又往内室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才转身往外走,急吼吼的回房就把衣服换下来,没好气道:“全都拿出去丢掉,真是晦气死了!” 她甚至都怀疑褚浔阳是故意给她难看的。 “是!”丫头把衣服抱出去,又端了安神茶进来给她。 荣怀萱喝了一口,还是觉得意难平道:“荣烈刚才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吧?他这个时候才回来,那——” 风启也是这个时候才出宫回了王府?还是干脆就被太后留在宫里养伤的? 太后出行,当时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就得需要风启以身犯险去救驾了?那些侍卫,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 虽然哪怕是私底下她也不曾明摆着表明过心意,但有些事,却是根本就瞒不住的,身边的丫头什么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点破,又转身出去,让院里的婆子们把事先备好的洗澡水提进来,伺候她沐浴。 荣怀萱一直坐进了浴缸里,也都还是魂不守舍的。 小丫头和她关心的侧重点却是截然不同,忍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困惑,轻声道:“小姐,定国公主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奴婢瞧着她今天的气色是真的很差。” “谁知道她,仗着有人给她撑腰,荣烈又宠着她……”荣怀萱随口抱怨。 她对延陵君的确是心存芥蒂,觉得这个人的存在很碍事,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却也逐渐发现了褚浔阳的好处—— 这个定国公主,哪怕是到了南华,走到哪里,也都是被人众星拱月般吹捧巴结的对象,如果褚浔阳能为她提供便利,为她所用就好了,可偏偏那女人眼高于顶,对她从来都爱搭不理。就好像明明看到树上挂着颗诱人的果子,却怎么都咬不着—— 那感觉,怎么都叫人心里不舒服,想来就更觉得气闷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听说定国公主从四王府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这样了,但她自己又偏要说是没事,回来之后也没让叫大夫,奴婢瞧着她也不像是生病,小姐不觉得——”小丫头思忖着说道。 “你是说——”荣怀萱脑中灵光一闪,不由的提了口气,“她是有了身孕了?” “之前咱们少夫人怀着小少爷的时候虽然没她折腾的这样利害,但奴婢听院子里的妈妈们闲聊的时候说过,瞧着定国公主的样子,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小丫头道。 荣怀萱沉默了下来,脸上表情变化莫名,忽而就带了几分凝重,“先不要惊动祖母和母亲他们,叫个人去盯着荣烈院子里的动静,确定了消息再来告诉我!” 如果真是褚浔阳怀孕,这座国公府里恐怕马上就要掀起一场风暴了,虽然荣烈说是不稀罕这个爵位,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小丫头谨慎的答应了,然后就带上门快步走了出去。 * 延陵君把褚浔阳抱回卧房,放在床上。 方才褚浔阳的裙裾上沾了秽物,延陵君抱她的时候也没在意,这会儿两人的衣裳都脏了,桔红去柜子里重新找了家里穿的便袍出来,要帮褚浔阳更换,却被延陵君打发了,“东西放着就行,这里不用你管!” “是!”桔红也不勉强,把衣物放下,又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床上精神恹恹的褚浔阳,这才转身去了外间帮着青萝几个把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的撤下去。 褚浔阳这会儿吐的浑身无力,就随意的倒在床上,扯了被子,半边脸都陷在被褥里面,昏昏欲睡。 延陵君将自己身上脏了的外袍脱掉,又取过干净的袍子披上,也顾不得整理,就坐到床沿上,将她捞起来,也把外面的衣物扒掉。 褚浔阳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心里还惦记着荣显扬的事,就掀了掀眼皮道:“宫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风连晟的人去追踪刺客有什么发现吗?” “没事!”延陵君道,因为是晚上,干脆就没有再帮她穿外衣,直接拉过被子将她裹住,重又拉过她的手腕把脉。 荣显扬做事,肯定不会留下把柄给任何人拿,这一点褚浔阳其实也很放心。 但是这件事已经直接威胁到了太后的信命,怎么都是兹事体大,她不敢掉以轻心,就又再问道:“那太后那里后来是什么表示?她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有胆量和能力做出这样一件事的人,屈指可数,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却是难保太后就揣测不到幕后黑手。 “风启受了伤,虽然不要命,但是当时的那个情形你也看到了,能侥幸不死,靠的全是他的运气,看来太后这次是真的有所动容,震怒是一定的。我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怀疑上父亲,但是这件事她是肯定要记在心里了,只许是以后都别翻出来,否则也迟早都有她追究的一天!”延陵君随口回道,心思却明显没往这里用,只全神贯注的捏着褚浔阳的腕脉试了又试。 “之前你说父亲可能是因为母亲的事和那些人之间早就是心照不宣了,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这么多年他都忍了,怎么会在今天,这么毫无征兆的就直接对太后下手了!”褚浔阳眉头深锁,百思不解,就算荣显扬要杀太后甚至是崇明帝,买凶下毒,什么招数不能用,为什么要做的这样给明显又直接,用且用以行刺的,还是他的自己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叫他不惜一切,这分明就有孤注一掷之嫌疑,“难道是因为受了安王的牵制吗?” “也有可能!”延陵君对这事儿仍是没怎么上心,“宁平公主叫人去请太后出宫的时候,这事情就透着蹊跷,我虽然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但要说是他指使的宁平公主,这可能性几乎就没有。” 荣显扬要刺杀太后,不管是收买也好,威逼也罢,以他的心机和谨慎程度,都觉得不可能和二公主之间有任何的牵扯,给人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 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也许本来就有人利用了二公主去怂恿太后出宫,并且要趁机谋划什么,只是很不幸的被荣显扬从中横插一杠子,给截胡利用了这个时机。 “是风连晟要用太后的手来整治风乾和华家?还是你那十二舅舅要做什么?”褚浔阳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还不好说!”延陵君道。 别人要做什么,他都不关心,和褚浔阳一样,现在最困扰他的是荣显扬会仓促执行刺杀计划的原因。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或者说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从而逼着他不得不仓库行事。 可是父亲素来稳健,到底有什么事能激他就范? “我看你是不是要去找父亲当面谈一谈了?”斟酌再三,褚浔阳还是开口建议。 荣显扬在这方面的守口如瓶,她一直都百思不解,如果说他只是不想让儿子掺合到他和崇明帝母子那些人的私仇里而故意对他回避,可是他的仇人是当朝的皇帝和太后,怎么样延陵君都不可能完全的置身事外的。 只不过因为他是延陵君的父亲,所以她才忍了许久,没有打破这种本就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平衡。 彼时延陵君已经捏着她的手腕把了好几遍脉了,脸上表情始终不咸不淡,这时候才突然朗笑出声道:“我是要去找他当面谈一谈了,告诉他,他就要做祖父了!” 褚浔阳满脑子想的都还是白天的事,明明听到他说的话了,一时也没入心,过了一会儿才是眉心一跳,突然清醒过来,使劲拧着眉头仰头去看他的脸。 她倒是不吵不闹,但是这么平静却凝重的表情还是叫延陵君一时无措—— 褚浔阳对这回事一直抵触,那次在浔阳城里的一晚,就因为他提了句孩子的事,之后她就别扭了好一阵,也好在是这个丫头在这些琐事上面从来都粗线条,否则他是真怕她会心血来潮,揪着他要配一副避子汤来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延陵君的手指蹭过她的额头,将她鬓边的一缕乱发拨开,对于这个消息,他是真的欢喜,脸上神情看着与往常的样子无甚区别,但是眼睛里浓厚又泛滥的笑意却是光辉夺目。 虽然每每看着褚浔阳这个样子,会觉得这就叫她怀孕生子是有点儿早,但是孩子这回事却是上天的恩赐,无论什么时候到来,都会叫人忍不住的雀跃欢喜。 以后,就会有一个延续了他们两个人血脉的小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也许他有和他一样的五官,也许会承袭了像她那样爽朗又桀骜的性子,眼前因为一直觉得讨论这些太早,延陵君也一直没有过早的设想,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意识到这一点,全身的血液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点燃了一样,沸腾激荡。 没有身临其境的时候,真的很难现象一个人即将为人父母时候的心情。 但是那一刻,也突然就不可遏止的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永远冷着一张脸,不会有笑容的冷硬刻板的父亲,为了接他来到这个世上,而冰冷孤独死去的那个女人—— 也许真的是到了新旧生命交替的时候,才叫人更加觉得亲情血脉这种关系的可贵。 那一瞬间,延陵君的心情突然就是一片潮湿,百感交集。 褚浔阳看着他眼中变了又变的神采,自己纠结拧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打开,待到延陵君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她一吸鼻子,突然就有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以延陵君对她的了解,自然知道她这不是喜极而泣,见状,立刻就慌乱起来,以指腹去抹她眼角滚落的泪,哭笑不得道:“你这做什么?” 褚浔阳眼波氤氲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脸上那种纠结又无助的表情,就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哽咽的不成样子道:“这要怎么办啊?” 怀孕生子的事,她一直都觉得还很遥远,想都没想过,就是到了这一刻,也无法想象有另外一个生命开始在她的身体里面逐渐成长起来的画面,虽然这种存在感,从延陵君的表情中已经让她体会的十分真实了,可是—— 从来万事不惧的褚浔阳,就只觉得无措和恐慌。 延陵君是怎么都没想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不过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真有这么可怕吗? “芯宝!”最后,延陵君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拢在怀里,又拿被子裹紧,“哪有你这么做人母亲的?你就这么不情愿?以后叫孩子知道了,你要他情何以堪?” “可是——”褚浔阳自己也无言以对,支支吾吾的好半天,眼泪就又下来了,“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上战场,杀人放火的事情她做起来都游刃有余,但是为人母亲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像姚氏那样,慈眉善目拉着女儿的手问声细语的说话?还是像冷氏那样机关算尽,为了女儿不惜一切?这些场面情景,只要想起来就叫人觉得恐怖畏惧。 她做不来那样的人!绝对做不到!她不想要为了任何人屈就委屈自己去变成另外的人,可是—— 为人母亲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褚浔阳的心里矛盾的利害,揪着延陵君的衣襟抽搭,最后愈演愈烈,越哭越伤心,再就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谁家的媳妇知道怀孕了会是这么个反应?又不是没名没分,害怕有什么后顾之忧,延陵君本来是有千言万语,这会儿也被冲了个一干二净,可是褚浔阳什么也不肯说,他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也脱不开身,就这么混身湿漉漉的被她揪着睡了。 ------题外话------ 突然觉得他们家真省事,都不需要大夫来报告好消息,实在不知道大延陵同学自己摸出来的应该怎么表达这个惊喜的心情,所以我就干脆叫他淡定了,就这个情况看,等浔阳生包子的时候,他们家连请稳婆的银子都省了,我大延陵果然是宜室宜家的万能楠竹,现在我森森的觉得,当初给大延陵get这么一项技能是多么的明智啊哈哈哈~ ps:芯宝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孕期忧郁症么?囧囧哒~ ☆、第028章 世事艰难啊! 褚浔阳的情绪不稳,这虽然不算什么事情,但延陵君也是揪心了一夜,一直没敢睡沉,眯一会让就睁眼看看她。 这么将就着睡到下半夜,外面突然听见有人很轻的叩门。 延陵君一惊,睁开眼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侧目去看身边睡着的褚浔阳,大概是因为前面一天的消耗太大,精神不济,褚浔阳倒是没被惊醒。 延陵君这才放心,蹑手蹑脚的起身,又会给她掖好被角,方才披了衣袍去开门。 “主子!”外面站着的人是映紫,三更半夜,脸上表情也是分外凝重。 延陵君的心头一紧,先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本想带她带书房再说,但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褚浔阳,于是就转身关上了房门,走下台阶,直接问道:“什么事?” “皇上连夜回京了!”映紫道,语气隐隐带了几分焦灼。 “回京了?”延陵君沉吟。 “是!半个时辰之前,銮驾已经回宫了。”映紫道。 四王府的事情发生是在下午,待到太后命人去给崇明帝送信的时候,天都黑了,而且当时为了不让他担心,风连晟是肯定会先隐去太后遇刺那一出的。 天子出行又不比别的,想也知道,崇明帝应该是在得到京城去的信之前就已经启程回来的。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改变行程,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延陵君问道,隐隐的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暂时还不知道,提前谁都没有得到消息,好像皇上那边也是仓促之间临时做下的决定,皇后和后妃们都还留在行宫,暂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匆匆折返!”映紫道,明显也是急的不轻。 崇明帝突然回京,他为什么仓促回来? 延陵君的心思微微一动,忽而便联想到荣显扬此次的作为。 “难道——”他咝咝的抽了口气,脸上表情突然空前的凝重起来。 映紫紧张的看着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在这时,青萝也快步从院外进来。 延陵君定了定神,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驸马,奴婢刚才在花园里撞见了管家,说是宫里来人,宣世子爷即可进宫见驾!”青萝道。 “嗯?”延陵君的眉头皱起,“只宣了父亲一人?” “是!”青萝点头,“来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管家直接领着他去了世子爷那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出门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延陵君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的!奴婢特意问了,但那内侍的口风极严,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说陛下有要事宣世子爷进宫见驾!”青萝回道,隐隐的也有几分忧虑,“皇上不会对世子爷不利吧?” “暂时还不会!”延陵君道,毕竟崇明帝和荣显扬之间互相容忍了这么多年,真要爆发,也不会等到今天才突然爆发。 但是荣显扬才兵行险招做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同时崇明帝又连夜回京,这两者之间—— 恐怕会有某些脱不了的关系的吧? 这是个十分不妙的讯号。 延陵君抿唇想了想,对映紫道:“你注意一下父亲那边,如果他回来了,就马上过来告诉我一声!” 是时候要跟荣显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了。 “是!”映紫答应了,还不及推出去,就听屋子里传来一点细碎的响动,然后是褚浔阳疑惑的声音道:“君玉?” 延陵君的心神微微一敛,连忙给映紫使了个眼色。 映紫会意,转身就奔了出去。 她的人才刚走,里面半夜睡醒的褚浔阳没见到延陵君已经推门寻了出来。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又吐了几次,这会儿她是手脚虚软,再没了半点平时的精气神儿,皱着眉头苦着脸,骤一看到延陵君和青萝两个站在院子里,就更是疑惑。 “出来做什么?担心着凉!”延陵君赶紧扯下自己的外袍,外走过去,将她堵在了门内。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褚浔阳不满的嘟囔,将他披在她肩上的衣服拢了拢,紧跟着却是心神一紧,狐疑的看向了青萝道:“你怎么在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萝的性格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实在不擅长说谎。 “还说呢,午膳和晚膳都没吃,你饿不饿?”延陵君赶忙说道,作势要给她整理领口,挡住青萝脸上那一个瞬间迟疑的表情,又扭头吩咐道:“你刚才是去厨房了吧?那边还备着吃的吗?” “有的!公主和驸马晚膳都没用,厨房那边奴婢让给厨娘一直温着菜呢!”青萝忙道。 “先去给我取一盅蜂蜜来,然后再到厨房挑几个清淡的菜送过来。”延陵君道,说完就拽着褚浔阳回了屋子。 虽然都是一天没吃饭,延陵君倒也还好,褚浔阳这会儿是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面走一面没好气的使劲揉着肚子,“胃里空落落的,难受死了!” 延陵君瞧着她那泄愤一样的手法,登时就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拽开她的手,不悦道:“你手下就不知道轻一点吗?” 褚浔阳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这才想起来,心里立刻就是一堵,闷声道:“哪有这么难伺候的?” 别人家的孕妇,都是自己金贵自己,她这倒好,都这时候了,还没有一丁点儿将要为人母亲的自觉性。 延陵君唯恐她再没轻没重,干脆就把她的握在掌中用力的攥着,将她拉到床沿上坐下,然后弯身替她脱了鞋子,就势把她的双脚拉到怀里,按她足下的三里穴。 “这是做什么?”褚浔阳不解的看她。 “你不是恶心吗?先防着点儿!”延陵君道。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褚浔阳就又心有余悸,看了眼自己被他握着的脚底板,不怎么信任道:“这有用吗?” “谁知道?我又没给别人试过!”延陵君没好气道。 他这人,表面上看着和气,其实也是个眼高手低的大尾巴狼,还等着他去给谁推宫过血么?更别提还是按脚了。 褚浔阳看着他眼中鲜明柔和的表情,本来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突然就明朗几分,坐着不得劲,干脆就仰躺下去,双手抄在脑后,坦然的享受对方的殷勤。 这会儿心情好点了,她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排斥了,也开始认真的问道:“有多长时间了?我怎么以前一点也没觉得。” 提起这茬儿,延陵君就更是气闷,看了她一眼,但见她那一脸无邪的模样,满腹的郁气也只能是自己吞了,反问道:“上个月月中你说来小日子那几天又是骗我的吧?” 自家这个媳妇到底有多不靠谱,实在是难以对外人道,就借着小日子这个引子,已经是被她花样玩遍,坑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其中怨念,延陵君这会儿都直接明显的写在了脸上。 褚浔阳自顾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明显是没听见去,也不觉得心虚。 延陵君就是再生闷气那只能是自己气,跟她是完全认真不起来的,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个半月了,脉象还算平稳,你的身体底子也好,但还是得要多注意一点儿……” 他本来是想嘱咐褚浔阳一些常识的,但是看她那个样子又觉得说了也白说,干脆就闭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青萝就端着了一杯蜂蜜送过来,进来就见自家公主坦然仰卧在一堆凌乱的被褥之间,驸马爷一脸怨气的坐在床边捧着她一双玉足摸来摸去。 这画面实在是有欠和谐,青萝心里纠结不已,赶紧放下东西就推了出去。 延陵君给褚浔阳两边脚底的穴位各都按了百余下,就去净了手,然后将她拽过来在怀里,舀了一勺蜂蜜送到她嘴边。 褚浔阳本来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也没当回事就给含了去,入口才觉腻的慌。 彼时她人在床上,又不能随便吐出来,于是突发奇想,突然爬起来,捧着延陵君的脸颊吻下去,直接把那甜甜腻腻的液体全部渡他嘴里去了,并且顺手牵羊的占便宜,霸着他的唇又咬又啃的折腾起来,倒是突然就精神了。 延陵君手里还端着蜂蜜,唯恐她别一时兴起给翻到床下去,只能摊开手臂挡着她的身体。 褚浔阳突然诊出有孕,并且她这反应也着实有些激烈,后面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得要独守空房了,可想而知,以这丫头的心性儿,到时候会怎么折腾他,这便就只当是提前演练了。 知道她没安好心眼儿,延陵君便努力平心静气的不去招惹她,褚浔阳自己闹了一阵就兴致缺缺的放开了他。 “闹够了?”延陵君无奈,看她一眼,重又将她拖过来,又舀了一勺蜂蜜递过去。 “太甜了!”褚浔阳皱眉。 “吃了!你不是恶心吗?这是给你止吐的!”延陵君道。 褚浔阳这会儿胃里空空,着实没什么底气忍性,只能不怎么甘愿的吞了。 延陵君又喂了她一勺,就把瓷盅放回了旁边的桌子上道:“以后再恶心,早晚用膳之前提前吃一点儿,等明天我再给你抓副药,调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嗯!”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应了,然后不满的低头盯着肚子嘟囔,“真是麻烦,来的真不是时候!” “……”延陵君无奈,“哪有你这样做人母亲的?它会听到的!” “确实不是时候嘛!难道说两句也不行?”褚浔阳就是不高兴,瞪了他一眼。 延陵君是被她给哭怕了,赶紧摸摸她的头,插科打诨的笑道:“行!你不高兴,怎么说都行,就算把它得罪狠了也没关系,横竖你这一辈子要指望的是我,又不是它!” “说的好像我还图着它什么似的!”褚浔阳就不高兴了,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正经点儿行么?” “我哪里不正经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正经事了吗?”延陵君拉开她的手,他和褚浔阳的心情到底还是有差别的,眼下这孩子来的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就是这样也抵消不了他对这孩子期待的心情。 这是他和褚浔阳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女子为他所孕育的第一个孩子。 那种感觉,新奇又神奇,几乎是叫人忍不住的就想要看看它的长相。 这样想着,延陵君就是满心愉悦,手掌抚在她尚且看出任何迹象腹部,笑问道:“芯宝,你猜——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太早了吗?”褚浔阳却觉得这样的谈话很没有意义,直接就口无遮拦的脱口道:“而且如果你想他是个男孩儿,到时候生出来的却是个女孩儿,看了不喜欢,还能掐死吗?” 延陵君被她一盆一盆的冷水浇下来,脸上已经有些难看。 然则褚浔阳还不自觉,自己又兀自想了想,倒是很认真的揣摩道:“这么折腾人的,八成是个混小子吧?” “……” 这一下子延陵君是真的彻底断了要和她交流这事儿的心思了,最后只严词警告道:“再过几个月,这话就千万不能说了,孩子真的会听到的!” 他一直励志,要做个称职的父亲,不让自己和褚浔阳将来的孩子觉得有任何的缺憾,但是这一天事到临头方知世事艰难—— 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娘,这回延陵君倒是和褚浔阳一样的想法了,这孩子来的着实太早太不是时候了,用想的就都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他和那孩子以后的人生要有多艰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喝蜂蜜有用还是延陵君推宫过血起了功效,后来用饭的时候褚浔阳居然没再恶心,只是胃口仍然不怎么好,只吃了大半碗粥和一点清淡的小菜。 她吃的不多,延陵君也没什么心思再吃,匆匆扒拉了两口就让撤了。 荣显扬还没回来,并且离着天亮还早,两人就又上床睡了,褚浔阳睡的不是很安稳,所以次日天才亮,两人也就早早的起了,慢吞吞的洗漱,看丫鬟们打扫屋子,早膳摆上桌子,褚浔阳也没什么异样,不想才吃了两口就犯了老毛病,直接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延陵君无奈,只能叫人赶紧把桌子撤了,又写了张方子叫人去煎药,褚浔阳裹了被子满面愁容的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等青萝把药煎好了端进来,结果才闻见药味,才刚缓过气儿来的褚浔阳就又吐了,惊天动地的又折腾了好半天,着实没什么东西可吐了,最后就只剩下干呕。 女子孕期的医典延陵君是看了不少,但是逼紧没有实战经验,药更不能随便开。 褚浔阳长这么大也是头次被自己折腾的完全控制不住,生平里头一次觉得无助又彷徨,实在恼了,就抱着延陵君哭。 院子里闹的人仰马翻,虽说孕吐是死不了人的,但是看她这么折腾,延陵君也是心疼的不得了,最后实在不得已,就只能叫人递帖子请了太医。 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谁再去偷偷摸摸的打探消息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定国公主有孕的消息就吹遍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荣显扬是直接下朝之后才自宫里匆匆回府,得了消息,也没等延陵君去找他,直接就亲自登门找了过来。 彼时太医正在给褚浔阳诊脉。 “父亲!”延陵君见到他来,还是颇有几分意外的。 “浔阳她怎么样了?”荣显扬略一颔首,面有忧色的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眼。 “就是一直吐,什么东西也吃不进去,一两次的是没关系,就怕她一直这样。”延陵君道。 褚浔阳从来都叫人省心,怎么都想不到怀个孕竟然闹的这么惊天动地。 荣显扬沉默了片刻。 延陵君本来想问他昨夜崇明帝宣他入宫的事情,但是又怕褚浔阳听到,便犹豫了一下,然后荣显扬就道:“你跟我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延陵君又看了眼床上的褚浔阳,吩咐丫鬟们盯着,自己才跟着荣显扬快步出门,去了荣显扬的书房。 “父亲——”延陵君进门就直接开口,但荣显扬却是抬手打断他的话,直言不讳道:“之前陛下降旨修葺的那座定国公主府不是一直都还闲置在那里吗?现在正好循浔阳有孕,那边清净,这两天你们就收拾一下,先迁到那座宅子去住,也好方便她养胎!” 延陵君始料未及,不由的一愣。 如果只是为了防备宣城公主那些人,荣显扬不会突然提出这样强势的要求,因为宣城公主其人—— 就算褚浔阳怀孕,露了弱点出来,她也不值得他们父子这样的兴师动众的防范。 延陵君立刻就明白过来,此事已经是和昨夜荣显扬被宣召进宫的事有所牵连。 “父亲,我可不可以问,昨夜他急召你进宫,到底为的是什么事?”飞快的镇定心情,延陵君问道。 ------题外话------ 之前荣安和明乐怀孕生娃都很顺利,但是作为异类的浔阳却苦逼了,我决定,为了接地气儿,让她把另外两只没受的罪都受了╮(╯_╰)╭大延陵你来咬我吧~ ☆、第029章 生死契约,当年真相 “我——”荣显扬开口,话到嘴边,还是下意思的顿了一下。 他似乎是不想面对儿子,然后就转身走到面向院子门口的那扇窗户前面将窗页打开,方才说道:“我马上就要领兵出征了,就在这两日,浔阳有孕,这个时机不比别的,有些麻烦,能避免就还是提早避免的好!” “出征?”在朝堂,荣显扬是个远见卓识又文武兼备的天纵奇才,这些年,虽然彼此各自的心里都揣着小算盘,但崇明帝却没没有少用他,隔三差五的就交代给他一些棘手的差事,只不过一旦事关兵权,就一定不会叫他握在手里太久。 说到底,也还是心存戒备的。 “所以——他昨天连夜返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延陵君问道,心里却是已经有数,不仅这样,甚至包括荣显扬昨天突然毫无征兆对太后下手的事,所有的起因—— 都只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征了。 延陵君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缓缓回头,看着荣显扬站在窗前的那一个侧影,虽然有些事在心中已经盘桓许久,也哪怕是他们父子之间,真要等到需要正面面对的时候—— “此次出兵的目的,是为了麒麟山脉盘踞的长城部落?”最后,延陵君还是一字一句的说出口。 多年以前,自杨你家军内出现变故以来,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城部落都销声匿迹,很少再主动寻衅找茬了。 麒麟山脉一带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一直都是朝廷的喜服大患,他们卷土重来,这就难怪崇明帝会连夜匆忙回京了。 只是—— 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却是找上了荣显扬。 “这些年,他们本来也不是消失,只是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罢了!”荣显扬道,显然并没有太把这些当回事。 从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历练上过战场,随后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何况长城部落到底只是偏居一隅的小部落,跟西越战场上的战事比起来,实在是逊色的多。 诚如荣显扬所言,上一次战场而已,实在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延陵君远远看着他的侧影,却是不能苟同的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可是他们蛰伏起来到现如今重新发迹的时机就为免太耐人寻味了吧?” 荣显扬沉默不语。 虽然很多事,他都刻意瞒着延陵君的,但他也知道,对反一直在查。 他不说话,就已经是证明了一切,延陵君的目光也跟着冷了下来,继续道:“当年那个女人的野心败落,康定侯身死,麒麟山脉沿线的驻军内部人心惶惶,那对长城部落而言,最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却只是无关痛痒的滋扰过几次,占了一点小便宜作罢,随后更是逐渐淡出朝廷的视线,如果这些都还可以解释为巧合,那么现在,今天,就在十二舅舅摩拳擦掌准备重回朝堂夺权之际,长城部落却又迅速崛起,甚至逼的朝廷立刻就得要更换主帅前去应付,其中玄机——父亲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的多吧?” 当年因为杨妃一事实在是出乎意料,几乎是吸引了朝中所有人的眼球,相对而言,别的事,反而没人有精力再去缜密的分析研究了。 长城部落当时的做法也很细密周到,并不是突然退避不前,而是趁机袭营,又陆陆续续的活跃了两年,然后就开始深藏于麒麟山脉深处,休养生息。 而那个时候,杨妃的事件早已经完全平息,时过境迁,自然不会有人想到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是这一次风邑回归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就是延陵君也不会想到这一重关系。 他当面道出这些,荣显扬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显然,他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洞悉其中秘密了。 “当年那个女人为了确保能够一次成事,应该是和长城部落之间早就结成联盟了吧?只是不想母亲和杨枢会双双反对她一步登天的计划,导致她所谋之事提前败落,而和她之间月定里应外合,在适当时机帮她出面搅乱人心的长城部落自然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想想来背后给他们支招的人也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吧,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指使他们演戏,瞒天过海,叫人忽略了长城部落和朝廷之间的牵扯。”延陵君继续说道,持续隐藏了二十多年的长城部落,其中还牵扯到一个惊天的阴谋,他在提起的时候,语气之中所有的就都只是嘲讽,“现在他们要卷土重来,势必要孤注一掷的,我想不仅仅是父亲您,就连宫里那人——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对十二舅舅暗下杀手,其中也是掺杂了这一部分原因的吧?因为一旦十二舅舅身死,那么他们那些人之前允诺给长城部落的好处也就会跟着化为泡影,届时长城部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竭尽全力的报复,而朝廷现在在麒麟山脉附近的守军——” 延陵君的话,就只到这里,因为还有一件事,他还得要向荣显扬当面求证。 荣显扬沉默良久,这个时候方才闭上眼,仰天吐出一口气,然后他便随手一挥,将旁边一个架子推倒。 琉璃的灯座在地面上四分五裂,里面铿然一声,跳出一块金属模样的东西。 延陵君皱眉,虽然就只是印证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但也还是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杨家军失窃多年的虎符,果然是在父亲您这里!”延陵君走过去,从碎的琉璃中将那虎符捡起。 荣显扬也没回头看,这个时候,才终于开了口,延陵君还以为他会解释这块虎符的事,或是这一次战事的相关事宜,不想他开口,却是出人意料的问道:“你对你母亲的死因,不是一直都有怀疑吗?” 延陵君的心跳一滞,猝不及防间,心里突然出现了瞬间的恐慌。 “母亲她——”过了一会儿,延陵君才迟疑着开口。 这件事的真相,他是一直都在追查,但却从没想过要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因为他太清楚这个男人内心所持有的伤痛了,要让他再重申一遍当年母亲死亡的内幕,那无异于是将他已经溃烂的伤口强行撕开,再重新面对一次。 延陵君的嘴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想要开口阻止的,但荣显扬却已经说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过——与其说她是被那些人毒害而死,倒不如说是凡事都得了她的默许,是她自己甘心赴死的!” 只是什么意思?难道—— 母亲她其实是自杀吗? 不!这不可能!她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她和父亲之间爱的那么深,更遑论那个时候她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就算杨妃的事情败落,将她逼入两难的境地,她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那么离开? “怎么会?”延陵君的脑子里突然混乱一片,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师公他明明有在母亲用的安神香里查到了那些香料的,我看到了他的脉案——” “那些香料,其实早在被人动了手脚的当天——”荣显扬沉稳又冷静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模糊中给人一种他似乎是哽咽了一下的错觉,提起阳羡公主的名字似乎是让他倍觉艰难,他便抬手使劲的捏了捏眉心,顺势用手臂将自己脸上的表情挡住,“阿茉她就已经察觉了迹象,暗中给换掉了!” 延陵君愣了一瞬,随后也就了然—— 是了,师公说过,母亲在医药方面的天赋奇高,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造诣却比自幼就跟在他身边钻研的师伯还要高出许多,有人动了她用惯了的东西,哪怕是剂量再少,只从味道上面—— 她会有所察觉,那也很正常。 “那母亲她——”只是这样一来,就更难解释后面母亲身体突然虚弱起来的原因了。 “虽然发现的及时,但当时下药那人也煞费苦心,虽然那剂药物的配方隐秘,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下药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心存顾忌而较少用量,以免被人察觉,反而是一次就用了足量,但这主意要一次成事。”说起这段往事,荣显扬虽然没有过激的情绪,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声音就压抑的利害,“虽然阿茉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因为拿人用药的剂量极大,那药效又霸道非常,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并且直导致她生产时候因为身体过分虚弱而难产。” 如果阳羡公主是因为这样难产而亡,荣显扬也不该说她是自愿赴死的。 延陵君心中疑惑,“那个下药的人是——” “我不知道!”荣显扬摇头,他缓慢的睁开眼睛,脸上表情却满满的都是自嘲,但是这个笑容如昙花一现,快的仿佛就只是个错觉一般,随后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又转为冷酷,字字嘶哑道:“但是我知道,是那些人联手逼死她的!杨氏明知自己事情败露,却故意在那个时候把毫不知情的阿茉传召入宫,只那一次,包括先帝在内的所有人就都怀疑上了他,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天在杨氏的寝宫里,他们母女关起门来到底是说了什么。” 这些事都发生在明面上,是瞒不了人的,延陵君本身就知道。 杨妃不怀好意想要将阳羡公主拖下水的事情他也知道,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理解父亲迁怒风邑,并且和他疏远的原因。 虽然那件事和风邑没有关系,但是父亲失去母亲之后的那种心情,他是能够理解的。 “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母亲连您也没说吗?”延陵君试探着开口。 其实那天杨妃到底和风清茉说了什么,根本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外人看来,她们母女一体,那么杨妃的目的,大概就达到了吧。 “呵——”荣显扬突然再度忍不住的苦笑出声,那一段往事,看来是让他非常非常的痛苦,以至于他这样稳健又意志力惊人的一个人,只说了几句话,脸上表情就已经几度失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压抑的颤抖道:“她临盆的日子比预期中的早了好几天,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好在是因为那次毒香的事件在先,我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去信给了鬼先生,只不过因为她临盆的时间提前,鬼先生来的时候到底也还是晚了一步,那个时候阿茉拼命生下了你,自己却因为消耗太大,隐隐有了油尽灯枯之势,可是鬼先生要替她救治的时候,她却拒绝了,是一直到了那个时候她才告诉我那天杨氏找她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她在自己被赐死之后,照顾安王。你知道的,篡权夺位这样的大罪,就算是皇子,也要被问罪,虽然那时候安王还小,先帝顾念父子之情,有可能对他网开一面,可是对当时的皇后和太子而言,这个曾经威胁过他们地位的祸害就实打实的成了眼中钉,杨氏以母女情分相逼,要阿茉答应替她保全安王,而那样的情况下,也根本就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后来紧跟着杨氏的阴谋败露,先帝将她处死的同时,果然还是留了一念之仁,并没有将安王连坐,只是先帝那时候也已经病入膏肓,很快也撒手人寰,而阿茉和安王,也成了崇明帝母子的肉中刺。本来以崇明帝的性格,我也很奇怪,在先帝驾崩之后他为什么会迟迟没有对风邑下手——” 荣显扬说着,脸上表情已经因为过度的隐忍而演变的近乎扭曲。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有些难以为继。 整个事件的真相近在咫尺,延陵君已经不想再临阵退缩,顺着自己的揣测问道:“难道他一直没动十二舅舅的原因——是和母亲有关?” “先帝驾崩之后,他本来就要马上将安王处死,以绝后患的,是阿茉——”袖子底下,荣显扬的拳头使劲的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颤抖的不像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恸,“他们以安王的性命做要挟,逼迫阿茉立下一纸生死契约,以她的命,去换安王的安然无事!” 延陵君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力一击,震撼之余,更有些气闷和钝痛。 “所以——当年母亲其实并不是无药可救,而是履行那个承诺,保全十二舅舅,所以才执意没叫师公给他医治的?”延陵君道,声音也变得异常沙哑,字字艰难。 怪不得荣显扬说什么也不肯站在风邑的一边,和他同仇敌忾,就算这一切都不是风邑愿意的,但事实上—— 却是他取代了阳羡公主活下去的机会。 怪不得师公一旦提起他的母亲就会变得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也怪不得他会说他们这一家子缺心眼,的确呵—— 不过母亲那样的人,当初要让她丢下唯一嫡亲的弟弟的生死不顾,这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件事对他们父子而言是太过残忍了,可是失去了妻子,父亲还可以活下去,他也有父亲照顾,这是她所能做的,最为两全其美的选择了。 “可是——”延陵君自觉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评判阳羡公主的对错,稍稍冷静下来,再转念一想,还是察觉了此事的漏洞,“可是他为什么要用母亲的性命来取代十二舅舅?再怎么说母亲她也只是个女子,并且有没有任何的野心抱负,根本就威胁不到他的。” “因为——”荣显扬闭了下眼,随后又重新飞快的睁开,“朝中和杨氏有所勾结的人他一直没有揪出来,那个时候——他怀疑,那个人是我!” 而如果风清茉是因风邑而死的,就算风邑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是荣显扬,那么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可以彻底瓦解分化了,因为崇明帝也太清楚荣显扬对风清茉的感情了,就算始作俑者是别人,他也一定要迁怒风邑。 “这本来就是一个必杀局,原本阿茉赴死之后,他也不该信守承诺,放过安王的,但大约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长城部落的异动,怀疑安王和长城部落的异动有关,而没敢轻举妄动。”荣显扬说道,抛开了风清茉的事,他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但是因为父亲你抢先拿下了这块兵符,杨家军当时一盘散沙,一旦长城部落有所动作,根本就抵挡不住,所以就又将他牵制住了?”延陵君垂眸看向手里抓着的兵符。 “一开始的几年是这样,但是随着他逐渐将军中大换血,这块兵符的存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不过兵符被盗,说出去毕竟不好听,所以时过境迁之后,也就一直拖着没再提起了!”荣显扬道。 那段往事,虽然带来了太多的震撼,但是说到底,也毕竟是过去的太久了,延陵君还是很快的镇定下来,思绪飞转,将整个事件整理了一遍,最后却是冷笑,“现在麒麟山脉的战事,他刻意点了父亲挂帅,也是图谋不小的吧?一则他知道这块兵符在你手中,父亲你一旦接了这份差事,那么这个兵符上存在了二十余年的缺口就自然而然的修复好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要暴出兵符失踪的事,那就完全是父亲你的责任,再有——” 延陵君说着一顿,唇角扬起的笑容就变得森冷无比,“长城部落既然和十二舅舅之间有私,那么由父亲您挂帅出征,他就能看你们两个互相残杀,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了!” 荣显扬在事关风清茉的事情上,就是小心眼,就算风邑是风清茉的弟弟—— 只怕这么多年以来,他对风邑,也不能却无怨恨的。 之前延陵君一直觉得崇明帝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风邑摆了一道,派人去楚州城外暗算了他,但是就荣显扬方才透露给他的消息来看,其实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本身就知道是风邑透露的消息给他,但是为了挑拨风邑和他们荣氏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故意顺水推舟了一把。 这位皇帝陛下的耐性,还真是首屈一指,以前只觉得风连晟是个怪胎,现在看来—— 风连晟的那份忍性,极有可能就是传承自他的那位父亲的。 “在我看来,他和安王都是一样的!”荣显扬如是说道,他本来对风邑就没有任何的感情,而现在就立场上来看,更是没有必要放不开了,“不管什么人在等着渔人得利,我要做的事,也必须要亲手去做!” 他本来也是费了好大努力才说服自己不要迁怒风邑的,但事实证明,他做不到! 不管是风邑也好,崇明帝也好,他都不能看着他们称心如意。 这个想法虽然显得有些疯狂,但是—— 自风清茉离开他身边的那天起,他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也别怪我做这些没有考虑你的立场,君玉——”荣显扬道,期初的言辞还稳健有力,但他却很明白自己这样的作为对延陵君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哪怕是为了儿子,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世事。 “父亲,我们父子一体,你要做的事,都是我该做的事,你不需要对我觉得抱歉。浔阳那里太医应该差不多要走了,我先过去看看!”延陵君却是面无表情的开口大胆他的话,没让他把后面的那些话说出口就径自举步往门口走,一边说道:“稍后我会入宫请旨,麒麟山脉的战场,我陪您去!” “君玉!”荣显扬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扬声叫住了他。 延陵君止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他从背后走上来,手掌搭在儿子的肩上,语气依旧平静,波澜不惊,“其实这么多年,你对我,都一直心存怨言的,是吧?” 延陵君用力的抿抿唇角,沉默不语。 荣显扬对他,不能说是不好,和其他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父亲一样,他心思周到,事无巨细的安排布置,给他最好的保护,甚至于亲力亲为的教导他很多的东西。 他对他,给出了最大的耐心和精力来养育,甚至于还给了他任何世家子弟都不可能得到的自由的意志,放纵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 这样一位父亲,其实扪心自问,延陵君几乎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来,他为自己儿子安排打算的一切都堪称完美。 可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唯有延陵君自己知道,他对父亲的感觉,发自内心尊敬的同时,也总能感知到无形中的一种隔阂。 他们是亲父子,就算他对他尽心尽力,可是—— 他却永远触摸不到父亲的心跳。 荣显扬在他面前,更像是一座可以替他遮风挡雨,又可以给他引路的冰冷的丰碑。 你不能说他不好,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曾经一度,延陵君也不住的劝慰自己不要苛求,一直的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事实证明—— 尤其是在他自己娶妻又即将生子的这时候,他便能更加清楚的感觉到,他之前的感觉没有错,父亲在为他付出所有心血养育的同时—— 他却是没有付出感情的。 也许他在父亲的心里,说是一个儿子,倒不如说是他的责任,那是—— 荣显扬他唯一深爱的女人留给他的毕生不得舍弃的责任。 可是—— 母亲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啊! 只不过他也爱过褚浔阳,对父亲痛失挚爱的心情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如果推己及人,他也能够体谅。 二十一年了,已经整整二十一年,父亲是始终都还没有将那个女人还有那段过去放下,而他,则是摆在父亲面前,回避不了的,联系着那个女人和那段过往的一根纽带。 只是他最终也无法理解的是—— 既然父亲对母亲无法忘却,为什么不将那些感情换做亲情,投注到他的身上来?而偏要一个人在余下的生命里孤独的行走。 所以归根结底—— 他并不十分赞同荣显扬所扮演的这个父亲的角色。 只不过,因为知道他这些年过的辛苦,所以他也一直的绝口不提,掩饰太平罢了。 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但显然—— 荣显扬对他的想法洞若观火! “是吧!其实在你的心里,也从来都不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的!”荣显扬并不介意,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自嘲的开口,“所以你别跟我一样,眼前的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曾经我给你的缺憾,就不要让它再在你自己的骨肉身上重演了。父亲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的人生,我的安全,都不需要你来对我负责,你该负起责任的人,不是我!这个时候,你不要逞强也不要任性,就安心的留下来照顾浔阳吧!” 荣显扬说完,就当先搓来他身边,先行出了门,拐过回廊,进了隔壁的屋子。 ------题外话------ 嗯,我听你们的,今天顺利过九点~ ☆、第030章 天赐良机,一举两得 延陵君默然站了一会儿就举步离开,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太医已经给褚浔阳诊完脉,正在外间的桌旁写药方,但是出人意料,许久不曾碰过面的宣城公主居然纡尊降贵,由二夫人陪着,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喝茶。 “太医!”延陵君举步过去,先和太医略一颔首打了招呼,然后才含笑对宣城公主道:“祖母怎么亲自过来了?” “定国公主有了身子,咱们荣家又要添丁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母亲可不就赶着过来了吗?”二夫人抢着说道,眉开眼笑的模样,看上去是真真的欢喜,外人看来,这绝对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晚辈,怎么好让祖母亲自过来?”延陵君笑道,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梳理的客气。 “都是这一家人,这是应该的!”宣城公主终于开了口,相较于二夫人乐呵呵的表情,她的面容却是极为平静的,只对太医道:“那孩子还好吧?怎么会吐的那样利害?我刚瞧着她的精神也不是太好!” “公主不必担心,定国公主没什么大碍。”太医回道:“本来孕妇怀孕以后的症状就各有不同,还是个人体质的原因,微臣方才已经给定国公主诊过脉了,胎儿也一切都好,就是她自己有点脾胃不调,这样的情况,在孕妇中间也属正常,不过腹中胎儿有忌讳,不能随便用药,一会儿微臣会留下几个膳食调理的方子,应当是可以帮着缓解症状的。” “太医,我家公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从昨天开始,就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都不等东西端上来,远远地闻到味道都受不了。”青萝不放心的再次确认。 “定国公主的妊娠反应的确是比一般人要强烈一些,但是她的脉象显示,母体和胎儿却都是没有问题的,这种情况,至多是三个月应该就会有所缓解了,就是中间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一些。”那太医倒是个好脾气的,仔细的解释了,又对延陵君道:“大公子,我看公主殿下还有些躁郁之状,怕是心绪起伏不定所致,您也得适当的注意一下,别让她胡思乱想,怀孕期间,这情绪稳定也是很重要的。” “嗯!我会注意的!”延陵君点头,对他报以感激的一个笑容。 太医留了方子下来,就起身告辞。 二夫人招呼了管家送他出去,延陵君和宣城公主之间不对付,说实话,这屋子里彼时的气氛并不好,二夫人于是就打圆场道:“定国公主肚子里的怕也是个顽皮的,这才一开始就这么折腾他母亲,真是苦了公主了。君玉你们小两口都年轻没经验,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人去找我,到底我也是过来人,没准能帮衬一把。” “那就谢谢二婶的好意了!”延陵君道,并不多言。 宣城公主自然能够感觉到他这态度之间的疏离,她这个人,从来都知道见好就收,二夫人还想再热络两句,却被她当场拦了道:“好了,浔阳那丫头不舒服,就让她先休息吧,我们也先会去了!” “也好!”二夫人笑道,亲自扶着她的手起身离开。 延陵君只挂心褚浔阳的情况,也懒得理会她们,自己直接就转身进了卧房。 这边宣城公主一行出了延陵君的院子,二夫人也没回自己那里,而是亲自送宣城公主回了主院,又亲自奉茶递到她的手上,这会儿屋子里无人,她方才面有忧色道:“母亲,皇上还要派大伯去打麒麟山脉,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宣城公主却是面无表情,端着茶碗喝了口茶,脸上表情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越发显得凝重起来,这才慢慢说道:“的确不是个好兆头,恐怕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昨儿个才会不惜一切做了那件事的!” 显然二夫人还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听了这话,反而是觉得莫名其妙,疑惑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顿时就大惊失色的摔烂了手中茶盏。 茶水溅起,脏了她那边的裙裾,她惊慌失措的一下子就弹跳起来,脸色煞白道:“母亲——母亲您是说昨天四王府门口行刺太后的事?” 这太可怕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除了他,你当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胆量,公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宣城公主道,她倒是处变不惊,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一样,“我想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次出征的苗头不对,也是防着自己这一趟真的会有去无回,所以才会紧赶着在走之前动手,因为——” 宣城公主说着,万变不变的脸孔上面终于出现了一抹嘲讽且冷酷的笑容道:“如果他回不来,那么——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二夫人就是再如何的精明,到底也只是个深宅妇人,被这几句话震的,几乎魂飞魄散,好半天都完全的反应不过来。 宣城公主也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方才他叫了荣烈过去,应该就是交代他远征之后的一些事情的。” “可是——可——”二夫人还是六神无主,整个思绪还围绕在荣显扬竟然公开行刺太后的事情上,缓了半天还是心不在焉的道:“他既然知道此行凶险,又为什么要答应?宫里出来的消息,可是他已经接了皇上的圣旨了。” “有些事,迟早都要一个了断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宣城公主道,说着就意味不明的隐引叹息了一声,“他应该也是没耐性再继续隐忍下去了吧。本来我还一直纳闷,皇上和太后怎么会一直没有动安王,这回总算明白了,原来杨妃给安王安排的退路在长城部落,所以才挟制住了皇上,让他不能轻易对安王下手。这一次荣显扬出征,皇上打着的应该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的主意,这一招,也是够狠的,也就难怪荣显扬会恼羞成怒的对太后下手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二夫人听的云里雾里,一颗心始终没有落回实处。 “什么也不能办!”宣城公主道,脸上表情依旧冷淡而平静,“荣显扬一旦出事,表面上看,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你别忘了,这院子还住着一个荣烈,一旦荣显扬会有个好歹,他会善罢甘休?我不妨一句明白话告诉你,除非是有把握将他们父子两个一起锄掉,否则动了哪个,随之而来,都会是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暴。所以眼前的情况,就是我们最好什么事也不要掺和,静观其变就最好!” 延陵君和褚浔阳背后的靠山实在太过强大,二夫人仔细的想了想,不由的眼睛一亮,“荣烈那孩子的性情也不好把握,他知道了大伯要出征的事,为了以防万一,没准也要跟着去的,届时——” 要在战场上做一点小动作,其实相对还是很容易的。 荣显扬这一次公然对太后出手,崇明帝就算暂时没有证据不能发作,心里指不定要怎么样的痛恨呢,就算他们父子会有什么意外,恐怕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主意,不打也罢,一旦在战场上让安王占了便宜,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号!”宣城公主却是不能苟同的冷嗤一声,放下茶碗,重新捡起放在桌上的碧玺佛珠,一颗一颗的珠子捻过,“我本来也是担心这件事,刚才才要过去看看的,定国在这个时候怀孕,反而是件好事,刚好可以把荣烈牵制住,将他留在京城。” 如果延陵君跟着荣显扬一起上了战场,马革裹尸也有可能。 二夫人甚至要怀疑这老太婆的脑子是不是突然被烧坏了,面上就有点儿不高兴的道:“母亲你刚还说他们父子一条心,一个也不能留的——” 宣城公主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眼神突然就冷厉了下来道:“同样的话你到底要我和你说多少次?别总是鼠目寸光的盯着这国公府里的一个区区爵位,凡事都要从大局考虑,你拿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她的面色已经隐隐有了怒意,二夫人的心头一跳,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这老太婆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现在年纪大了,做起事来反而容易瞻前顾后,一面嫌弃荣显扬父子碍事,一边又畏手畏脚的,一次都不肯主动出手。 “再好的机会摆在跟前,也得是在你有命享用的前提下,一旦是丢了性命,你抢了那爵位来做什么?华儿是我唯一的儿子,难道我还能害你们不成?”宣城公主不悦说道,严厉的警告,“总之你管好了怀萱和荣钦,别叫他们两个跳脱着惹出乱子来,凡事我都自有计较!” 二夫人的心里虽然还不服气,见她动了真格的了,却也没敢再忤逆,只能顺从的应了,“是!那母亲歇着吧,儿媳先行告退。” “嗯!”宣城公主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就闭上眼继续捻佛珠。 待到二夫人从房里出去,旁边站着的王嬷嬷就忍不住道:“公主,您真的决定了吗?那件事——其实倒也未必!” “我也希望只是我多心了,但就算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也得要给华儿留后路!”宣城公主叹一口气,却是突然一番常态,露出一种她在人前从来都不肯表露的疲态。 王嬷嬷张了张嘴,明明是有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边二夫人出了主院,她的心腹妈妈就等在那里,赶紧过来扶着她道:“夫人,咱们回去吗?” “先不回去,我们去萱儿那里一趟,定国公主怀孕,我得嘱咐她两句话,省的她没大没小的跑过求冲撞!”二夫人道。 “夫人您说三小姐吗?”那妈妈却是相当诧异,“可是刚刚三小姐才往那边跑了,样子十分匆忙,八成是出门去了吧!” “刚刚?”二夫人一惊,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看了眼直通向前院的花园小径,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子,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你是说方才萱儿她来过这里?那她——” 难道荣怀萱听到了她和宣城公主之间谈话的内容? 那么她这样匆忙的冲出去,别是—— “快!我们去荣烈那里!”二夫人几乎可以说是受了惊吓的,健步如飞的就又朝延陵君和褚浔阳住的院子疾走而去。 如果荣怀萱只是去找荣显扬或是延陵君质问了,那都还好,怕就怕是这个孩子异想天开,出去捅娄子了。 尤其想到宣城公主方才的警告,二夫人就更是头皮发麻。 * 卧房里。 延陵君坐在床沿上,搂了褚浔阳在怀,把婢女刚煎好的药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她。 褚浔阳神情虚弱,温顺的一只猫儿一样的靠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将那些辛苦的药汁咽下,可能是前面实在是折腾的大了,这会儿头脑晕眩,连嗅觉和味觉都跟着退化,她倒是没再排斥这碗药,顺顺利利的都喝完了。 “现在好点了没?”延陵君递水给她漱口之后,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温软又宠溺的轻声道。 “嗯!”褚浔阳没什么精神的应了声。 “如果好点了,那一会儿再吃点东西,我叫他们去准备了,太医说开始这阵可能是要辛苦一些,过阵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延陵君道,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腮边,看着她明显黯淡下来的五官神采,心里有种说不出心疼又窒闷的感觉。 然而褚浔阳的表情却很闲适,手指绕着他的衣带把玩,一边不满道:“你别这么罗里吧嗦的了,弄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好像是个病人了一样!” 她说着,又撑着床板爬起来,坐在他面前道:“方才父亲叫你过去,都和你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她是不可能消停的,明知道很多的事情迫在眉睫,哪里可能装作不知道。 延陵君摸摸她的额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麒麟山脉附近的长城部落有异动,他近期就要带兵出征了,你又怀了身孕,所以他建议我们暂时先搬到朝廷给你的那座公主府里住一阵,好方便你养胎,你觉得怎么样?” 他避重就轻的着重强调了后面的话题。 但是他和褚浔阳之间没有秘密,褚浔阳只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昨天太后遇刺事件的原因了。 她用力的抿了唇,眼中神色闪过微妙的一个瞬间的凝重,但马上就又笑的灿烂夺目的抱了延陵君的胳膊道:“那正好,这京城里面闷死了,我觉得我肚子里的这个肯定也是闷坏了,才这么可劲儿的折腾,你去求求父亲,让他带着我们一道儿出京透透气吧?” 她说着,就拿指尖向下戳了戳肚子的方向。 延陵君只觉得被她这样明艳的笑容刺花了眼,眼眶突然就有点胀痛——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她知道他不会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而单独随父亲远走,所以干脆开口就不绕弯子,一家子一起上路,就能了却他的后顾之忧了,可是—— 就她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怎么吃得消长途跋涉的辛苦? 延陵君唇角扬起的笑容更大了些,倾身将她涌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半真半假的叹一口气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呢,可是父亲不肯答应,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要他不点头,恐怕就是真的不成的。” 荣显扬的那个脾气,是实打实的死硬派,确实很难搞。 褚浔阳的心中忧虑,延陵君看不到她的表情的时候,她就表露无遗,只是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怀孕太不凑巧了,不住的寻思着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延陵君虽然那么说了,却也知道她不会消停了,过了一会儿就主动提议道:“我看你还是先安心的养几天,等先骗走了父亲,回头我们再偷偷的跟去,到时候他就是看在自己孙子的面子上,应该也不好意思再打发我们铲土跋涉的回来了吧?” 这话一听就明显是缓兵之计的借口。 褚浔阳下意识的想要揭穿他,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从他怀里退出来,正色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们真的听从父亲的建议,先搬出去吗?” “这样怎么说都会稳妥一些的。”延陵君道,虽然这几个月都还算相安无事,但褚浔阳怀孕了,就不得不更加严密的戒备。 “那——”褚浔阳刚想要点头,外面就见映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本来是想瞧瞧的叫延陵君的,不想被褚浔阳撞了个正着,见她的脸色不对,褚浔阳立刻就警觉起来道:“出什么事了吗?” “是——”映紫迟疑了一下,也知道在她面前欲盖弥彰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刚刚二夫人悄悄的过来问,三小姐有没有过来,奴婢觉得不对劲,就特意打听了一下,就在前面不久,三小姐要了辆马车,急匆匆的出门了,走的——好像是往宫里去的方向!” 荣怀萱要进宫?她能有什么事?而且以她的身份,还不到可以随便求见入宫的资格。 “别是要有什么事吧?”褚浔阳道,瞬间警觉起来。 “嗯!非常时期,还是我亲自走一趟,过去看看吧!”延陵君道,也是当机立断,又握了握褚浔阳的手,“一会儿青萝他们就把吃的送来,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来!” “嗯!”褚浔阳点点头,延陵君就匆匆出了门,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彼时荣怀萱的马车也才刚到宫门,她似乎是有些迟疑,正在考虑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求见,正在犹豫不决徘徊不前,前面紧闭的宫门却是突然洞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 能从宫里直接驾车出来的人—— 不言而喻,就只有得了太后特殊关照的二皇子风启了。 “是二皇子的车驾!”桔红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侧目去看延陵君,询问他的意见。 “他受了伤,昨夜太后关照,没让他出宫,歇在宫里了!”延陵君道,如果荣怀萱遇到的是别人,他现在马上就会追上去搅局,但来人是风启—— 他却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先缓一缓,静观其变。 荣怀萱是偷听了宣城公主和二夫人的谈话,知道连累风启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荣显扬,当即就怒不可遏,想也不想的就想要进宫来求见太后,揭穿此事。但荣显扬毕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最初的冲动过后她也开始反思,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故而人到了宫门口,却反而犹豫了。 这个时候遇到风启,就好比是正在瞌睡的时候,刚好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她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起来。 风启的马车出宫之后本来是要直接回王府的,荣怀萱却隔着车窗,连忙大声道:“二殿下留步!” 铁方扭头看了眼,然后冲那车内低声回禀,“殿下,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 车里风启还没说话,荣怀萱却唯恐他要避而不见,连忙已经提着裙子下了车,直接奔过去,挡在了他的车架之前,声音响亮道:“殿下,关于昨天太后遇刺一事,臣女有话要说,请殿下恩准,和我见上一面!” 看到风启的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与其冒险告到太后那里,实在是不如直接私底下卖一个人情给风启,在让他承情的同时更能博得他的好感,实在是一举两得。 而且—— 说着话的时候,荣怀萱的眼睛里也隐隐泛起一抹自得的光辉,这里众目睽睽,她当众拦了风启的马车,一旦风启准许她单独上车叙话——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她怎么可能不牢牢的抓住。 荣怀萱这样隐秘的心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就是铁方在旁边也一眼看穿—— 荣家这位三小姐当众拦车,分明是打着歪主意的,对这样看不清身份来觊觎自家殿下的蠢货,铁方就第一个看不上,刚赶她走—— 不想车里那男子冷淡又沉稳的声音已经传来,“让她上来!” ------题外话------ 嗯,作死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催化剂,于是荣三小姐要光荣献身了~ ps:今天没过10点,哼哼哼~ ☆、第031章 主动寻衅,找上门! 听到这句话时,其实荣怀萱自己也是相当意外。 “是,殿下!”铁方恭敬的应了。 荣怀萱心跳如擂鼓,忍不住的雀跃,她死死的捏着手里帕子,掐着掌心掩饰住悸动不已的情绪,轻轻拢了拢鬓边的发丝,然后以最优雅端庄的一面姿态举步走过去。 车夫下车开了车门,又搬了踮脚凳给她,荣怀萱螓首低垂的款步上车。 风启的马车按照皇家的惯例和符合他身份的排场,车厢很大也很宽敞,但是里面的布局却是十分简洁,最里面一张软榻,靠边的角落里是两个小的柜子,因为是夏天,车厢里铺着的是编织的软席,因为没有别的特殊的装饰,固定安置在车厢中间的一张桌子就显得有点突兀。 “臣女荣怀萱,见过二殿下!”荣怀萱语气轻缓柔和的说道,眼睑低垂的模样,隐隐带了几分娇羞。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几乎是有点不敢主动抬眸去看风启的面孔,然则就在她心里雀跃又羞怯的时候,另外一个声音却取代风启,插了进来,如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整个人都瞬间冻住了。 “荣三小姐怎么厚此薄彼,只给我皇兄问安,却都看不到本宫吗?”是繁昌公主的声音,语气里带了小小的不悦。 荣怀萱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果然就见皱着眉头的繁昌公主正坐在风启的身边。 彼时风启正拢了袖子,靠在一侧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她上来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而繁昌公主在这辆属于二皇子风启的马车上却是以一种主人家的姿态,正闲适优雅的用一套紫砂茶具烹茶。 “四——四公主?”这个突发状况,荣怀萱始料未及,登时就白了脸,舌头打结。 怎么回事?繁昌公主怎么会在车上? 她下意识的又扭头去看风启的脸,现在车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第三个人,那么她方才打算的,让所有人看到她和风启独处的戏码就等于是失去了意义了。 荣怀萱心里暗恨,面上却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怎么四公主也在这里?” “荣三小姐这话问的真是稀奇,这是我皇兄的车驾,本宫在这里,难道还需要得你的许可吗?”繁昌公主道,面色不善。 她是女子,因为过分关注一个人,所以心思就格外的敏感细腻,几乎是从荣怀萱第一次偶遇风启的时候,繁昌公主就已经可以感觉到荣怀萱对风启的心思,而—— 这件事,让她十分的不快。 “不是!四公主误会了!”荣怀萱忙道,顿了一下,才又缓和了语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我有件机密的事情要和二殿下说,没想到四公主也在车上,所以——” 大家都是勾心斗角的局面里面摸滚打爬出来的,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全部一点就通。 荣怀萱这话明摆着就是让繁昌公主主动回避的。 繁昌公主稍稍侧目看了风启一眼,见对方没有表态,就干脆当做听不明白,“是吗?那你有话就赶快说吧,我皇兄身体不适,还要赶着回王府,不能耽搁太久!” 荣怀萱的眉头越皱越紧,咬咬牙道:“四公主,事关重大,您是不是——” “你找我皇兄到底什么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繁昌公主道,她一直都是个性格温柔内敛的姑娘,哪怕是真的不喜欢谁也极少会当面就这么*裸的表现出来的,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自己嫡亲的兄长在身边,她出口的话就包含敌意,并且丝毫也没有掩饰,“本宫说过了,我皇兄身体不适,要赶着回王府,没工夫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 她说着,便就扬声冲外面道:“铁方,请荣三小姐下车!” 荣怀萱忍不住的有些急了,匆忙去看风启,但见对方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不得已,只能心一横,仓促的开口道:“殿下!我真的有要事和您说,昨天行刺太后又连累殿下受伤的罪魁祸首——” 这件事,到底是要牵扯到他们整个荣家的,荣怀萱说着,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但是这样的机会,是失不再来的,随后她便是一狠心,道:“我知道是谁!” 繁昌公主只以为她是要找机会来和风启套近乎的,突然听她这样说,不由的大为震惊,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忐忑不安的扭头去看风启。 风启睁开眼,那表情却平静至极,竟然连一点的震动也没有。 荣怀萱用力的掐着手心,满脸紧张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风启方才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哦?” 他不追问,荣怀萱更是觉得紧张又有压力,本来她是要把这个消息用作示好的筹码的,这样一来,心里却突然没了底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只能硬着头皮,很小心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我们镇国公府一门的兴亡,届时还希望殿下能够网开一面,不要牵累无辜。” 她是一直觉得荣显扬父子那些人碍眼,但也还没蠢到以为她不把那些人当做一家人,那些人就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繁昌公主是没想到她找上门来,说的会是这件事,神情不由的就多了几分紧张。 风启却是一反常态,不再装糊涂,直言不讳的叹一口气道:“这么说来,昨天行刺皇祖母的人,是出自你们镇国公府了?” “是!”荣怀萱咬牙说道,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神色之间就带了几分狠厉之色道:“那些刺客,就是受我大伯指使,前去行刺太后的!” “什么?”繁昌公主大吃一惊,猛地一把捂住了嘴巴,险些尖叫出声。 风启却像是听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只道:“所以你现在是要进宫免检父皇,禀呈此事?” 荣怀萱怔了怔。 她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犹豫,毕竟事情一旦闹到太后或者崇明帝那里,就再没办法收拾了。 “殿下!这件事是荣显扬他一人所为,我祖父和父亲他们都全不知情的,回头到了陛下面前,还请您——”定了定神,荣怀萱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我?”风启却是突然冷声打断他的话,“所有的话都是你说的,关本王什么事?如果你要进宫,本王可以给你行个方便,这就叫人打开宫门送你进去!” 风启的态度,似乎是有点超出意料了。 荣怀萱不安的反复掐着手里帕子,面上表情僵硬道:“可荣显扬到底也是我们荣家的人,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陛下要追究,势必要连累我们的。二殿下,臣女是一片赤胆丹心,不忍您无故受伤,所以才冒险说出此事真相的,如果陛下迁怒的话,那我们荣家——” 风启本来就得太后的喜欢,再加上昨天他又救了太后的命,只要是他开口求情,太后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的确,荣世子和你们都是一家,行刺皇祖母这样的大罪,九族之内都要被连坐,你镇国公府的其他人会不会有事,本王不好说,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的是——”风启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最起码,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也不管荣世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至少——定国公主不会有事,荣大公子也不会被连坐追究。本王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揭露此事所谓的真相,本王会给你行个方便,这就叫人调转方向,进宫去向父皇和皇祖母禀呈一切,但至于父皇将要如何处置,就不是本王能够左右的了。” 荣怀萱听着他说,脸色由青到白,变化的十分迅速。 明明风启他自己在这件事里面就是受害者,她原以为她抛了这个消息出来,对方就算不感激她,至少也该义愤填膺的去揭发荣显扬的罪责来泄愤的。 “二殿下,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懂!”荣怀萱心慌意乱,试探着开口,“都是因为我大伯做下了那样的事情,才会连累二殿下您受伤的,我只是不忍心二殿下您被蒙在鼓里,才背弃家人来告诉您真相的,您这是要——”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风启,这分明就是恩将仇报!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不为别人,只为了他自己,他也该是要挺身而出去讨回公道的。 “本王不过就事论事!”风启说道:“荣三小姐,口说无凭,你懂吗?你口口声声说是荣世子对皇祖母不利,可是证据呢?就凭你红口白牙的一句话?这话别说是本王不会信你,就是你到了皇祖母和父皇面前,你又要如何叫他们相信你?” 荣怀萱哑口无言。 这些话是她从宣城公主那里听来的,以她对宣城公主的了解,这绝对都是实情,她可以保证,所以她才会这么信心十足的赶过来。 现在被风启一提,她却是彷徨了。 风启也不管她,只就看着窗口的方向继续说道:“你们荣家的良方之间为了爵位之争,一直都是勾心斗角,互别苗头,这样的事,本王奉劝你一句,你最好还是不要掺合的好,这是第一次,本王看在荣大公子的面子上,便不与你计较了,再有下一次——本王可是随便给人做借刀杀人的利刃的。” “殿下!”荣怀萱难以置信的惊叫起来,“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是因为不忍看殿下无辜被牵连才不惜大义灭亲也要透露此事给您知道的,您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这样的误会我?” 荣怀萱说着,就有点儿委屈的想哭。 “大义灭亲?本王看到的可是你满腹的私信算计,都在为了争夺镇国公府的爵位而不遗余力!”风启冷冷说道:“你们荣家的内斗,是你们自己的事,话说完了你就马上滚下车,本王没工夫奉陪!” 荣怀萱是被这一个“滚”字戳中痛处,羞窘愤恨之余,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风启已经冷淡的移开了视线,不耐烦道:“繁昌,我累了,你今天就不要跟着过去了,先回宫去吧!” 繁昌公主神色略显复杂的看他一眼,顺从道:“好!” 铁方在外面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上前开了车门。 繁昌公主先下了车,回头,荣怀萱还呆若木鸡的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着,心有不甘的盯着里面已经重新闭目养神的风启。 这里是在宫门口,今天虽然没有人奉命进宫,但只就把守宫门的侍卫就不在少数,这样的僵持,于双方的名声都非常不利。 繁昌公主心中不快,就走上前去,亲自握了荣怀萱的一只手腕道:“荣三小姐不是来找本宫玩的吗?那我便不去皇兄那里了,我们回宫吧!” 她说着,就强行用力,半拖半拽的将荣怀萱往下拉。 荣怀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风启套近乎的机会,眼见着功败垂成,哪肯放弃?仓促的回头道:“二殿下,方才我说的话,你就当真是不肯信我?为什么?” 风启的做法,她着实难以理解。 “铁方,回府!”风启冷冷说道。 铁方二话不说的关了车门,吩咐车夫驾车上路。 “殿下——”荣怀萱不死心的还要去拦,繁昌公主却是恼羞成怒,稳稳地扣住她的手腕,寒声道:“荣怀萱,你别给脸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借机亲近我皇兄?你还不配!” 这是第一次,荣怀萱领教到她的尖酸刻薄,最隐秘的心思被人当面揭穿,她顿时面红耳赤,怒不可遏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叫你离我皇兄远一点,要做我皇嫂?你还不够资格!”繁昌公主道,索性就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 这个地方,离着宫门口还有一点段的距离,那里的侍卫虽然能够看到两人拉扯,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繁昌公主突然就一反常态,神情鄙夷又高傲的斜睨她,继续道:“为了攀龙附凤,甚至不惜出卖自家人来做垫脚石,本宫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我皇兄他是不屑于和你一般见识,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说如果我把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转告给荣世子或是荣大公子,那会怎么样?” 荣怀萱的嘴巴张的老大,几乎是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繁昌公主,就像是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繁昌公主却是冷笑一声,对自己的婢女吩咐道:“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吩咐备车,听说定国公主有孕,本宫正好过去拜访她!” “是!公主!”她的婢女也是头次见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自家主子,嗫嚅着应了,就要去办。 荣怀萱心惊肉跳,冲过去,一把拽住繁昌公主的手臂,满面狰狞道:“你到底什意思?羞辱我还不算,你还想去我们家挑拨离间吗?” “是又怎么样?”繁昌公主针锋相对的一挑眉,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远远地甩开道:“说到底也是我还给你的,年前那次,你对我做的事,不会是忘了吧?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正好咱们去当着定国公主的面把旧账都算算清楚!” 她说着,就又转身要走。 荣怀萱的面色惨白,却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繁昌公主就是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皇家公主,她绝对逃不了好处。 “你站住!”她气急败坏的奔过去,拽住了繁昌公主,两个人就拉扯着纠缠在了一起。 远处的岔路口,延陵君一直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桔红却是心中差异,“这繁昌公主今天是怎么了?就算她对三小姐记恨,这么久都忍了,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就不依不饶了起来?” 为什么?故意的呗! 延陵君但笑不语,忽而移开视线追着风启马车离开的方向瞧了眼。 “啊——血!”就在这时,远处纠缠在一起的繁昌公主和荣怀萱两人那里突然有宫婢大声尖叫了起来,“公主受伤了!荣三小姐把公主刺伤了!” 听了这话,前面风启的车马突然就停了下来。 宫门口那里的侍卫一窝蜂的涌了过去,片刻之后,风启的车驾折返。 铁方开了车门,风启并没有下车,只皱眉看着这边。 人群里,荣怀萱脸色苍白的握着一支金步摇,手上染了几丝血迹,颤抖的一塌糊涂,对面的繁昌公主则是满脸委屈的抱着小臂,宫女着慌的用帕子帮她包裹伤口。 因为惹事的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是宣城公主的亲孙女,侍卫们也不敢贸然拿人,只都面面相觑的杵着。 “怎么了?”风启沉声问道。 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他十分清楚,从听铁方说她和荣怀萱对上了,心里就立刻有数,但是这会儿也不得不配合着做做样子。 “皇兄!”繁昌公主这个时候才开始落泪,朝他奔过去,“我只是说她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争执了两句,她居然就——” 荣怀萱这才一个激灵,丢掉手中沾了血的步摇,拼命的摇头,“不是的,我没有,都是四公主,是她故意挑衅,羞辱我,我才和她争执了两句,我没有伤人!二殿下,我没有我,我真的没有!” 她说着,就也提了裙子要过去给风启解释。 她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不分轻重到对当朝公主动手,方才她只是为了去拽繁昌公主,两个人才揪扯在了一起,争执中她感觉头发被扯了一把,再到后来那步摇被塞到了她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沾了血了。 可繁昌公主的为人本分又和气,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再如何的辩解,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更何况—— 风启的态度很明确,根本就不会听她的解释。 “荣怀萱,你太放肆了!”风启道,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只就那冷冰冰的语气就已经叫人头皮发麻,他拉了繁昌公主上车,又对铁方道:“不回王府了,改道去镇国公府,本王得要当面问一问宣城公主,她是如何管教晚辈的!” 荣怀萱找他说的那些话,他本来也没准备深究,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突然神来一笔,既然机会得当,也只能顺坡下驴了。 荣怀萱的脚下一个踉跄,还想要再解释什么的时候,风启已经砰的一声合上了车门。 铁方冷冷的往她面前一横,道:“荣三小姐也请您上车,大家一起去镇国公府,把事情说个明白!” 荣怀萱百口莫辩,有苦难言,腿脚发软的被丫鬟扶着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镇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繁昌公主其实伤的并不重,只是用那步摇在手腕上戳破了一层皮。 风启冷着脸,取了金疮药给她涂抹,脸上表情明显不悦。 “皇兄,你生我气了?”繁昌公主观察着他的脸色,很小声的问道。 风启不语,将她的伤处用手帕裹了,然后才冷淡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样的事,不要掺合!” “可是荣怀萱今天特意找上门来跟你说了那些话,你又置之不理,如果不能就此封了她的口,回头再叫她到别人面前去胡说,被有心人士利用了,难免连你也要受牵连的!”繁昌公主很小声的说道。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很乖顺的女孩子,因为风启的性格孤僻冷淡,早些年她和风启之间也没怎么亲近,所以哪怕现在,对他逐渐的依赖多了,在他面前,有时候也会显得拘谨。 她对这个兄长,可以说是十分珍惜的,唯恐自己会做了惹他厌烦的事,所以这一次的自作主张,其实她的心里也颇为忐忑。 风启的确是不高兴她用这样的手段,但是看到她眼中忐忑又小心的神情,便也消气了不少,道:“算了,不说了,其实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眼下多事之秋,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事端!” 繁昌公主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了些。 * 延陵君回到镇国公府,比他们要略早一些,回去匆匆和褚浔阳碰面交代了一下,就直奔了宣城公主那里。 “嗯?”宣城公主听了王嬷嬷的禀报,忍不住的就是眼皮一跳,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和公主说!”王嬷嬷道。 延陵君既然登门,就是宣城公主,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宣城公主心里的想法虽然不甚乐观,也还是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 “是!”王嬷嬷应了,亲自出去把延陵君请了进来,延陵君只和她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表示要和褚浔阳暂时搬出去城北的那座公主府暂住,好方便褚浔阳养胎。 事实上,因为褚浔阳的背景靠山太硬,她嫁过来,和延陵君两个在这镇国公府里面就是两尊佛,谁都碰不得,除了荣显扬,阖府上下都是绕着走的,谁都不敢碰。 现在他主动提出要搬出去,这对宣城公主等人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浔阳的状况祖母您也看到了,她这么折腾,也让你们都跟着担心,阖府上下都不踏实,我想换个环境,对她或许会好些,也省的给咱们府里添麻烦!”延陵君如是说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既然嫁进了咱们荣家,就是荣家的人,荣家上下伺候她都是应当应分的,现在她怀着身孕,你要将她搬去哪里?”不想宣城公主却是一开口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你一个小辈的,又是男人,怎么照顾她?就叫她安安稳稳的在府上住着养胎,这件事,休要再提,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为了全了面子,她言语上客气的挽留两句是必要的,但是她会这样强势的留人,却是完全出乎延陵君的意料之外的。 这个老太婆从来都心思周到,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要强留他们下来,一定是暗中有所谋算的。 延陵君的心里立刻就多了一重惊觉。 然则他会挑着这个时间过来,一则是为了通知宣城公主他的这个决定,二来也是踩着点儿在这里等风启兄妹登门的,所以这才说了两句话,外面管家就慌慌张张的亲自来报,“公主,二皇子殿下和繁昌公主到访!” 风启的性子孤僻,就算她算是对方名义上的长辈,他回京这么久,也总以闭门养病做推脱,还从不曾登门拜访过,他怎会这个时候过来? 宣城公主的心思一动,目光却是移向了旁边正在埋头喝茶的延陵君—— 原来这个孩子会挑这个时候过来,还有这一重用意的。 “请进来吧!”心里只是略微打了个恍儿,宣城公主就冷静的开口。 管家应声出去,不多时就引着风启等人走了进来。 风启在最前面,旁边跟着繁昌公主,荣怀萱则是满脸恐慌情绪的被丫鬟扶着走在最后。 “姑奶奶安好!”风启客客气气的拱手施了一礼,“今日冒昧登门,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 “都是自家人,不说这样见外的话,坐吧!”宣城公主道,见到荣怀萱跟着进来,她的心里就已经有所警觉,偏偏面上半分迹象也不显露。 婢女上了茶,王嬷嬷就极有眼色的将人都打发了。 “你突然登门,应该是有事要说的吧?”宣城公主也不废话,直接就开了口。 荣怀萱心里着急,这个时候就忍不住扑过去,跪在宣城公主的脚边,却抱她的膝盖道:“祖母,您要给孙女做主,我没有伤人,只是四公主她出言不逊,我才和她争执了两句,她手臂上的伤,不是我划的!” 这个时候,二夫人李氏也得了二皇子突然入府的消息,急匆匆的赶来,在门口听到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荣怀萱一见她进来,就更是委屈不已,又转而扑过去抱住她委屈的大哭起来,“母亲,您要替女儿做主,我真的没有伤人,我没有——” 她呜呜的哭着。 二夫人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只抱着她,并不开口,去看宣城公主的脸色。 宣城公主面无表情,不见动怒也不见烦躁,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她谁也没看,似乎也不准备表态。 所有人都以为风启是登门来兴师问罪的,不想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语气冷肃的开口道:“繁昌,你自己闯的祸,都做了什么,还不给宣城姑奶奶下跪认错?” 此言一出,繁昌公主突然一愣。 而荣怀萱哭了半天,眼泪也不由的止住。 繁昌公主诧异的扭头去看兄长的面孔,触及他面上冷淡又肃穆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却也是顺从的站起来,走到当前,对首位上的宣城公主跪下去,硬着头皮把自己划伤手臂构陷荣怀萱的事情都说了,但却故意隐去了自己激怒荣怀萱的那些话—— 她不想荣怀萱和自己的兄长有任何的牵扯,哪怕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形势急转直下,荣怀萱听的目瞪口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风启一眼,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丝希望,刚要乘胜追击的斥责四公主,旁边的风启也放下了只喝了一口的茶水,起身对宣城公主做了一揖,道:“繁昌此举,的确是有欠妥当,我替她先向您赔罪,不过也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有一件事,我必须得要亲自过府向您问个明白,贸然登门,难免惹人猜忌,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有失礼之处,希望姑奶奶海涵!” 他这样的郑重其事,已经让宣城公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手指又捻过两颗佛珠,方才点头,“你说!” “之前我在皇门处偶遇荣三小姐,她信誓旦旦的表示知道昨晚于四王府外行刺皇祖母的幕后主使就是镇国公府的荣世子,并且要本王替她引荐,进宫拜见父皇,当面揭发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也不得不辗转过府拜见,现在——”风启说道,每一个字都冷静自持,掷地有声,“就请姑奶奶亲口给出一个交代,稍后我也好知道要如何向父皇禀明!” 宣城公主的心头猛地一缩,是怎么也没想到荣怀萱竟然捅出这么大的一个娄子来,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后下一刻,她的目光锐利,突然刀子一样,刷的就朝荣怀萱甩去。 同时,站在荣怀萱身边的二夫人就腿一软,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 ------题外话------ 嘤嘤嘤,终于要过10点的节奏了~ ☆、第032章 巴掌 “母亲,萱儿她年轻不懂事,一定是信口胡诌的,您别往心里去!”二夫人忙道,心里又惊又怕,脸上冷汗直流。 “我没——”荣怀萱却是不服气的,连忙就要辩解。 “还不住嘴!”二夫人赶紧掐了她一把,满眼警告意味的瞪了她一眼。 宣城公主的目光已经转变的森冷可怖,二夫人额头上冷汗直冒,赶紧转而对风启道:“二殿下恕罪,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萱儿这孩子是大小儿就被我宠坏了,说话做事不知轻重,今天她冲撞了您和四公主,我代她向您二位赔罪,她的那些风言风语,还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这个屎盆子叩下来,鬼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连累他们荣家满门。 “母亲!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遮掩吗?我明明听到——”荣怀萱越发觉得意难平。 明明是荣显扬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居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惜跳出来诋毁她,也要替那个人说好话? 她是真的不明白,像是祖母这样出神高贵又利害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一再的对荣显扬和荣烈两父子忍气吞声。 宣城公主可是崇明帝姑姑,虽说那样的事情抖露出来是要殃及九族的,她却不信,崇明帝真会把她荣家满门都拉出去斩了。 她越是这样的不知轻重,二夫人的心里就越发着急,眼见着宣城公主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她再不能等,直接扬手就给了荣怀萱一记耳光,沉声叱道:“你还不住嘴!” 她是头一次见到宣城公主露出这样明显恼怒的表情来,几乎心惊胆战。 荣怀萱被她一巴掌掀翻,因为受到的冲击力太大,额角就撞在了旁边的座椅一角,竟然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了过去。 “小姐!”她的丫鬟吓的不轻,赶紧过去扶起她的脑袋抱在怀中。 荣怀萱的额角青了一块,倒是没有磕破,那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将她揽在膝上抱着,却是触手温热,再仔细一看,赫然还是沾了一手殷红血迹。 荣怀萱的额头明明没破的,再仔细一看,那血却是从她左耳里面汩汩而出。 “夫人,小姐——小姐她流血了!”下丫头仓惶道。 二夫人方才的确是气急败坏,却也不过只为了喝止荣怀萱,并不曾想到会真的将她打伤,一时之间反而愣住了,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右手,神色乞求的去看宣城公主,“母亲——” 宣城公主冷着脸,只淡淡的看了荣怀萱一眼,就对那丫头道:“先把她扶下去找大夫!” “是,公主!”小丫头毕恭毕敬的应了,王嬷嬷又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帮忙,一起将荣怀萱给抬了下去。 二夫人虽然挂心女儿,现在却是进退两难,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宣城公主已经把视线移到风启的面上道:“怀萱那丫头从来莽撞,不知事,不管她说了什么说是做了什么,都是无心之失,不作数的。今天多亏了你送她回来,我会好好的管教她,至于她说过的话,你就当是没听到吧。太后才刚受了惊吓,皇上又为了战心烦,实在不宜再打扰他们了,你说是吗?” 不管风启是站在哪一边的,只就今天他没有直接拽了荣怀萱去面圣,而是将人给送回来了这一点来看—— 他这都是准备放镇国公府一马的。 “既然姑奶奶您都开了口了,我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风启果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声音浅浅的问道:“不过所谓的无风不起浪,三小姐所说的那件事,是否有人可以给我一个解释?毕竟事关皇祖母的安危,此事马虎不得!” 他说着,却是意有所指的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微微一笑,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架势,也对宣城公主道:“这件事,我也想听听祖母的解释,怀萱跑过去跟二殿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他们父子做了亏心事,现在却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跟别人要解释。 宣城公主心里膈应,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只就冷冷说道:“你妹妹是个什么心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话做事,从来都没个谱儿,你要和她追究,还能追究出个所以然来吗?” 荣怀萱是骄纵任性了一些,但这一次她这件事做的却是真把宣城公主热惹恼了。 宣城公主满腔的怒火已经隐隐有些压制不住,就直接说道:“启儿和繁昌难得过府一趟,今天又是咱们荣家给他添的麻烦,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就替我招待他们吧!” 这便是变相的逐客令。 延陵君就是个甩手掌柜,虽然住在国公府里,但是除了他自己院子里的,别的事,他几乎从不过问,平时这些事都是二夫人在做的,宣城公主现在的这个态度—— 二夫人一阵的心惊肉跳,赶忙试着开口道:“母亲,定国公主身子不适,她那边离不开人,还是——” 风启本来正在埋首拢着杯中茶叶,闻言,手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 那一点微末的动作,就是延陵君也没有察觉,但是坐在他旁边的繁昌公主却像是鲜明的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就不安的扭头朝他看去。 那男子的眼睑微垂,长长卷翘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恰是将眼中真实的情绪完全掩盖,而看不出一丝的端倪。 昨天风启受了伤,精神又不好,很早就睡了,又加上人是在宫里,所以这些琐碎的消息他都还不知道,而繁昌公主一早过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却是听说了的,整个时候,只能主动开口,对延陵君道:“听说定国公主有了身孕了,我们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在这里先和大公子说一声恭喜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掩饰情绪,又忍不住心情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风启的反应。 然则风启的表现却很平静,只是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抬眸对上延陵君的视线道:“看来我们今天来的不太是时候,既然荣少主还有事要忙,那我们就不叨扰了,直接告辞好了!” 他说着,就已经放下茶碗起身,遥遥冲上首的宣城公主做了一揖。 二夫人还想说什么,那边宣城公主已经不悦的抢白,扭头对王嬷嬷道:“上个月不是有南方的铺子过来对账,捎了几匹云纹锦吗?我瞅着你颜色鲜亮,给繁昌裁两件衣裳正合适。你去看看在哪里,找出来给繁昌带回去吧!” “我怎么好拿姑奶奶的东西!”繁昌公主受宠若惊道。 “搁在我这里,我也用不上,太花哨,还是你们小姑娘拿去裁衣裳吧!”宣城公主道,精神明显已经可见几分倦怠。 “那繁昌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繁昌公主也就是口头上客气一二,事实上宣城公主给她东西,就是为了偿还风启送的人情的,她也没办法真的妥妥不要。 一行人举步相继往外走,延陵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旧事重提道:“对了祖母,方才我和您说的事——” “我不是说了不准吗?”宣城公主道,她的真的有点儿耐性耗尽,语气都带了几分不客气的强硬,“你一个大男人的懂什么?现在不是你来回折腾的时候!” 老太婆在这件事上的反应的确是发人深省,延陵君不过就是刻意重新试探一遍,这才终于确定—— 她是真的要强留他们下来,而不是为了面子功夫,说说就算的。 “好吧!”延陵君的心里更多注意她几分,却没有和她争执,只道:“那我回去再和浔阳商量一下。” 言罢,就和风启兄妹一起出了屋子。 王嬷嬷赶着去后院的私库里找绸缎,这会儿这屋子里就只剩下宣城公主和二夫人两个人。 宣城公主的眼神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盯着二夫人道:“你有什么话,就先说吧!” “母亲,一切都是我的疏忽,那会儿守门的妈妈们不知道,把萱儿让进了院子里,不巧让她听到了您和儿媳说的话!”二夫人道,她这姑且还算对答如流,但是头皮却忍不住的一阵一阵发麻,赶忙话锋一转,愧疚道:“那孩子的心思您是知道的,一心只向着她父亲和兄长,又没个轻重,我是想要拦下她的,可是晚了一步,就叫她出府去了!” 宣城公主只是听着她说,并不置可否,这个时候才一抬手道:“扶我起来!” 二夫人被女儿牵累,已经跪在地上半天,这会儿腿都麻了,却不敢忤逆她,赶紧爬起来,强撑着过去,递了手,将她搀扶起身,却是不想宣城公主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呀!”二夫人的脸被打的歪在一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过来,“母——” 然则还不等她一句“母亲”唤出口,宣城公主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么多年,宣城公主就是这座国公府里绝对的权威,就连荣澄昱也多是敬着她,让着她的,这算是她头一次罔顾身份的亲自动了手。 二夫人连着挨了两巴掌,连上火辣辣的疼,终于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滚出来,跪在她脚边,抱住她的一只腿道:“母亲,没有管教好萱儿,我承认这都是我的过失,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可别气坏了自己的——” “你起来!”宣城公主没等她说完,就又冷声开口。 二夫人的呜咽声卡在喉咙里,忐忑不安的只能依言再爬起来。 没承想,这次又是一样,她才刚一站稳,宣城公主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二夫人捂着脸,当真是被打懵了,只歪着脖子,再不敢站直身子去接她的下一巴掌,委屈道:“母亲,您这是——” “看来你是真的出息了,现在也敢阳奉阴违,在我的眼皮底下来耍手段来蒙我了,这这么看来,你嫁进我荣家这么多年,也算是长本事了!”宣城公主冷讽说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厉声斥道:“怀萱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我还用你说?你有几斤几两重,我会不知道?就算是下头的人不得力,叫她误听了不该听的,你要真的有心想要拦住了她,还愁会拦不下?她能顺利跑出去,说到底还是你在背后作妖,你是打着顺水推舟的主意,想要借她的手去扳倒荣显扬,你当我不知道?” 得知荣怀萱偷听了她们的谈话之后,二夫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去找荣怀萱了,她把一切的表面功夫都做的十分周到,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是没能瞒过这老太婆。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连哭都不会了,只就嗫嚅道:“母亲——” “我把你做亲生女儿一般教导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你会个好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到底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蒙我,也就没必要在我面前再惺惺作态了。带着那个丫头,一起滚到家庙去思过,我不死,你们就谁也不要回来了!”宣城公主道,说完转身就走。 二夫人只觉得脑袋如是被一道有一道的响雷连续击中,反应了一下,才仓惶扑过去,拉扯她的裙角,哀求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是我一时想不开,拿错了主意,是我有愧于您这么多年的教导,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是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和萱儿送到家庙去!” 去了家庙那地方,就等于是打入冷宫了,她如今到了这把年纪,都还无妨,荣怀萱可还小呢,还没有成亲生子,一旦被送去了家庙,那就是要被家族放弃了的。 “到了现在了,你还是拎不清?”宣城公主当真是恼羞成怒,指尖颤抖,回头怒然冲她一指,“你那宝贝女儿都做了什么事,你还要当面装糊涂吗?风启没有把事情抖开了,那是不想受她的连累,你就以为旁人不说,就能掩饰太平,当做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吗?而且别的姑且不论,你也不想想你们母女两个异想天开做的都是什么事?你真以为怀萱去把事情捅出来,皇上就会看在她检举有功的份上,只追究荣显扬一个人,然后把这个爵位给你让出来吗?眼皮子浅的东西!” “可是——可是事关太后的安危,我就不信皇上能视而不见。”二夫人本来是不敢顶撞她的,这会儿也是穷途末路,被逼急了,梗着脖子,不甘心道。 就凭借宣城公主的位份,而且众所周知,荣显扬好她不是一条心,到时候只要她出面去求情,崇明帝还是极有可能只处置荣显扬一个人的。 “我才跟你说过的话,还真是全都喂了狗!”宣城公主怒极,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眼神阴狠的瞪着二夫人,“你倒是敢把荣显扬栽进去看看?我保管不出三天,西院的那个小子就能把拆了这座镇国公府,让你们一个个全都滚到乱葬岗数牌位去。你当西越国主给褚浔阳的五千送嫁卫队就只为了摆着好看的?你又以为朝廷为什么会对荣烈礼让有加?就冲那个丫头今时今日的地位,你真要踩到她的痛处,管你是西越还是南华,你当她和我们一样,生杀予夺,所有的权力都攥在圣上手里?她要动谁,不过就是抬手一挥的事儿!” 尤其几时不同往日,安王正在伺机而动,朝廷已经不可能再和西越起干戈了,否则就只能是腹背受敌。 所以哪怕是褚浔阳做了再过分的事,只要她能给一个面上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崇明帝也一定不会追究。 别人都觉得君臣有别,这里是天子脚下,延陵君和褚浔阳那夫妻两个多少要有顾忌,但宣城公主却心知肚明—— 就算皇权至上,也约束不了那两个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了不得最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最不济,还有一个西越做避风港。 甚至不只是他们两个,就连荣显扬也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毫无牵挂,都是说走就能走的。 二夫人显然是听到这里也并不十分相信,延陵君和褚浔阳会敢于抗衡皇命。 宣城公主看她一眼,心里却是深深的失望,再就一个字也懒得多说,直接转身进了后面的佛堂。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嬷嬷把锦缎送了繁昌公主之后就赶了来,忧心忡忡道:“公主,您真要把二夫人和三小姐送去家庙?” “嗯!”宣城公主眼皮都没动一下的冷淡说道:“一会儿如果老二和荣钦过来,你就直接打发了他们回去,告诉他们我主意已定,谁也不用多说了。” “是!”王嬷嬷应了,想着,还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道:“二夫人也真是沉不住气,真是枉费这么多年公主对她的教导了。” “呵——时势逼人,有些事,败象都是天定的,谁都没有办法!”宣城公主道,语气颇为自嘲,“当初那一剂猛药下去,阳羡本来是应该一尸两命的,说到底,也都还是各自的命数,谁能想到,她留下来的孩子,反而会成了我们今天的心腹大患,这件事,别说是我,就是太后和皇上都悔不当初呢吧!可是悔不当初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忍了?我以前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些事的,现在反而觉得,不信不行,欠下的债,总归是要偿还的。至于那些不成气候的蠢货——” 宣城公主说着一顿,唇角突然闪现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又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蠢,其实——也有可能会是件好事!” 她最的这句话,王嬷嬷一时未能理解,但是听了前面的,就只觉得悲从中来,“公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起这样的泄气话了?” 宣城公主没再言语,只就闭目捻佛珠。 傍晚时分,荣显华和荣钦各自从衙门回来,一听说二夫人和荣怀萱将要被打发去家庙的事,果然一刻也没能等,火急火燎的就来求情,然则无一例外,全都被王嬷嬷挡在了外面,连宣城公主的面都没见到。 宣城公主强势了一辈子,从来都说一不二,两人在院子里跪了会儿,也就悻悻的各种回房了。 而彼时二夫人还守在荣怀萱那里。 荣怀萱虽然没受太重的伤,但这一觉却睡的有点儿长,一直到入夜才醒。 “萱儿,你醒了!”二夫人守在她的床边,勉力挤出一个笑容,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就赶紧去扶她,一面冲外面道:“去厨房把药端过来!” “是!”守在门口的下丫头赶紧跑了去。 二夫人坐在床边,把脸上表情浑浑噩噩的荣怀萱扶起来坐好,虽然自己也是心里发苦,但也还是强大精神安慰,“你醒了就好,你也别怪母亲出手重了,这一次实在是你太不知事,你祖母那里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为了做给她看——”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荣怀萱却依旧两眼迷茫。 她盯着自己母亲的嘴唇,直觉的以为对方应该是在说着什么的,然而靠近床沿的左边耳朵里却是静悄悄的,那是一种比夜色更加沉寂又空白的安静,空洞的让人忍不住的心浮气躁且恐慌。 荣怀萱使劲的竖着耳朵,左耳里面还是一片无声的寂静,而右耳因为是在远离二夫人的另一边,听到的也只是断断续续几个十分模糊的音符。 荣怀萱自己茫然坐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对二夫人问道:“母亲——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二夫人愣了一愣,声音戛然而止,震惊不已的看着她。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这种完全寂静无声的世界,以往感觉上总觉得静谧美好,但是现在,每多持续一刻,都叫荣怀萱觉得难以忍受,几近疯狂。 二夫人看着她的样子,过了好半天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个突兀又大胆的想法跃入脑海,她缠斗着试着开口,“萱儿,你没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 ------题外话------ 嗯!一巴掌拍聋了,二夫人手劲儿蛮大的orz~ ☆、第033章 把柄 荣怀萱还是一脸迷茫。 二夫人又说了一遍,她换了另一边的耳朵,才勉强听到对方的声音,顿时就大惊失色的嚷道:“母亲,我怎么了?耳朵——我的耳朵怎么听不见声音了?” 二夫人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赶忙扭头道:“快!再去把大夫找来!” 荣怀萱还没嫁人,这要是给弄出点儿隐疾来,这一辈子就更是毁了。 丫鬟应声往外跑。 荣怀萱心里恐慌不已,抓着二夫人的手臂,就只是哭。 “萱儿你先别急,大概只是上了火,可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二夫人宽慰道,心里却十分清楚,荣怀萱这八成是被自己那一巴掌给打出了问题。 这个女儿,她一直都宝贝的很,这么多年了都没舍得动一指头,这一次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已的在人前做做样子,如果真要为此就把荣怀萱给打出了问题来,切不出荣怀萱要闹的天翻地覆,就是她自己都要悔不当初的。 “我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聋了?”荣怀萱只有一边的耳朵管用,再者她这个时候也完全听进去任何话,只是不住的哭闹。 二夫人紧紧的抱着她,不住的安抚,好不容易才等了大夫来。 “大夫,你快过来看看,萱儿刚醒过来,却说是左边耳朵听不见声音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二夫人赶紧起身让了地方。 来的辛大夫也是镇国公府里的老人了,很有些年纪。 “是吗?按理说不应该啊!”辛大夫说着,就放下药箱,给荣怀萱把了脉,又去查看她额头上的淤青,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只是磕了一下,难道是淤血压迫了耳朵的血管吗?” 这样的疑难,这些年,他在荣家还不曾见过。 荣怀萱的丫鬟在旁看着,小声道:“辛大夫,之前我家小姐摔倒的时候,耳朵流血了,不过血流的不多,我给擦了,就没再流了。” “那就坏了!”辛大夫一拍大腿,立刻就沉下脸来。 如果真是淤血压迫所致,等到血块散了,荣怀萱听力应该也会跟着复原,但如果是硬性损伤,那恐怕就难办了,至少—— 以他目前的医术,是自认为还没到这个火候,能医治这样的疑难杂症。 辛大夫不由的重视起来,给荣怀萱仔细的反复查验,荣怀萱是左半边的耳朵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音,辛大夫鼓捣了半天,最终还是一筹莫展的摇头,“二夫人,三小姐的这个伤,怕是不好医了,小的医术浅薄,二夫人还是请太医赶紧过来看看吧,趁热打铁,或许还有的医。” 二夫人闻言,从头一直凉到脚—— 是自己一时失手将女儿毁成了这般模样,此时她的心情,不仅悲痛,更加自责和内疚。 “还不快去请太医!”荣怀萱自己也一直都紧张不已,竖着另一边的耳朵在听,连忙焦急的嚷道。 丫鬟看了二夫人一眼,就要扭头往外跑。 “站住!”不想二夫人回过神来,却是厉声喝止。 荣怀萱不明所以,震惊又恼怒的看着她。 二夫人满脸郁色的又跟辛大夫确认道:“你现在跟我实话是说,萱儿的这个伤,有几成把握可以医得好的?” “这——”辛大夫支支吾吾,迟疑着垂了眼睛,犹豫再三,方才咬牙说道:“二夫人,实话不瞒您说,三小姐的这个病症十分严重,应该是左耳耳膜完全破损了,就是太医——恐怕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最后便是遗憾的叹一口气。 “这么说,我是真的聋了吗?”荣怀萱闻言,一下子瘫软下来,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又突然毫无征兆的转为狠厉狰狞,把床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扔在地上,一面大声嘶吼道:“我不信!我找太医,让太医过来给我治,我不信他们也治不好我!” 二夫人被她哭的心如刀绞,面上却还是不得不强自维持镇定,冷着声音对辛大夫和屋子里的几个心腹的丫头婆子道:“辛大夫,你是我们荣家的老人了,不需要我额外再多说什么,你心里有数,萱儿的事,今天出了这个屋子你就都给我忘了。还有你们,谁敢嚼舌头,往外多传一个字,当心你们的舌头!” 就算荣怀萱这有个好歹,这件事也一定要在自家里面捂住,否则一旦消息传开—— 那她的这个女儿才是真的毁了。 “是!二夫人尽管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辛大夫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通,他答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夫人,小的再多嘴一句,大公子师承鬼先生,总所周知,鬼先生的医术出神入化,三小姐的病——他没准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二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动。 荣怀萱如今的耳朵不灵光,却也听了个大概,心里顿时燃起一线希望,擦了眼泪道:“那还等什么?母亲,你快去找他来,他一定可以治好我的,一定可以的!” 二夫人的心里却是一阵发苦—— 这个女儿,的确是被她宠坏了,这前后才多长时间,她就忘了之前自己做的事情了。就算是在以前,她求到延陵君那里都没有把握,对方是不是会给她这个面子,现在—— 根本是想都不要想的。 “你先去吧!”隐晦的叹了口气,二夫人道。 辛大夫背着药箱退了出去,她就又打发了屋子里其他的下人,然后走到荣怀萱的床沿上坐下。 “母亲!你去找荣烈来啊,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了,我不要做个聋子,我不要啊!”荣怀萱急切的抱住她的手臂,说着又悲戚的再度失声痛哭。 “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二夫人苦涩说道。 荣怀萱愣了一会儿,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但却不肯死心,仍是拽着她道:“我不管,母亲你不能看着我这样不管啊,你去找他,跟他好好求情,你让他给我治啊!” 前面她就算做了点儿什么,但是却没有伤及荣显扬半分,荣烈为什么要死咬着不放,见死不救?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却也清楚的知道—— 荣烈,他就是那样的人。 “母亲!”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在这里说的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荣怀萱就用力的擦干眼泪,急切道:“母亲你去跟祖母说,让她去荣烈来治我的病,再怎么样,祖母的话,他也不敢不听的。” 宣城公主这会儿还在气头上,甚至要将他们母女赶出去,让她出头去求延陵君? 这根本也是不可能的。 二夫人的心头苦涩,但是看着女儿痛苦绝望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心再泼冷水,只能安抚道:“好!我去求求你祖母看,你喝了药,先休息,别再哭闹了,这样只会加重病情,而且——” 二夫人说着,面上表情就转为严肃,警告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哭闹了,知道吗?” “嗯!”荣怀萱抽搐着,含泪点点头。 二夫人亲自喂她喝了药,又安置她躺下,方才起身离开。 从荣怀萱的院子里出来,她身边刘妈妈方才忍不住道:“夫人真要去求公主吗?依奴婢所见,公主的面子再大,在大公子那里也未必吃的开,更何况三小姐才刚闯了祸,就算您能说得动公主,大公子只怕也不会施以援手的。” “我当然知道!”二夫人没好气道:“且不说荣烈一定不肯帮忙,只就母亲那里——我和她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最是知道她说一不二的脾气,她也一定不会出面替萱儿去求人的!”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三小姐这样了吗?”刘妈妈担忧道。 荣怀萱的脾气不好,又小心眼,严格说来,她是伤就是二夫人一手造成的,现在她是还存着一线希望,没有精神追究,一旦等她认清楚了现状,就势必要痛恨二夫人一辈子的,到时候发起疯来,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二夫人这个时候也是懊恼不已——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对宣城公主那老太婆顺从了半辈子,只这一次用了点儿私心小手段,竟然就吃了这么大的亏。 但是这个时候,悔之晚矣。 二夫人闷声不语,直接回了住处。 她和荣显华是老夫老妻了,现在每个月荣显华宿在她这里的不过就只有三五天,她回房就直奔了床榻,搬开脚踏,从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刘妈妈看见她把这件东西找了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仓惶回头看了眼门窗,确定都关的严实了,就赶紧冲过来,连那瓷瓶带她的手都死死的攥住了,慌张道:“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不能啊!” “你当我是要拿这东西去威胁那老太婆吗?”二夫人冷笑,眼中光芒冰冷讽刺,“放心吧,我不傻,要是去找她,我那就是求着她把我灭口呢!荣显扬连太后都敢动,要是知道她的把柄落在了我的手里,她会叫我再把消息散出去吗?” 刘妈妈松一口气,但是转而又是一愣,“那夫人您这是——” “萱儿会弄成这个样子,我难道还能将她弃之不顾吗?不管怎样,我都得想办法治好了她,否则她这一辈子就全都完了!”二夫人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又用力的攥了攥手里的小瓷瓶。 刘妈妈想了想,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压着声音道:“夫人您是要去找世子和大公子吗?” “我就算是去找他们,他们也未必就有那个耐性听我讨价还价,但是——”二夫人说道,嘴角不觉得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有一个人,却一定会听我把话说完!” 刘妈妈还在纳闷的时候,二夫人已经站起来道:“你去打听一下,荣显扬这几天就要出征了,荣烈一定还会去见他,他什么时候过去荣显扬那里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荣显扬和延陵君那双父子,都不是她能有资格直接去面对面说话的人,那父子两个都太冷血残酷了,而且说一不二,但是同为女子的褚浔阳,却要好说话的多。 刘妈妈虽然心里忐忑,并不十分赞成,但也无法,只能领命去了。 也是凑巧,她赶过去延陵君的院子准备盯梢的时候,就刚好得到消息,延陵君才被荣显扬叫了过去,于是机不可失,刘妈妈马上就回去给二夫人报了信。 为免被宣城公主方面知道她和褚浔阳之间走动的消息,二夫人是换了一身装束才趁着夜色去的褚浔阳那里。 彼时延陵君不在,褚浔阳百无聊赖,坐在床上,看旁边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闹腾。 “这个花样漂亮吧?颜色也鲜亮,绣成小衫子,到时候小主子穿上一定显精神!”浅绿手里拿着个花绷子,一针一线很仔细的慢慢戳。 桔红翻了翻她摆在旁边的一打花样,不满道:“这个是老虎,这个是锦鲤,这个——是八骏图吧?你这好像都是男娃娃用的吗?万一公主肚子里的是个小郡主呢?你叫她穿什么?” “这个——”几个丫头里,就只有浅绿能勉强拿针,其他人拿刀杀人是手到拈来,要拈针绣花,就太强人所难了,浅绿回头翻了翻,也皱了眉头,“这些都是我跟门房的李婆婆借的,她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些,再者说了,谁家生孩子不都盼着能一举得男的?好歹是个好兆头,图个吉利嘛!” “可是也不用这么多全都是男孩儿用的图样吧,好歹是绣朵牡丹花的备用吧?”桔红道,说着又捅了捅旁边正一脸表情严肃的青萝,“你说呢?” 褚浔阳是连自己的嫁衣都没动过一针一线的,要等她这个做娘的亲自准备这些,延陵君就该提前做好自家儿子光屁股的准备了。 本来这些针线活儿,绣房里都有专门的绣娘在做,但是自从进了镇国公府,几个丫头就跟入了虎穴一样,凡事亲力亲为,更别提孩子的东西,就更是金贵宝贝的厉害。 “我?”青萝看一眼浅绿手里的绣品,登时就有一种冲动,很想说这么糙的东西她家金贵的小主子用了实在是掉身份,依她的想法,就直接捎封信回去给褚琪枫报喜,然后这孩子从小到老的所有东西应该就马上全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实在是太丢人了,虽然褚浔阳可能“没脸没皮”,但延陵君好歹是要点儿面子的。 这么一想,青萝也只能作罢,撇撇嘴道:“反正我是做不来,哪有资格挑!” 说完,就起身要去看小厨房炖着的补品。 褚浔阳等着延陵君回来,百无聊赖,也随手去翻那些花样,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才刚进了院子的青萝就匆匆折返,走回来提醒道:“公主,二夫人到访?” 浅绿和桔红也停了手里活计,面面相觑。 “她?”褚浔阳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三小姐好像是出了点儿意外,听说晚上又叫了一回大夫,又哭又闹的,不过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没有打听。”青萝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二夫人是乔装过来的,她说,有样东西要给公主过目!” “乔装?”褚浔阳还没说话,桔红就先惊觉了起来,“别不是什么圈套吧?这府里宣城公主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就算是乔装,她能瞒得过吗?” 褚浔阳想了想,横竖这会儿没事做,就摆摆手道:“带她进来吧!” “是!”青萝应声去了。 桔红和浅绿赶紧收拾了针线,还没整理好,外面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二夫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褚浔阳腰后垫着好几个软枕,说是怀孕了,也没个正经的坐相,只随意的歪在那里,见她进来,方才抬了下眼皮看过去,“二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君玉去父亲那里了,你要找他的话,恐怕是白跑了。” “公主的精神看着似是好些了!”二夫人陪了个笑脸。 “怎的?二夫人是来探望本宫的?”褚浔阳半真半假的笑笑。 二夫人的心中忐忑,脸上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因为要背叛宣城公主,她紧张的手心里一直在不住的冒汗,但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于是一咬牙道:“公主的身子不适,按理说,我不该是在这个时候登门叨扰的,但也实在是不得已。不瞒您说,萱儿她受了伤,我知道烈儿他医术了得,不逊于宫里的太医,所以这才厚着脸皮登门,想请他过去看看!” “所以呢?”褚浔阳好整以暇,“二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今天白天才发生的事,是断不会这就厚着脸皮当不知道的吧?现在你既然登了本宫的这个门,想必是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筹码做报酬了?” 二夫人本来满心压力,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不想褚浔阳倒是利落的就给她铺了台阶。 “公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定了定神,二夫人道,这才强迫自己故作镇定的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她从袖子里掏了那个小瓷瓶递给旁边的青萝,然后道:“这瓶子里的东西,你可以先交给荣烈验过,届时——他应该就会明白了!” ☆、第034章 我信他! 褚浔阳的目光扫过,眸色微微一沉,心里对那瓷瓶里的东西就有数了。 只是她却不急,反而不徐不缓道:“我能问,这样东西二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二夫人也知道,要让她完全的相信自己并不容易,犹豫了一下,就一咬牙道:“实不相瞒,这瓶子里的东西并非全部,母亲礼佛的佛堂里,那尊最大的金身佛像底下又一个暗格机关,东西是我偶然发现之后,悄悄带出来的。公主您也不用怀疑是我故布疑阵,众所周知,母亲哪里的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更别提是在她每日都要用的东西上面做手脚。今天我既然来找了您,就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是真是假,您去她那佛堂里一查就可见分晓。” 藏在她平时礼佛的佛堂里? 地方是够隐秘的,并且二夫人既然主动上门,如果说她是故意来挑拨离间的,这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的好处可图。 褚浔阳对她的话虽不怀疑,但是对这整件事,还是心存疑虑的。 二夫人见她沉默,不由的就着急起来,“公主,我知道我这样突然来找你,你一定心存疑虑,其实说实话,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的确是不会求到您的面前来,可是萱儿她——” 二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眶。 不过她也知道褚浔阳在褚浔阳面前扮可怜没用,因为对方不吃这一套,于是赶紧就擦了眼泪,继续道:“萱儿她年纪还小,我不能看着她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只要能治好了她,我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公主,您马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便当是可怜母女,您就帮我跟烈儿说一说,请他——” “二夫人!”褚浔阳突然沉吟着打断她的话,面容平静的看着她,却是果断的摇头道:“二夫人你爱女心切,本宫从未怀疑,本来如果是别人的话,让本宫去给君玉传个信,让他帮个忙也就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今天就算二夫人你给出的筹码再高,荣怀萱那里,我也是不会让他去看的。” “可是公主——”二夫人的心口一凉,着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褚浔阳抬手阻断,没让她往前凑,只看着她道:“至于理由,你也心知肚明。其实从你避开父亲也避开君玉,独独找到本宫的面前来这一点看,你的心里就十分清楚,你都姑且认为叫君玉去做这种以德报怨的事情是强人所难,本宫这个做妻子的,难道还能去为难他不成?” 荣怀萱才刚闯了大祸,惹到了荣显扬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两个人都没亲自动手和她计较,二夫人一家就该烧高香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二夫人才没敢直接去找延陵君,却是求到荣显扬的面前,而是换了个迂回的做法,找到了褚浔阳这里。 阳羡公主,就是荣显扬的死穴,而延陵君又是做人儿子的,如果她要直接拿着宣城公主毒害阳羡公主的证据去和那两人谈条件,那就等于是揭人疮疤,明着往人家刀口上撞。 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褚浔阳也会一口回绝了她。 “公主,今天的事,我知道是萱儿不对,但是她这个样子,分明已经受到教训了,就算大伯和母亲之间不合,但至少我是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伯和君玉的事情,就当是我求您了——”二夫人急切道,说着就要跪下去。 再怎么说,她在名义上也算是褚浔阳的长辈了,她原以为褚浔阳会拦,所以下跪的动作很慢,却不想褚浔阳泰然处之,竟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二夫人面上表情一僵,不得已,最终只能真的跪了下去。 褚浔阳靠在身后软枕上,唇角噙一丝笑容,忽而侧目看了眼外面的夜色道:“二夫人,你说你过来本宫这里,宣城公主她知不知道?” 二夫人的心口一缩,立刻屏住呼吸。 她来这里,当然是瞒着宣城公主的,但是宣城公主素有手段,她却并不敢肯定对方就一定被蒙在鼓里。 二夫人的脸色由白到青,变化的十分迅速,面上看着就是忐忑不已。 褚浔阳的神色略带了几分鄙夷,凉凉道:“你说是为了荣怀萱才来求人的,这一点本宫相信,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能叫你大义灭亲?” 褚浔阳说着,也不等二夫人接茬就又兀自摇头,“二夫人,你还不至于如此短视吧?现在过来教唆着君玉或是父亲去和宣城公主翻脸,就算真的扳倒了她,或许能解了你和荣怀萱的一时之困,免了她要贬谪你们去家庙思过的责罚,但是恕我直言——一个终将嫁出去的女儿,可一个必定会成为你老来依靠的儿子,荣怀萱和荣钦的分量孰轻孰重?” “公主——”二夫人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很不自然道:“您在说什么?” “真要借本宫和君玉的手锄掉了宣城公主,你看着是能得点儿好处,但同时却也是扳倒了你儿子背后最大的靠山,二夫人你是个聪明人,这样因小失大的买卖——”褚浔阳道,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你叫本宫如何能够相信你?” 二夫人的心头又是猛烈的跳了两下,愕然张了张嘴。 褚浔阳也不管她是作何反应,只就继续说道:“其实你的眼睛是一直都瞄着镇国公府的爵位的,二老爷胸无大志,又被宣城公主压制的死死的,他会碌碌无为的混日子,这一点本宫还能理解,可是自从我和君玉归家的半年来,你和年轻气盛的荣钦居然也这样沉得住气,这就未免太奇怪了吧?” 这将近二十年来,二夫人母子斗的就是镇国公府的这个爵位,眼见着延陵君这个长房长孙回归,他们居然还这能忍着,丁点儿的小动作也没有? 这—— 实在是太不合常理的。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二夫人的心里砰砰直跳,脸上还要极力维持镇定,讪讪说道:“大伯是皇上亲封的世子,烈儿又是荣家的长孙,将来会由他来承袭爵位,这一点根本就毋庸置疑,名正言顺,公主是不是误会我了?” “不!本宫没有误会你!”褚浔阳笃定的摇头,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二夫人你居然有如此神通,连国公爷的心腹都能收归己用,以往,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了!” “公主!比不要信口雌黄!”二夫人一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用一种惊恐万状的神情指着褚浔阳,嘴唇却忍不住的打颤。 “你和荣钦能够一直忍着没有出手,那不是你们不想争,而是因为你知道,迟早这个爵位也会落到荣钦的手里。”褚浔阳道:“我记得那时候在西越,君玉曾经和国公爷深谈过一次,他曾许诺,不会和荣钦来争这个爵位。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你才会对君玉的回归一点儿也不急,甚至于今天宣城公主威胁到了你,你也才能这么硬气的直接找上本宫来,想要借本宫的手置她于死。人人都觉得,宣城公主的支持才是你们二房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的关键,但事实上,早在半年以前,你就再也不需要她了,也是难为你,还能在她跟前又忍气吞声了这么久!” 如果说前一刻二夫人的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那么这会儿就可以说是心惊肉跳了。 褚浔阳居然摸到了她的底?这—— 太可怕了! “虽然当时君玉和国公爷坦白的时候本宫并不在场,但是想也知道,被自己的孙儿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国公爷的面子势必挂不住,这么丢脸的事,他后来好像连宣城公主都没说,而如果说到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国公爷本人之外,就只有他的心腹,曹管家了。二夫人你果然神通广大,连国公爷的亲信都能收归己用,本宫还是十分佩服你的,只是么——”褚浔阳的话到一半,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忽而变作冷厉道:“你说如果国公爷或是宣城公主知道了此事,他们都会作何感想?” 不管是荣澄昱还是宣城公主,都是自视甚高的,可是现在,她不仅背叛了荣澄昱,还妄图栽宣城公主一大跟头,想也不用想,那两个人,哪一个也不会轻饶了她。 二夫人突然就后悔了,后悔她今天不该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过来找褚浔阳。 “你——想怎么样?”用力的掐着手心,二夫人满眼戒备的死死盯着褚浔阳。 “我说过,荣怀萱的死活,君玉是不会过问的,不过二夫人你既然满怀诚意的来了,本宫也不能叫你白来,把手里东西留下,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褚浔阳道,态度强硬,说着就又嘴角一扯,露出一个阴暗的笑容来,“你在本宫这里多呆一刻,就多一刻会被宣城公主发现的危险,如果你还想考虑,也可以!” 褚浔阳这开出来的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完全就是黑吃黑,要将她身上揣着的筹码平白给吞了。 二夫人不甘心的死死攥着手里那个小瓷瓶,神情犹豫。 褚浔阳看了眼天色,她倒是有的是时间,但却觉得没必要再和二夫人浪费时间了,于是就道:“还是本宫现在就叫人去请宣城公主过来,大家一起坐坐?” 二夫人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头看向她。 宣城公主对褚浔阳和延陵君这两口子一直采取怀柔战略,就算被掀了老底,八成她也只会把自己这个“妖言惑众”的人给处置了,然后继续和褚浔阳之间来掩饰太平。 所以哪怕是吃了闷亏,二夫人也不敢再计较,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上瓷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一咬牙,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 褚浔阳只斜睨过去一眼,也没动那东西,只懒洋洋的又靠回身后软枕上。 青萝目送了二夫人离开,就皱眉走过来道:“宣城公主的为人虽然霸道严苛了一些,但奴婢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儿孙倒也未必是没有真心的。” “她自己本身就已经贵为公主了,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却还非得劳心劳力的去算计一些东西,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荣显华和荣钦?这李氏在她身边的时日不短,本以为得她的言传身教,会是个可以用的,没想到终究也不过是个狭隘又自私的无知深宅妇人罢了。这么一来,本宫倒是替宣城公主不值了,这也就难怪这一次她会恼羞成怒,直接要将这对儿母女打发走了,眼不见为净!”褚浔阳道,语气半真半假的叹一口气。 “其实——”青萝的眉头反而越皱越紧,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她要匆忙打发了二夫人和荣怀萱离开,也是给她们安排的后路吧?” 荣怀萱虽然没能把事情闹起来,但这根导火索也彻底引燃了,她这个时候要打发了二夫人和荣怀萱走—— 不得不说,还是变相的保全了那对儿眼皮子浅的母女了。 “所以我才说替她觉得不值,她对二房那一家子掏心掏肺,人家却是毫不留情的背后捅刀子。”褚浔阳撇撇嘴。 她和宣城公主之间是立场不同,可是对那个女人的忍性和智慧,还是颇为佩服的。 青萝垂眸沉默了下来,像是还有什么疑虑的样子。 褚浔阳侧目看她一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和我还用藏着掖着吗?” “那个曹管家——”果然,青萝一开口就正中下怀。 褚浔阳面上笑容也不觉得淡了,端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荣澄昱不是饭桶草包,他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真那么容易就被李氏那种人拿捏住了吗?” 曹管家透露给二夫人的那些消息,十有*是得荣澄昱受益的。 青萝的心里一阵惊吓,愕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褚浔阳。 “你别用这种天要塌下来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君玉和他不是一样的人,我信他!”褚浔阳笑道,眼睛弯成了月牙,当真是一副凡事不愁,没心没肺的模样。 宣城公主当年本来是被指过一次婚的,但是南华皇帝要为她招赘的驸马却意外感染了瘟疫,病了很久,因为是功臣之子,皇帝又不好为此退婚,但同样也怕宣城公主嫁过去就守寡,于是婚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三年之后,准驸马终于是没能熬过去,一命呜呼。而这一番耽搁之下,宣城公主的年纪也渐渐大了,那时候适逢荣澄昱的第一任妻子病死,皇帝便降旨给两人赐了婚。 宣城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并且又很会做人,很有手段,这几十年间,整个镇国公府里除了因为荣显扬的事情很不和谐之外,还从不曾有过别的冲突,尤其是荣澄昱和宣城公主之间,虽不如新婚燕尔的那段时间一般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但也是相敬如宾,上下和谐的。 只是现在说是他们夫妻阋墙,荣澄昱对宣城公主动了借刀杀人的心思,褚浔阳其实也一点也不奇怪—— 荣澄昱当年虽无大才,但是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里被勒令娶了宣城公主,从此断了仕途,只能空守着一个爵位被人供奉起来—— 身为男人,他会心有不甘,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现在推己及人,青萝会担心她和延陵君,这也无可厚非。 “好了,你也别杵着了,马上去父亲那里看看,如果他们的话说完了,就把君玉叫回来吧!”褚浔阳道。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别人谁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很多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但是想想延陵君这一家子祖孙三代也着实有趣,像是跟皇室杠上了一样,全都是娶的皇室女子。 据说当初因为荣显扬执意要放弃仕途迎娶阳羡公主,荣澄昱就曾一度和他翻脸,现在延陵君又走了他们父子俩的老路,也难怪荣澄昱会对他深恶痛绝,死活都不待见了。 想着这些巧合,褚浔阳忍俊不禁,抱着枕头傻笑不已。 延陵君从外面进来,一时摸不清头脑,就皱了眉头道:“犯什么傻呢?一个人在这里傻乐?” 褚浔阳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赶紧收摄心神,朝他看去,“怎么去了这么久?父亲都交代你什么事了?” “没什么,还是为了让我们搬出去的事,他还是不放心!”延陵君道,弯身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精神好点儿了?” “嗯!关键时候,还是太医靠谱些!”褚浔阳调侃道。 延陵君哪里听不出来她是故意挖苦,也不和她计较,只就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一回生两回熟,我保证,等你生下一个的时候,咱们肯定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再求人了。” 对生孩子这回事,褚浔阳始终心有余悸,闻言一下子就垮了脸,拍开他的手道:“一次还折腾不够吗?谁还要再生下一个?” “孩子嘛,总要多几个玩伴才好!”延陵君笑道,揽过她在怀里,隔着衣服去摸她的肚子。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想到眼前的事情,还是坚决的摇头道:“看看你们家就知道了,一碗水怎么可能够端的平?如果当初国公爷就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现在不知道有多省心呢!” “生儿子干嘛?”延陵君失笑,俯首吻了吻她的鬓角,闲散说道:“我们要多生几个漂亮的女儿才好,我宠着她们长大,再每人替她们寻一个愿意宠着她们的男人嫁了,没有家业牵绊,又了无牵挂。” 他知道,褚浔阳对生孩子这件事还心存忐忑,其实不仅是褚浔阳自己,就连他也都完全想象不出来让褚浔阳带孩子会是怎么个场面。 这句话,无疑是正中褚浔阳的吓坏—— 她其实不是怕怀孕生子,而是不知道等到有一天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处理。 延陵君这么一说,她也就有了些精神,从他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就忍不住的笑了,“你能行吗?” “我有经验啊!”延陵君眼中笑意泛滥,啄了下她的唇,“养你这一个丫头,我已经是操碎了心,横竖是现在有经验了,也不在乎再多养几个了。” 褚浔阳听了这话,虽然绝对他是故意埋汰自己,也还是笑倒在他怀里,一直笑到泪花四溅,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重新爬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正色道:“对了,二夫人刚才来过了,留下了那样东西!” 延陵君狐疑的看过去,先是盯着那个不起眼的小瓷瓶看了两眼,然后也就心里有数,于是就暂时将褚浔阳推的远了一点儿,然后取过那个瓷瓶查看。 二夫人也是为了谨慎起见,她拿出来的东西并不多,但是延陵君对这样东西太过熟悉,只打开瓶塞轻嗅了一下就放下了。 “东西没错吧?”褚浔阳重新凑过去,问道。 “嗯!”延陵君点头,抿唇沉默了片刻,却忽而正色道:“这样东西,留下来就是赖不掉的把柄,如果你是她,你可能会留下来吗?” 当初真正想要阳羡公主死的人其实是崇明帝,就算是过了宣城公主的手,那她充其量也就只是个执行者。 如果幕后黑手是别人,她留着这样东西作证据,将来等到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还能拿来指证,给自己脱罪,可是那人是崇明帝,就算她证据确凿的抖出崇明帝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这根本就是无用功,反而更是留了把柄给荣显扬来抓的。 “大约——”褚浔阳苦笑了一下,心照不宣道:“是别人在等着这一天而提早额外留了一手吧!” 这个别人,就是荣澄昱无疑。 而借刀杀人借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这荣澄昱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了。 褚浔阳说着,刻意一顿,片刻之后,就又正色道:“这件事,应该就不需要父亲来亲自动手了吧?” ------题外话------ 延陵家的水真的很浑→_→ ☆、第035章 蠢材! 延陵君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褚浔阳就又重新钻到他怀里窝着,问道:“父亲出征的日期定好了吗?” “嗯!”延陵君点头,“就在这三两天之内了!” 在这件事上,他现在是的确进退两难,国公府里一团乱麻,最重要,褚浔阳突然有孕的这个时机—— 若在以往,就是留褚浔阳一个人在京城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可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又着实叫人不放心。 这样一来—— 就真的只能让荣显扬一个人前往麒麟山脉了。 延陵君心事重重的样子,褚浔阳却像是没看见,只就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来。 二夫人在褚浔阳这里受了惊吓,回去之后就老实了,荣怀萱那边因为延陵君没管她,也只吵闹了那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宣城公主就勒令将两人塞进马车,强行送走了。 褚浔阳清净了两天,用了太医开的安胎药,她孕吐的症状虽然没有完全压制住,但也有所缓解,只是心有余悸,胃口仍不是太好。 荣显扬离京,是在崇明帝从行宫回来的第四天,行程定在一大早,延陵君亲自送到城门口去给他践行。 “回去吧,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荣显扬道,他的神态之间一片泰定,半分额外的情绪也没有。 “此行吉凶莫测,父亲你凡事小心!”延陵君道,眼中神色却颇显凝重。 “知道了,你照顾好浔阳就是!”荣显扬道,突然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是振臂一呼,带领护送他南下的三千护卫离京而去。 延陵君驻马街头,目送许久,直至眼前的烟尘远去,才要转身回府,却见旁边不远处的街角,一个有点眼生的丫头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似是想要走过来,但又神情畏惧,迟疑着不敢。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凝,映紫立刻有所察觉,几步飞奔过去,将她提过来,扔在了延陵君的马前道:“是四王妃身边的那个丫头。” “奴婢香穗,见过荣大公子!”那丫鬟仓惶的跪下磕头。 延陵君面上神情淡淡,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香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犹豫,好在是这天为了给荣显扬开路,这南城门附近的街道都提前戒严,就是这会儿路过的人也不多。 大约是因为着急,香穗满头大汗,但是权衡之下,也知道机不可失,终于咬牙磕了个头道:“奴婢斗胆,请荣大公子施以援手,再救救我家王妃吧!” 之前四王府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横竖事不关己,延陵君也就没再管它的后续,此时便随口问道:“怎么?四王妃没醒过来吗?” 四王妃当时的状况本来就不容乐观,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倒也不就是一定没得救的。 香穗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滚了出来,又连连磕头道:“荣大公子,奴婢知道您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奴婢求您了,您好人做到底,就——就再救我家王妃一次吧,哪怕是看在小世子的份上,奴婢求求您了!” 这个丫头,似乎是话里有话。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微微眯了下眼睛。 跟在身后的浅绿就疑惑说道:“太医院那边不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关照,每天都有两位太医去四王府给王妃看诊吗?我家主子又不是神仙,他们怎么是怎么说的?难道王妃她——” 就算延陵寿被传的神乎其神,但延陵君真正崭露头角的机会却是不多的,因为得了太后的关照,去四王府照顾四王妃的可是太医院医术最受推崇的两位老资格的太医,按理说四王妃的婢女是怎么都不该贸然来求延陵君的。 “我——我——”香穗脱口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就又难以启齿一般,又闪躲着垂下了眼睛。 这么一来,说是没有隐情,也都没人信了。 荣显扬的队伍出城之后,道路两边居住的百姓就开始逐渐的走出家门,为免引人注意,延陵君就给映紫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进了旁边不远处的一间酒楼,要了个雅间。 延陵君往椅子上一坐,就直接开口道:“我的时间有限,真要我帮忙,就长话短说吧!” “这——”香穗咬着嘴唇,还是犹豫了片刻,然后才道:“那天太后娘娘回宫之后,华丞相就去了我们王府,接走了华夫人的尸首和华思媛,但是却和王爷单独在书房里说了好久的话,本来奴婢也没多想的,可是宫里太后钦点的两位太医连着过府给王妃看了几天的病,王妃却半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奴婢觉得不对劲,前天就偷偷捡了些药渣出府去找外面的大夫给看了,结果——结果——” 香穗说着,就哭了起来,拿袖子抹着眼泪道:“大夫说那药方本身的确是养血的良方,但是下头煎药的人却刻意少放了两味药,这样一来,药效就完全变了,为了谨慎起见,奴婢回府之后,又盯了厨房两天,果然是看到每天给王妃抓药的婆子拿了药之后就走到无人处,捡走了其中两样。” 香穗的脸上突然露出惶恐又不安的神情来,急切道:“他们这根本就故意的,不想治好王妃,他们这还是要王妃的命啊!” 话说到了这里,延陵君的心中就已经了然,道:“所以,你是怀疑他们是得了你家王爷的指示才那么做的?” 一个婢子,这样公然的怀疑到主子头上去,就是大逆不道。 香穗的神色慌乱了一瞬,然后就肯定的点头,“如果不是得了王爷的吩咐,他们一定不敢的。” 不仅如此,四王妃是太后亲口关照,让太医好好医治的人,她用来救命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每天去给她诊脉的太医会毫无所察?这根本就不可能。 换而言之,那两位太医也是有意包庇,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道破罢了。 纵观整个四王府,能震慑住这些人,阻止他们救治四王妃的,也就只有风乾了,而风乾之所以会这么做,也不可能是全无原因。 所以香穗的猜测应该是没有错的,这件事的起因—— 极有可能是在华城身上。 是他和风乾之前达成了某种秘密共识,让风乾不惜孤注一掷,再对四王妃补上一刀,而目的—— 当然还是给华思媛腾地方了。 冷氏揽了所有罪责,并且当着太后的面以死谢罪,华思媛虽然暂时被接回了丞相府,但华城这个丞相也不是白做的,回头等到时机得当,再去跟崇明帝求求情,崇明帝是极有可能再给出一份恩典,准他把华思媛再送回四王府的。 事情要这样解释,十分合理,但最叫人解释不通的—— 却是华城的动机。 “映紫!”延陵君略一沉思,就对映紫说道:“我没有突然上赶着登门去给四王妃看病的道理,你马上回府一趟和芯宝说——” 他跟映紫交代了几句话,先把映紫打发回府了,又吩咐了香穗先回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褚浔阳的车驾就从镇国公府出来,递了牌子进宫面见太后,没一会儿宫里就又一队更为庞大的仪仗出来,直抵四王府。 那天的婚礼上闹的风乾颜面尽失,彻底失去了太后的欢心,后来崇明帝回来,头两天都忙着处理麒麟山脉递送回京的战报,缓过神来,又将他传召进宫,一顿臭骂,然后又收回了他手里管着的户部,夺了他的实权,勒令他闭门思过。 这几天本就是风乾最失意的时候,听说太后到访,不禁大为意外,“你说什么?皇祖母来了?” “是!”管家回道:“说是过府来看看四王妃的病和世子的,这会儿已经进了花园了,王爷快去接驾吧!” 风乾自己心里有鬼,自然惶惶不安,目光凌乱的四下乱扫,“皇祖母怎么会突然出宫来了?” 难道是那件事透露了什么风声出去,太后要来登门问罪的吗? “太后倒是什么也没说,只说是不很放心王妃,所以过来看看!”管家道,说着又补了一句,“是定国公主陪着一起来的!” “褚浔阳?”风乾一愣,随后就又是心头一紧。 如果是这个女人撺掇的,那事情恐怕就更要严重了,别真是要出什么事了吧? “王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能怠慢了太后,还是先去接驾吧!”管家提醒道。 “走!”风乾勉强定了定神,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大步流星的冲出门,迎着太后和褚浔阳一行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拥簇着走到了花园里。 “孙儿见过皇祖母!”风乾赶紧上前行礼,态度谦卑,倒像是真的修心养性了不少。 “嗯!哀家今天没什么事,就想着过来看看琮儿,他人呢?”太后道,神情冷淡。 “他母妃这几日还在卧床,孙儿就自作主张,没叫他去书房,请皇祖母去花厅奉茶,孙儿已经叫人去带他来了!”风乾说道,态度十分的恭敬小心,却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褚浔阳的神色。 褚浔阳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四下观赏这院子里的风景。 “张氏还没好点儿吗?你叫人直接把琮儿带过去那里吧,哀家过去看看她!”太后却是拒绝了风乾搀扶过来的手,直接往四王妃院子的方向走。 “皇祖母,我们做晚辈的,怎敢劳您亲自探望,还是——”风乾连忙跟上去。 “哀家来都来了,还在乎多走这一两步吗?”太后冷冷说道。 风乾也知道太后的固执,自己既然已经被她厌弃,那就多说无益,不过横竖当时所有人都说了,四王妃的损伤太大,复原的希望渺茫,他倒也不怕太后能看出什么来。 太后冷着脸,走在前面。 风乾却故意落后两步,退到和褚浔阳并肩,冷冷道:“定国公主真是稀客,本王这里如今门庭冷落,就只有你别具一格,不仅自己登门,还带了皇祖母一起来,本王真该好好谢谢你!” 太后对他们这些小辈的家务事从来就不是太热心,绝对不会主动想起,还亲自登门的,所以他直觉的就认为这是褚浔阳撺掇的。 诚然他说这话,不过就只为了试探,根本就打算褚浔阳会认,不想褚浔阳却眨着眼睛看过来,笑容明艳道:“是啊!四殿下你的确是很有面子,能得本宫亲自登门拜望的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要不是遇到这样人神共愤的杀妻禽兽行径,你还真的不配叫本宫纡尊降贵,亲自来走这一趟的。” 风乾本来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但是听了褚浔阳的几句话,所有的火气却是一下子全部散了个干净,变得手脚冰凉。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铁青,用一种惶恐又戒备的眼神瞪着褚浔阳—— 就算褚浔阳知道了些什么,可是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和处事手段,哪里会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出来的? 褚浔阳往前走了两步,见他突然停下来,也就止了步子,转身回望,扬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风乾死死的盯着她,前面的太后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这里的动静还是发现了但根本就不想管,总之是自己带着人已经渐行渐远。 没了后顾之忧,风乾救你眼神阴鸷的说道:“褚浔阳,你别以为背后有褚琪枫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这样的信口雌黄——” “四殿下,不管背后有没有人撑腰,至少本宫以为,做人就该有敢作敢为的担当!”褚浔阳打断他的话,面上却是无喜无悲,表情平静,“做都做了,你还有必要再否认吗?你敢说不是你和华家的人里应外合,毒害四王妃的?你敢说四王妃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不是你授意了太医隐瞒,又再背后对她动了手脚?本来嘛,你要说你大丈夫不拘小节,坦然的认了你是为了夺位牺牲小我,本宫或许还会佩服几分几分坦白,但是你卑劣至此,此刻本宫倒是庆幸四王妃她一直未曾清醒,否则让她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嫁了这样一个衣冠禽兽,只怕她更会生不如死!” 风乾被她堵的哑口无言,他不是不能矢口否认,但是看褚浔阳的这个神情,却分明是对一切都了若指掌了,再辩解又有什么用? 他现在只是恐慌,不知道这个女人特意引诱太后来此的真实用意。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你已经受了老三的拉拢了?如果你是要自恃身份,便要来掺合我们南华皇族的家务事,那么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当心自己押错了宝!”风乾道,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中不乏威胁之意。 “就算我是自恃身份,那么你的凭借又是什么?”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她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花圃前面,素手拂过一朵怒放的月季花,然后淡淡笑道:“就凭华城许诺给你的支持吗?” 风乾抿着唇角不说话,算是默认。 一旦有人知道他又对四王妃下手了,那么马上就会联想到他和华家的关系,这一点一点也不难理解。 华城文官之首的地位,还是十分可观的。 褚浔阳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声音,就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不怕被她坑了吗?” 当华城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风乾其实是犹豫过的,毕竟他这个时候的处境十分不妙,其他人都敬而远之,但华城却又主动开出条件,说要帮他—— 想着当时那日的情形,风乾就不由的微微失神。 褚浔阳就又主动开口道:“那就由本宫来猜一猜吧!我想他当时一定是这么对你说的,四殿下你现在处境虽然不容乐观,但是连晟太子却对他们华家见死不救,分明就没把他们华家看在眼里,与其还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贴上去帮扶于他,将来势必要竹篮打水,被他一脚踢开,相对而言,还是四殿下你有情有义,值得他放手一搏,对吗?” 这些话,虽然不是华城当时的原话,但也*不离十。 风乾冷哼了一声,别开了视线。 褚浔阳见状,就又不徐不缓的笑了,“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风乾是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说。 褚浔阳也不觉得尴尬,仍旧兴致勃勃道:“但是华丞相就没提出来,将来有朝一日,由华家二小姐来取代三小姐的位置,重回你这座四王府?” 她越说越离谱。 风乾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不耐烦道:“你兜来转去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华城是个有野心的人!”褚浔阳道,深深地看他一眼,“据我所知,华思媛自食恶果,身体受了损伤,虽然她的状况没有四王妃这么严重,但这一生,也再难孕育子嗣。就算你徐诺华城,将来大事得成之日,给她母仪天下的尊荣,可是一个无子的皇后——” 褚浔阳说着,就又物资摇头一笑,“就算他华家势大,你不会过河拆桥,废了他们,可是华城他孤注一掷的帮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一人之下的几十年尊荣吗?如果没有一个留有他们华家血脉的继承人承袭皇位,你觉得你值得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忙?还是——他现在帮你,只是为了挤掉那个他根本就操纵不了的风连晟,然后等到将来有朝一日,再踢开你这块绊脚石,自己上位?” “你胡说八道什么?”风乾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脱口道,但是随后心里却是莫名一慌。 的确—— 如果华城要的就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他现在就已经差不多得到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冒险来帮自己了。 但如果说华城只是想要利用他开占着位子,后面再图谋不轨—— 改朝换代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事,华城虽然有些城府,但怎么看都也还没到那样的地步。 可如果华城不是诚心帮他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难道是老三他——”突兀的一个想法蹦出来,风乾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华城,风连晟可是看不上的,更不会勾结他来坑风乾。 但是华城的所作所为,却分明就是刻意误导风乾,来挖坑给他跳的。 风乾的思绪混乱不堪,不住的思索。 褚浔阳抿了抿唇角,脸上表情就逐渐冷淡下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多了几分讽刺道:“怪不得他会选了你来实施计划,因为如果他把这个局设到连晟太子跟前去,根本就不会成功,四殿下,您还真是个叫人敬谢不敏的蠢货啊!” “你——”风乾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被人指着鼻子用这么恶劣的字眼攻击,顿时就气的七窍生烟。 褚浔阳冷笑了一声,也不管他,只道:“你怎么不想,你的那位王妃可不是个没名没姓的人物,您的岳丈,也是手握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这一次两次你对他女儿你做下的事,一旦传到他的耳朵里,会发生什么事?” 风乾如是被谁打了一闷棍,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脚下踉跄着一步后退,“你是说——” “你是堂堂皇子,他当然奈何不得你,但是你皇家的人如此冷血薄凉,连自己的妻儿都能下狠手杀害,你将他的女儿害死了,你觉得他对你南华的朝廷还能忠心耿耿的继续辅佐支持吗?”褚浔阳道,终于不再绕弯子,一针见血。 华城根本就是把风乾做一件分裂朝廷和朝臣的工具来用了,四王妃的父亲控制着西北道颇为富庶的两个州县,权利不大不小,可一旦南方战场上的战事会有什么变故,要他揭竿而起的可能性不大,只是一旦朝廷需要从西北调兵或者粮草支援的时候,他要从中截断,那就再容易不过了。 当然了,华城还没有资格对朝廷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饵,那就只能说明他是另有图谋,为人所用了,而那个人就只能是—— ------题外话------ 嗯,明天就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掐指一算,郡主的坑挖了刚好整一年,芯宝和延陵过生日,老规矩,评论区派红包吧,粉丝等级【举人】以上,每人100点,提前祝宝贝儿们五一放假愉快,么么哒~ ps:月票不要放过期,我的大口袋准备好了→_→ ☆、第036章 哪能不见血呢? “难道是长城部落作祟?”风乾的脑子里终于清楚了一些。 说华城会为了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儿拼尽前程,这件事本身的可信度就不高,只是因为他巧舌如簧,风乾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这个信念根本就毫无根基,一击即碎,这个时候,就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想不到风邑的身上去,褚浔阳倒是可以理解,微笑了一下,并不点破。 风乾六神无主,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干吞了一口道:“他——利用我?” “总归不会是真心实意的吧?”褚浔阳反问。 风乾盯着她的脸,他可不认为褚浔阳告诉他这些会是好意,但如果褚浔阳所言属实的话,眼前的这个后果就完全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那你又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最后,风乾咬牙问道,意有所指的扭头看了眼方才太后离开的方向。 如果褚浔阳要落井下石,那么就不应该会来对他说这些,而是直接去崇明帝或是太后的面前揭发此事,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不管现在太后有没有窥见此事幕后端倪,最起码,她似乎是不准备直接追究的。 “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快就能知道的,不是吗?”褚浔阳道。 太后会亲自冲到这里来,这说明她已经意识到了这次事件将要引发的后果,就算她还会惦念着祖孙情分,不去追究风乾,但也绝对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稍后一定会向他兴师问罪的。 褚浔阳给出这样的解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风乾却还不能完全相信他,两人正在僵持对峙的时候,身后花园的入口方向却见一个小厮引着延陵君快步行来。 延陵君面上笑容如沐春风,而那小厮却是苦着一张脸,见到风乾,就赶紧小跑着迎上来,“王爷!荣大公子一定要进来,小的们——拦不住!” 风乾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咬着牙,腮边肌肉痉挛着抽搐,恨声道:“荣烈?你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一些?你当本王的府邸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不精通穿就直接往里闯的?” “我只是听说陛下勒令四殿下闭门思过,如果为了出门迎我,而违逆了陛下的命令,那岂不是连我也都要跟着受追究了?”延陵君道,语气散漫,视线都没和他正面接触,直接走到褚浔阳面前,捏住她的指尖道:“今天还有没有不舒服?” “我就是在家憋的久了,闷得慌,才趁你出门溜出来的,你做什么又跟过来?”褚浔阳皱了眉头,满脸的不乐意。 “我只是不放心你!”延陵君道,手下力道稍稍加重,揉了揉她葱白的指尖。 方才如果他自己直接登门,并且要求查看四王妃的病情,那样名不正言不顺,风乾为了遮掩丑事,根本就不会让他进门,势必在大门口就要剑拔弩张的杠上了。 延陵君虽然不惧与他争锋,但是只为了这么一件事就把事情闹大,还要浪费大把的时间和力气,实在划不来。 所以他才先送信回镇国公府,让褚浔阳打了头阵。 当然,现在风乾防守严密,如果只是褚浔阳一人登门,八成也会直接被拒,但如果能拽上太后一起—— 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褚浔阳倒是并没有撺掇太后什么,只在闲聊的时候突然提了一句四王妃,说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而太后又是何其通透的一个人,一点就通,马上就心领神会,二话不说的摆驾前来,打了风乾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延陵君再借由寻找褚浔阳的便利登门,理由也顺理成章了。 这件事,他们夫妻两个做的可谓明目张胆,半点遮掩也没有,分明就是个里应外合之计。 风乾处处受制,这个时候也完全的无计可施。 “最近这几天天热,你也别在外面晒着了。”延陵君偏偏还当面演戏,牵着褚浔阳的手走到旁边的凉亭里避暑,一面对映紫吩咐道:“你去好太后娘娘交代一声,就说我先把公主带回去了。” “是!主子!”映紫应声快步走了去,延陵君却又不急着走了,反而扶了褚浔阳,一切坐在亭子里纳凉。 八月酷暑的天气,这会儿又正值晌午,风乾就站在花园里,不一会儿额头上就一片细密的汗珠,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恰恰相反,阴云密布,仿佛三九寒天随时都要砸下冰雹一样。 映紫去的时间不长,回来的时候,身边同行的还有赵嬷嬷。 风乾捏紧了拳头,却是完全无力阻止。 “荣大公子来了?奴婢见过!”赵嬷嬷笑吟吟的上前拜见。 “是啊!浔阳最近的身子不舒坦,可她偏又闲不住,我怕她给外祖母添麻烦,就过来接她了!”延陵君道:“听说外祖母在四王妃那里,多有不便,我就不去拜见了,麻烦赵嬷嬷帮我转告一声,浔阳——我先带她回去了!” 他说着,就作势起身要走。 “大公子留步!”赵嬷嬷忙道,面有难色的又再屈膝一福,“如果大公子不着急的话,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您能者多劳,移步过去看看四王妃?这几天虽然有太医诊治,但是王妃的病情却还是没见大的起色,太后娘娘十分忧心,所以——” 延陵君不是太医,没有随传随到替任何人看病的义务,所以赵嬷嬷开口就极为客气。 她的意思,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太后的意思,而延陵君等的也刚好是这个,自然不会拒绝。 “那好吧!”略一思忖,延陵君就点了头,她回头去看褚浔阳,褚浔阳却皱眉看着外面白花花的日头光斑不想动,“我懒得走了,就在这等你吧,你快去快回!” 延陵君犹豫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稍稍打量了风乾一眼,笑道:“四殿下不一起过去吗?” 自己的结发妻子昏迷不醒,风乾总要有所表示的,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一撩袍角,当先就大步往前走去。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也款步出了亭子。 赵嬷嬷则是对褚浔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也快步跟上。 延陵君过去主院的时候,太后正沉着脸坐在四王妃卧房外面花厅的椅子上,小世子垂着眼睛,情绪不高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四岁大的孩子,脑子里对是非的观念都很模糊,但也还是能够感觉到这几天阖府上下紧张又冷肃的气氛,更别提一直疼他的母妃卧床不起了。 小世子低着头,不时的去偷瞄那屋子里面,脸上的表情怯怯的。 “太后,荣大公子和四殿下来了!”赵嬷嬷跨进门去,小声的提醒。 太后暂且停了手下捻佛珠的动作,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风乾身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风乾也还心头剧烈一跳,勉强出声道:“皇祖母!” “烈儿,哀家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人命关天,今天哀家也便倚老卖老,跟你讨要一份人情,哀家知道你的医术是得鬼先生真传,琮儿年幼,不能没有生身母亲在身边照拂,四王妃的病,你去替她看看吧!”太后道,这一次两次的,她是真对风乾冷了心了,从头到尾,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她可以容忍一个眼高手低的孙子,却不能原谅一个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 “外祖母有话,直接吩咐就是,您说这话,可是要折煞君玉了!”延陵君道,态度也算是恭敬,然后赵嬷嬷就引他进了里面的卧房。 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两口子,今天绝对是来者不善,趁着他给四王妃诊脉的空当,风乾斟酌再三,终是不能坐以待毙,就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府上的事,让皇祖母一再费心,都是乾儿的不是,张氏的病,太医一直都跟着在看,只是她元气大伤,不容易恢复,孙儿也实在是——” 如果华城真是长城部落的爪牙,那么极有可能,从一开始让华思媛嫁进他四王府的意外就是一场早有蓄谋的阴谋。 那一双可恨的父女!居然叫他鸡飞蛋打,彻底失去了太后和崇明帝的欢心。 “皇祖母!”风乾怒火中烧,心中愤恨不已,干脆的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悲痛说道:“都是孙儿察人不明,没有天提前发现华氏包藏祸心,是我对不起王妃和琮儿,也让皇祖母和父皇跟着动怒。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孙儿也不敢再替自己辩解什么,如果王妃真有什么闪失,孙儿也没脸再活在只世上了——” 他说着,脸上表情就溅显悲痛,一副不胜哀戚的模样。 小世子看看他,又再扭头看看里面床榻上还在昏睡的四王妃,突然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跳下椅子,一下子扑到风乾怀里,大声嚷道:“父王!我母妃怎么了?香穗姑姑说她很快就会醒了,她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他不要琮儿了吗?父王也不要琮儿了吗?” 风乾保住他在怀里,垂眸掩饰眼中真实的情绪—— 他在赌太后心里一直看的很重的血脉亲情。 而太后对他虽然深恶痛绝,但到底也是被小孩子恐惧的哭声震慑—— 如果四王妃醒不过来,风乾再被追究的话,那么最可怜的还是小世子,她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曾孙变成孤儿的。 太后迟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又隐隐的叹了口气。 赵嬷嬷看在眼里,赶紧过去把小世子哄过来,低声的安抚宽慰,“小世子可不敢说这样的丧气话,四王妃只是生病了,将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她怎么舍得丢下小世子不管呢?” 但是已经好几天了,四王妃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更有甚者,今天看到她时,她的脸色比出事那天看上去都还要更加苍白几分。 赵嬷嬷这话说的言不由衷,连自己都不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小世子的情绪暂时稳定住。 这个时候,延陵君也给四王妃诊断过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太后连忙定了定神,开口的语气难掩疲惫,“那孩子怎么样了?” “四王妃气血两亏,症状又是重中之重,说实话,情况不容乐观!”延陵君道。 小世子对这些话的领悟力不够,听的懵懵懂懂。 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又阴沉的无以复加,嗓音沙哑道:“你是说——” “不!我什么也没说!”不想延陵君却是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只要是亏损,就总有再补回来的机会,不过就四王妃现下的状况,更多的却要靠运气了,我给她开几个补血益气的方子留下,然后——之前给四王妃看病的太医是哪一位?要劳烦外祖母传一道口谕,稍后请他往我的府上走一套,我好指给他几个推宫过血的穴位,外祖母你是知道的,如今浔阳有孕,我分不开身每天往四王府跑!” 他会刻意提起给四王妃看病的太医,绝非偶然。 风乾本来已经稍稍放下一些的心,顷刻间就又悬了起来,惊慌的抬头看过去,他极力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太后面前,又不知道怎样开口。 太后的脸色阴沉沉的,手指又捻过两个佛珠,却是忽而冷笑,“哀家把四王妃交代给他们医治,他们治来治去,却连半点起色也没有,太医院不养这些欺世盗名的废物,赵嬷嬷,传哀家的懿旨,将那两人都拖出去斩了。” 风乾的心里突然就凉了一截—— 太后这说是处置太医,却分明就是在敲打他的。 太后的目光移过来,风乾满头冷汗的赶紧垂下眼睛,但太后似乎是真的没有打算追究他,直接就按着座椅的扶手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镇国公府一会儿就让贴身伺候本宫的迟医女走一趟,那些太医每日来往四王妃的闺房也不像个样子,赵嬷嬷,你去收拾一下,暂时把四王妃还有琮儿都一起接到哀家那里住着,等她的病好了再说吧!” “皇祖母!”风乾的心里咯噔一下,焦急的开口。 太后止步,冷冷的回头看他一眼。 风启的后背隐隐也被汗水打湿,脸上表情几乎完全维持不住的斟酌道:“怎么能让琮儿他们去打扰皇祖母?那孙儿岂不是就太不孝了?皇祖母,我——” 太后并没有说什么,但风乾的话也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太后虽然没有做声,但是那个冷的化不开的表情就已经代表了她的全部态度。 这一刻,风乾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位子,是真的已经和他失之交臂,再也摸不到了。 太后被赵嬷嬷扶着,很快就消失在院子外面。 随行的大宫女手脚利落的带人进来将四王妃也一并移出去,一并带走。 延陵君临走,回头又看了风乾一眼,那神色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然后就一抬脚,径自往花园走去。 这时候室外的气温很高,褚浔阳虽然坐在阴凉处,也被热气萦绕,昏昏欲睡,延陵君过去的时候,她的额头就要点在石桌上了,于是赶紧抬手过去一托,褚浔阳的一个响头就磕在了他的手背上。 “哎哟!”褚浔阳皱着一张脸去揉额头。 “该喊痛的其实应该是我吧?”延陵君笑道,甩了甩被撞的红了一片的手。 “我又没有真的睡着!”褚浔阳脱口道,拽着他的腰带站起来,头脑亲醒了这才想起来正事,狐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太后呢?” “她要带四王妃和小世子一起回宫,估计要收拾一会儿,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先走!”延陵君道,想着她方才精神倦怠的模样,就干脆一弯身,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往外走。 褚浔阳的手臂顺势绕在他颈后,就忍不住玩味着笑了,“为了替风乾填窟窿,太后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她接了四王妃母子进宫,一则是向四王妃的母族表示了一种态度,来化解他们胸中怒气,二来,也是将两人牢牢握在手心里了,除非张家彻底放弃了四王妃这个女儿,否则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敢冲动行事了。” “张家的事,都还是小事情,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和此事息息相关的另一家——华家的情况,如果华城就是十二舅舅身后的那个人,他们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延陵君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眼中神色却是莫名一深。 荣显扬离京,让他凡事更要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了,这种感觉—— 他很不喜欢! “这有什么难的?”褚浔阳的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事情败露,风乾和华家必须要撕破脸皮,方才我让青萝去风乾的书房取了他的印鉴,并且以他的名义提前写了一封休书送去左丞相府了,顺便也跟华思媛透露一下她之所以会和风乾产生种种渊源的真实原因。现在我们只需要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就好,要逼得一个人狗急跳墙,哪能不见血呢?” 延陵君哭笑不得的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休书这种东西,你代写的算什么?” “横竖真的风乾稍后也会给她去送,有什么打紧?”褚浔阳不屑的撇撇嘴,“但愿华思媛不要让我失望啊,她还真不见得会是华思悦的对手!” 说到底,她还是记着华思悦之前算计的仇呢! ------题外话------ 不睡觉果然就是作死的节奏,只憋出来这么多,热血腾腾的在明天,呜,滚去睡了,晚安宝贝儿们~ ☆、第037章 掐架 左丞相府。 华思媛几乎带上了自己的院子里的所有人和冷氏留给她的心腹,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华思悦的院子。 彼时华思悦房里的几个丫鬟正坐在门廊底下边做针线边说话儿,见到这么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顿时就慌了手脚,赶忙丢了针线筐起身要拦,“三小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家小姐正在午睡,你们不能进去!” “午睡?她倒是悠闲自在的很呢!”华思媛冷冷说道,顺势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七八个丫鬟婆子立刻一拥而上,再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就将那几人全部堵住嘴巴,拖到一边捆了起来。 偏院的下人房里有人听了动静抛出来,见到华思媛穷凶极恶的模样,全都吓的不轻,畏缩着并不敢出面阻拦。 屋子里的华思悦似是被吵醒,语气有些含糊的吃的叱道:“外面吵的什么?” 华思媛当机立断,提着裙子,一脚就踹开了房门闯了进去。 房门被撞开,发出很大的声响。 华思媛本来正穿着罗衫侧卧在背阴的一处窗户底下小憩,受惊噌的一下就弹坐起来。 刚睡醒,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只见房门洞开,外面一群人冲了进来,完全不等她反应,华思媛已经怒喝一声,“给我把她按住了!” 两个身体壮硕的婆子一拥而上,左右将华思悦的肩膀一按,她的下巴磕到旁边藤椅上,蹭破了皮,这一疼之下,华思悦才彻底清醒。 身子被两个婆子钳制,完全动不得,她仓促抬头,对上华思媛满是仇恨的一脸表情,顿时也是怒上心头,大声道:“华思媛,你发的什么疯?光天化日闯到我的院子里来撒野,你想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华思媛一步走上前去,蹲在地上,恶狠狠的掐着她的下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今天——咱们就把欠清旧账全部一次算清楚好了!” 自从被华城从四王府带回来,再加上冷氏又不在了,这几天华思媛精神萎靡,一直都过的浑浑噩噩的,总共也没几天的功夫,她病痛的症状虽然已经没有了,但是人却迅速消瘦下去一圈,脸色苍白,嘴唇干涩,再加上此时凶悍的眼神,就跟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恐怖。 华思悦的心里抖了一抖,嘴上还是强辩道:“什么装糊涂?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快放开我,否则——否则父亲和大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华思媛是彻底废了,华思悦是并不知道华城和风乾私底下达成的协议,但她十分肯知道的一点是—— 从今以后,华思媛就是一枚废棋,华城一定会把所有筹码都押在她的身上,更何况她还有大哥华益青撑腰,而华思媛没了冷氏的助力,就更是不值一提。 她故意把叫嚣的吼声提的很高。 外人缩在墙角观望的下人们闻言,立刻就有一个机灵的下等丫头明白过来,趁着华思媛的人都进了屋里,拔腿就跑了出去。 华思媛回头看了一眼,却没人叫人去追,直接冷哼了一声,一抬手道:“拿来!” 身后的婆子递过来一个很大的水壶。 华思媛提在手里,唇角勾起的笑容就越发显得冷酷又恶毒。 她又掰过华思悦的下巴。 华思悦不傻,立刻就察觉形势不妙,使劲的摇头试图摆脱她的手,咬牙道:“你要做什么?父亲和大哥马上就到,你要对我最什么?你要是敢动我,他们全都不会饶过你的。华思媛,冷氏已经死了,已经没人会给你撑腰了,我劝你还是聪明一点的好!” 华思媛对冷氏还是有母女感情的,心中一痛,眼泪立刻就顺势而下。 “呵——”她突然凄惶的笑了一下,但是这个表情消失的太快,快的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只在那一瞬间,她的面孔就重又变得狰狞冷酷,厉声道:“给我按住了她,别叫她动!” “是!三小姐!”两个婆子死死的压住华思悦,后面又有一人上前,大力捏开她的嘴巴。 华思媛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红光,冷笑连连。 华思悦想也知道她手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拼命的想要挣扎,却根本就完全的无能为力。 华思媛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脖子往后一拉,用那壶嘴对准她嘴巴,将里面黑褐色散发着一种古怪味道的浓稠药汁给她灌下去。 华思悦怎么都没想到华思媛会雷厉风行的给她来这一招。 “啊——”她想要告饶拖延时间,一张嘴,那些药汁就直接呛进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华思媛的心里快慰异常,越发用力的揪着她的头发,一口气就将那一大壶的药汁灌进去大半。 华思悦一度怀疑她给自己喂得是毒药,几乎吓的魂不附体,挣扎不动,脸上就突然开始绝望的落泪,最后拼尽全力死命一甩头,恰是磕掉了一颗门牙,鲜血溅出来,合着药汁糊了自己一脸。 华思媛欣赏着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心里才觉得解恨,咬牙切齿的继续将那药汁往她嘴里灌,正在满心快意的时候,身后突然出来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一个站在门口把守的丫鬟被人丢了进来,紧跟着华益青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大步闯进来。 看到华思悦被人按住灌药的场面,华益青只觉得气血逆涌,不由分说,上去一脚就将一个婆子踹翻。 “还不都给我住手!”华益青怒声喝道,扣住华思媛的手腕将她大力甩开。 华思媛被他扔出去老远,摔在地上,手里的茶壶打破,药汁洒了自己满身,整个屋子里,到处都充斥着叫人作呕的草药味道。 情况有变,按着华思悦的两个婆子也畏惧的松了手,仓皇跪伏余地,“见过世子!见过世子!” 华思悦从榻上滚下来,屁滚尿流的爬过去,抱住了华益青的大腿,哀嚎道:“大哥!大哥救我,这个小贱人她疯了,她刚刚不知道灌了我什么东西——” “你说谁是贱人?”华思媛也不爬起来,破罐破摔的直接坐在地上,冷冷打断她的话,“华思悦,四道临头,你还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如果我是贱人,你又以为你会是什么?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如果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以为会多看你一眼吗?别做梦了!” 其实之前她也不是不能叫人把去搬救兵的丫头拦下来,但却故意放了对方离开。横竖她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干脆就让那丫头叫了人来,把事情闹开—— 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你这个小贱人!”华思悦看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突然转身,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抓着她撕扯起来,“你刚给我喝了什么?你竟敢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华思媛也不甘示弱,直接和她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是教养极好的管家千金,此时却完全如同市井泼妇一般,一会儿是华思悦骑着华思媛在扯她的头发,一会儿又是华思媛压着华思悦狠抽对方的耳光。 华思媛还好,华思悦本来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罗衫在午睡的时候被人揪起来,这么一番撕扯,衣衫撕裂,里面几乎就只剩下一件肚兜蔽体。 华益青面红耳赤,再也看不下去了的大声道:“还不把她们两个拉开?” “是!”丫鬟婆子连忙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华思悦被人上门找茬,早就气疯了,尚且还在不管不顾的使劲踢腾,一面恶狠狠道“大哥,这个较小贱人欺人太甚,我不能犯过她,你马上叫人给我结果了她。她的身子已经完全败了,父亲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弄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华思媛在看到四王府送来的休书时就已经完全绝望,偏偏华思悦还不住的往她的痛处踩,她心中一怒,同样也是不甘示弱的冷笑,“华思悦,你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你还以为你做的事情能瞒的了谁?你以为杀人灭口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告诉你,我全都知道了,当时要不是你暗中算计,我根本就不用被送进四王府,你毁了我,又间接害死了我母亲,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忍气吞声?既然我的身子败了,前程尽毁,我死也要拉你一起垫背,你是怎么毁了我的,我就要如数奉还!害了我,你还想风风光光的嫁去东宫做太子妃?你还是醒醒吧,我不会叫你称心如意的!” 当初四王府的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华思悦就将当初她利用去给延陵君送信的那个丫头溺死了,本来是想着死无对证,就算日后冷氏听到风声,也奈何不得她,但是她千般算计却没有想到恼羞成怒之后的华思媛会根本就按常理出牌,根本就没有叫任何人理论或者做主,直接就杀了过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你跑到我这里来撒野却是有目共睹的,华思媛,你这是自寻死路,我就是当场处置了你,父亲也不会管的!”华思悦道,目光匆忙的四下里一扫,反手就抄起旁边架子上的一个大花瓶。 她举着花瓶冲过去。 华益青本该阻止,但是这个华思媛,留在世上已经没了作用,反而是个障碍,横竖这一次的机会得当,她是自己找死—— 所以华益青索性就顺手推舟,干脆袖手旁观了! “呀!三小姐!”华思媛身边的人不乏冷氏留下来的心腹,尖叫着就要扑过去阻止,但是她们人全都跪在地上,一时间也抢不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华思悦已经举到华思媛头顶的巨大花瓶突然砰的一声凭空炸裂。 华思悦被惊的不轻,身子剧烈一震。 碎瓷片飞溅而起,在她的脸上身上顿时就划开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 “什么人?有刺客?”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惊慌失措的喊。 华益青也是始料未及,心头猛地一跳,转身刚要喊人,却见外面天光大盛,烈日高照的天气下,一身明黄锦袍姿采绝艳的当朝太子正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太——太子殿下!”华益青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屈膝跪下,然后才想起来华思悦衣不蔽体的现状,窘迫的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又连忙起身将她韩裹住,然后才又脸色铁青的回头,尴尬道:“殿下到访,蓬荜生辉,怎么也不提前叫人通禀一声,委身没有亲往接驾,微臣有罪!” “呵——”风连晟笼着袖子走到门檐底下,却没有走进这间狼藉一片的屋子,只就悠然往一根柱子上一靠,凤目斜飞,满是嘲讽的看着屋子里的华家兄妹,“你们华家的家奴进宫说府中有大事发生,要华丞相赶紧回来,华丞相正在和父皇议事,本宫想着他劳苦功高,哪能对他府上的事情不闻不问,所以就多管闲事的替他走一趟了,现在看来——” 他说着,语气一顿,就更多了几分揶揄之意,“本宫这一趟来的,是真的要多管闲事了,是吗?” 华思悦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完全回过神来,腿一软就往下跪去! ☆、第038章 搅浑水 风连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不仅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亲眼看到了华家内部最大的一件丑事。 华思悦冷汗直冒,心知大难将至,跪在地上也是腿脚发软,几乎要瘫软下去。 “太子殿下!”华益青打了个寒战,勉强定了定神,赶忙道:“您可能是误会了,因为我母亲突然去了,思媛受了刺激才会跑到思悦这里闹事,姐妹口角,说来惭愧,污了太子殿下的眼睛,微臣替两个妹妹向太子殿下请罪!” 他说着,就的目色一冷,扭头对跪了满地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两位小姐扶下去?” 下人们才要应声,外面却听风连晟闲闲的一声冷笑,仰天叹道:“华三小姐是忆母成狂,以致疯癫,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发了失心疯吗?” 方才两人扭打,眼下华思悦的样子要远比华思媛还要狼狈。 身上披着华益青的外袍,下巴磕破了,脸上都是药汁和血污,嘴巴里面的伤口还在不住的往外冒血,她只能忍痛一口一口的吞,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华益青词穷,涨得满脸通红。 风连晟不是瞎子,如果是以前,无意瞧见华家见不得人的家务事,凭着华城在人前的面子,含糊两句他肯定也就顺水推舟了,但是现在两个事主之一的华思悦却是崇明帝指给他的太子妃。 被他撞见了,华思悦这就完全是自毁前程。 两兄妹各自急了满头的冷汗。 “大哥你还试图替她遮掩什么?要一定要说咱们华家出了疯子,那也不只是我一个!”风连晟的出现,对华思媛来说却是意外收获,她狠狠剜了华益青一眼,就也直挺挺的朝风连晟跪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局面,根本就不需要她再当面告状,横竖华思悦是无论如何也兜不住的,她也就懒得画蛇添足。 风连晟的眼角斜斜往上一挑,又睨了华益青一眼,“华益青,你也知道现下本宫和你们左丞相府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你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对本宫言明的话,那本宫也只能回宫去奏请父皇,请他亲自问一问华丞相了。” 说着就作势要走。 “殿下留步!”华益青一急,什么也顾不得的赶紧冲出去将他拦住。 风连晟止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华益青额上冷汗直冒,咬了半天的后槽牙,终还是睁着头皮争取道:“殿下,内宅女子之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下一刻,风连晟却是突然冷了脸,截断他的话。 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 华益青对上他冷意纵横的一双眸子,心里就更是打起了鼓,赶紧垂眸跪下去道:“殿下恕罪,凡事都是微臣这个为人兄长的过失,我当是提前拦着她们一点儿的,否则也不至于——” “哦?”风连晟再度打断他的话,长身而立,看着台阶底下那院子里一片白花花的日光道:“这么说来,华思悦构陷亲妹又牵累继母的种种作为,华爱卿你是全都知情?还是你都有份儿嗯?如果她只是受人只是利用,自然另当别论,本宫在处置的时候也会酌情网开一面!” 华益青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开口居然直接就想要将自己拉下水,他是舍不得华思悦身上维系着的太子妃之位,但是要他去替对方顶罪,那就更不可能了。 “殿下明察,微臣冤枉啊!”华益青几乎是魂飞魄散,匆忙的开口辩解。 华思悦是直到了这时候才勉强稍稍回过神来,眼见着兄长被风连晟几句话就逼入死角,更是胆战心惊,连忙一咬牙,膝行往前挪了挪,正色道:“太子殿下明鉴,明明是华思媛她自己肖想四殿下,又毒害四王妃,连累继母替她抵命送死,现在她居然丧心病狂,还想把这盆脏水往我的身上泼,分明就是欲加之罪。殿下英明,难道还凭她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要将这样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吗?她虽然是臣女的妹妹,臣女也一直怜她年幼,处处忍让,却不能由她这样的栽赃陷害。殿下既然要插手此事,那么至少——” 以往她的面上一直都维系着温婉柔顺的弱女形象,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她应该摆出一副无限委屈的面孔默默地垂泪控诉的,可是—— 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这个形象有碍观瞻,哭起来只会更加难看,非但博不到同情,更会惹了风连晟的厌弃,所以当机立断的,干脆就换了副强势的面孔,据理力争。 “呵——”风连晟意味不明的笑了声,眼中笑意点点的看着她,却是情绪莫辨。 华思悦还不至于自恋如斯,觉得他的这个笑容里会有什么欣赏之意,因为分辨不出对方的真实心思,她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的。 因为不能冲着风连晟发作,最后华思悦就只能霍的扭头看向了华思媛,咬牙切齿道:“你要往我的身上栽罪名不是不可以,那你就拿出真凭实据来啊!” “我还要什么真凭实据?做多做了,你还会留下把柄来给我抓吗?”华思媛冷嗤一声,但是出人意料,脸上那种恶毒又得意的神色却是分毫不减,她看着华思悦,上下打量了一眼,“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了什么,最起码自己心里有数,事到如今,明知道父亲和大哥他们都护着你,你以为我会蠢到在来和你讲道理吗?华思悦,你也别总把我想的太蠢,实话告诉你,有没有人会将你揪到衙门查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横竖你和我,马上就要一样了,你既然不叫我好过,我就拉着你一起垫背好了!” 她这些话说的狠厉,那表情却很有些快慰,根本就不只是放狠话那么简单。 华思悦突然想起她闯进来时候说过的话,心口骤然一缩,就意识到了什么,仓促中回头,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裙摆后面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她的身后不是没有跪着的人的,但却都是华思媛带来的人,所以一早发现她的情况有异,也没吭声。 而华思悦自己却是因为和华思媛扭打,身上到处都痛而没有分心去注意,此时反应过来,才惊觉小腹抽痛的利害,冷汗瞬时糊了一脸,仓惶扑过去拉扯华益青的袖子,颤抖道:“大哥,我——快给我找大夫!” 华益青扭头看见血淋淋的裙摆,顿时也是脸色一白,大声道:“快来人!还不把二小姐扶起来,请大夫来!” 屋子里的都是华思媛的人,而大门口风连晟带了一行人充当门神一样的挡在了那里,下人们都被堵在了院子外面,自然不敢有人越过风连晟进来搀扶华思悦,倒是有人小跑着去找大夫了。 华思悦被吓的魂不附体,使劲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 华思媛看着,就又冷笑道:“现在找大夫来也没用了,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翻盘的机会吗?这剂药,是我专门找人给你配的,之前我被从四王府送回来的时候,你在背后不还很是得意吗?现在风水轮流转,你的感受又是如何?” 华思媛越说越高兴,眼睛里面都闪烁着灼灼的光辉,只出口的话阴狠无比,“现在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了,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我们是姐妹,我当然不会要你的命,所以我们就一起好好的享受作为家族的一枚棋子的命运吧!” 一个女人,就算嫁的再好,如果不能生育,也只能是凄惨度日,一生都翻不了身的。 “你这贱人!”华思悦之前还只是害怕,这会儿却是惊怒交加,撑着一口力扑过去,抬手就在华思媛脸上抓了两道口子,然后就又痉挛着缩在地上。 华思媛跪在那里,也不躲,只就冷冷说道:“现在刚好太子殿下也在场,你有这么力气,还不如省下来,去问问他,他可还会娶你做他的太子妃?” 虽然说要为冷氏守孝三年,但她的婚期也只是拖延而已,华思悦的心中虽然怨念,可到底还是怀揣着希望的,但如果华思媛的话都是真的的话—— 她就要跟着彻底完了。 华思悦蜷缩在地上,艰难的缓缓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风连晟虽然是站在屋檐底下的,但身后就是阳光万丈的好天气,越发衬的面容俊美,贵气逼人。 华思悦只觉得急怒攻心,心里越发痛悔,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华益青更是整张脸都青了,他虽极力的想要保住华思悦,可是在风连晟面前,也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甚至于下人找来的大夫都没敢进这院子。 “太子殿下,人命关天,还请您开恩,旁的事是不是可以等到稍后再说,先请大夫过来给思悦看看?”最后,华益青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华家的两位小姐都要闹出人命来了,这件事难道不是刻不容缓,就先要一个水落石出的吗?”风连晟道,他是半点也不在乎华思悦是不是会死在当场的。 “殿下——”华益青急的冷汗直流,“因为失去母亲,思媛的脑子最近一直不怎么清楚,她的话,您千万不要当真——” “是吗?”华益青的话音未落,院子外面就突然传来一人的朗笑之声,“她的话不足取信,那么我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信?” 华益青自是认得这个声音的,心里咯噔一下。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外面延陵君着一身竹青色的便袍,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已经款步进了院子。 风连晟侧目看他,不冷不热的挤兑道:“荣烈,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可不是!”延陵君却是直接将他这话给受了,走过来,也没进去那间屋子,只隔门扫视一眼,然后就对华益青道:“怎么华丞相不在家吗?那我是要等着他回来做主,给我一个公道了吗?” 他要说的是什么事,华思悦一清二楚,虽然心急如焚,却根本就无从阻拦。 华益青抹了把额上冷汗,神情之间已经带乞求,“荣少主,我这里现在有点家务事要处理——” “哦?”延陵君挑眉,别有深意的看了风连晟一眼,“华家处理家务事太子殿下也不回避,这就是说华家的所谓家务事,太子殿下也能代为做主了?” 华益青被他反将一军,张了张嘴,却只能去看风连晟的态度。 “本宫虽然和华丞相府上无甚关联,但如果是荣烈你有麻烦——”风连晟道,顿了一下,“你的闲事,本宫却是一定要替你做主的,你要找华丞相什么事?大可以先说给本宫听听!” “这样真的好吗?事关华家的二小姐,她可是殿下您未来的太子妃,如果为了我事情叫您为难,那就不好了吧!”延陵君笑道,脸上表情却是极不应景的如沐春风。 “古往今来,立后又废后的又大有人在,难道本宫还会为这偏私不成?”风连晟口头上绕不过他,索性就不再浪费时间,冷哼了一声。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延陵君略一颔首,漫不经心道:“方才我去四王府拜访,见到四王妃了,觉得她那模样甚是可怜,本来别人的家务事,我是该敬而远之的,但是忍不住——回头想想,当初那次庆功宴上,却是华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去找的四殿下,说是四王妃身体不适,在偏院等他,结果四殿下这一去,后面就不幸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如果这些事情之间真有什么联系的话,恐怕——太子殿下您就算不过问,陛下也非要插手进来审一审了吧?毕竟四王妃生死未卜,同时搭进去的还有一位小皇孙呢!” 这番话,他已经适当的变更,将自己的部分转移了出去。 “你胡说!”华思悦忍不住的嘶吼叫嚷。 “荣大公子指认的是我身边的丫头,要不是做贼心虚,你着什么急?”华思媛不屑说道。 华思悦一时语塞,无法自圆其说。 华思媛就又说道:“我就说那个丫头怎么突然就出了意外了,现在你还要否认是你做了亏心事,然后杀人灭口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你污蔑我!”华思悦气急败坏道。 说是死无对证,现在也只看风连晟到底想要将此事如何了结了。 “如果当初真是三小姐倾慕老四,以左丞相家的家世,直接去求父皇赐婚就是,没准父皇开恩,还能许她一个平妻之位,哪里用得着自己配上名声去算计了一个妾位出来?”风连晟抿了抿唇,“说这件事是她做的,本身就是说不通的,华思悦,你是还要继续辩称自己无辜吗?” 华思悦虽然万般怨恨和不甘心,却也知道,多说无益。 “娶妻娶贤,宜室宜家,你华家的女儿现在已经不是德行有失这么简单了,陷害亲妹,迫死继母——华益青,为了公允起见,你到时说说,本宫应该如何处置此事?”风连晟道,只当是她默认,干脆一抖衣袍,俯身坐在了门外一侧的台阶上。 华思悦构陷自家人,如果事情没有公开,那么华城和华益青想要怎么给她放水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撞在了风连晟的眼皮子底下—— 尤其,华思悦还是皇室提前定下来的太子妃人选。 风连晟对她的态度本来就冷淡,再有这样的事情推波助澜,轻则他们华家人识趣一点,自己去御前说华思悦身染恶疾,主动辞了这门婚事,并且将她远远的送走,重则—— 风连晟要公事公办,华思悦的太子妃之位照样保不住,同时他们华家出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儿,必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这个时候,再不能死扒着风连晟来惹他不痛快了。 “太子殿下,我是真的不知道思悦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应该只是打错了主意,也或者只是和思媛开个玩笑,她已经知错了,此事还请您高抬贵手,看在我父亲对朝廷和陛下尽忠多年的份上,切莫将此事呈交陛下的御案之上。眼下麒麟山脉的战事未消,如果为了我们的家务事惹了陛下分心,那就是我华家的罪过了!”华益青权衡利弊,赶忙说道,言下之意就是他稍后就会把这门婚事的后患断掉。 风连晟要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如果把自己未婚妻的丑事闹的尽人皆知,他自己的面子也挂不住。 华益青心里笃定的知道男人好面子的心思,所以倒是很有把握的。 风连晟思忖着刚要点头,旁边的延陵君便的扬眉一笑,再度开口道:“太子殿下仁爱大度,荣烈佩服,只是却不知道二皇子殿下可否也和太子殿下一样的好说话了!” 众人一愣,一头的雾水,唯有风连晟的眸光一闪,眼中神情一明一灭的闪烁了一下,不辨喜怒。 延陵君摆足了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但是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不遗余力的搅混水,“如果我说上一回二殿下在行宫回京的路上被刺一事也和华家二小姐有关的话——他可没有和华家的什么人定立婚约,应该——也没有义务替华家的什么人遮丑,大事化小了吧?” ☆、第039章 阴你一刀! 华思悦愕然回首,猛地打了个寒战,神情惊惧的看向延陵君。 华益青再不能坐视不理,怒然开口,“荣大公子,请你适可而止,这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事情。” “怎么?还需要我去请二殿下过来当面对质吗?”延陵君道:“刚好太后娘娘今天有事出宫,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很乐意过来听一听此事的真相。” 华思悦才被人扶起来,脚下就又是一个踉跄。 她仓促间回首,华益青瞧见她的表情,心里的底气突然就一扫而空,有一个声音在心里不住的叫嚣—— 延陵君的话都是真的,那件事—— 是真的和华思悦有关。 “思悦她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就算她曾有得罪你的地方,也绝对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荣大公子,你还是适可而止吧!”强打精神,华益青道。 “这话你说了可是不算的!”延陵君却是不肯妥协,只就望定了华思悦道:“华二小姐,如果真是问心无愧的话,你就当面说出来好了!” 华思悦咬着嘴唇,身体在婢女的搀扶下犹且摇摇欲坠。 她实在是很难理解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两口子的作为,就因为她曾经意图借他们的手来杀人,他们便就这样不依不饶,一再的施压,要将她直接逼入绝境吗? 可是对方的目的明确,就在眼前,她也知道是混不过去了。 咬咬牙,华思悦佝偻着脊背抬眸看向一旁浓眉深锁的风连晟,最后却是咬牙说道:“你一定要针对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在这之前,恐怕你还得要先问一问太子殿下的意见吧?” 她的目光中隐隐闪动一丝玉石俱焚般狠厉的情绪。 华思媛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华思悦,你还没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吗?你都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还当自己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吗?你以为太子殿下还会护着你吗?真是笑死人了!” 华思悦已经不屑于理她,只就死盯着风连晟不眨眼。 她不说话,是不想亲自掀开这层窗户纸,让风连晟把这笔账记在她的头上。 延陵君却是无所谓的,直接飒然一笑,玩味道:“的确,此事牵连甚广,甚至可能让太子殿下为难,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是谁,既然敢于做下这样的事情,那么也就必须站出来承担相应的后果,太子殿下,二殿下遇刺一事的实情是——” 他说着,略一停顿,神情语气却没有任何的波动,坦白道:“华思悦从中挑拨,通风报信,而永定侯陈硕才是直接的操刀者,他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不知道太子殿下将要如何处理此事?” 华思悦皱了下眉头,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风连晟是得了陈皇后的抚育和永定侯府的支持,才得地位稳固,一直在储君之位上坐到了今天。 行刺皇子,这件事一旦被崇明帝知道了,就绝对不会姑息。 就算他不会为此迁怒风连晟,但是一下子没了在背后支持他的永定侯府,风连晟也要跟着受到巨大的冲击。 这件事是和风连晟息息相关的,正是因为如此,华思悦才以为延陵君并不会当着风连晟一个人的面抖露出来,最起码是要等到另外一个身份相当,足够影响大局的人物到场,那时候他说出来,才能更有保障一些。 “口说无凭,就算你真要指证谁,那么至少也要先拿出证据来。”华益青收摄心神,冷冷说道:“先是污蔑我们华家的女儿,现在更又变本加厉,往永定侯的身上泼脏水,荣烈,你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谁都知道永定侯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你却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看你这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存心要陷太子殿下于不义的。”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延陵君悠然的开口反驳,“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胁迫太子殿下做决定了?” 他并无心和华益青逞口舌之快,紧跟着已经再度把视线移给风连晟道:“事关永定侯府,如何?太子殿下如果觉得为难,那我看还是禀呈陛下知道,请他定夺会比较稳妥一些!” 华益青等人俱都神情紧张的看着风连晟,等着看他的态度。 风连晟冷着一张脸,神情冷肃而无半分额外的情绪流露,闻言,只就嘲讽的冷嗤一声道:“你觉得本宫会包庇永定侯,徇私枉法吗?” “呵——”延陵君干笑一声,算是默认。 风连晟的眼中有明显阴冷的杀浮动,袖子底下紧攥着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延陵君等了片刻,见他不肯表态,就叹了口气道:“我看我还是进宫面圣的比较好!” 他说着,就作势转身往外走。 华益青却是急了—— 这件事一旦闹大,他们整个华家都要受到华思悦的牵连,可是风连晟面前,也没有他自作主张的余地,于是察言观色,仔细打量着风连晟的表情,见到对方满面郁色的样子,终于当机立断的一咬牙,命令道:“给我将他拿下!” 院子外面,华家的侍卫剑拔弩张的冲进来,将延陵君的去路堵死。 延陵君很识趣的止了步子,唇角弯起一抹笑,却不着急,只挑眉道:“杀人灭口也要分对象,华益青,动手之前,华益青你可要先想清楚了!” 华益青的心里其实早就在打鼓,但却更加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就必须捂死了在这个院子里,一定不能上达天听。 他咬咬牙,立刻一挥手,“拿下!” 本以为延陵君一定会反抗,却不想对方居然是动也不动的束手就擒。 侍卫们一拥而上,同时,却听那太接底下,风连晟冰冷又愤怒的声音响起,“李维!” 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一声呼和的言下之意,李维已经颔首,带着自己人奔了过去。 他们于第一时间就亮了兵刃,出于本能的反应,华家的侍卫也不由分说的拔出兵器御敌,请客之间,双方就打成了一片。 延陵君闲庭信步,长身而立,俯首站在院子里的刀光剑影当中,满意的露出一个笑容,扬声道:“太子殿下深明大义,佩服佩服!” 风连晟却还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他虽不表态,但是他的人却是不遗余力的要护着延陵君的。 华思悦见状,不由的大为着急,也顾不得流血不止的下体,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门口,恼怒道:“太子殿下,现在可不是您意气用事的时候,永定侯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他们和您之间可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今天一旦让荣烈活着进宫面圣,横竖我是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一旦永定侯府获罪,您又能得什么好处?殿下,您是当朝储君,圣明无双,绝对不可以妇人之仁,犯下这种仇者快亲者痛的失误啊!” 她的言辞,与其说是恳切,倒不如说是急切。 “唇亡齿寒?”风连晟淡淡的看她一眼,玩味了一下这几个字,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冰冷到了极致,“所以你才故意怂恿了永定侯,让他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然后好以此为借口,来逼迫本宫就范的,是吗?” “殿下!”华思悦目瞪口呆,使劲的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维持冷静,“您怎么会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人人都知道,永定侯是本宫的外祖父,一旦他有事发生,本宫绝对不能将他弃之不顾,现在你教唆他犯错,残害的还是本宫的手足兄弟,届时父皇追究他行刺的原因,这罪责就指定要落到本宫的身上来了。说起来要将本宫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的——”风连晟语气阴冷的说道,说着就仔细的整理好衣袍站起来,那面肃杀之气的看着华家兄妹道:“你们华家这样不遗余力的给本宫下套,到底意欲何为?” “太子殿下,绝对没有这回事,我父亲在朝为官,兢兢业业的服侍陛下,我们华家对朝廷,对皇上和太子殿下的衷心天地可鉴,绝对不会做出半点有辱殿下声明的事情来,这只是个误会,思悦她——”华益青慌乱的想要辩解,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因为他也想不通华思悦教唆永定侯去行刺风启的原因。 华思悦虽然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没办法澄清—— 她一旦承认真正想杀的人是褚浔阳和延陵君,那么事后崇明帝必定杀了她,作为给西越的交代,既然是必死无疑,那么牢牢地抓住风连晟此时处境上的弱点,她都还有机会,怎么想风连晟都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永定侯府和陈皇后的。 “殿下,您不要听信荣大公子的挑拨离间之词,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永定侯忠君爱国,也没做过任何于法不合的事,一切都是荣大公子他信口开河,妖言惑众!”华思悦道,突然改了口,眉目之间一片狠厉之色,“只要杀了这个人,那么一切的谣言也就都可以不攻自破了,这个时候,殿下您实在是不应该自找麻烦的!” 这个华思悦,还真当她自己的头脑天下第一聪明,能想通别人都想不通的道理是吗? 风连晟看着她,唇角泛起薄凉的讽笑,慢慢肃杀道:“本宫不是你华家豢养的傀儡,残害忠良,欺瞒父皇的事情,本宫做不出来,现在就只是荣烈的一面之词,何况本宫根本就不相信永定侯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谁也别动荣烈,本宫要带他进宫面圣,去父皇跟前当面说个明白,在一切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李维,谁还要对荣烈不利,就是对本宫不敬,给本宫一律格杀,我们回宫!”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大步下了台阶,往院子门口的方向走。 彼时那院子里刀光剑影乱飞,场面血腥异常,本来华家的侍卫也没胆量跟李维等人真的动手,可李维这些人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为了自保,那些侍卫也就再顾不得对方的什么身份,也都拿出了真本事,双方厮杀惨烈。 华思悦和华益青都没想到风连晟会这么不配合,眼前的场面越演越烈—— 他们能打着风连晟的旗号结果了延陵君,但如果要让风连晟有什么损伤,那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更可怕的是—— “还不全都给朕住手!”院子外面,突然毫无征兆的传来一人压抑的低吼。 因为这自称太有针对性,几乎是在同时,厮杀惨烈的双方就齐齐收手后撤。 “父皇?”风连晟沉吟一声,在看到崇明帝出现的那一瞬间,眼中神色恰到好处,表现的复杂难辨。 华益青却是头皮发麻,也匆忙从那屋子里出来,朝门口快步走来。 他奔出来的匆忙,而院子里面几十个侍卫堵着,乱七八糟,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大门口去接驾,延陵君混迹人群之中,眸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亮,眼角的余光一瞥,瞟见落在脚边的一柄钢刀,然后便不动声色的前挪一小步,以足见将那钢刀挑起,同时衣袖一带,掩住众人的视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钢刀塞进了途经他面前的华益青的手里。 彼时所有人才都刚从打斗中听了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口,只有华益青一个人察觉有异,然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右手的后肘被人往前一推,同时身后也被人推了一把,便于众目睽睽之下举着钢刀扑向了走在他前面两步的风连晟。 风连晟是警觉的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的,侧身要让的时候,延陵君已经“体贴”的抢上前去一步,大力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沉声道:“殿下当心!” 风连晟要闪的是左边,他却赶在对方动作之前扯了他右边的袖子,于是毫无意外—— 哧的一声,风连晟的后背就被那柄钢刀刺了个正着。 虽然没中要害,但是因为华益青身体失衡,袭来的速度太快,那伤口切得很深,风连晟还是头次吃这样的暗亏,疼的两眼晕眩,恶狠狠的对上延陵君的视线。 延陵君却是半点也不心虚,一边佯装扶住了他,一面趁着崇明帝等人混乱奔进来的契机飒然一笑道:“殿下,大祸临头,为免殃及池鱼,有时候苦肉计也是种战术啊!” 风连晟简直就想要暴起骂娘—— 什么狗屁的苦肉计?就算没有这劳什子的苦肉计,他也有把握毫发无损的绕回来好吧? 这个荣烈,简直就是个黑心肝的祖宗,居然能想到在这个时候借机阴他一刀。 “连晟!”崇明帝急匆匆的奔进了院子里。 风连晟就是心中有万般怨念,这时候也只能依从延陵君给他安排好的话剧本子走,明明自己能走,却偏偏身体直挺挺的往前栽去! ------题外话------ 华家这是要集体作死,一锅端的节奏,orz~ ☆、第040章 乱成一团 华益青面无人色,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染血的钢刀。 延陵君自然不能叫风连晟真的倒地,扶了他一把之后,崇明帝等人已经赶到。 “连晟!”崇明帝自他手里接过风连晟,脸上表情又惊又怒。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华城则是直接奔过去,扬手就给了华益青一记耳光,怒骂道:“孽畜!” 华益青嘴角溢出血丝来,砰地一声,手中钢刀落地。 他惊惧的后退一步。 崇明帝已经怒不可遏的大声道:“给朕拿下!” 御林军一拥而入。 华益青惶恐的连忙后退。 华城急的满头大汗,却不得不迎上前去一步,挡在了华益青的面前,赶紧跪地请罪道:“皇上开恩,犬子绝对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朕亲眼所见,你还敢说是误会吗?”崇明帝怒骂,再度霍的抬手一指华益青,“胆敢谋害太子,简直罪大恶极,给朕拉出去砍了!” 御林军上前拿了华益青。 华城并不敢明着阻拦,只能诚恳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道:“皇上开恩!念在微臣辅佐陛下多年的情分上,就算犬子真有什么过失,也请陛下网开一面,好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陛下——” 堂堂一国丞相,华城也是头次在人前露出这样狼狈的一面来,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流下,模样看上凄惶又可怜。 崇明帝此时是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哪里管的了别人的丧子之痛? “眼见为实,还需要解释什么?”崇明帝道,根本就不留任何的余地。 御林军于是不再耽搁,拖了华益青就往外走。 华益青自己也吓的魂飞魄散,一直被拖到了院子门口方才如梦初醒,大声叫嚷道:“陛下开恩,微臣冤枉,微臣绝对没有戕害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是——” 他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 其实方才匆忙之中,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是谁把那柄钢刀塞到他手里的,是到了这会儿还觉得难以置信—— 就算是风连晟要针对他,以风连晟所处的地位,也犯不着自损身体来用这一出苦肉计吧? 时间仓促,他的视线偶然落在院子里唯一和崇明帝父子一起站着的延陵君身上,脑中突兀的蹦出一个想法,连忙大声道:“是荣烈!是荣烈推了我一把,是他害的我!不!他不是要害我,他大逆不道,是他要害太子殿下!” 华益青大声的嚷道,到了后面,就语无伦次了起来。 说是华益青敢对风连晟动刀子,崇明帝本身其实就是不相信的,只是方才在气头上,他也不想追究,此时闻言,就冷笑了一声道:“荣烈要对连晟不利?这又是为什么?” 华益青语塞。 延陵君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淡淡一笑道:“华大公子,即使你要急着替自己脱罪,但是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明明是你华家的人和太子殿下起了冲突,并且公然动起手来,你要恼羞成怒的亮了兵刃,倒也无可厚非,现在你却要将这个罪名转嫁给我?不觉得这样的说辞牵强吗?众所共见,方才太子殿下可是为了护我才和你华家的人起的冲突,我有什么理由恩将仇报,反而要出手害他呢?” “我——我——”华益青的思维混乱,已经顾不得思忖前因后果,只顺着话茬道:“我方才的话没说明白,你——你其实是为了针对我,所以利用太子殿下做诱饵来嫁祸给我的!你故意推了我,让我刺伤太子殿下,荣烈,你这是大逆不道!” “华大公子,你这样颠三倒四的说辞,听起来不怎么有说服力啊!”延陵君鄙夷的勾了勾唇角,“方才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你先喊打喊杀的要对我下手的,我若是真要对你不利,也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又何必要冒险拉了太子殿下下水?事到如今,再这样东拉西扯的也没意思了,不如快刀斩乱麻,咱们当着陛下的面,把你们华家和太子殿下冲突的始末都说清楚了吧?” 那院子外面本来就等了有大夫,趁着这个空当,已经给风连晟检查伤口并且止了血,道:“伤口虽然不浅,但好在是没有伤及要害,真是万幸!” 得知风连晟并没有生命危险,崇明帝才稍稍松了口气,招呼令文昌道:“先把太子扶下去休息。” “是!陛下!”令文昌亲自上前,想要搀扶风连晟。 风连晟却是隔开他的手,抿抿唇道:“有些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还是要我在场,把一切都说清楚会比较好!” 华城是一国之相,事关他的嫡长子和两位嫡女,这件事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崇明帝略一迟疑,脸上神色就又阴沉了下来,朝华城父子看过去道:“是朕亲眼所见的事情,朕不管他是有什么样的理由,当众戕害太子,就够朕将你华家满门治罪抄斩了。” “皇上!这真的只是个误会,是荣烈,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华益青焦急道。 彼时的华思悦已经体力不支,扶着门框瘫坐在了门口,身下汇聚了大片殷红血液。 因为她的人是在门槛之内的,华城进门又只顾着替儿子开脱,一直到了这会儿也不曾在意两个女儿的状况。 风连晟看过去一眼,突然冷冷的开口道:“父皇!别的事情姑且不论,但是儿臣希望现在父皇就做主替儿臣解除婚约,废弃之前替儿臣指婚的旨意。” 这件事,对华家来说,绝对是巨大的冲击。 华城闻言,却并未追问或是辩解什么,而是刻意的使劲低垂了眼睑。 延陵君看过去一眼,就又玩味的笑了。 华思悦期期艾艾的隔门看过来,神情之间已经不见紧张,只有深深的绝望。 崇明帝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风连晟就道:“华思悦无德,不配这一国太子妃的头衔地位,荣烈说是她出手暗算,才促成了老四府上这一连串的血案悲剧,儿臣对此深信不疑,这样的女子,满腹算计,心狠手辣,娶进门来,儿臣实在消受不起。” 就算延陵君只是口说无凭,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华思媛出事之后,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就意外身亡了?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逐一推敲下来,可以探究的疑点还有很多。 崇明帝是不屑于和华思悦直接对话,只对华城道:“华爱卿,你怎么说?” 华城一心只记挂着长子的性命,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什么太子妃之位了,只就使劲垂头跪在那里,连声道:“微臣有罪!这些年微臣只一心忙于政务,而疏于管束后宅之事,也许真有疏忽和不周到的地方,微臣惭愧,愧对陛下的垂爱,和您对微臣的信任!” 他虽不替华思悦争取什么,却也没有明言承认华思悦德行有失的事实。 崇明帝并无心为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计较,便就说道:“既然如此,看在华卿你的面子上,你的后宅琐事,朕就不插手了,至于之前指婚连晟和娘家二姑娘的事,就此作罢,以后都休要再提!” “是!微臣领旨谢恩!”华城谦卑的磕头受了,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苦,颇多不甘。 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之内,他利用两个女儿各自搭桥拼凑出来出路就接二连三的被掐断,直至这一刻一败涂地,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 他这样为人臣子的,说是一人之下,但是钱权富贵却都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门槛里面瘫坐着的华思悦也终于万念俱灰,双目空洞的瘫软了下去。 崇明帝似乎并不想要在华家耽搁太长的时间,紧跟着又道:“指婚一事,就到此为止了,华益青,现在你该是可以解释一下方才这院子里的场面了吧?” 他区区一个臣子居然和一国太子的人直接在这深宅之内厮杀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叫人匪夷所思的。 华益青的心头一紧,正在想着要怎么样才梦圆过去,延陵君已经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还是由我来说吧!” 华益青一急,刚要阻止,但是无意间瞥见眼前崇明帝明黄的袍角,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只听延陵君慢条斯理道:“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指证华思悦怂恿永定侯行刺二殿下,华大公子为了袒护妹子,想要将我当场灭口,而太子殿下为了不叫二殿下被刺一事的真相被彻底湮灭,就出面阻止。华大公子恼羞成怒,所以就打起来了!” “你胡说,我没有!”华益青忍无可忍的大声道,看到崇明帝,随后就飞快的换了一副恳切又惶恐的语气道:“陛下明鉴,这荣烈完全就是信口开河,思悦不过一个深闺女子,更是和二殿下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做出怂恿别人行刺这样的恶事来?微臣只是看不惯荣烈他一再的出口污蔑,所以才和他起了争执,并且也不像是说的那样,要杀人灭口,湮灭证据,微臣就只是气不过而已——” “华大公子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方才陛下和华丞相亲眼所见,是你们华家的侍卫大逆不道,在太子殿下跟前亮了兵刃喊打喊杀的,你却说只是争执?难不成还是陛下看错了,或是冤枉了你吗?”延陵君道,挑高了眉头,反唇相讥。 “你——”华益青词穷,有苦难言。 他方才的举止的确是有些过激,但是侍卫们之所以会亮出兵刃,却是被风连晟逼得,只是在崇明帝面前,他总不能把责任推给风连晟,这样一来,就又是一条大逆不道的罪名压下来。 “荣烈,凡事都不可以做的太过,我华家可是从来不曾招惹过你的,口说无凭,你闹到这里也是足够了!”华城暗暗咬牙,努力克制住濒临爆发的情绪,冷着脸道:“我是看在和你祖父父亲同朝为官的情分上不和你这一介小辈计较,你也不要得寸进尺,这样一再的往我华家人身上泼脏水。思悦她是我的女儿,那脾气虽是被宠的有些骄纵了,但分寸还是有的,再者——益青也说了,她不过一介深宅女子,你当永定侯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听她一个小丫头的教唆行事?你这些指证,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完全站不住脚跟的!” “你要理由吗?”延陵君笑笑,才不管他是不是丞相,只就浅笑妍妍道:“这很简单啊,不过就是因为太子殿下嘛!” 其实如果真说华思悦做了这件事,华城倒是可以了结她的目的的,只是在华城的心里到底是低估了自己的这个女儿,压根就不信华思悦有胆量去谋划这样的大事。 他的辩解之词,底气十足,这会儿闻言,也只是略一错愣,然后就冷哼一声,“一派胡言!” 涉及到自己,风连晟的脸色也不大好,但只面无表情的别开了视线,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华思悦是皇后钦点的未来太子妃,之前和皇后娘娘之间又来往频繁,彼此的关系十分亲厚,她会提早把自己归为太子殿下的阵营之内,这应该不奇怪吧?”延陵君继续说道,中途一顿,却并没有等任何人接茬就又开口,“众所周知,二殿下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欢和陛下的关照,如果说是她为了怕二皇子的存在会危及她未来夫君的地位,故而才新生毒计,和永定侯密谋对二皇子不利的话——这个理由,应该解释的过去吧?” 华城的脸色憋得通红,几乎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胸中涌动的情绪。 但是这一次,最先开口的却是风连晟。 “荣烈!”他的声音很冷,也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本宫前面之所以不责难你,并不就是因为信了你的一面之词,而是因为本宫需要你当众澄清,给出一个说法,不能叫永定侯蒙受不白之冤,你不要搞不清楚状况!” 延陵君看着他,眼睛里饱含揶揄的笑意—— 这位太子殿下人前演戏的功夫,从来都是一流。 陈皇后是他的养母,永定侯府就是他的母家,哪怕他自己再如何不屑,在人前,也一样都要表现出愤怒和袒护之意。 这是他甚为皇位继承人必须要有的修养,他得要随时随地让他的臣民百姓看到他的惦念旧恩,以及仁慈大度的一面。 哪怕—— 他早就想将陈皇后和整个永定侯府一脚踢开了。 不过横竖延陵君是无所谓的,也不介意来做这个恶人,“不管怎样,荣烈在这里都还要先谢谢太子殿下方才的袒护之恩,没叫我葬身在华大公子的屠刀之下的,不过也诚如华丞相所言——我和永定侯无冤无仇,甚至是素无交集,我好像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去信口开河的栽赃给他吧?” “哼——”华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凡事口说无凭,荣烈,你若是真要使人相信你的说辞,那么就拿出确切的证据来吧!如果你有真凭实据的话,本相就再不袒护小女一个字,任凭皇上发落,否则——” 华城说着,语气一顿,随后声音就转为阴冷道:“你最好是想一想污蔑一国之相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崇明帝面上的表情却是极为冷静的,只是看向了延陵君道:“华卿说的对,口说无凭,荣烈你说那日行刺启儿的人是受永定侯指使?你可有证据!” “我又不是幕后黑手,怎么可能握着什么证据?”延陵君一笑洒然,并没有因为是在崇明帝的面前,或是眼下所处的紧张场面之下而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那就是欲加之罪了!”华城冷冷说道,眼睛里都是喷薄而出的戾气。 然则他话到一半,延陵君却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道:“但是阻拦刺客的都是二殿下的人,而且他才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我想他的手里应该会握着所谓的铁证如山吧!” 华城的身子震了震,不由的就觉得喉头发紧。 风连晟却是隐晦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荣烈,说他是来帮忙的,却完全一个状况百出的甩手掌柜。 风启那人他是了解的,因为从来就没想着卷进这个漩涡里,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刻意留下什么证据,就算当时真的抓住了什么把柄,为了不被搅和进去,也一定早就毁了。 现在延陵君让崇明帝去找风启拿证据?说白了—— “令文昌,你亲自过去启儿那里走一趟!”崇明帝沉声命令。 “是!皇上!”令文昌恭敬本分的应了,带了几名御林军匆忙离去。 风连晟靠坐在一处栏杆上,佯装精神不济的斜飘过去一个隐晦的眼波,李维微不可察的略一颔首,垂在身侧的右手飞快的打了个手势,院子外面围拢的侍卫当中就有一人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开。 院子里的气氛一度变得冷肃且诡异。 华城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道:“陛下!令大总管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回来,太子殿下受了伤,不如还是移步去前面的厅中坐吧,也好传太医给他再处理一下伤口。” “华丞相!”崇明帝还不曾表态,延陵君就又唯恐天下不乱的轻笑出声,款步踱到他身侧道:“太子殿下的伤不要命,我倒是觉得,趁这个功夫,您最好还是赶紧传太医来给您的那位爱女看一看,虽然——” 他的话到一半,眼中笑意就泛滥的越发鲜明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已经太晚了!” 华城听的一头雾水。 华益青却是猛地记起华思悦那里的情况不妙。 “父亲!”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面无血色的华思悦,小声道:“还是赶紧让人给思悦看看吧!” 华城还是不明所以,偷偷去看了眼崇明帝的脸色,见到崇明帝没有过问的意思,方才对等在旁边的大夫使了个眼色。 “是!老爷!”那大夫连忙应了,背着药箱小跑过去给华思悦把脉。 华思媛也不知道是给她喂下去的是什么药,那药效竟似是比用来毒害四王妃的那一剂更猛,四王妃的因为小产血崩,华思悦此时的状况竟然一点也不比她好,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一般。 那大夫瞬间就慌了手脚,顶着满头大汗取针出来,却因为太过急躁,试了几次都没能扎准了穴位。 华城这才觉得怪异,试着起身走过去,看到华思悦瘫软在血泊中的情形,一下子就懵了,眼睛瞪得老大,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怎么会弄成这副鬼样子?”他压抑着低吼出来,那脸上表情,竟然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样。 华思媛虽然是破罐破摔了,也被他的这个表情骇住,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表情却是阴冷无比的梗着脖子道:“是我做的,但我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她对我做的,原封不动的还给她罢了,父亲若是还要护着她,那便将我发落了吧!” 她本来是已经准备和华思悦同归于尽了,但是意料不到的是华思悦居然自寻死路,还闯了别的祸被抖出来,这会儿相形之下—— 华思媛反而有了些把握,华城当是不会为华思悦出头的。 她的唇角带着冷笑,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华城眼睛里蹭蹭的开始往外冒火,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她就给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就将华思媛扇出去老远,砰的一声撞在角落里的桌子上,一套桌椅被撞的四分五裂。 华城不过一介文人出身,这一巴掌的爆发力惊人,同时更昭示了他此时愤怒到了极致的情绪。 “啊——”华思媛惨叫一声,摔在一堆碎木片中,只觉得满嘴的血腥味,脑子里嗡嗡作响,痛苦非常,缓了好半天,别说爬起来,居然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这个孽障,对自己的姐姐都能下这样的毒手,我平时对你的教导都喂了狗了吗?”华城暴怒却压抑着嘶吼,眼中带着嗜血疯狂的愤怒。 华思媛七荤八素的缓缓抬眸看过来,被打的连哭都忘了,只畏惧又恐慌的看着他,颤抖道:“父亲——” “你别叫我!我不是你的父亲,也没有你这样歹毒不仁的女儿!”华城暴怒的打断她的话。 华思媛的眼泪是这个时候才滚了出来,哇的一声哭喊出来,“明明是她先设计陷害,是她对不起我的,我只是把她欠我的讨回来。父亲,我们都是你的女儿,你居然为了这个贱人,这样对我吗?” 以前因为冷氏的关系,相对而言,华城对她的宠爱要比对华思媛多的多,这样的巨大的落差,更加剧了华思媛心里的委屈。 华城听着她的控诉,脸上怒气却无半分消减的迹象,只持续的用一种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华思媛嚎哭了一阵,就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声音也没了,只敢小声的抽搐,缩成一团。 华城虽然想要直接掐死她,但是却不能当着崇明帝的面前动手,半晌,方才努力的克制住情绪,转身去问那大夫道:“悦儿她怎么样了?” “这——”那大夫战战兢兢,满面难色,“二小姐的身子受了损伤,即使能侥幸保住一条命,身子也肯定是无法再复原了,小的医术浅薄,请老爷恕罪!” 华城的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刚刚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眼见着就要再窜起来,他用力的捏着拳头,才勉强的叫自己没有当场再次爆发。 其实就连院子里跪着的华益青都分外震惊—— 华城对华思悦的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成这样? 华城的样子看上去失魂落魄,再没吭声。 而事实上令文昌去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很快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风启自然是没有露面的,他带回来的是几个粗布包袱。 “陛下,这是奴才从二殿下处取来的,二殿下说都是当时从刺客身上扒下来的。”令文昌道,一挥手,命人将几个包袱在摊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破损的衣物和沾了血迹的兵刃。 崇明帝的目光一冷,皱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令文昌垂下头去,面有难色道:“二殿下说当时看了这些东西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因为这些刺客身上衣物和兵器上面都明显的带了皇后娘娘宫中的印记,殿下觉得蹊跷,因为自己没有损伤,所以才将此事瞒下了,不想让皇上徒增困扰。殿下说他欺瞒皇上,罪犯欺君,但是这会儿太医正在府上为殿下诊脉,所以殿下没有办法当面过来向皇上陈情请罪,稍后会进宫去向陛下禀明一切。这些东西,殿下让先带过来给皇上过目。” 在那件事上,风启就算有所隐瞒,他也只是个受害者罢了。 崇明帝不会追究他什么,只是目光阴鸷的盯着那些包袱里面的东西,“皇后宫里的?皇后是疯了还是傻了,会叫人带着这么写明显的证物去行刺?” “父皇明鉴!母后仁德,母仪天下,这么多年以来,对我们兄弟几人都最是慈爱的,若说她会想要对二哥不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还有这些东西在,这明显就是居心不良的人有意栽赃陷害的!”风连晟立刻起身,一撩袍角,跪了下去,义正词严道。 越是这么明显的证据,就越是不足以作为指证陈皇后行凶的证据,这一点是十分明确的。 崇明帝一时没有做声。 延陵君就弯唇一笑道:“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欲盖弥彰吗?就因为这样做就能把所有的嫌疑都撇清了,所以没准这还真就是皇后娘娘和永定侯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呢!” “荣烈!母后她贵为一国之母,你却这样污蔑她,你眼里还有父皇和我南华的朝廷在吗?”风连晟怒道,据理力争。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延陵君道,又冲崇明帝做了一揖,“陛下,荣烈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现在刺客的这些衣物器具都在这里,您不妨叫人去仔细的查一查这些东邪出处,如果能找到缝制衣物的裁缝或是打造这些兵器的铁匠——那么到底是谁让他们做了这些东西出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事情既然牵扯到了皇后,那就算作是皇家的丑闻,必须要慎之又慎。 崇明帝略想了一下,就侧目对令文昌使了个眼色。 令文昌会意,马上走到院子外面,对御林军吩咐了下去。 延陵君举步走过去,亲力亲为的将风连晟扶起来道:“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母子情深是好事,可是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无辜那都还好,否则——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看开一点儿啊!” 他似是感慨着慢慢说道,随后趁着弯身的便利,冲风连晟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来,微不可察的低声道:“这一次,太子殿下您可是欠了二殿下好大的一个人情啊!” 当初事发之时他和褚浔阳都刚好在场,那些刺客身上到底搜出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风启当时既然都把事情压下来了,时候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安排这些所谓的“证据”,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就是风连晟针对那一次的事件提前就准备出来,随时准备等着东窗事发时候落井下石,彻底踢开陈皇后这块垫脚石的。 这一天风连晟已经是被他层出不穷的花招折腾的精疲力竭,唇边也跟着泛起一丝冷笑,同样针锋相对的回道:“说到欠人情,本宫倒是觉得欠下你的更多!” 他本来只是想要借机讽刺一番,不想延陵君却是恬不知耻的立刻受了,与有荣焉的颔首道:“殿下知道就好,还有千万要记得还!” 延陵君是帮他把他不方便挑起的事端一桩桩一件件的逐一挑破,但这人却是个只管生吞不管擦嘴的主儿,风连晟与他的这番合作,其实是提心吊胆,一个接着一个的临时堵窟窿,根本就不愉快。 此时被他堵的一口气上不来,风连晟的脸色就涨红几分,很是难看。 延陵君才刚将他拉起来,就听外面有人虽然暴怒却没什么气势的声音厚道:“全都给本宫让开,本宫知道皇上在这里!” 这个声音,自然是陈皇后无疑。 令文昌倒抽一口凉气,匆忙去看崇明帝的脸色,见到对方神情不耐,就赶紧迎了出去,他本是想要去劝走陈皇后的,然则却是晚了一步,人才到门口,陈皇后就已经歪歪倒倒的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皇上这里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您凤体违和,还是——”令文昌好言相劝。 “你让开!”陈皇后急怒攻心,哪里听得进去一句话?直接一把推开他,闯进来,心里堵着气的质问道:“皇上,臣妾听闻有人在这里造谣生事,诬陷臣妾的父亲有谋害二皇子之嫌?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 她说着,就意有所指,恶狠狠的瞪了延陵君一眼。 “你人还在病中,不在凤鸣宫静养,就这样跑出来,像什么样子?”崇明帝不悦道。 那一次的中毒事件一折腾,陈皇后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现在十分虚弱,平时多走两步就喘不过气来,这会儿虽然人也是摇摇欲坠,心里却被一股强大的怨念支撑着,只就愤恨说道:“臣妾是在病中,却不是就这么死了,只要臣妾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任何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的横生事端!” 她说了两句话,就又气喘吁吁。 常嬷嬷想要过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然后跪了下去,强势说道:“皇上,臣妾的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以来,兢兢业业的办差事,虽无大的建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的为人,难道陛下还不清楚?说他要对二皇子不利?连晟才是您亲封的太子,二皇子又一直老实本分,他又何必这样的多此一举?” 话音才落,外面又气急败坏的闯进一个人来,却是满脸阴阳怪气的风乾。 “永定侯是犯不着和二哥过不去,但是借由行刺二哥一事,却能嫁祸于人,叫你皇后娘娘从旁渔人得利啊!”风乾说道,大步走进来。 他才在太后那里受了气,正有满腔的怨念无处发作,偶然听说了华家这里有事发生,也就不管不顾崇明帝的禁足令,紧赶着过来要踩风连晟一脚。 “皇上命你闭门思过,你却公然抗旨不遵?老四,你也太过放肆了,还有没有将你父皇看在眼里?”陈皇后怒道。 “哼!”风乾冷哼的一声,完全不将她看在眼里,同样也是在她身边给崇明帝跪下去道:“父皇,之前行宫之中,连着出现母后被人下毒栽赃我母妃的事情,和后来二哥被凤鸣宫的人明目张胆的行刺的事件,两件事都和母后有关,父皇难道不觉得蹊跷吗?明明没有搜到任何的毒物,母后宫里的人却一口咬定是我母妃害她,那个节骨眼上,又有刺客公然带着凤鸣宫的信物去行刺二哥,试问一旦这些证物当时就被呈送父皇,父皇又会怀疑是什么人的作为?父皇,我母妃蒙受不白之冤,在后宫之中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既然今天有着诸多疑点暴出来,那么儿臣斗胆,就在此恳求父皇,彻查此事,也好还我母妃一个公道清白!” 风乾的语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厉,分明就是挟私报复而来的。 陈皇后恼羞成怒,指尖颤抖的指着他,骂道:“你放肆!本宫是你的嫡母,你竟是公然跑到这里来指责本宫,乱扣帽子,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你果然是良妃的好儿子!” “嫡母?母后,你还是先想办法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再叫儿臣做嫡母一般尊重您也不迟的!”风乾道,愣是当众抛出了一刻不软不硬的钉子。 这里几个人,全都乱了套,吵闹的不可开交。 崇明帝的脸色铁青,怒喝一声,“都给朕闭嘴!一个贵为皇后,一个身为皇子,你们都还要点脸面不要了?” 风乾横竖是无所谓了,闻言就紧紧的闭了嘴巴。 陈皇后却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的,捂着胸口道:“皇上,您且听听这个畜生说的都是什么话?就算再不济,臣妾也是您亲封的皇后,当着您的面他就敢这样的顶撞臣妾,臣妾——臣妾——” 她说着,胸口就被火气顶的生疼,压抑着几乎很难喘过气来。 “皇后娘娘的凤体要紧,还是先不要动怒的好,陛下明察秋毫,一会儿等令大总管将永定侯叫过来当面问个清楚,如果真有误会,自然就可以澄清了!”延陵君唯恐天下不乱的微微一笑,在陈皇后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紧跟着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对了,好像皇后娘娘很喜欢华家的二小姐,这会儿她遭逢大难,皇后娘娘既然来了,要不要过去说说话?就算她做不成您的儿媳妇了,过往的情义,总应该还是在的吧?” 陈皇后只是听说崇明帝要追究永定侯府才迫不及待的赶着出宫的,却并不知道风连晟已经奏请崇明帝撤销了之前的指婚。 她本是满打满算,华城会成为风连晟铁杆的支持者,此时闻言,就是眼前一晕,难以置信的霍的扭头看向了风连晟。 虽然风连晟本来就是设计悔婚的,但是自己的前未婚妻德行有失,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是以他也不想当众再提。 风乾闻言,倒是十分意外,讶然看了他一眼,满心的狐疑。 他一直都以为华城假意投诚算计他是受了风连晟的指使的,但如果风连晟和华家的联姻也作罢了的话,那么华城就不可能是风连晟的人了。 风乾百思不解,正在失神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一名侍卫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惊慌道:“皇上,不好——不好了,京兆府衙门刚有人过来传信,城西永定侯府突起大火,情况好像十分严重。府尹大人已经带着衙役过去帮忙了,好像说是不容乐观!” ☆、第041章 打入天牢 “你说什么?”陈皇后低呼一声,拖着一副病体爬起来,直接冲了过去。 “具体的情况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永定侯府突然走水,京兆府衙门已经出动大批官兵前去帮忙救火了!”那侍卫回道。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陈皇后的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满脸茫然不可置信的表情。 延陵君的目色微微一沉,走上前去一步,对崇明帝道:“陛下,您才刚刚派人要去查找刺杀二殿下的真凶,永定侯府偏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走水,事情发生的未免太过巧合了,是不是派个人过去看看?” 这件事,是个人就会觉得不对劲。 崇明帝沉吟一声。 旁边的陈皇后却是慌了手脚,提着裙子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本宫亲自过去!” 崇明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冷着脸道:“朕亲自过去看看!” 说完就一撩袍角,大步往外走。 风连晟赶忙就要起身去跟。 延陵君的视线流转,忽而看向了他,扬声道:“太子殿下,我知道您也和皇后娘娘一样挂心永定侯的安危,可是现在您有伤在身,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易颠簸折腾,省的忙众生乱,反而叫陛下和娘娘分心!” 风连晟的动作一滞,前面崇明帝已经闻言回头,道:“连晟你就别跟着跑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延陵君微微一笑,也举步跟上。 彼时华城还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屋子门口,本来崇明帝这些人走了,他刚好可以处理一下眼前这里的局面,不曾想又被延陵君从中作梗。 勉强定了定神,他就朝风连晟走了过去,恭敬的拱手施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此处院子里风凉,不如还是请您移步去别院休息吧!” 风连晟起身到了一半,崇明帝走后,他就又重新坐回了栏杆上,此时便是不冷不热的缓缓抬眸看向了华城,玩味道:“怎么?华卿你该不会是因为本宫和你华府解除了婚约就记恨上了,觉得本宫在此碍事吧?” “殿下言重了,本来就是小女有错在先,微臣不敢!”华城讪讪的赶紧赔不是,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这里是媛儿的闺房,微臣是觉得殿下滞留此处多有不妥,所以——” “华卿!”风连晟脸上的表情倒是和气,只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华城一愣,愕然抬眸看向他的脸。 风连晟则是垂眸一边打量着自己膝上袍子上的绣花纹路,一面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子道:“本宫怎么觉得华卿你对此事的反应十分反常呢?” “啊?”华城不解,勉强扯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殿下在说什么?微臣不懂!” “是吗?华卿你为相多年,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今儿个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风连晟叹了一声,就势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道:“按理说本宫请求父皇撤回赐婚的圣旨,这对你的脸面和你们真个相府的声望都要带来莫大的损失,华卿你就这么不看好本宫?现在居然是连一点点遗憾都没有表现出来?” 方才华城已经被华思媛气的冲昏了头脑,此刻便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已经暴露出了一些十分可怕的讯息来。 “这种事是要看缘分的,本就是小女配不上殿下您万金之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捏了捏,华城强作冷静的说道。 “是吗?”风连晟笑的真假未辨,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有一道清脆雪亮的声音传来,“恐怕不尽然吧?与其说是华城你有自知自明,倒不如说是你已经另攀了高枝,根本就不屑于眼前刚刚损失的这一场联姻了吧!” 褚浔阳的语气冷肃,又夹带着高傲的嘲讽。 华城一个激灵,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循声望去,而彼时她已经款步跨进门来。 华城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冷冷道:“定国公主?不知道您这贸然登门,所为何事?” “何事?”褚浔阳高挑了眼尾朝他投过去鄙夷的一瞥,凉凉道:“本宫过来给太子殿下提个建议!” 她和延陵君一样,都是个屋里不早起的个性,如果不是真的有事,根本就不会来掺合这些事。 风连晟稍稍正色,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不是来找荣烈的?” “是也不是!”褚浔阳道,又朝他走过去两步,面容沉静道:“太子殿下,为免永定侯的事情随后要在这里重演,本宫给你个建议——” 她说着一顿,语气就又深刻三分,继续道:“现在你是不是马上叫人将华家上下先行收押,集中起来,会比较妥当些?” 风连晟倒抽一口凉气。 华城则是心口一阵狂跳,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步后退,怒声道:“定国公主,就算你在西越朝中再如何的位高权重,但这里是南华,可不是任由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就算小女有所过错,是非对错——陛下都姑且还没有降旨追究我华家的过失——要将我华氏满门收押?你凭什么?” “华城,你既然知道不受你南华朝中的约束,就更不该试图在本宫的面前来倚老卖老!你以为华思悦算个什么东西?不管她做了什么,和你堂堂丞相大人的作为比起来,就都微不足道了。你还不会真的因为永定侯府走水是场意外吧?”褚浔阳道,冷冷一笑,“你为什么假意投诚,怂恿风乾生事,自己心里都再清楚不过!还有——” 她说着,就又神色嘲讽的扫了眼脸颊红肿缩在角落里的华思媛和奄奄一息,瘫坐在地上的华思悦,“华思悦的太子妃之位横竖都已经没了,你还为了她大动干戈,说白了,既然不是为了错失太子妃之位而迁怒,就是为了损失掉她其他的用途而心有不甘的。正好连晟太子现在人也在这里,你不妨就直觉坦白,华思悦——你到底是将她许给谁了?” 华城勃然变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抬手一指,“你在信口雌黄,说的什么胡话?” 华益青听了这话姑且都是一头的雾水。 褚浔阳冷嗤一声。 风连晟却是凉凉一笑,忽而自嘲的怅惘一叹道:“的确!只从辈分上讲,十二皇叔就高出本宫一重,华卿你会舍本宫而就他,倒也算的上是有些眼光的!” “太子殿下!”华城踉跄着猛然一步后退,脸上表情惊愕又惶恐,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稳定了情绪,扯出一个笑容道:“此话从何说起啊?” 他瞬间就有些慌了,额上不由的冷汗直冒。 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延陵君和褚浔阳夫妇相继出场,一个接着一个的针对他们华家,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定国公主,我姑且念你只是一介妇人,口无遮拦,不与你一般计较,只是你也和是适可而止吧!不要再在这里挑拨离间,动摇人心了。本相在朝为官三十年,对陛下和南华的朝廷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华城怒气冲冲的说道。 “这话说的,倒好像这帝京之内都要为了你华家遮天蔽日,再不见日月光辉了一般!”褚浔阳道,半分也不妥协,直接就对风连晟道:“连晟太子,你怎么说?” “永定侯府的事情蹊跷,一切自然都如定国公主所言,华卿的性命要紧!”风连晟道,不由分说的一招手,“来人!把华城父子收押,我们也去永定侯府看看,另外再传本宫谕令,调派五百精兵过来,把丞相府围住,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是!殿下!”李维领命,一挥手,马上就有侍卫上前来拿华城父子。 “太子殿下,你这是欲加之罪!”华益青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愤恨的忽而剜了褚浔阳一眼,“就凭定国公主信口开河的一句话,你就这样误会我父亲的用心,如此的偏听偏信,就不怕满朝文武为此心寒吗?” “太子殿下,今天您就是要拿下微臣,微臣也无话可说,可凡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华城也道。 “如何?如果本宫给不出证据来,你就也要和华大公子那般,直接和本宫亮兵刃,动强吗?”风连晟截断他的话,扶着身后栏杆站起身来。 他的面目清冷,偏偏又带了几分森然笑意。 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暴躁,逼急了也是个不计后果的主儿。 华城张了张嘴,急的一身一身的冒冷汗,却不敢真的与他抗衡。 李维绑了两人,先给推了出去。 屋子里的华思悦和华思媛两姐妹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她们无法分辨褚浔阳这些话的真假,却只觉得如果她所言属实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褚浔阳的心情似乎是有些急躁,也没空搭理她们,直接也跟着出了院子。 风连晟从后跟过来,见她急匆匆的往外走,心里生疑,就快走两步跟上去,调侃道:“你过来掀了华城的老底,并且这就撺掇着本宫将他收押,手里可是握着他和是而皇叔勾结的确切罪证了!” 褚浔阳脚下步子不停,疾步往外走,闻言就扭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道:“那些应该是太子殿下您该操心的事情了吧?毕竟他和安王之间如果真能成事的话,最终威胁的也是你风氏父子的江山,既然是你们的事情,又凭什么要求本宫来为你们出人出力还要负责提供证据?” 风连晟被她噎了一下,额角青筋不由的欢快的跳了跳。 他紧咬着牙关不叫自己的情绪爆发,止步盯着褚浔阳的背影看了两眼方才平复了情绪,快走追上去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赶着过来搅局的?荣烈做事,还有你不放心的吗?” 褚浔阳看他一眼,却不解释,直接就出了华府的大门。 彼时华城父子已经被绑了出来,等在那里。 褚浔阳抿抿唇角,也没再说什么就上了马车,急吼吼的离开了。 风连晟负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光沉了沉,盯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 李维从下面上来,试着开口道:“殿下!” “去查查,到底出什么事了!”风连晟道,脸上表情却是一反常态,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李维应了,顿了一下,又看向了华城父子道:“华家的人——” “传大理寺的人来,华城父子暂且打入天牢,待到本宫向父皇禀明原委,再由父皇定夺,至于其他人——就先圈禁府中吧!”风连晟道,说完就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带了一队侍卫离开,直奔了永定侯府。 褚浔阳从华家出来,走的就是回镇国公府的方向。 马车上,她的眉头深锁,神色只见也是前所未有的忧虑,焦躁不安的看着窗口的位置道:“还没有消息吗?映紫到底和君玉碰到头了没有?” “映紫已经去了永定侯府那边了,公主别急,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到驸马爷了!”青萝道,倒了杯水递给她。 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还是满面的焦灼之色。 青萝看在眼里,不免担心,想了想道:“公主觉得,那个消息可靠吗?” “十有*!”褚浔阳道,想要再喝一口水,却又将杯子放回桌上,远远地推开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王的确是有那样做的理由,如果长城部落和他之间真有猫腻,他不肯坐以待毙,眼睁睁等着父亲入主军中这是一定的。他手下的那些高手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但凡是他想要动手,那后果就非同小可了。” “可是——”青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中疑团重重,“就算他要对世子爷不利,可是眼下世子爷才离京半天,他要下手,为什么不再等两天,等到钦差队伍离的京城更远一些?那样不是会更方便吗?” 荣显扬才刚走出去半天有余,就算速度再快,离着京城也毕竟太近了,要说风邑会在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动手—— 的确是不太符合他万事隐忍周全的作风。 “两点理由!”褚浔阳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要么就是为了华城,要么就是冲着君玉!” “啊?”青萝一惊,直接就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不安道:“公主您是说他这一次是故意要借世子爷引驸马出城的?那他会不会要借机对驸马不利?”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了,还有什么会不会的?”褚浔阳自嘲的苦笑了一声,目光深远,看着马车里阴暗的一角,“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至少从明面上看,我反而觉得他是为了华城的因素居多,引开了君玉,他的面前就会少一重阻碍,我和君玉虽然无所顾忌,但崇明帝和风连晟父子却要防备天下悠悠众口,就算心知肚明华城已生异心,也一定要拿出叫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证据来才能完全彻底的扳倒他,否则的话——恐怕就要适得其反,并且后患无穷了!” “这样说来,朝中和安王勾结的人就真的是华丞相了?”青萝思忖道。 “只冲他对华思媛和华思悦两人的态度上看,他肯定是已经上了安王的那条船没错,并且打着用华思悦在安王身边占位的主意,所以才会对华思媛的所作所为那般愤怒,只是——”褚浔阳说着,就又一筹莫展的皱了眉头,“不过——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我却还是不能肯定的!” 华城已经倒入了风邑的阵营,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如果说他就是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隐藏在暗处辅佐风邑的那个人—— 虽然以他此时在朝中的威望地位,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浔阳的心里却还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若要追问原因的话,她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所以公主方才才会顺水推舟,让连晟太子先将他拘禁,限制起来?”青萝道,终于对褚浔阳打草惊蛇的举动有所了解。 “把他关起来,总比让他在外面来的更叫人放心些!”褚浔阳道,用力的抿抿唇角,过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借以试探风邑的态度!” 如果华城真的是风邑背后那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么华城落网,他就势必要分外重视,并且不惜一切的营救。 而如果华城就只是他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他就犯不着为了这个人消耗人力物力,大可以继续蛰伏下去。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褚浔阳想来就心焦不已,一旦证实华城不是那个人,那就说明那个人还是很深的藏在暗处,他们又得要重头开始,往别的方向再去挖掘线索。 “可是安王会抢先对世子爷下手,难道不就是针对京城里华家方面的异动而采取的应对措施吗?”青萝道。 “话是这样说——”褚浔阳思索着,心不在焉的开口,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忽而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马低声,同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褚浔阳!” 这个声音是—— 苏逸? 褚浔阳大为意外,彻底的愣住了。 青萝也是皱眉提了口气,掀开窗帘往外看去,果然就见那玄衫男子从旁边的巷子里策马二来。 “是卿水公子!”青萝说道,回头看了褚浔阳一眼。 “苏卿水?他不是一直在北疆担任主帅,和那些关外蛮夷周旋吗?”褚浔阳心里狐疑,还是没有彻底的清醒过来。 外面护卫马车的朱远山已经叫停,策马迎了过来,拱手道:“苏二公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苏逸颔首,微微一笑。 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明显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此时也无心寒暄,紧跟着就错开视线,看了眼朱远山身后马车,“我去过镇国公府,他们说君玉和浔阳公主都出门了,他们是在一起吗?” “没!驸马有事要办,公主在车上!”朱远山说道。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冷静下来,命人开了车门,探头出来道:“你不是一直留在北疆吗?怎么突然过来也不打个招呼,是——朝中出什么事了吗?” 苏逸瞧见她脸上戒备又紧张的神色,赶紧摇头道:“不是!朝中一切安好,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有点别的事,刚好北疆那边的局面稍微稳定,又有别人接手,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哦?”褚浔阳看着他,他的神色之间虽然不露任何端倪,但是只冲着他亲力亲为跑这一趟来看,褚浔阳也已经觉得事情很不同寻常。 “是什么事?”褚浔阳问道:“很着急吗?我们这边刚好也发生了一点意外,君玉这会儿可能——” 如果映紫找到了延陵君,那么此刻延陵君极有可能是已经赶着出城去了。 “苏卿水!”褚浔阳的话音未落,后面的主街上,延陵君却是策马拐了进来。 ☆、第042章 屠戮满门,风启之私 “主子!”随车跟随的桔红和浅绿连忙行礼。 “君玉!”苏逸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褚浔阳却是皱了眉头,探身看过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映紫没找到你?” “不是!”延陵君道,脸上神色也瞬间转为凝重,“我让她先带人过去了,我不放心,先赶回来和你说一声。” 他策马过来,探手蹭了蹭褚浔阳的脸颊,然后又侧目看向了苏逸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怎么?因为我这个老友不请自来,所以你不准备招待?”苏逸笑道。 他面上表情收放自如,但是这么含糊其辞的说话却还是叫人不能轻信的。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延陵君略一沉吟,道:“那正好,我有要事必须马上离京一趟,本来还不放心芯宝一个人留下,你来了,就先替我照看她几天吧!” “嗯?”苏逸狐疑不解的皱眉,打量了褚浔阳一眼。 按理说这京城之地的局面也不会是需要他们夫妻两个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地步,延陵君若是需要外出,褚浔阳跟着一道儿也就是了,毕竟她也不是寻常女子,跟在延陵君身边非但不会成为负累,反而还能帮衬一二。 “芯宝她——最近有点儿不方便!”延陵君道,目光隐晦的自褚浔阳腹部掠过。 因为褚浔阳诊出有孕的时间尚短,这几天她又一直不舒服,青萝很紧张,往西越的报喜信函还没来得及发出,也就难怪苏逸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眼睛的笑意就带了几分古怪的揶揄味道,笑嘻嘻道:“恭喜恭喜啊!” 褚浔阳没心思和他计较什么。 延陵君却为他这调侃略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掩饰情绪,然后就转而正色拍了下褚浔阳的肩膀,“永定侯府被人纵火焚烧,里头的人一个活口也没逃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这件事,十分的不同寻常,我怕还会有后招,我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天你就呆在家里,尽量不要出门了,凡事——都有崇明帝和风连晟在前面担着。” 说到底,就算风邑对他们这些人出手了,也只是将他们用作垫脚石和打击崇明帝父子政权的工具,现在这里的对决,归根结还是风邑和崇明帝父子之间的,虽然不保证他就一定不会再试图拿他们荣家的人开刀,但是只要不主动惹到他的跟前去,余地还是会有的。 “我都有分寸,你自己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些才是!”褚浔阳慎重的点头。 “嗯!”延陵君微微一笑,就要调转马头。 褚浔阳垂眸想了一下,就又叫住了他道:“一会儿我让远山把我陪嫁的亲卫调动部分入府,以备不时之需,让卿水公子陪你去吧!” 说实话,不仅仅是风邑,就是荣显扬,处事的态度也都十分诡异,叫人难以捉摸,褚浔阳此时是真的不确定他对荣显扬出手,到底会做到何种程度—— 是只为了以此来分散朝中崇明帝注意力并且扰乱人心,还是—— 真是也将荣显扬作为铲除目标来看待了。 延陵君收住马缰,拧眉沉思—— 因为崇明帝的有意限制,这些年风邑在京城之中的根基十分薄弱,他自己似乎也很介意这一点,所以哪怕是到了现如今彼此心照不宣,已经开始互相出手的地步,他的行踪都还没有明着露出来。 褚琪枫给褚浔阳的陪嫁卫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他们全面保护,延陵君倒也不觉得风邑会有机可乘。 他思索着看了苏逸一眼。 苏逸显然也飞快的将一切的利弊都考虑的一遍,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还是陪你走一趟吧,你人不在家,我如果这就寄居到镇国公府,说不定反而会给浔阳公主添麻烦!” 荣家就是一池浑水,随随便便就容易被人抓住攻击的把柄。 褚浔阳的目光闪了闪,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苏逸只是敷衍着笑笑,一拍马股道:“走吧!” 延陵君没再坚持,只对褚浔阳道:“赶快回去吧!” 然后就调转马头,和苏逸一前一后往后面的主街方向行去。 褚浔阳皱眉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眼,她总觉得苏逸会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但是对方既然守口如瓶,她也不好过分追问,索性也就懒得胡思乱想,退回了马车里。 “公主!我们还是直接回府吗?”青萝问道。 “嗯!回府吧!”褚浔阳点头,闭眼靠在车厢壁上,待到青萝吩咐朱远山护送陈队继续前行之后方才说道:“这两天你多盯着一点儿咱们自家那边的消息,如果哥哥没有信函送过来,就给我问问,苏逸离开了,北疆那边现在是由什么人在主事!” “是!”青萝仔细的听着,顺从应下。 这边因为是在城里,延陵君和苏逸不能策马疾驰,小跑着到了巷子口,延陵君就又收住缰绳,不很放心的回头盯着褚浔阳的马车上。 苏逸追上他来,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一般的场面,她应该都应付的来吧?” “嗯!”延陵君明显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也模棱两可,其实并没有将他的话过心,看着褚浔阳的马车逐渐走远,思绪回笼,就正色看向了他道:“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是褚琪枫那边——” 苏逸明显是故意避讳褚浔阳的,所以延陵君才会直觉的以为是事关褚琪枫,才叫他不敢当着褚浔阳的面坦白。 “哦!”苏逸回过神来,眼底神色就更又深刻几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很是认真的又再思索了片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延陵君见状,心里不由的更加重视起来道:“到底什么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需要忌讳的吗?” “那倒是不——”苏逸道,重新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这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君玉,据我说知,你朝中的那位二皇子殿下最近也一直都滞留在京城之内,对这个人——你的印象怎样?” “嗯?”延陵君一愣,眉心就不由皱的更紧。 他的心思一向活络,却也怎么都想不到苏逸奔袭千里而来,会是冲着那个人前低调,连存在感都很低的风启的。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延陵君道,随手把玩着手里马鞭,脸上神情却是冷的,“前两天他意外受伤,我亲手替他把的脉,纵使他的头脑再如何的精明灵活,但是陈年旧疴,他的身体状况,也绝对不会允许他登上那个位子的。” 他早就绝对风启这人不简单了,但那人的身体早年受损,又没有及时调理根治,隐患严重,就算能够磕磕绊绊的生存下去,也是注定担当不起一国之君的重任的,哪怕是他有意展露头角,得到崇明帝的认可,崇明帝心中最合适的继承人也只会是风连晟。 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然,就目前风启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确乎也根本就没有拔得头筹的野心和打算。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奇怪了!”苏逸深吸一口气,又绵长的吐出,看着延陵君的侧脸,直言道:“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我之所以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见你,其实是因为最近刚刚得到了一些线索,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我想你的心里应该也还有印象……” 苏逸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延陵君握着马鞭的手指骤然一紧。 他的面容冷肃,鲜见的不带任何表情,目光则是深沉晦暗,盯着地面上原地踟蹰的马蹄,半晌,才声音没什么平仄起伏开口道:“你是说——那件事是他所为?” “至少就我手中目前掌握的资料——是这样的!”苏逸道,也是神色凝重,一筹莫展,“我只是想不通他之所以会那样做的理由,又怕来信问你,文字间的意思会有偏差,这才亲自过来确认的。我本来是想,如果他也有心角逐皇位的话,那么他当初操纵策划那件事的目的,就极有可能和他图谋的大事有关,只不过后来因为褚浔阳的介入而叫他的计划出现偏差,这才没有更明显的继续下去。可是如果真的如你方才所言,他根本就无心皇位,那我就更想不通了,他几经周折策动了那样一件事,到底能得什么好处?” 话虽这样说,但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就着各种可能都做了详细周密集的设想,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苏逸说着,刻意停顿片刻,深深的看了延陵君一眼,“君玉,如果那件事的本身就和政局无关,那我左思右想,当时可以算是直接受到牵连影响的就是——” 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骤然抬头,目光又追向了巷子里面,彼时刚好褚浔阳的马车拐过街角,消失了踪影。 “你是说,他的初衷——和芯宝有关?”延陵君道,虽然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冷静自持,却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每一个字吐出来,都要经过多大的毅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反应出明显的情绪来! 那件事,毕竟是过去的太久的,苏逸根据种种迹象揣测会和褚浔阳有关,但毕竟中间也是隔了几重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如果风启的所作所为真的就只能用那一个理由来解释—— 那么之前叫他百思不解的“示好”—— 似乎也可以找出缘由了! 哪怕风启给出的理由是要袒护风连晟的,但其实对他那天的说辞,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反而—— 如果说他那天从行宫执意与他们同行,是为了出面替褚浔阳挡下那一劫的—— 这个解释,就有说服力的多了! 可是—— 为什么? 如果说上回刺客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双方之间已经可以勉强算作相识了,但之前的那件事,发生的甚至是在自己和褚浔阳相识以前的! 从常理上讲,风启和褚浔阳,一个常年不离封地,一个远居西越都城,根本就可能有任何的交集,最起码从褚浔阳对待风启的态度上看,她对风启这人是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旧印象的。 可是风启—— 如果他曾机缘巧合的和褚浔阳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就此牢记不忘—— 好像也根本就找不出能构成这种偶然的任何线索和迹象。 “看来褚浔阳也没对你提过此事——”苏逸只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方才我也是怕当着她的面道出会有不妥,不过既然你也没有头绪,那是不是还是当面问问她?或许会有线索也——” “不!”延陵君想也不想的就立刻抬手否决了她的提议,“这件事,你暂时先不要对她提,稍后我会自己处理的!” “那好吧!”横竖不管的南华的政局还是褚浔阳的私事都和他扯不上关系,苏逸也不强求,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不是说荣世子遇袭,可能会有危险吗?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赶过去看看吧!” “嗯!”延陵君飞快的收摄心神,策马出了巷子。 他虽然相信自己的父亲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褚浔阳收到的密信所传达的信息却太笼统了,具体情况还得要赶过去看了才能知道。 两人一路穿街过巷,打马前行,再无言语交谈,一直到出了城门,延陵君才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之前你不是一直驻守北疆,在和那些关外蛮子周旋吗?现在突然跑了来——” “呵——”苏逸一笑,那表情有些洒脱,也夹带着几分自嘲,“我这个所谓主帅,本来也就是个挂名的幌子,你还真准备叫我一辈子背着个忠君爱国的活招牌鞠躬尽瘁吗?” 苏逸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但他随性惯了,生平的志向也不在朝堂官位,是以延陵君也没接茬,只就神情冷静说道:“褚易安已经去北疆接手军务了吗?他走的倒是比我预期中的要早了许多,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在朝中呆到褚琪枫大婚以后才能放心归隐的!” “咦?”苏逸听了这话,却是大为惊异,好奇道:“你早就知道他会去北疆?如果他这样归隐,从情理上讲,不是去浔阳城的可能性更大吗?” 褚易安对梁汐,一辈子也没能放下,就算只是为了缅怀—— 的确,他会选择去到浔阳城终老才更合乎人情一些。 延陵君听了这话,神色之间就浮现一抹苦涩的黯然,叹息道:“只有芯宝才会那么天真,也只有我父亲才会那么傻!情之伤人,会有多痛,就算那注定了会是个终生溃烂而无法愈合的伤口,就算是再刚强的人,又有几个能受得住日日面对那样物是人非的折磨?如果是我,也只会选择远远的避开了。”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却也还是恰到好处的触动了苏逸心里的一根弦。 “呵呵——”苏逸干笑了一声,就直接将这个话题回避了过去,不置可否。 情之伤人,能有多深,恐怕也再没有人会比他领教的更为深刻,世人常常以为女子天生痴情,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处境,男人较之于女人会更加的胆怯懦弱。 曾经在他还不曾遇到适容的时候,心中便时常揣着一个宏愿,等到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便就衣锦还乡,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可是现在—— 因为那一条路,曾经有她相伴走过一遭,他便就再连回首都不愿,很害怕那一天抬头看去,那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一地荒凉。 适容死后,其实他每每都在劝说自己说她和你相遇才有多久?哪至于会有怎样的刻骨铭心?但事实上,与她相关的那些记忆,虽然短暂,却每每深刻,那女子孤独凄凉的一生已经化作烙印,深深的印刻于心。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适容如今还活着,那么在明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属的情况下,他或许会带着满腔怨念彻底放弃了她,可是—— 她就那样的走的,从此和她有关的一切,就突然变得弥足珍贵。 所以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他也依旧痛恨自己的无能,没能将她从那段绝望的感情里带出来。 如果他可以,那么,她就不必带着那样的痛苦和绝望离开了。 因为思而不得,这遗憾就在心中无限扩大,成了隐痛,乃至于现在,他甚至都不想呆在西越的过境之内,好像走出来,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已经走出了曾经和那女人一同呼吸过的天空之下。 所以现在,褚易安会远远的躲到北疆去,那种心境,苏逸觉得自己其实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 帝都。 从华城府上出来,风连晟就带人直奔了永定侯府,去了才发现永定侯府那边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恶劣,在隔着那里三条街以外的地方就能看到火光冲天,烟熏蔽日。 街上,临近居住的百姓全都挤在大街上看热闹,而崇明帝和陈皇后的车驾虽然早一步过来,却被迫停在了主街上,连永定侯府所在的巷子都没能走进去。 崇明帝双手搭在膝盖上,端坐在辇车之上,明黄的细纱帐垂落下来,只能将他正襟危坐的一个威严身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没人能够看到此时他铁青的脸色。 陈皇后则是早已经匆忙下了车,她本来是牵念自己的亲人,想要往那巷子里冲的,可是看到这个局面,干脆整个人都呆若木鸡一样的彻底歇了心思,只由常嬷嬷扶着,木楞楞的站在巷子口。 风连晟策马过去,脸上被火光炙烤的红光闪动,眼中神色却分外凝重的轻声道:“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令文昌本来也正对着前面的火场唏嘘,甚至没有发现他来,此时回过神来,赶紧行礼,然后就遗憾的摇头,“火势太大,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力,不仅仅是永定侯府,这整条街上的三户人家全被波及,都烧没了!” 风连晟隐晦的叹息一声,翻身下马,又再问道:“永定侯府的家小呢?可有损伤?” “这——”令文昌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摇头道:“旁边两家的人都差不多跑出来了,还抢着带出来了不少的财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侯府里头却是半点动静也无,我们来的时候火势就已经很大了,根本就不能进去查看。永定侯的家小——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活口也没逃出来?这怎么会?”风连晟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脑子里却有一个念头突兀的蹦出来。 如果说永定侯府的人真的全部葬身火海了,那也绝对不可能是这么的彻底干净,就只有一种解释—— 他们是提前被人屠戮满门,然后—— 才被一把火给毁尸灭迹了! 是风邑? 可是区区一个永定侯府,值得他这样做吗? ------题外话------ 嗯,大延陵摆着臭脸其实是小心眼了,疑似……有人抢媳妇? ☆、第043章 三方分化,兵行险招 “另外再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务必控制住火势,再不要殃及周遭了!”辇车里,崇明帝语气沉郁的开口,然后大手一挥,“回宫!” “是!陛下!”令文昌赶忙躬身应下,才要吩咐起驾,那边的陈皇后却是突然如梦初醒,霍的转身奔过来,扶住辇车上面的横杠,凄声道:“皇上!不能走!您不能就这样走啊!您快救救臣妾的家人,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啊,臣妾求您了!” 说着,就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神色惶恐又不安。 “娘娘,火势这么大,谁也进不去啊!”常嬷嬷抹了把眼泪,过来试图将她拉开,“侯爷和夫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请您节哀吧!” “不!不会的!”陈皇后大力的摇头,头上金步摇在火光的映射下灼灼生辉,更是反衬出她脸上狼狈又虚弱的神情。 她用力的扣住那辇车上面的横杠不肯撒手,常嬷嬷也不敢用强,手足无措。 因为帝后的銮驾在这里,周遭围观的百姓都不敢近前,但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将这里的情况看个大概。 崇明帝本来就心情不好,见到陈皇后胡搅蛮缠,更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冷声道:“有什么话都等回宫再说,一定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娘娘,皇上说得对,您还在病中,不管怎样都要先保重身体啊!”常嬷嬷心疼道,试着去掰她的手。 陈皇后的身体虚弱,就算用了全力抗衡,其实也没多大力气。 风连晟也不能坐视不理,就表情沉痛的走上前去,帮着常嬷嬷一起搀扶她道:“母后,这里的状况您也看到了,不是父皇见死不救,而实在是回天乏力,外公一家出了这样的意外,儿臣和您一样的难过,可是还请您节哀,莫要为难父皇,凡事——也都要以您的凤体为要啊!” 陈皇后被他强行自辇车旁边拉开,不得已,只能是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期期艾艾道:“连晟,你快想想办法,走水而已,怎么可能一个人也跑不出来,你外公他们不会有事的是不是?他们一定还活着,不能就这么走,一定要救他,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陈皇后说话的语气刻意坚定了,但是说到底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说着就身体虚弱的瘫软在了风连晟臂弯里。 风连晟将她往旁边扶开,给崇明帝的车驾让了路,待到龙辇过去,又命人将马车赶来,亲自把陈皇后送上马车安置。 常嬷嬷跟着爬上去照顾她,一行人紧随在崇明帝后面,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了。 火场之前,风连晟驻足,风乾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从旁晃悠过来,戏谑道:“这一把火来的可真是及时,父皇前脚才派人去查那些证物的出处,这里就刚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是啊!本宫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风连晟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之间的敌意头一次表露的这样明显。 风乾慢慢敛了笑容,眼神带了丝阴狠的味道,咬牙再开口,“如果只是意外失火,整个永定侯府里头百余人,怎么可能一个也没来得及跑出来?老三,你苦心孤诣,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手段用的这样拙劣,你以为这样就能将父皇糊弄过去吗?” 风连晟面容冷肃的看着他,却是抿唇不语。 的确—— 在这里纵火的那人会一个活口不留,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的,可是—— 他真正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风连晟百思不解,回头看到帝后的车驾走的远了,也就不再耽搁,招呼李维牵马过来,上马之后,方才扭头对马下的风乾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道:“不管怎么样,这里好像也没你什么事吧?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回府去,关起门来继续思过了!” 最后这“思过”两字,他刻意加重,咬重了读音。 风乾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用力捏着拳头—— 他现在这样的处境,如果还跟进宫里去试图挑拨离间,那就只能是火上浇油,让崇明帝更不待见他。 风连晟策马而去,风乾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却是许久未动。 “王爷,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了?”他的随从走上前来,试着问道。 风乾正在有气没处出的时候,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随从脸上立刻就浮现五个清晰是指印,捂着脸再不敢多言一句,而风乾也这才风风火火的打道回府。 风连晟紧跟着崇明帝的车驾回了宫里,听说他去了御书房就也赶紧跟了去。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令文昌接过内侍手里的茶盏亲自递过去。 崇明帝接到手里,凑到唇边,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发抖,最后到底也是没能喝,砰地一声将那茶盏扔到了桌子上。 “呀!”令文昌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抢桌上的奏章。 风连晟快走两步迎过去,帮忙将倾翻的茶盏捡起,反手交给了走上来的内侍,然后挥手打发了闲杂人等下去。 “你送皇后回去了?”崇明帝冷着脸问道。 “母后由宫人服侍着先回凤鸣宫了,儿臣有些事情要急着向父皇禀明,就直接过来了!”风连晟道。 他会跟过来,崇明帝本来下意识的就以为他是要就永定侯府的事情说些什么,闻言才是微微诧异,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儿臣刚刚得到的消息,荣显扬在南下的途中遭人截杀,生死不明,荣烈已经带人出京营救去了!”风连晟正色道。 大殿当中,出现了短暂一瞬间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崇明帝才极不明显的倒抽一口气,他手指压在宽大的御案之上,问道:“情况有多严重?” 本来延陵君是和他一起往永定侯府去的,可半路突然推脱说是家里有事就单独走了。 当时崇明帝就觉得奇怪,不过却无暇多顾,后来又被永定侯府的事情闹的,忘了追究。 “暂时还不知道!”风连晟道,脸上表情也是分外凝重,“好像就是镇国公府方面得到的消息都不是很确切,荣烈会赶着过去,恐怕也是宁可信其有的。” 风连晟说着一顿,看着崇明帝的目光略显复杂的迟疑了一瞬,然后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正色说道:“先是老四府上,现在又同时针对永定侯府和荣显扬两个人出手,十二皇叔既然把动静一下子就闹的这样大,就说明背地里他一定是有所依凭,并且是携某些特定的目的而来的。父皇,事到如今,你是否可以对儿臣坦白直言,关于他的底牌和把柄——您的手里到底握了多少?” 崇明帝闻言,却是沉默。 风连晟此时的心绪却是真的焦躁,忍不住就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态度诚恳道:“父皇,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动十二皇叔,就是因为一直没能揪出他身后一直支持保护他的那个人。华城怂恿老四做的事,已经毋庸置疑是受他蛊惑,儿臣已经做主,将华氏父子收监入狱了,可是事到如今,京城之内波折连连,十二皇叔他本人却迟迟不肯公开露面,他会这样,就说明一切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所以他才能稳坐钓鱼台。我看褚浔阳的态度,她对华城的具体底细和分量也不是掂量的很清楚,您觉得——会是他吗?” 要做风邑身后的那个后盾,华城这个一国丞相的分量的确是足够了,只是在没拿到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就是拍着胸脯保证,就是他! “那个丫头怎么说?”思忖片刻,崇明帝却是不答反问。 “她和荣烈的心思一样,根本就不管朝局动荡或是我们和十二皇叔之间的你死我活,荣显扬这一出事,他们的心思就全都不在这里了。”风连晟道,他对延陵君和褚浔阳的种种也就只是觉得无可奈何罢了,“在我看来,阳羡公主到底也是十二皇叔的亲姐姐,就算他和荣烈之间谈崩了,可是这一次荣显扬遇袭的事,您说会不会就只是一个幌子?为了创造机会,把荣氏父子从这场风波里面撇出去,以便于图谋后效?” 延陵君是因为褚浔阳的关系,他会保持中立,没有排队到风邑那一边去,这还解释的通,最叫人难以理解的就是风邑和荣显扬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这些年看起来是互无往来,但是冲着彼此间的牵连,又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崇明帝容不下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们两个要拧成一股绳,这才是最有利的选择,所以这些年来,风连晟曾经不止一次的揣摩分析—— 其实朝中真正和风邑里应外合的那个人,就是荣显扬吧? 就是这一次传来的荣显扬遇袭的事,也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幌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二人之间不和,然后就能让荣显扬继续潜藏下来。 风连晟一口气说了很多,崇明帝却一直都是沉默以对的听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站起来,款步走到一侧墙边立着的多宝阁前,手指随意的叩击在一件青花瓷器上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连晟循声去看他的背影,才听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在朕看来,荣显扬的遇袭的事是假不了的,与其说那是老十二虚晃一招的障眼法,倒不如说今天城里发生的事才是他声东击西的手段,他和荣显扬之间——” 他说着,唇角突然就弯起一抹鲜明残酷的冷笑来,一字一顿道:“最终——就只能活一个!” 许是被他这样的语气震慑,风连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皱眉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不懂!” 崇明帝侧目看他一眼,目光深邃,里面蕴含的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更叫风连晟一时迷茫。 崇明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许久之后,忽而抬手,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什么事也不要问,能揣测到什么程度,都靠你自己的本事。” “可是——”风连晟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这样没着没落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难免让他心里狂躁。 “你去吧!”崇明帝却没等他再问出口,就先冷淡的一挥手,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眼下已经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风连晟是实在不解,崇明帝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跟他开诚布公的把一切的局面都说清楚了,也好商量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法。 “是!”只是他和崇明帝之间的父子关系从来都流于表面,这个时候,也唯有领命退下。 崇明帝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到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被关上,又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启,令文昌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子出宫了?”崇明帝随口问道。 “没!殿下去了凤鸣宫,探望皇后娘娘去了!”令文昌回道。 崇明帝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忽而浮现一丝笑容—— 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的确是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忍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依然可以不骄不躁的在人前做戏,去扮演他孝顺儿子的角色。 “摆驾万寿宫吧,朕去看看母后!”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崇明帝道。 “是!”令文昌领命,赶紧下去安排。 崇明帝过去万寿宫的时候,太后对刚刚发生的两件大事显然都还一无所知,亲自盯着太医给四王妃看诊,刚刚打发了太医离开又安置了四王妃母子二人的住处,她人才回了寝殿,外面就听内侍唱到,“皇上驾到!” 太后刚刚端在手里的茶碗微微一晃,抬眸往大门口的方向看去,就见崇明帝已经面无表情的跨进门来。 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太过明显的情绪来,但是太后对自己的儿子却是太过了解,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揣着事情来的,于是就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颔首,一挥手就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太后往那软榻边上挪了挪,示意崇明帝坐下,然后就直言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和哀家说吗?” “恩!这回子犯懒,不想理政,就过来和母后说说话!”崇明帝笑道。 他们母子之间是用不着藏着掖着的,随后不等太后追问,他就把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后听完,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尤且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才似是感慨着喃喃道:“老十二提前对荣显扬下手了吗?这个时间,比哀家预料中的要早了些的!” “是啊,他的这番动作,看着是太过急进了!”崇明帝也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眉心隐隐的拧成一个疙瘩,“本来朕还以为率先出手的会是荣显扬,毕竟荣烈娶妻之后,他就完全没了后顾之忧了,没想到老十二会抢先他一步,提早动手!” 如果不是为了怕连累延陵君,崇明帝十分确定,荣显扬根本就不会一直忍耐到今天,而现在—— 延陵君虽然人还在朝中,但却有了不受他约束的强硬背景,荣显扬之前所受的牵制也烟消云散了。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就怕是还没完呢,老十二也是个心思重的,他既然会对荣显扬出手,那么同时——”太后神色平静的低头品茶。 “是啊!”崇明帝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接过她的话茬,“或是留在镇国公府里的那个丫头,或者是朕,他现在一经出手,就势必要多管齐下的。” 风邑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动荣显扬,那就绝对不会再留下后患,留着延陵君和褚浔阳去找他报仇,别人都觉得褚浔阳就是根虎须,捋不得,但是崇明帝却不这么认为。 太后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这时候才放下茶碗,把手搭在了儿子的手背上,叹一口气道:“旁人怎样都不打紧,倒是你这里——” “母后——”崇明帝瞥见她眼底不很明显略过的一丝慌乱情绪,就宽慰着反握住她的手道:“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由朕布下的,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所有的结果算下来也不过就只有两种,或是三者侥幸存留其一,或是所有人都同归于尽。是用阳羡的死才换来的这样的局面,总比看着他们两个连成一气来与朕为敌要好对付的多。” 当初,其实他也不就是非要逼死风清茉不可的,风清茉本来就只是一介女子,可荣显扬那人却太具威胁性了,当时风清茉要袒护风邑的意志十分坚决,如果他留下风清茉而杀了风邑,风清茉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横竖杨贵妃留下的暗桩一直没揪出来,他索性便兵行险招,直接用风清茉的死,彻底分化了彼此三方。 荣显扬与他君臣离心,早在意料之中,而同样,他也太了解这个臣子重感情的私心,风清茉一死,他和风邑之间也势必成仇。 这一切,本来都在他估算的结果之内,如果说唯一脱出掌控的—— 那便是荣烈会顺利长大成人,并且娶了褚浔阳。 风连晟虽然争气,但是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两人却成了一个把握不住的不确定因素。 现在—— 如果风邑能代为出手摆平,那就再好不过了。 ------题外话------ 好基友的文首推,宝贝儿们,求求援,速度去收啊! 《重生之弃女惊华》by西迟湄,我家小西的文文,质量保证,文笔也是杠杠的,快去快去!不去我要咬人了,嘤嘤嘤! ☆、第044章 引火烧身,以身作饵 风连晟随后赶到凤鸣宫的时候,陈皇后正无精打采的躺在美人榻上,欲哭无泪,明明看到他从殿外进来,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母后!”风连晟走过去,坐在她的睡榻边上,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母后就还是节哀顺变吧,万一您再为此而有个什么闪失,反而会让外公一家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一夕之间,葬送了她陈氏满门,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了,反而会叫人觉得很不真实,仿佛是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一样。 陈皇后的眼泪滚落,她偏过头去,抬手拭去,然后紧跟着就一咕噜翻身坐起,枯瘦的手指掐住风连晟的手臂,阴声道:“是谁做的?” 她的眼睛猩红,带着野兽般疯狂的表情。 “母后!”风连晟的嘴唇动了动,无可奈何的唤了她一声,才要劝她两句,陈皇后就失声再度吼了出来,“到底是谁做的?” 常嬷嬷唯恐被外面的奴才听到了要传闲话,赶紧过去关了殿门。 陈皇后就又兀自一把将风连晟推开,瘫坐在榻上,喃喃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否则怎么可能一个活口也没留?到底是谁做的?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是公然对本宫的家人下手?你去查,一定要给本宫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本宫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越发狠厉,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霍的转头,看向了风连晟道:“是荣烈和褚浔阳对不对?除了他们两个,谁还敢无法无天的在天子脚下贸然行凶?” “母后,是你多想了!”风连晟道,尽量的好言相劝,“之前外公派人行刺的事情,荣烈今天已经当面陈情,请父皇做主了,如果是他,根本就犯不着这样的多此一举。” 陈皇后一直都是个急功近利的个性,仗着背后有永定侯府撑腰,一心就想早点熬死了崇明帝好推风连晟上位,然后她好做权倾天下的皇太后。 如今一朝美梦破裂,又成了孤家寡人,她几乎是悲愤成狂。 “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胆子?”陈皇后声嘶力竭的叫嚷出来,随后就又颓然的跌坐在了榻上。 风连晟看着她,却是耐性很好的,不温不火的继续道:“母后你最近都在病中,老四府上的事情,下头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华城假意投诚,诱使老四再对张氏下手,皇祖母震怒,已经将张氏母子接入宫中,并且彻底圈禁老四了!” “什么?”这个消息,陈皇后的确还是第一次听到,瞬间眼睛瞪的老大,左思右想,就不由的慌乱了起来,一把重又抓住风连晟的手臂道:“连晟,难道你是——” 永定侯府满门覆灭,她固然心痛,但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如今能够依靠的就只有风连晟了,如果风连晟再闯下什么祸事被废弃,那她才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不是我!”风连晟道,语气郑重。 陈皇后吐出一口气,再想想,一颗心就重又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道:“那难道是父亲他——” “母后!”风连晟也没心思在这里陪着她胡乱猜想着消磨时间,干脆就浅浅的吐出一口气道:“十二皇叔,可能就要回朝了!” 陈皇后愣了一愣,明显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风连晟就又继续说道:“儿臣已经抢先一步将华城父子收押,打入天牢,如果荣烈和褚浔阳给出的消息没错的话,那么华城就是早就倒入了十二皇叔的阵营里面去了,母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陈皇后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魂不守舍道:“你是说——” “华思悦那个女人手里可是握着外公行刺的把柄的,现在老六和老四相继被废,老五和老二又都不堪重任,父皇根本就别无选择,只能是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我的身上。外公一家在这个时候蒙难,虽然叫人心痛,但也总算是逃过一劫,总比被父皇揪出来追究他意图不轨的罪名来的好吧?” 陈皇后脸上表情不知不觉的已经僵住,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不断的涌动。 风连晟明明看见了,却只佯装不察,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臂道:“老二现在可是入了皇祖母的眼了,皇祖母对他宝贝的紧,一旦那件旧事被翻出来,皇祖母势必震怒,今天她能废了老四,你我在她面前又能有什么余地?所以纵观全局,眼下的这个局面,与我们而言,却也不算太差的!” 死的可是永定侯府满门,风连晟居然能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来?而且—— 还是当着她的面? 陈皇后只觉得从头冷到脚,胸口有一股子喷薄的怒气不住的想要往上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幽暗宫室中风连晟有如刀雕一般刚毅冷肃的侧脸,所有的话就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风连晟瞧着她的表情,却是不深究,只当是她被自己劝住了,就又说道:“母后请尽管安心,只要这朝中还有儿臣一日,也只要儿臣还在储君之位上安坐一日,你我母子总归是视为一体,一荣俱荣,就算没了外公,儿臣也定会不遗余力,保得您平安喜乐!” 陈皇后的喉咙里卡着的声音,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失声尖叫,却是压抑着,久久没有做声。 风连晟冲她展开一个笑容。 她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回他一个僵硬的笑容,裂开嘴角道:“是!母后的后半生,就只能依靠你了!” 她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只要有利可图,永定侯府的血海深仇也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忘却,但是这一刻,却总归还是正在气头上,意难平。 “那母后就不要多想了,静心安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风连晟颔首,微微一笑。 “嗯!”陈皇后点点头,看着他从容整理好衣袍,起身离开。 常嬷嬷赶紧打开殿门,送他出去之后,又仓惶的赶紧关门,殿门才一合上,她却是脚下一软,直接跪坐了下去。 彼时天色已晚,这殿中又不曾点灯。 陈皇后呆坐在床榻上,不知不觉间背上已经爬了一层冷汗。 常嬷嬷朝她看过去,虽然心里觉得荒唐,也还是直觉的开口问道:“娘娘,太子殿下的意思该不会是——” 什么叫永定侯府此时遭此横祸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如果做这件事的人会是风邑,名正言顺的理由都没有一个,反而是风连晟—— 他方才的那番话,真的不是杀鸡儆猴,在威胁自己吗? 如果说是风连晟为了怕永定侯做的事情败露而连累己身所以才对他下手—— 这个理由,是绝对成立的! “是——是本宫——养虎为患了吗?”许久之后,陈皇后才字字颤抖的说道。 “可是——可是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常嬷嬷还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要不是得娘娘庇护,他的太子之位恐怕早就不保,而且就算是如殿下方才所言,十二殿下有不轨之心,有侯爷在身后帮衬,对他也是有利无害的啊!” 陈皇后是一直觉得风连晟的性格暴躁,城府不深,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内,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违心的承认—— 这个人是有意要向她示威,并且不遗余力的要脱离她的掌控了。 难道真是要像风连晟方才警告她的那样,安分守己的等着看他的眼色过日子吗?好像—— 眼前除了这一条路,她也再别无选择。 * 风连晟从那殿中出来,听到身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关门声,立刻就止了步子,回头看去。 李维见他驻足不前,就迎过来,试着道:“殿下,您怎么了?” 方才他在院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出了这么大的事,陈皇后居然没有大吵大闹的发怒,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没什么,走吧!”风连晟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大步出了凤鸣宫的大门。 因为崇明帝那里凡事都对他守口如瓶,他也就没有再试图过去套话,直接就出宫回了太子府,进了书房。 半个时辰之后,李维就从外面敲门,走进来禀报道:“殿下,关于永定侯府的意外,京兆府和大理寺联合调查的结果出来了,虽然那宅子里的尸首十有*都被烧成了焦炭,但是事后有衙役在火场搜查的时候却发现了干涸的血迹,如果不出意料之外的话,的确该是被人先灭口之后又纵火焚尸的!” “是吗?”风连晟头也没抬,在灯影下运笔如飞的处理公函,一面随口问道:“事情禀呈父皇知道了吗?父皇是什么意思?” “已经报上去了,陛下的意思还是不宜声张,只做意外失火来结案,毕竟京城之内出了这么大的血案,如果传扬出去,势必引起恐慌!”李维回道,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给问出了口道:“不过殿下,之前在凤鸣宫,你是不是对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了?” “嗯!”风连晟并不否认,只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过了会儿才转了下手中狼毫,玩味一笑,“父皇将此事给捂住了,只怕此时她的心里更要深信不疑,这是本宫做的了!” 李维皱眉,有些始料未及,“殿下是说——您误导了她?” “没了永定侯在背后上蹿下跳,她的确是会安生不少,不过这个女人,生来就不是个安分的,本宫也懒得再费时间和她虚与委蛇的周旋了。本来十二皇叔做这件事的理由就说不通,恐怕这会儿连父皇的心里——”风连晟说着,就自嘲的笑了一声,怅惘叹息道:“他对本宫也有怀疑。既然如此,就让陈氏以为是我做的吧,说到底,她和本宫之间还顶着个母子的名分,趁此机会一次把所有的关系都清理干净,反而落得轻松自在。” 这就是他和崇明帝一样身为人上人的无奈。 崇明帝明明怀疑他凶残暴虐,屠戮了永定侯满门,却因为别无选择,只能把南华帝国的将来寄托在他身上,故而装聋作哑。 而他—— 就算和陈皇后之间从来就无一分的真心实意,要踢开这个女人的时候,也不能干脆利落,随心所欲的动手,而不得不假惺惺的圆一个谎,引诱她先出手,好在人前为自己保留一个好名声。 风连晟想着,就越发觉得这样的处境压抑又无奈,而同时,就更加重了他在这条皇权之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凤鸣宫那里的眼线这几天给本宫盯紧一点,那个女人没多少的耐性,她要真想要孤注一掷的话,想必也不会拖延的太久!”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风连晟道。 “是!”李维躬身应下,转身才要离开,就听案后风连晟突然又叫住了他,“李维!”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李维回头。 风连晟还是靠在椅背上没动,眉心却困扰的拧成了一个疙瘩道:“虽然本宫可以肯定此事是出自十二皇叔之手,但是百思不解——他做出这么大的阵仗,对永定侯下手,到底意欲何为?” 风邑会拿永定侯府开刀,必定是要有所图谋的,可是区区一个永定侯府,又能掀起什么了不得的风浪来? 这件事,不止是风连晟想不通,褚浔阳回府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也是想了半天不得要领。 青萝见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将近两个时辰而没有动静,准备好了晚膳之后就过来敲门。 彼时褚浔阳正坐在空无一物的巨大几案后头,托腮盯着墙角的宫灯出神。 “有事吗?”见她进来,褚浔阳就坐直了身子看过去。 “没!”青萝摇头,“时候很晚了,公主该用膳了!” “哦!”褚浔阳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往外走,“现在什么时辰了?” “初更已经过了!”青萝道,见她脸上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就以为她是在想苏逸突然到访的事,“奴婢已经让朱远山去查了一遍,最近咱们国中过来的信件没有遗漏,并没有提到和苏二公子有关的事情,或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嗯!那估计就是我多心了,可能是真没什么事!”褚浔阳道,却明显的志不在此,回房去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饭,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碗筷道:“去吩咐备车吧,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我还是去天牢和华城亲自确认一遍好了!” 如果华城只是风邑丢出来的挡箭牌,那么为了不叫事情败露,他就该早早的将对方灭口,而如果华城真是他的暗桩,那他也该积极的运作起来,准备营救了,怎么都不该是眼下这个风平浪静的局面。 “公主要去天牢?”桔红端着茶水从外面进来,闻言却是立刻就急了,连忙阻止,“公主,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且天牢那地方也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更何况您还怀着身孕,还是——” 不管于公于私,褚浔阳此时要去天牢走动都大为不妥。 “父亲和君玉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如果我不能尽快将安王的脉络摸清楚,心里总是不踏实,别耽搁了,照我的吩咐去做!”褚浔阳道,说着已经转身进了里屋更衣。 “可是——”桔红还想再劝,青萝对自己主子的脾气却更了解,拉了她一把,隐晦的摇头道:“算了,你劝不住的,就照公主的吩咐去做吧!” “那好吧!”桔红想了想,不得已还是一跺脚去了。 褚浔阳换了身暗色的衣裳出来,大门口桔红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青萝扶着她上了马车,车队才刚出了巷子,却就去路被阻,不得不半途叫停。 “公主,是二皇子殿下!”马车外面,桔红说道。 褚浔阳始料未及,大惑不解的皱了眉头。 青萝观察她的神情片刻,就过去开了车门。 风启只带了几个侍卫跟随在侧,看来是匆忙出行,彼时也开了车门,暗影中,看不清楚车厢里他的表情模样,褚浔阳的心里却莫名警觉,有一种十分鲜明的危机感在快速逼近。 “二殿下深夜到访——”褚浔阳迟疑着开口。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马上打道回府,不会去蹚这一趟浑水!”对面风启说道,语气冷静的打断她的话。 褚浔阳略一怔愣,脑中突然一个突兀的想法蹦出来,然则还不及做出反应,对面一侧的街面上却是灯火通明,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题外话------ 猜,这是来抓谁的? ☆、第045章 大打出手,吉凶未卜 夜色寂静,那一队人马奔袭而来,速度很快,杂乱的脚步声搅乱了这夜色之下掩藏良好的气氛。 褚浔阳被火把的光亮刺激,下意识的眯了眯眼,不消片刻,来人已经到了跟前,领队的竟还是堂堂五皇子风梁。 这位五皇子生来纨绔,胸无大志,这一夜,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越发显得意气风发。 “哟,这里是怎么个茬儿说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镇国公府了吧?大晚上的,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吗?”风梁说道,唇角翘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来,说话间目光更是暧昧不明的在两辆马车之间转来转去。 褚浔阳冷着脸看过去,刚要说话,对面的马车里已经传来风启古井无波的声音道:“还有什么巧不巧的?你三更半夜这么大张旗鼓的到这里来,不就是冲着我的吗?既然是父皇的谕令,那也就不必再多言,我随你进宫面圣就好!” 风梁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犀利,竟然未卜先知,脸上表情勃然一变。 他扭头朝风启的马车里面看去,奈何那车厢里没有点灯,根本就无法窥测对方的表情于万一。 这边褚浔阳更是始料未及—— 风梁连夜带着御林军出洞,直奔着他们镇国公府的方向,却竟然—— 是为了拿风启的? 她要去天牢的行程都是临时起意,更不曾想到风启会赶过来拦她,没想到竟会有人如此这般犀利—— 居然都算准了风启的行踪?风梁直接过来这里堵人的! 风梁的嘴巴张张合合,很想说点什么,过了一会儿就笑嘻嘻道:“可是二哥你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定国公主一起?” 风启府邸所处的位置和镇国公府离的很远,说是他出行顺路都解释不通。 风梁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风启一时没有回答,却是褚浔阳冷嗤一声道:“本宫不管你们兄弟是要做什么的,只是——这里是我荣家的门口,你们能不能先把路给本宫让开了?我赶时间!” 她的语气冷漠,却是装成一副和风启并无交集的样子,委实—— 是太没有义气了。 当然,她的这些说辞和风梁提前被告知的大有出入,风梁愣了一愣,很有一会儿的功夫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定了定神道:“怎么定国公主赶着要出门?这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本宫要去哪里,还需要得您五殿下的批准吗?”褚浔阳反问,针锋相对的顶回去,说着也不等风梁再接茬儿,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耐烦道:“本宫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去,你赶紧让开,我没空在这里和你废话!” 听她这话的意思,却是不放心,要出城去追延陵君的。 风梁的眉头拧起,眼神阴测测的看着她—— 这女人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真是叫人咂舌,但偏偏最直接被撇开一边的当事人风启并无任何表示。 “让开!”桔红和浅绿两个对望一眼,上前就要冲开挡在前面的御林军。 风梁的心一横,立刻侧目对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去!” “是!”那心腹侍卫略一颔首,亮出兵刃,横剑一挡,拦在了桔红两人跟前。 桔红的目色一寒,探手也去摸腰间佩剑,不想那侍卫竟然也是个高手,闪电击出一掌,封住了她的动作,并且他的身量虽然不高,却居然天生神力,只凭借那一股掌风,就直接将桔红击落马背。 桔红侧身翻下。 马车上的青萝赶紧奔出,赶在她落地之前将她拦腰接了一把,道:“没事吧?” “还好!”桔红摇头。 这边风梁眼见着自己压了对方一头,就颇为自得的打马上前,神情挑衅的驻足在褚浔阳的马车前面道:“定国公主,今天本宫可是奉皇命而来,这些御林军也是父皇拨下来的,你这样公然忤逆皇命,怕是不妥吧?” “皇命?”褚浔阳坐在靠近车厢门口的地方,冷艳异常的一张脸孔半掩映在灯火之间,凉凉笑道:“什么皇命?难道你是得了陛下的口谕,要将本宫捉拿进宫的吗?” 不管是华城的事还是永定侯府的事情,都和她还有延陵君扯不上直接的关系,哪怕种种迹象显示多少有所牵连,但是她却十分肯定,崇明帝不会凭借这些捕风捉影出来的细枝末节就公然动她。 此言一出,风梁眼底的神色果然隐晦的闪过一丝恼怒。 褚浔阳看在眼里,也不等他接话,就又继续说道:“别说本宫问心无愧,根本就没有需要当面去向皇帝陛下陈情的事,就算陛下真要传召于我——你可别跟本宫拿什么口谕来虚张声势,除非是白纸黑字,有盖了玉玺的圣旨送到本宫的跟前来,否则——” 褚浔阳说着,就无比轻狂的摇头一笑,“就凭你五殿下的面子,还真就请不动本宫随你来去自如!” “褚浔阳,你这是敬酒不吃!”风梁勃然大怒,脸色涨红。 他本身就都还记着年前在城门回宫的途中被褚浔阳摆了一道,倒不说是什么血海深仇,但心里总是咽不下这口气,总想着找机会好杀杀这个丫头的威风。 今天的这个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他满以为仗着崇明帝的面子就能叫这个丫头吃瘪的,却不想褚浔阳居然根本就不买他的账。 “让开!耽误了本宫的事情,你可赔不起!”褚浔阳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反应,直接扫视一眼前面严阵以待堵在街上的御林军道:“不想死的全都给本宫让开,敢挡我的路,本宫就是杀了你们你也全都是白死!” “还不让开!想挡我家主子的路,就请皇帝陛下的圣旨来!”朱远山底气十足的一声怒喝,拔剑出鞘就一路往人群里冲杀过去。 那些御林军谁也没想着会需要在这里当街动手,出于本能的反应就纷纷退让开去。 眼见着朱远山劈开了一条道路冲了过去,褚浔阳就冷冷一笑,闪身往后退回了车里,“青萝桔红,上车,我们走!” “是!公主!”两个婢女应声,才要上车,风梁的眼中就闪过一抹狠厉的神情,下令道:“给我拿下她们!定国公主深夜和老二在这里私会,本王怀疑他们意图不轨,定国公主,对不住了,请您跟着一起进宫,当面向父皇做个解释吧!” 他持着马鞭的手直接横臂一挡,将青萝二人堵在身后。 褚浔阳肯定是不会就范的,不耐烦的从桌下摸过自己的软鞭,不由分说就往他手臂上缠去。 风梁就是十足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是他的对手? 褚浔阳存心要给他一点教训,软鞭灵蛇般往他手臂上一绕,风梁还不及挣脱,已经被她手上用力一拽,风筝一般被牵扯着从马背上扑了下来,眼见着是要脸先着地,他身边那个侍卫果然是身手灵活,非同一般,立刻飞身扑来,一把抓住褚浔阳手里软鞭的鞭身,限制她的力道,一手刚好抓住风梁的腰带,将他提起来,往后远远地抛开。 风梁的身边,居然也出了这样的高手了! 褚浔阳的心里不由的重视起来,腕上发力,想要拽回软鞭,没想到却竟然没能撼动。 风梁受惊不小,被那侍卫甩出去,踉跄着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指着这边,恶狠狠道:“褚浔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王下如此重手?只冲这个,你今天是非要随本王进宫面圣不可了!” “阮天!”他越说心里就越气,已经是暴跳如雷,“她再反抗,就给本王用强,绑也要把她绑进宫里去见父皇,天子脚下,本王就不信还真能反了她了!” 那个叫做阮天的小个子本来就只等他的命令,手上立时发力就想将褚浔阳拽下车。 他的力气的确大得惊人,褚浔阳一个防备不及,赶紧撤手。 阮天一把扯空,脚下也只往后退了半步,干脆直接扑过来要拿褚浔阳的肩膀。 对面风启的马车前,铁方紧张的看着,忍不住小声的冲那车里道:“殿下,怎么办?” 虽然褚浔阳身边的人都不弱,但风梁今天也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并且随行的还是御林军,真要对上了,褚浔阳未必吃亏,却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黑暗中,那男子清俊冷淡的面孔上似乎反射出一种骇人的冷光,他略一思忖,就冷声吩咐,“去见宣城公主,告诉她,机不可失,这是她最后能抓的机会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明显铁方是心领神会的,立刻对旁边一个侍卫吩咐了下去。 那侍卫点头,无声无息的隐退,绕开一边,从后巷方向直奔了镇国公府。 这边阮天一抓,直扣褚浔阳的肩膀,褚浔阳的目光微微一凝,稍微一侧肩,同时身形一矮,就自他爪下跃下马车。 却不想那人竟是极难缠的,一击不成,脚步突然刹住,往后再一反手,居然真就趁着褚浔阳才落地不稳的空当,一把压住了她的肩膀。 “公主——”彼时朱远山不在马车旁边,几个丫头惊呼一声,齐齐扑过来,然则也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当然,褚浔阳也不是那种只会安心等着旁人来救的人,恼怒的反手一掌,直劈阮天的手腕。 她运了内力,阮天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当即就是手腕一麻一痛,下意识的松了手。 褚浔阳借机往前奔出去两步,劈手就要去夺旁边一个侍卫手里长枪,然则始料未及,方才运送内力的时候大概是用力过猛,此时下腹的位置却是骤然从内里收缩着刺痛了一下。 方才情急之下,她几乎是完全忘了自己身怀有孕的事实,此时便是一阵后怕,冷不防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能放弃原来的计划,伸手护住了肚子。 褚浔阳一步后退,已经错失良机,那阮天乘胜追击,已经又扑了过来。 “大胆!敢伤我家公主!”青萝气急败坏的怒喝一声,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攻击,就近闪身挡在了褚浔阳前面。 阮天对褚浔阳有所顾忌,对她可不会,脸上闪现一抹冷厉的幽光,手下方向一变,直接变化一掌,直击她的心口。 褚浔阳这回是真的彻底被激怒,然则她才刚动了胎气,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侧突然有寒光激射而出,铁方的长剑适时赶到。 阮天是太过自负而没有料到风启的身边也会有这样的剑术高手,虽然仓皇闪躲,手臂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他抱着胳膊,不得已的后退两步。 风梁却是怒气冲冲的上前,大声斥责道:“老二,你敢怂恿手下当街亮兵刃,这是存心要抗旨不尊吗?” 因为他是奉皇命而来,今天自知占尽了优势,所以有恃无恐。 马车里,仍然不见风启的面孔和表情,他这一次传出来的声音也一样的平静无波,却分明有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凉之意,“老五,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父皇是叫你来寻我的,可没叫你做旁的事,你若是再要胡来,逼得我对你出手,后果你自己清楚!” 不管怎样,崇明帝都不可能动褚浔阳的。 这一点,风梁其实也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风启不插手也还罢了,如果真要逼得风启拿这事儿做把柄要将他怎么样了,崇明帝只怕也不会深究。 “哼!”风梁冷笑了一声,还是心有不甘,“老二,你可别忘了,就算你马上要身陷囹圄,人家的心里可只就惦记着自己的夫君,一心想着出城,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你现在还要为她强出头?你脑子没问题吧?” “我做什么事,随后自会向父皇当面解释,用不着你来管!”风启道,语气冰冷,“现在,你走是不走?” 前面就是镇国公府了,褚浔阳今晚出门为了掩人耳目,故而带着的人不多,随后只要她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有大批侍卫前来支援。 风梁知道,坚持下去,他绝对讨不到好处。 “我是领命而来,自然是要回去复命的!”心里略一思忖,风梁说道,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看向了褚浔阳道:“定国公主,就算你不肯承认,但是老二他一再的出面袒护于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本王现在就是怀疑你们之间有所牵连,关系匪浅,所以——还是要请你跟着走一趟了!” “如果本宫不答应呢?”褚浔阳看着他,冷冷说道。 风梁突然就玩味着笑了,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风启的马车道:“怎么你都不好奇父皇急着传召老二进宫的缘由吗?”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 其实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她就想问的,只是为了不辜负风启特意来给她通风报信的苦心,才不得不安奈不提。 她脸上表情微微凝固了一瞬。 风梁就越发自得起来,自主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儿个白天永定侯府的火灾,现在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证明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好像——” 他说着,脸上表情就越发快慰的笑了起来,停顿片刻,又道:“老二,父皇其实是想要听你就此说点儿什么的!” 褚浔阳暗中倒抽一口凉气。 是风邑做的手脚?虽然她一直都纳闷风邑对永定侯府下手的原因,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把矛头直指风启的。 毕竟—— 风启这人算是人畜无害,拉下了他,风邑又能得什么好处? 那边的马车上,风启面无表情的闭了眼,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 这件事,是会越描越黑的,提前就迫不及待的解释,就只能显得是他心虚。 风梁等了片刻,见他不语,也一样理解为他是心虚,于是就越发得意起来。 只不过在崇明帝正式征询此事之前,还是不宜声张的,是以他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对褚浔阳道:“其实当初被送回行宫给父皇国目的那些尸首根本而就不是刺客吧?真正的刺客是被老二掉包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目的又是为了害谁?据说事发之时,定国公主你也在场啊。知情不报,你这便是包庇于他?父皇那里,就算你现在执意不去,他也迟早会传你进宫当面对质的,所以本王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干脆就和老二走在一路,一起进宫去把一切都当面说清楚吧!” 那些刺客的事,居再次被翻出来加以利用了,再联想到白天时候以风启名义呈到崇明帝面前的那些证物,褚浔阳只觉得此时风启的面前危机重重,恐怕浑身是嘴也很难能够说的清楚,并且让人信服的。 这个局,居然一直设了这么长的一条线。 看来—— 风邑是真要对风启下手了。 且不管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那天事发的时候她和延陵君都刚好在场,风启和他们虽无深交,但也是友非敌,这样一来,褚浔阳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第046章 安王现身,风启入局 “五殿下,你和二殿下至少还是亲兄弟吧?就算咱们之间有点小过节,那也无伤大雅,在这件事上,你却上蹿下跳,这样的咄咄逼人,最后——也不见得能得什么好处吧!”褚浔阳道。 之前风梁为了不叫自己说出来的话外泄,刻意往前倾了身子,褚浔阳也回避,直接迎上他的视线,冷讽的露出一个笑容。 风梁的眉头皱起,片刻之后就又朗笑着站直了身子道:“本王无所谓啊,横竖我是奉旨前来,公事公办而已!” 他说着,就又看向了对面风启的马车,扬声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无论如何,也断没有叫父皇一直等着咱们的道理,既然大家的意见都达成一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侍卫牵马过来。 这个时候,褚浔阳也别无选择,迟疑着刚要上马车,前面镇国公府所在的巷子里突然传来清楚的开门声,随后灯火通明,一大票人急吼吼的奔走而出。 下午那会儿,延陵君刚走,褚浔阳就下令从城外驻扎的自己的送亲卫队里调派了三百精英进城,就护卫在镇国公府和她的院子周围。 本来这些人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褚浔阳没给出明确的命令,这会儿宣城公主都被特意请了出来,他们也再不能坐视不理,全部一股脑儿的奔了过来。 风梁瞬间紧张起来,一招手,对身后御林军打了个手势。 御林军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宣城公主沉着一张脸,被王嬷嬷搀扶着走了过来,眉眼凌厉的四下里略一打量,最后就定格在风梁身后手臂正在滴血的阮天身上,“方才有人进府去报,说有人在我镇国公府的地方上喊打喊杀,本宫还不相信——梁儿,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这里可不是任你胡来的地方!” 宣城公主的辈分在那里摆着,风梁也不能不给她面子。 “姑奶奶,您可能是误会了!”风梁掩嘴咳嗽一声,尴尬的扯出一个笑容,“三更半夜,惊动了您老人家,都是我这做小辈的不是,我便就在这里给您赔罪了,不过我这真不是没事儿胡闹,实不相瞒,是父皇有急事要传召老二和定国公主入宫,方才我也是话没说明白,一言不合,就起了些冲突,真没什么大事儿,我们这便就要离开了!” 他说着,就清了清嗓音,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来,对褚浔阳道:“定国公主,时候也不早了,请您移驾上车吧!”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 宣城公主已经一步上前,将她拦下来道:“这大晚上的,皇上会有什么急事,一定要这个时候召见浔阳?” 说着,她就皱眉打量了褚浔阳一眼,目光落在她护着腹部的受伤顿了顿,道:“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 “没什么,方才生了点儿气,好像是动了胎气了!”褚浔阳道。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其实还在犹豫。 风启是为她而来,就算只是投桃报李,她似乎也不能将对方弃之不顾。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荣显扬的情况不明,延陵君又不在身边,她又实在没有资本去管别人的闲事的。 宣城公主的态度却很坚决,几乎根本就没什么犹豫的严厉斥责道:“自己怀着身孕也不知道吗?这是你随便乱跑的时候?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你要本宫如何对君玉交代?” 她的态度十分强硬,直接就上前一步,对风梁道:“浔阳她一介女子,想必皇上寻她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进宫去回了他,就是浔阳的身子不舒服,本宫做主,将她留在府上休息了,有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说完,就是目色一厉,对愣在那里的几个丫头命令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你们主子进去?” 宣城公主的城府很深,褚浔阳也想不到她为什么会突然站出来袒护自己,心里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 风梁眼见着功败垂成,连忙还要争取,“可是——” “你就照本宫方才的原话回了皇上就是,有什么事,明儿一早,本宫自会进宫,亲自给他交代清楚!”宣城公主道,说完转身就走。 褚浔阳犹豫了一下,才要跟着举步,不曾想那马车里,风启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 “褚浔阳,本王今夜特意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请你过去父皇面前做个证,本来你不愿意,本王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但既然是现在事情都已经闹开了——”他说,这番话听起来还带了几分不客气的嘲讽,“当日事发之时,你就在当场,便当是本王向你讨个人情,麻烦你——一起进宫走一趟吧!” 宣城公主的眉头拧起,脚下步子骤然顿住—— 明明是风启叫人通风报信去找她出来争取局面的,他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么迫不及待的就出尔反尔? 其实她失神的空当不长,只那么一个瞬间,但褚浔阳还是明显察觉了异样,心思微微一动,立刻便是有所顿悟。 “启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浔阳眼下身子不适,被是动了胎气了,怎么能马虎大意的跟着你们来回折腾?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宣城公主回转身来,不悦的开口。 褚浔阳看着她的表情,却是暗暗惊诧—— 只冲宣城公主方才那一个瞬间的反应她就能断定,她的出现和风启有关,但真正想不通的却是风启手里居然能握着宣城公主的把柄?并且逼她就范? 要知道,这老太婆做事,可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 “姑奶奶,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而是老五等不得了!”马车里,风启如是说道。 这回就连风梁都被他这前后矛盾的态度弄的摸不着头脑。 宣城公主已经再度开口道:“浔阳身子不适,本宫不管你们谁是谁非,这里是镇国公府,在本宫开来,什么也比不得我荣家的子嗣要紧,你们要强行带浔阳回宫?本宫就第一个不答应!” 定了定神,风梁还是乐的顺水推舟的,“姑奶奶,其实父皇真正要问的,就只是老二的事情,请定国公主过去,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您又何必动怒,这么的——” “什么都不必说了,浔阳既然嫁进了镇国公府,那就是我荣家的人,她的事,本宫做主!你就回去和皇上说,这都是本宫的意思,要将她留在府上养胎,皇上要问话,明儿个本宫自会亲自陪她进宫,把一切都当面说个明白!”宣城公主的语气中也带了明显的怒气。 她说着,扶了王嬷嬷的手,转身就走,“回府!” 风梁被这食古不化的老太婆气得不轻,又不能动强,最后只能转向了风启道:“老二,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本王这个做兄弟的不关照你,定国公主不肯出面替你澄清,恐怕今天这事儿你是不能善了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走吧!” “呵——”马车里,风启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突然道:“褚浔阳,你怎么说?到底要不要进宫去给本王做这个证明?” 这话,已经显而易见有点儿威逼的意思。 褚浔阳弱势再听不出其中玄机,那她也就不是褚浔阳了—— 风启不会毫无理由的突然改了主意,他突然又执意要将她一起拉着进宫—— 这就只能说明,如果她留在镇国公府,会有比进宫更加凶险和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宣城公主似乎也隐隐的有了这种感觉,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也跟着止住了步子,回头之后,却是恼怒叱道:“你们这是一定要和本宫对这干吗?” “本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姑奶奶你一定要不放心定国公主的话,那就不妨也一起跟着进宫,也好随时关照,别让她有个什么闪失!”风启说道。 宣城公主的脸色已经演变的十分难看,死死的盯着那辆黑洞洞的马车。 褚浔阳想了一下,也就顺水推舟了,一扬眉道:“既然二殿下你一定坚持,又不惜纡尊降贵亲自走了这一趟,本宫也就勉为其难,给你这个面子,随你走一趟就是!” 她转身先上了马车,然后回头看向站在外面的宣城公主,笑道:“我去去就回,天色晚了,祖母您——” “算了,本宫也跟着一起走一趟吧!”彼时宣城公主正版闭了眼睛捻佛珠,脸上表情看不分明,说完也跟着上了马车。 褚浔阳虽然料不准她的具体用意,但也没说什么。 风梁虽然觉得她碍事,到底也不能强行赶她下车,于是也就忍下不提,直接翻身上马,一挥手道:“走!回宫!” 御林军立刻整装,调转了一个方向,匆匆前行。 那边一座废弃宅子墙壁的暗影里,风邑负手而立,唇角勾起一抹冷淡又玩味至深的笑容。 “殿下——”他身边黑衣人看着那一队阵仗庞大的人马逐渐走远,惊愕不已,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道:“你不是说他不会——二殿下不是明知那是个圈套,怎么还会要把定国公主卷入其中?” 风启此行的目的,绝对是为了劝阻褚浔阳随便露面的,这是风邑之前就笃定给出的推论。 在他心腹的眼睛里,自家主子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的,而本来风启的举动也恰是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临时变了主意—— 不仅自己甘心入局,还顺带着把褚浔阳也拽了进来。 这—— 已经完完全全的违背了他的初衷了。 那黑衣人是大为意外,不由的就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风邑面上表情却分外平和,忽而不无遗憾的闭了下眼,叹息道:“被他发现了!” “什么?”那随从一愣,脱口问道,一时半刻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说到底,他和本王之间会有什么了不得仇怨,一定要逼得本王下这么大的本钱对他出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猜到,本王针对他的目的,其实就是冲着褚浔阳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铤而走险,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盯上了,也要赶来阻止褚浔阳露面。”风邑说道,按理说自己筹谋的天衣无缝的意图被人识破,放在水的身上,都能构成勃然大怒的理由,他的神色之间虽然略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一丝欣赏情绪,淡然笑道:“可是他方才已经反应过来了,本王既然把隐藏在褚浔阳身后那么隐秘的他都给翻出来,并且加以限制——” 风邑说着,就又兀自摇头,怅惘的叹一口气,转身往那光线阴暗的巷子里走去,“风启大约是觉得,与其放褚浔阳在镇国公府,交给她的那些侍卫保护,还不如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会更可靠一些。宫里的情况就算再如何的凶险不明,把褚浔阳带在身边,也能方便他随时应变,总好过将她放在一个鞭长莫及,不能时时照顾到的地方。在这一点上,他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若说放在以往,褚浔阳未必就需要任何人施以援手来帮她渡劫,但是眼下的情况特殊—— 她有孕在身就有了弱点和限制,再不能随心所欲。 风启应该就是被方才的事情提醒,这才改了主意,并且突然意识到—— 这个时候,身怀有孕的褚浔阳留在镇国公府,并没有十成十的安全保障。 他既然不肯就范,风邑虽然觉得遗憾,也只能重新变更已经拟定好的策略了。 他脚下步子走的不徐不缓,那随从却还是百思不解的喃喃道:“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二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再出手维护定国公主?” 如果说之前那一次行此事件,他还做的不显山不露水,几乎连风邑的眼睛也蒙蔽了过去,那么这一次—— 他要维护褚浔阳的意图,就实在是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风邑的脚步突然顿住,回头又往那街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目光沉了沉,“他的智谋胆量都不输给君玉,可偏就和君玉一样,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那个丫头身上,实在是——” 可惜吗? 延陵君因为褚浔阳的缘故,最终背弃了他,没有站在他的阵营里,他的确是善感遗憾。 可是对风启—— 这人可是崇明帝的亲儿子,立场本来就是对立,本来崇明帝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会很麻烦,但如果他能走和延陵君一样的路子,把所有的用心都给了褚浔阳的话—— 风邑反而是乐见其成的。 “走吧,既然计划有变,我们也别闲着了,得赶紧回去重新变更一下策略,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啊!”长出一口气,风邑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继续举步万千走去,并且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这一番耽搁下来,褚浔阳等人进宫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二更了,风梁也没含糊,直接就带着众人去了御书房。 彼时那里灯火通明,崇明帝面色不善的坐在当中的几案后头,风连晟和陈皇后分别坐在下首,风连晟脸上表情倒是还算镇定,正在慢条斯理的垂眸品茶,而陈皇后,就那么坐着,脸上表情也能叫人感觉出几分狠厉的狰狞。 “宣城公主到!二殿下到!五殿下到!定国公主到!”门口把门的内侍适时地吼了这么一嗓子。 风连晟正在拢茶的手指微微一滞。 旁边的陈皇后却是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眼中闪过嗜血的冷光来,不由自主的用力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进来!”崇明帝冷声说道。 “宣!”令文昌高声道。 不消片刻,这一行人就从殿外走了进来,相继给崇明帝行礼打了招呼。 崇明帝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有些不解的多看了宣城公主一眼,“这么晚了,姑母怎么也进宫来了?” “本宫也不想过来打扰皇帝,但是没办法!”宣城公主道,语气喜怒莫辨的斜睨了一眼风梁。 崇明帝马上就有些明白了,不悦的横过去一眼道:“朕叫你去传老二进宫,你怎么把宣城姑母也惊动了?” “父皇恕罪!”风梁刚爬起来,就又赶忙跪下去,请罪道:“儿臣也是情非得已,千不该万不该,儿臣奉旨去二王府请二哥却扑了个空,最后在镇国公府门外的巷子口找到他时,他又刚好和定国公主在一起,这才惊动了姑奶奶!儿臣办差不利,请父皇责罚!” 风启和褚浔阳? 风连晟也是头次听说,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陈皇后已经迫不及待的冷笑了一声道:“皇上,这么看来定国公主和风启之间的关系可是费用一般的,之前臣妾还纳闷,那天事发之时定国公主夫妇也在当场,怎么就能叫风启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现在看来——恐怕也不是定国公主二人被他胁迫收买,而是他们三人分明就是狼狈为奸,一起合谋陷害臣妾和永定侯府的!” 前一刻她还担心崇明帝会因为顾忌褚浔阳的身份而对她的证词偏听偏信,不想这两人竟然直接撞在了她的刀口上。 这个意外收获,让陈皇后心中快慰不已。 风启侧目看过去一眼,面无表情的凉凉道:“不知道母后何出此言?儿臣不懂!” “你不懂?”陈皇后的声音突然拔高,有一种凄厉尖叫一样的感觉,她突然站起来,冲到对面站着的几个内侍面前,拂袖一推,将其中一个内侍手里端着的托盘掀翻在地,青面獠牙的质问道:“这些东西是今天从你府上送出来的吧?你说这是从刺客身上扒下来的?荣烈又说那些刺客是出自永定侯府的,可分明——那些根本就不是当时的刺客,真正出自永定侯府的那几个人的尸首,本宫的人已经找到了。什么刺客事件,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吧?你杀了永定侯府的人,然后用自己的人冒充,说是刺客,然后东窗事发,唯恐暴露,被我父亲当面对质,指认当初的那些都不是永定侯府的人,所以你就又命人杀人灭口,放火焚烧永定侯府满门,你还要狡辩吗?” ------题外话------ 这事情好像有点儿大,不知道二殿下兜不兜得住╮(╯_╰)╭ ☆、第047章 翻旧账,御前对峙 风连晟放下茶碗,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道:“母后,外公一家蒙难,您心中悲痛,父皇是知道的,可是口说无凭,总不能只凭这些死物,您就认定了是老二所为吧?” 制造那些武器衣物的都是他的人,陈皇后是绝对挖不出来的。 “哼!”陈皇后怒然甩开他的手,只不依不饶的盯着风启道:“那些所谓刺客的事情,你到底要如何解释?本宫已经亲自确认过了,当初你送回行宫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出自永定侯府的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风启不慌不忙的反问,“想也知道,永定侯就算再蠢,要派刺客行刺,也不会用自己身边的熟面孔吧?以永定侯府的背景和财力,想要买凶杀人,借用几个亡命之徒来图谋大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他说的轻巧,就算陈皇后一开始还持怀疑的态度,这会儿却已经认定—— 那件事,的确是风启从中做了手脚。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试图狡辩?”陈皇后怒道,眼中狠厉的神色一闪,紧跟着却是阴测测的冷笑出声,“风启,你真以为你做的事情就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了吗?就算你一口咬定那些所谓刺客不是你找来的,可是现在已经有人在那天事发地点附近的山坳里挖出来了你叫人埋在那里的几具尸首,并且常嬷嬷已经亲自确认,那几个人就是前段时间永定侯府突然失踪的几名护卫,这你又要怎么解释?你敢说不是你叫人将他们埋在那里,又另外找了人掉包,再到皇上跟前去恶人先告状?” “是吗?”风启长身而立,一直无动于衷,他看了陈皇后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这就奇怪了,平白无故的,永定侯府的家人怎么会出现在那荒郊野外的,母后您的意思,难道是说当初意图行刺儿臣的其实就是永定侯府派出去的人?但是事发之后,儿臣为了袒护他,所以将刺客掉包,帮着他到父皇面前去遮掩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时此刻,父母你是应该谢谢儿臣当初以德报怨?却怎么又会恩将仇报的跑到父皇跟前来二人先告状?” “你还敢说?”陈皇后是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沉默寡言的风启说起话来居然会头头是道,这么噎人,登时就气的满面通红,指着他道:“事后本宫曾经和父亲确认过,那天他的确是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去行宫给本宫送些东西,结果派出去的人却如同石沉大海,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在本宫看来,分明就是你半路截获他们,然后临时起意,心生毒计想要构陷本宫,但是你怕用永定侯府的人到皇上跟前告状太明显了,就只盗取了他们身上本宫的信物,好在是陛下圣明,没有被你蒙蔽,否则——” 陈皇后说着,就仿佛已经确认了这样的事实一样,越发的怒不可遏道:“风启,你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大逆不道!当时皇上宽仁,没有持续追究,今天你就故技重施,打算利用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武器衣物,再次构陷,并且为免当面对质而露出那柄,干脆就将永定侯府一家灭口,你当真是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了!” 她的这番说辞,虽然绝大部分都是自己臆测,也有部分地方叫人听来会觉得牵强,可大致上的逻辑却是条理分明,十分清晰的。 这个时候的陈皇后,可不该会有这样冷静的头脑。 褚浔阳兀自沉吟一声,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突兀的念头蹦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朝旁边的风启看去—— 是了,陈皇后的脑子,根本就不可能缜密严谨的想到这一重,她是被人蛊惑利用了。 而利用她的人—— 风邑! 风启一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宫里等着他的这一局是出自风邑的安排,所以才会那样的谨慎小心,不想她在今夜前往天牢,因为天牢和禁宫就只有一墙之隔,很容易就会被牵扯进来。 “说到底,这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过只是母后的臆测而已!”风启说道。 陈皇后到底也是他的嫡母,就算对方再怎么蛮横无礼—— 至少在表面上,他还要维持彼此之间的体面。 陈皇后说了这么多也没能逼得他主动认罪,耐性就不由的差了许多,转身过去,直挺挺的跪在了崇明帝的御案之前道:“皇上,永定侯府的家人被杀害藏尸,那么巧又是在风启所说的遇刺地点那附近,这本身就是不容辩驳的铁证。何况京兆府的仵作也去验过了,那些人就是在那事发的当天被杀,就算现在风启他坚持辩称他不知情——从行宫回京,那是必经之路,您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那天褚浔阳一行回京,的确是没遇到永定侯府的那些人的,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风邑叫人截杀了永定侯派出去的刺客,然后另外找了自己的死士代替行刺,最后又在他们继续上路之后,命人将永定侯府那些人的尸首埋藏在了事发地点附近,以便于图谋后效。 可能那个时候他就只是多留了一手,只是不凑巧的是—— 最后居然还真就用上了。 御案后头的崇明帝,脸色并不好看,但也没有什么明显喜怒的情绪表露,只就慢声道:“启儿,永定侯府的那些人,你确定没有见过他们?” 反正陈皇后也没有铁证如山在手,只要风启一力辩称自己不知情,崇明帝也没有办法追究他,可是只就陈皇后此时的态度,却势必要持续纠缠下去,这样一来,反而会没完没了了。 “回禀父皇——”风启拱手一礼,刚要说话,褚浔阳已经飞快的走上前去一步,站在他身前半步道:“陛下,既然皇后娘娘一定要刨根问底,那么这件事就由我来代为说明好了,您也用不着再为难二殿下了!” 风启的眉心隐约一跳。 陈皇后却是咬牙切齿道:“本宫就知道此事必有隐情,你们之间果然有所勾结?褚浔阳,识时务的话,你就最好当着陛下的面把一切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念在你只是替那个孽种遮掩的份上,本宫还可以代为向陛下求情,对你网开一面!” “皇后娘娘!”褚浔阳闻言,却是一下子冷了脸,语气犀利道:“你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首,居然连这样一点的容忍雅量都没有?不管二殿下的生母是谁,他都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您身为她的嫡母,却这样口无遮拦的肆意侮辱?” 陈皇后是将除了风连晟以外,崇明帝的其他所有儿子都视为眼中钉的,现在又对风启深恶痛绝,那“孽种”二字,几乎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的。 本来就只是一时的口误,却没想到褚浔阳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避重就轻,来抓她的错处。 “我——本宫只是急怒攻心才会一时失言!”陈皇后本来下意识的想要发怒的,但是看了眼崇明帝的脸色,就不得不暂时将脾气压下来,话锋一转道:“你也不用东拉西扯的来仕途混淆视听,还是赶紧把实情都招认了吧!” “只是失言吗?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您不准备再积口德了!”褚浔阳冷嗤一声,奚落的陈皇后脸色铁青,然后只想速战速决的解决掉这件事,于是就直接对案后的崇明帝道:“陛下,皇后娘娘说的没有错,的确,永定侯府的人会在郊外被杀并非巧合,事发当天,二殿下和我们都的确是见过那些人的,不仅见过,还叫随行的侍卫将他们灭了口!” 陈皇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痛快的认了,一下子认定了风启就是图谋永定侯满门的胸口,震惊之余,脚下就猛然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娘娘当心!”常嬷嬷赶紧扶了她一把。 “果然是你!”陈皇后死死地盯着风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然后就一把甩开常嬷嬷的手,直冲了过去,抬手就往风启脸上掴去。 以她的身份,这一巴掌,风启是不好躲的。 褚浔阳却是想也不想的伸手一拉,直接将旁边的常嬷嬷往前一推。 啪的一声脆响,陈皇后这戾气十足的一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常嬷嬷脸上。 “哎哟!”常嬷嬷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声,眼冒金星,随后想起这是在御书房,就赶紧仓惶跪下去,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陈皇后一巴掌打错,自己也懵了,恨声道:“褚浔阳——” “皇后娘娘,陛下可还在这殿中坐着呢,您就这么随便对他的儿子动手?这样——真的合适吗?”褚浔阳无所畏惧的冷然一笑。 陈皇后猛地一个激灵,回头,果然就见崇明帝满面阴沉的盯着她,唇角紧绷,已经昭示了他此时极度不悦的情绪。 “皇——皇上——”陈皇后一下子就慌了,捂着手腕,结结巴巴道:“臣妾是正在气头上,实在气不过,风启他实在是太过分——” “皇后娘娘都没等我把话说完,怎么就知道是二殿下过分?”褚浔阳冷声截断她的话。 陈皇后气的胸口起伏。 风启是被她的身份压着,有很多的话不方便说,偏偏这个褚浔阳天不怕地不怕,完全的没有顾忌。 崇明帝也不想看他们再闹下去,声音冷肃道:“定国公主,你到底隐瞒了什么,都当着朕的面一次都说清楚了吧!” “是!”他的面子,褚浔阳还是要给的,当即就恭敬的略一颔首,然后正色道:“那天我和君玉还有二殿下结伴回京,的确是遇到过永定侯府的人,并且勒令手下杀了他们灭口,但是皇后娘娘的猜测就只中一半,因为在这件事上,二殿下虽然说了谎,但事实上却不是我们夫妻在帮他隐瞒什么,恰恰相反,当时是我要求他守口如瓶,来替我隐瞒那件事的!” “你说什么?”陈皇后一头雾水,大惑不解。 “皇后娘娘还不懂吗?因为事实上那天永定侯府派出去的人真正要行刺的对象,其实就是本宫,而非是临时决定与我们同行的二殿下啊!”褚浔阳道,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陈皇后的脑中嗡的一声。 崇明帝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将心里一只盘桓不去一个疑团解开—— 当时他听说有人行刺风启的时候就一直觉得那件事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这时候才如梦初醒—— 的确,那天风启是临时决定回京的,从他过去自己面前请命到出发,中间根本就一点儿时间也没耽搁,要说是有人蓄谋行刺他?怎么可能准备的过来? “他们是冲着你去的?”崇明帝思忖着慢慢说道。 “是!”褚浔阳点头,面上神情坦荡,“那些人要刺杀我和君玉,我一事气不过,就叫侍卫把他们全部给杀了,可是要命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去给陛下过目的时候,二殿下身板的侍卫有认出了他们身份的,二殿下说永定侯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忠君爱国,怎么看都不会做这种事的,唯恐在事情具体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坏了陛下和永定侯之间的君臣关系,二殿下就跟我要了个人情,说此事他会解决,让我稍安勿躁,等着他的交代,所以我也才给了他这个面子。不过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我的脾气不好,更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咽下这口气,所以当时就开了条件,二殿下要我不去声张那事儿是可以,但是在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前,我不准他走漏风声!” 褚浔阳的行事乖张,众所共见,如果真是有人敢于行刺她,她会压着消息等着自己揪出凶手,这一点也不奇怪。 变故突然,陈皇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冲上前去道:“你胡说八道!说我父亲要行刺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她都知道,只是以为就着目前的局面,褚浔阳根本就没机会提了。 “你父亲做的事,你怎么会来问我?”褚浔阳一挑眉毛,冷声反问,紧跟着也没等陈皇后反应过来,紧跟着就又目光一冷,讽笑道:“当然了,现在就算想要去问他,他也没机会开口了!” 陈皇后正为了永定侯府的灭门惨案悲愤,褚浔阳这样伤口上捅刀子,险些就将她气的背过气去。 她捂着胸口,不停的喘息。 崇明帝目光冷静的打量着风启和褚浔阳二人,显然也是对他二人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过了一会才道:“真是这样的吗?” 他问的,自然是风启。 “是!”风启回道,面不改色,“当时儿臣因为不相信永定侯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思忖之下,才找了另外的人谎称刺客,并且在他们身上留了一件母后宫中的信物,心里想着,用这件东西做试探,毕竟事关母后,永定侯那里如果有什么冤屈和隐情,就一定会主动去向父皇陈情禀明的,只是不曾想——” 永定侯因为崇明帝没有大肆追究,却是窃喜不已,干脆就当完全没了这回事! 他们永定侯府里面有人失踪,他不去衙门报案,知道自家人可能牵扯进了大逆不道的行刺皇子案里头,也一声不吭,这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 “不是!绝对不是这样!”陈皇后慌张的想要辩解,可又难以自圆其说。 这件事—— 的确是他们一家做的太明显了。 最后定了定神,她就声泪俱下的跪在崇明帝面前道:“皇上,定国公主这根本就是信口开河,臣妾的父亲和她无冤无仇,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行刺于她?她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 “是啊,本宫也是百思不解呢!”崇明帝还没说话,褚浔阳就已经接口道,她的语气却是半分也不庄重,反而带了点儿顽劣的意味,笑道:“而且他就算看本宫不顺眼,要派人行刺,又怎么会让所有的刺客身上都带着能证明他们是出自永定侯府的兵器物件?甚至于连皇后娘娘的信物也一并带着?他这总不会是苦心孤诣,为着嫁祸给皇后娘娘,您这个亲闺女的吧?” 陈皇后额上开始冷汗直冒。 崇明帝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肯定马上就能领会其神髓—— 这么明显的证据,肯定不会是为了嫁祸皇后的,过犹不及,联系到当时的情形,永定侯府行刺之事的目的就清楚了—— 分明是祸水东引的! 崇明帝冷着脸,不说话。 风连晟却不能坐视不理,底气不怎么足的做样子开口道:“父皇,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永定侯的为人,儿臣还是信得过的——” 陈皇后恨恨的剜了他一眼—— 这也是人前做戏的白眼狼。 “太子殿下对永定侯真是情深意厚!”褚浔阳道,打断他的话,“不过皇上,永定侯虽然已经无法开口澄清此事了,但是追查之下,浔阳却发现了另外一个深知此事始末的人……” “你是说——”风连晟立刻就有多顿悟。 “是!”褚浔阳含笑点头,“就是太子殿下的前未婚妻,华丞相家的二小姐华思悦,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可以叫人传她进宫问话,当然——” 褚浔阳说着,就有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顿了一下,道:“前提是,她还没被灭口!” 既然是风邑布局,十有*,这个时候也要把华思悦给灭口了的。 崇明帝想了想,就点了头。 诚然褚浔阳和风启都没抱希望令文昌能把华思悦找来,所以当华思悦被人推进来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的勃然变色。 ------题外话------ 舅舅不按常理出牌啊,这坑货呜~ ☆、第048章 逼宫造反,局面失控 几乎是在华思悦被推攮进来的一瞬间,这殿内除了陈皇后之外的几人就嗅到了不同程度阴谋的味道。 华思悦的身子已经弱到支撑不住,进门就直接跌在地上,她费力的爬起来,勉强端正的跪好,气若游丝道:“臣女见过皇上。” 现在连华城都被收监,虽然是风连晟听了褚浔阳的挑唆而一意孤行,可是崇明帝回宫之后居然也不闻不问,她知道—— 此时此刻,她华家再度复起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 陈皇后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的方寸大乱,用力的掐了下手心,就先发制人的上前一步,喝问道:“华思悦,你也不用紧张,皇上传召你进宫,只是随便问你两句话,你如实回答即可。” “皇后娘娘,事关永定侯府满门的清白,您真的确定,只需要随便询问两句就行吗?”褚浔阳出声打断她的话,唇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陈皇后的面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 褚浔阳已经不再管她,直接款步走到华思悦的跟前。 华思悦整个人都恹恹的,其实总共也只走了几步路进这殿中,此时还喘息的利害,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又透着狼狈。 褚浔阳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来,恰是和她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仰头看来,只觉得是被眼前这女子容荒焕发的摸样刺痛了心口,越发觉得难受。 但是褚浔阳却没有直接和她对话,反而含笑看向了风启一眼道:“既然事实证明此事当中二殿下只是受了我的连累,有我在这里向陛下禀明一切,二殿下当是不必留下来一起跟着受累了吧?” 风邑设下这个局,不就是为了针对风启的吗?既然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把华思悦这样一个有分量的人证留下来? 难道是他们前面推断的种种全部失误,可—— 那风邑的最终目的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不得不说,褚浔阳这个时候是微微有些乱了方寸的,风邑的布局,居然在针对风启的这一局里半途而废,恐怕—— 他此时就已经在打着别的主意了,必须有人推出这里,赶紧去摸清他正在进行的事情。 褚浔阳的用意,其实是相当明显的。 还不等风启答应,风连晟已经上千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对崇明帝笑道:“父皇,二哥的身体一直不好,今天又虚惊一场,折腾了半夜,不如我送他出去,顺便找太医看过了再送他出宫吧!” 这个时候,几个人都有点心急。 崇明帝想也没想的点了点头,却是说道:“启儿你既然进宫来了,就去看看你皇祖母再走吧,晚上那会儿她还在叨念你!” 这个时候,已经马上三更天了,按理说太后早该歇下了,风启要去探望,哪里非要选在这个时候的? 所以呢?崇明帝这是怀疑风邑的真正目标是太后? 褚浔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儿臣领旨!”风启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就和风连晟一前一后的出了殿门。 崇明帝靠回椅背上,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道:“都不要浪费时间了,长话短说吧!” 他没有直接对华思悦问话,而陈皇后这个时候还在自欺欺人的装无辜,更不能提前质问,否则就一定会露馅。 “华思悦,关于怂恿永定侯行刺本宫一事,你还需要说些什么吗?”褚浔阳开门见山的说道。 她要将华思悦逼入绝境的法子有很多,但是这个时候,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风邑的计划上,也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浪费时间了。 “呵——”华思悦涩涩的苦笑了两声,无精打采的抬头看她,“定国公主,你对我这一再你的咄咄相逼,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我曾经意图借你的手去收拾冷氏母女,便值得你穷追猛打到现在吗?” 在她看来,她当初设计想要借褚浔阳的手杀人,褚浔阳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损失,可是这个女人却不依不饶的一步步终于要将她逼死了,对此—— 她简直是难以理解。 除非—— 这个定国公主就是个嗜杀成狂的疯子。 “本宫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的刀,你借不起吗?”褚浔阳莞尔,笑的漫不经心,“现在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关于永定侯府的事,陛下还在等你的交代呢!” 华思悦用力的抿了抿干裂的唇角,这个时候,她自是回天乏力,是连再狡辩一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身子败了,就算能侥幸保得一命,以后在家族之中也就注定了只会成为一枚废子,活着,就是生不如死,倒不如坦白承认了一切,要一个痛快的了断。 于是深吸一口气,她有气无力的冲案后的崇明帝磕了个头道:“陛下,定国公主所言,句句属实,当初的确是臣女一时思虑不周,听说皇后娘娘在行宫遭人毒害,心中愤愤不平,就提议永定侯借机行刺定国公主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那么做了!” “贱人!”陈皇后的眼睛一瞬间瞪大大了极致,冲过去,就一巴掌将华思悦掀翻在地,怒骂道:“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前来污蔑本宫的父亲的?他如今姑且尸骨未寒,你这贱人就迫不及待的要在身后损他的名声,你——你——” 她是真的急怒攻心,完全顾不得保全什么体面仪态,就还想要冲过去,揪住华思悦厮打。 崇明帝坐在案后,冷冷的看着,居然没有喝止。 常嬷嬷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赶紧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大声道:“娘娘息怒,您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崇明帝不管,这就已经意味着他打从心底里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这个皇后了吧? 陈皇后这个时候却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什么也考虑不到了。 华思悦挣扎了半天才捂着脸费力的再度爬起来跪好,声音虚弱的苦笑道:“陛下,一切都是因为臣女短视无知,怎么也不曾想那一句戏言竟会惹了这样的大祸,那个时候,臣女只是听闻皇后娘娘被人算计,心里气不过,才会去和永定侯说了那样的话,随后也就忘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永定侯居然真的会叫人行刺定国公主,以嫁祸良妃娘娘!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皇上要追究,臣女也无话可说,但是这件事就只是臣女一人所为,我父亲和大哥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请皇上明察。” 这个时候,自然是能坑了别人满门,就一定不要坑了自家。 “你这个小贱人,你还敢胡说八道?”陈皇后越发的克制不住,挣脱了常嬷嬷的手,再度冲过去,又往华思悦的腹部狠踹了一脚,成功的将人踹翻在地,口中怒骂不止道:“本宫的父亲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你这小贱人一般见识,你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存心构陷——” 华思悦倒在地上,抱着肚子,这一次是直接就没能爬起来,只缩在那里,呻吟不止。 褚浔阳看着陈皇后这般疯癫的模样,就皱了眉头道:“皇后娘娘您忘了,说是永定侯派人行刺本宫,之前您派人挖出来的那些刺客尸首都是证据,照你这么说,华思悦她是信口雌黄,永定侯不可能受他蛊惑,那就是凡事都出自他自己本身的主意,是他为了欲盖弥彰陷害良妃而派人行刺本宫的?” “本宫没这么说!”陈皇后的心头猛地一跳,脱口就要辩驳。 这个时候,崇明帝已经完全没了耐性—— 他的皇后,完全像是一个毫无修养的市井泼妇一样在这里暴跳如雷的叫嚣,他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够了!”崇明帝冷声喝道,语气不怒而威。 陈皇后打了个哆嗦,嘴唇颤抖的回头,“皇上——” “你给朕闭嘴,朕不想再听你那些颠三倒四的所谓控诉了,你也无需再指证任何人!”崇明帝道,说着就突然自那案后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彼时华思悦被陈皇后踹了一脚,旧伤复发,又开始流血不止。 崇明帝见了,就越发恼怒,直接就把怒气撒在了从旁旁观的风梁身上道:“还不拖下去?” 因为崇明帝还没就行此一事最终下定论,风梁才一只愣着没动,此时闻言,就赶忙答应了,“是!” 然后就招呼了几个内侍进来,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华思悦拖了出去。 内侍们都了解崇明帝的习惯,只看他的脸色就都识趣的连地面上的血迹也没清理就赶紧退了出去。 陈皇后看着他走过来,她竭力的想要让自己维持最后的冷静,可脚下步子却还是不受控制的一再后退,神情畏惧的看着崇明帝。 “皇后,你就是再愚蠢,也不会不知道,抛出永定侯府那些人的存在就等同于是自掘坟墓,今天你在这里颠三倒四的说了这么多,偏偏就是没有提前封住那个最直接的证人华思悦的嘴巴,这可就太不像你了!”崇明帝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平静,一点恼怒的迹象也没有,但偏偏会给人一种寒冷到了骨子里的感觉。 陈皇后的嘴唇动了动。 夫妻这么多年,其实说到底,她还是十分惧怕自己的夫君的,这个男人,在她心里,首先还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说白了,就只是带给她地位和富贵的一条纽带而已,她对他,从来就无法真正的亲近起来。 所以这一刻,便就很容易的被喝问住了。 “其实你抛出这些内情的真正目的,也根本就不是冲着启儿去的吧?”崇明帝继续逼问,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上前了一步道:“你故意要绊住朕,你是在拖延时间?那些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这件事,又是谁指使你做的?” 他没说一句话就上前一步,而陈皇后就被逼着退后一步。 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领口,仿佛一有松懈,一颗心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最后才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道:“皇——上——您在说什么?臣——臣妾——” 话音未落,才刚退出去不一会儿的风梁就匆忙的推开殿门闯了进来。 “父皇——”风梁的声音下意识发抖,也顾不得眼前的局面,直接就快走进来道:“方才老三刚叫人传了信儿过来,他和老二去万寿宫扑了个空,皇祖母寝宫的院子里一切如常,可是内殿服侍的宫婢嬷嬷全被人用迷药放倒了,他们找遍了整个万寿宫,可是——” 风梁越说越急,不由的就渐渐慌了,神色凝重道:“皇祖母,不见了!” “什么?”崇明帝如遭雷击,脚下步子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 一直做配饰背景坐在旁边的宣城公主也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冲上前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回事?太后寝宫内外多少人盯着,怎么会不见了人了?” 皇宫内外,重重守卫,只御林军就有过十万。 最叫人吃惊的还不止是太后失踪一事,而是—— 有人居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成就了此事。 褚浔阳也跟着多了几分紧张,正色道:“太子和二殿下他们人呢?” “应该还在皇祖母那里吧,也有可能已经在安排人手搜宫了!”风梁道,拿袖子抹了把不知何时爬了满脸的冷汗。 他是看不惯褚浔阳,但也正如之前所说,只是想找晦气,挫挫对方的威风而已,这种情况下,自然也顾不得置气了。 崇明帝这个时候,却是再也等不得,直接就一撩袍角,健步如飞的冲了出去。 风梁快跑着跟上,宣城公主想了想,也转身跟了出去。 陈皇后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好半天都神情恍惚的没有任何反应,待到其他人都走了,褚浔阳却突然幽幽一叹道:“皇后娘娘,就算连晟太子忘恩负义,做不成听您话的傀儡了,可是把保压在安王身上——” 她的话只到一半,然后就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 陈皇后被惊醒了一般,猛地打了个寒战,眼神防备的看向她,“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便你!横竖不管你做了什么,最后也不需要本宫来问你的罪!”褚浔阳无所谓道,转身往外走。 崇明帝虽然急吼吼的离开了,但是一直贴身跟着他的令文昌这会儿却还垂首站在御书房外面。 陈皇后也忧心太后那边的状况,提了裙子就想要跟进来。 褚浔阳走到门口,听到她的脚步声,便止了步子,直接横臂一拦,头也不回的凉凉道:“这个时候,本宫以为,皇后娘娘还是老实呆在这里等陛下回来会比较好!” 陈皇后那力气,哪里是能和她比的,被她振臂一撞,撞的胸口生疼。 常嬷嬷恼羞成怒的自后面冲过来,就要去推褚浔阳,“定国公主你放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 褚浔阳没动,等在门口的青萝已经抢先一步奔过来,反手一拧就先卸了她的一条胳膊。 “哎哟!”常嬷嬷哀嚎一声,就摔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打滚。 陈皇后的眼睛等的老大—— 这是在宫里,御书房,众目睽睽之下,褚浔阳居然和她动手? 她刚想发作,褚浔阳已经一扬眉,对令文昌道:“大总管最能揣测陛下的心思,应该不用本宫再吩咐你该怎么做了吧?” “是!”令文昌态度恭敬的应了一声。 他倒不就是怕了褚浔阳,而是因为知道崇明帝现在就需要他这样做。 褚浔阳头也不回的杨城而去。 令文昌就下令封了殿门,并且又额外调派了一支御林军过来,将御书房全面封锁起来。 万寿宫那边,察觉太后失踪,风连晟马上就调派人手封锁宫门,确定没有可疑人等出宫之后,就勒令搜宫。 但是十万御林军倾巢出动,找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无所获。 “怎么会呢?根本就没人出宫啊!”风连晟听着下头人的禀报,一筹莫展。 事情的始末是,上半夜二更左右的时候,太后寝殿里两个宫女扶着浑身虚软的“赵嬷嬷”出来,说是突然肚子疼,要去看大夫的,因为寝殿里并无异状,再加上黑灯瞎火的,出来的两个宫女也是熟面孔,就没人深究。 就这样,风启二人过来的时候,赵嬷嬷昏死在屋子里,太后却是不知所踪。 一群人都神情凝重,暗自思忖着太后可能的去处,外面蒋校尉突然满头大汗的奔过来,禀报道:“陛下,发现太后娘娘和安王行踪了!” 众人的精神瞬时为之一振,急匆匆的赶过去,却赫然发现,风邑带人挟持太后,就藏在当年杨贵妃死后被废弃了那座宫殿中。 那是一座本来视野很好的二层小楼,只是眼下荒废已久,映着早上初升的太阳,就越发显得陈旧。 “老十二,你还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崇明帝站在楼宇正下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挟持母后,意图不轨,这是什么罪名你一清二楚,你这要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才肯罢休吗?” “无路可退?”风邑靠在那栏杆上,悠悠一笑,脸上表情却是从容自在,一抹笑容看上去也艳丽非常,衬着他身上如火的红袍,给人一种花开到了荼蘼的错觉。 他微微扬起下颚,看着远处湛蓝如洗的天空,手指轻叩在满是灰尘的陈旧栏杆上,无所谓道:“就算从头到尾我什么也不做,最后也注定逃脱不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了,既然横竖都已经注定等着我的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为什么不干脆就把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这条路,是从他少不更事的时候起,他的亲生母亲就已经替他安排好的,根本就没给过他任何回头是岸的机会。 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崇明帝也迟早不会放过他。 这—— 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他笑得散漫随意,但是那份随意之中却又带了深深寒凉的为味道。 楼下的崇明帝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风邑往下看了一眼,也没等他的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你是在跟我说退路吗?我根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个无路可退的人,现在多一笔少一笔的又有什么差别?老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就是在这座楼里,我母妃图谋的大事失败,被勒令自我了断的吧?虽然当初下令的人是父皇,但真正等着坐收渔利的却是你和这个女人!” 他说着,就斜睨了被人挟制住的太后一眼,然后又很快的将目光移开,道:“风水轮流转,当年我母妃殒命于此,今天就算我在这里给予这个女人同样的下场,那也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我想——你们母子两个也都无话可说吧?” “杨氏图谋不轨,阴谋败露才被父皇处置的,她那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崇明帝满脸都是沸腾不止的怒气,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强词夺理,别忘了,这里是禁宫之内,就算有人给你做内应,叫你顺利混了进来,你以为如果你真伤了母后,朕还会让你全身而退吗?” “全身而退?”风邑闻言,就如是听了笑话一样,声音暗哑的笑了,道:“别装着你好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似的,这些年来,为了防范我,你将你的京城皇宫全都铸造成了铁血壁垒,守卫的密不透风,今天我既然来了,你又怎么会给我机会再逃出生天?你不是也很清楚,今天我既然敢来,就是冲着玉石俱焚的打算?所以多说无益,我也知道,只凭我的一己之力,想要摆平你们母子两个,根本就毫无胜算,所以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他说着,刻意顿了一下,一抬手,将那栏杆上厚厚的灰尘击落了一些下来,然后顺势起身,双手撑在栏杆上,俯视而下,目光灼灼道:“我给你机会选,要么你当众自裁,我就放了这个女人,成全你孝子贤孙的美名;要么你就不用管我,由我带着这个女人同归于尽,将来说出去,世人也只会说是我觊觎皇位,丧心病狂,也不会真的有人把这笔账纪在你的身上。” 风邑隐藏在暗处这么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谋划着要篡权夺位的,却原来—— 他要的,就是手刃崇明帝母子之一,来出这一口气的。 眼前的事实和很多人计划之中的局面出入很大,褚浔阳甚至是有些难以相信的。 ------题外话------ 十二舅舅的心思你别猜╮(╯_╰)╭ ☆、第049章 成狂 “怎么样?还是很难做出选择吗?”风邑笑道,神情语气之间却丝毫不见急切。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褚浔阳也没刻意往前凑,此时是站在这些人的最外围的。 按理说现在风邑四面楚歌,就算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也不该随意成这样,就好像—— 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一样! 褚浔阳的脑子里掠过这一个念头,突然就屏住呼吸,四下环顾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右边移过去两步,对站在那里的风连晟道:“太子殿下,之前你派人全面搜宫,都没有发现别的线索吗?” “你是说可能会混进来接应他的同党吗?”风连晟也是一点就通,他的神情冰冷而愤怒的盯着那阁楼上面,也是目不斜视的低声道:“本宫在这方面也有顾虑,不用你提,自然早就叫人额外主意了,可是宫中守卫一切如常,并么有任何被外人渗透进来的迹象。” 何况这些年崇明帝一直都在防范风邑的这一天,所以无时无刻不在严密监视皇宫和京城个要塞的守卫状况。 风邑能在宫里安插几个不起眼的宫女做内应还有可能,侍卫里面会有个把人被渗透也不足为奇,但最起码,在军队和御林军的上层里面—— 是不可能会拉拢到内应的。 如果他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难不成今天他来,就真的只为送死吗? 褚浔阳想都不用想就觉得这不可信,可眼前的事实表现出来的,就是如此,也叫她无言以对。 “哼——”褚浔阳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太子殿下,恕我冒昧,在你看来,你觉得安王会是这么容易想不开的人吗?” “想不开?”风连晟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 他跟风邑之间的正面交锋并没有过,但如果一个人为了某种目的,而不惜隐忍隐藏来二十多年的话—— 他最后的目的,总不会只是为了找死吧? 他两人耳语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只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紧张的注意着那阁楼上面风邑的一举一动,倒是没人在意。 这个时候,风启就站在风连晟的另一边。 自从事发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面容冷淡的站着,一语不发,这时候才突然扭头对令文昌道:“去天牢看看?” “什么?”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所有人都在挂心太后的安危,令文昌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由的愣住了。 风启的话,褚浔阳也听见了,立刻就明白过来,沉声道:“如果他只是要对太后不利的话,早就可以直接动手了,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 褚浔阳说着一顿,脸上表情就更加凝重起来,道:“他是故意在拖时间,并且以身作饵,把我们全部都引到这里来,现在整个京城之内,明面上能看出来和他有关的,就只有华城了,很有可能——” 风邑要杀华城灭口吗?这就说明华城只是个幌子,而不是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 可是他现在这个架势,似乎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聚不要了,难道还会以身犯险?如果他这个皇室血脉自己都准备赴死了,就算保全了幕后那人,还能成什么事? 褚浔阳这样想着,又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这个时候,也是宁可信其有了!”风连晟道,不由的也冷了脸,给令文昌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哦!好!”令文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往外走,奈何风邑人在高处,视野太好,当即就是扬声一笑道:“令大总管,太后娘娘和咱们皇上两个,眼见着马上就要有一个人性命不保,你这个最是忠心耿耿的奴才,这是要去哪里?” 令文昌的身体一僵,脸上身上瞬间就爬满了冷汗。 下一刻,风邑已经冷了面孔,凉凉道:“这个院子里的人,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推出去一步,直到——” 他说着,就又别有深意,深深的看了崇明帝一眼,继续道:“直到咱们陛下在他和太后娘娘之间做好了选择。” 他说是要逼迫崇明帝就范,但是从始至终,态度却是一点也不强硬,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威逼的意思。 如果说前面褚浔阳几人就是猜测他可能别有图谋,那么这个时候,就已经可以说是笃定了。 可是他手里拿捏住了太后,不管是崇明帝还是风启、风连晟,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风启狭长的凤眼突然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情绪,本来握成拳头垂在一侧的左手缓缓移到背后,露出拇指上材质特殊,像玉石又像刚玉的扳指,清晨明媚的阳光打落其上,他的手腕一动,才要打暗号—— 坐在高出那栏杆上面的风邑已经洋洋一笑,忽而居高临下往人群里一指道:“定国公主,现在君玉父子都不在这里,未免他们会赶着过来坏我的事,所以现在要辛苦你——” 风邑说着,脸上笑容不由的更深,一字一字道:“请你走过来吧,你不站在本王的身边,本王真的很难有安全感!” 他说是为了防范延陵君父子而未雨绸缪,但是说话间,却是目光明艳,朝阁楼下面的风启飘却一抹笑。 风启与他四目相对,本来已经伸展到了一半的手指,不得已,只能一寸又一寸的再度收拢握紧,然后面无表情的再度收于身侧,掩入袖子里,因为—— 就在风邑抬手一指的那个瞬间,他同时从袖子里抖出来的却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特制弓弩,弓弩上面的箭头已经提前安装好,阳光下,泛起幽兰诡异的光芒。 下面包括崇明帝在内,只皇族成员就站了四个,就算他一击未必就真能奈何的了褚浔阳,可万一惹恼了他,无论是伤了这些人当中的哪一个,都是后果严重。 之前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铁方和史浩都被风启很有先见之明的留在了外面随时在等他的暗号行事。 看到风启果然如意料之中那样放弃了启用自己那两个信服侍卫的打算,风邑眼中笑意不觉的更深,饶有兴味的目光自他和褚浔阳身上扫视一圈—— 一再的亲眼所见,风启对褚浔阳果然不一般,不仅仅是普通的在意,与他甚至觉得,如果他拿住来褚浔阳,那么就算要求风启当场自裁—— 或许,风启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真是—— 太有趣了! “定国公主,请吧!”笑了一笑,风邑的思绪回笼,就又洋洋洒洒的倚在那栏杆上笑道,手中随意把玩着手里那把小巧的弓弩,“你过来,正好也可以和太后娘娘做个伴儿。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再怎么说君玉也是本王唯一的外甥,看在他的面子上,至少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也不会真的将你怎样的!” 院子里,除了几个主子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聚焦在褚浔阳的身上。 褚浔阳仰头往那阁楼上面看去,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却是半步也没往前移动,过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哦?你想挟制本宫作为牵制君玉的筹码吗?如果本宫不肯呢?你凭什么以为本宫就会乖乖就范?” “呵——”她的这个反应,风邑似乎是并不怎么觉得意外,倒是那些侍卫和宫婢之间发出一片的抽气声。 风邑摆弄着手里弓弩,箭头却是忽而转了个方向,近距离的朝向被人押解着站在他身后的太后道:“你不肯就范吗?可是太后娘娘的性命现在是捏在本王手里的,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他那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威逼,倒不如说是闲谈。 不过这会儿在场大部分人还都是超乎寻常的紧张也就是了,唯恐这定国公主不肯屈服激怒了他,而逼着他对太后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褚浔阳在这个王朝当中,虽然是个外来者,但是眼前当着崇明帝的面前—— 所有人都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等她顺从走进那座阁楼。 “安王殿下,你难道还是第一天认识本宫吗?我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褚浔阳如是说道,脸上表情透着几分桀骜又轻狂的表情,扬了扬眉毛道:“别说本宫不会随便受人威胁,就算有这种可能——” 褚浔阳说着,一顿,就又事不关己的冷笑一声,“可是你用错了筹码来!” 说完,就当真没事人一样一把推开挡在她旁边的令文昌,头也不回的朝院子外面走去,当真是完全不管太后的死活的。 一众的侍卫宫人全都目瞪口呆,视线追随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脸上表情变化,当真是比见鬼了还精彩。 阁楼之上,风邑还悠闲自在的把玩着手里的那把小弓,到不知道是不是料定了她不会受这个胁迫,反正却是一反刚才的态度,居然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有,就没事人似的看着她出了院子。 之前他拦下了风启,没让风启派人去天牢救场,这个时候—— 也没理由放任褚浔阳不管啊! 风启的心头剧烈一跳,立时就又升起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 风邑会放任褚浔阳走,难道是在外面设伏要针对她? 可是也不应该啊!他要真想要对褚浔阳不利,为什么不干脆就在这里直接下手? 不过不管怎样,他肯定是没安好心,这就对了。 “十二皇叔,你挟持皇祖母,又秘密藏身于此,让这宫里乱了一整晚,其实真正的目的,就在天牢那里吧?”因为心系褚浔阳那边的状况,风启突然就不愿意以不变应万变了,他直接抬头,和风邑对话,“你用宫里的动乱来吸引我们所有的人注意力,就是为了方便你的人可以夜袭天牢,灭口华城父子。天牢和皇宫的北面宫墙就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宫里乱了,那么就算你派出去的杀手在冲破天牢守卫的时候弄出一些动静,也轻易不会有人察觉了。华城是你的人,可是现在你却要不遗余力的杀了他?既然你要把我们都困在这里一起等消息,横竖也是闲着无聊,那我可不可以问——” 风启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他的声音惯常醇厚,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这个时候,却显得咄咄逼人。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便举步往前走了一步,从众人当中脱颖而出,神情庄重的对风邑道:“他——就是那个人吗?” 这位二皇子,哪怕最近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居住在京城之内,但是因为公开露面的场合实在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王孙贵胄之家也有很多人都记不住他的长相。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包括崇明帝在内,他的这个儿子,似乎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存在,所以这一刻,当他脱颖而出,以这样庄重又沉稳的姿态单独和风邑面对面的时候,就连崇明帝都大为意外,意外到—— 就好像是突如其来产生来一场虚幻的错觉一样。 那阁楼上面,风邑还是悠闲地靠在栏杆上,身上华丽的红色锦袍上已经沾了不少陈年的灰尘,他也不却拂,反而笑的颇是无所谓的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说我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 “无外乎就是两点,一为灭口,二为泄愤!”风启道,言语简单干练,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哈——”风邑突然愉悦的笑了一声,那神色间颇多赞许。 众人瞧着他的这个表情,都觉得他是默认了风启的揣测。 然后就见他散漫的站起身来,眼中笑意逐渐敛去,面色沉静又冰凉的看着身后荒废已久的陈旧宫室道:“你们每个人都以为,我一旦重返京都,就一定是要为着逼宫夺位的,不是吗?可那就只是他们为我设定的路而已,你们也好,他们也罢,你们所谓的这些人,又凭什么以为我就会遵照你们的意思,就那么一往无前的走下去?这人生,这条命,说到底,都还是属于我自己的,不是吗?” 因为杨贵妃做的事,从很早以前他就注定了只能走上乱臣贼子的这条路,并且所有人都主观的以为,他一定会这样做。 这种悲哀和与生俱来的枷锁,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你杀他,就是为了摆脱他?”风连晟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目的,丝丝的抽了口气,也忍不住的跟上前来一步。 “怎么?这个理由,也不够说服你们相信吗?”风邑的情绪只低落了方才那么一瞬,此时就又无所谓的笑开了,他重新回转身来,双手撑在废旧的栏杆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来,眼睛里都是顽虐的情绪,“想要将我操纵成替他们谋得荣华锦绣的傀儡吗?好像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资格,所以从今天开始,生也好,死也罢,也包括你们在内,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以后——我的人生,我只会按照我自己设定的套路却走,谁都别想干涉。” “那么现在呢?你为自己设定的下一步路又是怎么样的?”风连晟问道,不免忧虑的看了眼太后,“等你拿到华城伏诛的消息之后,你下一步的出路又在哪里?” 风邑这是一念成狂,什么也不顾了吗? 就回了创造机会锄掉华城,他就宁肯身陷囹圄?可是这里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会把退路安排在那里? 院子里的气氛一度紧张,而褚浔阳在刚刚顺利踏出那个院子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和其他人一样的不安感觉—— 风邑居然没有拦下他? 他是算准了时间,知道天牢那边的刺杀计划一定已经完成,所以不怕自己赶过去救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考虑这么许多,直接就健步如飞的往前走,一面对等在外面的桔红道:“赶紧带一队人过去天牢那边看看是不是还来得及!” 华城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只凭风邑一个人的说法可不算数,不管怎样都要尽量保住华城,得要他亲自开口。 “是!”桔红赶紧答应了,一招手赶紧飞奔而去。 褚浔阳也没有再回那院子,直接带着青萝和浅绿往宫门的方向去,一面心急如焚道:“君玉一直没有传消息回来吗?这个时候,不应该啊!” 延陵君所为的出城去营救荣显扬,其实就只是一个幌子,明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他们怎么可能中计?按理说,她已经进宫了一整晚,在城外的延陵君的回马枪也该杀回来了! 可是—— 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没消息么? 褚浔阳想想心里就觉得不踏实,脚下步子不由的更快,刚刚进了御花园,浅绿突然眼睛一亮,信息道:“公主,是浅绿,是主子回来了!” 说着就飞奔迎了上去。 褚浔阳寻声看去,看到行色匆匆的,满脸谨慎的映紫,没来由的,脑中突然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可是快的一时竟然没有抓住。 ------题外话------ 十二舅舅虽然狠了点儿,但其实,也有很多无奈的呜~ ☆、第050章 背叛 “映紫,主子呢?已经带人进京来救驾了吗?”浅绿问道。 来人只有映紫一个,延陵君并没有和她一起。 “嗯!”映紫也是很急的模样,直接越过了她,朝褚浔阳迎过来,一拱手道:“公主,主子他这会儿正带人赶过来,宫中形势恐怕马上就要有大的变化,主子他不放心您,所以命奴婢先来接您出宫却和他会合。”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扶褚浔阳的胳膊。 本来是极其流利自然的一个举动,褚浔阳看着日刚下她探来的那只手,同时心间玩味着她的话,方才前一刻从脑中一闪而逝的那个念头就又突兀的崩来出来。 虽然一样的消失很快,但是这一次—— 她却是清楚的抓住了。 不对劲! 这件事,十分的不对劲! “哦?是君玉叫你来的吗?他怎么没亲自过来接我?”褚浔阳面上言笑晏晏,并无任何的反常,脚下却是突然候车一步,然后身形突闪,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当时映紫出京,走的和延陵君可不是一路。 所为的救人如救火,这女人按理说也不该跟着他回来。 退一步讲,就算紧急召唤映紫回来是延陵君临时起意,所以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但褚浔阳现在一眼看到的最大的一个漏洞—— 却是苏逸。 延陵君的为人她很了解,如果苏逸不是刚好赶到,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会坐镇她的送亲队伍里包揽全局,而命令映紫来接她,这还解释的通。 可桥就巧在苏逸现在就和他在一起! 明知道她进宫要承担风险,这个时候,他绝对是应该把外面的事情交给苏逸指挥,自己先行一步进宫来接她的! 按理说,映紫在延陵君身边的年月也不短了,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错就错在白天延陵君是先一步将她支开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苏逸突然到访的事,进而卖了破绽出来。 褚浔阳这一下躲得十分迅速,映紫始料未及,手下一把抓空,她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对褚浔阳穷追猛打,褚浔阳一定还会避开,然后青萝和浅绿发现不对劲了,马上就会上来帮忙,那样她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映紫的心里很快的在盘算,一招抓空,干脆就没有回身再去试图控制褚浔阳,而是霍的一亮手指,直接往错开半个身位跟在褚浔阳后面的青萝的喉咙划去。 她木质的指甲有刻意的留长,再加上练武之人本身就力道惊人,青萝突然突袭又毫无防备,几乎就要见血封喉—— 褚浔阳骤然回首,神情恼怒,却只能改变策略,冲又闪身迎上,劈出一掌,去击她的手腕。 映紫得逞的冷笑了一下,手下立刻换了个方向,封住她的掌风,同时另一只手探出,近距离的,稳稳捏住了褚浔阳的喉管。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只在眨眼功夫。 “公主!”青萝才从惊险中回过神来,映紫已经一把扯开了褚浔阳,拔下发间一支银簪抵在了她的喉间。 “你不怕我手抖的话,就尽管过来!”映紫冷声喝道。 褚浔阳这人,虽然对外人拐杖跋扈,极不好相处,但是对她身边的人,总还算是有些情义的,尤其青萝之前为了她险些殒命,所以方才的那一瞬间,映紫是把这重关系将会带来的效果都估算在内了。 青萝本来还想上来抢人,此时不得已的,就只能咬牙顿住了步子。 褚浔阳从来都识时务,当即也是半点反抗也无,只就无关痛痒的问了句,“理由呢?你要背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无权过问,可是你要动我,却总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不是?” “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映紫道,说着就推了她一把,“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那可不行!”褚浔阳站着没动,也没回头看她,只就不痛不痒道:“本宫的面前,还没有你来随便替我决定任何事的余地,今天你既然做了,那就要么在这里当场结果了我,我随你处置,要么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如果你的回答能叫本宫满意,说是再要我配合你,倒也还有机会!” 映紫在她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她的脾气却是很了解的,这个浔阳公主,根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的疯子,其实说到底,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无所畏惧,而是仗着靠山背景强硬,没人敢于真的将她怎样而已。 映紫虽然心里痛恨她这一点,却是真的完全无可奈何。 褚浔阳虽然没兴趣却看她脸或是品味她的心情,心思却是分外清明的,不仅莞尔笑道:“如果你觉得没有和本宫做交代的必要,那么就当是解释一下你今朝背叛君玉的理由吧!” 映紫的表情震了一震,先是沉默,后又迷茫,直至最后,转为刚烈。 “我七岁的时候就被世子爷选出来,送到他身边,我一直都竭尽所能,全心全意的服侍他,他也一直都信任我,倚重我,整整十五年,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情上面的失误而受到他的责难,直到——”她说,脸上表情,凄惶之中又透着无法掩藏的痛苦,甚至于她握着发簪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因为沉浸到了某些久远的记忆里,她的神色就显得十分迷茫,最后就咬牙切齿道:“你的出现,将所有安稳的一切都打破了,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他却毫不犹豫的为了你远走到了西越,为了能够有机会接近你,不惜纡尊降贵的操建业,陪你往来生死之间,备受阴谋倾轧。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他那样的人,那样一再的委屈自己?” “映紫,你疯了?”浅绿目瞪口呆的听着她说,这个时候才骤然回过神来,快跑两步追上来,大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管主子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哪有我们做奴婢的来置喙的余地?” “就算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也是被这个女人影响的!”映紫大声的吼道,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说着,突然就满脸凄凉的苦笑了一声,痛苦道:“浅绿你别告诉我你都看不见,别的姑且不论,这一次的事情都这么明显的摆在这里,世子爷遇刺遇险,这样九死一生的紧急关头,都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既然对世子爷的生死完全的视而不见?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是不假的。遇到这个女人之后,主子他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哪怕要被他亲手手刃也好,今天我都要纠正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了!” 她说的狠厉且激昂。 浅绿看在眼睛里,却是急得跳脚,满头大汗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先放开公主,若是让主子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你的!” “浅绿你别过来!”映紫拽住褚浔阳,警觉的后撤一步,戒备道:“纵使他永不原谅,今天——我也一定要替她锄了这个祸害!” 延陵君的四个婢女里面,除了初出茅庐的深蓝,剩下的三个人,就属映紫最为年长,在他身边呆着的时间最长,内外功夫也最为精湛。 何况她现在挟持了褚浔阳在手,浅绿根本就是束手无措的。 “你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把自己说的多么大义凛然!”青萝从旁听了半天,终于怒了,翻脸讽刺的冷声道:“说什么是为世子爷鸣不平?又装什么忠仆的嘴脸,你要真是挂心世子爷的安危,之前驸马明明是提前派你前去营救了,你不遵照他的意思去做,反而放任不管,又中途折返,处心积虑的跑回来暗算我们公主?一个伪装纯良的无耻贱人罢了,你现在还要在这里大义凛然的摆谱儿给谁看?” 一直到眼下的这一刻之前,浅绿都还相信她是为了荣显扬的事情一时给冲昏了头脑。 “映紫——”浅绿惊愕不已,不可思议的尖叫出声。 是了,延陵君自己要留在京城掌控这边的局面,分身乏术,但就算他对荣显扬再怎么样的有信心,知道对方遇险,也是一定会叫人过去接应帮忙的。 浅绿前面是没有多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映紫的出现,实在是太突兀了。 “难道你真的是——”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好姐妹,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神情纠结的不想质问出口。 青萝眼见着褚浔阳被劫,正是满心怒火沸腾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又往前走走了一步,道:“还要说什么你是要帮助驸马爷迷途知返的吗?我看你根本就是私心作祟,早就记恨上了我们公主,伺机报复的吧?” “这不可能!”浅绿还是不远相信,立刻大声反驳,“映紫为什么要记恨公主?她没理由的!” 她说着,便就期期艾艾的看向了映紫,只希望映紫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挽回她的信心。 映紫的眼中却明显闪过一丝心虚慌乱的情绪,咬了下嘴唇,表情歌冷厉的盯着青萝。 青萝就又说道:“前面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追随驸马十五年,从没被他处罚则难过,可偏偏认识了公主没多久,他就因为你擅做主张误导公主的事情将你赶走了好几个月。你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存了挟私报复的心思,并且机缘巧合,果断的另寻明主,再行效忠了吧!” 映紫眼中神情晦暗,用一种慌乱无措的目光四下乱扫,意图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个时候,浅绿已经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褚浔阳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声音清冷的开口道:“安王许诺你怎样的好处?是答应你,在你助他成事之后,就杀了本宫给你腾地方吗?” 腾地方? 这三个字的意义已经非同小可。 浅绿只觉得脑中混乱之余,整个精神和意志都要跟着瓦解崩溃一样,失声呼喊道:“映紫——” 原来映紫对主子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这也就怪不得,她会完全不顾定国公主怀有身孕这样的事实,还要不计后果的对她出手了。 映紫的这份心思,本来就极为隐秘,因为知道她和延陵君的身份不配,就是她自己—— 这一生,也从没有想过要说出来。 这一刻,如是整张脸皮连带着遮羞布都一并被人扯了下来,映紫脸上表情窘迫变化的难以自容,咬着牙,半天的不置一词。 浅绿在旁等的心急如焚,忍无可忍的劝道:“映紫,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都还来得及,主子的心思,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要真的伤了公主,那才是永远的都不能回头了。你快适可而止吧,我跟你一起去向主子求情,求她网开一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都忘了吗?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映紫听了她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只讽刺的反问来一句,“你以为我还有办法回头了吗?” 浅绿一怔—— 以延陵君的脾气,映紫如果是做了别的事都还好,可是她竟然敢动褚浔阳,且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只凭这一点,他就一定不会原谅。 褚浔阳听着她百感交集的一句话,就又轻声的笑了笑,“你是私心既然这样重,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打着和本宫同归于尽的主意?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要回头?” 这一句话,正中映紫的心坎上。 映紫的脸色浮现出恐慌的情绪,惊慌不已的垂眸看向她。 褚浔阳的视线却落在远处,宁肯去看御花园里开败了的花朵也懒得去瞧这女人的脸,只道:“杀了本宫,再把今天亲眼见到你背叛的青萝和浅绿一起灭口,那么你做的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回头到了君玉的面前,你还是可以维持你为人奴仆的忠诚嘴脸,把这件事天衣无缝的掩饰掉,这个如意算盘,打的还算精妙!” 这样的出境之下,她还能品头论足,滔滔不绝。 映紫的心思被当场拆穿,表情就又瞬间一冷。 “映紫,难道你真的——”映紫是做了叛徒,浅绿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居然会打着将她们所有人都灭口的心思,但是褚浔阳的话太过犀利,又让她下意识的信了。 “全都不要废话了,她的人现在就在我手里,你们不想逼迫我现在就下杀手的话——”她说着,刻意一顿,然后冲浅绿使了个眼色,“你先把她绑起来,然后我这里有一粒药丸,你吞下去!” 她抬眸看了青萝一眼。 紧跟着,褚浔阳却是突然神情一愣,沉声道:“你们两个还不走?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浅绿始料未及。 青萝却是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拽了她就要转身。 映紫大为意外,惊愕的怒斥道:“谁也不准擅自离开,你们难道不管这女人的死活了吗?” 浅绿打从心底里是害怕的,迟疑着回头看过来。 青萝却是强忍着,没叫自己回头。 然后褚浔阳的声音就再度响起道:“反正在你的计划里,最后是要死我们三个的,现在难道不是逃得一个就算一个吗?” 她的这副神情语气,看着视死如归,说到底,还是自恃身份的相信映紫不会真的动她。 映紫最恨的就是她这样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要控制不住的就下手了。 “走!”青萝一狠心,拉着浅绿就头也不回的夺路而逃。 映紫眼睁睁的看着,虽然心急如焚,却完全的分身乏术,就这么看着两人逃之夭夭—— 这样的奴才,真是前所未见! 其实不是她的计划不周到,而是完全没有想到褚浔阳和青萝这主仆两个会是两个本末倒置的奇葩! “走吧!再不去找你的新主子求援,要追上她们灭口可都来不及来!”褚浔阳侧目看一眼她攥着簪子的苍白指关节,嘲讽一笑。 “你——真的不怕我会当场杀了你吗?”映紫问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褚浔阳却是但笑不语,并不回答。 其实方才的那一瞬,她是铤而走险的堵了一把,因为映紫这种因情生恨又扭曲变态了的女人,是很有可能会被激怒,然后直接就不计后果的鱼死网破的。 若在往常,褚浔阳是不惧于这种危险又刺激的赌局的,可是这一刻—— 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她的心里却矛盾痛苦的利害。 因为—— 这一次,她同时摆在赌桌上的筹码,还有自己腹中那个未曾成型的胎儿,忍不住的扪心自问,她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为人母亲吗? “走吧!”映紫的确是惦记着要赶紧找人去灭口青萝和浅绿,完全没心思再磨叽下去,推攮着她往前走去。 彼时那座废弃的庭院里,风邑和崇明帝等人的对峙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在双方较劲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之后,北方的天空中终于炸开一团蓝色的烟雾。 风邑循声望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是晚了!”阁楼下面,风连晟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他面上表情控制的极好,只沉稳又冷静的上前一步道:“十二皇叔,你在等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你后面的打算了!” “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本王会用什么办法从这里脱身吗?”风邑道,干脆就没有拐弯抹角。 “我只是觉得,用华城的人头来抵偿你十二皇叔的这条性命,你实在是亏得很!”风连晟道,视线就势移到一边,太后的身上。 他实在是不确定,风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打算过全身而退。 风邑显然很懂他的心思,便就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你现在无非就是担心太后娘娘会不会被本王拉来垫背的,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你父皇肯点头给本王让路,没准咱们之间,都还有的商量不是吗?” 这样说的,就好像他大张旗鼓做了这件事,就只是冲着华城来的一样。 “你不要再试图混淆视听了,你打的什么主意,朕很清楚,你之前所谓意图操纵你人生的那些人中,也包括朕吧?你无非就是想要报复,只要你能守信,保证母后的平安,朕就是把这条命送给你又能如何?”崇明帝冷冷说道,神情冷肃。 逼死了他,风邑虽然可以泄愤,但是这一辈子都注定了在南华的过境之内再无立足之地。 “父皇,您在说什么啊?”风梁惊慌失措的嚷了一声。 那阁楼之上,风邑就心满意足的笑了,“你能这么说,固然是最好的了,不过也不着急,今天这里的这场戏唱的这么精彩,只有咱们两个,是不是就太可惜了?” 他这话,别人不懂,崇明帝却是清楚明白的,当即就是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却刺杀荣显扬了吗?难道你对自己也这么样的没信心?更何况,他是什么心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你还想用母后却威胁他也自刎于前吗?” 臣子为救太后而死,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 “我要逼他就范,就自然有足够分量的筹码,这个不用你来操心!”风邑道,却是卖了个关子,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阁楼里,突然出来一阵骚乱声。 ☆、第052章 真有那么恨吗? 风邑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缓缓回头。 阁楼下面,风启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 这个院子,是有前后两道门的,此时崇明帝他们站着的地方是前院,但是自从发现风邑藏身此处之后,前后两道院门就都已经被严密的封锁了起来。 此时那阁楼里陈旧的木地板上正传来踩踏的声响,而同时,从后门方向,这阁楼底下却是从两面围拢而过,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大批的御林军擅离职守包抄过来的同时,更是不时的纷纷仰头,神情紧张的去往那二楼上面张望。 风连晟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不由的上前一步,“出什么事了?” “是定国公主!”蒋校尉擦了把糊了满脸的冷汗,惭愧道:“刚才有个女人挟持定国公主,威胁我们让路,进到阁楼里去了!” “什么?”风连晟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仓促回头去看那阁楼上面。 传闻中那个挟持褚浔阳的女人并没有露面,但是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被风邑身边的侍卫推到了栏杆前面。 崇明帝的眸子眯了眯,忽而泛起丝丝冷光,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冷漠。 风邑俯视下来,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道:“如何?现在这两重筹码摆在这里,不知道你要作何感想?” 事关褚浔阳,那可不仅仅是荣家的事,凡事—— 崇明帝都还要顾及褚琪枫的态度。 “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崇明帝问道,一个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的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劫,他的颜面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却又因为受制于人而不能发作,这可以说是他帝王生涯中最耻辱的一天。 “没什么啊,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了,今天,我只是想要和你们这些人,还有我自己的过去都做一个了断。”风邑笑道。 “好!”崇明帝几乎是忍无可忍,语速飞快的说道:“老十二,你赢了,今天的事,朕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你放了母后和定国,朕可以保证让你安全离京!” “是吗?”风邑却反而不急着表态了,闲闲的又往那栏杆上靠着坐下了。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不惊不惧。 那阁楼下面,风启自她出现的时候起,目光就开始沉的很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 其他人都没说话,众人之中只风梁最没定力,忍不住的怒声道:“风邑,你深夜闯宫,挟持皇祖母,你这乱臣贼子,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还不快放了皇祖母,父皇宽仁,没准还能赐给你一个全尸!” 崇明帝之前说的不予计较,其实大家心领神会,他并不是真的永不追究,只是答应暂且给出一点时间,让风邑奔命去而已。 风邑听了这话,也是无所谓道:“还是先等着吧,现在这里可不只是你风氏一家的事情,总还要听听别人的态度的——” 他说着,忽而就眸子一转,侧目看向了身边褚浔阳道:“定国公主,你说是不是?” “呵——”褚浔阳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无所谓的看着他,“本宫的送嫁卫队,的确是不在南华国主的管制之内的,你要坑我们?怎么就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按照你规定好的套路走?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了?” 风邑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失神了一瞬,随后就又马上恢复如常道:“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横竖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而无论你们怎么选,都是本王的出路!” 他竟然—— 是这样的信心满满。 果然—— 是有备而来的! 褚浔阳的心里不由紧张的戒备起来,眼角的余光一瞥,恰是从高处瞧见那院子外面一大队的人马奔驰而来。 她送嫁队伍的装束和南华这边的各种亲军卫队差别很大,褚浔阳自然一眼分辨。 那些人过来的时候,因为受到御林军的阻挠,故而也闹出了不晓得动静,院子里的众人听了动静,纷纷回头,不消片刻,延陵君已经当先一步带人闯了进来。 他的面容冷肃,带着那么一股子明显的戾气,和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风梁看一眼他带来的人,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前去一步道:“荣烈,你做什么?居然带人私闯禁宫,你不要命了?” 延陵君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排开人群朝那阁楼走去。 那里,褚浔阳注意到,自那出现的那一刻,风邑突然发出了一声隐隐的叹息,那似乎—— 是一种失望之极的情绪! 难道他对延陵君还会又什么别的期待吗? 不,或者说是他真正期待的人,其实是荣显扬而已。 “能问个问题吗?”褚浔阳的心思一动,突然语气轻缓的问道。 风邑的思绪被她打断,回头看来,“什么?” “本宫看安王殿下您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据我所知,你之前派去行刺我父亲的刺客是不会作假的,怎么,您对自己的手下,就这么的没信心?现在赶过来的人不是父亲——”褚浔阳说着,就玩味的笑了,“你很失望?” 风邑看着她,倒是没回避,只半真半假的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本王在等的就是他,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褚浔阳的脑中轰然一响,被他脸上笑容一晃,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眉头深锁的试探道:“难道——华城果然就是你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还值得更深一步的推敲,只苦于拿不到切实的证据。 风邑这话,如果不是故意为了混淆视听来误导她,那么—— 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风邑只笑了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褚浔阳看着他神态自若的侧脸,再也不能掉以轻心的再次开口道:“你对父亲他——真有那么恨吗?” 风邑闻言,唇边的笑容突然瞬间凝固,压在栏杆上面的手指不由的用力扣紧。 褚浔阳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道:“就因为当年他没有对你施以援手,看着你完全落入杨妃为你挖下的泥沼之中,所以你对他——” 因为荣显扬的态度立场问题,风邑和他对立并不奇怪,但是这么久了,褚浔阳已经分明感觉到了——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荣显扬因为风清茉的死而迁怒风邑的问题,同时—— 风邑对荣显扬,也是苦大仇深,恨入骨髓里了。 她本来也是不耻于风邑的这种心态,但是就在今天,在这阁楼下面听了他的一番话之后却是突然茅塞顿开。 杨妃死的那年,风邑只有五岁,根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已,那个时候,只凭荣显扬的地位和人脉,如果他真能将风邑作为亲人般的眷顾—— 那么今天的风邑,也不至于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被逼着走上这条乱臣贼子的道路,并且无法回头。 风邑的唇角隐约痉挛似得动了动,他想要扯出一个无所谓微笑的表情,但是这一个笑容所表现出来的,却就只有苦涩。 “觉得我得寸进尺,很不可理喻是吗?”他说,却也没等褚浔阳回答,就又摇了摇头,哑声笑道:“是啊,是我贪心不足,不知好歹,因为我,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毕生挚爱,他恨不能看着我陷入万丈深渊都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只有我——” 他的话只到一半,突然就没再继续下去,而是仰面长天,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因为他的命是当初风清茉拿命换来的,所以他对荣显扬一家就注定了一生亏欠,只是很遗憾,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他还不曾学会感恩,就先狭隘自私的恨上了对方。 曾经,他也为风清茉的死而自责过,可是诚如褚浔阳所言,自他自己被逼着逐渐陷入泥潭之后,就已经不得已的断了自己所有的曾经和良知。 他要活着,并且只能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活着。 风邑脸上表情,寂寥当中又透着复杂,褚浔阳却只觉得无言以对,无论是荣显扬的偏执还是风邑埋没了良心的自私,全都事出有因,作为局外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评论的余地,更何况—— 那两人之间的种种,也并不是用简单的对错二字能够囊括的。 “算了,本王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反正过了今天之后,这里有关的一切,曾经所有的过往,都将要不复存在!”闭着眼缓了片刻精神,再重新张开眼的时候,风邑面上表情就已经恢复如常。 他重新回头,彼时延陵君已经走到了小楼前面。 “君玉,你来啦!”揉了揉眉心,风邑笑道。 “我来接芯宝走!”延陵君道,直白而干脆,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这里我负责替你开路,保你平安出宫,事后——我只要芯宝平安!” 当着崇明帝的面他说这样的话,弄得严重了,那就是反叛。 风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这就是他方才和褚浔阳所说的两条路的其中之一,只不过他的心里却始终倾向,以为延陵君多少是会为了荣家和荣显扬着想,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事实证明—— 他对自己这个外甥的了解,就和当年对自己的姐夫一样。 延陵君他就只要褚浔阳,根本就不管随之而来,将要花费多少的力气才能扭转荣家即将面临的处境。 而作为此事最直接要受到冲击的“被害者”,宣城公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暴跳如雷的站出来道:“你的脑子糊涂了不成?安王掳劫太后,逼宫造反,罪大恶极,你不想法子救太后脱困——” “祖母!”延陵君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嘲讽道:“太后遭掳,她的儿孙都在这里站着,荣烈人微言轻,几时轮到我来强出头了?” “荣烈,你的意思是皇祖母的性命还不及褚浔阳来的贵重吗?你简直就是——”风梁几乎是气的七窍生烟。 延陵君却懒得和他计较,只仰头看着高处的风邑道:“如何十二舅舅?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君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赶着过来开舅舅的玩笑吗?”风邑不为所动,举目四望,轻声的笑了笑,“就算你今天保得我顺利出宫甚至离京又怎样?难道舅舅后半生的荣辱安危,你也能保证一概负责吗?” 延陵君才不会管他的死活,这个小子,和他的那个父亲一样,都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这就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舅舅你神通广大,难道还会需要我再为你做什么吗?”延陵君也不掩饰,直接说道。 风邑的眼皮隐约一跳,突然就很怕再听他说点什么了。 “罢了!”他摆了摆手,“虽然没能见到你父亲过来,本王还是觉得遗憾,但一切——也便就到这里为止吧!” 他的话音未落,风连晟突然眼尖的发现他身后的阁楼里有滚滚浓烟蹿出来。 ☆、第052章 逃出生天 发现这件事之后,风连晟的第一个反应是扭头去看身边的延陵君,而没有先去管风邑的反应。 风邑的目光微微一深,他身后已经有一个随从凑上来,小声的提醒道:“殿下,火势已经起来了!” 但是脸上表情却是讳莫如深。 那阁楼的主体本来就是木制,再加上年代久远,木质被风干的利害,不消片刻就火势蔓延,几处的窗户透出破破烂烂的窗纸已经可以瞧见里面乱窜的火苗。 “着火了!救火!快来人救火啊!”令文昌第一个失去了冷静,尖着嗓子大声道。 院子外面有侍卫涌进来,然则才刚冲进阁楼,就被迎面卷过来的火舌给顶了出来。 令文昌更加慌乱起来,满头大汗道:“皇上,安王是提前叫人在这楼里淋了火油,火势已经完全失控,侍卫们进不去啊!怎么办?太后娘娘还在上头呢?” 崇明帝的脸孔在火苗的影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看上去阴沉恐怖。 他不说话。 那阁楼上面,风邑突然俯视而下,双手撑着前面的栏杆看向下面面无表情站着的延陵君,似是苍凉的叹息一声道:“你果然是本王的好外甥!” 延陵君就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直接又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注视着上面的褚浔阳道:“芯宝!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完全不考虑风邑此时就在褚浔阳身边,并且恼羞成怒,孤注一掷这样的因素,只就定定的望着褚浔阳。 风邑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两人就好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风邑居然真的就未曾插手过问。 褚浔阳亦是低头看着楼下的他,她往前走了一步,风梁看在眼里,突然焦急道:“父皇,皇祖母还在上面,再不救她下来,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眼前的这个场面,下意识的就叫他怀疑风邑是对延陵君放水。 可是凭什么?他们风氏才是南华王朝最尊贵的一族,凭什么褚浔阳可以安然脱险,而却要太后丧生于此? 崇明帝的心里虽然也有雷同的想法,但是他却相对要理智的多,因为他很清楚延陵君和他那父亲一样偏执又冷漠的个性,不管风邑是因为什么而对他网开一面,但是现在若是跟他提什么“忠君爱国”之类的话,那就等同是狗屁,他根本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阁楼里的火是从楼梯口开始燃起的,这会儿已经席卷整个一楼,就连二楼这个露天平台上面回头往里也能看到金色的火焰跃动了。 褚浔阳盯着楼下的延陵君看了两眼,然后却突然回头看去,对一直躲在那扇门稍稍里面,隐藏自己的映紫,命令道:“你过来!” 映紫这个时候,早就紧张的满手心跑汗,眼见着火舌要将她所占据的地方吞没,可是从延陵君出现之后,她就更不敢露面了,因为她很清楚下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所以就自欺欺人的逃避面对。 她咬着嘴唇,满眼仇恨的回望褚浔阳,就是一动不动。 风邑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侧目去看褚浔阳道:“你别得寸进尺,本王现在网开一面,这是给你机会——” “何必要把话说的这么好听?横竖我又不会领情!”褚浔阳不屑的打断他的话,“说什么网开一面?你现在不能动我,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还知道偿还当初欠下君玉的一条命,咱们之间,就不需要再虚张声势的扮大尾巴狼了吧?” 当初在楚州,风邑一手操纵,害延陵君遇险,并且险些丧命,虽然表面看上去他们舅甥两个已经为此决裂,但是叫人意想不到的是—— 有一日,到了今时今日的这般境况之下,两人居然会心照不宣的再因此事达成共识。 褚浔阳的想法惯常都太过通透,通透到让风邑这种擅长步步为营和阴谋算计的人每每与她交谈起来都觉得索然无味。 风邑有些兴致缺缺的撇撇嘴。 映紫本来是一心以为他会拿褚浔阳对荣烈父子开刀示威的,对于眼前的场面既困惑又愤怒,但是褚浔阳的报复,才是她现在最畏惧的东西,于是赶紧咬牙说道:“安王殿下,奴婢答应替您办事,对您效忠之后,就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难道您现在却要出尔反尔——” “什么出尔反尔?一切都不过你的想当然罢了,难道本王还曾对你许诺过什么不成?”风邑听了笑话一样轻笑一声,“而且你觉得本王还需要对区区一个奴才你来我往的投桃报李吗?” 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天生的掌控者,映紫深知,她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延陵君面前还是风邑面前,都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的。 “殿下——至少看在奴婢也曾为您出过力的份上——”映紫的语气不由的软了下来,神色乞求。 风邑没有像她期望中的那样去杀了青萝和浅绿,替她灭口,那么现在就算还有机会锄掉褚浔阳,她也再没有机会回到延陵君的身边了。 这个结果虽然叫她绝望又愤怒,但是眼前—— 还是保命要紧! 风邑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褚浔阳一眼—— 这就是他的态度。 旁边的两个侍卫马上就要闪身过来,褚浔阳的目色微微一寒,突然抢着一步朝映紫一掌击去。 彼时屋子里的火苗就要窜上来了,映紫不能往屋子里退,仓皇之下,只能迎着她也送出一掌。 她的掌力要比褚浔阳来的更足,褚浔阳从来不肯吃亏,自是如她意料当中的一样身形一侧,避了开去。 映紫心里舒一口气的同时,风邑却是突然勃然变色。 果然,褚浔阳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映紫,而是冲过去,抢占了映紫方才占据的位置,并且手下力道精准无比的将那门柱上面一个很不起眼装饰用的小突起给拍进了柱子里。 沉重的摩擦声过后,那柱子旁边的地板上已经现出一个方形的暗洞入口。 “褚浔阳!”那个机关的位置极为隐秘,而褚浔阳被带上来之后都一直规矩,风邑是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里,顿时就一反常态,气急败坏! “安王殿下,您的退路现在被我发现了,该怎么办呢?”褚浔阳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冲着他微微一笑。 风邑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保持着一种僵硬的狰狞,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探进那入口下面慢慢摸索的脚,直至—— 褚浔阳的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 “提前在这阁楼里淋了火油,只要点火,整座阁楼很快就会被焚烧成灰烬,并且坍塌,这个动口附近装的是机关还是火药?而且火场里你应该也提前藏了侍卫和宫女的尸体等着用来瞒天过海吧?届时只要毁了这个洞口,就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你安王殿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死里逃生,我想你之前所言,要将过去种种都在今天做一个了断,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吧!”褚浔阳的语气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 他灭了华城,又可以杀了太后,唯一美中不足,是他最为痛恨的荣显扬没有一并出现,但是能以此局换得他逃出生天以后海阔天空的新生,也已经很是值得了。 如果只从这一点上看—— 风邑他居然刻意遏制仇恨和贪念,当真是十分有决断的一个人了。 按理说,对这样的聪明人,褚浔阳或许是原意成全他的,可是—— 风邑不行! 这个人的命,是她要拿来还给赵祁安的! 思及此处,褚浔阳的笑容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冷凝,足尖对准下面寻到的那个机关狠狠的踢了下去。 风邑一下子就气急败坏了起来,再也无从考虑更多,直接奔过去,顺手一把拽着褚浔阳跳进了那处阴暗的密道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用来最后损毁掩埋密道入口的只是机关而非火药,那是一处坡度很陡,向下的楼梯,几乎是踏进去的一瞬间,褚浔阳就已经感觉地动山摇,被扑了满脸的灰。 混乱中,后面似乎又有人跟着跳下来。 风邑对这密道中的构造十分熟悉,拽着她轻车熟路的一通奔走。因为是在宫里,这条密道他肯定没有半大挖的太长,那样的工程浩大,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总共他们也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再度重见天日。 风邑再度开启了一处机关,从那出口爬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样子看上去狼狈无比。 褚浔阳一边拍打着裙裾上面的灰尘,一面隔着假山前面宽广的湖面看御花园里往来奔走去救火的侍卫—— 风邑安置整个出口的位置选的恰到好处,偏僻的很,她立刻就放弃了呼救或是引人过来的打算,只回头去看相继从那密道里出来的人。 仓促之间,风邑没来得及处置太后,连带着映紫,还有另外的六名侍卫也都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风邑小时候是长在宫里的,对这禁宫之内的地形十分熟悉,一行人也没需要换装,直接选僻静的路径走,很快就翻越西北边的宫墙,夺路而走。 彼时宫里正人仰马翻的大规模救火,赶在宫中动乱的消息被传送到各处城门进行封锁排查之前,风邑这一行人就已经顺利变装出城。 因为本来的计划被褚浔阳搅乱,风邑的脸色就始终阴沉的很可怕,出城又走了一段,褚浔阳见他一直阴着脸不说话,就忍不住玩味笑道:“你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就算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安王,但是从长远考虑——除非你今天难逃一劫,否则你就绝对不会伤我的性命的,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干脆现在就放我下车去?你当是知道,带着我在身边,我可能随时都会再出状况,给你制造一些额外惊喜的!” 就算风邑摒弃了他之前的身份,但是为了不给自己招惹褚琪枫那个大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依然不会动褚浔阳,甚至是延陵君的。 否则,褚琪枫是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报复的,那样的话,他的处境,会比过去的二十多年更不如。 “你还能怎么刺激我?至多就是想方设法的把君玉引来,和我过不去而已!”风邑冷冷说道,这一刻他满肚子都是因为被褚浔阳坏了全盘计划而积攒起来的火气,所以说话的时候,腮边肌肉就在不受控制的痉挛,“你不是手眼通天,自诩聪明吗?怎么会不知道,我带着你一起上路的目的是什么?” 他说的狠厉,又似乎是为了给予他的回应一样,风邑的话音刚落,前面驾车的暗卫突然低呼一声,一把大力的收住了马缰,同时那马车外面是一片鸣箭之声,倒是没听见有人中箭惨叫,倒是战马相继嘶鸣倒地。 褚浔阳和风邑乘坐的马车一端失去支撑,也砰地一声,车辕砸在地上,惊天动地一般。 风邑的反应很快,立刻拽着她爬起来。 外面的暗卫适时地大开车门,两人弯身走出去,风邑就不无意外的冲着对面的人笑了,“果然啊——还是你的段数更高一筹!” ☆、第053章 自相残杀 皇宫。 眼见着褚浔阳和风邑相继冲入火海,延陵君和风连晟情急之下先后纵身跃上二楼,但是因为那阁楼里面被淋了火油,火势又蔓延开来,两人眼前什么也没看到,只被迎面卷过来的火舌一呛,不得已,只能再度翻身落回了地面上。 “上面火势太大,根本就进不去!”风连晟懊恼道,同时却是神情冷静的吩咐,“快,再去调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马上把火扑灭。” 方才褚浔阳等人所处的位置是二楼,并且楼梯又是最先就被焚烧毁的,这么看来,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留有退路的。 崇明帝一语不发的看着。 延陵君的目光在火焰的映衬下微微一闪,然后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风连晟一直留了眼角的一线余光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一直选在半空的心,突然就落下去几分,略一迟疑,就要转身去跟。 “连晟!”不想风启却突然就势扶了一把他的肩头,同时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道:“我跟过去吧!你留下!” 风邑虽然没有真的逼宫造反,但是折腾出来的动静却是惊人,这皇宫里面,早就乱成一窝蜂了,崇明帝虽然有余力主持一切,但是这个时候—— 风连晟这个当朝太子也还是留下来帮忙掌控局面的好。 风连晟对自己这个二哥,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彼此之间连私底下的往来都没有,但是这一次次的,他和风启之间却好像是有种天生的默契一样,不,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风启的有意纵容,总在暗中无声无息的对他施以援手。 发自内心的,他其实是没有理由信任风启的,但就是莫名其妙,会觉得对方可靠。 “嗯!”心里飞快的略一思索,风连晟就慎重的点了头,想了一下,又补充,“多带些人,防着他们!” 他们南华皇室和荣显扬父子之间这种畸形的君臣关系,现在已经算是心照不宣的。 风启模棱两可的略一点头,就一撩袍角,追着延陵君的步子直奔宫门。 铁方的动作很快,虽是临时准备,但也不见匆忙,当即就点了五百御林军,外带二王府的十几个侍卫,整装待发。 延陵君翻身上马之后,却没有马上加以动作,这才似笑非笑的回头递给风启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个时候,二殿下你不在宫里帮忙救火,点兵又点将的追着我出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不善,风启却是神色如常的反问道:“那么你呢?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定国公主被困火海,你又为什么不留下来就救火?” 延陵君的唇角勾起,那一点笑容看上去极为冷淡,甩了甩手里马鞭,慢慢道:“她是我的妻子!” 这几个字,他有意无意的咬重了读音,别人虽听不出破绽,但风启心领神会,分明清楚的感知到他言辞之间宣示所有权一样的警告味道。 胸口有那么一瞬间被堵的近乎喘不过气来,他面上表情却持续保持冷静,同样口齿清晰的回,“同时不知所踪的——还有本王的皇祖母!” 这个理由,是延陵君无法反驳的。 他从马上回头看向了风启,就又玩味笑道:“我可以卖你这个人情,但是却不知道二殿下又准本拿什么来报答我?” 他笑的肆意又狂妄,笑容挥洒间,空气中的冷气流却在不住的盘旋。 两个人,四目相对。 风启的目光也在那一瞬间被冰雪封冻,冷到了骨髓里。 其实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永恒的秘密呢?只是在这之前,他却都还一意孤行,原意自欺欺人的相信他可以做的到。 而现在延陵君之所以会这么说,就分明表示他已经抓住了某些迹象和把柄,否则—— 以他的为人,绝不可能这样毫无根据的就出言试探。 延陵君所为的“回报”他很清楚对方指的是什么,并且这笔交易,他其实也没有资本拒绝,因为—— 心系褚浔阳是真,而就算没有褚浔阳流落在外,哪怕是只为着太后,他也必须要马上找到风邑,不能撒手不管。 延陵君唇角带着兴味很浓的笑容,等着听他表态。 最后,风启却只是移开视线,语气冷冰冰道:“你尽管走你的就是!” 言下之意,要么延陵君用强拦下他,否则—— 他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人前的二皇子风邑,从来都是淡泊明理的,但是延陵君却清楚的意识到—— 眼前这个强势又没有原则无赖才是他隐藏至深的本来面目,于是心里本来对他只有八分的防备,此时瞬间就攀升到了顶点。 不过这个时候,断也不是和风启在这里较劲置气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天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延陵君就略一垂手,从衣袖里滑落出来一个做工精致,小巧至极的黄金线编织而成的圆球,乍一看去,那像是他身上配饰的玩物,但是凑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一个特别编织出来的金丝小笼子。 延陵君以尾指挑开了笼门,片刻之后,就见里面两只蜜蜂扑闪着金色翅膀飞了出来,半空中徘徊了一阵就往城南的方向飞去。 这些特殊豢养出来的蜜蜂,就是早年淳于兰幽用来和手下密卫之间胡传消息的秘密工具,毫无疑问,是褚浔阳事先在身上藏了可供蜜蜂追踪的香味。 而延陵君之所以没有在出事之后就马上放出蜜蜂追踪,主要是因为在风邑等人潜出宫门之前,宫中混乱一片,蜜蜂容易被干扰,进而弄错风邑最终脱逃所走的方向。 一行人在蜜蜂的指引下出城,并且顺藤摸瓜的一直追踪下去,风邑的马车铤而走险,直接走的就是官道,一行人持续追中了大半个时辰,却不想风邑的反其道而驰也没逃过荣显扬对他心思的算计。 当时风邑这边的战马尽数都被射杀,去路都被荣显扬带人封的死死的,双方对峙,各自眼中都是深不见底的仇恨。 “我派了两拨死士,事先在你身边的卫队里也安插了人手,居然这样都杀不了你?”风邑怅惘的一声长叹。 荣显扬的右手手臂受伤,应该是伤的不轻,虽然用布条草草裹了,但是血色还是渗了出来,同时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延陵君和风启带人从后面包抄过来,风邑只回头看了一眼,就似乎很是满意的笑了道:“君玉也来了!这样也好,咱们大家今天聚在一切,正好是将所有的前尘过往都一起做一个了断!” “那是你和我父亲的私事,我不会插手,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来接芯宝的,你放她过来!”延陵君道。 不是他把杀母之仇看得无关紧要,而是从来就知道,荣显扬不原意他插手此事。 风邑闻言,去是不甚赞同的摇头一笑道:“君玉,你忘了,我之前欠你的那一次已经还了。我的这条命,是拿你母亲的命换来的,我的确还欠她一次不假,可你既然是肯于承认那就只是我和你父亲私事,那么现在——” 他的语气一顿,唇角弯起的弧度就在那一瞬间变极冷酷,突然再度回头看向了对面的荣显扬,字字清晰道:“要不要我偿还,或是要以哪种方式偿还,现在可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了,一切——都要荣世子说了的才算。” 荣显扬对他的痛恨,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程度,这一点,风邑十分清楚,只不过—— 以前他一直以为荣显扬是因为风清茉的死才迁怒于他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洞悉了对方隐藏起来的那个秘密,今天如果出现的只是延陵君在场而没有风启出现的话,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协商的余地,可是现在—— 哪怕只是为了遮蔽风启的耳目,荣显扬也一定会他之间做一个了断的。 风邑的神情之间满是挑衅的意味,侧目对褚浔阳道:“其实你如果是真的聪明的话,那么今天就不该跟着我过来,你应该知道,我会给自己留后路的前提——那就只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如果今天他荣显扬一定要将我置诸死地的话,你就只能是给陪葬了。” “无所谓!”褚浔阳道,面目清冷的看着他,“安王殿下您该不会如此健忘吧?除去阳羡公主的事情不提,你的手上可还欠着我的两条人命呢!你要和父亲他清算旧账,那就尽管先去,本宫不着急,大可以耐心等到你有本事侥幸生还的那一刻。” 关于赵祁安和适容两人的事,风邑也算是马失前蹄,本来只想用适容的死来刺激赵祁安提前出手,终结当时西越朝中乱了许久的局面,哪里想到褚浔阳和他二人之间会有那一层渊源,最后说是得不偿失都不为过。 心里隐隐的叹了一声,他的面上却是不显,只无所谓的笑了笑。 眼前的这个局面是,荣显扬从自己南下的钦差卫队里抽调出两百精英挡在前面,延陵君带了镇国公府他们父子所有的精锐和心腹百余,再就是风启带来的五百御林军了。 这些人,看着全都是为了将风邑置之死地而来的,但是最不容忽视的一点是—— 太后! 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心思独到,已经完全可以预料到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了,所以看似是一个没有悬念的优胜局,但是眼前的场面却显得冷凝而肃杀。 唯有风邑,春风得意,越过人群,看着策马停在延陵君还后面的风启道:“启儿,该怎么做,现在还需要我这个做皇叔的教你吗?” 风启静坐在马背之上,旁边的山野里有风掠起,将他鬓边散落的发丝吹到面上,更让他眼底神色被遮掩的云遮雾绕不甚分明。 他抿着唇角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抬头,语气平稳而缓慢的说道:“如果我替你解决了荣氏父子,你就能保证不对祖母下毒手吗?” 若说风邑和荣显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那么风邑想要铲除太后和崇明帝之一来泄愤的心思就只能比这更重。 风启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 风邑也不拐弯抹角,只就气定神闲的笑道:“至少你要先做到叫我满意,才能争取到和我讨价还价的机会,不是吗?” 他现在是有点不确定风启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太后还是褚浔阳,但不管怎样,这两个人都在他手里,风启的把柄是被他握的牢牢的了。 风启闭了下眼,到底也只能是乖乖就范,抬手打了个手势。 御林军卫队迟疑了一下,但是只为了太后,也只能是顺应了风邑的要求,举起长缨枪就往前面荣家的人身上戳去。 风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看这一幕,虽然情势所迫,事后也许并没有人会计较他今日的作为,可是—— 自相残杀!这四个字眼的分量太沉重,是他这一生曾经立誓要永远摆脱的无奈。 他不说话,脸上表情也平静至极。 自从落在风邑手里就一直很安静的太后,隔着人群看过来,却是从他的表情之间看到了太过压抑的痛苦情绪。 “启儿——”太后突然开口,“他的最终目的,是将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一网打尽,不需要为了哀家再做这些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趁人不备大力的挣脱,卯足了力气就近往一个侍卫的刀锋上撞去。 ☆、第054章 天降神兵,太后之死 风邑的最终目的,风启又如何不知? 只是—— 却不得不受他的威胁罢了! “太后!”御林军中,有人爆发出惊恐的吼叫声。 太后是个极有城府又相当决断的人,风邑对她早有防备,见状,就眼疾手快的立刻冲上前去,扯了她一把,早知如此的冷笑道:“为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都姑且没舍得做到这一步,没想到竟会对这个聚少离多的孙儿多存了这份用心?” 他的语气里面处处透着嘲讽。 人群之后,风启的面色隐隐发白,用力的攥着缰绳,注意着这里的状况。 风邑侧目看过来一眼,就稍稍扬起音调道:“这到底真的是所谓的祖孙情,还是只为报答上一次在四王府门前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崇明帝有皇子六个,公主七个,再加上他的一众兄弟,合起来,太后算是儿孙满堂的,其实早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对风启也没有过任何的特殊关照,如果说到彼此间的关系亲厚起来,也只是在他回京之后这一年的时间之内。 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太后的心肠也跟着软了,想着当年这个孙儿受的苦,便对他额外的关照了几分,本来不过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恩典罢了,但是见惯了皇家争名逐利的那些阴谋内斗,风启凡事淡然处之的性子反而是合了她的胃口,这样一来二去的,反而逐渐就多了几分真心。 更何况—— 上一次遇刺,风启还险些为了救她而殒命。 太后的神情恼怒,回头盯着风邑的脸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不忿于这二十年来的命运,要记恨,要报复,都冲着哀家来好了,何必这样不依不饶的去为难这些小辈?他们又不曾欠着你的!再者说来,你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全都要怪姓杨的那个女人贪心不足,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现在你要迁怒,哀家也不和你废话,你凡事只冲着哀家来就好,这条命——哀家抵偿给你!” “为什么这样说?不过就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罢了,你这么说了,反而可以在启儿心里留下一个慈爱祖母的念想来,的确是不吃亏的。”风邑讽刺说道,然后就是话锋一转,扬眉看向了风启道:“启儿,你皇祖母的话你都听到了,说句明白话,今天其实从一开始,本王也就没准备为难你,我不勉强你,你现在想要抽身而退,我绝不拦着。” 他不可能对太后手下留情,褚浔阳方面,但凡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也尽量不会下杀手,但是在荣显扬一定要杀了他的前提下—— 事情也演变的相当棘手。 “十二皇叔!”深吸一口气,风启终于翻下马背,走过厮杀不止的人群,朝战圈最里面的几个人走过去。 他在离着风邑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了步子,微皱了眉头看着他道:“其实真要算起来,这些年你过得或许不尽如人意,但到底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不是吗?现在你既然已经决心将过往的一切都尽数抛开了,现在又何必非要执着于这样一件对你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皇祖母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就算真的亲手杀了他,父皇和你之间的仇怨的确是会越积越深,可是刺激了他,你真正能拿到手的利益又是什么?” 太后已经是风烛残年,风邑杀了她,也只能是泄愤而已。 “所以呢?”风邑反问,多了几分兴味,“你现在是要拿什么来和本王讲条件。” 风启面容平静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的说道:“你现在最后所求,不过就是竭尽所能的打击父皇,我和皇祖母之间做个交换,我来做你的人质。今天如果你能顺利脱困,容后的条件我们再谈,如若不然——黄泉路上,有我在,皇叔你也不会走的太寂寞!” 他的语气很慢也很平和,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楚的烙印在了心里,根本就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太后也没想到他会出此下策,嘴巴张了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风邑终于敛了笑容,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道:“为什么?同样的事,那天在四王府门口你已经做了一次了,值得吗?” “我只是——”风启的唇角勾起一点似是梦幻般的笑容,但却又很快的消散无踪,“这些年,十二皇叔你看惯了皇室之家的薄情寡义,你我叔侄一场,不为别的,就当是临别之际,我来补你这些年心间的遗憾,让你看点别的吧!” 权利和地位,那都是这天底下最诱人的东西,他不是没有迷恋过,只是在竭尽全力却抓住了满手的虚空之后—— 突然一场噩梦惊醒,就转而想要尝试去抓住一点别的了。 他的神色很淡,那不是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反而有点超脱生死之外的豁达。 这样的成长环境,这样的人,风启怎么会说这样的? 风邑的心中迷惑了,但却又同时起了些试探的心思。 他突然侧目瞥了眼站的稍远的褚浔阳,玩味道:“是么?既然启儿你有这个兴致,那本王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好驳你的面子,你要自请过来做本王的人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么——” 他说着,眼中笑容就不觉的更深,进一步逼问道:“在太后和定国公主之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换谁?” 风启的神情,明显透出几分错愣。 褚浔阳却是皱了眉头—— 这个风邑,竟还打着挑拨离间,分化他们双方的主意吗? “二殿下,明知道有人居心不良,你觉得还有必要再和他废话吗?”褚浔阳突然开口,“就算您替他杀光了我们,自损之后,也只能变作他砧板上的鱼肉罢了,届时不仅仅是太后娘娘,就是您也都照样难逃一死。既然他要一网打尽,您有何必委曲求全,就直接动手好了,运气好的话,没准还真能把太后娘娘抢过来,最不济——也只是遂了他的心意,横竖最后都是要死的,谁先死,会有什么区别吗?” 她的话虽然不假,但是要拿太后的性命公然去冒险的事情,风启也还是做不出来。 见他沉默,褚浔阳就不耐烦的撇撇嘴道:“男人大丈夫,有什么需要拿不起放不下的?这个时候,自然是——” 她的语气一顿,拢在袖子里端在腰腹之前的右手突然一甩,亮出一条软鞭,当机立断的卷住了映紫的脖子。 谁也没想到她怀着身孕的时候还会把这种东西随身藏在腰带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手无寸铁,映紫更是正在心绪不安的时候,虽然最后关头试图闪避,却还是晚了一步,被褚浔阳的软鞭死死的卷住了脖子,勒的泪花四溅。 同时,褚浔阳清澈如洗的声音也传到了耳朵里,“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咯!” 她也不惧自己就在风邑身边,因为料定了风邑不会为了映紫这么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丫头出手。 她手上突然发力,映紫就头晕眼花,双手使劲的掰着喉间软鞭,试图松开。 风邑虽然的确是没打算管这闲事,但到底也是被惊动了,见他的目光被褚浔阳吸引,赤手空拳的风启突然闪电出手,探掌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住了他的喉咙。 “殿下!”风邑身边侍卫惊呼不已。 风邑的喉头一紧,感觉到对方卡在他皮肤上的稳健有力的手指,心里却是大为意外,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风启,不可思议道:“本王一直以为你是只通文墨的,没想到你居然深藏不露?” 风启的内力并不浑厚,但是他出手的动作流畅,时机更是把握得当,手法利落干脆,可见如果不是身体条件受限,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也绝对不浅。 “十二皇叔,我和你之间,没有血海深仇,现在——请你让他们放了皇祖母!”风启说道。 受制于人,风邑更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面有怒色的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一咬牙,侧目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愤愤不平的只能撤开架在太后脖子上的长剑,将她推到了风启面前,但同时,却有另外的一把剑架在了风启的脖子上。 “都住手!”风启面无表情的冷声喝道。 周遭正在奋力厮杀的御林军立刻止了声势。 风启目不斜视的命令道:“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管了,马上护送太后回宫!” 撤走其中一方人马,这里的场面就会更好控制一些。 “启儿——”太后忧心忡忡的盯着他,却是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场面正要僵持,通往内城方向的官道上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声,众人紧张戒备,没过一会儿,却见一队御林军护卫着一辆带有皇家标志的马车赶到。 “皇兄!”从车上下来的繁昌公主看到这个场面,几乎吓的魂飞魄散,连忙就提着裙子冲了过去。 铁方赶紧拽了他一把,沉声劝道:“二殿下暂时无碍,四公主就不要再过去让殿下分心了。” “可是——看是他们挟持了皇兄,我——”繁昌公主的眼眶通红,急的语无伦次,却苦于挣脱不开铁方的钳制。 “繁昌,我没事!”风启淡淡的开口说道。 他正在和风邑较劲,不得机会回头,只冷静的吩咐道:“你马上先陪皇祖母回宫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不!我不走!我要等着和皇兄一起回去!”繁昌公主惊慌失措的大力摇头,头上发饰在日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其实说实话,风启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十分慈爱的兄长,这个时候,更没空温言软语的哄她,只就冷了声音道:“叫你走你就走,还要我对你说几遍?” 繁昌公主是头一次听他这样恶语相向的斥责自己,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的滚了出来。 “快走!别在这里给我添乱!”风启又道,语气愈发的不耐烦。 “我——”繁昌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铁方就低声的劝道:“公主,眼下的这个局面,我们不算吃亏,安王暂时也奈何不得咱们殿下,您和太后娘娘先走,省的叫殿下分心,他一个人,设计脱身反而更容易一些!” 太后和繁昌公主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在这里,随时可能沦为风启的弱点,这是实话。 繁昌公主也不是不明白,如果他们不在,风启一个人脱身会更方便些,可是—— 她的视线却是不自觉的移动到了褚浔阳的身上,神色之间就更显忧虑了起来。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风启却没给她机会,叫她失神的太久,紧跟着就又催促。 繁昌公主是真的不想自己会给他造成困扰和麻烦,犹豫再三,终于咬牙一点头,走过去,扶住了太后的手臂道:“皇祖母,我们先回宫吧,我相信皇兄,他一定能应付的来的!” 太后还是神色复杂的回头去看风启—— 接连两次,她都没想到风启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繁昌公主扶着太后的手一步一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风邑冷眼看着,突然就冷笑出声,霍的扭头朝另一侧站着的荣显扬看过去,嘲讽道:“荣显扬,这个女人也是逼死我皇姐的罪魁祸首之一,你既然对我都恨之入骨,今天机会难得——难道你真要这么看着她走?” 太后的心里咯噔一下,脚下步子不由停滞了一瞬间。 荣显扬的目光十分冰冷,看着当前的局面,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一侧远离内城的方向突然又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似是脚步声,又有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这些—— 又会是什么人? 众人紧张的防范,但也只在扎眼的功夫,道路两侧的树木上就洋洋洒洒的落下大片的叶子,先是十多个灰袍人从天而降,鬼魅般纷纷聚拢到了风邑身边。 “属下救驾来迟!” 这些人的出现太过突兀,走的又是捷径,几乎叫人始料未及,而后面还有一片脚步声从官道上逼紧,足见—— 风启要等的援兵绝对不止这么多。 褚浔阳心知迟则生变,手腕一翻,手下突然积攒了很大的力气,直接将映紫的身体风筝一样托起,横空一甩。 映紫的身体猝不及防的砸了出去,那一片的守卫纷纷避让。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抹冷讽的笑容,足尖一点,就率先冲出了包围。 映紫在地上打了个滚,愤恨的爬起来,捂着脖子上的擦伤就要扑过去,褚浔阳便是回眸冷笑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乖乖的躺在那里装死,枉你跟在君玉身边这么多年,难道没发现我在那鞭子上面涂了东西吗?你要敢动,就只能是死的更快!” 映紫直觉上是不想受她的威胁的,但却突然察觉了不对劲—— 她脖子上只是被褚浔阳撤鞭的时候蹭破了皮,但只在瞬息之间伤口已经蔓延开来,鲜血直流。 “你——”映紫突然就慌了,再就真的不敢动作。 风邑眼见着褚浔阳脱逃,心里却是十分清楚,不管是太后还是风启,对荣显扬父子都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一时间他突然就起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左手用力扣住风启手腕的同时,右手的袖子里已经再度滑出那张安装了小箭的弓弩。 风启心中大骇,见他反手指向褚浔阳的方向,登时就乱了方寸,也不管横在自己颈边的长剑,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他扑的太狠,两个人齐齐摔在地上。 机不可失,只这一个空当的机会,延陵君已经感到,将褚浔阳接了过去,带在了身边。 “殿下!”风启和风邑双方的随从就奔过去搀扶自己的主子起身。 错失良机之后风邑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大声命令道:“马上动手,本王不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 说话间,他的唇角更是牵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突然再度抬手,对着错愕站在稍远地方的繁昌公主发射了弓弩上的毒箭。 “啊——公主!”繁昌公主的婢女从远处看见,一下子就腿软,捂住脸坐在了地上。 繁昌公主整个人都懵了,也不知道躲。 风启才刚站稳了步子,只能一咬牙扑过去,广袖一卷,恰是在那毒箭射中繁昌公主之前将其卷飞。 “启儿,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吗?”身后传来风邑森凉的冷笑声。 风启直觉的就知道不妙,但是他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能和正常人比的,方才竭尽全力朝繁昌公主扑过去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此时仓促回头,却见到另一支毒箭也已经离弦,只是目标仍旧不是他,而是旁边散步开外的太后。 方才突然有灰袍人出现,太后身边的所有人都转身去防范,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力所不及。 “祖母!”风启低吼一声,只能再勉强提力就要抢过去。 但是那把小的弓弩却是力道惊人,那箭离弦的速度太快,千钧一发之际,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是抢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而且眼见着就要做到了,最后关头,太后却突然转身大力的将他推拒开来。 嗤的一声,几乎是微不可察的声响。 那小小的箭头没入皮肉,太后的身子静止了一瞬,然后就泄了气一样缓缓的瘫在了地上。 “皇祖母?”繁昌公主吃吃的唤了一声。 这个时候,后面官道上又有几十名装备精良的灰袍人赶到,没有人有心思去管这里的情况,荣显扬父子已经带人和风邑的援兵再度交战在了一起。 “祖母!”风启站稳了步子,马上就转身扑过去,膝盖擦过地面,脏了原本素衣如锦的袍衫,他用力的握了太后的一只手,声音压抑,表情复杂。 繁昌公主随后也跟着奔过来,跪坐在地上,捧起太后的脑袋,安置在自己膝上,害怕的眼泪直掉,口中一遍遍喃喃低语,“皇祖母!皇祖母!” “哀家曾经不止一次的设想过自己将来这最后的一幕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死在这里的。”太后仰面朝天,面如死灰的躺在地上,唇角牵起的笑容无喜无悲。 “祖母——”风启开口,他以为自己可以平津的接受这一幕,但是话才出口,胸口就被一口气堵的利害,是以缓了一下才道:“您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我?需要我跟父皇说些什么?” “不必了!他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需要哀家再交代他什么?”太后摇了摇头,有些眷恋的看了眼湛蓝如洗的天空,然后缓缓收了视线,落在风启的脸上道:“启儿,你是个好孩子,皇祖母的年纪一大把了,这一辈子,别人没有享受过的荣华富贵也都享受够了,这个时候走了,也算是寿终正寝,所以你也不用记挂在心上。” “祖母!”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一直以为这句话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虽然这一直以来他自己都在努力的改变,尽心的去做,但是关于“亲情”这种东西,实际上在心里,他是不信的。 权倾天下,泼天的富贵,怎么可能有人能抵御这种诱惑? 利益之前,谁又能真的心甘情愿为别人舍弃什么? 他之所以会挺身而出去为太后涉险,其实也只是抱着怀疑心态的一次尝试,他想要知道,在他选择了亲情之后,心里—— 是不是就会少一丝的遗憾。 可在直到这一刻,这个风霜残年的老人用她的真实行动,用她的泪和血,向他证明了所有这一切的存在。 心里盘桓的,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风启只是苦涩的开口,“祖母!何苦呢?我本就命不久矣,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你又何苦要为我——” 太后用了所有的力气,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但是那所谓的力气,也只是叫他能够感觉的到罢了,“别说这样的话,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失职,你小的时候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受了这许多苦。我们祖孙之间,不说这些了。今天,你和繁昌能陪在身边送我最后一程,哀家——哀家也没有遗憾了。” 体内毒素扩散,太后的唇已经慢慢变成紫黑色。 她能感觉到自己双唇的麻木,意识也已经在一点一点的溃散分离。 “皇祖母,皇祖母您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们回宫,我们这就回宫去请太医好不好?”繁昌公主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太后的脸上。 “繁昌啊——”太后的声音已经呆了明显的疲态,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她原是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孙女儿的脸,手臂却麻木的完全动不了,最后只能作罢,叹息着说道:“别哭了,祖母还答应要给你挑个好人家,可是现在——唉——” 她的声音弱下去,最后的尾音伴着沉重的叹息掠过两人的耳畔,最后迅速的被人吹散。 这就是人的一生,哪怕从来都富贵锦绣,也没人知道,它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 “祖母——”繁昌公主惊惧不已的嘶声叫嚷出来,风启却面无表情的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开,抱了太后起身,先穿过人群,将她安置在了繁昌公主的马车上。 这边风邑的情况也不很妙,要射风启的一箭被太后挡了,本来还顾虑自家主子安危的铁方等人突然就没了顾虑,和荣显扬还有延陵君三方面的人联手,即使他后来赶过来接应的几十个暗卫也都被压制的死死的。 “殿下,他们人多势众,再这样耗下去,我们迟早要落入下风的,趁着现在局面还能掌控,属下帮你挡得一时,您先走!”他身边的一个侍卫且战且退的回到他身边,语速很快的说道:“接应的人那里看来是出了问题了,我们只能暂时先靠自己了。” 荣显扬既然没事,而他带过来截杀的人手就只有两百,可想而知他剩下的人是去做什么了。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风邑也不细想,就点了下头。 刚要斜对面铁方瞅准了机会一剑斜刺过来,风邑赶紧收摄心神,身形国一偏一退,巧妙避过。 他身旁那侍卫提剑顺势迎上去,他却没再上前帮忙,果断的转身就走。 临近的几个侍卫也都十分乖觉,七八个人赶紧围拢跟上,在他身后筑起一道防护线。 荣显扬哪能看他就此脱逃,脸色一沉就一脚踢飞正和他纠缠的一个灰衣汉子,他本来提脚就要去追风邑,但是看到他身后筑起的那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就马上改了主意,脚下方向一转,却是往外围奔去,从战马上解下一把长弓,挽弓就连射三箭。 他的箭法精湛,无论力道还是准头都首屈一指。 第一箭就击毙了风邑的一名暗卫,后面的人虽然有了防备,及时横剑阻挡,也还是被他的力道冲撞,立刻就乱了阵型。 旁边也意欲追上去的延陵君趁虚而入,提剑奔过去。 风邑仓促中回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强烈的危机感突然而至。 “掩住口——”他大声说道,然则“口鼻”二字还不及出口,果然就见延陵君广袖一挥,手中抛出一把淡青色的烟雾。 那剩下的七名暗卫,顿时就大半中招,直接软下去四个。 剩下的三个里头,两个人的警觉性奇高,勉强躲过一劫,另一个却也慢了一拍,虽然不如其他那几个同伴一样立刻被迷晕,也是神情恍惚。 他撑着最后的一点清醒的意识提剑朝延陵君刺去,延陵君不避不让,冷然的一勾唇角,同时出手,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啊——卑鄙!”密不透风的保护网瞬间被击破,风邑的两个暗卫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延陵君面不改色,只就乘胜追击,赶上去,又迎下一个暗卫的剑。 铁方随后赶到,将剩下的那名暗卫缠住。 这个时候,荣显扬已经扔了手中唱功,重新捡了把长剑奔了过来。 不得已,风邑只能抽出腰间暗藏的软剑和他缠斗在了一起。 两人这是仇人见,各自都毫不留情,出手找找狠厉,都是要人命的。 本来在武功造诣方面,荣显扬要更胜一筹,只是他前面被风邑的人暗杀受伤又失血过多,此时体力多少受到影响,转眼对决了十几招下来,竟然是—— 势均力敌! 两个人接连过了数十招还难分胜负,这个时候,安置好了太后尸身的风启已经重新赶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因为体力不支,额上隐约浮现一层细汗,手里却是握着一把剑,稳稳地朝正全力应付荣显扬的风邑刺去。 风邑心中暗恼,虽然勉强避开要害,肩膀还是被他扫过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这里几方对峙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褚浔阳看看天色,心里不免焦急,就大声命令道:“竭尽全力,速战速决!” 风邑有备而来,他的援军绝对不止这些,万一再有人过来增援,那便麻烦了。 风邑受伤之后,就逐渐落了败象,风启的战斗力虽然薄弱,但是用来弥补受了重创的荣显扬的不足,倒是刚好有些效力的,又过了十余招,荣显扬终于瞅准时机,一剑刺中了风邑的腹部。 这个时候,拔剑必定要加重伤势,但是出任医疗,居然是荣显扬还不及自主的撤剑,风邑就主动抽身而退。 只是荣显扬这一剑刺的很深,他腹部流血不止,身体不稳,捂着伤口后退两步就撞在了路边的一株高大的桑树上。 树上纷纷扬扬的叶子落下,同时响起一个孩子惊慌的叫声,“救命啊!” 那桑树的枝桠上瑟瑟发抖的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其实从荣显扬从远处对风邑弯弓射箭的时候就瞧见了。 这里路边种植的都是桑树,经常会有附近的百姓过来采摘桑叶。 荣显扬本来也没当回事,此时正提了剑要再迎上前去,眼见着那孩子从头顶坠落下来,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他就只能伸手将其接住。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看上去大概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沾了些灰,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神情惊惧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荣显扬不经意的垂眸看了一眼,竟突然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居然似曾相识,他心里适时差异了一瞬,还不及回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站在远处的褚浔阳突然高声道:“父亲小心,那个孩子——” 然则还是晚了,根本没等她的话说完,荣显扬的胸口已经突然一凉,被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稳稳的插了一刀。 ☆、第055章 你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这这孩子,明明就是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稚童而已,就算心智早成,操刀杀人的时候,手段却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彼时荣显扬的一只手就托在他脖子后面,其实只要指力一捏,也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并且这个时候—— 这孩子眉眼间那种熟悉印象的由来他也已经寻到了答案。 可是—— 看着那孩子稚嫩的面孔和黑亮的眼睛,手指却是本能的僵硬,竟然是—— 下不去手的。 荣显扬的迟疑只有一瞬,但是已经足够,那孩子的动作分外的矫健灵活,已经顺势从他怀里滑出来,翻身落地,泥鳅一样的溜了。 因为变故突然,所有人都被惊的不轻。 延陵君目赤欲裂,一掌逼退正在和他缠斗的暗卫就朝荣显扬奔了过去。 荣显扬的脚底虚浮,踉跄着连退两步。 “父亲!”延陵君压抑着低吼一声,一手扶住了他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的手腕,替他把脉。 那孩子刺他的那一刀就在当胸,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正中心脏,那便就神仙也难救了。 这边他抢过去扶住荣显扬的同时,那个孩子也飞奔到了树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在手心里又糊在风邑胸口洞开的血窟窿上。 这时候,敢来救援风邑的援兵也逐渐聚拢过来,和那孩子一起扶起风邑,往后退去。 待到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那孩子方才神色凝重的对风邑询问起来,“父王,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当时褚浔阳也正要赶过来查看荣显扬的情况,闻言,身子就是猛地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转身看过去。 怪不得,她也觉得这孩子看着有点眼熟,果然,他的年纪虽然小,但那眉眼,和风邑却是极为相像的。 站在旁边的风启显然也是大为震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孩子——是安王的子嗣?”铁方忍不住道,虽然只从两人的长相上就可以判定这一点,可任凭唤做是谁,也都很难突然接受这样的事实,“这孩子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岁以上了吧?” 当年杨妃出事的时候,风邑年仅五岁,如今过了差不多二十二年了,他会有个七岁的儿子倒也不算早,可是怪就怪在,这些年来,朝中竟然没有任何人听到风声,更没有听说他有娶妻的打算,而现在却突然从天而降将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掩人耳目,以游历为名逍遥在外,崇明帝和荣显扬不是没叫人盯梢,却竟然不曾发现这样的秘密。 “这事情——恐怕是有变故了!”风启的眼睛眯了眯,突如其来,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目光在那孩子带来的随从身上打量,“这些人全都身材孔武,又骁勇的很,而且人数这么庞大——” 他说着,就扭头朝褚浔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荣世子的钦差卫队,应该在过来这里的路上还拦下了他们大部分的援兵吧?能把将近三千人的迁拆卫队阻挠这么久的——那些人也定然为数不少!” 成百上千,这已经构成了一支私兵的规模了。 风启这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 身后的延陵君已经替荣显扬匆忙把把脉,突然听他急躁道:“桔红,针囊!” “是!”桔红赶紧答应着,掏出随身带着一套金针递过去。 褚浔阳也再顾不得去研究风邑儿子的来历,赶紧收摄心神,回到了延陵君的身边。 “怎么会这么多血?可是伤着要害了?”看到荣显扬衣襟上面的血渍,褚浔阳的一颗心就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刚好偏离了心脏,却伤了心脉,必须马上先止血!”延陵君道,手下动作飞快的连连下针。 桔红满头大汗的取了金疮药过来,要帮忙涂抹,褚浔阳就伸手接了,道:“我来吧!” 她倒了金疮药在手帕上,又连着帕子一口捂住荣显扬胸前伤口。 延陵君一直连下了十几针,再配合上金疮药,总算是有了作用,但他脸上表情却并不轻松,迟疑了一下,还是对荣显扬如实说道:“父亲,您左侧的心脉血管受损,必须尽快想办法缝合,我先送您回府吧!” 荣显扬的气息略显微弱,用力的抿抿唇角,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撑着力气拜托了他的搀扶,踉跄了一步走到前面,面对风邑。 但是他的身体状况是真的不允许,这么刚强硬气的一个人,居然连脊背都无法完全挺直。 他抬手,手臂隐隐有些抖的指着对面同样脸色苍白的风邑道:“我也不想要和你冤冤相报,既然今天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干脆就不要半途而废,你我之间,还是就此做一个了断吧!”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又看了眼站在风邑身边的孩子。 风邑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了然于胸的笑了,“荣显扬,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里,原来一直都是我错看了你。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杀伐决断的一个人,现在才觉得,君玉那样的性子,倒是像我黄姐更多一些。” 他说着,突然就像是无限怅惘的一声叹息。 在场的众人,俱都是一头雾水。 荣显扬用力的闭了下眼,然后道:“我虽然提前没有想倒你的后路会安排的这样周全,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在这里,你也是走出去的了,你肯妥协的话,我可以不为难你身边的这些人,如果你一定要和我鱼死网破,那也无妨!” 虽然那孩子带来了部分援兵,但是面对数量庞大的荣家亲卫还有御林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这期间还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荣显扬似是在劝风邑自裁,但在心里,又仿佛十分笃定的知道,对方一定不肯这么做,所以话才说完,就立刻不耐烦的一挥手,“安王犯上作乱,刺杀太后,不用有顾虑,动手吧!” 他脚步虚浮的转身要走。 风邑却是不退反进,突然捂着胸口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讳莫如深的笑道:“我知道你人多势众又恨我入骨,一心就只想要了我的命,来抵偿我皇姐。如果你真要动手,我也不介意和你硬碰硬,可是荣显扬,很遗憾,你只手遮天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你说——这要如何是好呢?” 他的语气讥诮,气定神闲,甚至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 荣显扬的步子猛地顿住,也不知道是被惊的还是只因为体力不支,身体都跟着剧烈一晃。 “父亲!”延陵君赶忙迎上去,扶住了他。 荣显扬是真的支撑的有些勉强,是以这一次并没有拒绝他,抓着他的手,一寸一寸的缓慢回头。 风邑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挑衅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今天之前,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手,但凡今天我不能活着回去,马上就会有人将你的秘密呈上那人的御案,如果叫他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荣显扬看着他,却是心知肚明,对方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 “真的要和我同归于尽吗?”风邑再次问道。 荣显扬用力的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大,额角青筋都在不住的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好!你走吧!” 他居然,连一句质问也没有,就这么样的妥协了? 风邑到底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能将他逼迫至此? “殿下!”铁方到底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手刃这人的大好机会的,“太后娘娘被安王所杀,皇上势必要追究的,如果放了他走——” 那么难保崇明帝不会为此而迁怒保护太后不周的风邑。 风启只沉默着看了风邑一眼,就默然移开了视线,“不关我们的事!” 既然是荣显扬的事,褚浔阳就势必妥协,而他—— 也没有任何的余地。 “是!”铁方费力好打理压制,才叫自己憋下了这一口郁气。 风邑冷笑了一声,再看向荣显扬的时候,目光之中就突然多了几分悲悯情绪道:“所以我说你是真的太过优柔寡断了,但凡是你当初能少一些顾虑,早点下手,或许——你我之间的夙愿便早就可以解决了!” 早些年的荣显扬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就是因为太介意延陵君的处境,唯恐一旦杀了风邑,打破了朝中三方的平衡,崇明帝就会对他们父子下手,所以他一拖再拖,到了延陵君有自保的能力之后—— 现在—— 却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机会。 以至于现在,反过来手受制于人,就要眼睁睁的放虎归山了。 荣显扬冷着脸不说话,风邑却知道事不宜迟,不能等到朝廷的追兵过来,便就一招手,带着那孩子和随从离开。 “刚才,你为什么没有杀我?”那孩子跟在风邑身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眼神明亮的看向了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荣显扬。 他的年纪虽小,但是感觉却是十分敏锐的。 虽然荣显扬下意识的举动让他钻了空子,但其实以荣显扬的应变能力,哪怕躲不过那一刀,随后也能顺势捏断他的喉咙。 可是那个时候,那个人却没有下杀手。 荣显扬的神情虚弱,却没有应声,只看了他一眼,就缓缓的往旁侧移开了视线。 那孩子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倒也没有再勉强的刨根问底,只无所谓的一耸肩,然后就重新转身,快跑两步,追上风邑,去帮忙扶住了他一边的手臂。 这一场持续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夙仇,原以为都可以在这一天画上永远的句点,彻底了结,却不曾想终究还是世事难遂人意,最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继续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父亲伤得很重,得马上带他回去医治。”延陵君也顾不了许多,弯身抱了荣显扬。 彼时褚浔阳已经命人给她和风邑来时坐的那辆马车更换了拉车的战马。 延陵君安顿好荣显扬,就又从车上跳下来,让梁五带人护卫着马车先行。 这里事情既然告一段落,大部分的人手也都就先跟着撤了,只留了几个人下来管制现场,等着附近衙门的人赶来处理善后。 延陵君从车上下来,就先径自走到风启的面前道:“今天这里的事,你怎么说?” 风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光却落在远处,盯着风邑等人离开的方向,笃定的开口,“十二皇叔口中所谓掌握住的有关荣世子的把柄,其实——是阳羡皇姑吧?” 这世上,唯一能叫荣显扬妥协的就只有风清茉和延陵君两个人了。 如果不是事关风清茉,方才都明明已经占着上风了,他怎么可能受风邑的威胁,就那么放了那一双父子离开。 风启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一点儿。 延陵君心里还惦记着荣显扬的伤势,也没耐性和他周旋,直接就是冷冷说道:“那好吧,如你所愿,我不再窥探或是逼问你的*,这件事——你也就当不知道吧!” 这个人,在觊觎他的妻子。 虽然他的表现十分的风度克制,但也足够叫人窝火的了。 延陵君这会儿是越看风启就越是觉得他不顺眼。 风启的面上虽然不显,但大抵也是相看两厌了,一边转身朝繁昌公主等着他的地方走过去,一边道:“是安王以皇祖母的性命作威胁,又毒计重伤了荣世子,所以才借机脱困的。本王要赶着回宫向父皇禀报此事,并且张罗为皇祖母治丧,先行一步,就不和诸位一道了。” 他说话的语气几位冷淡,再就头也没回。 繁昌公主等了许久,见他过来,就赶紧迎上来两步,小声道:“皇兄!” “走吧,我们回宫!”风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起上了马车,被御林军护卫,带着太后的遗体匆匆回宫去了。 延陵君负手而立,冷着脸目送。 褚浔阳从他身后走过来,狐疑道:“这位二殿下的举止的确十分奇怪,你也怀疑他吗?” “哦!”延陵君回过神来,转身抓住她的手指握了握道:“他的确是有点儿高深莫测的感觉,但是就目前的种种来看,他对咱们,总算是没有敌意的,总之以后多注意他一些就是。” “好!”褚浔阳点头,转而脸上神色就转为忧虑,“父亲的伤势是不是不容乐观,我们也别耽搁了,赶紧回去吧!留下几个人来等着官府过来善后就好。” “嗯!”延陵君吐出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往自家的马队方向走去,一面对桔红道:“苏卿水帮忙带了父亲的钦差仪仗去截杀十二舅舅的援兵,目前具体的情况如何还不清楚,你先不要跟着回去了,去他那边看看!” “是!”桔红应了,咬着嘴唇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咬牙开口道:“主子——映紫她——” 毕竟是十多年一起长大的姐妹,映紫的背叛,对另外和几个丫头而言都是不小的冲击。 延陵君的步子一顿。 褚浔阳也才想起了这茬儿,就皱了眉头朝苍白无力跌坐在不远处的映紫看去。 因为毒药将伤口的皮肉腐蚀,她颈部的那一点擦伤已经变得相当严重,虽然她也试图用身上带着的金疮药止血,但哪怕是延陵君调配出来的金疮药都没有任何的作用,此时她那伤口已经覆盖了半边脖子,用双手捂住,鲜血也还不住的从指缝里往外溢出来。 延陵君的目光异过去,映紫的身体就瑟缩着一抖,心虚的垂下眼睛,小声道:“是奴婢自作自受,念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请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她说着,就无限凄凉的苦笑了一声。 “处理了吧!”延陵君对她的事情,却是十分冷漠的,竟然没有因为她的背叛而有任何的反应,只就撂下话来,便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桔红咬牙捡起地上的一把剑。 映紫却是难以置信的猛地抬头,目光追随延陵君的背影,大声道:“主子!奴婢追随您整整十五年,哪怕是这一刻有错,可否请您——亲手赐我这一个结局?” 她说着悲切,然后就强撑着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追过去,扑倒在了延陵君的身后,去拽他的袍角。 延陵君这人做事从来干脆,很少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被她拦住了,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顺手接了桔红手中长剑。 映紫见到自己最后的请求得逞,便就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来,闭了眼,等着安心受死。 延陵君也懒得计较,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挥剑就要往她的颈边拉下,最后关头,褚浔阳却是突然上前一步,凉凉道:“君玉,其实你是早就发现这个丫头不对劲了吧?” 她顺手夺了延陵君手里的剑,屈指在那剑身上叩击了两下。 映紫被那清脆的回音震的心肝乱颤,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神色惊惶的猛然抬头朝延陵君看去。 延陵君冷着脸,不置可否。 褚浔阳就又微笑说道:“安王是怎么轻易发现父亲的秘密,并且握在手中留作威胁他的把柄的?映紫,你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 整个镇国公府之内,一个是延陵君的院子,一个是荣显扬的住所,都被各自的心腹守卫严实,如是铜墙铁壁一般。 如果风邑是早就知道那件事了,也大可以不必等到今天才拿出来威胁荣显扬。 足见—— 他也是最近才拿到消息的。 过去二十年他都没能从荣显扬手里挖出来的秘密,怎么就突然成了呢? 想也知道,在这里面,映紫的功劳不想。 映紫的神情突然无比慌乱了起来—— 她原来以为只凭她挟持褚浔阳的事情,延陵君的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应该就只会觉得她是一念之差,而未必就会打从心底里厌弃她,可是—— 如果延陵君是早就知道了她存有异心的话—— “主子——”映紫的声音颤抖,突然就慌了。 “最近半年,你几次三番巧借我的名义摸进父亲的住处,真当我都不知道吗?”延陵君道。 他的语气很冷很静。 但映紫的心里却有一种被人打入了万丈冰川一样的感觉,从头到脚,一片的冰凉。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男子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表情,舌尖上面打了半天的旋儿,才勉强稍微冷静下来,试探道:“主子你——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为什么——为什么——” 延陵君是个眼里不容沙的人,更何况还是涉及到荣显扬和阳羡公主的大秘密,既然明知道她在窥伺,他为什么不阻止? 诚然,映紫虽然自己对延陵君心生爱慕,但却十分清楚,对方那时候没有马上动她,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私人感情的原因在里面,所以—— 她对此,一点期待也没有,甚至是有些畏惧的。 这个男人的手段她太清楚,他既然放纵自己,肯定就是在算计某种更为可怕的事情。 映紫突然就不敢再想下去。 然后果然就听延陵君语气冷淡的说道:“因为我也想知道父亲一直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从荣显扬凡事对他这个儿子都讳莫如深的表现上来看,延陵君其实是早就感觉到,他是有事情在刻意回避瞒着自己的。 甚至于—— 还有他落在烈焰谷外面的那颗珠子,他掩饰私底下和延陵寿见面的事实。 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他的父亲,延陵君要守着做人儿子的本分,不好自己亲自出手追查,所以在察觉映紫异动的时候,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原来如此!”映紫颓然跌坐在地上,突然就讽刺笑了,那笑声十分的诡异,但是笑着笑着,就又变成凄厉的嚎哭,口中愤恨不已的捶着地面道:“如果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去想什么退路和后路,原来我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那我之前就应该直接杀了定国公主的啊!我真是蠢,蠢透了!哈哈!” 她兀自笑的癫狂,声音狠厉。 哪怕是对她的背叛,延陵君都从没当回事,也懒得和她计较,但是听她说出这种话来,眼中瞬时就凝满杀意,伸手就要去捞褚浔阳手里的长剑。 “不需要你动手!”不想褚浔阳却是退后一步,避开了。 映紫的狂笑声戛然而止,愕然不已的抬头看向了她。 褚浔阳垂眸看一眼手中长剑,才又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你亲自动手,反而是成全了她!” 为情癫狂的女人的想法,有时候恰是男人根本就无法理解的。 映紫明知道无路可走,还要说出那些狠话来,无非是要刺激着延陵君亲手给她一个结局。 可是—— 她褚浔阳就是这般小气,就是不要成全这个女人最后的妄念。 “你——”映紫的心思被拆穿,脸上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窘迫,越发愤恨的盯着她姣好的容颜,恨不能直接扑过去,抓烂她这张脸。 “本来,你也是不值得本宫来亲自动手的,可是本宫得要你知道,觊觎了我的东西,会是个什么下场。虽然准确说来,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但是这个结局,本宫也还是纡尊降贵,亲手送你了!”褚浔阳笑道,轻轻的反手一拉,锋利的剑尖就从映紫溃烂流血的颈边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映紫浑身僵直,眼镜姑且还瞪的圆圆的,身体却像是一块毫无生气的朽木一样,缓缓,缓缓地歪在了地上。 “去吧!下辈子,记住别再犯到本宫的面前来!我的手段,你受不起!”褚浔阳随手将长剑一扔,扭头就走。 桔红这一刻都嫌恶的移开了视线,不愿意再多看那女人一眼。 原来她们都以为映紫只是一念之差,虽然死有余辜,但心里也总归是惦记着和她之间的姐妹情谊,替她觉得惋惜遗憾,可是这一刻—— 对于这样的背叛者,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同情她? 那太不值得了。 * 风邑父子沿着官道策马狂奔了一阵,在前面遇到的第二个路口就弃了官道,从偏僻的小路取捷径,拐进了深山里的另外一条路。 太后死了,崇明帝那里这会儿必定是一片混乱,而荣显扬,也不可能再派人来追击他们,所以他们这一路走的倒也放心。 后面不断有断后的探子三不五时的传来讯息,确定已经彻底甩开了追兵之后,父子两个的行进速度也适当减缓了些许。 “父王你还好吗?后面没有追兵尾随,要不要先停下来重新处理下伤口?”那孩子长短不一的连着吐了好几口气,最后一口,才像是把心里郁结已久的浊气都吐了出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这里到底也是京城衙门的辖区范围,先别掉以轻心。我的伤,不打紧,等晚上投宿的时候再行处理就行!”风邑说道,紧跟着又回头对后面跟着的随从道:“其他人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是被什么人缠住了吗?” “这个——”他随从迟疑了一下,却是直接看向了风邑身边的那个孩子。 “哦!”那孩子听风邑问起,这才一拍脑门道:“我给忘了!那些人本来都是我带着来的,可是半路突然遇到荣显扬的钦差卫队埋伏狙杀,我瞧着领头的那个玄衫小子不像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就扔下他们在那里周旋,先带了一些人超近路赶过去接应父王的。不过事实证明,还好我没留在后面和他硬碰硬啊。”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自傲的语气,但又莫名的不叫人觉得反感,说着就冲风邑眨眨眼道:“不过那个小子是谁?居然把我们部落里最精锐的一批勇士限制的死死的?” “你说他穿玄衫呢?年纪是跟君玉差不多吧?”风邑道,见那孩子点头,心中便是了然,“应该是苏卿水了,那人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我们的人会被他牵制,倒也不丢人的!” 那孩子听了,只是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过——之前你那一刀,怎么会失了准头呢?”风邑突然淡淡的开口问道:“我不是一直都教导你,对敌人不可以存有仁慈之心吗?” 那孩子镇定自若的策马走在他旁边,明明只有七岁,却表现的十分沉稳冷静。 他弯起唇角,轻轻的笑了笑,“母亲也常常告诉我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而且——” 荣显扬若不是伸手接了他,也就不会遭遇暗算。 只从这一点上来看—— 就算是敌人,那人也都不算太坏,值得他手下留情了。 只是么—— 敌人就敌人,那人还险些杀了他的父王,他刺他的那一刀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和手软,而至于荣显扬最后到底是生是死—— 就全凭运气了。 那孩子的话,最终也没有亲口说明白。 风邑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 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却很有主见,若说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值得感恩和骄傲的事情,那便是这个孩子了,看着他从出生到成长,没一点的改变,都能逐渐打散他人生中无处不在的阴霾。 那孩子没有解释,风邑也就没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调侃着开口道:“不过父王,我那位表哥娶的媳妇儿那么凶巴巴的,看那样子,怕是以后少不得要找咱们的麻烦了吧?” 他的年纪小,这样调侃起人来,就叫人忍俊不禁。 “呵——”风邑忍不住的笑了笑,视线落在远处,目光就逐渐沉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那个丫头难缠的很,都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此后穷尽一生,咱们的部落和南华的朝廷之间,恐怕都要永无宁日了。” 褚浔阳对他,本来就已经恨入骨髓,今天再加上荣显扬的一笔—— 以那丫头护短的性子,只怕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今天他们被迫放他走,但是可想而知,随后是一定会把这笔账都和长城部落的战场上。 “这样好像也不赖,依旧有朝廷和荣家互相牵制,他们双方对我们也要适当的手下留情啊!”那孩子倒是不太在意的模样,顿了一下,他突然正色看向了风邑,确认道:“这样一来,父王今后便不会再回这边了吧?” “嗯!”风邑点头,眼中有种如释重负一般的情绪明亮闪过,再次看向了那个孩子道:“你母亲知道你出来了?” “她自是不肯的,我跟他说我要进山几天去打猎,不过她就是装傻而已,肯定早就猜到了!”那孩子撇撇嘴,顿了一下,眸子忽而狡黠一闪,收住马缰,凑近了风邑道:“父王真的决定不要亲手去把那个人做掉吗?” 那个人—— 风邑面上表情略一凝固,随后就冷笑出声,“既然荣显扬还没死,那人——就当是我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一份礼物吧,如果是由我出手做掉了他,反而是成全了荣显扬和君玉。” 那孩子闻言,就露出一种早知如此的表情,嘿嘿一笑,眸子黑亮,这才有了点儿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顽皮模样道:“我想父王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在赶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名命人把他派来诘问宫变之事的信使杀了,并且将人头打包,委托城外的驿站给他送过去了。” 那个人?那个人呵—— 他一定是到现在都不肯死心的,那么就留他下来,搅得整个南华朝廷都不得安生吧。 至于他—— 以后山高水远,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 荣显扬的马车走的不是很快,所以延陵君和褚浔阳虽然延迟了一会儿,也还是在半路就策马追上了车队,亲自护卫着马车回镇国公府。 这会儿得空,延陵君才面有愧色的对褚浔阳道:“芯宝,映紫的事——” 其实他一直都信得过荣显扬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当时派映紫前去帮忙,就只是为了将这个包藏祸心的丫头给支开,本以为风邑应该会让映紫出面,里应外合再去找荣显扬的麻烦,没曾想,却被对方杀了一个回马枪。 “没干系,反正安王本来就不可能真的将我怎样!”褚浔阳倒是不以为意,想了想,还是忧心忡忡的看向了马车道:“父亲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吗?” “嗯!”延陵君并不瞒她,“心脉受损,而且还是这样严重的利器刺伤——”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褚浔阳现在的情况特殊,就有些懊恼的打住了话茬,改口安抚道:“总之我尽力而为吧,总之眼前的状况也并不算是太糟糕的!” 褚浔阳明知道他是在宽自己的心,但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风邑和荣显扬的那个“秘密”,倒也没心思深究。 车队一路急行,以最快是速度赶回了国公府,不想还没转进巷子,迎面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题外话------ 都已经下旬了,你们还要捂着月票不给我么?昨天五二零,居然也不表白,好桑心呜~ ☆、第056章 金针秘术,不知所踪 “师公?”延陵君看到对面过来的那辆破旧的马车,不禁大为意外,唤了一声,就赶紧翻下马背,迎了过去。 “主子!”负责驾车的深蓝张开手臂很大力气的挥了挥,随后也停车,跳下了车辕。 “车上的人是师公?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延陵君问道。 以前为了掩饰和风清茉之间的关系,除了风清茉生产的那一次,延陵老头儿一直都避讳,绝对不会登门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赶到,绝非偶然。 延陵君的话音未落,延陵老头儿已经黑着脸掀开帘子跳下车道:“做什么问东问西的?我要到哪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批准了?不过你也别怕,我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荣显扬那老小子呢?我找他!” 延陵君听到这里就瞬间了然—— 他和褚浔阳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荣显扬和延陵老头儿之间的确是暗中有所往来的。 “父亲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延陵君迟疑了一下,如实说道。 延陵老头儿的眉毛痉挛似的动了动,再看一眼他身后的车队,见褚浔阳和他都骑着马,立刻就心里有数,二话不说的直接奔过去,跳上了那辆马车。 延陵君没有拦他—— 荣显扬的伤势不容乐观,延陵老头儿这个时候赶过来,对他来说自是求之不得的。 “走吧!”神色凝重的略微吐出一口气,延陵君就又一挥手。 车队继续前行,才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口,却见荣钦急匆匆的从府内迎出来,脸上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焦灼。 彼时延陵君已经先行跳下马背,正转身扶褚浔阳下马。 褚浔阳的身孕还在前三个月,最不稳定的时候,延陵君略有担忧的看了两眼她的腹部,开口的语气就带了明显的愧疚,“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褚浔阳摇头,给她一个笑容。 这个时候,荣钦见到延陵君二人回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明显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欣喜,赶紧快步走下台阶道:“大哥,公主,你们都还好吧?” 荣钦的心里虽然一直膈应延陵君在前面挡路,但是说到底,这么久以来手上还没沾血。 “嗯!”延陵君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模棱两可的应了声就转身往马车那边要去帮忙接应荣显扬。 荣钦的心里忐忑,也无心观察他表情间的异样,一边跟过去,一边道:“听说昨晚宫里出事了,祖母和定国公主一起进的宫,到这会儿也没回来,本来宫里传了口谕出来,说今日罢朝,不叫任何人入宫了。祖父和我父亲等了半天,一直不得你们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事前,赶着进宫去看状况了!” 宫里太后被劫持,又有安王谋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崇明帝已经命人封锁消息了,如果不是因为事发的当时褚浔阳和宣城公主都刚好人在宫中,荣家的人也不会这么敏感。 荣钦此时还有些乱了方寸,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焦灼不安的四下乱飘。 “已经没事了!不过太后薨了,宫里应该马上就要治丧,你先把话传下去,让府里的人都心里有数,太后治丧期间,不要犯了忌讳!”延陵君随口吩咐了一声。 “什么?太后薨了?”荣钦几乎是事态的低呼了一声,瞬间就变了脸色。 延陵君却没工夫管他,一撩袍角,跳上马车,在延陵老头儿的帮助下将体力不支的荣显扬抱下来。 荣钦整个人都被太后暴毙的消息冲击,正愣在那里,还想要和延陵君追问细节的时候,就见荣显扬浑身是血的被他抱着下了马车,更是大惊失色,白着脸道:“这——这——大伯这又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以来,荣显扬在这座荣家大宅里给人的印象几乎就是一个不败的铁人。 荣钦见他这个模样,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延陵君也没心思和他解释什么,抱着荣显扬就大步流星的先进了门,一边对桔红道:“你赶紧先去父亲房里准备一下!” 延陵老头儿也不含糊,颠颠儿的跟在后面也进了门。 褚浔阳这次上前一步,对荣钦道:“父亲受伤的事,麻烦你跟府里的管事都嘱咐一遍,让他们管好下头人的嘴巴,暂时——最好是不要胡乱揣测或是乱说话!” 荣钦这会儿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到底是谁伤了荣显扬,闻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答应着,“哦!好!” 然后就一撩袍角,也急吼吼的进了府门。 深蓝从油篷马车里把延陵老头儿的一个旧木箱抱出来,正要小跑着去追延陵君他们,褚浔阳却是突然眼疾手快的将她手里的箱子接过去,递给了浅绿道:“你跑的快,赶紧给送进去吧!” “是,公主!”浅绿抱了箱子,赶紧追进门去。 深蓝踮着脚往那门里看了两眼,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回头来看褚浔阳,盯着她的腹部,隔空戳了戳道:“公主,听说我们马上就要有小主子了,是什么时候啊?” 她这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心性,褚浔阳被她一逗,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下,却是不答反问,“鬼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主子总是被鬼先生骂,说他没良心,不过前几天,好像是世子爷叫人送信过去报喜的!”深蓝并没有多想,只如实回道。 褚浔阳的眸光闪了闪—— 延陵老头儿会突然跑过来,应该就是因为收到荣显扬送过去的信的缘故,但是荣显扬在信上应该不止只提了她身怀有孕这一件事,而且延陵老头儿也没必要会因为她怀孕就特意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所以—— 荣显扬在信上一定还跟他交代了别的事,这才让他火急火燎,招呼也不打的赶过来了。 “走吧,咱们也先进去!”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浔阳就递给深蓝一个笑容。 一行人进府之后,直接就去了荣显扬的住处,彼时那院子内外的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打发了,屋子里除了重伤被安置靠在床柱上的荣显扬,在就是延陵老头儿和延陵君祖孙两个在围着他忙活准备针线和药物。 桔红和浅绿束手束脚的站在旁边,却帮不上忙。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烧些开水,晾温了备用,深蓝你过去帮忙!”褚浔阳冷静的吩咐。 “是!公主!”桔红和浅绿都不是见不得血腥的弱女子,可是事情发生在荣显扬的身上,多少是有点儿关心则乱,此时便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就匆忙的去了。 荣显扬心脉附近的血管受损,虽然延陵君用金针刺穴暂时帮他止了血,但也要尽快将破损的血管缝合,因为如果用金针封穴太久,血液一直被限制流通,也逐渐会要了荣显扬的命。 而缝合血管这种事—— 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就是延陵老头儿也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几个人,全都闷声不响的埋头准备,虽然没有交流,但是大抵各自都能领会到彼此心中紧迫又压抑的感觉。 褚浔阳自知帮不上忙,也就不进去添乱,只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目光时而探寻的跟着延陵老头儿打转儿,又时而若有所思的落在荣显扬的脸上。 屋子里,荣显扬也延陵君忙了一阵,深蓝去取了盆温水,用延陵老头儿秘制的一种药粉撒进去,调配了水要给二人净手,“先生,都准备好了!” “君玉,老头子我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一会儿——”延陵老头儿道。 “嗯!”延陵君沉声应了,“师公在旁边盯着我点儿就好!” 荣显扬是他的父亲,他虽是医者,但是事关生死,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谁都可以表现的冷静,可一旦和自己息息相关—— 只是延陵老头儿毕竟已有百岁高龄,这件事还要交给他来操作,很有些强人所难。 “唉——”延陵老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像是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正色对荣显扬道:“凡事都要做好了打算,你有话,就先交代给君玉了吧!” 荣显扬本来正在闭目养神,他其实似乎并不想对延陵君说什么,被延陵老头儿赶鸭子上架,不得已,才睁开了眼。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 延陵君看着他,他和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聚少离多,几乎从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对方听,可是这一次—— 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一次,他有机会能和自己的父亲这样面对面的说话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先给父亲治伤,有什么话,都等父亲好转了再说吧!”延陵君道,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荣显扬脸上移开。 “君玉!”不想,荣显扬却意外开口叫住了他。 延陵君回头看他。 他就苦笑了一下道:“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事是需要我替你拿主意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不过这一次的事——你不要有负担,是我和风邑之间的私事,成败本来就各自掺半,不需要你再耿耿于怀了!”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他会有个万一,也不需要延陵君去替他寻仇。 延陵君听着他过于沙哑虚弱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差一点就脱口问道“就是为了封他的口,保证那么秘密吗?”可是眼下的荣显扬却不适合来应付他这样刨根问底的追究了。 勉强将已经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下去,延陵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嗯!” “那我先去外面等着了!”褚浔阳也唯恐自己再在这屋子里多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的道出那些话,于是就当机立断的先去了外面的屋子里等候。 彼时已经是入夜时分,青萝几个在屋子里点了许多的蜡烛,又去褚浔阳的屋子和库房里把所有的镜子找来借光。 褚浔阳在外间的圆桌旁边枯坐,青萝几次想要劝她进食或是回去等消息,但是料定了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情,最后都只能绝口不提。 这一夜的时间似乎是过的分外缓慢,中间宣城公主和荣澄昱父子从宫里出来,听荣钦说了这边的事都匆匆赶来看情况,褚浔阳没耐性和他们周旋,就很干脆的都将人挡了回去。 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相继从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破晓时分,两个人已经在屋子里净了手,身上却都被熏出了明显的血腥味,更是把眼睛熬得通红。 褚浔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迎过去,探头往延陵君身后的屋子里看,“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延陵君的态度模棱两可,“该做的都做了,父亲这会儿还在昏睡,要等午后他顺利转醒之后再看!” 至少,荣显扬还活着,就目前来讲,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褚浔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空口说白话的昧着良心安慰他什么,就只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指。 “我没事!别担心!”延陵君回她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一刻,这屋子里的气氛依旧冷肃异常。 几个人都不放心离开,桔红就带人做了些饭菜送过来,几人将就着吃了几口,然后就还是一起聚在这个屋子里等着。 荣显扬转醒,并不是在延陵君估测的午后,而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的样子,看上去比头一天更不如,放佛随时再一次闭眼之后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父亲,你身上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有忌讳,暂时还不能进食,你先忍忍!”延陵君道,过去用调羹喂了他半杯温水。 荣显扬也没问自己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只动作幅度很轻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了伤口,现在还有别的地方不适吗?”延陵老头儿问道。 “都没什么妨碍,有劳先生了。”荣显扬道,面色略带了几分感激。 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重新安置他躺下,几个人也就先退了出去。 后面接下来的几天,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都寸步不离的守在荣显扬的院子里,褚浔阳自己现在也要顾及身体,便没有陪着,也是每日几趟的过去看望。 宫里太后大丧,整个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忙着进宫哭灵,荣澄昱和宣城公主等人连着三天都要进宫,也早晚派人来问候。 荣显扬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伤势恢复的也初期的缓慢,伤口缝合之后一直又过了六天还不能下地,只堪堪能够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进食。 第七日,太后发丧。 褚浔阳和延陵君朝阳缺席,关起门来,就只当是不知道有这回事,而宫里崇明帝那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追究,其间反而还由风连晟代表,过来探望过荣显扬一次,赐下了不少的药材补品。 这天宫里的丧钟从五更时分就开始敲个不停,褚浔阳被吵的睡不着,就早早的过去探荣显扬的病。 彼时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正在里面给荣显扬换药包扎。 褚浔阳不好进去,就在外间坐着等候,一直到深蓝把换下来的绷带衣物捧着出来,她方才起身进了里面。 “我刚看深蓝拿走的绷带上都还有血迹,怎么父亲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吗?”褚浔阳问道。 延陵老头儿一向看她不顺眼,到这会儿都没什么改变,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也不看他几十岁的人了,还当是跟你们这些娃娃一样的可以随便折腾?” 这老头儿的嘴巴从来都利害,褚浔阳也不以为意,眼睛眨了眨,作势要去帮他收拾桌子上堆着的瓶瓶罐罐,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师公你在收到父亲去的信之后就不放心的连忙赶来了?” 延陵老头儿眼睛一瞪,越发觉得这个丫头不可爱。 褚浔阳才不管他喜不喜欢,仍是半调侃着说道:“其实师公您对父亲的事还是蛮上心的,这一切,真该感谢母亲!” 以荣显扬的性格,就算是给延陵老头儿去信,也断不可能请他前来救援,八成—— 是他自知此次历经会有风险,所以提前和延陵君老头儿打招呼,交代遗言了,所以才把这老头儿逼得跑了来。 延陵老头儿是脾气暴,又有时候孩子气,但心里却比常人还要亮堂,立刻就察觉了她的话中有话,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是怎样搪塞,不免就气红了脸,胡子一鼓一鼓的瞪着褚浔阳。 很多的事,延陵君虽然也都心里有数,只是他身为人子,就只能忍耐,不能随便开口。 现在褚浔阳代他把想问的说了,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哼!”延陵老头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延陵君出来打圆场,干脆一甩袖,转身就走。 “师公!父亲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你比我要清楚的多,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您觉得还要瞒着母亲,这样——”褚浔阳也不拦他,只就语气不轻不重的开口,说着一顿,随后才是口吻一重,继续道:“真的好吗?” 她问的突兀,并且直白的叫人难以想象。 延陵君正在给荣显扬查看伤口的动作并么有受到影响,还在有条不紊的动作。 荣显扬的心里本来是咯噔一下,但是再见儿子这般泰然处之的神情,心里也就有数—— 和风邑一样,他也已经猜中了那部分真相。 荣显扬的性子沉稳,延陵老头儿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当即就跳了脚,气急败坏的叫嚷道:“你这丫头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真正有病要治的不是荣家老小子,而是你——你是高热烧糊涂了不成?” 他说着就要来探褚浔阳的额头。 褚浔阳微微一笑,躲开他的手,干脆就直接回头看向了靠在床柱上的荣显扬,换了副恳切的神情道:“父亲,事到如今,您也再没有继续瞒着我们的必要了吧?母亲她还活着?当初你假借她难产遇险的契机,瞒天过海的送走了她?所以您摆在那间屋子里的牌位才会总是用布裹住,因为——其实那根本就是一个空牌位吧?” 当日延陵君带她去那屋子里拜祭阳羡公主,那匆匆一瞥,褚浔阳虽然当时心里就起了困惑,但是随后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看的也并不是太真切,所以后面一忙别的事,也就淡忘没提了。但是那天东窗事发,风邑的筹码刚一抛出来,她几乎马上就又想起了那件事,因为—— 出了风清茉,当下已经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威胁的了荣显扬了。 荣显扬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能叫他妥协并让步的,必定是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东西—— 延陵君是西越驸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基本都不会被连坐,所以能得荣显扬这般看重并维护的—— 那就只能是风清茉的性命了。 “因为母亲尚在人间,所以您为了掩人耳目,才单独在那间暗房里供奉了一个空牌位,而没有将她的牌位送到荣氏祠堂。”褚浔阳干脆就说的更直白一些。 荣显扬对风清茉,的确是爱的小心翼翼,更是呵护备至,其实如果只为了完美的掩藏这个真相,他是应该用一个真的牌位供奉的,可是为活人供奉牌位,被视为大大的不吉利,有诅咒之嫌。 他大概是连这样一点点莫须有的伤害也不想让对方受,所以才不得已的留下了这个破绽,以至于有朝一日—— 成了被敌人掌握在手的把柄。 “映紫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安王才顺藤摸瓜,揣测到了事情的真相,您也这才不得不向他妥协的,是不是?”撕破这一重真相,对荣显扬会有多大的打击,褚浔阳心里十分的明白,但同时,其实她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因为这件事一旦被抖出来,延陵君所要受到的冲击绝对不会比荣显扬小,尽管他自己的心里已经对一切的真相都洞若观火,但是知道归知道,这和当面对质的说出来,还是有两重效果的。 “你这丫头到底有完没完,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延陵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忍无可忍冲上来,指着褚浔阳的鼻子就要骂人。 “鬼先生!”不想荣显扬却阻止了他。 他靠在那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苦涩又无奈的开口道:“算了!既然他们都已经猜到了实情,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迟早——也是要叫他们知道真相的。” 延陵君给那条绷带最后正在打结的手,突然不可遏止的抖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对上荣显扬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母亲她——在哪里?” 面容虽然平静,心里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荣显扬几乎是无法正视儿子的目光,他有些狼狈的闭了眼,把脸别过一边去,苦涩至极的快速说道:“我不知道!” 仿佛是怕语气稍微慢下来,就要控制不知自己胸中涌动的情绪。 延陵君压在被子上面的手指无声的攥成拳头捏紧,依旧试图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怎么会?既然她还活着,怎么可能这二十多年都不和你联系?而且——父亲你曾不止一次瞒着我自己去过烈焰谷吧?你难道不是去见她的?” 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就算有千般的不得已,也就算此事一经曝光,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延陵君也着实想不通,为什么风清茉明明尚在人间,她居然真的能够对自己的儿子一眼也不见。 这天底下,真的会有这样自私又冷血的母亲吗? 从她能为风邑做的事情上来看,他又直觉的以为她不该是那样的人的。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即使再如何的克制,也能听出由心而发的嘲讽。 荣显扬的心中顾虑很深,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突然被他这样的语气戳的心口一疼,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试图隐瞒了,这么多年里,他已经亏欠了唯一的儿子太多,就算延陵君对他冷漠,他也无话可说,可是—— 他绝不能让儿子的心里对妻子生出怨恨来。 所以即便是那些往事再沉重,那些回忆再苦痛,他—— 也不能够在试图隐瞒了。 “君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你母亲的错,也不是她狠心的抛弃,躲着不肯见你,要怪你就怪我吧,因为——”荣显扬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一把牢牢握住了儿子的手,眼中涌动着的满满的都是痛苦之色,“我是阻断了你们母子相聚的路,是我不准你见到她的!” 他说的是“不准你见到她”而不是“不让她见你”,这两种表述,能表述出来的意思大致相同,但是稍微敏感点儿的人还是能马上听出其中细微的差别的。 “不准我见到她?”延陵君的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迷茫道:“父亲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准我见到她?还有你说你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难不成还是阳羡公主抛夫弃子,自己主动远走的吗? 褚浔阳的脑中掠过这个念头,下一刻也就马上自行否定掉。 “当初阿茉生产的时候,的确是九死一生,她自己一意孤行,不让鬼先生插手帮她,最后——是我自作主张,趁她力竭昏迷的时候将她交付给鬼先生带走了!”荣显扬说道,但是字字句句里面蕴藏的都是无声的痛。 他没有因为最终保住了妻子一命而有太多的喜悦,因为他留住了她的命,却也亲手葬送了自己身边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不能再回来了,我不能再让她回来了,这个漩涡,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脱身,我不允许她再重新跳进来!”荣显扬闭上了眼睛,他的原意是试图掩饰自己完全失控的狼狈,可是眼角瞬时滚下来的两行热泪还是将他所有不堪的一面都展露无疑。 “所以——母亲她现在人是真的不在烈焰谷?”延陵君问道。 荣显扬已经无法再开口。 褚浔阳知道这样的逼问很残忍,但是风邑的出走,已经让他们都再度陷入危机,只有先把一切的真相都掌握了,他们才能机变的应付随后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把荣显扬透露的信息飞快的整合了一遍,褚浔阳的脑子里就有突兀的一个想法蹦出来,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神色狐疑的打量起延陵老头儿来,“是——师公你对母亲做了些什么吗?” 唯有这一种可能方能解释风清茉在荣显扬父子的生命中缺失的这二十年。 延陵老头儿和荣显扬心态不同,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恸,早就眼眶通红,气呼呼的大声道:“你们不用逼他了,就算再逼他也没用,小茉莉花走了,你们谁也找不回她来了,就算你们有本事硬拉了她回来,她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还有你这个臭丫头!” 延陵老头儿是越发觉得褚浔阳这个丫头刁钻,不对他的胃口,于是就口无遮拦,破罐破摔的干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脖子一梗,指着荣显扬道:“我用金针秘术封了她早二十年的记忆,又将她远远的赶出烈焰谷去了!都是我做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要打要杀,看你们怎么办吧!” 他说着,就又使起了性子,突然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哽咽起来,抽抽搭搭的扯了桌布去擦,“你们一群没良心的兔崽子,我说话,你们全都当放屁,却人人出了事都要我来擦屁股。小茉莉花那丫头就拧,当初我不让她嫁这姓荣的小子,她就嘻嘻哈哈的给我打马虎眼,姓荣的小子也不是个东西,我说让他一家三口干脆脚底抹油,他非要由着小茉莉花去管那姓风的小子。君玉你个没良心的混球儿,娶了媳妇就回来一起欺负我——” 延陵老头儿越哭越伤心,完全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含嗔带怒的瞪着褚浔阳,“最坏的都是这个臭丫头,你们一家子缺心眼儿,你们一家子不是东西,你们——你们一家子一起逼死我算了!” 言罢就伤心欲绝的伏在桌面上嚎啕不止。 ------题外话------ 师公是个大萌物,这么悲情的时刻,被他一把大鼻涕把伦家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给甩没了呜~ ps:小茉莉花,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现在正蹲那个街边行乞望天的话,你千万别打我→_→ ☆、第057章 为他们的王而战! 延陵老头儿的哭相十分滑稽,但是这眼泪之中却能叫人深刻品味到这个历经百岁的老人内心深处真实悲伤的情绪。 然则他那么大把年纪在那里摆着,屋子里这些做小辈的全都束手无策,又不好去哄他,为免尴尬,便只能不去过问。 延陵老头儿自己哭了一阵,就抹着眼泪去小厨房给荣显扬煎药。 延陵君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荣显扬隐藏多年的秘密居然还会有这样一重内幕,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确认道:“所以这二十多年来,父亲你都再没有见过母亲的面?” 如果真如延陵老头儿所言,风清茉一直流浪在外,那么十有*就是这老头儿的金针秘术并没有失效。 “如果母亲她还有记忆,一定会忍不住的思念,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再跑回来看望你们,到时候东窗事发,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被戏耍了,一定会恼羞成怒,并且还能以欺君之罪再对你们一家人下手,那样以来,父亲和鬼先生所做的努力也就会全部化为泡影,甚至还会殃及君玉。所以父亲您才干脆直接釜底抽薪,请鬼先生帮忙,做了这一重安排是吗?”褚浔阳道。 虽然这个事件的轮廓已然清晰,但是看在眼里,却叫人唏嘘。 荣显扬抿唇不语。 延陵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又是半晌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道:“母亲她一个人在外面——” 这些年,崇明帝和荣显扬还有风邑三方面都在斗心眼,严密防范对方的一举一动,即使荣显扬的行事再如何的小心,也不能保证永远都不出纰漏,事关风清茉的性命安全,以他的为人—— 他当初既然能狠心送了对方走,就一定不会再拖泥带水的去给对方带来危险。 “她身边有一个自幼就陪伴身边的心腹跟着。”荣显扬言简意赅的交代。 既然是要大隐于市,那么最安全的策略还是不易招摇,伪装的越不起眼越好。 “父亲——”延陵君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情,看着荣显扬脸上极力隐忍痛苦的表情,终还是忍不住的脱口道:“父亲难道就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和母亲重见一面吗?十二舅舅的事,很快就要东窗事发,届时整个朝廷内部都会引发一场大的动荡,那件事已经是时过境迁,就算察觉了什么,十有*,他也应该不会追究了,而且——” 荣显扬瞒天过海做了那样的事,狠狠的打了崇明帝的脸,想要再接风清茉回朝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如果荣显扬愿意,倒是可以故技重施—— 他也以一道障眼法掩护离朝,去和风清茉团聚。 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相思之苦,如今荣显扬又受重创,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不该拒绝这样的提议的,可是—— “只要她活着就好!”荣显扬语气坚决的开口打断他的话,态度鲜明,“不管她在不在我身边,也不管我还能不能再看到她,只要我知道她还活着,还和我共存于这同一片天地间,我——此生于愿足矣!” 这人世间,最可怕,莫过于阴阳两隔的遗憾。 虽然送走了风清茉,这过往的事儿多年里他都再不曾真正的快乐,但是只要每每想到她还活着的事实,都会由心而发,产生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因为—— 如果风清茉就那么死了,那么他就一定再没有勇气活下去。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那便是他存活在这个人世间所有的希望和期待。 其实人在真正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再不得已做出取舍的情况下,就不会再那么贪心了,他们会懂得感恩,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委屈。 “父亲,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其实您真的不必——”延陵君还想再说什么,荣显扬却像是突然疲惫至极一样的闭上了眼,他靠在身后床柱上,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君玉,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去打扰她,这个牢笼,她能走出去,何其不易,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将她拉进这个污浊不堪的漩涡里。” 如果他要和她重聚,那么就一定要再次打开她被封存的那些记忆,就算时过境迁,二十年前的旧事可以一笔勾销,可是又该要她如何接受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丈夫和儿子生命里缺失的那二十一个春夏?到时候,她一定会自责,会难过,会一生都背负着这样的遗憾而不得快乐。 她平安喜乐,一切安好,比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来的更加重要。 “父亲——”延陵君知道他心里的顾虑,只是这个男人神情之间努力隐藏的痛苦还是让他诸多不忍。 相较于阴阳两隔,荣显扬的这一场相思才是最苦,明明知道至爱之人尚在人间,可是惟愿她活着,他便自甘独自来承受这一切。 这种舍弃,宛如剖心之痛,却又因为种种忌讳,不能对外人道,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对风邑的迁怒和仇恨也许是真的,但是处处和崇明帝作对的种种,其实却只是他用来保护身在远方的妻子的障眼法,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风清茉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必须和逼死她的崇明帝母子水火不容。于是他用自己不择手段的仇恨做掩饰,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他表现的有多疯狂,在别人眼里才会更加确信这是事实,哪怕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也将自己逼入了随时都有可能遭人毒手的绝境。 “难道您不想知道母亲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吗?哪怕找到她,远远地看看她都好!”最后,延陵君说道。 “离开了这个牢笼,不管她是在哪里,都一定会过的会比在这里好。”荣显扬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停顿片刻,才是苦涩的一声叹息,“君玉,你千万不可以怪她,她会狠心抛下了你,只是情非得已。” 一个是失去她却依旧可以被悉心照顾长大的儿子,一个是一旦她撒手不管,马上就会被人戕害而死的年幼的弟弟,这本身就不是能够只凭私心就做出选择的路,除非—— 她是个没有感情,完全冷血的怪胎。 可是那样的女子,会值得荣显扬不惜一切独自承受这么多去爱吗? “没关系!这些年,我有父亲一个人在我身边也已经足够了。我明白她当年的苦衷和无可奈何,我——不会怪她!”延陵君道,语气平静,而不带任何的感情外露。 可能他是真的没有承袭到风清茉温和敦厚的慈悲心肠,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为从一开始就缺失不在,所以此刻提起,知道她尚在人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委屈和想念。 “那就好!”荣显扬明显是能领会他的想法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再次无奈的叹息一声。 “父亲,你这一次伤得很重,虽然我和师公联手,勉强保住了你的性命,但是还需要悉心调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并且——”既然荣显扬的意志这样坚决,延陵君也并不想深究当年之事,直接就岔开了话题,神色忧虑又遗憾的说道:“您以后,不能再动武了!” 荣显扬这样的人,本该是惊才艳绝的一个人物,站在云端时时被人仰望的,如果就此要他做回一个会被湮没在茫茫人海里的凡人—— 连延陵君都会觉得惋惜和残忍。 只是,他也很清楚—— 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男人所有的风光早就只流于表面了,眼前的荣显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国公府世子了,他的所有光环和年轻气盛时候磨砺绽放出来的光芒,早就一点一点被感情的殇蚕食殆尽,剩下的—— 不过一具看上去还像是光鲜艳丽的皮囊罢了。 “呵——”荣显扬的情绪果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道:“看来这个南征的主帅,他要改换他人了。” “嗯!”延陵君闷声点头,“稍后我就会进宫向他禀呈父亲的伤情,至于后面到底要如何做,那就不是需要我们去操心的了。” 荣显扬是废了,估计以后崇明帝就可以将他的名字从自己的敌对名单中划掉了,其实这原本该是他一箭双雕同时锄掉荣显扬和风邑的良机,可是千算万算—— 所有人都低估了风邑。 有风邑掌权当政的长城部落,从今以后必定和朝廷势不两立,这一场恶仗的战鼓马上就敲响了。 这次损失了荣显扬—— 其实真要说起来,对崇明帝而言,就并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你还有完没完了?没看这老小子就只剩半条命了吗?你想让他死的话,就使劲在这里磨蹭看看!”延陵老头儿调好了药,两手不停倒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龇牙咧嘴,跳着脚从外面进来,倒像是已经完全从之前失态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 延陵君识趣的起身走到旁边给他腾了地方。 “赶紧灌下去就睡了吧,弄成今天这样你要怪谁?都是自找的!当初我老头子劝你拦着她点儿,你又不听,她缺心眼,你比他还缺,现在后悔也晚了,没人可怜你!”延陵老头儿对荣显扬也没好气,赶紧把手里滚烫的药碗塞给他,自己两手去抓耳垂。 荣显扬无声的笑了笑,就安静的埋头喝药—— 当年延陵老头儿为了那事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情形他一直都记忆犹新,风清茉是他的得意门生,老头子一直引以为傲的,更是将她做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若说不舍,延陵老头儿有多少,荣显扬所有的,就只能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可是他却比延陵老头儿更理智也更了解风清茉—— 如果他强行阻止,就算风清茉可以得保安然无恙,可是她这一生却都要被没能保护自己弟弟的罪恶感所苦,她每日煎熬,不得快乐! 所以,他就那样狠心决绝的成全了她,在她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她走! 二十一年音讯全无,这二十一年来的相思之苦,却都只由他一人承受,为的,就只是那样卑微的愿望—— 他要他心爱的女人活着!要她可以没有负担,安宁的生活。 确定荣显扬无恙之后,延陵君估算着安葬太后的仪式应该已经完成了,就赶着去了宫里,告诉崇明帝荣显扬无法再领兵的这个“噩耗”。 褚浔阳目送了他离开,却一直状似无意的在荣显扬这里赖到最后,延陵老头儿催促,“还不走?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不知道父亲这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褚浔阳倒是和和气气的回他一个笑容,很顺从的跟着他一起出了屋子。 彼时已经过午,外面的日头很烈,阳光洒在门口的地砖上就看的人心里发燥,昏昏欲睡。 走到院子里,褚浔阳还有点心不在焉的,就停下来,抬手遮了阳光,去看院子里那株梧桐树上聒噪的鸣蝉。 延陵老头儿撅着胡子哼哧哼哧的走到旁边的石桌那里一屁股坐下,挑眉梗着脖子咳嗽了一声,“你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趁着我老人家这会儿有空,给你探个脉吧!” 这个老头儿,当真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就这么点儿事情还要死撑着面子闹别扭。 “我没什么事,君玉早上出门之前才给我把过脉的。”所谓的盛情难却,褚浔阳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顺从的走过去。 “他那三脚猫,能顶什么事儿?”延陵老头儿哼哼了一声。 褚浔阳弯身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延陵老头儿眯了眼,一手捻着胡子,摇头晃脑的给她把了脉,半晌,就吊着眼角看怪物一样的看了褚浔阳两眼,道:“你这个难缠的丫头,倒是皮实得很!” “其实师公您真正想看的是君玉的孩儿吧,却还要我来替他背黑锅么?”褚浔阳拉下袖子,存了心的逗他。 “不识好人心!”延陵老头儿却是个小心眼的,受不得这样的挖苦,起身就甩袖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褚浔阳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没去拦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从容不迫的突然开口问道:“师公也不知道母亲她去了哪里吗?” 延陵老头儿脚下步子猛地刹住,那个瞬间却结束的极为迅速,随后他已经霍的转身。 “我怎么会知道?”延陵老头儿脱口就尖叫出来,但是话一出口,大概是察觉自己的情绪过激,就又赶紧掩饰性的掩嘴咳了一声道:“当初是那姓荣的老小子让我把人送走的——” 这个老头儿,年纪一大把,都活成了人瑞了,可是说真的,到现在都还“纯真”的很,十分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情绪。 褚浔阳忍俊不禁,抿着唇角轻笑。 延陵老头儿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就梗着脖子嚷嚷,“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现在她都已经不认得我了,你当我还会偷偷的和她往来,再瞒着你们吗?就算我乐意,她能不防备?小人之心!” 艳玲老头儿没好气的胡乱骂了两句,然后就哼哧哼哧的进了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褚浔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唇角牵起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青萝从后面狐疑的走过来,也盯着那门板看,“公主是怀疑鬼先生他对阳羡公主的下落有所隐瞒吗?” “还不能确定。”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我只是觉得他很不对劲。” 延陵老头儿虽然孩子气了一些,但却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明知道风清茉的行踪牵扯甚广,应当也不该冒险和她往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浔阳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老头儿十分古怪。 “那要不要和驸马爷说,回头让他去问问看?他毕竟是阳羡公主的亲生儿子,而且世子爷又弄成了这个样子,鬼先生应该会如实相告吧?”青萝想了想,就提议道。 “嗯!先不急,回头我会去和他说的,现在——先回去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浔阳这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先带着青萝回了自己的院子。 * 确定荣显扬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后,延陵老头儿又额外多住了三天,然后就嚷嚷着这里又闹腾又无趣,第四天一大早就卷包袱带着深蓝回了烈焰谷。 那天延陵君进宫面圣,禀报了荣显扬的伤情,回府之后就直接下令谢客,每天只在荣显扬那儿和自己的院子之间往来。 荣显扬这一次受了重创,伤势恢复的十分缓慢,就算延陵君亲自照料,也一直卧床了大半个月不能下地。 本来关起门来,这府里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过,并没有任何的不寻常,直至两月之后,男方和长城部落的战场上首次失利,损失了精兵近万,整个朝中才迅速的卷起一阵风暴,就连许多老资格的超出也都不免慌了神。 本来这件事是和荣家无关的,但是这天上朝回来,荣澄昱却是突然让人把延陵君请了过去。 此时褚浔阳的肚子已经有将近四个月了,要穿了宽大的衣服才能勉强遮掩,那感觉就像是肚子里踹了个球,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难受。 她在榻上左右翻腾了一阵,还是觉得不得劲,干脆就翻身坐起来,愁眉不展的捧着自己的肚子,隔着衣服在肚皮上画圈圈。 “公主又怎么了?最近这两个月,小主子不是很乖的吗?也知道心疼公主了,再没使坏折腾您。”浅绿从外面端着补品进来,每回看到褚浔阳的这个表情都乐不可支—— 别人家的媳妇儿有了身孕都是喜气洋洋的,就他们家主母,好像是跟自己的肚子较劲似的,用青萝的话说就是—— 她跟了褚浔阳十几年,见她皱眉头的次数都没有现在一天多。 “他是乖了不少,可是带着他,我就是觉得不方便。”褚浔阳道,接过她手里汤碗食不知味的勉强灌了几口就放下了。 明明不饿,还得一天无数顿的吃,难道她肚子里的这个是饭桶不成? 这段时间褚浔阳也都以阳台之名呆在家里,每天就和延陵君对弈或者闲谈打发时间了,延陵君一去半个时辰没回,她便觉得无聊,开始扯着脖子往门口的方向看。 “公主别看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主子当是回不来的,刚才奴婢过来之前听桔红说,她从主院门前路过,听见国公爷在里面大发雷霆呢,主子又不会顺他的心意,估计还有的吵呢!”浅绿说道,却只当是谈资笑料一样的随口说了。 褚浔阳撇撇嘴,不置可否。 浅绿想了想,还是觉得心有疑问,就又试探着问道:“听说大军在和长城部落对垒的战场上吃了很大的一场败仗,主帅被杀,副帅失踪,生死未卜,朝廷里面也跟着人心惶惶的,您说——国公爷这是被皇上用作说客,来给主子施压的吗?” “是也不是!”褚浔阳道,却是卖了个关子。 浅绿一心想着这件事,就讨好的拽了下她的袖子,“公主您知道奴婢笨,就别考我了。” 褚浔阳看她一眼,眼底就又泛起一丝笑容,漫不经心道:“谁也没有想到安王的底牌会有这样的分量,现在整个长城部落的族人都在为他们的王而战,这一场战争,势必要长长久久的打下去了,为了减少朝廷方面的损失,再应对措施还没有准备完全的情况下,崇明帝会需要君玉出面替他抵挡,这是一定的。” ☆、第058章 王后 “可是——他凭什么就以为主子一定会就范?”浅绿皱眉。 褚浔阳在那榻上调整了几个姿势,始终觉得坐着不得劲儿,干脆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溜达,“两点原因,第一,安王伤了父亲,就算其中另有内情,以君玉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将此事一笔勾销,第二——” 褚浔阳说着一顿,眼底笑容就带了几分冷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说道:“就是我不会答应。” 就算没有荣显扬的这件事,褚浔阳和风邑之间也绝对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这样一来,浅绿就更糊涂了,犹豫着道:“既然是这样,那上回主子入宫,皇上和他提及此事,试探他的态度,他又为什么不直接答应?” 褚浔阳但笑不语,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虽说现在先让朝廷在前线的战场上吃几次败仗,将来延陵君掌权之后,会更容易在军中树立威信,但是褚浔阳也很清楚—— 延陵君之所以拒绝崇明帝,这其中最主要的一重原因还是因为她。 她现在身怀六甲,不宜长途奔波,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兼顾府中的荣显扬,短时间内,如果延陵君要离京,她也必须留下来照应。 而经过上一次宫变的事情之后—— 延陵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将她留在京城的。 褚浔阳没再说下去,只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心事就对浅绿道:“你去主院看看吧,如果国公爷还在纠缠,你就跟他我不不舒服,把君玉叫回来。” 他们和荣澄昱之间,根本就没必要浪费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来维系关系,说的多了都是浪费时间。 “是!”浅绿点头应了。 这边她才刚走,青萝就从外面带了几分书信进来,褚浔阳百无聊赖,就坐在榻上拆阅,才看到第二封,延陵君已经一撩袍角从院外举步走了进来。 “回来了?”褚浔阳抬眸看他一眼。 “嗯!”延陵君随口应了声,目光就落在她手边的信函上扫了眼道:“苏卿水又叫人送信过来了?” 他走过来,挨着褚浔阳坐下,也随便捡起一封信,拆开来扫了眼,最后却是颇为自嘲的笑道:“说到底也是我们疏忽了,谁都没往那方面想,以至于下手晚了,现在——可是留下大麻烦了。” 崇明帝和荣显扬双方都知道杨妃一党和长城部落早有勾结,但是在他们的认知当中,风邑和长城部落之间就只应该是利益牵扯的合作关系,在风邑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长城部落会和他沆瀣一气这不足为奇,可是双方不过盟友罢了,一旦瓦解了风邑在朝中可用的一切力量,长城部落就必定也要放弃他的。 当时也就是坚信会是这样,所以在要下手锄掉风邑的时候,崇明帝和荣显扬谁都没存后顾之忧。 可是—— 事情发展下来的局面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风邑会那么有恃无恐的进宫掳劫太后,也怪不得他会毫不留恋“南华安王”的这个血统身份,因为早在所有人都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了长城部落的统治权,成为长城部落族人们人人新人敬仰的王。 这件事,他不仅做的漂亮,更是做的极为隐秘,别说延陵君和褚浔阳没多想,就是这朝中被他抛弃不过的那位真正的盟友—— 也被他摆了一道,这会儿恐怕都要彻底疯魔了。 “谁能想得到呢,你的那位十二舅舅居然能屈能伸到这样的地步。”褚浔阳不无遗憾的叹一口气,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片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扭头看向延陵君道:“我现在还是比较好奇,长城部落现在的王后,也就是当初的那位第六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就算安王是借助于与她之间联姻的便利才能取得这个捷径登临族长之位,但是按照长城不露的祖制,王位一直也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安王之所以能借这位公主殿下上位,那么至少——在那之前,这位六公主在部落中也要有一定的威信,并且足以折服一批有威望的族人支持她吧?” 对长城部落而言,风邑毕竟是异性的男子。 自古以来,每个朝代,部落或者家族的传承,都将血脉一事视为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长城部落现在的王后,也就是风邑的妻子本身就是个女人,由她上位只怕都要有大批的族人反对,稍有不慎,就要引发内乱的,更何况—— 她现在还是将族长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夫君。 可想而知,当初这件事在长城部落内部必定引发了不小的风波,而这样以来,尤为讽刺的就是—— 他们这些局外人被蒙在鼓里也还罢了,一直背后操纵风邑的那人居然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任由事情发生,风邑做大? “现在最怄的可不是我们!”延陵君笑了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把手里的那封信递给了褚浔阳,道:“我想当初十二舅舅一定是先拿下了他朝中派去监视长城部落一举一动的探子,让那些探子传递回来了假消息,掩人耳目,帝京距离麒麟山脉四百余里,说白了就是山高皇帝远,只要掐断了通讯渠道,京城里的人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吗?” 当然了,前提应该是风邑在过往的十多年里都表现的十分顺从,所以那人根本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气魄,暗中操作,自立门户。 “不是说这二十多年长城部落方面一直都躲避在深山之间,休养生息吗?麒麟山脉那里的地形十分复杂,不是久居在那里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山里去,十有*是要迷路被困死山中的,这些年朝廷对长城部落虽然十分头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不主动进犯,就绝对不会主动进山挑衅。”延陵君继续说道,脸上表情不咸不淡,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个人情绪表露,“最近这两个月,苏卿水的人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上摸清楚了。长城部落现在的这位王后,闺名叫做海娜会,是老族长海旭铮和第二位夫人所生,据说她小时候的性子酷肖男孩,再加上海旭铮在得到这个女儿的时候已经年近五旬,再加上海娜会的生母正得宠,他在族中便也很得父亲的宠爱,可是好景不长,族长新取的年轻夫人夫福薄,在海娜会只有七岁的时候就病死了。那个时候,族长早就另有新欢,族长夫人的位置一腾出出来,马上就娶了新人上位。年纪大了的长城族长,开始耽于女色,变得昏聩起来,这个时候却发生一件和离奇的事情,当时正受宠的海娜会公主没有继续讨好自己的父亲固宠,反而趁着自己享受尊荣的一点余温,软磨硬泡的请求族长答应让她跟随自己往来商道做生意的舅舅外出散心。那时候族长的一心都扑在新夫人的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阻挠。” “懂的急流勇退,审时度势,所以——这就是安王会选定了她来称就此事的理由?”褚浔阳的心中了然。 这个女子的性格爽朗果敢,出身也无可挑剔,最主要—— 是她足够聪明。 如果当时她一直留在部落里,以长城族长老年昏庸的处事作风,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慢慢失宠,甚至如果新夫人的心思再恶毒几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那个时候,她以族长爱女的名义远游在外,又跟着经商有道的自己的舅舅为部落里的人持续不断的谋得大量的好处,日积月来下来,名声自是极好的!”延陵君继续说道,揽了褚浔阳躺在榻上,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赞许之意,“海旭铮最后的那几年,已经无心治理不落,本来按照长城部落的规矩,族长死后,就该由长子继位,但是因为统治者无意间的放纵,部落里的其他两位王子也萌生了夺位的野心,整个部落,突然之间就乱了起来。不过想来是十二舅舅暗中的策动得力,那场混乱爆发的极块,不过短短三天就被完全压了下去。本来是在三个成年王子斗的将要三败俱伤的时候,族长夫人想要趁火打劫,勾结了海旭铮的弟弟海旭晾夺位,最后公主海娜会才挺身而出,以部落正统之名将自己的叔父斩于刀下。当然了,那个时候和她一起博得众人眼球的就是十二舅舅。这个时候,整个部落嫡系的男丁已经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部落中人的观念保守,对推女子上位的事根本就不予考虑,后来——整个事件就以十二舅舅入赘部落而取得了妥协。” 因为这整个事件解决的很快,并且又是在山脉深处,长城部落世代居住的地方,根本就没等声势扩大或是传出消息到山外,就已经圆满的结束了。 那个时候,朝廷和荣显扬双方面对长城部落内部的事都没怎么上心,而和他们有盟约的风邑一伙人却应该是有埋伏了眼线的,可是—— 风邑为自己安排的后路居然一藏数年而没有曝光,那就只能是延陵君揣测中的那样,是他收买了探子,掐断了往京城密报的那个环节。 “说起来,那已经是差不多八年之前的事情了!”延陵君说着,就感慨着叹了一声。 褚浔阳倒也不奇怪,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就又沉吟道:“那个孩子——我记得是是叫海绍维?” “嗯!”延陵君点头,“已经内定是长城部落下一任的继承人了。” “他倒也当得!”褚浔阳道:“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就毫不拖泥带水,看来是安王他教导有方啊!” 说是赞许的话,她这说的,却满腹遗憾。 延陵君的手指压着她脑后发丝,无声的笑了笑。 彼时才刚过午,褚浔阳现在容易犯困,不多一会儿就枕着延陵君的胸口睡着了,延陵君怕再惊醒了她,就也没再挪动位置,拥着她一起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正是黄昏时候,褚浔阳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两人就着丫头送进来的温水净了手脸,刚收拾爽利了准备移步到花厅用膳,外面就见荣澄昱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了园子里。 延陵君看过去,唇角扬起的笑容瞬间就带了几分冷意,也不主动和他打招呼。 褚浔阳眨眨眼,却是和和气气的笑道:“国公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要一起用膳吗?” 荣澄昱明显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他是找延陵君的,褚浔阳这样主动站出来,若说换做别家的孙媳妇儿,他直接就给喝斥退下了,可是褚浔阳他却是命令不得的。 “听君玉说你这两天的状况不是太好,需不需要请太医过来看看?”强压下心里的怒气,荣澄昱道。 反正褚浔阳如今就是延陵君推拒外面一切应酬邀请的里的理由。 “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的——”褚浔阳含糊着应付了一下,就是不主动回避。 荣澄昱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终于不得已的缓和了语气对延陵君道:“你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说完,就转身出门,直接进了旁边连着的书房。 延陵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站着没动。 褚浔阳的眸子狡黠一闪,就拽了他的袖子出门,“走吧,去听听他怎么说!” 两个人又是并肩进了书房。 荣澄昱本来是等着延陵君一个人过来的,回头一看,一张脸顿时就又黑成了锅底灰。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看着祖父的脸色实在是差得很!”延陵君主动说道,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浪费时间周旋。 荣澄昱又盯着褚浔阳看了两眼,知道对方是有意在场,终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上午我跟你说的事你还没忘吧?现在什么废话也别和我说了,你现在马上就进宫请命,说你原意代替显扬出征麒麟山脉!” 不是商量,而是怒气冲冲,用了一种鲜明命令的语气。 延陵君唇角勾起的笑容越发深刻了些,那目光却是冷冰冰的,直盯的荣澄昱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 这个时候,还不等延陵君说话,褚浔阳却是突然冷笑了一声,扬声反问道:“凭什么?” “还问什么凭什么?”荣澄昱也没料到先开口的会是她,他本来就准备好了话茬要说给延陵君听的,此时克制不及,就直接脱口道:“太子殿下已经自请挂帅出征了,这个时候,是你在这里闹脾气的时候吗?” ------题外话------ 嗯,十二舅舅的美人计,效果还不错哒~ ☆、第059章 冲突,责任! “哦!原来是太子殿下要领兵南下了!”延陵君就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一样,沉吟一声,然后就笑了,“这样很好啊,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本来就该有这样的担当,想必现在陛下也就更加放心的考虑对他逐渐的放权,移交手中权柄了。” “你——”荣澄昱被他顶的胸口一闷,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方才一甩袖道:“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就算太子殿下有这样身先士卒的决心,现在也不是他以身作则的时候。早上那会儿我就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现在事不宜迟,你马上进宫,去和皇上说,说你原意顶下这个差事。” 京城里一连串的事故之后,其他的皇子不是被废就是难当重任,崇明帝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风连晟的身上了,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满朝文武,都一定会强烈反对风连晟去前线涉险的。 “如果祖父今天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么早上那会儿我不是也跟您解释的很清楚了吗?这个差事,我不能接!”延陵君想也不想的冷言拒绝。 “你还是冥顽不灵?”荣澄昱怒极,忍不住的上前一步。 “祖父你也看到了,芯宝身怀有孕,身边离不开人,父亲的身体也没大好,需要照顾,这个时候,我怎么都不合适离京远征吧?”延陵君道,却是不温不火。 他扶着褚浔阳一边的手臂,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带兵打仗的事情我又没经验,太子殿下好歹是身份高贵,他去了,就算不用他上阵杀敌,多少也能鼓舞士气,如若唤作是我——我又能做什么?” “你不用在这里给我兜圈子,你是我荣氏的子孙,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斤两,我一清二楚!”荣澄昱也不会听他的搪塞之词,也是一屁股坐下,面色不善道:“太后刚刚遭遇不测,朝中诸位皇子之间又是祸事连连,陛下大受打击,如今对太子殿下就越发倚重了,前线战场,刀剑无眼,风邑对朝廷更是恨之入骨,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姑且不论,本宫现在倒是想要问问国公爷您是什么意思?”不想他的话音未落,褚浔阳已经不客气的打断。 她的面色不善,又出言不逊。 荣澄昱虽然知道对方对他没多少尊重,但至少被褚浔阳当面摆脸色还是头一次。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手里刚刚端起茶碗,半天都没有送到嘴边。 最憋屈—— 莫过于他一个长辈,面对孙媳妇儿的无礼,居然连质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褚浔阳的眼神讥诮,冷冷的看着他。 荣澄昱额角青筋直跳。 延陵君也不出面打圆场,反而接下褚浔阳的话茬道:“我也想知道,祖父您今天来和我说这话,到底的什么意思?您既然知道十二舅舅他对朝廷不怀好意,一旦连晟太子奔赴前线,必定会得他的特殊‘关照’,又怎会不明白,相较于他们皇室——十二舅舅心里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还是我与父亲的。祖父您就这么忠君体国,唯恐太子殿下会在征程中遭遇不测?怎么就不想,如果要我代替他去了,那么那里等着我的又是什么?是,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不容有所损伤,所以这个风险,我就应该去不遗余力的承担吗?” 这些话,虽然都是事实,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计较这其中得失。 荣澄昱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满脸不屑的延陵君,一张脸涨的通红,半晌,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重重的将茶碗往桌上一搁,怒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传到皇上——” “怎么会?”延陵君再次不留余地的打断他的话,“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是拿祖父您当自己人,才会如实对您说这些,设身处地的和您分析利弊,难不成您还要把咱们祖孙之间密探的内容上奏给陛下知道吗?” 荣澄昱又被他噎的够呛。 延陵君根本就没拿他当长辈,更不可能是什么自己人,可是现在,他就是堂而皇之的搬出自己人的身份来压他,他也无可奈何。 “这么说来,你是要一意孤行了?”忍了半天,最后,荣澄昱只咬牙说道。 “不是一意孤行,是就事论事!”延陵君强调,“祖父您不是也知道,早在前几天我进宫面圣的时候就已经当面向陛下承情,推拒了这份差事,陛下都能体谅我此时分身乏术的苦衷,祖父您这又是在担心什么?” 其实荣澄昱最气的还是这一点—— 他是到了今天才刚刚知道,那天延陵君进宫去禀报荣显扬的近况时崇明帝就曾当面表示,想让他接替荣显扬的差事,挂帅南征,但是延陵君却以褚浔阳和荣显扬的身子状况不佳做借口给一口回绝了,并且回府之后,他居然连招呼都没和自己打,若不是今天在早朝上商议南征主帅人选的时候崇明帝“无意中”提及,他到现在都蒙在鼓里。 延陵君—— 真是他荣家当之无愧的不肖子孙。 “君玉!”明知道逼迫不了他,荣澄昱突然满心都是挫败感,他叹一口气,目光之中突然就带了一种强烈渴盼的神情,站起来,看着延陵君道:“就算是祖父求你替咱们镇国公府的将来做一次让步也不行吗?” 他脸上表情突然就变得无限挫败与哀凉,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当初妥协让步,最先让我们镇国公府失去实权没落下来的人就是我,如果说你父亲走了我的老路,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这样也足够了吧?眼下的这个机会难得,这是我荣氏一脉复起的大好机会。不要再说什么九死一生的丧气话了,你有多大的本事,我心里有数,就算是祖父求你了,你且应下这门差事也不行吗?” 是荣显华和荣钦都不争气,不堪大用,否则他今天也就不用这样低声下气的一再来碰延陵君的钉子了。 过去的这二十年,荣显扬虽然也时常会有掌权的时候,但是崇明帝防范他太严,根本就不会给他做大的机会。 可是—— 这一次的战事不一样。 对方统治长城部落的人是风邑。 风邑不仅对朝廷恨之入骨,更把荣显扬父子视为眼中钉,同样,朝中崇明帝父子也是抱着这个想法的,这样一来,夹在中间的延陵君,只要拿捏得当—— 他甚至都不需要战功卓著,只要能适当的平衡好那两方面的关系,就能将双方都挟制住,进而逼着崇明帝不得不放权,任他来长长久久的把持着麒麟山脉驻扎的军队。风邑和崇明帝那双方,虽然都恨他的存在,但是因为互相牵制,更不想将他推到对方的阵营里去,这便是荣是一脉重新掌权的最好的契机了。 “祖父,您这又是何苦呢?”延陵君仍然不为所动,只不能苟同的微微一笑,“您当初被迫娶宣城公主,谁都知道君命难违,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不能再领实权而已,我们镇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曾在您的手上被遗失,荣氏的列祖列宗在上,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怪罪您?祖父其实您是大可以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的!” “这怎么能一样?”荣澄昱见他油盐不进,越发的控制不住脾气,怒气冲冲的指着他道:“你也是堂堂男儿,怎么就这样的没出息?男儿大丈夫,哪个不是想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现在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却——你却——” 荣澄昱越说越急,不能将延陵君和褚浔阳怎样,干脆就一拳重重的打在了桌面上。 褚浔阳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就跟着冷了脸道:“祖父,我想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和您说清楚了,总之是在父亲痊愈和芯宝顺利生产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你多说无益。”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荣澄昱一腔怒火喷薄欲出,“这里是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又是在我镇国公府的祖宅之内,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你不在,我就会苛待你父亲和媳妇儿不成?” “那可就真的不好说了!”延陵君脱口就给顶了回去。 虽然他明着指的是宣城公主,荣澄昱也还是被激怒,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交接之间有硝烟弥漫。 褚浔阳就没事人似的坐在旁边盯着两人看。 这般对峙之下,荣澄昱终是不能像对待别的子孙一样来对待延陵君的,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拳头收紧,握在了身侧。 “你不要再找借口推脱了,身为我荣家的子孙,这事儿还不能只由着你的性子来,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我马上就会替你上折子奏请皇上,由你代替显扬出征麒麟山脉!”知道多说无益,荣澄昱态度强硬的撂下话来,抬脚就走。 延陵君也不拦他,只冷冷的看着他风卷残云一样离去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到院子里才从后面说道:“折子你尽管递上去,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到了御前,我都还是那句话,祖父你若是不怕承担欺君之罪,那就尽管去好了!” 荣澄昱本以为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延陵君怎么也该妥协了,闻言,脚步瞬时顿住。 他猛地转身回头。 延陵君却是再不理他,直接牵了褚浔阳的手,转身就进了旁边的花厅,扬声道:“摆膳!” 几个丫头低眉敛目,往来不绝的忙碌起来。 饭菜的香味飘起,一直弥漫到了院子里,对荣澄昱而言,更是许多无言的讽刺。 屋子里,延陵君和褚浔阳没事人似的开始坐下来用膳。 他独自站在院子里,无人问津,又过了好一会儿,终还是不得已的甩袖而去—— 延陵君的脾气和荣显扬如出一辙,当初他就完全制不住荣显扬,现在对延陵君,更是束手无策的。 屋子里,褚浔阳捏着筷子,遥望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看了延陵君一眼,调侃道:“你这么气他作甚?真要把他给气出个好歹来,这荣家上下就少不了是一场风暴!” “他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气着的?”延陵君不以为然道,替她夹了她爱吃的菜在面前的碟子里。 看着荣澄昱找上门来吃瘪,褚浔阳的心情就出奇的好,这会儿反而也不觉得饿,想了想,就突然微敛了神色对延陵君道:“安王夫妇都不是好对付的,其实这件事,还是越早准备越好,你倒是不用这么不放心我的——” “谁说我不放心你了?”延陵君打着哈哈截断她的话茬,干脆就直接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嘴边,“我是怕我一旦不在身边,有点什么事,你又不把我家的宝贝闺女不当回事儿!” 他所指,自然就是上一次褚浔阳不顾身怀有孕,还去撞风邑枪口的事了。 虽然他的言辞之间并无指责的意思,却架不住褚浔阳自己心虚,慢吞吞的把鱼肉咽下,她才摸着肚子,声音很小的嘟囔道:“我那不是一时没想起来么?” “就是你的记性不好,我才更要寸步不离的盯着了!”延陵君道,重又捡起筷子塞到她手里,“快吃饭,再磨蹭就要冷了。” 褚浔阳拿了筷子不紧不慢的认真吃饭。 延陵君在旁边帮他布菜,在她不察的时候,眼底那一抹微光突然就演变的异常复杂。 麒麟山脉的兵权的确是越早把持在手越好的,但对他而言,还是褚浔阳最重要,他固然是不敢放她单独留在京城的,防着的—— 一方面是政局还有朝廷,另一方面—— 也有风启的原因。 那个人,明显是对褚浔阳居心不良。 当初因为一个褚琪枫,他已经是日日提心吊胆,但好在褚琪枫是个君子,不肯对自己的妹妹生出私心,再有后来又证明,他跟褚浔阳的确是没有那样的可能,但是眼前的这个风启—— 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约束。 所以现在,哪怕是他对褚浔阳有信心,也要严密的防范风启,不管怎样也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把心理话说出来,更不能让褚浔阳知道,否则—— 就只会是叫她徒增困扰。 * 皇宫。 御书房。 早朝过后,崇明帝就带了风连晟和几位阁臣一起过去议事,针对南方麒麟山脉的战事探讨了一整天,直至日暮时分,几个人才饥肠辘辘的被放出宫去。 风连晟留在最后,看一眼崇明帝疲惫至极的脸色,不免心中忧虑,道:“父皇您看上去累的很,现在要直接回寝宫休息吗?” “晚点再回去吧,朕这里还有几封别的折子要看!”崇明帝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他有公务要处理的时候,是谁的劝也不会听的。 风连晟也就没有多言,只对旁边令文昌使了个眼色道:“你去给父皇传膳吧,就传到旁边的偏殿,最后的甜点就叫上明目的绿豆汤。” “是,殿下!”令文昌恭敬应了,先抱着拂尘退出去安排。 待他走后,崇明帝听着关门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搁了笔,重新抬头看向风连晟道:“哦,还有一件事,你皇祖母的身后事今天已经都办妥了,关于陈氏——” 这个陈氏,指的自然就是陈皇后了。 那天宫中变故之后,崇明帝一心扑在太后的丧事上,还没有拿出时间来处理她。 这件事,本来是只看崇明帝个人的意思就行,可是他却刻意挑没有外人的时候问了风连晟,足见—— 他如今是真的把所有的筹码和希望都放在了风连晟的身上了。 “父皇!”风连晟循规蹈矩的对他拱手一礼,然后就神色凝重的说道:“按理说母后她对儿臣有养育之恩,这个时候,儿臣是该替她求您一份恩典的,可是眼下这个时机,十二皇叔操纵长城部落起事,已经犯了众怒了,再有永定侯府的灭门惨案,朝臣百官也都在等着一个交代,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说法来,恐难服众,更容易引发后顾之忧。唯有承认了永定侯府和十二皇叔之间有所勾结,才能证明陈氏一门被灭都他们罪有应得,只是这样一来——母后她和十二皇叔里应外合害死皇祖母的事——” 风连晟说着,就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恐怕——也不好隐瞒了。” 如果陈家人是无辜的,他满门的血案,朝廷就要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这样一来就少不得又是一番大的干戈,但最主要—— 那一家子,根本就是罪有应得。 如果陈皇后自己争气,不要去掺合那些事,崇明帝或许还会考虑一重夫妻的情分,想着为她挽回一点儿颜面。 可是现在—— 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了。 风连晟也很清楚,他会来问自己的意见,其实也是在最后借机再考验一遍自己的心性儿罢了。 所以他也没藏拙,直接道出了心中想法。 “嗯!”崇明帝明显是满意的点了下头。 风连晟有多冷血决绝,他是早就暗自看在眼里的,现在—— 他更需要他的坦诚。 “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朕会出面解决好!”崇明帝说道,从放在桌角的那叠折子的最下面抽出一封,用朱笔飞快的批示了两行小字就又随手推到一边,然后他沉吟一声,就又看向了风连晟道:“还有关于你的婚事!” 风连晟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以前他是不想让自己的后院落入陈皇后的掌控之中,所以刻意将陈皇后给她选的侧妃妾室全部晾在了一边,现在没了后顾之忧,事关子嗣,他自己也知道耽误不得了,所以崇崇明帝提起,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只轻轻的应了声,“是!” 崇明帝靠回椅背上,眉心微微堆叠了一些褶皱,慢慢说道:“朕的手上目前有两个人选,你自己也瞧瞧,更属意哪一个!” 他说着,就示意风连晟去看一直单独放在右边一个托盘上的折子。 风连晟捡起来翻看的时候,他才又继续说道:“华城作茧自缚之后,朕准备将右丞相程中恒再请回朝,他有个嫡出的孙女儿,品貌俱佳,据说学识也不差——” “父皇!”不想还没等他说完,风连晟已经微笑打断他的话,甩了甩手里折子道:“儿臣觉得梁国公的幺女更合适一些。” 崇明帝一愣,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父皇忘了,右丞相家的那位程小姐的父亲程南恩过世,她如今可是还在孝期当中,儿臣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本来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是——”风连晟道,脸上表情却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并不怎样的庄重。 他要纳妃,现在的确是迫在眉睫的,的确是不想再拖延下去,但最主要—— 那位程小姐的父亲程南恩就是当初在楚州军变时候意图构陷荣显扬,最后却被对方反将一军而丧命的。 程中恒虽为帝师,但是心胸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宽广,老年丧子,他会是什么心情?而那位程小姐,将来一旦一朝得势—— 再面对杀父仇人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现在崇明帝要重新启用程中恒,就是为了用以牵制荣家的,因为延陵君领兵麒麟山脉已经势在必行,只是迟早的事。 如果改变不了这个局面,那么就只能在朝中扶植起来一个和荣家有血海深仇的重臣来互相牵制。 可是—— 要把后位交给一个母族强悍,又可能背负仇恨的女人—— 这就太冒险了。 只是—— 延陵君和褚浔阳的存在,同样是让崇明帝头疼了很久的心腹大患,所以这个抉择—— 算是两难。 “连晟——”崇明帝脸上表情一寸一寸的冷凝下来,用一种审视的,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一样的眼神细细的打量自己的儿子,半晌,就声音沉重的叹息道:“你知道这样的抉择意味着什么吗?除非是老十二有手段在战场上要了那两个人的命,否则——如果你不想和和西越开战,腹背受敌,那可能就要永远忍受一个功高盖主,并且随时可能给你一刀的臣属了。” 因为和长城部落开战,所以一时半刻之间,他们必须和西越维持良好的邦交。 于是现在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趁现在赶紧培植一批和延陵君父子势不两立的朝中势力,死死的牵制住他,要么—— 就是无二而至,适当的放任他做大。 而显然,风连晟的选择—— 是后者! “父皇,为人君上者,未必就要有容人雅量,但却一定要有超乎常人的忍性和耐力,儿臣记得,这是您册封儿臣为太子的那天,就在这间御书房里,单独告诉儿臣的话,这些年来,儿臣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或忘!”风连晟也慢慢敛了笑容,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庄肃又冷酷的光彩,目光越过崇明帝,看着他身后龙椅椅背上腾飞的金龙,坚定无比的说道:“为人君者,如果我不能叫臣子们心悦诚服的躬身顺从,那便只能是证明我的无能,但是人生在世,这一生,却总要遇到一两个我们无法完全掌控的人,既然暂时是注定了拿他们无可奈何的,那么我还可以忍,也还可以等。皇权不灭,我风氏的江山可以万古长存,他荣烈却总不能永远不老吧?我不信,他荣氏一脉会世世代代的人才辈出,人人都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被自己的臣子掣肘胁迫,这本身就是一件可以被视为耻辱的事情,几乎是没有人可以忍受的,就是崇明帝,忍了荣显扬这么多年,背地里却也还坚定的打着有朝一日一定要锄掉他的主意的。 有延陵君和褚浔阳这么两个完全动不得的人横在跟前,这对风连晟而言,肯定也不是件能够愉快接受的事情,可是—— 他却说,他还可以忍,可以等,甚至不惜花费一生的时光,等着岁月来磨掉延陵君和褚浔阳身上的光环。 崇明帝看着他,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在陈皇后的操纵之下,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他这样的心性儿,能群能伸,是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人都望尘莫及的。 “连晟——”许久之后,崇明帝突然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他站起来,举步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抬手用力的握了一下他健硕的肩膀,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看来朕是真的老了。既然你心里都已经有了主意——横竖以后这天下也都是你的,那一切就都随你的意吧!” 他说完,就错过风连晟身边,举步往门口走去,这样完全的放松下来之后,风连晟回头,突然发现,他的步履竟然多了几分不协调的蹒跚。 有些人,其实早就老了,他不服老,只是因为肩上还有卸不下的责任,而现在—— 这些责任,重于不再需要他来背负。 * 风连晟自请南下领兵的提议最终被他大婚的日程冲突打破。 褚浔阳和延陵君接到内务府送来的喜帖的同时,更是得了另外一个叫人十分吃惊的消息—— “什么?二皇子将要代替太子南下军中?” ☆、第060章 一步之遥,失之交臂 “消息是这么说的!”桔红道,间或又看了眼延陵君的脸色。 彼时延陵君正在垂眸喝茶,感知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这边,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道:“有话就直说!” “是!”桔红心虚了一瞬,然后垂下眼睛,如实回道:“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好像是二皇子自动请缨前往,今天太子殿下大婚的喜帖一下,他就主动进宫请命,说原意代替太子太子殿下前往。” “为什么?”褚浔阳大惑不解,和延陵君对望一眼,“就算风连晟出行多有不便,这偌大的一个王朝难道就无人可用了吗?怎么会需要他去出面?” 风启到底有没有将帅方面的才能她不敢说,但只就他的身体现状—— 他就不适合担此重任。 延陵君对此也是十分意外的,略一思忖,就慢慢问道:“陛下答应了?” “陛下只说是要考虑!”桔红道。 崇明帝如果不想答应,就应该是直接否决的,毕竟风启那边的情况特殊,他会说考虑—— 那就是真的在考虑这方面的可行性了。 “君玉——”褚浔阳略有担忧的扯了下他的袖子。 “哦!”延陵君回过神来,回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一边取过她手边放着的喜帖扫了眼上面的内容一边道:“风启和风连晟这两兄弟倒是很有些意思,太子大婚,这封请柬我们不好推辞,到时候过去喜宴上看看。这日子定的就在半月之后,就算急着去打仗,风启也应该是在风连晟大婚之后启程的。” “嗯!”褚浔阳点头,想了想,眼中突然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气,狡黠一笑道:“不过我总觉得风连晟的大婚现场会很惹恼,我们要不要顺水推舟的也插一脚!” “你是说——”延陵君瞧着她这副神气,也是无奈,拉了她一只手把玩她的手指头,语气颇为无奈道:“在你生产之前,最近朝中的任何事,我们都不掺合。” 自家媳妇儿是个没轻没重的,偏偏的还时时爱凑热闹,延陵君现在是恨不能直接将她关在屋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省的她一时兴起就要突发奇想。 褚浔阳已经在家憋了许久,闻言就更是兴致缺缺。 延陵君侧目瞧了眼她的肚子,想了想,又道:“你这个样子出门也不是很方便,要不下个月风连晟大婚的时候——” 褚浔阳一听,一下子就拍案而起,急忙道:“我要去!” 热闹不让凑,如果再连别人的热闹都不能看了,那岂不是要闷死了。 延陵君只是存心逗她,就将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探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皮,调侃道:“你不是一直嚷嚷,嫌挺着个大肚子难看,说没脸见人吗?” 褚浔阳倒不是自恋如斯的一个人,只是她无拘无束的惯了,总觉得挺着个大肚子不得劲,闻言就横他一眼,“难看也是你闺女难看!” “怎么会?都说女子的长相多会随了父亲的,我们的女儿一定生的比你标致。”延陵君存心逗她,捏了捏她的鼻尖。 褚浔阳回过头来,几个丫头还以为她要发怒,不想她却是抬起爪子摸了摸延陵君的脸嘿嘿一笑,“那是!要不是冲着你这张脸,本宫的驸马还指不定要换谁做呢!” 横竖她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随说是一句调侃,但是这话要是换做叫别的男子听了,多少心里是要起隔阂的,延陵君却是不以为意,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顺势蹭了蹭,和她咬耳朵道:“那可就不要浪费了,我们一定要多生几个漂亮的女儿才行!” 褚浔阳:“……” 看这小两口斗嘴,着实是其乐无穷,几个丫头又不好明着笑出声音,全都憋得满脸通红,争先恐后的找借口溜了。 * 二皇子府。 风启一早进宫拜见崇明帝回来,就把铁方和史浩叫到了书房,关起门来,吩咐了两人一些事情。 “不是说陛下说是要考虑吗?那我们真的要现在做准备吗?”史浩将风启给他的一封信收到怀里,问道。 说到底,虽然风启出征一事势在必行,他们却之关心自家主子的安危,并不十分的赞同。 “总之你们都先下去安排,有备无患!”风启道。 他身边人都是些什么心思,他自己一清二楚。 史浩到底还是担心,犹豫着还想说什么,铁方就眼疾手快的拽了他一把,一回头,刚好外面一个婢女来敲门道:“殿下,厨房把您的药煎好了,您现在要用吗?” 那一次的公办当中,风启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一番折腾,平复了有些日子的旧疾又隐隐有了要复发的症状,这也就构成了铁方和史浩等人竭力想要劝阻他南下的又一理由。 “端进来吧!”风启道。 他的书房,闲杂人等是不能随便出入的,那婢女并没有推门进来的打算,是铁方亲自过去开门把汤药接了送进来。 风启端了药碗才要饮下,院子里就见繁昌公主提着裙子行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风启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忙将药碗放在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桌子上。 他对外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一旦知道他此时的情形,崇明帝应该就一定不会答应由他代替风连晟南下了。 “见过四公主!”铁方两个迎了出去行礼。 繁昌公主虽然和风启亲近,但也知道他府里的规矩极其森严,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并没有闯进书房里去,只隔们唤了一声,“皇兄!” 风启也不想她进来,干脆就自己迎了出去,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道:“怎么回事?跑的满头大汗的?” “皇兄!”繁昌公主见他出来,就没了顾忌,赶紧迎上去,看着他的脸孔,焦躁不安道:“我听宫里他们传言,说你要代替三皇兄出征麒麟山脉了?这是真的吗?” “嗯!”风启也不瞒她,“连晟他大婚在即,就算不急在一时,也总不能让他刚刚大婚,就抛下新婚妻子去远征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也就是挂个名头在那里,你不需要担心的!” “撒谎!”繁昌公主却是突然气急败坏的怒声顶撞起来。 自己的这个妹妹,多数时候还是十分乖巧柔顺的。 风启一愣,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三皇兄才请命南征的,我知道,父皇对南征的人选本来是属意荣烈的,可是被他以定国公主有孕,不方便离京做借口给推掉了!”繁昌公主道,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兄长,神色却分外复杂,“其实皇兄你就是为了帮衬他们,给荣烈争取时间的吧!” “你是哪里听来的闲话?莫要胡说八道!”风启道,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转身就要往外走,“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赶紧回去!被父皇知道了,要责罚的!” “皇兄,我看到了!”繁昌公主突然道。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于带了一丝隐忍的颤抖。 然则风启的脚步却是骤然一停,如遭雷击般,整个身体都明显的剧烈一震。 他转身,只在那一个瞬间,永远静无波澜的脸孔上面,突然就阴云密布,那种肃穆又森冷的神情,和平常时候的他,判若两人。 园子里的铁方和史浩互相对望一眼,俱都神色凝重的赶紧退了出去,在院外把守。 繁昌公主触及风启眼中突然卷起的风暴,心头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颤抖。 她咬着嘴唇,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勇气支撑,才能勉强和自己的兄长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很轻很慢的说—— “那时在你的书房里,我看到漠北王妃给你的回信了!”繁昌公主的声音在抖,虽然她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亲近他,他对她也关爱有加,可她就是知道,他对她的好,只是作为任务和责任,他的心—— 是不允许她靠近的。 那一次他病危之际,她求了太后,千里迢迢奔赴他的封地探望,那个时候他缠绵病榻,九死一生,她一直以为她潜力奔赴,是去给自己唯一最亲的兄长送行的,可是庆幸,最后,他还是撑过来了。 可也就是那个时候,她也无意中洞悉了自己这个一直都远居在外的兄长心里一个惊天的秘密。 显然风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她察觉,脸色就越发冷凝,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中一寸一寸的用力扣紧在掌心里。 他不说话。 繁昌公主的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几乎是积攒了所有的勇气,才勉强试着上前,小心翼翼的拽了他的一角袖口,语无伦次道:“皇兄,我不是故意要翻看你的东西,那天我只是去找你,好像是铁方没有来得及处理掉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就焦急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儿。 风启看着她这张脸,和一敛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讨厌被人窥测*,更恨有人能望穿了他的心事,可是看着眼前这少女满是关切和眷恋的一张脸—— 他就只觉得无力,完全做不来所为的杀伐决断。 “别在宫外逗留的太久,你该回去了!”最后,风启轻轻的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指缝间抽离。 繁昌公主用力的想要攥着不放,眼泪都滚了下来。 她不想让他走,她害怕让他走,她唯恐他会就这样的一去不回,可是—— 在他的面前,她却是这般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皇兄——”手指最终从他衣袖上被剥落的那一瞬间,繁昌公主终于带着哭腔哀嚎出声。 风启转身,她就惊慌失措的扑过去,勇敢的张开手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风启的眉头皱起,神情已经很不耐烦。 “那个时候是你暗中操纵,让漠北王妃怂恿漠北王派人前往西越的帝京给罗皇后贺寿的,其实你说要助她夺去漠北的王位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你——是为了定国公主吗?”繁昌公主一口气质问出声,声音越发颤抖的厉害。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愿意守口如瓶,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只做那个纯真无忧的妹妹。 可是这一次的事态太严重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的身体状况又是那个样子,稍有差池,她便恐惧的不敢去想—— 如果她会失去这最后一个血脉相承,在她窘迫无助时候给她一个肩膀依靠的亲人,她该怎么办? 漠北和南华之间隔着一个西越,就算她亲眼看到了风启和漠北王妃之间往来的信函,也不知道他做的这件事,到底是起了怎样的作用,只是曾经她百思不解,但是现在—— 却无论如何也坚信—— 风启会这么做,一定是和褚浔阳之间有某种牵扯不断的关系的。 那个时候,在他病入膏肓弥留之际还姑且不顾自己的身体不远万里的谋划算计,那么现在—— 就是为了褚浔阳死在战场上,应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吧? 风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事也会被人抖露出来。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哭花了妆容的繁昌公主,眼底的神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演变的狰狞,额角青筋隐隐的抖不止。 可是过了许久,他却狠狠的闭了下眼睛,眼不见为净,声音里面勉强压抑了所有的情绪,冷声道:“这都不关你的事,你出去!马上回宫去!” “皇兄你——”繁昌公主自是不肯的,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还想要来拉他的袖子。 “出去!”风启甩袖避开她的手,连她的脸都不看,只加重了语气,厉声喝斥。 “皇兄!”繁昌公主哭的更凶,满是乞求的再试着接近他。 “出去!”这一次,风启是真的忍无可忍的爆发,他霍的转身,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探手就去捏繁昌公主的喉咙,可是对上他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手指却在离着她的脖子寸许之外的地方勉强收势住。 因为他面上的表情太过陌生冷酷,繁昌公主也已经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爆发出来的杀气,心里害怕的一抖,顿时也就忘了哭。 她用一种陌生且惊慌的神情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兄长。 风启的手指在半空中僵硬了片刻,然后才强压着脾气,一根一根的重新收拢回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冷酷至极的说道:“你是要等我将你在这里灭口吗?” 繁昌公主直觉的就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抓着领口后退了一步。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兄长暴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来,哪怕上一次她和太后双双遇险,他也都冷静自制,处变不惊。 可是事关褚浔阳,他却一下子完全失控了。 哪怕是心里不想走,繁昌公主的脚步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的往后移。 风启勉强深吸一口气,背转身去。 繁昌公主看着他消瘦却挺拔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夺眶而出。 “皇兄,你真的喜欢她?”她咬牙问道,然后唯恐风启会打断她的话一样,随后就又很快大声的对着他吼出来,“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晚了,她早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你为什么不干脆的放手,反而要这样的自苦?” “……” 风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本就是他这一生连翻转的机会都得不到的无奈,就算是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行。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呵…… 虽然他竭尽所能,虽然他不遗余力,但到底—— 也还是被命运无情的戏耍了。 一步之遥,一念之差,于是—— 满盘皆输! 并且—— 再也没有翻转的可能。 是惩罚吗?是报应吗? 曾经……曾经……曾经他明明以为还来得及的啊,可是—— 风启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骨分明的双手,自嘲的无声苦笑—— 运筹帷幄? 这盘操纵命运的棋,从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定错了位,他以为自己注定了天生的赢家,会是这盘棋上无往不利的控盘者,却原来—— 自己亦是不过被上苍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子罢了。 褚浔阳……褚浔阳…… 一步之遥,失之交臂! “繁昌,我今天真的很累了,你先回宫去吧!”沉默了许久之后,风启突然就泄了气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的朝屋子里走去。 说到底,他也还是没有打算适可而止。 “如果可以,那你也早就放手了才对,一定是放不下,你才会这样,其实这段时间你一直滞留在京城不肯返回封地,甚至不惜卷入大位之争还有十二皇叔的事故里面,全都是因为她。”繁昌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就只是觉得心疼,风启不肯妥协,她却没有那么强硬的一颗心,心里飞快是思索了一阵,她就一咬牙,提着裙子追上去,看着风启的眼睛,坚定无比的说道:“皇兄,你不该这样委屈自己,既然始终是放不下,那么我帮你,你哪方面都不比荣烈差,既然是你想要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有私心的,平心而论,她甚至是不想兄长的身边会有任何一个其他的女人。 可是—— 最不忍心去看的,还是他万念俱灰时候的伤心。 风启也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纯良和软弱的。 繁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他一点也不奇怪。 “我已经注定是得不到了。”他抬手,很轻的拍了对方的肩膀两下,然后错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走,“我败给了时间,也输给了她的心,就算我有一千一万个放不下,摆在我面前的——也不过一场虚空罢了。错过的,就是错过了,任凭我再如何的努力,也都不能再挽回了。” “皇兄——”繁昌公主冲着他的背影大嚷一声。 “繁昌!”风启没有再回头,冰凉冷酷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我的事,你不要管,我的脾气你知道,别逼着我和你翻脸。” 繁昌公主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他说要“杀她灭口”的话不能当真,但如果她真要一意孤行的话,他就一定不会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了。 繁昌公主咬着嘴唇,一直站在院子里不肯走。 铁方不得已,只能从院外走进来,劝道:“四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殿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凡事他自有分寸和主张,不会出差错的!” 但凡是人,哪有永远不出差错的,只是—— 风启这样强势的性格,但凡是他自己认定了的事,就万般不由人罢了。 “我知道了!”繁昌公主道,无奈的苦笑出声,“我先走了!” 说完就拿帕子擦净脸上泪痕和花了的脂粉,转身出了院子。 铁方一直看着她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风启坐在靠近墙边的一张椅子上,正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他脸上表情是鲜见的烦躁,听到铁方的脚步声,就抬头看过来道:“繁昌走了?” “是!”铁方回道,当机立断的跪了下去,愧疚道:“殿下,当初是属下疏忽了,我实在没想到——” 那天他才刚收到漠北王妃的回信,就直接按照惯例送去了风启书房的桌子上,可是在那里等他的时候,后院却突然传来消息,说风启突然发病还吐了血,一时情急,他就直接奔了后院,怎么都不曾想,繁昌公主会刚好在那个时候过去,还看到了那封信。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风启道,摆摆手站起来,“繁昌那里你不用管她,她是知道分寸的,我为什么会这样做的理由你很清楚,整个时候,是i一定不能叫连晟出京的,否则就给别人提供了可乘之机,明白吗?” ------题外话------ 嗯,前面我说的埋的最深的一条暗线就是这个了,漠北王族进京贺寿,是在整个故事的最开始那里,我记得刚开始追文的时候,有妹子问过,为什么上辈子没出现过贺寿的事,历史变了,不合理,当时不好解释,现在给大家答案—— 那个变故的原因,就是风二二啦! 岚宝家的文,基本还是智商逻辑保证哒,大家有疑问尽管提,这个二货有时候会脱线疏漏,你们说出来,我也好查漏补缺哇! 嚯嚯,风二锅锅今天的心情很苦逼,目测他想砍死作者泄愤,居然把他这么重要的人物从头雪藏到尾的╮(╯_╰)╭ ☆、第061章 太子大婚,喜堂风波 风启自请南下的事,崇明帝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整个京城之内却已经开始低调的准备太子大婚的相关事宜。 因为太后刚刚仙逝,南华皇室的规矩,虽然孙子辈的只要有皇帝特许,守孝二十七日就可除服,但这也毕竟是件大事,所以风连晟就奏请崇明帝,一切从简了。 好日子是定在十一月廿三,钦天监测算出来的黄道吉日,皇室大婚的仪式都在晚上,但是宫里宴请百官命妇的喜宴正午就开席了。 延陵君和褚浔阳是不同席的,两人在御花园里要分手的时候,延陵君还是很不放心,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叮咛,“今天是人家娶媳妇,不关我们的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只看着就好,别掺和!” 褚浔阳越发受不了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不满的刚要顶回去,延陵君却已经黑了脸,严肃的指了指她的肚子。 褚浔阳这个即将做人娘亲的人,到底还是心虚,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只能生咽下去,改口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延陵君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但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好在是褚浔阳身边有青萝和桔红等人跟着,他这才能够勉强放心,转身往前面的一所宫殿行去。 褚浔阳带着几个婢女继续往御花园深处走。 十一月底,已经是冬日里的天气了,虽然南华的气候比起西越要温暖许多,但是因为湿气重,冬天里反而叫人觉得更难受。 这个季节,就是御花园里也没什么风景好看,褚浔阳百无聊赖的走着,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前面的一条小径上正好埋头拐过来一个人—— 恰是二皇子风启。 风启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她,脚下步子不由的微微一滞,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迎着走过来。 “二殿下,好巧,您怎么会在这里?”褚浔阳愣了一瞬,就含笑迎上去。 她挺着个大肚子出门,走路都觉得不自在。 因为现在她那肚子已经隆起的十分明显的,风启的目光就不可避免的在她肚子上打了个璇儿。 他似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身边跟着的铁方却很紧张,忙是不动声色叫了他一声,“殿下,前面的宴会就要开席了!” 风启飞快的收摄心神,勉强自己将视线移到了褚浔阳脸上,这才神色淡淡的回道:“我送父皇回寝宫更衣,正要往宴会那边去,少陪了!” 说完,就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匆匆错过褚浔阳身边就要往前走。 褚浔阳隐隐觉得这人的情绪似乎不太对,但要捕捉的时候,却又窥测不到什么,只是刚好想到他要南下的那个传言,就忍不住回头叫住了他,“二殿下!” 风启脚下的步子一顿,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方才转身,“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本宫听说您向陛下请命,要代替太子殿下南下麒麟山脉督战,不知道具体的行期定下来了吗?”褚浔阳道,款步往他面前走过去两步。 “具体还没说,不过今天喝完连晟的喜酒,应该就差不多了。”风启道,只礼貌的回了她的话,然后再就一个字也不多言。 褚浔阳看着他,总觉得这人和自己之间有种莫名疏离的感觉浮动,很有几分拘束,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虽然这话我说的有点晚,但是太后娘娘的事,请您节哀顺变吧!” “嗯!”风启点了下头,脸上表情还是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又等片刻,见她再没了后话,就略一颔首,继续转身前行。 褚浔阳抿了唇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是久久未动。 “公主?”青萝对她的心思大致是能料到一些,就试着开口道:“您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二殿下说的?” 如果只是为了劝他节哀顺变,褚浔阳根本就不会在风启明明已经错过去了之后还再拦下他。 褚浔阳缓慢的回过神来,从远处收回了目光,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十分凝重的神色来,“嗯——” 她点头,才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几个女人寒暄的声音和一大串的脚步声。 回头,就见晚了他们一步进宫的宣城公主和另外的几位命妇一起谈笑着从后面过来。 宣城公主的面容庄肃,就是这样大好的日子里,也没有刻意的表现出怎么样的喜色来。 褚浔阳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她的身上,这才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道:“镇国公府外面遇到他的那个晚上,宣城公主的举止十分奇怪!” 那一天,五皇子风梁要强行拿她入宫,玄尘公主那几乎可以说是神兵天降的突然出现,并且态度强硬的维护阻止。 这件事,完全不符合她的处事作风,褚浔阳一阵耿耿于怀。 被她一提,几个丫头也想起了这茬儿。 “公主您是怀疑——”桔红的反应最快,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是被人请去的?是风启?可是——”褚浔阳思忖着道。 她可以十分的确定,那天宣城公主的出现不是偶然,但就算是风启,想要煽动她出面—— 风启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可她这样的一个人,又会有什么样了不得的把柄能落到风启的手里呢? 褚浔阳的话还不及说完,后面宣城公主那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 “哟,这不是定国公主吗?方才咱们都还在说呢,宣城公主殿下真是好福气,府上又要添丁了!”正在和宣城公主寒暄的夫人笑眯眯道,本来似是想要来拉褚浔阳的手以示亲近,但是手探到一半,想到了什么,就又缩回去,只关切问道:“公主的肚子有五个多月了吧?瞧着您的气色不错,这孩子当是十分乖巧的吧!” “这段时间是好些了,大概是前面那时候折腾的累了吧!”抬手不打笑脸人,褚浔阳和和气气的回了一句,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宣城公主正盯着她的肚子,似是失神了一瞬,但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便又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视线道:“君玉已经去了前面入席了吗?” “是啊!他去了那边,我就在这里等着祖母了!”褚浔阳道。 因为开宴的时间就要到了,一行人也就没有再站在这花园里闲谈,继续往前走去。 这天风连晟大婚的喜宴进行的十分顺利,后宫没了皇后揽权,良妃又因为受到儿子的牵连,整日里称病躲在寝宫里不见人,其他人也都十分的本分小心,一喜酒宴摆下来,算是宾主尽欢。 酒宴进行了约莫两个时辰。 冬日里天黑的快,撤席的时候外面已经能见出明显的夜色来了。 因为这中间隔着举行大婚仪式的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空当,命妇们就三五成群的在这宫殿周遭散步。 褚浔阳挺着个大肚子,不愿意四处乱走,就在门外回廊的尽头选了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吹风,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浅绿突然低呼一声,隔着眼前花圃,指着远处的池塘方向道:“桔红你快看,那里的人——是不是繁昌公主啊?” 几个人齐齐的循声望去,夜色弥漫,就着四处廊下的灯光,依稀可辨那池塘边上站了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撕扯在了一起,影影绰绰的,其中一个—— 的确是曾经往镇国公府走动过的四公主繁昌。 和她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女人的身影也有点儿熟悉,但一时却没什么印象。 那两人撕扯在一起之后,大概是两人的婢女感到,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人影乱走,间或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这天是风连晟大婚的好日子,繁昌公主又不是个不懂事的,这件事十分的蹊跷。 “桔红,你去看看!”褚浔阳皱了下眉头,给桔红递了个眼色。 “是!公主!”桔红领命,手一撑,刚翻过栏杆,突然就听那池塘边一声尖叫冲天而起,“啊!救命啊!公主——公主!快来人救救我家公主啊!” 混乱中,有杂乱的水声响起,当是有人失足落水了。 桔红连忙提了裙子奔过去。 想着繁昌公主到底是风启的亲妹妹,褚浔阳略一迟疑,就站起身来,“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两个丫鬟扶着她从回廊的另一边绕过去,等他们转过花圃到那池塘边的时候,那里已经闻讯赶过去了很多人。 繁昌公主怔怔的站在池塘边,脸色隐隐泛白,神情之间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恐惧,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破开一个冰窟窿的水面。 彼时已经有三个会水的嬷嬷跳下去水中摸索着救人了,另外还有好些个侍卫太监找了工具试图冰面凿开一些。 “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落水了?”崇明帝的一位妃子惠嫔匆匆挤过人群,见到呆立在水边的繁昌公主,就用力的揉了揉胸口,刚要过去拉住她的手问两句,旁边一个婢子突然哭嚎着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道:“娘娘!惠嫔娘娘快救命啊!是我家公主,我家公主被四公主推到水里去了!” 惠嫔本来听到有人喊公主落水,就吓的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看到繁昌公主没事,才刚松了口气,闻言登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白着脸道:“你不是宁平的那个——” 那是三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 “娘娘!快救救我家公主吧!”那宫婢吓的不轻,涕泪横流,不住的在她脚下磕头。 今天是风连晟大婚的日子,就算只死个奴才,那也是大大的不吉利,如果哪位主子再要有个意外,一旦龙颜大怒,几乎所有人都要跟着受波及。 “快!都还愣着干什么,还有水性好的没?再下去几个人,务必赶紧把公主救上来!”惠嫔打了个寒战,连连挥手。 又有两个会水的宫女跳下去,可是这大冬天的,池水冰凉刺骨,在水里手脚都伸展不开,再加上又是在晚上,水里的人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把落水的三公主给捞上来。 “公主,从事发到现在,这都有半盏茶的功夫了,就算把人捞上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青萝凑近褚浔阳耳边,轻声的说道。 褚浔阳的面容沉静,默然不语的又看了繁昌公主一眼,然后侧目给身边的桔红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桔红立刻会意,小声道:“繁昌公主身边的婢女已经去通知二殿下了。” 这一次的事,绝对不是意外,因为—— 出事的人,是三公主! 那女人当初可是参与了在四王府门口行刺太后的的布局的,当时褚浔阳和延陵君猜测她是风邑的人。 这个女人会选在这个日子里轰轰烈烈的发生意外,绝对是有人刻意安排。 因为事情的始末尚未明了,褚浔阳也没出面,只在旁边冷眼看着,惠嫔等人等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也没见能把三公主打捞上来,就知道是凶多吉少,不觉得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娘娘,还是赶紧找个人去通知皇上吧!”她身边嬷嬷小声的提醒。 “对!对对对!”惠嫔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才要吩咐人去请崇明帝,远处风启刚好已经匆匆赶了来。 “听说这里出了意外,怎么样了?”风启问道,直接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繁昌公主本来已经呆若木鸡的站了许久,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就红了眼眶,转身就扑到他怀里,手指颤抖不已的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见过二殿下!”惠嫔等人纷纷屈膝行礼。、 “都免了吧!”风启道,安抚性的拍了拍繁昌公主的手背,然后先强行拉开她的手,走到那水塘边,往那水面上看去,一面神色郑重道:“落水的是宁平?人还没救上来吗?” “这黑灯瞎火的,已经下去六七个人了,还是没消息!”惠嫔道,见到风启在这里,她倒是有了点主心骨,心焦不已的看着那水面道:“可是这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一直没能找见人,恐怕是——” “凶多吉少”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只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风启的脸色。 宁平公主的那个婢女也没想到先赶过来的会是繁昌公主的亲哥哥,一时间有点儿傻了眼,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大声说道:“二殿下,是四公主推我家公主下水的,这样冷的天气,我家公主若是要有什么闪失——您可要替我家公主做主啊!” 她说着,就悲痛欲绝的拿了袖子抹泪。 “皇兄,不是的——”繁昌公主急切地想要摇头解释,就在这时,冬天的天空上突然炸开一道亮丽的七彩烟火,然后紧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礼炮声和由远及近敲敲打打的落户生唢呐声,这冬夜里清冷萧索的气氛,只在一瞬间就被渲染热烈到了极致。 “这——前面的大婚庆典要开始了!”惠嫔急的额上冷汗直冒,期期艾艾的看着风启。 宁平公主的那个婢女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提着裙子爬起来,拔腿就要往前朝的方向跑。 “给我按下她!”风启冷声说道。 铁方一个箭步上前,扯着那宫婢的后衣领就将她拽回来,摔在了风启脚下。 那婢子被摔的七晕八素,捂着胸口直哼哼。 风启的目色微凉,居高临下的俯视,冷冷道:“你要去做什么?” “我——”那宫婢被他吓的浑身一抖,忍着痛爬起来,重新跪好,还是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我家公主出了意外,奴婢要去向皇上禀明此事,求她为公主殿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风启冷嗤一声,“当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宁平的人现在姑且都还没找到呢,你就说要主持公道?这是咒着你家主子死吗?” 那婢子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太过急切了一些,可是谁都知道风启和繁昌公主的兄妹感情好,风启在这里,势必要帮繁昌公主压下此事的。 “我——我——奴婢——”这位二殿下发起怒来的样子,虽然不见怎么样的严厉,但是却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叫人头皮发麻,那婢子的眼神混乱,支支吾吾的不不敢再顶嘴。 风启才不和她这样一个婢子浪费时间,直接对铁方道:“先绑起来!再拿本王的令牌去调派一队御林军过来,把这整个院子都先围了,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 这个命令,其实是在他人往这边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 且不说宁平公主的死将要牵扯出些什么,只就今天这样的日子,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崇明帝的耳朵里,就立刻要起波澜。 并且风连晟大婚,绝对不能触了这件事的霉头。 褚浔阳本来还在纳闷,有人要利用三公主这么个女人的死还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听了风启的这个命令才恍然顿悟—— 风连晟是一国储君,他的婚事居然几经波折,先是意图联姻西越,最后不了了之,后来陈皇后为他定了华家千金,怎又出了华城叛乱谋反的事故,如果这一次,他的婚礼上再出了晦气—— 他就绝对会成为朝臣百姓诟病的对象。 这个人,到底是要如何的为君不仁,才能引发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天谴,叫他的婚事频频受挫? 这个印象一旦形成,这对这座王朝以后的统治,就是大大的不利。 可是—— 就算风启的动作够快,先围住了这里封锁消息,也就算是他可以将今天事发现场所有的奴才都灭口,可是在场的人里面还有好些个命妇千金,但凡是有一个活口从这里走出去,就难保这个消息不会随后走路。 褚浔阳拧眉沉思,也只不过一瞬的功夫,就是豁然开朗。 果然,这个时候,就听那池塘斜对面的岸边一阵人声熙攘。 “咦?这里怎么有一个人?” “快去看看!拉上来!拉上来!” “呀!是三公主殿下!” “殿下?殿下?您醒醒?还有气,快去传太医,快找太医过来!” “那边的几个,快把外衫脱下来,给公主御寒!” …… 那里先是两个侍卫太监在叫嚷,后面又有几个干练的婆子围拢过去,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他们合力从水里拖出来一个什么人来,又用衣服裹了,在岸边不住的晃动她的身体,那个人也似是有了复苏的迹象,隐隐的抬了抬手,有气无力的说了点儿什么。 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重新看向风启的时候,视线中就多了几许玩味。 “那是——”惠嫔还有点没能马上清醒过来,盯着那边看了好半天,才露出一个似是欣喜,又似是不可置信的深情来,“三公主没事了吗?真是谢天谢地!” 她连忙就要跑过去查看,这时候天空中就又有几朵更大的烟花炸开。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 风启似是抿唇权衡了一下道:“前面大婚的典礼就要开始了,一点有惊无险的意外罢了,暂时就不要告诉父皇知道了,等到连晟大婚之后,本王会带着反常和宁平一起过去当向他解释!” 惠嫔自是巴不得有人担下这个责任,自是一口答应。 其他的命妇当中,也不是每个人都信了风启的话,风启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今天,他必须把这整件事一力压下,于是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微凉道:“诸位夫人,今天在这里让大家受了惊吓,本王很抱歉,不过今天是连晟大婚的好日子,如果哪位因为受惊而语无伦次,坏了其他客人的兴致,那就不好了。如果哪位还是觉得身体不适,出了整个院子,可能会忍不住的乱说话,本王这就安排偏殿给她稍事休息!” 他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把这件事的风声传出去。 一众的女人都被他的声色俱厉吓的一抖,连忙点头称是。 风启放了他们离开之后,褚浔阳最后才走上前去,这一次就单刀直入道:“有一句话,我本来不想问的,你——是不是拿住了宣城公主什么把柄了?” ☆、第062章 有染 就算事情暂时压下去了,回头等风连晟大婚的仪式一完—— 死了一位公主,崇明帝也势必要亲自过问的,届时就少不得要追究整个事件的始末。 为了不至于造成他们兄妹串通谋害三公主的局面,风启当众一句话也没问,事后更没有留繁昌公主下来安抚。 繁昌公主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上身,心里始终不得安生,跟着惠嫔等人一边往前面风连晟大婚现场的方向走,一面不时的回头张望,忧心忡忡。 风启目送她离开,面无表情。 突然听到褚浔阳的话,他就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对方一眼道:“怎么这样问?” “就是觉得好奇,按理说那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突然站出来替我说话的!”褚浔阳道,既然把话挑明了,索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是你让人叫她出来的?你跟她说了什么?” 这个女子的眼光从来犀利。 风启看着他,目光深邃,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眼见着惠嫔等人相继离开,斜对面那边的一群人也不再继续演戏,那从水边爬上来的女子裹着湿漉漉的外套爬起来,和史浩几个一起走了过来。 那不过就是风启提前安排好的一个宫女,因为是在晚上,又隔得远,只要没人刻意跑过去看,要蒙蔽那些女人的眼睛还是很容易的。 “还没找到人?”风启回头看过去一眼,问道。 “属下又多叫了几个人下水帮忙,暂时还没有发现宁平公主的踪迹,想必——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史浩说道,面有忧色的看了眼湖面的方向。 风启沉默了一阵,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对那冻的浑身发抖的婢女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把衣裳换了吧!” “是!殿下!”那婢女打了个寒战,低眉敛目的赶忙应下。 风启就又收回目光,看向了史浩,“人呢!” “还在!”史浩忙道,一招手,等在不远处花圃后头的一名宫婢就赶忙跑了过来,恰是繁昌公主身边跑去给风启通风报信的宫女。 “二殿下!定国公主!”那宫女跑过来,赶紧给两人行礼。 “再把当时事发前后的细节说一遍。”风启道,神情和语气一样的冷淡。 “是!”那宫女赶忙应了,先咬着嘴唇仔细想了下,就尽量完整的回忆道:“当时宴会结束之后,奴婢要陪着公主到御花园里透透气,三公主突然急匆匆的找了来,说是有话要和公主私下里说,当时她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公主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当时那殿里的宴会刚散,有很多的人在,公主怕当众闹开了,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就只能勉强答应跟她出来了。” “本宫从远处看到,那会儿站在这池子边上的就只有两位公主,怎么你们都没跟着?”褚浔阳插了一句。 “奴婢本来是不放心要跟的,可是三公主不让,直接连她的婢女都一起斥退了。”那宫女道,说着就开始忍不住的垂泪,“奴婢们当时也都想着两位公主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大事,就在远处等着了,可是谁曾想这里两位主子才说了两句话,就起了争执,奴婢觉得不对劲,就赶紧过来,当时三公主正拽着我们公主的衣服撕扯,她是主子,奴婢也不敢逾矩,就想要帮着主子掰开她的手,当时三公主的宫女也赶了来,就推攮起来,然后——然后不知怎的,三公主就落下水了!” 那宫女说着,就越发心急,干脆就跪在了风邑脚边,不住的抹泪,“二殿下,当时的场面虽然乱,可我们公主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她是绝对不可能会推三公主入水的,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当时我们就只想摆脱她的纠缠而已。” “所以——”褚浔阳沉吟,倒是不太相信的,“你是说,是宁平公主自己故意落水的?” 这个池子可不浅,而且冬天里池水结冰,掉进去,很容易就会被困死在下面,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将人活活冻死。 宁平公主就算之前做的事情有了把柄落下,就算被抖露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罢了,她怎么都不该这么急切,干脆就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的。 这件事,实在是说不通的。 “当时她都说了什么,繁昌和她之间,到底是为什么起的冲突?”风启进而追问。 “奴婢也不知道!”那宫女急的冷汗直冒,“奴婢当时就只想要帮着公主尽快摆脱她,而且奴婢冲过来之后,也没听她说什么特别的,只一个劲儿的拉着公主纠缠,她到底因何跟公主起了冲突——恐怕就只能去问公主了!” 风启原来是想,这个丫头跟在繁昌公主身边,必定对当时的情况十分清楚,所以才掩人耳目的只留了他下来。 这样一来—— 事情反而棘手了。 “你——”风启略一思忖,虽然觉得不太妥当,还是决定让铁方去找繁昌公主确认一遍事情的经过。 “你的人在繁昌公主身边出没,太招眼了!”褚浔阳道,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道:“让我的婢女去吧!” 现在他们兄妹正在风尖浪口上,不管是风启的人出现,或是繁昌公主的宫女来来去去,都很容易落入有心人士的眼睛。 这一点,风启十分清楚,所以并不曾反对。 “浅绿,你走一趟吧!”褚浔阳道,照样是点了三个丫头中间不常露面的浅绿。 “是,公主!”浅绿谨慎的应了,飞奔而去。 风启又叫人送走了繁昌公主的那个宫女。 褚浔阳走到那池塘边上,探头往下看了两眼,问道:“是宁平公主身边的那个宫女做的吗?” 宁平公主不可能自己找死,那么现在就只能揣测,她是被什么人推下去的。 “现在——可能就只能先这样估测了!”风启道,眉心也是意外的拧成一个疙瘩。 “可是目的呢?”褚浔阳回头看他,“想让你介入,维护繁昌公主,然后再怂恿言官弹劾,说你私心太重,阻止你耐下麒麟山脉?” 风启这人,与世无争,又很维护风连晟。 从崇明帝和风连晟的立场,几乎都不可能对他展开阴谋,这件事或是风邑叫人做的,单页或者—— 是那个人! 褚浔阳想着,就突然灵机一动,再次庄重了神情,旧事重提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话,宣城公主那里——你到底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两个人,四目相对。 风启的眉心又隐约的跳了一下。 然后,他就往旁边踱开了步子,面无表情道:“我什么把柄也没抓到,当初就只是病急乱投医的试探一二,大概是她自己心虚,以为是我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吧!” 夜色中,他的侧脸融入远处渲染过来的灯光里,明明轮廓冷硬分明,却分明又给人一种雾里看花一样的错觉。 “就只是这样?”褚浔阳盯着他的脸,打量片刻,确认道。 “就是这样!”风启道。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种如有实质的感觉,和语气里明显的不信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起了几分燥意。 “镇国公府内部的事,我相信荣烈知道的要比我多的多,你若就是心存疑惑,倒是不如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让他帮你解惑。”风启说道,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紧来压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绪,“前面大婚的典礼已经开始了,你若长时间的缺席,也难免要引人注意,这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先走吧!” 褚浔阳也能隐隐感觉到他情绪间的不耐烦,并且这个时候,她也的确是不适合在这里多留下去,想了一下,就点头道:“那好,我先走!回头我叫娘浅绿过来回你的话!” 说完,就举步朝院门的方向走去。 风启的心情烦躁,一力的勉强自己的目光不要再去追逐她的身影。 褚浔阳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而行,不想才走出去一小段距离,突然听见后殿方向出来一个内侍的尖叫声,“那个丫头跑了,抓住她,快去把她追回来啊!” 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肃。 铁方赶紧奔向后面去查看状况。 这边他才迎着奔到回廊上,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太监已经捂着额头从后殿的方向绕了过来,跌跌撞撞的,一下子两人就撞了个满怀。 “怎么回事?是宁平公主的那个侍女?”铁方扶了他一把。 “奴才把她丢到了后面的一间耳房里,想要回头锁门的时候,谁曾想她突然抄了桌上才茶壶扑了上来——”那小太监哭丧着脸道。 倒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 那婢女是二殿下下令按住的,并且这又是在封锁严密的皇宫里,谁也想不到他会以卵击石,伤人逃脱的。 “她人呢?往哪个方向去了?”贴放的脸色铁青,这是十分严重的挑衅。 “公主——”青萝也不由的提了口气,机警又狐疑的和褚浔阳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院子内外已经被二殿下下令封锁了,她走不出去!”褚浔阳笃定说道,心里却也是一样的警觉—— 那个丫头,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马上叫人进来搜!”风启抿着唇角,一时若有所思的没有吭声,史浩就抢上前去一步道。 “我们走吧!”这样的小事,也不需要她在场,褚浔阳于是不再逗留。 她继续举步往院子外面走,就要拐过花圃最后一角的时候,突然一条影子从那里一丛柏树后面一下子蹿了出来。 宁平公主的那个婢女是不懂武功的,所以她扑出来的方式就十分野蛮,直接撞开了走在褚浔阳左手边的桔红,又慌不择路的推了褚浔阳一把,就要夺路往院门的方向跑。 这花圃中间的小径本来就都不宽,褚浔阳往旁边踉跄了两步,刚好一脚踩在了石板路的边缘,脚底被新落的冷霜一滑,就不期然的崴了脚,身子往另一边假山石上撞去。 “公主——”青萝惊叫了一声。 若在往常,这一点小情况,褚浔阳一个人就能应付,可是现在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行动受限,就是青萝也不敢贸然去抱她—— 万一角度不好,两人一起栽倒,再压到她就糟了。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青萝也只能咬牙抢上前去一步,闪身挡在了那些棱角锋利的假山石前面,期待褚浔阳可以往她身上扶一把,也能化解了此次危机。 褚浔阳和她主仆这么多年,默契自然非同一般,趁乱连忙抬手,推在了她肩膀上,借着力道缓了一缓,但是崴了脚,身子还是不稳的朝她撞了过去。 这个时候,青萝已经放下心来,抬手要去扶她的时候,那小径上却已经动作很快的抢过一个人来,先她一步,一手扶在褚浔阳的腰侧,拖住了她的身子。 突然安稳下来,褚浔阳不期然的吐出一口气。 “没事吧?”风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莫名带了几分暗哑,手掌移到她的后腰处,直接扶着她退回到了身后的小路上。 “哎——”青萝出手晚了一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风启却只低头注意着褚浔阳的脚下,小心翼翼的将她引出去。 虽然于礼不合,但是他那样认真庄肃的神情,反而叫人不好意思轻易打断。 两人重新退回小径上,这边桔红也将那宫婢拿住,因为她险些连累褚浔阳摔倒,桔红心里的火气就直蹿到了天灵盖,不由分说就先扬手甩了她好几个耳光,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我家公主,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那婢子当场就被打的眼冒金星,嘴角渗血,哇的一声就痛哭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告饶,语无伦次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有意要冲撞定国公主的,我——我要去见皇上,我家公主——公主呜——” 她这个样子,倒像是怕因为宁平公主遇害的事情受到牵累而有些乱了心智。 风启横过去一眼,目光当中凝满杀意。 铁方的心里咯噔一下—— 主子的心思,他是清楚的,别管这婢子是有意还是无心,撞到了褚浔阳的身上,就足够奋起直接将她挫骨扬灰了。 “殿下,这个婢子目睹了三公主和四公主之间争端的经过,这个时候杀了她,别人一定会以为是我们有意为之,杀人灭口的!”虽然这个婢子的证词一定是对繁昌公主不利的,但也必须要留着她,否则就只能说明风启兄妹心虚。 风启也深知这一点,但是余怒未消,那一个冰冷的眼神,仿佛刀子一般,就要将人的皮肤割裂的丝丝缕缕。 “算了,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褚浔阳自然不会刻意为难他,察觉他的手掌托在自己腰后已经有段时间了,心里突然就有点不自在,忙是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靠到了青萝身边。 “公主,您的脚没事吗?”青萝赶紧伸手扶住她,焦急问道。 风启静默的立在原地,看着自己半擎在空中的手,忽而自嘲的弯了下唇角,但是他的这个表情消失的极为迅速,完全没叫任何人捕捉到,随后他就把手收回身后,攥成了拳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褚浔阳的裙裾下方道:“需要传太医吗?” “就是扭了一下,已经没事了!”褚浔阳漫不经心道,又缓慢的活动了一下足踝,确定可以走路了,就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先走了!” 然后就被两个丫头搀扶着,一步一步的离开。 铁方是唯恐风启再看到那个宫婢会勾起怒火,赶紧拽着人离开,五花大绑之后,才给关了起来。 园子里,风启并没有关注褚浔阳太久,转身又回了池塘边。 那里史浩还带着人在试图寻找宁平公主的尸体。 “殿下,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一直没有找到人,应该是沉到池底了,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实在是不方便,想要打捞上来,可能要等到天亮了。”史浩道。 “不行!”风启却是一口回绝,冷着脸看着那湖面上悬浮的碎冰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尽快给我把人找到。去点火把,再加派人手,水里太冷,下水之前给他们绑上绳索!” 就算他用了障眼法,暂时骗过了那些命妇的眼睛,但是这件事,绝对隐瞒不了多久的,就算别人不说—— 只要风连晟大婚的仪式一完,他也必须第一时间禀报,否则—— 就更要被人说成是居心叵测了。 史浩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怠慢,赶紧就又调派了人手过来帮忙。 浅绿去前面和繁昌公主问了事情的经过,就匆匆过来传信,道:“二殿下,四公主说当时三公主找到她,一口咬定是四公主知道了她受人指使,怂恿太后娘娘出宫刺杀的事情,当时她好像是完全乱了方寸,直接就动起手来,想要威胁四公主替她保守秘密。不过奴婢特体跟四公主确认过了,她说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推过三公主,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摆脱她的纠缠而已。” 当初宁平公主在四王府做的事,好像就连风连晟都没有注意她,唯一有察觉的就是延陵君夫妻和风启了。 很显然,宁平公主会气急败坏的找上繁昌公主,绝不可能是繁昌公主借此挑衅。 所以嗯?是有人意图灭她的口,所以透露了假消息给她,让她去和繁昌冲突,然后趁乱找机会弄死了她? 事到如今,好像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可是宁平公主的尸身一直没有打捞上来,风启的心里却总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这件事,可能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的吧。 他皱了眉头,神情严肃的不住思索。 浅绿左右观望,也不禁奇怪,“怎么三公主的尸首还没有打捞上来吗?” “嗯!”风启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随后回过神来,就道:“你赶紧走吧!” “是!奴婢还要赶着过去给我家公主回禀此事,先行告退!”浅绿颔首,屈膝一福,只是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沉吟着回头道:“对了殿下,方才奴婢离开这里之后,这里——可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嗯?”风启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立刻就有所顿悟,挑眉道:“怎么这样问?” “奴婢方才回来这里的路上,在御花园里偶遇惠嫔娘娘正急匆匆的从这个方向往前面大婚现场那里赶,奴婢刻意避开她了,可是瞧着她的神色却是十分慌乱,好像心事重重的。”浅绿道。 按理说,她回来的这个时间惠嫔应该早就到了前面去观礼了,浅绿会在御花园里遇到她,那就只能说明她是送走了那些命妇之后又中途折返了。 她是撞见了什么事,才会起了异色? 风启的心思微微活络着一顿,脸上表情顿时就多了几分凝重。 “二殿下?”浅绿见状,就试着唤了他一声。 “哦。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走吧!”风启定了定神,道。 浅绿虽然心里生疑,但风启既然不说,她也没办法勉强,遂就点头,“那奴婢告退!” 目送了她离开,铁方就满面忧色的走过来道:“殿下,惠嫔娘娘那里会不会是刚才——” 这园子里唯一能算作意外的,就是宁平公主那个婢女逃脱的事。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还不值得把惠嫔吓坏,那么将整个时间连贯起来,唯一能叫她误解产生恐惧的—— 应该就是意外发生之时,风启扶住褚浔阳的那一把了。 风启承认他当时是有些急切了,并且和褚浔阳肢体接触的时间有点长,如果惠嫔刚好从远处看到,进而产生了误解—— 这也就不奇怪了! “殿下,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铁方也是着急。 他们主仆之间心照不宣风启对褚浔阳的心思那是一回事,可褚浔阳毕竟是有夫之妇,真要叫什么人误解传出闲话去,那就糟了。 “别清绝妄动!”风启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他的话,“除非惠嫔是被人收买,否则只要没人给她提供契机,她不会随便乱说话,今晚这里才刚出了事,不能再起风波了,先等等看吧!” 他是不会把崇明帝一个妃子的性命看的有多重,但是今天这个契机不对,一旦他主动出手,就难保不会被人盯上,到时候那才是欲盖弥彰,百口莫辩。 “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铁方终究也是无奈。 这边的园子里热火朝天的忙着打落水的三公主,但是随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着实风启再如何镇定的一个心里都起了几份躁意,隐隐的,似乎是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在空气里攀升。 “都已经过了二更了,殿下,现在还要怎么办?皇上那里,要报上去吗?”铁方道,他远没有风启这么镇定,额头上已经泌出一片细碎的汗珠来。 “不能再拖了,这件事,必须要我主动向父皇禀呈!”风启抿了一下唇,然后就一撩袍角要往院子外面走。 “皇上驾到!”猝不及防,却听令文昌一声高唱,传来的方向,却是这园子通向外面的另一处侧门。 风启脚下的步子一顿,一颗心瞬时就往上提了起来。 是谁抢先给崇明帝通风报信了? 情况好像越发的糟糕了。 他的眉心拧起,但是动作上却没有半分的迟疑,当机立断的就已经转身迎了上去。 “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吧!”崇明帝面无表情道,大步跨进门来,瞧着这园子里灯火通明,兴师动众的场面,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起来道:“方才连晟的婚礼上一直不见你,你这里是在做什么?朕听惠嫔说宁平意外落水,就过来看看,她不是已经被救上来了吗?” 亦步亦趋跟在崇明帝身后的惠嫔一直使劲低垂着眼睛,从进门起就在回避,似乎是有些惧怕的不敢去看风启的脸,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更是明显瑟缩着一抖,仓惶的抬头,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道:“臣妾只是随口一提,谁曾想陛下爱女心切,这还亲自赶来探望了,这个时候,三公主应该是被送回她自己的寝宫安置了吧!” 因为事发到时候,她刚好在场,为免事后崇明帝提起时候她被苛责是知情不报,所以—— 惠嫔其实真的只是顺口一提宁平公主落水的事。 怪只怪崇明帝太过机警,而进了这个院子,看到这个局面,惠嫔才后悔不已—— 情况好像是有些不对劲的。 “父皇!”风启微微提了口气,面不改色的一抖袍子,在崇明帝面前跪了下去,“请恕儿臣怠慢之罪,这宫里的喜宴之后,宁平和繁昌之间的确是起了些冲突,意外落水,当时前面连晟大婚的典礼就要开始,儿臣怕冲撞了新人,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诓骗惠嫔娘娘等人说宁平已经被救上来了——” 风连晟大婚,这是最重要的事,现在婚礼顺利完成,崇明帝记挂了许多年的心事也总算的有了着落。 风启给他这样的理由,他似乎也不能责怪,只还是皱了眉头道:“你是说宁平落水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救上来!” “儿臣无能,从事发时候起就一直在这里看着寻找,可是——”风启道,面有愧色的垂下眼眸。 前后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如果宁平公主一直没被打捞上来,那就应该已经全无生还的可能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崇明帝闻言,整个人都不由的怔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两步到池塘边上。 为了打捞尸体,这整个湖面上的冰层都已经被破开,里面十多个侍卫不间断的潜入水中寻找,水面上一片狼藉。 崇明帝的脸色发青,演变的十分难看。 惠嫔胆战心惊,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了风启的脸色一眼,然后就走过去拽了崇明帝的袖子,唉声叹气的劝道:“陛下,这只是个意外,何况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是还没找到——” 她的话到一半,崇明帝已经满是愠怒的回头瞪了她一眼。 他都是不是怪罪惠嫔,只是自己的女儿突然死于非命,哪个父亲也不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惠嫔一怕,赶紧仓惶的跪了下去,小声的啜泣起来。 这个时候,尾随而来的繁昌公主已经硬着头皮小步的走进了院子里,她也几乎完全不敢去瞧崇明帝脸色,胆战心惊的走过来,在他脚边跪下,告罪道:“父皇,儿臣有罪,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三姐姐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找茬,厮打之下就——父皇,这真的只是个意外,我没有碰过三姐姐,也绝对没有推过她的!” 繁昌公主说着,一半惧怕一半委屈的就哭了起来。 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崇明帝还是了解的,打从心底里也不信她会谋害自己的皇姐,再见她哭的委屈,面色不由的就缓和了几分。 但他毕竟是死了一个女人的,也不能偏袒的太过明显,遂就冷声问道:“你们起的什么争执,居然这样没轻没重的?宁平的脾气是不好,你做妹妹的也没分寸吗?” “我——”繁昌公主脱口就要实话实说,一抬头,却是瞧见自己的兄长对她隐晦的摇了摇头。 一旦抖出宁平公主受人指使引诱太后出宫的事—— 那天行刺的人可是荣显扬,追查之下,肯定要翻出镇国公府来。 繁昌公主虽然不知道这些,但风启的话她是言听计从的,立刻察觉不对劲,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儿,立刻改口道:“其实就只是一点琐事,因为在宴会上因为之前皇祖母赏赐的事情儿臣和三姐姐拌了两句嘴,宴会散了之后,三姐姐还生着气,也是女儿不好,当时只顺着她的意思就好了,不该再惹她发怒了——” 宫里的女人,为了衣服首饰和赏赐大动干戈都是家常便饭。 崇明帝也不疑有他,脸色表情又见缓和了几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掀起来——” 他从那池子边上走开,就近要弯身来搀扶繁昌公主起身,就在这个时候,却是变故突生。 崇明帝是从那边的侧门进来的,此时也站在离开门口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侧,夹在池塘和宫墙中间的一片灌木后头,突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扑了出来,嚎啕着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什么人?刺——”令文昌怒喝一声,才要叫嚷着抓刺客,下一刻,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浑身结满了冰渣子,面色青白的三公主已经死死的抱住崇明帝的大腿哀嚎了起来,“父皇!父皇你别听他们兄妹胡说!是风启——是二皇兄他和定国公主之间逾矩,被我瞧见了,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灭口啊!父皇!父皇救我!” ------题外话------ 看吧,渣女的心思也不好猜的对吧→_→ 喂喂喂,月底了,快快上交月票啊~ ☆、第063章 对质 此言一出,惠嫔就当先抖了一抖,浑然忘记自己彼时正扶着崇明帝的一只胳膊,指甲直接就掐了下去。 崇明帝一痛,冷厉的横过去一眼。 惠嫔本就心里乱,见状就更是心虚,连忙松手,跪了下去,连声道:“臣妾一时事态,皇上恕罪!” 崇明帝也无心理会她,这边宁平公主还哭的声嘶力竭的死死抱着他大腿,瑟瑟发抖的试图躲避风启。 之前接连几次的事情风启都和延陵君还有褚浔阳牵扯在一起,崇明帝的心里并不是全无半点戒心的,闻言就是审视着打量了风启一眼。 风启的面色如常,倒是不见半点心虚的迹象,只就神色淡淡的看着瑟缩不已的宁平公主道:“宁平落水受了凉,想必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乱说话,父皇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有——”宁平公主大声的尖叫起来,情急之下似是想要冲过去,但又十分畏惧他的样子,紧跟着又缩回了崇明帝身边,哭哭啼啼道:“父皇,儿臣和二皇兄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若不是确有其事,儿臣也犯不着信口开河的冤枉他,是他——是他指使了繁昌,要繁昌来杀我灭口的,要不是儿臣命大,又刚好通晓水性,游到那池塘对面躲起来,现在——现在只怕他给您看的就是儿臣的尸首了。” 宁平公主落水,风启封锁消息不报,这是事实。 如果之前崇明帝相信他是一番好意,那么现在他也就有五分相信了宁平公主的说辞,因为—— 宁平公主的身上的确是构不成重伤陷害风启的理由。 崇明帝抿了唇角,视线在自己的几个儿女之间皴巡,久久不曾吭声。 这个时候风连晟也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他在院外已经站了有片刻的功夫,这时候就深吸一口气,走进来道:“父皇,且不论二哥和宁平孰是孰非,现在宁平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雅,您的衣裳也脏了,还是让她下去换了衣裳,有话也换个地方说吧!” 这院子里聚了不少的奴才,的确不是皇室用来解决家务事的地方。 崇明帝迟疑了一瞬,就冷着脸点了头,语气冷厉道:“你们几个,随后都到御书房见朕!” 他说着,便在懒得多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眼,甩袖就走,边走又边没好气的对风连晟道:“去看看荣烈和定国出宫了没有?把他们也都一起给朕找来!” “是!父皇!”风连晟应了,紧跟着就给李维使了个眼色。 李维略一颔首,就转身先奔出了院子。 惠嫔身边的宫婢过来帮忙把冷得发抖的宁平公主搀扶起来。 宁平公主不住的打着寒颤,衣服上头发上早就结了冰渣子,往外走的时候还神情瑟缩,不时就心有余悸的回头来看一眼风启。 风启面上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只一语不发的看着她离开。 繁昌公主担忧的走上前来一步,小声道:“皇兄——”说着,又偷偷看了风连晟一眼,小声道:“太子哥哥——” “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就来!”风启淡淡说道。 风连晟等在这里,肯定是有话要和他说的。 繁昌公主还是不放心,咬着嘴唇,忧心忡忡的又看了他两眼方才被婢女搀扶着先行离开。 园子里的侍卫和宫人也都很有眼力劲儿,赶紧的也都跟着散了。 风启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就对风连晟道:“你有话要说?” “怎么回事?”风连晟也是痛快,开口就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风启的唇角突然嘲讽的勾了一下,定定的望着他道:“怎么怎么回事?宁平的风言风语你也信吗?也不知道那丫头是受了谁的指使,大概是脑子不清楚了吧!” “是吗?”风连晟的心思和崇明帝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听他这番话,肯定是不会信的,“所谓的无风不起浪,就算她是夸大其词,我也信你不会失了分寸,在宫里做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来,可是——” 风连晟说着,唇角就牵起一个冷讽的笑容,兀自摇了摇头道:“你真的问心无愧,确定没有任何的把柄被她捏住吗?” “那又怎么样?别跟我说什么眼见为实,你我同在皇家,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离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就算有一百个人一百双眼睛看到的事情都未必是真,不过捕风捉影罢了,你要我如何解释?”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不仅仅是宁平公主早有预谋,就连惠嫔—— 哪怕她自己还不自知,但是这个女人恐怕也是有人刻意设计好的人证了。 风启抬脚就走。 风连晟站着没动,声音却是响起,“你这样的说辞,是准备一会儿再拿到父皇的面前去再说一遍吗?你以为他会相信你?” 崇明帝不会信的,这一点风启十分清楚。 他很早就离开京城去了封地,和崇明帝父子之间的感情可谓淡之又淡,如果说现在崇明帝是有对他高看了几分,也不过是因为突然发现他居然也是个有城府有胆量的人。 而同样—— 这个优点,在这样特定的情况下,反而会演变成为劣势。 风启闭了下眼,脚步顿住。 然后他回头,对上风连晟的视线,苦笑了声道:“连晟,至少你应该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也构不成威胁,至于我的私事——” “可是——宁平利用的这一点,就是事实,对吗?”风连晟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他的面容冷肃,走上前来,再次在风启的面前站定,直视他的目光道:“二哥,我的确从没怀疑过你对我会有什么不轨的用心,我是信得过你,可是——” 他说着一顿,随后就冷然的摇头,一字一顿的补充道:“我不信褚浔阳!” “连晟——”风启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风连晟却是不避不让的一直和他面对,“之前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深究,皇祖母遇难那天的具体情形我是无缘得见,回来复命的御林军都说是你已经尽力,我也相信事关皇祖母的安危你不会藏私,可是二哥——现在我的心里却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当初你罔顾一切的追出宫去,真的是一心一意只为了皇祖母吗?” 他这些话,问的实在是过于直白了一些,即使两人不会成敌,但也绝对没有到这样推心置腹的地步。 风启紧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但是他这个否认的态度—— 已经说明了一切。 风连晟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心惊不已,过了一会儿,他才难以置信的笑了一声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跟那个丫头——” 他是真的很难想象也很难理解,风启的个性他是能琢磨的差不多的,如果不是用情至深,他大可以直言否认。 可是风启和褚浔阳之间—— 他们才认识多久又有过几次交集? 这—— 怎么可能。 “你也不用胡乱揣测了,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和——”风启的心里凭空起了浓厚的躁意,不耐烦道:“总之这件事和任何人之间都没有关系。” 现在的褚浔阳早就身为人妻,他其实是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感情公诸于世的。 可是现在—— 事情却脱离了掌控之外。 两个人,四目相对,空气里突然有一种极不和谐的气氛逐渐的升腾而起。 过了一会儿,风连晟就再度开口,冷冷逼问道:“那么——你自请南下麒麟山脉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曾经,他是以为风启就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但是现在—— “连晟!”风启看着他脸上完全冷淡下来的表情,唇角牵起的弧度突然就带了几分讥诮,甩袖走到一边道:“如果我是你,今天就不会把这些话挑明了说出来!” “你——”风连晟的心中突然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霍的抬手指向了风启,但是看着那男子清俊挺拔的背影,隐忍再三,终究还是放弃,只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把皇祖母的事情告诉父皇知道?” 太后遇难的经过,虽然现在崇明帝还没有怀疑,但只要有人从旁提点,再想到当初事发时候的情形,就难保他一定不会想歪了。 “你会说吗?”风启却是不以为然的反问,他回转身来,也同样不避不让的和风连晟对视,“连晟你连荣烈都能容都能忍,这么不痛不痒的,又何必要和我撕破脸呢?且不管我的私心的什么,我相信你的心里也十分清楚,照着我的意思做,对你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现在这个时候,荣烈早一日离京,你就早一日的面临风险,现在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时间,你应该珍惜才是。” 风连晟的目光不觉得又再收冷几分,唇角紧绷。 风启就又重新走到一旁,慢慢道:“华城只是个幌子,风邑留下的那个人现在可是饥不择食的时候,荣烈他人在京城一天,就能对他起到一天的牵制作用,一旦他走了——可想而知,为了免除自己身份即将暴露所要承担的风险,他的矛头一定会直指你和父皇。所以——你该谢我替你揽下了这个差事,这样的话你就还有时间和机会,把他揪出来!” 褚浔阳现在这个身怀六甲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长途颠簸,更担不起上战场的风险。 延陵君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肯领皇命,就是在等着褚浔阳生产过后,再带着他们母子一起走的,而风启主动请缨前往—— 其实就是为了配合他们争取时间罢了。 风连晟是真觉得匪夷所思,他这个看上去冷淡又高傲的二哥,居然会为了一个已经是别人妻子的褚浔阳用心至此,这已经不是宽心大度的问题,而几乎是颠覆了他对男人自尊心的认知。 可是风启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甚至是饱含威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 “你——要护她到什么时候?”隐忍许久,最后,风连晟一字一顿的问道。 风启冷漠的别开眼睛,不予回答。 “呵——”风连晟突然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目光冰冷盯着他道:“所以说,但凡是我以后的任何动作会威胁到了她的安全,你都会不顾情面的立刻和我翻脸?” 风启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却是不答反问,“我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只看在褚琪枫的面子上,你不是都已经定了主意了?” 褚琪枫方面的压力,的确是个天大的难题,但这却比不上自家人胳膊肘向外拐更激起风连晟的怒火了。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风启。 风启与他对峙片刻,就先转身,“叫父皇等的久了,他可能要起疑,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就再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踽踽独行,很快消失在外面的茫茫夜色间。 风连晟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李维试着从后面走上来道:“殿下,您要是觉得二殿下的存在会是个麻烦的话——” “晚了!”不想风连晟没等他说完就先咬牙切齿的冷笑了一声。 李维一愣,不明所以的紧皱了眉头。 “他既然有这份心,又有这样深的心机,那么你因为现在的他还会是当初离京时候那个一无所有的落魄皇子吗?”风连晟道,却是拐了个弯,并没有直接把话挑明。 李维心中飞快的思索,发应了一下,不由的就是心头一紧,“您是说他在封地那边——” “哪怕他没有夺位的野心,就算只为了自保,也势必要秘密培植出一批可以供他驱策的力量,更别提——”更别提,他现在还自不量力的想要袒护褚浔阳了。 风连晟阴着一张脸,慢吞吞的往院子外面走。 风启这个人,真是很讨厌,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不可能起冲突,但是要多受他的一重牵制,也不是件叫人觉得愉快的事情。 风启和褚浔阳? 难道—— 要借延陵君的手吗? 可是就算锄掉了风启,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少了一个可以互相利用的人而已。 风连晟心里想着事情,不紧不慢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彼时风启匆匆赶到,正好和迎面被宫婢扶着不胜虚弱的走过来的宁平公主狭路相逢。 宁平公主对他似乎是真惧怕的紧,直接就是腿一软要往地上扑。 风启就站在她对面两步之外的地方,顺手扶她一把是再方便不过的了,但他却根本不屑,直接就举步要往台阶上走。 “二哥——”宁平公主被宫女搀住,下一刻却是暗暗一咬牙,直接扑过去,从后面扯住了他的衣袖。 风启的目光一冷,顿住脚步回望过来,寒声道:“放手!” 宁平公主其实是怕他的,身姿抖了抖,却还是硬着头皮没有松手,只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说道:“二哥哥,我不是针对你的,也没有害你的意思,我也是情非得已,请你——” “二殿下和三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宁平公主的话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有人调侃的轻笑声。 这个声音是—— 宁平公主的心下一抖,就烫了似的连忙松了手。 回头,果然就见一身竹青锦袍的延陵君手里甩着块玉佩款不行来。 他脸上笑容可以说是光芒四射,顾盼生彩,但是身边与他同来的却不是被崇明帝点了名的褚浔阳,反而是一脸表情严肃的宣城公主。 宁平公主的眼睛一瞬间惊讶的瞪得老大。 延陵君已经举步走到近前,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听说陛下召见,二位要是没事,就先给我让让?我一会儿还急着回府!” 风启看他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当先举步往里走。 延陵君弯了弯唇,也跟着大步走了进去。 宣城公主的心情似乎不好,一直目不斜视,也跟着走了进去。 宁平公主受了凉,发了点高烧,这会儿更觉得浑身被火炉烘烤一样,脑子里也浑浑噩噩的不清楚,暗暗掐了掐手心,也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彼时那殿中惠嫔和繁昌公主都已经在了,崇明帝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目养神,面色不善。 “陛下!二殿下他们来了!”令文昌凑近他身边小声的提醒。 片刻之后,崇明帝才睁开了眼睛,视线往殿中众人身上一扫,然后就凝固在了延陵君的身上。 “不知道陛下连夜召见,是有什么旨意?浔阳她身子不方便,晚上又受了点儿惊,祖母体恤,就叫她先回去了。”延陵君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说道。 “父皇传召她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架子?”宁平公主一听,立刻就怒斥出声。 褚浔阳可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她不在这里怎么行? “我已经说过了,浔阳她不舒服!”延陵君挑眉,还是不温不火的看着她,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又换了副闲散的语气,“倒是三公主你老大的威风,陛下都姑且还没开金口,你便有资格大呼小叫,质问浔阳的去处了吗?” 那个褚浔阳,通常是连风连晟都绕道走的。 宁平公主立刻察觉自己失言,却是已经晚了,崇明帝的脸色明显又阴暗了三分,正不满的盯着她。 “父——父皇,我——我——”宁平公主心里砰砰乱跳,使劲垂着眼睛,有些语无伦次。 崇明帝扫视了众人一眼,也不迂回,直接道:“今天的事情说大不大,本来找定国过来,是想要当面向她确认一件事,既然她身体不适,朕也不强人所难,宁平,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吧!” “是——”宁平公主连忙应了,上前一步,才要开口,延陵君却抢先她一步走上前来,拱手对崇明帝施了一礼道:“陛下,今天晚上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像不小,恕荣烈逾矩,在您问话之前,能否先给微臣行个方便?一点儿私事,顺便跟在场的几位打听一下。” 从辈分上讲,他是要叫崇明帝一声舅舅的,所以就算说话随意点儿,也有情可原。 崇明帝的脸色不好,一时没有吭声,风启却是平静的开口问道:“是定国公主掉了东西的吧?之前她身边那个叫浅绿的婢女特意回去问过本王,本王命人给她寻到了,看是后来赶上出事,还没来得及叫人送还!” 他说着,就镇定自若的从袖子里掏出一物,当众递给了延陵君。 宁平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如纸,差一点就再度失控,叫嚷出声。 风启递过去的是一方翠色的锦帕,那帕子倒是没什么特别,但如果崇明帝叫人去查,却一定能查出这种锦缎是出自西越皇室的贡品,上面的刺绣也是宫里绣娘的手艺,不用问都知道是谁的。 风启身上搜出褚浔阳的私人物件,那么任凭他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的。 延陵君接了那帕子,就顺手塞进了袖子里,口中还唏嘘不已的感慨道:“那个丫头也真是大意,说是那会儿在花园里被宁平公主的婢女撞了一下,后来就不见了随身的帕子,别是掉在花园里,幸亏叫人回去摆脱二殿下找了,否则这要是流传出去,落在外人的手里,指不定会惹什么麻烦呢,二殿下,您说是吗?” 宁平公主既然以身作饵,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肯定不能只是口说无凭的,所以听说出事之后,褚浔阳马上就警觉起来,前后一联想,就觉得那婢女当时慌不择路冲撞她的举动十分可疑,再发现身上丢了一方手帕—— 也就不奇怪了。 而彼时的宁平公主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的婢女逃跑冲撞褚浔阳是假,为的,一是造成误会给惠嫔看,二—— 就是为了盗取褚浔阳的贴身之物的,然后由他们提前买通的小太监接应,趁人不备丢到她之前藏身的灌木丛里,而方才进殿之前她故意腿软和扯风启衣袖的举动,就是为了把这方用作“定情信物”的帕子藏到风启的身上去。 她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秘,却是怎么也没想到—— 风启似乎是当时就发现了。 “不是的!”这个证据如果被销毁,她的话就要受到怀疑了,宁平公主一急,连忙奔上前去两步,跪在崇明帝的面前道:“父皇,那帕子根本就不是定国公主遗失的,是今天中午她在御花园里送给二哥的!” 此言一出,却是最局外人的宣城公主当先眉心跳了一跳。 然后果然就见宁平公主转身扑向了她,拉着她的裙摆,急切道:“姑奶奶,中午那会儿您也从御花园里经过,您应该也看到了对吧?” 崇明帝的目光移过去。 宣城公主几乎是进退两难,在他的逼视之下,只能开口说道:“本宫过去赴宴的路上的确是先后看到启儿和浔阳从同一方向先后走过去,白天的时候花园里那么多人,宁平你许是花了眼,看错了。” “我没有!”宁平公主大声说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确定成功的几率还剩多少了,表现的就异常迫切,“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两个在御花园里遇见,然后站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我的离的远,虽然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定国公主将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了二哥,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她的声音很高,信誓旦旦的说完,又唯恐风启会反驳一样,赶紧又再继续,“我当时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宴会之后就特意找了繁昌询问内情,可是繁昌当时就急了,还威胁我,推我入水,意图帮二哥遮掩丑事。” 她越说就越是显得气愤,瞪着风启道:“如果二哥你真的是问心无愧,那么后来其他的命妇都去前面观礼之后,为什么定国公主还要单独留下,当时我躲在树丛里什么都看见了,三更半夜,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干什么正经事?如果你不是心里有鬼,当时又为什么向父皇隐瞒我落水的事情,还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池塘边上等着打捞我的尸身上岸?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一心想要杀我灭口的!” 虽然延陵君先发制人,但是她绝对相信她的这番话能够动摇崇明帝心中对于风启的信任。 双方各执一词,那就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宁平公主几乎可以说是越战越勇的,随后就冷笑了一下,扭头看向心焦不已站在一边的惠嫔道:“惠嫔娘娘,你何不把当时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第064章 我不是不杀人! “啊——”惠嫔始料未及,错愕不已的一步后退,险些当场就要晕倒。 崇明帝立刻就想起惠嫔失态掐他那一把的事情,眼睛眯了眯道:“惠嫔,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惠嫔的嘴巴张了张。 一边是信誓旦旦的宁平公主,一边是处变不惊的二皇子风启,得罪了哪一边,她都觉得为难。 “说!”崇明帝耐性耗尽似得怒喝一声。 “是!”惠嫔吓了一跳,赶紧磕了个头道:“皇上,臣妾什么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只是担心三公主,所以送走了众位夫人就折回那园子里,想去问问状况,然后——然后——我只是看见二殿下和定国公主两个在那园子里。” 惠嫔说着,声音就逐渐弱了下去。 事关褚浔阳的名声,若是换做旁人也还罢了,真要传了那个丫头的闲话,西越国主一旦动怒追究,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们当时在那里做什么?”崇明帝再度逼问。 且不管褚浔阳和风启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如果他们两人之间不是有特殊的牵连,大晚上的,褚浔阳又为什么要在那里滞留不去,给别人留下攻击的把柄? “没——也没什么!”惠嫔小声的说道。 旁边的宁平公主冷笑了一声,语带警告道:“惠嫔娘娘,我劝你——你看到了什么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父皇面前,你还斗胆替他们隐瞒吗?当心——惹火烧身!” 惠嫔伺候崇明帝也有几年了,揣度圣心,自然也能感觉到崇明帝对荣氏父子其实不喜。 宁平公主这话,算是正中下怀了。 她的心里一抖,下意识又拿眼角的余光抬眸去瞧了崇明帝一眼,恰是撞见对方眼里骇然的冷光,顿时就魂飞魄散,带着哭腔道:“皇上,臣妾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我那时候刚走到院子外面,里头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二殿下——二殿下他——大概是扶了定国公主一把的吧!” 惠嫔最终心一横,使劲的闭上眼睛才有了道出实情的勇气。 其实她确定当时看到的就是风启扶了褚浔阳一把,但是那个动作持续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让作为女人的惠嫔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萦绕的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愫。 直觉上,她就是以为风启和褚浔阳之间是真的有点什么的,所以—— 才会如此的心思。 惠嫔憋着一口气说完,早已经是大汗淋漓。 崇明帝看在眼里,眼神晦暗。 风启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从容的开口道:“惠嫔娘娘回去的不凑巧,当时正好宁平的婢女冲出来,撞了定国公主,父皇若是觉得儿臣不该多管闲事去扶她,那便责罚儿臣就是!” “你还强言狡辩?”宁平公主大声说道:“我明明看到你们抱在一起很久,如果只是扶了一把——” “宁平公主,你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挑战延陵君的底线,就连宣城公主都一直纳闷,他为什么会任由宁平公主和惠嫔两个把中伤褚浔阳的话都给说出来,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冷声开口。 宁平公主下意识的回头。 延陵君已经款步从她身边走过,面对案后的崇明帝道:“陛下,浔阳是我的妻子,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十分清楚,我愿意相信她和二殿下之间就只是一场误会!” 就算风启和褚浔阳之间真有点什么,那也是皇家的丑闻。 崇明帝之所以会叫了两人前来对质,其实就是为了窥测风启的心意和立场罢了,根本就不可能追究他两人之间所谓的什么私情。 现在延陵君这个为人夫君的都表示大肚能容,他也万没有将此事扩大化的道理。 “朕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帮忙确认启儿当时行踪,并没有审讯说是追究的意思。”崇明帝道。 “父——”宁平公主见状,连忙就要说什么,延陵君已经率先开口,笑道:“是啊!这件事好像本来就是宁平公主状告二殿下残害手足,陛下的儿女之间操刀饮鸩,那都是陛下的家务事,孰是孰非,更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关系。既然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那么——请陛下恩准荣烈先行告退!” 崇明帝的一双儿女在这里互掐,虽然这绝不是崇明帝此刻关注的重点,但却是眼下急需解决的事情。 延陵君出言不逊,宣城公主立刻就沉声叱道:“君玉,陛下面前,休要放肆!” 延陵君只是微笑,又冲崇明帝拱手一礼,“微臣告退!” 他这一抬脚,转身就走,却是根本没管宣城公主的去留。 宣城公主进退两难,又不能和他一样的不顾轻重,一时间反而只能留下了。 “儿臣只是凑巧扶了定国公主一把,至于白天在御花园里的时候,人多眼杂,父皇觉得如果儿臣和定国公主之间真的有私,还会选在那样众目睽睽之下见面,还传递所谓的信物吗?”风启道,始终神态自若。 “那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诬陷冤枉你的了?”宁平公主怒道,她知道现在自己掌握在手的筹码分量不足,目光凌乱的私下一瞥,看到站在旁边的繁昌公主,就是脑中灵光一闪,忽而冷笑,“如果二哥你真的问心无愧,当时为什么我刚和翻唱提及此事,她就害怕的要杀我灭口?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对我们隐瞒的事情,应该是不会也防着她的吧?” 宁平公主身上没有陷害风启的动机,如果繁昌公主一定要坚持自己前面的说辞理由,崇明帝就更要怀疑他们兄妹串通一气,到时候,恐怕就只能重翻太后遇刺案来保繁昌了。 风启当机立断,冷笑了一声,“繁昌的胆子小,你却故意拿这样兹事体大的事情去吓唬她,她一时思虑不周,情绪过激,也是正常反应吧?宁平,不要再强词夺理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我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你,但你有话直说也就是了,这样牵累损毁别人的名声——你是要故意挑拨父皇和镇国公之间的矛盾吗?当真是其心可诛!” “你胡说!我没有挑拨任何人,我——”宁平公主哪里肯认,立刻就大声的反驳。 “够了!”不想崇明帝突然拍案而起,拂袖就往里面的内殿走去,一面冷声道:“启儿你跟朕近来!” 宁平公主张了张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风启目不斜视的跟着崇明帝进了内殿。 崇明帝只往椅子上一座,就语气强横道:“说吧,你和那个丫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宁平公主有苦大事实的嫌疑,但也绝对不可能是完全的无风起浪。 她一定是察觉到了风启和褚浔阳之间有些什么,才会瞅准了机会,借题发挥的。 今天这么一闹,风启本来就没准备还能相安无事的掩饰太平,只是被崇明帝当众质,他也不见慌乱,只道:“父皇难道不该先追问宁平构陷儿臣的缘由吗?” “她的事,朕稍后自然会问,现在朕问的是你!”崇明帝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今天你该庆幸,供出这件事的人是宁平,否则你日后还要不要在朝臣百姓中间立足了?觊觎臣子的妻室,启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从一开始褚浔阳的存在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也掺和了一脚进来,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最主要,褚浔阳还是那样的一冲背景,好在是他现在还算信得过风启没有外心,否则—— 只要想想就要后怕的浑身冒汗。 “很熟就算是不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父皇现在就算质问儿臣,也改变不了什么了。”风启道,这件事,是他否认不掉的,如果一定要装糊涂,就只能是越描越黑。 他的神情很冷静,正视崇明帝的目光道:“如父皇所见,儿臣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不过横竖是生不逢时,也没什么指望了,您便就当是体恤儿臣,当它是不存在的吧!” “你——”崇明帝被他顶的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气急败坏过。 他站起身来,霍的抬手,手指几乎要戳到风启的鼻尖,可是两个人的目光交会,待到触及对方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他却又莫名的泄了气,一屁股再次跌回了椅子上。 崇明帝不再说话,手掌撑着额头,连表情都掩盖的彻底。 屋子里,就只有烛火的爆裂声间或的响起,气氛冷凝沉寂到了极致。 风启深吸一口气,一撩袍角在他面前跪下。 他不主动请罪,崇明帝侧目看过来一眼,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是在他的关注下长大,他对他太不了解,甚至从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有夫之妇来强硬的与自己抗衡。 “启儿——”崇明帝突然就觉得无力,不由的缓了语气,他抬手,本来是想要去摸儿子的肩膀的,可是莫名的,风启跪在他面前的身影却叫他觉得空前的陌生。 他感觉不到任何应该属于父子之间的和谐或者默契。 心里本能的迟疑,最终,他还是自主的垂下手去,叹息道:“你先起来吧!” 风启也不自谦,直接就提着袍子站起来。 “是个人都会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朕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服管束的,可是男欢女爱这回事,本来讲求的就是你情我愿——”崇明帝道,再开口的话就近乎是语重心长。 “其实——”不想风启却突然主动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讽笑道:“最终要的,还是先来后到吧?” 他用的是一个问句,却又明显不是在发问。 崇明帝愣了一瞬,然后才回过神来,叹一口气道:“既然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你还年轻,年华大好,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存什么心结,这件事——朕就当它是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休要再提。” “是!”风启顺从的应了。 他本来也已经不可能怎样了,虽然—— 不是心甘情愿的。 “还是照之前说的,父皇降旨,准我南下麒麟山脉吧!”顿了一下,风启突然说道:“现在不仅仅是父皇您机会十二皇叔,荣烈父子和他之间同样的势同水火,现在荣烈拒不接受皇命差遣,无非是在等着定国公主临盆,这段时间,就由儿臣代替他,守在麒麟山脉吧。过阵子,等他同意南下了,儿臣就会返回封地,终生不再入朝。” 他这样的放逐自己,似乎是真的对褚浔阳没存什么非分之想或是长远的打算。 这京城繁华,本来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东西。 崇明帝听了这话,非但不觉轻松,反而是心里的火气跟盛,他额角的青筋隐隐一跳,突然就又暴怒起来,一拍桌子道:“没人要赶你走,也没人要你老死封地,那个女人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让你对她这样的死心塌地?” 他现在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褚浔阳用非常手段笼络住了风启了。 面对他这样声嘶力竭的质问,风启本该诚惶诚恐的,不想他闻言却是笑了,仰天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是啊!儿臣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到了这样难以自控的地步,否则——怎么都不该让宁平都轻易看穿了心思!” 这句话,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含糊的将宁平公主构陷他的原因给揽了过来。 崇明帝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心思追究的。 他看着这个儿子来年良久,不得不说,这一年多一来,风启所做的任何事都合乎他的心意,叫他满意,对这个儿子,他也不觉的看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堕落的。 “说来说去,都是朕的疏忽!”知道强逼不行,崇明帝索性便缓和了语气,“之前太后总是顾虑你的身体,倒是把你的婚事给耽搁了,现在刚好连晟的事情也办完了,因为太子妃人选的事,程家人在背后免不了有微词,右丞相府的那位嫡小姐——” 程家小姐虽然不适合登临后位,但是作为皇帝笼络权臣的管用手段,如果将她赐婚皇子—— 程家人补回一些落差,自会感恩戴德。 风启是个理智务实的人,既然是巩固皇权的需要,他几乎是完全不该拒绝的。 可是崇明帝的话音未落,他却已经当机立断的开口拒绝,“父皇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娶亲,如果您一定要将那位程小姐赐婚,到时候恐怕还要弄巧成拙的——” 说到底,他就不肯答应,甚至连迂回一点的方式都不肯,直接便是夹枪带棒的带了威胁之意。 崇明帝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避免愣住,腮帮子抖动,咬牙道:“说到底,你还是为着那个丫头不肯死心吗?” “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是父皇多虑了!”风启笑道他,面对崇明帝的时候,脸上表情竟是出奇的平静,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一字一句,逻辑清晰,“父皇,我不过是个与大局无关的人!所以,您何必逼我?” 他就是不娶,哪怕只是个架子王妃都不要。 诚然崇明帝的原意也只是想要用一场联姻来掩人耳目,盖过今晚这件事的风声,没有想到,他居然完全不配合。 崇明帝的嘴唇动了动,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风启就又主动说道:“父皇,时候不早了,外面惠嫔娘娘他们还都等着嗯。” 横竖是多说无益,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 崇明帝是头次见到这个儿子强硬的一面,但是心里却能清楚的感知到—— 自己是真的无法用强权左右他的。 “罢了,今天的确是太晚了,是非利害,你自己回去再想想清楚,明天再到御书房来见朕!”沉默片刻,崇明帝就摆摆手,站起来往外走。 彼时外面宁平公主和惠嫔等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再出去的时候,风连晟居然也神情散淡的垂首站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想事情。 “这个时候,你怎么也过来了?”崇明帝皱眉。 “哦!而陈见过父皇!”风连晟回过神来,赶紧行礼,然后四下扫视一眼宁平公主等人道:“这里的事情不知道父皇已经有定论了吗?儿臣才从那边的园子里过来,又顺便带过来几个人。听说当时就只是误会一场,定国公主崴了脚,老二就顺手扶了一把。好像——” 他说着,就微笑着看了旁边使劲低垂脑袋的惠嫔一眼,然后继续道:“儿臣又带了几个人来,都是当时那园子门口值夜的守卫,据说当时定国公主的确是在那个园子里滞留的时间不短,并且和二哥站在一起说了不少的话,不仅是凑巧找回去的惠嫔看见了,他们也都看到了。是一个丫头突然跑出来冲撞,所以才有点误会的!” “不是的——”宁平公主是没想到风连晟也会公然帮着风启,立刻就要大声辩驳, “宁平,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就算你看花了眼,父皇也不会追究你什么,都这个时辰了,还要继续闹吗?”风连晟道,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现在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架势,宁平公主也知道不吃眼前亏。 “行了,都散了吧,今天朕累了!”崇明帝坐在案后,疲惫的摆摆手。 宁平公主下意识的又看了风启一眼。 她很好奇方才在里面崇明帝都说了什么,奈何风启的神情之间全无破绽,半点端倪而言不露。 “儿臣告退!”风连晟领了个头,几个人也就只能跟着退了。 “皇兄——”出了门,繁昌公主立刻回头,急切的想要和风启说点什么。 “很晚了,我今天要赶着出宫,你先回去吧,有话明天说!”风启道,不容拒绝的举步就走。 繁昌公主的寝宫和他出宫走的不是一条路,但他却和宁平公主顺路。 宁平公主只觉得头皮发麻,使劲加快了步子,但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后面的人。 “宁平!”行到半路,风启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宁平公主一愣,硬着头皮回头,脚底生根了一样。 “宁平,你可能不知道——”风启突然沉吟着开口,走上前去。 他的语气很淡,却有一种鲜明的冷意透出来。 宁平公主心里下意识的一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死死地抓住领口,满眼防备的看着她。 风启抬手。 他的手指修长,只是因为长期受到病痛的折磨,身体消瘦,指骨的关节也分外明显一些,但是不管怎么看,这双手都堪称完美。 “你——你要做什么?”宁平公主声音颤抖道。 下一刻,她却是喉头一紧,已经被风启一手掐住。 他手上的力道倒是不大,但是手指冰凉,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叫人遍体生寒你。 宁平公主一下子就浑身虚软,连挣扎都不会了。 风启近距离的看着她,脸上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的开口道:“我不是不杀人!” 他不是不会杀人,也不是不想杀人,只是目前为止的大多数时候都不屑于动手罢了。 是因为他对太后和繁昌的态度,而让这些人产生了什么错觉吗? 风启突然冷笑了一下,这一个笑容十分的突兀,和他平时那张从来没有过多表示修饰的脸—— 居然显得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的脸,就只是被罩上了一张面具,现在这极端残酷又冷漠的一面才是他本来的性格。 “你——”宁平公主想要尖叫,想要呼救,可是被他通身上下浮动的杀气震慑,嗓子里就像是塞了棉花一样,发出的声音虚弱又颤抖,“就算是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我——我是父皇亲封的公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杀了我,父皇他——他一定会追究的,到时候你也绝对难逃一死!” 在宫里公然杀人?这是连风连晟这个一国储君都不敢随便尝试的,何况—— 她还是公主。 “那都是后话了!”风启却是完全的无动于衷,他冷漠的往旁边别开眼睛,手下用力往后一送。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宁平公主已经跌进了身后的荷花池子里。 那池子里面原先养的就只是小株的睡莲,池水不是很深,就只堪堪没过宁平公主的腰部,让她想要凭借着好水性从水下遁走都一时无从发挥。 “啊——”宁平公主惊呼一声,挣扎着就要往岸上爬。 史浩已经抢上前去,大掌压住她的天灵盖,又将她死死的按回了水里。 冰冷的污泥水从五官往里灌,宁平公主被呛的不轻,本来因为高烧而昏昏沉沉的脑子居然也清醒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风启这不是在开玩笑的。 就算他不念兄妹之情,这里毕竟也是皇宫,就这么公然要她的命? 这个人竟然完全不顾后果? 难道他是个疯子吗? 她的脑袋被按在水下,怎么都挣脱不了,只剩下手脚大力的扑腾。 风启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她一眼,只就冷冷说道:“冬天的池水阴寒,三公主落水受凉,烧昏了脑子,意外溺毙!” 这些话,他显然不是在给宁平公主解释,好让她死的明白,而只是吩咐给史浩听的,好让对反知道要如何善后。 说完就衣袖轻拂,事不关己的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 这样的说辞,崇明帝未必会信,这里又是宫里,追查之下基本上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可是—— 他不在乎。 宁平公主这一次是彻底挑战了他的底线。 他不在乎崇明帝对他这个儿子是不是信任宠爱,因为—— 那是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争取的东西。 ☆、第065章 双双中毒 宣城公主是跟在风启的后面要出宫的,前面出了事,她的行程自然受阻,只能暂时停在了后面一处宫墙的拐角处。 她纹丝不动,不住的捻着手里佛珠,闭目养神。 旁边的王嬷嬷则是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当前的一幕。 史浩的动作很快,其实前后总共也没多长时间,待到水里的宁平公主放弃了挣扎,便就将人拖出来,用披风裹住,飞快的离开。 “公——公主——”王嬷嬷跟在宣城公主身边几十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但还是被这个公然杀人的场面震住,浑身僵硬道:“这二殿下也太过有恃无恐了吧?万一皇上追查——” “皇上一定会追查的!”宣城公主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 “就算宁平公主有错在先,她的身份也在那里摆着的,二殿下他就不怕惹祸上身?”王嬷嬷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那个孩子的心,远比想象中的要狠!”宣城公主道,说着就是目光一冷,抬脚就走,“横竖不管我们的事,快走!” 她这一路走的很急,几乎可以说是健步如飞。 王嬷嬷只觉得她这举动反常,待要追问都来不及,只能一路小跑着赶紧跟上。 她们这样走的很急,行到宫门的时候,风启也才堪堪上了马车,车夫调转了方向,才要驾车离开,身后皇宫深处突然响起一片杂乱的噪音。 把守宫门的御林军顿时方寸大论,频频回头往内宫的方向张望,但是这样的动静,宫里肯定是出了大事,依照惯例—— 自然是要将此事出宫的人都先按住了再说。 “二殿下!宣城公主殿下!”那领头的御林军首当机立断的就冲上前来,拉住了两人的车驾,陪着笑脸道:“宫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为了安全起见,还请两位殿下暂缓一时,得罪了!” 这件事,他自然不是为了征求两人的意见,说话间已经一招手。 一队御林军立刻冲上来,剑拔弩张的将去路封死。 风启人在那车里,并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宣城公主则是趁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这个时候,谁动了就证明是谁心虚。 王嬷嬷扶着她一边的胳膊,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但是很快的,宫里蒋校尉就带着一队值夜的御林军抢了出来,沉声道:“二殿下,宣城公主,对不住了,陛下有命,请二位即刻折返宫中,他有话要说!” 难道是为了宁平公主的事吗? 宣城公主的眉头不由的拧起。 这边马车旁边护卫的铁方就低声说道:“殿下,陛下请您回去呢!” 众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那辆马车上,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里面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蒋校尉身上带着任务,唯恐迟则生变,心中略一权衡就快走过去。 他先是冲着马车车门的方向恭敬的拱手一礼,道:“得罪了,殿下!” 说完就当先一步上前,一把拉开了车门。 铁方本来也就觉得风启的反应有点反常,便没有阻止他,车门这一打开,蒋校尉就是勃然变色,突然愣在了那里。 马车里一灯如豆,风启正沉沉的趴在桌子上,面孔朝向里边,故而看不到表情。 他也才刚刚上车没一会儿,这个时候,是不可能睡着了的,而且以他的机警,就算睡着了,也定然会被这样的动静吵醒。 铁方的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凛,就直接从马背上跳上马车,探手将他的身体一揽,就更是心口骤然一凉—— 昏暗的灯光下,风启的面孔呈现出一种近乎是沉沉的死灰色,唇色青紫,双目紧闭,显然—— 就是中毒的症状! “殿下!”铁方惊慌失措的低吼一声。 蒋校尉也是始料未及的凑上去,待到看清风启此时的模样,整张面皮就又是一僵。 “这——这是——”他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凉气。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驾车回去,太医——马上宣太医!”铁方面色狰狞的大声嘶吼。 “哦!是!”旁边跟车的侍卫们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合上车门,直接调转马头又奔进了宫里。 彼时宫里因为风连晟还没走,有他压阵,就只乱了一阵儿,这会儿整个场面已经控制住了。 风启被就近安排在了一座叫做昌庆宫的闲置宫殿内,去传太医的侍卫还没回来,风连晟已经急匆匆的赶了来。 “老二他怎么样了?”风连晟大步跨进门来。 “我们殿下被人下毒了!”铁方虽然想要努力的压制情绪,却根本就做不到。 风连晟走近床边,看了一眼风启的症状,脸上表情就更多了几分阴冷和凝重。 铁方已经是忍不住了,根本顾不得他在场,只冲着殿外大声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去看看?殿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铁方是真的完全方寸大乱,根本不曾注意到此刻风连晟脸上那种极其不协调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风连晟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跟着他进来的李维道:“去父皇那里,把董太医请来吧!” 董太医是所有太医里面专门钻研毒物的。 风启出事,宣城公主不能视而不见,这会儿也在殿里,闻言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就举步走到风连晟身边道:“方才御林军急着去拦下我们,是宫里——皇上出了什么事了吗?” 铁方始料未及,错愕的回头看来。 风连晟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知道该说是滑稽还是自嘲的表情,点头道:“是啊!我从御书房出来,正在出宫的路上,令大总管就追了出来,说父皇突然倒地不起,那症状——” 他说着,就又别有深意的侧目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风启一眼,“想必老二和父皇身上中的都是同一种毒了!” 铁方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您是说陛下他也——” “是啊!”风连晟点头,这会儿脸上表情已经变得十分鲜明,就是很浓厚的自嘲味道:“董太医正在想办法呢,说是症状还不是太严重,还有余地!” 崇明帝和风启先后中毒? 不——也有可能是同时,因为风启上了马车之后,就不可能有人再对他动手脚了,而且那么巧,他和崇明帝还是中了同样的毒。 这会儿铁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索性也不多想,只一心的守着风启,等太医过来。 崇明帝的寝宫离这里不算太远,没过一会儿董太医就满头大汗的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微臣见过太子——” “行了,快去给老二看看吧,他是不是和父皇中了同样的毒?”风连晟冷声说道,打断他要行礼的动作。 “是!”董太医擦了把额上冷汗,赶紧背着药箱上前,跪在床前给风启把脉,把脉之后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两粒药丸,掰开他的嘴巴塞了进去,最后又取出金针连扎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铁方在旁边看的心惊不已,忍不住道:“太医,我家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和陛下一样,中毒的迹象都不是很深,两人的确中的是同一种毒,不过这种药一定要口服的效果才最是立竿见影,当场就能要人命的。可是二殿下和陛下虽然中毒了,却没有那么深,如果微臣所料不错的话,下毒的人应当是没有找到机会在两人的饮食里动手脚,而是将毒药焚成烟雾给吹到了空气里了。”董太医说道,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忧心忡忡的又看了眼床上的风启。 “那你推算,他们分别是什么时候被人下毒的?”风连晟问道。 但彼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分别被下毒的话,时间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应该是两人一起找了道儿了。 “这个还不好说,因为毒药不是吞下去的,不仅效力大打折扣,就连发作的时间也会推迟。”董太医道,停顿片刻,似乎是经过权衡之后才又补充道:“过来这里的路上,微臣问过二殿下的侍卫,听说殿下毒发的时间和皇上十分的相近,那就就有可能,两人是一起找了道儿的……” “难道是之前在御书房里?”宣城公主想了想,揣测道。 “那个时候,姑奶奶和繁昌,大家都在,如果是有人在那里动的手脚,不可能只有父皇和老二中招——”风连晟摇头,随后就是眉心一蹙,沉吟道:“难道是之前他们两个单单独进去内殿的时候?” 思来想去,也就唯有那么一种解释了。 可是当时他们人在御书房,别说是后面的内殿,就是大家同在外殿的时候,谁想要做手脚都不容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铁方却不关心这个,只对董太医道:“太医,我家殿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这类的毒药也是顽固的很,毒素一旦入体,就得一点一点慢慢的清——”董太医道。 一点一点的清?以风启这样的身体状况,他怎么能够吃的消?崇明帝能等,他可不能。 “就没有什么速效的法子吗?”铁方道,急切的一把抓住董太医的胳膊。 他的手劲太大,董太医立刻就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筹莫展道:“若说是要速效的法子,那就只能是以毒攻毒了,但是这样的法子实在是风险太大,尤其还是殿下这样的身体状况,恐怕会适得其反——” 铁方六神无主,他是听惯了风启的命令行事,今天对方突然失去了意识,就像是突然没了主心骨一样。 “李维!”风连晟抿唇沉思片刻,突然沉声开口。 “殿下,有什么吩咐?”李维躬身上前一步。 “你马上带着本宫的帖子去镇宫国公府,请荣烈进宫!”风连晟道。 是了,还有荣烈!据说他的医术远在太医院任何一个太医之上。 “还是我去吧!”铁方的心里突然亮堂了几分,却是一刻也不能等的,叫了外面的两个侍卫进来,嘱咐道:“这里你们看仔细了,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殿下有任何的闪失!” “是!”风启身边的人,都是训练有素。 铁方自己要去,风连晟也没拦着,只在他走后,就也转身出来。 走到昌庆宫的院子外面,刚要遇到闻讯赶来的繁昌公主,她应该是过来的路上摔了跤,裙裾上两大片明显的污迹,手掌也被蹭破了皮。 “太子——哥哥!”繁昌公主本来是一路狂奔,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风连晟自觉事态,虽然心焦,却也不得不停下来,心虚的垂眸请安。 “进去吧!”风连晟并无心和她计较,只就冷着声音道。 “谢谢太子哥哥!”繁昌公主喜出望外,提了裙子就直接冲进了门去。 风启的侍卫自然不会阻止她靠近,只就就把她让进了屋子里。 风连晟站在院子外面,看着这一步,眼中神色却如是被寒霜包裹,越发显得晦暗阴沉。 “殿下,这件事也实在是蹊跷的很,陛下的御下手段极严,且不出他身边伺候的,就是平时能在他的寝宫和御书房出入的人也都绝对信得过,如果说是那些人里还有包藏祸心的,就实在是——”李维所思又想,越发觉得此事棘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陛下下毒?” “你觉得这下毒之人的目的是什么?”风连晟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答反问。 “啊?”李维一时反应不及,思索了一下才道:“难道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陛下,而是冲着二殿下的?这样说来,是宁平公主——” 才刚出现了宁平公主构陷风启的事情,如果说是一计不成,马上又有人补刀,这也说的过去。 风连晟闻言,仍是不能苟同的冷笑了一声,道:“这件事可以先抛开不提,就像是你方才所言,如果有人能把手脚都不动声色的做到了父皇的御书房——那些人,岂不是成了精了?” 他说着,也没等李维接茬,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继续道:“而且既然有人能摸到了那里,不管他是想要老二的命还是父皇的,既然动手,何不直接加大毒药的剂量,永绝后患?” 崇明帝一死,宫里绝对是要天翻地覆的。 的确,这样的机会,傻瓜才会放弃不用。 李维百思不解,只定定的望着风连晟。 风连晟也不说话,唇角就自始至终的带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盯着他。 李维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的,更是心里发麻,急中生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错开他身边去看那昌庆宫里面,“您是说是二殿下他——” “当时一起进入内殿的,就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风连晟道。 他对崇明帝还是有信心的,每一个做皇帝的人都多疑,尤其崇明帝又是不间断防范了风邑二十多年,他的身边,绝对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既然肯定是在风启和崇明帝单独接触的时候两人中了毒,事情就要好解释的多了。 “可是为什么?他既然不为了要陛下的命,又何必用这样的苦肉计?”李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难道他是早有图谋,今日进宫赴宴就是冲着陛下来的?否则他怎么会随身带着有这样功效的毒药?” “这个么——”风连晟突然就笑了,那一个表情十分诡异,只看的李维头皮发麻,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的又吐出几个字来,“就要问荣烈了!” “荣大公子?”李维一惊。 就在这时候,风连晟才抬眸看向不远处,冷声道:“过来吧!” 那里一个小太监已经在那里探头探脑了许久,因为看到他这边正面色不善的和李维说话,不敢贸然打扰,这时候得了传召才匆匆赶过来,“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吩咐你去问的事都问清楚了吗?”风连晟道。 “是!”那小太监站起身来,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子,谨小慎微道:“奴才直接去惠嫔娘娘那里问的,她说当时也没察觉什么异常的,只中途荣大公子从二殿下手里接过去一放帕子!” 李维隐隐的开始倒抽气。 “果然——”风连晟早知如此的冷笑一声,一挥手,“你去吧!” “是!”那小太监行了个礼,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以延陵君和风启各自的谨慎程度,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着递送帕子做遮掩而交换了别的东西,这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 他们居然在崇明帝的眼皮子底下密谋对他下毒? “可是那荣大公子又是为什么?”李维想了想,越发觉得这事情扑朔迷离,难以理解。 如果说延陵君还惦记着和崇明帝之间的杀母之仇,想要利用对褚浔阳有好感的风启来行刺的话,那也没有不直接下杀手的理由啊! “老二和褚浔阳之间的事,显然不是他自己设计告破的,他是被那件事所迫,才会一反常态,顶撞了父皇,可至于他为什么要配合荣烈给父皇下毒,暂时本宫也无从解释。”风连晟道,想着心里也跟着多了几分烦躁之意,“不过么——荣显扬险些丧命之后荣烈都一直隐忍不发,那说明他是不想在褚浔阳临盆之前就掀起风波来,今天他会突然主动出手——恐怕——” 他也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事,被逼着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能将他逼的连褚浔阳有孕都顾不得的事—— 那就绝对不会是件小事。 “吩咐下去,让御林军严密戒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马上来告诉本宫知道!”想了一想,风连晟果断的吩咐。 “是!”李维不敢怠慢,连忙应了,转身才要先行离开,远远的就见迎面一位东宫的侍卫奔了过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李维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紧张,连忙迎上去。 那侍卫附耳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李维顿时就是脸上一沉。 风连晟从后面款步走上来,随口问道:“怎么?” “宁平公主死了!”李维道:“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又发高热,引发了急症。” 就算是有这样的契机在前,因为风寒和高烧要烧死一个人—— 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老二的手也是够黑的!”风连晟冷嗤一声,但是这一声似是感慨,语气也模糊,并没有叫李维两人听清楚,随后他回过神来,见两人还都等着他的命令,就不耐烦道:“死了就死了,照规矩办了就是,你们盯着本宫在这里看什么?” “是!”两个人都被他惊了一下,赶紧领命离开。 * 镇国公府。 延陵君和褚浔阳半途出宫,为的就是避开崇明帝和风启二人可能毒发的那场风波。 回到屋子里,两人也没有马上换衣服。 延陵君亲自扶了褚浔阳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道:“我说是不让你去风连晟的婚礼上凑热闹,你偏就不听——” “我还说是咱们主动点儿,利用那位三公主做点什么呢,还不是你拦着?”褚浔阳知道他是开玩笑,就笑嘻嘻的顶回去。 本来宁平公主身上牵连着荣显扬的秘密,虽然她自己可能并不自知,可是留她在这世上,也总归是不能叫人放心的。 不过这一晚上的事情—— 惊险谈不上,却有够闹心的。 因为风启的事,褚浔阳自己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面对延陵君的时候就多少有些心虚,眸子狡黠的闪了闪,就主动起身凑过去,蹭到他的大腿上坐了,讨好的去摸他的脸,“这样不是更好吗?借这个机会将那女人解决了,以后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也算因祸得福了不是?” 延陵君看着她明显心虚的摸样,心里明明知道她和风启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牵连或是外心思,但是想来心里还是一阵堵得慌。 “芯宝——”沉默了一阵,延陵君虽然想要避开这个敏感话题不谈,终究还是难以自欺欺人,暗暗咬牙道:“关于风启——” 风启一怒之下,居然在宫里直接杀了宁平公主,这件事,是完全超出延陵君的预料之外的。 他不是个莽撞的性格,那就只能说明宁平公主这一次的摸到了他的逆鳞,而这片他不容许外人碰的鳞片—— 就是褚浔阳。 这样看来,他对褚浔阳的用心程度就要远比想象中的要深刻的多。 “是宁平那女人没事找事,她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褚浔阳却是唯恐他会追究下去,虽然她是问心无愧,但是架不住这男人小心眼,于是她就赶紧拉了延陵君的手,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当时临时把毒药塞给了风启,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照你期待中的去做?万一他舍不得呢?” 对崇明帝下毒,这本身就是拿命在冒险。 “有人利用宁平公主设计的这一局,他也自知伤不到你我,但却可以用你做桥梁,彻底分化了崇明帝和风启父子,宁平公主看似事败,但实际上也已经达到了预期中的效果,崇明帝一旦对风启起疑,那就一定会驳回他南下麒麟山脉的请求,其实这才是他利用宁平的真正目的。”延陵君说道,眼中目光明显透着几分阴暗,“而风启对这件事的反应,明显也超出了他原来的预料,知道风启的态度如此强硬,以后他要针对我们的时候,风启极有可能会站在我们的阵营里来,从而成为他的心腹大患,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再接再厉,借着风启刚和崇明帝冲突后的这个契机从中作梗。与其等到别人出手,刺杀崇明帝来嫁祸给他——风启他又不是傻子,能够亲自出手,当场洗清嫌疑,他又何乐不为?” 至于风启会不会对崇明帝顾念父子之情而不好下手,这一点就完全不在延陵君的考虑之内了。 那个男人的冷血和绝情,他一早就能感知到。 “这样的话,我们只是暂时控制住了局势,那个人应该不能坐以待毙吧?”褚浔阳道。 “他一定还有动作,不信你就看着吧!” ------题外话------ 最后一天,月票啊亲们呜~ ☆、第066章 我们,其实不必要脸! 两人正在说这话,外面桔红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道:“主子,公主,宫里来人了,是二殿下的侍卫铁方,说有要事求见!” 铁方是风启的心腹,这个时候他会登门,在延陵君两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让他进来吧!”延陵君道,挑眉对怀里的褚浔阳使了个眼色。 褚浔阳整理好裙摆站起来,才坐回旁边的位子上,外面桔红已经引着满面阴沉的铁方快步走了进来。 “奴才铁方,见过荣少主和定国公主!”铁方进门,耐着性子行礼。 “这么晚了……”延陵君手里捧着个茶碗,慢条斯理的拢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语气闲适的开口。 “深夜冒昧打扰,奴才先给二位赔个不是,不过也实在是情非得已,人命关天,奴才斗胆,请荣少主务必给各面子,能不能即刻随奴才进宫一趟?”铁方道,不等他问完就已经隐晦的道出前因后果。 褚浔阳的目光明亮,看过去一眼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铁方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上敷衍措辞,并且他此行还是有求于人的,于是就直接道:“不瞒定国公主和荣少主,之前二位才出宫不久,陛下和我家殿下就被发现双双中毒,宫里的太医医术浅薄,不得已,奴才只能冒昧前来,希望荣少主能进宫走一趟。” “陛下和二殿下双双中毒?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事情?”延陵君沉吟一声,却是坐着没动。 铁方心里急的直想冒火,去知道延陵君的迟疑都在情理之中,就掏出了风连晟的拜帖递过去道:“陛下被人下毒,此事兹事体大,实在不宜声张,请荣少主不必有顾虑,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想请您走一趟。荣少主——” 铁方是竭力放低了姿态,言辞语气都竭尽所能表现的诚恳。 “人命关天,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跟着走一趟吧!”延陵君还抿着唇角沉吟不语,褚浔阳就已经代为说道。 铁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延陵君又再想了一下,方才放下查完起身,道:“那好吧!浅绿呢?去取药箱!” 铁方终于隐隐的松了口气。 延陵君却是转向褚浔阳道:“我今晚应该回不来了,你先睡吧!” “好!”褚浔阳点点头。 延陵君于是不再耽搁,一撩袍角,大步跨出了门去。 褚浔阳站在厅中,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夜色中,久久未动。 青萝捧着换洗的衣物进来,见状就道:“公主是担心驸马此去会有风险吗?” “那还不至于。”褚浔阳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转身先进了卧房。 青萝直觉的以为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就狐疑的跟了进去道:“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褚浔阳没有马上回答,拧着眉头,神色之间是少有的庄重表情,似乎是一直在权衡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她喃喃说道:“我这里有件事情想要你去办——” 她们主仆之间,实在是用不着这样的欲言又止。 “公主有什么吩咐?”青萝的心神一敛,不由的紧张起来。 “今晚的事情,一直都是我们和那人之间抢时间夺先机,风启的一手破釜沉舟刚刚占了上风,那人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眼见着分化崇明帝和风启的计划失败,我想——他紧跟着可能会瞬时推舟,调转矛头,直取风连晟了,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得要推一个人出来兴风作浪——”褚浔阳思忖着慢慢说道。 她的心思清明,思路清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屡次的欲言又止。 青萝循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立刻就茅塞顿开,“公主是说,他会推五皇子出来——” 现在的朝中,本来就是太子风连晟一家独大了,本来还有个颇得皇帝重视的二皇子风启,可是现在风启和崇明帝双双中招,其他没有前科,又能推出来兴风作浪的—— 就只剩下那个纨绔的五皇子了。 那人的本意是要挑拨崇明帝和风启,一计不成,现在得了这样的契机,要对风连晟直接下手—— 这绝对是有可能的。 “奴婢这就派人去盯着!”青萝灵机一动,转身欲走。 “唉!”褚浔阳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青萝回头。 褚浔阳却还是一副眉头深锁的纠结模样,又再考虑了一下,最后却是突然改了主意,摆摆手道:“算了,随他们去吧!” 这样拖泥带水的,反而不像是她褚浔阳的作风了。 青萝心里纳闷不已,“如果公主的揣测成真,我们叫人盯着五皇子府,没准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个人呢!” 褚浔阳开始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此时闻言,却像是泄了气。 “算了!”她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皮,“该做的,君玉都会做,更有甚者,他对那人的真实身份可能早就心里有数了,既然他不想让我为此操心,那——” 褚浔阳说着,就是无奈的叹一口气,随后就又无所谓的笑了,“这几个月就先都由着他吧,省的我这边有点什么动静,他又要紧张。” 说起来,延陵君和她都是一样的人,两个人都不习惯拖泥带水,但是风邑的那件事之后,延陵君却是一反常态,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抓线索,而是采取了无为而治的放纵姿态。 褚浔阳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在怀孕期间还跟着他于阴谋之间穿梭,虽然未必就真的会有什么事,但他却是尽量的不想叫她和孩子冒险。 青萝沉默了一阵,到底还是觉得惋惜,只不过褚浔阳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好再私自动作,服侍她更衣躺下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边延陵君和铁方一路回宫,因为有风连晟坐镇,风声似乎封锁的很严,暂时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铁方就是再担心风启,也不能本末倒置,为了不能叫风启被人诟病,他还是直接把人带到了崇明帝的寝宫。 彼时风连晟还守在那里,听闻外面的脚步声,就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延陵君走进来,拱手施了一礼。 彼时已经过了四更天了。 风连晟身上还穿着大婚的喜服,这样鲜亮的色彩和他阴沉晦暗的脸色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抱歉了,大晚上的还要让你再跑一趟!”风连晟道,因为他心里已有揣测,出口的话就并不友善,甚至是带了浓厚讥诮的意味。 “举手之劳而已,应该的!”延陵君笑道,一张脸上艳光逼人,那感觉,就好像是根本不知道这里的状况一样。 风连晟只看他的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心里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往外冒,但是碍着面子不能发作,就先对铁方道:“老二那边你先过去照应着吧,等荣烈给父皇诊过脉之后本宫再叫人引他过去!” “是!”横竖崇明帝也是生死未卜,他不能强行把延陵君绑着去给风启解毒,再加上也着实担心风启的安危,铁方就只能答应着,先走了出去。 延陵君负手而立,容光焕发的和风连晟四目相对。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全都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但又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儿,延陵君就率先笑道:“太子殿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师公的绝技都是不外传的秘密,能不能先清个场?” 风连晟本来也正想支开这里的这些人,只是和他较劲没松口。 “都出去!”风连晟道,语气沉稳又冰凉,不怒而威。 “是!”宫人们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急匆匆的往外走,不消片刻,这偌大的宫殿当中就只剩下风连晟和延陵君两个人了。 风连晟不主动提给崇明帝解毒的事,延陵君也不着急,只气定神闲的往里面寝殿的方向看了眼,调侃道:“看来太子殿下您是有话要和我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洗耳恭听!” “荣烈,你既然来了,那么今天则日不如撞日,我们索性就一次都把话说清楚了好了。”风连晟道。 他和延陵君这夫妻两个打了这么久的太极,早就不耐烦。 延陵君但笑不语,只是神态自若的看着他。 风连晟的唇角隐晦的扯了一下,再开口的语气就越发冰冷诡异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为了当年阳羡皇姑的事情耿耿于怀,老二他今天也是上了你的当了吧?居然给你充当了侩子手!不过既然事情已经都到了这一步了,本宫也不和你废话,现在父皇他就在里面,甚至于宣城公主也尚在宫中,如果你需要,本宫也不介意大方一点,一次给你个痛快!” 阳羡公主当年就是被太后和崇明帝给逼死的,而宣城公主是直接的执行者。 现在崇明帝就生死不明的躺在里面,风连晟居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如果是叫其他人听见了,恐怕当场就要晕倒一片了。 但是延陵君却知道—— 他这话半真半假,里面却不乏试探的意思。 他笑了笑,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肆意走到旁边选了张椅子坐下,玩味笑道:“怎么太子殿下就这么等不及的要上位了?居然会想着借我的手锄掉陛下来给你腾位置吗?” “你跟我,谁也用不着跟谁打马虎眼!”风连晟冷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在延陵君的身边站定,信手取过桌上之前他剩下的半盏茶,彼时那茶汤已凉,他就只打量着茶碗上面的花纹,一面不徐不缓的慢慢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最初你怂恿老二生事的时候就只是权宜之计,但是我家老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以他的心机,明知道此举会有风险,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他是为了谁?恐怕只冲着他的这一重心意,你就再不可能容的下他了吧?横竖眼前机会得当,只要你选择袖手旁观,那么无论是杀母之仇,还是你时时防范,唯恐发生的夺妻之恨,就都能够一箭双雕的一并解决了!” 风启是何等深思远虑的一个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把命交付出去之后会经历怎样的风险。 他对褚浔阳的私心暴露,延陵君本来也许会秉承着君子风度,暂不与他翻脸,但是—— 他居然冒险服毒,他居然可以为褚浔阳做到这一步了—— 延陵君恐怕就再不能忽视来自于他的威胁了。 所以现在,崇明帝和风启两个各自生死一线,最后的命运,都是攥在延陵君的手里的。 风连晟这话说的虽然不好听,但也算是一针见血了。 “太子殿下,您这样的试探我,真的有意思吗?”延陵君听着,却是笑了,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你难道不知道眼下的局面是什么样子的吗?我是不介意一箭双雕,做点什么,可是一旦这样,剩下的所有黑锅——殿下您确定能替我扛的起吗?” “你会让本宫替你扛吗?”风连晟冷嗤一声,却是根本就不以为然,“和你之间有杀母之仇的人又不是本宫,本宫更不能觊觎你的妻子或是伤了你的父亲,如果你要本宫替你背了这个黑锅,那么最后两败俱伤之下,受益的就只能是十二皇叔。荣烈你会这么大度的成全他吗?” 一旦有人借由此次事故扳倒了他,朝中无人顶立门户,风邑一定会率长城部落趁虚而入。 如果没有之前荣显扬的那一笔新仇,风连晟可能还不敢这么笃定延陵君的态度,但是那件事之后—— 他是绝对不会看着风邑称心如意的。 延陵君弯了弯唇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风连晟也不介意,随手将手里冷茶泼到了一株矮子松的花盆里,然后,他放下茶碗,突然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案上,逼视延陵君的目光道:“如何?现在我们可以做笔交易了吗?” 延陵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位太子殿下是真够无耻的啊,明明是心明如镜,却还非要撂下这些冷血无情的狠话,这一番妆点之下,就好像是他们两个人都有多么深沉高段似的。 “太子殿下,狼狈为奸就是狼狈为奸,我们——”延陵君抬手揉了揉眉头,似乎是有些难以忍受的站起来,牙疼一样的咝咝抽着气道:“其实真的不必这么要脸!” ……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被他的一句话砸的支离破碎,风连晟被噎得不轻,一张脸瞬时黑成了锅底灰,额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 延陵君却不管他,在这殿中缓缓踱着步子道:“似乎是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母亲的事,那是我父亲和陛下还有十二舅舅之间的私人恩怨,他不希望我插手,我就不会勉强,至于你家那位二殿下——” 提起风启,延陵君是真的无奈。 他无声的苦笑了一下,终究忍不住的叹气,“我是膈应他,可如果为这就使阴招弄死了他,在浔阳的眼里,我又成什么了?” 他是不介意顺水推舟的送崇明帝一程,但是风启——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的。 他虽然小心眼儿,并且很多的时候也不磊落,但却唯独在褚浔阳的面前,必须秉承原则。 最可憎—— 风启太会做人,不是他们的敌人。 风连晟气不打一处来,阴着脸盯着他看。 延陵君也不介意,十分干脆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在了桌子上。 “所以呢?今天这事儿就这么完了?”风连晟咬牙道:“你说是见招拆招,帮老二渡劫,实际上却是想要趁此机会,叫人暗访,去确认一直隐在幕后那人的身份吧?” 这一点,是在方才延陵君进来的前一刻他才勉强想通的。 的确是如延陵君所言,以他的为人,他几乎是不可能会趁火打劫的弄死崇明帝和风启两个的,但如果无利可图的事情,延陵君也绝对不会做。 这件事一经发生,对方的矛头就会调转朝向他这个当朝太子,这样一来,就方便顺藤摸瓜,从背后去探查那人的身份了。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延陵君的目的不过就是这个,而不管崇明帝还是风启,其实就都只是他用来完成这个计划的一件用作掩饰的道具罢了。 这个人,是当真无法无天到了可恨的地步。 但是延陵君却摇头否认了这点猜测,道:“你不是知道暂时这段时间我不会有任何的动作吗?又做什么要费心费力的去做这些?” 他的话,其实是不足为信的。 风连晟的心里不屑,但是看着他脸上表情,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他脱口问道:“其实——对那人的身份,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对吧?” 延陵君是凡事都要主动出手,也绝对会等到吃亏之后再反击的人,如果他心里没底,现在就一定会全力追查,所以他说他今天的目的不在于此,那就说明—— 其实他是早就知道了。 风连晟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因为这段时间他也在从风邑和华城等各方面顺藤摸瓜,不断的追查,但是全部都是无功而返,没有拿到能证明那人身份的任何一线线索。 延陵君但笑不语,相当于默认。 风连晟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他一步走上前去,神色凝重道:“是谁?” 延陵君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突然一串脚步声传来,李维匆匆往里走,延陵君侧目看过去一眼,忽就神情隐晦的笑了,“今天——我要宣城那女人的命!” ------题外话------ 宝贝儿,过节啦,大家要开森每一天啊,么么哒O(∩_∩)O~ ☆、第067章 试探 宣城公主? 延陵君这番大动干戈,居然只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他都已经将那个女人视作无物,容忍了这么久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 风连晟的心中狐疑,拧眉看了他一眼。 延陵君已经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维从外面匆匆行来,拱手道:“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风连晟也顾不得再思考别的,赶紧收摄心神。 “宫外五殿下和右相等人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陛下!”李维道。 “他们的动作还真是拖沓,本宫还以为他们早该来了呢!”风连晟的唇角勾起冰冷的一个弧度。 他大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步子略一停顿,冲延陵君一挑眉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居然真就放心的撇开崇明帝这里不管,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延陵君站在厅中目送他的背影,面上表情却是一切如常,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的踱回了内殿。 风连晟从崇明帝的寝宫出来,就顺口问道:“他们人呢?” “被令大总管拦下了,还在前朝那边。”李维道,说着却是露出分外凝重的神情道:“殿下,陛下那里——” 李维其实是信不过延陵君的。 那个人和褚浔阳厮混在一起,就好像是被褚浔阳给熏陶感染了一样,做事毫无章法,无法无天。 “走吧!”风连晟却是不管,直接大步往前走去。 和风梁一同前来的,除了右相程中恒,另外还有兵部尚书陈鹤年以及下面的两位尚书。 风连晟等人是可以直接入后宫的,而朝臣却除非是得皇帝的特殊恩准或是宴会的场合可以走其他宫门的捷径入宫,否则就只能通过前朝那边的东侧宫门取道。 这个时候,一行人都等在前朝和后宫交接处的大门外。 “见过太子殿下!”见到风连晟过来,程中恒就带头行礼。 “三哥!”风梁也上前一步,做了一揖,似笑非笑道:“今天是三哥的大喜日子,*一刻,是最好的时辰,三哥不在东宫和太子妃嫂嫂共度良宵,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宫里?” 程中恒等人也都不知道风连晟还在宫里的事,令文昌过来阻挠他们,就只说是崇明帝已经睡了,让他们有事也等到次日早朝。 可是麒麟山脉的军中出了大事,程中恒几个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能等,软磨硬泡的一定坚持要面圣。 令文昌左右劝说无果,也知道事关军机大事,一旦他过分坚持,哪怕是用猜的,程中恒等人也能猜到崇明帝那里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 最后不得已,他才只能去找了风连晟。 程中恒等人本来一心都只记挂着战事,无心他顾,此时被风梁提点,这才反应过来—— 这一晚是风连晟的洞房花烛夜,他这个时候还滞留宫中不去,就很不对劲了。 “太子殿下——”程中恒满腹狐疑的迟疑着开口。 “这么三更半夜的,右相有什么事情非要在这个时候求见父皇?”风连晟说道,先发制人的直接把话题引开。 “哦!”程中恒等人心里都揣着事儿,也着实是无暇他顾,赶紧收摄心神。 兵部尚书陈鹤年上前将两封战报呈上,“太子殿下,这是南方军营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战报。继上一任主帅战死之后,朝廷方面继任的人选还不及赶过去,军营之内就暂时由幽州大都督谢正豪主事,可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战报,说是在三日之前的一场战役中,谢正豪带人进了麒麟山脉追击长城部落的乱党,遭了埋伏,命在旦夕,当夜军营又被长城部落所袭击,损失惨重。” 陈鹤年只说着这些事,就后怕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长城部落只是一群有勇无谋的野蛮人,那么现如今,在风邑的操纵之下,已经组建了纪律严明的军队,并且他们占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对朝廷的军队几乎造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倒不是朝廷的军队都是草包,而是那一带的山林地域实在复杂南控,只许是长城部落主动宣战,否则一旦朝廷的军队进入山林之内,绝大多数就都只会是和谢正豪一样的下场。 几乎可以说,长城部落的存在已经成了一颗毒瘤,而且还是一颗无法轻易剜除的毒瘤。 风连晟借着灯光飞快的翻阅手中信函,脸色也是阴沉无比。 “殿下,军中已经连续折损两名主帅了,士气大衰不说,就连那附近居住的百姓也都人心惶惶,如果不能想办法尽快稳定那里的战局,挽回我军的声势,恐怕——”程中恒忧心忡忡的连连叹气,“不是老臣说丧气话,一旦民心动荡,很容易要引发骚乱的。” “是啊殿下!”同行过来的一位兵部侍郎也道:“那谢都督是从边境战场上下来的,当时陛下点了他过去帮忙应急,是想着他的实战经验多,可能会牵制住长城部落那些蛮夷,可是现在连他都吃了这样的暗亏,情况已经十分紧迫了。” “殿下,臣等本也不想深夜入宫打扰陛下休息,可是此事——实在是刻不容缓!”程中恒为难道,说着就看向了令文昌,“令大总管说陛下今日圣体违和,睡得早,不知道可有大碍?” 崇明帝的确是渐渐地岁数大了,虽然他以往的身体基本上都不错,但自从太后大去之后,他受了不小的打击,最近也渐渐地露出疲软之态。 本来令文昌说他太过疲累,不敢去叫醒他,程中恒等人也没多想,可是风连晟居然滞留宫中不去—— 这就值得深思了。 风梁的脸色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带了一种等看好戏的表情。 “是啊,父皇今天累着了,再加上心情不大好,所以就早早的睡了,令大总管也是为了父皇的身体考虑,所以才拦下各位的,各位难道不该体恤一下吗?”风连晟道,他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并不见怎样的担心紧张,脸上表情却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风梁道:“诸位大人是有紧急军情奏请才不得不连夜入宫的,老五你又有什么事?” 这件事,和风梁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风梁却是一样挑眉看向了他,淡淡说道:“臣弟也是没办法啊,令大总管一心为了父皇的身体着想,不肯放行,他们又不敢去东宫搅和了三哥你的好事,大概是想着臣弟我好歹也是个挂名的王爷,特殊情况下有出入宫中的特权,所以就去请我过来帮忙叫门了。” 风梁说着,就半调侃的冷冷笑了声,“早知道三哥你在宫里,我就不必这么折腾了。” 他说着,就目光审视的打量起令文昌来。 令文昌见多识广,虽然心里还为崇明帝的事情挂心,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仍旧脊背笔直,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太子殿下,陛下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的妨碍吗?这个时候,您怎么会还留在宫中?”程中恒也是不放心的再次确认。 “怎么?右相这是不信本宫的话?”风连晟并不解释自己深夜滞留宫中的原因,只道:“战事的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这两封战报本宫会代为呈送父皇,时间已经很晚了,各位辛苦了,还是请回吧,有什么话,都等明天的早朝上再说。” 风连晟说着就收了信封,转身递给了令文昌,自己抬脚就走。 他这样避重就轻,岂不是欲盖弥彰? 就算是之前没有怀疑过他的人此时也免不了多想。 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管制最高的程中恒站出来道:“太子殿下,现在离着早朝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这战报的事情实在是十万火急,还是请你勉为其难,去和皇上通禀一声,看看能不能让陛下提前召见微臣等人吧!” 风连晟的脚步顿住,神情明显不悦的回头看了一眼。 程中恒到底就只是个臣子,并不好太过勉强。 这个时候,风梁就干脆跨过那道门,直接走到风连晟的面前道:“三哥,你深夜滞留宫中,不会是父皇真的身体不适吧?就算真有什么隐情,臣弟和右相等人又都不是外人,好歹您也让我们进去给父皇问个安不是?” 两个人,四目相对,风梁的唇角弯起,带了明显挑衅的意味。 风连晟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这一个笑容十分的阴冷,“怎么?老五你这话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风梁窘迫的掩着嘴巴咳嗽一声,干笑道:“三哥说哪里话,臣弟也是挂心父皇的安危,关心则乱!反正早朝的时间也要到了,再有半个时辰左右父皇也该起身了,你带我进去,他应该也不会怪罪的。” 风连晟越是阻止,他就越是觉得这个事情有猫腻,于是就越发坚持。 风连晟被他这样话赶话的逼着,终于面上也现出几分恼意,一甩袖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打得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怀疑我深夜滞留宫中的原因吗?既然你一定要问,那我告诉你又能如何?父皇的确是身体不适,而且这个时候也肯定没心情见你和右相他们,昨夜宁平那丫头闯了祸,惹得父皇大动干戈,本宫也不得不留在宫中帮忙处理,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吗?” “宁平?她能做什么?”风梁对这话却是不信的。 “咱们自家的家务事,回头等父皇的气消了,你自己去问就是!”风连晟道,然后就不再管他,看向后面的程中恒等人,“丞相大人,不是本宫不分主次,而是这一次宫里发生的事情比较特殊,引发了父皇的雷霆之怒,这个时候本宫若是带你们过去面圣,只会是变本加厉,所以各位还是先请回吧!” 所谓的脚臭不可外扬,皇帝也是人,如果是儿女方面出了什么丑事,自然是希望捂住,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可是因为风连晟前面刻意遮掩的太过明显,这会儿反而没人信了。 风梁的眼珠子转了转,当即就提着袍子大步往后宫的方向闯,“如果是宁平把父皇气病了,那我就更要过去给父皇请安探望了,皇祖母的事情之后,父皇就一直心情不好,这样的事情,是可大可小的。” 他走的很快。 令文昌碍着身份,不能主动出手去拦。 风连晟的脸色一沉,连忙快步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冷声警告道:“老五,你就是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这里是宫里,可不是随便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风梁窜步不让,言辞犀利的马上顶回来,“这里是皇宫,三哥你虽是太子,但咱们可同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抱恙在身,你凭什么独霸宫中,都不给我探望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兄弟之间的争风吃醋。 但是风梁说着,却是突然冷讽的勾了下唇角,略作不经意的往风连晟面前一倾身,低声道:“该不是你把父皇怎么着了,还怕事情暴露,所以才一力拦下我们的吧?” 风连晟的面色一冷,不由的勃然变色。 风梁已经趁他失神的空当推了他一把,横冲直撞的往后宫的方向奔去。 “老五!”风连晟怒喝一声,又再追上去。 两人争执了两句,风梁就再次甩开风连晟的手,仍旧是不依不饶的往里闯。 程中恒等人在后面看着,面面相觑—— 风连晟的这个作为,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 “丞相大人——”陈鹤年勉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个时候,令文昌也追着风连晟那兄弟两个走远了。 程中恒也是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斟酌片刻便就一咬牙道:“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好!”那个朝臣不怕皇位上的事情出现变动?几个人几乎是一拍即合,互相壮着胆,急匆匆的也追了过去。 风梁一路横冲直闯,走的很快。 风连晟不能和他当众拉扯的太难看,但是脸色却一直不好,一直冷着脸追他到了崇明帝寝宫的外头,方才冷声喝道:“给本宫把他拦下来!” 崇明帝寝宫外面的侍卫都不知道这兄弟俩是怎么一回事,但风连晟是太子,他的话没人敢于违背,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侍卫们已经把长枪一横,挡住了风梁的去路。 “五殿下留步!” 风梁的去路被拦,几乎恼羞成怒,他自恃身份,不想和这些侍卫纠缠,只就气势汹汹的扭头对风连晟道:“老三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别忘了你现在就只是太子,这就把手伸到父皇的寝宫里来发号施令了?你是什么用心,已经昭然若揭,识相的你就马上让我进去,否则真要闹起来,你以为你能讨的了好?” “我说过,父皇他身体不适正在休息!”风连晟道:“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一会儿惹恼了父皇,没人给你求情,你马上给我走!”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程中恒等人也已经气喘吁吁的跟了来。 “两位殿下,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陈鹤年赶紧上前打圆场。 风梁自认为是抓住了风连晟的小辫子,哪里肯于善罢甘休,干脆也不管什么体面规矩,顺势推开门口的一个侍卫,直接夺路闯了进去。 崇明帝的寝宫,平时哪怕是晚上,院子里也会有值夜的内侍候着,但是今天—— 除了门口的侍卫,里面的院子里却是空荡荡的。 这—— 实在是抬不寻常了。 程中恒等人也都是暗暗心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也都趁乱跟了进去。 风连晟却是站在原地没动,这时候一直混在侍卫里的李维才悄悄凑近他身边,低声道:“殿下!” “父皇没事了?”风连晟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 “是!陛下已经醒了!”李维道,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延陵君居然会这么配合的给崇明帝解毒?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风连晟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这才一撩袍角,大步走进了园子里。 风梁等人奔进了正殿,却发现那殿中应该是在守夜的宫婢太监居然也都全部不知所踪,只有两个二等宫女在寝殿里面整理床铺。 那屋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彼时还飘荡着一股不曾散开的药味。 风梁的心头一跳,不由的紧张起来,脸色铁青。 那两个宫女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坏了,怔愣了一下才急急地跪地行礼:“见过五殿下!” 风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明明那床上没人,他却还是亲自奔到床边掀开被子确认了一遍,然后就气急败坏的喝问道:“父皇呢?” “皇上——皇上他不在!”那婢女被他吓的不轻,支支吾吾的回。 风梁等人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这个时候,就连程中恒都忍不住的上前一步,焦急道:“陛下他人呢?” “这——”那宫婢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偷偷抬眸去看风梁。 “还不快说,父皇他人呢?”风梁脸i上表情已经演变的近乎狰狞,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拽起来。 那宫婢终于被吓的嘤嘤哭泣起来,仓惶回道:“陛下——陛下去了昌庆宫!” 昌庆宫? 风梁和程中恒等人都被风连晟的种种作为误导,只在潜意识里就觉得崇明帝会从寝宫里失踪就一定是被风连晟害了或是圈禁,却完全忘了想,以风连晟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在崇明帝的寝宫里毫无阻碍的做成这件事。 这个时候,风连晟已经冷着脸从外面跟了进来,冷声叱道:“你们闹够了没有?赶紧给我出宫去,父皇的寝宫也是你们可以随便乱闯的吗?” 风梁这个时候满脑子里都是风连晟篡权夺位的官司,哪里会听他时候什么,狠狠的瞪他一眼,就再次多路而走。 程中恒等人是不敢像他这样放肆的,但也着实担心宫里的事情,略一迟疑,也都自主忽视了风连晟的存在,一路小跑的跟了出去。 风连晟看着他们走,这一次也故意放纵,没有阻挠。 等到风梁等人走了,李维才从院子外面走进来道:“殿下,您可有看出什么来吗?五殿下真的是也生了异心了?” 生在皇家,其实无一例外,每个人都会做过君临天下的美梦,风梁以前是太清楚自己不是几个兄弟的对手所以才干脆放纵自己,但是现在的情况特殊—— 如果唯一有希望继位的风连晟自掘坟墓,最后的赢家就只能是他了。 所以就算他不与人合谋,在突然知道可能有机可乘的情况下而有此反应,也是正常的。 风连晟显然是在一路的观察他,这个时候就笃定的摇头,“不是他的问题,就算有人故意利用他的身份来打开宫门,但他应该只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内情,老五不是个有城府的人,之前我故意出言试探,如果他真的和人一切图谋不轨,就多少一定会表现出一些心虚的迹象,可是从头到尾他都神色自如。” 那人创造了机会,让风梁带着人进宫来拆他的台,但是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打着扶植风梁上位的主意。 是他真的没有这个想法,还是只因为思虑太过周到,所以暂时还没有找上风梁去? “既然五殿下也全不知情,那么想来我们而言无法从他的身上再打开突破口了。”李维遗憾道,一筹莫展。 “现在这个还是其次,你没有发现另外一件事吗?”风连晟却是不甚在意,只意味深长的侧目看他一眼。 李维被看的莫名其妙,“属下愚钝……” “就是程中恒那些人拿来做引子的两封战报,怎么会这么敲到好处的在今天送到?”风连晟道。 “啊?”李维顿时大惊失色,“殿下你是说,边境往朝廷递送消息的渠道已经被人渗透或者掌控了?”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风连晟意味不明的摇头笑了一下。 能做到这一步的,那个人的身份绝对不低! ☆、第068章 巧合 风梁一心只觉得是风连晟只手遮天,在宫里做了什么大动作,自崇明帝的寝宫里出来就又急吼吼杀到了昌庆宫。 远远地,就看昌庆宫的外面守卫森严,围了好几重。 没见到崇明帝之前,他的一颗心始终悬着,脚下步子略一迟疑,就疾走过去。 “五殿下请止步!”侍卫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直接横臂将他拦下。 风梁心中一怒,抬头却发现这人有点眼熟,再仔细的想了想,不由的更为意外,“你不是老二身边的那个侍卫吗?三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他脑中思绪一边转的飞快,也没等史浩回话,脑子里就又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冷笑了一下道:“不会是老二现在也在宫里吧?” 风启那人就是个缺心眼的笨蛋,没了大皇子,他本身就相当于长子,可他却偏偏不懂得利用优势,反而死心塌地的替风连晟出生入死,这一次的事,不会是他也掺和了一脚,又和风连晟联手走在了一起吧? 风梁的目光闪了闪,心里就隔着雀跃了一小下,但是他的面上却在极力维持,不叫表情间露出破绽。 史浩也没回他的话,只就坚决的挡在前面,不卑不亢道:“五殿下还请留步,陛下有令,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父皇?”风梁错过他身边,往那院子里面看了眼。 那院子里也有不少的宫女太监规规矩矩的站着,屋子里灯火通明,映照在窗纸上,却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形。 “父皇在里面吗?”风梁问道。 “是的!”史浩道,“不过陛下吩咐了,暂时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入内,五殿下有事的话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说吧,请您不要为难奴才!” 三更半夜,崇明帝不在寝宫,还神神秘秘的跑到这里躲起来? 这事情怎么想都是有猫腻的。 风梁既然已经都到了这里了,自然不甘心无功而返。 “你让开,本王是进宫来给父皇请安的。”风梁说道,直接就推了史浩一把,要往里闯。 史浩的身子没动,仍旧一座山一样的矗立在前。 “你让开!”风梁不由的急了,眼中闪过些许狠厉杀气,恶狠狠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挡本王的路?给我让开!”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五殿下行个方便!”史浩说道。 这个时候,程中恒和风连晟等人已经相继赶到。 见风梁和史浩之间正争的脸红脖子粗,风连晟就冷着脸走上前来一步,一把扣住风梁的手腕将他拉开一边道:“老五,你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再这样胡闹下去,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兄弟情分?”风梁恼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回头往那院子里看了一眼,冷讽道:“咱们同为父皇的儿子,你深夜滞留宫中,如履平地,我来给父皇请安,却还要受一个奴才的窝囊气,老三,你是太子不假,可上头毕竟还有父皇呢,你真当这宫里是你的东宫后院,所有的事情都任由你为所欲为,只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老五你够了!”风连晟的脾气本来就不好,此刻也是骤然翻脸,表情冷肃的指着他道:“趁着本宫现在还愿意和你好好说话,你最好是马上知难而退,我早就跟你说过,今天宫里有事发生,父皇的心情不好,你若一定要一意孤行,回头受了责难,可别怪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帮你!” “我不用你帮!”风梁毫不领情的顶回去。 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很多,除了史浩之外还有许多御林军。 风梁这会儿是一心急着抓风连晟和风启的小辫子,目光略微四下一扫,便又是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抽出一个侍卫腰间佩剑,直接横在了史浩颈边,威胁道:“本王一定要进去,你到底让是不让?再要阻拦,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五殿下,这使不得啊!”陈鹤年等人虽然也都揪心于宫里现在的状况和崇明帝的安危,但风梁这样公然在宫里量兵刃,却被视为大不敬。 “这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不劳陈上书你费心!”风梁冷冷说道,一扬眉,只就紧紧逼视风连晟的眼睛道:“不是说父皇就在这昌庆宫里吗?我现在就要去给他老人家请安,是罚是骂,我自会承担,横竖是不用你来担干系。” 他说着,架在史浩颈边的长剑就更往前送了送,立刻就在史浩的颈边破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史浩却像是全无感觉一般,还是不肯让路,只就一动不动的站着。 闹到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风连晟看似被激怒了一样,脸色阴沉如水的走上前去,一把按下风梁持剑的手,道:“随便你要做什么!” 他说着,就又对石灰窑挑眉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 史浩其实是不必听他的命令的,但是因为心知知风梁进去绝对讨不了好,于是就只又冷冷的斜睨了风梁一眼,缓慢的往后退了两步。 风梁得意的冷哼一声,一撩袍角就直接闯进了院子,直奔里面的正殿。 院子的宫人们倒是没人敢于多管闲事,风梁一路长驱直入,才刚进门,就刚好和从里面出来的繁昌公主撞了个正着。 “公主当心!”繁昌公主的婢女赶紧扶了她一把。 风梁却是没想到她也会在这里,愣了一瞬,再见她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繁昌公主张了张嘴,对他却是戒备的很,不答反问道:“五哥怎么会来这里?” “真是奇了怪了,这皇宫内院,你们一个个的来去自如,怎么到了本王这里,反而处处要受盘问了?”他说着,就直接推开繁昌公主往里闯。 繁昌公主察觉到他是来者不善,心里一急,连忙追上去阻拦,“五哥你不能进去——” 风梁这个时候急需一个真相,当即就恼羞成怒的一把推开了她。 这会儿他心里正急,出手就重了些,繁昌公主被他推了个踉跄,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屏风上。 琉璃的屏风和她的人一起摔在地上,炸开无数的碎片。 “啊——”繁昌公主的婢女下意识的尖叫。 这一声,是嚷的颇为凄厉,本来正坐在里间一张椅子上的崇明帝霍的扭头看过来,暮色深沉,森冷如刀。 他的气色看上去很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反正看在眼里,就显得死气沉沉的。 繁昌公主摔在地上,手腕和手背上多出被琉璃的碎片刺伤,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风梁看着安然坐在那里的崇明帝,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整个人都僵硬的不知所措,嘴唇嗡动半天,连请安都忘了。 怎么会?风连晟百般阻挠他过来拜见,分明就是心里有鬼,现在崇明帝为什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你做什么?”崇明帝看一眼摔在地上的繁昌公主,几乎是暴怒的低吼出声。 婢女过去帮忙把繁昌公主扶起来。 风梁这个时候才是一个激灵,嘴角抽搐了两下,赶紧垂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崇明帝的心情明显不佳,再被他贸然闯进来坏了规矩,此时脾气就半分也没有压制,直接斥责道:“你当真是放肆,这个时候你不在前朝那里等着上朝?是谁准你跑到这里来来闹的?” 风梁一下子就哑了火,连解释都不会了—— 他自己不成气候,从小的时候就不得崇明帝的喜欢,但是他也识趣,几乎从不多此一举的试图到崇明帝的面前去献殷勤,日子才过的逍遥自在。 这可以算是他人生中头一次的逾矩,本以为天上掉馅饼,自己的机会来了,不曾想—— 事与愿违,居然还碰在了枪口上。 风梁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面的院子里,风连晟和程中恒等人就刚好赶到。 “父皇恕罪,是儿臣未能约束住老五,让他强闯进来,冲撞了父皇,还请父皇恕罪!”风连晟立刻就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 崇明帝却没管他,已经敏锐的注意到后面跟进来的几个人。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悦的沉声道:“你们几个又是怎么一回事?” “臣等冒昧,臣等有罪!”程中恒赶紧跪了下去,磕头请罪。 崇明帝明明毫发无损,几个人也是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他和风连晟这父子两个是卖的什么药。 “回禀皇上,臣等知道不该深夜前来,扰了陛下清梦,是臣等的罪过,实在是战事紧急,迫不得已,还请皇上息怒!”程中恒勉强定了定神,心里飞快的将要说的话整合了一遍,才要如是禀报,不曾想崇明帝却突然不耐烦的呵斥道:“朕现在什么也不想听,有话都留到一会儿的早朝上再说,你们全都出去。” 大致上,他其实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以前因为紧急政务连夜求见的事情程中恒也曾经历过,崇明帝并不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迁怒的人。 他今天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但是谁都能看的出来他是心情不好,程中恒等人也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赶紧请罪退了出去,只剩下风梁一个,跪在那里,忐忑的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崇明帝此时明显是无心理会他,刚好里面床边的延陵君收拾了金针起身,他就神色忧虑的看过去道:“怎么样了?” 延陵君把金针交给桔红,整理着袍子起身走过来,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的说道:“二殿下还没有醒,因为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同样剂量的毒药,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并无妨碍,可是放在殿下身上,就要额外惊险一些了。方才微臣已经用金针渡穴,将他体内余毒逼了少许出来,但是杯水车薪,一时半刻,还是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实在是二殿下的身体底子薄弱,有些效力凶猛的药微臣也不敢随便给他开,我想——陛下还是再叫太医过来看看,或许能想到其他的法子也不一定!” 延陵君用了同样的药方给崇明帝和风启解毒,崇明帝体内毒素当时就被清了个七七八八,当场就转醒了,可是到了风启这里,外加一套金针渡穴都没能唤醒他。 崇明帝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恼怒漠然盯着床上脸色铁青的儿子。 他醒来之后,延陵君就主动和他“分析”过他和风启中毒的大致经过,得知他和风启是同时中毒,其实崇明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风启,但是在这里等了半天,确定风启是轻易不能脱离危险,心里的这个念头也就慢慢的淡了。 倒不是完全相信了风启的清白,只是—— 他此时到底也是有惊无险,反而风启—— 想着昨夜父子两个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说过的那些话,崇明帝的心中只就扼腕不已—— 就算这件事真的和风启自身脱不了关系,但是眼下的处境也是让他真实的看到了这个儿子的固执和决心。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面对一个以命作饵的赌局,他自认为,作为父亲,他是该给与这个儿子,应有的尊重的。 崇明帝并没有再找太医过来确认,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经过繁昌公主身边的时候,就皱眉看了眼她手上伤口道:“别愣着了,赶紧回去上药包扎一下!” 说完,也不等繁昌公主答应,就继续往门口走去,一面道:“荣烈留下来照顾,连晟,你们几个都跟朕出来!” 繁昌公主本来是想要自告奋勇的留下,但崇明帝点了延陵君的名的之后她就马上歇了心思,忧心忡忡的又那床榻的方向看了眼就心事重重的埋首往往外走。 风梁是到这个时候还都一头的雾水,爬起来,狐疑的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眼,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出了门,一直走到院子里,方才忍不住的对繁昌公主问道:“老二这是怎么了?” “说是中毒,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繁昌公主心不在焉的回道。 风梁揣着满肚子的疑问,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今天这里的事情蹊跷,可是反复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崇明帝和风连晟一行从昌庆宫出来。 延陵君站在敞开一道缝隙的窗口前面看着院子里的动静,唇角带一丝散漫的笑容。 身后的大床上,风启按着胸口费力的支撑着坐起来,他的目光冷毅且平静,只盯着延陵君的背影,直接不加掩饰的开口道:“宁平做的事,宣城公主是始作俑者!” 从当时延陵君带着宣城公主一起出现在御书房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延陵君从窗前回首看来,看着他虚弱又难看的面色,就调侃着轻笑出声,“知道是我们荣家的内斗,你还要配合我演戏?” 他的态度十分之和气,虽说这个情敌的概念就只是风启单方面给的,但这却绝对不该是延陵君面对此事应有的态度。 风启的心思何等的清明透彻,立刻就明白了他是在暗示的什么,只就冷冷的别过头去道:“我们有言在先,你以不过问本王的私事换阳羡公主的秘密得以保留,现在就不要再出尔反尔了。” 但凡是他坚持的事情,那就谁也不能勉强。 这一点,延陵君是很清楚的。 可是这个人对褚浔阳的态度,实在是不寻常到诡异的地步,让他不得不防,也不得不好奇,只是因为有言在先,这会儿他也不好强逼,最后就只能作罢。 * 崇明帝和风连晟一行从昌庆宫出来,崇明帝的脸色就阴沉的越发难看了些。 风连晟似乎心里是在暗暗计较着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埋头跟在他后面,因为想的太入神,乃至于前面崇明帝突然停下来了也无所察,直接就撞在了他身上。 “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风连晟回过神来,赶紧低头请罪。 崇明帝这天的脾气十分暴躁,冷着脸看过来,语气不善道:“你有话就直说,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这——”风连晟迟疑了一瞬,先是面有难色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父皇,宁平去了,是儿臣一时照管不周,老二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 就算是事出有因,骨肉相残的事情也不是任何一个父亲原意看到的。 果不其然,崇明帝的脸上表情就在那一瞬间濒临于爆发的边缘,几乎都透出几分狰狞,他的手掌缓慢的背到身后,手指捏的咯咯响。 风连晟和风梁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谁也不敢主动套近乎。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崇明帝才闭上眼,缓慢的出了口气道:“褚浔阳进宫的时辰,就只有荣家的人才知道吧?” 褚浔阳和风启在花园里偶遇,就算宁平公主栽赃两人交换信物的事情,但是这一场遇见—— 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题外话------ 这几天加班加点的改稿,大前天晚上睡了俩小时,前天晚上睡了五个半小时,昨天凌晨又是只睡了俩小时就醒了,然后现在我整个人的感觉就是没脑子,脑壳空空的在天上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写了些啥。所以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的,看在我已经傻了的份上,今天你们就都原谅我吧~o(>_<)o~ ☆、第069章 仁至义尽 风连晟是在方才过来昌庆宫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了延陵君突然要对宣城公主下手的理由。 如果还是为了阳羡公主的陈年旧,他的决定不会做的如此仓促,联系这一天之内发生的各种事情,也就不难理解。 “出事的时候宣城姑奶奶也还没来得出宫,这会儿——”风连晟道:“应该是在长宁殿那边休息和等消息吧!” 本来崇明帝和风启同时出事,按理说宣城公主为表关心,至少是全程看着,等两人脱险的,可是之前去昌庆宫见过风启,再了解过事情的经过之后,她就推说自己累了,让人給她安排了偏殿休息。 宣城公主这样冷漠态度的本身就很不合理。 崇明帝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就再度举步往前走去,一面道:“请她到朕的寝宫吧!” 风连晟没应,而是快走两步跟上他,提议道:“父皇您的气色也不是很好,要不——还是等天亮吧!” 崇明帝其实是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只是他中毒的事情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现在除了风连晟和延陵君这几个人,再就是他宫里心腹的几个宫人知道。 “朕没事,去请她过来!”崇明帝道,脚下健步如飞,很快的往前走。 风梁刚刚闯了祸,这会儿就只是谨慎小心的在后面跟着。 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却摸不清端倪。 风连晟见到崇明帝的态度强硬,也就没再坚持,直接止了步子,转身往长宁殿的方向行去。” 长宁殿是宫中一座无主的宫殿,以往都是后宫哪位主子召见命妇的时候用来给她们等待传唤了歇脚的,平时除了每日需要打扫的时辰,基本都是不会有人出入的。 正殿之内,点了几盏宫灯,光线不明不暗。 宣城公主一直不离手的佛珠此时就放在桌上,她的人却是站在这殿中唯一一扇吵西侧的窗子前,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陷入沉思。 王嬷嬷则是心焦不已,从一开始就扒在大门口张望,口中喋喋不休的唠叨。 “公主,今晚的这个情况不对,皇上那边生死未卜,咱们在这里躲清闲真的好吗?” “皇上寝宫的方向怎么好像有动静?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要奴婢过去打探一下消息?” “公主,皇上吉人天相,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皇上寝宫那边好像是真出什么事了,公主,真的不需要奴婢过去看看吧?” …… 无论她说什么,宣城公主都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王嬷嬷又不敢自作主张,所以从头到尾就都只能是干着急。 这会儿眼见着天要亮了,她是实在按捺不住,一咬牙走到宣城公主的身后道:“公主,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是闹了好几回了,也不知道皇上和二殿下都怎么样了,这个节骨眼上,您一直躲在这里怎么行?好歹是过去问候一声,回头遇到那些碎嘴的,还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您的不是呢!” 自己的侄子命在旦夕,她这个做姑姑的却不闻不问,这事儿就是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彼时已经是黎明时分,用不了多久要天亮了,外面的天色正是最冷寂漆黑的时候。 宣城公主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突然问道:“我们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在这宫里看到日出时候的情形了?” 王嬷嬷愣了一愣,看着她唇角神奇荡漾开来的一个近乎可以称之为梦幻般的笑容,怔了许久,突然鼻子一酸,就红了眼眶道:“公主是想念先皇了吗?” 宣城公主不置可否,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空荡荡的院子。 “那个时候,他对我真的是极好的。”她感慨。 她和先帝是嫡亲的兄妹,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本来有这么一个哥哥的照拂,她的日子是过的顺风顺水,令人艳羡的,可是突如其来的未婚夫病死,钦天监那里拿了她的八去占卜,得出的结果却是她命里带煞。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可想而知,她的姻缘之路会有多艰难,当时帝后两人已经准备将她送去皇庙修行了,却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力一力坚持,替她隐瞒,并且请了皇庙的禅师占卜,说是当时刚刚丧妻的镇国公荣澄昱与她的八字相合,可以替她解煞,但是为了洗掉晦气,大婚的时辰不能按照皇室的规矩定在晚上,而必须是在一大早,凤凰于飞,太阳升起的时候。 所以,她做了数百年来整个南华王朝唯一一个应着曙光披上嫁衣出嫁的公主,那一日嫁衣添彩,锦绣繁华,让她对兄长感激不尽。 思及往事,宣城公主脸上却流露出讽刺的神情来。 她突然抬手合了窗子,阻绝了外面的夜色,冷冷说道:“本宫现在是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把什么血脉亲情当真,生在这皇室之家,还讲求什么良心道德,谁人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 王嬷嬷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宣城公主虽然天生的性格强势,但却是极有分寸,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公主这是怎么了?可不许胡说!”王嬷嬷被她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门口,确定没人进这院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宣城公主却根本就没被她劝住,反而变本加厉的继续道:“本宫说的都是实话,当初就不该头脑发热,为着报恩就去管皇上和阳羡他们之间的闲事,现在他们个有私心,本宫夹在中间,反而成了那个不得好死的了!” “公主——事关江山社稷,皇上那里应该只是暂时还有顾虑,他自己本身就被世子爷他们记恨上了,难道还能倒戈相向不成?”王嬷嬷赶紧劝道。 宣城公主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那眼神却是越发阴冷恐怖。 王嬷嬷是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公主——”干吞了两口唾沫,王嬷嬷才要再劝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的她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来人是谁,叫他看到宣城公主的这个样子都要起疑心的。 心里咯噔一下,王嬷嬷赶紧奔出门去拦,“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宣城姑奶奶睡了吗?”风连晟问道。 王嬷嬷情急之下就公然站在大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风连晟下意识的觉得奇怪,眉毛一挑,才要说什么,里面宣城公主却已经走了出来道:“是连晟啊,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父皇和启儿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很冷静,竟然又和往常无异。 王嬷嬷下意识的回头,见到她脸上完全平复如初的表情,就好像之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一时间就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父皇已经醒了,谢过姑奶奶关心!!”风连晟只觉得王嬷嬷的态度古怪,左右敲了宣城公主两眼,道是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就如实传达了皇帝的命令道:“父皇听说您还在宫里,所以请您过去叙话!” “嗯!”宣城公主点了点头,很配合的举步往外走。 风连晟转身引路,王嬷嬷跟在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她。 宣城公主明明有所察觉,却就只当是看不见,仍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一行人去到崇明帝的寝宫外头,倒霉的五皇子因为被崇明帝遗忘,彼时还缩着脖子站在大门口。 风连晟根本就懒得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宣城公主的步子却是突然一顿。 “公主——”王嬷嬷下意识的心头一紧。 宣城公主却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道:“我的佛珠落在长宁殿里了,你去给我取来吧!” 那串佛珠,是她带了几十年不离手的。 王嬷嬷虽然不放心这里,也知道她对那东西重视,想了一下就点头道:“好!” 然后就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风连晟引着宣城公主走进正殿去给崇明帝复命,“父皇,宣城姑奶奶到了!” “嗯!”崇明帝应了声,过了一会儿才从寝殿里出来。 “皇上已经无碍了吗?”宣城公主问道,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关心的表情,仿佛只是为了例行公事一样。 “让姑母替朕担心了!”崇明帝道,态度明显能看出敷衍,然后抬眸对风连晟道:“你去前朝走一趟吧,就说今天朕的身子不适,早朝就免了!” “是!”风连晟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告退。 待他走后,崇明帝就款步踱到一张椅子前面坐下。 他不说话,宣城公主却没和他比耐性,直接道:“皇上有什么话,就说吧!” “唉!”崇明帝叹了口气,满脸的苦涩,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了她,满面的失望之色道:“朕一直以为姑母和朕之间,什么事都是可以直来直往的!” 他的目光透着明显的失望和伤痛一样的神色。 “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就算本宫有千般不是,但至少对你——”宣城公主道,面不改色,语气沉稳,“皇上您应该承认,本宫自认为算是仁至义尽了。” 崇明帝闻言一窒,似是被她噎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就跟着缓和了几分下来,仍旧是拧眉说道:“在朕的心目中,姑母您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这都有多少年了,这宣城公主明明是将荣显扬父子视为眼中钉,背地里也不是半点阴私手段也没用的,但是她对大局和人心的把握一直都有分寸,从来就没有因为个人感情而激进行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荣显扬父子两个也同样将她视为死敌的情况下,反而没能拿捏住契机和把柄,直接对她下手。 这中间已经多少年了,可是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晚节不保。 崇明帝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愤怒。 “那是因为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宣城公主道,她冷笑了一下,却是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欠妥当。 她走过去两步,旁边有一站宫灯里面的灯光闪烁的利害,她便取下灯罩,拔下自己发间一根银簪去仔细的挑那烛芯,一边不冷不热道:“本宫为什么会突然按耐不住的理由你应该很清楚的,你母后贵为太后,都是说遭殃就遭殃,落得那样的下场,本宫害怕啊——我怕我一旦迟一步出手,下一个就是我了!” 害怕?这的确是最正当也最叫人无法辩驳的理由。 崇明帝的嘴巴动了动,却竟然是无言以对。 宣城公主也再没有马上说话,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待到那蜡烛的火焰重新手燃烧起来,宣城公主就把灯罩套回去。 她回头,不知何时起,脸上表情已经转为冷肃,看着崇明帝道:“皇上,咱们姑侄一场,又是同坐在一条船上的,今时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也就给本宫一个痛快话吧,荣烈和褚浔阳那个丫头那里,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因为长城部落一再施压,现在朝廷就更不可能和西越国中起冲突了。 崇明帝因此受制,本来就反感有人提起这事。 他的眼神不由的阴了阴,冷声道:“姑母这是要逼朕现在就做一个选择吗?” “这样的日子,本宫已经受够了!”宣城公主道,她突然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都是恶毒的杀气道:“你的心里也很清楚,那两个孩子要对本宫下手就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不能坐以待毙。启儿对那个丫头的心思你也看到了,本宫并非是空穴来风的有意捏造,就算不是为了替哀家解围——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不该拉那个孩子一把吗?这样下去,可是看着他往泥潭里跳的。” 风启的这件事,也是崇明帝最为遗憾和惋惜的。 一个做父亲的,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器重和喜欢的儿子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而无心正事。 他冷着脸不说话,宣城公主就又讽刺的冷嗤一声道:“当初你要逼死阳羡,分化荣显扬和风邑的那些气魄和手段都哪里去了?原来是本宫错了,完全高估了你,是吗?我原以为我挑开了这事儿,就算是只为了启儿着想,你也应该有所表示的,现在看来——” 这一瞬间,宣城公主的面目就突然演变的狰狞。 她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的直视崇明帝的眼睛,“你再不出手永绝后患,启儿这个孩子可就要废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崇明帝的目光阴冷,而宣城公主的面目却已经可见狰狞之色。 “姑母,你现在这是在威胁朕吗?”最后,崇明帝道,一字一顿。 “启儿的事情一旦传开会是什么结果你很清楚!”宣城公主道:“本宫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你的苦衷,可是这段时间你也分明是看出来了,那两个孩子和荣显扬一样,根本都是包藏祸心的,你现在对他们忍让纵容,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连晟是个有城府的孩子,就算你不说,本宫多少也能了解他的打算,就算他大肚能容,想着将来把荣烈那两人远远地支开到边塞之地,眼不见为净,但是一旦叫他们掌权,你就不怕他们继续做大?” 宣城公主说着,唇角勾起的那一个弧度里面讽刺的意味更深,一字一顿道:“你别忘了,现在长城部落可是整个儿都在风邑的掌握之中,一旦是叫荣烈南下,你以为他会为了咱们风氏的朝廷大动干戈吗?以那个孩子的心机,届时牵制住长城部落和朝廷双方面,你是要给他足够的便利,叫他在那里自成一国吗?” 挡不住长城部落的进宫,朝廷就要受到被侵占的风险。 而就算延陵君和褚浔阳肯出面牵制风邑,那两人也绝对是不会忠于他的朝廷的。 宣城公主的这番话,虽然是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也的确就是事实。 “所以呢?姑母你想要朕对褚浔阳出手,永绝后患?”崇明帝问道。 ☆、第070章 惊险 “我知道你不肯!”宣城公主颓然的叹了口气。 崇明帝只是看着她。 按理说以宣城公主这样的性格,她既然已经不计后果的出手了,那么就不应该半途而废,这么轻易的就妥协了。 宣城公主却是转身走到了一旁,苦笑着摇了摇头,“皇上,这么多年了,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本宫也常常在想,今时今日,我们都被逼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是不是都是为了当初对阳羡做那些事所付出的代价。当初我们有多咄咄逼人,今天在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有多讽刺。” “对阳羡做的事,朕从来就不觉得是理所应当!”崇明帝道。 作为一个皇帝,他虽然比普通人更加专横一些,但是平心而论,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还是足够坦荡的,哪怕是做的事情龌龊,但至少—— 他是敢于坦荡的面对自己的心来评判对错的。 “可是说什么也都晚了,那两个孩子,明显是摆明了架势不肯善罢甘休的,你还能退让隐忍到几时?当初就是不想受制于人,你才不惜对阳羡下手,和荣显扬结仇,现在反而是把那股子狠劲儿都磨没了吗?”宣城公主问道。 她的语气,冷厉之中又透出几分嘲讽。 这些话,决计不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帝王能够随便忍受的。 但是崇明帝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只用一种深沉的,讳莫如深的眼神漠然注视着她,待她说完,方才神色复杂的开口道:“皇姑,给朕一个理由吧!” 宣城公主抬眸看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看上去是有些迷茫的样子。 “如你所见,朕不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如果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说服的朕的理由,朕就是再和你联手一次又有何不可?”崇明帝道,目光冷毅的看着她,那眼神深邃且幽暗,几乎能看到人的心坎里。 “皇姑,就如是你对朕的了解一样,朕也了解你!”崇明帝道,语气笃定而深刻,“多少年了?你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你和荣显扬之间心照不宣的过招这么多年你都忍了,到了今时今日,怎么反而突然就沉不住气了?皇姑,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逼的你在明知道荣烈正严阵以待等着的时候还要方寸大乱的往他的枪口上撞?” 崇明帝说着一顿,看着宣城公主的目光就又更深刻几分,一字一顿道:“还是——你这根本就不是方寸大乱,而是在某种特殊用意下的以退为进?” 宣城公主的城府有多深,根本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一点,其实就只从这么多年她对延陵君父子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凡是她会有一丁点儿的好大喜功和沉不住气,那么当年,在延陵君少不更事的时候,她真要不遗余力的对那双父子出手,成算绝对要比现在大的多。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很清楚,阳羡死后,延陵君就成了荣显扬所有的精神寄托,一旦她孤注一掷,那么荣显扬势必要和她拼命。 所以就算那双父子的存在威胁到了她,她也一样的忍了这么多年—— 在这一点上,她和荣显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在有切实的把握可以一击必杀击倒对方之前,决计不会轻易的冒险出手。 宣城公主面对他的,还是那张全无一丝表情波动的脸,她的手里没了那串佛珠,便轻轻的把手指攥住,垂在了身体一侧。 “褚浔阳的身份,是一片你都轻易触动不得的逆鳞,现在再不出手,你和我——我们就只能等着做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了,生死攸关的事,本宫这样做,你还觉得过分吗?”宣城公主说道, 她似是有些烦躁,继而转身走到了旁侧。 事关生死,这样的理由的确是足够说服力的,然则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宣城公主身上—— 崇明帝是明显不信的。 “皇姑,你是一定不肯和朕说实话吗?”崇明帝问道。 “我的年纪大了,你还以为我有年轻时候那么多的精神可以浪费的吗?”宣城公主也是不胜其烦的模样,霍的转身,怒目望他,“皇上,待到那两个孩子站稳脚跟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你也很清楚,本宫坐以待毙,即使你也为难,没有办法直接对褚浔阳出手,那么至少——驱逐他们,想办法,叫他们去西越。这些年,本宫还从不曾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 她说着,突然就一反常态,空前的急切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了崇明帝的胳膊,目光灼灼道:“我是老了,多一天少一天的无所谓,可是荣家——我不能叫钦儿他们都一起跟着受我的连累。当初阳羡的事,你提出来,本宫可是半个不字也没有的就应承了你,就算只是礼尚往来——你要寻个由头,送他们走,这应该不会太难吧?就只冲咱们朝中如今这样的局面,想必西越国主也是乐见其成的。” 风邑现身长城部落之后,南华一国的政权已经岌岌可危,偏偏这个时候褚浔阳有孕在身,褚琪枫方面不放心她,这是一定的。 这个情况,崇明帝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但是此刻,听了宣城公主的话,他却突然冷讽的笑了一声道:“皇姑,果然不假,你的确是另有打算,有事情瞒着朕的。” 宣城公主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眼底闪过瞬间防备的情绪。 崇明帝只冷冷的看着她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现在不只是荣烈和褚浔阳那两个孩子不肯离开的问题,而是——就算他们真有此意,朕也不会放他们走。麒麟山脉战事告急,本来朝中现在就只有连晟一人可以担此重任,可是风邑留在朝中的余孽未清,背地里一直在伺机而动,这个当口,连晟一旦离京,朝廷和他双方面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为今之计,就只有荣烈南下,才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说受到荣烈的胁迫,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可事实上,就算强行驱逐他二人离开,一旦长城部落的战事扩大,你以为荣家就能全身而退吗?明明结果都一样,你却还要铤而走险的对他们下手?” 宣城公主的做法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到让崇明帝都嗅到了一种明显阴谋的气息。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为了要促成什么事? 似乎是有一种无形危险的气息已经蔓延到了两人对视时候的目光里,崇明帝咄咄逼人的语气,很有几分威压的气势在里面,但显然,宣城公主是不吃他这一套的。 那女人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答应的!” 她这一声叹息,来的太过突然和颓然,崇明帝隐隐察觉出了一丝的异样,然则还不及有所反应,宣城公主却是突然拔下发间一根金簪抵在了颈边。 下一刻,她就那么直挺挺的屈膝跪了下去。 崇明帝愣了一瞬,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和宣城公主之间的关系算是不错,再因为宣城公主是长辈,平时绝大多数场合都可以免除跪拜之礼的。 这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宣城公主郑重其事的跪在他面前。 那女人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出口的语气却带着某种强硬不容拒绝的味道:“皇上,本宫不是你,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思去考虑什么江山天下,我眼前所能见到的,就只是我荣氏一门而已。今天我做的事情,不需要你为我遮掩承担什么,可是念在姑侄一场的情分上,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本宫一件事——” 她这是要以死相逼? 崇明帝是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竟会打了这样的主意,一时就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过因为这座宫殿的规模太大,一时间反而是叫人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其中一人的声音是风梁。 “令文昌——”崇明帝怒声唤道。 不管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这里是他的寝宫,万也不该有人在此造次的。 外面的令文昌大概也是被大门口的事情惊动,正在那边劝架,所以来的稍晚了些。 崇明帝已经急不可耐的往大殿门口迎出去两步,却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本来跪在地上的宣城公主突然快速爬了起来,毫无征兆的一个箭步蹿上前去。 崇明帝始料未及,令文昌在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只见宣城公主正以一根末端尖锐的金簪抵住了崇明帝颈边。 “皇上——”令文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但随后又马上顿住了步子。 崇明帝的脸色铁青,哑着嗓子唤了声,“皇姑——” “皇上你也别怪我,我只是被逼无奈!”宣城公主说道,语气冰冷。 话音未落,外面先是一队御林军围拢过来,再然后,本来正在争执撕扯的风梁和荣钦也再顾不得别的,赶紧闯进们来。 “父皇!” “祖母!” 两人不约而同的齐齐惊呼一声,俱都是面色铁青,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来。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您快放开陛下,有话好说——”荣钦勉强定了定神,赶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宣城公主眉头拧的死紧,却是后撤了一步,满面怒容的盯着荣钦道:“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 “我——”荣钦张了张嘴,才要开口说话,风梁已经忍无可忍的大声道:“宣城公主,你居然敢对父皇不敬?” “这是本宫和皇上之间的私事,你们全都退下!”宣城公主道,脸上却是半分惧意和忏悔都没有。 “祖母,您这是何苦呢?”荣钦说道,满脸的焦灼之色,想要上前,却又唯恐刺激到宣城公主,脚步就又迟疑着顿住。 这个时候,外面风连晟和风启还有延陵君等人也都相继闻讯赶来。 见到这个场面,风连晟立刻就是脸色一沉,怒声道:“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 延陵君看着这个场面,似乎也是有些意外,但就只微微沉吟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宣城公主见到这里的人都到齐了,就冷笑了一声,目光锐利的扫了眼延陵君和风启道:“你们也不用人前演戏的装糊涂,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个却是心知肚明的,的确,宁平撞破风启和定国之间有私的事情就是我指使的,可是那又怎么样?风启你自己说,你敢说你问心无愧,真的没有对那个丫头存不该有的心思?难道还是本宫冤枉了你不成?” 晚上在现场听到宁平公主揭发这重*的侍卫宫人才都被风连晟灭了口,宣城公主这样当众一抖,就再次把事情掀开了。 延陵君和风启显然都知道这女人的强硬个性,干脆就什么解释也没做,而旁边的风梁则是急了,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就算这是件丑事,那也是荣家的家务事,你要处理,就回到镇国公府去关起门来处理,现在拿到这里来对我父皇不利?你是老糊涂了吧!” 到底是事关褚浔阳的名声,延陵君就是对流言蜚语无动于衷,此时也冷声的开口道:“看来祖母你不是老糊涂就是失心疯了,浔阳是我的妻子,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别人来议论。你既然都已经承认了是你指使宁平公主故意诬陷,就说明那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你现在却还要再拿出来说?自己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宣城公主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明显目的已经不可能只是为了诋毁褚浔阳的名声,延陵君也懒得再和她口头上争辩什么。 明显宣城公主也是志不在此,只对崇明帝道:“是皇上一定要护着你们,本宫也无话可说,但是荣烈,你自己怎么胡来都可以,我们荣家——绝不允许有这样不清不白的事情发生。” 以褚浔阳的身份,就算她有什么过失,到了延陵君这里,也绝不可能有休妻一说。 这样一来,众人反而能够理解宣城公主此时走极端的理由了—— 就因为他们荣家没有办法休弃掉这个媳妇儿,所以宣城公主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意图直接毁了她。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延陵君问道。 “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本宫还能怎样?”宣城公主反问,说着,并不等任何人回答,就又话锋一转,继续道:“皇帝,本宫今天也没有一定要逼迫于你的意思,可是你要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断不该是这般做法的,就因为宁平帮了我的忙,所以风启将她置之死地,你就可以不闻不问?这样的厚此薄彼,你觉得这样公道吗?” “皇姑这是在替宁平鸣不平吗?”崇明帝狠狠得闭了下眼,问道。 宣城公主不置可否。 崇明帝也不管她,只就继续道:“不管怎样,启儿他都是朕的儿子,就算他做小辈的有什么过失,也轮不到皇姑你越俎代庖,来对他下手,你既然是怀疑他和定国之前有私,那也不该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启儿的身上来。皇姑,这些年来,朕都一直敬重你——” 说来说去,这两人却是自己在编了一套故事—— 因为怀疑褚浔阳和风启有染,所以宣城公主利用宁平公主揭发此事,奈何皇帝袒护风启,风启又恼羞成怒的杀了宁平公主,今儿宣城公主又再恼羞成怒,和皇帝闹翻,并且到了直接以命相搏的地步。 这一连串的解释下来,的确是能将这一整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再不用人心惶惶的揣测了。 可是—— 宣城公主公然对崇明帝动粗,这却是再也无法掩盖的事实了。 “宣城姑奶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现在这样挟持父皇能有什么用?”风连晟说道。 他扼腕着叹息一声,走上前去一步,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在最后的关头突然横肘过去,狠力一撞。 宣城公主的手臂一麻,手抖之余,那簪子就从崇明帝的颈边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血水涌出来,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父皇——”风梁抢上去,就要搀扶崇明帝。 宣城公主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色,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在风连晟随后扑过来的瞬间,骤然惊醒,许是杀红了眼,她却竟然是失控了一般,再度举起那簪子朝着崇明帝的颈边插去。 就算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在演戏,这一刻却知道,这个女人—— 分明就是动了真格的了。 “父皇——”风连晟低吼一声,赶紧抢过去。 风启不能坐视不理,连带着风梁和荣钦也都一股脑儿的一拥而上。 ------题外话------ 嗯,老皇帝和宣城老太婆死一个,你们选谁? ps:年会玩high了,完全不想码字,写的木感觉啊木感觉,我冲动的好想直接坑掉,哈哈~ ☆、第071章 一出双簧,宣城之死 荣钦的出现不会是偶然。 延陵君冷眼旁观,唇角牵起一抹冰凉的笑。 眼前的场面混乱一团。 “皇上——”令文昌也火急火燎的冲上去,一群人纠葛在一起,不知道是被谁扑的太狠,抑或又是被谁撞了一下,处于最中心的崇明帝就被推出了人群,明黄的袍子上面几点血迹,分外明显。 那血渍全部落在背后,从背心那里阴湿了一大片,明显不可能是颈边伤口流出来的血。 众人的一颗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过去。 崇明帝仓促间转身。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荣钦的手里抓着宣城公主的那根金簪,手隐隐的在抖动。 然后下一刻,宣城公主背对众人的身子,突然就是脊背一弯,缓缓,缓缓的蹲了下去,最后有气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这是——”令文昌低呼出声,猛地打了个寒战,连忙奔过去扶住了她的身子,定睛一看,却见她深色衣袍的前襟上面也是整个儿被血水浸透了,血色滴落下来,一点一点的砸在铺地的金砖上。 “公主殿下?”令文昌一时手足无措,再不敢随便触动他。 荣钦的一张脸,面无血色,手中染血的金簪突然坠地。 风连晟上前一步,查看了一眼宣城公主胸前的伤口,然后冷着脸对门口目瞪口呆的侍卫道:“快去请太医!” 说完就亲自把宣城公主抱起来,安置在了旁边的榻上。 延陵君一直没往近前走,也没说话,只是目光里隐晦的藏了些什么,漠然的望着当前的几个人。 太医和荣澄昱还有褚浔阳闻讯赶来,几乎是前后脚。 彼时崇明帝还连衣服也没换,只就面无表情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其他人都远近不一的站在安置宣城公主的那张睡榻的旁边,唯独荣钦是紧抿了唇角跪在当前的。 “微臣见过皇上!”荣澄昱走上前来行礼。 褚浔阳和他一道儿进来,也跟着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就转开眼睛,看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宣城公主。 这边崇明帝还不及说话,荣澄昱却已经直接跪了下去,痛心疾首道:“是微臣治家无方,又管教不严,以至于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还险些危及皇上的性命,是微臣有罪,请求皇上发落定夺!” 说着,就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 褚浔阳自是不必担这干系,行礼之后就直接退到了延陵君的身边,稍稍侧目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今天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此时说话不便,延陵君便只就侧目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捏了她的手指在手,稍稍用力的握了一下。 崇明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脸上表情喜怒莫辨,这个时候,却竟然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君玉已经给皇姑诊过脉了,你们如果还有话要交代,就趁早吧!” 荣澄昱的身子明显的震了一震,他似乎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抬头朝榻上的宣城公主看去。 宣城公主的视线和他略一相撞,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样。 然后,她艰难的缓缓扭头,只望定了崇明帝道:“皇上,就算有千般过错,也都只是本宫一个人犯下的,念在咱们曾经姑侄一场的情分上,钦儿——” 她说着,就又突然毫无征兆的闭上眼,苦笑了一声。 荣钦愕然抬头朝她看去,眼神惊恐中又透着十二分的复杂,嘴唇嗡动半天,似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颤抖着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宣城公主方才说道:“人死万事休,皇上就莫要与他计较了!” 荣钦的举动,阴错阳差,算是救了崇明帝一命,但是只因为眼下的这个情形特殊,荣钦不请自来,又在皇帝的寝宫里酿成了凶案—— 如果伤的是别人也都还好,可是—— 现在他刺伤的人又是自己的亲祖母。 这可是违逆人伦的大事,再加上宣城公主又是出神皇家,崇明帝几乎不可能不去过问。 现在既然苦主都已经这样说了,崇明帝再要拒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皇姑是到了现在都还不肯和朕说实话吗?”崇明帝看了透气,神情惋惜的看着她。 宣城公主自那以后就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若不是因为伤重,她这每次呼吸一下,胸口就起伏的分外明显,几乎就要让人以为她是已经去了的。 她一直死抿着唇角不吭声,但是那呼吸,却是一声比一声更加厚重。 她说她利用宁平公主就是冲着荣家的名声去的,这个理由,崇明帝明显就是不信的,所以此时便一阵咬着不肯松口。 宣城公主咬紧牙关,因为刺伤了心脉,再加上长时间的失血,她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根本就是呈现出极端虚弱的架势,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却像是故意吊着最后的一口气,怎么都不肯咽下去。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默然不语,整个大殿都沉浸在她浑浊的呼吸声里,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就仿佛是砂砾摩擦在了心口一样,让人分外的难受。 这个女人,强势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一刻,居然连生死都能操纵,就连崇明帝都惊讶于她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但是殿中回旋的这种杂音,实在是特殊的叫人难以忍受,最后,却是荣钦再也难以忍受。 “祖母——”他哀嚎着一声,突然就痛哭失声,膝行着爬过去,也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只就牢牢地握住了宣城公主冰凉僵硬的手指,涕泪横流,如是个孩子般的仪态全无。 御前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罪责了,这一刻,荣钦却全然什么也顾不得的转向崇明帝道:“陛下,您不要再逼迫祖母了,她只是身不由己。所谓二殿下和定国公主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是有人威逼胁迫祖母她就范,横加诬陷的!” 宣城公主闻言,也没有睁开眼睛解释什么,看上去像是完全提不起力气的样子。 崇明帝的眉头下意识的皱起。 这个时候,荣澄昱也是不可置信的愕然抬头,神色复杂难辨的朝宣城公主看去。 “你说是有人胁迫宣城姑奶奶嫁祸老二和定国公主?”风连晟沉吟了一声,语气半真半假,只对此事持有怀疑的态度。 “是!”荣钦肯定的点头。 这时候风梁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追问道:“那胁迫她的人呢?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荣钦道,一筹莫展的摇头,眼见着众人这是要变脸,他便紧跟着马上道:“微臣所言,千真万确,句句属实,因为前几日我岳母病危,传了消息过府,内子就带着纯儿回了娘家探望,本来他们是该当天晚上就回的,可是晚上的时候却收到消息,说我岳母的病情不容乐观,内子要留在娘家几日尽孝,可是——可是直到今天一大清早,微臣因为罢朝得闲,赶去岳父家探望的时候才知道她们根本当日就已经折返国公府了。” 荣钦说着,脸上就流出一种自弃又紧张心慌的表情,他朝向了崇明帝,满脸都是绝望,“随后微臣就回府问过当天去给我传信的管家了,其实——其实是微臣的内子和孩子都被人劫持了,那人以此为条件,胁迫祖母她出面构陷定国公主!” “你说什么?”崇明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却是荣澄昱勃然变色,不可置信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冲过去,一把将荣钦揪起来,面目近乎狰狞的质问道:“你说什么?纯儿被人劫持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延陵君已经注定了要和他离心,而且褚浔阳肚子里的孩子也还不辨男女,所以这个时候,荣钦的独子就是他唯一的孙儿。 荣澄昱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已经扭头狠狠的剜了一眼宣城公主—— 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太过独断专行,也对她自己过分的有信心了。 “祖母,不是我要瞒着你,而是——我也只是今天一早才刚知道的!”荣钦无奈说道。 荣澄昱六神无主,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不已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凌乱的不住四下里乱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打了个寒战,神情狼狈的看向了崇明帝道:“皇上——” 如果我有人用了她唯一的孙儿做威胁来逼迫宣城公主就范的话—— 那么这之间发生的种种就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崇明帝的神色略有缓和了几分,叹一口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那睡榻前面。 彼时宣城公主还一阵闭着眼,有气无力的不住喘息。 “知道有人利用纯儿威胁了祖母之后,微臣又听说昨夜宫中有事发生,唯恐就和此事有关,所以不得已才贸然入宫求见陛下的!”荣钦进一步解释道。 他重新在宣城公主的榻边跪下来,就又不由的红了眼眶,压着嗓子唤了声,“祖母!” 宣城公主的眼皮也没抬一下。 荣钦面对她的时候却满是愧疚,哽咽道:“祖母对不起,孙儿不是故意的,方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是我对不起你!” 宣城公主的呼吸声逐渐缓慢的微弱下去,可是就在众人觉得她就要不行了的时候,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祖母!”荣钦赶忙膝行,又往那睡榻边上靠了靠。 “不关你的事,纯儿的事,就是本宫的事,只是今天阴错阳差走到这个地步——想来是老天不愿意再成全我了!”宣城公主道,她的声音十分的虚弱低沉,几乎微不可闻,说完,就一寸一寸的艰难转头,看向了荣澄昱:“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从未将我做你的妻子看待,哪怕——” 她说着,唇角就蔓延出凄凉的一抹苦笑,“哪怕是在最初琴瑟和鸣的几年里,我在你的眼里也都不是妻子,而是——一块阻碍你前程的绊脚石吧!国公爷,你我之间就这么虚以委蛇的过了半辈子,想来也是足够了。纯儿的事,是我无能,以后——便就只能是托付给你了,你——找他回——” 最后一个字她还没有说完,微弱嗡动的嘴角就已经彻底僵硬到没了额反应。 荣澄昱脸上神情似是呆滞的愣了一瞬, 而荣钦,已经痛哭失声的扑了过去,“祖母——” 王嬷嬷被她支开去取佛珠,回来知道事发,就一直都被堵在门外,这个时候也再忍无可忍,一下子就推开守卫冲了过来,也是扑倒在宣城公主的身上,嚎啕大哭。 形势急转直下,这一刻,就真的是人死万事休了。 荣澄昱估计是一直没有想到宣城公主最后会挑明了话来和他说,再看着眼前这个被他排斥厌弃了一辈子的妻子,心中百感交集,脸上难以掩饰的露出明显狼狈的神情,许久的都忘了反应。 宣城公主的这一生,你不能说她是受了多少委屈,但她也决计是过的不算太顺心。 这种情况下,崇明帝已经不可能再与她计较什么了,只就眼神疲惫的摆摆手道:“镇国公,皇姑的身后事,就交代给你了!” 荣澄昱这才艰难的回头,垂下眼睛,恭敬的吐出一个字,“是!” “看在荣钦也是无心之失的份上,朕也就不追究他了,连晟,一会儿你跟着走一趟,仔细问问荣府的管家那孩子的事,务必想办法将人给找回来!”崇明帝道,步履有些蹒跚的转身往内殿的方向走,“这里你们都先散了吧,朕累了!” 风连晟要急着去将这一连串的事情处理善后,就没再管这殿里的事,急匆匆的第一个转身离开。 风梁更是躲瘟神一样,巴不得快走,直接也跟了出来。 “三哥!”出了崇明帝寝宫的门口,风梁就扬声叫住了前面的风连晟。 风连晟回头,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怎么?” “哦,没什么,就是跟三哥你道一声辛苦!”风梁笑道,那眼神之中却是颇多讽刺,他款步踱上前来,“做弟弟的不才,凡事都不能替您分担,三哥你能者多劳,辛苦了。只不过么——” 风梁说着,就又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身后崇明帝寝宫的方向,“父皇大概是因为宣城姑奶奶的事情乱了心了,眼下三哥你正新婚燕尔,昨晚洞房花烛耽搁了不说,现在又马上领了差事,我这个做弟弟的自是要好心的提醒你一下,千万别委屈了太子妃嫂嫂!” 刚刚大婚,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就算风连晟不嫌弃这位新娶进门的太子妃晦气—— 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哪个女人的心里也要生出隔阂来,风连晟近乎的夫妻关系可想而知,这就是一个抹不掉的误点。 风梁明显的不安好心。 风连晟无心和他计较,只就一笑置之,凉凉道:“本宫的私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倒是你自己,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该改改了,你还真该是谢谢宣城姑奶奶,否则的话——” 就冲风梁头天夜里闹出来的那些事儿,崇明帝就绝对是要将他骂到狗血淋头。 风梁的脸色瞬间转变。 风连晟却没心思在这里和他逞口舌之快,已经一撩袍角,转身大步的离开了。 风梁面色铁青的看了他一眼,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崇明帝这里多留的,冷笑了一声也飞快的出宫去去。 后面镇国公荣澄昱沉着脸大步走出来,后面荣钦抱着宣城公主的尸身跟着,王嬷嬷哭的近乎岔了气,也是跌跌撞撞的跟着两人的步子乙最快的速度出门。 褚浔阳和延陵君还有风启一行走在最后面,待到前面拐了个弯,风启就道:“本王还要去看看繁昌,就不和你们一道儿出宫了!” “殿下请便!”延陵君微笑颔首,目送他离开。 待到他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径,前面的御道上荣澄昱那祖孙两个都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延陵君也不着急去追,只和褚浔阳两个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褚浔阳的目光定格在荣钦的背影上,啧啧叹道:“你家这位二弟,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魄力?” “又挖苦我?什么魄力?不过那老太婆破釜沉舟逼着他一起唱的一场双簧而已!”延陵君没好气道,惩罚性的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指。 以宣城公主的处事作风,她要做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但是荣钦却从管家的口中问出了一切? 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说到底,就是她有意为之,甚至于—— 这一刻延陵君也可以肯定,就连宣城公主的死都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的,用她自己的死,将荣钦美化成为了救驾而误会杀亲的耿直人物,崇明帝也就不好再追究他什么了,甚至于还会对他额外的留情几分。 “到底是什么事逼迫的她会迫不及待的自掘坟墓去送死?”褚浔阳撇撇嘴,还是不甚在意的问道。 “你说呢?”延陵君知道这丫头是最近的日子过的太无聊了,故而一再的借机挖苦他,于是就故意的不答话。 他这样,褚浔阳反而觉得无趣,扫了他一眼道:“她想以死来了结和你之间的种种吗?今天荣钦做了这样的事,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心甘情愿,但至少表面上都也能算是替你手刃了她的,她是用自己的死在给荣钦铺路,竭尽所能的为荣钦创造最便利的条件,不想你在她的身后再为难荣钦的。” 对于荣钦,宣城公主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显然荣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方才在那殿中才会真情流露,痛哭失声。 “是啊,那个孩子失踪的事,八成就也只是她一手操作安排出来的*记了!”延陵君道,但是说着,唇角却突然牵起一抹诡异莫测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看——这一次的大头儿应该是在老太婆的葬礼上吧?” ------题外话------ 今天开年会了,各路美女大神云集,花裙子满场飞,好荡漾,哈哈哈,荡漾的好想找借口断更~o(>_<)o~ ☆、第072章 丧心病狂 从宫里出来,一行人就直接回了荣国公府,虽然众所周知,荣显扬父子和宣城公主等人不是一条心,但是她的葬礼,延陵君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这整个国公府里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闹得人仰马翻。 崇明帝没有追究宣城公主的大不敬之罪,这已经算是最大的恩典,荣家为了不被此事连累,自然也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样子,要将这场葬礼往大了办。 荣澄昱命人提前赶着回府布置灵堂,回去将宣城公主的尸身刚刚安置好,从灵堂里出来,延陵君就止了步子,似笑非笑的侧目看了荣钦一眼道:“周氏和纯儿呢?” 荣钦的脚步顿住,脸上表情瞬间转为僵硬,有些紧张又有些防备的看着延陵君,抿了抿唇道:“大哥——” 延陵君面上表情却是十分淡泊的模样,也不看他,只就不痛不痒道:“就算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的戏,把一个女人和孩子长久的放在外面也不稳妥。” 荣钦张了张嘴,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的直白,嘴巴动了半天,最终却也没能说出话来。 延陵君等了片刻,见他还有顾虑,这才回头看向了他道:“她苦心孤诣做这一格局,最终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保全你,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恩怨,只要是你本分,我也不会针对你,你好自为之吧!” 延陵君说完,举步就走。 荣钦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往前追了一步道:“大哥?” 延陵君的步子一顿,却没回头,只就冷冷说道:“怎么?” “我——”荣钦张了张嘴,最终却也还是犹豫,垂眸想了一下方才下定了决心一样抬头看向了他的背影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回头,看着他道:“看吧,她果然是为了保全你而不遗余力,既然是这样——你就自求多福了吧!” 宣城公主已经对荣钦公开摊牌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她的这一招弃车保帅的戏码,荣钦也未必就会配合着她来。 荣钦的神色复杂的看着,左右看了眼,见到下人们都还在灵堂里面忙活,就主动走了两步到延陵君的跟前道:“大哥,我从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任何话,并且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不管关起门来我们要如何的内斗,在外人眼里,我们都还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你——” “如果我真的要主动出手,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延陵君打断他的话,唇角勾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那目光却是揶揄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冰冷,“浔阳有孕,本来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都要给我让路的,可是如果有人一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堵的话——我也不介意将所有事情的结果都提前!” 荣钦从一开始就得宣城公主耳提命面的反复叮咛,告诉他延陵君不好惹,不要随便和他对上。 无疑,荣钦还算是听话,这么久以来他对延陵君的存在虽然颇有微词,但一直都老实本分,从来没有任何事犯到他的跟前来。 也许就是因为荣钦听话,于是就叫宣城公主在他的身上更舍得下本钱。 而头一次和延陵君这样面对面的对话,荣钦已经明显的感觉到—— 他这位大哥的态度虽然嚣张狂傲,但也绝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 这样的警告,堪称严酷,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延陵君已经不耐烦再和他继续说下去了,只道:“陛下和风连晟那两个人都不好蒙的,你说周氏母子被劫持,这个时候想必是风连晟亲力亲为的在督办此事——” 为了不被下头的人糊弄过去而隐藏了最重要的线索,这绝对是风连晟会做的事情。 延陵君说着一顿,随后就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笑了,“不过既然是宣城那女人替你全权安排的,那就不应该留下破绽和把柄。” 说完就继续举步走出了院子。 荣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有一刻的安生。 的确,做戏做全套,宣城公主已经提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不管是谁去负责搜查,都一定会很快找到他妻儿的下落,并且顺利解救回来,只是延陵君明显一早就洞悉了这一切,却还是任由它发生—— 就算他自己说是不会主动找麻烦,但是以他们堂兄弟之间这样的关系,延陵君的话—— 能信吗? 宣城公主的灵堂很快的设置好,冲着她和镇国公府的双重身份,登门吊唁的人都绝对不在少数,并且当天下午就已经陆续有人送唁礼上门。 延陵君打着荣显扬卧床养伤需要人照料的由头没让褚浔阳露面,他自己则是赔着荣澄昱等人在前面负责招待客人。 其间荣钦一直都显得心事重重,不住的就吩咐身边的小厮去门口看状况。 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日暮时分,正在大门口张罗的管家突然急匆匆过的进了院子禀报道:“国公爷,二夫人和三小姐回来了。” 宣城公主过世,府上没有当家主母主事招待登门吊唁的女眷,也实在是不方便。 厅中正在和人寒暄的荣显华皱了眉头,往院子里看了眼。 延陵君则是直接走过去,对荣显扬道:“送李氏母女去家庙修心养性,这本来就是祖母的意思,是祖父叫接他么回来的吗?” “家里要办丧事,就算不需要他梦帮忙,她们还不该回来在灵前尽孝吗?”荣澄昱不悦道,明显是对他这个不加掩饰的质问语气十分的难以受用。 “祖父你才是这里的一家之主,既然是您的决定,那我还能说什么?”延陵君道,说话间,二夫人和荣怀萱两个已经披麻戴孝的从院子外面进来。 他看过去一眼,眼睛里都玩味的讽笑,突然又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了荣澄昱一眼,“但愿这两个女人不是回来添乱的才好!” 荣澄昱的气不打一处来,才要开口训诫,二夫人已经抹着眼泪走了过来,哀声道:“儿媳不过才离家几天,没想到母亲她居然就这么去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当初儿媳是应该留在她身边多多尽孝的!” 二夫人说着,就满面哀痛的哭了起来。 荣怀萱手里拈一方帕子掩了脸,也是嘤嘤哭泣,只是她刻意的挡住了眼睛,你并不叫人看到她脸上真实的表情。 就是宣城那老妖婆将他们母女发配给赶了出去的,现在如果不是老太婆死了,她们也不可能有机会这就重返了本家。 这母女两个的想法大体一致,都是对宣城公主的死讯恨不能拍手称快的。 延陵君瞧了这两个女人一眼,道:“祖母的灵堂已经设好了,既然是回来了,你们也赶紧的进去哭一哭吧!” “嗯!”二夫人点头,不是听不出他言辞之间的嘲讽,却是隐忍不发,转身拉了荣怀萱就要往里走。 既然是崇明帝有意包庇,那么对外,就自然要省略掉荣钦手刃宣城公主的事实,只对外宣称她是疾病过世的。 二夫人两人也只觉得这老太婆实在是死的太及时了,这会儿巴巴的正要往灵堂里去,院子外面,突然听到有外院的管事大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未落,外面一身明黄锦袍的太子风连晟已经面沉如水的大步跨进了院子。 “见过太子殿下!”荣澄昱赶紧带领一众的家小行礼。 “免了吧,镇国公请起!”风连晟虚扶了一把,脸上却是一副不很耐烦的模样。 延陵君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样,就往前走了一步道:“太子殿下是上门吊唁的吗?” 这个时候,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其他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却是风连晟先看了荣钦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荣澄昱道;“国公爷,本宫那里的事情出了一些意外,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雪上加霜,不过——还是请几位移步吧!”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郑重其事,其他人全都不免齐齐愣住。 风连晟却是不由分说,紧跟着就一撩袍角,自来熟的穿堂过厅,直接往后院行去。 其他人不敢怠慢,都赶紧跟着往里走。 以前宣城公主在的时候,风连晟也偶尔会登门拜访,故而对这国公府后院的布局和构造都十分的清楚。 他这一路上轻车熟路的走,一直穿过花园,走到临近后面的方向方才停下来,对李维使了个眼色道:“叫他们抬进来吧!” “是!”李维领命,带着荣家的下人去开了后门。 其他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却见那大门外面的巷子里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两名御林军抬着一扇用白布蒙着的门板走进来,放在了地上。 只从外面轮廓,就知道那布料下面掩盖了什么。 “这是——”想到之前延陵君和他说过的话,荣钦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剧烈一抖,脸色也瞬间跟着变了。 “太子殿下,今天我们府上正忙着办丧事,您这突然到访,又是——”二夫人不明所以,心里就只是绝对不舒服。 风连晟却没管她,直接给侍卫使了个眼色,“掀开吧!” “是!”侍卫上前,将白布掀开。 下面的木板上面摆着的,赫然就是一大一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焦尸。 “啊——”荣怀萱只看了一眼,就捂住眼睛大声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要搬这个东西过来?快让他们搬出去!” 而这个时候,荣钦却是早就已经面无血色的踉跄着一步后退。 荣澄昱肯定是不似二夫人母女那样无知的,此刻也是脸色铁青,红着眼睛,哑声道:“太子殿下,这是——” “国公爷,实在是抱歉了,本宫带人搜索到城东一间十分可疑的废院外面,不想遭到里面人的强烈抵抗,大约是觉得横竖是在劫难逃了,他们便引火*。”风连晟道,面容冷肃的又把视线移到了荣钦身上道:“这两句焦尸也是从火场里找到的,虽说是面目全非,但是——你还是辨认一下看看吧!” 荣钦一听他说城东的废院,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几乎马上就要昏厥。 二夫人左右看着其他人的反应,这时候才缓慢的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尖声道:“你们说什么焦尸?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情绪就一下子激动起来,扑过去揪住荣钦的领口质问道:“周氏呢?纯儿呢?你祖母出事,怎么不叫他们出来?” 不过就是个女人和孩子而已,宣城公主都已经没了,那些人是不是太过丧心病狂了一些? 二夫人哭喊着,荣钦却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再被她大力的一拉扯,干脆就是泄了气,一下子软在了地上。 风连晟也不好再说什么,二夫人在这里哭天抢地的闹。 “本宫还要赶着回宫复命,先行一步了!”风连晟道,隐隐的叹了口气。 然则荣家的人现在全都无暇他顾。 他本来明明可以转身走掉的,这个时候,却是突然对延陵君道:“荣烈你不代替国公爷送送本宫吗?” 他这便是有话要说了。 “那太子殿下请吧!”延陵君从善如流,果断的一撩袍角,引他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面那边的巷子,风连晟开口就没有废话,“这事情是谁做的?这应该只是个引子吧?他后面的大动作是什么?别给本宫打马虎眼,你一定知道。” ------题外话------ 晚饭之后跟好基友西迟湄在酒店外面兜圈子,突然天降大雨,那货立刻嚷:“我有伞!”于是赶紧抱大腿,跟他跑到旁边地下车库入口的玻璃挡板下面等她拿伞,奔过去才发现根本没挡板啊,那就是露天的,顺利浇成落汤鸡!泪目,南方的雨,果然凶猛,北方女汉子完全hold不住啊~ ☆、第073章 浮出水面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延陵君看他一眼,淡然而笑,“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风连晟被他这样的态度噎了一下,但是延陵君这样的脾气,他也着实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勉强压制下情绪,隐忍道:“宣城公主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荣钦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也知道,昨夜宫里的事情,如果不是宣城公主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便只能是荣钦被人利用了,是那个人做的吧?为了逼着父皇因为老二的事情和你们夫妻决裂,现在这正件事失败,宣城公主自然不会有活路,而如果今天本宫找回来的这两具焦尸就是你荣家的人,那么就只能说是那人已经恼羞成怒了。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就算你和宣城公主还有荣钦他们的关系都不亲厚,可是现在他却已经算是明着欺负到你荣家人身上了,你也还可以这样的无动于衷吗?” 这个问题,风连晟曾经试着问过他一次,只是被他搪塞过去了。 可是他明明就是知道的。 延陵君的脸上始终还是那么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淡淡的看他一眼,“就算他要找茬的是我荣家人,那又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横竖没有对你太子殿下造成任何的损失,既然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要瞎操心?” 风连晟虽然早就料到他一定不肯就范,但是再次当面被堵了回去,还是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脸色忽而就变得难看。 这巷子内外虽然都是风连晟带来的侍卫在把守,但是前院那里却有大批的客人络绎不绝的来来回回。 两个人在这里滞留的太久,难免要被人盯上。 眼见着前面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侧目,风连晟也不想引人注目,只能是生咽下一口气,“随便你要怎么样!” 言罢,就冷然的甩袖而去。 延陵君在原地,目送他翻身下马,然后带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后面的褚浔阳才缓缓从巷子出来,撇撇嘴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气派是越来越足了!” 延陵君回过神来,回头看她,“你怎么出来了?” “听青萝她们说后院出事了,我出来看看!”褚浔阳道,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随着孩子的月份越大,她就觉得这个独自碍事,总会嫌弃的下意识去摸。 延陵君眼底的笑容慢慢的便多了几分柔软,他探手去摸,这时候才言归正传的就着褚浔阳之前的问话道:“现在风连晟已经是接任一国之主的不二人选,这个时候,正是他平步青云,再无障碍的时候了,他会意气风发也是应当!” 以前的风连晟,虽然也是狂傲,但有很多的时候,要用一些莽撞的作为来伪装自己的心机,可是现在—— 所有的兄弟都不能再成为他的威胁,他也不再需要伪装隐藏,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尊贵傲气再就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 那是一种独属于天生王者的气势,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这位尊贵的南华太子殿下终于开始逐渐展露属于他自己的冯怀气势。 “一个能隐忍至此的人,本来就不能小觑。”褚浔阳说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冲他挑了下眉毛,“后院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了,真的不要管吗?风连晟送过来的真的是——” 褚浔阳说着一顿,见到延陵君还正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表情摸着她的肚子,就忍不住的拍开了他的手道:“跟你说话呢,那两具焦尸不能是——” “不是说了不叫你出来的吗?感激回去吧,前面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呢!”延陵君却明显不想和她深谈,直接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手转身进了巷子里。 这边风连晟一行从那巷子里出来,待到拐过了街角,李维就打马凑近风连晟身边,试探着开口道:“殿下,其实这种事,你吩咐一声,让属下过来办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的跑一趟呢?” 就为了周氏母子,风连晟实在是犯不着这么纡尊降贵的亲自走一趟。 风连晟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也不回头看他,只就笑的意味深长的问道:“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吗?” “啊?”李维一愣,一时不明所以。 风连晟见状,就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李维的面色很有些惭愧,连忙告罪道:“是属下愚钝,不过关于荣少主洞悉那人身份又故意隐瞒的事情,殿下你不是早就确定了吗?难道今天特意走这一趟,还是为着再次亲自确认的?” “怎么可能?”风连晟玩味着扯了下唇角,却是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咱们今天带过来的那两具尸体,是周氏母子吗?” 李维愣了一愣,很有些迷茫不解,“当时城东的院子是属下亲自带人去查抄的,也听到了荣家二少夫人的求救声——” 难道这还能有假? 风连晟却是有些神秘的再度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您明白示下!”李维道。 风连晟只是面不改色的策马前行,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周氏和被劫的那个孩子!” 他说的笃定,李维就越发的不解。 过了一会儿,风连晟才又面目冷肃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心里有鬼,那些人大可以直接放手一搏,何必要引火*,把所有人都烧的面目全非?横竖他们是知道在劫难逃,横竖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李维这才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倒抽一口气道:“殿下您是说,他们放火,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这其实是一出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本来本宫也只是心存疑惑,不过刚刚见过荣烈之后,我反而确定——你找到的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失踪不见的周氏母子。”风连晟道。 在这件事上,他明明是被人戏耍的利害,但他脸上表情却是极为平和的,没有半点被激怒的迹象。 李维却是越发的心惊胆战起来,“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人这样大费周章的目的又是什么?宣城公主已经事败,他们还要继续挟持那周氏母子,难道是——” 李维说着,就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张的盯着风连晟道:“他们是还想借此做诱饵,继续在荣家的其他人身上动心思吗?” 没了一个宣城公主,荣家还有荣澄昱,荣钦,最不济也还有二夫人和荣怀萱。 这些人,就算是不把周氏一个媳妇儿看在眼里,但是对荣家二房一根独苗的那个孩子,却是不可能就此放弃的。 风连晟但笑不语。 李维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不放心,“这样一来,那荣少主和定国公主岂不是还要有麻烦吗?” “那是自然!”风连晟道,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荣烈他一定不需要本宫插手,本宫自然不会刻意去管他的闲事,就等着看戏就好。” 因为他这笑容,实在是显得太过心满意足了一些,李维看在眼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骤然出现了一个念头,惊疑不定的瞪大了眼睛道:“殿下——您——该不会是已经知道隐藏幕后那人的真实身份了吧?” 如果不是这样,风连晟不会露出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一定是那个人的身份已经被他给洞悉了。 风连晟脸上的表情逐渐就演变的愉悦,坦然点头,“是啊!” 两个字,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维听的心弦一颤,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因为事关重大,他不确定风连晟会不会说,但也不敢问,只就满心紧张的盯着风连晟在看。 风连晟却是但笑不语,果然是没准备戳破的,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荣烈想要一力承担,本宫乐得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这件事,突然之间就演变的极有意思。 既然延陵君一直秘而不发,想要留着那人他自己去亲自应付,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维一心还在不住的揣测那人的身份,再就久久的想不起要出一句话。 镇国公府,延陵君和褚浔阳相携回到了院子里,彼时二夫人已经哭的晕死了过去。 “太子走了?”荣澄昱冷着脸问道,一面对匆匆赶来的荣显华道:“还不把她扶回院子里去?” “是!父亲!”荣显华满面沉痛之色的应了,先让婆子扶着二夫人进去,转而又命人将两具尸体抬下去安置。 因为如果说是他们荣家的少夫人遭人掳劫杀害,势必又要引起无数人的揣测,再加上宣城公主突然暴毙的风波还没过去,所以这件事,荣家只能现在内部完全的压下来不提。 荣显华忙着赶回前面去应付客人,这边荣澄昱叹一口气,也是满面阴沉的转身离开。 延陵君对这里的事情表现的十分淡泊,直接就送了褚浔阳回房,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迎着眼睛通红,满脸失魂落魄的荣钦。 “大哥——”荣钦开口的声音沙哑又压抑的利害,好像唯恐这一句话出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完全崩溃爆发出来。 “嗯!”延陵君点了点头,还是面不改色的往前走,“我正要回前面去呢,你的心情不好,就先回房歇着。” 说完,就错过荣钦身边,继续往前走。 荣钦双目无神,愣愣的看在那里,那样子,看上去,却像是一只游魂一般,一直到两个人错肩而过的时候,他却突然闭上眼,苦笑了一声道:“大哥,你之前猜的没错,从头到尾,那都只是祖母和我之间合谋演的一场戏,其实从一开始,祖母她就知道一定奈何不得你们夫妻,可是她也是走投无路,可是纯儿——纯儿他——” 荣钦说着,就哽咽的有些难以继续,“祖母的愿意,不过就是想要用她自己的一条命替我在陛下跟前换一道保命符,所以才会叫人做出劫持了周氏和纯儿的假象,将他们先行带走藏起来,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恼羞成怒,居然一看到宣城公主事败,就抢先一步杀了女人和孩子泄愤。 这样一来,宣城公主苦心孤诣做了这多的事情,到底也是白忙一场。 荣钦的眼睛里有熊熊火光燃烧而起,带着浓烈的愤恨情绪。 “大哥——”他抢着上前一步,抓住了延陵君的胳膊,急切说道:“我知道我在你的面前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管之前祖母他和你还有大伯父之间有什么旧怨,现在她人都已经死了,该付出的代价也都付出了,你就是有多少的怨恨也该消了。” “是啊,人死是万事休,就算我还觉得不解恨,也只能是这样了!”延陵君道,垂眸看一眼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眼中略微流露出一丝细微不耐烦的情绪,“如果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继续举步前行。 荣钦被他甩开一边,脚下步子踉跄着退了些许,他突然有些狼狈的抬头,冲着延陵君的背影大声道:“大哥你难道不想知道会将祖母逼迫到无路可走的真正原因所在吗?我告诉你——”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延陵君止步却未回头,只冷然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全都一清二楚,你也不用想着借我的手去替你的妻儿报仇,该做什么样的事,该走怎么样的路,我用不着你来教我!” * 二房主院,荣怀萱从外面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慢慢的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叫自己的脸上露出任何的破绽的推门走了进去。 ------题外话------ 今天滚到武汉了,同屋我俩妹纸兴高采烈的看花千骨,苦逼岚宝对着电视在憋字,这感觉,好虐心…… ☆、第074章 居心不良,葬礼生变 屋子里,二夫人木楞楞的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帐子顶。 荣怀萱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她也一动不动。 “母亲?药我给你端来了,起来喝了吧?”荣怀萱说道。 二夫人一动也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荣怀萱无奈,只能先把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弯身过去扶她坐起来,二夫人却如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任由她摆弄。 “母亲,喝药了,大夫说你是悲伤过度——”荣怀萱轻声说道,端过药碗就要喂她。 “我不喝!”二夫人却是突然怒吼一声,大力将她的手推开一边。 药碗被掀翻,深褐色的药汁泼了荣怀萱一身。 荣怀萱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边抖着衣服一边满眼圈跑泪道:“母亲,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你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可是不管怎样,你也首先要保重了自己的身子……” “横竖我也已经活到这把年岁了,要管这身子做什么?看着你们一个个的被打压被欺负,我却护不住你们?你说——我还要这身子做什么?”二夫人激动说道,到了后面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使劲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发了狂一样的恨声道:“都是那个死老太婆,要不是她在外面得罪了人,又怎么会惹祸上身?现在没了纯儿——纯儿——” 二夫人说着,就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荣怀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唤了她一声,重新坐到床沿上,握了她的手道:“您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的糊涂?” 二夫人茫然的抬头看向她。 “他们说是祖母被人胁迫,未能达成目的而受了别人的报复,他们这样说你就这样信吗?”荣怀萱道,回头往紧闭的大门口看了眼,没见到有人靠近,就又握着二夫人的手继续说道:“这件事,你想想就知道了,这世上最恨祖母又最见不得我们好的是什么人?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二夫人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荣烈?” “除了他还能有谁?”荣怀萱道,眼睛里也露出阴冷又憎恨的情绪,“祖母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就连皇上都要礼让她三分,若说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怎么可能会找到除他以外的人?”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在皇上面前,皇上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知道是荣烈动的手脚,他怎么可能就那么由着他的?”二夫人道。 虽然延陵君和褚浔阳如今的后台强硬,崇明帝对他们也诸多忌讳,但是在二夫人等人的印象里,崇明帝却是一国之主,最为凛然而不可侵犯的一个人。 就算延陵君和褚浔阳有面子,可是他们要公然动了宣称公主,那就绝对是触动了崇明帝的底线。 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完全的置之不理。 “有褚浔阳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荣怀萱道,却是不以为然,“她的身后可是有西越国主替她撑腰的,要做什么事没有可能?我们荣家这些年早就没了实权,皇上又怎么会看在眼里?就算明知道是荣烈做了些什么,皇上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这些人去动他,进而和西越冲突?” 镇国公府虽然是享一等爵的尊荣,但是因为没有实权在手,其实在朝中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在延陵君和宣城公主面前—— 二夫人虽然知道宣城公主的一些事,知道崇明帝和她之间很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但是和西越一国相比—— 宣城公主就实在是不够分量了。 “母亲,你还在犹豫什么?”荣怀萱见她还不肯表态,就不由的急了,用力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道:“荣烈他既然都已经对祖母下手了,他还有什么顾虑?二嫂和纯儿他都下得去手,下面的就是我们了!” “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二夫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难以相信,“不是说老太婆是被人胁迫了吗?还去揭穿了二殿下和褚浔阳之间的丑事,如果是荣烈,他又怎么会这样做?” 说延陵君对他们这些人有恨,会不择手段都不在话下,但如果说是他会主动逼迫宣城公主去揭发褚浔阳和风启之间有私——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延陵君将褚浔阳看的那种重,就算只是普通夫妻,也绝对没有人会原意主动往自己的头上扣一顶绿帽子。 “那你也要看荣烈他是什么样的人!”荣怀萱道,一边满是不屑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是因为他把褚浔阳看的太重,所以就更容不得任何其他的男人在她身边出没,偏偏那人是二殿下,是堂堂皇子,他自己不能擅自动手解决,于是就故意找借口将此事捅到了皇上的跟前去,届时皇上一定会觉得是二殿下行为不检,丢了皇家的脸面,恼羞成怒之下,他借刀杀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为了掐掉褚浔阳身边的烂桃花,这的确是延陵君会做的事。 他才不会管对方是不是皇子,说他要借崇明帝的手来铲除情敌,这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二夫人似是被她说动了,迟疑了一下道:“但这样的话,前提就是二殿下和那褚浔阳之间真的有私——” 风启她是见过的,看上去冷冰冰又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就算无可否认褚浔阳是个美人儿,但那也毕竟是个有夫之妇,怎么看风启都不可能看上她的。 更何况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也没有过任何不合的迹象。 荣怀萱听了这话,眼睛里突然就隐晦的闪过一抹寒芒,她有些不耐烦的起身走到一旁,冷冷道:“母亲,你怎么还是这样糊涂?这么久了,太子本身就对荣烈他们夫妻礼让有加,现在二殿下又得皇上的宠爱,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荣烈分明就是站在太子一党的,他要陷害打压二殿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再有宫里的事情我也打听过了,就算是祖母和宁平公主陷害,但那褚浔阳在宫宴上和二殿下几次偶遇接触也是事实,我看她这也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在配合荣烈做这个局。他们夫妻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串通一气,想要将让陛下厌弃二殿下的。” 不得不说,荣怀萱的想象力还是相当丰富的。 二夫人被她说的完全愣住了,慢慢露出深思的表情。 荣怀萱见她还是不愠不火,就忍不住的又一下子转身回来,坐回床沿上,抓着她的手道:“母亲,现在祖母没有了,祖父又是个糊涂不经事的,根本就拿捏不住荣烈了,他既然是傍上了太子的大腿,以后就只会是更加的有恃无恐,且不说没了纯儿,这些年我二哥在府中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根基就这么一下子全毁,恐怕再由着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整二房在这府中都要全无立足之地了。” 延陵君不是个善茬,这个二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管家明明说过,荣烈他曾经和国公爷保证,他对这国公府的爵位没兴趣,是不会插手的!”二夫人犹豫道。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压着性子,一直没有急着和延陵君两人使手段的原因。 “就算是他说过的话,母亲你会信吗?”荣怀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冷厉,“好好的一座国公府放在这里,他凭什么不要?而且荣烈他本身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现在就算再风光,那也不过就是得褚浔阳身份的庇佑,除非他想一辈子都这样,否则怎么可能对这座国公府没有觊觎之心?母亲你是真的太天真了,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到底也是堂堂一等公侯世家的镇国公府,其实本来二夫人就不全信延陵君,对他一直持有戒心,再听了荣怀萱的这些话,突然就开始觉得没底。 “你还是觉得周氏和纯儿的事,是和他有关?”二夫人确认道。 “母亲!”荣怀萱见她还是如此的不干不脆,就不由提高了音调,不悦道:“现在是我觉得的问题吗?现在的情况是我二嫂和纯儿没了,而褚浔阳的那个肚子已经有五个月了,再等一段时间,等到瓜熟蒂落,如果叫她诞下男丁,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荣烈他本身就是我们荣家的长房长孙,这个爵位迟早落在他的身上都是顺理成章的,本来有纯儿在,我们还能博得祖父的一些支持,可是现在——失去了所有的依凭,二哥又因为祖母的事情坏了名声,母亲,我们再要继续这样下去,绝对是要被他一网打尽的。” 阖府上下,根本就完全没有人能压得住延陵君,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二夫人是听到这里才彻底的慌了。 她不由的坐直了身子,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便慌不择路的一把握住荣怀萱的手道:“萱儿,那你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没了老太婆在上面压着,我们还能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荣怀萱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马是正色说道。 二夫人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她也不傻,自然知道荣怀萱所为先下手为强的对象是谁。 荣怀萱的唇角弯起一抹恶毒的冷笑,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又缓慢的说道:“荣烈他就是再嚣张,也是有弱点的,现在褚浔阳身怀有孕,正是他顾虑最深的时候……” 直接对延陵君下手,他们找不到突破口,而如果取道褚浔阳的话,那就要好办的多了。 二夫人是没想到听她居然会如此大胆,忍不住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母亲?”荣怀萱忍无可忍的立刻翻脸,“现在虽然祖父开恩将我们暂时接回来了,他可是说了,让我们老实本分的呆着,等到祖母的葬礼之后还是要将我们送回家庙去的,难道你还真要等着在被人扫地出门,送回那个鬼地方去吗?我可不要再回去了。” 二夫人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是她还年轻,一定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 二夫人本身的确是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可是想着荣显扬和延陵君父子那股子桀骜不驯的狠劲儿,也着实是忧心不已。 “那么你想怎么做?荣烈对定国公主一直宝贝的紧,尤其现在她怀孕之后,那边的院子就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看护,就算是我们想要在她的身上做文章——那也要先有机会接近她才行。”二夫人也不再犹豫,认真的思索道。 “既然我们轻易进不去,那就当她走出来好了!”荣怀萱道,眼睛里却有精光闪过,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现在府上在给祖母办丧事,哪怕只是做做表面上的功夫,她也不可能一直不露面的,届时——” 荣怀萱说着,脸上表情就一寸一寸的转为阴暗,隐隐的透出狰狞来,一字一顿道:“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看着她脸上表情,二夫人就像是被感染了一样,隐隐的开始有些心动,“那你说——”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荣怀萱留在外面望风的丫鬟高声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你怎么在这里?是怀萱在父亲这里?”荣钦不耐烦道,声音却明显的带了几分虚弱和疲惫。 荣怀萱赶紧松开二夫人的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外面荣钦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进门就先看到碎了满地的瓷片和荣怀萱沾了满身的药汁,荣钦立刻就拧了眉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屋子里没留人服侍?” 二夫人坐在床上,才要开口,荣怀萱已经赶紧说道:“母亲的心情不好,二哥你也看到了,方才她发了脾气,就把丫头们都赶出去了,既然二哥你来了,也帮着劝一劝吧!” 荣怀萱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有挪地方,干脆又重新俯身坐回了床沿上。 二夫人的心里有些奇怪。 荣钦看着二夫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越发压抑难受的利害,却还是强大精神走上前去道:“母亲,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儿子无能,连累了祖母,又害了纯儿他们,现在还要连累母亲你们也要跟着我伤心难过——” “这怎么能怪你,分明就是那——”二夫人脱口道,愤愤的才要开骂,却被荣怀萱就近拦了一下。 “母亲,不是说了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我们都知道您敬重祖母,心疼纯儿,可是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您还是节哀吧,一定要先保重了自己的身子!”荣怀萱道,那神情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明明是软软糯糯十分温柔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在荣钦听来,会觉得十分的别扭。 他狐疑的看了荣怀萱一眼,强打精神走到二夫人的床前,看着憔悴不堪的二夫人,过了一会儿,终究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也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前面的事情我都会操持,你不用挂心!”荣钦也是十分了解自己母亲和妹妹的性情,说着就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这几天要给祖母办丧事,府里的客人多,人多眼杂,你们也注意着一些,大哥那边——定国公主的情况特殊,都避着一些吧!” 相较于荣怀萱,二夫人其实是更相信儿子的,本想拉着荣钦和他把话说开,但是却被荣怀萱在暗中掐了一把。 二夫人大惑不解,也只能是忍着没有多言,只道:“你去忙吧,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嗯!”荣钦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还是不很放心的回头,对荣怀萱提醒道:“这两天家里到处都乱,你就好好的服侍母亲吧,不要随处乱跑!” “我知道了!”荣怀萱十分乖顺的应了。 荣钦又再看她一眼,只在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二夫人就不解的看向荣怀萱道:“方才你怎么不把话和你二哥说明白了?他又不是外人,凡事都总要叫他心里有数的!” “母亲你这是伤心糊涂了啊!”荣怀萱冷了脸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而且二哥才刚经历丧子之痛,万一叫他卷进来,再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连累了他吗?这件事,还是由我们母女两个人来做会比较好!” 二夫人自然也是心疼儿子的,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荣怀萱也看出来了荣钦看她的眼神很有些怀疑,所以也没敢在二夫人处多呆,只又和她嘀咕了两句就先出来去了前面的灵堂。 接下来的几天,荣府上下都是风平浪静。 七日之后,宣城公主出殡。 一大早,阖府上下就鸡飞狗走,所有人都忙碌成一片。 因为宣城公主的身份毕竟是摆在那里的,崇明帝虽然出宫不便,风连晟还是亲自过来了,其他的王孙贵族自然也都要过来送行,所以这天的镇国公府,还是相当热闹的。 到了测算好的吉时,一行人从灵堂正好启棺出府,挤在后面的家丁里面突然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嗓子,“是什么人!” 众人俱被惊了一跳,马上已经有几个人冲破人群往后堂的方向追了过去。 褚浔阳站在人群当中,侧目去给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立刻回道:“方才那边的确是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晃过去,需要奴婢跟过去看看吗?” 这样的场合之内,怎么可能会突然发生这样的状况。 这边荣澄昱的神色狐疑,只犹豫了一下就对管家道:“出殡的时辰不能耽搁,走吧!” “是!”管家颔首应了,招呼了一声,八名家丁就稳稳地抬起金丝楠木的巨大棺木往外走。 荣显扬现在是还一直在关门养伤,这个场合也理所应当的回避了,荣显华带着荣钦这几个小辈披麻戴孝的护送棺木出府,荣怀萱混在人群里一边佯装抹泪,一边忍不住的四下里观望,心里疑惑之余,终忍不住扯了下前面荣钦的袖子道:“怎么好像我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大哥了?” 延陵君虽然和宣城公主有仇,但是辈分在那里摆着,宣城公主出殡,他也是要披麻戴孝的。 可是这天一大早,却只有褚浔阳一个人出现。 荣钦自然也是早就察觉到了,虽然心里也有疑惑,却一直忍着没问,这时候就瞪了荣怀萱一眼,警告道:“你别多事!” 延陵君那人能屈能伸,今天他不出现,又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一定要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的。 所以他会缺席,真的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荣怀萱的心里虽然是有万般疑惑,也只能暂时按捺不提,继续拿帕子掩住眼睛佯装抹泪。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灵堂。 褚浔阳带着身孕,是不需要与他们同行的,就只站在旁边观礼送行,本来这一群人是正走的稳稳地,可是就在经过褚浔阳身边的时候,绑在棺木上面的绳索却是突然松脱滑落了下来。 抬棺的人始料未及,棺木倾翻,他的人直接就被撞趴在了地上,巨大的棺木就整个儿朝着旁边观礼的人群砸了过来。 人们尖叫着争先躲避,难免要互相冲撞。 以褚浔阳的警觉程度,本来是来得及自己闪身避让的,可是关键时刻,身后却不知道是被谁趁乱推了一把,生生限制住了她的步子。 千钧一发之际,青萝赶紧一步上前,一掌抵住那棺木,刚想要将那棺木给震开—— 褚浔阳从后面匆匆扫了眼纷乱的人群,眸子里突然有一线狡黠的光亮闪过,干脆就一把将她拉回来。 青萝一撤手,那棺木就再度朝旁边倾翻过来。 这个关键时刻,这旁边的都是荣澄昱带着的几位观礼的皇亲,风启这天推脱身体不适,没有出现,风连晟却是勃然变色,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要抢着去把褚浔阳拽开,但是他站着的位置离褚浔阳稍远,似乎是有些惊险,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那棺尾的方向有人先闷哼了一声,棺材似乎是撞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暂时被阻了一下。 褚浔阳趁机脱身,这才从容的往后退了一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棺木绳索断掉的地方竟然刚好是在荣澄昱站着的地方附近,也不知道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也被人刻意的阻拦了,那棺木堪堪好就砸在了他身上。 彼时他的人正摔在地上,沉重的棺木整个压双腿上,他的人动弹不得,咬着牙,脸上全是冷汗。 “国公爷!”管家率先惊叫一声,匆忙奔过去,连忙招呼,“快来人,还不快把棺木抬开!” 绑缚棺木的绳索都是最坚韧结实的,谁也不曾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断裂,一群家丁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赶紧过去,七手八脚的将棺木搬开。 巨大的楠木棺砸下来,荣澄昱当场就伤的不轻,隔着衣服,左边的小腿那里就见了血色。 “快扶着国公爷去里面休息,去请大夫!不!大公子,大公子呢?”管家有些语无伦次,慌乱之中突然就想到了医术精湛的延陵君。 然则众人左右搜索无果,这个时候,本来就心存怨恨的二夫人就忍不住冷着脸道:“君玉那孩子哪里去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他怎么没有出来给母亲送行?” 宣城公主出殡,但是延陵君却没有出现,这几乎是所有客人一早就都发现了的,只是碍着褚浔阳和荣家人的面子,所有人都揣着满肚子的疑问不好询问罢了。 这个时候,平衡被打破,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射向了褚浔阳。 “父亲的伤势突然恶化,君玉在那边照顾他,本宫一大早就和国公爷打过招呼了。”褚浔阳的面色从容泰定的坦然接受他们的审视,一边走过去,斜睨着打量倒在地上的棺木,一边道:“这绳子怎么就会突然断了?” “回公主的话,不是绳子断了,也不知道那个结是谁打的,是个活结,一不小心松脱了!”一个管事满头冷汗的赶紧跪了下去。 荣怀萱则是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暗暗的掐着掌心—— 居然是让褚浔阳给躲过去了,真是可惜的很。 “是吗?”褚浔阳不冷不热的勾了下唇角,却竟然没有再继续逼问什么,只道:“国公爷伤的似乎不轻,赶紧请大夫吧,公主出殡的事情不能耽误吉时,赶紧的吧!本宫去后院那边看看,叫君玉过来吧!” 她的语气从容自在,怎么看都是一片坦然。 众人看在眼里,也就不再生疑,褚浔阳出了灵堂,刚刚下了外面的台阶,就见那后院的一个管事婆子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因为跑的太急,进门就直接踩到自己的裙摆,扑倒在地。 “这么莽撞是要做什么?”荣显华怒声喝道。 “不——不是的——”那婆子爬起来,满脸惊惧的表情,连连摆手道:“就在刚刚世子爷一个人突然赶着出府去了,谁拦都拦不住,奴婢瞧着世子爷那表情很有些吓人,恐怕是要出事的,所以才赶着过来禀报国公爷知道。” 荣显扬的伤恢复的十分缓慢,身体根本还是处在一个元气大伤的状态。 褚浔阳的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再也不管后面人突然发起的议论声,急匆匆的就提了裙子往外走。 “公主——”青萝也是吓了一跳,快步跟上,不可思议道:“这怎么会?驸马明明是把消息给按下了的!” “这还用多说吗?有人作祟,故意透露了消息给父亲知道,赶紧去拦下他,他的身子,可折腾不起!”褚浔阳的面色冷凝,周身隐隐有怒气沸腾,头也不回的大步奔出了门去。 ☆、第075章 风波将至,城门一眼 褚浔阳谁都没管,直接带人冲出了大门口。 彼时梁五也正把荣显扬拦在那里,苦口婆心的劝,“世子爷,您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大好,实在经不起这一路上的折腾,凡事都有少主人在呢,何况这消息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因为知道荣显扬脾气可是半分不由人的,梁五劝归劝,自己的心里却是没抱多少希望,一边心焦荣显扬的身体,就不期然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重伤一场之后,荣显扬的身体虽然是在逐渐恢复,但是较之以前,却能明显的见出消瘦和苍白来。 彼时他的唇角紧绷,脸上表情因为过于严肃而呈现出一种近乎是杀气一样的感觉。 褚浔阳追出去的时候,马房那边还没有把马匹送来。 见他人还在,褚浔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跨过门槛追了出去道:“父亲——” 荣显扬冷着脸不说话。 褚浔阳的心里隐隐一叹,虽然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话他也未必能够听的进去,也还是勉强的开口道:“父亲,我知道您现在心里着急,可是这里隔着楚州和烈焰谷那么远,您自己的身体也都还没有痊愈,那消息的真假都尚且不知,何况君玉已经连夜赶过去了,咱们先缓一缓,等着他确认事态之后的消息好吗?” “是啊,世子爷,眼下的这种局面,这也极有可能是有心人士放出来的假消息,想要借此来扰乱视听的。”梁五也连忙跟着帮腔,“现在所有人都恨不能让少主人和定国公主早日离京,也许——这就只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也不一定啊!” 延陵君一直拖着,不肯答应南下麒麟山脉,就连崇明帝都拿他无可奈何,这一次—— 这人出招也是够狠的,逼着他不得不离京远走。 这些道理,他们能想得通,荣显扬显然也不可能是不明白的,只是因为这个消息里面涉及到了风清茉,他就再也难以维持冷静了。 就算明知道只是一个险境,就算再清楚,这个消息是有人故意放给他们父子的—— 可是无论真假,他都完全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不管褚浔阳和梁五说的再多,荣显扬都一直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明显是什么也不听不进去的。 “世子爷——”梁五越发的着急起来,才要再劝,后面的侧门之内,已经有下人牵马出来。 荣显扬二话不说的迎过去。 梁五一惊,赶紧抢过去两步阻止,“世子爷,您的身子实在是不适合长途奔波——” 话音未落,荣显扬已经大力推开了他的手。 梁五被他推了个踉跄,还要上前,后面的褚浔阳却突然往前一步,轻轻的对他摇了下头,然后先他一步走过去,压下荣显扬抓着缰绳的手。 荣显扬皱眉看过来,对褚浔阳,他不能直接动粗,就拧眉吐出一个字,“你也让开!” 声音沙哑而低沉,乍一听来是没什么,但是仔细回味,却甚至能感受到他声音里微不可察的一点颤抖。 那毕竟是他精心守护了二十余年的人啊—— 对上他眼中那种近乎沧桑一样的视线,褚浔阳突然就觉得不忍,勉强提了口气,话锋一转道:“父亲你稍等一下!”然后又扭头对青萝吩咐道:“再去备马!” 如果劝不住荣显扬,那么她就只能是同去了。 青萝和梁五等人都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公主——”青萝张了张嘴,想劝,但她也是深知褚浔阳脾气的,最后话到嘴边也只能咽下,转身匆匆进了门。 梁五则是赶紧走过去,语气乞求的对荣显扬道:“世子爷,定国公主身怀有孕,实在也是折腾不起,横竖少主人都已经赶过去了,我们就先缓一缓,等着他的消息吧?” 荣显扬的目光闪了闪,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褚浔阳,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是他心里的意志却太过坚决,那个决定,根本早就是不可逆转的了。 褚浔阳也知道他心里为难,就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我和父亲您一样,您有您放不下的事,我也有我一定要做的事,君玉走前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的,现在既然我劝不住您,那便随您一起去吧!” 荣显扬的目光下移,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隐隐的带了一丝愧疚。 这时候,青萝也带人牵了马出来。 “公主,备好马了!”青萝道。 褚浔阳微微一笑。 荣显扬的心里明显是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却终究还是无法勉强说服自己的,一咬牙攀上了马背,转身打马离开。 梁五愤然跺脚,不得已,只能一挥手,也带人上马去追。 “公主!您的身子重,这样长途跋涉,真的没有问题吗?”青萝从后面走上来,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子里面道:“而且驸马走前也交代过,叫您不要轻举妄动的。他这分明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世子爷知道的,保不准本身就打着调虎离山的主意,您再跟着这一走,才是正中下怀,这京城之内的局势一旦失去掣肘,恐怕就要完全失控了。” 褚浔阳顺着她的目光也回头看了眼,唇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彼时那院子里,荣澄昱正被人搀扶着,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 “这个局面,迟早都是要打破的,既然是有人等不得了,那本宫索性就一次成全了他好了!”褚浔阳道,说完也转身翻上马背。 “站住!”大门里面,荣澄昱急匆匆的奔出来,满头的大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腿伤勉强走路给疼的还是这一路奔走给热出来的。 他走到大门口,举目四望,没见到荣显扬,不由的勃然大怒道:“显扬他人呢?这是什么时候了?岂由得他这样的胡来?” 说着,就又满面怒气的转向褚浔阳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没的叫人看笑话,还不回去?” 褚浔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他,全无半分的动容的盈盈一笑道:“抱歉了国公爷,您也看见了,父亲他不听劝,带伤离府,他这个样子,是很容易会出事的,我必须马上去追他回来。” 褚浔阳说着,就要调转马头离开。 从后面追出来的荣怀萱就是声音尖锐的冷笑道:“今天是祖母出殡的日子,大哥一大早就不知所踪也就罢了,现在连大伯都这样不管不顾的跑掉了,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现在连你都不听祖父的警告的话——” “你闭嘴,我们公主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青萝的目光冷厉,以手中马鞭朝她遥遥一指,“你们要做孝子贤孙就尽管去,我家公主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荣怀萱对褚浔阳,其实还是不敢当面招惹的,虽然不愿意服软,脚步却是不听使唤的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躲在了二夫人的身侧。 二夫人几乎是勃然大怒的说道:“你这区区一个贱婢,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这样顶撞主子!” “主子?”青萝满是嘲讽的冷笑了一声。 “走!”褚浔阳已经率先打马往巷子外面奔去。 青萝一挥手,就带着一众随从风驰电掣般赶紧跟上 马蹄声响成一片,很快就从眼前绝尘而去。 荣澄昱几乎是暴跳如雷,额角青筋暴起,盯着那个方向,眼神阴晴不定。 二夫人心里冷笑了一下,走上前来道:“父亲,吉时就要过了,里面还有好多客人在等着呢,这定国公主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大伯也——” 荣钦皱眉,赶紧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母亲,你少说两句吧!” 荣澄昱却是紧跟着朝他看过去,没好气道:“你还愣着噶什么?你大嫂带着身孕出门,要是路上生出个好歹来,这算什么?你还不赶紧跟过去看看?” 荣钦愣了一愣,明显是有些意外的猛然抬头朝他看去。 荣怀萱却是不乐意了,大声道:“祖母出殡,如果连我二哥都不出现的话,还不要被人戳脊梁骨吗?祖父,他们不懂事那是他们的事——” “你闭嘴!”荣澄昱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 荣怀萱也是很少见他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被吓的顿时噤声,眼泪开始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儿。 “其他人都回灵堂那边去,丧事不能耽搁!”荣澄昱道,转身大步的往门里走去。 二夫人还是有些不高兴,盯着荣钦直打眼色,“你去看看就好,横竖那些人个个都乖张霸道,你也肯定拦不住!” 荣钦却显得心不在焉,一直盯着荣澄昱的背影在看,这个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了二夫人一眼。 “母亲——”他开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二夫人的心思明显不在此处,转身已经匆匆追着荣澄昱等人进去了。 因为这个插曲打岔,宣城公主的棺木就还停在灵堂没有被运出去,荣澄昱回到灵堂,目光飞快的四下里一扫,眼底顿时就闪过一抹异色,然后他就飞快的镇定心神,赶紧给在场的客人们告罪,又命下人们赶紧启棺,赶着吉时出府。 “太子殿下呢?”趁着众人忙碌,荣澄昱就低声对身边的管家问道。 “啊?”管家却似乎是根本就没注意到风连晟的人已经不在了,举目四望,满脸茫然,赶紧过去找方才留守这灵堂的二老爷荣显华去问。 “哦,父亲是说太子殿下吗?殿下说宫里有事,陛下传召了他上午要进宫面圣,他的时间来不及,就先走了!”荣显华道,也是忙的焦头烂额,赶紧又过去盯着棺材出门。 荣澄昱也没说什么,只沉吟了一声,脸上表情莫名凝重。 管家从旁观察他的脸色道:“国公爷,您还在想世子爷的事情吗?公主本来就不是他的生母,两人不是一条心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过后要被传出什么闲话去,也不必太当真的。” “我担心的是定国——”荣澄昱却道,神色之间一片凝重,盯着院子里某个未知的方向,“她这个时候离京,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因为事关风清茉,荣显扬的心情急切,走的很急,直接闯出城门北上而去。 褚浔阳因为在大门口耽搁了一会儿的时间,就落后了他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出城,这边她的人马才刚过城门,荣钦带人跟在后面,也是紧赶慢赶,而待到荣家的人全部出城之后,后面却又见第三波人马蹄飞扬,风尘仆仆的追了出来。 来人都是便装打扮,但只从外表上看,就个个精干,非同等闲。 一行人从内城方向火速奔出,才刚要过城门,冷不丁就从另一侧的方向驶出一匹快马,马背上的人横臂一拦,大声道:“留步!” 铁方出现的突然,那几人始料未及,连忙拉住了缰绳。 为首一人皱了眉头,警觉的四下里管观望,直觉上他总以为是风启该在附近,但是左右环顾,却没见到人。 “是二殿下对奴才等人有什么交代吗?”定了定神,那人问道。 宁平公主的事情过后,宫里宫外,但凡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对那位淡然又寡言的二殿下生出了很重的防备之心。 “是!”铁方也不废话,直接点头,“二殿下请各位回去转告太子殿下,你们要走的这一趟差事,他会全权代办,请太子殿下放心就好!” 风启居然算准了他们会奉命跟随荣家的马队出城? 那人的心里陡然一惊,却不能对风启唯命是从,只还是和气的争取道:“铁护卫,咱们同是听差办事的,您也知道我们的难处,若是不能遵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去办,恐怕——” “太子殿下的原意也只是一番好心,命你们暗中窥测保护定国公主和荣世子一行,有我家殿下在,想来太子殿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回去如实禀报就是。”铁方道,态度越发的强硬,直接打断他的话。 风连晟和风启之间是友非敌,再加上现在非常时期,那些人虽是带了风连晟的命令出行,但是走前也得李维的嘱咐,凡事都可以有变通的余地。 几个人心中权衡,最终也只能是妥协,互相对望一眼,就冲铁方抱拳道:“既然是二殿下出面,那奴才等人当然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只是事关定国公主一行的安危,要有劳二殿下多费心了!” “这个自然!”铁方颔首,也不挪地方的堵在那里。 那些人也是无奈—— 铁方既然会在这里,就说明风启是早有准备,他可以叫铁方堵在这处城门,就同样也能叫人封锁其他城门,他就是要给褚浔阳行方便,不准人跟着她,那么哪怕是风连晟—— 想要硬碰硬,都免不了一场纠葛。 一行人打马原路返回,铁方一直目送他们走的远了,方才调转马头,直接出了城门。 风启就驻马等在城门右侧的一条小路上,雪白的狐裘大氅将帷帽压得很低,将他苍白的脸孔遮掩住了大半,最清晰可见,就是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刚毅唇线。 “殿下!”铁方打马过来。 “办妥了?” “是!属下已经打发他们回去了!”铁方颔首,顿了一下,又补充,“太子殿下那里,要不要属下再去盯着?这一次他的人既然是被我们拦下了,难保他后面——” “他不会!”风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断然摇头,他的唇角牵起一抹近乎是自嘲的讽笑,“连晟的性子,的确也是个狠辣的,但是他的耐性和忍耐力也都首屈一指,他不可能没存采取非常手段有绝后患的心思,但同时——这一次,他真正的目的,却更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 有褚浔阳在,风连晟就要受到掣肘,他不甘心一直受制于人,就不可能不存永绝后患的心思,而这一次—— 延陵君,荣显扬还有褚浔阳这一行人都一股脑儿涌出京城,这对风连晟来说,绝对是个机会。 他要在路上下手,要比人在京城要方便的多,届时也可以祸水东引,把一切都赖在风邑和长城部落的头上去。 可是现在—— 风启的存在和态度,却成了他绕不过去的障碍。 他派了那些人出来,与其说是冲着出京的褚浔阳,还不如说是最后再试探一次风启的态度,风启果然等在这里,拦住了他的人,这就说明风启对褚浔阳的事情,的确是十分上心,这样一来,他就不可能还指望能够完全瞒天过海的成事了。 甚至都不需要风启出面做什么,他只需要将这个消息传到西越,告诉给褚琪枫知道,褚琪枫就会出面,闹一个山海颠覆。 “那定国公主和荣世子这一行是要赶着去哪里?好像走的就是西越的方向?”铁方道,他对风启的判断,从来都是毫无怀疑的,“事不宜迟,我们也赶紧启程吧!” “我们?”风启笑了一下,却是调转马头,直接取道身后的那条小路,缓慢的打马前行。 铁方大为意外,赶紧追上去两步,“殿下,这条路——您不是要去追定国公主吗?” “谁说我要去追他们了?”风启反问,说着也等铁方回答,就又继续道:“京城里马上就要出大事了,我们就去行宫避几日吧!” 从荣家父子的表现上来,不难发现,荣家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了,要知道,这世上能将荣显扬逼得方寸大乱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风连晟派人出来,还有一部分目的,一定是冲着打探这一重*的,显然铁方等人也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所谓好奇心这种东西,风启自然也有,可是—— 他不屑于挖掘。 事关褚浔阳,虽然他的好奇心会更重一些,但却还总是刻意压制,在任何事和任何方面都逼迫着,不准自己再更进一步。 铁方对他,总是无法理解,但又不敢逾矩多言,只能顺从。 一行人打马往那一侧的小路上走去,天气隐隐的有些变了,天空中偶尔几片碎雪扬起,扫在脸上,有些尖锐的疼。 风启面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北风卷过,他偏头躲避,帽檐被风刮落,不经意的略一偏头,莫名只觉得身后某处,有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这种被人窥测感觉很不好。 风启的眉头微蹙,直接扭头看过去,果然就见对面半掩映在树林间的另一条小路上,另外一对人马驻足观望。 那为首的少年,披一件紫金色的貂皮大氅,面色如玉,容颜冷峻,目光深邃又冷凝,一张脸孔上面,全无一丝一毫的表情,那冷漠之间,却又有一种叫人觉得完全陌生的狂傲之气。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明不过仓促一瞥,却都心领神会,各自将对方打量一遍。 铁方见到风启的视线顿住,就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 那边的少年却已经漠然调转马头,带着身边一行人款步离开。 铁方不由愕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打了个激灵,愕然道:“殿下,那不是——” 这个时候,风启已经回过神来。 他没有说话,只将帽檐扶上来,仍旧是遮住了大半张的面孔和表情,唇边苦涩蔓延,缓缓牵起一抹笑。 褚琪枫,褚琪枫呵—— 这世上,果然有太多的人和事在她的心间都是他永远也比不了的。 ------题外话------ 嗯,马上要最后的对决了,boss还没出呜,应该是明天再更新一章之后我就直接请假码结局了,宝贝儿们开心么O(∩_∩)O~ ps:岚宝新文已开《重生极权皇后》还是女强,美男多多,快来围观! ☆、第076章 崩塌 褚浔阳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好,怀孕三个月过后,胎象稳固,基本没什么妨碍。 前面荣显扬心急如焚,一路马不停蹄,走的很快,褚浔阳带人自后面一路的追,一时半刻竟也赶不上他的进度。 “公主,世子爷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他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青萝问道。 “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上一次重伤,父亲他虽然是伤了元气,但好在是没受内伤,再加上调理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伤处早就愈合的差不多了,只要不是牵动旧疾复发,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长途跋涉,会辛苦一些。”褚浔阳道,同样是眉头深锁,心中焦灼不已,想了想,就回头望了眼京城的方向道:“后头都按我的吩咐做了吗?” “是,远山已经过去城外咱们亲军驻扎的地方传信,把咱们人全部限制住,不准他们掺合城里的任何事!”青萝说道,顿了一顿,还是有所顾虑,“不过公主——您就这么样将京城之地的大局弃之不顾,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继续赶路,唇边缓缓牵起的笑容冷酷,“京城方面的局势,本来就不是应该由本宫来负责的,崇明帝和风连晟如果连这样的局面都掌控不住,那就只能说明是他南华王朝的气数将尽了,就算本宫愿意去掺合,那也不过浪费时间罢了。横竖他们要窝里反,要争锋夺权,就都随便他们去了,走出来——我和君玉都乐得清闲。” 话虽是这样说,褚浔阳的眼中还是难免流露出些许忧虑之色,因为—— 她的眉头微蹙,有些心焦的望着未知的前路。 延陵君明明已经暗中离京,那人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再次泄密给荣显扬,目的显然是为了借由荣显扬做跳板,将她也一并逼离京城的。 这样的用心良苦,这样的不择手段,只能说是他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崇明帝和风连晟虽然个个都非等闲,但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蛰伏这么久而分毫破绽也不露的—— 那人,也当真是个难缠的狠角色了。 青萝侧目看她,见到褚浔阳也露出这样凝重的神色来,心里不免就跟着多了几分忧虑。 从京城赶往楚州,就算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的赶路,至少也得两个日夜的时间。 一路上青萝都提心吊胆,唯恐颠簸的利害而连累褚浔阳动了胎气,最后在第二天晚上,终于还是强行将她劝着停下来,暂时缓了半个时辰。 褚浔阳身边的人,虽然都是最顶级的暗卫,但是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也吃不消,一行人分散在两边的管道旁边大口的咀嚼干粮,就听身后的管道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青萝立刻警觉,提了剑,奔到大路中央将人拦下,待到看清楚来人,便是防备的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荣钦收住缰绳,自马背上翻身下来。 彼时褚浔阳已经举步走了过来,不冷然的扫了他一眼。 荣钦知道她和延陵君两口子都不喜欢他们二房的人,而他自己这一次跟过来,也本身就带着几分尴尬,脸皮不免僵硬,嘴唇动了动,斟酌着刚要解释,褚浔阳已经无所谓的开口道:“是国公爷让你来的?” 荣钦闻言,反而无话可说,脸色微微涨红,脸上表情越发的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点头,“是——” 他是有话要说,却只是觉得完全的无从说起。 好在褚浔阳半分也不介意,转身已经漠然的走开,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他对你,也算是关照。” 说完就回到坐骑旁边,从马背上结下水囊来喝水。 荣钦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再看她挺着大肚子风尘仆仆的模样,莫名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几分愧疚的心思。 “公主——”他下意思的上前一步,却被青萝防贼一样的给挡下了。 褚浔阳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荣钦看着她,再次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褚浔阳等了片刻,脸上却是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来,一扬眉道:“你愿意跟就跟着吧,横竖别碍我的事就行!” 青萝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去管荣钦,回来从包袱里取了干粮给她。 荣钦等人的马,脚程上不如褚浔阳等人的贡马良驹,这一路狂追不舍,也是辛苦的很,早也是饥肠辘辘,饿的两眼发晕,当即也不再矫情,各自掏出干粮充饥。 褚浔阳一心记挂着延陵君和荣显扬那边的情况,也不愿意耽搁,匆匆的垫了肚子,一行人马上就继续启程北上。 抵达烈焰谷外,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 因为烈焰谷的位置隐秘,进谷之前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褚浔阳就把荣钦一行还有自己的暗卫全都留在了山谷的入口处,只带着青萝一人进谷,往里走了不远,就见梁五带着荣显扬身边的人也被留在了半路。 “公主?”梁五见到她,不由的大为惊诧,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满面担忧的盯着她的肚子瞧。 褚浔阳也不搭他,只就自顾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进谷去了?这一路上,他的身体都还好吗?” “哦。勉强还算可以!”梁五回过神来,赶紧回道。 “嗯!”褚浔阳点了下头,直接也不多说,继续举步往里走,“你带人守在这里吧,如果后面再有人来,格杀勿论,务必将人拦下!”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继续往里走。 烈焰谷这里地处隐秘,再加上环境险恶,平时人迹罕至,但是这一路走过去,却能很明显的看出小路两侧草木被人踩踏过后的痕迹。 “最近出入这里的人应该不少的。”青萝道,眉头深锁。 延陵君是得到深蓝的密报匆匆连夜赶过来的,深蓝大概也是吓坏了,密信上面交代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说是鬼先生延陵君无故失踪。 而荣显扬那里,他虽然没有主动提起会突然奔赴此处的原因,但只就他和延陵老头儿之间保留的那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来看—— 这次的事件,应该不只是延陵老头儿失踪那么简单,而是十有*—— 还牵扯到了风清茉的去处。 毕竟这普天之下,现如今唯一有可能知道风清茉下落的人,就只有延陵老头儿一个了。 涉及到风清茉,那么这事情就绝对的严重了。 褚浔阳的心里紧张,紧紧的抿着唇角大步往里走,穿过那道水帘,进到谷内,直奔延陵老头儿的住处。 这谷内的环境倒是没有被损毁的迹象,不过想来也知道,延陵老头儿和深蓝两个在这里,就算是遭遇了什么人的突袭,也不可能怎么剧烈反抗。 褚浔阳一路急行,去到延陵老头儿的院子里,却没见什么人,再绕到后面的药庐,却件延陵君父子两个,一个表情赛过一个凝重的站在那里,深蓝在旁边抽抽搭搭的不住抹眼泪,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 这屋子里的旧桌椅倾翻了几张,茶具碎裂了一套在地上,泼出来的茶渍已干。 最先看见褚浔阳进来的人是桔红。 “公主?”桔红冷不丁的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对延陵君道:“主子,公主来了!” 延陵君本来正拦着荣显扬,再和他说着什么,闻言看来,不由的就略一晃神。 “芯宝?”延陵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你怎么也跟着来了这里?” 都还不及他走过来搀扶褚浔阳,眼前的荣显扬就已经趁机推开了他,大步闯进了后院。 一边是荣显扬,一边是褚浔阳,延陵君明显是顾不过来,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褚浔阳已经走上前来,握了下他的手指道:“我没事,就是不放心父亲,所以才跟着过来看看!” 不用多说,延陵君也是马上就心知肚明,荣显扬是因何得到消息赶来的。 他周身的气势一冷,骤然就添几分杀意。 “这里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褚浔阳问道,四下里环顾一周,也顾不得多说,延陵君就隐晦的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指,也往里面的方向快步行去。 延陵老头儿这里,褚浔阳前后也算来过几次,但延陵君说他对后面的药庐有忌讳,所以回回都是在前院止步的。 这后堂,褚浔阳是头一次进来,各处的摆设朴素,和这谷内的其他地方无甚差别,最里面一闪木门陈旧的屋子,在一块高大的山石边上建成房屋。 彼时荣显扬已经推开大门闯了进去,那屋子虽然已经是空了有些天了,但是屋子里依旧有很厚重的草药味道,各种炼药的大小炉鼎错落不一的摆放在地面上和架子上,靠近右边墙壁那里白房的瓶瓶罐罐砸烂了很多,胡乱的滚在地上。 这本来应该是一间十分平常的药庐,但是这谷内四季温和,这屋子里却明显透出几分凉意,再往里一看,正对着大门口的石墙上面竟豁然洞开一扇石门,那里面寒气袅袅升腾而起,似乎是个冰窖的样子。 荣显扬人已经走了进去。 褚浔阳不由的大为惊诧,侧目去看延陵君道:“这里是师公炼药的地方?怎么会有个密室?” 延陵君无奈的吐出一口气,捏了捏她对手指,只一声不吭的走了进去。 那冰窖里面的空间不大,也是随处弥漫着一片浓厚的草药味道,里面靠近四面墙壁,里面的温度倒也不就是有多阴寒,只是比平时外面正常的温度略高。 靠近右侧的石墙边上,摆放了一张石床,被褥被人扯开,凌乱的丢在地上,而那地面上一滩血液已经干涸,侧卧其上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的尸身。 那女子明显已经死去多时,血早就不留了,好在是时值冬天,再加上这冰窖里的气温略低,才能暂时镇住她的尸身不腐。 荣显扬走过去,看到那尸体的时候,明显就是浑身巨震,那么英武果断的一个人,居然生生愣了片刻方才弯身过去,扳过那女人的身体查看她的容颜。 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女子面庞,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三四十岁的模样,五官生的平平,也不出色,可是看清楚了她的容颜,荣显扬的脸色却是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如遭雷击一般猛地撤手,眼神混乱的往后连退数步。 “父亲认得这个人吧?”延陵君只看他的反应就已经心里有数,深吸一口气走过去。 荣显扬整个人如是被抽空了一样,根本就没听到延陵君的话,却是他身边跟过来的另一个心腹咝咝的倒抽着凉气道:“秋容怎么会死在这里?她不是——她不是——” 她不是应该跟着阳羡公主的吗? “大叔你认识这个女人吗?”深蓝抹着眼泪从外面进来。 那随从只去看荣显扬的反应,并不敢随便作答。 延陵君的心里早有猜测,这个时候只看荣显扬这主仆两人的反应就已经基本证实,他走过去,扫了眼横倒在地的尸体道:“这人——是母亲身边的宫女吧?” “嗯!”那随从点头,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思议的竟然苦笑出来,“她不是应该贴身跟着公主的吗?怎么会死在这里?” “果然是这样!”延陵君突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荣显扬到了这个时候才像是缓慢的有点回过神来,一寸一寸的抬起视线,朝延陵君看过来。 这里的情况十分之诡异,延陵君和他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褚浔阳的心里也已经隐隐有数,就揣测着开口道:“怪不得上一回我们过境路过这里的时候,师公他执意要在这药庐里受了我们的拜礼,难道那个时候,母亲她人就在这里?” 她说着,就又看向了荣显扬道:“父亲您是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吧?” 只看荣显扬的这个反应就知道,他是肯定不知情的。 荣显扬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浑浑噩噩的,一张脸上血色全无,较之于地上倒着的女人,他那样子,看上去才更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只是眼睛通红,看上去恐怖无比。 延陵君不忍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侧目对深蓝使了个眼色,“实话实说吧!” “哦!”深蓝擦了把眼泪,回忆着说道:“那是四天之前,我出谷去楚州城里买些东西,下午回来的时候,过来药庐给鬼先生送茶,就发现他那屋子里的桌椅倒在地上,我没寻见他的人,怕他别是做了什么古怪的毒药把自己给伤了,在外面喊了他两声,他没答应,我就自己摸到这里面来看,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鬼先生他人不见了,这个有个石屋,这个女人被人抹了脖子,死在这里。”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留在这里照顾鬼先生的起居,这个女人,你也从来没有见过?”褚浔阳问道。 如果这里没有这间密室,那么还可以勉强解释,这个宫婢是偶然过来拜访延陵老头儿的时候刚要遇到突发状况而遭遇了不测,但是这间屋子的存在,却难免叫人浮想联翩。 其实对这里的状况,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心照不宣了,只是荣显扬未必受得了,所以延陵君和褚浔阳双方也都不予点破。 这石室之内的气温冷的有些彻骨,一直又过了许久之后,荣显扬方才一个字一个字很缓慢的开口道:“没有留下线索?也没有任何暗示的信息吗?” 如果被劫走的人是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那么不言而喻,那人的目的就只能是为了挟制他们父子的。 荣显扬的声音嘶哑,低沉的甚至很有些含糊不清,他的手指在袖子底下不住的收紧,力气用的太大,到了最后都在隐隐的发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风清茉的贴身婢女会出现在这里?延陵寿这里有一间密室?难道这么久以来—— 不!不会是这样的! 延陵寿不会欺骗他,如果阿茉她人真的是在这里,也没有理由一次次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来去,永远的和她失之交臂。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荣显扬转身,他脸上的表情刚毅而沉寂,但那面部表情却明显是因为隐忍而变得僵硬,他一步一步的走,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只让看着他的能就会觉得沉重。 仿佛是整个人突然陷进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里,一瞬间就沉沦到底,再也醒不过来了。 延陵君觉得自己只看着他的背影,就能将他此刻心情领略的彻底,就连他也都不曾想到,本来是以为只有延陵寿遇险,有人想用他来引开他们父子,可是不曾想,石破天惊,居然还会生出这样的曲折来。 如果同时入局的还有母亲,父亲—— 他该是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 “父亲——”延陵君开口,想要劝他,可是这样明知道是自欺欺人的话,他自己就都完全说不出口。 荣显扬一步一步的往那石室的外面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不察,就被脚边的一块坚冰扳了一下。 “世子爷!”他的随从低呼一声,连忙就要上前扶他。 荣显扬却是坚决的推开他的手,一掌压在了门边的石壁上。 延陵君和褚浔阳站在他的身后,谁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站在那里的脊背佝偻,仿佛只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这个从来都为安如山的男人就垮了下来,凭空苍老了许多。 “去备马!”荣显扬的声音低沉而暗哑,听起来甚至是没什么力度,他狠狠的用力闭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却怎么都掩不住这种由心而发的疲态,“回京——” 风清茉到底怎么了?他的妻子,他挚爱了一生的那个女人—— 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会毫无所察?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无能也无用? 如果她真是出了什么事,那么当年—— 不,他从来就不后悔一意孤行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可是—— 如果就是因为他这样自私的决定而要让她遭遇到别的更加可怕的苦楚,那么他—— 荣显扬的脑中混沌一片,各种情绪混杂,冲撞的利害,那感觉就像是脑袋被人不断的重击,疼痛的利害,内心深处明明有一个狂躁不已的声音在叫嚣,可是喉咙里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完全的发不出声音。 几十年来的信念和人生,就要这样崩塌碎裂了吗?这一刻,仿佛沧海颠覆,眼前的一切都被倾覆的一塌糊涂。 他的手掌撑在冰冷的墙面上,用力用力的扣紧,指甲缝里有血珠凝聚坠落,一滴一滴落在脚边光洁透明的冰块上。 “世子爷,您先别想得太多,没准也没什么事呢。”他的随从走上前去,试图扶起他的肩膀,然则就是这样轻轻的一下碰触,荣显扬高大的身体却就像是决了堤的河岸,突然之间全面崩盘,膝盖一弯,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世子爷!” “父亲!” 延陵君和褚浔阳俱都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要扶他,他却隔开两人的手,就只想自己站起来,不曾单手撑着膝盖才一用力,就是猴头一热,蓦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身体就软弱无力的扑在了地上。 ------题外话------ 刚刚赶出来的一章,现在马上奔火车站去,我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家,本来想今天之后就直接更新写结局的,但是前面几天总是断更迟更啥的,怪不好意思的,我再挣扎下,明天应该会继续更,只是时间可能要推迟到中午那块儿,宝贝儿们别急,么么哒 ps:新文已经开了喂,还有谁没去报道的,赶紧,人气不好我捉急。《重生极权皇后》宅斗宫斗权谋,应有尽有,女主炒鸡霸气!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啊,看在我努力双更的份上,呜呜~ ☆、第077章 迷雾,掩饰 “父亲!”延陵君低吼一声,赶紧过去扶住他,探手去摸他的腕脉。 荣显扬却就好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一样,屡次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但是一次次却都只是徒劳。 褚浔阳从旁看着,也是焦心不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当年褚易安每每现在人后的落寞。 这两个男人,都是一生的为情所苦,一辈子的思而不得。 不知不觉的,褚浔阳就红了眼眶,走过去,握住延陵君的一只手道:“君玉,父亲他还好吗?” “上一次心脉受损还没有痊愈,这一次本来只是急怒攻心,但是血脉冲撞,恐怕要诱发内伤了!”延陵君语速飞快的答,说着已经强行抱起荣显扬往外走,“先去师公的屋子里,我得马上给他施针。” 一行人跟着他,急匆匆的就近去了延陵老头儿的屋子。 荣显扬的意识是清楚的,却偏偏完全使不上力气,他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是怎么都动不得。 延陵老头儿这里有现成的金针,深蓝手脚麻利去翻找出来。 延陵君在他心脉附近的穴道连扎数针,见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试图站起来,索性便直接封住了他的昏睡穴。 “大公子,世子爷他还好吗?”荣显扬的侍卫问道。 “暂时还好,但是短时间内一定不能叫他再动怒了!”延陵君说道,从床边站起来。 褚浔阳取了帕子给他擦汗,他却明显是没心思,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荣显扬,然后对深蓝吩咐道:“昏睡穴的位置你是知道的,你在这里守着,每隔两个半时辰就给父亲重新施针,暂时不要让他醒过来。” 说完又转身去外屋的桌子上找了笔墨,匆匆写了张药方递给桔红道:“这个你拿去厨房煎药,赶紧送过来!” “是!”桔红抓了药方就飞快的跑了,延陵君这才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里,已经是日暮时分,山谷上方的洞口处有一缕艳红如血色般的光辉落下,照在院子一角,而其他的地方,光线难及,已经早早的陷入黑暗。 这两种颜色极致的冲突之下,就像是心里此刻的心情,明明是看到了一缕光,整个人却深陷入黑暗之中,完全的找不到缺口。 “君玉,你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褚浔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是他做的!”延陵君负手而立,站在黑暗中的身影有种森冷的杀意自周身沸腾而起,“他不仅是要逼迫我离京,更要完完全全的拿捏住我和父亲,要我们全都落入他的控制之内。” “我不是说这个——”褚浔阳道,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眼身后药庐的方向,“我说的是那药庐里面,之前我就隐隐觉得在母亲的事情上,师公他是有所隐瞒的,上一回他赶着进京,我也当面试探过,不过是被他搪塞过去了,现在看来,我的感觉——似乎是对的。母亲的那个婢女,应该不会是偶然过来这里才刚好遭遇了无妄之灾的吧?” 这种可能,几乎可以趋近于零。 延陵寿明明是说他和风清茉之间已经断了联系了,看荣显扬的表现,他也一定以为是这样的,那间石室的存在就是一切的突破口,现在褚浔阳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大胆的揣测—— 其实在风清茉的去处上,延陵老头儿说了谎,这些年,她根本就不曾远走,而是藏在烈焰谷的,但是因为某种理由,这一重真相被延陵老头儿给隐瞒了下来。 他所谓的药庐禁地,连延陵君都不准擅入,目的—— 就是为了守住这一重秘密。 而现在,延陵老头儿和风清茉双双失踪,事实上更大的可能是—— 对方的真正目的就只是风清茉,至于延陵老头儿,不过一个附属品罢了。 因为他很清楚风清茉在荣显扬父子跟前所能起到的作用,拿住了她,就等于是将荣显扬给拿捏的死死的了,而为了顾及荣显扬,延陵君,甚至是她褚浔阳都要跟着受制。 这一条关系链串起来,才真的是一劳永逸。 即使得不到当事人的亲口证实,褚浔阳所说,也已经无限趋近于现实。 延陵君的面容冷肃,眼中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叹一口气道:“现在我最怕的,不是要受制于人,而是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让我们丧失了所有主动权的必杀局,不管中间他要求什么,恐怕到最后,我们都要做他刀下的亡魂!” 他们这些人,全都不是善茬,这也就注定了,那人为了防止将来被他们算旧账的打击报复,就只能是借由这一次的便利,将他们所有人都全部灭口。 偏偏,这个时候,他们丢全无还手之力。 褚浔阳也是心焦不已,“师公和母亲既然是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势必分外小心,想必轻易不会让我们找到,而且——” 褚浔阳说这一顿,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总不能一直叫父亲就这么昏睡下去吧!” 延陵君闻言,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无比懊恼又自嘲的恨声道:“这一切都要怪我,是我太轻敌了,我一直没有戳破他的身份,原是为了留着他去和十二舅舅之间自相残杀的,没承想,最后却是透明反被聪明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反而叫他给逼进了死角了!” “这怎么能怪你?”褚浔阳亦是心里发苦,忍不住的遗憾,“母亲的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有人能顺藤摸瓜的寻到烈焰谷来都不足为奇,可是谁能想到居然会牵连出母亲的事情来,现在也不知道她和师公都怎么样了!” 千算万算,只是因为提前谁也没能料想到风清茉的行踪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突然暴露,无疑—— 她的存在,成了荣氏父子身上最薄弱的突破口,轻易就能让他们这一群人都全无还手之力。 延陵君这个时候也是心急如焚,但是荣显扬已经放错大乱,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这个时候,两个人也都没什么心思交流,只彼此沉默的静立不动。 好在是延陵老头儿常年鼓捣这些东西,这烈焰谷里的药材准备充足,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桔红才把煎好的药捧着送了进来。 “主子,药煎好了!” “嗯!”延陵君略一颔首,“进去吧!” “是!” 桔红应了,捧了药碗往里走,延陵君却没跟进去。 褚浔阳也知道他在这件事上十分的为难,略一思忖,就主动走过去道:“你也不要再多想了,横竖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都还凡事好说,可是现在的关键是父亲,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就干脆想个长远的法子——” 用金针封了荣显扬的昏睡穴,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褚浔阳的意思是如果延陵君怕他会控制不住情绪,最好是直接对他用药,让他直接睡上一段时间,直接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唤他。 为今之计,哪怕只为了荣显扬的身体考虑,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断然摇头道:“不了!” 褚浔阳微微诧异,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抬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抱了抱,然后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父亲着想,可越是因为事关母亲,我就越是不能替他擅自自主,就算前途未卜,但是不管是吉是凶,也都还是要让他直接参与的好。” 那个人之所以会这么做,分明就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思,但凡是他要事败,那么就算只为了解恨,能拉来垫背的人自然也是多一个就算一个的。 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那边的情况未明,他们的安全,谁都保证不了,怎么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他们能控制住最终的局面还好,否则—— 就算现在能让荣显扬睡着,回头等他醒来,听到的是比现在更可怕的噩耗,他也一定渡不过这一劫去。 这其中利害,褚浔阳也很清楚,只是荣显扬和她之间毕竟割了一重,她不好随便替对方拿主意罢了。 “嗯!”褚浔阳点点头,手指点在延陵君的胸口,“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糟,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之间,即使再如何的艰难,他们也都熬过来了,后面的情况再糟糕,也不见得就会糟到哪里去!” 延陵君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的唤她,“芯宝!” “嗯?”褚浔阳浅浅的应了声,但是随后他却就又没了声音。 褚浔阳等了片刻,心里奇怪,就干脆推开了他臂弯,直起身子和他对视,“你有话要和我说?” 延陵君近距离的看着她,唇角弯起的那一个笑容并不似往常那般张扬明媚,反而淡漠的若即若离,有种朦胧的极不真实的感觉。 褚浔阳皱着眉头看他,又过了好一会儿,延陵君方才说道:“你跟着我,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这个人的脸皮之厚,首屈一指,并且一直都不拘小节惯了,关于两人身份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如果他真是因为褚浔阳是下嫁而入了心,当初就不会那么不遗余力的争取。 “怎么突然这样说?”褚浔阳眨眨眼,有些不解。 “我知道你不惧这些风波算计,可是作为你的夫君,我却不能承诺你一份最简单的平静的生活,反而让你在大着肚子的时候都不得安生,我的心里,总会觉得对不起你和孩子!”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他本来也一直在尽力拖延,想要争取让这整个大事件爆发的时间推后,最起码要等到褚浔阳生产之后,可偏偏事与愿违,就是有人等不得的要生事,就连这平常普通的一点愿望也不叫他实现。 即便平时他就不是个会多想的人,但是这样的局面之下,心里对褚浔阳也总是存了难掩的愧疚。 他的手指隔着衣服蹭着她隆起的腹部,脸上表情说是温存也无奈,虽然唇角始终带一个微弯的弧度,但却明显是隐藏了很重心事的模样。 褚浔阳也不动,就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皮上蹭来蹭去。 其实对于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一直都是被动接受,甚至是有一种十分不切实际的感觉,是一直到了到了这一刻,看着延陵君这样专注又柔软的神情动作,她才终于可以领悟到这个正在她腹中缓慢成长的孩子的真实性。 那是两个人血脉的延续,有了他,他们才是真的被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的东西给打上了烙印,紧紧的牵连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这是一种几乎可以将人心柔化到骨子里的温暖的感觉,他不再只是那个一路追随她,不离不弃,有时候甚至叫她理解不了的男人,而更是—— 她孩子的父亲。 这种信念和责任,叫人觉得温暖也踏实。 褚浔阳的唇角不觉弯起一抹笑,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整个手掌都贴在自己的肚皮上。 男人的手掌宽厚,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褚浔阳就兴奋的笑了,“我能感觉到的,他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其实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时机刚刚好?趁着他还在我的肚子里,我带着他,好歹是能保证叫他蹭个安全,要不然再等几个月,带这个奶娃娃来回折腾,那才是个大麻烦呢!” 横竖她这么嫌弃自己的这个肚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但是这一次明明是想要表现好感的,出口却也跟着变味儿了。 延陵君忍俊不禁,早就习以为常,点头道:“是啊,暂时留他在你的肚子里,好歹是能蹭个安全。” 他俯首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褚浔阳太强悍,凡事上面也太过无所畏惧了一点,就是这样,也会常常突显出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无能,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是喜欢看她身上透露出来的狂傲之气,因为喜欢,所以就更加珍惜,每每看到她这踌躇满志的模样,就会觉得自己人生里所有一切的愿望都被满足了,只要她能觉得快乐,那么他—— 只要看着她,就已经足够了! “好了,父亲差不多该醒了,我先进去看看他,和他谈一谈!”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延陵君就从她掌下抽回了手。 “我们进来也已经有一会儿了,梁五他们在外面应该也等的急了,我先出去看看!”褚浔阳道。 “嗯!”延陵君点了点头,两人就各自转身走了一边。 褚浔阳直接从原路出谷,一直找到了还守在半路的梁五,彼时荣钦那一行人也都聚集在那里,等的心烦意乱。 “定国公主!”见到她一个人出来,荣钦就忍不住的心头一紧,赶紧迎过来两步,忍不住的往她身后张望,“大哥他人呢?难道他不在这里吗?” “他那里有点事,暂时走不开!”褚浔阳道,她对荣钦的印象不好不坏,也没有刻意为难,只道:“天已经黑了,这深山里头不安全,这里离楚州城不远,你们先去城里找个地方歇脚吧。” 褚浔阳说着,就从腰间解下一件信物抛给他,“楚州城内外都是我的心腹,你带着这个过去,他们会给你开城门的!” 现在南华朝中的动乱一触即发,不得不说,如果真能躲到西越境内,的确是个避祸的好去处。 荣钦是有些始料未及,手里用力的抓着那块玉佩,金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也没心思管他,只对梁五道:“父亲的伤势有了恶化的趋势,君玉正在照顾他,下一步的动作暂时还补好决定,总之你还是先等在这里吧,以备不时之需!” “是!”梁五应了,但是在听到荣显扬伤势恶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交代完了这里的事,褚浔阳就重新转身往那山谷里面走。 “公主——”不想后面荣钦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褚浔阳回头,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荣钦迟疑了一下,便举步走过去,将那玉佩递还给她,语气坚决道:“谢谢定国公主的好意,荣钦铭感于心,可是眼下多事之秋,我还是想要跟着大哥的。” 之前宣城公主的事情,明显是和荣钦串通,可想而知,在那个女人死前,必定是对荣钦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荣钦既然一直本分老实,那就说明他是把宣城公主的话记下了,所以褚浔阳倒也不担心他会背后捅刀子。 “随便你吧!”褚浔阳道,也懒得再费事和他计较什么。 夜里山路南行,青萝就扶了她的手往回走,不想几人才刚回到山谷入口的地方,就刚好迎着延陵君带人火急火燎的从里面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褚浔阳立刻警觉起来。 “进谷的另一条路上有发现!”延陵君道,面色凝重,只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浅绿带人过去搜查,说是在那边山谷的入口处发现了一些被人刻意清理遮掩过的血迹。” “那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褚浔阳连忙说道。 延陵君也知道劝她不住,眼下又着急赶过去,就什么也没说的点了头。 山谷这边的路口地势很险,大白天都要跨越冲从阻碍,晚上走来就更不方便,一路上延陵君都是将褚浔阳半拢在怀里护着,一步一步艰难的摸索过去,因为行路不便,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地方,彼时那里还留着人举着火把在等候。 “在哪里?”延陵君直接问道。 “主子,这边!”一个暗卫举着火把,引他们挪过去。 虽然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但这烈焰谷里的气候本就反常,这个时候草木也不见枯萎,那暗卫小心翼翼的拂开一丛深草,先扯着其中两片叶片给延陵君看,“这里——”然后又弯身下去,拨开草丛,“属下等人是今天下午从这边逐步搜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几点染在叶子上面的血迹,觉得奇怪,就又仔细的查看了周边,结果在这里发现了几时处沾了血迹的地方,但是很奇怪,地面上的血迹好像事后被人刻意的处理过,都用了泥土掩埋,并且有些叶片,也都被细心的擦拭过了,掩饰的极好,如果不是因为沾染血迹的地方过多,有遗漏,我们也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人说着,又连着指了几处发现给延陵君看。 “这些血迹虽然都已经干了,但是也可以看得出来,出血量绝对不少,不是区区三五个人的血,并且这周围的草木其实也有很多被破坏后又刻意休整掩盖的痕迹——”褚浔阳慢慢思忖着说道,抬眸和延陵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延陵君也是正色看着她,接口道:“曾近有人在这里恶斗了一场,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并不想被我们知道,所以才额外试图掩藏。” “如果其中一拨我们假设是闯进谷内掳劫师公和母亲的人,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判断,那些人应该就是但是在这里恶斗的双方之一?”褚浔阳道。 “即便是这样,那么另一方的人马又是谁?”延陵君不答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最后,褚浔阳也只是挫败的苦笑,“除了他,没人会需要这样刻意的遮掩,不叫我们追查到有关师公他们踪迹的线索,既然还有人会做这样的掩饰,那么不管当时和他们在这里起冲突的是什么人,至少——最后活着的,也应该是他的人。” 是谁做的?这里临近楚州,如果说是西越方面的人刚好凑巧发现了什么异样而出面阻止,这是极有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能说明延陵老头儿他们的去向叫人堪忧,因为如果是西越方面劫下了人,就没有理由不赶紧去通知她知道的。 眼前的局面,还是不容乐观,就在这时,山谷深处又有人步履蹒跚的奔过来。 众人不由的俱是心神一紧,循声望去,来人居然是满头大汗的深蓝。 “主子公主,不好了,有人要强闯烈焰谷,没准是冲着世子爷去的,梁五叔叔他们正在奋力抵挡,你们快去看看吧!”深蓝带着哭腔道。 有人要劫持荣显扬?这又是为什么?要做人质的话,只延陵老头儿和风清茉就已经足够啊! ------题外话------ 昨天从武汉奔回来,20个钟头的火车,居然木有空调,于是整整做了二十个小时的免费桑拿,完全崩溃的节奏,今天到家之后又狂洗衣服,我现在已经完全无力呜,更新晚了,求原谅~ 然后,今天周末,我没有办法和编辑说,等明天问下编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从明天开始请假写结局的,暂定18号上传吧,大家终于熬到头了,恭喜啊~ ps:新文已开《重生极权皇后》请大家继续支持岚宝,史上最强大女主即将现世,错过后悔哟→_→ “我南塘宋氏,反了!”那夜深宫锦绣,歌舞繁华,她于万众瞩目之下悍然操戈,回眸一笑,冷语铮铮,“自今而后,我宋氏一脉不再臣服于北狄皇室,各自为安,永不回头!” 题外话字数限制,我只能截这么多,具体的大家可以去新文文案试读 ☆、第078章 更好的筹码! “芯宝——”延陵君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褚浔阳也是心焦不已,低头扶住自己隆起的腹部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她现在行动上不方便,一定要跟着延陵君的话,多少要成为对方的负累。 延陵君也无暇思虑的太多,只就用力的握了下她的指尖道:“那你自己当心!”说着,又转向青萝道:“好好照顾芯宝!” “是,驸马!”青萝应了。 延陵君于是也不多言,急匆匆的就赶着回了山谷那边。 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深草丛中都还一动不动。 “公主,我们也要过去吗?”青萝试探着开口问道。 褚浔阳想了想,却是摇头,“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行动不方便,去了反而容易叫他分心。” 她说着,举目四望,打量了一眼这周边环境,道:“这里的环境凶险,我们也不要在此处滞留了,先出谷去,绕到外面的路口去接应,没准还能发挥点儿作用。” 进出烈焰谷的必经之路只有这么两条,这边的一条环境险恶难行,现在又是在晚上,但凡不是蓄意为了找死的人,都不会选择从这里出谷,所以这会儿他们先出去,堵在另一边进谷的路口那里,没准反而能帮得上忙。 “好!”青萝谨慎的略一点头,命人开路之后就扶着褚浔阳的手,主仆一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快速往山谷外面行去。 夜色深沉,这山野间偶尔充斥着一两声鸟鸣。 待到他们这一行人逐渐远去,稍远地方,靠近峭壁底下的一处深草丛中褚琪枫才带着蒋六几个心腹款步走了出来。 “主子,现在还要出面偷袭山谷的会是什么人?需不需要属下带人过去看看?”蒋六问道。 “不必了,如果连这么一点小事他都摆不平,延陵君就太辜负浔阳对他的信任了!”褚琪枫道,语气冷淡。 他的人之所以会到这里,分明就是挂心褚浔阳的情况,但这出口的语气,就好像谈论的完全就是与己无关的陌生话题。 别人不知道,但是这段时间之内,蒋六却是领略的深刻—— 自家主子变了。 自从浔阳公主远嫁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越发沉稳内敛,许多的时候,他不说话,就像是一座矗立在那里的冰冷的丰碑一样,叫人只能远远的瞻仰,连迫近都觉得发憷。 褚琪枫也不是没有察觉身边人对自己越发小心翼翼的态度,却也无所谓,只就目光深远的看着出谷的方向,字字冰冷道:“现在也不是我该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出手的时候,与其叫人知道我为浔阳潜力奔赴来了这里,还不如就叫他们以为我还留在京城。” 在这一点上,他拿捏的十分清楚。 他的心里的确是放心不下褚浔阳,但他能给褚浔阳的最大的依靠却是他现时的身份地位,只要他还是西越国主,只要他的地位稳固,这就是他能给予她的最为坚实的依靠和保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有他褚琪枫存在的一天,谁动了褚浔阳,都必将得他不惜倾覆一国也要掀起的疯狂报复。 这样的后果—— 几乎没有人敢于轻易尝试。 他会过来,只是寻一个借口,心心念念,想要再多看她一眼。 褚琪枫既然这样说了,蒋六自然也不敢有异议,点了点头,机警的再四下里略一观望,就不由的紧皱了眉头。 “主子,对面的山腰上有人!”蒋六沉声的提醒。 褚琪枫的脚步一顿,微微挑眉,飘过去一眼目光。 这山谷里的夜色清明,虽然只有星光,但是仔细辨认之下还是可以看到那半山腰半高的灌木掩映下,影影绰绰的长身而立站了几个人。 蒋六戒备的按着剑柄,随时准备出手和对方殊死一搏。 这边他们几人止了步子,明明也已经惊动了山腰上的人,但是出乎意料,那几个人居然也是站着没动。 双方之间隔着的距离有点远,明明能看到的就只是几个人朦胧的轮廓,但是褚琪枫的心里却有一种分外真实感觉—— 那个人的视线,恰到好处,也正是落在他的身上的。 “主子,他们会不会就是——”蒋六倒抽一口凉气,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思的就要拔剑出鞘。 “哎!”褚琪枫略一抬手,将他刚刚出鞘一半的长剑给压了回去。 他微仰了头,朝那山腰上又看过去两眼,便就淡漠的继续举步前行,一面道:“不用管他们,他们没有恶意的!” 如果对方真是冲着褚浔阳或者他来的,那么早就应该趁虚而入的动手了,而不会一直等到被他发现。 而且—— 虽然看不清真容,此刻褚琪枫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想法,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了,如果他所料不错—— 那山腰上的,应该就是前几天在南华的帝都之外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南华二皇子风启了。 蒋六也隐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一面一挥手,带人跟着褚琪枫往外走,一面还是多有不解的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认得他们吗?” 褚琪枫不语,又往前走了两步,却是不答反问,“之前要你再去彻查南华风启的底细,也没有新的发现吗?” “哦!没什么特别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和之前我们知道的没有多少出入。”蒋六脱口就回,“就说是这位二皇子一直秉承中庸之道,处事十分之低调,并且因为他很早就离京去了封地,所以很早就淡出了南华朝廷的政治核心地位,就是在封地那边也是循规蹈矩,默默无闻,开始有人注意到他,就是在年前他为了繁昌公主的事情突然回京之后。” 蒋六飞快的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对了,据说他对自己唯一的那个嫡亲妹妹是爱护有加的。” 褚琪枫一直一声不响的听着。 蒋六却有点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的情绪,这才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前几天南华方面闹出来的他和公主殿下传言也是来的十分突兀,属下也十分的不解,但是综合分析他前面做的一些事,却是不难发现——那件事,宣城公主虽然有刻意渲染夸大的嫌疑,但也的确是不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表明这位二殿下对公主的事情分外挂心!”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一见钟情,那么风启对褚浔阳的这种好感来的就太过突兀和莫名其妙了。 因为从风启和褚浔阳各自的生存轨迹上来看,在褚浔阳下嫁延陵君并且到了南华之前,他们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过任何的交集。 褚浔阳的身上,的确是有种叫人抗拒不了的独特的吸引力,叫人一经沉沦,再就欲罢不能,现在—— 好像真的就只能是用“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来解释风启对褚浔阳这种过于寻常的关注了。 只是么—— 细想起来,褚琪枫的心里,却总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事关褚浔阳,还是男女私情的事情,褚琪枫的心里突然莫名烦躁,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蒋六一直到把话说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屏住呼吸,扭头又朝半山腰上站着的那几个人影看去,难以置信道:“主子您难道是说那里的人是——” 那是风启吗? 那人不是躲到南华京城近郊的行宫里躲清闲了吗?居然—— 又秘密赶到了这里? 这样看来,宣城公主说他是对褚浔阳有意的事情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了。 蒋六这样说着,已经能够鲜明的感受到褚琪枫周身逐渐冷凝的气场,干脆就闭紧嘴巴,再就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为了不要引起褚浔阳的注意,他们主仆一行可以落后了好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夜色苍茫,也是很快的就被这谷地里长出来的深草掩埋了踪迹。 而那一侧的半山腰上,风启却像是一尊石塑一样,漠然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先是目送了褚浔阳,随后又看着褚琪枫一行离开。 身边史浩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作祟,硬着头皮道:“殿下,方才下面躲在暗处的那几个人是西越国主吧?眼下西越朝中局势也才刚稳定下来不久,太上皇又去了北疆督战,他居然这就轻易离京?” 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里奔袭潜到了南华的帝都附近,现在又一声不响的跟褚浔阳到这里,而最叫人理解不了的是—— 众所周知,他会出现,一定就是为着褚浔阳的,但他却就只是这样默无声息的一路尾随,甚至都不在褚浔阳的跟前露面,他这又到底是图的什么? 风启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山谷,并不言语。 这里的这个位置,是设伏袭击的绝佳选择,褚琪枫走这一趟,的确是冒了奇险的,但凡是有人提前察觉了他的行踪,埋伏下来,要在这里取他的性命,他绝对是九死一生。 楚州这里,前面他也分明是来过的,所以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就是为了看褚浔阳一眼,便就忽视了这里一切的凶险。 这个人,倔强任性起来,远比他还要执着和死心眼。 不管是延陵君还是褚琪枫,有了这些人珠玉在前,褚浔阳—— 是真的都不需要再多看他一眼的吧。 风启想着,就无声的勾出苦笑了一下。 “殿下,咱们这会儿要做什么去?”铁方试探着开口问道,心里却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 史浩就只看到了褚琪枫走这一趟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却没有反观,其实—— 他们殿下所做的事情和褚琪枫根本就如出一辙,算得上是殊途同归了。 明明都说好了好去行宫那里躲在,关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可却也只行到了半路,风启就已经改了主意,一鼓作气的奔到了这里。 并且和褚琪枫一样奇怪的是—— 人来了,却要藏在暗处,并不肯主动露面去见那么时时记挂的人。 “下山吧,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了!”风启突然开口说道,转身就循着来时路往身后的树林里走去。 铁方和史浩互相对望一眼,都只觉得无奈,却也只能耸耸肩,快速跟上。 这边延陵君带人匆匆赶回烈焰谷的时候,并不曾见那入口外面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却是梁五和荣钦等人也同时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大哥——”荣钦满头大汗的奔过来,满是忧虑的往延陵君身后张望,“方才大伯身边的人过去给我们传信,说是有人偷袭,这怎么——” 延陵君也很有些意外,略一沉思,心里便先隐隐的起了一个念头。 他冷着脸回头。 后面深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才跌跌撞撞的追过来,瞧见他那冷厉一眼的目光,先是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嗫嚅道:“主子——” “要闯谷的那些人呢?”延陵君问道。 这是进谷的唯一通道,有人要从这里过的话,势必要被他留在谷中的暗卫阻挠,大打出手之后怎么会不留下任何的迹象?所以现在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那些人是从别的渠道潜入谷中的,而那个渠道—— 就只能是从天而降! “啊?”深蓝到底还是年纪小,思虑的不够成熟,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惊叫道:“他们——那些人好像不是从这里进去的,像是用了藤条和绳索,直接从山谷上面的缺口攀爬进来的。” 如果人是从谷外进来的话,有梁五那些人在,多少还能抵挡一阵,但是现在—— 延陵君心里的一股火气突然冲天而起,二话不说的转身穿过水幕,进里面。 梁五和荣钦等人是没想到烈焰谷的入口会设在这么隐秘的一处地方,怔愣之余也都跟着闪身进去。 彼时那谷内环境还是一片的宁静祥和,延陵君一行匆匆而行,直奔延陵老头儿的住处,那院子里面的一场恶斗也已经终止,满地狼藉几间横倒着几具尸体,有自己人的,也有一些穿着长裤短衫的陌生汉子。 只看对方的这个装束,延陵君就已经是心中了然。 他大步跨进门去,浅绿正带着剩下的人严阵以待的堵在门口,听闻身后的脚步声,戒备着转身,但看到来人是延陵君的时候,才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赶忙道:“主子!” “浅绿姐姐!”深蓝见她左右按着的右臂之下正在淌血,就赶紧奔过去,“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皮外伤!”浅绿咬牙摇了摇头,却是满脸歉疚的对延陵君道:“主子,奴婢办事不利——” 延陵君却没等她说完就先已经大步跨进门去。 那屋子里,原本倾倒的桌椅已经被匆忙的拾掇好,正对门口的方桌旁边,一左一右坐着的是风邑和荣显扬两个,两个人各自都是冷着一张脸,而唯一不同的是—— 风启正在面无表情的品茶,而荣显扬这是神情阴郁,颈边正被一个汉字的大刀抵住。 “十二舅舅?别来无恙啊!”延陵君举步跨进门去,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这才多久没见,十二舅舅你这才一出现果然就不负众望,又给我们父子带了一份厚礼,能得您如此这般的关照,您倒是说说,君玉应当如何报答你?” 荣显扬的身体状况不好,受制于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延陵君的言辞之间满是讽刺,风邑闻言,却也不见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放下茶碗,直接抬眸看过来,同样针锋相对的说道:“君玉,你也不要觉得你们父子和我之间今天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就全都是我的责任,只从这个称呼上——” 风邑说着,就是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别开眼睛,同样是面无表情道:“你一直都称呼我十二舅舅,为的不过就是和我划开界限,从一开始就是你们要将我推到敌对的阵营里去的,你怎么不想,我却也是你唯一嫡亲舅舅?是你们要将要拒之门外在先,现在却要一心来指责我的绝情吗?” 当年的风邑,少不更事,说白了,他和荣显扬之间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荣显扬单方面促成的结果。 虽然从风邑的立场上来说,他是有记恨荣显扬的理由,但如果从荣显扬的立场出发—— 对于一个剥夺了他妻子性命和一家幸福的人,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他去以德报怨。 “横竖不该这样也都已经是这样子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延陵君道,他和荣显扬是亲父子,自然会设身处地的为荣显扬着想,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风邑的面前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十二舅舅你今天再一次处心积虑的出现,总不会还惦记着要和我们父子来清算旧账的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事都一次性的说明白了吧。你居然有本事提前在这山谷上方埋伏,等着请君入瓮,那就说明你蛰伏在此已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了,实话实说吧——之前潜入这里的两拨人当中,就有你的人吧?我师公和母亲——是在他的手里还是你的?如果他们在你的手里,那么现在你要什么条件,都随便开,如果不是——” 延陵君说着,就是冷然一勾唇角,眼神俾睨的别开了视线,“咱们之间,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废话了。” 风启也知道他们父子两个的脾气强硬,半分不由人。 然则这个时候,她却是有万般的不得已,只能安耐住脾气,也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到延陵君的面前道:“既然君玉你一定要和我明算账,这样反而好办了,延陵寿和你母亲虽然不在我的手里,但好歹——” 风邑说着一顿,语气也跟着加了几分强势,侧目看了眼被限制住的荣显扬,“你总也不能不顾你父亲的生死吧?” 果然,延陵寿和风清茉是都一并落入了那个人的手里。 延陵君和荣显扬的心里都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 相对而言,他们都是惟愿是风邑得手,最起码,风邑就是再恨,恨的也只是当初将他弃之不顾的荣显扬,而对于曾经不惜一切保护他的亲姐姐,总要留有一线情面的。 而现在—— 依然还是那个最糟糕的局面。 勉强定了定神,将心间失望的情绪掩住不外露,延陵君只就冷然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南下麒麟山脉,随我走一趟!”风邑当机立断,却是直接没有废话的。 延陵君心里生疑,就收回目光,左右打量他一眼。 风邑也知道要和他讲条件就一定要把一切的筹码都摆明了出来,不得已,只能再次深吸一口气道:“我需要你替我去救一个人!” 原来如此,他挟持荣显扬,原来就是为了作为交换他替他救人的筹码的。 而纵观四海天下,能得风邑苦心孤诣的算计,来胁迫延陵君替他去救的—— 又会是什么人? 延陵君并不表态,只就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 风邑有求于人,架子是自然端不住的,只能再度妥协,咬牙道:“绍维出了一点意外,受了重伤,部落里的巫医擅长的都是旁门左道,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到你的面前来。现在你我之间也犯不着攀亲戚套近乎了,就做一笔交易吧,横竖你们父子记恨的就只是我,你帮我治好了绍维,我自然也不会动你父亲分毫,并且作为报酬——” 风邑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但明显是早有准备,言辞之间并无半分犹豫,“那人现在抱着的就是玉石俱焚的心了,你母亲落在他的手里,处境凶险无比,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答应你,可以暂时和你们之间不计前嫌,联手救下你母亲,作为额外给你的抵偿。” 能得风邑的这般许诺,对延陵君父子而言,的确是大有益处的。 延陵君玩味着抿抿唇,并不表态,片刻之后,只把目光移到了荣显扬那里。 风邑居然完全顾不得双方之间已经不死不休的立场又找到他的跟前来,你就说明,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走投无路的,而他延陵君—— 从来就不是个君子,会忌讳什么趁火打劫的事情。 风邑那里似乎是真的很急,目光随他移过去,见他一直都不肯松口,终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先挥了挥手。 荣显扬身边站着的汉子撤了刀。 荣显扬的一张脸上还是表情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 延陵君这才开口问道:“父亲,这件事,你以为呢?” “你会想要出手,不过就是因为自己问心有愧,想要借此弥补,犯不着再拿到我的跟前来讨价还价的做交易!”荣显扬冷冷说道。 他和风邑虽然势不两立,但是无可否认,在风清茉的问题上,风邑是不能够完全的袖手旁观的。 这个时候,有求于人,风邑也是完全的无可奈何,就这么被荣显扬父子一再的逼迫,他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几乎已经瞬间消耗干净。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捏紧又松开,风邑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狠心一咬牙道:“好!你们父子所要的,不过就是我提条命,这又有何难?只要君玉你肯替我救人,那么今天我就将这条命送给你做补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风邑说着,就已经上前一步,足见一挑,勾起落在地上的一柄长剑。 “王!”眼见着他将长剑横在颈边,他的侍卫顿时都的慌乱不堪,匆忙的就要冲上前去抢夺。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却突然又传来一片匆忙的脚步声。 “王!”一个女子焦灼的声音响起,说话间已经闪身扑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牢牢地握住了风邑的手腕。 那女人穿一身很普通的布衣裙,虽然是寻常人家妇人的打扮,但是过于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却是太具特色,一眼就能叫人辨认出她是来自异族。 她的人冲进来,延陵君父子却是谁也没有阻拦,同时对这女人的身份也瞬间了然—— 想来她便是长城部落的那位公主,风邑的妻子海娜会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风邑对她的出现很有几分意外,脱口问道。 说话间,后面褚浔阳也举步走了进来。 在时间上她赶的刚刚好,几乎是梁五等人才被叫走,她就带人赶了过去,堵在了进谷的必经之路上,海娜会要进谷来,势必要过她的那一关,既然这女人能顺利出现在这里,延陵君不用想也知道—— 肯定是褚浔阳放了水。 “你只说是要救维儿,他的命,却不该是拿你的命来换的!”海娜会当机立断,趁机一把夺了风邑手中长剑,砰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她的汉语说的还算流利,但因为不是母语,音调听起来还是多少带着几分古怪。 风邑的面色铁青,神情之间还是难掩的急色。 延陵君冲褚浔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褚浔阳的唇角噙一抹笑,款步走进门来,就着往门框上一靠,就上手环胸不徐不缓的说道:“安王殿下,虽然我和君玉都不会平白收下你的一条命,但是说真的——您家里的那位世子可不是个善茬儿,现在如果真就叫您以这种方式四在这里,将来冤冤相报,这笔账他还是要记在我们夫妻头上的,难道君玉救他,就是为了帮他调养好身子,再回过头来找我们的晦气的吗?不得不说,这笔买卖——” 褚浔阳说着,就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这对我们而言,可并不划算!” “你——”风邑要救海绍维的意愿似乎是分外迫切,只就恼怒异常的瞪她一眼,随后冷嗤一声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不断谋算着要如何要本王的命吗?现在本王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若要拒之门外,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就再也遇不到了。” “那也不一定,横竖本宫也有的是时间!”褚浔阳是一直都惦记着找他寻仇的,这个时候却反而不急了,倚靠在那门框上,只扬眉看向了海娜会道:“海娜会公主,是你说会有更好的筹码来和本宫讲条件的,现在——可以拿出来叫我们看看,你所谓的筹码到底够不够分量来换安王殿下的性命了吧?” 风邑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皱眉看了眼跟前的妻子。 海娜会只暗暗咬了下牙,便是脊背一挺,看向了褚浔阳和延陵君二人道:“我的筹码,暂时还没有办法拿给你们看,不过横竖现在我们夫妻两个都尽在你掌握之中,你又急什么?我也早就听说西越的定国公主行事别具一格,那么现在——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哦?赌什么?”褚浔阳笑问,不愠不火。 “便就当是我夫君的性命暂且记在账上,现在我的筹码没有办法拿出来,回头等时机到了,咱们再来计较,如若我的筹码达不到你们要求的分量,我夫君再将项上人头奉上也不迟吧?”海娜会道。 不得不说,她现在的这个态度,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架势,反倒是没有太过迫切的想要要求保住风邑的性命的。 褚浔阳倒是十分欣赏她这种干脆利落的处事作风,想了一想,却没松口,只道:“可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这是虚晃一招,将来等你反了悔,又退回麒麟山脉藏起来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想要要账都寻不见人了吧?” 海娜会也知道自己夫妻现下正处于弱势,目光微闪,想了一想,然后就一咬牙,重新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道:“我把维儿交给你们带走!” 话音未落,风邑已经满面怒容的低吼了一声,“海娜会——” 海娜会却没管他,反而目光坚定的看着褚浔阳,继续道:“我把维儿交给你们,届时我会拿合适的筹码来换他,否则就算荣烈治好了他,他的生死也一样拿捏在你们手里,你们也随时都可以反悔。” 现在海绍维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到底救不救的回来还两说,但只冲海娜会眼前这种信誓旦旦的架势,她的所谓筹码,就很有叫人一探究竟的吸引力。 褚浔阳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延陵君就又看了荣显扬一眼,见他也没有明言反对,这才说道:“那个孩子呢?人在哪里?至少我得要先看他一眼,才知道咱们之间的这场交易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换而言之,如果那海绍维已经是注定没救了,他们也就不必这么浪费时间,在这里讨价还价了。 反正这一场交易可有可无,延陵君倒是无所谓,只道:“而且眼下我京中还有急事要办,如果需要我陪你们亲自走一趟长城部落,恐怕在行程上也会有困难——” “那倒不必!”海娜会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郑重其事的走上前来一步道:“他人就在这附近,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 从风邑两口子的心急程度上来看,那海绍维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不管他是病了还是伤了,对于这样一个重症病人,却要带着他千里跋涉走这么远的路? 风邑这两口子岂不是本末倒置,拿着那孩子的性命在折腾吗? 延陵君眼中困惑风邑看在眼里,却不想解释,只道:“现在就走吗?” 延陵君才要说话,褚浔阳已经率先站直了身子道:“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她转而又朝荣显扬看过去,“父亲——” “我要马上回京!”荣显扬道,态度强硬,而不给人任何周旋的余地。 褚浔阳想着他现在的身体,不由的皱了眉头,延陵君却明显是那会儿和他单独谈话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他的决定,所以并未反对,只对梁五等人道:“你们跟着吧,照顾好父亲,其他的都是其次,但是务必要以他的安全为要。” “是!大公子!”梁五拱手应了。 荣显扬此刻归心似箭,当即也就没了后话,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待到目送他出谷而去,延陵君方才收回了目光道:“我的时间有限,要走就抓紧吧!” 海娜会和风邑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风邑便就当心一撩袍角,大步跨出门去。 海娜会安置海绍维的地方离着烈焰谷居然不是很远,就在大约五六里之外的一处废弃的农庄里。 “公主!”照顾他的是一直跟在海娜会身边的心腹婢女,正在等的心急如焚的时候,见到一行人过来,就赶紧迎了出来。 “绍维怎么样了?”风邑问道,脚下步子不停,说话间已经大步进了室内,海绍维的床前。 彼时那孩子正双目紧闭的躺在那里,本来十分出色的五官却显得苍白,再不似是上一回见到他时候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 “世子还都一直在昏睡,没有苏醒的迹象,奴婢瞅着他的高热也发的越发严重了,情况很不好!”那婢女回道,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 海娜会的脸色一白,再也难以维持自身的镇定,眼神都有些慌了。 风邑走过去,伸手去试了那孩子额头的温度,眉心就直接拧成了疙瘩,匆忙回头来看延陵君。 延陵君举步晃过去,弯身去拿了他的手腕把脉,只略微一探,也就先忍不住的眼皮一跳。 “是内伤?”他问,扭头去看风邑。 虽然这个孩子的行事一向老练,但毕竟也只有七岁多而已,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居然会叫他受了致命的内伤? 褚浔阳也是大为意外,举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很严重吗?” “嗯!”延陵君也不由的重视起来几分,捏着海绍维的手腕又仔细的把了脉,便直接掀开他身上被子,扯开衣物的前襟,却赫然发现那孩子健壮的胸膛之上显而易见一个青紫色的巨大掌印。 “这掌中有毒?”褚浔阳咝咝的抽了口气,心里越发的困惑,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不遗余力的对一个孩子出手。 延陵君也顾不得和她讨论,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那毒掌印的情况道:“他身上的毒已经大半化解了,剩下的一点并无妨碍,现在最棘手的是这一掌造成的内伤,有内出血的症状,如果不能尽快修复,就算后面逐渐慢慢治愈,也是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的。” 风邑的目光一深,满眼的忧虑之色道:“你有把握吗?” 海娜会也强打精神,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还成!”延陵君撇撇嘴,脸上表情却不见多少庄重,“不过疗养内伤,并不是几日之内就可速成的,我需要一些时间!” 风邑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不悦道:“你要带他回京城?” 京城之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荣显扬赶回去了,延陵君又怎么可能直接就袖手旁观? “谁都知道他是十二舅舅你的儿子,眼下多事之秋又是敏感时期,我要带着他回去,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延陵君道。 风邑沉默了一阵。 他是知道延陵君不好糊弄的,就算这就只是一场交易,可如果不先凡事给他说个明白,他也未必就肯帮忙。 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风邑终究是一咬牙道:“就在几天前,绍维刚好是和他们的人对上了。” 这句话,他说的略带艰难,一半带着难堪,一半又有气恼。 褚浔阳微微诧异—— 海绍维人明明应该是远在长城部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刚好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不言而喻,这孩子肯定也是有备而来,是—— 冲着风清茉的? 只不过后面的细节她也没当场追问。 那边延陵君从随身携带的救命药丸里面倒出一枚,掰开海绍维的嘴巴塞了进去。 他也不仔细解释海绍维的伤势情况,只忽而整肃了神情,正色看向了风邑夫妻道:“现在我们来合作,演一场戏吧!” ------题外话------ 宝贝儿们别怕,这不是结局! 呜,看到评论区的留言,真是感动的无地自容,大结局这里我估算失误,要超过五万字了,后面的情节写不完,今天搞不定了,所以先更一万字,剩下的你们让我缓缓,明天早起继续码,今天一口气写了两万五,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对着电脑整个暴躁,写不出感觉来了。后面还有一万五左右,我争取看看明天中午之前能不能更,总之我尽快吧,谢谢宝贝儿们的理解,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啊~o(>_<)o~ ☆、大结局 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南华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场风云突变,本来地位稳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风连晟突然遭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崇明帝突发重症,卧床不起,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里的作风,积极的站出来主持公务,同时本来被崇明帝厌弃并且勒令在家思过的四皇子风乾也跟着突然复起,打着稳固超纲的旗号,强硬的开始再次活跃了起来。 风连晟本来意图压制,不想却受到以镇国公荣澄昱为首的一众老臣联手阻挠。 荣澄昱虽然手里早就不再掌握实权了,但是因为资格够老,再加上这些年有意的积累下来,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观的人脉,相对而言—— 风连晟这个皇朝太子虽然更为名正言顺了一些,但他真正开始掌权并且着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势力却也只是在最近一年之内的事情,根基难免浅薄。 双方对峙之下,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的。 崇明帝那边卧床不起,已经数日不曾早朝,这天依旧是在前朝的偏殿议事,风乾却是当场发难,针对一直悬而未决的南方军营的主帅人选公然对风连晟施压。 “老三,现在的情况是军中长久的无人主事,在和长城逆贼的对决中,我们本身就不占优势,这样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你身为一国太子,却要这样的放任无所作为?军中无帅,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龙无首,稍微一个不慎,驻扎在南方亲临山脉附近的二十万守军就有可能一夕覆灭。”风乾冷冷说道,语气咄咄逼人,“现在纵观满朝山下,骁骑营副都统刘将军,不管是论资历还是作战经验,都是最上乘的人选,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势在必行的,可是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风连晟坐在案后,毫不掩饰的连连冷笑,横竖风乾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懒得再费事去玩什么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来压人,“父皇病中,本宫是忧心他的身体才勉强解了你的禁足令,准你出入宫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现在本宫是南华一国的储君,朝中一切事务由本宫全权处理,这也是父皇御准的。你说刘秉义合适,本宫恰恰以为他久居京城,缺乏实战经验,不堪担此重任,现在你却要在本宫的面前大呼小叫的跳脱?难不成你还想越过本宫这个太子,凡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皇帝重病,太子代为理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在这之间,崇明帝本身扶持风连晟的意图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风乾被他噎的不轻。 旁边站着的刘秉义更是满面通红,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过抬举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南方麒麟山脉的战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领兵南下,微臣也着实不敢担此重任,还是请两位殿下令觅贤能吧!” 风连晟这样强权压人的态度,只会让他越来越多的得罪人,风乾暗中看了荣澄昱一眼,隐晦的露出一点冷笑。 荣澄昱还是和往常无异,腰板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不当面掺合朝中诸事,凡事都冷眼旁观,跟一个隐形人没什么两样。 定了定神,风乾就又面上表情讪讪的重新开口道:“老三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你要搬出当朝储君的身份来压人,那就一切随你好了,只是麒麟山脉的战事紧急,回头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准备。” 风连晟不屑的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这才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虽然风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为良妃掌控后宫,满朝文武见风使舵,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再加上突然从幕后跳到人前的镇国公荣澄昱—— 风连晟的心中懊恼,目光匆匆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之后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宫要去后宫探父皇的病,你们没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待到他人走后方才直起了腰板。 风乾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转身和荣澄昱说些什么,不想荣澄昱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直接就一声不响的出了殿门。 风乾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想了想,也跟着快走了出去。 后面又有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员陆陆续续的出来,右丞相程中恒却一直留到了最后,眯着眼睛看门口。 “右相大人,这事儿你看可要怎么办才好啊?”后面一位御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声叹气的凑上前来,“南方军中主帅的事情由四殿下来提虽然的确是不合适,但有一句话四殿下还是说对了,那军中主帅一直悬而未决,这迟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马上就又有人凑上来,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这突然一病,咱们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儿,太子殿下又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半分不由人,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迟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现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资历最老,也只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说上话,您——是不是还是劝一劝?”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 一众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气的感慨。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没站队的,但是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京官,安稳惯了,谁都不愿意看到动荡。 程中恒听着他们发了好一通的牢骚,最后却也没表态,只就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完就也举步往殿外走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梦初醒的使劲摇了摇头,和同僚们对望一眼,“右相这不会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恒这人在朝中的口碑还算不错,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荣澄昱那边虽然行事依旧低调,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经由幕后跳到了台前—— 满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来风乾私底下和他交往过密的迹象,只是大家都隐隐的察觉了局势有变,就秘而不宣罢了。只是虽然如此,但是每个人的心里也都不愿意看到荣澄昱突然发迹,直上云霄的,本来以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胁的程中恒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局面,没想到程中恒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柜的架势。 这边程中恒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叫众人的心里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 风连晟说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门之后却直接没有往后宫去,而去拐了个弯,先去了他平时在宫里处理政务所占用的那间宫殿。 进门以后,他脸上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就突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李维反手关了殿门,疾走上前。 风连晟随手松了下领口,问道:“荣显扬和荣烈那边都还没有消息吗?” 提起这茬儿,李维就是一脸的难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属下暗中是又派人跟过去了,看是半路就给跟丢了——” 李维的话音未落,风连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道:“又是老二做的?” 几个字吐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自己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当真的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李维尴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风连晟却也不介意,只就持续冷笑了一声道:“几次三番的,为了那个丫头,他倒还真是不嫌烦。”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里却是完全失去了褚浔阳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只冲着二殿下屡次做下的这些事情来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过就是为了袒护定国公主,他对殿下,确乎是真的没有恶意的!”李维试着开解道。 “你也不用捡这些个好听的话来搪塞本宫,他是什么心思,本宫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本宫和他之间还能一直的这样相安无事吗?”风连晟道,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从眼前的这个局面来看,好像本宫反而应该感谢褚浔阳的存在,要不是她牵制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则——” 真以风启的心机和手段,他要真把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争上,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李维也知道他正为了这些人心烦,干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开了话题道:“不过殿下,属下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躲在暗处蛰伏这么多年意图不轨的人会是镇国公,现在他不仅从幕后走了出来,还公然扶持四殿下,这样的有恃无恐,绝对是来者不善啊!” 风乾自毁长城,早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了,可荣澄昱居然迎难而上,还是和他搅和在了一起。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风连晟冷笑。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已经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荣澄昱竟然会存了这样的野心。 “想来自十二皇叔离京之后,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会被父皇追究查办,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说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宫倒是觉得也不尽然就是这样,他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抢着想要将皇位占据,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再去和他翻旧账了。”风连晟靠在椅背上,冷静的分析,“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为他提供保护屏障的傀儡,显然这个位置就不适合本宫来坐了,而老五不学无术,名声不好,虽然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中,他最好控制,但是一旦辅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图操纵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图就太明显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颇有些可取之处的,再加上良妃在宫里还占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给他提供不少的便利,这么一看,他会选择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经地义的了。” “殿下——”李维沉吟一声,观察着风连晟的脸色,终极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重病不起了?您看——这会不会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办了!”风连晟截断他的话,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弑君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要在宫里做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保证一定会天衣无缝,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双双受制,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 “可是皇上身边,其他人想要做手脚也不可能的……”李维道。 风连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医不是也说过了吗?是因为荣烈走的急,父皇身上余毒未清,再次发作了。兜来转去,大概真是本宫的运气不好,给了他们这样的可乘之机。”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烦的模样。 李维的心里其实还是有话要说的—— 那么巧,延陵君和荣显扬父子相继离京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崇明帝二度毒发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风连晟所说的那样,是他的运气太差了,否则——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巧合了? 风连晟既然没有多说,就说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维想了一想,就正色道:“荣显扬父子的行踪不明,殿下本来还指望继续用他们父子来牵制镇国公的,现在看来似乎是有困难了,现在朝臣们心念不定,就连右相的态度也都变得十分模糊,该不会连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面,对殿下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程中恒?”风连晟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声,“那也是只老狐狸,你说他要倒戈去和荣澄昱狼狈为奸倒是不必担心,就算不为别的,当初程南恩可是死在荣显扬父子手上的,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计前嫌,只是眼下的形势对本宫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孙女儿的婚事,那老头子——” 风连晟脸上笑容不觉的又再深刻了几分,眼底的神情却是越发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宫也干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恒想要坐山观虎斗,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极强的人,他可以一直隐忍杀子之仇不提,也从不在人前对风连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满,但是风连晟和他之间打交道却不是一两天的了,心里十分清楚这老头子小心眼的做派。 横竖他不会自己主动出手,惹祸上身,但荣澄昱和风连晟之间伤了哪一个,他都乐见其成。 “只要他不站队,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李维隐隐的松了口气。 风连晟眼底的眸光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思忖着慢慢沉吟,“本宫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荣烈和褚浔阳那里,他们会接二连三的赶着出京,绝对是荣澄昱的作为,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们这一行人受制,本宫这里就捉襟见肘了,要对付荣澄昱,荣显扬父子绝对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们毕竟是同出一门的——”李维眉头深锁,不以为然的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殿下,您难道是觉得当年阳羡公主的事情也和镇国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谁逼死的?”风连晟却是不答反问,说着也不等李维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宣城公主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本宫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荣显扬之间彼此对峙二十余年都相安无事,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被荣烈和褚浔阳这两个小辈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乱,甚至不惜出损招与之同归于尽?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头想想,当年阳羡皇姑可是住在镇国公府的大宅之内的,虽然说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让宣城公主去做的,荣澄昱就算再是无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会毫无所察吗?” 风连晟说着,就又自顾笃定的摇头,肯定道:“最不济,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许,宣城公主做起事情来才会顺风顺水,更有甚者——如果说那个时候他就早就已经上了杨氏的那条船,那么在阳羡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说他推波助澜的帮了忙,本宫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有顺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风清茉,荣显扬才会爆发,从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势不两立。 荣澄昱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从来就明理又冷静的儿子会在和风清茉有关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仅将崇明帝视为死敌,同时更是将风邑也给彻底记恨上了,并且这种立场态度又直接影响到了延陵君,以至于现在场面完全失控,让他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全部混乱了起来。 作为一个沾沾自喜,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着所有人的操盘手,自风邑毫无征兆的叛出之后,他满心的怒意和挫败感可想而知,他不仅在妄图操纵儿子做开路钢刀的计划出现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为牢牢拿捏在手的风邑给舍弃了,不仅如此,同时他却还留了把柄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净手灭顶之灾。 宣城公主应该就是逐渐察觉了他背地里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铤而走险—— 谋朝篡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干脆以身作饵,布下一局,当初指使宁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扳倒褚浔阳或是风启的,那么长的一串前奏下来,其实—— 她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幕荣钦挺身而出救驾的戏码。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后再为荣钦铺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驾之功,那么日后就算荣澄昱的丑事败露,崇明帝念及旧恩,多少也要对荣钦网开一面的。 她这一生虽然害人不少,但是对自己的儿孙—— 却也总归算是尽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维几乎是听的胆战心惊,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拿自己的命去给荣钦铺路。 脑子里换乱一片,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李维才惊疑不定道:“那荣钦的妻子周氏还有那个孩子——” “荣澄昱做的!”风连晟道,语气笃定,一个字的犹豫也没有,“许是因为对宣城公主的作为恼羞成怒,他便抢先一步,没叫宣城公主自导自演的那场戏圆满收藏,但是说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还是宣城公主,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孙媳和曾孙来泄愤。” 李维是一直听到了这里才恍然有所顿悟,“殿下就是因为料准了那天我们找到的两具焦尸不是荣钦的妻儿,这才顺藤摸瓜,坐实了他幕后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从镇国公府出来,风连晟会是那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荣钦的妻儿,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着引火*。”风连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荣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弯唇笑了起来,“要处心积虑不叫宣城公主身后安生,却又要多此一举去救下荣钦妻儿的——你说还能有什么人?” 不过就是荣家的自己人罢了。 荣显扬和延陵君显然不会这么做,那么—— 就只剩下荣澄昱了。 “说起来,他和宣城公主之间表面和气,暗地相杀了一辈子,也真是有够难为他的了!”最后,风连晟似是略有所感的叹惋了一声。 最后也恰是为了和宣城公主置气,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 “那么殿下,眼前我们应该怎么办?”李维问道:“陛下重病卧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这段时间镇国公指使四殿下不断的搅混水,朝臣之中隐隐的都在动摇了,为今之计,您也必须马上想个法子反击了。” “是啊,趁着父皇还健在,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确——是该做点什么了!”风连晟深有同感的略一点头。 李维看着他脸上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会是想——” 如果崇明帝这个时候驾崩,那么趁着风乾还没有做大,风连晟登基为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个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风连晟是怎么打算的,闻言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闲散笑道:“胡说什么?”本宫可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说着,就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去太医院把那几个自称有妙手回春之术的老家伙都叫上,再去给父皇会诊,父皇他再这么继续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坏事了。” 良妃不温不火坐镇宫中的目的是什么?荣澄昱只一味的煽风点火,还并没有实质上的行动都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所有人拼的都是耐性。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等着拿他的小辫子的,他们在朝堂上不断的搅乱朝局,向他施压,就是要逼得他按耐不住去走极端,那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拉他下马,然后由风乾取而代之了。 他风连晟不蠢,当然不会自掘坟墓,并且这些天来,他甚至从不曾私底下单独召见任何一个太医,就连令文昌那里,也没有私底下接触,每回去崇明帝那里的时候,甚至是一定要得了密报,说那边侍疾的人是良妃,他才会过去。 风连晟自认为他这一辈子还是头次这样谨小慎微的行事,都已经面面俱到到了这个地步了,就是有人想要钻他的空子也不行。 这边风连晟休息好了从偏殿出来,等在院子外面的一个小太监就赶忙山前行礼道:“殿下,良妃娘娘已经过去伺候陛下用膳了!” “嗯!”风连晟点头,他是算准了时辰出来的,主仆一行正往崇明帝寝宫的方向走呢,斜对面御花园右侧的小径上就见一个侍卫快速迎了过来。 “怎么?是府里有什么事吗?”风连晟的步子一顿,警觉问道。 “没!东宫之内一切安好,太子妃娘娘让属下转告殿下,不必挂心!”那侍卫回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不由的更加沉稳几分,“殿下,荣世子回京了!” * 镇国公府。 荣澄昱出宫之后,风乾本来是想要追出来和他叙话的,不曾想到了宫门口,却早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这边荣澄昱是听闻了荣显扬回京的消息,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显扬回来了?”荣澄昱进门就直接问道。 管家见到荣显扬沉着脸满脸杀气的进门,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是要坏事,叫人去给荣澄昱传信之后,干脆就亲自等在了大门口,此时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道:“是!才刚进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小的瞅着世子爷的气色实在是不太好,这才着人去请了国公爷回来!” 荣显扬走了这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荣澄昱也不再试图掩饰什么,抬脚就直接朝他院子的方向走,“他现在人在哪里?回去休息了?” “没!”管家忙道,面有难色,“世子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主院,在——在您的书房!” 他的神情闪躲,明显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荣澄昱脚下步子一顿,脸上也凭空添了几分寒意,却没说什么,只脚底方向一转,直接回了主院。 他一个人走的很快,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见梁五几个门神一样的堵在院子外面,而他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却都被一股脑儿的给轰了出来。 管家赶忙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世子爷他——”院子里的一个管事支支吾吾的开口,去不知道是要如何解释。 荣澄昱的目光微微一凝,举步过来。 他的面上虽然不见恼怒,但是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几分森然,盯着梁五道:“显扬呢?” “国公爷回来的正好,世子正在里面等您!”梁五道,就唯有措辞还算得上是恭敬。 荣澄昱并不与他计较,直接抛开这里混乱的场面不管,举步进了院子,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 那书房在正屋右侧书房的尽头,前面被几株茂盛的柏树遮掩,荣澄昱一路走过去,方才见那房门大敞,屋子里面狼藉一片,各种书籍信函散落的到处都是,若不是荣显扬长身而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这场面就跟遭了贼一样。 荣显扬是背对大门口站着的,负手而立的背影凭空透出几分冷肃的气势来。 荣澄昱从门外进来,扫一眼那屋子,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就冷冷说道:“你要闹也要有个限度,这是示威给谁看呢?” 荣显扬缓慢的回过头来,目光森然的看他,冷讽道:“父亲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现在你应该可以说了,阿茉她人在哪里?” 他过来这里将荣澄昱的整个书房和卧室都翻了个底朝天,荣澄昱这么多年以来图谋了一场这样巨大的阴谋,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边居然是连一封信函或者字条都不曾留下。 荣澄昱分明知道他的意图,这一刻还是免不急怒攻心,找了张椅子一坐,却是不答反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把我这里翻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以父亲你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手段你会不知道?”荣显扬反问,直接就撕破脸皮了道:“你勾结杨妃的余孽为患朝廷,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否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整个荣氏一门都被你葬送吧?你既然敢做,我要去御前揭发,替你荣家的其他人另谋出路,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是真的为了风清茉的事情恼怒到了极致,居然扬言想要玉石俱焚了? 荣澄昱是早在二十多年就对他忍无可忍了,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冥顽不灵,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这个孽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荣澄昱突然嘶吼道,他霍的站起身来,霍的一抬手,手指几乎戳到荣显扬的鼻尖,腮边肌肉因为愤怒而抖动不停的恨声道:“就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你到底是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当初我劝也劝过了,求也求过了,作为父亲,你到底是要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算?” “父亲你的意思,难道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还都是为了我不成?”荣显扬也早就不管什么父子情分了,同样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要不是你当初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自毁前程也要娶那个女人,你以为我原意苦心筹谋算计这么多吗?”荣澄昱怒不可遏。 父子两个针锋相对,当真是如同仇人一般。 这个儿子,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所有资本,他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在他自己被迫接受了一场叫他前程尽毁的联姻以后,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荣显扬身上,他几乎是倾注了所有的希望,盼着他扶摇直上,光宗耀祖。而荣显扬也果然是没叫他失望,文武双科状元,年纪轻轻就立有军功,那么时候,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多年以前错失的所有,都要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得到弥补和满足了,可偏偏—— 如果不是风清茉那个女人的出现,今时今日的荣显扬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荣家,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荣显扬应该前程似锦,他们镇国公府应该高门显赫。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到荣显扬成家立业,他就要早早的将爵位传给儿子来承袭,因为他始终无法忍受,曾经位高权重的镇国公荣家在他的手里变成一具完全丧失了实权的空壳子。 然则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荣显扬却突然主动请辞,要娶风清茉那个女人过门,那个时候他就当场的暴跳如雷,威逼利诱是进了手段,然则荣显扬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死活的不肯低头就范。 一场又一场和皇室之间的联姻,就像是被强压在他们荣家人身上的诅咒一样,让他几欲发狂,一定要不遗余力的找到一个缺口脱困。 他痛恨宣城公主,同样也痛恨那个让他儿子丧失斗志的女人,以至于到了延陵君这里,他都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失望了,只觉得是对这一双不成气候的父子深恶痛绝。 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荣显扬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执迷不悟。 荣澄昱的眼睛喷火,几乎只凭满腔的怒意就能将人焚成灰烬,他看着荣显扬,面目狰狞的质问,“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有清醒吗?那个女人他到底是有什么好?只有你把她如珠如宝的护着,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她又是怎么对你的?她都可以为了一个风邑就将你们父子弃之不顾,你还惦记她做什么?” “所以呢?”荣显扬面对他的质问,就只是无动于衷,只用了一种比荣澄昱更加深恶痛绝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娶阿茉为妻,所以当年便处心积虑,放纵宣城动手害了她?” 自从得知荣澄昱才是一直以来扶植风邑的幕后黑手之后,荣显扬也瞬间就想通了—— 其实他比其他的人和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在外人看来荣澄昱是放任自流,对宣城公主及其子女都百般的纵容,但事实上荣澄昱却并不是个昏聩庸碌的人,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深入局中,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崇明帝母子二人在风邑一事上面的打算,但是最后风清茉被毒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说明—— 就算他没有推波助澜,那也绝对是从旁看着,放任自流。 否则但凡是他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不愿意,只需要略施手段,都不可能叫宣城公主那么轻易的成事的。 是他的父亲为那些杀人凶手大开方便之门,眼睁睁看着他们暗算他的妻子到死的。 荣显扬已然是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说不清楚是愤怒还失望,总之是心底里荒凉一片,冷的彻骨。 “你对阿茉,真就那么恨吗?”荣显扬问道,声音里都是深深的无力,一句话说完,根本就不等荣澄昱的反应,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声音都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反手一把抽出旁边柱子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宝剑,剑锋直指,直刺荣澄昱的咽喉。 那宝剑平时就只是挂着好看的,两边都没有开刃,但是他盛怒之下的杀意弥漫,只长剑劈下,带起的风声就割的人皮肤生疼。 荣澄昱站在原地,不避不让,腮边肌肉痉挛一样的抖动,只就冷冷冷冷的盯着面前对他举剑相向的儿子。 他对这个过分出色的儿子,始终舍不得放弃,但偏偏对方却永远都在和他背道而驰,这种感觉,叫他越发痛恨的利害。 “就算我当初的确是袖手旁观,当年你已经为了那个女人瞒天过海,犯下了一出欺君大罪,那么现在——你是要为她,再添一宗弑父杀亲的罪名吗?”荣澄昱冷讽说道。 “什么弑父杀亲?在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把我当儿子看了吧?当初阿茉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即使你再不待见她,可是在放任宣城对她下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想过君玉的死活?你可以一直把阿茉当做是外人,可君玉却是荣家的血脉,是我唯一的儿子,你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今时今日,却还要在这里公然指责我的忤逆吗?”荣显扬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荣澄昱会真心实意的接受了风清茉,但是断了他们父子间牵连的却是荣澄昱狠心决绝的连延陵君的生死也不看在眼里。 即使他当初没有选择一桩叫他觉得满意的婚姻,但是这个男人嗜血残忍到了这个地步,也着实是叫他心灰意冷。 荣澄昱自始至终都不心虚,这个时候被荣显扬当面揭了短,心里莫名恼怒。 他突然往前一步,脖子紧贴着荣显扬的剑尖,讽刺无比道:“那你现在是要怎样?你若是真有这样魄力,倒是不妨一剑刺死我来试试看!” 荣显扬看着他脸上有恃无恐又狠辣的表情,嫌恶的别过眼去,半晌,垂了手,有气无力道:“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便你,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干涉,阿茉和鬼先生他们人在哪里?你把他们交出来,从此以后,咱们两个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荣澄昱一早就知道拿捏住了风清茉之后的益处,此刻便是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劈手夺了荣显扬手里的剑,重新收回剑鞘里,然后就一反常态,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显扬,再怎么样,你我也是亲父子,我承认在君玉的事情上,当初我是因为太过恼怒而没有想的那么周全,可是你从小到大,父亲对你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希望,你并不只是不知道,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恨铁不成钢。归根结底,我们父子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因为受制于人的万不得已。现在好了,父亲等了几十年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一次,只要是我能成事,从今以后,我们荣家人就再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了,你也好,君玉也好,你们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全都无可厚非——” “够了!”荣显扬听着他这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就只觉得厌恶,他用力的闭了下眼,忽而大力甩开荣澄昱的手,“你别跟我说这些,也不用再想着花言巧语的拉我下水了,我说过,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你,横竖我不拦着。阿茉呢?告诉我阿茉她人在哪里?我只要她!” 他居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 荣澄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紧,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他的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满面暴虐之气的荣显扬,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的压制下情绪,甩袖道:“我会将她找回来的原因你根本早就心知肚明,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好好的说话,那也就不必废话绕弯子了,现在我要做什么,你也一清二楚,君玉和那个丫头的性子我把持不准,省的他们还要回来坏我的事,还有你——比这样几次三番的叫我失望,我也信不过你,所以——” “你想要我帮你成事?”荣显扬不等他说完就当先接下他后面的话茬。 荣澄昱也不说话,只就信心满满的看着他—— 有风清茉在手,他是笃定了荣显扬一定会就范的。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荣显扬的目光略有复杂的看着他,唇角似是要扯出一个笑容,可到最后却没能把这个表情完美的表现出来。 荣澄昱为着他这近乎诡异的一个笑容,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然后果然就见荣显扬冷嗤了一声,断然摇头道:“我不答应!” “什么?”荣澄昱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冷不丁的就笑了出来,“你说你不答应?你现在还凭什么——” “你不是说信不过我吗?同样,我对你也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你要挟持阿茉来胁迫我为你做事,我现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这绝不可能!”荣显扬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这一点是荣澄昱完全意想不到的。 他忍不住咝咝的抽着气,愣了半晌,想说什么的时候,荣显扬已经神情冰冷的继续开口道:“就冲着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算我真的帮了你,谁又能保证你一定会践诺?我与阿茉之间,横竖是已经这样了,相见不如不见,你要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她反而更好,我也就可以直接跟着她去了,就算是共赴黄泉,也不会比这些年间的不得相见更凄惨了吧?所以——你要拿阿茉来威胁我?抱歉了,这一次你的如意算盘本身就打错了,现如今,她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总归是没什么差别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跟着她就是!” 荣澄昱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他一直以为拿捏住了风清茉,荣显扬就一定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的,却怎么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些年的相思之苦过后,荣显扬居然心灰意懒—— 他只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却是生死不论的了。 荣澄昱使劲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盛怒之下,他扬手一巴掌就朝荣显扬脸上掴去。 荣显扬的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的体力现在不比从前,也不和他硬碰硬,但是常年习武的根基还在,身形只就稍稍一侧便轻而易举的躲过。 荣澄昱一下子扑空,往前踉跄了一步。 荣显扬趁机脚下后撤半步,反手拽了他一下,待到荣澄昱有惊无险的稳住身形之后,荣显扬的右手已经往前一送,袖子里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吐出,刀尖直指—— 依旧是荣澄昱的喉头。 这一次,他脸上充斥着的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一样黯然的神情,荣澄昱能够感觉到那刀锋上面锋利的触感,浑身僵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坑了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我也早就厌倦了,不如——一切就都在这里结束吧!”荣显扬道,他的语调既不高亢也不狠厉,反而那种深深绝望无力之下的颓废气息,更能叫人领悟到他的杀意和决心,叫人忍不住的汗毛倒竖。 “你——”荣澄昱好半天才迟疑着吐出一个字。 他知道荣显扬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的—— 可惜他壮志未酬,荣显扬是个为了那女人封魔了的疯子,可他荣澄昱不是。 他的眼中显而易见的闪过一丝慌乱,荣显扬看在眼里,就讽刺的笑了,道:“是不是现在我杀了你,然后很快就会有人送阿茉到地下去同我团聚了?当初是我一意孤行,整整二十年都和她天各一方,现在反而该要谢谢你的成全!” 说话间,他的唇角就蔓延出一抹近乎残忍的诡异的笑容来。 荣澄昱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他和荣显扬父子之间拗了一辈子的脾气,自然也拉不下面子来服软告饶。 荣显扬苦笑了一声,手腕刚刚翻转往前一送,那书房外面却突然有人快跑着奔了进来,“国公爷,太子殿下到——访——” 管家的话音未落,就被眼前的这个场面惊了一身的冷汗,舌头僵硬,眼睛圆瞪着愣在了当场。 风连晟随后大步跨进门来,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先暗暗道了一声“好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进来,含笑道:“镇国公和荣世子你们父子俩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刀剑无眼,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彼时荣显扬手里的刀锋已经在荣澄昱的颈边那里刺出了一串的血珠,这可绝对不只是个玩笑那么简单,再加上这书房里狼藉一片的场面,想也知道这双父子之间必定是刚刚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执。 风连晟的眸子微微一转,就只当成是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来,拈了兰花指,咂着嘴用两指将荣显扬手中匕首推开些许,一面打着哈哈道:“父子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亮刀子的?误会,误会哈!” 荣显扬没有说话,只就阴沉着一张脸。 荣澄昱的心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一样庆幸的感觉,他借机后退一步,整了整袖子,一面道:“一点误会,显扬他最近人在病中,脾气难免暴躁,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哪里哪里!”风连晟含糊着干笑了两声。 荣澄昱今天是真的没心情和他虚以委蛇的演戏,紧跟着又道:“太子殿下驾临寒舍,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没有去大门口接驾,微臣惶恐!” “国公爷不必客气,抛开君臣的关系不提,咱们两家也还是姻亲呢,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风连晟道,他倒是神态自若,毫不介意的和荣澄昱之间打着太极,“本宫是听闻荣世子回京,之前他也是为了救皇祖母才受的伤,本宫一直没有登门问候,刚好这会儿得闲,就过来看看。” 风连晟说着,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冲外面招招手,“快进来吧,荣世子在这里呢!” 他说完,就又回头给荣显扬二人解释,“方才本宫才刚到大门口,正好迎着这个丫头了,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了!” 几人狐疑,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却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浅绿从外面快走了进来。 荣显扬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些许疑虑。 “国公爷,世子!”浅绿擦了把汗,匆忙给两人行礼。 如果是延陵君和褚浔阳回来了,那么他两人肯定会一起过来的。 荣显扬的心中生疑,就随口问道:“君玉和浔阳他们呢?” “世子爷,定国公主出事了!”浅绿道,面有急色。 荣澄昱虽然也不喜欢褚浔阳,但是只冲褚浔阳的背景,他都不可能直接对褚浔阳下手的,况且荣显扬十分清楚的是自己离开之前延陵君他们是和风邑夫妻在一起的。 “怎么?”荣显扬问道。 “世子爷离开烈焰谷之后,主子他们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回京的,可谁曾想才刚出了山谷,就遇到了长城部落的人设伏,主子他们一时不察,公主就落在安王殿下手里了!”浅绿道,神情焦灼,眼神凌乱,看上去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荣澄昱将信将疑。 “烈焰谷?是楚州附近,鬼先生的住处吗?”风连晟却已经当先皱了眉头,走上前来,“你说褚浔阳在那里被十二皇叔掳劫了?” 原来延陵君一行是赶着去了烈焰谷了?可那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且不说褚浔阳被掳劫的事情是真是假,只看荣显扬的这个反应—— 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是!”浅绿点头,跺着脚看着荣显扬,“奴婢也不知道安王殿下怎么会察觉了主子们的行踪并且突然出现,但是他撂下话来,说这是世子爷您诓骗他所应当付出的代价,强行带走了公主,公主怀着身孕,主子又不敢随便动强,最后无奈,就只能带人追着他们南下了!” 荣显扬诓骗风邑的又会是什么? 风连晟的心里疑窦丛生,但是这个时候却没什么心思考虑,只就庄重了神色对荣显扬二人道:“国公爷,荣世子,事关定国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我看此事一定要尽快妥善解决才好,否则一旦惊动了西越国主,那可就麻烦了!” 风邑掳劫褚浔阳,冲浅绿带回来的话,似乎是因为荣家的私事,这要让褚琪枫知道了还得了吗? 荣澄昱顿觉此事棘手,想了下,只能强压着脾气问荣显扬道:“你觉得要如何处理?” “眼下多事之秋,听说陛下又重病卧床,事情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荣显扬说道,只用了一种完全公式化的语气,“而且浔阳再怎么说也是我荣家的媳妇,她被人掳劫,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我看还是先瞒下吧,先等君玉那边的消息再说。安王又不糊涂,就算他掳劫浔阳的目的暂时还不明了,也应该不会真的为难他。” 谁动了褚浔阳,那就等同于是向褚琪枫和整个西越一国宣战,就是风邑—— 也不会有这样的魄力。 荣澄昱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尽快把朝中局势稳定下来,自然也最怕会节外生枝。 荣显扬的提议,正中下怀,他略一思忖,就转向了风连晟道:“太子殿下以为此计可行吗?” “荣世子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定国公主到底也是你们荣家的媳妇,既然你们都无异议,本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风连晟道。 他长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定国公主的运气向来不错,而且十二皇叔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诸位都先放宽心吧。本宫还有公务要赶着回去处理,既然荣世子看着也无大碍,那本宫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是!恭送太子殿下!”荣澄昱拱手施了一礼,其他人也都纷纷退让。 风连晟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再从他们父子两人面上过了一遍,然后就大步出门而去,一直到在大门外上了马,仪仗拐出了巷子,李维方才慎重的开口道:“殿下觉得那婢女的话可信吗?” “信!怎么不信!”风连晟脱口道。 这个时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风了,天色阴沉的利害,北风扑面,很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风连晟裹了裹大氅的领子,唇角却始终挂一抹薄凉的笑。 李维想了半天,终究也还是想不明白,“明知道动了定国公主就是和西越朝廷作对,好端端的,安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阻止荣烈回京趟浑水,并且给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南下亲临山脉!”风连晟道。 李维听着,心里却是越发的糊涂。 “怎么?还不懂?”风连晟见状,不禁莞尔,侧目看他一眼。 “属下愚钝!”李维面有愧色的垂下头去。 风连晟就重又自他面上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人影稀疏的街道慢慢的开口道:“荣显扬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方才看他的表现,八成是荣澄昱对他做了什么,或是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想要逼他就范,结果就惹恼了他了,虽然本宫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但既然荣澄昱有把握能制住他,荣烈八成也逃不过,荣烈如果在这个时候回京,那就妥妥的是要陷进荣澄昱的阵营里去了。荣澄昱他想要反本宫和父皇,而十二皇叔——要反的却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出面将荣烈引开,来彻底消弱荣澄昱的力量,这就不足为奇了吧?” 风邑虽然带领整个长城部落和这座朝廷为敌,但是从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来看,似乎—— 他要整死荣澄昱的心思更重。 现下褚浔阳和延陵君的背景太强大,一旦叫荣澄昱争取到了他们,就会占据了太大的优势,而风邑—— 哪怕是要看荣澄昱和他们朝廷之间自相残杀,也是坚决的要插手进来,均衡了他们双方手中的力量,不会让这一场较量这么轻易就分出胜负来的。 “那这样一来,咱们朝中不是还要乱上好一阵子的吗?”李维想了想,还是不免忧。 “是啊,眼下势均力敌,一时半刻的,的确是消停不了了!”风连晟道,他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神气,微微眯了下眼睛,唇角居然还有恃无恐的扬起了一抹笑。 李维看着他,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 风连晟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忽而就幸灾乐祸的笑了,“看来这一次荣澄昱是弄巧成拙,彻底的把荣显扬给逼着翻了脸了,这样一来,反而是要便宜了本宫了,这就是摆在本宫面前的可以争取到荣显扬父子的绝佳机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算是亘古不变的。 荣澄昱这一刻恐怕是要悔不当初了。 风连晟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快慰,忍不住就眉飞色舞了起来。 李维看着他这喜形于色的模样,嘴角隐隐的抽搐不止—— 他们家的这位太子殿下,论心机手段,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这个毫无定性的脾气—— 不熟悉他的人还好,熟悉他的人,天天看着他在正常人和疯癫病人之间不住的变脸,绝对是要憋疯的。 李维也不知道他家太子殿下是不是从小没娘过的太压抑了,然后就成了个不断变脸的变态,但总之在这人跟前当差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否则真惹他发起怒来,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回去看看父皇那里是不是还没醒?如果没有的话,就传本宫的私人印鉴过来拟一纸诏书,老四今天不还上蹿下跳的嚷嚷着要往南方军中派遣主帅吗?既然荣烈刚好去了那边,那就别叫他白走一趟,这个主帅的位置,就叫他先占着吧!”这边李维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风连晟脸上表情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变为庄重。 “啊?”李维有些诧异,“殿下这是要放任他做大吗?这样一来,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荣烈和褚浔阳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本宫这个太子,你当我不知道?”风连晟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随后便是目光森然的冷冷一笑,“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连个都还没存拉下本宫的心思来,两者权衡,本宫倒是宁愿扶持他们做大了。” 他风连晟就是有这样的魄力,永远不去计较眼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得失。 “可是——镇国公会设法阻止的吧?”李维沉吟。 “那可就由不得他了!”风连晟漫不经心的笑道,仿佛是已经能够看到荣澄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那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了,“本宫的懿旨,他还没有资格驳回,就算他有本事联合朝臣造势,只要本宫坚持,他也一样是无计可施,他不想看荣烈做大,就除非采取非常手段去暗杀,但是——” 杀了延陵君那就是捅了褚浔阳的马蜂窝了,荣澄昱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尝试。 届时—— 他就只能是祈祷延陵君和褚浔阳会一直的留在军中不要回朝来掺合了。 风连晟的这一招虽然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患,但无可否认—— 对荣澄昱而言,却是十分阴损的一招了。 “是!属下明白了,回宫之后即刻就办!”李维斟酌过后,郑重其事的应下。 “嗯!”风连晟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突然沉吟着问道:“对了,老二呢?他现在在哪里?” “二殿下?”李维身经百战,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跳脱的思维,赶紧道:“这两天属下没有太在意他的行踪,回头叫人过来问问,不过如果定国公主真的被掳劫南下了——想必二殿下也会尾随吧?” 以风启对褚浔阳的用心,他的确是应该这样。 风连晟眯了眯眼,眼中又有隐晦且狡黠的光亮闪过,“去问问吧,他什么时候回京了,告诉我!” 李维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却无暇多想,赶紧的答应了。 * 镇国公府。 这边风连晟刚一离开,荣显扬紧跟着也拂袖而去。 荣澄昱站在厅中没动,管家站在门外,看着他阴沉森冷的面孔,神情忐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国公爷,太子殿下突然到访,似乎来者不善,他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的?” “现在不是管他的时候!”荣澄昱道,骤然回头,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十分可怖,“你不是说派去烈焰谷的人做的十分干净利落,没有出现任何查差错的吗?” “是啊!”管家忙道:“国公爷您是怀疑安王突然插手,也是和那件事有关吗?” “要不然呢?他怎么突然跑到楚州那里去?”荣澄昱反问。 “可是那件事小的是吩咐信得过的人去做的,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也跟小的当面保证,中间绝对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的!”管家道。 本来突然听说风邑也插手进来了,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有关风清茉的事情暴露了,但派出去掳劫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的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而且人也给顺利的带回来了,怎么看也不该会是中途出现意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回来复命的人其实对他隐瞒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当时那一行人闯入烈焰谷抢了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出来的时候,本来是要从前面的大路出谷的,结果被海绍维那孩子神兵天降,带人给劫了道,要从他们手里抢人。长城部落的那些人骁勇善战,再加上海绍维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不得已,他们就被逼着走了另外一条小路出谷,半途经过一场艰难的恶斗,虽然保住了到手的人质,也将长城部落的那些人尽数诛杀,却一时失手,让受了重伤的海绍维逃脱了。 本来如果海绍维也一起被解决掉的话,那些人回来就肯定不会隐瞒,一定会如实禀报的,但是海绍维的逃脱却让几人心里没了底,虽然那孩子受了重伤,看样子是没得救了,可一旦他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是个大麻烦。 于是为了免除办差失误需要接受的惩罚,几个人就干脆趁黑处理掉了尸体和血迹,回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复命了。 这样一来其实也就难怪当时褚浔阳和延陵君不解那些人遮掩血迹的原因的,他们以为那些人是要妨他们的,实际上—— 他们真正要妨的人是荣澄昱这个幕后主使。 也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巧合,荣澄昱这里,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因为海绍维那孩子的介入,延陵君和风邑那双方已经秘密达成了共识。 “一会儿你再去问一问当时整个事情的细节,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我总觉得风邑突然插手出来,这件事很有问题。”仔细的又思忖半天,荣澄昱终究还是不放心。 “是!小的一会就去!”管家应了,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还有国公爷,世子那里您准备要怎么办?” “怎么办?”荣澄昱一下子就暴怒起来,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几十年了,他到底还是冥顽不灵!” “如果世子一定不肯就范的话,那我们就算是扣住了阳羡公主,应该也没什么用处了,现在还要左右防范,并且派人手盯——”管家试着开口。 不想荣澄昱紧跟着就是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怒声道:“你别打错了主意!那个女人,一定要留着,他现在是说生死勿论,可是一旦等到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 荣澄昱说着,就是森然冷笑,“你以为,他真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女人死吗?” 风清茉,依旧是用来牵制荣显扬的最有力的筹码。 管家被他脸上这种骇人的神情吓到,赶紧的垂下眼睛。 荣澄昱是缓了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了脾气,道:“事不宜迟,一会儿我写一封信,你再送去四王府,就算风邑暂时把君玉引开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掌控多久,不能再拖了,这件事上,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良妃娘娘那里一直都盯着呢,可是太子太过警觉了,每次进宫探病,都一定选人多的时候,又坚持不肯单独召见陛下身边的人,我们完全拿不住合适的契机!”管家道,一筹莫展。 “拿不到契机,那就制造契机!”荣澄昱怒声道。 因为风邑倒戈,他背地里筹谋了多年的宏伟蓝图一朝土崩瓦解,他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明明如果风邑听话,顺理成章的在他谋划下一步一步的夺得皇位,现在他整容家早就可以咸鱼翻身,荣光无限了,可偏偏—— 这一刻,他是真的这风氏的两姐弟恨到了骨子里。 风清茉一手毁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儿子,于是就活该不得好死;而风邑又让他苦心钻研多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更该是被千刀万剐了来泄愤。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拿下这座王朝的权柄,让那些忤逆他,践踏他和背叛他的人统统去死! 荣澄昱脸上表情狰狞的十分恐怖。 就是熟悉他的管家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的头皮发麻,赶紧答应着退了下去。 管家找那天执行任务的死士询问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而荣澄昱关心的重点却明显已经不在这件事上面,只和风乾还有良妃一通密谋,已经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待到下一次风连晟再进宫探病的时候就下手。 这边他踌躇满志的计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就绪了,次日再进宫的时候,却得到风连晟强势下令,要让延陵君暂代南部军营主帅一职。 这件事都不等荣澄昱吩咐,风乾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但是风连晟素来强势,再加上又是政所周知的脾气不好,就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有人表示延陵君年轻气盛又没有实战经验,想要拿他自己的话去堵他的嘴巴,他干脆就直接翻脸,又推了荣显扬出来,说了一套“虎父无犬子”的说辞,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仗着身份,一定要提拔延陵君上委以重任。 荣澄昱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又组织了一帮人去皇帝的寝宫外面长跪请命,但是崇明帝昏迷不醒,根本就无法起身做主,而风连晟为了躲他们,干脆一连半月就不再入宫,当然,他也不让自己的亲信来崇明帝的寝宫,反而十分谨慎的每天一趟,让人去良妃那里询问崇明帝的病情,让人根本就找不到攻击他的把来,而这样一来也就直接导致了荣澄昱速战速决的计划胎死腹中。 朝廷发往南方军营的委任状五天之后就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这一次延陵君居然完全没有推辞,当即就大张旗鼓的整起军务来。 这天深夜,李维过来风连晟的书房复命,推门进来的时候见他正坐在案后撑着脑袋养精神。 “是荣烈那边有消息了?”听闻他的脚步声,风连晟抬头,坐正了身子。 “是的,殿下的旨意已经传过去了,他半分也没有推拒的直接领受了!”李维道,见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盘上,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遇到太子妃娘娘了,是娘娘替殿下准备的宵夜!” 李维说着,就赶紧上前一步,将托盘的东西捧下来,从瓷盅里盛了一碗香味醇厚的鸡汤来。 风连晟手里拿着调羹漫不经心的搅了搅,唇角隐晦的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的这位太子妃不仅为人大度,而且十分的懂事,当初他们大婚的那一夜因为宫里的突发状况,他被留在了宫里,按理说,如果换做是别家女子,大婚当日就受了这样的冷落,多少是要有点小情绪的,但是次日他回府之后,对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因为知道他是滞留宫中,更是本分的连一句缘由也没打听。而后面相处起来更是这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体贴细致,他书房这边虽然从来没有下达禁令不准她入内,但她就是能够谨守本分,哪怕是每日都有补品送来,也只是递给院外把门的侍卫。 这样的女子,宜室宜家,娶来做妻子,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风连晟喝了两口鸡汤,思绪就不觉的有些飘远,直至李维从旁唤他,“殿下,还有方才行宫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二殿下已经秘密返回行宫了!” “你说什么?”风连晟因为走神,一时没有听清。 “二殿下回京了!”李维重复,“因为他当时走的机密,消息封锁很严,我们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应该是三天以前他人就已经回到行宫了!” 风连晟捏着调羹的手,突然顿住,脸上有一抹风雷一闪而逝。 “殿下,您怎么了?”李维察觉气氛不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荣烈和褚浔阳南下,是有猫腻的!”风连晟道,一字一顿。 但凡褚浔阳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风启是一定不会单独回京的,现在风启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单独返京,那就说明褚浔阳遭人掳劫就只是个幌子。 李维一惊,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说他们自导自演?” 风连晟脸上表情冷凝,过了一会儿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烦躁道:“如果他们就只是自导自演,本宫反而比较安心,怕就怕——” 怕就怕,风邑也是真的介入其中了。 就延陵君那两口子和风邑之间的过节,他们—— 该是不会就这么冰释前嫌了吧? * 京城里蠢蠢欲动的一场风暴,就因为褚浔阳意外被劫的消息传来而变故突生,就那么搁浅了。 而在延陵君难道麒麟山脉驻军军政大权的第四日,京城方面终于收到了开战以来第一封大捷的战报,举国欢庆,本来死水一样沉寂了许久的京城之地,突然就又恢复了生气,而太子殿下也因为知人善用,被坊间百姓广泛赞誉,一时之间,英明神武的赞誉之词满天飞。 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要强行对风连晟出手就显得太过勉强了,很容易就要引起民愤,不得已,荣澄昱的计划就又再度拖延了下来。但即便是他暂时动不得风连晟,敌对的立场已定,表面上他却也不再遮掩,反而越发光明正大的和四皇子风乾勾结在了一起。 延陵君在麒麟山脉对垒长城部落的首次大捷,所得的战利品除了帮提携他的太子殿下赢得了好名声,也顺利将被“掳劫”的定国公主解救了回来。 荣澄昱得了消息,当即就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掀翻在地,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果然就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说什么那个丫头被掳劫了,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那两个孩子倒是够狠的,一句谎话,就顺利拿到了南方军中的统帅权,并且一场战事就赢得了万人称颂的好名声,现在两个人坐镇军中,干脆就不回来了。 这当真是用的好一手的空手套白狼啊。 “可是大公子手里的军权是太子殿下赐下的,如果定国公主被劫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的假的,那——他们是早就和太子殿下达成共识了吗?”管家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心惊肉跳。 “那倒是不太可能!”荣澄昱发泄一通,这个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了些,用心分析过来,还是掩不住满脸的怒气,“如果他要真的和太子结盟了,那么这个时候太子就不会也和我们一样的静观其变了。但是没准在给他兵权之前太子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其中部分真相,只是那个时候他也迫切的需要一个契机来帮自己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朝臣,于是铤而走险,干脆就顺坡下驴了。” 如果延陵君已经站到了风连晟的阵营里去,那么眼下他们势必乘胜追击,继续给风连晟造势,趁着这个机会大力打压根基未稳的风乾一党。 延陵君自那一场战事之后马上就沉寂了下来,那就只能说明他目前还是自成一派。 “这么一来,太子岂不是也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把?”管家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兵权交出去,那一场战事之后大公子又在军中树立了威信,现在再要从他手中夺权的话——除非是他主动交出来,否则——” 这一次,分明就是延陵君主动谋算军权的,他怎么可能交出来。 “这个风连晟果然有气魄,为了解一时的困境,居然宁肯养虎为患!”荣澄昱咬牙切齿道。 “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在京城也是呼声很高,想要拉他下马,恐怕会有苦难!”管家道。 荣澄昱的手掌用力的撑在桌面上,闭上眼仔细的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阴沉沉的笑了,“我这一场筹谋,横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难道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会没了耐性吗?他们要耗,我便陪他们耗着,只要崇明帝一日没有驾崩,只要风连晟一日还只是太子,我就都还有希望。” * 延陵君和褚浔阳干脆就在军营里常驻了下来,对京城方面的事情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崇明帝是身上余毒未清,二次发作,很是病了一段时间,但是又过了两个月,经过太医的悉心调理,居然也逐渐苏醒,缓了过来。只是他毕竟也是上了年纪,再加上在太后一事上面受到的打击太大,虽然醒过来了身体却是大不如前,大多数的时候更是精神不济,浑浑噩噩的只能在寝宫里休养。 那段时间风连晟因为要防范良妃等人的毒手,进宫很少,而大病一场之后的崇明帝心智也莫名软弱下来,再有良妃在身边伺候的尽心,他虽然知道风乾在他昏迷其间擅自解禁,居然也没有追究,后面也慢慢的默许了他重新上朝议事。 因为崇明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风连晟唯恐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构陷,防范之下,也只能默许了这样的情况发生。 转眼过完年的元月二十三,四皇子风乾正式迎娶了镇国公府的三小姐荣怀萱为侧妃,因为四皇子的正妃张氏一直昏迷,并且人也得太后的恩典被迁出了四王府,所以如今也不过就是空占着一个名头罢了,荣怀萱这个侧妃反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四王府里只手遮天,过的顺遂自在。 军营这边,褚浔阳不情不愿的挺着个大肚子苦撑到三月,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儿,孩子爹大喜过望,当即大手一挥,给自家娃娃取名—— 荣意! 荣意?容易! 这名字褚浔阳是嫌弃的,但奈何她自己也懒得费脑,干脆就不再操那闲心。 远离了京城里的勾心斗角,这边塞军营里的生活反而惬意自在,褚浔阳自己不会带孩子,她身边的丫头们唯一擅长的也就是逗孩子玩,只要荣家小妮子不乐意的咧嘴一嚎,马上就得亲爹上阵。 孩子小的时候,帅帐里面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但也许是孩子爹取的名字太随意,这小妮子竟也是出奇的好养活,打小儿性子就沉稳安静,只有饿了尿了的时候才会嚎上一嗓子,否则哪怕是不睡觉的时候也很少会闹腾人。 横竖是和娃娃有关的一切,延陵君都大包大揽的全部做了,渐渐地褚浔阳倒也觉得养个娃娃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 不过延陵君既然是在这里挂帅,也不能总是窝在帐篷里抱孩子,所以每隔上一两个月,都会象征性的敲锣打鼓和风邑那边卓捉迷藏,小打小闹,双方都没大的损失,皆大欢喜,又不丢面子。 褚浔阳和风邑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人家都放心的把儿子押在她的军营里了,横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褚浔阳倒也不是太着急了。 许是日子过的太舒心了,反而不觉得时间飞快,两年的光景也只在转眼。 这天一早,褚浔阳去跑马场遛马回来,刚好迎着延陵君从帅帐里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不是说了最近天气冷,不叫你一大早去骑马吗?”延陵君一把扶住她的后腰,捏了捏她发凉的指尖就皱了眉头。 “我无聊嘛——”褚浔阳撇撇嘴,倒是乖觉的抱了他的一只胳膊,讨好道:“你不是说京城父亲有信送到了吗?是有什么事吗?” “不算是什么事,就是马上年关了,喊我们回去过年!”延陵君道,只看她那一脸不知愁的笑容就完全没了脾气,拿袖子给她擦了下额上汗珠。 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他道:“那我们要回去吗?” “嗯!”延陵君摸着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两年了,我们是能一直等着时机成熟,可是父亲——他那边虽然一直不说,但是母亲和师公还在那人手里踪迹难寻,我们总要是顾及着他的心情的。” 延陵君说着,就揽了她在怀,拥着她往旁边相连的一座帐篷行去。 “前段时间不是说老皇帝迷上了修道,吞食丹药过量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的吗?”褚浔阳随口说道:“是他的大限将至了?” 崇明帝到底也是一国之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直接在这个人身上下手,但现在是他自己折腾的期数将近了,推一把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快了吧!”延陵君道,却明显的有点心不在焉,不怀好意的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这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你不问意儿昨晚睡得好不好,早膳用没用,却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死活吗?” “她怎么可能睡得不好?”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自家闺女是乖巧到了一定程度了,干脆就完全不用操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完全不当回事了。 延陵君掀开毡门,揽着她进了帐篷,正好迎着青萝神色焦灼的要往外走。 “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意儿呢?”褚浔阳随口问道。 “公主,驸马,小郡主不见了!”青萝急道,眼眶通红。 延陵君的眉峰敛起,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情绪,褚浔阳却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神气,想了一下,转身就走,“别找了,我去抱回来!” 延陵君明显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只是相较于褚浔阳的无所谓,他却明显满脸的郁气。 褚浔阳是真的完全没往心里去,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话题,就又说道:“前头不是说太子妃又怀孕了吗?生了吗?这一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风连晟还是蛮有效率的,大婚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给添了位郡主,眼下正怀着第二胎,从月份上算,大概也就在这年关前后临盆了。 “还没呢!”延陵君虽然没心思,但也不好晾着她,不回话,只就不冷不热道:“去年荣怀萱才生了儿子,那孩子还颇得老皇帝的眼缘,太子至今无后,朝中又在闹腾的利害,最近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盯着太子妃的肚子呢,太子妃如果能顺利产子还罢了,否则——老皇帝大限将至,荣澄昱不会再等了,一定会以后继无人做引子,煽动朝臣攻击太子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一个年关,他们必须赶回去,这样的场合,不管怎样都不能缺席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几乎是横穿了大半个军营,最后在靠近边缘的一个半大的帐篷前面止步,掀开毡门走了进去。 那帐篷和普通士兵居住的帐篷很不一样,里面摆设讲究华丽,一张柔软的大床放在最里面,上面头发披散,伸腿坐着个金袍少年,他嘴里咬着根枯草,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样子,盯着那帐篷的某个角落。 褚浔阳二人进来,他也没动。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那边的一个木架子旁边荣家小妮子正来来回回的练走步,顺带着不时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抹那架子上的武器。 海绍维自己坐在床上,床上摆了一堆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但是那小丫却是如入无人之境,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海绍维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腮帮子,干脆从床上跳下来,拍了拍袍子道:“这里是南华的军营,我就是把她抱过来玩的,里里外外有十几二十万人盯着,你们还担心我能拐跑了她不成?” 这个孩子的厚脸皮程度可以说是叫人叹为观止,延陵君把他留在军营里养伤,他是明明知道彼此双方是个什么关系,但是在他们夫妻跟前却从来不见外,里外出入,就跟自己家似的。 褚浔阳是没心没肺,也想不到要管他,延陵君是不能和他这么个孩子计较,索性也置之不理,结果最近这两个月,这小子竟然变本加厉,养成了新的嗜好—— 偷孩子! 因为这孩子出身长城部落,再加上本来就不是个善茬儿,青萝几个防他十分严密,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有好几次叫他钻了空子,趁着丫头们不注意,就把荣意那小妮子给偷偷抱出来了。 偏偏荣家丫头和她娘的性格神似,天生胆子大,不惧生,被偷走了也不哭。 第一次是青萝出门去给她找羊奶,回来直接不见人,天翻地覆的找了俩时辰才从海绍维这里抱回去了,差点急疯。 算上这一次,荣家丫头这被偷已经是第四次了。 延陵君就算再不想和他计较,也干脆就压不住脾气,冷着脸道:“海绍维,你是非要我给你警告才能消停吗?几次三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海绍维彼时已经晃荡到了那个角落里,托腮蹲在旁边,满面愁容的看着荣家小丫头旁若无人的淡定走来走去。 这娃娃的样貌是继承了延陵君和褚浔阳所有的优点,高额头,丹凤眼,小巧的鼻头嘴巴,只是性格有点怪,这么小的娃娃,别人家的都是逗着就乐的,但是这娃娃却极为安静,每逢有人想逗着玩玩的时候,她居然都是不理人的,还是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绍维盯着她那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了又看,最后终究满是挫败的扭头对延陵君发牢骚道:“这丫头怎么这么难搞?我费那么大力气把她偷出来,就是想先混熟了嘛,你们和我父王之间的关系总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找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这小丫头长的还蛮叫人喜欢的,将来许给我做媳妇了,正好咱们这也算亲上加亲了!” 那少年的语气散漫,但是一双狭长的凤目光影流转,灼灼生辉。 旁边的荣家丫头明显没懂他在说什么,而褚浔阳听了这话却是彻底愣住了,只有延陵君瞬间黑了脸,大步冲过去,提着他的衣领直接从帐篷一边砸开了一个缺口,把人丢了出去,一面声音还处于爆发边缘的冷冷道:“马上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说完就提起自家闺女往腋下一夹,风卷残云一样冲了出去。 褚浔阳忍俊不禁,却是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 片刻之后,海绍维就扒着那帐篷上面的破洞探头进来,冲她眨眼睛道:“我是说真的呢,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考虑考虑亲上加亲吧!” “亲上加亲?”褚浔阳闻言就笑了,举步走过去,“你父亲是君玉的亲舅舅,从辈分上讲,你也是我家丫头的小舅舅!” “可是我们长城部落的人,是不管这些的!”海绍维眨眨眼。 他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气,倒是和褚浔阳初次见他时候的很不一样。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笑容慢慢敛起,弯身下去,蹲在了帐篷的这一边。 许是被她这个郑重其事的表情感染了,海绍维脸上笑容也逐渐的淡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褚浔阳才抬手揉了揉这孩子杂乱的发,轻声问道:“你父王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亲人吧?” 海绍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出现眼睛,沉默了一阵才重新扬起脸来,神采奕奕却也郑重其事道:“不是亲人,是家人!” 亲人和家人,这两个称谓有何不同?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就又笑了道:“就是因为重要,所以你可以为他做很多的事?” 海绍维脸上表情一僵。 褚浔阳却没等他开口就又继续道:“那次去烈焰谷,是你自作主张的吧?” 这件事,虽然风邑和海娜会谁都没说过,但是只要想想也就知道了,风邑不比他们,和荣澄昱打交道并不是一两天了,应该很清楚那人有多少实力,更知道他对风清茉一定势在必得,那种情况下—— 就算风邑真要去抢人,也只会是自己去,而不该是让这个孩子前去冒险。 很显然,海绍维是很不习惯就这样被人戳穿了心事的,他抿着唇角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正色重新抬头看向了褚浔阳道:“咱们双方就这么死耗下去,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法子吗?” 褚浔阳看着他,她能领会到这孩子的一番话是出于真心的,但是最终,她也只是摇头,“你父王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而曾经对我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亲人就死在他的算计之下。现在我的心情和你要保护他的心情一样——是责任,明白吗?” 这些话,说的是有些深奥,但海绍维本身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一点即通。 褚浔阳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往外走。 海绍维暮色深沉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在她要掀开毡门走出去的时候,突然高声道:“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将来等我娶了荣意,你也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女婿吧?” 这一次褚浔阳是真的被他逗乐了,勉强憋着笑,一双眸子里的笑意就绚烂璀璨的让人眼花。 她回眸,又看了眼那个扒在窟窿边上的少年,道:“那可不成,一定是要我家丫头认了的才是我荣家的自己人!” 至于外人,自然还是杀无赦的! 海绍维的眼睛贼亮,确认道:“说话算数!” “当然!”这一回褚浔阳是真的笑出来了,转身掀开毡门走了出去。 海绍维的眼前飞过她绚烂到极致的笑容,本来踌躇满志的心里突然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荣意那小丫头到底是像谁啊?跟她亲娘这亲和力完全不一样,天天顶着一张冰块脸不理人,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拐到手啊?! * 趁机将海绍维赶了回去,又将军务暂时交给军中副帅代管,因为这一趟回京注定了风波不小,从安全考虑,又从防狼的角度考虑,延陵君干脆一封密信把苏逸叫过来给他看孩子,这才放心的打包行李,带着娇妻重返繁华帝京。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时间上就有点赶了,一行人抵京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次日就是小年夜。 因为和荣澄昱那边已经彻底的势不两立了,两人回京之后就直接没回镇国公府落脚,而是住了当初崇明帝赐下的公主府。 吩咐了下头的人收拾行李,两人这才马不停蹄的又赶去国公府给荣显扬请安。 这两年,荣显扬在朝中和荣澄昱处处针锋相对,因为较着一口劲要死磕,他的精神倒是不错,比起两年前也没怎么见老,只是眼神中又明显的透露出几分明显的沧桑。 “父亲,是孩儿不孝,明知朝中局势凶险,这两年还放任您一个人留守京中,您——受累了!”两人进门就直接给荣显扬行了大礼。 “起来吧!自家父子,不说这样的话!”荣显扬淡淡说道,聊作不经意的打量两人一眼。 两人起来落座,铁方送了茶水上来,荣显扬喝一口茶,方才问道:“容易那丫头呢?你们没带着她一起回来?” “本来该带她回来给父亲看的,可是眼下朝中风声鹤唳,恐有大事发生,怕带着她反而成了累赘,就还是将她暂时留在军中了。”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等这一次的事情了了,再接她回来拜见父亲!” “嗯!”荣显扬含糊的应了声,也没再多问。 一家人互相询问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然后延陵君就稍稍正色道:“父亲,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是这种掩饰太平的局面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听说近期崇明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一定会借机孤注一掷的,父亲你现在和那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承担的风险很大,要不——” “我要搬出去,早就搬出去了!”荣显扬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冷的打断,“我住在这里,他才是要处处提防,不得安生的,很熟自从两年前我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们不必挂心我,倒是你们自己,长久不曾回京,又正赶上现在风急浪高之时,一定要万事小心!” “父亲你尽管放心,我们心里有数!”延陵君应了,双方又就着当前的时局讨论半天,他的舌尖上一直都有几个字打旋儿,但是每每看到荣显扬过于疲惫的眼神,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自从和四王府联姻以后,镇国公府现在是水涨船高,荣澄昱也一改往日里低调的作风,每日都有应酬交际,十分繁忙。 延陵君两个一直在那里呆了整个下午,看着天色将晚,因为不想和荣澄昱碰面,也就没有留下来用膳,早早的告辞离开。 因为麒麟山脉一带动荡不安的局面被延陵君夫妇给彻底稳住了,这两年时间之内,两人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是名声大噪,所以回京的消息刚刚传开,一个下午就收到了五六家的拜帖和宴会的邀请函。 “马上要过年了,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动辄就是宴会应酬。”褚浔阳捡起一份帖子随意翻看又扔回了桌上。 延陵君倒是不觉得厌烦,在一堆帖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抽出一封来,“小年夜的宴会果然还是摆在东宫的,我们也许久不曾见到连晟太子了,既然目前咱们和他是友非敌,明天便就先过府去见面叙叙旧吧,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只冲着风乾和荣澄昱搞在了一起,但凡是他们夫妻没有野心不想上位受累,现在似乎是别无选择,就只能是站风连晟的队。 “也好!风连晟那人虽然有时候也挺不是人的,但是和我们之间,他都一直还算给面子的!”褚浔阳笑笑,倒是一脸期待中的神情。 * 太子府小年夜的宴会是在晚上,褚浔阳一行去的并没有太早,是踩着日落时分的点儿登门的。 风连晟和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明言承诺,但是彼此间心照不宣,已然是形成了一种默契,是他自己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的两人入府。 两人在大门口就寒暄的十分热络,毫不避讳,虽然现在京城里的人尽人皆知,因为某种原因镇国公荣澄昱和世子荣显扬势不两立,但镇国公府一直没有分家,好歹都顶着同一家人的名头,眼前的这个场面还是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别扭。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延陵君一笑朗朗,眼光四射。 “彼此彼此!”风连晟回他一个笑容,许是这两年在京城里举步维艰,风连晟这一个笑容之间就更添了几分沉稳的贵气。 他说着,就又转向褚浔阳看了一眼道:“定国公主也来了,你和本王的太子妃还没正式见过吧,有些不凑巧,最近她身子重,要闭门养胎,今晚的宴会也不成出席了,没能出来相见,你也别见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自然是太子妃的身子和小皇孙更要紧,既然太子妃那里不方便,本宫自是客随主便,今天既然登门了,还是我亲自过去拜会吧!”褚浔阳道,居然也不厌其烦,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 “好!现在离着开宴的时辰还早,本宫差个人送你过去!”风连晟颔首,随意的招呼了一个丫头过来吩咐。 风连晟现在对外面防的紧,横竖在他的府邸之内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事,褚浔阳就跟着那婢女去了后院。 风连晟的太子妃出身梁国公府,名唤梁蕊,是梁国公最小的女儿,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的人生的娇小玲珑,细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极具亲和力,褚浔阳见她第一眼倒是就不讨厌。 “是定国公主是吧?我以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你两次呢!”婢女带着褚浔阳进去,正坐在美人榻上做绣活的太子妃赶紧放下手里花绷子,就要起身招呼。 她的肚子,应该差不多已经足月了,大腹便便,起身十分的笨拙。 褚浔阳自己也是生养过孩子,对这其中辛苦,心领神会,便赶紧上前一步,拦下了她道:“娘娘不必客气,您怀着身孕,本宫还要登门打扰,这本就是本宫的不是,娘娘不必起身,快坐着吧!” “今天府里设宴,我本来也该出去招呼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夜里总是容易惊梦,睡不安稳,中午打了个盹儿,起来也就这般光景了!”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稍稍让旁边让了让,直接就请了褚浔阳在榻上坐。 褚浔阳也没矫情,横竖两人之间也不算什么故交,只就着场面上的话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不难看出,这位太子妃虽然看着娇娇弱弱的,但真要说起话来却是逻辑清楚,滴水不漏的,绝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褚浔阳在她那里也没坐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推脱要腾地方给她休息,起身告辞出来了。 太子妃也没强留,只打发了身边的大丫头送她。 褚浔阳从主院出来,跟丫头问了路,便直接横穿花园,要取捷径去前面的宴会厅寻延陵君,正在穿过花园小径匆匆而行,冷不防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 风启! 这是自风连晟大婚那日宫中事故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照面,倒不是褚浔阳心虚或者故意躲着他,只后面紧跟着就出了风清茉的事,她又跟延陵君南下去了军中。 本来两不相见,褚浔阳也不会刻意的把之前的事件放在心上,但是就这么碰面了—— 那感觉又完全的不一样的。 这花园里的小路本来也就只有那么宽,要避就更显得刻意,褚浔阳索性便迎上去,微笑和他打招呼,“许久不见,二殿下如今的气色见着倒是好多了,别来无恙!” “嗯!”风启只含糊的应了一声。 整整两年未见,她似乎还是和当初一般的模样,一样的爽朗明媚,光彩慑人。 这女子,仿佛一生都不会变,每一次见到,都是一样的明艳动人。 整整两年,在茫茫一生里面明明是很短暂的一段光阴,但却是直到这一刻再相见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光阴漫长。 恍如。隔世。 风启似乎是没什么兴趣说话的样子,而他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没什么特别情绪的一张脸。 褚浔阳和他相对,甚至会觉得曾经的那些传言就真的只是什么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虚假传言。 谁说他对自己含情脉脉? 她从他的面上,眼中都看不到任何的迹象,真是—— 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说话,却也不再主动前行。 褚浔阳却不能和他长久的站在这里,便就主动往旁边退开两步,让了路出来道:“二殿下是约了连晟太子见面吗?您先请吧!” 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发现风启的确是有点不对劲的,他似乎是在走神,因为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牵强的回了她一个“好”字,但是话说完了,他的人却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二殿下?”褚浔阳的心里怪异,就又试着唤了他一声。 “嗯,我跟连晟约了见面,先走了!”风启这一次的反应还算及时,说着就已经错开身边,继续举步前行。 褚浔阳正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多想了的时候,刚刚错肩而过的风启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止了步子。 “褚浔阳!”他突兀的出声唤她,语调不高,但是口齿清楚,每一字碾过齿关,竟莫名的带了几分深刻。 “有事吗?”褚浔阳下意识的止步回头。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她脸上表情依旧清朗无邪。 风邑看着她这般无情无欲的表情,就只是觉得喉头一堵,奔来将要出口的话就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唇角扯了一下,声音浅淡的开口,“有日子没见,这段时间——你——和他——都好吗?” 他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冷静。 “都好!”褚浔阳点点头。 最为艰难的几个字吐出来之后,风启却突然就觉得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可是许久不见,此刻再一次真实的看到她的脸,他几乎是舍不得叫自己移开视线的。 这天铁方本来是只跟他到花园的入口那里的,刚要转身离开,就见褚浔阳过来,铁方立刻就不放心起来,观望了一阵,眼见着是要坏事,便是一咬牙,飞快的走过来道:“殿下,李维方才着人过来传信,说太子殿下已经过去书房了,请您直接过去!” “既然殿下还有事,那我就不耽搁您了,先走一步!”褚浔阳并未多想,象征性的略一屈膝,就头也不回的飞快的转离开。 然后下一刻,风启似乎是不想要面对她这背影一样,紧跟着也快速的背转身去。 他用力的闭着眼,一动不动的站着,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的收紧又松开,唇边却一直都挂着一抹明显是自嘲的冷笑。 “殿下您还好吗?”铁方从旁看的心疼不已,“您——这是何苦?” 这两年褚浔阳不在京城,他就直接回了封地,铁方等人都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曾想—— 他又执意回来了。 “明知道见了也没有结果,殿下您又何必这样自苦?千里迢迢的回京了?”铁方道。 他对自己的主子,一直信服,却唯独在这件事上风启的态度叫他无法理解,因为风启本身就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做出决断的魄力,却唯独是在褚浔阳的这件事上裹足不前。 明明喜欢,却还要一味的顾虑对方的心意,连进一步去争取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却又偏偏是一直一直的放不下。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一再的强迫自己去走回头路的,这是最后一次了,铁方!”说这些话的时候,铁方本来也没指望他的回应,但是出人意料的,这一次他居然主动开口,语气低沉又隐忍的利害。 他的话,铁方是最终也没能听懂。 风启却没有再做解释,重新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稳健又平和的继续往前走去。 忍不住的想要追逐一个人的脚步,但是她会给你的却永远就只是一个背影,可偏偏你又一直的不肯放下,他这样的人看来是那么样的叫人不可理喻,可是哪怕心里再痛再荒凉,终究也舍弃不得。 褚浔阳,你就是上天安排在我生命里的劫吗? 是了,你就是我前世今生都躲不过去的劫! * 宴会开始,是在入夜十分,风连晟现在这个一国储君的位子坐的虽然不怎么安稳,但是也没人敢于怠慢,这天东宫的宴会上仍旧是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太子妃因为身子不便,没有出席,因为入宴的都是皇亲贵胄,这天的宴会干脆就没有那女分席,风连晟选了东宫里最大的一座宫殿来做宴会厅,整个大殿当中觥筹交错,气氛和乐非常。 因为眼下京城的局面不稳,很多人都留了两条退路,这样的宴会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真心实意,全都是假意寒暄罢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不断应付着过来敬酒套近乎的人,酒过三巡,两人也觉得这个过场走的差不多,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刚要去和风连晟提前告辞先走,就见外面管家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陛下和良妃娘娘突然到访,銮驾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快接驾吧!” 风连晟面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却也容不得迟疑,跟在场的客人匆忙打了招呼就大步出了正殿,还不等往大门口迎,外面帝王明黄的仪仗已经逶迤而来。 “皇帝不是身体不好,现在连宫宴都很少设了吗?”褚浔阳倾近延陵君身边,眼中满是防备。 “看来是有人这就等不及了!”延陵君道,唇角勾起一抹冷讽的笑容来。 说话间,两人也随着众人自座位上起身,刚要出去接驾,那后殿的方向却跌跌撞撞的突然一个婢子横冲直撞的跑进来,她似乎是慌乱不堪的样子,也顾不上眼前是什么局面,直接就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找到风连晟,惊慌失措道:“殿下,不好——不——” “胡说八道什么呢?”管家赶紧喝斥,还不及将她拖下去,外面皇帝的銮驾就已经飞快到了眼前。 “没看见皇上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嚷嚷什么?什么不好了?是存心触霉头的吗?”令文昌手里的拂尘挥了挥,做出驱赶的动作,刻意压低了声音,暗暗给风连晟的管家使眼色。 老皇帝开始迷恋修道之术以后,脾气就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再加上内廷被良妃掌握了大半,虽然风连晟的行事一向都无偏差,皇帝对他还算满意,但是良妃母子投其所好,引荐了一个擅长炼丹的道士进宫,再加上风乾已经有两个儿子傍身了,所以水涨船高,风连晟凡事都很小心翼翼。 管家赶紧上前,要将那丫头拖下去,那丫头一急,干脆大着胆子一把抓住风连晟的袍角,泪流满面道:“殿下,您快去后面看看吧,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她突然晕倒了!” 太子妃怀胎已经足月,眼见着是就要生产了,最近盯着她肚子的人不在少数,风连晟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 听了这话,风连晟的面色就的突然一沉。 院子老皇帝已经被良妃搀扶着走了过来。 现在的他,身体极为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眼底泛着乌青,一眼看去,和当年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完全的判若两人,浑身上下再没了一丁点儿的王者贵气,反而目光混沌,脊背佝偻,给人一种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的反应似乎很慢,只是被这聒噪声吵着,烦躁的皱眉头。 良妃却是盛装而来,一副艳光逼人的模样,也拧了眉头,不悦道:“怎么太子妃不舒服吗?” 风连晟心里着急,看了皇帝一眼。 太子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出事了,她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公然闹到前面来。 “父皇,梁氏那里出了点儿事情,请您恕罪,儿臣先过去看一眼!”心里略一权衡,风连晟就拱手对皇帝告罪。 皇帝这个时候似是清醒了一些,只目光依无神,不满的看了他两眼,倒是没说什么。 良妃察言观色,就含笑道:“太子妃如今怀着身孕呢,自然还是皇嗣要紧,太子先去吧,本宫扶皇上进去坐!” 风连晟也没管她,直接又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就深吸一口气,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今天东宫设宴,太子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晕倒,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上您慢点!”良妃笑吟吟的扶着崇明帝的手往里走。 二公主从来心善,就微微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身边和她在一起的繁昌公主的手道:“没事呢,太子妃的肚子已经足月了,大概是赶上好日子,要生产了,巧是父皇刚好来了,都是借父皇的福气呢!” 二公主倒不是个会刻意卖乖恭维人的,这话不过就是为着缓和气氛。 崇明帝人到暮年,越发喜欢听这样的奉承,本来蹒跚而行的步子顿住,回过头来十分满意的看了二公主一眼。 良妃暗恨,眼中隐晦的闪过一抹寒芒,瞪了二公主一眼,面上仍是笑容满满的扶着崇明帝的手,附和道:“是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刚好陛下过府做客,如果太子妃能顺利诞下麟儿,太子后继有人,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这话是说的大度,立刻惹来和风乾坐在一起的荣怀萱的不满。 只是这样的场合不能发作,荣怀萱便冷着脸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众卿家不必拘礼,朕就是过来太子这里凑凑热闹,叙旧不曾和众卿对饮,今儿个刚好借机一起坐坐,你们不必忌讳朕,年关将至,要的就是个喜庆,该怎么着就还怎么着吧!”崇明帝颤巍巍的在主位上落座,风连晟的管家已经很有眼力劲的命人将桌上酒水食物全部替换了一份。 外面朝臣们纷纷重回这殿里落座,褚浔阳却一直站在门外的廊下没动,只若有所思的盯着后院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便扭头对身边延陵君道:“这事情是有什么不对劲吧?” 崇明帝自己的身体垮成这样,平时连寝宫的门都很少出,更别提会大半夜的跑到太子这里来喝什么酒了,还有太子妃突然晕倒的事情,看着也又古怪,傍晚褚浔阳见她的时候,看着她的身子虽然单薄,但气色却是不错的,怎么可能一两个时辰之内就突然无缘无故的晕倒了? 延陵君却先没管这些,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灯火阑珊处,看上去兴致盎然的皇帝,“他的目光涣散,反应迟钝,这个样子,倒不像是服食丹药所致的——” 这个时候,荣显扬也刚好从外面往里走,错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就面无表情道:“他那是磕了药了,内务府那里,最近几个月有令文昌秘密搜罗五食散进宫的记录。” “果然——”延陵君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 短短不过两年,完全的天翻地覆,这个皇帝,的确也是时候下台了。 殿中的百官命妇都谨小慎微的应付着突然兴起的皇帝,横竖这个时候缺一两个人也没人会在意。 褚浔阳想了想,就扭头对延陵君道:“太子妃那里别是真有什么事,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如果太子妃真要有个什么闪失,有延陵君在,还会好些。 “嗯!”延陵君点头,两人便转身绕过回廊一侧往后院的方向行去。 风启坐在席间未动,只手执一杯温茶慢慢的饮。 他脸上的表情从来淡然,明明置身浮华之内,却总会给人一种清冷绝尘,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因为早年的经历使然,即便他就是这样明显的不合群,其他人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四皇子风乾的座位是和他斜对着的,荣怀萱坐在席间,唯恐露出明显的迹象,便使劲的低头掩饰,可是这样就越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的看他,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嫁为人妇,但是这男人,还是那一尊突然降临到她世界里的神祗,吸引她的一切目光。就算她现在富贵荣华,前途无量,但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光辉都也还是只聚焦于这个男人身上,哪怕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沉迷。 崇明帝今天的兴致似乎很高,殿中的气氛很快就又活络起来。 这边褚浔阳二人匆匆赶到后院太子妃的住所,那院子里寂静一片,下人们全都噤声,面色焦灼的在院子里往里张望,而屋子里就只留了太子妃身边两个近身的丫头在。 风连晟冷着脸站在床前。 床上的太子妃的样子却不像是昏睡,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冒了一头的冷汗,睡梦中口中还是含糊的喃喃自语,手脚时而抽出,又间或痛哭的皱眉。 太医跪在床边给太子妃诊脉。 看到延陵君和褚浔阳两个进来,风连晟也无暇招呼,这边一个婢女还在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说道:“下午定国公主小坐离开之后,娘娘就说困了,靠在榻上睡了会儿,后来天黑了,娘娘醒过来说是要喝水,奴婢才扶她起身,娘娘就突然头晕倒了下去,怎么叫都叫不醒了,嘴里还一直在喊痛。殿下,真不是奴婢么服侍的疏忽不尽心,奴婢是真的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太子妃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忠心程度不需要怀疑。 风连晟此时心烦意乱,直接冷声喝止,“闭嘴!” 小丫头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那太医给太子妃诊脉之后却是不住的摇头,神色凝重的回头对风连晟道:“殿下,娘娘现在有些心悸的症状,情绪波动的利害,她会喊痛,倒不是什么恶症,是梦里受惊,要生产了。” “要生了?”两个婢女对望一眼,连忙就擦了眼泪往外冲,“稳婆已经在等着了,奴婢去找稳婆过来。” 太医看着两个丫头往外跑,却是叹一口气,还是一筹莫展。 延陵君拧眉上前一步,看了眼床上意识不清的太子妃道:“太子妃人还没醒过来,她这个样子,可以生产吗?”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儿,并且九死一生,凶险异常。 太子妃现在虽然月份足了,但就她目前神志不清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要使力,孩子要怎么生? 风连晟也是一脸的阴云密布。 他的手指攥成拳头,垂在身侧用力的捏了捏,然后才沉着问道:“太子妃到底怎么了?” 太子妃不会无缘无故的晕倒,更不会一晕就醒不过来的。 “请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微臣无能!”那太医赶紧回身磕了个头,满面愧疚的唉声叹气,“微臣就是找不出娘娘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现在娘娘肚里的孩子已经足月了,羊水也破了,如果娘娘这一直不醒也没办法生产的话,恐怕母子两个都要有危险的。” 风连晟的身子震了震,盯着床上表情痛苦的太子妃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闪,继续举步往床边走去。 那太医赶紧让了地方出来。 他弯身去给太子妃把脉,试过之后也是眉心隐隐一跳。 风连晟的面上虽然不显,却是满心紧张的盯着他。 延陵君也不说话,自那床边起身之后,就开始在屋子里打量着慢慢开始踱步,转了一圈,最后就停在外间屋子正中的圆桌前面,提起桌上一个茶壶,漫不经心的抿着唇往那壶嘴里看。 之前太子妃喝过水的杯子已经在慌乱中被撞翻在了地上,裂成碎片。 几个人都盯着他。 这时候,出去找稳婆的两个丫头刚好回来,延陵君便抬眸看过去一眼,“之前太子妃喝的水是从这个茶壶里倒出来的?” “啊?”小丫头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本能的回道:“是的!” 风连晟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快走过去,也探头去观察那茶壶的壶嘴。 “被人动了手脚?”褚浔阳也跟过去。 延陵君不语,只还冲着那壶嘴的对方努努嘴。 随后他把茶壶放回桌上,褚浔阳和风连晟两个狐疑的凑过去,仔细观察了半晌才发现那素白的壶嘴上半耷拉着挂了一小段清莹剔透的丝线一样东西,因为那线段极细,并且颜色又和素瓷的颜色十分相近,就是凑上去仔细观察也不是很容易发现。 风连晟的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他是府邸,他日防夜防,后院之内,居然还是出现了这种事? 几乎是暴怒的,他猛的抬头朝门口的两个丫头看去。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只是被他眼中杀气腾腾的怒气震住,不由自主的就是退亦然,直接跪了下去,后面跟进来的两个稳婆也是腿软的瘫倒在地,忍不住发抖。 褚浔阳想了一下,就直起身子,走到延陵君身后,不解道:“那条丝线是什么?” 延陵君还是不言语,这会儿却是负手而立,唇角带几分冷然的笑容,有些神秘的仰头看着那桌子正上方的房梁和屋顶。 风连晟狐疑的跟着看过去一眼,立刻就明白什么。 “李维!”他冷声唤道。 “殿下!”李维立刻从外面走进来。 “你上去看看!”风连晟道,冲那房梁上使了个眼色。 李维先是不解,随后就飞快的点头,“是!” 然后便转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后,屋顶上就传来几声轻响,再过片刻,屋顶上的瓦片就被揭开了两片,有火折子的光亮闪烁透进来。 “看看那附近可有什么活物!”延陵君道。 李维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在瓦缝里好一通的搜罗,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很确定道:“这里有只白蜘蛛!”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风连晟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勉强镇定心神道:“拿下来我看!” 李维应了,不多时就用一放帕子裹着一只还不及人小指甲大小的白色蜘蛛回来。 “果然!”延陵君冷笑了一下。 风连晟的脸色却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是毒物?” “不是!”延陵君却道:“这种蜘蛛是北川极寒之地特有的,因为北川极寒,蜘蛛本身要抵抗寒冷很不容易,体内便会分泌一种重度的能起到麻醉作用的东西,用这种东西来麻醉自己的感官,帮助它们抵御严寒的,它们吐出的蛛丝上也会带有这种强力的麻醉药,是它们用来猎捕猎物用的。” “是有人偷偷潜入,从屋顶上利用这蜘蛛放了蛛丝下来?”褚浔阳道。 “怪不得方才属下发现它的时候,它是被卡在两块小石之间的——”李维心惊不已,仰头去看上面的屋顶,“从这屋顶上到桌子上的距离不短,要等着蜘蛛吐丝下来肯定要花费时间,太子妃这里内外的守卫都很严密,如果呆的久了,难免要被发现的,下手的人应该是估算好了蜘蛛的位置,安置好它就马上离开了的。” 桌子上的杯子都是倒扣着的,而茶壶又是盖了盖子的,这么一来,壶嘴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这东西看着小小的,没想到吐出来麻药这么厉害,那么一点点就能致人昏迷了!”褚浔阳微微有些心惊。 风连晟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昏迷中的太子妃,迟疑了一下才看向了延陵君道:“有解吗?” “自然!”延陵君莞尔,又仰头看了眼缺了两片瓦的屋顶,“得亏是太子殿下您将这府邸内外围困的铁桶一般,叫下手的人不敢久留,而留了证据下来。” 他说着,就看了眼在帕子上的白蜘蛛对李维道:“想办法让它再吐点丝出来,直接烧成灰,再加一点薄荷根的粉末冲水给太子妃饮下即可。” “好!”李维闻言一喜,护宝贝似的赶紧捧着那帕子走了。 所谓的大恩不言谢,风连晟一时也没说什么,就先转身回了太子妃的床边等着。 这时候,门口那边桔红突然赶了来,有些心焦的用口型示意,拼命的给延陵君使眼色。 褚浔阳心里警觉,两人对望一眼,连忙快走过去。 “什么事?”延陵君道。 “半个时辰之前,国公爷突然出府去了,我们的人原是想跟的,结果被他察觉,跟丢了!”桔红道,心焦不已的抹了把汗。 荣澄昱现在早就不稀罕做表面上的文章了,所以今晚太子府的宴会他并没有出席。 延陵君的眼睛眯了眯,目光收冷,“看来是我们想岔了,他根本就没准备等转过年去,而是准备在今天就直接动手了!” “可是风乾和良妃他们今天都在这边,一旦双方抢起来,他就不考虑后果吗?”褚浔阳却有困惑。 “那谁知道,如果不是算计好了一切,良妃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他里应外合,那么——”延陵君的话只到一半,就剩下唇角无声又凛冽的一抹笑。 荣澄昱这人的心思,还是不要是胡乱揣测的好,那个人—— 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褚浔阳本来是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猛的提口气,“风乾和荣怀萱都在这里赴宴,那么——” 荣怀萱的儿子还不满周岁,肯定是不能抱出来的。 说到底,荣澄昱真正想要辅佐的人也不是风乾,他就是要自己亲手掌权的,与其费大力气推一个风乾上位,哪里比得上直接操纵他的亲曾孙来的方便? “那这样一来——”褚浔阳想着,就越发心惊。 这个时候,风连晟也已经察觉了动静从后面走上来—— 如果荣澄昱要放弃风乾了,那么今天—— 这就是要一网打尽了! “去看看!”风连晟道,给门口的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 “是,殿下!”那侍卫应声去了。 这边李维去了也没多长时间,就把调制好的解药给送了进来,太子妃服用之后,只有几息的间隔也就逐渐恢复了意识,随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风连晟这会儿分身乏术,也就顾不上这里,只吩咐了下头的人好生守着太子妃,就和延陵君两人匆匆的进了院子,这个时候前夫周边查看的侍卫也刚好回来复命。 “怎样?府邸周围可是有什么异常?”风连晟连忙问道。 “是!”那侍卫回道,脸上直接就露出惊慌的表情来,“整个被围了,好像是步兵衙门的人,并且属下还在后院的墙根底下发现了埋藏的一些似是硫磺之物。” 不仅利用步兵衙门封锁太子府,更在府邸周围埋藏了火药。 “看来他是真的准备一网打尽了!”褚浔阳沉吟,忧心忡忡的抬眸看向了延陵君。 “改朝换代,可不是凭他一张嘴,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就算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那也要等时机,不管他是要动本宫还是老四,都一定要制造出一个可以叫世人接受的由头来!”风连晟冷笑连连,那一个笑容之间也带了一种嗜血残忍的味道,片刻之后,他方才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了延陵君道:“如何?要同本宫联手,和他斗一斗吗?” “呵——”延陵君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略显沙哑的浅笑,却是抬手圈住褚浔阳的肩膀,将她抱了抱,摇头道:“不了,咱们还是各做各的,待到事成之后再坐地分赃,这样比较容易明算账。” 他这人,素来情况,且目中无人,风连晟也不勉强,只就冷然甩袖,“随你!” 说完就当先举步出了院子,往前面宴会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然后偏头去看延陵君的脸,“他要做的事,和我们将要做的事合起来,这一局好像算无遗策?” “我在这里,你老爷子不会放心施展的,听说这里被埋了火药呢?你要不要还跟我一起走,出去避一避?”延陵君笑道,随手将她耳畔发丝绕到耳后。 “我得在这里盯着,否则我也不放心!”褚浔阳道。 延陵君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多说什么。 风连晟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回到宴席上倒也没引起多大的动静,风连晟只说是太子妃临盆,后院正在生产,横竖这也不是男人该操心的事情,于是酒宴继续,依旧宾主尽欢。 延陵君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许多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方便询问。 褚浔阳没事人似的坐在席间,端着个酒杯雅兴很浓的品酒,神态慵懒而肆意。 她和延陵君的桌子刚好是与风启相邻,对面的荣怀萱看在眼里,再想到之前有关两人的传言就忍不住的妒火中烧。 “殿下!”她的眼底掠过一抹寒芒,突然红唇微启,凑近风乾耳边道:“荣烈好像不见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风乾本来只一心在关注风连晟,这个时候才骤然回神看了对面一眼,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直接就开口问道:“定国公主,荣烈方才不是同你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人呢?” 他问的有些突兀,但奈何如今他在崇明帝的跟前极有面子,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殿中许多人之间的交谈都被打断,场面沉寂,无数道目光就齐刷刷的射向了褚浔阳。 褚浔阳慢条斯理的抿一口酒,这才唇角扬起,红唇妖娆而动,“太子妃临盆,后面就一个齐太医在,他说是心里没底,君玉就留在那里和他一起等着了。怎的,四皇子找他有事?” 前面她还心平气和的解释,后面一句话就把风乾当场噎了一下。 风乾的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 首位上正伺候崇明帝用膳的良妃赶紧打圆场道:“荣烈他有一手好医术,有他在,太子妃定会母子平安的!” 最后几句话,怎么听透着生硬。 风连晟无子,这就是他的致命伤,他们处心积虑,也就只寻到今天宴会人多眼杂的机会叫人潜入后院动手,为的就是不叫太子妃生下孩子,虽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 这个险,不能冒! 但是现在梁蕊那个贱人居然是在生产,八成—— 又是延陵君多管闲事的插手了。 老皇帝反正是没那个精神去胡思乱想,被良妃这么一糊弄,事情也就搪塞了过去,而良妃自己却是不放心的,暗地里给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悄无声息的从后面退了出去。 褚浔阳全程看在眼里,也不去管—— 这种事,犯不着还要费心遮掩。 那嬷嬷去的功夫不长,因为良妃是坐在皇帝身边的,她不好过去复命,便直接绕到了风乾和荣怀萱那一桌,低声道:“殿下,侧妃娘娘,荣家大公子他人根本就不在后院,听说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了!” “嗯?”风乾皱眉,看一眼对面神态自若的褚浔阳,突然就觉得心里极度不安,冷着脸道:“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那嬷嬷摇了摇头。 风乾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摆摆手,“算了,先别管他了,横竖今天我们的目标又不是他!” 他说着,就隐晦的朝上面风连晟那边看过去一眼—— 当朝太子?老三啊老三,你坐了这么久的太子之位今天可算是要让出来了。 他这一个笑容,可以说是踌躇满志的,只是转念想想平时荣澄昱那不可一世的态度,心里又有些暗恼,扭头瞥了眼荣怀萱道:“荣显扬和荣烈那父子两个处处与本王作对,镇国公不会真的是舍不得吧?一直这么留着他们,早晚一天要留出事的!” 荣怀萱在他面前多少是有点儿小心翼翼的,赶紧赔了笑道:“祖父答应殿下的事情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他们本来就不和祖父一条心,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殿下您放心吧,现在的耽误之急——” 她说着,就隐晦的指了指后宅的方向,“还是先等后面的消息吧!” 风乾此刻也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太子妃梁蕊的肚子,遂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太子妃的这个孩子因为是第二胎了,生产起来便相对的要顺利很多,只过了一个时辰不到,酒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后面就有丫鬟过来报喜。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皇上,太子妃生了!”那丫鬟眉飞色舞道。 “生了!”风连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忙追问道:“是男是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就唯有他,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早就无所谓男女了。 “恭喜殿下,娘娘产下的是位小郡主,母女平安!”婢女回道。 风连晟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而良妃和风乾等人却都明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女孩儿! 崇明帝的脸上更是明显露出嫌弃的神情来,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又是个丫头!” 说着,似乎是迁怒,同样满是指责的看了风连晟一眼。 风连晟装死惶恐,匆忙的垂下眼睛,崇明帝就已经扶着良妃的手颤巍巍的起身。 “父皇当心!”风连晟赶忙过去扶他。 崇明帝却挡开了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家里有事,不用送朕了,朕自己回宫就行。” 风连晟知道自己接连两次得女,惹了他的极度不快,于是也不往上凑,只恭谨的应了,“是!” 他不想惹崇明帝的眼嫌,直接就转身去了后院。 其他人都跟着皇帝身后往外走,荣怀萱突然扯了下风乾的袖子道:“殿下,太子妃喜得郡主,刚好我们又在府上,我想过去探望她,好不好?” “这——”风乾却是为难,“恐怕不太好吧?” 走在前面的良妃听到,唇角就跟着牵起一抹隐晦的笑容,也扭头对崇明帝道:“皇上,今天刚好是小年夜,太子喜得爱女,算是大大的祥瑞,孩子刚好又是借着皇上过府的福气生的,不如——臣妾也陪着您一起去看看小郡主吧?” 崇明帝是对太子妃产女的事情真心不喜,但是这么多朝臣命妇都在当场眼巴巴的看着,他的面子上面下不来,吃了一下就很不情愿的点了头,“也好!” 二公主是十分喜欢孩子的,本来也想留到最后,过去探望,此时便欢喜的拉了繁昌公主的手道:“我们也去看看孩子吧,我看太子妃这一胎怀孕的也是辛苦,不知道她好不好?” 繁昌公主想了一下,就点点头。 这么一来,风启也就不能置身之外,也是从善如流的跟上。 其他的官员命妇不好在崇明帝的跟前往上凑,但是皇帝不走,他们也不好抢着先行,就只能是等在了这边的院子里。 横竖褚浔阳是没有忌讳的,干脆也跟着尾随过去。 皇帝喝了酒,脸上泛起些不正常的红润颜色来,看着精神,但是眼中神色却是越发的混沌昏聩,被良妃扶着,很有些昏昏欲睡的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褚浔阳是走在这一行人最后面的,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但是走到半途,居然都能清楚的听到崇明帝厚重的呼吸声。 这个声音,听上去腐朽又沉闷,叫人心里极不舒服。 风启的目光微动,但却没有上前去询问。 又往前走了两步,良妃终于有些忍不住,扶着崇明帝停下来,抬手去抚他的胸口,一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担忧道:“皇上您不舒服吗?怎么会出了这么多的汗?” “没事,大概是喝多了两杯,有点气闷,吹吹风就好了!”皇帝道,声音也十分的无力。 他不说什么,良妃也不过分追究,一行人便继续前行。 太子府的花园规模和御花园是没法比的,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就是风连晟和太子妃梁氏的院子了。 崇明帝那里走的分外艰难,好像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汗流浃背,眼见着前面就是主院的大门了,那门槛也不算太高,他抬脚想要跨过去的时候竟然没能够,直接被绊住了,赶紧一把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皇上!” “父皇!” 众人不由的都慌了神,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他。 崇明帝的喘息声越发的厚重,手指扣在门框上,指尖泛白,檐下的灯笼打下光晕,将他脸上青白交替的脸色反衬的十分诡异,完全不像是个活人。 “父皇怎么过来这里了?”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风连晟已经听闻动静快步迎了出来,见他这个样子,目光隐晦一闪,心里也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皇上说是想要来看看孙女,他们几个就都跟着起哄,说来过来给你们夫妻道喜了!”良妃笑着解释。 过了这么一会儿,崇明帝才隐隐缓过神来,稍稍挺直了身子,声音低哑道:“朕过来看看孩子——” 事实上这一刻他都不想进这道门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胸口的气越喘越不顺,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就好像胸口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样,这种感觉,让他迫切的想要寻一个缺口,打开了,才能爬出去。 风连晟和良妃亲自扶了他进门。 太子妃产后虚弱,正在里面的床上休息,几人服侍崇明帝落座之后,就有人进去请太子妃,并且抱了孩子过来给他看。 太子妃那里行动不便,是以孩子是先抱过来的,粉粉嫩嫩的一团,窝在襁褓里,十分的讨喜。 “呀,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二公主忍不住欣喜的说道。 “是呢,小郡主的样貌生的好,嘴巴跟太子殿下像极了,方才稳婆还说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呢!”奶娘也是满面慈爱,屈膝福了福,就将孩子抱到崇明帝的跟前给他看。 大晚上的,这屋子里虽然是点了许多的宫灯,但光线也不好,再加上崇明帝自己出来一段时间了,身子受累又有几个时辰没有服食丹药,此刻眼前看到的景物竟然是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 襁褓里粉嫩嫩的女娃儿,看上去却是脸色惨白,跟一个死婴一样,没有半分生气,奶娘抱着孩子走近的时候,他却又看到那孩子的襁褓里面飘起一片张牙舞爪的烟雾来,有巨大的阴影直接朝着他压了下来。 而他胸口被压抑的感觉也在这一瞬间到了极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崇明帝看着那孩子,眼中居然破天荒浮现一抹深度恐惧的情绪。 良妃的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笑容,面上却是关切不已的扯了下他的袖子,“皇上,您怎么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凑巧,本来正在安睡中的孩子却又在靠近崇明帝面前的一瞬间突然惊醒,声音尖锐的大哭起来。 崇明帝本来就在极度紧张收缩的心脏,像是一下子被人揪紧,他骇然的瞪大了眼,然后就直挺挺的往后栽倒了下去。 “皇上!” “父皇!” 屋子里又是一阵的人仰马翻,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扶到榻上安置,他倒是没有背过气去,只是呼吸间浑浊不已的大口喘气,那表情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环境里,且惊且惧,极为混乱。 “皇上您怎么了?太医呢?快叫太医来!”良妃焦急的大声道。 “我怎么瞧着父皇这神情有些不对,人多说孕妇刚刚生产完的屋子里会有脏东西,这别不是被冲撞了吧?”荣怀萱有些怯怯的打了个寒战,畏惧的四下扫了眼。 风连晟怒然横过去一眼。 良妃却像是突然被提了醒,赶紧从崇明帝的领口那里一阵翻找,扯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佩的个头不大,只有孩童小指的大小,雕刻成一个十分古怪的造型,也许真的是快宝玉,通透的玉色间莹莹有光,但是本来温润的光晕中间,却是极刺眼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斑点。 “啊?陛下的护身符,怎么会这样?”良妃一慌,脸色惨白的就松了手,面无血色。 “什么护身符?”风连晟直觉的就察觉到这气氛不对。 “是长清道长特意作法给父皇求来的,他说父皇近年来会有一劫,会遇到他命里的灾星冲撞,轻则危及性命,重则——连江山社稷都要遭殃的!”风乾说道,脸上也是一副焦灼不已的神情。 “呀!”荣怀萱立刻就掩住嘴巴,露出惊恐的神情,又往门口的方向退了两步,“怪不得父皇刚刚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冲撞帝星的灾星就在这院子里吧?” 崇明帝是听了这话,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光亮,但目光却是嗜血又冰凉的。 “荣侧妃请您慎言,皇上这过来我们府上也不是第一遭了,回回都没事,您这样妖言惑众,到底是何居心?”屋子里的婢女气不过,站出来大声的反驳。 “老三你这府里下人都是什么规矩?”风乾冷声呵斥,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被奶娘捧在怀里的襁褓。 那奶娘脸色惨白,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手,将那婴儿紧紧地抱着。 果然就听他话锋一转,随后说道:“怀萱也是担心父皇的身体,我们自然也不愿意相信老三你这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可是头几次父皇过来你这里,还没有——” 居然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也迫不及待的拿来攻击利用? 这良妃母子,还真不是一般歹毒。 这个时候,恰是太子妃被人扶着从卧房里出来,她的体力不支,原是要来给崇明帝请安的,不巧听了这话,身子一晃,就险些昏倒,怒不可遏的大声道:“风乾,荣怀萱,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本宫的地方,不容你们这样污蔑诅咒本宫的孩儿!” “可父皇来了这里就受了冲撞,这也是事实——”荣怀萱聊作不经意的立刻顶回去。 太子妃怒极,直接眉目一厉,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的奶娘道:“没听见孩子在哭吗?你是死人吗?还不把孩子抱下去哄?” “哦!是!”奶娘如梦初醒,抱着孩子就要走。 风乾冷笑了一下,一个箭步上前,横臂将人挡下,冷冷道:“父皇都还没发话,这么急着走,太子妃你是心虚吗?” “你——”太子妃怒极。 她是耐性好,脾气也不差,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却是任何人也无法忍受有人这样攻击自己的孩子的。 风连晟更是冷着脸走上前去,抓住风乾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开一边,“本宫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来放肆!” “父皇面前——老三,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风乾被推了踉跄,满面阴森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风连晟也不管他,伸手就要去奶娘手里抱孩子,这个时候,一直被压抑着说不出话来的崇明帝却突然声音嘶哑的开口道:“给朕杀了这个灾星!” 太子妃如遭雷击,身子又是一慌,摇摇欲坠。 风连晟的手才探到一旁,良妃母子明显是早有准备,随行过来的侍卫,已经抢着将襁褓夺了过去。 孩子受到惊吓,哭的越发大声。 风连晟也没多想,只下意识的抢上去要夺。 那侍卫当机立断,已经将襁褓高高举起,面无表情的高声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皇命行事,请您不要过来!” 许是感知到了危险,孩子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太子妃心如刀绞,绝望的扑过去,死死的抓住风连晟的手臂,满面泪痕的哀求道:“殿下,不要!快救我们的孩子!” 什么灾星一说,根本就是这些人设下的毒计。 风连晟面沉如水,只冷冷的盯着那侍卫。 那侍卫将襁褓高高的举起,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迟疑着一直没有掷下。 “殿下!殿下!”太子妃哭的近乎绝望,哀哀的不断唤着风连晟。 风连晟额上青筋暴起,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很清楚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挑拨了崇明帝对他的孩子下手却又故意拖延,要逼着他当场对崇明帝出手,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以弑君大罪将他彻底击垮。 可即便是知道,那也毕竟是他才刚刚落地不久的亲骨肉,和一个早就被毁的一塌糊涂的昏聩的父亲相比—— 他,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旁边的太子妃哭的近乎虚脱,场面对峙之下,孩子的哭声就越发刺激的人要发狂,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太子妃突然转身抽出了李维腰间佩剑,猛冲了过去。 她只是个弱女子,风连晟如果要拦她,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风乾和良妃等人虽然也都意外于他居然会为了一个襁褓里的女婴自毁长城,但是心愿即将达成,几人也是乐见其成,干脆也就假装惊慌的各自避让,谁都没有阻拦。 太子妃失去理智之下一剑正中崇明帝的胸口。 崇明帝“啊——”了一声,眼睛不可置信的圆瞪着,直挺挺的又栽在了榻上。 太子妃的手在发抖,她没有拔剑,旁边的良妃自知大事将成,就对旁边那侍卫斜飘去一眼。 那侍卫早有准备,略一点头,居然瞬间卯足了力气,将举起的襁褓往地面上砸去。 那不过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孩而已,谁也没有想到良妃居然会这样的不依不饶。 “不要——”太子妃失声尖叫,慌乱中匆忙拔剑,鲜血迸射,扑了旁边几个人满身满脸。 那襁褓重重的朝地面上砸去,二公主等人俱都尖叫着闭上了眼。 褚浔阳的一颗心也瞬时往上提,因为从一个人头顶到脚底的距离实在有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襁褓已经下落了大半,已经能看到里面那孩子哭的近乎气结的脸。 褚浔阳心中恼意丛生,明知道是机会渺茫,却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当机立断的膝盖往前一弯,直接双膝落地,借着身体下弯时候的冲击力,以膝盖往前滑去,同时身体后仰,使劲的压低。 这一下她双膝落地的力道很重,听的人都是头发发麻,但是千钧一发,在她摊开双手的时候还赶得及将那襁褓抢在了手中。 彼时她护着那个襁褓,人就摔在那侍卫的脚下。 那侍卫愣了一瞬,随后就是目光一冷,怒然霸刀,当空斩下。 “褚浔阳——”风连晟怒然低吼一声。 青萝尖叫着扑过去,但明显是来不及了,眼见着雪亮的刀锋凌空劈下,褚浔阳的目色微微一寒,当机立断的横腿一扫,那侍卫是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不慌不乱,身体一个不稳,笨重的身子就直接砸了下来。 褚浔阳手里还护着那个襁褓,想滚到一旁避让都不方便,心里正在暗恼的时候,却是铁方先青萝一步抢到,一手揪住那侍卫的领口,另一只手顺手往他胸前插了一刀,然后反手就将人远远地丢到了院子里。 有惊无险! 褚浔阳爬坐起来。 太子妃连忙扑过来,喜极而泣的自她手中夺回自己的孩子,这种情况下也不是她不感激,而是根本就顾不上道谢,只抱着孩子又哭又笑。 褚浔阳坐在地上缓了口气,然后手撑着地面才要起身,眼前却见素白的袍角缓缓入目,风启弯身下来,不由分说,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褚浔阳并没有拒绝,只就回头对他报以感激的一个笑容。 风启还是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 旁边的良妃骤然回神,暗暗的一咬牙,确实气焰大盛的抬手霍的指向风连晟夫妻,大声道:“刺杀陛下,大逆不道,风连晟,梁氏,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今天本宫就——” 然则她的话音刚落,站在褚浔阳身边的那个芝兰玉树一般清冷孤傲的男子,眼底突然闪现一抹幽光,毫无征兆的出手,以史浩递过来的长剑,反手一剑,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良妃颈边划开一道漂亮的近乎诡异的血口子。 良妃后面的话就尽数被划断,伤口处大片的血珠滴溜溜的滚落地上。 她的身子软下去,犹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啊——”荣怀萱失声尖叫。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缓过一口气来,她不动声色挣脱了风启扶着他的走,一转身,笑声冷厉森然,“孰是孰非,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开口向使人澄清,太子殿下,这里是你的地方,本宫给你这个面子,你是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风乾看到母妃惨死,本来是要扑过去的,冷不丁触到她这邪气的一个嗜血的眼神,脚下步子就自动的打住,防备着后退一步,连暴怒都来不及,就只剩下满心的戒备。 “良妃和风乾图谋不轨,刺杀父皇还意图嫁祸本宫,其罪当诛!”风连晟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这是国事也是家务事,就不劳外人动手了!” 他的手缓缓抬起。 彼时荣怀萱早就瘫软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太可怕了,实在是—— 太可怕了! 这一刻举目四望,她居然觉得眼前的人,除了自己的夫君风乾,其他人根本就都是些嗜杀成性的疯子。 这不是太子府,这也不是人间,是这一群疯子横行肆虐的地狱! 风乾满眼恐惧的盯着风连晟缓缓抬起的手指,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忽而扬声说道:“风连晟,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就会贸然出手吗?你现在如果想到动我,你现在不妨就叫个人到你的大门口去看一看——” “不用再试图拖延时间了,你们母子孤身进到太子府的后院来,这本身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最有问题的,应该是给你出主意的那个人才对吧?”褚浔阳讽刺说道,打断他的话。 她回转身去,站在人前,以一种绝对桀骜又轻狂的姿态,“风乾,你还不明白吗?今夜,从你们母子夫妻踏入太子府这道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活着走不出去了,愚蠢如斯,你还真是死了也不可惜!” 风乾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虽然想要辩驳,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褚浔阳的话是真的。 “不——不会的,你说他要将我们一网打尽,那他——”最后,风乾还是有些急切的强横辩解。 褚浔阳也已经懒得再和他解释什么,直接移开了目光。 风连晟也不愿意再拖下去,命人将太子妃母子先扶到了后面,然后就冷然的一挥手,“全部处理掉!”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走。 褚浔阳和风启等人也随后跟上。 “殿下——”令文昌低呼一声,赶紧就要抢过来求情,把走在后面的二公主和繁昌公主都撞开了一边。 风启拧眉,稍稍侧目回望了一眼,脑中突然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骤然一紧,然则还是晚了,根本就不及他做出相应的反应,令文昌已经扑到跟前,但是他却没有像众人料想中那样的去拉扯风连晟求情,而是直接横臂一勾,卡住了褚浔阳的脖子,并且他似乎是将褚浔阳身上的东西早就都瞄好了位置,顺手就将她腰间一个荷包还有藏在袖子里袖箭抖在了地上。 “令文昌?”风连晟像是看了一场笑话一样,突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 旁边的风启却狠狠的闭了下眼,唇边出口的话依旧清冷自制,“上一回父皇再次毒发,就是你的功劳吧?” 褚浔阳愣了一愣,心中突然了然—— 因为令文昌是崇明帝的左右手,当时他们和风连晟一样都有怀疑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但也绝对没想到是这个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令文昌并不否认,只机警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各方的侍卫都堵在门口还不及进来,他便又往后退了退,离着风启几人都远远地,只道:“定国公主,抱歉了,荣大公子那脾气,国公爷也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委屈您——走一趟吧!” 先故意透露风清茉的去处,引走了延陵君,然后再趁虚而入制住她,那么就是延陵君也完全的无可奈何了。 荣澄昱这只老狐狸,果然面面俱到。 褚浔阳冷笑了一声,却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的问道:“当年宣城公主用来毒害我母亲的毒,还有今天用来设计太子妃的毒蜘蛛都是出自你手的吧?” 风清茉和延陵君身上的寒毒,就连鬼先生延陵寿都束手无策,想来也是出自一个决定的用毒高手之手,怪就只怪他们太大意,居然从没想过要从这方面着手追查。 令文昌只就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褚浔阳也不需要等他亲口的承认,只就叹惋一笑道:“镇国公他老人家真是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连崇明帝身边几十年的心腹都是他的人,在他手上输一局,本宫也不觉得冤枉了!” “公主错了!”不想令文昌却突然接口,摇了摇头道:“奴才不是镇国公的人!” “嗯?”褚浔阳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皱了眉头,迟疑道:“是——杨妃?” “定国公主聪慧过人,和您说话,就是痛快!”令文昌道,冷冷一笑,但似乎他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怨念的事情,表情突然就毫无征兆的转为震怒,腮边肌肉抽搐道:“要不是安王不成气候,临阵倒戈,我也就犯不着半途叛主变节了,不过现在我还能有个去处,倒是要谢谢荣世子,当年要不是他的关系,让镇国公以为他是一定会站在主子的阵营里去的,镇国公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压了宝,这二十几年的筹谋,总不能是白辛苦,好在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尘埃落定了。” 人人都没有想到荣澄昱会是和杨妃联手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当时只因为是荣显扬娶了风清茉,他就以为儿子最终也是要上杨妃母子的船的,于是孤注一掷,压上了所有的野心和报复,只是最后不想,荣显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站队,而他无路可退,便只能一路野心膨胀的继续走下去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莫大的讽刺。 令文昌冷笑了一声,赶紧收摄心神,又挟制着褚浔阳往前推了一把,“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别叫国公爷久等,两位殿下,如果你们不想看着定国公主现在就香消玉殒的话,那就麻烦让让吧!” 他说着,就冲风连晟两人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轻蔑眼神。 风连晟拧眉看向了风启。 事关褚浔阳的安危,风启的选择几乎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完全不犹豫的就往旁边让了路出来。 风连晟也是无奈,隐隐一叹,也挥了挥手。 堵在门口的侍卫开始快读往院子里退去,令文昌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却浑然不觉呆若木鸡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人已经缓慢的从袖子里吐出一柄短剑,甚至于连站在最后面的风乾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一咬牙扑了过去,一剑稳稳的刺中令文昌的背心。 “啊——”令文昌痛哭的哀嚎一声。 感觉他挟制自己的手臂力道一松,褚浔阳立刻拿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将他推翻在地。 令文昌摔在地上才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到的—— 是唇角紧抿,表情却十分坚毅站在那里的四公主繁昌。 是—— 风启的安排? 褚浔阳的心中马上有所顿悟—— 是了,既然是怀疑到崇明帝的身边会有内鬼,他就不可能全无准备。 “你——你——”令文昌疼的满头冷汗,还是无法相信背后给他一刀的人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公主。 风启面部表情的款步折回,拍了下繁昌公主的肩膀道:“走吧!” “嗯!”繁昌公主点点头,和后面还惊魂未定的二公主一起快步出了门。 令文昌苟延残喘的扑在地上,心里不甘,又被冲天而起的一股戾气一冲,突然就是神色一狠,往腰间摸了一把,扬手计较朝这边挥来。 褚浔阳只以为他射出的是暗器,下意识的就想强上前去,她拽了风邑一把,想把对方拉开,风启却刻意没动,反而反手将她往回一扯,同时身形一侧,将她拢在怀里挡了一下。 那是一团金色的烟雾,消散之后便无影无踪。 身后的令文昌用了最后的力气,之后就头一歪,断了最后的一口气。 风启和褚浔阳两人都极为警觉,察觉不对当即就屏住了呼吸。 “皇兄,刚刚的那个是,你们还好吗?”繁昌公主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又扑了回来。 “没事!”风启道,从容不迫的后退一步,扯开了罩在褚浔阳面上的手。 “没事就快走吧!前面还有事!”风连晟见他两人都无损伤,也没深究,当先就先出了院子。 一群人鱼贯而出,侍卫们立刻剑拔弩张的冲进去,屋子里一片惨叫声过后就重归宁静。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褚浔阳突然察觉走在旁边的风启脚步略一迟缓。 她心中生疑,又觉得令文昌不可能虚晃一招,心里一急,便赶紧回头,扶了他一下,正色道:“你中招了?” 因为急切,她便紧扣了他修长的五指。 风启抿抿唇,却是对走在前面的繁昌公主道:“你先出去等一会儿!” 繁昌公主看了两人一眼,顺从的先出了院子。 褚浔阳突然觉得这里的气氛尴尬,就迟疑着扯了下嘴角,“你——” “浔阳!”风启看着她,唇角突然破天荒的弯起一抹笑,语气却极为认真的问道:“如果不是有他在先,你会给我机会吗?”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褚浔阳扶着他的一只手,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掌心里暖暖的温度,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脸上表情带一点心虚,却也只因为是过意不去而苦恼,因为—— 她的声音虽然很低,出口的话,却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是啊,她本来就是这样女子,磊落且坦荡,对任何的人和事都是一样。 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所以对那人就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的,哪怕是一个假设,一个额外的期望都不随便许诺。 这个答案,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但是这一刻听她亲口说出来,风启才终于觉得真实。 “是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如果可言。”于是,他主动的从她掌中撤出自己的手掌,掌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抽离,眼前五彩鲜明的一切都伴着她的温度她的脸,快速的淡掉光彩,沉寂于夜,永不开启。 “我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都是为了圆我自己的一点痴念,所以你也不必有负担。”最后,他如是这般的说,“你走吧!” 喜欢一个人,真的就只是某一个人自己的事情,这世间的两情相悦,本就不可多得。 褚浔阳也听不出他这话里有什么额外的玄机,再见他面色如常,便转身往外走,只走了两步仍还是不放心,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遥遥望他,不解道:“二殿下,我——能问,这是为什么吗?我跟你——” 她问的有些迟疑,只是平白无故的受了一个人这么多的恩惠,总是受之有愧。 风启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眼底的光线清明,一片淡泊,只就不温不火的反问,“喜欢一个人,需要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吗?”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或多或少,应该是—— 需要的吧? 但是感情这回事,却是真的完全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逻辑,按部就班的跟着走。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因为前世的那一点交集,初见的时候她心里对延陵君还有几分膈应,但是在被他吸引打动之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原则和底线也都可以为了一个特定的人打破。 风启说喜欢她,他说那是他自己的事,他这样的男子,有广阔的胸襟,其实,也许就真的只是她自己过于耿耿于怀了。 褚浔阳被她问住,沉默了一阵,方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风启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半晌未动,繁昌公主不放心的从外面进来,其实方才她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了,这会儿便是红了眼眶,握着他的手道:“皇兄,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至少——” 后面的话,她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只是一味觉得—— 在褚浔阳的面前,风启,太委屈! 他这样的人,是不该这样卑微的受委屈的。 “都是命吧,是我欠她的,也是我偿还自己的!做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固然是好,但是那样的一生——”风启开口,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举步往前走,白衣翩跹,踽踽独行的背影,伴着苦涩至极的一声叹息,“太孤独!” 因为不想那样孤独的活着,所以他才努力试着适应,试着改变,想要抛弃自己骨子里的薄凉和野心,也再有血有肉真实的活一次。 最终他赢得了太后的祖孙情,也得了繁昌公主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这一生,看起来总不再是那样的无情冰冷,但却只有自己最明白—— 其实—— 他的心境,始终都没有变过,一切—— 都和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两样,都是—— 一样的空旷和冰冷。 如果一定要说有所区别,那就只能是说比开始的时候又增加了更多的遗憾。 一生的求而不得,一世的孤家寡人,原来从来一次,他走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一条路。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褚浔阳转身之后,他便再也追逐不到她的脚步了呵—— 风启前行的步子一直很稳,繁昌公主在身后含泪看着他,却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生生的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连忙抬手扶住了门框。 “皇兄!”繁昌公主一惊,连忙奔过去。 风启没有拒绝她的搀扶,重新举步,十分缓慢的跨过了门槛,然后,他的脊背重新挺直,还是那个贵气逼人,清冷孤傲的二皇子! 繁昌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明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和往常无异,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这种变化带了一种深入到骨子里的恐惧。 “皇兄——”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声音嘶哑的捂着了眼睛,眼泪只就无声的落,“你的眼睛,是不是——” “这样多好?”风启却只是清风朗月般淡淡的笑了,他扬起脸,感受扑面而来的风,“哪怕我再不能见天下河山大好,我也无遗憾,毕竟——我也不用再看她和别人执手一生的将来。” 这样多好,把一切都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多好! 可是—— 她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放着他的,终有一日—— 忘记! * 风连晟和褚浔阳先后从后面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局面已经被荣显扬父子一力压下了。 本来风连晟这里防范的密不透风,所谓的硫磺之物,就只是有人趁乱放了一点,虚张声势的引子罢了,荣澄昱的确是准备充分,但要剿灭整个太子府,却不是他一句话就算的,他的心腹管家倒戈,直接偷走了风乾和荣怀萱的那个孩子,没了这张王牌,他根本就寸步难行。 “这里风连晟会善后,我们走吧!”见她出来,延陵君才终于如释重负,上前来握了她的手指。 “父亲呢?”褚浔阳举目四望,没见到荣显扬,还是不放心,“你找到母亲和师公了?” 延陵君面上笑容却瞬间僵硬,眼神也透出明显的黯然来,却只含糊道:“父亲先赶过去了,我们先回?” 褚浔阳的心里有些不确定,迟疑了一会儿才跟着他上了马车,后面风启和繁昌公主也过来和风连晟告辞。 延陵君从车窗瞧见,就调侃说道:“听说你今天又受了那人不少的恩惠?” 褚浔阳想着风启说过的话,到底也是心虚。 “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是提醒你一句,受了别人的恩惠,我们要记得还!”延陵君见她不语,就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终究忐忑,犹豫再三,还是有些别扭的说道:“芯宝,倒不就是我要小心眼,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太好,万一要有哪一天,你会觉得有人别我更好——” 不是他非要计较,而是因为太在乎,反而就更容易患得患失。 褚浔阳很明显的察觉了他的情绪不对,心知应该是和风清茉的事情有关,便就直接抱了他的一只手臂,蛮横道:“谁说会有人比你更好了?我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在我面前,谁都不能说你不好,说你不好,那岂不就是承认我自己没眼光了?” 说着,又想到延陵君是指的风启,便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别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启算是个不错的人,并且欠着他的有些人情也肯定是还不了的,但是这终究是两回事。 褚浔阳这丫头的嘴巴厉害,通常都是随便说好话给他听的。 延陵君忍不住的笑了笑,想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想到荣显扬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眼神就又重新黯淡了下来。 他将她拉到怀里靠着,俯首吻了吻她的鬓角。 褚浔阳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便也不过分逼他,只等着他主动说。 延陵君拢着她在怀里,又过了好一忽儿方才声音有些压抑的开口道:“我找到母亲了,可是——或许她这一生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褚浔阳一惊又一愣,很明显有点理解不了他这话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拧眉道:“醒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延陵君苦笑了一笑,明显是不想被她这样的盯着,就把目光移向了窗外,“这些年,师公一直瞒着父亲将她藏在烈焰谷,他说他用了整整二十二年,想尽了各种办法,终究还是无力,当年——她受创太重——” “所以呢?当初父亲送走她之后,她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没醒过来?”褚浔阳听的心惊不已。 怪不得延陵老头儿每回提到延陵君这一家人的时候就总是脾气暴躁失控,荣显扬强忍相思之苦,只求心爱的人能够活命,但偏偏—— “这样的打击,父亲他——”褚浔阳的声音发涩。 荣显扬一定受不了的,他自以为忍辱负重的牺牲,到头来却只成就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空欢喜,如果风清茉注定永远醒不过来,倒还真不如当初就遂了荣显扬的心愿,不要再去找寻。 延陵寿苦心钻研二十二年都无计可施,看来—— 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延陵君只是一味的沉默,几乎有点不愿意时光再走,因为—— 不敢想象,也不忍回去面对荣显扬。 褚浔阳拉过他的手,在掌中反复的握着,轻声道:“先不要想这些了,师公做不到的,别人却也未必,我们带着母亲寻访名医,也许还有希望呢?” “我也惟愿如此!”延陵君怅惘的一声叹息,“否则——父亲该怎么办呢?” 尘埃落定,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一场皆大欢喜,这样的事实,太过沉痛和厚重。 * 褚浔阳这一行,并没有在京城逗留,也没有等着参加风连晟的继位大典,几乎是有些仓促的,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就火速整理行装,次日一早,在整个京城里的动乱还没完全过去之前就已经包袱款款的举家离京了。 一长排的马车,赶路虽然有些急,却带起这一路上一道温暖亮丽的风景。 骑马骑的累了,中午休息之后,下午褚浔阳和延陵君就也窝在了马车上。 窗外马蹄声声,铃铛清脆,车厢里却是暖意融融,温暖如春。 延陵君手执一本书卷,气定神闲的翻阅。 褚浔阳枕在他腿上,悠闲的在手指上绕着两人的头发玩儿,延陵君偶尔垂眸看她一眼,唇角翘起的笑容就会更深几分。 “君玉!”她唤他。 “嗯?”他浅浅的应。 “我喜欢你!”她如是这般的说,语气带几分隐隐的娇俏。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浅,眼底笑意却荡漾的很深,索性放下手中书本,摸了摸她柔软的发。 “我喜欢你,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褚浔阳于是干脆就爬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 以前总是他在不厌其烦的说喜欢,这样的表白,这一生,总该直白而鲜明的有这一次的。 延陵君看着她艳光逼人的脸,唇角弯起的笑容经久不变,“将来,等到我老了,也会长皱纹,头发变白,牙齿掉光,可能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那时候你还会觉得我好吗?” 是啊,时光总会老去,年华也不总是滞留在最为光鲜亮丽的这一刻。 有一天,他们都会沧桑老去,皱纹横生,鬓发斑白,曾经的绝代风华,终究只会成为遥远的回忆。 想着那样的情景,褚浔阳便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当然!”褚浔阳毫不犹豫的点头,“即使你变老了,变丑了,我也永远喜欢你,每天都告诉你一次,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因为我曾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在无数人艳羡仰慕你的时候,你却只把有关你的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我。你的所有的最美好的一切——都在我这里,我替你收着它们,直到我们相依老去的那一天,那些最美好的一切,也都完好如初的在存放在这里。” 她拉着他的手,压靠在自己的胸口,离最脏最近的那个位置。 曾经,我感激上苍,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让我有机会偿还曾经亏欠父亲和哥哥的那些温情和宠爱,而现在,我更是觉得庆幸—— 庆幸,在有生之年,我能够遇到你。 “君玉,我喜欢你!我不知道要怎样来表述这种心情,但是在这世上,应当是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倾慕的心情能超过我现在的感觉。”褚浔阳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脸,眼中神色突然就变得极度认真,“何其幸运,我遇到了你!何其幸运,我们在一起!” 只要看着他,哪怕只是在不经意间偶然的想起,心里那种满足盈溢出来的幸福的感觉就足以将整个人都淹没了。 无论置身何处,这天地之间,都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生动和美好。 一起走过了那么长远的一段路,这个男人的存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血液,成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为有你相伴,我的时光,注定会经年不老,此后这天下间海天阔大,都是最美的风景…… ————————全书完—————— ------题外话------ 每次一本书要完结的时候心情就各种低落,有很多的感慨,但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舍不得你们每一个读者和我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不想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对新文感兴趣的宝贝儿们咱们新文继续同行,要止步在这里的姑娘们,我们也不遗憾,我会把你们留在记忆里珍藏,和这个故事一样都保存在完美的大结局里一起圆满!爱你们每一个人的支持和陪伴,谢谢! 另,这个文后期应该会补番外,包括前世的完整解释,风启的小剧场,还有芯宝家娃娃们,有天突发奇想,把他们都配了对,有设定了,就想写出来,不过接下来有很多出版稿要改,番外更新日期待定,原意等我的宝贝儿们记得常回来看看,么么哒 最后,新文《重生极权皇后》已开坑,超霸气女主来袭了喂!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