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锦园春 作者:子醉今迷 文案: 侯府嫡女前生温婉谦和,却落了个悲惨收尾。 重活一世,江云昭绝不复蹈前辙, 必会扫清一切障碍, 走上高门贵女的安顺荣华之路。 一句话简介——贵女重生,谋一世安顺荣华 表面上,此乃重生嫡女的宅门奋斗史。 实际上,这也是某只傲娇忠犬(?)的漫漫追妻史。 只不过追的年头…… 略微长了那么一点。^_^ 内容标签:重生 宅斗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主角:江云昭,廖鸿先 编辑评价: 江云昭前世被人算计,最终落了个悲惨收尾。锦绣富贵的高墙之内,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得见人的秘密?慈眉善目的至亲骨肉,难说真假善恶。如今得以重生,她绝不复蹈前辙,定要揭穿狠毒之人的真实面目,护好至亲、扫清障碍,走上高门贵女的安顺荣华之路。她为家人暗暗筹谋之时,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放在心上,步步相随,非她不娶,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与郎君携手奔上幸福圆满的人生。文字干净素洁,情节变换紧致。剧情跌宕起伏,女主的聪慧内敛与男主的肆意不羁的碰撞不断升级,感情脉络明暗交织,调足读者胃口,是部值得一读的重生古言佳作。 ==================   ☆、第1章 重生 “姑娘,姑娘,醒醒。再不起,可就要误了时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云昭骤然清醒,猛地睁开双眼。 她的眼神太过犀利,竟不似寻常八岁女童的模样。红泪惊了下,忍不住直起身来。一个晃神的功夫,再去看,自家小主子的目光分明与平日一般温柔和善,哪儿还有半点尖锐的模样? 分明是自己方才看错了。 红泪笑着拿过衣裳,伺候江云昭起身梳洗。 端正坐好,望着镜中女孩子似曾相识的模样,江云昭忍不住伸指抚上镜面,让指腹感受着那冰凉之意,慢慢划过女孩的双眼。 她本以为自己被那把火烧死,定然没了命。谁知在那炽热之后,突然冒出一阵冷,激得她打了个寒战。昏昏沉沉醒来,已是半夜。却没想到,竟是回到了童年时候。 初时只以为那只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以宽慰她死不瞑目的魂灵。直到刚刚,听到那个衷心护主、宁愿被人活活打死也不改初衷的丫鬟的声音,她才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红泪。”江云昭低低唤道。 “姑娘,有什么吩咐?” “往后,你便改叫‘蔻丹’吧。” 红泪怔了下,给她捋好鬓边的发,又重重叹了口气,“红泪是女儿家的眼泪,多娇美的名字,偏偏姑娘不让我叫了。而且姐妹们都是‘红’字,唯独我一个‘丹’字,姑娘这可是嫌弃我了。” “太不吉利。”江云昭侧了侧头,细细瞧了下已梳好的双平髻,笑道:“还是你手艺最好。” “姑娘的发辫每日里不都是我梳的么?那姑娘口中的‘不好’,又是指的何人?”蔻丹话音刚落正欲再言,旁边的红螺凑了过来,哼道:“你不要那新名字就送给我,我觉得那名儿好听!” 蔻丹佯怒拍了她一下。 门帘被人掀起,李妈妈探头进来,说道:“蔻丹,给姑娘梳好头了没?红螺,你也别在那边干等着,把手头的事情赶快做好。时辰不早了,可别耽搁了。一个个的手脚那么慢,真不让人省心。” 被屋里的管事妈妈训了一通,丫鬟们再不敢嬉闹,齐齐应了声,各自忙活去了。 江云昭去到正房时,宁阳侯夫人秦氏已经准备完毕,正欲出门。 再次看到母亲,已是两世为人。 江云昭终究忍不住,泪盈于睫。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紧走几步扑到了母亲怀里。 秦氏出身于书香世家,素来最为注意行止礼仪,教导江云昭时也一再提到这些。母女俩虽极其亲近,却甚少做出这般亲昵之举。 若是以往,秦氏少不得要提醒江云昭注意仪态。可听到女儿窝在自己怀里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又说了句“我好想你”,她的心顿时柔软一片,那满腹的教诲之言就说不出口了。 轻轻拍着江云昭的肩背,停歇片刻,秦氏笑道:“你看你,哭得比两个弟弟还要厉害,可真是羞死了。” 江云昭低垂下头,接过秦氏递过来的手帕,在母亲怀里仔细擦干了泪痕,这才仰起头,欣喜地说道:“弟弟们在哪?我要好好瞧瞧他们!” 两个小家伙的乳母张婶和刘婶闻言,抱着二人行了过来。 看着大红襁褓中睡得香甜的两个小家伙,江云昭的心又软又疼。 前一世,就在这一天过后,爹爹和娘亲便病倒了,再也起不来身,根本无法照顾两个幼子。她和哥哥一直极力想要护住弟弟们,可他们二人年岁也不大,又怎能事事周全? 结果两个小家伙最终染病夭折,去时还不到三岁。 当时坚持留下照顾他们的刘婶苦成了泪人,说,两个小少爷身子康健,怎么就忽然没了? 怎么就忽然没了? 江云昭扯扯唇角,嘲讽的笑容一闪而过。 “夫人,少爷来了。” 丫鬟通禀声还未落下,一个少年掀了帘子进屋。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容隽秀。咋看之下,与江云昭有三四分相似。 江承晔进屋先是唤了声“母亲”,转眼一瞧,便望见了江云昭。他轻轻笑了下,说道:“我今日可是起得有些晚了,竟是比妹妹来得还迟。” 前一世死之前,江云昭做梦都想再听哥哥唤一声“妹妹”,如今得偿所愿,禁不住想要泪流。她忙垂下眼掩去所有思绪,顿了顿,方才抬眸笑道:“不是哥哥来迟了,是我今日来得较早。” “咦?你这懒丫头莫不是转了性子了?”江承晔打趣一句,转而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小娃娃,放轻了声音,问两位乳母道:“弟弟们睡得如何?昨夜可曾乱闹?” “回少爷的话,两位小少爷极其乖巧,除了饿时哭几声外,其他时候都睡得香甜得很。” 刘婶话音刚落,小家伙们似有所感,齐齐闭着眼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动作齐整,宛如一人。 屋内众人便都笑了。 江云昭跟着大家一起翘了翘唇角,可是那笑意,始终无法到达眼底。 一切一切的转变,就从这一天开始。 今日,她势必要护好至亲,掐断那一切悲剧的源头! 江云昭唤过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红锦,行至僻静处,悄声嘱咐道:“今日宾客众多,饮食上难免有所疏漏。母亲刚生了弟弟没多久,身子必然还有所亏损,你到布菜之时留心些,不要选那些母亲爱吃的,而是看着旁人吃过哪种后无碍,你便给母亲选哪种。红芳那边你去说声,让她给父亲布菜时也仔细着这些。还有,如果有人单独给爹娘送吃食,可以接过来,却万万不要给他们吃。一定要记住了!” 她素日里最是和善温婉,何时用这般严厉而郑重的语气说过话?虽然只有八岁的年纪,却已经隐隐现出侯府嫡女的气度。 待到看清她鼻尖微微冒出的汗珠,红锦心中一凛,知晓这事或许并不简单,忙恭敬答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奴婢等下就去和姐姐说声。” 她们二人做事一向稳妥,江云昭见状,虽放下两分心来,却依然保持警惕,不敢大意。 今日是小家伙们的百日宴,宁阳侯一早看过他们后,便等在外院准备接待前来道贺的亲友,并未回内院,江云昭此时就没能见到父亲。 一切收拾停当,秦氏又遣了人去问,听说老夫人那边早已起身,这便带了孩子们去往老夫人住的安园行去。 行至半途,转过一个回廊时,旁边有一行人恰好也走到了这个地方。 两相一照面,这边众人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对方为首那名妇人已经扬声笑道:“可是巧了,刚刚我还跟珊姐儿念叨你们呢,这就遇到了!” 听到她的声音,江云昭的心里陡然升起愤怒与怨恨。这情绪来得那么突然,瞬息间就窜遍四肢百骸,搅得她呼吸紊乱,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前世之时,父母熬不住过世后,哥哥突然得了疯症,自己跳入河中。救起来时,已无气息。 就在那一日,江云昭哭晕倒地。醒来时,已被人塞住口绑在祠堂。那些人就这么将她围在当中,漠然地看着。而这个女人,狂笑不止,宛若鬼声,回荡在屋里,久久不散。 ‘哎呀,昭姐儿,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守个灵堂都不注意烛火呢?这不,把祠堂烧着了,自己却没来得及逃出来把。啊,细算起来,你们大房,这一次,可实实在在没人了!一个都不剩!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什么都不怕!’ 一想到那些人冷笑着点燃火的丑恶嘴脸,江云昭的身子仿佛又尝了一遍烈火烧身的痛苦滋味。 她嫌恶地别开眼。 ——说什么不惧鬼神,说什么不惧列祖列宗,说什么一定要让祖宗们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让大房死绝一个不留! 结果呢? 结果祖宗们开眼,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就在昨夜,她,江云昭,又活回来了! 重活一世,她倒要看看,这些个不惧鬼神的魑魅魍魉,究竟能够猖狂几时!   ☆、第2章 长幼有序 垂眸盯着脚旁的地面片刻,江云昭缓缓抬眼,面上已经是一片平静。 “见过二婶,珊姐姐好。”她声音平和地说道。 衣袖的遮掩中,她的手死死攥着拳,指甲抠得掌心生疼。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温婉清淡。 马氏笑着上下打量着江云昭,说道:“咱们昭姐儿可真是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不像珊姐儿,非得寻着那颜色清亮的方才能衬出五官来。” 听到‘咱们’两字,江云昭扯了扯唇角,扬起个妥帖的微笑,说道:“二婶谬赞了,珊姐姐这般的样貌,才是真绝色。” 秦氏略微诧异地看了江云昭一眼。 她教导女儿的时候,一向要求她谨言慎行,话点到即止,不可多言。若是以往,江云昭必然羞涩地谢过马氏便好,如今却一反常态,又多言一句,赞了江云珊。 待到看见马氏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笑容时,她才放下几分心来。 “昭姐儿过奖了。珊姐儿不过是靠的梳妆打扮,哪里和‘绝色’二字扯上边了?”马氏上前半步想要执起江云昭的手,江云昭先她一步抬手抚了抚鬓边垂下的发,不动声色地避开,马氏便顺势帮她扶了下头上扎着的珠串,“说起来小七的这头发梳得漂亮。蔻丹的手艺可真是咱们府里数一数二的。” 江云昭嘴角的笑凝滞了下。 今早刚给蔻丹改了名字,这才多点儿的功夫,二房的人就听说了? 定然是三房的人告诉她的。 这些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她微微颔首,说道:“我也是说她梳得好,她还谦虚。”又偏过头去看蔻丹,“二婶这是夸你呢,还不赶快谢谢二婶?” 蔻丹赶忙上前行礼。 两边客套了会儿后,便先后去往安园。 待到大房的人过去后,马氏刻意滞后些许,扭过头和身边的杨妈妈低声嘀咕:“我觉得七丫头好像对我没那么亲了。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杨妈妈刚刚一直在惦记着自己家中生病的小儿子,并未留意细听。此刻听她这样说,便道:“不至于吧。刚才七姑娘不是还夸赞姑娘了?” “夸赞了又如何?她那是说实话!我是说,后面我说她头发样式好的时候,她没怎么笑。平日里虽然她总端着,但与我一直很是亲近。我觉得有些不妥。” 杨妈妈暗道一个八岁的女娃娃能知道什么?就附和着她敷衍了几句。 马氏听了她的话,捏着帕子想了半晌,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说道:“你把珊姐儿唤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大房的人一进安园,碧茵便扬声说道:“大夫人、二少爷和七姑娘来啦!” 江承晔虽是侯爷嫡出长子,但却不是侯府的长孙。秦氏嫁到侯府后,头几年一直未曾有孕,直到成亲的第八年方才生下江承晔。故而二房的江承珍,反而要比江承晔年长三岁。 江云昭与母兄一起入得屋内,才发现他们竟然不是来得最早的。屋里除了祖母外,还坐了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秦氏惊讶了下,笑道:“珍哥儿倒是早。” 江承珍恭敬地起身答道:“给祖母请安,应该的。”又转向江承晔,说道:“世子也不过比我迟了一小会儿罢了。” 江承晔性子敦厚,只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但江云昭知道江承珍有多想要这个世子位置,无时无刻不在悄悄和江承晔争,便抢先说道:“是我的错。我刚才想要多看弟弟们几眼,结果就耽搁了时辰。” 说罢,她还朝江老夫人行了个礼,愧疚地道:“祖母,这事实在是我的错。老祖宗要罚,那就罚我吧!” 坐在上首的江老夫人本在出神地遥看着窗外花枝,闻言目光一滞,收回视线,朝她望过来。 这位江老夫人乃是是老侯爷的继室。 江府的侯爷和二老爷、三老爷均是先头已逝的原配所生,如今的老夫人乃是先老夫人的庶妹,在家时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嫡姐并不亲近。先老夫人在世时,与这位庶妹并无来往,如今她已故去,她的后人便与这位老夫人并不是特别亲近。 特别是宁阳侯爷。他比老夫人只小了七八岁,比起弟弟们,更是多了一些避讳,与继母只维持着表面上的态度,私底下甚少接触。 秦氏虽有心缓和,但她做姑娘时家里人口简单,她只懂得如何省身克己,并不擅长处理繁复的人际关系。平日里照顾老夫人,她事事力求做妥帖,但因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有时候反倒弄得有些尴尬。秦氏不是善于辩解的性子,两个人因着误会而积起来的隔阂无法破除,久而久之,她便与老夫人愈发疏远了。 大房这种境况下,江承晔和江云昭待老夫人虽十分恭敬,却少了些亲近。如今江云昭这般半是求助半是讨饶的口气与祖母说话,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江老夫人仔细看着江云昭,见她目光澄净,并无半分虚情假意,便微微笑了,说道:“你怕是去看两个弟弟所以迟了吧?没甚么关系。只是咱们这是自己家,早一刻晚一刻无甚所谓,往后记得与人相约时不要迟了就好。” 她这话说得延伸了出去,大大超出了今日之事。 若是前世的江云昭,怕是谢过后便也罢了。 只是如今的她曾经看着江老夫人遭遇重创,没过多久就去世。再感受到祖母话语中对后辈的提点之意,她心下感慨,恭敬行了个礼,谢过了老夫人。 江老夫人朝陈妈妈看了一眼。陈妈妈会意,去到里间,拿了两个红色小荷包出来。 将荷包分别塞到两个小家伙的襁褓里,江老夫人抚了下二人白嫩的小额头,眼中满是慈祥与和蔼,“这两个小东西,就送给他们顽罢。” 两个乳母抱着小少爷们谢过老夫人。 这时小家伙们已经醒了,睁开眼睛连打几个哈欠。 江老夫人捏了捏他们的小手,轻轻唤道:“晞哥儿,晖哥儿。” 其中一个小娃娃听到声音,朝她看了过去,挥了挥小手臂,还咧了咧嘴,像是在笑。 江老夫人的目光愈发柔和,指了他对身旁的陈妈妈说道:“这是个活泼的。” 这时有丫鬟通禀道:“三姑娘来啦。” 话音未落,一个少女已经进到屋来。 她身着红色纱织上儒,配同色稠裙,行走间飘逸动人,十分惹眼。 待她行过礼后,众人寒暄几句,秦氏便上前与江老夫人再次商量起今日宴请的一些细节,孩子们则自去玩耍。 江云珊看到江云昭后,想到方才母亲说的话,就将目光落到了江云昭的耳朵上。 那是一对羊脂玉的耳坠子,清新剔透。乍看不起眼,仔细一瞧,却是做工精细极其雅致。 江云珊当即笑着走到江云昭身边,用指头勾了下她的耳坠,说道:“妹妹这坠子可难得得紧。我那件素白的对襟外裳,正缺了个相配的坠子,怎么寻都寻不到合适的。如今看了妹妹的,正好就合了心意!不知妹妹可否割爱,将它送给姐姐呢?” 江云昭外祖家甚是富足,秦氏的嫁妆极其丰厚不说,逢年过年秦家还往这边送来礼物。秦氏和江云昭都不是看重钱财的人,以往江云珊借着各种由头谋了江云昭不少好首饰,如今,便是故技重施了。 三姑娘虽打得好算盘,可江云昭哪里肯? 她退后一步避开江云珊的触探,淡淡笑了下,说道:“这是我舅母千挑万选买来送我的,毕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我又怎能随意处置?还望姐姐赎罪。”虽语气温和,却拒绝得毫无挽留余地。 江云珊占惯了便宜,哪肯罢休? 她正要反唇相讥,旁边一个温文少年不动声色地侧身过来,横插在了二人中间,“既然是长辈给的,自然不能随意转送他人。三妹妹莫要勉强。” 江云珊顺手拉过旁边的江承珍,冷笑道:“哥哥,你看人家的哥哥都护短成这样了,你怎么动也不动?要知道,长幼有序!你是大哥,你开了口,就算是世子爷也不能怎么样!” 江云昭的目光瞬间就寒了下来。 长幼有序! 二房的人镇日里就是拿这句话来教导子女、想让江承珍压过哥哥一头的? 她想要侧挪一步绕开哥哥上前与江云珊理论,哪知哥哥护得太严实,接连拦她,她竟是绕不过去。 “哥,我……” 江承晔不赞同地回望她一眼。江云昭咬了咬唇,终究是别开脸,不说话了。 江承珍看了看时刻在留意着这边的秦氏和江老夫人,含笑说道:“珊儿有时候太过顽皮,开玩笑过了头,还望你们不要介意。” 江承晔说道:“不妨事。不过小丫头们争执几句罢了,算不得什么。” 江云珊看看一脸笑意的江承珍,顿时气得俏脸通红。跺跺脚,一摔帘子跑出去了。 她刚跑到安园院门口,恰好遇到马氏带着杨妈妈她们正要进来。 江云珊气急败坏,却也知道顾全面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娘!你说的那个坠子,那臭丫头死活不肯给我!你看,怎么办吧?”   ☆、第3章 亲疏 马氏听闻江云珊这样说,反而松了口气。 她给女儿整了整衣襟,说道:“姑娘家嘛,偶尔小性子上来了也是难免的。她是妹妹,不愿给你你就不要惦记了。改天娘给你买个更好的!” “更好的?再好能好过明粹坊的东西去?以咱们的身份,上那儿去买这好东西,指不定人家还不肯卖呢!” 马氏听了江云珊的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云珊自知口快,可到底不甘心。见母亲铁青着脸死盯着她,心里有些发慌,又不肯回屋,哼了一声后,扭过身子朝院子外面跑去了。 虽然她已跑远,可马氏知她性子骄纵,一旦揪准一件事,不得手不罢休。若今日因了这种小事和大房起争执,必然要引起大房的警惕。马氏今日有事筹谋,怎能让女儿坏了事情?当即忘了江云珊那句戳她心窝子的话,朝身边的几个丫鬟吩咐道:“管好姑娘,不准她乱跑!” 见她们领命下去了,马氏方才与杨妈妈耳语道:“你刚刚说得没错。看来七丫头果然不是因为有所察觉,而是因了上次珊姐儿问她要的那对镯子,心里有了芥蒂。不然,这次珊姐儿只是问她要副坠子而已,她不会不给。” 杨妈妈刚刚心中有事,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哪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看马氏眼中满是赞赏,她自然乐得接下这个夸赞,便道:“定然是这样没错。虽说上次三姑娘磨了几天后七姑娘最终答应给了,可到底是心爱之物,心里头不舒坦也是难免的。” 马氏刚刚扬起嘴角,又想到刚才江云珊的表现,便有些不放心,“这丫头,眼看着都到议亲的年纪了,却还是这般玩闹的性子。以后嫁到婆家,可怎么办!” 杨妈妈偷眼细看马氏神色,见她虽拧紧了眉,可嘴角的弧度却还是微微翘着的,琢磨了下,说道:“若是成了事,姑娘就成了侯府所有姑娘里的头一个。到时候,来求娶的人家定然极多。夫人从里面挑一户最妥帖的人家,不就成了?” 马氏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笑道:“是这个理!”她伸手拂了拂衣袖,款步朝里行去,“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贪图那些个名利,不稀罕什么侯夫人的名头。不过是为了珍哥儿和珊姐儿谋划罢了。” 杨妈妈顺势赞了几句,马氏的笑容愈发深了许多。 眼看着快到宾客登门的时辰了,将事情大致商议完毕,秦氏便带着儿女们回宁园。 路上遇到方氏,江云昭很是恭敬地行礼,唤了声“四婶”,又笑着说道:“方才我还想着怎么没看见婶婶呢,这就遇见了。” 江家的四老爷乃是现今的江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子,因着江老夫人与大房不甚亲近,四房与大房关系也不是特别热络。江云昭这样的表现,着实出乎大家的预料。 江承晔倒也罢了,只是想着妹妹年纪小,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没什么特别。倒是秦氏特地转回身,看了她一眼。 方氏也很是惊讶。 她的出身在妯娌中算是最低的,平日做事一向小心翼翼,虽无过错,却也不出彩。大房的人待她虽客气,却从未有这样被大房的人热情打趣的时候。虽说江云昭不过是个小姑娘,可毕竟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且侯爷夫人就在旁边…… 一时间,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红霞染上双颊,羞涩地说道:“我今日有些瞌睡,起得有些迟了。” 秦氏笑道:“这时候算什么迟的?我不过是被那两个臭小子折腾得睡不着,所以起早了些。你快去吧。母亲还等着你呢。” 方氏笑着应了声,这便带着人向着安园快步行去。 秦氏回到房中,先是叮嘱了两个乳母一些事情,待到她们去到耳房给孩子们喂奶了,这才从红锦手中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 瞧见里面的东西后,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由有些惊愕。 江云昭见到母亲的模样,忍不住凑了过去看了下,亦是十分震惊。 ——这个不是祖母诰封进宫谢恩的时候,太后赐给她的那对玉牌么? 那么贵重的东西,祖母居然没留给四叔那一房,而是悄无声息地送给了弟弟们?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秦氏这才发现女儿居然在偷看。嗔怪地瞪她一眼,见她缩回了脖子,这便将东西塞回荷包里放好,又唤来郑妈妈,说道:“好生收起来。和我那些地契搁在一起。” 换好见客的衣裳后,秦氏给江云昭整理着衣衫,故作不经意地问道:“看着你今日和你二婶疏远了不少,和四婶却又亲热起来了,这是为何?” 江云昭知晓自己的变化瞒不过母亲,方才便已想好了说辞,“珊姐姐总是问我要东西,刚刚还问我要这副耳坠子。我不想给她,她便气恼了,还冲哥哥发火。四婶婶那边就不同了。平时四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给我留一份,却从来没问我要过东西。两厢一对比,可不就显出来了?” 她年龄尚小,这番话说出来犹带着稚气,听入耳中不显刻薄,倒是有些娇嗔的意味。 秦氏手指刚一停顿,江云昭又道:“四婶给咱们送了东西后,娘都会给她再送些东西回过去。二婶那边可好,要了我们这许多好物过去从来不肯回礼就也罢了,上次我问珊姐姐讨要一副字帖,她都不肯给我!” 这事儿她早已不记得了,还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红缨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她听到了。 看着女儿怨愤的样子,秦氏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做人最重要的是亲情,那些个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多点少点又有什么打紧?” 见江云昭依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秦氏莞尔,抚了抚她的头发,“咱们的昭儿长大了,知道爱漂亮了。也罢,你自己的东西,不愿给,就不要给了。至于你四婶那边……”秦氏想了想,问身边的红袖:“上次铺子送来的那支金镶玉的簪子,你可是收好了?” “就在妆奁里搁着呢。” “你去给四夫人送去。就说……”她看了眼江云昭,“就说七姑娘觉得这个簪子的颜色正配四婶的那身衣裳,让你送去的。” …… 宁阳侯府张灯结彩,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 今日是侯府里的那对双胞小少爷的百日宴,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家虽忙得团团转,可看着府里的热闹景象,大家心里着实高兴。 厨房内,厨娘们正边闲聊着边手上忙活不停,突然,坐在门边儿择菜的孙嫂站了起来,喊道:“吴婶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屋内众人一听,忙搁下手里的活计,涌了过去。眼见一个四十多岁打扮体面的瘦高妇人走过来,大家便笑道:“哟,稀客稀客,赶紧进来。” 吴婶去到里面,打量了下屋内,挽起袖子说道:“菜都抬过来了?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不。” “唉怎么还敢劳烦您呢?您现在可是夫人院子里的体面人,这点儿小活儿,我们几个就成了。” “说什么浑话!今天是小少爷们的百日宴,我就算做得再多,那也是应该的!怎当得起‘劳烦’二字?!” 吴婶一通呵斥下来,厨娘们不敢再多言。 看气氛冷了下来,吴婶说道:“我不过是看着主子高兴,想要显摆显摆自己的手艺。今日小厨房不开灶,我就想着过来烧几道菜,也算是给小主子们庆祝了。”语毕,又笑着拎起一尾鱼,“嗬,这鱼可不小。说起来,糖醋鱼可是我最拿手的一道菜了。要不,这个交给我?” 她皮肤白净脸盘较圆,笑眯了眼的模样看上去似弥勒佛一般,透着一股子乐呵的亲近之感。 吴婶素来平易近人,就算去到宁园单独伺候大房,也从来不曾忘了大家伙儿。这一番活络后,大家就也不再拘束,各自忙活起来。 吴婶边收拾着鱼,边悄悄看着周围的动静。 刚刚蔻丹那丫头跑过来说,姑娘请她来帮忙看着厨房,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寻由头制止。 自家侄女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虽然看上去有些迷糊,但是对主子绝对没二话。因此,蔻丹说是姑娘的意思,那就肯定是了。 只是吴婶想不明白。 姑娘为什么要注意厨房? 这里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不成?   ☆、第4章 初现 前世这一天的夜晚,江云昭终生难忘。 弟弟们过百日,欢乐喜庆的一天过后,入夜,爹爹和娘亲突然腹痛不止,面色发青。连夜请了好些大夫来,忙活了一整晚,都没能奏效。 幸亏第二日一早来了一位姓袁的大夫,给爹娘灌了好些个不知名的汤汤水水进去,引得他们呕吐了半晌,这才捡回一条命来。但终究伤了底子,再也起不来身。余下的日子,也只能靠药材养着,躺在床上度过了。 彼时八岁的江云昭依然有些懵懂,但大她四岁的哥哥却是心中有数。在仔细询问过父母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和妈妈后,江承晔寻了江云昭,悄悄告诉她,爹爹和娘亲身上没有外伤。致命之物,必然是从口中进去的。 思及这一点,现今的江云昭心中一凛。终究不够放心,悄悄跑去厨房附近,静静地观察了会儿。 见到吴婶虽然在与众人说笑,但是眼神清亮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相熟的人家已经到了侯府道贺,江云昭不好在这里多待。若是动静太大引了有心人的注意,更是麻烦。虽心里挂念着,她也只得狠下心来朝着花园那边行去。 笑语声从花园中远远传来,隐隐可以辨出其中一个爽朗开怀的笑声。 江云昭不由自主就弯了唇角,快步走了过去。 守在园子侧门的红螺正急得跳脚,眼见江云昭过来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边伺候着江云昭往里走,边低声道:“姑娘您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儿。刚刚夫人问起来,奴婢只敢说您内急,旁的一句也不敢多讲。” “不过是看路上的花开得漂亮,给弟弟们采了几朵。”江云昭说着,将手里的花递给红螺。 红螺接过后,将花瓣凑到鼻端仔细闻了闻,这才说道:“姑娘,这花香味儿太足,可不能给小少爷们玩耍。等下奴婢找个瓶子插起来好了。” 江云昭侧过脸望了她一会儿,说道:“还是你细心。那就听你的。” 刚走到花厅门前,江云昭就听到一人笑着说道:“这两个小东西,实在好玩,真是招人疼!” 她忙迈步进了屋,惊喜地道:“大舅母!您来啦!” 罗氏正逗弄着那对双胞胎外甥,听到女童的轻唤,就循声看了过去,“一些日子不见,昭儿又长高了不少。” 罗氏伸出手将江云昭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对身边几位夫人说道:“姑娘家果然是一天一变。过年时候才刚见过,如今再看,不仅漂亮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江云昭一直很喜欢这位性子直爽的大舅母,这时乍一看到,难免惊喜。只是被罗氏一通夸,她到底有些羞涩,便转向母亲身边另外一位妇人,行礼唤道:“二舅母。” 赵氏的面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看到江云昭羞赧的模样,她的笑容又深了两分,“是精神了不少。” 前世秦氏病倒后,秦家也曾怨过江家。可亲眼看到江家的顶梁柱侯爷病得比妻子还要重一些后,性子敦厚的秦家人再也说不出怨怪的话来,只是与江家不如先前亲厚。待到二房与三房一起主持中馈后,二夫人和三夫人底气更足,见了罗氏和赵氏也没甚好脸色,两家来往得就更少了。 江云昭望着两位舅母时眼中的神色很是眷恋,赵氏发现了,牵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温和地拍了拍。 她这一动作,旁边的罗氏就也看到了。瞧了江云昭一眼,罗氏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说罢,也不待江云昭说话,当即扭头对秦氏说道:“你可不能有了两个小的就忽略了昭儿。姑娘家这个年纪正是需要母亲提点的时候,你若没空,就让她来明原府,跟我住着。” 一旁的赵氏忍俊不禁,说道:“前些日子嫂子与我说想将昭姐儿拐到家里养着,如今可算是寻到借口了。” 诸位夫人不由都笑了。 江云昭不经意间转眸朝门口看去,正巧望见帘子微微动了下,蔻丹快速探了下头又快速缩了回去。 她知晓是蔻丹有事要禀,正想寻了由头出去,不料秦氏也瞧见了蔻丹,扬声问道:“怎地那样鬼祟?有何事不妨大大方方进来回禀。” 见母亲话语中透出些微不喜,江云昭忙说道:“蔻丹,进来回话罢。” 蔻丹低眉顺目地走进屋中,行了礼后方才说道:“姑娘让奴婢寻的那只翡翠镯子,奴婢找了许久也没寻着。所以想来问问姑娘这两日镯子可曾经过他人的手。” 听了她想出来的这个借口,江云昭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般说,岂不是会让人以为她做事不够妥帖?居然连姑娘最心爱的那个镯子搁在哪里都不清楚! 果然,秦氏一听到这话,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江云昭忙赶在母亲训斥前开了口:“上次我拿了那镯子戴了会儿,许是顺手搁在别的地方了,这就与你去找一找。”又朝着诸位长辈行过礼道了声失陪,这才离去。 待到出了安园,去往无人的角落处,江云昭方才低声问道:“可是吴婶那边有消息了?”此时已经临近午宴时分,那些人若是要动手,绝不能再晚了。 蔻丹点点头,说道:“姑姑逮住了个鬼祟的丫鬟,锁在了雅园的柴房,就等姑娘过去问话呢。” “抓住的是谁?” 蔻丹迟疑了片刻,说道:“姑娘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江云昭的心沉了沉,“嗯”了一声,朝着雅园的方向行了十几步,又改了主意。 “走。我们先回去把那镯子带上。” 雅园本也是侯府的一处院子。 因着故去的老侯爷夫人手段颇高,在她逝去前,老侯爷只有嫡子,并无庶子。待到如今的老夫人过门,先前的姨娘们已经老去,老侯爷又没了再收新妾侍的心思,故而后来也只添了老夫人亲生的江四老爷一个儿子。 如今侯府不过四房人,有的院子便空了下来。雅园便是其中一个。 虽然雅园空置了许多年,院中却干净整洁,而花草也依然茂盛不见颓败,可见平日里常有人悉心照料。 江云昭心知母亲主持中馈忙个不停,镇日里得不着空闲,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二房三房不会将心思花在这样的事情上,四房更是不会做出头的那个。想来是江老夫人命人做的,她心中不由又是一番感慨。 脚步不停地去往柴房,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些微动静,江云昭深吸口气,直到尚显稚嫩的眉目间聚起了凛然之意,这才示意蔻丹将房门打开。 刺眼的阳光骤然通过屋门照射到里面。被反绑住手、侧躺在地上的人一时间不适应这光亮,扭过头眯了眯眼。等到门再次闭合,她看清进来的人时,不由得双目圆睁。想要大声呼喊,却因口中塞了布巾而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呜”声。 江云昭冷冷地俯视着她,再开口,声音已然寒若冰霜。 “红月,竟然是你!”   ☆、第5章 处置 江云昭气极恼极,如此怒斥一声,竟是现出了十足的威势。 红月躺在地上仰望着她,一个恍惚,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而是身量长成的侯府嫡女。她心中生出一丝畏惧,挣扎着扭动身体,口中闷闷的喊叫声愈发大了几分。 江云昭淡淡地撇过眼,看向吴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婶被她刚刚的呵斥声惊了一跳,此时更加恭敬了几分,“回姑娘话,奴婢刚刚看到她往侯爷和夫人的鱼片粥中偷偷放河豚肉。” “河豚肉?”蔻丹忍不住惊呼一声。江云昭亦是震惊不已。 这种鱼含有剧毒,她前一世只是听旁人提起,却从未见过。 谁曾想,自己屋里的这个丫鬟,竟敢往父母的粥中放入含有剧毒的河豚肉! 她接过吴婶递过来的一些鱼肉,放在掌中仔细查看——连着皮的鱼肉细白而且密致,明明已经沾过粥水,却仍然没有断掉。 “好大的胆子!”她将手中鱼肉片朝着地上之人狠狠掷去,“这样背主之人,要来何用!” 红月依然惊慌地呜呜叫个不停,显然是有话要说。 江云昭冷哼一声,拂袖转过身去。 蔻丹仔细想了下,上前把塞住红月口的布巾拿了出来,丢到她的身上,“有什么话赶紧说!做了这样的事,竟还有脸在姑娘面前开口!” “姑娘,奴婢是冤枉的啊姑娘。”红月眼中已经溢出了泪,“先前钱妈妈将东西交给奴婢的时候,只说让奴婢做这样的事情,却没说是河豚肉啊姑娘!” 她哭得极为伤心,眼泪接连不断地啪嗒啪嗒往下落。看着她这哀戚的模样,江云昭差一点就要信她了。心念电转间,却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父母卧床不起后,红月没多久就配给了个管事的儿子。那少年是管事的嫡长子,从小跟着父亲记账查账,做事很是干练,往后定然也要独当一面。 红月不过是江云昭屋里的三等丫头,依着她的姿容和家世,本是够不到这门亲事的。消息放出来时,两家已经过了礼,众人听闻都很是惊讶。江云昭照顾父母的时候,也时常听身边的丫鬟们感叹,以后如果有红月的一半运气能嫁到这样一户人家,那便是撞了大运了。 若是江云昭没记错的话,那管事,后来可是成了三房那一派的人…… “不错,长进了不少。当年你初初入府的时候,还是羞赧惊慌的模样。如今谎话说起来,都已经顺口得很了!” 红月刚刚明明看到江云昭神色松动了下,谁料一转眼,七姑娘又收敛了所有心思,变得冷酷起来。 “姑娘,您信奴婢一回吧!那事原本就……” “你手上戴着的那对银镯子,是哪儿来的?”吴婶突然插嘴问道。 红月微微别开脸,“是我娘买了托人给我送来的。” “胡说!”蔻丹上前一步说道:“前些日子你还和我们抱怨,说你娘忙着攒钱给你哥哥娶媳妇,都不肯在你身上花半个子儿。如今不过几天功夫,就变了样了?” 红月一时语塞,吴婶看了看江云昭神色,定了下心,接着说道:“我可是听说你前些日子和三房的青梅走得很近。” “厨房那些个嘴碎婆娘的话,能信?”红月往地上啐了口,哼道:“你们没事就爱乱编排人,如今寻到机会往上爬,就不顾旁人的死活了!” “够了!”江云昭扬声喝道:“是我看到你与青梅偷偷见面的,难道你要说我眼花看错了不成?” 红月明显愣了下,眼神飘忽着,嗫喏道:“其实我见她是为了……为了……为了讨要几副新的花样子……” 刚刚江云昭不过是怀疑她,故而顺着吴婶的话讲了几句试她一试。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既无心护主,那就再也留不得。今日弟弟们过百日,见不得血光,就不杖责了,直接赶出去吧。” “姑娘,姑娘您信我一次啊姑娘……”红月哭了片刻,见江云昭依然是那副铁了心的模样转身要走,瞬间变了脸,“江家是大户人家,断没有随便将人赶出去的道理。姑娘你没真凭实据,就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出去后,旁人少不得要笑江家没规矩!” “规矩?”江云昭轻轻笑了一声,“你跟我讲规矩?今日我想做些善事积福,故而没有严惩你。如今,你却要跟我讲规矩?”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帕子,看也不看,就捏着它的一角随意一抖。 蔻丹还没来得及惊呼,一物就顺着帕子落了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裂成好几段。 吴婶只看到是个镯子碎了,但红月认得那是姑娘最心爱的翡翠镯子,一下子呆住了。 江云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红月偷走了我的镯子,不仅不肯承认,被我搜到后还死不悔改,竟是将镯子给打碎了。”语毕,对吴婶说道:“送她见官吧。” 她刚刚只是怕有人看到镯子在屋中,蔻丹的借口就会被揭穿,故而特意绕路回去将它带在了身上。谁知这一次,却是用到了! 红月这般不肯服软的性子,今日若是允许她留在府里,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少事来。既然如此,索性将她送到别处去,也省得她助纣为虐,害了爹娘! 即便她这样做有失风度,那又怎样?她此时不过八岁,就算任性些,吴婶和蔻丹也不会怀疑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人想要害她爹娘!她不允许! 红月的尖叫声还没响起,口就被布巾重新塞住。 蔻丹嫌弃地拍了拍手,重新立到江云昭身后站好。 一旁的吴婶却没立刻应声。 她家当家的就是府里的一个管事,平日府中打点关系的时候,他跑过不少次腿,自是明白哪些官爷是和府里私交甚好、将此事拜托给谁更为妥帖。 可是她已经看到先前那几幕了,如今若是再听了江云昭的吩咐…… 那么家里人往后只得跟七姑娘绑在一起了。 她侧过眼看了看自家心直的侄女儿,又想到自己想要在宁园长久做下去的打算,快速衡量了下,想着这事儿自她去到厨房帮忙盯着就已脱不开身,便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只是夫人那边……” “母亲那边若是问起,只管将镯子的事情说出来。至于旁的,我自有安排。” “奴婢省得。”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看着眼中闪着恨意的红月,嘴角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你若是不肯认下这镯子的事情,尽管叫。只要过了今日,我便有心思找了爹爹娘亲来帮忙追究那河豚之事。到时候你的下场,远不止这般了。且多想想你家里人罢!” 红月闷闷的声音骤然消失。 她惊恐地看着江云昭,身子一点点紧绷、僵硬起来。 江云昭再没回头看,径直朝外行去。 此事至关重要,她不敢耽搁,直接去寻了秦氏。 午宴即将开始,秦氏正忙着招呼客人,见江云昭过来要与她单独说会儿话,便随意地应付道:“等下再说。” 江云昭心中着急,又见自己怎么请求,母亲都只是和其他夫人笑谈着,并未将她一个孩童的话放在心上,就问蔻丹要了一片河豚肉搁在手中。 ——方才她和吴婶说话的时候,蔻丹已经将河豚肉捡起包好了。 趁着秦氏与一位夫人谈完话,江云昭将那河豚肉摊在掌心中,踮起脚凑到秦氏眼前给她看。 秦氏认不出这是什么,正待细问,就听江云昭声音微颤地低语道:“母亲,听蔻丹的姑姑说,这是河豚肉。” 秦氏的神色凌厉起来,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吴婶在厨房帮忙时,在母亲的粥碗边捡到的。” “如今她在何处?叫来问话!” 江云昭将秦氏拉到一边,期期艾艾说道:“红月把我那镯子偷去又给摔坏了,我气不过,让吴婶帮忙抓她见官去了。” 秦氏如今心里琢磨着河豚之事,哪有心思去想其他?便道:“镯子碎了便碎了,只是这种坏了心的万不可放在身边,送官倒也妥帖。今日宾客众多,这样不会惊扰到旁人。”她唤来红锦,细讲了两句,又说了两个名字,“你寻了他们,告诉他们家里要处置个下人,去跟孟大人知会一声。”这事儿便先搁下了。 虽然江云昭拿来的河豚肉不算太多,但这是已经看见了的,没看见的隐在何处谁又知晓? 秦氏生怕有些已经进了别的碗中,又叫来了郑妈妈,“午宴的粥可是盛好准备上桌了?” 郑妈妈出去了下,片刻后便已回来,“是备好了。本来已经准备端上去了,我怕夫人有其他安排,就让她们先搁下了。” “丢掉!鱼片粥统统丢掉!”秦氏厉声说道:“让厨房重新做午宴的粥!若是来不及,就将甜羹先端上来。宁可让人以为咱们上错了汤,也不能让客人吃进不干不净的东西!”   ☆、第6章 “偶”遇 “七姐姐,七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奶声奶气的唤声从背后传来。江云昭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比自己稍小的男童正站在自己背后,旁边还站了个小小的女娃娃。小女娃娇嫩可爱,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江云昭,水汪汪的眼里满是不解。 两人正是三房七岁的江承柏和三岁的江云柯。 江承柏很是局促地朝江云昭行了个礼,讷讷唤道:“七姐姐好。”他见江云柯未动,便用手晃了晃她的胳膊。 江云柯眨眨眼看了他一下,就又转去望着江云昭了。 江承柏忙很小声地说道:“行礼。见了姐姐要行礼。” 江云柯这才明白过来,晃动着小短胳膊小短腿,还算规矩地摆了摆姿势。 江云昭莞尔。 不管日后二人如何,这个时候都还只是孩子。 “我正在看树枝上的麻雀。”她指了指柳枝头的几只鸟儿,略带了几分羡慕地说道:“你看,它们正在树上一起玩耍,无忧无虑,多么开心。” 江云柯嘟着嘴问道:“是么?七姐姐怎么知道它们开心的?难道你能听懂小鸟的话吗?” 江云昭还未答话,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七姐姐身份尊贵万事不愁,自然看谁都是无忧无虑的。” 一名妇人边说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行了过来。本是喜庆的日子,她亦不过三十出头,却穿了身老气的草灰色衣裳,衬得她本就瘦削的身材愈发干瘦,脸色更加苍白。 三夫人连氏刚走到江云昭身侧,旁边一个面团似的小人儿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因着太过急切,腿短又迈不开,小家伙跑到她跟前后一个踉跄没站稳,竟是摔到了地上,正巧趴到了她的脚上。 江云昭本想过去将江云柯扶起,这时连氏已将脚抽了出来,淡淡地向江承柏道:“还不赶快把妹妹拉起来?哥哥可是要学会疼爱妹妹的。” 江云昭顿了顿,止了上前的动作。 江承柏惨白着小脸,忙将江云柯拉起来。二人低着头站在连氏跟前,一个身子瘦小微微发抖,一个圆滚胖乎悄悄落泪。后者鞋子和衣服上还沾了尘土。 连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怎么搞的,弄成这样?等下可怎么见人。” 江云昭看到连氏那张冷脸孔就心中厌恶,却因有事要做不能离开,只能耐着性子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原本她见小家伙已经站起来后就不想多管,这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灰尘拍一拍就也没了,没什么大碍。” 连氏“呵”了一声说道:“有了弟弟后就是不一样。平日里最受宠的昭姐儿竟也开始懂得疼爱小孩子了。” 她这话有些刺耳,如今的江云昭已经能听出来。道了声“多谢三婶夸奖”后,江云昭便一直恭敬地躬身立着,一句话也不多讲,一眼也不多看。 连氏正了正发钗,朝着江云昭微微一笑,“昭姐儿年岁不大,倒是愈发温婉了。”语毕,拢起衣袖转身朝一边走去,在路过两个小家伙身边时,面无表情地说道:“快点走罢。今日你们九弟弟十弟弟过百日,若是去晚了,可就不好看了。” 竟是一眼都未再朝那个哭得伤心的三岁小女娃娃身上多瞧。 左右都要跟着连氏走,江云昭索性伸出手,让江云柯牵着。 旁边的小女孩依然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江云昭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帕子递给她让她好好擦擦眼泪。江承柏也不时地悄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几句。 三岁的小孩子腿短,走得慢。不多时,几个孩子就落下了些。 大丫鬟青梅在连氏耳边低语了几句,连氏停下步子片刻,不耐地理了理鬓发。青梅朝身边的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忙过去抱起江云柯,轻声哄着。 江云柯这便止了哭,露出一点笑容来。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去。行至半途,钱妈妈悄悄插了过来。 她笑着凑到连氏身边,刚说了个“事情已经……”,连氏便朝侧后方看了眼,问道:“昭姐儿这会儿可是走累了?要不,就让青梅陪你去旁边坐坐吧。” 钱妈妈这才意识到江云昭竟然也在,忙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但是眉眼间的欣喜却清晰可辨。 江云昭看都不看钱妈妈,只朝着连氏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回三婶的话,我不累。谢三婶关心。” 连氏恼她不懂得看人眼色,自己这明显的驱赶之意竟是听不懂。又想着不过八岁的女娃娃,晓得什么?便是当着她的面说,她又哪里能分辨得出!于是直接低声询问钱妈妈道:“怎么样了?” 钱妈妈悄悄竖了下拇指。连氏的神色顿时放松许多,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恍若未见。 钱妈妈还惦记着厨房那边,故而一直等在三房平园和厨房的路之间,想着若是红月那边出了岔子,也好及时回去补救。此刻将喜讯告诉连氏后,她到底有些不够放心,就想着再去看一眼。 谁知她刚往一旁挪了下步子,就听江云昭唤她。循声看过去,正对上江云昭天真的笑颜。 “听说三婶那边的腌菜都是钱妈妈你亲手做的?红螺她们腌的小菜总是缺了点味道,不如三婶那儿的好吃。妈妈你赶快教教她吧,不然,我们可是要去三婶那边抢腌菜吃了。” 红螺顿了顿,笑道:“可不是嘛。妈妈你可要好好教教我,不然,我的手艺都要被姑娘嫌弃死了!” “你们年轻人只晓得腌菜好吃,觉得不过是那几样平平常常的东西,容易做得很。可是真吃到嘴里,不就知道区别了?你们啊,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道!”钱妈妈哈哈大笑,想着厨房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哪会出茬子?就也没再离开,打开了话匣子教起了红螺。 她们赶到的时候,宴席马上就要开始。秦氏站在花园子里招待入内的宾客,身边站了两人,正是抱着江承晞和江承晖的两位乳母。 连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看到双胞胎的时候,稍微僵了一瞬,随即又深了三分。 “白白胖胖的,真是不错,惹人疼。”连氏伸出瘦白的五指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小手,“这是晞哥儿吧?” “不是,这是晖少爷。”乳母张氏回道。 “哦,那也差不多了。”连氏收回手,捏住帕子暗暗擦了两下,“我记得他们没足月就生下来了吧?” 秦氏慈爱地看着两个小家伙,温和说道:“可不是。才八个月就急着跑出来了。” 连氏同情地叹了口气,对两位乳母说道:“你们多操心些罢。”又对秦氏说道:“都说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反倒比八个月的孩子更强壮些。大嫂,你需得仔细着他们些,可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秦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云昭死死地盯着连氏,眸中的火光似是要将人焚烧殆尽。 已故的江老夫人生下江三老爷后便撒手人寰。对于这个一出生便没了娘的孩子,江老太爷一直疼爱得很,直将他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三夫人还没过门,他收了的房里人就有七八个。 连氏进门后,仗着新婚夫君的疼爱,很是发了一通怒,三老爷也收敛了一小段时日。后来连氏迟迟未有孕,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三房的侍妾们一个个生了孩子而后又被抬成姨娘。 时到如今,连氏都未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随着三房的孩子越来越多,她的脾气也愈发古怪了。 眼看着昔日活泼的女子一日日刻薄起来,大家都同情她心中压力太大,大部分时候便睁只眼闭只眼了。特别是身为长嫂性情平和的秦氏,包容她更比旁人又要多些。 可这次不同。 连氏这话,分明就是在咒两个孩子出事了! 秦氏吩咐乳母们将孩子抱进园子远离眼前之人,这才望着侧边的砖墙,说道:“老三家的,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须知祸从口出。你再这般不饶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大嫂这话可就说错了。乱说话不过是得几个白眼罢了,乱吃饭的话……”连氏用帕子遮去唇角的笑意,咽下‘可是会要命的’那几个字,又转了话头,淡淡说道:“是我的不是。大嫂你别放在心上。”语毕,带着三房的人朝里行去。 一进到院中,钱妈妈就瞧见了桌子上一盅盅的甜羹。她左看右看没有发现鱼片粥,一下子慌了。有心想要告诉连氏,可是连氏已经含笑去到位置上坐下,还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满是赞赏。 钱妈妈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直冒火。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离开院子,去寻守院门的婆娘们一起喝酒去了。   ☆、第7章 气恼 钱妈妈未再有什么动作;而厨房有郑妈妈坐镇看着,料想其他人也不敢随意乱来。 江云昭终于放心了些许。 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须知河豚之毒虽有可能会延迟几个时辰发作,却也不会拖后太久。上一世父母出事是在晚上,到底是不是河豚之肉惹出来的大祸,还很难说。 好在一直到午宴结束,都未出事。 侯府的景色极佳,午宴过后,宾客们便由主人陪着陆续进园子游玩。 江云昭用饭时一直悄悄留意着母亲入口之物半分也不敢放松,而后又硬撑着陪夫人姑娘们说笑了许久,已然累极。待到宾客入园之时,便不想继续应付周旋。 她问过红锦,知道母亲这会儿不会用点心和吃食,便跟母亲说了声。屏退身边跟着的人后,独自去往府里深处的一个小树林边静坐休息,以求得片刻安宁。 毕竟是孩童的身体。担惊受怕了大半天后,竟是疲累至极。本想倚靠着石凳旁的树干歇息片刻,不料竟然睡着了。 “……找到他后,你们看着,我非多揍他几下不可!” “不行,不能只多打几下那么简单。还得用力打!重重地打!非把他打残了不可!” 带着怒气的叫嚷声高高传来,扰人清梦。 江云昭被惊醒,蹙着眉睁开双眼。透过密密的树林,她看到几个少年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估算了下两边的距离,她的眉端拧得更紧。 若是那些人就这么走过来,离得近后少不得要碰见。依着这些少年的架势,到时一场小小的争执是难免的了。可她今日有事,不愿与旁的杂七杂八之人起什么冲突。得想个法子才行。 快速地环顾了下四周,果不其然,半个人影也未看见。是了,这里偏僻寂静至极,平日里也没甚人来,这时大家都在前面忙活着,哪还能腾得出人手来这里? 再看身后…… 身后便是高高的院墙。唯一的出口,正在这些人先前经过的地方。若是想到院门处,少不得要与他们擦肩而过。 难道竟是躲不过去了? 江云昭低低地叹了口气,抚平衣衫下摆刚刚站起身来,那些人已经走近发现了她。 “喂,你,干什么的?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跑过来?” 江云昭扫视了下他们,发现几人袖子和胸口都鼓鼓的,显然是藏了家伙在里面,不由有些反感。视线一转,她看到了几人身后跟着的那个手无寸铁的温和少年。 此人她识得,乃是她表兄秦正轩的好友、涪安侯楼家的世子楼卿言。 他跟在这些人的后面,那么前面这些少年的身份,只可能比他高,绝无可能比他低。 这样一些人,说话都要偷偷摸摸地…… 那他们所寻之人,身份该有多高? 虽说对方肯定不是江家的人,不过,双方若是起了冲突,必然引起乱子,最后连累的还是江家! 江云昭深吸口气,平静地说道:“并未看见。你们寻的是谁?” “是谁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管说他往哪边跑了就成!” “我没有看见。你们许是找错了地方吧。” 走在最前头与江云昭说话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原本不错的相貌,却因鼻梁旁青紫了一大块,看上去有些滑稽。 听了江云昭的话,他大眼一瞪,嗤道:“找错地方?我先前明明看见他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说罢,掏出袖中藏着的短棍,朝她示威般地扬了扬。 旁边他的同伴拉了他一把,“你找他报复是你们的事,别吓到了人家小姑娘。你不也说了是先前看见的?或许他已经走了。” 这人一摔袖子挣脱了同伴的手,“她护着那混蛋不说出来他的下落,我吓她一下又怎么了?” 楼卿言方才看到他们这一帮人后就生怕会出事,一直跟在后面。只是先前插不上话,此刻才终于寻到了机会走上前来,温声说道:“泽昌,此事就这么算了罢。你爹不也说了么,到底是你打坏了他母亲的遗物在先,他打你一拳,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爹?少拿他来压我!就一个破玉瓶而已,值当打我?当时有旁人在场,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心里可是心疼我得紧。” 江云昭本就希望今天最好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如今跳出来这么一帮找茬的,心中不免有些厌烦。她原是按捺住性子好生说话了,偏偏这人不依不挠咄咄逼人,心里的怒气就有些往外冒。 就这样,她也还能克制住。可听到此人是因打坏了人家母亲的遗物而被揍,却反过来要寻那人晦气,她再也忍不住了。 父母双全之人,哪知失去至亲的苦痛?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别说是一个玉瓶了,哪怕是一个勺子、一根筷子,都恨不得完好保存起来才行! 偏偏他做错了还总是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对方只打了他一拳,着实太轻! 江云昭心底的厌恶更甚,再开口,语气便有些不善,“既然是你有错在先,大家一人一次就也扯平了。要我看,还是你占了便宜的。毕竟伤处几天就能好,可是亲人的遗物,却是怎么都无法复原了!” 廖泽昌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女娃娃居然会这样驳斥他,明显愣了下。等到反应过来,他怒气更盛,当即撸了袖子朝着江云昭跟前逼近,阴沉沉说道:“呵,小黄毛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我来找人,碍着你了这是?识相的就将他下落赶紧告知!惹怒了我,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江云昭年岁不足身量尚小,面对这样比自己高大的含怒少年,依然仰起头来与他对峙。 对着蛮横不讲理之人,一味退缩又有何用? 真要出了事儿,江家也脱不了干系! “你找人没碍着我什么事。可是你在内宅里乱跑,我却不能坐视不理。这里可是我家!” 她铿锵说完,寻机微微侧过头去,飞快地看了楼卿言一眼。 楼卿言看到后,轻轻颔首,拍了拍廖泽昌的肩膀,低声说道:“这里是江家内宅深处,我们这样随意闯进来,若是被宁阳侯看见了,可是麻烦一桩。若是他将此事说出去,楚姑娘知晓后,怕是更不会理睬你了。” 廖泽昌闻言表情僵住,眉角抽了抽,扭头问他,“此话当真?” “嗯。江家和楚家十分相熟,楚姑娘又最厌恶唐突无礼之人,你还是当心些的好。再说了,他好歹也是你堂兄,他母亲可是你伯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廖泽昌咂了咂嘴,就也有些动摇了。 他原打算凑着在旁人家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那家伙一顿,谁知对方功夫不错,他绕了许久都没截到人。刚刚好不容易见到踪影了,正叫上人准备好好大干一场,却碰到了不太听话的小丫头。 不过,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惹恼楚姑娘,仔细想想,确实有些不太划算…… “我们走!”廖泽昌挥了挥衣袖,晃着身子走了两步,又忽然折转回来。 上下打量着江云昭,他硬邦邦问道:“你是江家哪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和我硬扛着。” 江云昭摸不准他问起这个是因何缘由。万一被他惦记上,过会儿借机报复…… 她可没那个闲工夫与他瞎扯。 好在家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姐妹有好几个,糊弄他一下也没甚打紧。江云昭便道:“胆子是大是小又有何干?左右道理在我这边,有什么事情的话,世子哥哥定然会给我做主,自然不会怕你。” 楼卿言目光闪了闪,又快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神色。 众人都知江承晔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如今这个女孩子唤他“世子哥哥”而不是“哥哥”,大家只道她是其他三房的孩子,并未想到是江云昭,故而神色间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这件事说大了能颇大,说小了,不过是他们与个小姑娘拌了几句嘴的事儿。就算是侯府里的姑娘,只要不是行七的那一个,护短的宁阳侯和侯府世子也不会多管,顶多被责问几句说些好话便罢。 少年们又吵吵嚷嚷了几句后,楼卿言寻了个由头,大家便也离去。 江云昭刚刚松了口气,就见最后面的楼卿言回过头来朝她歉然一笑。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楼卿言微微颔首,就也走了。 待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又停了片刻,江云昭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正欲离开,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呵,小白兔长了牙后,咬人还挺疼。”   ☆、第8章 道谢 那语声清朗,隐隐有金石之音。江云昭听闻,不由自主就回身看过去。 一个少年从草丛中站起身,边拍着衣衫上沾着的草屑边朝她走来。许是感受到了江云昭的注视,他微微偏过头,闲闲地勾了勾唇角。江云昭这才发现他生得极好,抬眼挑眉间,光华顿生,顾盼神飞。 扫了一眼挂在他身上的歪歪垮垮的外衫,江云昭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秦氏平日教导她不仅要注意言行举止,也要注意打扮得体。这些想法已经深入骨髓,眼前少年已有十四岁左右,还是这般随意的模样,她自然有些看不惯。 “方才你在说谁?”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脆声问道。 “自然是在说你。刚刚伶牙俐齿的模样,与你小时候可真不一样。不过,幸好你把他们挡住了,不然又要费不少力气。”他缓步行来,摸着脖颈侧了侧头,咝地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那地方果然有点太湿了,下次应当寻个干燥些的地方。” 江云昭听出他就是那‘泽昌’在寻之人,不想沾惹是非,道了声“我还有事就此别过”,转身就走。 身后之人扬声唤道:“哎,跑什么?话还没说完呢。” 她仿若未闻,脚步越来越快。 廖鸿先遥遥唤她,“喂,小兔子!” 江云昭不理他。 他就又唤:“江七!” 这就说明此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了。再不回头,怕是连她的名字都要冒出来了。 江云昭无奈,慢慢转过身,露出个看上去颇为真诚的笑容,“公子你待如何?” 廖鸿先摘下袖口上的一片树叶,随手甩掉,头也不抬地说道:“小时候你还没长牙,怎么逗你你都一直笑。现在倒好,脾气见长了。” 他一再如此说,可见两人以前当真是见过的。江云昭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明粹坊的衣衫,做工精细,华丽名贵。可惜的是他穿得太随意,没一样束紧扎牢靠的。得亏了他样貌极好,硬是将这样懒散没正形的装扮穿出了风流之意。不然这些衣裳搁他身上,那可真是浪费了。 这样一个气质独特外观惹眼的家伙,若是她年岁大些后见到,自然会印象深刻。可是她此刻完全记不起他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父母出事后,她未曾再见过此人,长大后自然也就没什么印象了。 如此一想,她心生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廖鸿先讶然直起身,扶额笑道:“是了,你那时候太小,当然不会记得我。”说罢,抱着拳朝江云昭拱了拱手,“谢过姑娘刚刚的出言相助。” 一个半大少年对着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八岁女童躬身做这般的感谢动作,颇有些不搭调。可是因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情境反倒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来。 对着眼前真心实意道谢之人,江云昭再不喜他,却也顾念着他一片诚意不好多说什么。半侧过身让了下,她只得如实回道:“没甚么。我那时确实不知道你在哪里,当不得谢。” “我谢的不是这个。”廖鸿先一句说完,看江云昭又垂眸细想,忍不住笑道:“丁点儿大的女娃娃,心思倒是挺重。当心想太多长不高。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偏门侧门?我不想遇到那些人,你能否帮我寻个妥帖的路跑出去?” 江云昭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并非她不想帮忙,她也不希望他被那些人找到。万一打起来,又是乱事一桩。 可惜今日宾客多,秦氏生怕出乱子,关了大半的偏门,只留下几个供仆从出入。因着出口减少,事情又多,那些地方只怕人多得很,绝非逃走的好去处。 她本作好了被询问的准备,哪知对方听了她的回答后,丝毫没有怀疑根本不问缘由,当即走到高墙边,仰着头说道:“难道只能从这里爬出去了?” 江云昭一个晃神的功夫,廖鸿先已经挽起袖子一跃而起,扒上高高的墙头,双手使劲用力一攀,翻了上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个停顿都没有。 江云昭哪见过人做这种事?当即震惊不已,怔怔地看着那里。 廖鸿先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循声去看。不料刚刚抬起头,一个东西当头飞来,她下意识就抬手接住了。 高墙之上,少年屈起一膝随意坐着,朝她扬了扬下巴,“送你个东西玩儿。若是有人欺负你,拿这个来找爷,爷帮你打回去!” 他年岁不大,这句话却说得气势磅礴雷霆万钧。 江云昭心知他是怕那些人回头找她来报复,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不禁莞尔一笑。 只是她不愿沾惹事端,外男送的东西,又怎肯收?当即抬起手来作势要将手中之物丢回去。 谁曾想她刚抬起手来,对方朝她怒瞪一眼,道了声“你敢”,这便翻过墙去,不见踪影了。 垂眼看看手中之物,江云昭只觉得像是烫手山芋。 ——如果被人发现她有外男之物,无论如何都是讲不清的。若是丢掉,被人拾到更是麻烦。左思右想,反倒自己先收起来更好。只要藏得妥帖不被人发现,应当无碍。 今日不能再出事端了。等熬过了今日,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她便可将事情尽数告诉哥哥,由哥哥寻法子把东西还给对方。 拿出帕子将玉佩小心裹好,江云昭这才发现,它上面竟然刻了个‘鸿’字。显然这东西是他私人所有,并非外面随意买来的。 江云昭只觉得这东西更烫手了几分,忙用帕子把它彻底包严实,这才收入怀中,放妥帖了。 她再也无心在此地多待,亦是怕那些人又找回来,就急急地出了院子朝外行去。 江承晔正与秦正轩说着话,红螺急匆匆跑了来,说江云昭寻他有事要说。 秦正轩听说是江云昭有事,本也要跟着去看看。江承晔见红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便道:“没甚要紧的。许是闲得无趣,想问我要回前几日借的她那本书。我去去就来。” 说话间,楼卿言行至这边,望着江承晔欲言又止。 可江承晔惦念着自家妹子,哪有时间和他们多说?含笑告了声饶,这便往宁园去了。 路上无人之时,他低声问道:“昭儿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红螺亦是压低了声音,“不过姑娘特意吩咐了,有话要单独和少爷说。” 江承晔这便加快了步子,往前行去。 江云昭此时已经想好了说辞,看到江承晔进门,就屏退众人,将遇到“泽昌”的事情简单说了。只是遇到后来那少年的事情,却是完全隐了去。 听她说到那不讲理的少年名唤“泽昌”,江承晔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待到说起少年要寻仇之人是他堂兄,江承晔的脸已然黑沉如墨了。 “现在他们人在何处?他可是寻到他堂兄算账了?” 江云昭不好说出他堂兄已经翻墙逃了,便含糊说道:“应该是没寻到吧……我也是怕出事,所以给哥哥提个醒。” “幸好你机智,及时脱身,不然惹上那个煞星,你也讨不了好去。往后看见廖泽昌,你都离远点。”江承晔想到刚才楼卿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有数,“楼世子当真帮了大忙,等下我去谢过他。” 听到江承晔将廖泽昌的全名说了出来,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江云昭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他堂兄是……” “廖鸿先。我原先与你说过的。” 江云昭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这位永乐王府的世子爷,她倒是真听哥哥提起过。   ☆、第9章 起波澜 廖鸿先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已去世。 当年他爷爷与父亲在事变中为了保护皇上而亡,皇上便赐国公廖家外姓王的殊荣。因着廖鸿先年纪尚幼,就封他的叔父为永乐王,封他为王府世子。 他母亲刚生产完不久便听闻夫君去世的噩耗,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也逝去。皇上将仅仅几个月大的廖鸿先抱到宫中,由廖鸿先的姨母皇后娘娘亲自教养,与太子一同长大。 江承晔每每提起他时,都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天纵奇才。故而江云昭一直以为永乐王府的世子是位俊雅出众的翩翩少年郎。今日一见,方知大错特错。 不过既然是他,江云昭就也知晓为何对他毫无印象。前世之时,父母卧床不起后不久,她便听闻了廖鸿先得急症死去的消息。当时不过是照顾幼弟时江承晔随口的一句话,她并未细究。 如今想来,不到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什么样的急症能一下子将人折了?而且她刚才看他,分明是身体极其康健的模样! 思及自己家中遭遇,又想着往后袭爵的是廖鸿先这一脉、他叔父永乐王不知会作何感想……江云昭暗暗担忧他的处境。 “哥哥与廖世子很是熟悉?” “说不上。算是认识吧。怎么?” 江云昭张了张口,有太多的话想说,最终却摇摇头,喟叹道:“没什么。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廖鸿先久居宫中,参加宴席全凭喜好。江承晔都与他不熟,更何况对他毫无印象的江云昭?就算她想要通过哥哥提醒他一下,以他的性子,又怎能听得进陌生人的话? 倒不如先多花费心思想想怎么解决自家的困境了。 虽说秦氏经了河豚肉那一事后自己警醒了许多,可晚宴时,江云昭依然丝毫也不敢放松,紧紧盯着母亲。郑妈妈亦是不敢大意,不只在红锦面前仔细叮嘱了一番,也对着红芳好一通嘱咐,生怕侯爷那边状况。 幸运的是,直到晚宴散场宾客离去,都没有意外发生。江云昭一直提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下来。 回到卧房,蔻丹和红螺伺候着梳洗完毕,江云昭躺下后却没有立刻睡。待到熄了灯,她便穿好衣裳坐起身来,静坐在屋内透过窗子遥望着夜幕中的皎月。足足一个时辰外面都是静寂一片,她方才自顾自拉了被子和衣躺下。 本以为会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可到底忙碌了一天,孩子的身体又当不得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意识模糊。眼睛一次次慢慢闭合,又一次次强忍着睁开。 正当她渐渐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坠入黑甜梦乡时,突然,低不可闻的嘈杂声传来。 江云昭骤然清醒猛地坐起身来,跳下床,趿着鞋子走到外间,推了推蔻丹,说道:“你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不待她说完,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 红缨急急地迈步入内,抬眼看到目光澄亮的江云昭和睡眼惺忪的蔻丹,便是一愣,“姑娘,你怎么起来了?咦?你衣裳怎么没脱?” 门开后,纷乱之声听得更加清晰了些。 江云昭心里忐忑到了极致。她紧紧握住身边蔻丹的手,抓得死紧,声音微颤轻轻问道:“红缨,出什么事了?爹爹和娘亲,都还好吧?” 红缨年龄尚小,还不够沉稳。如今看到江云昭既希冀又渴盼的眼神,她便忘了郑妈妈的叮嘱,当即说道:“侯爷和夫人不知怎么了,刚刚有些腹痛,还呕吐了一次。不过大夫已经叫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话音刚落,身边人影一闪。红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蔻丹:“刚刚那是姑娘跑出去了?” 蔻丹这便真正清醒了。 急急披上外衫,又去江云昭房里拿上她的外裳,蔻丹边向外跑边朝红缨狠瞪了一眼,喊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追!” 红缨这才忙忙地跟了上去。 江云昭踉踉跄跄跑到秦氏屋里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须发花白的大夫刚给她把完脉。 “夫人这是受了凉伤及肠胃。我给开副方子,吃上两天,好生休养下就也痊愈了。” 郑妈妈明显松了口气,笑道:“多谢陈大夫。劳您费心了。” 江云昭冲到秦氏床边,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母亲,心痛不已,扭过头连声质问:“陈大夫?哪个陈大夫?你在何处开馆医人?又是何人前去请了来的?” “昭儿,不得无礼!”秦氏按着胸口,声音嘶哑地说道。 郑妈妈看她侧过身挣扎着要起来,忙过去扶了一把。生怕秦氏说多了话更加难受,忙替她答道:“姑娘,这位是回春堂有名的大夫,二夫人看夫人病了,特意让杨妈妈亲自请了来的。” 马氏!杨妈妈! 江云昭眼神骤冷,却也明白秦氏此时受不得刺激。好生与母亲说了两句话后,江云昭急急走到外间,问红锦:“平素来府里看诊的周大夫呢?去了哪里?” “周大夫半个月前便离京回家乡探亲了,需得下个月方才回来。”红锦不紧不慢地答着,接过刚刚跑到的蔻丹手里的外裳,顺手给江云昭披上。又用眼神示意欲言又止的蔻丹和红缨二人在旁边候着,先不要插话。 江云昭沉着脸在屋里走了两圈,最终朝着门口行去,“我去父亲那里看看。” 她的手刚触到帘子,外面就传来了江承晔的声音:“母亲怎么样了?可是让大夫看过了?” 江承晔进到屋内,就见自家妹子绷着个小脸神情严肃,便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看到哥哥之后,江云昭担惊受怕的心总算有了点着落。可是江承晔这副万事不担忧的模样,又让她暗暗心焦。 她把江承晔叫到一边,轻声问道:“哥哥,你可有法子另叫个大夫来?” “另叫一个?”江承晔望着门口,看着又有一位中年大夫提着药箱进到门内,便道:“二婶三婶已经遣了人去请了好些个大夫,何须再叫其他的?” “或许这些大夫都不得用呢?” 江承晔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昭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瞧着爹爹和娘亲这次病倒,不那么简单。” 江承晔认真看着她,片刻后,忽地笑了。 “小孩子家,想那么多作甚?不过是受了凉肠胃不适,没那么严重。” 江云昭紧了紧握着的拳,将牙齿咬得死紧。 果然还是太小了!才八岁,就连哥哥,都不肯相信她的话! 也不知二房三房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千防万防,竟还是被她们得了手! 如果没有其他大夫来看看,那些人只要用一个‘拖’字诀……待到事成定局无法挽回,那就什么都晚了! “你们在那里说什么呢?”秦氏虚弱的声音传来。 江云昭心中一凛,忙去阻止江承晔。可惜的是她身量太小动作不够灵活,急急出手也才拽到江承晔袍袖的一角。 江承晔没有发现她焦急的神色,笑着与秦氏说道:“昭儿担心您的安危,生怕看病的大夫不够,还想再叫几个来呢。” 正给秦氏把脉的大夫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小姑娘好生可爱。这看病啊,大夫多了不见得好,大夫少了不见得不好。只要用对了药,哪怕只有一个大夫,那也是顶用的。”又对秦氏温和说道:“夫人这是凉气入体着了寒,吃几副药就也成了。” 药方刚一写完,秦氏正要谢过大夫,哪知刚开口喉头便是一腥,再次吐了出来。 郑妈妈眼疾手快用铜盆接住了秽物。她给秦氏擦了擦嘴,有些担忧地问大夫:“夫人这样,当真没问题?” 大夫笑得和善之至,道:“无需担忧。” 郑妈妈的神色就也舒缓下来,吩咐红锦送大夫出了门。 江承晔看秦氏脸色不好,生怕人多扰了她休息,就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人只留下郑妈妈,又唤上江云昭准备一同出去。 两人一同走了几步,他撩了帘子正要让江云昭先出去,谁知一转眼就见身边没了人。脚步踏地的蹬蹬声传来,偏头一瞧,江云昭正拎着裙子朝着秦氏的床边急急跑去。 江云昭扑到母亲床边,握紧秦氏的手,焦急说道:“母亲,要不然让哥哥再去请个大夫来吧。今日既然能有河豚肉那样的事情,就也有可能发生其他状况。” 秦氏摇了摇头,“已经有几个大夫看过了,都说无碍。你无需太过担忧。” “如果,如果那些大夫的医术都不够高明,得出的结论都不对呢?”江云昭依然不肯死心,恳切劝道:“母亲如果觉得哥哥年纪不大,不能单独夜出,要不然,要不然让郑妈妈去?郑妈妈一定可以……” “不需要!”秦氏一句话急急说完,不由掩胸喘息了半晌,“你这样说,可是怀疑你两位婶婶?”眼见江云昭微微别开头,显然是默认了,秦氏只觉得悲从中来,“往日我教你的,你全都忘了?要知道,亲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做不到这一点,谈什么亲情!” “可是母亲,我听说河豚肉一事,便是与婶婶有关系!如果不做些什么,我怕你们的病情会更加严重!母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今日下午吴婶回来后,秦氏就叫她问了话。 江云昭知道,自己叮嘱了吴婶不说红月与河豚肉之间的事情,吴婶便不会提。但是,吴婶一定会提到河豚肉是钱妈妈弄进来的。如此一来,秦氏查此事时,主要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在背主的红月身上,而是钱妈妈身上了。 就算再忙,母亲也会让人查过此事,定然知晓吴婶所言非虚。钱妈妈是三房的人,母亲既然知道河豚肉与钱妈妈有关系,又怎能完全不疑三房?! 江云昭将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要怎么做,母亲才肯相信她! 看着女儿泪盈于睫的模样,秦氏只觉得寒彻心扉的冷。 “昭儿!你才多大,便这样疑人。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我们既然只听到旁人的叙述却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又怎能随便恶意揣测他人!”   ☆、第10章 一线生机 秦氏训斥之时,口齿依稀有些不甚清晰,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涎。 江云昭看得心惊胆战,有心想要再劝一劝。秦氏却把她往旁边一拨,朝江承晔唤道:“把昭儿带出去!” 江承晔也发现了她发音不太对劲,走到床边后关切问道:“母亲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氏并未答话,缓缓合上双目。 郑妈妈朝江云昭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刺激秦氏了。江承晔就也说道:“我们出去吧。让母亲好好歇歇。” 江云昭满心的忧虑无处诉说,堵在胸口,闷闷地钝疼。剧烈起伏了片刻,她忽地转身,拔腿朝外跑去,一直到了院子中央方才停下。 看了眼空中的皎月,江云昭粗粗喘了几口气,转向宁阳侯的屋子奔去。还没迈开几步,就被江承晔一把拽住。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去看爹爹!” “昭儿你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对我说。三叔正在旁边陪着爹。你若是过去,可别像刚才一般说些不经思考的话了。” 胡作非为的江三老爷怎会那么耐心地陪着病人?分明是在时刻监视! 可这种话,江云昭怎么对江承晔说?即便说了,心地纯善的哥哥,又怎会相信? 江云昭深深呼吸着。 夜晚的空气很凉,沁入肺腑之中,冷却了心中大半的焦躁。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夜里风凉,赶紧回屋躺着去!” 说话间,一人款款行来,正是二夫人马氏。 江云昭垂下头不说话,江承晔迎了过去,说道:“今日多亏了婶婶。婶婶还没睡?” “侯爷和大嫂这个样子,我们怎么睡得着?老夫人也起来了,担忧侯爷和大嫂的病情,想要亲自过来瞧瞧。我觉着晚上太冷,就没让母亲过来。我来看看情况,等下回去说一声,也好让母亲安心。” 江云昭听到这儿,抬起头来,问道:“祖母也起了么?在哪里呢?” “在安园的厅里,你三婶陪着。清院离得远些,消息还没传过去,索性吩咐了人别去惊扰。” 江云昭想到今早江老夫人的提点爱护之意,沉默了下,说道:“我也去寻祖母吧。” 江承晔本想劝她回屋休息,思及己身,自己也不可能在父母生病之时睡得着。与其让妹妹独自在屋子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和长辈在一起心里踏实点,便道:“也好,省得你又胡思乱想。” 江云昭先去探望了下宁阳侯,看到平素儒雅俊朗的父亲神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她使劲按捺住心中的担忧,与父亲匆匆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蔻丹朝安园行去。红螺她们听到动静也起来了,但江云昭只留下蔻丹照顾着,让其余人都回去休息。 主仆二人默默地走到安园。望着屋里透出的烛光,江云昭脚步滞了一瞬,回头看了眼天空的皎月,这才朝蔻丹微微颔首示意。 蔻丹走上前去,刚刚掀开帘子一角,屋内的谈话声已然清晰可辨。 “……我认识一位姓袁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不如将他也请了来罢。” 听到江老夫人的这句话,刚刚迈出步子的江云昭身子骤然僵了下,愕然抬头,又赶紧垂下眼去,敛住所有思绪。 “不必劳烦母亲。听说侯爷和大嫂不过是着了凉伤了肠胃,算不得大病。况且,我和二嫂已经将京城中熟识的大夫都请了来。他们各有所长,就算偶有一两个人不够得力,大家聚在一处,总能寻出妥善的法子来的。”三夫人连氏说道。 江老夫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目间的忧色丝毫未减。 “哎呀,这大半夜的,姑娘怎么过来了?”陈妈妈紧走几步赶到门边,将江云昭迎了过来,“老夫人,七姑娘来了。” 江云昭走上前去,朝江老夫人恭敬行了个礼,又抬眼看过去,期盼地说道:“刚刚我听到祖母说起一位袁大夫,不知是哪位袁大夫呢?” 前世之时,爹爹和娘亲突然腹痛不止,连夜请了好些大夫喝了好些药,都没能奏效。幸亏第二日一早来了一位姓袁的大夫,给爹娘灌了好些个不知名的汤汤水水进去,引得他们呕吐了半晌,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江云昭一直以为这位大夫是两位婶婶拖够时间后良心发现请了来的。如今才恍然悟了——难道竟是万事不管的祖母请来的么? 江老夫人没想到江云昭会提起这个,沉吟了下,说道:“他不过是个寻常医馆的寻常大夫。当年我幼弟得了急症,请不起有名的大夫,只得在小医馆求医,谁知竟是给治好了。那时给他诊治的,便是这位袁大夫。后来我们几人再生病,都是请他来看。” 老夫人话语中隐隐透露出当年处境的凄凉,江云昭闻言不由怔了怔,继而想到老夫人口中的“幼弟”,应当是与她一母同胞、同为庶出的弟弟。 她往前走了几步,离江老夫人更近了些,恳切说道:“袁大夫医术高超,云昭求祖母帮忙,请袁大夫来家里为父母诊治!” “呵,昭姐儿这是信不过我和二嫂了?”连氏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也是。昭姐儿身份尊贵,素来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最最顶尖的。如今请起大夫来,自然也要最好的。瞧不上我们请的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这话说得尖酸,江云昭心里的火气腾地往外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当即回道:“三婶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想为父母求个好大夫来看病,那样更稳妥、更保险些,难道有错了?依着三婶的意思,我平日里不是与大家伙儿一同用饭,而是吃的琼浆、喝的玉露么?” 连氏没料到往日一向乖顺的江云昭居然会出言顶撞,气得苍白的脸上都泛出了淡淡的红,“昭姐儿好利的一张嘴!以前竟是我看走了眼!” 江云昭还待反驳,就听身边江老夫人一声轻喝:“够了!这事儿是我多嘴提了一句。你们就都当作没听见罢!”语毕便起身朝外行去。 江云昭好不容易发现了能够救父母的一线生机,哪能就此放弃?随即跑着跟了上去,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恳切说道:“求祖母帮帮忙吧。爹爹和娘亲吃了药,没见好转啊!” 江老夫人正要开口,一旁连氏冷哼道:“受了风寒吃过药后,尚且需要时辰来将药汤吸收殆尽。如今肠胃出了病症,又哪是一时半刻就能对付得了的?我们请来的那几位可都是有名的大夫!若他们还治不好,山脚旮旯的江湖郎中又怎能信得过?那种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病症,就随随便便将听过的药名往药方子上面堆。竟还真有人信他们。” 她不指名不道姓,后面那些话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讥讽袁大夫。 听到自己信任的好大夫被人诋毁成那般模样,江老夫人十分心寒,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她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由陈妈妈扶着出了厅往卧房去了。 喝了一盏热茶后,江林氏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唤来陈妈妈,正准备洗漱后睡下,却听刚进门的陈妈妈悄声说道:“老夫人,七姑娘还跪在外面呢。” “什么?”江林氏不由得往闭合的房门看了眼,“她跪在外面?” “是啊!不声不响就跪下了。刚才我想给老夫人打点热水呢,这才看见她。蔻丹在一旁陪跪着。俩人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她见江林氏没说话,便接着说道:“依我看,八成是刚刚咱们回来的时候就跟着过来了,一直跪到现在。” 江林氏也是这般想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你让她进来吧。”看陈妈妈准备出门了,又忙说道:“让碧澜她们准备点热茶端上来。地上那么凉,孩子别是冷透了,容易染上风寒。” 站起来的时候,江云昭克制不住地晃了晃。双腿冰凉,膝盖已经麻木。可她硬是推开了碧茵和蔻丹的搀扶,咬着牙,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屋里。 到了江林氏面前,她头也不抬,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求祖母去请袁神医!求祖母,救救爹娘!” 江林氏看着她认真坚定的模样,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当真那么想?” “绝无半分虚言!如今爹爹和娘亲的境况越来越差,我是不信那劳什子‘受凉’的说法的!求老夫人了!您口中所说的那位高人,或许能给爹娘带来一线生机!” 屋内一时静默。 刚才眼睁睁看着江林氏离去,江云昭摸不准祖母是什么想法。她生怕自己硬去拦人反倒惹怒了祖母,索性直接跪到她的屋前,以表明心迹。 ——既然前一世祖母会软了心肠主动去请袁大夫,那么这一次她以最大的诚意来求,祖母定然会答应的! 她低着头默默地跪着。时间每过去一点,她手心的汗珠便会多上一些。 正当她下定决心狠狠努力一把再求祖母一次时,身前的江老夫人已然开了口。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试一试吧!”   ☆、第11章 不期而至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而且难熬的。 江云昭不住地走到门外,望着院门方向翘首以盼。站立一会儿,被蔻丹劝回屋后,没多久就又走了出去。 碧澜见状,有心想要帮蔻丹一同劝说一番。刚走没几步,江老夫人察觉了她的意图,出言制止了她。 “想当年老四不过七八岁大时,有一次吃多积了食,到了晚上肚子疼。吐了一场不说,还有些发烧。我有心想责骂他几句,看着他那憔悴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明知道他那是贪吃闹下的毛病,喝下汤药过一夜便能好上大半,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后来干脆起来,坐在他床边守了一整夜。” 江老夫人看着江云昭小小的身影,喟叹道:“至亲生病,哪怕再小的症状,都足以让人担忧得心急火燎。更何况她爹娘病得突然,连点征兆都没……” 她话到一半便停住了。抚了抚手边茶盏,对碧澜说道:“你去给我添些茶吧。顺便让碧茵去宁园那边,找李妈妈要几件七姑娘的厚衣裳,拿过来给她披上。” 待到碧澜领命下去了,江林氏望着屋中挂着的淡雅水墨画,半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待到江云昭第十八次进屋坐下,椅子还没坐热,一直守在门口的蔻丹突然兴冲冲跑了进来,面上满是欣喜的笑意,“姑娘,姑娘!陈妈妈回来了!陈妈妈回来了!” 江云昭腾地下站起身来,椅子被碰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难听的刺啦声,她也完全顾不得。 小跑着到了门边,她刚站定,陈妈妈就进了屋来。眼见江云昭正期盼着往外看,陈妈妈笑道:“袁大夫他们已经由李总管带着直接赶去宁园了。我怕姑娘等急了,就赶紧过来禀一声。” 听到袁大夫到达的消息,江云昭担忧了那么久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些,喃喃自语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那样,应当就没大碍了。” 蓦地回神,她向江林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江林氏忙让陈妈妈把她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祖母的恩德,云昭没齿难忘。” “不过是派人去请大夫罢了,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 江云昭看着微愠的祖母,不由笑了。定了定神,她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爹爹娘亲”,便朝屋外奔去。 江林氏一声轻喝:“乱跑什么?好好在屋里头待着!” 祖母何曾这样严厉地说过话?江云昭当即愣了下,停在了那处。 江林氏说道:“那边有了新大夫过去,少不得要闹上一闹。你一个小姑娘家,过去跟着搀和什么?还怕不够乱么!”又和缓了声音,轻轻说道:“来,听话,来祖母这里坐着等。有你哥和李总管在,出不了乱子。”说罢,朝蔻丹示意了下。 蔻丹走到江云昭身边,稍稍搀住了她,将她扶到座位旁。 江云昭慢慢地坐下,慢慢地抬起手,想要拿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上一口,这才发现因为紧张过甚,竟是失了力气。茶盏明明不重,她都没能端起来。 蔻丹赶忙去拿茶盏准备给她换上热茶,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收回手放在膝上,江云昭努力平复了下心情。 祖母的话不无道理。 前世袁大夫给父母诊治的时候,因着是要引吐,丫鬟和妈妈们忙里忙外,折腾了很久。她一个女娃娃半点忙帮不上,站在那里反而碍事。 那时袁大夫曾经说过,若是出了症状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让他来看,他不止能将二人的命救回来,还能保他们无恙。可惜的是当时拖了太久,身体已经垮了。 如今才堪堪过了一个时辰,应当是无碍的。 这样一想,江云昭终于又放心了稍许,对江林氏郑重地道了谢:“幸亏祖母拦住我。祖母说得没错,我人小力微,去了后少不得还需旁人照顾我。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添乱子了。” 江林氏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不只有马氏那高扬的声音,就连平时说话冰冷的连氏,说话间也带出了一丝激动。 江林氏面色不虞地说道:“她们又来做什么。” 陈妈妈仔细聆听了片刻,忽地一拊掌,说道:“瞧我这记性!刚刚光想着七姑娘,竟是忘了说另外一件重要事情。廖王府家的世子爷,也跟着来了!” 江云昭忽地抬头,双眸中现出一丝茫然,“廖鸿先?他来做什么?” 陈妈妈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加快了语速,说道:“刚刚去请袁大夫的时候,正巧碰见廖世子也在那里。他听说侯爷和夫人病倒了,又细细问了几句现在的情形,就离开了医馆。本以为他是走了,谁知我们行到半路,他居然带人追了上来。车子里还坐了四位太医院的太医,竟是被他大半夜给叫起来的。” 江林氏愕然,说道:“廖世子身份尊贵,一向独来独往。他这样帮忙,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江云昭也摸不准那个少年的脾性。但是廖鸿先这番作为,明显是在出手相助。这般的好意,她是十分感激的,便含糊道:“我和哥哥都认识他。许是听说相熟人家的长辈出了事,故而如此。” 她往日里与江林氏并不亲昵,因此她认得哪些赴宴的世家子弟,江林氏并不甚清楚,也就不曾怀疑她的这番说辞。 江林氏原本已经歇下,后来听说侯爷和秦氏出事,她不过在外面套了两件厚衣裳便赶紧起了身。因着后来见到的都是自家女眷,她便未曾换衣,此时里面依然穿着就寝时的衣服。如今廖鸿先来了,这种穿法自然不合适了。 进屋换衣裳前,江林氏对江云昭说道:“既然你识得他,那便过去迎着些吧。” 江云昭去到客厅时,廖鸿先已经坐下了。 听到有人进屋,他朝这边看来,搭眼就瞧见了走在头里的江云昭。当即勾了勾唇角,扬手说道:“来,这边坐。” 婶婶们坐在右侧,他则在左侧上首。江云昭自是不肯过去,便道:“你是客我是主。你让我坐你旁边,合适?” 因着二人是在那般的情形下相识,在她的印象里,他根本就是个吊儿郎当的少年郎。加上今日他主动相帮,江云昭心中感激,说话间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些许随意和亲近。 她没太在意他的身份,旁人可都在意。 马氏、连氏连同刚刚赶过来的方氏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面上神色难辨。 廖鸿先显然更没把那些放在心上。 他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让你坐你就坐,那么啰嗦做什么,跟宫里的教引嬷嬷似的。” 江云昭就有些犹豫。 若是过去,太不合礼数;若是不过去,便驳了廖鸿先的面子。 原本马氏和连氏听说家中又来了大夫,心里头便窝了一堆火发不出来。如今看着两人熟稔的模样,那团火更是愈烧愈旺。 盯着立在屋中的江云昭,马氏拿着帕子轻轻地扇着风,连氏突然凉凉地开了口:“长辈们还没开口安排,就想肆意而为了,当真是自作主张目无尊长。看来我们这大半夜是白忙活了。” 她这话出口得太快,马氏根本来不及阻止。 江云昭淡淡地看向连氏,正对上连氏凉薄的眼神。 她本就对马、连二人厌恶不已,今夜发生了父母的事后,她更是痛恨难当。不过因了还不到反攻的最佳时机,故而隐忍不发。 现在这人居然敢提‘忙活’的这大半夜! 难道她们以为她还看不清她们的伎俩、不知道她们这大半夜到底为了什么在奔走?! 江云昭压住恨意正欲反驳,冷不防廖鸿先一声轻咳传来。她侧首看过去,廖鸿先却先一步开了口:“目无尊长?这位夫人,请问你是在说我吗?” 连氏没想到廖世子会突然出言发难,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马氏刚才听了连氏的那句话就想到会牵连到廖鸿先,当即笑道:“世子这是哪儿的话。弟妹不过是在提点家中后辈罢了。” “邀人过来的是我,注重礼仪不肯听从的是她。既然你们觉得她的做法太过于‘自作主张目无尊长’了……”他再次拍了拍身边的座椅,扬声说道:“你们家长辈都发了话了,你这小辈就赶紧过来坐罢。” 一直沉默的方氏在旁边温声说道:“昭姐儿就过去坐吧,不过是张椅子罢了。” 她轻易不搀和进这些口角之中,如今主动在马、连二人面前帮江云昭,却是头一回。 江云昭朝她笑了笑,不再犹豫,坐到了廖鸿先身边。顿了顿,问道:“你怎么来了?” 廖鸿先目光清淡地扫过马氏和连氏,嘴角微挑,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整个侯府里,旁人都没事,单单侯爷和夫人出事了。偏偏他们二人晚宴时根本不在一处,怎就那么巧?我听着有趣,便来凑个热闹,瞧上一瞧。” 马氏赶忙说道:“大哥和大嫂是着了凉……” “着凉?”廖鸿先朝前稍稍探了下.身,眼神清冽唇角含笑地看着马氏,“晚辈能让您现在就也‘着了凉’!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第12章 转危为安 听了廖鸿先的话,马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廖鸿先淡淡地笑了声,闲散地往后一靠,说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夫人不必紧张。”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都没人开口说话,直到江老夫人走进屋内。 江林氏看到廖鸿先后,便径直朝他走来。 “多谢世子前来相助。侯爷他们忽得急症,请了几个大夫也未能医治好。幸亏遇到世子爷,请了诸位太医来。” 廖鸿先忙站起身来,朝江林氏恭敬行了礼,这才说道:“没甚么。我今日练武时划伤了手臂,去袁大夫那里诊治时正好遇见了贵府的妈妈。不过是凑巧罢了,当不得谢。”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到底是不甚熟悉,客套一番后,便各自落了座。 江云昭偏头看廖鸿先,手指悄悄做了个向上指又往下落的动作,无声地问道:是不? 廖鸿先瞧见了,摊了摊手,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江云昭忍俊不禁,抿着嘴笑。 ——说甚么习武的时候伤到了手臂?分明是翻墙的时候不知蹭到了哪里,给划伤了! 虽说私底下没个正形,可江老夫人进来后,廖鸿先便收敛了许多。但凡江老夫人问话,他都毕恭毕敬地答了。期间江云昭间或说上几句,方氏偶尔讲上一讲,时间就也慢慢挨了过去。 终于,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有小丫鬟掀了帘子欣喜禀道:“老夫人,太医们和袁大夫过来了。” “是吗?”江林氏忍不住站起身,急切说道:“快请!”说罢,由陈妈妈搀着,往前紧走了几步。 江云昭站起身急急往门口奔去,片刻后,几位大夫陆续进到屋内。 “怎么样?他们可都还好?”江老夫人期盼地问道。 “都很好。治疗及时,好好休养些时日便也痊愈了。”为首的一位年老太医说道。 江老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轻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云昭紧张了一整天,又担惊受怕了这许多时候,此时听到父母无恙的消息后,再也忍不住,掩面泪流。 站到她旁边的廖鸿先最先看到了她的失态。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帕子来。轻轻唤了她一声,将帕子递到她的面前。 江云昭怎会去用外男之物?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又闷闷地道了声谢。 廖鸿先望望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再看看自己手里皱成一团的帕子,扯了两下怎么也抚不平,顿时笑得讪讪,“下次给你个更好的。” 江云昭明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看到他这副模样,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廖鸿先见她不再哭得伤心,稍稍松了口气,问太医道:“侯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那位正和江老夫人说着话,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太医闻言,转过身来朝廖鸿先道:“回世子,怕是入口的食物不甚洁净。” 廖鸿先见他如榆木一般说了一句便没下句,又转向袁大夫,问道:“还请先生说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大夫身材中等面白无须。刚刚他进门的时候走在了最后头,见江老夫人朝他望去,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便立在一旁,让老夫人先和诸位太医寒暄。 此刻听到廖鸿先问话,他朝前走了两步,说道:“侯爷和夫人许是曾经吃过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江云昭走到他身边,仰着头问道:“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菜,或许是汤,亦有可能是酒。肯定有东西不够干净,至于那是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他说得隐晦,但江云昭却是听明白了。 下毒!有人在父母入口之物里下了毒! 她气得胸口闷疼,头也开始发晕,忍不住朝静默了许久的马氏和连氏看去。谁知刚刚转过头去,视线就被跨前一步的廖鸿先给挡住了。 江云昭正要往旁边挪一步避开他,头上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 廖鸿先轻柔地拍了拍她头顶,缓声说道:“小孩子家,想那么多作甚?”又朝蔻丹招了招手,“你是她身边伺候的吧?把你家姑娘带回去,看看侯爷和夫人吧。这丫头心思重得很,你多上心些。” 因着还没好好谢过诸位大夫,江云昭正欲反驳,一旁的江林氏却也听到了廖鸿先的话,赞同道:“昭儿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过去,让他们好好休息下。” 江林氏知晓秦氏最重规矩,若是她去宁园,秦氏肯定想要挣扎着起身。就算不让起,秦氏也会强撑着安排妥当。如此一来,反倒不如等会儿秦氏睡着后再去了。 江云昭知晓祖母的意思,闻言也不再多纠结,当即谢过了祖母和廖鸿先,匆匆地往宁园赶去。 看到脸色苍白身子虚弱的母亲,江云昭再也忍不住,扑倒她的床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江承晔见状,将人都遣了出去。他最后望了一眼母亲和妹妹,也走了出去,在外面将房门掩上。 秦氏望着江云昭,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她想说几句话来安慰安慰女儿,无奈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已经有心无力。最终努力半晌,也只说出简短几字:“你放心,我没事。” 这几个字虽很轻,却咬字准确,再不像先前那般含糊不清。 江云昭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好转,担惊受怕了一天后,这才真真正正放下心来。忍不住伏在母亲的手臂上,呜咽出声。 秦氏温和地看着她,直到她重新抬起头来,才轻轻说道:“擦擦。” 待到江云昭掏出帕子仔细擦拭了脸颊,秦氏就淡淡笑了。 江云昭静坐在秦氏床边,看着母亲慢慢合上双眼、安睡过去,又去探望了父亲。见父亲也睡得安稳,她静立许久后,长舒了一口气,步履沉稳地朝安园行去。 她到厅中的时候,马氏和连氏已经不在屋中,只有江林氏和方氏陪着众人。廖鸿先已准备要带着太医离开,只等着和江云昭道个别便走了。袁大夫则留下守在江府,好随时观察二人的状况变化。 屋内众人正低声商议着侯爷和秦氏的病情,江云昭走上前去,对廖鸿先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见廖鸿先点了头,便先朝着安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行去。 待到廖鸿先跟了过来,江云昭看四处无人,这才掏出一物,搁到他的手中。 “先前你说凭此物可求得帮助一回。此次你已帮了大忙,它便交还与你吧。”说罢,她又端正地朝廖鸿先行了个礼。 掂了掂手中之物,廖鸿先打开手帕,里面包着的赫然便是下午的时候他丢给她的那块玉佩。 廖鸿先便笑了,“你往后拿着它寻我,我定然会允诺再帮你一回。你这可是失了一次机会,亏大了。”语毕,也不多纠结,将东西塞入怀中。 “其实这些太医行事只求稳妥,不敢下狠药,说话也都遮着掩着,根本没帮上什么大忙。刚刚诊治的时候,也不过是给袁大夫打个下手罢了。”廖鸿先轻笑道:“但是这几人手里的药材都是最好最顶级的。方才在宁园的时候,我就让他们把手头的药尽数交了出来,让袁大夫酌情处置。” 江云昭低垂着眼帘在想另外一件事,听到廖鸿先这番话,忍不住莞尔一笑。 也是,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尔虞我诈不知凡几。似今日马氏和连氏那般行为举止,他也不过片刻就已明白了三四分。 只是这样一个心思通透的少年,却为何未捱过十五岁去? 思来想去,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孤独的少年。在皇宫之中,他尚有姨母护着;待到回了王府,身边之人诸多手段齐齐招呼上去,他孤身一人防不胜防,又如何尽数躲过? 先前江云昭听闻他的境遇,已是心生同情。不过因着二人算不得认识,就将心中燃起的那些想法尽数掩去。 如今经历了这一晚的遭遇,心境较之下午,早已大不相同。 故而她思量过后,决心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你回到王府后,过得如何?”   ☆、第13章 劝说 廖鸿先没料到她会那么问。 他凝视着随风轻摆的柳枝,好半晌,方才转回视线,懒洋洋问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实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嘛,便是亲友和睦一家亲;实话嘛……”他目光微闪,弹了弹衣袖,哂然一笑,“实话就是我觉得待在那个地方不自在。不像自己家。” 望着江云昭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倒是真乐了,“别想了。这都怪我。我跟一个小丫头讲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江云昭不理会他那几句,仰起头问道:“你既然在王府过得并不开心,可曾想过离开王府去往别处?” “离开?去哪?” “哪里都好。”这个问题,江云昭倒没想好,毕竟她对廖家并不熟悉,“如今你年岁大了,不能住在宫中。可以去亲朋家住几年,也可以去外面好好游历一番。若你愿意,寻个职位历练些年月也是不错的选择。听闻你文采不错,今日看你身手亦是十分敏捷。” 廖鸿先笑道:“敢情你说了半晌就为了最后那句?怎么样,爷翻墙的姿势还不错吧?” 江云昭看他模样,知他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气馁。她如今不过八岁,说话分量还是太轻了些。于是决定说出最后几句,他爱不爱听,那是他的事了。 “既然你在王府住得不开心,倒不如先离开几年。等你长大一些,能力足了手腕强了,想做什么做不到?又何必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和他们硬拼呢?” 她这次说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折,但廖鸿先细观她神色,发现她极其认真半分也不作假,不由愕然。 稍稍站近一些,他抬手比量了下眼前小姑娘的身高,还不到他胸口,便叹道:“你说你整天过的什么日子?旁人家八岁的孩子都还在为穿什么新衣裳而烦恼,你却镇日里思量着……” 想到马氏和连氏的言行举止,他摇了摇头,轻轻拽了下江云昭头上绑着的小揪揪,“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江云昭不喜与外男接触,侧头去避,没避开。心中烦躁,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要尽快些。时间不等人。” “知道了!小小年纪就跟教引嬷嬷似的,长大了那还得了?!” 江云昭面皮薄,被他三番两次这样说,就有些脸红。很想转身就走不搭理他,可是此人在今晚出手相助,意义非凡。于是只能涨红着脸,硬邦邦地站在他跟前,再不发一言。 廖鸿先忍不住低低笑了,轻轻道了句“走罢”,便举步朝里行去。 送走廖鸿先和诸位太医后,江林氏听闻侯爷和夫人已经睡了,就去宁园一趟,看了下两人的情况。 江承晔早已听说了江林氏将袁大夫请来一事。奈何他一直守在宁园未能离步半分,此刻见了祖母,方才能够当面道谢。 “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江林氏望着面前半大少年,欣慰地笑了。 临走前,她特意叮嘱道:“袁大夫留在了侯府,我已经让陈妈妈安排好客房让他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袁大夫。若是有事,便遣人去寻我。”又说道:“昭儿今晚就去我那儿睡吧。” 这话一出,江云昭和江承晔都是一愣。 江云昭忙道:“祖母操劳一晚已经累了,我若去了恐怕会打扰祖母休息。” “无妨。那么大一张床,多你这么个小孩子,难道还会睡不下了?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怕是会睡不着。走罢,也快天亮了,咱们一起回去休息片刻。” 江云昭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此刻又怎肯离开父母半步? 她郑重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祖母好意。我想留在这里陪陪母亲。” 江林氏想到她在屋外跪了许久的坚定模样,拍了拍她幼小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嘱咐了他们几句话,便也走了。 经此一事,江承晔再不肯让别人守在父亲屋里,亲自歇在了父亲屋中的榻上,以便随时观察他的情况变化。 江云昭则拿了几本书去到母亲床边,边看边陪着秦氏。到底是孩童的身体禁不住累,加上得知父母无恙后心情放松,翻了几页后,她竟开始感觉到困倦。努力坚持了一会儿,终究是熬不住,眼睛微微闭合,趴在了床边。 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望着眼前的帐顶,江云昭有一瞬间的迷茫。 困意渐渐退去,思维渐渐清明。她突然想起了昨日之事,猛地坐起身来,掀起被子下了床。 红螺正伏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看到江云昭未披外衫就起身,红螺唬了一跳,赶忙去拿她的外衫,边给她往身上套边急道:“姑娘哎,怎么就这么起来了?上午风凉,可不能冻着了。” “母亲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他们可都还好?” “都好着呢。刚刚早饭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各吃了一碗粥。若不是袁大夫说初初康复不能吃太多,老爷还想再吃一碗的。” “那就好。那就好。”江云昭呆愣愣地坐到椅子上,正暗暗松了口气,冷不防一个喷嚏冒了上来。她没能忍住,掩口打了出来。 红螺登时急了,拼命把她按回床上,脱下刚套上的外衫,拿出衣裳一件件仔细往她身上加。 “完了完了。夫人若是知道姑娘着了凉,可饶不了我!” “什么事饶不了你?”蔻丹边说着边进了屋,看到江云昭已经穿戴整齐,笑道:“我这来得可是刚刚好。正赶上梳头。” 待到江云昭收拾完毕去见父母的时候,侯爷和秦氏已经又睡了过去。 江云昭既觉得惋惜,责怪自己没能早点起来和爹娘说几句话;又觉得高兴,因为看到父母睡得安稳,就比什么都好。 回到屋子,昨夜之事一点点涌上心头。 河豚之事发生在中午。若她想得没错,爹爹和娘亲应当是晚宴时候入口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用餐时她看得很仔细,母亲吃的饭菜和旁人是一样的。就连喝的酒,都是与别人一样,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江云昭索性叫来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又唤来晚宴时在母亲和父亲身边伺候的红锦红芳。 “晚宴时候你们都在,也都听了我的吩咐伺候仔细、看仔细了。你们说一说当时爹爹娘亲都做了什么,我们也好一起想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茬子。” 蔻丹暗道会不会和中午的事情有关,便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天空的皎月。 江云昭明白她说的是红月之事,轻轻摇了摇头。 那之后郑妈妈和秦氏都加强了防备,河豚之事再无可能发生。 几个丫鬟都不知是哪里的问题,只得各自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红芳红锦将侯爷和秦氏二人晚上入口的酒水、点心、菜肴、饭食挨个点明,红螺和蔻丹也帮着留意过秦氏的吃食,不时在旁边补充一二。江云昭听了半晌,都没能想通关窍所在。 “再想想。我们还得再仔细想想。一定有什么是漏了的。”她喃喃说道。 一旁的红缨歪着头想了半天,说道:“没什么啊。夫人就是吃饭吃菜敬酒,没做别的了。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夫人拿着的酒杯很漂亮,奴婢没见过。” 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转瞬即逝。 江云昭一把拉过红缨,急切道:“你再说一遍。母亲当时……怎么着?” 红缨唬了一跳,讷讷地道:“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吃饭,吃菜,用用点心,敬敬酒。还有就是那杯子……” “酒杯!”江云昭低喝一声,眸中之色越发冷肃,“你们可还记得母亲敬酒用的是什么杯子?” “奴婢记得。”红螺上前半步,“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侯爷和夫人特意拿了御赐的那对白玉杯来用。” “没错!”江云昭一下子站起身来,疾步朝外行去,“我们去瞧瞧那白玉杯!”   ☆、第14章 入内 江云昭带着人走出屋内,行了没多久,就听院门处传来嘈杂声。 因着侯爷和夫人都在养病,宁园众人做事之时无一不小心无一不轻言,整个院子都静寂无声,院门处的吵嚷声便显得尤为刺耳了。 江云昭面露不虞,正要派红缨过去问个究竟,就听红螺在耳边轻声说道:“姑娘,奴婢看着来人像是三姑娘和大少爷。” 江云珊和江承珍? 他们来干什么? 江云昭本欲不理会,继续前行。无奈江承晔留在院门处守着的几个婆子眼看就要拦不住人了,她脚步滞了滞,只得转向那处行去。 江云珊正命令着身边的丫鬟去和婆子们拉扯,冷不防一声轻喝传来:“都住手!” 那声音清亮犹显稚嫩,却因语气冷凝而气势十足。 江云珊怔了下,发现说话的是江云昭,先前心头划过的不自在顿时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羞愤和恼怒,“小七你怎么说话的?我和哥哥比你年长,你不赶快行礼就也罢了,竟然还敢用那种语气……当真是白瞎了你这身份,净做些不合规矩的事!” 江云昭微微侧头,看到红螺已经将新叫的八个粗使婆子带着往这边走了,就颇为不耐地说道:“如果不是三姐姐提醒我‘身份’二字,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了。虽说长幼重要,可是这‘身份’,也是不容小觑的。不然……” 她扬起眉眼,朝着江承珍粲然一笑,“……不然,大哥哥怎么还得向哥哥行礼,叫一声‘世子’呢?” “你——”江云珊气得脸通红,扬起手想要向江云昭脸上抓去,却被一旁的婆子抬手给止住了。 她怒极跺脚,叫道:“江云昭你个不识好歹的!我们好心好意来探望伯父伯母,你就这么待我们的?” 江云昭望着双唇紧抿努力克制的江承珍,极轻地嗤了声。 “诚心诚意?当真是诚心来看望爹娘的,就不会在有人拦着说他们已经睡下、请稍后再来时,依然大吵大闹不肯罢休了。” 她朝刚刚赶到的八个婆子颔首示意了下,又向先前几个守门的扫视了一眼,说道:“你们仔细地把这门给我看牢了。没有我和哥哥的同意,谁来都不许放行!特别是硬闯的,更是如此!” 江承珍这时开了口,“七妹妹,做事何必做绝?我们不过是想来探病的,你非得这样草木皆兵吗?” 他依然维持着一贯的文雅风度,声音亦算得上平稳,其中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已经微不可辨。 江云昭看到他这副故作淡然的模样就厌恶。 她就不信这次的事情二房没参与! 他们都对爹娘做出这种事,明晃晃地欺负到大房头上了,还指望她笑脸相迎、维持住表面那脆弱的和平? 没这样的道理! 江云昭缓缓地舒了口气,唇角轻勾甜甜一笑,说道:“我年纪小,分不清甚么是草木甚么兵,还请大哥哥多担待了。”说罢,不管江云珊如何闹腾,她只带了人径直朝库房行去。 白玉杯乃是御赐之物,用完之后,必会尽快清洗干净收放妥当。 江云昭暗暗叹息,若是早一点想到此物可能存有猫腻,或许就能多寻些证据出来了。转念一想,晚宴过后了一段时辰父母才出现病症,就算当时立刻就想到了杯子的问题,那时也早已清洗完毕。 一路思量着,就也到了库房门口。 郑妈妈听闻江云昭要来,已经早一步赶到等在了这里。看到江云昭到了,郑妈妈便掏出钥匙,将库房的锁给打开。 甫一开门,一种长久搁置物品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这间屋子很宽敞,足足有江云昭卧房加外间两个屋那么大。就算这样阔的空间,里面也早已塞得满满当当。 江云昭当先迈步进屋,问道:“那对杯子搁在哪里?” “我带姑娘过去看。”郑妈妈说着,引了江云昭去往最里面的一个柜子旁。 她掏出钥匙,从中选出一把较小的,小心翼翼打开柜门,捧出一个紫檀木盒子,交到蔻丹手中。 蔻丹轻轻掀开盒盖,里面躺着的那对精致的玉杯便清晰可见。 江云昭正凝神细看,旁边的郑妈妈突然说道:“姑娘,这杯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江云昭不禁问道:“哪里不对劲?” 前世母亲生病后,二房三房得势掌了家,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库房里的这些好东西。算起来,她有好几年未曾见过这白玉杯了,着实看不出哪里不妥。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以前这俩杯子颜色更润些。”郑妈妈迟疑着道。 蔻丹望着江云昭,欲言又止。 江云昭看见了,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奴婢想摸一摸这杯子,或许能感觉出来。” “怎么说?” 提起这个,蔻丹有些羞赧,“夫人以前拿出这杯子时,曾经让奴婢放回盒子过。奴婢当时觉得这东西十分稀罕,就多摸了两下。” 江云昭莞尔,郑妈妈看江云昭点了头,就将盒子接了过来,半嗔半怒地说道:“还不赶紧动手?” 蔻丹十分轻柔地去拿其中一个玉杯。刚刚拿起来,她脸色就微微一变。等到双手握住,抚摸两下后,她大惊失色,赶紧将东西小心放了回去。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姑娘,姑娘,这杯子……这……这是假的!” 静园中,马氏端正坐着,拿起茶盏刚凑到嘴边,叹了口气,复又将它搁下。 “夫人,少爷和姑娘回来了!” 丫鬟的通禀声还未落下,屋外就传来了江云珊的喊声。 “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江云珊摔开帘子冲到屋子里,急吼吼说道:“娘!他们大房的太欺负人!我和哥哥好心好意去探病,竟是连院门都没进去!七妹太可恶了。说甚么自己是侯爷唯一的女儿,还跟我论什么身份!大伯母平时不是最爱把‘礼’字挂在嘴边的?怎么教出七妹这样的女儿来!” 马氏平时最爱女儿这活泼开朗的性子,此时却有些被她吵得头疼,忙抬手示意她住口。 可江云珊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依?自然是继续嚷嚷个没完,好将心里的怨气尽数吐出来。 马氏指着屋外,“你去把前天没绣完的那支梅花给绣全了吧。” “可是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娘你竟然一点都不心疼吗?” 马氏无奈,只好说道:“赶明儿你从我那里选支簪子吧。” 江云珊这才露出笑容,揽着马氏的肩说了声“娘你最好了”,心满意足地出了屋。 待她一走,马氏忙将房门仔细掩好了,这才问江承珍:“怎么样?你看那边情况如何?” “江承晔把院子守得死紧,进不去。不过……”江承珍仔细回想了下,眉间的郁色更重,“刚刚七妹正好经过,我瞧她穿了身水红色的衣裳,戴的首饰是一套镶红宝石的,想必伯父伯母的病无甚大碍。” “是这个理儿。如果他们状况不好,七丫头不可能穿戴那么光鲜的颜色。” 马氏说完,颓丧地叹了口气,跌坐到椅子上,继而恨恨,“那两个东西,真是命长!” 江承珍面无表情地说道:“大房原本就承晔一个倒还好办。如今可是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就算侯爷有个三长两短,也还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袭爵。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难道你就甘心这么一辈子看着你弟弟风风光光的?” 江承珍朝着宁园的方向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甘心。我当然甘心。不然还能怎么办?”   ☆、第15章 闻风而动 秦氏在晌午时候便醒了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云昭正在屋中看书写字。红缨兴冲冲跑进屋来,开口就是“夫人醒了”,江云昭愣了一瞬,撂下手中的笔就往外跑。 红缨在后面急急地叫道:“姑娘,袖子!” 江云昭抬手看了眼袖口上不小心沾染的墨迹,不甚在意地甩甩手,脚步不停地朝外奔去。 毕竟人小腿短,等她跑到秦氏床边的时候,江承晔已经到了。 江云昭扑进母亲怀里,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却硬生生忍住,只一遍遍轻声念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全身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两人离得那么近,秦氏自然察觉了她的激动,也发现了她努力压抑的强烈情绪。 自鬼门关走了一遭,秦氏只觉得能够重新看到一双儿女真正是人生幸事,哪还顾得上什么礼节仪表?当即将江云昭紧紧搂住,低低叫着“昭儿”,几度哽咽。 江承晔含笑看着母亲与妹妹,眼睛也有些发酸。见母亲招手让他过去,他忙紧走了几步。刚刚坐到床边,手就被母亲牢牢握住。 母子三人正感受着这浓浓的亲情,门口传来一声低叹:“你们倒是好了,剩下我孤单一人在那边躺着。” 听到他的声音,江云昭和江承晔齐齐回头。 一人正静立在门边,温文儒雅,面带笑容。 江云昭惊喜地唤道:“爹爹!” 江承晔则赶紧跑了过去,扶住江兴源。 江兴源借着儿子的力,朝着妻女慢慢走去。一挨到床边,他忙伸出手去,握住秦氏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还好。你呢?” “也还不错。” 二人自昨夜就未再见面。虽然随时能听到对方的消息,却怎么也无法放心。直到这时亲眼看到对方安好,两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江兴源和秦氏心意相通,自从秦氏进门,江兴源便再没纳过妾。身边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且都未有生育。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在京城中也是出了名的。 望着父母旁若无人地互相关切着,江承晔低低地唤了江云昭一声,说道:“我们走罢。等会儿再来。” 江云昭自重生回来都没能好好看看父亲,也没能多和母亲私下里待着,此时恨不得每一刻都与双亲共度。听到江承晔叫她走,她很是不情愿。可是看着父母轻声交谈的模样,她到底不忍心打扰,只得与江承晔随便寻了个由头,和哥哥一同出了屋。 一关上房门,江承晔就变了脸,恨恨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心思这样恶毒,敢暗害爹娘!” 江云昭平静地说道:“左右是侯府里的人,总能查得出来。” 江承晔不过是掩不住情绪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哪想到自家妹子会接上来?当即眉头一皱不赞同地看着江云昭,说道:“小孩子家,乱想什么?” “娘亲在我这个年纪都学着管家了。” “娘是娘,你是你。你才这么点大……” “难道哥哥认为下手之人是外边进来的?如果是这样,哥哥又怎会命人将院子牢牢守住?难道不是怕爹娘还没痊愈就又遭毒手?” 江云昭眉目湛然地去看江承晔,江承晔张了张口,最终一叹,说道:“外边的人哪能将府里的事情摸得那么准?连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话已说开,他便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忧心地对江云昭道:“你也小心着点。谁知道那些人安的什么心。” 江云昭道了声“我明白”,江承晔微微颔首,朝自己屋子行去。 因着治好二人的袁大夫是江老夫人请来的,江兴源和秦氏稍作休息,又看过两名襁褓中的幼子后,便一同去安园给老夫人请安。江云昭和江承晔亦十分感激老夫人,就也跟了去。 到达安园后,他们才知老夫人还在午睡尚未起身。四人就在厅里静等。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三夫人连氏来了。 她素来说话刻薄神情冷淡,此时进到屋中,虽表情未变,却一反常态地主动打招呼:“侯爷和夫人气色很不错,这样看来,竟是完全好了!着实是一件大喜事!” 虽然口上说得好像十分热情,可她前一日刚在秦氏面前‘正大光明’地说出那番‘七活八不活’的理论。秦氏再看到她,到底装不出热络模样,只神色淡淡地道了声谢。 江兴源倒是脸上带着笑意,却只礼貌地回了一句也没了下文。 连氏瘦削的脸上仅有的一点点热度也尽数褪去,一张脸上满是寒霜。 江云昭已经将白玉杯有假之事告诉了江承晔。因着昨日负责清洗器具的事是被三房揽了下来,江承晔心中有计较,方才就与江云昭对视了一下。 此时见连氏变了脸,他笑着道了声“三婶好”,又朝江云昭看去。 江云昭虽然厌恶连氏,可她毕竟是长辈。江云昭若是正面和她起了冲突,怎么都占不上理。故而在江承晔开口后,江云昭笑盈盈起了身,朝连氏行了个礼。 连氏不能拿侯爷侯夫人与世子爷怎么样,所有火气就都聚到了江云昭头上。加上瞧见江云昭这笑模样就想到了前一晚廖鸿先帮她说话的情形,连氏的脸色更冷了几分,说道:“大嫂,昭姐儿这规矩学得不好。平日府里的孩子们哪个见了长辈不赶紧行礼的?偏生昭姐儿慢了这许多。许是她身份尊贵,和旁的孩子不同罢!” 江云昭有些着恼。 前一晚连氏就是想用这‘目无尊长’来压人,此时过了大半天了,竟是还用这个! 况且,她前头才刚和江云珊就着‘身份’二字理论了一回,连氏倒是消息灵通,转眼就拿‘身份’来说事了。 思及此,江云昭面上的笑容更温婉了些,轻柔说道:“三婶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因为先前三婶责我‘目无尊长’,我心中忐忑,自看到婶婶那刻起,就一直在想怎么说更好、怎么做更对,生怕怠慢了婶婶。谁料想我这样谨慎,竟还是招了婶婶的嫌恶。”语毕,她长长一叹,竟是带出一丝怅惘,“往后我见了婶婶,该怎么做才是对呢?” 秦氏没想到一向温婉和顺的女儿居然会如此言辞尖锐,当即喝道:“昭儿!不可无礼!” 她身子初初复原,这样动了怒气,不由掩口咳了起来。 江云昭担忧母亲的身体,上前给秦氏抚背。 先前发现白玉杯被人替换一事,她便是怕影响父母身体,与郑妈妈商议好了暂时按下不告诉双亲,她和哥哥先暗自查探。 此刻见秦氏因了她的话而生气,她既内疚,又觉得再怎么样也得让母亲发觉婶婶们的不怀好意,略沉吟了下,说道:“母亲莫生气。昨夜我说错一句话惹恼了三婶婶,三婶婶好生提点了我一番,我才这样左思右想不敢轻易说话。” 昨夜秦氏和江兴源病重,全家人都在为他们二人忙碌,秦氏自是明白。两个孩子素来乖巧懂事,昨夜为他们担忧至极,行为举止就算有所不当,也不至于太过出格。但就这样的情形下,连氏竟然还会因为一句话而特意提点江云昭…… 秦氏气息滞了下,而后缓缓吐息,咳声就也慢慢止住。 她拍了拍江云昭的手,朝连氏说道:“劳弟妹挂念。弟妹有心了。” 连氏说道:“昨夜我也是为了大嫂好。昭姐儿的这性子实在是得改改了。大嫂你最是懂礼,若昭姐儿再这般行事,少不得旁人会说是大嫂没教好她、落了大嫂的脸面。” 半生半死之时,秦氏听闻太医和袁大夫的对话,早已知晓是自己入口之物出了问题才遭此大劫。如今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心境自是不同,又哪会被她几句念叨所左右?只淡淡地笑笑,便也罢了。 而后任连氏怎么说,她也只维持着这般礼貌的笑容,并不多言。 连氏的脸色就愈发阴沉起来。 没多久,江老夫人起了身。就在众人行过礼、重新落了座后,有丫鬟扬声禀道:“二夫人和少爷们、姑娘们来了。” 江云昭听到丫鬟的这个说法,不禁眉梢一挑,浅笑着朝门口看去。 果不其然,这次马氏不仅带来了她亲生的大少爷江承珍、三姑娘江云珊,还把二房庶出的几个孩子都一起带过来了。 望着马氏志得意满的模样,再看看坐得端正的连氏,江云昭轻轻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 原来如此。 听说父亲母亲已经能够起身,那些人便按捺不住,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了。   ☆、第16章 阻挠 一起进屋向老夫人行过礼后,马氏就将身后几个孩子带到江兴源和秦氏面前,“听闻侯爷和夫人已经痊愈,我着实高兴,就把小的们都带来了。来,快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几个孩子一溜排开。稀稀落落不甚齐整的请安声后,见秦氏微微颔首,马氏脸上的笑容更重了几分,“平日里我最是注重规矩,教导孩子们时很是用心。说起来,这一个院子管起来也像是管理一大家人一般,需得用心去做,方才能有成效。” 见秦氏没有反应,马氏接着说道:“孩子们小时候实在调皮,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他们个个都那么知礼懂礼。” 她不动声色地向连氏使了个眼色。谁知连氏正在看秦氏,没有注意到。 但江云昭看见了。 她本就觉得马氏话里有话,又见马氏如此,心中反感更甚。 ——前世时马氏和连氏就爱暗中勾搭一唱一和,这一世若还如此,岂不是麻烦一桩? 快速思量了下,江云昭甜笑着与马氏说道:“说起教导小孩子,我觉得三婶最是厉害。” 努力忽视秦氏微讶的目光,她笑盈盈地去看连氏,“昨日遇到柏弟弟和柯妹妹,他们都十分听话。想来三婶在他们身上花费了许多心思的。” 连氏虽然摸不准为什么江云昭突然说这种话,但是在一众人面前被这样赞扬,即使对方是个小孩子,心里也着实受用,面上的神色就和缓了许多,“哪里。那是那几个小的听话。” 江承晔见江云昭朝他眨了眨眼,虽然不知妹妹意欲何为,但他还是顺势说道:“承柏和云柯是很听话。”想了下,又道:“三婶辛苦了。” 连氏万年冰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马氏顿时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原是想借着孩子们的话题告诉秦氏,她也是个知礼之人。如果秦氏正好赞她一赞,连氏再接上几句话,她就好开口,说要替秦氏分担管理侯府的重担了。 谁知江云昭这样一打岔,事情居然朝着另一个诡异的方向行去了。 她心中暗恨,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昭姐儿还小,自然分不清好坏对错。承柏和云柯虽然听话,性子却稍嫌木讷了些。”又将身边的两个小的往前推了推,“哪有云珠和承珅乖巧。” 她这话一出,连氏就算再不喜孩子,也顿时黑了脸,“承柏懂得照顾幼妹,云柯知道尊重兄长,我觉得极好。” 众人都知道二房的江云珠和江承珅性子‘活泼’,有事没事就吵几场嘴打几场架,说他俩‘乖巧’,着实有些牵强。 连氏虽然没点明这一点,但她那样说,意思怎样已经十分明显了。 眼看着马氏就要撑不住还一句口,江承珍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向江兴源行了个礼,神色歉然地说道:“其实这时候才来给伯父伯母请安,已经是晚了。只是先前想过去时,无奈……”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地住了口。而后稍稍一顿,方才叹道:“到底是我太过失礼了。没能去探望两位长辈,着实是我的不是。”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他是世子,你也不能这样护着他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江云珊冲了出来,在一旁嚷道:“明明是宁园守门的婆子太厉害,我们进不去院子,怎么就成了你的错?” 她斜睨了江承晔一眼,十分随意地行了下礼,说道:“还请伯父伯母给我们做主。没道理主子好好走路,却被几个下人给拦住的。” 来之前母亲已经说过了,伯母最是好面子。江承晔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伯母没道理会惯着他胡来。 江云珊说话又快又急,嗓音颇大还有些尖利。听出她的指责意味,秦氏微微皱了下眉,问询地看向江承晔:“晔儿?” 江承晔早已知道了那兄妹二人硬闯一事,虽说不太赞同江云昭当时的强硬做法,却也不喜江承珍他们的做派。如今听见母亲询问,江承晔自是有话要说,立刻就要站起身来。 谁料江云昭比他更快,当先开口说道:“是我怕有人进去打扰爹爹和娘亲休息,可是又不知怎么做才好。正巧看到那些婆子闲着无事,就派了过去守门。” 江承晔满腹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顿了顿,又咽了回去。 江云昭十分平静地望向马氏他们,静等着看他们如何开口斥责她。 八岁的女娃娃,担忧父母,却因人小力微不知怎么做才好,只能命人将院子守牢了。谁能讲她半句不是? 刚刚二夫人不是说了吗?她这个年龄还分不清是非对错。那么做上这么一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让她年纪小呢。 马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连氏压根不想反驳,屋内一时静默。 秦氏淡淡地瞥了江云昭一眼,端起茶盏啜了一小口,对江老夫人笑道:“母亲这茶不错,味道醇正。” 秦家书香门第,对茶亦是十分讲究。安园的好茶有大半都是秦家送过来的,如今泡着的这种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这茶十分珍贵,除了安园和宁园外,秦家并未给其他几处送去。 江林氏心中明了,便接了秦氏的话说道:“既然你喜欢,等会儿我差人给你送去些。” 江兴源尚未饮茶,并不知秦氏和江林氏不过是随口说着岔开话题,婉拒道:“多谢母亲。如今我们不适宜多饮茶,这些还是留给母亲用吧。” 江承晔和江云昭却是发现了,与秦氏一起似笑非笑地去看江兴源。 江兴源狐疑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脸色微变。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妻子与母亲刚才那番话的用意,哂然一笑,试图弥补,说道:“那不如……母亲等下送过去些?” 江承晔和江云昭哪里见过父亲如此情形?当即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林氏和秦氏亦是微微笑了。 他们几人在这边言笑晏晏,其他的人就有些坐不住。 马氏最先寻了个借口离去,不多久,连氏也就离开。 刚走出安园转了个弯儿,连氏就被马氏拦在了路口。 屏退其他人后,马氏望着连氏,质问道:“刚才你怎不帮我说话?如果咱们再加把劲,那管家的事情还不顺理成章到我头上?我们想做什么不行!” 连氏想到刚才马氏说的那些就心中烦躁,再开口,语气便有些发冲,“刚才二嫂不是说我教的孩子太木讷么?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自然教出来的孩子也是这般耿直。像二嫂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当着我的面赞我,背地里却瞧我不起,这种本事我是学不来的。” 语毕,竟是就这样冷着脸走了。 马氏朝她背后恨恨地甩了下帕子,又想着管家之事得尽快行事,不然晚了宁园那位可就好起来了。只得压住性子,不耐烦地唤来杨妈妈,吩咐道:“去我屋里把那套新得的头面给三夫人送去。” 杨妈妈看她脸色不善,小心翼翼问道:“到时候怎么说?” “自然把好话说尽了就行。怎么还不快去!难道连什么是好话也不知道,还需要我在你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不成?” 秦氏和江兴源到底是大病初愈不能劳累,又坐了片刻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也离去。 路上江承晔和江兴源在旁边谈论之时,秦氏唤来江云昭,说道:“我看你这两日与以往有些不同。到底怎么回事?” 江云昭不知秦氏半昏迷时已经听到了袁大夫和太医们的话,有心想要让秦氏安心养病,便未提起毒物一事,只是说道:“母亲忘了河豚肉的事情了么?那会是谁指使的?”看秦氏面露不虞,她微微垂下头,说道:“反正肯定和祖母四婶没关系。” 秦氏不赞同地说道:“无凭无据只有个猜测,就能这样待人了?许是旁人不小心带进来的呢?谁教你的!” “母亲自是没教过。不过女儿用眼看,用耳听,这两日着实见识了不少。” 想到江云昭昨晚几乎一夜未睡,秦氏到底心软了,不忍太过苛责,“记住,往后无论什么事情,不能仅凭猜测。只有掌握了真凭实据,那才有底气去和对方对质。” 江云昭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本就没打算母亲会一时半刻就相信二房三房的人那样恶毒。若她不是重活了这么一回,她也不敢相信那几个人会是那种秉性。 不过母亲既然已经因为河豚肉起了疑,她就再在火里添一点柴。就算被母亲斥责,只要能引起母亲足够的重视,那也是好的。 回屋的时候,江云昭一直想着“证据”一事。正琢磨着白玉杯是御赐之物,拿到之人会将那东西怎么处置掉时,蔻丹突然凑了过来,轻声说道:“姑娘,钱妈妈在院子外头东张西望,不知道想做什么。” 吴婶是蔻丹的姑姑,因着吴婶发现了河豚肉是钱妈妈交给红月的,故而蔻丹亦十分清楚其中的细节。 江云昭闻言往院门处看了一眼。 先前江承晔派到院门处守着的人已经去歇着了,换了第二批上去。与先前第一拨人相同,她们也坚守在那里,并不曾有半分懈怠。 这样的情形下,钱妈妈就算想翻墙进院子,也是不可能的。 蔻丹问道:“要不要奴婢去问她几句话?那件事她总得给姑娘个交代才行。” 江云昭说道:“先不管她。她既是有事求到我这里,就得让她先拉下脸来开这个口。没道理她有事求我,却要我去询问的。” 蔻丹明了地“哦”了声,又问:“姑娘怎知她来寻的是姑娘,而不是夫人?” “很简单,”江云昭坐到椅子上拿出一本书随意翻看着,“母亲和我,哪个看起来更好拿捏?还有,被带走的红月,是谁屋里头的?”   ☆、第17章 大房的手段 秦氏换了身衣裳正欲歇下,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争执声,就遣了郑妈妈出去询问。 不多时,郑妈妈回来禀道:“是三房的钱妈妈。她说想进来给夫人请安,谁知被婆子们拦住了。” “吵起来了?” “这倒没有。婆子们好生相劝,钱妈妈坚持要进,声音大了些罢了。” 秦氏思量了下,批了件外衫起身,“那就让她进来罢。” “夫人!这如何使得?”郑妈妈急急劝道:“三房那些人做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 先前未出事时查河豚一事,就隐约触到了三房的边。只是当时宾客众多,秦氏就吩咐先按下不动,稍后再议。直到今日醒来,才又吩咐了郑妈妈和红锦,让她们暗中打听着,看看是哪些人心怀不轨。 待到发现白玉杯是假的后,虽然江承晔和江云昭那般叮嘱了郑妈妈,可白玉杯是御赐之物,一个不当心出了岔子,侯府也要受牵连。故而郑妈妈衡量过后,还是委婉地将此事告诉了秦氏。 负责清洗的是三房的人,三老爷江兴岩是个什么性子,府内上下都知晓。秦氏吩咐明面上不动,派了人暗中去外面查探寻找。 先前她是猜测江兴岩在外面惹了事想用白玉杯去抵,毕竟将偷走的白玉杯留在侯府实在是不明智之举,便没想到连氏那里去。如今听到钱妈妈执意进宁园,她才真正怀疑起连氏。 连带着,她想到了自己用白玉杯喝过酒后,就开始腹中不适。 思及昨夜经历的苦痛,秦氏眉目间一片冷凝。她微微合目平定了下心绪,说道:“不见上一见,怎知她们安的什么心思?让她进来吧。” 钱妈妈进屋后,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便是一连串正经的问安。到了最后,似是关切地说道:“听闻七姑娘昨夜一宿没睡,老奴特意备了点心,想要给七姑娘请个安。” 秦氏没料到她的主意竟是打在了江云昭身上,放在扶手上的五指不由慢慢收拢捏紧,“昭姐儿应当是歇下了吧。你改日再来吧。” “夫人不必担忧。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这就是执意要去了。 秦氏沉吟了下,说道:“你去吧。” 眼看着钱妈妈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去了江云昭屋子,郑妈妈这才急道:“夫人,怎就让她随意进了姑娘屋子?她们那些人可是没安好心!” 秦氏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又道:“你带两个婆子在门口留意着些。若是听着里面不对,就冲进去把她制住。” 钱妈妈走到江云昭门口,听着丫鬟的通禀声,面上不由自主就带出了一丝笑意。 听说红月被送官的时候,她着实惊了一跳,万万没料到鱼片粥的事情被发现后,大房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处置了红月。 她忐忑了大半天,生怕自己会被查出来,谁料晚上侯爷和夫人竟是出了事,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因着感激菩萨的保佑,晚上她在屋子里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早晨神清气爽地出了屋,才得知侯爷和夫人又被就回来了。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左思右想,钱妈妈深觉不能坐以待毙,得给自己谋条活路才行。这便盯上了江云昭——侯爷唯一的女儿,身份够高,偏偏心善耳根子软,最主要的是年纪小好拿捏。 江云昭倒是没想到钱妈妈最终是被母亲那边给放进来的。不过她明白钱妈妈必然会找到自己这边来,便没进屋睡下,而是继续边看书边侯着。 钱妈妈一进屋,就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姿态随意地翻着书页。她稍稍定了下神,噗通一下麻利地跪下了。 “奴婢无意间做错了一件事,求姑娘救命!” “你这是在跟我说话?”江云昭慢慢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救不了你。” 钱妈妈没想到自己还没说是什么事就这么干脆拒绝了,呆了一下才说道:“姑娘不知是什么事,怎会就说不行呢?” “既然是能让你觉得性命堪忧的,必然是大事。既然是大事,我这么小的年纪,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钱妈妈神色重新和缓了些,说道:“姑娘身份尊贵,一句话顶旁人十句。侯爷和夫人素来疼爱姑娘,姑娘只要肯为奴婢说项,肯定是没问题的。” 江云昭面露疑惑,“我为什么要帮你?” 钱妈妈愕然,喃喃说道:“姑娘菩萨心肠宅心仁厚……” 江云昭便笑了,“钱妈妈这话说的,不是我,而是祖母吧?” 钱妈妈没想到她油盐不进,正快速想着怎么办才好,就听江云昭干脆地说道:“红缨,送客。” 钱妈妈这才慌了。 如果七姑娘不肯帮忙,侯夫人、侯爷和世子爷,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她忙磕了个头,急急说道:“姑娘饶命,老奴也是一时头昏眼花做错了事情,罪不至死,还请姑娘开恩,帮上一帮。” 江云昭也不接话,只是拿着书册,浅笑着看她。 明明不过是八岁的女娃娃,明明是在笑,偏偏那眼神竟像是能直透人心,看清她所有心思一般。 钱妈妈惊慌之下,赶紧说道:“昨日中午老奴出门办事的时候,听信外面小人的鬼话,买了些鱼回来。谁知那东西是入不得口的,老奴不晓得,竟是还想将它们搁到粥里增添点鲜味……” 她硬着头皮讲这番话说完,本等着江云昭按捺不住接她话,谁料屋子里一片静寂,竟是半点波澜都没掀起来。 钱妈妈额上开始冒汗。 她飞快地抬起眼朝江云昭觑了一眼,看到江云昭神色淡漠的模样,她心里一沉,狠下心来重重地磕了个头,“求姑娘救命!” 过了好半晌,江云昭才说道:“河豚肉是很鲜美,钱妈妈果然好主意。” 她将蔻丹唤到身边,“钱妈妈喜欢吃河豚肉煮的鱼片粥,你去弄些过来,给妈妈吃吧。”又温言对钱妈妈说道:“还请妈妈稍等片刻。这种鱼不太好买,一时半刻怕是寻不到卖家。还请妈妈不要急躁,慢慢等等。” 钱妈妈哪敢接这个话? 她手心里开始慢慢汗湿,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就听江云昭又把作势要出门的蔻丹给叫了回来:“钱妈妈没回答,许是等不及那许多时候了。这样吧,你去和母亲说一声,就说我们急着寻河豚,让她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托人帮忙买些来。” 眼看蔻丹应了声就要打开门,钱妈妈彻底慌了神,跪行着挪到江云昭脚边,扑到她脚前的地上,泣不成声道:“姑娘,老奴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全家人都指靠着老奴,老奴可不能出事啊!” “你不能出事,你上有老下有小,那我爹爹和娘亲呢?”江云昭厌恶地别开脸,哼道:“你可是金贵了,竟是不把我爹和我娘放在眼里!” “老奴并无此意!这事……这事……”钱妈妈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是没敢把连氏说出来。 江云昭站起身来,将书册随手一丢,便朝里间走去。 钱妈妈一下子抱住她的脚踝,急急说道:“这事儿是三夫人吩咐老奴做的,老奴只是听命行事。姑娘,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江云昭慢慢说道:“你确定是三婶?” “是!老奴哪有本事弄到那东西啊!” “你做的事情,早已败露。就算我能饶了你一条命去,你以为自己就能活着离开侯府吗?” 江云昭冷冷说完,眼看着钱妈妈嘴唇哆嗦着额头上开始滚落大滴汗珠,眼角开始有些泛湿了,这才稍稍和缓了声音,说道:“我有条明路指给你,单看你要不要走了。” “什么路?姑娘尽管说!只要能饶老奴一条狗命,老奴但凭姑娘差遣!” “白玉杯你见过吧?” 见钱妈妈忙不迭地点了头,江云昭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你若是能告诉我昨夜是谁在那杯子上抹了毒,你这条命,我就会给你留下。” 毒? 钱妈妈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下意识就想说自己查不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命还在那刀尖上悬着呢,所有拒绝的话就都说不出口了。 郑妈妈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待到听见脚步声,知道里面的人要出来了,赶紧带着身后的婆子们闪到一边。等到钱妈妈走远,这才吩咐人散了。她回头又看了江云昭房门一眼,心事重重地回了秦氏屋里。 秦氏心中担忧,并未歇着。看到郑妈妈回来,她赶紧问道:“怎么样?昭儿可还好?” 郑妈妈将江云昭的一番作为讲了之后,担忧地问道:“姑娘这是在拿捏钱妈妈。依夫人看,要不要派了人去盯住钱妈妈?万一她做了什么对姑娘不利的事情,就麻烦了。” 秦氏仔细考虑了很久,最终说道:“不必。我看今日昭儿的表现,不像是个愚钝的。这事且由她自己把握。需知我护得了她一时半刻,却护不了她时时刻刻。她能自己成长起来,也是件好事。” 她深深一叹,又叮嘱道:“你们也随时留意着些。虽说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学管家了,可是秦府里上下和睦,又怎是侯府能比的?若有人想害她,就暗中处置掉。若昭儿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冲动行事,就拦她一拦。须知惩治恶人最忌空口无凭,若是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反咬一口。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主子惩治下人,哪还会有什么“反咬一口”?秦氏这样说,分明指的是其他几房的主子。 郑妈妈心中一凛,肃容说道:“奴婢知道了。” 就在大房众人为了白玉杯暗中活动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日一早,有人登门拜访。 那白玉杯,被他买了去,亲自给侯府送过来了。   ☆、第18章 意外到访 红缨快步进到屋内,通禀说有人要寻姑娘、正等在花厅的时候,江云昭正边吃果子边捋顺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想得太过专注,当红缨说出那话时,她并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哪家相熟的小姑娘来访,轻轻“嗯”了声就示意蔻丹给自己换衣裳。 看清江云昭这不甚在意的模样,随后赶来的红螺急了,边说着“来的是永乐王府的世子爷”,边给蔻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下手中那件寻常见客的衣裳,给江云昭打扮得正式一些。 江云昭没想到那么快就会再次见到廖鸿先,怔了下才问道:“他来做什么?” 红缨摇摇头,“不知道。谁问他,他都不搭理,点名要姑娘过去。”说罢,她想起江云昭见过廖鸿先,又轻声接道:“您也知道那位爷的性子,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旁人的话半个字儿也听不进去。” 江云昭心中的疑惑更深。 她静坐在外间,等了些许时候还没听到蔻丹和红螺说换衣裳的事情,进里间一看,俩丫鬟还在紧张地挑选着,顿时哭笑不得,“你们在做什么?” “王府的世子爷来访,总得穿得正式些、好看些才行。” “不必了。”江云昭扫了一眼,随手点了件看着顺眼的藕荷色衣裳,“就它吧。” 她带着人穿过院子出门的时候,正巧被站在窗边的郑妈妈看到了。 方才江云昭已经遣李妈妈将此事请示过秦氏,秦氏思量过后,也已答应了。 可郑妈妈依然有些不放心,问道:“夫人,姑娘就这么去见廖家的世子爷,会不会不太好?” 秦氏翻了翻手中账薄,又考虑了下,还是觉得没甚好紧张的。 廖家的世子都十四岁了,她家女儿才不过八岁。江云昭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而廖家大公子对她们有恩。一个对着不甚熟悉之人都能出手相助的少年,必然不会是心思奸邪之辈。 “当年江家太爷的姨妈嫁去了廖家,他们两表兄妹去见见也没什么。”秦氏说道:“红锦去和承晔说声,让他跟着过去一趟。” 郑妈妈仔细思量了下如今已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琢磨半晌,觉得好像也算是个理儿,就没再多管,继续帮秦氏核对账目。 廖鸿先慵懒地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撑额,百无聊赖地闭着眼小憩。 再次听到脚步声,他连眼睛都懒得睁了,直接说道:“诸位请回吧。我就等等江七和她说几句话。” 江云昭脚步一顿,扬着调子“哦”了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廖公子休息了。”语毕,转身就走。 廖鸿先听出她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撑着椅子扶手翻过去两三步就追上了她。 江云昭早就料到他会来抓她袖子,赶紧往旁边避了下。廖鸿先手往前一探,却是空的,没抓着。 江云昭忍不住笑了,回眸看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廖鸿先难得看到她这般狡黠的笑容,就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说道:“想来便来了,还需甚么缘由?” 他边说着,边挑眉朝江云昭身边伺候的人看去。 由于他的目光太过犀利,丫鬟们心中惴惴,就都去瞧为首的蔻丹。 蔻丹望向江云昭。 江云昭发现廖鸿先左手一直抱着个木盒,就连方才假寐之时也未曾松开,便朝蔻丹微微颔首。 蔻丹这便带了其他人去到门外几丈远处静候。虽然因着避嫌没有关门,可是那个距离下,二人在屋内谈话的声音丫鬟们是绝对听不到的。 待她们都出去后,廖鸿先侧过身背对房门,这才将左手抱着的木盒搁到眼前的桌子上,把盖子掀开来。 “我在路上买了个东西,或许是你家的,送来给你瞧瞧。” 江云昭只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 她走过去与廖鸿先并排站着,拿起盒中一只玉杯,仔细摩挲了下,又放回盒内,低声说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昨儿上午在外面瞎逛的时候遇见的。看是个御赐的东西,就顺手买下来了。晌午过后去宫里找姨母商议事情时,顺带着旁敲侧击了几句,方才知道这东西可能是你家弄丢的。” “你是找何人买的?” “就知道你会问。”廖鸿先拿出一张信笺,塞到盒子里,“这是那人的住处和姓名。你若想查,便去这地方吧。“ 江云昭望着这对白玉杯,慢慢合上盖子,心情十分复杂。仔细思量了半晌,也只能喟叹道:“多谢。” 除了“谢”字,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来表达感激之意。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礼了。”廖鸿先弹了弹衣袖,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样?爷这身打扮不错吧?” 什么衣裳到了廖鸿先身上,都是那副随意慵懒的模样。江云昭见到他时,根本没留意他的穿着。如今听他一说,方才凝神细看。可这样式—— 她讶然,“你还真去当侍卫了?” “那可不。”廖鸿先正了正腰间玉带,扬眉笑道:“禁卫军!” 江云昭哭笑不得。 让这家伙去保护皇上? 靠谱?! 廖鸿先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咬着牙扬起手就要去揪她小辫子。 江云昭想躲,可她动作哪有廖鸿先快?眼看着他露出得逞的笑容,江云昭心里直冒火,哼道:“你一个王府的世子爷居然肯屈尊去当侍卫,实在是出乎我意料。” 廖鸿先正要反驳,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院中遥遥传来,说道:“廖世子来访,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二人正背对门站着,廖鸿先听到声音没回头,快速地对江云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盒子收起来。 江云昭却是听出了来人是谁,小声地说道:“我哥。” 廖鸿先了然,随即转过身去,朝着走到屋门前的江承晔颔首示意,说道:“江世子。” 江承晔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木盒。他见江云昭极着紧那个东西,又知江云昭必然不会随意收下外男之物,心中多了几分好奇,却也没点破。只抬手请了廖鸿先入座,认真说道:“前日世子热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没什么。江姑娘也帮过我。” 江承晔愕然,去看江云昭:“昭儿?” 廖鸿先见江云昭绷着脸面无表情,忍不住笑道:“上次我在贵府迷了路,幸好偶遇江姑娘,经她指点方才没有走错。” 江承晔忙道:“一点小忙,何足挂齿。” 见江承晔还欲道谢,廖鸿先抬手制止了。 他又朝江云昭瞅了一眼,笑意更深。从怀里摸出一张请柬,对江承晔说道:“我新购了处宅子,过几日便要搬过去住。届时会办场小小的宴请,还望江世子与江姑娘赏脸,能来一聚。侯爷和夫人尚在病中,提这个原本不太合适。不过想着几日后两位长辈必然已经痊愈,应当也无碍了。” 江云昭奇道:“你要搬出去住了?这么快?”这才过去了一天多的功夫。 廖鸿先道:“这差事需要轮班,从王府到宫里来回走实在太麻烦。我在离宫门不太远的地方弄了个小宅子,搬到那儿去住,方便许多。” 江云昭知晓他这是将那晚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而且还照办了。遂暗暗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廖鸿先本是为了送东西而来,请柬虽昨日已准备好了,原本却是打算过两日等宁阳侯夫妻俩好些后再送到江府。如今拿出此物,不过是为了方便江云昭用来当说辞、堵住旁人的口。 事情既已办完,问清宁阳侯和夫人如今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他也不多纠结,随即告辞离去。 因着木盒是廖鸿先拿过来的,江云昭便没留它,而是将东西交给了哥哥,由他给母亲送去。 江云昭回到宁园时,秦氏已经歇下了。她回了自己屋子,正准备歇息会儿,就听红缨在外间禀道:“姑娘,钱妈妈来了,说是有事来向姑娘汇报,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么快?”江云昭问道:“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不过看她神神秘秘的,应当不是小事。” 江云昭轻轻“嗯”了一声,仔细将衣衫整理妥帖,这才去到外间。将其他人尽数遣退了,吩咐身边的蔻丹道:“让她进来吧。” 钱妈妈脊背挺直地迈入屋子,一看到神色清淡的江云昭,脚步便是一顿。她稍稍垂下了头,低眉顺目走到江云昭身侧,恭敬行了个礼。 “姑娘,奴婢打听了许久,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如今片刻也不敢耽搁,就给姑娘禀报来了。” 江云昭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招待宾客的时候,二房有人打听过那对白玉杯。听说是大姑娘身边的紫雪。” 江云琼? 听钱妈妈提到她,江云昭才恍然记起来,昨日马氏带着二房一众孩子去给爹娘请安,独独缺了大姑娘江云琼。 这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然说道:“不过是打探几句的事情罢了,你能问出来,旁人也能问出来,没甚么特别的。” “不是啊姑娘。”钱妈妈急道:“紫雪去打听的时候,问的是厨房里那个闷嘴葫芦的严家娘子。奴婢当初帮过她一个大忙,她才对奴婢说了此事。旁人去向她打听,她铁定不会说出来。” “既然她轻易不开口,紫雪又怎会特意去问她?” “严娘子说当时各忙各的,就她一个人从外往里搬蔬菜。紫雪走过去问了她两句,她只说自己不知道,没告诉紫雪。后来紫雪见又有人来了,就悄悄走了。” 江云昭半晌没说话。 钱妈妈忐忑不已,壮着胆子问道:“姑娘,这消息,还算有用吧?” “无甚大用。紫雪既然走了,后来之事必然不是她做的。那我让你查的,岂不是还没着落?” 钱妈妈闷闷地出了屋子,心里暗暗着急。 河豚一事没能办成,连氏已经对她不甚满意。再拖下去,侯爷和夫人也查到她头上来,可真是两边都讨不得好了。 等到她走远了,蔻丹才在江云昭身侧轻声说道:“姑娘,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二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江云昭。 江云琼如今到了说亲的年龄,可她是庶出,亲事自然是握在马氏手里。 难道她真会为了谋得一门好亲事,做了马氏的帮凶? 想到那个安静寡言的少女,江云昭有些不太肯定,吩咐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大姐姐这两日都在做什么,昨日为什么没能去安园请安。”   ☆、第19章 姐妹 晌午时分,主子们大都歇下了,宁阳侯府一片静寂。 静园里,一个小丫鬟顺着墙边急急走着,不时地抬起头往旁边张望一下。见到有人过来,就放慢脚步缩到屋边阴影处。等到人走远了,她又环顾四周,看不到人影方才继续疾行。 走到院门边后,她左右瞧了瞧,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这便拎起裙摆小跑了起来。出了院门急速右转,又狠跑了几步方才停下,躬下身子扶着膝盖粗粗喘息。 突然,肩上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丫鬟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住口。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紫露,做什么呢?怎么吓成这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名唤紫露的小丫鬟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红螺姐,你怎么走路也不出声的?可吓死我了。” “看看,明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反倒怪起我来了。” 红螺说完,轻哼一声扭头就走。紫露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冒出个主意,又赶忙追了过去。 “红螺姐,红螺姐,你那里有好的伤药吗?见效越快越好!” “伤药?”红螺停住步子想了一瞬,“有是有,可是没太好的。若是想要最好的,姑娘那里有。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要些来。” 紫露听到是江云昭那里有后,本以为没戏了。后听闻红螺能要来,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你能要到?”见红螺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下,最终下定决心,说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红螺看她出静园时神色慌张,本以为她是偷跑出来的。谁料离静园远了后,紫露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红螺暗暗奇怪。回到宁园后,她先让紫露在门外等着,说要先进屋给江云昭通禀一声。 进到屋后,江云昭刚到外间坐下,红螺就将事情大致与江云昭讲了。 “奴婢看她是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许是知道什么,就自作主张带来了。不过就是得废姑娘一盒伤药了。” 江云昭听她描述了紫露一路的反应,琢磨了下,颔首说道:“这倒无碍。你做得很好。将她唤进来吧。” 紫露跟在江云琼身边,几乎没进过宁园。走入院门后一路行来都小心翼翼,待到踏进江云昭的屋子,头就垂得更低了。 江云昭对江云琼身边的这个小丫鬟没什么印象,本打算语气平淡地问她话,如今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转念想了下,笑道:“听说你跑出静园的时候,差点和红螺撞上。我以为我平日里就够冒失的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甚!” 紫露听到江云昭语气轻快的样子,不觉松了口气,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拘谨了,“奴婢刚才有些紧张,出院子的时候没注意,差点冲撞了姐姐。” 红螺笑道:“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说起来,你刚刚是怎么了?怕成那副模样。” 提到这个,紫露不由瑟缩了下,而后才嗫喏着说道:“前两天夫人把紫雪姐打了一顿,整个身上都是血,好恐怖,我、我心里害怕,就、就这样了。” 想到紫雪身上不见好转的伤口,紫露忽地又鼓起了勇气。 她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七姑娘,我家姑娘被禁了足,无法出院子。可是紫雪姐这几天涂了好多药都不管用,姑娘急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所以让我想法子借点好的伤药。还望七姑娘开恩,帮帮我们!”说罢,又要重重磕头。 江云昭忙让红缨把她扶起来。 听闻马氏把紫雪打了又让江云琼禁了足,江云昭暗暗惊疑,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也不早说。我这边伤药多得是。若是早些来,也不至于耽搁了。”说着,就给蔻丹示意,让她把最好的伤药拿来。 紫露老老实实回答道:“回七姑娘,是少爷们百日那天的晚上。” “那天晚上……”江云昭喃喃说道。 紫雪中午去过厨房,晚上江云琼就被禁了足。 马氏对她的处置,难道与那晚发生的意外有关?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恰好蔻丹这时拿来了药膏,捧到江云昭的面前。 江云昭便问蔻丹:“前几日你给我绣的帕子,我昨儿看时发现才绣了一半,对不对?” “是。” “拿来我瞧瞧。” 蔻丹将药膏搁到她面前的案几上,拿出来帕子给她,“这两日事情多,还没绣完。若姑娘急用,奴婢今儿晚上把它绣好。” “不必。”江云昭笑了,“我看这帕子颜色比较素,用来包伤药给病人比较合适。” 她亲手用帕子包好药膏,示意紫露上前,又亲手搁到了她的手中:“你把这个交给大姐吧。” 红缨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被红螺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待到紫雪走后,红缨悄悄问红螺:“姑娘不是有好些个白帕子么?怎地非得选那个没绣好的?” “谁说绣好的就最好了?姑娘说那个合适,那个就是最合适的。你管那么多作甚?”红螺噼里啪啦将她训了一通,又道:“给姑娘准备的果子洗好了没?没有?还不赶紧去洗!有这个闲工夫考虑这些,倒不如多花心思想想怎么照顾好主子!” 紫露回到静园后,快步穿过回廊,又绕过假山池塘,去到园子深里最僻静的那处,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敢大意,推门进屋后,拿出包好的药膏原原本本地捧给了江云琼。 里面不过是一个药膏,却用上好的白绸包着。 江云琼疑惑了一瞬,将白绸打开。拿出伤药后正要将帕子搁到一旁,不经意间却是注意到了帕子上面绣的花样。 ——一对燕子,因着绣了大半,虽有个大概轮廓,却并不鲜活。乍看之下,那燕子好似泛着惨白的光,垂死一般暮气沉沉。 仔细将药膏查看了一番,江云琼拾起那帕子,拿在手中渐渐握紧。 半晌后,她指了伤药问紫露:“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紫露支支吾吾说道:“奴婢听了姑娘的话,是、是从四夫人身边的绿莺、绿莺姐那里……” “说实话!”江云琼忽地站起,低喝道:“这种药膏四婶都不见得用得上,绿莺从何得来?你若不肯对我坦白,倒不如趁早走了干净,也省得我日日忧心身边有人暗藏心机!” 紫露噗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哽咽着说道:“刚才奴婢路上遇到了红螺姐。奴婢看紫雪姐的伤太重了,若是寻常的药,就怕、就怕……所以想着向大房的姐姐们要点好的伤药。谁知七姑娘开恩,竟是拿出了最好的药。姑娘、姑娘您别生气,您一生气身子就不好了。是奴婢的错。可是、可是府里最好的药都在大房,奴婢也只是……只是……” 小丫鬟心惊胆战泣不成声,江云琼怒指她半晌,最后却是重叹一声颓然坐下。 想着趴在床上半昏迷着的紫雪,江云琼心中酸疼,眼中慢慢泛起了雾气。 紫露担心紫雪,她又何尝不是? 姨娘去世得早,这些年来,惟有紫雪日日陪伴着她。二人虽是主仆,却情似姐妹。 如今因了她的一个决定,紫雪就被嫡母打成这样…… 这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紫露想救紫雪,又有什么不对? 江云琼努力平复了下情绪,说道:“你起来吧。你心意虽是好的,却将我推到两难境地。罚你一个月月钱。”又将药膏往前推了推,“你去给紫雪上药吧。” 紫露谢过她后赶紧拿着东西跑了出去。 等到小丫鬟走远了,江云琼方才又摊开那个帕子,仔细看了许久。 最终她缓缓摇了摇头,拿起一支笔,沾了墨后,将上面的两只燕子全部涂黑,连眼珠子也不剩下。末了,她提笔想了许久,终是在帕子下方画了几片柳叶。 待到墨迹干透,她把帕子塞进一个荷包里,坐在屋里发怔。直到紫露去而复返,轻唤她时,方才回神。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江云琼拿出那个荷包,“七妹妹好心帮了我,我不能知恩不报。你把我绣的这个荷包拿过去,就说,是我给七妹妹相助之恩的谢礼。” 看着紫露小心谨慎离去的背影,江云琼又暗暗叹了口气。 她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七妹能不能看懂…… 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第20章 帕子 江云昭收到荷包后,整个人便静了下来。 蔻丹见她如此,就给丫鬟们各自安排了活计去做。她则拿了针线去屋外廊下绣新的帕子。 等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端着点心进屋的时候,见江云昭依然在怔怔发呆,不由笑了,“姑娘还在看呢?难不成看久了,那上面就能结出果子来?” 她说着话走到江云昭身边,将点心搁在了一旁几案上。 事毕正准备出屋,江云昭出声把她唤了回来,“你把这个给母亲送去。” 蔻丹接过她递来的荷包,疑惑道:“这不是大姑娘刚送给姑娘的谢礼么?怎地还要送去夫人那里?奴婢刚刚瞧着姑娘一直看它,应当是很喜欢才是。” 江云昭方才趁着丫鬟们都不在的时候,拿出里面的帕子细看了下。 此时听蔻丹这般问,她也没多解释,只是叮嘱道:“你送去的时候,记得提醒母亲打开看看。” 蔻丹这才知晓里面是有东西的,再不敢大意,郑重地应了一声。看着屋里没什么需要急着处理的事情,便直奔秦氏的屋子而去。 江云昭想到刚才打开帕子时的心情,当真是五味杂陈。 江云琼显然花了很大的心思。既想让她看懂,又不敢点得太明白。 几乎是看到柳叶的一刹那,江云昭就立刻想到了自己小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大。舅母们来侯府做客,闲暇之时,罗氏拿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逗她说,若是昭姐儿能好好背出一首诗来,大舅母就把这个荷包连同里面的东西都送给昭姐儿。 江云昭觉得那些金锞子的样子新鲜又有趣,十分想要。转眼看见院外摇摆的柳枝,就念出了‘咏柳’那首诗。 她本是觉得自己念得极好,定然能得到那袋东西。谁知罗氏听了后,不但没赞扬她,反而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句错了,不是‘春风’而应该是‘秋风’。 江云昭便轻声反驳,既然是二月,怎么可能是秋风?定然是春风无误。 罗氏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彼时江云昭性子温婉,不善与人辩驳。两番下来,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只低着头红着脸生闷气。 罗氏绷不住哈哈大笑,搂着她说昭姐儿太可爱了。没错,是舅母记错了。这包东西送给昭姐儿。 因着江云昭做这事时懵懂天真,喜爱她的父母和兄长都记得清清楚楚。前世之时,江承晔后来还拿这事打趣过她几回。 但她没想到江云琼竟然也记得,而且还想到用那些柳叶,来提醒她‘二’这个数字…… 江云昭正沉浸在思绪之中,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将她惊醒。 是母亲屋子那边的方向。 她忙询问蔻丹,可蔻丹已经回来了一会儿,对现在那边的情况丝毫不知。 江云昭匆匆出了屋子,立在门边望去,唤住从那处过来的李妈妈,问道:“那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现在屋里只有侯爷和夫人在,侯爷发了很大的脾气,听说砸碎了一整套茶具。” 江云昭暗暗心惊。 爹爹性子温和,极少动怒。如今这情形,她平生几乎没见到过。 难道是爹爹和娘亲吵起来了? 虽说平日两人感情极好,可是病痛之下,难免有心绪不佳之时…… 这个想法惊到了江云昭。她不顾李妈妈的劝阻,执意朝着秦氏的屋子行去。 “他们这是做的什么事?你瞧瞧,你瞧瞧。那些纸上,那个帕子上……满满都是证据!这就是我们的好兄弟,好弟媳,好亲人!” 听到江兴源隐忍着的低声怒喝,江云昭想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瞬间有了思绪——父母查到其他证据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见门口的红锦红芳作势要拦她,便安抚地微微颔首,自顾自推门走了进去。 碎瓷片混杂着茶水和茶叶,散落了满地。 江云昭一进门,竟是不知该如何下脚才好了。 秦氏本斜倚在榻上,见她进来,忙坐起身来准备唤人清扫。 江云昭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朝江兴源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发了那样大的怒气,声音都传到我那儿去了。” 江兴源听见有人进屋,却没料到是江云昭,滞了一瞬方才回身望向她。 他看了看满地狼藉,说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收拾好了你再过来。” 江云昭反而往他们那边又靠近了些,“那可不成。若是我走了,爹爹再发怒,岂不是要娘亲一个人受着了?” 说话间走到了父亲身边,她又放软了声音,好生说道:“如今爹爹和娘亲大病初愈,如果不好好养着,怕是要落下病根。为了那些心生歹念心思恶毒之人,伤了自己的身体根本,值得吗?” 江兴源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女儿居然咄咄逼人起来。他倒并不介意这个。高门之家的嫡女,哪个没有点自己的小性子? 他不喜的是她后面的话。 什么叫‘心生歹念心思恶毒’? 江兴源沉声说道:“你才多大?那些是大人的事,你小小年纪照顾好自己便好,管那些作甚!” 刚刚一直静默的秦氏缓缓开了口:“我倒觉得侯爷不该斥责昭儿,反倒应当赞扬她才是。她说的没错,我们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她起身朝江云昭这边行来,拍了拍女儿稚嫩的肩膀,拿起那方手帕,放到江兴源手中,深深叹道:“那天晚上昭儿忙里忙外,片刻不得安宁。之后她四处查探,更是操碎了心。侯爷也说了,她才八岁。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早早地看懂了这些、看清了这些,难道,是她的错?” 江兴源被秦氏这句话惊到。 想到那些人不只谋害自己与爱妻,也将两个孩子推到了避无可避的艰难境地,心里的怒火更盛了几分。 这股子火气四处乱窜,激得他胸口发闷发胀,眼看着呼吸都要困难起来。 突然,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将他身上的焦躁之气滤去些许。 江兴源深深呼吸着,待到心绪平和点了,低头看去,却是女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下子心软了,蹲下.身子,与江云昭平视着。望着女儿澄澈的双眸,江兴源重重地叹了口气。 方才看懂这方帕子所代表的含义后,他心中的怒火就再也无法平息下来。 先前拿到证据之后,他还曾经犹豫过一刹那——那些人会不会并非有意加害?害人之物会不会是不小心掉落进去的? 毕竟是血脉相连、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十年的亲人。 直到看见了这方帕子。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天的事情,绝不是偶然,也不是突发状况。而是某些人筹谋已久、故意为之。 揉了揉江云昭柔软的发,江兴源再次直起身来,眼中慢慢聚起了凛冽之意。 “昭儿说得没错。我们现在身子不好,正需休养,不能随意动怒。只是这事不算个清楚明白,又怎能让我压得下这口气!” 他拿起自己带过来的那叠纸,冷哼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先与他们算个清楚明白。是非曲直有了定论,往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第21章 证据 马氏午歇后醒来,还没睁眼,就觉得右眼皮在一阵阵跳得厉害。 想到昨日外面那些人递进来的消息,她忍不住一阵心烦。伸指在右眼眶上揉了半晌,觉得好些了,方才慢慢睁开眼。谁知刚一见光,那眼皮就又跳了起来,而且比先前还要严重些。 暗暗咒骂了一声,她也懒得去管了,索性唤了人来伺候起身。 眼上不舒服,整个人都有些心烦意乱。杨妈妈看她脸色不善,赶紧让人端了一碗银耳羹上来。刚喝没几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急切杂乱的脚步声。 马氏不小心咬到嘴唇,顿时恼了,丢下汤匙扬声呵斥:“乱跑什么?懂不懂规矩?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毛手毛脚地不安生,太不让人省心。” “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紫羽急急慌慌进屋来禀。 马氏心里一颤,顿时觉得头皮也要跟着那眼上的煞星一起乱跳了,“什么事?说清楚!急急慌慌的,像什么样子!” 紫羽被她吼得瑟缩了下,想到即将来临的麻烦,又大着胆子,说道:“是三夫人的猫。三夫人那只猫,死在咱们院子了!” “猫?” 马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才恍然惊觉她口中说的是什么,顿时松了口气,笑了,“你说是猫?” 紫羽被她如释重负的古怪模样吓了一跳,忙低下头,答道:“是的,猫。” “不过是只畜生罢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你这样大惊小怪?” “可是死的是那只毛色纯白、最为乖顺的一只……” “是它自己跑来送死的,与我们何干?” 马氏斥责了紫羽后,心情甚好,胃口就也回来了。她懒得多管那猫儿是怎么死的,捏起汤匙,用力磕掉上面沾着的汤汁,将汤羹快速搅匀,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紫羽愕然抬头,又赶紧低下。 三夫人连氏无子无女,没事时就爱养些猫猫狗狗,当做亲生子女般疼爱。平日里她待这些小动物尽心尽力,比对庶出孩子都要亲热许多。如今最得她心意的一只出了事,怎会善罢甘休?! 二夫人平日里极力拉拢三夫人,怎地这次反而变了态度? 紫羽心中惴惴,有心想追问几句,又怕再次惹恼了马氏,当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马氏正思量着外头那些人许是弄错了,大房的人怎会查到那上头,突然院中又是一阵骚乱。 她瞥了眼一旁立着的紫羽,正欲遣她出去问问,谁料江云珊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道:“娘,不好了不好了。三婶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马氏揉了揉眼眶,起身说道:“慌什么?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与你三婶商量一番。” “商量?娘,你没弄错吧。”江云珊急了,“三婶那样子……” 她话没说完,马氏已经出了门。 眼看着连氏已经走到院子了,自己再多说什么,连氏那边也能听得见。江云珊恼恨地跺了跺脚,跟了出去。 连氏一进院门就瞧见了地上那软软的一团。她慢慢走了过去,躬下身子,抱它起来,心里悲伤到了极致。 马氏往她怀里瞥了一眼后,抚抚右眼眼眶,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几分。 她有心想与连氏说说自己的担忧,见对方将那团白色交给了身边的妈妈,就迎了过去,说道:“我有几句私密话要与你说。你且随我过来。” “二嫂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这般遮遮掩掩?难不成绒球的死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不成?” 连氏的话说得生硬,面部表情也极其生硬,仿佛镀了一层万年寒霜,从里到外都透着冷意。 马氏见她不领情,心里不由有些冒火。思及那只猫到底是死在静园,她努力掩住心中的火气,好生说道:“先别说这些了。外头有人给我递了话,说是侯府有人去查过了……” “不说这个?”连氏不自觉地就提高了嗓音,语声尖锐地道:“我有多宝贝它,二嫂应当比旁人更清楚。如今二嫂说不提这个,那还要提哪个?” 马氏心中的话一直没能好好说出来,被连氏一句句顶得彻底着恼,当即没了与她商议的兴致,再开口,语气就也带了些不耐烦,“不过是个畜生罢了,死一个再买一个就是。若是我们事成,满京城的猫都随你挑!又何必拘泥现在,对这么个没了气儿的耿耿于怀。” 连氏把那猫儿当孩子般养着,怎能忍受得了她如此说?当即变了脸色,“如果哪天珍哥儿或者珊姐儿也这般出了事,我是不是也要劝二嫂一句,不必‘耿耿于怀’?” 马氏本就因了上次在安园的那一遭与她有了罅隙,后看她居然把那种大事搁下,非要揪住一个死猫咄咄逼人没完没了,已经火了。如今再听到她居然把自己的宝贝儿女与那死猫相提并论,如何忍得?当即喝道:“你有完没完?不过是个死猫,怎能与人一样!” 她左一句‘畜生’右一句‘死猫’,深深刺痛了连氏的心。想到绒球活着时可爱乖巧的模样,连氏瞬间红了眼眶。 想当初马氏去平园时,每次看到绒球,都要夸赞它几句。如今看来,那些竟都是骗人的了! 双唇微颤挪步上前,连氏死死盯着马氏,轻声问道:“昔日二嫂说的那些,都是唬我的,是也不是?” 她声音很轻,眼神却极利。 马氏不愿与她多谈,正欲敷衍她几句,就见红锦红芳走进了园子。 “二夫人,三夫人,侯爷和夫人有事找夫人们商议,还请赶紧过去一趟。” 说是‘请’,可是又说‘赶紧过去’,分明是急着唤人过去问话了! 马氏心中有了计较,定了定神,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我这就随你们过去。” 连氏疾走几步拦在她面前,急急问道:“那绒球呢?绒球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红芳垂首行了礼,说道:“三夫人,您也需得赶紧过去。” 眼见连氏纹丝不动显然不准备让步,江云珊跑了过来,说道:“这事儿交给我吧!娘,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来到底是什么害死了绒球。三婶,晚一些你就能知道,这事情和母亲完全无关了!” 马氏现在正琢磨着等下怎么应对,哪有心思想这个?况且,在她心里,这事情着实算不上大事。 不过江云珊难得这样认真一回,她也不想打击女儿,便道:“此事就完全交给你了,好好查一查吧,也好给你三婶个交代。” 江云昭端坐在屋内,望一眼神色冷肃的祖母和父母亲,再看一眼面色沉郁的哥哥,只觉得这熏香比平日里好似浓厚了几分。 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了下心情。 原本这种事情,不该小孩子插手。但秦氏有心让她成长,见江云昭好生央求,便允了她同进屋中。 握了握手中的帕子,江云昭定了定神,将它收了起来。 江云琼肯帮她们说出这件事,已经是冒了险。毕竟她这事是背着嫡母做的。 单这一点来说,江云昭已经很感激她了。江云琼到底是大房之人,江云昭与父母商议过了,断不会让她出面作证将她逼到绝境。 马氏和连氏进到屋中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江兴源本打算待到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来齐了后再开始询问,秦氏悄悄地朝他摇了摇头。 示意丫鬟将满面伤心的连氏带到偏房歇息片刻,秦氏看向江林氏,见母亲点了头,便问马氏道:“听说你这个月初的时候,让城东的铺子进了一些剧毒之物。可有这回事?” 马氏听到秦氏这样问,心里的厌恶又重了几分。 这些人的手伸得可真长。她让自己的铺子去进些东西来,竟是还要他们允许了不成? “回夫人。没有这样的事。” “哦?”秦氏极淡地笑了下,问道:“二夫人的意思是,我这是在平白诬陷你了?” “夫人身份尊贵,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不好反驳。只是万事讲究个真凭实据。夫人这般空口无凭,怎么也无法让人信服不是。” 江兴源看到马氏伶牙俐齿的模样,嫌恶地抽出一张纸,“你要证据是吗?”他将纸往前一掷,寒声道:“你自己看罢!” 等到纸张飘落到跟前,马氏只看了一眼,便怒了——进货之人竟然背叛她,不但将进货一事供了出来,还写下字据画了押?! “侯爷这样说,也总得有个凭证不是?你说我买过这种东西,我就当真买过?若想让我心服口服地认了,总得拿出点真材实料来才行!不然旁人听了,也只道侯府没规矩,单凭几个人的口就能定了一个人的罪!” “证人供词就在此,如果你不信,我立刻就能让人将他请来亲自对症!若你不怕事情闹大丢了面子,我们也尽可以去将此事交给官府查办!” 秦氏探手拦了拦发怒的夫君,神色平静地说道:“那么多的毒物,你们一时半刻也‘享用’不完。剩下的那些,应当还在院子里搁着吧?郑妈妈,你带些人去,把那院子好好搜搜,一个地方也不准放过!” 听到秦氏这样下令,马氏反倒放松下来。 那东西藏得隐秘,静园里的人都不见得能翻出来。指望宁园那几个不熟悉路的,怎能寻得到?! 马氏慢慢放松身体,正准备等着郑妈妈等人无功而返时,郑妈妈突然去而复返,走了回来。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屋子中央,行了个礼,高声禀道:“老夫人,侯爷,夫人,三姑娘说三夫人的爱猫突然死在了静园,却怪到二夫人头上。因事有蹊跷,三姑娘特意在静园寻找,看看到底是什么害死了那猫。最终……” 她稍稍顿了下,又速速接上:“……最终翻出了那剧毒之物的所在。三姑娘特意将那物拿来,请侯爷和夫人评判,也好还二夫人一个公道!”   ☆、第22章 谁之过 江云珊进屋的时候,连氏正从偏房过来。 两方一照面,江云珊记起方才连氏和马氏的争吵,竟是下巴微抬轻哼一声,也不和连氏打招呼,就这么趾高气昂地擦身而过,径直往屋子中央走去。 连氏刚才在偏房听到了郑妈妈的话,望着江云珊的背影,极淡地笑了下,缓步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马氏刚听到江云珊的话时还没甚感觉。待到细细琢磨了番,她暗道不好。偏过头去想阻止,谁知郑妈妈好巧不巧正立在两人中间。马氏前后左右稍微挪动了下,依然没能和江云珊视线对上。 正当她疑惑着怎么回事时,江云珊已经脆生生地开了口:“今日三婶的绒球死在了静园。三婶怪罪母亲,还为这事与母亲翻了脸。可是我已经能证明,绒球是被毒物毒死,责任并不在母亲身上。请伯父伯母为母亲做主!” 江云昭看到江云珊志得意满的模样,再看看马氏铁青的脸色,莞尔一笑,说道:“三姐姐好生厉害。” 马氏被江云昭的笑刺痛了眼,低声说道:“珊儿,不准胡说!” “娘,我没胡说!还记得先前你发现的窗台底下破掉的那块砖吗?我从那缝隙里找到了一包东西!” 不待马氏回答,她扬手朝后唤道:“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小丫鬟手捧一包东西战战兢兢走了过来。 江云珊命令她把纸包打开,而后指了里面的粉末,得意地朝江云昭撇了撇嘴,对秦氏说道:“我觉得那地方隐秘,说不定有坏人将腌臜东西放进去。没想到,竟真的被我找到了这个!” 她朝那小丫鬟唤道:“哎,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和大伙儿说说。” 小丫鬟手抖个不停,口齿倒还算伶俐,“刚才奴婢把东西拿下来后搁到一旁,有鸟去啄,没想到吃了两口后扑棱几下就突然歪到地上……死了。” 她边说着,边极度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当时的鸟儿死得那么突然,她着实被惊到了。虽说如今已在先前的纸包外又加了一层纸,可她依然觉得捧着此物的自己的双手,好似马上就会溃烂腐败一般。 江云珊得意地朝连氏看了一眼,说道:“纸包上面有猫爪划破的痕迹。可见害死绒球的乃是此物,并非母亲。如今只要查出这毒物是谁搁在那里的,三婶便可寻对方算账了。” 连氏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是么?只怕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马氏本欲提点江云珊两句,此刻听闻连氏如此说,声音骤冷,怒道:“无凭无据,凭什么血口喷人!” 江云昭好奇问道;“那么说这东西不是二婶的了?” “自然不是!” 江云昭指了江兴源扔下的那张纸,茫然地问秦氏:“如此说来,里面包着的毒物不是纸上写的那种?” 马氏张了张口复又闭上。 她用手抚了抚鬓发,侧头望向一边,终是说道:“不是。” “是或不是,一查便知。”秦氏扬声道:“将袁大夫请来。” 郑妈妈退出去安排此事,马氏这才得闲和江云珊打了照面。她狠狠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婷婷袅袅地迈了两步,“侯爷,夫人,切莫听了那些小人的胡言乱语,就胡乱猜测。要知道,我一向最是体谅家人。家中有什么难事坏事,我是争着抢着第一个去做。仔细想想,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她本欲等到秦氏他们出声的时候再次表明心迹。谁知这话出了口,竟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激起丁点的波澜。 为首的三个人全都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片刻后,反倒是江云珊反应过来。 她想了想母亲刚刚的反应,睁大了双眼惊疑不定地问道:“娘,这东西不会真是你弄进来的吧?” 马氏本就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此时听到女儿这样拆台,扬起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死丫头,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她气极之下用力颇大。江云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帮母亲却落了这个下场,泪珠子立刻就落了下来。 泪眼朦胧恨恨地盯着马氏片刻,江云珊忽地扭过身子,捂着脸就跑了。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帘外,外面便传来人声:“哎,云珊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伴着说话声,两人撩了帘子进屋。一人高瘦一人矮胖。 瘦高个儿气度文雅风采翩然。 他捏着把折扇走到屋中,朝江老夫人和江兴源夫妇行了礼,这才扭头去看马氏。见她俏脸都有些扭曲了,不禁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马氏横眉竖眼地睇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捏着帕子转身寻了个座位坐了。 江兴振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四顾看了下,却是发现了地上的那张纸。 他目光微闪,再抬眼,脸上已经带了惊诧,“这是什么?” 江兴源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当真不知晓?” “那是自然。” 江兴源已经没了和他们争辩的兴致,只从那叠纸中抽出一张,丢到他身上,“你说你不知情。可是店里的活计说东西是你去取回来的。作何解释?” 眼看江兴振依然面露迷茫之色,江兴源没了和他们耗下去的耐心。他将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分成两叠,扬手将它们分别朝着两个弟弟用力掷去。 纸张翻飞,飘然下落。 江兴源无力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买河豚,卖御赐玉杯。买毒、投毒。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置我于死地,都是你们做下的好事!” 三老爷江兴岩惊道:“什么毒?有这种事?我完全不知情啊。” 马氏冷笑道:“你会不知道?你如果不知道,那出事的晚上,怎么巴巴地跑去侯爷身边守着?还不是怕事情败露自己捞不到好处,所以特意去盯着!” 江兴岩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登时怒了,“我有病啊我去下毒!大哥出事我能捞着什么好处?我不过是怕大哥发现白玉杯的事情所以万事求个稳妥……” 一言既出,后悔都来不及了。 马氏就笑了。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说道:“侯爷和夫人宴时入口之物和器具与我们相同,想来问题不是出在那些上面。唯一会出岔子的,只有侯爷他们单独使用的白玉杯了。既然白玉杯是你们动的手脚,那么毒物一事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江云昭拊掌赞道:“二婶真厉害。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毒物是下到白玉杯里了。” 连氏闻言不敢置信地看马氏,“我家老爷打那杯子主意一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倒好,竟是利用了这事来反咬。”她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是了!事情肯定就是你做的!如果不是你做的,谁又能那么巧正好赶在白玉杯被替换之前用了它犯事!” 马氏冷笑道:“你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反咬。你那河豚肉一事证据确凿无法反驳了,如今就想拖了我下水?没那么容易!” “二嫂这话说得好笑。毒是你们买来的,也是你们投进去的。若是想找替死鬼顶罪,二嫂怕是寻错了人吧。” 江兴岩听出了点滋味儿,小心翼翼地问连氏:“那毒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连氏双目微冷,斜了他一眼。 “那河豚肉……” 先前搁置河豚肉的红月已经被捉了去,而后钱妈妈镇日里鬼鬼祟祟,方才几人也都看到了散落纸张里知情人的字据。 秦氏知道否认也是徒然,彻查下去必然落不得好,索性不否认,淡然说道:“我不过是买错了鱼罢了。” 马氏冷笑:“好一个买错鱼。怎么不说卖御赐杯子也是不小心卖错了呢?” 连氏正待反驳,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喝。 “够了!”秦氏忽地起身,按住气极的江兴源,扬声叱道:“出事前互相算计,出事后互相推诿。看看你们这般市井泼妇的模样,哪还有一点世家嫡妻的风范!” 她目光冷冽地扫过几人,寒声说道:“你们也不用这般耍泼耍赖。河豚一事已经查明,至于毒物,等到袁大夫将此物查证完毕,自有分晓!” 屋子里一下子静寂下来。 那几人神色各异形态不一,霎是精采。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个时候,紫雪跑来了。 昔日里乖巧体面的丫鬟,此刻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连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几乎不成步子。 她鬓发微乱,身上衣衫也不甚平整,显然是急急赶来的。 一进屋,紫雪想也不想,径直走到秦氏跟前跪了下去。 重重磕了个头后,她努力挺直满是伤痕的脊背,字字清晰地说道:“奴婢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本欲瞒着,可二夫人将奴婢往死里打。奴婢熬不住,决定向侯爷和夫人禀明!” 语毕,她就将听到的马氏筹谋下毒一事尽数讲了出来—— “……二夫人说,既然三老爷准备偷了白玉杯去卖。倒不如顺势在玉杯中下毒,那样等到白玉杯神不知鬼不觉被卖了后,连点线索都不会留下。” 虽然她刻意隐去了当时在马氏跟前的人是谁,可马氏是绝对逃脱不掉了。 江兴源滞了一瞬后,忽地暴怒,拍案而起。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要狡辩的?” 马氏转眸去看江兴振,谁知江兴振捏着扇子正看着地面,丝毫没感受到她求助的目光。 眼看着袁大夫已经出现在院中,正朝这边行来。马氏悲从中来,慢慢地扑倒在地,泣不成声道:“侯爷明鉴。这事……这事……” 她有心想说这事是假的、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 可是在江兴源与秦氏宛若冰霜的目光下,她终究是改了口:“还望侯爷念在一家人的份上,给条活路。” “呵,”江兴源禁不住冷哼,“你们想要夺我们性命时,怎地不说给我们一条活路?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江兴源正要说出心中打算,谁知旁边一直沉默的江老夫人忽然开了口。 “万事以和为贵。家和才能万事兴。既然他们知道错了,这一次,不如就先算了吧。”   ☆、第23章 “好处” 江兴源愣了一瞬,看清妻子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愕,方才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母亲!”他强压怒气,对江林氏行了个礼,铿然说道:“那些人心存恶念,若是就这样放过他们,往后侯府定然再无安宁之日!” 秦氏见夫君开了口,也起身行礼,“母亲,您一定要慎重考虑!这次若是任其为非作歹,那么待到风平浪静之时,他们定然还会卷土重来!到时一家人防不胜防,还不知会……”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不待秦氏说完,江林氏已然打断了她,“我并不是说不处罚他们。只不过你们的处罚太重,我年纪大了,看不过去。这样罢,”她淡淡地看向二房三房的众人,“你们这次做得太过。罚你们四人闭门思过一个月。” 江兴振江兴岩两家方才看到江兴源勃然大怒,都以为这次不死也要褪层皮了。哪想到一向不管事的江老夫人会突然发声相帮? 四人面面相觑后,忽地狂喜。 不过是一个月的禁足而已,那算得了什么?! 他们当即齐刷刷跪到地上,掩住心思,面容哀戚地谢过母亲的责罚。 看清他们眼中藏不住的惊喜,江兴源愈发怒不可遏。他猛地回身,正要大跨着步子走过去,手臂一紧,却是被妻子秦氏拉住了。 秦氏看了眼江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兴源心知自己若是公然在继母面前违抗她的决定,便是一个“不孝”。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怎能轻描淡写就这样揭过去? 心有不甘,他再开口,语气便生硬了许多:“这次我与妻子的命是母亲寻到袁大夫救下来的,我们心存感激。是以母亲方才那一番的教诲,儿子不能不从。可是母亲这个决定,我不服!” 他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林氏:“母亲既然决定了,就切莫忘了自己今日所言。须知‘养虎为患’。若有一日母亲亲身体会到了,便能理解此刻我们的苦衷了罢!” 一言既毕,他再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待,当即拂袖而去。 秦氏也满心失望。 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向江老夫人行礼,只冷冷地扫了眼地上依然跪着的几人,便唤过江云昭一同回了宁园。 江云昭万万没想到一件铁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后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回了自己屋子,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好半晌后,一把拽住从旁边经过的蔻丹,问道:“那件事,就这么算了?祖母不是很关心爹爹和娘亲吗?还请了袁大夫来。可是那件事怎么就这么算了?” 蔻丹也觉得今日老夫人的处置不太妥当。可是她怕江云昭年纪太小,一个想不通就钻了牛角尖,便道:“老夫人定然有她自己的考量罢。” “祖母?对!我去找祖母!” 江云昭跳下椅子就朝安园奔去。李妈妈出屋子时看见了,急声唤她,她也不听。 李妈妈只好对随后跑来的蔻丹和红螺高声叮嘱:“跟紧了姑娘,切莫磕着了。” 江老夫人经历这一场后已然累了,便准备歇会儿。江云昭去到安园的时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碧澜刚从江林氏屋里出来,就看到江云昭气喘吁吁跑来的模样。 她迎了过去,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来问安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别跑太快伤了身子。” 江云昭便道:“我来寻祖母说说话。” 碧澜有心劝她回去,可是看她跑得额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了,就有些心软,说道:“或许老夫人还没睡着。奴婢过去看看。” “不用了。”江云昭叫住她,“我自己过去看就行。如果祖母睡了,我就回去,晚些再来。” 碧澜看她神色认真,便笑着应了。 蔻丹和红螺等在廊下。江云昭独自朝屋子走去。 行到门口刚要叩门,她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谈话声,抬到一半的手便停在了那里。 “……这次侯爷和夫人可是气得狠了。他们想要处置那几人,便随他们处置好了。老夫人怎地还要拦住?” 陈妈妈当年是在江林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后来跟着江林氏来了侯府。两人几十年的主仆,感情深厚。很多话说起来便没那么多避讳。 江林氏叹道:“你当我想和大房的人作对?我这也是不得已。” 陈妈妈奇道:“老夫人只管与以往一般,不去管这事便罢了。怎地今日还要如此?” 江林氏突然沉默了。 门口的江云昭心跳快了起来。她将手收回,慢慢握紧,再握紧。就算指甲刺痛了手掌心,也浑不在意。 过了半晌,江林氏终于说道:“你看侯爷那个模样,是准备怎么处置?” 陈妈妈仔细回想了下,迟疑道:“侯爷恨不得再也看不见那些人。若是他下了狠心……”她惊诧抬头,“难不成侯爷动了分家的心思?” “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太多。总归侯府要掀起大波澜。” 江林氏深深叹道:“老侯爷过世多年,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让我守好这个家。而且,”她微微顿了顿,又道:“现在四儿还在用功读书,经不得打搅。” “也是。若是闹出乱子,四老爷那边也会受到牵连。如今府里一片平和,旁人就算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会对四老爷多加关照。四老爷才能继续安心读书。” “是这个理儿。我这也是不得已啊。” 江云昭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转过身子朝外大步走去。 不得已。不得已。 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不得已。每个人都想着侯府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才能多捞好处。 祖母当初寻大夫救爹爹,想来也是为了守住侯府的安宁。 可笑她还以为…… 江云昭胸口发闷,满心的郁气堵在一处,发不出来。 这就是她的亲人们! 刚刚那满屋子的主子,还不如紫雪一个丫鬟有人性! 想到紫雪,江云昭脚步一顿。 “方才我们走了后,紫雪怎么样了?” 蔻丹和红螺满脸茫然。 红螺仔细想了想,说道:“她回去后,肯定要受二夫人难为。偏偏她刚刚受了伤,身子还很弱。”语气间满是不忍与同情。 江云昭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算计她们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可是帮过她们的,她也不会忘记。 “紫雪家中可还有其他姐妹?” 蔻丹疑道:“姑娘问的是……” “红月送了衙门,如今我身边也少了个伺候的人。不知紫雪家里还有没有合适的?” 蔻丹还在回想,红螺已经笑了起来,“有!有!听说她家有个妹子,如今才九岁多些,正找活儿干呢。” 话音落下,她又有些犹豫,“可是那小丫头没在别处做过活儿,手脚肯定不是特别麻利。跟在姑娘身边使唤,恐怕有些不得力。” “没甚么。”江云昭不甚在意地说道:“手脚不麻利,可以慢慢调.教。人品好,才是一顶一重要的。” 紫雪这般耿直,料想她们家教出来的其他女儿,也不会太差。 红螺笑嘻嘻地福了福身子,“那奴婢就代紫雪谢谢姑娘了。往后她妹子在姑娘身边伺候,如果二夫人再想为难紫雪,也得掂量掂量了。” 蔻丹便也笑了。 此事确定下来,江云昭心中的阴霾稍稍少了一点点。 她正边走边叮嘱红螺一会儿去看看紫雪怎么样了,就听一旁有人在轻声唤她。 江云昭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个羞涩腼腆的文雅少年正含笑望着她。 她惊诧不已,扬声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第24章 客人 “母亲和婶婶听说了侯府发生的事情,就带着我们赶过来了。幸亏铺子的掌柜里有秦家的老人,知晓此事后就与府里说了一声。不然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竟是不知道。” 秦正轩上前几步,见江云昭额上有汗,微微皱眉望向蔻丹和红螺,微愠道:“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也不仔细着些。” 江云昭无奈,说道:“表哥当真是读书读得多,一身清朗之气,竟是看不得旁人出点汗了。” “若是在屋里就也罢了。如今在外面,出了汗再被凉风一吹,怕是会着凉。”秦正轩好声好气地说道:“姑父姑母刚刚病愈,你若是再病了,那可怎么是好?” 江云昭正待反驳,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秦正轩方才过来的方向传出:“你镇日里这样死板,当真像老先生一般。怪不得秦家的妹妹们都不愿搭理你、不愿同你一道来。” 秦正轩本不想答话,转眸看见江云昭抿着嘴笑,登时绷不住了,驳道:“你这话讲得没道理。明明是她们收拾起来太慢,母亲半点时间也不肯耽搁,故而没等她们。怎地又成了我的错?” 对方一声轻笑,也不和他再辩,慢慢从树丛后绕了出来。 楼卿言走到对江云昭身前,拱了拱手,笑道:“昭妹妹,好久不见。” 江云昭看是他,也不由笑了,行了个礼道:“前几日多亏了楼世子出手相助。真是多谢了。”又问:“你怎么也来了?” “父亲让我来京住些时日。恰好秦家有马车来京,祖母就托了秦家伯母将我带来。路上听闻是侯爷和夫人病了,我便一起到府上看看。” 他将缘由说得含糊,江云昭想他家中或是有事唤他回来,便没细问。 旁边秦正轩疑惑地在他们间来回看了几遍,问道:“卿言说好久不见,昭儿又说前几日才刚见过。你们到底多久没见过了?” 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江云昭忍不住笑了。 楼卿言莞尔,半躬下.身子,温声对江云昭道:“咱们不告诉他。憋死他。” 江云昭干脆答道:“好。” 秦正轩看他们二人好似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下子熟络了许多,愈发不明白起来。 三人正说着话,红缨急匆匆跑了过来。 她看见江云昭便眼前一亮,惊喜道:“姑娘,你在这儿!” 不待江云昭开口,她已边疾走着边扬声问道:“夫人正处置府里的人呢,让奴婢问问姑娘,钱妈妈该怎么办?” 江云昭吩咐钱妈妈的事情,本也没指望能瞒得太好,早想到了秦氏或许会注意到。听闻红缨这样问,她心里有数,当即说道:“打三十板子,然后赶出府去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钱妈妈当初能让人把河豚肉往父母碗里搁,那么要去半条命的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可是红缨话里其他事情—— “母亲在处置什么人?”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二房三房的好多人都被夫人下令给捆了,有的准备发卖出去,有的准备赶出府。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清楚。” 楼卿言心中了然,低声问江云昭:“和侯爷生病之事有关?” 江云昭见他看得通透,倒也没刻意隐瞒,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家家风严谨,府中上下和睦。秦正轩不明白这其中关窍所在。 看他们这一问一答,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狐疑道:“姑父姑母不是着了凉后方才病了的么?你们二人又在这里嘀咕什么?” 江云昭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对‘着凉’那么介意,登时哭笑不得,却也无法和他解释,略微说了两三句便谈起了别的。 安园中,碧澜进屋的时候,没看到江云昭,便问陈妈妈:“七姑娘呢?刚才她还说要来找老夫人,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七姑娘?没见到啊。”陈妈妈道。想起刚才和江林氏那番言语,惊道:“该不会是刚刚……” “不会的。”江林氏断然说道:“她母亲教出的孩子,做不出在外偷听这种事。况且,一个八岁的女娃娃,就算听去了,又能懂得什么?” 陈妈妈见碧澜欲言又止,便问:“你可是有事要说?难不成七姑娘做了什么?” “没有,不是七姑娘。”碧澜将秦氏的一番作为大致说了,“无论是哪一房的下人,只要在名单上的,一律被夫人绑了丢去柴房。两位老爷和两位夫人斥责夫人逾矩行事,夫人便说,两位老爷和两位夫人都在禁足期间,没法处置那些黑心之人,她便好心替他们管上一管,省得那些小人为非作歹,带坏了府里的风气。” 一席话说完,碧澜半天没听到江老夫人开口,便又说道:“夫人这般做法,居然没有事先请示老夫人,着实不该。” 江林氏沉吟半晌,问道:“她动的人只有二房三房的?没有动四房的?” “只有静园和平园的,啊,还有厨房里的几个人。” “那便罢了。”江林氏松了口气,对陈妈妈道:“我就知道四儿和他媳妇是安分的。果然没有搀和进去。” 陈妈妈又问碧澜:“先前我听碧茵说侯爷派人出去请了好些个人回来,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听说侯爷寻了些木匠和花匠来,具体做什么,奴婢没敢过去问。” 陈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询问道:“老夫人,您看怎么办?” 江林氏想了想,最终叹道:“只要不动了大的根本,他们若想做,便随他们去吧。府里到底是这夫妻二人当家,先前压他们压得狠了。不出了这口气,怕是不会罢休。” 罗氏和赵氏下了车后便直奔宁园而去。临离开前,她们特意讲明有事要私下同侯爷和夫人说,让两个少年自去寻江承晔去玩。 两个少年打听后才知道江承晔今日被楚国公家的世子叫去了,如今不在家中。他们不欲与其他几房的人接触,便问了江云昭的去处,径直来寻江云昭。 秦正轩本就是江云昭的表哥,而楼家和秦家有亲,楼卿言没少到江家来玩。侯府的下人知道这两位是表少爷,看他们往里走自是未加阻拦。 江云昭本打算过会儿就带他们二人去见父母,可是听了红缨的话后,她明白现在父母怕是没空招待客人们了。 ——说起处置下人的手段,两位舅母去了后还能给母亲出出主意。如今她带秦正轩和楼卿言过去,三个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顶多是添乱罢了。又或者,就是干站在那儿瞧乱子。 思来想去,江云昭最终吩咐人拿了些蔬果点心,又要了一副棋,与两位少年一起去往花园消磨时间。 江云昭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中疲累,本想让秦正轩和楼卿言对弈。谁知秦正轩应下来后,楼卿言却是不肯。 “许久未见昭妹妹下棋了。你们二人来吧,我在一旁观看。” 江云昭劝了楼卿言好半晌,楼卿言都坚持如此。江云昭无奈,只得打起精神认真举子落子。 一局过半,秦正轩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楼卿言细细看了半晌,见秦正轩懊恼地捏着棋子轻叩石桌,不由失笑,“怎么样?这回要输了吧。” 他上下打量着江云昭,叹道:“往年妹妹的棋路四平八稳,温和柔顺很好攻下。没想到如今变得棋风凌厉了。正轩只当你还如先前一般,自然是要输的。” 江云昭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赢了秦正轩。一局既罢,她精神不济,不肯再战。 楼卿言看了出来,就也不再坚持,与她换了个座,坐到了秦正轩的对面。 两人刚刚开始对弈,有个小厮在府内丫鬟的陪同下急急慌慌地跑来。丫鬟腿脚慢,已经落后他快十几丈了。 秦正轩看到了,朝那小厮轻叱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规矩?” 楼卿言按住正欲起身的秦正轩,问那小厮:“你这样急着跑来,可是有什么事?” “世、世子,行、行李。”小厮停住步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楼世子,您的行李,被侯府的一位姑娘给砸坏了!”   ☆、第25章 决定 江云昭与楼卿言、秦正轩一起赶到的时候,马车旁边正乱成一团。 十几个粗壮婆子和丫鬟手持棍棒长斧凶神恶煞,几名小厮和车夫试图阻拦据理力争。另有一名少女正眼带讥诮地冷冷静观。 旁边的地上和车上,都是破损的木箱和散落的物品。 江云昭怒极,扬声喝道:“住手!” 她的声音犹带两分稚嫩,秦家的小厮与车夫并不熟悉。只是听闻后,他们却齐齐地停了下来。 丫鬟和婆子们乃是侯府中人,自是识得。其中几人不理会依然向前,其余六七个有些迟疑,不禁扭头去看江云珊。 江云珊回头看了一眼,见江云昭带了楼卿言和秦正轩来,撇了撇嘴,高声说道:“怕什么?继续砸!” “三姐姐好大的气势。既然三姐姐不肯罢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江云昭哼道:“你们上罢!无需轻饶!” “是!”整齐划一的语声传来,江云珊这才愕然回头望去。待到看清,顿时脸色变了。 十几个粗壮婆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人人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铁锨。 她们走到作恶之人的跟前,也不靠近,只是不停地拿铁锨往前去顶对方的胸腹和臂膀。 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木棍和斧头怎能比得过铁锨的长度?当即被长锨的铁头撞得生疼,丢下手中之物抱头鼠窜。 粗壮婆子不管不顾,提着锨就去追,并不停地用锨头去拍打,疼得那些人嗷嗷直叫、不停求饶。 会跟着来的都是江云珊的心腹之人。江云珊看到自己的人这般下场,怎能不急?当即冲到江云昭面前,气极吼道:“你这个小贱人!心思实在恶毒!”说着扬起手就去抓江云昭的头发。 江云昭偏了偏头正要去躲,旁边少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抬手握住江云珊的手腕往旁边狠狠一甩。 楼卿言望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的江云珊,一向温和的面上难得地现出冰寒之色。就连声音,也仿佛带了寒冬腊月的凛冽之气,“市井泼赖,不过如是。” 秦正轩在一旁嗤道:“市井泼赖也比不上她凶悍。” 江云珊慢慢站起身来,恨然说道:“你说谁是泼赖?明明是他们诬陷我父母在先,如今又要动手打我的人。凭什么?就仗着自己身份高贵?没这样的道理!” “也就你们二房的人镇日里拿身份说事。”江云昭怒极反笑,“你父母想害我父母性命,对着这样心思恶毒之人,难不成我们还要烧足香火供起来不成?” “证据呢?” “先前落了满地的不是证据?想要人证?可以。随时叫来!只是你们若想暗中把证人害死,那可是打错主意了。爹爹和娘亲早已让他们带足手里的证据去往别处。任你们到处去寻,也是找不到的!” “你——好一张利嘴!看我不给你撕烂了!” 江云珊气极,扬起手就又要扑向江云昭。楼卿言和秦正轩一左一右侧身向前,用身体护住江云昭。 看着江云昭冷淡的笑容,听着旁边丫鬟和婆子越来越低的嚎叫声,江云珊气急败坏,就想去打拦路的二人。这时,旁边响起一声轻喝,“珊儿,住手!” 江云珊动作滞了滞,看向来人,恼恨道:“哥哥!他们欺人太甚!” 江承珍斥道:“爹爹和娘亲先前怎么和你说的?你全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惹的乱子还不够大?” 想到自己将毒物找出来反倒害了母亲,江云珊瞬间没了气焰,慢慢低下了头。 江承珍望着这一片狼藉的景象,拧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江云昭说道:“三姐姐想让手下人练练功夫,把楼哥哥的行李给砸了。” “楼世子的?”江云珊猛地看过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是秦家的?是楼世子的?” 楼卿言侧过脸不理会她。 秦正轩哼道:“楼世子还没来得及回家就与我们一同来探望姑母姑父。你砸的那些,正好是他的行李。” 江云珊望向江承珍,讷讷道:“哥哥,我这是砸、砸错了……” “砸了就是砸了。不论是谁的,你的行径都是一般恶劣。果然是不知礼数。”楼卿言淡漠地看了江云珊一眼,“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世家子女,都断然做不出这种撒泼耍赖之事。” 江承珍对楼卿言拱了拱手,说道:“今日之事着实抱歉。舍妹年幼无知做错了事。不知我怎么做楼世子才能放过她?” 秦正轩哈地笑了声,说道:“你做什么能弥补得了卿言的损失?况且这里够格和卿言说这种话的,只有承晔一人。你以为你是谁,随便做些事就能弥补吗?” 江承珍此生最恨旁人说他不如江承晔,听闻秦正轩这么说,脸孔一下子冷了下来。双拳紧握看着楼卿言,语气生硬地问道:“你待如何?” 楼卿言根本不搭理他,只微微偏头,望向江云昭。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你们将东西按双数赔了,向楼世子认个错,然后去我母亲那儿磕三个头吧。” 楼卿言怔了下,摇头失笑,唇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江云珊当即跳了起来,就要冲向江云昭。 江承珍忙一把拉住她。 江云珊气道:“你——你简直欺人太甚!我砸了东西,我认。我赔给他,然后给他道歉,我都认。凭什么要我给宁园那个磕头?” “怎么着?”楼卿言不紧不慢地道:“你们惹恼了秦伯母的客人,还不能给长辈磕头认罪了?况且,你先前想砸的,可是秦家的东西!” 秦正轩笑着点点头,“是了是了。谁让你砸坏了东西的?你不砸,可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江云昭扬声让那些拿铁锨的婆子住了手,又吩咐秦家的那几个车夫和小厮,“查点一下损坏了哪些东西,列个单子送到二房手里。” 他们走后,江云珊看着脸色铁青的江承珍,小心翼翼问道:“哥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砸了楼家的东西,如今倒来问我怎么办?” “我以为那些东西是秦家小子的,谁想到会有楼家……” “秦家?你以为秦家就能惹得起了?你太不知轻重了!”江承珍恨铁不成钢道:“楼世子为人温和清雅,极少见他说重话,今日却动了怒。你自己做的错事你自己收拾吧,我可不想帮你整理这烂摊子!”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再不多看一眼。 江云珊心中恨恨。 ——哥哥这是默许了那死丫头的处置办法? 扫一眼瘫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她气恼地正要离开,突然,手腕上传来轻微的火辣之感。 江云珊轻轻摩挲着手腕上被抓握过的微红的皮肤,抬起头来,望向远处正侧着头与江云昭说话的俊雅少年。 是了,哥哥说的没错。楼世子素来风度极佳,怎会和她过不去? 先前楼世子原本已经没说话了,若不是江云昭插嘴非要她出丑,楼世子断然不会那么处置。 一切都是江云昭的错! 因为她开了口,所以楼世子才不得不答应下来。方才他不是还摇头了么? 他分明是极其不赞同的。只是顾忌那死丫头的身份,才不得不答应! 想到楼卿言的一颦一笑和他出众的风采,江云珊别过脸去,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三人慢慢前行。 楼卿言见江云昭气得狠了,悄声安慰道:“别管了。东西砸就砸了,能双倍赔,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他说得轻巧,但是江云昭知道,以楼家的身份地位,世子出行,所带之物怎么会是寻常可见的? 二房就算赔足银两,有些东西毁了就是毁了,怎么也弄不回一模一样的。 江云昭闷闷说道:“真是对不住了。回京一次,却碰到这些闹心的事情。” “没什么。谁家没点乱子?”楼卿言朝她温和笑道。 江云昭不想让楼卿言遭了损失反倒来安慰她。深吸口气努力平缓了下心情,说道:“也不知道院子里如今什么模样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三人走到宁园外面时,花匠和木匠正在府内仆从的监管下努力做活。 原来江兴源让花匠在宁园外三丈处绕着院子移栽一圈的灌木花草。又让木匠在植株外面竖起一排矮矮的栅栏。当中仅留一个豁口,约莫两丈宽,正对着宁园的院门。 他唤来宁园中伺候的下人,沉声吩咐道:“以此为界,从今往后,静园和平园的人,禁止入内。但凡他们中有人试图越过这道屏障,统统给我打出去!若是还不罢休依然要闯,那便继续打!无论伤成何种模样,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侯爷,那如果是两位老爷和两位夫人想来见您和夫人……” “照样打出去。一切后果都算到我头上,不关你们的事。” “可是……” “照我说的做。”江兴源淡淡地道:“倘若不小心死了残了,大不了我与夫人一起闭门思过一个月就是。”   ☆、第26章 撒捕鱼 楼卿言和秦正轩在路上听说了侯府之事。虽不甚明了,却也略知一二。听闻江兴源如此说,知晓其中定有缘由,便未询问。 倒是江云昭望着不时与花匠工匠主动搭话的家中仆从,若有所思。 恰好此时罗氏从秦氏房里出来,看到他们三人,便招呼他们进院子。 一到屋中,江云昭就见秦氏跟前站着吴婶,而吴婶的手里,赫然是一个账薄。 她有些疑惑。 吴婶是在厨房做活的,断然接触不到这些东西。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东西是吴管事弄来要交给秦氏的,他今日事多抽不出空,就托了妻子吴婶给秦氏送来查看。 那么这账薄是外面传进来的。既重要,得亲自交给秦氏;又不至于过于重要,毕竟吴婶并不是带机密之物进来的最佳人选。 江云昭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朝吴婶望去,微微扬了扬下巴。 吴婶会意,朝秦氏看了眼,见她正和前来问安的两个少年说话,便用垂在身侧的手指稍稍比划了个‘二’字。 这倒是有些出乎江云昭的预料了。 她本以为钱财上的问题,会与三房有关。没想到却是二房。 楼卿言和秦正轩恭敬地向秦氏请过安后,因着不方便在屋中多待,便转去了江兴源的书房。 江云昭有心想知道事情发展,且有事要同秦氏说,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吴婶留下账簿后,答了秦氏几句话就退下了。 秦氏见屋中再无旁人,就边翻阅着账薄边与赵氏继续说起先前之事。 “依二嫂看,马家的情形已经大不如前了?不然,她怎地需要让自己铺子暗卖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赵氏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江云昭,暗暗惊奇秦氏说起这些事时居然不避讳孩子。 她询问地望向秦氏。见秦氏微微颔首,晓得这是刻意为之,这才回道:“你可还记得马家的长孙?以前看起来挺乖巧的一个孩子,现在愈发不成气候。品行喜好,已与侯府的三老爷相差无几。” 江三老爷正事不会,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若是长孙行为似他……那么家底并不甚丰厚的马家可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秦氏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这才问江云昭道:“方才你说有事要讲,是什么事?” 江云昭就将江云珊所做所为细细说了。 先前出了此事的时候,已经有人来向秦氏等人回禀。 秦氏听闻江云昭已经过去,就没再另遣人去解决。如今见江云昭主动提起,她便说道:“你解决的法子还是不错的。不过往后一定要记得‘小心’二字。须知此次有正轩和卿言护着你,你没能被江云珊抓伤。但是往后没人护着时,你又该怎么办?” 江云昭不知母亲是何意思,试探着问道:“要动作迅速,好好躲开?” “错了。”秦氏缓缓说道:“下次,你需得多带点人过去。她那边有十五个,你便带二十五、三十五个过去。分一些惩治那些个没长眼的,剩下的全都留下来护着你。反正我们大房不缺人!” 江云昭哪见过端庄娴雅的母亲说出这种话?当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重重道了个“好”字。 “往后只要正轩在,有事就都叫上他。连自己妹子都护不好,算什么哥哥?”大舅母罗氏说道:“这可好了。静园那个的弟弟就在楼二麾下任职。以前楼二看在侯府的面子上,没少照应他。现在他家的姑娘砸了卿言的东西,那人还想在楼二手下安生讨饭吃?可没那么容易!” 这个事情江云昭倒不甚清楚。她只知马氏的弟弟是在军中任职的,到不知道正巧是楼卿言二叔的手下。 看到她惊奇的样子,罗氏笑了,“昭儿还是太心软了。如果是我,就直接让她一次赔十倍。看她肉疼不肉疼!” 二舅母赵氏温婉说道:“赔十倍?瞧他们如今的情形,怕是连一倍都要慢慢凑的。双倍的话,连他们的皮都要剐一层下来。” 江云昭怔了下。 赔不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不错…… 楼卿言的那些东西,应当是不好凑齐的吧?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是恨不得看他们赔光了、连买衣裳的银子都没有。哎呀,可惜我当时只说了双倍赔,没说明是要银子还是要东西。早知道和她说必须要银子了,那样的话,好歹还能让她们肉疼一番。” 罗氏忍不住笑了,“你这就不懂了。银子好搞到,反倒那些东西,凑起来极其困难。” 秦氏将江云昭和罗氏的话好生思量了下,喃喃道:“原先我还想着寻机治一治他们。如今看来,这次不就是个极好的契机么?” 她问罗氏道:“不知大嫂可否拜托罗家四哥,想办法弄到与楼家损坏的贵重物什一模一样的东西?” 罗氏毫不迟疑地道:“没问题。就算哥哥没有办法,他那帮狐朋狗友凑在一处,总能搞得到的。” “那便好了。我如今身子不便出门,还得烦请嫂子们帮我跑一趟楼府,与楼夫人说一声。”秦氏笑了笑,“就说楼家的损失,一分一毫都不可差错,必须是照着原先损坏的物什赔偿双倍的东西。而且,还得在规定时限内还齐。不然的话……” 赵氏接道:“不然的话,马家那位舅爷的饭碗,恐怕就保不住了!” 秦氏笑道:“正是如此。” 马家本也是书香世家,马氏的爷爷最风光的时候,官至三品。奈何这些年,马家连续两代都没再出一个读书人。唯有马氏的弟弟功夫尚算不错,谋了个武职。再看马家的年轻后生,也没有可当大任的。 如果马氏的弟弟当真丢了这个官,恐怕马家就要乱了。 江云昭又道:“倒不如让罗家伯伯凑到那些东西后,再借机把那些东西的价格抬得更高一些!最好高到他们买不起!” “你这小脑袋,就整天光想着银子了!”罗氏忍不住笑着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都能想到,你母亲和我们想不到?” 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 江兴源正准备回院子歇息会儿时,侯府吴管事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为人沉稳,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江兴源察觉了不对,不待人离近,就高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吴管事没敢答话,直到离得近了,方才在江兴源身侧低声说道:“侯府外来了好些个人,说是三老爷欠了他们的银子,要他赶紧还。” 江兴源蹙眉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比想象的要早啊。 吴管事看了看府里来来回回的花匠和木匠,说道:“听说是三老爷惹怒侯爷之事传了出去,被他们知晓了。他们怕越晚越收不回银子。” 虽觉逾矩,可他想了下后,还是说道:“会不会是家中请的人里,有嘴巴不太紧的?” 他只知江兴源大动干戈请来这些人种草木修栅栏,却不知江兴源另有目的。 江兴源听说消息已经传开了,暗暗松了口气,气定神闲道:“若是不还,他们准备如何?” 吴管事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惟妙惟肖地学了下,粗声粗气地道:“再不还,就要了江老三那条命去!” 江兴源沉吟片刻,问道:“他们真那么说?” “是的。” “来了有多少个人?” “约莫五六个吧。” 江兴源面露哀戚,叹道:“还是太少了点啊。” 吴管事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就听江兴源说道:“先拦他们一拦。再等几日。等到人多点了,有上十七八个了,再来回禀。” 吴管事领命后,转身就要离去。 江兴源又叫住他,嘱咐道:“想办法把那些人弄到偏门去。大门前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不太好看。” 侯府也是要面子的。 吴管事肃容道:“侯爷只管放心!” 江兴源便笑了。 几日后,就在罗四寻齐了东西、江家偏门处能聚起十多人时,江云昭终于想起来自己好似收到过廖鸿先的一张请柬。忙翻箱倒柜地找出来,第一眼就去看上面写着的日期。 ——赫然就是明日了。   ☆、第27章 出门相迎 听闻江云昭要去廖鸿先的新宅参加宴请,宁园各人都忙碌了起来。 秦氏这两日精神好了许多,就亲自来了江云昭屋里帮着选衣裳。 进屋一瞧,她就笑了。 屋里正乱成一团。 丫鬟们把衣裳裙装一件件往外拿,江云昭坐在椅子上闲闲地瞧着。无论丫鬟们问她哪件好,她都点点头说:“不错不错,就这件吧。这件挺好看的。” 红螺说“不行”,又道:“王府的世子宴请宾客,怎能随意对待?” 蔻丹也劝:“姑娘大了,出去的时候要开始注重穿衣打扮了。留给旁人好的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江云昭忍不住嘀咕:“这都来来回回捣腾了十来身了。不过是小聚一下,也犯不着这么紧张吧。” 而且那家伙自己穿个衣裳都随意得很,哪会在意旁人穿了什么? 秦氏笑着抬指叩了叩门。这时屋子里的人才注意到她,忙不迭过来行礼。 秦氏含笑摆了摆手示意不必,缓步走到衣裳旁边细瞧。 她既不同意江云昭太过随意的做派,也不赞同丫鬟们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仔细衡量对比了下,她指了件海棠红的衣裳和淡粉色的裙子说道:“穿这个吧。” 这两件衣裳是前段时间新做的,小家伙们百日宴时没穿上,后来一连串忙碌也没想起来。先前丫鬟们拿出来的时候,江云昭觉得海棠红好看是好看,有些太过娇艳。当时虽也点了头,却并没当回事。 如今看秦氏选中了它,江云昭忍不住说道:“母亲,这颜色会不会艳了些?” “小姑娘就该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想穿这成这般,却也使不得了。就它吧。” 待到江云昭收拾妥当,江承晔已经在外等候了一炷香时间了。 看见蔻丹手里提着个小食盒,江承晔奇道:“你这里面装的什么?” “去一趟总得带些贺礼。爹爹娘亲准备的那是他们的心意,我又让厨房准备了些点心。”江云昭答道。 江承晔听闻,略有些懊悔,“还是你细心。我就忘了准备些东西了。” “无妨。哥哥的和我的,不都一样?” 江云昭坐马车,江承晔骑马。由于路途不算太远,时间也还充足,江承晔生怕江云昭颠着,特意吩咐车夫慢点行驶。如此这般,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车子刚刚停稳,江云昭正准备起身下车,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宁阳侯府的车!”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 “唉,这可是等了好久了。” “怎么这这才来?难道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听着门外陌生少年们的声音,江云昭就有些迟疑。 今日她来得并不算迟。外面的人说来晚了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听那些少年的口气,好似专门在等人一般…… 总不会是在等他们吧。 难道是哥哥的旧交? 一时间,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下还是不该下。索性停在了那里,静观其变。 这时江承晔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见过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九……” “行了行了,在外面别那么多礼了。”不待他说完,一个脆生生的童声打断了他,转而问道:“你妹子呢?” “舍妹还在车上。” “怎么还不下来啊。要不我去叫一叫?” “还是我去吧。”另一个声音清朗的少年说道。 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江云昭默了默,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四五个少年,谁知出来后,才发现竟是有十几人。见她露面,所有人都齐刷刷望了过来。 人群中最为显眼的有两人。马车旁边离得最近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气度高华。方才走过来的应当就是他了。另一个则虎头虎脑,不过八.九岁大小。 江云昭从未见过二人,不过观其衣着行止,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只是尚不知晓五皇子是哪一个。与其贸贸然给两人行礼忽略了五皇子,反倒不如故作不知。 因此她只是朝那名离得近的少年微微福了福身,便走到了江承晔身边。 “昭儿,我与你介绍下,这几位是……” 江承晔正欲和她细说,却被少年抬手制止。 陆元睿笑道:“不过是朋友聚聚罢了,无需多礼。” 他身边的陆元博眨着大眼盯了江云昭半晌,颇为失望地道:“原来是个这么小的小丫头啊……” 周围的少年忍俊不禁。 有个明显与陆元博相熟的蓝衫少年笑着问道:“九殿下以为该是什么?” “这个嘛……”陆元博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颓丧道:“我也不知道。”他忽地想到一事,又蓦地挺直了脊背,“没道理啊!这小丫头也没有三头六臂的,不过长得漂亮些罢了。凭什么她能来,我六姐姐和八姐姐就不能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江云昭和江承晔很是莫名其妙,对视一眼,齐齐选择了沉默。 这时旁边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小丫头是我妹子,自然来得。你那两位姐姐身份高贵,又不是我妹子,怎么过来?” “你胡说!”陆元博气鼓鼓说道:“她姓江,你姓廖。她怎么就是你妹子了?” “那你镇日里跟在楚家姑娘后面叫楚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廖鸿先边说着边走了过来。 陆元博听了廖鸿先的话后明显一愣,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想要驳斥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量了下,说道:“我不管。这事和楚姐姐没关系。我六姐姐和八姐姐也比你小,你喊她们妹妹也是使得的。为何她们就不能来?” “别胡说。”陆元睿意有所指地望着廖鸿先,对陆元博说道:“你两个姐姐可不想当鸿先的妹妹。你切莫乱说。” 廖鸿先发现这话题走势不对,忙给其他少年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知晓这种时候最好躲开,都陆续行了进去。 江云昭本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陆元博死死拉住,没能成功。 江承晔见江云昭没走成,就也停住了步子。江云昭心知自己年岁小,有些话听了不怕,哥哥却不行,便悄悄摇头,示意他赶紧走。 江承晔本欲继续朝江云昭行来,旁边楚国公府的世子伸手拉了他一把,硬是把他拽了进去。 江云昭挣扎了好几下没能挣脱,只能死命瞪着陆元博。陆元博不甘示弱地回瞪。 突然旁边探过一只手,朝着陆元博的胳膊上巧妙地轻轻一点。陆元博哎呦一声松开了五指。江云昭这才得以自由。 廖鸿先拉过江云昭护到自己身后,抱胸望着陆元睿,冷笑道:“表哥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忘了我当初说过的话了,还是说虽然记在心里,却一直没当回事?” 陆元睿拧眉说道:“你当真不想和皇家结亲?可是你如今已满十四,到了议亲的年龄。她们二人到底是与我们一起长大的,相互之间知根知底。你觉得哪一个合适便……”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陛下和姨母都答应我了,不勉强我。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你就这么不待见她们?” “那太子又是因何缘故迟迟未立太子妃?” 陆元睿听了他这话后,推己及人,终是一叹,说道:“那便罢了。此事我不再提及。” 说着,他拍了拍廖鸿先的肩膀,便欲往里行去。 搭眼看见廖鸿先护在身后的江云昭,陆元睿苦笑道:“有人掏心掏肺地待你你看不见,却平白无故地护着这么个不甚熟悉的小丫头。何苦来哉?你只需把这份心思稍微拿出点分给她们其中一个,便也够了。”说罢,想起自己不再提及的承诺,他又长叹口气,举步入门。 陆元博朝江云昭狠狠瞪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江云昭绷着脸抬眼去看廖鸿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吓着你了?”廖鸿先说着,去戳她头上的小揪揪。见她只顾着发问没有意识到,他心情大好,轻笑着说道:“先前还有其他人想来,我说不请女眷,都给拒了。今天早晨元睿他们到了后,我才说出你要来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就都跑来门口等着了。” 江云昭十分无奈,“你可真是……倒不如早些告诉我好了,我也不至于这样措手不及。” “早告诉你,你还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怎么可能还来。”廖鸿先边与她一同往里行着,边浑不在意地说道:“放心。爷既然敢这样把你请来,就有把握护好你。” “是是是。直接把我护到了风口浪尖上。”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她眉间忽地一暖。 廖鸿先伸指在她眉间轻轻一点又快速收回,“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总爱皱眉。这可不好。万事都有解决之道,只是契机未到而已。比如我。先前我捋不顺、无法狠下心去做的事,你三言两语就给我点破了。往后你有任何困难,都尽管对我说。我自会寻了法子帮你解决。” 说罢,不待江云昭推辞,他往前面指了指,“买下宅子的时候我就想带你来看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四处走走?” 江云昭沉吟片刻,刚刚答了个“好”字,就有家丁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声急唤廖鸿先。 廖鸿先颇为不耐地转回身去,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廖府的二少、二少爷来了。” 江云昭滞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 廖家二少爷? 不就是当初扰她清梦、带了一帮人去找廖鸿先算账的…… 廖鸿先的堂弟廖泽昌? 他来做什么?   ☆、第28章 争执 “他带了多少人过来?”廖鸿先不慌不忙地问道。 “大概十五六个。大部分都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像是练家子。” 廖鸿先晓得廖泽昌的脾气,也知道廖泽昌见过江云昭一次。 听闻家丁如此说,他生怕江云昭会卷入这些是非之中,便道:“你去厅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就欲离开。 江云昭急了,小跑两步拦在他跟前,问道:“你就这么过去见他?” “是啊。”廖鸿先奇道:“不然怎么地?” 江云昭暗暗摇头。 她扬声唤回那家丁,说道:“你去厅里把这事和大家说一声。让他们没事的话一起过去见见‘新客人’吧。”又指着身边的少年,“就说是廖鸿先说的。” 前世出事之时,江云昭的年岁与如今的廖鸿先差不多,只比他小一些些。这一世她与他相交时又极为随意,心急之下,竟是将他连名带姓直接叫了出来。 她说得无意,可听的人心境就不同了。 家丁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她,又觉不妥,忙低眉敛目,问道:“世子爷,这事……” “就照她说的办吧。”廖鸿先说道。 家丁愣了一瞬,匆匆应了声后,忙撒开脚丫子飞奔而去。 廖鸿先倒没觉得江云昭唐突。 他伸出两指拽了拽江云昭的衣袖,“哎,你这是怕我吃亏?” 江云昭想也不想,颔首承认道:“是的。” 上次她亲眼见到廖泽昌带着一大帮人过去寻他。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此时此刻,她依然记忆犹新。 廖鸿先若是不防备着些,少不得要被那种小人暗算。 看着她神色凝重的模样,廖鸿先哑然失笑,趁她不注意又戳了戳小揪揪,喃喃道:“你这小丫头真是……这么爱操心,当心长不高。” 廖鸿先将廖泽昌打了一拳的事情,相熟之人基本全都知晓。毕竟廖泽昌眼上那块淤青很是显眼,大家随便说说便传了开来。 但是廖泽昌曾经想找廖鸿先算账的事情,廖鸿先没提过,江云昭没提过,楼卿言更是没提过。故而那些厅中等候的少年们,包括江承晔在内,全都不知有这么一茬。 如今听闻廖家的二少爷来了,少年们原本都不甚在意。直到听说廖鸿先要他们去助威,这才想起来廖鸿先和廖泽昌关系不太好。而廖家大房与二房之间,还有一段不算浅的纠葛。 大家这便坐不住了,齐齐行了出来朝大门走去。 江云昭和廖鸿先到达正院的时候,少年们才堪堪从转角的回廊处现出身形。 廖鸿先微微挑眉,侧身对江云昭说道:“先前他们争着出去迎你的时候,可比这积极多了。” 江云昭已经看到廖泽昌带着一帮人朝这边走来了。见廖鸿先丝毫都没放心上,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人已经到了。” 廖鸿先低声安慰道:“不碍事。上次是怕给你家惹事,所以没和他正面对上。如今在我宅子里,他翻不过天去。” 说罢,廖鸿先上前斜跨一步挡住江云昭身形,朝来人挑眉一笑,闲闲地说道:“不错不错。如今廖二少脸上没了那处拳头印子,看上去倒是精神多了。” 他不提还好,一说那伤痕,廖泽昌当即想到了自己被廖鸿先揍的那一拳,火气立马就窜上来了。 “你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竟然还敢提那件事——” 廖泽昌挽了袖子正欲急吼吼往前,却被身边一个瘦削的青年给拉住了。 那人朝他微微摇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廖泽昌慢慢收起怒容,换上一副假笑。 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闻哥哥这儿搬了新宅子正在庆贺,我就也来凑个热闹。” 负手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廖泽昌装模作样地说道:“哥哥这个宅子修得可真不错。在这里住着,定然自在得很。说起来,我父母年纪也大了,为王府忙碌了大半辈子,可是操碎了心。原以为哥哥出了宫后能够分担分担府里事务,却不想哥哥另有打算。”说罢,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这话明显是在讥讽廖鸿先不肯住在家中照顾长辈,故而独自跑到外面来逍遥快活。 自个儿的叔叔婶婶暗藏了什么心思,廖鸿先心中有数。听了廖泽昌这番话,不免心中膈应。 他正待开口,衣袖一紧,却是被身边的江云昭给拉住了。 江云昭见他垂眸看过来,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才那句话若是廖鸿先自己去接,怎么说都是错。 她回头看看其他人,都还在路上没有赶到。 江云昭当即下定决心,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奇道:“廖世子是职务所需方才就近买了宅子。而他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照你们的说法,倒是照顾叔婶比守护皇上来得重要了?” 她这话太过平白太过直接,俨然就是八岁孩童的思维模式。但正因为浅显易懂,反倒让人更不好反驳。 廖泽昌当即气得脸通红,却又没法驳斥。 他不敢说保护皇上不如照顾叔婶重要。 仔细看了江云昭几眼,他发现这小丫头有些眼熟,疑道:“你不是江家庶出的那个小姑娘?”他看看廖鸿先,又看看江云昭,气道:“好哇,我说那天怎么寻他寻不着。果然是你故意给我指错路,对不对?” 江云昭那时候并不认识廖鸿先。但是这个时候,她就算矢口否认,对方也不会信服,索性保持沉默。 廖泽昌权当她是默认了。 想到那天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模样,他气得脸色铁青。连道七八个“好”字,心思转得飞快,又朝身边的瘦削青年看去。 少年们离得不算太远,已经尽数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廖泽昌被个小姑娘顶了回去,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元睿笑得最是开怀。 他走到江云昭身侧,捏了捏她脸颊,对廖鸿先道:“你这妹子倒是有趣。” 江云昭不喜外男碰触。可是陆元睿身份太高,她嫌弃不得,只能硬生生忍了那一捏,却把自己憋得脸通红。 廖鸿先知道她的性子,看她如此模样,皱了眉轻捶陆元睿一拳,“想捏的话回去捏你自己的妹子去。骚扰她算什么。”说着抬起衣袖在江云昭脸上使劲擦了擦。 谁知江云昭皮肤又白又薄,被他这带着绣纹的袖子一擦,立刻红了一大块。 廖鸿先讪讪地收回手,赔笑道:“对不住啊。” 这些少年哪见过廖鸿先这般模样,当即哄笑开来。 江云昭脸皮薄,当即脸更红了。见江承晔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忙躲到了自己哥哥身后。 廖泽昌看着这边气氛和乐的模样,怒气更盛。 他顾不得听那青年说完,将身旁的人大力推到一边,怒气冲冲地走到廖鸿先前面,吼道:“你这算什么?对着个不知哪儿出来的死丫头护得要命,看见自家的亲妹子就不理不睬。有你这样的人吗?” 廖鸿先极慢极慢的转过头去看他,问道:“你说谁是死丫头?还有。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哪儿来的亲妹妹?” “好!很好!”廖泽昌咬着牙拊掌笑了两声,“前日我妹妹过生辰,你就丢了两件破烂礼物回去,连个面都没露。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妹妹,都不算亲了。那这么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就能算亲妹妹?” 江承晔怒了,上前一步道:“你什么意思?嘴巴放干净点!” 廖鸿先抬手虚虚挡了他一下,踱到廖泽昌面前,“你口中的那两件破礼物,可是前年的时候使臣献上的。姨母给了我,我又给了你妹子。你们不稀罕就也罢了,还我就是。还有。” 他抱胸斜睨廖泽昌,“先前你母亲做寿,我可是回去了。结果呢?你摔了我母亲的遗物,还口出狂言,说我在那家里就是个多余的,让我滚出去。” 抬手指了宅子大门,廖鸿先勾唇一笑,“现在我滚了。你们又巴巴地找上门来。你说,你们有趣不有趣,可怜不可怜?” “可怜的是你才对!” 廖鸿先并不接话,扬眉看他。 “母亲给你介绍了几门亲事你都不答应,说什么现在还不打算成亲。后来打听了下,你跟哪一家的女子走得都不近,我们就也只得作罢。原以为你廖大少爷真是高风亮节故而如此,今日一看,才知你竟是别有嗜好。”廖泽昌扫了眼江云昭,不怀好意地望向廖鸿先,意有所指地道:“原来廖世子不喜欢适龄的女孩儿,单单喜欢那些未长成的小姑娘!” 他话音未落,突然双眼同时发黑发疼,竟是两边齐齐挨了一拳。 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正努力地睁开发懵的双眼去看,谁知大力袭来,他一个站不稳,躺倒在地。 紧接着,更多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廖鸿先和江承晔两个人气红了眼,一人压着一边,挥拳不停朝他狠狠揍去。 “闭上你那臭嘴!” “把你的嘴撕烂了!看你还怎么胡说八道!”   ☆、第29章 怒 廖泽昌带来的那些彪形大汉见他被打,哪还忍耐得住?当即大吼一声,就要袭向廖鸿先和江承晔。 眼看两人要被人从后攻击,陆元睿当即怒了,大声喊道:“都给我上!” 他本是想唤来那些留在府外的太子侍卫。哪知旁边的少年们看到兄弟被人欺负,早已火冒三丈,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如今听到太子殿下这一声,他们只当是兄弟们要动手了,一个个撩起袖子便朝那些大汉扑了上去。 能被廖鸿先请来的宾客,有几个是吃素的? 大家伙儿平日里武功骑射一个不落,都是打小就要练起的。 宁王府和杨国公府的世子直接挥拳上去打了。楚国公府世子和袁尚书的儿子一人抄了一根木棍。端王爷的孙子和鲁国公府的小少爷随身带着家伙,当即就把武器亮了出来。 最狠的是易大将军家的那位。不只拿刀,还是拿的双刀。牛气冲天的少年扛刀往那儿一站,把个彪形大汉都唬得退了两步。 叶大学士家的长孙自知没那本事,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处不动,只高声呐喊助威。 安王府的世子爷则拔腿就跑——他嫌侍卫来得太慢,忙着过去催了。 陆元睿一看都这情形了,生怕廖鸿先和江承晔气极了把那渣人给揍残揍死,忙上去拉二人。谁知旁边又有两三壮汉过来给廖泽昌助威,三人只得暂时丢下嚎叫不已的廖泽昌,转而对付刚过来的壮汉。 每每看到廖泽昌歪着身子试图爬起来,三人就齐齐地给他补上一脚,让他再次躺倒。 场面一时混乱。 江云昭急了。看着安王府世子带着陆元睿的侍卫已经赶到,少年们就算住手也不会吃亏,忙叫道:“别打了!快别打了!” 陆元博拽着她把她往后拖,目光灼灼地说道:“嘿,你还真别说。鸿哥哥和大皇兄的功夫还不错啊!” 旁边一个少年笑道:“他们俩的师父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杜明余。他们怎么可能会输。” 陆元博叫道:“五皇兄!你也上啊!” “杜明余又不肯教我。我去做什么。添乱子么?” 江云昭这才知道和叶公子一同站在旁边的文弱少年便是五皇子。可是如今这混乱的场面,该怎么收场才好? 望着其他几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她心急如焚。想到五皇子口中那个貌似很厉害的‘杜明余’,再顾不得多想,当即大声喊道:“杜明余来了!”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不只是少年们,就连那些彪形大汉,都齐齐住了手,抬起头来四顾张望。 侍卫们原本还怕伤到这些世家公子们,没敢全部上前。如今把握住众人这一瞬间的迟疑,他们快速上前,擒住了作恶之人。 那个瘦削的青年嘶吼着“放开我,你们什么东西,竟敢捉我”,又斜着眼往侍卫身上睨去。只看了一瞬侍卫们的衣裳,他的眼珠子就快瞪出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陆元睿他们,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们只顾着拍自己衣衫上的灰尘,一个搭理他的都没。 只有侍卫头领掂了掂自己的腰牌,又朝皇宫方向指了指。 青年的脸色立刻惨白。 他和那些汉子初来京城,刚被廖泽昌招到身边。大家只觉得自己进了永乐王府、跟了王爷的嫡长子,往后在京城里横着走都没人敢管了。哪想到今儿竟是撞到了南墙上? 待到侍卫们将他们拖走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吓得一个个手脚瘫软。有的甚至失禁,在被拖动的地方留下一滩滩气味难闻的水渍。 廖鸿先嫌恶地别开脸,扬声喝道:“回去后记得跟王爷说,是你家少爷先动手的。可别弄错了。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那些人身子抖了抖,地上的水渍又多了几滩。 陆元睿随手解下腰间一块玉佩丢到廖泽昌身上,“这是本宫赠与你的。就当做是你的药费吧。”又吩咐将他带走的两名侍卫,“记得把这药费亲自交到他爹娘手里,让他们知道今日惹了什么人!省得他们闲得没事做,又要巴巴地跑过来哭闹不止。” 他看了看廖鸿先和江承晔,见二人没甚明显伤处,就也放下了心。 五皇子陆元谨仔细思量了下,说道:“难不成这里还得弄些护卫来守着?不过好的护卫可不好找。得功夫好,还得信得过。”不然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钻进门来,着实烦人。 “找什么护卫?外面那些个花拳绣腿的,还不够咱们动动筋骨的。”廖鸿先拍拍衣袖,随意地道:“过些日子我找楼二要些兵来就行。多大点儿事。” 少年们经此一战,虽没落下什么大伤,但是那身衣裳都是不能看了。 有与廖鸿先身量差不多的,嚷嚷着要廖鸿先拿出衣裳来给自己换。有的则是吩咐随从回府去取。 廖鸿先唤来一名家丁,说道:“西边屋靠墙搁着的那黄梨木箱子里,有几身衣裳是前些年做的,还一次都没穿过。你取了给江世子换上。” 待到江承晔过去换衣,众人都安排妥当了,江云昭便行了个礼,懊悔道:“对不住。刚刚其实是我把你们叫过去的。我错了。” 众人这才知晓竟是江云昭假借廖鸿先的名义将他们唤去的。 廖鸿先本想解释说自己是同意了的,没想到旁边立刻响起一声大叫。 “错什么了错什么了?”端王孙跳出来,嚷嚷道:“妹子这是叫对了!难不成由着小鸿子被人打,咱们都还在屋里喝茶,一点都不知道?” 廖鸿先笑着去拍他脑袋,“什么小鸿子?叔叔比你大一辈!没大没小的。再说了,你就这么肯定被打的是我不是他们?” “行了行了。对方那么多人,就算你能赢,也得挂上不少彩。能这么解决掉,算是最好的法子了。”陆元睿拍拍他的肩,笑看江云昭,“不过这小丫头倒是真护着你。” 廖鸿先颇为自得地哼道:“那是自然。”又朝江云昭看过来,勾唇一笑。 江云昭看不惯他那副得瑟的模样,木着脸别过头不理他。正巧江承晔换完衣裳走过来,见江云昭脸色不善,讶然问道:“怎么了这是?” 廖鸿先因着和江承晔一起打过人,与他也是熟稔了许多,便直言道:“她这是又看不惯我了。” 其他人哄堂大笑,“终于有人能给你脸色看了。” 江承晔也乐了,说道:“昭儿平日里是有些小性子。我也拿她没辙。请多包涵。” 江云昭已将压在心头的那番话说完,见仆从们要给少年们上药,她便索性行了出去赏花,将屋子留给他们。 众人笑着闹着将方才那番作为大肆讲了一番,却都非常默契地都没提及廖泽昌拿江云昭讥讽廖鸿先的那些话。 一是因为那话说得太过龌龊,少年们不屑提及。二来,大家都知道廖泽昌是有意来寻事,那般说是故意找个由头激怒廖鸿先。只是他的借口找得太过低劣,让人打心眼里瞧不起。 于是自视过高的廖泽昌,自己没占成丁点儿便宜,反倒成了输得最惨的那一个。如今又被少年们当成笑料,好生奚落嘲笑了一回。 廖鸿先这次搬出来住,皇上特意给了他一个御厨。那位笑眯眯的胖大叔很是和蔼可亲,将食材都准备好后,又特意过来亲自询问每个人平日里的口味。等到中午宴席摆开,少年们围成一桌,江云昭独自一桌,都吃得很是开怀。 不过江云昭看着江承晔被一杯杯地灌酒,还是非常心疼的。 这些个少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平日里一起厮混,打架吃酒都不在话下。 可她哥哥素来温文。刚才在气头上动手,也是多亏廖鸿先一直分神护着,方才没有落了下风。此时饮酒,又哪能拼得过这些人? 江云昭正暗暗担忧着,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心中一动,循声看过去,才终于相信当真是江承晔。 望见平日里温和的哥哥此刻也在开怀大笑,江云昭渐渐放下了心。 也罢。既然哥哥开心,饮酒就饮酒吧。左右有她看顾着回家,误不了事。 江云昭在这边思量着,另一边,大家也没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就放过她。 没多久,少年们就都拿着酒壶过来与江云昭对饮。只不过他们饮的是酒,江云昭喝的却是茶。只是他们人数颇多,这样一番下来,光是喝茶,江云昭也有些饱了。 待到回到马车上时,江云昭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苦笑道:“我喝茶都喝胀了,你们倒好,吃那么多酒都不会难受。” 江承晔却答非所问,微醺着问她:“昭儿,廖家世子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了?” 江云昭老老实实答道:“没有啊。刚认识没多久。” 确实没多久。弟弟们过百日,也不过是前段时间的事情。 江承晔这便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怪了。他为什么要护着你?” 江云昭知晓或许是自己那晚提点廖鸿先的话起了作用,但是这些却又不能和江承晔说。 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才好,车壁外传来叩击声。 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出来出来快出来。” 江云昭见江承晔已然有些醉了,便将他按住,示意不必起身。 她上前撩了帘子正要下车,陆元博已经转了过来,仰着头对她说道:“过段时间是我生辰。我会给你们发请柬的。记得一定要来宫里玩啊!” 江云昭说道:“殿下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到时还得看看家中父母有无其他安排才行。” “你敢不来?”陆元博脸色一变,恶狠狠说道:“你敢不来试试看?” 江承晔探身过来,说道:“到时若是没有要事,必然前往。” 陆元博这才扬起笑容,看着江云昭道:“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来。我等着你啊。”说罢,洋洋得意地走了。 江云昭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气恼。 他分明是因了他的‘六姐姐八姐姐’才请她去。可惜哥哥不知道那一茬,竟是松了口。 到时一定得想了法子推掉才行。 两人一同坐车回家。距离侯府越来越近,车子刚刚转过弯去,还没到大门旁,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江承晔本在合目小憩,也被这声音给吵醒了。 他不悦地高声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车夫望了望前面情形,不太确定地道:“少爷,前面聚了很多人。好像是来找三老爷的。”   ☆、第30章 选择 江承晔和车夫一问一答的功夫,马车又朝前行驶了许多,已是到了侯府门前。 聚集之人看到车子行近,呼啦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这是侯府的车?” “那敢情好了。正愁没遇到个江家主事的人呢。” 七嘴八舌中,有人高声问道:“请问车中坐着的是江家哪一位?咱们有事要和你商量商量,还望能下车一见。” 江承晔正要说话,江云昭一把按住他。 她轻轻摇了摇头,脆生生问道:“外面怎么那么吵?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那些人一听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就问车夫:“车子里坐的是位小主子?” 车夫知道江承晔醒着,见他没开口,便顺势答道:“是我家一位姑娘。”想了想,又接道:“如今八岁了。” 众人不过是想寻个人捎些话进侯府,也好与江三老爷搭上话。如今一听车里的不过是个娃娃,起不了太大作用,便也没再为难,当即让出一条路来,让车子行了过去。 门一打开,就涌出来三十多个人将众人拦住了。待到车子平稳驶进去,他们方才撤回府里。 关上门时,门房的人还心有余悸,“先前人还没那么多,这会儿又聚起来了些。若是主子们再迟来一会儿,咱们几个都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了,非得再叫些人过来帮忙不可。” 下了车后,江云昭和江承晔便换了轿子继续往里行去。 刚刚过了垂花门,突然,从路边跑过来两个人,横臂挡在了路中央,将两乘轿子拦了下来。 因着他们出现得太过突然,扛轿子的婆子生怕撞过去伤了人,只能骤然煞住脚。却因收势太快,使得轿子猛地晃动了下。 江云昭一个不防往侧边倒去,忙伸手支住了,这才稳住身形。 江承晔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边先是“咚”地一声闷闷撞击后,接着响起了倒抽冷气之声。然后便是江承晔犹带着两分睡意的责问:“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会突然停下来?” “二哥哥,二哥哥你帮帮我们吧。姨娘病了,但是爹爹却让姨娘跟着过去下跪。姨娘现在的身子太弱,受不住啊!二哥哥,二哥哥您去给侯爷求求情,让他饶了爹爹这次吧!”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江云昭揉着微微发疼的手腕,撩开帘子往外望去。 “二姐姐,三哥哥,你们这是……” “七妹妹,七妹妹,求你们救救我们姨娘吧。”江云梦见江承晔没有说话,拉着江承梧又来了江云昭的轿子前,哽咽着苦苦哀求。 江云昭忙道:“二姐姐你慢慢说。莫急。” 她看了看周围,与两人去了旁边人少些的地方。 江云梦用帕子拭着泪不住抽泣,一旁一言未发的江承梧往前走了半步,说道:“还是我来讲吧。” 原来今早江云昭她们走了没多久,侯府前就又开始聚起人来,全都是来问三老爷要欠账的。 因着这些人已经来了好些天,且一天比一天多,侯爷便发了怒,直接让人押着三老爷去往那边,准备让他过去亲自跟对方谈,给人家一个交代。 谁知半路上的时候三老爷说自己内急,非要立刻方便不可,不然便就地解决。 负责押看他的家丁没辙,只得让他先去解决个人问题。哪知他竟是凑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 他跑去平园叫上连氏,又带上院子里的姨娘们,一起把看着他们禁足的婆子打了一顿,这便齐齐去了安园的院子里跪着了。 说是侯爷不顾兄弟亲情,求老夫人给他做主。 “……姨娘身子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眼看着已经好转,若是这个时候再出点岔子,怕是极为麻烦。”江承梧语气沉沉地说道。 江云梦和江承梧乃是同母姐弟。他们的生母是江兴岩身边的丽姨娘。 丽姨娘本是跟在江兴岩身边伺候的丫鬟,因着姿色不错,早早就被江兴岩收了房。连氏进门不过五年未有生育,江兴岩便准许了身边的姨娘们怀身子。 不知是因为容貌好最受宠爱,亦或是运气好上天眷顾,三房的长子长女都是丽姨娘所生,两人不过才差了一岁。 也正是因了这个,丽姨娘被平园其他的姨娘和侍妾们排斥,明里暗里使了许多绊子。这几年来,生性温和的丽姨娘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受宠,身体也越来越差。 江云昭对这个和善的女子印象颇深。 前世哥哥突然逝去后,她伤心欲绝,哀痛哭泣。 丽姨娘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递给了她一方帕子让她擦脸。还轻声安慰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七姑娘切莫太过伤心,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望见姐弟俩那心急如焚的模样,江云昭想到先前自己和哥哥为了父母着急的心情,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 为了那方帕子,为了那句温暖的话,她就帮上一次吧。 不过,也仅仅一次而已。 “你们有什么、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江承晔边说着边掀了帘子下了轿。他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轿壁,旁边的婆子又伸手馋了一下,这才幸免于难。 江云昭知道哥哥的酒劲上来了,哭笑不得地疾走过去,吩咐婆子们把他塞到轿子里抬进院子。 眼看江承晔的轿子走了,江云昭便对江云梦和江承梧大声说道:“你们姨娘也太不小心了!明明生了病,怎地还能去安园?若是把病气过给祖母,那可怎么办!” 不待江云梦解释,她又气极道:“三叔吩咐的?三叔吩咐的就能作数了?”她冷着脸上了轿子,吩咐婆子们:“走!去安园!若是真有这么个病了的人在那里,那可不得了!” 江云梦愣了下,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 江承梧一把拉住了她,往江云昭那边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回去吧。” “可是姨娘……” 江承梧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担心。” 距离安园还有几十丈远,江云昭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哀嚎之声。 “母亲,父亲,你们去得太早了!若是你们还在,哪能容许儿子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哥哥非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爹啊,娘啊,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儿子不要被那黑心黑肺的哥哥给害死!” 听了三叔唱作俱佳的‘表演’,江云昭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三叔来安园跪着,当真是来求老夫人帮忙的? 在继母的院子里,借着‘沉痛悼念’生身父母的名义来博取继母同情的,三叔怕是这世上的头一个了。 也不知老夫人听了他那些话后作何感想。 眼看着院门近在咫尺了,江云昭听到院内低低的啜泣声,忙敛起脸上浅淡的笑容,姿态从容地下了轿子,走进院子。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院中的阵仗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二十多个女子跪伏在地上,人人都在哭,人人都在不住地抹眼睛。 这也就罢了。 最奇特的是江三老爷。 他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边哀嚎着,边不住以手捶地。衣裳早已皱成一团,头发则乱糟糟如杂草。平日里那么体面的一个人,此刻却如无赖的市井泼皮。 江云昭看了看紧闭的客厅房门和门前守着的粗壮婆子,明白过来江三老爷怕是闹了许久都没人搭理,方才大声哭号,好让里面的人听得更清楚。她心里不由得更加嫌恶了几分。 ——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却宁愿这般作态,也不肯去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事。 扫了眼排在人群最偏僻角落里的那个单薄身影,见对方正瑟瑟发抖,江云昭暗暗摇了摇头。 “听说三叔让生病之人来安园了?”江云昭语气焦急地问连氏。 连氏朝这边冷冷地看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若是把病气过到安园里,岂不是糟了?” 连氏哼道:“放心,连面都没见到,何来的过病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心总是好的。”顿了顿,江云昭忽地变了脸色,声音又高了些许,“难不成三婶并不介意祖母的身体安危?” 连氏微微皱了眉。 虽然人是江三老爷要叫来的,但如果往后出了岔子,这事儿少不得会算到她的头上。 她淡淡地看了眼江三老爷,见他一直低着头哀嚎理都不理这一茬,这才说道:“丽姨娘就回去吧。在这边也是碍手碍脚的。若出了事,还得我找人看顾着。” 江云昭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多逗留。 瞥了眼那紧闭的厅门,她正准备离去,突然,屋内传出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那声音来得又急又重,显然不是失手掉落,而是被人用力摔到地上的。 江云昭想起江云梦她们说江兴源应当还在安园,思量片刻后,终究是走到那门前,问守着的婆子道:“爹爹可是在里面?我有事寻他。” 婆子们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一摔。听了江云昭的话后,就有些迟疑。 这时屋内传来江兴源的声音:“是昭儿吗?进来吧。” 江云昭深吸口气,缓步入内。抬眸去看,入眼便是一坐一站,对峙僵持着两人。 正是江老夫人和江兴源。   ☆、第31章 劝说老夫人 屋里一片寂静。 片刻后,江兴源慢慢转向江云昭,缓声问道:“昭儿,你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江云昭原本想着随便寻个小事当理由进来瞧瞧,如今听他这样问,方才意识到江兴源竟是打算找个借口出屋。 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她心思一转,仿若没察觉屋内的紧张气氛,摆出愤愤然的模样,说道:“哥哥今日去参加宴请,吃了好多酒。方才下轿子的时候,东倒西歪得差点没摔倒。爹爹,您赶紧瞧瞧去吧。好好教训教训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饮那么多!” 看到女儿气呼呼的模样,江兴源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爹爹这就与你一同过去。”说罢,江兴源向江林氏恭敬行了个礼,朝江云昭示意了下,便转身准备离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了没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江云昭见江兴源止了步子,就也停了下来。 两人还未回身,就听江林氏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急着离开,可是还要继续不管不顾地把老三送出去?” 江兴源坦然说道:“本该如此。” “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江林氏猛地站起身来,扬手指着屋外,“他是你的亲弟弟。你这样待他,到底有没有顾念一点兄弟之情!” “就是顾念着兄弟之情,才不忍心看他继续走上错路!” 江兴源转回身去,紧走几步去到江林氏面前,“母亲,他已经做错几十年了。若是继续放任下去,他这有生之年,怕是难以知道是非对错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弟。无论他做错什么,你身为长子,都要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但是教导弟弟不走上歪路错路,也是我的责任!” “够了!”江林氏气极,叱道:“你口口声声说教导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把他送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江兴源正欲开口,江林氏抬手制止了他。 她舒缓了一口气,说道:“当年老爷亲手把他放到我怀里的时候,他还那么小。我记得,老爷说,往后我要把他当亲生的来疼爱,万万不可委屈了他。”江林氏目光悠远地怔了片刻,忽地回神,眼眸中渐渐聚起了怒气,“老爷临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如今倒好,你竟是要亲手把他交给那些虎狼之辈!” 江兴源听她提起去世的父亲,拧眉不语。 这时他身边的江云昭突然开了口。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祖母为什么不同意呢?” 江林氏努力平缓了下火气,好生说道:“外面人太多,你三叔叔若是出去了,定然要受伤的。”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难道是三叔叔借了太多次?既然他怕受伤,那当初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欠人钱呢?不去借不就好了?” 江林氏没想到自己被孩子的童言给问得语塞。她正思量着怎么说才能让这小姑娘转过弯儿来,就听江云昭又闷闷地开了口:“难怪外面的人说侯府的人都是乌龟。” 江兴源忽地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方才我们车子经过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自己手里有证有据,若是侯府畏畏缩缩不肯见人,他们就拿着东西上官府告三叔去。还说侯府是孬种,藏着个惯犯在家里,一看有人来要个准话了,整个府里的人都缩头缩脑地不肯露面,就像躲在壳里的乌龟。”她大大地哀叹了声,“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旁人少不得要将整个侯府都嘲笑了去。” 江林氏听到‘整个侯府’四个字时,明显地皱了下眉。 江云昭注意到了。 刚开始她还不知江老夫人为何这样坚持保住江三老爷。转念想到上一次偷听到的江老夫人和陈妈妈的对话,她有些明白过来,便拿着四分真六分假的话来试探。 如今见有了些微成效,她便再接再厉道:“唉,这件事情可真是闹心。这般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惊扰到四叔叔了没。” “你四叔?怎么这么说?” “哥哥跟我说过,侯府上下,读书最用功的就是四叔了。我记得哥哥说读书最忌被打扰。如今府里府外那么乱,也不知四叔那边怎么样了。” 江林氏若有所思。 江兴源没想到江云昭提起江兴志后江老夫人竟是沉默了。他细细观察,见江林氏虽沉默不语,但方才面上的怒气已经渐渐平息。 斟酌一番后,他选择了闭口不言,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半晌过去,江林氏终于再次开了口。 她问江云昭道:“依着你这小丫头看,府里是像以往那样一直和睦平静的好,还是说,最好先将杂乱事都处理掉,过段时间再恢复以往的平静?” “头一个行不通啊。若真有杂乱事,怎么可能会一直和睦平静?”江云昭想了想,坚定道:“那些事情不处理掉,定然一直都会存在着,指不定哪天不注意就又冒出来了。我想,倒不如将它一次清理了,也省得以后防不胜防。” 江兴源轻声道:“母亲,童言无忌,最是可信。连孩子都觉得那样更好,母亲何不也考虑一下呢?” 江林氏这次没有反驳。 她想了许久,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父女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江云昭知道江兴源要处理江三老爷的事情,出了门后,她便准备和父亲道别。 谁知江兴源将她唤到一旁,问了她一个问题:“刚才你怎么想起提及你四叔的?” “因为他是祖母的儿子啊。”江云昭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爹爹和娘亲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我想,祖母应当也很疼四叔。听见事情对四叔有影响后,祖母或许就没那么坚持了。” 江兴源把这话在心里头滤了一遍,颔首说道:“你且去吧。” 江云昭走了没几步,他又将她唤了回来。 “回去跟那臭小子说,喝酒倒也罢了,竟然敢喝醉。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他!” 得了父亲这番‘保证’,江云昭虽替江承晔担忧,但也有些幸灾乐祸。暗道等到父亲训斥哥哥之时,她定要在外面偷偷看了。往后哥哥再敢取笑她的话,她就能用这个把柄反驳回去了。 这样想着欢快的事情,先前心中的聚起来的憋闷之气便渐渐减少。回到宁园之时,她的心情已经较为舒畅了。 心情颇佳地推门进屋,抬眼一看,江云昭登时愣住了。 秦氏端坐在她的屋中,正双目凌厉地看过来。 江云昭稍稍缓了下神,笑着迈进屋中,“母亲怎么过来了?” “说!晔儿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 “对!胸口和背上都有两处青肿。我看还抹过药了。另外,他穿的衣裳,明显是宫里所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沉默了下,将思绪理了理,就将今日发生在廖鸿先那里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下。 越是听到后面,秦氏脸色便愈发阴沉。 待到听说少年们将廖泽昌那些人给打了、那些人还吓得屁滚尿流之时,一向端庄沉稳的秦氏竟是忍不住重重拍案,高声道了个“好”字。 “对付那些个心思歪斜嘴巴不干不净的,就得拿出硬气来!晔儿做得很好!去到外面,若是连自家妹子都不知道护着,那他这个哥哥就白当了!” 直到听见母亲这句话,江云昭方才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讲述之时,她心情颇为忐忑。生怕秦氏还如以前那般,要与她讲道理。 可是秦氏经历过被亲人重伤的哀痛,又曾经死里逃生,心境早已开始渐渐转变。如今较之先前,已经大不相同。 让江云昭将事情又详详细细描述了遍,秦氏颔首道:“这廖世子倒是个好的,可以结交。他的朋友,应当也是品行很不错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丫鬟的通禀声:“夫人,永乐王妃听闻您和侯爷病了,特意前来探望。” 秦氏和江云昭刚刚谈论过在廖鸿先那儿发生的事情。如今听闻‘永乐王妃’四个字后,两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廖泽昌的娘。 廖家和江家先前往来不甚频繁,况且,前些日子夫妻俩病得厉害的时候她不来探望,偏偏她儿子刚被一帮少年们打过之后就忽然而至。不得不说,她来侯府的目的,着实值得推敲。 只是对方摆出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而且她的身份也高。不去见的话,好似说不过去。 秦氏就有些犹豫。 看出她眼中的不情愿,江云昭心中一动,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母亲不想去的话,女儿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第32章 有人自讨苦吃 马氏走到花园内,回望一眼停在了门口的两个婆子,扶了扶发簪,侧身轻声问身边的丁妈妈:“你说,王妃她到底能不能弄到那些东西?” 丁妈妈想了想,说道:“王妃身份高贵,弄到东西应当不难。只是若想让她出手相助,怕是有些困难。” 马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太乐意。 先前她身边的杨妈妈因着与百日宴之事有关系,被赶出了府去。如今这一个丁妈妈也是家里带来的陪房,因着性子木讷,一直不受重用。要不是马氏身边缺了人照料,断不会把她搁到身边来伺候着。 这些日子下来,马氏愈发觉得丁妈妈不如杨妈妈贴心,说话都说不到她心坎里去。 “这是一边出钱一边赚钱的好事。有钱赚谁不乐意?如若不然,易三做什么搜罗了那些东西来买与咱们?” 丁妈妈犹豫了下,还是把先前的担忧讲了出来:“易家三老爷是罗家四爷的好友。他将东西卖给夫人,出的价还那么高,会不会别有居心?” 马氏本就觉得丁妈妈不合心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不舒坦,语气便也冷了许多,“赚钱的事情,没什么人会拒绝。若不是旁人一时间凑不到那许多东西,易三哪敢抬那么高的价?” 她望了望花厅方向,脸上不由就扬起了笑容,“如今可是巧了。正犯着难呢,就有机会和王妃搭上话了。王府大富大贵,定然瞧不上那些个蝇头小利。就算弄到东西,也不至于像易三那般出价太高。这可是个好机会!” 丁妈妈有些担忧,还想再劝,“可是王妃这次是来探病的,如果说起这些,被大夫人知道了,恐怕……” “怕那病痨鬼做什么?”马氏撇了撇嘴,“她自己身子不中用,没法来见王妃,只能托了我来替她们招待客人。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管得着?” 马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好生抿了抿鬓发,喜气扬眉地向前行去。 “抱歉抱歉,真是罪该万死。离得有些远,害王妃久等了。” 马氏边说着边踏进花厅的门。 屋内端坐着的华服女子循声朝她看来。马氏望见后,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瞬。 女子长相妆容都属上佳,虽说已到中年,依然美艳。只是她的眉眼过于凌厉,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探病的。 倒像是来寻仇的。 马氏暗道定然是自己多心了。须知百个人就有百样长相。生成什么模样,难道还是自己能决定的? 她当即放宽了心,无视对方眸中的敌意,笑着行了过去。 待到马氏行过礼后,董氏冷冷问道:“你是谁?你们夫人呢?让她来见我。” 这语气,竟是将马氏当寻常下人一般看待。 马氏摸了摸耳坠子,确认自己今儿是戴着那套最好的翡翠首饰出来的,旁人一看便知她是府里的主子,这才又撑起了个笑容,好生说道:“夫人尚在病中无法起身,特意托了我来见王妃。” 董氏用利刃一般的目光将她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而后扯了扯唇角,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她。让她过来。” 马氏如何肯放过这个与王妃搭话的机会?也不计较董氏说了些什么了,忙说道:“夫人当真病重无法起身。因着看重我,就将府内一切事务暂时交由我代为处理。王妃有什么话,尽管和我说便是。” 她这话刚一出口,旁边的两个侍女忍不住对视了下,无声地笑了笑。 马氏这才注意到屋里伺候的居然是秦氏身边的红锦和红芳。不由银牙咬碎,暗恨道大房那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就这会儿的功夫,居然也不肯放过她。 得想个法子支开这两个碍眼的才行。 搭眼溜了一圈屋内的东西,眼看着茶水点心果子一样不缺一样不少了,她再想不出其他招数来。又暗骂大房的人真是小心眼,就连这点可能性都不给她留下。 转念一想,自己的打算就算被大房那些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她若是搭上了王妃这条路子,那些人又能说她什么出来? 既已想通,马氏顿时又神采飞扬起来,脊背也重新挺直。 董氏懒得搭理她,见秦氏不可能来了,就站起了身。 谁知马氏却是忽然说道:“您身份高贵,原本有些话我是不敢在您面前提的。可是您今日前来探病,想来是与大嫂极其相熟的。我平日与大嫂关系也很不错,所以就想借着大嫂的面子,开了这个口,求您一求。” 董氏本是打算走了,听了这话又改了主意。 她慢慢坐回去,语调平平地说道:“你且说说看。” 马氏听她这样讲,只觉得自己抓对了路子,有希望让她松口。便抬起头来,眉飞色舞地说道:“我这里有一件可以赚钱的买卖,想与王妃说道说道。” 董氏唇角一勾,讥道:“就凭你?” 马氏以为董氏想着她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又怕董氏以为会太麻烦,忙说道:“不过是需要王妃帮忙在几天内凑些东西罢了。到时候,可是能得到这么多的银子。” 她抬手,比划了个‘五’字。 董氏轻哼一声,美艳的眉眼中满是不屑,“果然是破落户出来的。你说的那个数,还不够我一个月的花用。” 马氏终于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蔑视。可她也知道,若是无法求来王妃的帮忙,易三那边的要价至少会是这个的五倍。 她下定决心,咬了牙说道:“王妃若是看不上,我给您双倍的价钱。” “呵。你当我嫌钱少?”董氏轻蔑地笑了笑,斜睨着她,说道:“告诉你,就算你许我十倍、二十倍的价格,我也不会答应。不只是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们江家出什么条件、说什么话,我都不会答应!因为你们这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让人恶心的低劣和恶俗!” 家中的侯夫人秦氏素来知礼,就算说些重话,也从未有这样过分的。马氏没想到堂堂王妃,居然当着她的面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就愣住了。 董氏视线扫过马氏,环视了下屋内,“要我说,你们这侯府看起来也挺似模似样的,有点像袭爵之家。不过到了现如今,终究是只剩下了个皮,再没有里子了。须知富贵人家最注重的就是个‘礼’字,素来讲究以德服人。只有乡村野夫……” 她轻哼道:“……只有那些个一钱不值的莽夫,才会时时刻刻想着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马氏只当董氏和秦氏关系不错,如今董氏说这一番话,是替秦氏来敲打她。故而听了之后,马氏就也恼了。 只是她恼的是从中作乱的秦氏。至于王妃……她是不想惹怒的。便好生辩解道:“王妃说什么莽夫动手?我们家老大素来知礼懂礼,与人相交,连个口仗都不曾有过,何来的动手一说?弟弟妹妹们更是温和顺从,也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口中的‘老大’说的是她的儿子、江家大少爷江承珍。但是听在董氏的耳里,却以为她说的是长房长子江承晔。 想到自家儿子身上的伤,董氏当即怒了,柳眉倒竖,冷斥道:“好一个‘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那我儿身上的伤怎么算?既然江夫人把家中事务交予你了,那么这件事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断然饶不了你!” 马氏这才听出来了一点不对劲。 她有心辩解,想说秦氏和她没那么熟,秦氏也只是让她来招待下王妃,并未将府内的事务交给她处理。 可刚刚那些话都是她自己说过的。如今再反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而且若是王妃知晓被骗了,怕是会更加恼她。 马氏这才深深后悔。无论董氏怎么发火、怎么教训她,她都只能陪着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董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说了半晌口干舌燥,愣是听不到对方半个字儿的回音。于是怒气更盛,再看马氏赔笑的样子,只觉得她在暗暗嘲笑。 董氏更加恼怒,当即抄起手边的一个碟子,劈头就朝马氏丢去。 丁妈妈在屋外离得远,屋内的红锦红芳装没看见,马氏自己又未曾防备,董氏这一下没人拦阻,碟子竟是实实在在地飞了过去将马氏砸了个正着。 马氏只觉得头嗡地发懵了下,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发簪本就因为刚刚那一砸有些松了,她这一坐,顿时掉落到了地上。头发就也散了下来,乱作一团。 马氏伸手想揉揉头,可是轻轻一碰就疼得发紧发麻,先前那种晕眩的感觉就又冒了上来。她不禁躺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头‘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瞧见她那落魄颓丧的样子,董氏总算是有些解气了。想到临行前夫君叮嘱的‘不可闹大’,她迈步出屋,唤了屋外等候的侍女,冷冷道:“我们走。” 马氏被丁妈妈扶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她刚刚不是兴高采烈地来求贵人帮忙的吗? 怎么搞到最后反倒是被贵人给砸了? 红锦和红芳知道马氏对侯爷和夫人做过何等恶毒的事情。回到宁园后,她们两人丁点儿也不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好好地与秦氏说了一通。 江云昭今日已然累极,出了主意后便睡下了。直到一个时辰后起身,方才听说了此事。 她很是讶然。 先前她不过是想着董氏这一来必然心里窝着火气,定会找个由头尽数发出来。与其让自己母亲过去,倒不如让那个恶毒的二婶受着去。 ——左右母亲病着,不能见客么。 她本以为依着马氏的脾气,弄清事情缘由后会有意推脱。而后董氏不依,自会和她争执一番,最后两人闹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哪想到马氏心思太多,竟是将自己弄到了这个地步? 起身收拾完毕,看看天色不算早了,江云昭让红缨磨好磨,打算着练上几张大字就到晚膳时间了。 红螺这时进得屋来,走到江云昭身侧,低声说道:“姑娘,刚才三姑娘来院子外头了,说有事要寻夫人。” 江云昭笔下不停,说道:“爹爹不是说了二三房的人不准进院子么?不理她就是。” “可是三姑娘跪在院子外头就是不肯起身,说有一事求夫人。旁人问,她都不肯说,必须要见夫人不可。夫人不搭理她,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喊着。让郑妈妈她们把她‘请’走后,她自己又跑回来继续跪着。如今有小半个时辰了,都已经哭出来了,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听说江云珊以下跪哭泣来胁迫母亲,江云昭反感至极。 今日是初一,母亲等下会去安园给老夫人问安。江云珊这时候过来,定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母亲稍后必然会出院子。 母亲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再经历那么闹心的一幕,肯定对身体有所影响。 江云昭将笔丢到一旁,站起身来。 “我去会一会她吧。”   ☆、第33章 拒绝 宁园外的植株和栅栏已经修整好。出得院门,入眼便是一片苍绿之色,让人心情舒爽。 可这好心情持续了不过一刹那,就被不远处的抽泣声和喊叫声破坏殆尽。 “伯母!云珊有事要求您帮忙!” 听着江云珊哀戚的声音,江云昭颇为不耐地皱了皱眉,说道:“三姐姐还是回去吧。母亲不会见你的。” 江云珊刚刚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并未看清江云昭的到来。如今听到江云昭的声音,她的啜泣声骤然一停,接着便是喜极的唤声:“七妹妹,你来啦?” 近些天来,江云珊与江云昭可谓是水火不容。往日江云珊待江云昭好时,也多半是为了从她那里弄到一些好物,虽然口中说着讨好的话语,但是并未有太多真心在。 如今两人乍一相见,江云珊便作出这般既惊喜又激动的表情。这样的情形,江云昭却是头一回遇到。 她暗暗提防,警惕地问道:“三姐姐你待如何?” “前些日子是我不对,行事太过冲动了些。我特意来依照约定来给伯母磕头认错。还请妹妹行个方便,让我见伯母一面。” 江云昭侧了侧身,指了正屋方向说道:“母亲正在屋中。既然姐姐诚心认错,那在这里行礼便可。无论见不见面,这心意母亲总是能感受得到的。” 江云珊万万没想到江云昭会这样说。 她目的未达成,怎肯甘心照办?当即说道:“不能当面道歉,诚意总归不够足。还请妹妹行个方便。” 江云昭紧紧盯着她,半晌后,忽地笑了。 她徐徐向前行了几步,隔着植株与江云珊对视,缓缓开了口:“我就是不同意。你能奈我何?” 江云珊眼中划过一丝狠戾,忙低头垂眸掩了去。 她定了定神,脸上又挂起三分笑来,软声说道:“妹妹素来性好心善,帮姐姐这一次,如何?” “心善?呵。”江云昭淡漠地笑了下,说道:“姐姐不用违心赞我。我既然敢这样出来寻你,便是没准备担那‘心善’的名头。” “明人不说暗话。姐姐你想要做什么,赶紧直说了罢。不然等下母亲出来的时候,郑妈妈一样可以将姐姐‘请’走。如若郑妈妈没空,我屋里的李妈妈、蔻丹、红螺,甚至红缨,也一样可以做得。” 眼见江云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江云昭这才真正笑了,“若我不想让你见到母亲,总有许多法子的。所以,机会只有一次。现在不说,往后可就没的说了。” 江云珊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异常扎眼。当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用手指把那姣好的面容撕破划烂。 可是一想到那个少年温和的面容,一想到那个少年说的那句‘市井泼赖’,她的心就如针刺一般疼痛。 下次再见面,她必要让他刮目相看! 努力压住心里的恨意和怒气,江云珊拭了拭眼角,朝正屋瞥了几眼,低声道:“母亲说我年岁已然不小了,却还有些不知礼数。所以想求伯母帮忙,请有名望的嬷嬷来家中指点指点,好好学学规矩。” 江云昭原以为她这般兴师动众地过来,是为了被砸的马氏伸冤。哪想到竟是为了求个嬷嬷教规矩? 一时间摸不准她是什么目的,江云昭狐疑问道:“你只是为了此事前来?” 江云珊想到临来前听到的马氏那一声声恶毒的咒骂,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坚定道:“是。就这一件事。没有旁的了。” 江云昭知道以马氏的性子,受了那等委屈必然会嚷嚷得全院子人都知道。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江云珊竟然也只为了自己前来,半个字也不提母亲,心中愈发瞧不上她,敷衍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会向母亲提起的。” 说罢,也不管江云珊走没走,当即转身离去。 江云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秦氏早已知晓,自然也就知道了江云昭去见她的事情。 待到江云昭回到院子,红锦已经等在门口,把她直接请进了秦氏的屋里。 将江云珊的所求和做法一一讲明之后,江云昭说道:“我觉得她们的事情能不沾就不沾,过后寻个有由头拒了便是。母亲怎么看?” 她不懂江云珊为何忽然那么迫切地想学规矩,但是已经有了四个子女的秦氏却隐隐猜到了些许。 “那孩子,心大了。”秦氏摇摇头,“不去管她。她若问你,你便说我身子乏了无暇去管这些。她若问得急了,你就说我和你爹都顾不上,秦家的人又都早已恼了她,让她找马家的人帮忙。” 江云昭深以为然,便颔首应了。 孩童的身体本就容易困倦。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江云昭早已累极。虽说下午歇息了不少时候,但晚膳过后,她依然是洗漱过倒头就睡。再睁眼,天已大亮。 用完早膳,江云昭与秦氏说了会儿话,又一起逗弄了下两个小家伙,这便有人来禀,说是廖家的世子爷和端王府的嫡长孙来了。 江云昭去到厅里的时候,廖鸿先正和端王孙凑到一起盯着花架上的一盆绿萝细看。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最后端王孙忽然冒出来一句:“你说人家怎么就养得那么好?你的那个才几天啊,就死绝了!” 江云昭奇道:“什么死了?” 端王孙听到她的声音,嘿地一声跳将起来,摇手唤道:“妹子,你来啦!” 廖鸿先照着他肩膀就是一掌,“乱叫什么?这是你姑姑!” 端王孙抻着脖子死命瞪他。 江云昭抿着嘴笑,行到屋中,也朝那绿萝看了几眼,问道:“这东西还能养死的?” 廖鸿先笑得讪讪,端王孙说道:“廖大人屋里那四棵,搬过去时还好好的,今儿早晨一看,已经全都不行了。刚才我们还说这东西肯定很难养。方才瞧见你这里的活得那么好,简直是十分羡慕。” 廖鸿先突然说道:“许是你家的这个品种好。不如送了我吧。” 江云昭完全不懂这个,听他这样说,便道:“那你拿去吧。若是觉得这种好养,过些日子我让花匠再弄些给你送去。” 廖鸿先美滋滋地将绿萝抱在怀里,这才问道:“昨天怎么样?没受难为吧?” 江云昭琢磨了下,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董氏来侯府之事。 她如实说道:“二婶去招待的,好似被砸了一下。具体怎样,我也不知晓。” 廖鸿先哼道:“她儿子做错了事,没胆量找我们算账,专跑到你家来。这算什么!” 说话间,一个少年迈步进到院中,扬声说道:“你们怎么来了?何时到的?” 因着昨日的缘故,江承晔和廖鸿先他们已然相熟,说话便没上次侯府相见时那么拘束。 廖鸿先随口应了一句后,朝江云昭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刚刚那个话题不要在江承晔面前提起。又微微侧过身,斜睨着端王孙。 端王孙看了看脸色不善的廖鸿先,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他是来探望江姑娘的。我是来送东西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略不自在地搁到了桌子上。 江承晔拿起来一看,正是陆元博生辰宴请的请柬。 陆元睿和廖鸿先说起那番话的时候,江云昭在场,自是明白陆元博为什么请她过去。 只是陆元博打好了主意,江云昭却没打算让他得逞——没道理旁人挖了坑让她跳,她就真傻乎乎跳进去的。 廖鸿先在一旁细细观察,将江云昭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自然知道陆元博为什么非要邀请江云昭。 六公主和八公主与他一同长大,她们的心思,他一向明白。自从看清这一点后,他就疏远了宫中的那些女孩儿们,只与少年们厮混在一起。 他从未给过她们任何希望,也没想过和她们有什么牵扯。 先前陆元博给他请柬让他转交江云昭时,他就想到了其中的缘由,故而拒绝了。毕竟这事儿他自己搞明白就行了,没道理让江云昭牵扯进去。 ——才多大的小丫头啊,也值当他们那么紧张?! 谁知这东西到底被端王孙给接过来了。 一想到这么个小姑娘因了他的缘故要受到难为,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既然麻烦找上来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倒不如迎难而上。 看着江云昭那不甚在意的模样,廖鸿先知道她是不打算去了。 思量了下自己想到的那个法子,他觉得问题应当不是太大,便对江云昭说道:“到了那天,你一起过去吧。”   ☆、第34章 安排 “看看再说吧。”江云昭说道:“若是那日无事,我便过去。” 廖鸿先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轻叩着扶手,说道:“我相信,如果今儿不得你一个准话,那天你必然会‘有事’,肯定会‘去不了’。” 江云昭见状,晓得他是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思量了下,也没甚可瞒他的,索性大大方方承认道:“去了闹心,反倒不如在家里自在。” 江承晔完全摸不着头脑,直愣愣问道:“这话怎讲?” 端王孙凑到廖鸿先身边,嬉笑道:“嘿,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当时他们二人没在场,未曾听到那些话,自然不晓得其中关窍所在。 廖鸿先没有接他俩的话茬,只盯着江云昭,说道:“陆元博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你越是躲着,他就越是上瘾。反倒不如一次说明白了,往后大家都自在。” 江云昭点了点头,说道:“我考虑一下。” 这就是没答应了。 廖鸿先就笑了,“你怕什么?我保证能护你周全。”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我根本没必要趟这浑水。”江云昭平静地说道:“九殿下现在因为几句话恼了我,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我与他本无瓜葛,就算现在他还记得这事,过上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或者半年。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忘掉这事,甚至记不起来我是谁。我又何必耿耿于怀,上赶着找不自在?” 廖鸿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半晌后,忽地起身,边说边往外行去,“那天我过来接你。” 这就是要押着人去了。 江云昭哭笑不得,“有你这么逼人的?” 廖鸿先停下步子,勾了勾唇角,说道:“你真以为她们会轻易放过你?这次见不着,必然还有下次,下下次。除非你打定主意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不然,你还真躲不过去。” 江云昭到底不了解那两位公主的作风,一听这话,顿时拧眉不语。 廖鸿先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江承晔看看时辰,快到午膳时分,便走上前来,想留二人一同用餐。 廖鸿先还要进宫当值,婉拒了。 他正欲离去,似是想到了什么,掏出一个四方的紫檀木小盒,朝着江承晔丢去。 江承晔下意识就将东西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廖鸿先含糊说道:“进宫的时候用得上。你且拿着吧。”说罢,唤上端王孙,一同走了。 待到他们离去,兄妹俩好奇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正想打开,谁知江承晔身边的红菱急急跑了过来,说道:“红茭刚刚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花瓶。里面的水洒了出来,把少爷搁在桌边写了字的那叠纸给弄湿了。少爷赶紧过去看看吧。” 江承晔一听这话,将盒子往江云昭手里一塞,匆匆地过去查看了。 东西是廖鸿先给江承晔的。如今他人已离去,江云昭就也没将盒子打开,就这样闭合着拿回了宁园。 江承晔住在宁园的东跨院,离正房不远。江云昭知道他得了空闲会过来取,就也没特意绕路给他送去,而是直接寻了母亲说话。 要到午膳时间了,母女俩便没吃点心,只饮了些茶吃了点果子。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江承晔方才回来。 江云昭问道:“怎么样?可有损坏的东西没有?” “红茭也太不小心了。虽说案几就在窗户旁边,可是擦拭的时候怎会碰倒窗台上的花瓶?平日看她也没那么马虎,今天不知怎地,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可惜了我那些字画,有几张过些天就要用了。这倒好,又得重新来过。” 江承晔郁闷地抱怨了几句,随手打开廖鸿先丢给他的盒子。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江云昭想凑过去看,还没挨近,江承晔已经默默地将盒子盖好,推到了她的面前。 秦氏在一旁笑问:“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旁人送你的东西,你还要转送给昭儿不成?” 江承晔闷闷地道:“你们瞧瞧就知道了。” 江云昭满心疑惑地将盒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她也不由得怔了下。 秦氏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拿起那物,搁在手中仔细看了半晌,赞道:“粉晶的珠串已是极其难得了,这般透亮的,我却未曾见过。” 将东西放回盒子,秦氏问江云昭道:“此物甚是名贵。他为何给了你?” 江云昭迟疑着说道:“也不见得就是给我的罢。” “还说不是?这明明是女子戴在腕间的晶链,他怎会送我?”江承晔朝向秦氏,说道:“明明是怕她不肯拿,这才借了我的手转交。如今倒好,收礼的人却是不肯认了。” 秦氏也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他为什么送你这个?” “送什么了?”江兴源边说着,边撩了帘子进屋,“刚走到门口就听你们说什么拿来送去。可是收到好物什了?” 秦氏指了下桌上的盒子,说道:“就是它了。你自己看吧。” 江兴源只望了一眼,眼神就变了。 他让秦氏戴上晶链,尔后对着秦氏腕间看了半晌,最后肃容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江承晔见他脸色不对,就将今日廖鸿先前来之事大致说了。 听说东西他是给了江承晔的,江兴源微微颔首。思量了片刻,又问:“当时他说了什么?” 江承晔还没想起来,江云昭已然答道:“他说下次去宫里的时候,这东西用得上。” “既然用得上,那定然不是给晔儿,而是给你的。如此说来,应当是你惹了些麻烦,而那些人或事,刚好与宫里有关吧?”江兴源问江云昭道。 江云昭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那麻烦与她无关。是廖鸿先带来的。 江兴源却很是笃定:“你必然惹到了麻烦,只是自己不知罢了。不然,他不必如此费心地弄来此物。” 江承晔忍不住问道:“爹爹为何这样说?” “你可知盒子里的是什么?这是皇后娘娘的晶链!前些日子娘娘一直戴着它。凡是那段时间见过娘娘的,都认得出来。”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兄妹俩,连秦氏也难掩震惊。 江兴源将晶链装回盒子,推到江云昭跟前,叹道:“皇后娘娘果然疼爱廖世子。听说这晶链八公主讨要过,娘娘都没有给她。如今却是被他要了来送你。” 秦氏一听这话,有些犹豫,“那昭儿到时戴了过去,会不会平白惹了旁人嫉恨?” 江兴源知道她说的是八公主,便道:“这些我们都能想到,廖世子怕是也能想到。他既然将东西拿了来,定然是觉得昭儿戴着它利大于弊。”又对江云昭道:“到时你进宫后记得给皇后娘娘请安,亲自谢恩。” 江云昭应了声,说道:“女儿省得。” 江承晔记起廖鸿先将盒子丢给他时的模样,啧啧说道:“那么贵重的东西,他竟就这么随手丢了过来。也不怕摔了。” 秦氏却是笑了,对江云昭道:“你先前说他不看重衣裳穿着。如今他却是记得你上次穿的海棠红与粉色,特意讨要了这粉色的晶链送你。” 江云昭口中应着,心中却不甚赞同。 虽说她很感谢他一片好心,可是她真不觉得他会留意到她穿了什么。 怕是当时皇后娘娘刚好戴着此物,所以他便选了这个罢。 接下来的几天,二三房的日子都着实不太好过。 江三老爷与那些追债之人‘谈论’了许久后,天黑之时,被人扒了外衫玉带扳指玉佩,只穿着一身中衣,哆哆嗦嗦地回来了。 也不知那些人用了什么法子,一向‘底气十足’的三老爷居然也怕了起来,第二天天不亮就开始忙活,想着法子拼命筹钱。 二房更是忙乱。 为了保住自家弟弟的饭碗,马氏可谓是用尽了心思。不只将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还变卖起了嫁妆。 因着急需银两,二三房变卖东西时出的价都颇低。 他们用过的东西就也罢了,大房的人也看不上。不过有些铺子庄子和田地,倒是着实不错。秦氏挑选一番,将合心意的派人暗暗买了下来。 正当静园和平园众人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江云昭入宫赴宴的日子就也来到了。   ☆、第35章 赴宴 廖鸿先果然‘信守承诺’。 当天一早,江云昭这边才刚起床呢,他就大喇喇往侯府的厅里一坐,静等江云昭了。 江云昭倒也不慌不忙,由着丫鬟们心急火燎地催着,她还是按部就班地一件件事依次做完,半点也不焦躁。 李妈妈不知该如何是好,去了秦氏那里请教郑妈妈。郑妈妈也不知该怎样待那位小爷才行,只得转而询问秦氏。 秦氏正看着帐,随口问道:“廖世子可曾催过?” “未曾。他只说了句让姑娘穿得漂亮些,记得戴上东西,旁的就一句话没再提了。” 秦氏沉吟片刻,最终说道:“那便由着她吧。年轻人相交,自有他们的一套主意。该如何对待,她比我们清楚。” 待到用完早膳,江云昭选了茜色裙衫,又配了掐花对襟外裳,这才算是收拾完毕,去与秦氏道别。 廖鸿先正和江承晔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抬眼一瞧,看到了江云昭。在她腕间溜了一圈,没见着东西,不待人走近,他便扬声问道:“你没戴着?” 江云昭未曾答他。直到进到屋内离得近了,方才撩起袖子,露出里面的粉色晶链,“谁说我没戴的?” “这和没戴有什么分别?”廖鸿先作势就要上前帮她往下拉,被江云昭侧身一避给躲了开来。 “这样就好。如果不必要的话,我还是不把它露出来了。”免得徒惹是非。 廖鸿先不由分说将东西拽到她手腕最细的地方,哼道:“怕什么?这是姨母送你的,就算显摆出来,谁敢说你个不是?有人敢废话的话,就来寻我。寻不到我,就去找元睿。左右不能让你受委屈了。” 江承晔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讷讷说道:“这……这不太合适吧……” 他指的是廖鸿先不该随便碰触女孩子的手腕。 廖鸿先却想岔了,以为他在说让江云昭找陆元睿不合适,便毫不在意地说道:“没甚么。我的妹子就是他的妹子。有什么事情,只管打了我的名号去寻他。他不会推脱的。” 琢磨了下,觉得不够妥当,他又叮嘱江云昭道:“有事你千万别憋在心里。万一我俩都没见找,你就去找其他几个。那日去我宅子里的那些家伙,随便哪一个都行,你只管寻了去。” 他看着那晶链有些歪,说着话的功夫,再伸手给江云昭正了正。 秦氏家教甚严,自江云昭两岁起,江承晔便未曾碰过江云昭的手腕处了。更何况是一个外男? 虽然廖鸿先知道江云昭不喜与男子接触,很是小心地只用两根手指调整晶链。但行动之间,指尖难免会碰到江云昭的肌肤。 江云昭去躲,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别乱动。本就歪了,你再动就更歪了。” 江云昭胸口一直堵着气,憋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廖鸿先松开了手,她缓过劲儿来,狠狠瞪他一眼,说道:“只要廖大少爷少惹点事,我便安然无恙了。如果不是你,我今日都不用跑这一趟。” 说罢,拼命甩了几下手,这便朝外行去。 廖鸿先满脸诧异,扭头去问江承晔:“小丫头好像又生我气了?为什么?” 江承晔欲言又止,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你不会明白的。” 陆元睿早就在宫里等着了。 廖鸿先他们一出现,陆元睿就迎了过来,笑道:“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昨儿小九还说,今日你肯定会来。元婷和元敏不信他,三个人还打了赌。” 听到六公主和八公主的名字,廖鸿先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咬着牙说道:“你也不问问你宝贝弟弟怎么逼小丫头的。我不来的话,他还不反了天去?” 陆元睿先前也隐约听说过,却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江云昭年岁不大,他再怎么想,也没猜到陆元博竟是这样草木皆兵。 “是我没管教好他们。”陆元睿喟叹着,又对江云昭道:“你好生留意着些。他们几个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说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廖鸿先说道:“你管好自个儿半岁的弟弟就成了。旁人的事情,有他们自己的生母操心就行,关你何事?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累心。” 陆元睿便笑了。 他扫一眼江云昭腕间的晶链,说道:“昨日的时候母后说想要见见昭儿。如今时间尚早,我们便一同过去吧。” 皇后宫里已经聚集了好几名少女。 她们见陆元睿和廖鸿先与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儿进来了,就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咦?那是谁家的少年郎?还挺俊秀的。” “五皇姐你看他做甚么。该看那女的才对。” “是了是了,准是她没错。啊!六皇姐,看到那串晶链了没?先前我问母后讨要,母后都没给我。” “嘘……这话能乱说的?” 待到行礼问安之声响起,少女们便噤了声。 皇后问过几句话后,陆元睿、廖鸿先便与江承晔先行离去。 在路上时,江云昭问过廖鸿先,见到皇后娘娘时有何需要注意之处。 廖鸿先想了半晌,最终只憋出来一句,说,皇后娘娘很是和蔼,不用太过拘束。 虽然他是这么说,可江云昭又怎会这样做? 待到少年们离去,她依足礼数端正行过礼,又开口谢过皇后娘娘赐物。 皇后温和地将她唤到身边,拉了她的手,仔细打量着。 江云昭颇有些羞赧,微微垂了头,盯着脚前的地面。 半晌后,皇后微微笑了,“鸿先说他寻到了个妹妹,我还当是与他一般玩闹的性子,没想到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她拍了拍江云昭的手,说道:“秦巡抚严以律己,秦家家风端肃。你母亲把你教得也很好。” 旁边一个圆脸杏眼的女孩儿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母后这是觉得我们吵了,借了江姑娘来敲打我们呢。” 她身边那身量苗条的少女嗔了她一眼,说道:“八妹妹怎么能这么说?江姑娘过来是客,我们总不能怠慢了她。” 陆元敏扬起脸对皇后说道:“母后,六姐姐又教训我。您可得给我做主。” 皇后温和地与她们说笑了会儿后,公主们便准备离开,江云昭也就一同离去。 出来之后,江云昭并不打算与她们同行。记得廖鸿先说楼家和楚家今日也会来人,她便打算去寻相熟之人。 这时,陆元婷朝陆元敏使了个眼色。 陆元敏微微颔首,走过来拦住江云昭,问道:“江姑娘来过宫里没有?” 江云昭说道:“未曾来过。这是第一次。” “这里好玩的地方很多,不如我们带你逛逛吧。”陆元敏说道:“总憋在屋里,多没意思啊。” 五公主陆元静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甚赞同地望向陆元敏。 陆元敏只做不知,单单看着江云昭,静等她的回答。 江云昭淡淡地笑了。 她十分诚恳地说道:“谢谢公主的好意。只是实在对不住。我方才坐马车后有些头晕,刚刚坚持了下已是极限,如今得歇息片刻。”   ☆、第36章 刁难 六公主陆元婷已满十三,身姿纤细五官细致,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 她婷婷袅袅走上前来,轻声说道:“我们并无恶意,江姑娘又何必如此提防?” 陆元敏比她小两岁,娇俏的脸上犹带着两分稚气。 她扬了扬下巴,接道:“就是。我们好心请你在宫里玩耍,你竟是不领情!” 江云昭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基本上被几位公主和她们的人给围了起来。若是不想个妥善的法子,怕是无法脱身。 她暗暗思量着,缓缓说道:“我不过是想歇息片刻,还请公主们不要误会。” “我不管。你不去,就是不领情。”陆元敏坚持道。 江云昭却也不松口。 一旁的五公主陆元静看不过去了,抿了抿唇,不悦道:“她还不如九弟大,你们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 “五皇姐,并非我们为难她,而是我们好意相帮,却被她恶意揣度,所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听了陆元婷的话,陆元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道:“她想歇歇,由着她就是。人是九弟请来的,她想做什么,我们总不能逼着不是?” 陆元婷正要接话,冷不防陆元敏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看她长得那狐媚模样。年纪小就这么勾人,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陆元静的脸色骤变。 陆元婷本想拉陆元敏一把,让她赶紧止了这个话题。再一犹豫,看了看陆元静,又瞬间改了主意。 陆元敏没人劝说,紧接着说道:“长得漂亮算什么本事?仗着自己好看就旁若无人。告诉你,宫里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有几个能出头的!” 陆元静的母亲品阶并不算高,且姿容艳丽,素来被人诟伯以色侍君’。陆元敏这话一出口,正中了陆元静的死穴。 她恨恨地瞪了陆元敏几眼,当即拂袖离去,再不多管。 江云昭望着面前的两个天之骄女,浅浅笑了,说道:“八公主当真是过奖了。我的相貌,怎比得上八公主?而且你看看我……” 她往前站了站,指着自己比陆元敏矮了半个头的身高,苦笑道:“我这样的身姿,怎能担得起‘漂亮’二字?”她顿了顿,看向陆元婷和陆元敏,“怕是只有公主们这般的容貌身段,才能衬得上这个词罢。” 女孩子家,大都喜欢被人称赞。陆元婷就也罢了,陆元敏听了后,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但她还是记得陆元博说过的话,只笑了一下,就又绷紧了脸。 陆元婷看她要开口,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忙伸手去拉她,却终究晚了一步。 陆元敏狐疑着问道:“听说前几日廖哥哥宴请的时候,独独请了你一个女孩子。这是为何?” 江云昭没想到她会单刀直入地问起来。 她暗暗松了口气,作出疑惑的模样,问道:“是谁这样说的?明明是廖世子请了我哥哥,我哥哥将我一同带了过去。” 陆元婷轻轻嗤了一声,说道:“以他那个脾气,若是他不愿的话,能在门口就将你赶走。怎会还让你进了门去。” “就是就是。你少糊弄我。”陆元敏怒视江云昭,“他还待你那样好,还帮你问娘娘讨了东西。” 江云昭轻声道:“我怎么敢欺瞒公主呢。前些日子家中出了些事,那几天才刚刚有所好转。哥哥也是存了带我散心的念头,拉着我一同去了。廖世子帮过我们,知晓我家的境况,自然不会狠下心来做那种事。至于讨要东西……不过是世子和娘娘心善,怜我家中多灾多厄,故而赐物庇护。” 陆元婷和陆元敏自从听了陆元博的话后,就暗中打探过江云昭的情况。宁阳侯和宁阳侯夫人‘病重’一事,因有太医院的人过去诊断,她们倒也有所耳闻。 想到那晚上廖鸿先过去帮了忙,亲眼看到过小姑娘的爹娘病危差点没了命的情形,陆元敏就也心软了,扬手说道:“罢了罢了。饶你这一回。真是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爹娘病重了还不好好在家待着伺候,到处乱跑什么?” 江云昭说道:“九殿下邀请了,不敢不来。” 陆元敏张了张口,彻底没话了。 陆元婷淡淡地笑了。 她打量着江云昭,轻轻说道:“江姑娘好利的一张嘴。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江云昭神色微变,行礼说道:“六公主可是误会我了。父母大病初愈,我万万不敢提那个字的。” 陆元敏见她神色凝肃,知道她说的是陆元婷口中的‘死’字,就推了推陆元婷,对江云昭道:“六姐姐她说话向来带着刺。我们都习惯了。你也别放心上。”不由分说将陆元婷给拉走了。 陆元婷回头望了江云昭一眼,嘴角的讥诮笑意一闪而过。 可惜江云昭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已经侧过身子,没有看到。 她望着不远处正走过来的嬷嬷,笑道:“刚刚与公主们说着话,竟是没看到您。” 庄嬷嬷是跟在皇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身份与寻常宫人不同。便是宫里的小主子们,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江云昭称呼她时,就也如对待长辈那般用了敬称。 庄嬷嬷和蔼地笑了笑,唤来一个小宫女,吩咐道:“你陪江姑娘散散心吧。”又对江云昭道:“宫里的景色不错。左右时间还早,姑娘不妨多走走,多看看。闹心的事情,就也尽数忘了。” 江云昭这才恍然意识到,庄嬷嬷怕是早就过来了,方才几人的对话或许已经被她尽数听到。 她笑着谢过了庄嬷嬷,这便问了小宫女那几处景色最美,边说着边朝外行去。 待到人走后,庄嬷嬷方才回到殿中。 皇后问道:“怎么样?看元敏和元婷的样子,那孩子怕是要受难为了。” “是受了一些难为。不过江姑娘行事大方得体,倒是无甚风浪地过去了。” “哦?此话怎讲。” 庄嬷嬷将方才几个人的对话行事一一说了,又道:“江姑娘不仅将自己脱了出去,还特意帮娘娘和表少爷寻了托词,并未将事情都推到表少爷身上。” 庄嬷嬷是皇后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皇后小时直到现在,她足足伺候了三十几年。提到廖鸿先时,素来把他当做皇后的外甥来称呼。 “……奴婢觉得,江家的姑娘,是个心善知恩的。” 皇后听了庄嬷嬷的话后,沉吟片刻,喟叹道:“这孩子不错。也不枉费鸿先一番苦心。” 庄嬷嬷怕江云昭拘谨,选了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伺候她闲逛散心。 那小宫女入宫不到一年的光景,还未被这深宫彻底磨平性子。见江云昭性子和善,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每到一处都详细讲与江云昭听,很是活泼。 陆元博乃是吴妃所生。吴妃为了给儿子庆祝生辰,特意求来皇上和皇后的恩典,准备了宴席,还邀请了一些身份高贵的少爷姑娘进宫赴宴。 江云昭原本打算去寻相熟人家的女儿说话。后来见这小宫女说话有趣,索性弃了那与众人扎堆的念头,边走边与这小宫女说着话,听些趣事来消磨时间。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荷花池旁。 因着已到六月,荷花开得正好。小宫女便笑道:“前些日子还都打着苞,一段时间没过来,如今倒是开起来了。姑娘好眼福,竟是刚巧碰到了。” 荷花池边栽了垂柳,又有好几座假山坐落在侧。微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这儿便现出一种别样的清幽与静寂。 小宫女见江云昭显露出几分喜欢来,就笑道:“时间还早着,姑娘不妨在这里歇息片刻。待到宴席时辰差不多到了,奴婢再带您过去。” 比起与众人寒暄说话,江云昭更喜欢在这个地方独处。 她也不多纠结,当即笑着道了声“好”。 赏了会儿花后,小宫女便寻了假山旁的一块矮石,细细地用帕子擦干净了,请江云昭坐了过去。 江云昭端坐好,正望着池中锦鲤嬉戏。小宫女忽地说道:“咦?她怎么过来了?这可是巧了。姑娘,有位别宫的姐姐也来这里了,方才还朝奴婢招手来着。姑娘独自待个片刻可好?奴婢过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江云昭四顾望了望,果然看到远处有个宫女在朝这边挥手,就有些迟疑,“我对宫里不太熟悉。万一需要离开的时候寻不到路,那可怎么是好?” “姑娘放心。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耽误不了多少时候的。” 她说得恳切,江云昭只得同意了,又叮嘱道:“那你记得赶紧回来。” 小宫女一再做了保证,拎着裙摆小跑着过去了。 江云昭看她们聚到一处拉着手说话,就重新坐回矮石上观锦鲤。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够踏实,便时不时地抬头朝小宫女那边看几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她又一次抬头看时,惊讶地发现,小宫女和另外一人已经不见了。 江云昭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朝那边再看了几眼。 没错。她们是不见了。 她眉端紧拧,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寻她们,却听到不远处响起了鞋子踏断枯枝的声音。 来不及过多思考。江云昭下意识地转过身子,藏到了最近的假山后面。微微探出头去,朝外面悄悄看了几眼。 一名身材魁梧身穿侍卫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行来。他四处张望着,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之中。江云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脊背上顿时惊出一层冷汗。   ☆、第37章 时机 那侍卫在周遭来回走动,不住寻觅着。不多时,就来到了江云昭所藏假山旁。 江云昭努力把身体往假山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中缩了缩,静声屏气,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所幸假山离墙极近,她身量小能够钻到二者之间。那人朝这边大致看了眼,许是觉得这里藏不住人,只稍稍站立了下便转去了旁边。 当时两个人离得那么近,江云昭甚至都能听到他口中喃喃说着的话。 “咦?不是说就在这附近吗?找不到的话,可就不好跟公主交差了。” 江云昭听他在这附近走来走去,先是小声嘀咕,而后咒骂了几句。待他跑到另一侧时,她明白,自己离开的机会到了。 她快速回忆了下四周的境况。 此处地方很是宽阔,这边墙壁距离另外一侧足有几十丈远。中间的道路上,有荷塘有垂柳有假山。供人行走的青石板路铺成弯曲的窄窄一条,其余地方皆种上了花草树木。环境清幽,却也比较容易藏匿行踪。 若她没记错的话,顺着墙往左手边行,需得走上一盏茶时间才会遇到一个转角。而往右行的话…… 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道月门。通向哪里,她不知晓。不过,若是能在不惊动此人的情况下绕到那里去,终究是会安全许多。 而且,从这里到月门处,大半路程有假山遮掩,也更为安全。 打定主意后,江云昭深吸口气,紧了紧双拳。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汗湿。 她仔细聆听,确认那人没有走到这边,忙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往月门处行去。 方才的时候,她是听到了对方脚踏枯枝的声音方才惊觉。待到此时,她便特意留意了脚下,避开有枯草枯枝的地方,专挑鲜草厚实不易发出声音的地方落足,一步一步慢慢右挪。 行至假山的末端,离着月门还有两丈多的距离。她不敢大意,躲在假山旁等了许久。直到听清那人确实走到了荷花池边,离这处颇远,她这才咬紧牙关,闪到假山外,用尽最大的气力使出最快的速度,跑到月门的另一侧。 进到那里后,她犹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 回头看了眼,没有望到那人,也没有听到他追来的脚步声,江云昭这才放心了些,却依然不敢放松。看清此处还有另一个院门,她努力放轻脚步,快速跑了过去。 出了院门后,便是一条小路。穿了过去,又绕过一处殿阁,便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江云昭拼命跑着,直到此时方才停下。回头看看,没有那人的身影。她终于放松下来,掩住胸口,气喘吁吁地靠到了旁边墙壁上。 环顾四周,她这才发现此处很是荒凉。 先前的荷花池已是比较僻静,却还能花草茂密绿树成荫。但是眼前这个地方,却明显疏于照料,灰尘遍布杂草丛生。 应当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江云昭静了下心,正准备摸索着走出去、寻个人问问路,谁知却听到有人声出现。 她先是一惊,以为是那侍卫追了过来。继而疑惑,因为她分明听到了女子的说话声。 因着方才的经历,她未敢走到院中央,而是贴着屋宇后面的墙壁,一步一步循声挪了过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连翘在哪里?她去了哪里?” 隔着一堵墙,江云昭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她觉得这个少女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一时间又着实记不起来。她正准备继续前行,却听到了另一个她很是熟悉的声音。 “连翘?她帮我把你引过来后,自然是有多远就跑多远,哪还敢留下?楚姑娘有这闲心担心一个丫鬟,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你怕是还没经历过那等销.魂的滋味吧?前些日子我收了个通房,如今她日日夜夜都想求我弄她。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如与我来上这么一回,就也知道我的厉害了。” 江云昭动作滞了下,不可置信地转首朝着墙壁看去。 是廖泽昌! 今日他竟然也来了? 是了,吴妃与董家关系颇好。她儿子办生辰宴,又怎会不请董氏的儿子? 另一个是……楚姑娘? “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平日我不睬你,你便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来骗我过来。若你敢动我一分一毫,楚家绝对饶不了你!” “就凭你们?”廖泽昌毫不遮掩地大笑了两声,“呵,你当楚家能治得了我?想得美!我是王爷的儿子,你不过是公府的姑娘,谁强谁弱,一目了然。真出了事,楚家必然得哭着求我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前我哄着你你不理我,如今倒要你看看,惹了我是什么后果!” 江云昭这才想到,那个少女居然是楚国公府的嫡女楚月华。 前一世她最后一年多都未再见到过楚月华,这一世二人还未曾见面,故而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弟弟们百日宴、她第一次见到廖泽昌时,楼卿言为了引开廖泽昌,特意提起楚姑娘。 难道说的就是楚月华? 廖泽昌竟然一直对楚月华有觊觎之心! 听到墙那侧传来少女挣扎的声音,江云昭虽未经过人事,却隐隐有些明白廖泽昌想做什么。 她大惊,想要过去帮忙,走了两步后才惊觉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八岁的女童。 楚月华身处险境,如今只有她能帮忙。若是失败了,楚月华的境况…… 她不敢想。 必须想个妥善点的法子才行! 江云昭急得团团转,在院子里四处张望,最终在角落处发现了个不知谁扔下的扁担。 她跑过去试图把扁担拿起来,却因个子不高气力不足而只能扛起来一边,另一侧只能拖在地上。 隔壁的呼救声变得闷闷的,想来是被人堵了嘴。 江云昭再不敢迟疑,半扛半拖着那扁担就朝墙侧的月门处行去。 刚刚绕过去,就见楚月华躺在地上泪流满面,廖泽昌压在她身上,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正撕扯她的腰带。 江云昭大骇。 她见廖泽昌没有分神注意到这边,就轻轻将扁担搁到了地上,而后卯足力气,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肖想已久的人已是唾手可得,廖泽昌心花怒放,身下发胀手中动作不停,只想着等下就可以品尝到至美的美味了。 眼看着腰上系带已经解开,再一步,他就能看到对方柔美的小腹。 廖泽昌激动地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轻轻拉起带子,正要往外拨开,谁知身子左侧突然传来一股冲力,将猝不及防的他给撞得歪到了地上。 江云昭这一下使了全力,不止将廖泽昌给撞倒了,她自己也滚到了地上,顿时觉得肩膀生疼脑袋发晕。 廖泽昌不过是刚被撞倒的时候愣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他便发现是被那个八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坏了好事,当即大怒,扬起一脚就朝江云昭踢来。 可是江云昭早有防备。 她强忍着难受,扬起手,拿着手里的东西就朝他的小腿上扎了下去。 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廖泽昌嚎叫一声,捂住了腿。 江云昭急急退了两步,手中拿着一个带血的钩子,赫然便是先前扁担上挂着的。 “你个小贱.人!竟然敢伤我!不要命了这是!”廖泽昌扶着伤腿站起身来,神色凶狠残暴,望着江云昭的目光都带着血腥的杀意。 江云昭看楚月华已经站起来了,便匆匆朝放扁担的地方指了一下,向着另一个方向拔腿就跑。 廖泽昌虽然被伤了腿,可江云昭年岁小力气不够大,只是让他破了皮肉没伤及筋骨。他忍着痛意去追,没多久就也追了上去。 他伸出手,死死地扣住江云昭的臂膀,狞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竟敢坏我的好事!怎么着,嫉妒她能和我一起快活,所以就想来插一脚?哈,才那么点儿大,就也想尝尝那滋味了!” 污言秽语入耳,江云昭气得胸口发疼。想要拿钩子去伤他,奈何他力气太大她挣扎不过,反倒被他一个扣腕将钩子抢了去。 “呵,你就用这东西伤的我?如今给你瞧瞧,我怎么用它来划花你那漂亮的小脸蛋!” 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 江云昭扭动身子挣脱不开,正想着怎么办才好。突然身后一声闷哼,钩子离了脸颊,就连臂膀上的桎梏,也松了开来。 江云昭回身看去,就见楚月华正高举着扁担,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 抬脚踢了踢瘫软在地的那人,江云昭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他晕过去了。” “只是晕了过去?”楚月华拢着衣襟,脸上泪痕犹在,神色冷漠地说道:“真是太可惜了。怎么没死了呢。”   ☆、第38章 相助 江云昭匆匆前行。 有宫人从旁边经过,看到江云昭后,停住步子躬身行礼。 江云昭自那小宫女不见之时起,便再未看到其他宫人。如今遇着一个,忙上前询问宴请之地所在方向。得了答案后,又朝着那里急急行去。 到达地点,还没进院子,她就碰上了今日的小寿星陆元博。 她心中有事,顾不得和陆元博多说,好生地行了个礼又说了些祝福的话语,便欲进到里面去寻人。 谁知陆元博跳将过来拦住了她。 他狐疑地打量了她片刻,忽地笑了,“我说你怎么瞧着不对劲呢。怎么今儿没扎那两个团子,改成单个的发辫了?虽说这样也挺漂亮,不过,还是不如先前那样顺眼……” 江云昭有要事在身,不耐与他多讲。强笑着应付了两句后,不等他再拦,忙快步进到院内。 廖鸿先和陆元睿闲得发闷,正摆了棋盘对弈。 陆元睿突然抬手撞了撞廖鸿先手臂,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小丫头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寻你?” 廖鸿先顺着看过去后,恰好瞧见四处张望的江云昭。他伸指拿棋子敲了敲棋盘,说道:“怎么可能。或许是在找相熟之人吧。她没事的时候,是断然想不到来寻我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江云昭侧首望见了他,随即双眸一亮,快步朝这边行来。 陆元睿便笑了,“还说不是来找你的?” 廖鸿先却是将江云昭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下后,双眉紧拧,喃喃道:“难不成她真是遇到事儿了……” 不待陆元睿反应过来,他已经丢下棋子三两步跑了过去,问江云昭:“你这是怎么了?衣裳也皱了,头发也重新梳过了。若不是人在宫里,还当你是遇到了劫匪。” 江云昭看到他后,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 她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回头望一眼热闹的人群,低声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廖鸿先想也不想就答了个“好”字。 这时陆元睿也行了过来。见二人正欲走向一旁的僻静处,他就没跟去,而是立在此处不住地看着四周,防着有人过去打扰。 他本以为江云昭是去皇后宫里时遇到了六公主和八公主,受了气,想要找廖鸿先说说。谁知没过多久,他便发现廖鸿先少有地神色凝重起来,而且还向他示意,让他也过去。 陆元睿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只是他再怎么估算,也没料到今日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什么?他居然敢……” 陆元睿恼极,话语脱口而出后,到了一半骤然停住。 他问询地转向廖鸿先,顿了顿,又去问江云昭:“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吗?” 此事事关楚月华的声誉,需得严格保密,不得有一点闪失。不然传了出去,对楚月华极其不利。 今日楚家只来了楚月华一个主子,三人丝毫也不敢大意,快速商议过后,做了决定。 ——廖鸿先陪着江云昭去守住出事之地,防着廖泽昌醒来,也防着有人过去见到楚月华。陆元睿则去皇后宫里,将此事告知皇后。由皇后派心腹之人,将楚月华悄悄接到她宫里,稍作收拾,再以楚月华突然身子不适为由,送出宫去。 “烦请太子殿下寻一件带兜帽的大斗篷。越大越好。”江云昭想过之后,如此说道。 斗篷,能遮住凌乱的衣衫;兜帽,能够掩住面容。 陆元睿一听她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晓得这两点的重要性,颔首应了下来,又问廖鸿先:“你那弟弟,怎么办?” “你说那个混账?”廖鸿先咬着牙说道:“他的事情与我何干?他在这儿做出了这等丑事,你们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半点情面也不需要留下!” 陆元睿发现他已然气极,不由深深地叹息了声,拍了拍他的肩。 时间紧急。三人片刻也不敢耽搁,分别离去。 江云昭担忧楚月华的处境,到了人少的地方,便又似先前那般跑了起来。刚行了没几步,她突然想起一事,就将荷花池边遇到那侍卫的事情与身边的廖鸿先讲了。 廖鸿先听到那人口中说起‘公主’二字就皱了眉。让她详细形容了下那人的身材样貌,他颔首说道:“这事我日后必会查明。” 他既已做了保证,便会尽力去做。 江云昭道了声谢,二人就又继续前行。 半是凭借记忆,半是靠着廖鸿先猜测,两人终于来到了先前的院子。 江云昭将廖泽昌的位置与廖鸿先说了。待到廖鸿先去找廖泽昌,她便转了个弯儿,去到最角落的那间屋,寻找楚月华。 乍一进屋,扫视周围,并未发现楚月华的身影。 她忙低声轻唤。 不多时,楚月华从一个柜子旁转了出来。见到江云昭,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带着歉然的笑意。 “先前听到周围有人声,我就躲了起来,生怕不是你。实在对不住了。” 江云昭叹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谨慎是好事,怎地还要道歉了?” 楚月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紧了紧拢着的衣衫,楚月华伸手将窗子轻轻打开一条缝,望了下外面,讶然道:“廖世子?你怎地将他请来了?” 江云昭生怕她介意廖鸿先是廖泽昌的堂兄,忙道:“姐姐放心,他既是答应了帮忙,就必然不会说出去。” 楚月华听了她的话,知晓她是误解了,便道:“我家兄长与廖世子相熟,我怎会信不过他的品行?只是没料到你能请到他罢了。”语毕,她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听哥哥说,廖世子请了个小丫头去他家。哥哥没说是谁,我也没问。难不成就是你?” 江云昭见她因着这事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想着先前遭受的那一切,就索性引了她往这件事上想,便道:“是我没错。不过那天可真是把我惊到了。他们当中竟然有人一顿能吃五个馒头……” 江云昭并不是会哄人的性子。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楚月华开心些,就又捡了几件那日自己做的糗事说了起来。待到说起旁人敬酒、她喝茶竟是喝胀了时,楚月华忍不住轻声笑了。 屋外的廖鸿先亦是莞尔。 他练过功夫,耳力极好。江云昭与楚月华离得并不太远,她们这般低低说着话,他能听到个七八分。 先前怕廖泽昌会醒,江云昭特意解下了一边的发带,将廖泽昌的手反绑了起来,还寻了一块破布,塞到了他的口中。 那块破布,廖鸿先没有搭理,直接将它留在了廖泽昌嘴里。 他从怀中掏出绳索,把江云昭的发带从廖泽昌的腕间解了下来,转而捆上绳索。 一切准备妥当,廖鸿先倚靠着墙边坐了下来,侧耳细听屋内动静。 江云昭说完几件那日之事后,为了继续吸引楚月华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闹过的笑话。 廖鸿先忍不住摇头轻笑,顺手就把手里的发带塞进了怀中。 待到江云昭已然词穷,他估算了下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就行到外面,循着去往皇后宫殿的那条路,去迎陆元睿他们。 与陆元睿同来的,是庄嬷嬷。 她怀中抱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身边跟着两个抬着轿子的嬷嬷。二人都是低眉顺目的模样,正是皇后平日里极为信任之人。 廖鸿先听到有脚步声尾随,挑眉去看陆元睿。陆元睿解释道:“侍卫们在后面十几丈远处等着。” 廖鸿先明了他的意思,轻轻颔首,再不言语。 庄嬷嬷与江云昭进往那间屋子的时候,廖鸿先和陆元睿二人都背过了身子,不去看那边。待到江云昭扶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的楚月华上了轿后,二人这才回过身来。 回皇后寝殿的时候,便是廖鸿先随行了。 一来,他看江云昭的衣裳有些皱了,还沾染了些许污渍,就准备送她过去换身衣裳。二来,若是路上碰到其他状况,有他在也方便应对。 待到他们走后,陆元睿方才让那些侍卫走上前来,将有些开始苏醒的廖泽昌带走。 离宫之前,楚月华握着江云昭的手,低低地道:“今日之事,一个‘谢’字已然太轻。你的好,我记在了心里。”她紧了紧二人交握的手,“往后记得常来家里玩。” 江云昭也用力回握了下,“一定会常去的。只要姐姐不嫌我烦。” 楚月华便笑了。 江云昭他们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午宴已经过去大半。 陆元博颇有些不高兴,问道:“你这是怎地了?离开那么久,竟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太子哥哥呢?他又去了哪里?” 江云昭就将先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楚姐姐身子不适,先前难受得紧,我去皇后娘娘那里陪了她一会儿。刚刚她实在支撑不住离开,太子殿下送她去了。” 陆元博与楚月华也很是相熟。听闻楚姐姐病了,他虽疑惑为什么是陆元睿送她回去,却也没了反驳之言。细细打听了下楚月华的身体状况,他稍稍感叹了下,便欢天喜地地去寻好友。 江云昭身心俱疲,在宴席上已经有些撑不住。 江承晔发现了,待到宴席一结束,就急急带了她回去。 一上马车,江云昭便睡倒了。待她再次睁眼,车子已经驶进了府中,停了下来。 红缨听说了她回来的消息,已经等在了垂花门处。江云昭坐的轿子一出现,她就急忙迎了过去。 撩起帘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江云昭很是疑惑,说道:“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这句话如同赦令。红缨闻言,忙不迭地说道:“姑娘,马家的舅爷来了!”   ☆、第39章 见与不见 “他来做什么?”江云昭问道。 她对马氏的这位哥哥着实没有好印象。 前世父母病重卧床之后,便是二三房掌家。彼时马长程时常来侯府,她遇到过几次。让她印象最深的是马长程看人时的眼神,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衡量对方能值几钱几两一般,让人十分不舒服。 红缨轻声答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他口气,好似是来为二夫人出头的。” 江云昭微微颔首,问道:“爹爹和娘亲呢?” “老爷和夫人还在宁园,说是尚在病中不能见客。” “那就无需管他。”江云昭说道:“他愿在厅里待着,那便由着他罢。”其他人想招待那是其他人的事情。她可不乐意奉陪。 “可是三姑娘正在宁园外面候着呢……”红缨苦着脸说道。 江云珊? 江云昭刚一皱了眉,一旁的江承晔掀了轿帘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地不走了?” 红缨将事情大致说与他听,又说到江云珊在宁园外一事。 “她怎么又来了?有完没完?”江承晔有些不耐烦,说道:“由着她吧。等下若是昭儿不方便赶她走,我自会出头。无需理会。” 江云昭笑道:“那就劳烦哥哥了。” 行至宁园院外,远远便见到了守在栅栏外的江云珊。 江承晔果然履行承诺。下轿之后,他便不动声色地杵在江云昭身前,一步步提防地向前行着。待到近些了,便扬声问江云珊:“你怎会在这儿?听说你舅舅过来了。你不赶紧去拜见长辈,来我们这里作甚?” 江云珊看到他们警惕的模样后,眉眼顿时凌厉起来。 她气势汹汹地往前迈了一步,刚要发作,忽然身后一个年长的嬷嬷轻咳一声,说道:“姑娘,大家的女儿不该是这般模样。” 江云珊握了握被指甲掐得有些发疼的掌心,努力压抑着怒气,款款走了两步,憋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说道:“我家舅舅来了,想见伯父伯母一面。还请二哥哥和七妹妹通融通融,转告两位长辈。” 江承晔只觉得她这般模样说不出的怪异,当即蹙了眉,“父母尚在病中,无法见客。我们还有事在身,恕不相帮。”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怎就不行了?”江云珊刚吼了一嗓子,身后嬷嬷又是一声轻咳。江云珊深吸了两口气,声音尚算平静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做不可?” 江承晔毫不迟疑地道:“读书。” 江云昭想起方才下车后听到的那件事,便道:“我屋里来了个新丫鬟,我得赶紧回去瞧瞧人怎么样。” 这两人显然是在推脱了。而且,用的借口都极其敷衍。 江云珊大怒,再也顾不得其他,紧走两步去到江云昭面前怒目而视,却被江承晔一个侧身给挡住。 那位嬷嬷厉声唤道:“三姑娘!” 江云珊恼恨地回过头去,指了江云昭道:“明明是她欺人太甚!” 江云昭在一旁对嬷嬷微微一笑,问道:“请问您可是马家为姐姐请来的教引嬷嬷?”见那位嬷嬷行了礼应了声,她便好生说道:“三姐姐性子偶尔有些急躁,还要烦请嬷嬷多费心了。” 那位嬷嬷刚点了下头还没出声,旁边的江云珊已经按捺不住,即刻驳道:“你谁啊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三姑娘的规矩是得好好学学了!”嬷嬷的语声中饱含冷意,“先前三姑娘说七姑娘种种不好,但如今在我看来,旁的不说,单就这礼仪规矩,三姑娘便远不及七姑娘。” 江云昭挑眉看了她一眼,浅浅地笑了。 眼前这位嬷嬷可真是个妙人。虽说是马家为江云珊请来的,可此人居然一句话也不帮江云珊开脱,反而处处维护着她。 倒是怪了。 江云珊到底没能进到宁园中去。不说那位时刻盯着她礼仪规矩的嬷嬷,单就宁园门口的那些个婆子,她就斗不过。 回到宁园后,江云昭先是回屋换了身自己的衣裳,这才见过秦氏报了平安。来回两趟没看到方才提到的人,她便问红螺,紫雪妹妹去了哪里。 “李妈妈正教她规矩呢。她手脚挺麻利,就是在乡下呆惯了,许多习惯不够大方。李妈妈看不过去,从站立坐卧开始教她,这都有一个多时辰了。姑娘要见她?奴婢去叫她过来。” “不用。”江云昭叫住红螺。 说要见紫雪妹妹,不过是方才随口应付江云珊的一个托词。往后那小丫鬟至少要在宁园待个好几年,哪就差这一时半刻的了? “李妈妈既然在教她,就不要去打扰了。我也有些乏了,先睡会儿再说。” 江云昭这一觉睡到了天擦黑。 蔻丹红螺伺候着她起身后,刚去到外间,她就看到门口站了个小丫鬟,正低垂着头,束手束脚地立在那里。 听到声音,小丫鬟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对上江云昭含笑的双眸后,恍然记起李妈妈的训诫,忙又低下了头,局促地望着脚前的地面。 江云昭莞尔,问起她的姓名年岁,再问起她家中一些情况。待到她没那么紧张了,方才说道:“二房的丫鬟名字里都带个‘紫’字,所以你姐姐叫做紫雪。可我房里的都是带‘红’字的,往后你便叫做红霜吧。” 红霜赶紧依照李妈妈教的,规规矩矩行了礼,说道:“谢谢姑娘。” 虽然带了些许颤抖,但她声音洪亮,倒不似寻常女孩那般娇气。 江云昭心下颇为满意,唤来红缨,说道:“她还小,许多规矩都得手把手慢慢教。就由你来吧。” 由谁来带红霜,江云昭也仔细思量过。虽然蔻丹红螺更为妥帖,可是红缨性子不够沉稳,若是遇上点事情,怕是压不住阵脚。倒不如由她来带红霜,在这个过程里也可以磨磨她的性子。 在以前,红缨是江云昭身边年龄最小的,镇日里只有叫旁人‘姐姐’的份儿。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才来了个比她更小些的。听着红霜小心翼翼的那声‘红缨姐’,红缨心里大为受用,立刻开心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晚膳之时,江云昭方才听说在她睡着的时候,马家的舅爷大闹了一场。 起因很简单。 宁阳侯夫妇不见他。二房的两位主子,他也没见着——那两人还在闭门思过中,虽说是老夫人下的命令,可没有侯爷和侯夫人发话,谁也不敢让他们随意与人相见。 老夫人与这位舅爷寒暄一番后,到底没有长辈陪着小辈的道理,只得将正在读书的江四老爷唤了过来。 马家大爷马长程虽然少时读了些书,但到底不是那块料,没多久就弃文从商。初时生意还不错,小小地赚了几笔。一两年后,境况忽地变了,做什么赔什么。如此过了七八年,马家老夫人生怕他连本钱都给赔没,就让他歇了那个念头,只管守着家中的祖产过活。 这些年来,他愈发惫懒。别说作出锦绣文章了,就连儿时读的那些个书,也已尽数忘光。 而江家四老爷江兴志是个喜好读书的,镇日里不是在看文章就是在写字,开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 这样的两个人混在一处,岂不是两看两相厌? 没多久,马长程就彻底厌烦,踱来踱去不愿再多瞧江兴志一眼。 听闻江云昭和江承晔从宫中回来,他本想借着两个小辈的口说些话来与侯爷和夫人听。哪晓得两个小的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连见也不肯见! 他当即怒了,对着江兴志大发雷霆。 这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 江林氏随即让江兴志也回了清院,彻底把马长程晾在了那里,理也不理。 马长程跳脚嚷嚷道:“什么破烂宁阳侯府!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亲家来了不说好好招待,竟然还敢给我脸色看!” 江林氏恼他欺辱江兴志,便冷声说道:“以礼相待的便是亲家。若是你们私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别怪我们不认你们这个亲戚。当真摊开来说,还不知是谁面上无光!” 马长程眼珠子转转,想到前些日子他帮自家妹妹弄的那些东西,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了。 江林氏吩咐陈妈妈安排马舅爷在外院住下,旁的话一句不多说,拂袖离去。 虽然在马长程面前撂下狠话,但江林氏到底要顾及侯府的脸面,遣了碧茵来问秦氏,此事该如何处置。 恰好守着静园的婆子们听马氏在院子里叫嚷了一下午后,也有些撑不住,让领头的那个前来请示,“二夫人听说舅爷来了却不能一见,像是有些魔怔了,看谁骂谁,摸着什么砸什么。奴婢们劝了许久也不肯听。” 碧茵也说道:“既然舅爷已经来了,夫人和侯爷不见他也就罢了,倒不如让兄妹二人聚上一聚。奴婢方才在旁边伺候着,听舅爷发怒时的那意思,想要给二夫人出头是其次,还有要事寻二夫人相商才是真。” 秦氏淡淡说道:“他想见就让他见?没这样的道理。再晾他们一个晚上,旁的明日再说。”   ☆、第40章 丢失的东西 待碧茵走后,秦氏又对守着静园的婆子说道:“你们也累了,换另一批人过去吧。” “可二夫人那副模样着实吓人。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怕……” 如今没了外人在场,郑妈妈在旁冷笑一声,说道:“怕什么?她若真疯了傻了,就不会专挑这个时候瞎嚷嚷了。她若想骂,由着她去,无需劝。她若想砸,由着她砸,无需挡。左右坏掉的不是我们的东西,喊破的不是我们的喉咙,你们又何须介怀?等下回去看看,到了晚膳的时候,她也就消停着回去吃饭了。” 得了准话后,婆子不再迟疑,退下后便去安排了。 郑妈妈心中气愤犹在,对秦氏说道:“马家人还真当侯府是心善好欺侮的?先前若不是这位‘好’舅爷从中搭路子,就凭静园那几个人,哪能折腾到那些东西来!所谓上行下效。正是因为这位不是个正道上的,他那儿子才会愈发出格,弄得马家破败至此!” 秦氏叹了口气,说道:“若能提前知晓马家人会是如今这般行径,当年公婆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与这家人结亲的。” “谁说不是呢?所谓世事难料,大抵如此了。” 江云昭听说了静园闹出的动静和马长程那边的作为后,总觉得哪些地方有些不对劲。晚膳过后正坐在屋中细细思量着,就听红霜轻声禀道:“姑娘,少爷过来了。” “哥哥?”江云昭看看已然暗下来的天,喃喃道:“这倒是奇了。” 她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去迎,谁知江承晔已经大跨着步子走了进来,急急问道:“昭儿,你有没有见到正轩送我的那本字帖?” 江承晔与秦正轩同龄,只比后者小了两个月。两人相称时多是直呼其名。 秦正轩送给江承晔的那本字帖,江云昭看过一眼,有些印象。是秦正轩上次来时带过来的,乃是前朝某位名家所书。听说江承晔很是喜爱,这些天搁在案几上,日日临摹。 如今江承晔这般说,江云昭颇有些意外,问道:“红菱红茭她们都没看见?” “问过了,没有。刚才从宫里回来时,我还特意看了一眼,搁在案上好好的。怎地说没了就没了。” 江云昭安慰了他几句后,江承晔就也离去。 透过窗户看着哥哥的背影,江云昭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忙撩开帘子跑了出去,紧追几步赶上江承晔,问道:“哥哥可曾在那字帖中夹杂了自己临摹的东西,比如诗词?” “没有。我很爱惜那字帖,又怎会在其中夹杂杂物?” 江云昭沉吟了下,又问:“那哥哥最近有没有丢失过新近临摹的诗词?” 江承晔察觉她问的问题不太对劲,疑道:“昭儿为什么这么问?” 江云昭只是想到了前尘之事,如今不太肯定无法细言,便道:“我只是觉得好好一本字帖就这么无缘无故丢失了,很不合理,就想着有没有其他不见了的。” 江承晔就也不再起疑,说道:“我前些日子写文章时,累了的话会随手临摹一些诗词。至于丢失……应当不可能吧。前几天红茭打翻了花瓶,我那些文章字画都被水给浸湿了。谁会没事拿了那些破烂东西去?” 江云昭又与他随口聊了几句,这便回了屋子。 她将事情前后想了一想,总有些担忧。 前世父母离世前的一段日子里,曾有女子拿了江承晔亲笔所写语句缠绵的诗词来,一口咬定那些都是江承晔送与她的定情之物。 江承晔不肯承认,说那些都是他闲暇时间的临摹之物,怎么到了她手上的他都不得而知。且他根本不认识她,又怎会有‘特意写了赠与她’一说? 尔后便跳出来一堆人,说某事某日见过江承晔与这女子私下相会。 原本这些都是个人说辞,没甚真凭实据。一阵风波过去就也罢了。 偏偏彼时江家已是二房三房在府中掌权。叔叔婶婶们非但不帮着江承晔开脱,反而火上浇油。 好在后来有涪安侯世子楼卿言出言担保,一口咬定当时江承晔并未与那女子私会,而是与他在一起,事情才有了转机。不然江承晔的声誉,怕是会受到极大影响。 不过,就算事件平息之后,江承晔的心里也受到了很大创伤。 江云昭清楚记得,江承晔曾经神色疲倦地告诉她,那些诗词,都是他想练字之时顺手拿了搁在桌案上的册子临摹的。而那些人之所以敢言之凿凿地诬蔑于他,便是因为他在纸张上随手落了款。 这一次江承晔未曾在临摹之物上署上姓名,那人却是将江承晔写了名字的字帖给顺走了! 虽说时间对不上,这次提前了好几年。可是两件事莫名地相似,让她不敢大意。 想到红茭打翻的那个花瓶,江云昭双眉紧拧,唤来蔻丹,问道:“红茭近日可曾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蔻丹茫然地摇了摇头。 红螺正巧拿着燕窝粥进屋,顺口说道:“少爷不喜屋里太多丫鬟,就红菱红茭两个伺候着。她们忙得要死,平日里除了和负责看管笔墨纸砚的毛二家的说几句话,哪有空闲与人来往?” “毛二家的?”江云昭问道:“这人是谁?” 蔻丹倒是知晓此人,便道:“她是西郊那个庄子的毛二管事的媳妇儿。平日府里一些不甚重要的杂物买来后会交由她保管。寻常用的文房四宝便属其中。少爷书房的东西,自然要从她手里去领。” “只是这样?她与二三房的人可有甚么关联?” 听江云昭这样问,两个丫鬟又仔细想了想。最后红螺不太肯定地说道:“奴婢记得,有人说过大少爷身边不太爱说话的那个阿宁,好似是毛二远房的表弟。不过也不太确定。因为只是听人这样提过一两次,毛二家的与阿宁平日里没怎么打过交道,这话有几分可信,就也不甚清楚了。” 江云昭却是恍然大悟。 她这次想明白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二房的马氏和江云珊一如既往,不住地在闹出动静与大房对抗。而江承珍,却诡异地十分安静。 这不合理。 她知晓江承珍有多么嫉妒江承晔的世子之位。 江云昭仔细思量了会儿,暗道二房现在最着紧的就是与马长程见面一事,便道:“你们悄悄放出话去,就说爹爹与娘亲明日也不会同意马家舅爷与静园的那两位见面。再给我盯仔细了红茭,看看她今晚和明早都见过谁、递过什么东西、说了哪些话。” 她又特意吩咐红螺:“你赶紧去寻吴婶,让她知会吴管事一声,就说今晚开始,务必好生留意一下从府里出去的东西。无论大小,一律仔细查了。一定要将哥哥的字帖和字画统统扣住,万万不可外传,切记!” 蔻丹和红螺对视一眼,有些明白过来江云昭的用意。当即神色一凛,应声说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第二日一早,秦氏本打算吩咐守着静园的婆子们,让她们过了辰时之后,故意放出些空子给马长程去钻。待到他与马氏夫妻见面后,悄悄留心他们的举动,看看他们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谁知这个命令还没发下去,郑妈妈便进到屋里来,低声将江云昭昨晚放出的话轻轻说了。 “你确定消息是蔻丹透露出去的?”秦氏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说道:“没有昭儿的吩咐,她断然不会如此。昨日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少爷的一本字帖不见了,去姑娘房里问过。后来便听说了那些话。” 秦氏斟酌了下,说道:“守静园的婆子,晚些再让她们做那事吧,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待昭儿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再做打算。” 江云昭吩咐的事情很快有了回应。 蔻丹给她削果子吃的时候,红螺就行了过来,悄声说道:“姑娘,今儿天刚刚亮的时候,奴婢去厨房里烧水,正巧遇见了红菱。她跟奴婢闲聊时候说起,昨夜少爷心情不佳,胡乱写画了大半宿,竟是把纸近乎用光。今日本该轮到她去毛二家的那里领东西,早上刚睁开眼,却发现红茭已经穿戴齐整,说是让她多睡会儿,竟是替她去了。” 蔻丹听闻,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可是蹊跷了。平日里也没见她这样积极。” “可不是说呢。红菱还说昨夜两人都睡得一样迟,如今红茭这样体谅她,下次怎么着也要想法子偿还一次。” 江云昭知晓,那件事定然与红茭和江承珍脱不了干系了。 只是吴婶和吴管事那边还没回话,想来是江承晔的东西还没查出来,到底不能够完全安心。 因着前世的事情无法说出,她正细思该如何让江承晔重视红茭这番动作,李妈妈突然来禀,说是有客到了。 来人竟是楚国公夫人与楚世子、楚姑娘。   ☆、第41章 重礼 秦氏听闻楚国公夫人亲自拜访时,颇为惊讶。 因为两家的关系虽然不错,私下里却并不甚亲密。除去参加宴请外,国公夫人主动登门前来,这可是头一遭。 而楚国公府的世子楚明彦虽然与江承晔关系不错,却是因为曾经跟着同一位大家读过书。偶尔见面,也多半是要一起研习文章,来往并不是特别频繁。 秦氏不知楚夫人为何如此,在郑妈妈和红锦的服侍下换了见客的衣裳后,便出去相迎。好歹在楚夫人坐的轿子到达垂花门之前赶到了那里。 楚夫人下轿之后看到秦氏明显一愣,歉然道:“我原想着你在病重不宜挪动,故而未曾让人提前通禀,只是进门的时候递上拜帖。谁知你还是匆忙赶了过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应当提前说声让你不必出来。” 她的身份高于秦氏,如今这般客气,秦氏更加摸不着头脑,却也不便直接相询,只是笑道:“客来主迎本是应当。您这样说,倒是着实客气了。” 楚夫人看她如此反应,知晓江云昭定然未将宫中发生之事告知母亲,不由对她又多了几分喜爱,便问道:“江姑娘如今可在府中?月琳最近要在京城住些时日,竟是寻不到合适的同龄玩伴。昨日月琳听月华说起江姑娘与她年龄相仿,就闹着要来一见。今日便来叨扰一番了。” 楚月琳乃是楚月华叔父家的嫡女,只比江云昭大上两岁。其父在外任职,她就也甚少回京。如今是因为要参加过些时日楚国公府举办的赏花会,故而提前来京。 秦氏听楚夫人提到楚月琳,方才注意到此番前来的除了楚夫人和楚世子外,另有两名楚姑娘,一是楚月华,另一个便是楚月琳。 只是楚月琳的父亲乃是一方知府,伯父又是国公,愿意与她相交的京中贵女不知凡几。虽说江云昭作为侯府嫡女身份很高,但此次却是楚国公府的人主动前来,这便极其难得了。 秦氏心中疑惑更深,面上不显,与楚夫人寒暄着向里行去。 因着马长程在侯府过夜,秦氏不愿让楚家人遇到那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客人请到了宁园之中。 江家前段出的事情,京中名门已有耳闻。楚夫人丝毫也不介怀,直接与秦氏入了宁园的厅中说话。 江云昭和江承晔也听说了客人们到访之事,已经收拾齐整候着了。 两人齐齐向楚夫人行了礼。 楚夫人笑着给了江承晔一方上好的端砚,又拿出一个荷包,搁到江云昭的手中,笑着对秦氏说道:“你这女儿教得好。我看着就很喜欢。” 那荷包并不重,甚至,颇轻。 江云昭知晓轻的东西不见得就是轻的礼,心下略有些忐忑。但长辈所赠,不好推辞,便欢喜地谢过了楚夫人。 楚夫人笑着对楚明彦他们说道:“你们年轻人自去玩罢。我与江夫人说说话。” 世子楚明彦唤了声“江妹妹”,朝江云昭颔首示意了下,这便跟着江承晔去了他的东跨院。 而江云昭回了礼后,则是面对着一个小少女的好奇打量。 “你便是江家的女儿?生得可真漂亮。我叫楚月琳,已经十岁了。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堂兄竟是与你主动说话了,这可当真难得。平日里我与他说话之时,十次有八次他都不搭理我。” 江云昭看着她毫不设防的澄澈眼神,不由微微笑了,将她的问题一一回答。又说自己曾经和楚世子一同参加过友人举办的宴请,故而熟悉些。 楚月琳笑眯了眼,“你倒是个随和的。我喜欢与你说话。”语毕,自顾自将锦杌拖了过来挨着江云昭坐了。 楚月华在旁边轻轻说了她一声,对江云昭歉然道:“我这妹妹被家里人宠坏了,你别介意。” 楚月琳不赞同地唤了声“姐”,嘟着嘴道:“你又说我坏话。” 江云昭笑了,说道:“我倒觉得楚姑娘直率大方,很好。” 楚月华刚满十三岁,容貌秀丽气度娴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昨日的那番磨难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看着欢快地说个不停的楚月琳,楚月华慢步走上前去,温和地握了握江云昭的手。 江云昭看清她眼中的感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 楚月华就也挨着她坐了,神色柔和地听着两个小姑娘谈论些女儿家的小事情。 楚家人待了一个多时辰便走了。 临行前,楚夫人亲自出言相邀,请他们几人过段时日去楚府参加赏花宴,还特意提到了江云昭:“江姑娘可是必须得来。若是瞧不见你,我就让月华来接。” 楚月琳也在一旁附和:“是了是了。你若不来,我必然不依。” 她说这话时仿佛是怕江云昭反悔,双眼圆睁神情紧张,模样着实娇嗔可爱。 众人便都笑了。 江云昭作了保证后,大家又交谈了几句,一行人这才离去。 回到宁园后,江云昭便解开了那个荷包。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就有些发怔。待到回神,她片刻也不敢耽搁,亲自将东西送到了秦氏的跟前,说道:“母亲,你看这礼……会不会太重了些?” 秦氏正由郑妈妈帮着褪去钗环,闻言探手取了江云昭手中之物。细看之下,亦是不敢置信。 “这东西是……” “楚伯母给的。”江云昭说了,又故作疑惑地问道:“母亲,楚夫人为何给我这个?” 秦氏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京中一家胭脂铺子的房契。那家铺子她是知道的,地处闹市之中,生意极好。 秦氏生怕自己看错,连瞧两遍,确认之后,心里颇为震惊。 富贵之家,送小辈们些重礼,很是常见。不过那也一般是玩的用的,从没见过送人房契。并且,以楚家先前与江家的私交,并未好到会随手送出贵重物什的地步。 而楚家,就这么将一份极重的礼‘简简单单’地给了江云昭。江承晔得的也不过是一方端砚罢了。 这不合情理。 秦氏遣退了屋中所有人,包括郑妈妈。待到只剩母女二人后,她忽地眉眼利如刀刃,问道:“那日在宫里,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是有事情瞒着我?” 江云昭早知将东西交给秦氏后,她会有此一问,却没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愣了下。 秦氏看着女儿愕然的模样,深深叹息了声。 “刚才不过是试你一试,不必如此紧张。”她缓和了神态和语气,说道:“你第一反应不是立刻告诉我,我很欣慰。楚家出手这样大方,你知晓之事定然极其重要。既然她们想借了这个堵住你的口,我也不问你是何事了,你也不必告诉我。只一点,那事情往后就烂在你的心里,谁问也不许说,只当它不存在吧。” 江云昭听秦氏这样讲,知道她是想岔了。思及秦氏那番话后,她并未详说,只是简单地道:“并非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帮了月华姐姐一个忙而已。” 这倒是出乎秦氏的意料了。 细想之后,她明白了楚家人的感激之意,淡淡颔首后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将房契好生收起,“既然如此,这东西便收下了吧,他们也能更为心安。这几年我帮你看管着。待你出嫁时,便是你的嫁妆了。” 说到最后,秦氏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江云昭没想到一向重礼的母亲居然在自己面前提起‘出嫁’一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嗫喏道:“我这才多大啊,您就想着那事了。” 秦氏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并未接话。 今日她和楚夫人说话时,发现楚夫人的目光不时地落在江云昭的身上。先前不明白这是为何,如今知晓江云昭帮过楚月华的大忙,再回想下楚夫人当时的眼神,就也不难理解了。 想到对方离去时的主动相邀,秦氏不禁暗暗喟叹时光飞逝。 不过江云昭的年岁还小,还有几年的时间,她也不急于一时。就算对方真有这个意向,那也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江云昭便回了自己屋子。 秦氏唤来郑妈妈,吩咐道:“你去与那些婆子说一声,看马家舅爷什么时候过去了,就暗地里松松神吧。” 这就是要不动声色地故意出漏子让人进去了。 郑妈妈应了声,说道:“我会让她们想法子多留意的。” 江云昭坐在屋内,思及先前秦氏那番说辞,总觉得话里有话。可是想到自己如今不过才八岁,就又安了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红螺过来禀道:“姑娘,吴婶来了。奴婢怕她立在外头引人注意,就自作主张让她进了院子。如今就在门外候着呢。” 江云昭听闻,知晓哥哥的东西怕是有了下落,忙道:“让她进来罢。”   ☆、第42章 替换 六月的天,已经比较热了。吴婶进屋的时候,却是拢着袖子,未曾露出手来。 江云昭见状,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待她行至屋中,看蔻丹已经合上了门,便问道:“东西可是拿到了?” “姑娘,您看看是不是这些。” 吴婶说着,把双手从袖子里抽出,两边各拿着一叠卷得颇紧的纸张。将其放到桌上后,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江云昭拿过一卷纸大致翻了翻。果然,正是江承晔的笔迹。其中临摹的诗词,虽说有一两首是与情爱相关的,但更多的是描写大好河山,借景抒情。其中甚至还夹杂了几张写得太过随意的,上面信手所书,尽是不成诗的一两节句子。想来是动手之人拿的时候太过仓促,未曾来得及挑选。如今既是需要了,亦不知哪些有用,便尽数交了出来。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问道:“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可是全拿来了?” “全拿来了。是从运菜的马车上看到的。”吴婶压低了声音说道:“平日里辰时那车子就走了,今儿不知怎地竟是磨蹭到了巳时。先前那人防得紧,当家的没能凑过去细看,却也起了疑,就寻了厨里信得过的,揪住那人不放,说送的菜里有坏的烂的,把那人叫了去理论。当家的凑着这个空档,赶紧到车上翻寻,这就找了出来。” “人还没走吧?” “没走。没得了您的准信,哪能放了他去?看当家的那意思,至少还能再拖他个一炷香时间。” 江云昭微微颔首,转而问蔻丹:“红霜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吗?” 蔻丹正要说看看去,就听外面响起了红螺的声音:“姑娘,红霜回来了。” “这可是巧了。”江云昭对吴婶笑着说了句,示意蔻丹去开门,又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红霜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来,先给江云昭行了礼。因着不认识吴婶,便像对长辈那般问了声好。 江云昭怕时间赶不及,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东西可曾寻到了?” “啊!有的有的。姐姐弄到了些。” 红霜一拍额头,暗暗懊悔。 昨日被李妈妈训诫了许久,她有些怯了。方才生怕礼节上有误,只顾着行礼,反倒差点忘了正事。 她稍稍撩开衣衫,露出腰间别着的一卷东西。慢慢抽出来,又用手把他们捋了捋,这才交到了江云昭的手中。 吴婶在一旁看着,到底没忍住,低声和她说道:“往后别把东西别在裤腰上了。大户人家不兴这个。” 红霜脸红了红,轻声道:“姐姐和我说了。可我怕时间紧,想着这样不容易露馅。” 她这差事是江云昭临时吩咐的。正好借了她初到侯府要去静园看望姐姐的由头。 江云昭抽出一小叠抄写的纸张,看着上面江承珍的笔迹,轻轻颔首。 江承珍为表孝心,经常抄写经文送给江老夫人。这几日马氏恼江老夫人罚他们闭门思过,将江承珍誊抄好的经文尽数要了去。不准他送到安园,而是搁在了马氏平日供着的小佛像前。 这些东西二房人来人往的都能看到。看守的婆子里有的颇为嘴碎,闲聊时候便会说起。丫鬟们听到了,就当做笑话来讲与江云昭听。 如今遇到了江承晔这件事,江云昭便想到了这个。让红霜想办法将东西弄来。 江云昭将纸张大致拢起,问道:“你姐姐现今如何?拿东西时,未曾被人发现吧?” 红霜说道:“不会发现。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谁会注意得到?况且,现在二夫人那边正有事情,根本没闲暇去管大姑娘那边。” 江云昭这便放心了许多。 她拿起纸张中的一个册子,奇道:“这个是……” “经书。”红霜说道:“奴婢和姐姐说起过,姑娘刚才在家中备好了一本经书来用。刚才姐姐去拿大少爷抄的经文时,顺手从那边的经书中抽了一本。姐姐说了,反正二夫人那里这些东西都堆成山了,少上一本两本的也没人发现,就索性都用那边的。” 江云昭翻了翻这本经书,才发现居然也是江承珍的字迹。不禁莞尔,颔首道:“既然如此,我找的那本便不用了,换作这一个。真是难为她了,竟是想得这样周到。” 红霜摇头道:“姐姐身上伤得那么重,是托了姑娘的福才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姐姐伤疤好了大半,姑娘又将那样贵重的药再赠了一瓶给姐姐,为的不过是怕姐姐留下疤痕太过难看……姑娘待奴婢们那样好,奴婢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姑娘尽心呢?” 她神色真挚语气诚恳,丝毫不作假。 江云昭不禁喟叹,这姐妹俩是实心眼的。自己倒是运气好,得了个心地淳朴的人。 时间不容耽搁。 江云昭将经书和经文交到吴婶手中,细细叮嘱了几句,便让吴婶将东西拿走了。 蔻丹忍不住笑道:“姑娘这招真是妙。大少爷想害少爷不成,反倒要把自己坑进去了。” 经书和经文上并未署名。不过江承珍的字迹很是好认。只要这些东西被正大光明拿到侯府,府中多的是人能够证明都是他的笔迹。 江云昭翻看着江承晔所写之物,并未接话。 反倒是红螺接道:“若他无害人之心,自然无事。若他有害人之心……能提前发现东西是假的,那是他的运气好。发现不了,惹得自己一身臭气,也是他应得的。” 江云昭这才神色清淡地笑了下,“就算他发现了,也不能就此放过他。” 红霜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没有开口相问。 待到那个话题止住了,红霜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小声地与她们说道:“奴婢先前出静园的时候,看到有人偷偷摸摸进去了。” “偷偷摸摸进去的?”红螺奇道:“那人是谁?” 红霜对侯府的人际关系不甚熟悉。她仔细回想了下,才迟疑道:“好像是二夫人娘家的哥哥。就是昨日住进了侯府的那位。” 马长程早晨起来的时候,一张口打哈欠,就觉得嘴角猛地一疼。用手指戳了戳那处,顿时痛得眼皮子都有些抽搐了。 喝了盏茶,水渍沾到上面,疼得愈发厉害。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最近太过紧张,竟是上火了。 本打算借着妹妹被侯府苛待的由头好好闹上一场,让侯爷心虚之下赔些银子给他。哪知大房那两口子竟是一毛不拔,见都不肯见他,更别提出手给银钱了。 暗骂一声‘铁公鸡’,马长程拿着湿布巾小心翼翼擦了擦裂开发烂的嘴角,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说主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东西就也让人闹心。恨恨地把布巾丢到地上,又使劲踩了几脚。看着上面多了几个鞋印子,这才心满意足地住了脚。 自早晨开始,马长程就开始在静园外晃悠,可惜一直未能进到里面去。隔一段时间就逛过去一次,直到将近中午,那些看守的婆子偷懒打瞌睡的时候,他才瞅准了时机,溜到了静园里头。 有小丫鬟看到院子里进了外男,当即就要大喊。正巧二夫人屋里的紫藤经过瞧见了,认出马长程来,忙伸手拉了一把制止了小丫鬟。 左右看看无人,紫藤匆匆行过礼后,将马长程带到屋中。 马氏先前嚷嚷了一上午,早已疲累,如今正卧在榻上歇息。 听到有人进屋,她头也不抬,不耐地道:“来来回回走什么?鞋子踏地的声音实在恼人。出去出去。睡个觉都不得安生。” 紫藤正要出声禀明,一旁的马长程已经按捺不住,当先开了口:“是我。我好不容易过来寻你,你就要赶我走?” 认出自家哥哥的声音,马氏腾地下坐起身来,惊喜地道:“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他们求我进来的!”马长程正准备将进来的过程大肆渲染一番,说到半途却被马氏给打断了。 马氏知晓自家哥哥说话十分里面只能信一分,就也懒得多听。待他住了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前你帮我弄来的那些东西,能再弄些过来吗?” 马长程眼珠子转转,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知道,侯府的人已经起了疑,我若帮你,必然要冒极大风险。” 马氏知他定然有所求,便道:“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银子我是没有了。若你能等,过些时日我凑出来给你。” “不给银子也可以。你只管兑现上次你答应我的那件事就好。” 说罢,他将如今的难处尽数讲了。 马氏听了他的话,不禁眉端越拧越紧。 她慢慢坐下.身来,思量片刻,说道:“先前商议的那事,怕是不成了。不过我另有一个法子,替换一下,你看看是否可行。” …… 入夜,江云昭正沉沉睡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只愣了一瞬,便想到父母中毒那夜亦是如今这般情形。再也坐不住,连衣裳都来不及披上,当即趿着鞋子跑到外间。 睡在外间的蔻丹已经坐起了身。 她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件事,拉住正欲打开屋门的江云昭,好生说道:“姑娘莫急,必然无事。奴婢先去看看情况。” 说罢,她套上外衫打开了房门。正巧看见红螺脸色苍白地从秦氏屋子那边过来,忙喊住她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那么吵?” 红螺看看她,又看看已经出了屋的江云昭,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语气低沉地开了口。 “姑娘,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姑娘投缳自尽,被守园婆子发现后救了下来。也还不知还能不能活得成。”   ☆、第43章 起因 “你说什么?”江云昭沉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方才说,大姐姐她怎么了?” 红螺深吸口气,将方才的话又慢慢地重复了遍。 蔻丹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白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红霜回来后,还说起过江云琼与她们姐妹说笑的情形! 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红螺说道:“听守在那儿的婆子说,晌午过后,二夫人去大姑娘屋里谈了会儿话。等到二夫人走后,大姑娘就一直待在屋里没出来过。直到出了事之后,紫露才和旁人说起大姑娘在屋里枯坐了一下午,什么也没干。原以为大姑娘是像以往一般在想事情,紫露并没放在心上。谁知就……” 她深深叹息着,蔻丹也在一旁神色担忧。 江云昭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秦氏的屋子,问红螺:“母亲去了哪里?” “夫人听说消息后,安排好人去请大夫,便赶去静园了。” 江云昭轻轻颔首。 这事本也不该她管,本打算回屋歇息。可走到门口后,又有些犹豫。思量片刻,到底不放心身子刚刚痊愈的母亲,也有些担忧江云琼的境况,江云昭复又转回身子朝外行去,“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秦氏端坐在静园的厅内,看也不看同处一室的马氏,只望着屋门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今日去云琼的屋里,到底说过些什么!” 她声量不大,语速也不快,却字字铿锵威势十足。 马氏不由自主就低垂了头。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暗暗唾弃自己一番,硬挺着抬起头来望向秦氏,顿了顿含笑说道:“琼姐儿素来寡言少语,她的心思,我又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秦氏微不可见地嗤了声,“你不是说静园的孩子都是你手把手教大的?她们想什么,你会不知道?” “大嫂这话说的。就算是昭姐儿的心思,大嫂也没法完全知晓不是。要不,大嫂说说昭姐儿现在想着什么?” “昭儿?”秦氏神色平淡地道:“她最忧心的是我的身子。若她知道我大半夜的不休息来了此处,必然会前来探望。” 仿佛为了印证她这番话一般,不待马氏开口,屋外已然响起了江云昭的声音:“红锦,母亲可是在里面?” 不知红锦与她说了什么,江云昭又低语了两句后,就朝旁边行去。 马氏心中难掩惊愕。 她总觉得事情必然没有那么巧,一定是这母女俩联合起来诓她。偏偏刚才这话题又是她提起的,秦氏不过是顺口答了。如今想要找出反驳的话来,也是无从说起。 秦氏看她神色不定眼珠子乱转,便知她心里定然又起了疑。 思及往日种种,秦氏暗叹自己识人不清。原先马氏如此,她也只当对方是个爽朗大方静不下来的,并未多想。如今知晓了此人本性,再去看那些神情动作,已然能够发现全是破绽。 这时马氏已经掏出了一方帕子,捏起一角开始轻拭眼眶,“大嫂可是养了个好女儿,事事都为大嫂操心着。可我这边这个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又怎会为我着想?下午不过叮嘱她平日里多放宽心,不要什么事情都搁在心里闷着。哪里和夜间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她一再言辞闪烁,秦氏眉心微拧,耐心一点点耗尽。 拿着茶盏慢慢撇着茶末,秦氏清淡地笑笑,“你就不怕她醒来后拆穿了你?亦或是,你就这么肯定,她醒不过来了?” 马氏:“大嫂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什么叫醒不过来了?人好不容易救下来了,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再出事不是。” 她的语气神态极为诚恳极为担忧,但秦氏只稍稍勾了下唇角,“这么说来,你是笃定了云琼不会开口?既然如此,那事定然是极其难以启齿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龌龊事情,将庶女逼上了绝路、选择了这般决绝的方式!” 马氏正要义正言辞地反驳她这个说法,可是将秦氏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仔细咂摸了下,才发现秦氏好似话里有话。 马氏正要想法去套话,就听秦氏扬声说道:“红芳,你去把紫藤叫来。” 听到自己身边丫鬟的名字,马氏这才呆住了,半晌没有言语。 屋外的江云昭虽然没进屋子,却也并未离开。 方才红锦告诉她,秦氏现在有话要与马氏讲,让她先去旁边的屋子稍等会儿。 江云昭细细叮嘱红锦务必要顾及好母亲的身体,因着担忧江云琼的状况,这便去到静园深处探望。 昏暗的烛光明明灭灭。床上躺着的瘦弱身影,在这昏黄灯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无助与脆弱。 江云昭看着江云琼眉眼紧闭的模样,走到外间,问守着的大夫:“姐姐境况如何?” 老大夫捋着胡须说道:“若是鸡叫之前能醒,便无大碍。若是迟了,就算醒来,人怕是也有些不好了。” 江云昭想到江云琼还给她的那方帕子,心里被揪得生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低低地对老大夫说道:“那就劳烦您了。” 从屋里转出来,她心情郁郁。走到先前红锦说的那间偏房,本想一个人静一静,顺便等等母亲。哪知刚一进去,屋内就有人叫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滚回你的院子!” 江云昭抬眼去看,这才发现江云珊竟也在屋中,正气急败坏地怒视着她。 “谁准你来的?你算什么?凭什么进我们的院子!别以为在侯府你就能横着走了。告诉你,没门!” 望着情绪激动的江云珊,江云昭暗暗摇头。 自家姐姐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此人不去担忧这个,竟然还有闲工夫与她争论旁枝末节的事情…… 江云昭懒得与她争辩,懒得与她争辩,便欲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她刚起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施行,就听那边传来清脆的“啪”地一声。 “姑娘方才犯了两个错。一是气急败坏行为不正,二是污言秽语出言不逊。既然如此,需得惩戒两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啪”的脆响。 江云昭脚步滞了下,很是惊讶地看了过去。 负责教导江云珊的嬷嬷似有所觉,亦是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嬷嬷万年冰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很明显的示好了。 上次这般,如今也是这般。 江云昭不知自己做过什么得了这位嬷嬷的另眼相待。可是心中有疑惑,那离开的步子便迈不开了。 她仔细衡量了下,最终还是走到屋中,寻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江云珊。 她再也不顾得其他,立刻迈开步子冲到江云昭身前,扬起双手就要朝江云昭抓去。 那嬷嬷紧跟两步,劈手就将她的腕子给捉住了。 “姑娘这是做什么!你这样的行径,可是与泼皮无赖一般了!” “可她欺人太甚!” 江云珊急急说完,便见王嬷嬷神色阴寒地望着她,似是失望,又似愤怒。 江云珊这才记起自己要学好规矩的初衷。 想到那个眉目清朗笑容温和的少年,她咬着牙努力压抑住性子,指着自己额头上刚刚冒出的汗珠与手上的薄汗,说道:“我去梳洗一番。还请嬷嬷稍等片刻。” 待她走后,江云昭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也不知二婶下午对大姐姐说过些什么,竟是害得她寻了短见。” 王嬷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旁案上搁着的她的物什,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件事奴婢略知道一二。姑娘要不要听?” 江云昭便笑了,“愿闻其详。” 说起来,这次马长程来侯府,目的有二。 一个是帮妹妹出头,敲侯爷一笔银子。第二是,让马氏兑现当初的承诺。 先前马长程帮助马氏,说白了,不过是笔交易。 马长程有一个女儿,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兄妹俩商议好了,马长程帮助马氏弄到那些东西,而马氏,则允诺让江承珍娶马长程的女儿,使马家下一代继续能和侯府攀上亲戚。 如今虽说马氏的事情败露,但马长程暗忖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好,就想让马氏赶紧兑现承诺。 ——他儿子拖欠人大笔赌债,债主日日上门追讨。马长程求人宽限些时候,那些人不听。他拿妹妹是侯府二夫人来说事,那些人非要说做不得数。 谁让姑姑和侄子隔了好大一层关系呢。 但是,如果他的儿子是侯府大少爷的大舅子,那关系就又不一样了。 如今他兴冲冲前来,倒让马氏犯了难。 可是马氏当初答应他,不过是个缓兵之计。她哪舍得让宝贝儿子娶那么个身份的女子? 只是她如今准备再要一批那种东西。若在此刻惹恼了马长程,到底得不偿失。 左思右想后,马氏心里冒出了个念头——马长程的儿子已经丧妻。而江云琼,还未嫁人。 虽说江云琼不过是个庶女,可说到底,是侯府出去的正经姑娘! 马长程听闻此计,大为开心。 自家儿子若是得了这么个身份的媳妇儿,那些人还敢说什么?! 二人商议已毕,却在江云琼那里碰了壁。 马氏与江云琼说了许久,口干舌燥后,江云琼依然不肯松口。 马氏便撂下狠话:“你不想嫁,也得嫁。这个静园里,可是我说了算!” 谁料一向温顺的江云琼竟是烈性了一回。当天晚上就自尽了。 “说到底,他们在乎的不过是个‘钱’字。哪里还会在乎人。”王嬷嬷说起这些时颇为唏嘘,“这位大姑娘,也是个不容易的。” 江云昭默默颔首后,忽地偏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王嬷嬷。 教引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素来行为端正口风极严。 这般详尽地将私密事情说与她听,对教引嬷嬷来说,绝对是不同寻常。 江云昭垂下眼帘,拂了拂膝上的衣衫,轻声问道:“不知嬷嬷因何对我另眼相看?” “姑娘发现了?”王嬷嬷笑着环顾了下四周,见并无旁人,这才说道:“廖世子寻到老奴的时候,特意嘱托过的。”   ☆、第44章 帮或不帮 “廖鸿先?”江云昭奇道:“他怎么找上您了?难道嬷嬷来到家中,竟是与他有关?” 话一出口,她稍稍思量了下,又有些迟疑,“可是请您来的,应当是马家才对。” “姑娘说的都对。”王嬷嬷笑道:“先前马家就托人寻过我,被我拒了。后来廖世子不知怎地听说了此事,就亲自来与我说,希望我能应下这差事。问他缘由,他便讲明这位三姑娘和她娘亲都不是省心的,让我帮忙看顾着昭姑娘些,省得姑娘被她们算计了去。” 这就是明摆着害怕二房会对江云昭不利了。 江云昭听闻,心中感激廖鸿先为她着想,只是对这做法也颇为哭笑不得,说道:“劳您费心了。为了我的事情这样麻烦您,实在过意不去。” 王嬷嬷就笑,“这有什么?去哪里都是一样。如今我来这儿,廖世子还会另外再给我一份工钱。怎么想,都更划算。” 江云昭正琢磨着怎么向廖鸿先道谢更好,这边王嬷嬷斟酌了下,到底还是把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就这些日子老奴观察下来,世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姑娘心大想的也多,姑娘还是当心些为妙。” 这话乍一出来,江云昭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王嬷嬷在宫里看惯了后宫女子期盼皇帝的模样,当她见到江云珊时不时发呆的样子时,自然心中有数。可是这话哪能跟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娃娃说?只得隐晦道:“三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昭姑娘是横在她路上的巨石,时常念叨着想要给姑娘您个下马威。她做事素来没轻没重,姑娘还是当心些为妙。” 虽说王嬷嬷没有明说江云珊因着何事看她不惯,江云昭自己细想也未能想明白,但二房对大房怀有敌意并非一两日,相互之间闹翻开来也已有些时候。就算没了王嬷嬷这番话,江云昭也对静园之人早已提防。故而此刻并未多纠结,当即颔首,道了声谢。 王嬷嬷本欲开口再言,谁知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两个人默契地齐齐止了这个话头,随口说起了各色名茶。 江云珊进屋时,看到的便是江云昭和王嬷嬷各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上去既生疏又客套。 就算如此,江云珊依然心生怨怼。 王嬷嬷待她严厉苛刻,半点不合规矩,一个戒尺就要抽下来。别说这样随意闲聊饮茶之道了,平日里她想与王嬷嬷说些别的话,无论什么话题,只要开一个头,就会被王嬷嬷不知不觉将话题引到了所学之事上。哪有半点的自在可言? 她有意要发作,一番说辞刚刚要出口,瞬间想到了王嬷嬷平日里叮嘱的话。 ——公卿之家,最是注重礼仪规矩。若是性子太过张扬,一定会惹得他们不喜。 想到楼家世子温和淡笑的模样,江云珊咬了咬牙,硬是压制住了脾气。深吸口气,她缓步上前,僵笑着说道:“七妹妹好兴致,竟是与嬷嬷说起这个来了。我可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嬷嬷这般的指点。” 虽然她表情动作都有些僵硬,但江云昭发现,比起以往,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多了几分韵致,显然是王嬷嬷这些日子的提点起了大作用。 含笑望向王嬷嬷,江云昭正想赞王嬷嬷一句,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转而说道:“嬷嬷说的许多种茶,我竟是见都未曾见过。” “我不过是在宫里多带了些时日,看到主子们那里有这些罢了。”王嬷嬷如此说道。 看着两人一说一答,想到方才听说的事情,江云珊到底按捺不住、张口嘴来:“喝的茶再好又有何用?心术不正的话,任凭你吃什么进腹,也变不了好人!” 王嬷嬷的眼神瞬间冷了。 她正要开口训诫,却见江云昭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王嬷嬷便止了那念头,故作没有听见。 而江云昭微微翘了翘唇角,一个字也没说,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清冷地望着江云珊。 江云珊只觉得江云昭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刺眼。偷觑了眼王嬷嬷,见王嬷嬷正看着墙上一幅字画没有留意这边,便恶狠狠地瞪了江云昭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们这边刚出了乱子,你就巴巴地跑过来看笑话,还不是希望见到我们过得不如意?告诉你,你这样想可是打错了算盘!” “你说我是来看笑话的?”江云昭气极反笑,“在你心里,大姐姐出事,只值得用‘看笑话’的心思来对待?” 江云珊冷哼一声,并未说话,但她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本江云昭还想套她的话,弄清马氏和马长程吵架一事,也想顺便探听下秦氏唤去紫藤后事情如何进展。可是望着江云珊如今的模样,她突然失了与此人说话的心思。 一个连同父异母的姐姐差点没了命都毫不在意的人…… 哪还有半点血性在? “三姐姐怎么想,便是怎么样吧。”江云昭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外行去,“只是三姐姐记住一点。如今你不把旁人搁在心上,待到日后旁人也不把你搁在心上时,你不要心怀怨恨。” 江云珊闻言,怒意更胜,嗤道:“你有这闲心来想我们的事情,倒不如多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别日后你们那边闹出丑事了,再来我们脚边上痛哭流涕,没得惹了人恶心!” 江云昭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江云珊知道江承珍算计江承晔的事情!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江云珊遮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江云昭正待开口,一旁的王嬷嬷已经发现了江云昭眼神不对,当即扬起戒尺,呵斥了一声。 江云珊全部的注意力被王嬷嬷吸引过去,自是顾不得江云昭这边。 江云昭站了片刻,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怒火,这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静园,回屋歇息。 辗转反侧了许久,好不容易睡着。待到醒来,天却还未亮透。又躺了许久,虽然头脑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可到底是睡不着了。 江云昭揉揉额角,只得起了身。 蔻丹和红螺来伺候穿衣裳时,二人刚进屋子,江云昭就忍不住问道:“大姐姐怎么样了?可曾醒了?” “醒了。”蔻丹答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倒是红螺接了上去:“大姑娘醒了后就一直躺着看天花板,不吃也不喝。旁人和她说话,她好似也听不见,一点都不搭理。也不知是心里想不开有些魔怔了,还是这么一折腾伤了身子。” 江云昭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忙问:“那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是醒了就没大碍了,好好调养即可。夫人已经在外院给他安排好了住处,留他多待几日看看大姑娘的情形。” 江云昭稍稍放下心来。 待到收拾完毕,她去到秦氏屋里,问起江云琼的状况。 秦氏也是这般说法,末了还提起一事:“大夫特意与我明说,琼姐儿的身子定然没有什么问题了,想来还是心里头有事,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江云昭颔首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不知怎么才能让大姐姐舒心起来。” 郑妈妈在一旁说道:“这还不容易?二房那位和马家那位都松松口,把先前提的那事儿取消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偏生那俩人面皮极厚心肠极硬,就算自己那些个龌龊心思被看穿了揭发出来,依然咬着牙不肯作罢。” 江云昭就皱了眉。 江云琼素来寡言,但心地很好。先前百日宴出事时,她曾示意紫雪去了厨房一趟。虽说没能帮上忙,但好歹有了那份心。 后来还特地在帕子上作了提醒…… 江云昭到底不放心她,征询了秦氏的意见后,起身朝静园行去。 谁知刚一出院门,却是遇到了正在宁园外静候她的江云梦和江承梧二人。 自上次二人求江云昭帮忙、将丽姨娘从安园带出来,已经过了些时日。其间大家虽见过几次,也不过是寒暄着问声好罢了。似如今这般特意等着,却是头一回。 江云昭生怕出了什么事,问道:“二姐姐和三哥哥可是有什么事情?” 江云梦笑着说道:“听说给大姐姐看病的大夫还在侯府,并未离去?” “是这样的。” “姨娘最近身子愈发不舒服了,先前的药也已吃光。我们就想着请这位大夫来给看看。不知七妹妹是否有空,帮一下这个忙呢?” 江云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去请?” “母亲一向不待见姨娘,若是我们提出来,母亲少不得要生气,许是就不准姨娘看病了。若是能拜托七妹请来大夫,母亲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等一下。”江云昭忍不住打断了江云梦的话,淡笑着问道:“难道二姐姐是说,这事儿你们提起来,不一定能行,所以没去试试看。而由我来开口,必然百分百能成,故而你们来这里寻我了?” “正是这样。”江承梧上前一步,朝江云昭揖了一礼,“这事需得拜托妹妹了。” 望着神色坦然表情笃定的兄妹俩,江云昭抿了抿唇,侧身避开了他这一揖,淡淡说道:“三哥哥不必如此。我可受不起。” 她说这话时语气颇冷,听得江云梦和江承梧都是一愣。 江云昭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轻笑了,“刚才二姐姐和三哥哥是不是想着我肯定会答应?毕竟我上一次很容易地就帮了你们,是也不是?” 江承梧没有答话,江云梦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云昭唇角的笑意愈发冷然,带了几分讥诮之意。 “如此说来,上一回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们的忙,我竟是一次都不该帮。也省得让你们养成了习惯,遇到事情自己不去努力争取,次次都要寻到我的头上来!”   ☆、第45章 解决之道 江承梧脸色一沉,说道:“七妹妹此话何意?我们不过是忧心姨娘的病情,想要为她寻个大夫。这本是身为儿女的本分!此事对七妹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却是难上加难。你不愿帮忙说一声便是,却为何要出言相辱!” “出言相辱?我不过是将事实说出罢了。”江云昭紧盯着他,问道:“你们都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难上加难?若说三婶婶肯定不会帮忙,好,那三叔呢?即便三叔不肯帮,你们大可以去求祖母,去求二叔二婶。亦或是,三哥哥可以去外院寻了那大夫,亲自请他。那么多的人可以找,为什么偏偏来寻我?不就是看我年纪小好说话,上次答应得容易,便想着这次必然也不会拒绝吧!” 江承梧的心思被她猜中,反倒愈加恼火。他不顾江云梦的拦阻,上前一步,愠怒地望向江云昭,“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事事顺心如意,不就是因着身份比我们高贵?刨去这个身份,你与我们是一般的人!如今我们忧心姨娘的身体,想方设法给她寻大夫,倒成了你嘲讽我们的借口了!” “想方设法?”听到他说起这四个字,江云昭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再不愿多待,轻轻摇了摇头朝一旁缓缓行去,“我为我父母的身体‘想方设法’的时候,可比你们努力多了。如果真的想尽了法子,我今日是看不到你们的。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解决不了,往后,你们只怕会更加艰难。” 虽说已经对江云琼的状况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的望见那形容憔悴面如死灰的少女时,江云昭还是被惊到了。 前一晚的江云琼没有醒来,却还带着几分生的气息。如今已然苏醒,反倒全身上下透着股子死气了。 江云昭慢慢坐到她的床边,轻声唤江云琼。 江云琼仿若未闻,只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点表情也没有。 江云昭不死心,又低低地叫了她许久。 “没用的。”立在旁边的紫雪轻声说道:“姑娘醒来后只说了句‘怎么不让我死了呢’,就再也没开过口。” 江云昭双手不自觉就攥紧,语调平静地问道:“二婶她们还是不松口?” “怎么可能松口呢?”紫雪的眼中划过一丝绝望,脸色愈发苍白,“姑娘待我们姐妹亲厚,奴婢就也不瞒着您了。奴婢先前取果子时经过夫人那边,听到夫人在与老爷说话。夫人说,她现在已经太多事情做不了主了,这件事情她偏要做个主。老爷也就随她了。” 紫雪的话刚一说完,江云琼眼睫颤了颤,几滴泪瞬间涌了上来,顺着眼角往下流。 紫雪惊呼一声‘姑娘’,便扑了上去。 江云昭忍不住伸出手去,覆上江云琼的双手。 刚一相触,便是一阵冰冷袭来。江云昭指尖被这寒意激得忍耐不住颤了下,滞了一瞬后,反倒更用力地握紧。 一人趴在身上伤心痛苦,一人将手握得死紧。可是江云琼,却依然睁着空洞的双眼,双唇紧抿,半个字也不说。 双手渐渐变凉。 江云昭只觉得江云琼的无尽哀伤正同那凉意一起,不断地透过指尖传到她的身上。 将五指慢慢松开,又轻轻将江云琼的双手放到被子里,掖好。江云昭站起身来,凝视了江云琼片刻,忽地转身,朝外行去。 院中洒满阳光。 望着满地的温暖,江云昭忍不住驻了步子,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念叨: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姐姐不应该遇到这样的事情。 前世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江云琼大江云昭四岁,又是二房的庶女,前世之时二人交集很少,并不甚熟悉。江云琼议亲的时候,宁阳侯和秦氏正卧病在床。江云昭无暇顾及,未曾留意过。直到后来江云琼出嫁,她才晓得新郎是谁。依稀记得那是个不错的人家,中规中矩,安稳富足。 可这一世,江云琼却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大姐姐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是马氏和马长程造成的,与她重生后的所作所为无关。可江云昭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一回想起前世江云琼披上嫁衣时巧笑嫣然的模样,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泛着疼。 难道此事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爹爹和娘亲是大姐的伯父和伯母。如今大姐的父母俱在,伯父伯母是没有道理插手她的婚事的。 该怎么办? 江云昭边想着,边回了宁园。 进到屋中喝了一盏茶后,江云昭唤来蔻丹,指了柜子说道:“你去把里面那紫檀木盒子装着的书拿来,用绢布包一下,我要送人。” 那盒子里只放了一本书,是个古籍珍本。 红缨闻言,忍不住说道:“姑娘,这本书不是平日里您最宝贝的吗,怎么……” “多嘴。”蔻丹伸出食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朝江云昭望了一眼,说道:“姑娘自个儿的东西,喜欢送人便送人。哪需要你指使那么多?” 红螺也发现江云昭自打方才从江云琼那里回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便挑眉望向红缨,说道:“红霜那丫头呢?姑娘让你好好带带她,你倒好,把她丢在那里整理东西,自己跑过来凑热闹了。什么?忘了这一茬了?还不赶紧看看去!若她一个不小心摔了什么,那可就麻烦了!” 红螺看着红缨出了屋,这才去到柜子旁。眼看蔻丹捧出那个盒子,红螺忍不住问道:“不如就用这盒子装着送了?毕竟这书很珍贵,拿绢布包着有些不衬。反倒不如继续这样装了,也显得更好看些。” “不用。就换绢布吧。”江云昭说道:“收的人心里有数就行,旁人不需要知晓。” 清园院如其名,处处透着雅致。一进其中,便是成片的翠竹。其中只留一条小道,通往深处。 江云昭一出现在院门处,就有小丫鬟忙不迭地跑了进去通禀。待到江云昭走出竹林,四夫人方氏已经等在前头了。 一看到江云昭,方氏就主动迎了过来,温声说道:“怎地不声不响就来了?也不提前说声。我这里什么也没准备,只吩咐人给你洗了几个果子。” 江云昭笑道:“本就是我贸然打扰在先,被四婶这样一说,反倒没我什么错处了。” “你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来的错处?” 方氏说话偏慢,配着她温和的语调,让人觉得心里仿佛有暖风拂过。 两人这般边行边说,不多时就也到了屋中。 方氏屏退其他人,待到只剩下她们二人了,这便笑道:“你可是有事寻我?不妨直说。” 江云昭早已想过该如何开口说与她听,此刻闻言,就将江云琼的状况讲了出来。 方氏一直静静听着,待到江云昭最后一个字落下,才问道:“难道你想让我去求了母亲来过问此事?” 江云昭没想到那些话一说完,还未解释其他,方氏的想法就直接跃到了这里。思量了下,她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 “……大姐姐是家中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若是她得了这样一个亲事,到底对侯府名声有碍。祖母应当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吧。”她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推到方氏跟前,“这是送给四叔的。” 方氏看到东西是用绢布包着的,本没太在意,就翻开来看。瞧见那珍本后,她骤然想起了自家夫君提到此物时羡慕的语气,这才意识到眼前之物是什么,忙将东西推回江云昭面前。 “这事我可以帮忙开口一说。只是这礼太重,却是不需要了。” “还是要的。”江云昭将东西又搁了回去,“四婶一向不管这些俗事,为何忽然帮大姐姐说项?若是祖母不曾起疑,就也罢了。如果祖母问起,四婶婶只管说是我求到了您这里来。因着我给的谢礼太重,您便不得不开了这个口。” 这就是怕方氏在婆婆面前为难,特意给她寻好理由了。 方氏暗暗感慨着,说道:“你既知道母亲会起疑,为何不直接去求?” “不行的。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敢在祖母面前说起这些。在婶婶面前提及,我都是想了许久,方才鼓起勇气的。”江云昭羞赧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她没说。 那番话由她来和江老夫人说,不见得能打动对方。但如果是江老夫人的儿媳来讲,效果会好上许多。 况且,把东西送来后,江四老爷定然十分欣喜。他高兴了,江老夫人知道后,会出手相帮的可能性就也大了许多。 方氏倒是未对江云昭说出口的理由起疑。 秦氏教育子女的严格做派,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江云昭有这个担忧,亦是合情合理。 方氏左思右想了许久,到底是被眼前之物打动了,再不提将那物归还一事。与江云昭说笑一会儿后,就亲自送她出了屋。 穿过竹林,江云昭刚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不远处正小跑着急急赶来的吴婶。 吴婶一抬眼看到她后,忙又加快速度,紧跑了几步。 待到二人相距不过四五尺了,吴婶方才停了下来,粗粗喘着气,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外头来了人,吵吵嚷嚷的,指名要寻少爷。”   ☆、第46章 究竟是谁 听了吴婶这话,江云昭想到先前江承晔物品被偷之事,有些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忙问道:“那些人怎么说的?” 吴婶四顾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这才答道:“奴婢也说不清楚。听那些人的意思,好像是少爷在外面惹了些事情。”语毕,她又有些不太确定,“不过瞧着那些人的模样,不像是能和少爷搭上话的。门房的人已将他们拦下,就看主子们的意思了。” 江云昭有些想笑。 彼时江承珍用这一招,不过是欺侮她们兄妹要照顾父母无暇分神,又仗着二房掌了家、府里内外替换上了马氏的耳目。 如今家中情形与那时大不相同,他竟然还用这个法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 “走罢。我们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云昭说罢,当先行去。 吴婶听闻,就有些犹豫。 她知晓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要赶快告诉江云昭,可别误了事。但真的听到这位小主子要亲自过问后,她又迟疑了,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到底对不对。 ——姑娘毕竟年岁不大,就算素来聪慧,但真碰到那些个无赖之人,还是会吃亏的。况且,以姑娘的年岁,过早碰触那些个腌臜事情,到底是有些不妥。 如今这情况下,劝姑娘回来,还是不劝? 她正举棋不定着,蔻丹折返回来唤了她一声,示意她赶紧走。 吴婶拉住自家侄女,说出心中顾虑。 蔻丹思量了下,说道:“姑姑生怕姑娘知晓后去了会吃亏,却不想姑娘若是不知,处于被动,反而更加不妙。往后有甚么事情,姑姑依旧记着知会一声。至于怎么做,姑娘自然心中有数,那便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说罢,她灿然一笑,“若真出了乱子,我们竭尽全力护好姑娘,保她无恙,不就行了?” 吴婶琢磨了下,是这么个理儿,就也放下心来。 蔻丹虽说劝动了吴婶,但是到了目的地后,她才知道姑姑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这一次,江云昭没能出了垂花门,就被郑妈妈拦在了里面。 原来秦氏和江兴源知晓此事后,生怕江承晔和江云昭搀和进来,特意派人过来将儿女拦住。 江承晔知道消息较早,他是出了垂花门又被追回来的。而清园位置较偏,待到江云昭赶到这里,事情早已安排妥当。 “吴管事已经出去处理此事了,姑娘无需担忧。”郑妈妈含笑说道:“先前少爷已经来过,也被请了回去。” 江云昭细观她神色,见她当真半分忧虑也无,便暗暗松了口气,却还故作疑惑地问道:“听说外面那些人特意来寻哥哥的?既然如此,爹爹又怎么将哥哥也拦了下来?” “那些人信口胡说的话,也能当真?”郑妈妈冷哼一声,“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不知他们从哪里弄了些破字烂画,就想赖到侯府世子的头上。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见江云昭满脸懵懂,郑妈妈复又转了笑容,说道:“姑娘不必担忧。先前侯爷已经亲自看过了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少爷的字迹。” 江云昭心里冒出个念头,却又不太敢肯定,便试探着问道:“那么此事与侯府无关了?爹爹准备怎么处置那些毁谤之人?” “处置?为什么要处置?他们或许是认错了人。如今吴管事正和他们对质。这事儿若是与宁园无关的话,便随他们去了。” 说话间,一位体面的中年仆妇朝着这边行来,正是江承晔院子里管事的成妈妈。 成妈妈一见江云昭便赶忙行礼,面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郑妈妈见状,低声问道:“怎么着?确定是二房的东西了?” “可不是。静园那位最爱炫耀自己儿子的工整字迹,如今倒好,那些字画一摊开,整个门房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那些泼皮一听是大少爷的字迹,不是咱们少爷的,就又嚷嚷开,说要寻大少爷讨个公道了。” “当真是认错人了?这倒是奇了!吴管事怎么说?” “吴管事正假意应付着,让我把这消息往静园那边透一透,看看他们作何反应。”成妈妈说着,朝着静园那边随手一指,“我们平日里需要顾着主子们,哪有那闲工夫处理这些个杂事?他们那边惹出的乱子,让他们自己收拾去!” 郑妈妈笑道:“那你快去吧。别让那边的人逍遥太久了。” “那可不。我得赶紧去了。” 江云昭本还有些疑惑,后来回忆了下江承珍的行事特点,这便想通了七八分。与郑妈妈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往回行去。 两个丫鬟却是没有明白过来。 待到周围无旁人时,一直迷茫的红螺首先开了口,问道:“那些人听到大少爷的名字后怎会不避讳?竟是将事情又转而赖到了他的头上!” 蔻丹迟疑道:“难道是大少爷为了遮人耳目,特意叮嘱过他们,让他们见机行事?” 红螺奇道:“会是这样吗?他就不怕臭了自己名声?” 蔻丹顿了顿,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江云昭这才说道:“并非如此。江承珍做事素来小心谨慎。应当他先前找到这些人时,为了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特意没有告诉对方付给他们银子的是谁。” 蔻丹心思灵透,听她这样一说,有些明白过来,“于是他们听说这些字迹其实是大少爷的后,就以为自己搞错了要泼污水的对象,转而诬蔑起大少爷来了。” 红螺拊掌笑道:“姑娘先前让换掉那些东西,当真是妙。谁知今日竟是收到了这样好的效果!” 江云昭莞尔。 她也没料到误打误撞下成了这般状况。 蔻丹抿着嘴笑了片刻后,忽地叹了口气。待到红螺问她了,方才幽幽地说道:“真是有些可惜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贪图容易,放那劳什子的经文进去。就算抢,也该从静园抢些合适的诗文出来!” 红螺忍不住大笑,上前轻轻推了她一下。 待到两个丫鬟笑闹够了,江云昭又问红螺:“先前我吩咐你寻红菱说的那番话,你可是告诉她了?” “自然如此。奴婢做事,姑娘请放心。” 江云昭这便笑了。 今日太阳不错,差事又轻松,毛二家的闲下来后,便抓了把瓜子坐到槐树底下乘凉。刚咬了没几颗,就见宁园的红菱走了过来。 毛二家的正要扬手和她打招呼,这才发现对方双眉紧拧,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思量着红菱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她,毛二家的便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受主子训斥了?” 红菱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了头,轻轻道了声“没有”。 毛二家的将瓜子撂到一旁,拍了拍身边的石凳,示意红菱坐着歇会儿。 红菱踟蹰了半晌,这才坐了下来,又重重叹了口气。 毛二家的说道:“被主子训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跟了世子那么些年,情分不同旁人。过上一两日,世子就也不记得这一茬,自然就好了。” “不是世子。世子性子好,怎会向我们发脾气?我愁的是、是……” 红菱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毛二家的愈发好奇。 她忍不住一再询问,并保证绝不会告诉旁人。 红菱最终被她说动了,小声说道:“我发现红茭偷偷在看大少爷抄写的经文和经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的。”语毕,又是一声长叹,“你说,我到底是告诉世子爷好呢,还是按下不说好呢。” 毛二家的一下子瞪圆了眼,“红茭那里有大少爷写的东西?” 红菱侧过身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说的。” “不不,菱姑娘误会我了。我是想着,她怎么会有大少爷的那些东西的?” “谁知道呢?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总不可能是大少爷亲自送她的吧!”红菱腾地下站起身来,咬唇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罢了罢了,我本就不该和你说起这些!”说罢,跺了跺脚,走了。 毛二家的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半晌后,又朝静园那边看去。 这日下午,宁阳侯暂时解了江二老爷夫妻俩的禁足,允许他们去处理那些事情。也不知最后怎么解决的,到了掌灯时分,那些人欢天喜地地走了,但是江二老爷夫妇,却是病倒了。 江承珍并未参与到这个过程中。 从下午起,他就一直守在宁园外头,说是想要宁园的一个丫鬟,特意来求伯父伯母恩准。 江兴源和秦氏未曾搭理他。就算江承珍说那丫鬟背主,偷拿了他的东西,想要去她房里一搜,二人也并未见他。 于是他就日日都来院外守着。 如此过了两天。 待到第三日的早上,江云昭刚刚起床,就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写着‘昭妹妹亲启’,旁边又缀了几朵小花,手法笔触皆略显稚嫩。 江云昭疑惑不已,慢慢将信封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不禁笑了。 信是楚月琳写的。 她生怕江云昭忘了后日的楚家赏花宴,特意来信提醒。   ☆、第47章 明粹坊 江云昭刚将信收好,抬眼一看,正巧望见李妈妈进到屋中。 李妈妈拧眉沉思着,似是有不解之事。江云昭便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难事?” 李妈妈十分犹豫地说道:“姑娘,明粹坊的薛老板给您送来了首饰和衣裳。她正在花厅等着,让您试试看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妥,今儿还来得及改。“ “明粹坊?”江云昭讶然,“我何时在他们那里订东西了?” “可不是说。我也不记得有这一茬。许是他们弄错了?可是不应该啊。明粹坊素来只做名门世家的生意,宫里贵人们亦会从他们那里订做东西,就算弄错,怎会偏偏选了咱们侯府?江家每年在他们那里选购之物,可算不得多。况且,不过是给姑娘送东西而已,竟会是薛老板亲自前来……这可是奇了。” 江云昭想到李妈妈话中那句‘还来得及改’,明白那些东西应当是为了后日的赏花宴准备的。思及母亲对那赏花宴颇为重视,便问道:“会不会是母亲给我订的?” “方才见到郑妈妈,我问了一句,郑妈妈说没有。” 江云昭这下也不太确定了,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吧。见了人后,便也清楚了。” 明粹坊的薛老板约莫三十岁的年纪,单看长相,算不得出众。但她行事说话明朗大方,自有一种沉稳干练之气。 江云昭去到花厅时,薛老板正观赏着墙上挂着的花鸟画。 听到声音,她回身迎了过来,朝江云昭行了个礼,未言已带三分笑。 好生打量了江云昭一番,薛老板说道:“姑娘好相貌。我这一堆的俗物,加起来也不及姑娘半分。” 本是客套的话语,被她这样声音平稳语气肯定地说出来,竟是半分奉承的意味也不带,直让人觉得这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江云昭不禁面颊微红,调转视线望向桌上所放之物,说道:“薛老板说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可我问过家人,近日均未到过明粹坊,又何来为我挑选物品这一说?不知薛老板从何得来的消息,怕是有误吧。” 她先前还只是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弄错了。如今看到桌上的东西后,她已十分肯定,这些绝对不可能是家人给她买的。 明粹坊的东西件件精致样样金贵。当初她的那对羊脂玉耳坠,便是明粹坊所做,着实被江云珊肖想了许久。 如今桌上这些衣物和首饰加起来足足有近二十件,每一个都要比那副坠子贵重许多,算起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就算是侯府嫡女,也不可能在那儿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 薛老板笑道:“明粹坊若是连客人都会搞错,就不会做到如今的规模了。姑娘请放心,这上面的东西都是姑娘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拿来给姑娘试试合不合适。” 江云昭闻言,疑惑不减反增。 薛老板统管着明粹坊的十几间铺子,忙碌程度可想而知。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竟是命令她来做事? 江云昭斟酌了下,试探着问道:“不知薛老板的东家,是哪一位?我可是认识?” 薛老板说道:“是谁又有什么重要?认识与否,又有什么打紧?不过是些俗物罢了。姑娘既是得了,便用着;改日厌烦了,弃之即可。既不会污了眼,也不会脏了手,何须问得这般明白?” “薛老板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江云昭有些恼了,微愠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是晓得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搁在我的眼前,我便要问个清楚明白。若想让我平白无故收下,那是绝无可能!” 薛老板也是怕这一点,方才直接求见江云昭。之所以不将东西交给秦氏,便是担心秦氏会直接拒绝收下。 她本以为小姑娘家年纪轻轻的会好哄一些,哪想到江云昭竟能坚决至此。毕竟那些物什都是女孩子家喜欢的,在这个年纪能把持住心性而不动摇的,少之又少。 眼看着自己这差事要完不成了,薛老板考虑了半晌,还是把那番话说了出来:“姑娘无需太过紧张。东家说是要送给自家妹妹的,所以才挑选了最顶级的东西。” 自家妹妹? 谁会这么叫她? 江云昭一下子明白过来,却更加愕然,“明粹坊竟是姓廖?” 明粹坊的东家是谁,京城之中几乎没人知道。初时还有人打探过,最后无功而返,后来便也没什么人去试了。因着明粹坊和宫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就都猜测东家或许是宫里某位主子,故而更加无人深究。 此时一句话说完,江云昭又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瞒了那么久,都没露出来。没道理你会突然肯告诉我。” “姑娘既然知道东家不想张扬,便帮忙守一守这个消息。”薛老板不好说这是廖鸿先同意了的。她也搞不准为什么廖鸿先这么信任江云昭。不过对于江云昭的态度之坚决,她十分无奈,“不过既然知晓了,这下姑娘总肯收了吧?” 江云昭思量了下,还是拒绝了,“不行。我不能收。这礼太重。” “姑娘这可是让我不好交差了。”薛老板苦笑道:“东家若是问起来,我怎么答?” “就说我不收外人之物。这句话说给他听,他会理解的。” 江云昭回宁园时,在院门处碰到了江承珍。 江承珍这两天想要求见江兴源和秦氏都没能成功。有几次碰到秦氏和江兴源出来,两人却都是直接乘着轿子出了宁园要到府外去的。江承珍想去拦,可那几个抬轿子的婆子力大无比,轻轻松松就能把他给撞到一边去。 如今恰好碰到江云昭回来,他再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紧走几步阻到江云昭面前,说起自己的意愿。 “……我想要二弟房里的红茭,还望七妹妹帮帮忙,通融一下。” 江云昭正因了刚才的事情心烦不已,如今被他这样一打岔,就也有些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当即说道:“大哥哥这话说得奇怪。哥哥房里的人,怎能随便说送就送了?” 这一句出来后,她想到初衷,顿了顿,又道:“都是打小伺候着的,就算偶有失误,也不会有大错。若是送了人,哥哥屋子里的事情又有谁来看顾着?” 江承珍听了她这几句话后,轻蔑地嗤了声,说道:“七妹妹以为那红茭是个衷心的?若真是如此,我怎会不要旁人,偏偏选了她?妹妹莫要太过多疑,硬生生将好心当了驴肝肺!” 江承珍素来爱君子做派,一向将心思掩得深,只露出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咄咄逼人的模样,倒是少见,想来是红茭的‘背叛’让他极为恼怒。 江云昭见状,说道:“既然大哥哥这么说,总得有点真凭实据才行。不然的话,我们可不会将衷心的丫鬟平白无故送了出去。” 说罢,便径直进了院子。 她去给秦氏请安的时候,秦氏问起薛老板到来之事。 江云昭大致描述了下,含糊说道:“那些东西许是送错了地方,我让她又给拿回去了。” 秦氏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就与郑妈妈继续先前的话题,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刚刚江云昭去见薛老板的时候,江二老爷和马氏被江老夫人叫到安园,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二人回到静园后,到底松了口,说马家长孙确非良配,江云琼的亲事还得好好商议。 这些本就在江云昭的意料之中,她听闻后,倒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江林氏居然发了话,说江云琼身子弱,静园中太过嘈杂不适宜休养,让江云琼搬到安园去住。 这就是有意要把江云琼养在身边了。 秦氏和郑妈妈揣测着江老夫人这么做的用意。江云昭不欲再听,便先行回屋。谁知凳子还没坐热,就有人匆匆来禀,说廖世子来了府里,点名要见江云昭,而且,看上去很急。 江云昭知晓或许和那些东西有关系,就不太想过去。谁知江承晔亦是知晓了,非要拉着江云昭一同去见他。 “我正巧有几处功课不太明白。廖世子博学多识,刚好问一问他。” 江云昭说道:“哥哥去便去了,为何还要拉上我?” 江承晔惊讶道:“他不是来寻你的么?我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跟着你去问问不解之处罢了。” 两人这般说着,就也出了宁园。 江云昭特意看了下,江承珍已经不在院外守着,不知去了何处。 廖鸿先正在花厅闲闲地等着。他的身边,搁了一个一尺宽两尺长的盒子。 江承晔心中记挂着未解的难题,并未留意盒子,径直问了廖鸿先那个问题。 廖鸿先稍稍一想,仔细与他讲解了。江承晔茅塞顿开,赶紧去了隔壁的屋子,将这个地方的解说好生记下。 如今屋中就剩下二人,廖鸿先就也不遮掩了,抬指扣了扣那木盒子,问江云昭道:“听说你不肯收?为何?” “我自有娘亲爹爹为我购置衣裳首饰,又何须用你的这些东西?” “那些什么时候不能用?听话。后天的时候你用上这些。我可是挑选了许久,才凑了这么一套出来的。” 江云昭知他素来不耐烦捣腾这些,听闻他特意如此,心下疑惑,更加不肯收,再次拒绝。 廖鸿先见她铁了心,眯着眼睛想了半晌,只好说出实话:“六公主听闻你要去赏花宴的消息后,就悄悄在明粹坊购置了一整套物品,说是赶在赏花宴前必须做好。” 江云昭点点头,不甚在意地道:“那又如何?” “她想用爷的东西来压过你去,想得倒美!”廖鸿先弹弹盒盖,冷哼道:“爷偏要选了比她那些更好的东西来送你,破了她那搬不上台面的打算!”   ☆、第48章 非常不错 江云昭没想到他竟是因着这个缘故做了此事,颇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何苦这般麻烦?若你看她不惯,直接拒了她,不做她的生意,岂不一了百了?明粹坊婉拒客人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那么一次。” “话不能这么说。”廖鸿先一口饮尽杯中茶,自顾自拿起茶壶往里添茶水,顺手也给江云昭斟满了,“她既然买得起,又很干脆地付了银子,为何要拒绝?有银子不赚才是傻子。” “可是这些的花费远高于从她那里赚来的。”江云昭指了盒子好生提醒道:“这么一来,岂不还是亏了?” “这两件事也好放在一起相比的?”廖鸿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挑眉看她,似笑非笑道:“给自家妹子送东西怎会还算那么清?你当爷是什么人!” 他甚少动怒,可是这话已经带了几分怨气,显然在责怪江云昭太过见外。 江云昭并不想惹怒他,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可是这礼又太重,收下着实不太合适。 当真是左右为难。 廖鸿先看她绷着脸在那边默不作声,就知她又在兀自纠结了,不禁摇头轻笑。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轻唤了江云昭一声,抬手就朝她丢去。 江云昭下意识将袋子接住。没想到那袋子还挺大挺沉,她一个不防,差点掉到地上。 看廖鸿先朝这边扬了扬下巴,江云昭顺着他的意思讲袋子打了开来。瞧见里面的东西后,登时有些怔愣。 ——里面装着两个金灿灿的长命锁,还有一个半尺高金子做的雕花笔架。 “怕你娘怪你乱收人东西?无妨。这几个给你哥哥弟弟。如此一来,你们四人都有份,你爹你娘就也不好说你什么了。”廖鸿先语毕,想了下,又解释道:“这三样可能不太合你心意。不过来得太急,我随手拿的,来不及挑拣。若是不喜欢,下次你去铺子里自己选,看上了什么,跟薛老板说声就成。” 江云昭望着袋子里金光闪闪的一堆,欲言又止,甚是无奈。 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是这个好吗…… 她正想着怎么反驳比较好,冷不防廖鸿先忽地凑了过来,低声说道:“上次那家伙被我揍了一顿,折了一条胳膊,滚回家了。这次你自己当心着点,跟牢了认识的人,无论什么阿猫阿狗的带你去别的地方,都不要理会。” 他说这话时,难得的语气严肃表情认真。江云昭顿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日陆元睿过生辰时,荷花池边想要暗算她的那个侍卫,便问道:“那人是谁派去的?” 她素来聪慧,很少露出这般不解的神情。廖鸿先到底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小揪揪,笑问道:“你说呢?” 江云昭一门心思放在那件事上,并未留意。细细思量了下,回想起廖鸿先提到六公主时语气中那明显的敌意,不太确定地问道:“……六公主?” 廖鸿先笑了下,并未否认。 江云昭静默了片刻,忽地起身,将布袋收起拿好,又将盒子抱在怀里,“这些东西我收下了。” 廖鸿先没料到她突然改了主意,奇道:“你想通了?” “为何不想通?”江云昭轻哼道:“廖少爷本领太高招来了恶人,结果给我惹了祸事。如今你特意拿了东西来赔罪,我若不收下,岂不是显得我太小鸡肚肠了?” 廖鸿先被她这番话激得心头冒火,使劲拽了拽她的小揪揪,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江云昭抱着东西不方便,躲了半天没能躲开。好不容易瞅准一个时机,趁着廖鸿先不留神时,微微弯了身子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忙紧走几步跑到门边。 眼看着再迈一步就能走出门去,江云昭思量了下,驻了脚,忽地回转身子,望着廖鸿先轻声说道:“不是嫌弃你。如今我收下了这些东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别太搁在心上。是那些人心思不正,不关你的事。我从没有怪过你。” 廖鸿先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微微怔了下,他勾唇一笑,懒懒地道了个“好”字。 东西拿回宁园之后,江云昭到底不能瞒着母亲和兄长,自是被秦氏和江承晔好一通盘问。 她并未讲出明粹坊东家的身份,只是说,廖鸿先是为了赔礼道歉,故而弄了这些东西送来。 秦氏虽不知护卫那一茬,但因着上次江承晔他们和廖泽昌打架一事,已经知晓了廖泽昌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言语举动。她以为廖鸿先是替廖泽昌赔礼道歉,便没详问,只是望着这些贵重之物,蹙眉说道;“他虽是好意,可这到底不太合规矩。仅此一次,万不可有下回了。” 江承晔与廖鸿先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的性子,宽慰秦氏道:“廖世子看似散漫,实则不羁。他觉得亏欠昭儿,便想着法子弥补她,并未有其他歪心思。母亲若是与他熟识了,便知他品行端正,只是平日里随性惯了,故而做事与寻常人不甚相同,无需太过提防。” 秦氏对廖鸿先的印象一直不错,不过是觉得江云昭近来与他走得太近,方才有此顾虑。此刻听了江承晔这番话,她斟酌了会儿,想到江承晔也得了礼物,到底是放心了些许,轻轻点了下头。 母子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江云昭方才出屋。 守在门边的红霜看到她后,忙行了过来,低声说道:“姑娘,二房的大少爷在院子外头等了好久了,说是要见您。” 江承晔此时也刚好从屋里出来,听闻这句话后,语气便有些不善,“他找昭儿做什么?又存了什么坏心思?” 江云昭想到先前自己与江承珍的那番对话,却另有思量,与江承晔道:“哥哥与我一同过去看看吧。或许,他真的有什么事也说不定。” 江承晔半信半疑,虽不想见到那人,但到底拗不过妹妹,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宁园。 院门外,一个少年负手而立。 若是旁人见了,定然要赞一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可是江云昭兄妹俩见了他,心中只余反感和厌恶。 江承珍听到动静,闻声看来。见到江云昭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对上江承晔的目光后,他心里蓦地一惊,竟是有些心虚,便稍稍侧过身,避开江承晔的视线,转向江云昭道:“七妹妹,你先前不是问我要证据么?这些便是了。”说着,将手里的一叠东西递到了江云昭的眼前。 江承晔早已听说了江承珍所做之事。 如今看江承珍有东西要给江云昭,他第一个反应便是信不过,当即劈手将东西尽数夺下,寒声说道:“你莫要再打鬼主意。我们是不会再信你们了。” 江承珍笑笑,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说道:“世子爷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知道,我拿这些东西来,非但不是想害你,反而是想帮你。” 江承晔一想到这人打的那些阴险主意,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双目。他正要将那些东西掷到地上,就听身旁江云昭“咦”了一声后,说道:“哥哥,这些东西,像是红茭做的。” 江承晔闻言,这才细细打量手中之物。 那是一叠手帕。帕子的质地虽算不得上乘,但是上面的绣纹很是精美,可见绣花之人很是用心,一针一线都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这些都是红茭私下里送我的,听说有不少还是她熬夜赶做的。真是苦了她了。平日里得虚情假意地照顾着你,闲暇时候还得悄悄给我做东西。几年下来,也不知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给熬成了什么模样。” 江承珍说话之时怪腔怪调,全然没了他平日里故作的温润模样,话语里字字句句全带着挑衅之意。 江云昭扯了扯江承晔的衣袖。江承晔深吸口气,这才忍住了想要挥拳打人的冲动。 他望着那叠帕子,默了片刻,最终将东西往江承珍的怀里丢去,语气十分平淡地说道:“人你带走吧。我只一个要求。不准她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声音里竟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江云昭却是知道,哥哥此刻有多么失望。 红茭到底是伺候他多年的。先前江承珍问宁园要人,红茭没被交出去,江承晔的坚持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在江承晔看来,与其把红茭交给江承珍那个混蛋,反倒不如赶她出府来得好些。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以为红茭是一时鬼迷心窍,被江承珍花言巧语给哄了去。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身边的人,竟是早已被人收买了。 这种心情,当真是一时半刻难以言尽。 红茭本就是江承晔屋里的。如今他发了话将她送人,红茭便顺理成章地跟着江承珍去了静园。 任谁被身边的人背叛,心里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江承晔还被瞒了那么久。 江云昭生怕哥哥心里犯堵,特意拉了他去自己屋子,说是帮忙看看廖鸿先送来的那盒东西合适不合适。 江承晔哪懂得女儿家的东西? 他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江云昭将那些东西尽数穿戴上,看看整体效果如何,再做评论。 待到江云昭当真照做了,穿戴齐整后站在他面前,江承晔愣愣地看了半晌,竟是更加挑不出错处来。最后被江云昭问得急了,他努力了半天,方才憋出几句话来。 “我瞧着这样很好,非常好。比平日里还要漂亮许多。到时就打扮成这样过去吧。”   ☆、第49章 赴宴 到了赏花宴那日早晨,江云昭一早便起了身。梳洗完毕后,她正要用早膳,谁知红缨来禀,说是王嬷嬷正在宁园外候着,求见七姑娘。 红螺闻言,指了静园的方向说道:“那边的人还嫌折腾得不够,一个个地镇日里往宁园跑。如今就连外面请的个嬷嬷,都学会他们的做派,晓得来院子外边堵人了。姑娘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哪有闲工夫与她瞎扯?不如奴婢出去与她说说,将人请走。” 她本以为江云昭会同意这般做法,谁知话音落下后,江云昭却是说道:“倒也不必。如今时间尚早,我且出去见一见她罢。” 语毕,吩咐着早膳晚一点摆,江云昭起身出屋,朝着院外行去。 虽说王嬷嬷是二房请来的,实际上却与廖鸿先熟识。她来侯府之前受过廖鸿先的嘱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江云昭加以关照。 江云昭先前与王嬷嬷私下里说过几句话,知道这位嬷嬷的做派,以她的性子,若非要事急事,绝对不会这样公然来她。是以衡量过后,还是决定先去弄清对方这般前来的目的。 王嬷嬷正在栅栏外面,神色平淡静静立着。直到江云昭的身影出现,她的面上方才露出一丝焦急,紧走两步到了出口之处,望向江云昭走来的方向。 江云昭屏退了跟着的人,走到她身边问道:“嬷嬷这般前来,可是有急事?” 王嬷嬷行过礼后,方才低声问道:“今日姑娘起身后,可曾见到过三姑娘?” “三姐姐?”江云昭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那可就怪了。” 眼见王嬷嬷神色端凝眉端紧拧,江云昭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嬷嬷斟酌了下,方才说道:“其实并未出事。只是三姑娘近日来的举动有些奇怪,今儿一早我又没见到她,方才有些担忧。” 略微解释了两句后,她到底不太放心,又道:“前些日子三姑娘无事之时便会让丫鬟们将衣物整理出来,好生挑拣。看样子,竟像是在为赴宴做准备。后来打听了下,知晓楚夫人并未邀请她,我便想着是自己多虑了,或许三姑娘只是生的美,故而有那般举动。可是今儿早晨我起来到现在,一直都没看到三姑娘的身影。看看屋里没了人,就去问二夫人三姑娘去了哪里。二夫人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今日的课程推至午后,旁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王嬷嬷是马家为江云珊请来的教引嬷嬷,住在静园之中,与江云珊的房间相隔不远。江云珊近日来努力在学规矩,早晨起来后旁的事情不做,也得向先王嬷嬷请教了这一日要学哪些内容。 那么久的时间里王嬷嬷都没能见到江云珊,而江云珊又不在屋中,着实有些蹊跷。 “嬷嬷不必过多担忧。或许三姐姐今日只是想放松一下罢了,不必多虑。”江云昭虽心有疑惑,却还是好生劝道:“若她们坚持这般的说辞,嬷嬷便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旁的不要多问多管。” 那房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她们惦记上了,又是麻烦一桩。 王嬷嬷心中有数,颔首应了声,这才留意到江云昭一身的打扮,顿时笑了,“夫人好利的眼光,姑娘这般样子,当真是要将旁人都比下去了。” 江云昭并未解释,只笑着道了声谢。王嬷嬷这便准备离去。 她这次来,并未刻意避讳人。想到静园那些人的做派,江云昭有些担心王嬷嬷回去后会被马氏转弯抹角地责难,忍不住出言提醒。 王嬷嬷笑着道了谢,说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回去后只说来寻三姑娘的下落了,料想她们也无话可说。就算她们疑心我想细查我,怕是也没那个本事。” 江云昭想想王嬷嬷提到的这事,心中也有几分疑惑。回到院子后,她有心想派了人去打探一下,可是一来此事与她关系不甚大,二来,就算打听到了,消息出来的时候她也已经不在府中。权衡一番后,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用过早膳后,江云昭便跟着秦氏去向将老夫人辞行——江承晔前一晚不知怎地着了凉,今日打起了喷嚏,便不一同前往了。 母女二人到了安园的时候,江老夫人正在屋中与江云琼说话,四夫人方氏也在。 出乎意料的是,江云琼坐在江老夫人身侧,神色间很是亲昵。反倒是方氏独自坐在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静静地饮着茶,并未搭话。 秦氏和江云昭向江老夫人行礼问安后,江老夫人关切地问过了秦氏的身体状况,又仔细叮嘱了会儿。 秦氏好生听着,待到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去。 谁知就在此时,江老夫人拍了拍江云琼的手,笑着望向秦氏和江云昭,说道:“琼姐儿今日刚好也闲着,不如将她一同带了去吧。” 她这话来得突然,母女俩毫无防备,惊诧之下就都没有接话。 江云琼脸红了红,嗫喏着唤江林氏:“祖母,要不然,就算了吧……” “不碍事的。你素来乖巧,去了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江林氏慈爱地说道。 秦氏和江云昭这便反应过来。 江云昭看了眼秦氏,见她面色不佳,生怕她会开口拒绝,忙仰起头,语气十分诚恳地问道:“听说大姐姐前两日病了,如今这样过去,会不会太过劳累?” 江林氏并未回答,而是转向江云琼,好生问道:“你今日可感觉舒服些了?” 江云琼看看江林氏,又看看秦氏,咬了咬唇。他还没开口回答,旁边的的四夫人方氏忽地放下了茶盏,含笑望向江云昭,说道:“琼姐儿身体底子好,已然无碍了。” 她又偏过头对江林氏道:“昭姐儿真是可心。先前大嫂病着的时候,她就知冷知热,时常挂念着大嫂的身体状况。如今大嫂好了,就又担心起姐姐来了。” 江林氏笑道:“姐妹和睦,倒是好事。一会儿过去了,刚好可以相互照应着。” 秦氏这时淡淡地开了口:“母亲想让我带云琼过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楚家发帖子的时候,并未将她计算在内。” 江林氏说道:“参加宴席本就是亲朋好友相聚庆祝,多一个是多一分热闹,也是好事。况且今日承晔无法过去了?刚好带上琼姐儿不是。” 秦氏听到生病的儿子被提及,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但片刻过后,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跟着吧。” 原本秦氏让人准备了府内那辆最为舒适的大马车,因着江云琼同去的关系,她让人把这车换成了两辆较小的。她和江云昭坐一辆,江云琼独自坐一辆。丫鬟仆妇们则是另坐了两辆车。 江云昭知道母亲心里不痛快,不然也不会宁愿重新安排马车,也不乐意和江云琼同坐一车了。虽有些疑惑江老夫人为何执意要将江云琼带出来,她却选择了沉默,只静静地跟在母亲身边,并未开口相询。 楚国公府与宁阳侯府离得并不算太远,坐上马车,不过大半个时辰就也到了。 秦氏下了车后,江云昭正准备也下去,就听外面响起了楚月琳欢快的声音:“伯母,云昭来了吗?” 江云昭莞尔,这便撩了帘子朝她唤了一声。 楚月琳调转视线朝她开来,不禁笑眯了眼,又扬声催促她快点下来。 江云昭应了声后,走下车来。刚刚双脚沾地,不待站稳,楚月琳就拉起她的手,朝秦氏喊了声“江伯母我带她先过去啦”,拽着江云昭朝里面急急地小跑着过去。 她虽然活泼,却也不是急成这般不顾礼仪的性子。 江云昭忍不住道:“看你慌的。难道有什么事不成?” “永乐王妃来了,”楚月琳匆匆说着,“我瞅见她朝那边走了,就赶紧拉你走这边。你不知道,她那人脾气可差了。上次我就是晚了点给她行礼,都被她数落了好久。” 听说廖鸿先的婶婶、廖泽昌的母亲董氏来了,江云昭极其惊讶。 “怎么还给她下了帖子?”要知道,出了宫里那一桩事后,楚家已经彻底厌恶了廖泽昌,又怎会请他母亲来! 楚月琳虽不知缘故,却晓得现在楚家人十分痛恨永乐王府的人。闻言很是无奈地道:“帖子一个月前就已经送到她家了,没法要回来不是。而且现在人都来了,宾客那么多,总不好就这么把人轰出去。” 江云昭叹道:“她也真好意思来。” “谁说不是呢。”楚月琳伸出一手半掩着口,小小声地道:“脸皮可真厚!” 两人这般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就行了很长一段路。 楚月琳说了“前面有个院子很好玩”,又问江云昭要不要一起过去。江云昭正要应声,却听到旁边一群少女的嬉笑着朝这边行来。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夹在在其中。江云昭不由自主停了步子,愕然侧过头,朝那边看过去。 众人之中,有一名身穿火红衣衫的少女,笑得十分肆意,不时朝江云昭这边看来,眼中满是挑衅和不屑。 正是宁阳侯府的三姑娘江云珊。   ☆、第50章 相遇 江云珊紧走几步绕过身前两人,走到为首的女孩儿身侧,与她低语了几句。 不知她说了什么,那名浓眉大眼的少女转身朝江云昭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扭头对女孩儿们说了一声,一行人竟是朝着这边行来。 江云昭隐约觉得那少女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眼看着人已经越走越近,江云昭忙拉了楚月琳一把,指了旁边的一条小径,说道:“我们从那边走罢。” 楚月琳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江云昭脸色不佳,她也不多想,顺口应了一声道了个“好”字,便欲顺着江云昭所指方向行去。 可是两人年龄尚小,腿脚偏慢。虽然加快了步子,却还是被那些十几岁的少女追了上来。 两拨人已经近在咫尺。 眼看着躲是躲不过了,江云昭暗叹口气,侧过身子望向踱到她身侧的江云珊,颇为不耐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少女中有个圆脸姑娘笑道:“哪有妹妹用这样的口气对姐姐说话的?” 江云珊的嘴角就扬了起来。只是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加深,为首的少女打量江云昭片刻后,已然说道:“七姑娘年岁虽小,却是宁阳侯唯一嫡女,身份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她说话时微微扬着下巴,用眼角余光瞥向先前开口之人,神色间很是倨傲。 圆脸少女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强笑道:“潘姑娘言之有理。也是我忘事快,竟是不记得这一茬了。” 她这一改口,女孩儿们有的就轻笑起来,眼神不住地在江云珊和江云昭之间游移。 有人认出了江云昭身上的穿戴,不甚确定地问道:“江姑娘这身打扮,恐怕都是来自于明粹坊吧?” 江云昭既然将它们戴出来了,就并未打算否认,于是大大方方点了点头,说道:“姑娘好眼力。” 这下子可是点着了火。女孩儿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江云昭不过是直接从廖鸿先的手里接了过来,哪里知道这件首饰是哪位师傅亲手所做、又哪里晓得那些绣纹是出自哪位绣娘的巧手?任女孩儿们热情地问个不停,她也只能含笑说着“抱歉”,又歉然说道:“这些我真不知道。” 楚月琳虽认不出明粹坊的东西,却知晓明粹坊的大名。此时此刻,她拉着江云昭的手,盯着她腕上的镯子看个不停。 江云珊望着这幕场景,气得肺都要炸裂开来。 她本想要拉着女孩儿们过来帮她讨个公道,哪会料到现如今的场景? 眼看着女孩儿们的热情渐渐高涨,她气不过,忙指了江云昭高声对同伴们说道:“她就算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是不会告诉你们的。这丫头素来在家里跋扈惯了,只顾着自己开心,哪管旁人死活?这一次若不是潘姑娘心善带了我同来,今日我怕是连大家的面都见不到的!” 大家闻言,虽还在议论着,但声音到底小了许多,又都朝为首的少女看去。 潘姑娘听了那番话后,看也不看旁人,只盯着江云昭说道:“你虽年纪小,但有句话我不得不提点你。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仗着身份欺人太甚。” 她显然当惯了带头之人,说起教训人的话语来时,神色坦然语气微冷,倒有些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了。 楚月琳心中不悦,上前一步就要与之相争,别江云昭拉着手给拽住了。 “不知你说我欺侮她,指的是哪一桩哪一件呢?”江云昭仰着头与潘姑娘对视,说道:“二叔二婶前些日子病了。母亲体谅三姐姐,想着她或许希望能留在家中照顾长辈,这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让她来这一趟。哪知到了三姐姐的口中,倒成了我们不近人情,非要将她排斥在外了。” 潘姑娘脸色稍稍一沉,说道:“竟是如此?” “你别听她瞎说!这丫头口嘴伶俐得很,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江云珊急急辩解:“分明是她们不想我来,这才寻了借口,来替自己推脱。” “三姐姐这话说得好笑。我们也想过你或许想一同前来,临走之前去寻过你,谁知却听说你已不在府中。”江云昭十分平静地说道:“二叔二婶自前几日处理大哥哥的事情后,就病倒在床,身子一直未曾复原。大家若是不信,只管去回春堂里寻了张大夫细问便可。” 潘姑娘微一蹙眉,“这么说,她来找我说你们都走了,没有带她,居然是假的了?” 江云昭并不知道这位潘姑娘是谁。但是依着江云珊大清早就偷偷摸摸溜出去的情形来看,潘府应当离楚国公府不近。故而说道:“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不过是刚刚下了马车。江家与楚家距离不远,我们到底是何时出发的,姑娘一算便知。” 潘姑娘的神色就又沉了几分。 江云珊一看情形不对,就想多加解释。谁料潘姑娘只冷冷地看了她几眼,就示意女孩儿们一同离去。 江云珊恨恨地瞪了江云昭几眼,又低低咒骂了几句,忙小跑着跟了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楚月琳有些气愤,也有些担忧,“你这姐姐,好像不怎么好相处。我看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提防着些。” “就算提防着,又有何用?她若成心算计,就算再怎么防范,也是无法面面俱到。”江云昭笑笑,说道:“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便直接对上。见招拆招便是。” 两人一同朝前行去。 江云昭朝少女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问楚月琳:“你可知那个潘姑娘是谁?” 那些少女比江云昭要年长几岁。就算是在前世,因着年龄差距,她与她们接触后也不可能交往频繁,故而不甚熟悉。加之这一世未曾见过,前前后后算起来至少也有好几年了,她早已记不得这些少女的身份。 “她啊。我倒是见过几次。”楚月琳撇了撇嘴,显然很不待见对方,“那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与二皇子是表兄妹。平日里骄傲得跟个小花孔雀似的,看谁都不顺眼。只准许周围的人顺着她的意思行事,若是不肯的话,便不能在她身边继续待下去。” 江云昭轻轻颔首。 父亲位高权重,外家又是国戚。加上相貌不错,潘姑娘就算是如此的性子,也有大批的人倒贴过去,陪在她身侧。 只是…… 江云珊为何会认识她?她又为何会同意江云珊跟在身侧? 这倒是有些令人费解。 眼见潘姑娘她们一行已经走远,楚月琳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带着江云昭去了先前说起的那个院子。 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池塘,一边种荷,一边种莲。 因着先前在宫里赏荷花时遇到了那个侍卫,江云昭想也不想就远离了荷塘,朝着莲池行去。 两个人正在池边看着鱼儿在水中嬉戏,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个少年高扬的声音:“我瞧见了,咱们妹子在这儿呢。你同鸿先说一声。” 另一个少年在远处应了声,就匆匆跑走了。 江云昭看着安王府的世子,笑问道:“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还来盯梢的不成?” “你知不知道鸿先的婶婶也来了?”见江云昭点了头,安王府世子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廖泽昌那小混蛋不知道做了什么,被皇后娘娘痛斥一番后打了一顿。永乐王妃也不知哪根筋搭牢了,竟是觉得你与那事有关系。鸿先一听到她来的消息,就让我们帮忙找你,省得你乱跑遇到了她,吃亏。” 他这说着话的功夫,廖鸿先已然跟着鲁国公府世子跑了过来。 鲁国公府的世子一见江云昭,就笑了,“你倒是运气不错,竟是走了一条和她不同的路,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说罢,和安王府世子一同与江云昭道了个别后,就也离开。 廖鸿先抱胸环望了下四周,说道:“怎么在这里窝着?前头好多种花都开了,景色十分不错。找了半天没找到,倒没想到你竟是躲在这里。” 江云昭说道:“这里清净些。” 廖鸿先便笑,“算你运气好。” 楚月琳也是官家的女儿,虽然性子活泼,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眼色。如今见廖鸿先特意来寻江云昭,自是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便指了对面的荷塘说道:“我去那边看看。” 廖鸿先不过是担忧江云昭,故而特意来叮嘱她一番,倒也没甚其他事情。 待他说完后,江云昭便问道:“马家是不是和潘家很熟悉?” 廖鸿先起初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应当算过得去吧。怎么说?” 江云昭就将方才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特意提到,江云珊自己来不成,就去寻了潘姑娘带她过来。 “江家和潘家不熟悉,我甚至记不起潘姑娘是谁。可是三姐姐却与潘姑娘相熟。这只能说明,马家和潘家有联系。” 而且,先前潘姑娘明明恼了江云珊,可是以她那般的性子,却没有将江云珊赶走,而是由着她跟在身后‘碍眼’。 这不合情理。 廖鸿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细细琢磨了下,眼神清冽地说道:“这事儿我得和元睿说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会儿,可别乱跑。若是再碰到些猫猫狗狗的,我可没法分.身救你。” 江云昭笑着应了。 廖鸿先又叮嘱了她半天,这才匆匆离去。 眼见他的身影全然消失,江云昭正要去到对面寻楚月琳,突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人轻轻说道:“好久不见,江姑娘。没想到你也来了。” 听到这个恬淡柔和的声音,江云昭当真是只能无奈苦笑了。 好不容易能好好赏花了,如今倒好,竟是碰到了六公主。   ☆、第51章 相交 江云昭转过身去,工整行了个礼,平淡说道:“见过六公主。” 陆元婷一双美目定定地望着她,浅笑着说道:“多日不见,江姑娘可还安好?” “还好。劳你挂心。” “你我见过一次,相谈甚欢,我可是一直记着的。上次你来,我本想着带你去荷花池看看美景,可惜未能成行。如今倒好,竟是在国公府的荷花池旁遇到了。” 陆元婷的这番话,让江云昭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在荷花池畔的遭遇。以及,陆元婷派去的那个护卫。 眼前的少女娇柔美丽。单单只看她的笑容和相貌,谁会想到她内心深处竟藏着黑暗龌龊的害人心思? 江云昭顿时心情烦躁起来。只是此刻若与她正面冲突起来,自己占不得好处去,只得强压着怒气,语气淡然地说道:“荷花的美在于它的纯净清丽,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 一言既毕,江云昭本欲即刻离去,却在打算转身的瞬间,看到了陆元婷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她正疑惑着这是为何,就听到女子的轻声嬉笑从旁边传来,“我就说宁阳侯夫人最是重规矩的,她教出来的女儿定然不错。你却非要和我对着来,说江姑娘为人直爽不拘小节,两人早已熟识,再见面后不需要依足礼数行礼。如今一目了然,可是你错了。” 江云昭看到来人,心下稍定,不慌不忙过去行礼,“见过三公主。” 陆元蔷虚扶了她一把,笑道:“母妃先前就说过,你母亲多礼。如今看你,竟也是如此的了。” 她是五皇子陆元谨一母同胞的姐姐,听陆元谨提到过江云昭,看到她后自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江云昭与陆元谨颇为熟悉,见到她后就也放松了少许,便道:“自幼时起,母亲便严格教我规矩。这些年下来,当真是一刻也不敢忘。不然的话,小时候吃的苦可不就全白费了?” 这番话让陆元蔷想到了自己被教引嬷嬷教导规矩时候的情形,不禁说道:“这也得看性子如何。若是我,才不管以后如何,只管现下放松了再说。” 江云昭莞尔,旁边的陆元婷忽地轻笑着掩住了口,柔声说道:“江姑娘很是自律,可不像三姐姐这般。三姐姐这样说,也不怕人笑话。” 陆元蔷到底和江云昭不甚熟悉,听到陆元婷这般说,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到底没有再开口了。 江云昭本就厌恶陆元婷,如今听到她这些刻意的话语,当真反感至极,立刻疑惑着问道:“六公主这样说好没道理,好似三公主的做法多见不得人似的。我倒是觉得自己太过死板了,反而羡慕三公主随性而为的性子。” 说话间,楚月琳已经走了过来,向两位公主行礼。 待她好了后,陆元婷正要开口,江云昭侧过头,问楚月琳:“你方才说秋兰院的花开得正好,要来叫我一同过去看。此时可是能够过去了?”说着,借了衣袖的遮掩,不动声色捏了捏楚月琳的手指。 楚月琳方才是提到过秋兰院没错。可她说的是,永乐王妃董氏朝那边去了,她们最好不要过去,能躲多远躲多远。故而听了江云昭的话后,便有一瞬的愕然。 好在她心思机敏,感到江云昭捏了下后,瞬间想到江云昭如今除了路上经过的几个院子外,对楚府并不甚熟,所能知道的远些的地方,也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个院子了。 明白江云昭的话不过是个借口后,楚月琳忙顺着应声,说道:“是了是了。不如……赶紧过去?” 江云昭这便朝公主们行了礼,与楚月琳转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陆元蔷突然抿紧了唇,淡淡地问陆元婷:“方才你让我一同过来,可是瞧见廖世子朝这边走了?” 陆元婷的笑容不变,只稍稍僵了一瞬,说道:“皇姐何出此言?我不过是看到了江姑娘,想要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你的心思宫里谁人不知?方才你我一直同在一处。我们那儿只能看到廖世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哪里瞧得见江姑娘?想必你是瞧见了廖世子,非要看他为何前来,方才来了我一起的罢!” 心中所想被人这样大喇喇地说出口来,陆元婷赧然至极,一句话不说,咬着唇低下了头。 想到平日里陆元婷乖巧顺从的模样,陆元蔷到底有些心软了。比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来,当然是这同父异母的妹妹更为亲近。 “也罢。我就帮你一回。廖家如今掌事的是王爷和王妃,先前就听闻二人曾给廖世子相看适龄女子。如今王妃已经到了,我便陪你过去问候一声。” 待到走出两位公主的视线范围后,楚月琳一句话也没多问,只是悄声说道:“秋兰院不保险,万一遇到那人,怕是要麻烦。倒不如去寻了伯母她们。有长辈们在,那些人就算想为难你,也得好好考虑考虑。” 江云昭刚刚笑着应了个“好”字,这就记起廖鸿先说的让她在那里等他。可是六公主在那里,她到底是不想回去了。打算找个人告诉廖鸿先一声,偏偏路上遇到的人没有他的至交,想了一想,也只得作罢。 两人去到厅里的时候,好多相熟人家的夫人和姑娘都在。 她们的身影刚一在院子里出现,楚月琳就忙迎了出来。江云昭倒也罢了,什么事也没有。楚月琳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当即被楚月华好一顿数落。 “谁准你带着昭儿到处乱跑的?如今没有事就也罢了。万一真遇上那人,对方故意为难她,你这么小的年纪,又怎能应付得了?” 楚月琳不知道江云昭和廖泽昌那边的恩怨,闻言只觉得楚月华太过夸张,顿时委屈莫名。 可是楚月华知道江云昭为了救她,生生地将廖泽昌给扎伤了。依着董氏的脾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便担心到了极点。一见江云昭安然无恙,她松了口气的同时,火气就也冒了上来。 江云昭知道姐妹二人都是为了自己好,忙两边劝着。后见秦氏在屋里,而江云琼不见踪影,便随口拿了这个当借口,问道:“大姐姐呢?她怎么不在屋里?” 她这句话倒也管用。楚月华听了后,便稍稍解释了两句,又道:“我让人带她一同去玩了。” 江云琼是二房的姑娘,且是庶女。 楚月华多少听说了些宁阳侯府的事情,对二房中人着实喜欢不起来。刚巧她一个庶妹有事要征询楚夫人的意见,过来见过嫡母。她便让那庶妹带着江云琼,去寻年龄相当身份相当的少女们去说话了。 话一说开,方才的事情就也不再提及。 三人正边说着边往里行去,秦氏却是在楚夫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原来,秦氏这是‘重病’以后第一次参加宴席。她身子刚刚恢复,受不得累。先前刚来倒也无碍,时间一久,就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只得先行离去。 秦氏并不知江云珊已经来到楚国公府,原打算带着江云昭和江云琼一同走,无奈楚夫人苦苦留人,还一再保证事后必然会将江云昭安然送回。秦氏就也答应下来,让江云昭在这里参加过宴席后再回府。 江云昭将母亲送上车后,准备再回那院子。谁知还没到地方,路上却是刚好碰到了楼卿言。 两人相识多年,说话就也随意许多。 打过招呼后,江云昭也不多说旁的,直截了当问道:“你家的那些东西可是尽数还齐了?” 楼卿言知道她说的是马氏她们赔偿所砸之物一事,便道:“那是自然。我二叔听说这事后,可是亲自写了信来吓她们。她们若想偷奸耍滑,也得问问我二叔同意不。” 江云昭忍不住笑了,“楼二叔竟还亲自出马了?真正是杀鸡用牛刀。” 楼卿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看你这话说的。明明是‘事半功倍’才对。” 两人正边走边说,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清咳。 楼卿言倒也罢了,未曾放在心上。倒是江云昭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一个少年懒懒地倚在树旁,闲闲地朝这边看来。 正是廖鸿先。 江云昭一看他那模样,就知他心里正犯着堵。 她还未来得及细问,廖鸿先已朝楼卿言瞥了一眼,轻哼道:“你不在那边等我,就是为了跑过来找他?” 江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因了她没在那边等他而闹脾气,不由觉得好笑。 ——这关楼卿言什么事儿? 不过廖鸿先这般斤斤计较的模样,倒是少见。江云昭也不解释,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楼卿言没有发觉。 他认得廖鸿先,只是先前基本上没有和他说过话。如今见了,便欲上前寒暄。 谁知他刚走两步,廖鸿先却是踱着步子行了过来。一站住脚,就咬牙切齿地去戳江云昭头上的小揪揪。 “你这小丫头,趁我不在到处乱跑什么?知不知道刚才我找不到人急死了?嗯?” 江云昭基本上快要习以为常了。虽然在躲,倒也不至于对他发脾气。 一旁的楼卿言却是看得皱起了眉头,对廖鸿先道:“廖世子这般做法,恐怕有些不妥。江姑娘毕竟是女儿家,你这样,有损她的声名。” 廖鸿先闻言,止了手里的动作,偏头望着楼卿言,挑眉笑了。 江云昭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忙连拦带扯地将他弄到了一边。 她正要低声劝廖鸿先几句,谁知旁边传来一连串的唤她名字的声音。 楚月琳跑了过来,停在她身侧,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家三姐姐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怒了堂兄,正说着要赶她出去呢!”   ☆、第52章 冲撞 虽然江云珊是自作主张偷偷跑来,但若是在外闯了祸,当家的秦氏也脱不了责任。 江云昭思量了下,到底不能坐视不理,只得问了楚月琳二人所在位置,准备跟着过去看看情形。 廖鸿先横臂拦住她,问楚月琳道:“明彦素来不管旁人之事。江家那个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动怒?” 楚月琳被打了岔,心中不悦,随口说道:“过去看看便也知道了。问那么多作甚。” 廖鸿先哼笑了下,懒洋洋道:“怎么?我替妹子问一声,想要提前有个准备,却是也不行了?我倒是不知道,楚国公府,何时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他说话时语调慵懒闲散,但微愠之下,自有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势。 楚月琳虽然胆子颇大,到底年岁还小。被他这样一吓,说话就也磕巴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是她冲撞了堂兄。” 江云昭握了握她的手,怒视廖鸿先,说道:“你收敛着点。”又缓声安慰楚月琳:“不必惊慌。他经常凶巴巴的,却没什么恶意。” 廖鸿先由着她随便‘诋毁’,却连半分不乐意也无,压根没放在心上。 “冲撞?”他半眯着眼,“这事可大可小,倒也有趣了。”说着,朝江云昭微一挑眉,“走,跟你看看去。若真有点什么事情,明彦那边我也能拉得住。” 语毕,竟是不理会其余二人,自顾自朝前行去。 在廖鸿先的那群狐朋狗友里,他说话的分量一向很重。 如今他既是发了话,江云昭倒也不怕会出大乱子了。低低道了声谢后,跟在他的身后朝前行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楚月琳笑了下。 楚月琳忙紧走几步跟了过去。 她始终有些怕廖鸿先。抬头望了望江云昭身前的少年,她到底是放慢了脚步,一路都稍稍落后江云昭半步,以便和廖鸿先离得略远点。 楼卿言不放心,亦是跟了过去,走在她们身侧。他不时地安慰江云昭一两句,又道:“你那堂姐任性泼辣,也吃不了什么亏去。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吃亏?”江云昭摇了摇头,“就是她那不肯吃亏的性子,才害了她自己,又害了旁人。” 她忽地想起过往之事,微微侧过头,对楼卿言道:“你一向最是和善。如今她却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当真是难得了。” 楼卿言也笑,“没办法。上次江三姑娘的壮举,在下依然记得。若不是昭妹妹出手相帮,那些行李怕是要尽数毁了。” 江云昭正要接话,冷不防前面的廖鸿先忽然驻了脚。她一个不察差点撞到他的背,忙急急停住,“做什么忽然停下?可是被你吓到了。” 廖鸿先凉凉地看了楼卿言一眼,伸手就把江云昭往自己旁边拉了拉,闲闲地道:“没什么。就是见到有人人随口就乱认妹子,有些看不过去罢了。” 楼卿言与江云昭自幼相识,一声‘昭妹妹’不知道叫了多少年了。如今被廖鸿先这样一说,江云昭便有些着恼,当即牵了楚月琳的手大步往前走,竟是不再搭理他。 廖鸿先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悠悠然地跟在她的身后,刚好卡在江云昭和楼卿言的中间。 几人先前所在之处离事发的藏书楼并不甚远。待到行至藏书楼前,廖鸿先这便撇下三人,当先迈步入屋,一探究竟。 楼卿言凑着这个机会近到江云昭身侧,望了廖鸿先的背影,低声道:“此人性子乖戾,你莫要与他深交。” 江云昭含糊地“唔”了声,也不多言,紧走几步跟了进去。 屋里两人隔了两丈远的距离站立着。一人哭得梨花带雨,正是江云珊。而另一个,乃是楚国公府的世子,楚明彦。 两人此刻怒目相向,显然经历过一场不小的争执。 廖鸿先这便皱了眉,用手肘捣捣楚明彦,问道:“怎么了这是?竟然把个小姑娘给弄哭了。可真不符合你的君子做派。” 楚明彦性子清冷,素来以礼待人。虽不与人特别亲近,却也极少和人发生冲突。如今他面上这般的怒容,廖鸿先统共就没见过几回。 这个地方颇为偏僻,楚明彦没料到会有人赶来。看到楚月琳的身影后,他想到先前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小身影,有几分明了,便坦然说道:“我不过是厌烦那些噪杂之声,来此处静一静。谁知就被她尾随而来。此人行为不端,冒犯于我。为防她闹出事来,倒不如将人先行赶走。” “谁要冒犯你了?我说过,我认、错、人了!”江云珊咬着牙气道:“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放过我!” 楚明彦丝毫不为之所动,冷然说道:“认错了?那又怎样。今日来者,皆是公府贵客。幸亏你将我错认作对方。如若方才在这儿的不是我,而是你口中之人,岂不是更加糟糕?” 江云珊正欲再驳,转眼看到江云昭身后跟进来的人,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楼世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先前她就是看到有个身影很像楼卿言,故而尾随对方走进这藏书楼。眼看对方侧躺在旁边的榻上小憩,她见周围没有旁人,就走了过去,想要看个明白后,再与他搭话。 谁料当时地面有些滑。 她正凑到对方的脸颊前准备看仔细些确认一下,却不小心脚底一滑,直接扑到了对方的身上。那人忽地转过身来,将她推开,横起一脚就将她踢倒在地。 分明半点怜香惜玉也无!与楼世子大相径庭! 江云珊银牙咬碎。 此时再看楚世子的背影,与楼世子分明不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鬼迷心窍,瞎了眼,竟是认错了! 自己明明只对楼世子一人倾心,而今他却要误认为她是个行为放浪之人…… 那她先前努力学习规矩,努力争取机会来国公府见他一面,这些努力,岂不是要全白费了? 她心伤到了极致,又是欣喜,又是失望地看向楼卿言。 廖鸿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明白过来,不由觉得好笑。 楚明彦更瘦高些,楼卿言更文气些。她竟能把这两个人的背影弄混…… 只能说,她太不了解楼卿言了。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非他不可? 倒也奇了。 江云昭明白此事是江云珊引起来的。若是不给楚明彦一个交代,终究是说不过去,便对江云珊说道:“这事是姐姐做的不对。不如,你与楚世子道个歉吧。” 江云珊脸色忽晴忽暗,却是将头一扭,竟是摆出了‘死也不肯说’的架势。 江云昭整整衣衫,准备给楚明彦行个礼说一声‘对不住’,哪知廖鸿先伸手把她跟拦住了。 廖鸿先不屑地瞥了江云珊一眼,轻叩着身边的桌案,淡淡说道:“明彦,这事儿就先这么算了吧。若是闹大了,江侯爷和江夫人面上不好看。等下我让人把她弄回侯府去,你就……嗯,稍稍吃点亏吧。” 楚明彦先前只知这个少女行为无状,倒是没想到她是江云昭的堂姐。 江云昭救过楚月华,对楚家有大恩。就凭这一点,他也不会将此事闹大。如今听了廖鸿先的话后,他便微微颔首,对江云珊道:“如今看在江姑娘的面子上,便放你一马。望你往后好好改过,莫要辱了江家的名声。” 廖鸿先知道宫里头发生的那件事,知晓他为何说‘看在江姑娘的面子上’。可江云珊不知道。 眼看着楼卿言自始至终都在关切地看着江云昭,不关心自己半分,她的已经坠到了无尽深渊。再听了楚明彦的这番话,她心中怨恨更深,望着江云昭的眼神更带了几分狠戾。 江云昭看到了,正要开口,廖鸿先已经侧跨半步挡在了二人中央,指了江云昭对楚明彦道:“你今日要招待宾客脱不开身,不如就帮我看着她点,莫要让人欺负了去。我把那人送回江家。” 说是送,其实是怕江云珊再惹事,亲自‘押’过去。 楚明彦知晓这样最好,便颔首应了。 谁知楼卿言此时站了出来,说道:“由我去罢。我与江家更熟悉些,这事让我来告知侯爷和夫人,更为妥当些。” 廖鸿先没想到楼卿言这样温吞的性子竟然也会担起事来。想到江云珊先前看他的眼神,廖鸿先思量了下,真让楼卿言去送,或许可以事半功倍,彻底绝了江云珊的那份心思,便道:“也好。那就劳烦你了。” 楼卿言笑道:“我家与江家是世交,我与昭妹妹自小认识,帮这点忙是应该的。” 廖鸿先到底没忍住,说道:“别开口闭口都是妹妹。谁准你这么叫的?” 楼卿言这便皱了眉,“承晔与我自幼相识,我这般叫昭儿,又有何不可?” 廖鸿先似笑非笑道:“真要这么论的话,我倒是与楼二交情匪浅。难不成你看在楼二的面子上,却要叫我一声……”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云昭狠狠地拽了下袖子。当即‘叔叔’二字卡在了喉咙口,没有说出来。 就在一行人准备着将江云珊送走之事时,六公主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董氏。 董氏似是早就知道她会找来,不等六公主开口,便当先说道:“我知道六公主心中所想。我也可以达成六公主的心愿。只是,公主作为回报,也必须要帮我一个忙。” 陆元婷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虽心下狐疑,却也不由自主问道:“什么忙?” “公主知道我儿被人弄伤一事吧?”看陆元婷迟疑着点了下头,董氏嘴角翘起一个冷冽的弧度,“他伤得很重。大夫说了,若要我儿痊愈,必须再加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作为药引。那就是……伤他之人身上的嫩肉。”   ☆、第53章 安排 因着是楼卿言一路‘护送’,江云珊走得算是颇为心甘情愿,江云昭她们并未费太多唇舌。临行前,江云珊也只提了一个请求,想要同潘姑娘说一声。 因着她是潘姑娘带进楚家的,众人就也没在这一点上为难她,当即同意了。只是廖鸿先远远地看着潘姑娘时,眼神颇为不善。 江云昭问他为何如此,廖鸿先难得地并未详述,仅仅说道:“二皇子和元睿关系并不太好。” 而二皇子,是潘姑娘的表哥。 江云昭明白了四五分,却知晓这不是自己能够多管的,就也不再多问。 江云珊走后,便到了宴席开始的时辰。 直到此时,江云昭方才再次见到了江云琼。后者已经找到了话语投契的女孩,正与她们边低声说笑着边向设宴之处行来,神色间颇为亲近。 自那日晚上投缳被救后,江云琼一直郁郁寡欢。就算是与老夫人亲近了许多,神色间还是不时露出几分哀愁。如今日这般真心微笑的模样,江云昭已经许久都未从她面上看到了。 江云昭暗道或许这就是江老夫人要她前来的目的。又看了她的笑颜片刻,见楚月琳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就举步朝座位行去。 柳树下的石桌前坐着两位夫人,正品茗闲聊。江云昭路过二人的时候,不经意间从她们口中听到了类似“江家大姑娘”“品貌尚可”这样的字眼。愣了一瞬后,不由停下了步子。 她走的那条路正好在二人背后,且她们只盯着江云琼细看,并未留意到江云昭,依然自顾自低声说着话。 右边那个衣着朴素皱纹明显的妇人,声量明显比她身侧的朱夫人要大上许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她所说之语依然清晰可辨:“我瞧着不错。虽说是庶出,却是出自侯府。做填房的话,倒也够了。” 虽说今日参加赏花宴的几乎都是勋贵之家,却也有并未受邀、跟着相熟之人一同前来的。江云珊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如今这说话的妇人江云昭不识得。但是她身边的朱夫人,江云昭倒是知道。如今二人对着江云琼品头论足,江云昭将前后事情细想了一遍,一个念头渐渐冒了出来。 ——看那妇人言语间表露的态度,倒是有几分相看之意。 江老夫人让江云琼来赏花宴,其目的,难道与江云琼的亲事有关? 若是借着赏花宴的名义来做此事,不仅能够让男方女眷见到江云琼,还不至于打草惊蛇让二房之人知晓,倒是个两全之策…… 将事情前后在心中过了一遍,江云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虽说江老夫人这样的安排算得上合情合理,只是她这般防人一样瞒着秦氏的做法,让江云昭心里到底不太舒坦。 她又回望了江云琼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走向楚月琳那边。 这次的午宴很是丰盛。但最让江云昭欣喜的,并非美味的食物,而是楚夫人的安排——她特意让江云昭与楚家姐妹挨着,在江云昭的位置上,恰好看不到董氏那边,而董氏,自然也望不到她们这里。 发现这一点后,江云昭的心情颇为不错。只是先前朱夫人身边的那名说话妇人离她不算太远,与楚家姐妹说话之时,江云昭不可避免地会经常看到她。见她依然锲而不舍地经常去瞧江云琼,江云昭的心中便颇有感慨。 楚月琳挨着她坐,发现了她偶尔一两次的情绪波动,便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出来,也好解决。” 楚月华闻言,就也看了过来。 家中之事,怎好与人详说?况且,此事有关江云琼的私隐,更是无法向人讲述。江云昭便说了些旁的理由,倒也晃了过去。 用完餐后,趁着丫鬟往桌上摆点心的空档,江云昭好似随意地指了那妇人,问楚月华道:“楚姐姐可知那是谁?看着不像是国公府请来的客人。” 楚月华只看了一眼便知晓她说的是谁,边轻轻搅着甜羹边道:“听说是朱夫人娘家的一位近邻,旁的我也不甚知晓了。” 她将汤匙搁下后,忽地想起一事,又说道:“好似朱夫人娘家与林家相隔不远,那位‘近邻’,或许江老夫人也是认得的。” 江老夫人娘家姓林。楚月华如此说,江云昭便知晓,事情定然是江老夫人刻意安排的了。只是看江云琼的模样,应当还未听闻此事。虽说那户人家的境况看上去不像是日子富足的,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想,只要他们家人不算出格,再怎样,人品也是好过马家的嫡长孙。 细细思量后,一时间,江云昭倒是不知该为江云琼开心,亦或是替她担忧了。后想着江云琼的事情她也没有插手的立场,感叹过后,只得作罢,装作不知。 楼卿言赶在宴席中间的时候回来了,却不方便到女眷中来,只在远处朝江云昭遥遥地笑了下。待到江云昭笑着颔首示意,他这便转身而走,往男宾那边去了。 孩童的身体禁不得累。午宴过后,江云昭就有些困倦。 此时女眷们有的依然去赏花,有的与相熟之人闲聊,还有一些亦是精神不济,想要小憩片刻。楚夫人就将需要午休的都安排在了客房。 她特意为江云昭准备了最靠里的那间精巧的小居室。最为清净,无人打扰。 这时跟着江云昭来国公府的蔻丹便也过来,伺候江云昭午歇。因着天气炎热,她就执了团扇,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不住给江云昭摇扇。 凉气袭来。没多久,江云昭渐渐睡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床,睡不习惯。没过多久,江云昭慢慢醒来。蔻丹晃了晃有些酸软的双手,准备伺候她穿衣起身。哪知刚刚走到外间,蔻丹就发现了异状,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轻叫,愣在了那里。 江云昭忙在里间扬声问她:“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蔻丹急匆匆跑了过来,短短时间内,额上已经急出一层薄汗,“廖世子送您的那件外裳,不见了!” “不见了?”江云昭喃喃重复了声,问道:“先前你不是搭在外间的椅子上了?” “是的。可是刚刚去看,已经不见了!”蔻丹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是好?明粹坊的东西,金贵得很。廖世子若是知道了,岂不要生姑娘的气?他买的这些都是最顶级的,想要寻个差不多的来顶替,都是难上加难!” “可你刚才不是一直未睡吗?当时有没有人进来过?” 她这样一问,蔻丹也冷静了稍许,而后又摇了摇头,自责地道:“奴婢看着这儿在最里面,不会有人来,又瞧天气炎热,就将外间的屋门一直敞着,未曾合上。刚刚奴婢在打扇,一直在里间未曾出去。若是有心人悄悄去到外间,奴婢怕是也察觉不到。” 江云昭有些疑惑。 应当不是国公府的仆从做的。楚夫人治下极严,今日若有人胆敢做出这种事情,除非是不想再在国公府做事了。 可是旁的宾客又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毕竟大家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会那么小家子气,偷了旁人的东西过去? 蔻丹听了江云昭的疑惑后,深深叹了口气,“只能说姑娘这身装扮太过出挑了,竟是让人起了贪念。在奴婢看来,有可能是丫鬟做的,也有可能是客人做的。谁知道呢。” “可是,此人为什么要偷呢?”江云昭奇道。 她的这件外裳,与其他几件一样,都是廖鸿先特意挑选的。无论是样式亦或是绣纹,均是独此一份,京城之中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衣裳不像首饰。首饰还能熔了再造,看不出本来样子,可衣裳不行。偷一件旁人穿过的衣裳去,特别是像江云昭丢的这种很是特别的,无论是穿了或是当了,恐怕都能被人一眼认出来,十分不划算。 对方拿了它,能做甚么? 幸好此时已是午后,天气炎热,用不着穿外裳。如今东西丢了,江云昭觉得对不住廖鸿先的那番苦心。起身之后,她暗暗思量着该怎么和他开这个口好,索性顺着路无意识地朝前行去,权当散步了。 不知不觉,竟是行到了先前和楚月琳走过的那条路。再往前不远,就是遇到六公主的那个有莲花池的院子。 江云昭想再去看看,只是还未走近,就听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丫鬟叫着跑了出来,在门口不住嘶喊:“溺水了!有人溺水了!快来人啊!” 江云昭听闻,忙带了蔻丹急急向前行去。 走到离院子两三丈远的时候,有人从另一个方向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是急匆匆的一副模样。对方那般悠闲的姿态,倒不像是来救人的,更像是来看戏的。 江云昭略有反感,不由就朝那边看了一眼。瞧清对方是谁后,她浅淡笑笑,暗道若是此人,那么这般行径倒也不奇怪了。 她本欲收回目光。谁料对方看到她后,先是一愣,继而就是震惊无比地瞪大了双眼。 江云昭不欲理睬她,准备转身进院。可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温柔娴雅的六公主高声唤了江云昭一声后,朝院里望了一眼,又转回视线,一脸错愕地看着江云昭,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54章 怒 陆元婷素来只摆出那轻柔淡雅的模样,如今这般失态,倒是没有见过。 江云昭心中疑惑,却懒得与她过多纠缠,不过轻轻扫了一眼她那边,也不答话,径直行进了院子。 她这样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陆元婷。 先前因着心中的惊诧,陆元婷已经失了镇定。如今再被心中的怒气一激,顿时忍耐不住,急急上前就要追过去。可是看到前方池边奔走的众人之后,她脚步顿了下,再也迈不出去。 江云昭走到池边,见前面围着的人太多,她一时插不进去,便问立在旁边的一个神色焦急的丫鬟道:“怎么了?现今如何了?” “不知道。发现得有些晚,也不知还救得活吗。”那丫鬟快速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瞧见江云昭后,她先是愣了下,继而愕然,唤道:“江姑娘?” 她这声喊音量不算小,被前面的人都听了去。众人竟是齐齐回过头来,望向江云昭。不知因何缘故,大家的目光都惊疑不定。 江云昭暗暗吃惊,正要开口询问,就见靠里站着的一位夫人指了池子方向,问道:“那个姑娘穿着你的衣裳。可是你的友人?” 江云昭身量小,虽然她们让开了一条细细的路让她往那边看,但因视线被挡住,她并未望见那位夫人所指之处。 不过,比她大几岁的蔻丹却是瞧见了,脸色骤变,与江云昭说道:“姑娘,那不就是您丢了的外裳吗?” 因为江云昭今日的打扮十分出挑,众人都留了心多看了许久,故而印象深刻,也就能一眼便认了出来。先前只道是江云昭是借了那女孩儿穿的,还没多想。如今听说那是江云昭遗失之物,再去看落水之人,眼神便明显不一样了。 江云昭没留意这些。她顺着那条细路往前行,这才看清了那位落水少女。 少女年岁不大,比江云昭略年长,此刻已然晕厥,正静静在地上,双眼紧闭口唇发白。有七八个丫鬟仆妇正跪在她的身周,不住地给她按胸口,还不时地扶起她来,给她拍背。 她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粉紫色外裳,正是江云昭丢失不见的那件。 此刻人命关天,江云昭暂时放下了衣裳之事,再次问道:“她如何了?” 前面的人也是深深叹了口气,都说道:“时间颇久了,看她造化吧。”又有人想起先前蔻丹所言,不住问江云昭:“那东西真是你丢的?该不会是她偷了吧?” 人已落水,生死未卜,且这事还没个定论。此时此刻,江云昭又能如何回答? 不过是模棱两可的几句给敷衍过去罢了。 仔细看那落水女孩儿,江云昭竟是认出对方来。 这是与朱夫人说话的那名妇人的女儿。许是江云昭的装扮太过出众了,午宴时有好些位夫人和姑娘当众赞赏起来,就连午宴开始后,也不时有人议论。那女孩儿望向江云昭时,眼中总带着热切的艳羡。江云昭朝妇人那边看时,有察觉到了她望过来时的目光,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江云昭仔细想想,女孩儿午休时被安排在离她那处不远的地方,不过隔了两三间屋子。若对方真想过来‘拿’那件衣裳,倒是颇为容易。 “太好了!醒了!醒了!” 一阵欣喜的惊呼传来,大家朝那边一看,女孩儿已经咳出了一大滩水后悠悠转醒,便都齐齐松了口气。 有好事者怂恿江云昭去问一问那衣裳的来历。江云昭看了眼神色憔悴的溺水少女,不欲此时逼问。见楚府的人已经替她将衣裳收起来了,就也没理会说话的好事之人,唤了蔻丹之后往回折转。 蔻丹顾不上礼法,紧紧握了下江云昭的手,感受着她传过来的体温,心有余悸地道:“她穿着姑娘的衣裳这样躺着,乍看之下,倒有些像是姑娘溺水晕了过去,可吓死我了。” 那女孩儿身量与江云昭相仿,只比江云昭高一些胖一点。这样想来,倒是真的有点像。 江云昭听闻后,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陆元婷那吃惊的模样。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细究,已转瞬即逝。 这时,楚夫人和楚月华匆匆赶到。 江云昭生怕她们听了旁人七嘴八舌的叙说更加疑惑,就与楚月华简短说了下那件外裳的事情。待到楚月华颔首示意已经明白,她这便朝院外继续前行。经过陆元婷的时候,她脚步丝毫都未停顿,甚至连一眼都没往那边看。 陆元婷看着江云昭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在嘲讽自己,顿时恨极。待到去了僻静处,她扬起手来就朝身边之人扇了一掌,恨道:“连人都能认错,要你何用!”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噗通跪了下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却也不敢哭出声来。 陆元婷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说道:“你坏了我的大事,往后,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就走。 小宫女再也忍受不住,大喊一声“公主我知错了”,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抱住她的双腿。 陆元婷用力挣了挣,没能挣脱,反倒差点把自己绊倒。当即对身边另外一个小宫女怒喝道:“你眼睛瞎了不成?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那小宫女浑身一颤,忙走到跪趴在地上的同伴身边,就要伸手去拽她。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懒懒的“啪、啪”声。一人边拊掌,边从旁边绕了出来,哼笑道:“六公主好大的能耐,竟是能人前一副模样,私下里又是另一副模样。” 听到他的声音,陆元婷只觉得天地都昏暗了。 廖鸿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刚刚明明一直留意着,并未听到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廖鸿先清淡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泣不成声的小宫女面前,矮下.身子问道:“先前在池塘边,你把人推了下去,是也不是?” 小宫女哪敢回答?只能哭泣着拼命摇头。 陆元婷在一旁急急说道:“你莫要听人胡说。我不过是因了旁的事情斥责她几句……” 她话未说完,一小串硬物夹带着水气劈头砸了过来。正敲在了她的鼻梁上,疼得她眼睛一酸,溢出了泪。 廖鸿先遥指着小宫女光洁的手腕,笑道:“六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手珠。我且问你,她的去哪儿了?” 陆元婷这才发现砸到她后又落地的东西是一串手珠,正是她宫里头人手一个的。怔了下后,陆元婷平静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廖鸿先笑了,“好一个不知道。方才在落水处捡到此物时,元睿还拜托我,说对方已经没事了,让我不要太过为难你。你倒好,竟是只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 “我为什么要认?”陆元婷先前发怒被他看到,就也懒得再装。她抬起一双美目,定定看着他,“你怎么证明这就是我的人做的?就算能证明,那也是她自作主张!如今她人就在这里,你只管把她捉了去问罪就好,问我作甚?”语毕,又轻蔑地说道:“不过贱命一条,也值当你拿了东西来砸我!” 先前不住抽泣的小宫女顿时没了动静,只睁着满是泪水的双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廖鸿先的笑容瞬间转冷,目光如寒刃,不带丝毫温度地望向陆元婷。 陆元婷何时见过他这样冷冽的模样?登时承受不住,慢慢垂下眼来。 半晌后,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目光之下时,方才听到廖鸿先语气森然地道:“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云昭在花园里闲逛了会儿,本想好好散散心。无奈今日之事太多,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这姹紫嫣红也失了颜色。过了没多久,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打算回午休的屋子静歇一会儿,待到楚夫人将那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去。 谁知去到那屋后,却发现里面坐了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江云昭望着屋中端坐的永乐王妃董氏,又回头看了院子一眼,说道:“廖夫人怕是走错地方了吧。” “走错?不至于。我还不会找错害我儿的真正凶手。也算你命大,竟是逃过了一劫。” 听了她这句话后,电光石火间,江云昭有了个想法,不禁问道:“推人入水的事情,是你做的?” “我?那种小伎俩,怎可能是我想出来的。”董氏嘴角微翘,不屑地笑了下,“与我无关。” 先前陆元婷还以为她说的伤了廖泽昌之人指的是皇后,毕竟皇后命人杖责了廖泽昌。她无奈之下,只能提点了不知实情的陆元婷,示意她指的是江云昭。 哪知道陆元婷太小家子气,竟是将后宫里女人的那一套搬了上来,还失了手! 董氏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扭头朝旁边示意了下。 江云昭发觉不对,转身要走,却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 蔻丹喊了声“姑娘”正欲上前,又被另外两个婆子给擒住了,往外拖去。 江云昭使劲挣了挣,无法脱身,怒极反笑,“夫人好大的气魄。自家儿子做错了事,不肯认也就罢了,反倒要找好人寻仇。这算什么!” “好人坏人?那是什么?我今日便让你知道,好坏,做不得准。只有输赢,才能决定一切!” 董氏抬手示意,正欲让那些婆子动手。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决定一切?王妃打算用怎样的‘伎俩’来决定一切?”一个少年缓步进屋,环视着四周,目光凛然语气闲散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伤她!”   ☆、第55章 离 董氏一看到廖鸿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她十分随意地理了理衣衫,端正坐好,神色倨傲语气平平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廖鸿先并未答她。 他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见她们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便踱着步子走到她们身边,抬手朝她们的肘部各弹了一下。待两个婆子吃痛松开手,他伸手将江云昭拉到自己身后,这才笑道:“王妃好大的魄力,竟是和一个女娃娃计较起来了。当真好本事。” 董氏看着他一脸警惕的模样,沉声说道:“女娃娃?你莫小看了她。若是旁的女娃娃,哪有能耐将你弟弟捅伤?年纪小小就为非作歹,长大了可怎么了得!不过是成个恶徒罢了。倒是侄儿你……”她瞥了廖鸿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宁愿帮她都不帮自家亲人,可真是我的好侄子。” 江云昭正要开口相驳,廖鸿先抬手制止了她。 他伸手拉过两把椅子,将江云昭推到一个上面坐了,自己坐到另一张上面,这才半眯着眼笑道:“既然王妃说到作恶了,我们不妨来谈谈我娘的嫁妆,如何?” 董氏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慢慢站起身来,面带怒意斥责了廖鸿先两句,准备拂袖而去。 她刚走没几步,就被廖鸿先给起身拦住了。 屋里两个婆子想要上来帮忙,被廖鸿先斜睨着又慢慢退了回去。眼见廖鸿先嘴角的笑意愈发冷淡,两个婆子想到方才被他巧妙地点了那一下,知道这小主子若真想要了她们的命,也不过是抬手的事,顿时浑身僵了僵,扭头看了董氏一眼,迟疑着退出了屋子。 董氏低声咒骂一句“不识好歹的老货”,怒视廖鸿先,问道:“你待如何?” 廖鸿先唇角翘起的弧度深了些许。 他将屋门踢上,微微侧首,望向江云昭,说道:“你有没有听大人说过,我娘的嫁妆十分丰厚?” 江云昭颔首道:“自然晓得。据说往前推二十年往后推二十年,都没有能比得过廖夫人的。” “那便是了。”廖鸿先说道:“当年鲁国公府总共就我娘和我姨母两个嫡出的女儿,我姨母又入了宫,所以我娘出嫁的时候,外祖当真是恨不得将府里最好的东西都塞给我娘。只是可惜……”他深深一叹,“……只是可惜,那些好东西,就被人惦记上了。” 董氏的脸色瞬间铁青。 她用眼角的余光望着廖鸿先,冷笑道:“那么依着廖大人的意思,东西是被我惦记上了?” “难道不是吗?”廖鸿先懒懒地反问道。 董氏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大喇喇地反问了出来,竟是被他这句话给堵了个结实,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廖鸿先慢慢走到董氏的面前,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眼神澄澈地问道:“还请婶婶告诉我,先前我娘得那个玉瓶,是怎么摆到厅中的花架子上的?” 眼见董氏的视线转向屋角,他心中愈发肯定,当即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娘的东西应当是好好收在库房。怎就出现在了那花架子上?不过婶婶也太不小心了。用了也就罢了,怎么不在我回府前全部收好,竟是漏了这一个?要知道这种玉瓶本是一对,母亲和姨母各有一个。我在宫中住着的时候,姨母特意把她那一个送了我。我日日看着它,想不认得却也难了。” 他这番话出来,董氏的脸色已然少了几分血色。 廖鸿先拊掌笑道:“是了。婶婶没去过我在宫中的卧房,自是不知道这一茬。也真是难为您了。” 董氏深深呼吸着,片刻后,平缓了许多,语气疏离地说道:“你想多了。” “有没有想多,婶婶心里有数就行了。”廖鸿先扣了扣桌案,忽地说道:“不过,在婶婶看来,窃贼和恶徒比起来,哪一个更令人憎恶?” 董氏微一错愕,这才想到自己先前用“恶徒”来形容江云昭的话,明白‘窃贼’两字是在讥讽她,就也怒了,低喝道:“你竟敢这样诽谤长辈?礼法何在!” “我并未那样说,婶婶你又何必动怒。”廖鸿先轻笑道:“不过是一句你知我知的话罢了,这样生气,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只不过……” 董氏已经被他激怒,即刻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你儿子摔了我母亲的玉瓶,婶婶总也得补偿我点什么。” “补偿?”董氏的冷面孔无法维持,当即叱道:“你当时可是打了你弟弟一巴掌!现在却还说要我补偿你,居心何在!” 廖鸿先不理会她这嘲讽的语气,自顾自地道:“你往后不再寻昭儿的麻烦,那件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不过,也仅此一件事而已。” 江云昭知道他很在乎那东西,听闻他这句话,不由朝他看去。 廖鸿先含笑戳了戳她的小揪揪,她也没什么反应,就这样目光湛然地看着他。 廖鸿先竟是被她这样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讪讪收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董氏却是被他那句话给刺得难受,只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好似在施舍怜悯一般,登时一口气堵在胸中,发不出来,憋得心口生疼,“她重伤了你弟弟,你不帮忙寻她讨个公道就也罢了,竟还这般护着她。我只问你,你到底还姓不姓廖!” 廖鸿先嗤地一笑,说道:“我姓廖,叔叔婶婶和你们的孩子也都姓廖。不过在婶婶的眼里,这不是一个廖字。” 他朝门那边走了几步,又回身向江云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他,“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要不要答应,婶婶自己衡量吧。婶婶也知道我的性子,单那玉瓶一件事,只要我乐意,一定能掀起大.波浪来。孰轻孰重,您可要想清楚了。到时您的宝贝儿子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不敢保证。” 他要推门出屋,却被气极的董氏出声唤住,“你敢!他是你弟弟!是王爷嫡出的长子!” “我不敢?”廖鸿先淡淡地一笑,“你觉得我敢不敢?” 一言既毕,他不再理会脸色已然黑沉如墨的董氏,带着江云昭出了屋。 蔻丹早已等在外头。一看江云昭无事,哭着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江云昭,看有没有伤到的地方。直到确认江云昭无事了,她这才破涕为笑。 江云昭问她怎么样了,蔻丹说道:“奴婢没事。刚才房门关上后,从屋里出来的两个婆子就让她们放开奴婢了。” 主仆两人简短说了几句,蔻丹这才注意到廖鸿先一直静静地等在旁边。心知他许是有话要同江云昭讲,她忙躬身退到后面几尺处,待到廖、江二人当先往外头走了,这才远远地跟着向前行去。 廖鸿先见江云昭还在望着他,不由笑了,“怎么?想要感谢我?” 江云昭难得地没有驳他的话,只浅浅地笑了笑。片刻后,她才说道:“我当时劝你出来住,也不知对还是不对。” 廖鸿先扬着调子“哦”了声,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如今出来住,就无法守住廖夫人留给你的东西了。” 江云昭一句话说完,额头一疼,竟是被廖鸿先抬指轻弹了一下。 她怒目瞪他,他却莞尔,“想那么多做甚么?待到过上几年,我自会将东西一一拿回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如今出来后,再也不用看她们眼色,我可全力做我想做的事情,何乐不为?”顿了顿,他又道:“再说,我若一直住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境况、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董氏的心狠,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她会心毒至此。 幸好他听了江云昭那晚的话,提早搬出来。不然的话,都不知经历了多少明箭暗箭。 眼见江云昭又拧眉沉思,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走罢!我送你回去。” 江云昭点头说了声“好”,又想起一事,说道:“那件衣裳还在……” “湿了的那个?”廖鸿先问道。 见江云昭点了头,他不赞同地道:“被旁人穿过了,不要也罢。改日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至于那偷衣裳的贼…… 既然替江云昭挡了那个劫难,就暂且饶她一次。 回到家中后,江云昭自是要去给江老夫人问安。不料她刚走到安园外,就听到凄厉的哭声从院中传来。仔细分辨,竟然是江云珊的声音。 这倒是奇了。 江云昭去到厅中,从江云珊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才知道马氏竟是要将她送到马家住些时日。 江老夫人起先还安慰她几句,说,不过是去外祖家住段时间罢了,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不用如此伤心。 谁料江云珊哭得更大声了。 江老夫人劝了些时候没有用处,就也不再开口,由着她去。 江云昭坐了会儿后,便回了宁园,将这事当怪事讲给了秦氏听。 “……看三姐姐哭的那模样,谁会想到是去外祖家?倒像是去什么刀山火海一般。也难怪二婶的脸色那么难看的。” 秦氏笑道:“你恐怕不知道。听说,你二婶这次给她收拾了七八箱子东西跟去,看样子,倒不像是去外祖家小住,而是准备长住了。” 江云昭奇道:“有这种事?” “她刚回来不久,静园那个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是不是你们在楚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江云昭就将今日江云珊惹了楚明彦大怒那一事告知秦氏。 秦氏想了想,笑道:“她惹恼了楚家,偏偏廖世子和卿言又都看见了。这几位可都是与楼二关系匪浅。静园那个恐怕是不想楼二借机再找她弟弟麻烦,所以干脆让这惹事之人尽快走远。” 虽说江云珊是‘惹事之人’,可她到底是马氏的女儿。马氏这样做,也难怪江云珊哭得那么伤心。 只是,这些都不是江云昭她们关心的了。   ☆、第56章 寿宴 “阿姐阿姐,我要那串珠子。” “阿姐阿姐,我也要那串珠子。” 两个衣着饰品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围在江云昭的身侧,一人抓着她的一只手,边摇晃边不住说着。 看着他们锲而不舍的模样,蔻丹有些手足无措,走到江云昭身侧,轻声道:“姑娘,奴婢刚刚想收整下这些东西,没想到两个小少爷看见了,非要这串晶链。这可如何是好。” 那串晶链是几年前廖鸿先送给她的,乃是皇后娘娘所赐之物,自是不能给幼童随意玩耍。 江云昭示意蔻丹将盒子收起,这便俯下.身子,平视着两个弟弟,缓声说道:“那个是旁人送给姐姐的,很珍贵,不是玩的。姐姐准备了好吃的点心,放在隔壁屋里了。这就带晖哥儿和晞哥儿过去吃,好不好?” 江承晖和江承晞如今已经五岁多了,长得白净粉嫩很是可爱。 他们本也不是撒泼耍赖的性子,不过是见到了个没有看过的亮晶晶的首饰,便想要来。如今江云昭与他们好生说了,他们便重重地“哦”了声,不再纠缠,齐齐点头说着“好”字,不住地往外拖江云昭,催促道:“姐姐快点。我们要吃好吃的。” 江云昭被两个弟弟一左一右往屋子拉去。经过蔻丹时,还不忘叮嘱一句:“今日是祖母的寿宴,晚一些宾客到后便会忙碌起来。你提前多准备些果子,若是晞哥儿和晖哥儿饿了,就给他们吃些。” 蔻丹便笑,“奴婢省得,早就备好了。” 江云昭刚点了下头,就被两个小家伙给拽到了屋门外头。 小孩子最爱有二,一是玩具,其次便是美味吃食。 俩人正挨坐着吃得香,秦氏走了进来,笑道:“我还当你们在仔细准备着,寻了两圈没找到人,却是躲在姐姐这里偷吃东西了。” 小家伙们扭着身子表示不赞同。 江承晞边嚼着点心边含糊说道:“娘,明明是姐姐唤我们过来的,你不说姐姐,反倒怪我们。” 秦氏板着脸道:“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江承晞看看一旁虽然也在不住乱动却没开口的江承晖,撇了撇嘴,就也闭上了口,默默地吃了起来。 江云昭拿着帕子给弟弟们擦去嘴角的点心渣,便听母亲说道:“听闻太子妃就快要到了,你与我一同去迎一迎。” “月华姐姐?”江云昭欣喜不已,将帕子收好搁到桌上,“她竟然也来了?” “我也没想到。说是给老夫人贺寿。不过方才传话来的嬷嬷是自小跟她身边伺候的,悄悄与我说,太子妃主要是想来看看你。她难得出宫一趟,时间颇紧,你便与我一同过去,多陪陪她罢。” 江承晞和江承晖听说了,只当是有好玩的事情,忙三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吞掉,眨巴着眼睛期盼地说道:“母亲,我们也想过去。” 秦氏本要拒绝,后转念一想,说道:“可以。不过,不准乱闹。” 江云昭没想到她竟是答应了,迟疑着问道:“该不会是钊哥儿也来了吧?” 秦氏含笑道:“正是。” 江云昭就又高兴了许多。 两年多前楚月华嫁与太子陆元睿,不过一年,便诞下长子陆应钊。前些天楚月华来信时说起小家伙刚会走路,还讲了他闹出的许多笑话,江云昭早就想见一见他了。 两人边走边说,秦氏也不由感慨,“上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在襁褓里那么小一点。如今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此时时辰尚早,前来的宾客还不算太多。先前都是秦氏亲自陪着,如今太子妃要来,她就放下了这些事情,让马氏、连氏和方氏帮忙相陪。 母女二人行到外面,经过花园时,正巧遇到马氏和连氏迎了鲁国公府的夫人和姑娘往里走。 自从几年前那件事以后,马氏心中有怨,看到秦氏便经常是爱答不理的一副模样。秦氏懒得与她计较。马氏不问好,她就当马氏不存在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个眼神也欠奉。 反倒是连氏,因着那时候三老爷被人整治了一回后收敛了许多,对秦氏反倒客气了一些,只是依然算不上热情。 如今马氏和连氏看到秦氏与江云昭后,一个‘看在宾客的面子上’与秦氏含笑打了个招呼,另一个则淡淡地笑了下,唤了声“大嫂”。 反倒是鲁夫人和鲁姑娘热情许多。 鲁国公府是廖鸿先的外祖家。因着廖鸿先的关系,江云昭与鲁国公府世子慢慢熟悉,继而认识了鲁姑娘和鲁夫人。一来二去经常走动之后,秦氏与鲁国公夫人也相熟起来。 鲁家母女与秦氏和江云昭寒暄一番后,又赞了两个小少爷几句,给他们每人两串小金锞子,这才随了马氏她们往里行去。 秦氏和江云昭没说什么,小家伙们倒是挨不住了。 江承晞说道:“不舒服。刚才婶婶们样子太冷淡了,看上去倒更像是外人。特别是二婶婶。” 江承晖一本正经道:“我都习惯了。你别理她就是。其实她也不容易。明明怕三婶怕得要死,却还得和她一起出去。”又叹了口气,“二婶也不容易啊。” 自从那年连氏的爱猫绒球死在静园之后,连氏看到马氏就再也没有半分好脸色。 后来二人不知因何缘故起了一次大冲突,马氏口里没把住风,顺口说起了绒球死了的事情。连氏大怒,放了自己养了多年的一只狗把马氏咬了一下。虽说由于江老夫人从中说和后,连氏道了歉,马氏也说不再计较,可两人的梁子从此结下了。如今马氏看到连氏后,依然有些犯怵。 听了两个儿子的话后,秦氏稍稍斥责了下。 江云昭笑着说了句“童言无忌”,又低声对他们道:“竟敢这样说婶婶们。不怕她们生气?” 江承晞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们是不会让她们听到的。” 说话间,几人就行到了垂花门处。等了些时候,贵客就也到了。 楚月华身姿窈窕,如今生了陆应钊后,身子丰腴了许多,更添几分风情。 她下轿后,一看见江云昭就欣喜地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许久,笑道:“妹妹又漂亮了不少,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江云昭微赧,笑着说道:“姐姐每次都这样说,也不带换句话的。” 宫里的人都知道楚月华待江姑娘跟自家亲妹子似的,十分亲厚。听闻两人这样讲,就有口齿伶俐的笑着在旁打趣道:“奴婢们可没见到太子妃这样夸旁的人。可见不是太子妃想不到别的说法,而是说出了肺腑之言。” 另一个附和道:“可不是。” 江云昭看先前说话那个是生面孔,就只羞赧地笑了笑。又唤来两个弟弟,让他们陪着楚月华身边那个一岁多的小男童去顽。 陆应钊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边迈着小短腿慢慢走,边奶声奶气地嗯嗯啊啊,好似有无尽的话要对周围的人说。 江云昭看到他就想到了弟弟们小时候,每当他对什么好奇起来,便耐着性子与他解说。 行至花园处时,陆应钊看到院中开着的菊花,开心不已。楚月华就遣了刚刚抢着说话的那人去陪着陆应钊过去看花,江云昭让两个弟弟也跟着去了。 秦氏寻了托词,说要去陪宾客,独留了江云昭和楚月华说些悄悄话。 江云昭遥看着正陪陆应钊玩耍的宫人,问起她来,楚月华也不再遮掩,冷笑一声道:“是皇后娘娘刚拨来伺候太子的。镇日里争着抢着要出风头,生怕太子看不见她。” “可还信得过?” 楚月华知道她是在担心陆应钊,便道:“没关系,有金嬷嬷跟着呢。况且,她正是想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时候,可不敢让我儿出半点差错!”语毕,神色间竟是露出几分疲惫。 江云昭有些担忧她,携了她在池边的亭子里坐下,轻声问道:“姐姐在宫里可还舒心?” 楚月华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能有多舒心呢。太子身份何等尊贵,身边的女子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哪一个不是样样精通?虽然太子总宽慰我,说那些人都加起来也比不上我一个,但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个雅良娣……” 楚月华言尽于此,叹了口气,“嫁与皇家人,过得好倒是可以,但舒心,是绝不可能了。这些话,旁人我也没法说,也就出宫的时候对你能讲几句。” 虽说楚月华以前也曾说起自己并不开心,但刚刚提起的那种私密,却是从未提过。 江云昭觉得她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就回握了下她的手,说道:“姐姐且放宽心。太子待你,毕竟是不同的。廖世子曾说过,先前太子从未下定决心立太子妃。姐姐在太子心里,是独一份的。” “妹妹,听姐姐一句话,皇家不易进。”楚月华语重心长道,又问:“听说这些年你与五皇子走得比较近?” 陆元谨? 江云昭笑着摇头否认,“没有。我与他不过是因了廖世子方才识得,平日里见到了会说几句话,哪就那么熟悉了?” 楚月华看看四周,确认再无旁人,就轻声与她说道:“前些日子,凌妃娘娘有意无意地向我提过你好几次。” 见江云昭一脸茫然,还在等她后话,楚月华有些急了,半掩着口说道:“看样子,竟是有些中意你。” 江云昭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楚月华的担忧之处,绷不住笑了,“不可能。她怎么会考虑到我。” “怎么不可能?你上个月已经满了十三,如今正是合适的年纪。若是等到她向陛下求了恩典,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江云昭知道她想岔了,解释道:“姐姐不必担心。她能不厌恶我就很不错了。” 不知为何,五皇子的胞姐陆元蔷一直看她不惯,偶尔遇见了,还会针锋相对地说她几句。凌妃素来疼爱女儿,受陆元蔷的影响,应当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太好。 她说得斩钉截铁,楚月华虽不知个中缘由,却也松了口气。继而疑惑:“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向我打听你?听说,太子也被她旁敲侧击问过两句。难道……是为了楼家?” “楼家?” “正是。凌妃娘娘是楼夫人的手帕交。即使入了宫,两人也没断了联系。” 江云昭并不知这个中缘由。她将楚月华的话仔细思量了下,有些明白过来楚月华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得微微笑了下,并未接话。 楚月华是因着担忧江云昭和五皇子之事方才提起这个。如今见自己忧心之事或许是杯弓蛇影,就也稍稍放下心来。江云昭毕竟是未嫁少女,楚月华就也不再深提此事,转而与她说起了钊哥儿。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悄悄话,突然,马氏从花厅跑了出来,直直向院外行去,竟是脚步急切眼含泪光。 江云昭疑惑马氏为何如此激动,将在远处侍立的蔻丹给唤了过来,让她打听下是否出了什么变故。 不多时,蔻丹过来回话:“姑娘,听说三姑娘突然回来,车子已经到大门外了!”   ☆、第57章 转变 江云珊? 太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初听说她回来后,江云昭竟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好端端的,怎地忽然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不过听传话婆子的描述,三姑娘这次回来的模样,倒是……有些风光。” 前些年江云珊用在江云昭身上的一些小手段,楚月华早有耳闻。加之江云珊当年言行无状冲撞了她的哥哥楚明彦,楚月华对这位三姑娘的印象一直不好。 看了蔻丹那犹豫的模样,楚月华想到江云珊的一贯做派,半真半假地笑道:“风光便是风光,怎地还会‘有些’?难不成另有隐情不成?” 蔻丹想了片刻,苦笑道:“太子妃等下就会知道了。” 这时,姗姗来迟的江老夫人方才到了花园。楚月华与江云昭便迎了过去。 江老夫人边和楚月华说着话,边进到花厅。江云昭稍后两步跟着,也行了进去。 屋里的夫人和姑娘们俱都起身,欢喜地向老夫人道了贺,又向楚月华行礼。 寒暄过后,待到大家重新落座不久,江云珊就也到了。 只见她身着绸缎脚踏锦鞋,头插金步摇,耳戴金坠子,手挂金镯子,就连指头上,也有三个金戒指。当真是金光闪闪,耀花人眼。 好在较之几年前,江云珊身量又长高了些许,神色也沉静了许多。戴着这些金物,倒是没显得太过庸俗,反倒现出一丝华贵来。 江云昭和楚月华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相视着微微一笑。 ——江云珊的这身打扮,可真够‘风光’的。就算是富贵之家黄金遍地,等闲也不会将这么多金饰堆砌在身上。 想到先前蔻丹片刻的迟疑,江云昭不动声色低声问道:“先前你那话怎么来的?” 蔻丹亦是压低了声音,“三姑娘穿得极为得体,可是她这次来,只带了两个箱子,主仆俩共乘了一辆马车。” 江云昭这才真正讶异了。 她这般穿着打扮,比去马家时还要豪阔两分。怎地走时尚还有七八个箱子、两三辆马车,如今反倒不如先前了? 楚月华正挨着江云昭坐着,便侧过头在她耳畔低语:“那马家不是几年前便已败落了?自家姑娘都不见得有银子置办那么多首饰,哪会给她那么多钱财?”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或许她将钱财都花费在首饰穿着上了罢。” 两人低语的功夫,江云珊已经向江老夫人道了贺,又来向楚月华行礼。 楚月华性子和善,遇上长辈行礼,她大都会虚扶一下,道一声“不必多礼”;若是碰到平辈,她待对方行礼过后,便好生与对方说几句话。 但江云珊这次行礼过后,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并未搭理她,而是笑着与江老夫人搭上了话头,夸赞了江府几句。 众人便都没觉得她怠慢了谁。只有极少数的人,看出来楚月华好似不待见江云珊。 依着江云珊以往的性子,江云昭以为她会气极,继而寻机出言顶撞。谁知江云珊发现后,神色丝毫未动,依然维持着进屋时候的淡淡的笑意,称赞了楚月华几句。待到楚月华稍稍颔首后,方才在一旁挨着马氏坐下了。 江云昭暗暗诧异,却也不与江云珊搭话。只是在马氏唠唠叨叨关切女儿的声音太大时,会朝那边看上一眼。 慢慢地,屋里复又热闹起来、夫人和姑娘们各自寻了相熟之人聊天。 因着江家当年出的那事大家或多或少都心中有点数,且江云珊几年未在京中,宾客中几乎没有与她相熟的女孩。她便只与身边的母亲说着话。 虽然马氏的叫嚷声吵到了不少人,甚至一些性子和善的夫人也开始面露不悦了。但江云珊好似毫无所觉,自始至终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娴静地坐在那里,轻声细语地回答着马氏的问话。 江云昭没料到她在马家的转变会如此之大,不由感慨这寄人篱下的生活倒是改变了她,终究学会了收敛性子。 这时耳畔传来了楚月华的低语声。 她凑到江云昭耳边,问道:“你这个姐姐,可曾定亲了?” 江云昭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却还是老实答道:“去年定下的。对方是劭罄孟家的。” 因为并非高官望族,楚月华并不知晓,听过便也罢了。但她却是特意叮嘱江云昭,道:“往后你莫要与她多接触。” 这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江云珊了。 江云昭笑道:“姐姐忘了?我与她素来水火不容,又怎可能与她亲近?” 楚月华说道:“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再提醒你一句,你能记得真切些,总是更好。” 江云昭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眼见楚月华眉眼间满是凝重之色,她忙问道:“姐姐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楚月华颔首后又摇了摇头。 江云昭锲而不舍地追问,楚月华无奈下,只得说道:“她眉眼间有股子媚态,并非大家女儿的模样。” 江云昭待字闺中,不懂何为‘媚’,只觉得江云珊的举止言语都比当年要沉稳许多。她想要细问楚月华,对方只说那是做给男人看的,其他的却怎么也不肯与她解释了。 众人正说着话,江云昭的舅母们到了。 罗氏和赵氏与一位神态和善的夫人一起走到屋中,向江老夫人问过好后,就有相熟之人笑着招呼道:“侯夫人可是来迟了,等下一定要罚酒三杯。” 罗氏与赵氏都是官夫人,此人所指的‘侯夫人’,自然是一同来的第三人、涪安侯府的楼夫人了。 楼夫人笑着说道:“先前本要早点来,谁知家中临时有点事,给耽搁了。”又朝江老夫人歉然说道:“老祖宗,可是对不住了。” 江家与楼家相熟,江林氏也是见过楼夫人多次,便笑着说道:“家中有事自要先处理好。” 此时时间也算不得太晚,先前那夫人不过是打趣几句,哪晓得楼夫人竟是被家中事务缠住了?便好生问询了几句,又宽慰她一番。 楼夫人聊了一会儿后,突然问江云昭道:“听卿言说你日日都要读书。这些天是在看哪些?” 江云昭老实地一一答了,又赧然道:“我读书不够用功,看的大都是些杂书。” 楼夫人还未说话,大舅母罗氏已然说道:“又不需要考功名,看得太精太专有何用?倒不如多读些闲书,也好多知晓些事情。” 二舅母赵氏笑着接道:“是这个理儿。” 楼夫人莞尔,唤过江云昭来,拍拍她的手,“好话都被你两个舅母说了,我也无甚好夸你的了。送你个玩意儿玩吧。”说着,将手上的镯子退了下来,顺势给江云昭戴在了腕上。 金属上尚带着些许体温。虽不烫,却灼得江云昭手臂好似在火辣辣地烧。 沉甸甸的金镯子,价值不菲。 这倒也罢了,毕竟富贵之家时常会送小辈们贵重的礼物。 江云昭真正在意的是江云珊来之前,楚月华的那番话。 ——楼夫人以往来的时候,时常给江云昭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却并未给她过首饰。如今不仅突然给了,还作出这样大的手笔…… 让人无法不暗暗揣测。 难道凌妃打听她的事情,真是为了楼家?楼家真有那个意向? 她问询地看向走到舅母身旁的秦氏,秦氏并不知那一茬,只含笑地回望着她。 长辈所赐,不能无故推辞。 时间已经过去了片刻,而楼夫人送这东西确实没表现出旁的意思。江云昭只得将东西收下,好生朝楼夫人道了谢。 楼夫人笑容愈发温和起来,打量了她一番,说道:“是个好孩子。” 江云昭几乎是逃回座位的。 楚月华忍俊不禁,说道:“没事。改日让我娘给你个更好的。” 江云昭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又关楚伯母什么事了?” 楚月华只抿着嘴笑,并不多言。 江云昭觉得不对,侧过头去看,就见江云珊正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金镯子。 江云珊自小就爱打江云昭首饰的主意,江云昭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终究装不下去了,只如以往那般,眼馋的‘病症’又犯了,便将那镯子又往袖中收了收,并没放在心上。 谁料她没跟江云珊计较,江云珊反倒要自己挑起事来。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江云珊忽地轻轻地“咦”了一声。 待到大家都望向她后,江云昭才婷婷袅袅地走到江云昭身边,望着她的脖颈,半是感叹半是遗憾地说道:“七妹妹戴的这个链子,不是当年你说要送给我的那个么?” 说罢,不待江云昭开口,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七妹妹若不想将它送我,只管直说便是,我岂会硬夺去你的心头好?只是你先前主动说了要将它送与我,尔后又要反悔,这可是真正伤了我的心。”   ☆、第58章 寿礼和贵客 江云昭听了江云珊的话,手指微抬,抚向自己脖颈间的链子。 待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她不禁笑了。食指轻点着它,问道:“三姐姐指的可是这个?” 江云珊不答反问:“难道七妹妹不记得当年的约定了?” “约定?什么约定?”江云昭语气清淡地道:“恐怕不是我不记得了,而是三姐姐你弄错了吧。原本就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件事。” 江云珊面露伤感,摇了摇头,轻柔说道:“七妹妹不愿意就也罢了。是我强求了,以为你还记得当年承诺过的话。”她视线扫过四周,在经过江云昭腕间时稍稍顿了下。 江云昭注意到了,有些明白过来,顿时厌恶地别开眼。她快速思量了下,侧首望向一旁的楚月华,朝她轻轻眨了下眼。又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角度,对着楚月华口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楚月华会意,极小地点了下头。江云昭便笑着问她:“楚姐姐,你可还记得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吗?” “自然记得。”楚月华顺势说道:“不是前些年你要来我家参加赏花宴时,我特意买了送给你的么?” 众人听了这话,琢磨了下,面露微笑,望向江云珊。 江云珊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煞是好看。 江云昭不理会她,只对大家说道:“此物乃是好友所赠,我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会随随便便将它送人?” 她话音刚落,一位相熟的夫人打趣道:“若是太子妃知晓她赠与你的好物被你扔给了旁人,怕是要将你训上一通的。” 她这话一出口,几位知道内情的夫人就都笑了。 那番话是有缘由的,而且事情还和楚月华的堂妹楚月琳有关。 当时楚月琳看上了江云昭的一本书,好说歹说央了江云昭送与她。可是她拿到那本书后,看了不过四五日,就觉得无甚趣味,丢弃在了一旁。隔了没多久,有女孩在她房中看到那本书,就问她要,她立刻大方地给了对方。 这事被楚月华知道后,对着楚月琳就是好一通训诫。 当时有几位夫人去寻楚夫人,恰好见识到了这一幕。先前开口的那位,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话一出来,晓得那件事的几位夫人忍不住笑了。楚月华与江云昭对视一眼,亦是莞尔。 江云珊完全不明白这个中缘由,但看着大家心领神会的模样,心中愈发恼火。 她离府之前见过江云昭戴这串链子。那日去楚国公府参加赏花宴,江云昭的一身装扮惊艳了多少人,她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弄错。 只是,她一直以为此物是侯爷或者秦氏赠与江云昭的。 方才看到楼夫人话里话外透着喜爱江云昭的意味,她不由想到了那个温和淡雅的少年郎,立刻心中怒极。 ——江云昭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得到大家的宠爱! 于是,她想了这个法子让江云昭下不来台——江云昭说没说过那句话,谁能证明?她若一口咬定,江云昭就算想辩驳,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如果运气好些,江云昭迫于压力,或许还不得不将东西送她。 当真是两全其美。 可她千算万算,没料到那链子竟是旁人送的,还好巧不巧,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妃。 江云珊一招失策,再看屋内众人,只觉得每一个人脸上的微笑都是在嘲笑讥讽她。 她觉得一切皆是江云昭引起,心中火气已然开始慢慢上涌。再忆及先前在马家遭遇的种种不顺,江云珊只觉得满腔的愤怒压都压不住,当即扯了江云昭的衣袖,恶狠狠低声说道:“咱们走着瞧!” 她语气狠戾面色凶恶,可是在场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只当笑话一般来看——二房的姑娘威胁侯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岂不是自找没脸? 谁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有几个姑娘原本在自顾自聊天,如今见她这般,反倒过来寻了江云昭,问她要不要加入到她们那个圈子的话题中去。 看到周围诸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江云珊再也忍耐不住,竟是不顾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大力推开劝阻的马氏,当即摔了帘子走人。 楼夫人虽早已忘了江云珊的模样,却还记得江家的三姑娘就是砸了楼卿言行李的那个。再看江云珊这般作为,对她印象更为恶劣,侧过身对秦氏轻声说道:“先前就觉得她不是个大方的,如今离了你的教导才几年,就愈发不成气候了。” 安园的大丫鬟碧莺看着不住晃动的珠帘,想要跟出去劝江云珊两句。 江老夫人端起茶盏,淡淡地望了眼呆立在那处的马氏,冷声说道:“随她去吧。坐了许久的车,想来也积了不少的火气。不赶快发散出去的话,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江老夫人是个脾气和顺的,几时当众说过这样的重话? 可见是气得狠了。 碧莺听闻,应了声后,就也不再搭理此事,只忙着去伺候刚刚进屋的客人们了。 江云昭婉拒了相邀的女孩儿们后,长长松了口气,悄声对楚月华说道:“多谢。”想了想,又道:“幸好姐姐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链子是廖鸿先送给她的,除了最为亲近之人,没有人知晓它的来历。 倒也巧了。今早蔻丹整理首饰的时候,她刚好看到此物,便心血来潮选了它。如果她今日戴的是家人送的东西,恐怕就要多费一些唇舌了。 ——她方才已经看了出来,江云珊开始针对她,是从楼夫人送她那个镯子开始。就算她戴的不是这串项链,江云珊恐怕也会寻了旁的来生事。 虽不明白江云珊为何如此,但江云昭也懒得多想。 无论对方怎样发难,她见招拆招便是。 因着江老夫人已经来了厅里,各房的孩子们就也慢慢聚了过来,呈上给祖母贺寿的礼物。 江承晔需要帮忙迎接男客,将大房准备的玉如意捧上后,就匆匆离去。 二房送的是锦缎,四房送的是字画。 最惹眼的要数三房了。 他们送的,竟然是一尊小金佛。虽然不如大房送的玉如意矜贵,却也价值不菲。 楚月华奇道:“先前你三叔他们不是还被人追债的么?怎地如今还送起这个了?” 江云昭看着那小金佛,也有些疑惑,只得说道:“我也不知道。” 江云昭望向秦氏,见她不动声色,思量着她或许知道个中缘由,便想着回去后细细问问。 大家正看着那金佛像,朱夫人行了进来,头一句话就是说道:“老夫人,恭喜您。贵客到了!” 满屋子的夫人姑娘就都朝门外看。待到瞧清之后,不禁笑了,齐齐说道:“可不就是江家的贵客么!” 叶兰馨走到屋子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这样大的阵仗,却是没有想到的。她羞红了脸,微微垂首,往叶夫人身后挪了挪。 罗氏笑道:“怎么着?这就害羞了,往后可怎么办!” 赵氏在一旁抿着嘴笑。 叶兰馨乃是叶大学士的长孙女、礼部叶侍郎的嫡长女。去年的时候已经和江承晔订了亲,只等满了十五后就要过门了。 秦氏知道罗氏的性子,忙说道:“嫂嫂就饶她一回吧。馨儿性子内敛,可不像我家那几个顽劣。” 罗氏指了秦氏,对江老夫人说道:“您老瞧瞧,这还没进门呢,就护起来了。等到进了门,怕是昭儿都得靠边站了。” 江老夫人笑着应了一句。江云昭顺着罗氏的话头接道:“舅母言之有理。到时候母亲若是偏心,舅母可要给我做主。” 罗氏便道:“那是自然。反正咱家的屋子多,你到时收拾收拾,来家里住就行了。” 叶夫人这几年间早与她们熟悉起来,闻言说道:“秦家那么远,去一趟容易?昭儿不用那般折腾,只管来我家住就成了。” 众人便都笑了。 叶兰馨面上愈发红了几分,羞赧地上前给江老夫人道贺。 楚月华本是要提醒江云昭凌妃之事,故而借机来了江家一回。事情告知之后,她也想顺道见见母亲,就一直没有离去。 如今看看时辰,实在是不得不走了,她暗暗叹息着,准备告辞。 江云昭挽留道:“姐姐再等等吧。楚伯母肯定会来的,等下或许就到了。” 楚月华叹道:“并非我不想等。而是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钊哥儿去母后宫里的时候。如若耽误了,可是不好。” 江云昭听闻,只得作罢。她站起身来,正要送楚月华出去,却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笑声。两人相视而笑,一起停了步子。 随着丫鬟们的扬声通禀,几名少年迈步入屋。 正是廖鸿先、楚明彦和端王孙,以及为他们引路的江承晔。   ☆、第59章 心事 贺礼一早就交给了江府的管事。少年们进到屋中,径直行到江老夫人跟前,说着吉祥的话,依次道贺。 江老夫人面露微笑,笑着问了几句话,他们都好生地一一答了。 ——几位少年都是名门世家出身,自小受着严格的教导。任私下里怎么放肆地玩耍,可到了正式的场合,依然能够恪守应有的规矩,半分也不出错。 江承晔立在一旁静等着。叶兰馨匆匆抬头望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愈发脸红起来。 江承晔侧头看去,含笑说道:“你来了。” 叶兰馨轻轻“嗯”了一声。 秦氏怕江承晔在场她会更加害羞,便引了她说起了旁的事来。 江云昭正浅浅笑着看着这一幕,冷不防感受到有人直直朝她看过来。她回望过去,就见廖鸿先手指微抬,遥遥指向脖颈处。 她明白廖鸿先说的是那链子,便回给他一个笑容,又点了下头。 廖鸿先唇角轻勾挑眉一笑,显然心情不错。 离江云昭不远处有个姑娘与身边之人轻声说道:“那位廖世子当真好相貌。平日里他总是板着个脸,就已把旁人都比下去了。如今这一笑,更是出众。” 另一个姑娘悄声道:“可不是。” 她们前面坐着的那位夫人转回头来,朝她们低声说道:“注意言行。” 先前那女孩儿笑了笑,就也不再言语。 说着话的功夫,楚夫人也已经行了进来,身边是走得磕磕绊绊的陆应钊。 陆应钊一看到母亲楚月华,就松开了牵着楚夫人的手,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跌跌撞撞地想要扑过来。 江云昭晓得楚月华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定然想要凑着这一小会儿功夫同母亲和哥哥说会儿话,就笑着朝陆应钊说道:“我们去花园玩好不好?” 楚月华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是笑道:“钊哥儿,好不好?” 陆应钊仰着小脑袋看了江云昭半晌,突然扭过身子朝后面跑去,一下子撞向廖鸿先,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口中还不住叫着“叔叔叔叔”。 廖鸿先低下头,看着那不住地在自己腿边拱来拱去的小胖团,绷不住笑了。 看到楚月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了然。拍拍手,待陆应钊张开双臂,就一把抱了起来抗在肩上。与楚夫人说了声后,他一手扶着肩上的小家伙,悠悠然朝外行去,说道:“走,我带你出去看花。”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回过头来,对江云昭道:“江姑娘,麻烦你帮忙把钊哥儿的小老虎给拿过来。” 屋内众人就望向正将小布老虎拿在手中的江云昭。 被点了名的江云昭哭笑不得地跟了过去,待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瞪他一眼——方才她分明看到了,那小老虎原本在陆应钊手里好好的,是他借着抱起陆应钊的时候,顺手将布老虎撸下来、让那小东西滚到她脚边的! 待她跟上之后,廖鸿先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走到了外面。江云昭就也出屋到了花园中。 两人在花园中陪着小家伙玩,屋内之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倒也没甚要紧。 廖鸿先指了各色的菊花让陆应钊辨认,待他急切地想要凑过去细瞧之时,就将他放到了地面上。 江云昭忙小心地跟在后面,偶尔提醒陆应钊一两句。 廖鸿先笑道:“男孩子家,就该泼辣点。你这副模样,倒是比他爹娘还要紧张些。” 江云昭也不多辩解,只是说道:“伤到了终究不好。”依然如故。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廖鸿先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你待小孩子很有耐心。往后若是有了自己的……” 他蓦地惊醒,这话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有些太过唐突,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江云昭只留意着陆应钊的行动了,廖鸿先的话一时没有听清,便转回头去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廖鸿先笑道:“我方才说不过几日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江云昭惊喜道:“真的?”直起身来与廖鸿先遥遥比对了下,顿时转为苦笑,“你就别安慰我了。” 这几年她是长高了不少,可是廖鸿先长得更快。她想要与他对视,都得高高地仰起头来才行。 江云昭已经到了豆蔻年华,不再梳那种小揪揪,而是留了刘海后,将上面的发在后面束了两个环髻。她这样微微仰起头,刘海和鬓边的发就稍稍滑到了两边。 廖鸿先看着,总想给她将鬓发捋好。可是厅里的人不时地往这边看,他知晓那样不合礼数,会给她造成困扰,到底忍了下去,没有抬手。 江云昭浅浅一笑,继而转回身去,继续追着陆应钊走。 廖鸿先就闲闲地跟了上去。 因着江云昭已然长大,二人再不可像小时候那般经常见面。他也只能在参加各种宴会的时候,又或者是在路上偶遇之时看见她。 粗粗一算,这次距离上次见面,竟是过去了二十多日了。 刚刚他想法子将布老虎丢过去,不过是想单独和她说说话。如今真的见面了,他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真怪哉。 不过绕了小花坛一圈多,楚月华就已经行了出来。 远远看到母亲的身影,陆应钊急急回头,奔到廖鸿先怀里。任楚月华怎么唤他,他只管不住地在廖鸿先怀里扭来扭去,就是不肯撒手。 廖鸿先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对跟过来的楚夫人和楚明彦道:“我送他上车吧。” 秦氏亦是要去送楚月华母子。楚夫人说道:“她是小辈你是长辈,无需如此。况且今日客人那么多,你便留下招待客人。有昭儿在就行了。” 她说得诚恳,秦氏就也没与她客气,叮嘱江云昭几句后,目送人出了院子,就也回了屋。 离开之前,陆应钊总算是松开了廖鸿先。 楚月华笑着对江云昭道:“也不知怎地,这孩子就喜欢赖着廖世子。但凡看到他进宫,都一定要跟过去,非要他陪着玩会儿方才罢休。” 廖鸿先便道:“要不就让他在这里多玩会儿吧。江家的两个小子也极有趣。” 楚月华叹口气,道:“恐怕不行。今日需得带他去母后那儿。”转念想到一事,她笑着说道:“既然廖世子如此喜爱小孩子,倒不如考虑下母后昨日的话。” 廖鸿先不甚在意地道:“那种小事啊……再说吧。不急。” 楚月华不好多说什么,笑笑之后,与母兄和江云昭道了别,就也上了车。 待到楚月华走后,楚夫人唤过江云昭,与她低声说着话,往里慢慢行去。 楚明彦特意走慢了些。待到楚夫人和江云昭的身影远了些后,方才对身边的廖鸿先说道:“刚刚月华说的那事,你倒是认真考虑一下。总这么孤身一人,也不是办法。” “爷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廖鸿先哼道:“别光说我。你不也还没定亲?” 提起这个,楚明彦不禁面露微笑,“也许快了。” 端王孙久等他们没来,就跑了过来。走到附近,刚好听见他们俩最后一句对话,不禁扬声问道:“什么快了?” 待他走近,廖鸿先就将刚刚说起的事情告诉了他。 端王孙欢喜地拍了拍楚明彦的肩膀,“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拖了那么些年,你可总算是熬到头了。对了,对方是哪家姑娘?” “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此事关乎女儿家名声,我怎能随意说出口?”楚明彦一本正经地缓声说着,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端王孙愈发好奇起来,嚷嚷着他不够意思。 楚明彦往母亲那儿看了一眼,含糊说道:“她以前年岁太小。” 廖鸿先听到这一句,眉端没来由地忽然一跳。 他本来不关心此类事情,此刻也不由得问道:“你指的到底是谁?” 楚明彦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端王孙斜睨着他,说道:“你倒是口紧得很。” “此事还未尘埃落定前,都不能说。这关乎女儿家的名声。”楚明彦摇摇头,坚定地道。 “连兄弟也不能说?” “既然是往后要共度一生的人,总得从开始就好好护着才行。” 端王孙差点气极跳脚,“哪家姑娘那么金贵?你居然这样小心翼翼。我觉得除了咱们昭妹妹,也没谁值当这样!” 他这句话让廖鸿先蓦地心头一跳,忙问楚明彦道:“是昭儿?” 楚明彦却始终闭口不言,不承认,也不否认。 端王孙却是说道:“肯定不是昭妹妹了。谁能对自己妹子下得去手啊。” 廖鸿先轻轻笑了下,说道:“真是昭儿倒也不错。明彦做事一向靠谱,不像你似的,正妃还没娶,屋里已经有三个通房了。” 端王孙随口答道:“那些个是奴婢,怎么一样?娶正妃可是不同了。哎,我说你给个准话。到底是不是昭妹妹啊?” 看着楚明彦死活不开口的模样,廖鸿先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明知道楚家家风极好,正妻没过门前,连个妾都不会纳。楚明彦那么大了,亦是一个通房都没有。而且楚家上下都很喜欢江云昭,如果她真的嫁去楚家,定然是会过得不错。 可他就是心里某个地方不太舒坦。 他总觉得,江云昭值得最好的。 可是……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第60章 防患于未然 花厅中都是女眷,少年们自是不好在那处多待。既然已经去见过江老夫人了,回去之后,他们便不打算折返花厅。 临分开前,江云昭与他们道别。 说话时她本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廖鸿先,谁知他不知在想什么,半句回应的话也没说出来。那双上挑的凤眼,此刻也失了神韵,只是呆呆地望着江云昭。 反倒是他身边的清俊少年往前行了半步,对江云昭缓声说道:“那就暂且别过了。晚些时候,再与你相见。” 楚明彦这几年一直待她颇为照顾。江云昭闻言,对他笑笑,说了声“好”,又看了廖鸿先一眼,这便随了楚夫人往里行去。 走了几步,她蓦地回首,就见廖鸿先和楚明彦依然望着这边,而端王孙正瞪着廖鸿先、在他眼前不住地晃手。江云昭浅笑着朝他们颔首示意,又继续前行。 楚明彦一直看着那个俏丽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后,方才侧首望向好友们。一看之下,他有些哭笑不得,轻叹一声,唤了端王孙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端王孙认真地在廖鸿先眼前晃着手,奇道:“你看,小鸿鸿这是怎么了?跟没了魂似的。” 楚明彦就朝廖鸿先看去。 不待他开口相询,廖鸿先忽地抬指拨开了端王孙不住作乱的手,淡淡说道:“什么小鸿鸿?别没大没小的。”顿了顿,又勾唇一笑,偏头望向楚明彦,哼道:“你们方才不是要与我比试箭术么?这便去罢。不过,无论你们练上几年,也一定不是爷的对手!”语毕,当先朝外行去。 端王孙咝地倒抽一口凉气,对楚明彦道:“他这副模样,不太对劲啊。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了他了?” 楚明彦心里还惦念着先前母亲和妹妹的话,总不断地回想着方才那个身影。此刻听了端王孙的话,他并未多想,只随口答了句“没有”,便跟随他们一同去了。 回到屋中后,江云昭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水,正要慢饮,就见马氏正死死盯着她看,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不过两人的视线刚刚相触,马氏就慢慢挪开了眼睛,望向别处。只是手里的帕子,依然攥得死紧。 江云昭不明所以。坐她旁边的一位姑娘见识了先前她和江云珊争执的场景,又正巧看到马氏刚刚的眼神,就凑过来轻声说道:“你婶婶怕是因了你那堂姐的事情在生你气呢。” 原来,就在刚才江云昭她们出去后,马氏终究按捺不住,抿抿鬓发,唤了一声母亲,对江老夫人说道:“我想起来还有件东西忘了拿,现在要回去一下。” 江承晞正与江承晖一同在屋里玩着,听了她这话后疑惑着说道:“二婶是要去找新回来的那位三姐姐吗?”江云珊离家时,这兄弟俩还很小,他们并不认识江云珊。 童言无忌,却往往能猜中大人的心思。 马氏拿帕子扇了扇风,说道:“自然不是。”顿了顿,又收了帕子,对江老夫人再次说道:“不过是去拿个东西罢了,很快就回来。” 江老夫人依然不发一言。 碧莺细观了下江老夫人的神色,笑着对马氏说道:“二夫人想要拿什么?奴婢去给您取就是了,何苦跑这一趟。”说着就朝屋门行去,赫然就是准备直接动身过去了。 马氏忙唤住了她,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东西。晚一些便是了。”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到底不甘心。她人是留下了,但对江云昭,却也记恨上了——若没有江云昭在那边作怪,她家珊儿何至于刚一到家就要回到静园去! 待到江云昭回来,马氏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只是碍于大房人多势众,今儿宾客又多,未敢发作罢了。 江云昭听了,只觉得好笑无比。 分明是她的女儿故意找茬来挑衅,到了她的眼中,自个儿的女儿是千对万对,全部的错,倒是都成了旁人的了! 江云昭谢过了那位好心的姑娘后,只作没看见马氏,继续与身边的夫人和姑娘们轻声说着话。 不多时,有丫鬟匆匆来禀,既欣喜又急切地说道:“老夫人,夫人,宁王妃来了!” 江老夫人忙道:“快请!”随即站起身来,亲自往外迎去。 宁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宁王妃的身份尊贵无比。如今江老夫人过寿,对方居然亲自来贺,着实出人意料。 江老夫人刚出了院子,宁王妃已经行了过来。看到老夫人,她笑弯了眉眼,说道:“恭喜老祖宗。今日我来得匆忙,也没备下什么礼。这些茶叶是上个月新得的,送来给您尝一尝。” 宁王府拿出手的东西,哪一个是等闲的? 江老夫人好生谢过王妃,与她一同往厅内行去。 两人寒暄片刻后,宁王妃说道:“这般的大喜事,我先前竟是一点也不知道。若不是方才去国公府,听人说起,怕是还不晓得。” 楚夫人在旁笑道:“都怪我,居然忘了和你说。” 宁王妃问道:“不知昨日提的那事……” 楚夫人说道:“今早来之前已经先给您办妥了。尽管放心就是。” 众人了然。 楚国公府的人来得晚,原来是因着宁王妃的事情。而宁王妃此番前来,恐怕只是想要亲自得楚夫人一个准话罢了。 果不其然,得了楚夫人这句话后不久,宁王妃便起身准备离去。 江老夫人一再挽留,说午宴马上开始。宁王妃只推脱家中有事,一一婉拒。江林氏便只得作罢。 她正要送宁王妃出屋,这时,有人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对着宁王妃盈盈一拜,说道:“听闻王妃素来爱茶。我们这儿有上好的君山银针,想要献丑给王妃一尝。” 声音不高不低,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马氏。 君山银针是秦府送来的,安园里,也不过得了几两罢了。旁的院子,秦氏自是一点也未曾送去。 马氏这是明摆着要借了旁人的东西来示好。 秦氏厌弃她的行为,却也不会在宁王妃面前落了侯府的脸面。见宁王妃果然表露出想要尝尝的意愿,她便吩咐人去取了茶,泡好端上来。 端茶进屋的是秦氏屋里的大丫鬟红锦。 江云昭因了先前的关系,就多留意了马氏一下。原本还未发觉有异常,后来看她一直不错眼地紧盯着红锦手中的茶盏,手中捏紧了帕子,好似十分紧张的模样,江云昭这便察觉了不对。 她看红霜紧跟着进到屋内,就将她唤了过来,低声问道:“刚才可是红锦斟的茶?斟茶之人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红霜才刚过来,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因着恰好见到了,就也一一答了:“是红芳姐斟的。她中间离开过一下下,不过很快就回去了。后来红锦姐去催,顺手端了茶过来。” 江云昭又看了马氏一眼。 方才这位二夫人,也是出屋了一会儿,刚刚回来。 红霜不知缘由,就想问身边的蔻丹。可是蔻丹并未搭理她,而是看向江云昭,问道:“姑娘,难道有问题?” 江云昭轻轻地摇头,说道:“不太清楚。” 这几年爹爹和娘亲将进出府的东西查得很严。按理来说,不太应该会出那种事情。 可是她心底莫名地就有些不安。 看着一步一步前行的红锦,江云昭毅然下定了决心。 ——既然不敢肯定,那么,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的。 她正要站起身来,突然,肩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按回了座位。 江云昭愕然抬头,就见身边的蔻丹“啊”地一声大叫,踉跄着往前侧方迈了几步,恰好蹭到了了红锦的胳膊。 茶盏滑落在地,应声而碎。 蔻丹面露惊恐,不顾地上的碎渣和滚烫的茶水,直接就跪了上去,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妃和老夫人责罚!” 她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初听之下会以为她是惊吓之下故而如此。可江云昭看着她微微抖动的双腿,知道她定然是膝盖被碎片扎痛。 江老夫人面露怒意,呵斥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江云昭看了下满眼失望的马氏,赶忙行了出去,歉然说道:“蔻丹一向胆小,最怕爬虫。平日屋里若是出现稍大些的虫子,她就会吓得整宿睡不着觉,生怕那虫子会爬到她的床上去。方才我看地上爬过了一只,想来,是这个缘故吧。” 江老夫人怒意未消,江云昭转向宁王妃,端正行了个礼,诚恳说道:“这事是我不对。平日里管得太过松懈,丫鬟们方才如此莽撞。我想为王妃亲自斟一杯茶,以表歉意。” 宁王妃盯着她看了会儿,忽地笑了。 “我倒是见过你。先前在宫里参加宴会时,你与太子妃常在一处说话。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也认识你。罢了,这事原也不怪你。就这么算了吧。”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江云昭深知如果宁王妃真就这么走了,蔻丹必然免不了严厉责罚,便道:“爹爹和娘亲喝了我烹的茶,总说火候略欠。只是他们也说不清到底是哪儿不对。如今好不容易见到王妃,我想麻烦您指点指点,也好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以求更进一步。” 她说得真挚诚恳,宁王妃思量了下,就又坐了回去,笑着说道:“指点算不上,不过,说说自己的感受倒是没问题的。也罢,就劳烦江姑娘亲自斟上一杯,让我尝尝。” 江云昭就吩咐人将需要的材料和器皿端上来。 跪在地上的蔻丹自然‘碍了事’。江云昭严厉地斥责了她几句,让红霜带她下去。 江云昭知道自己烹茶的技艺并不算顶尖,就耐着性子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每一个步骤做好。 宁王妃看出她的仔细认真,微微颔首。 待到那杯茶端到手中,宁王妃仔细品了几口,说道:“火候是略微不对。你做事太过求稳,每当水沸之时,都要反复确认之后,方才动手。就这一迟疑的功夫,水就已经老了。若是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你耽误的这点功夫的。往后注意一下便也好了。” 她这番话当真点中了要害。 江云昭恍然大悟,欣喜地道了谢,又很是好学地向王妃请教了几个问题。 宁王妃看她真心求知,便为她一一解答了,又特意点出三处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提醒她切莫弄错。 待到这些说完,就也到了午宴的时辰。 江老夫人再次邀请宁王妃赴宴用膳。宁王妃没再推辞,与楚夫人相携着往宴席处行去。 江云昭借口换件衣裳,离了众人,赶紧回了院子查看蔻丹的伤势。 伤口都在膝盖处,算不得大,却细细密密的有好些个,显然是碎渣割破衣裳后留下的。最让人震惊的,是伤口处居然浮现出一丝丝的浅黑之色,周围发红,有的地方起了一点水疱。 江云昭忙命人去请大夫。 她盯着那些伤口又细细看了下,恼极,气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宁王妃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整个侯府都要遭殃!” 蔻丹细细地吁着气,借以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又不想江云昭太过担忧,就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道:“她们或许以为自己算不得侯府中人?那可是妙了。” 江云昭拍拍她的手,说道:“你好生歇着。” “那人好恶毒的心思!”红螺恨声说着,又道:“可是没道理啊。侯爷和夫人几年前就下了命令。如今静园的东西无论是进府亦或是出府,小到一根头发丝儿都得细细查了。那种害人的东西到底怎么进来的?!”   ☆、第61章 心思各异 蔻丹听了红螺的话,生怕这些传出去后会引起众人的恐慌,忙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 江云昭轻轻拉下她的手,塞到被子里,说道:“这几日你无需担心其他,只管养伤就是。”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准许她在伤好前不用做活了。 蔻丹忙道:“姑娘,我……” 江云昭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又唤来红缨,让她去外面看看大夫来了没。 其实江云昭也有自己的考虑。 今日最让人意外的事情,莫过于三姐江云珊的突然归家了。可巧的是,她刚回来,就冒出了这种事情。那东西怎么进来的?答案显而易见。 好在母亲知道蔻丹行事沉稳,断不是为了个爬虫就会惊扰到客人。方才她临离开前,就看到母亲秦氏沉着脸吩咐了郑妈妈一些事情。想来,就是和这个有关系。倒也无需她再多操心了。 只是蔻丹无辜遭了秧,需得好好养着。不然落下病根,可是麻烦。 由红螺红霜伺候着换了身衣裳,江云昭收拾完毕后,红缨进屋回禀,说大夫刚刚已经到了。 江云昭不能离席太久,留了红缨陪着蔻丹,又好生嘱咐了几句,这便赶紧离去。 行了没多久,走到一处较偏的转角时,江云昭远远地看到一人,正闲闲地倚在院墙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几根青草。 突然,他动作猛然一顿,好似察觉了什么,侧首朝这边看过来。望见江云昭后,便是慵懒的一笑。 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后,江云昭低声吩咐红螺和红霜在原地等着,她则走上前去,在那少年身边停下,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哥哥他们呢?没有与你在一起?” 微风拂面,将少女的鬓发扬起,抚过面颊和唇角。 廖鸿先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觉得那湛然的双眸好似惑人清潭,直直地要将人的魂魄全都吸了过去。 肺腑中蓦地涌起一股子热气。 他硬生生地别开眼,垂眸看向脚旁地面,轻咳一声,不答反问:“你那丫鬟怎么样了?” 江云昭便笑,“你几时开始与我说话也绕起圈子来了?有话但说无妨,何须这般客套。” 她本就生得娇俏,这样轻轻地一笑,整个人又添了明媚之色,很是动人。 廖鸿先不知自己何时开始又盯着她看。待到发觉时,已经挪不开眼了。 他觉得今日自己好似着了魔。往日里没留意的诸多细节和想法,此刻却接连不断地一个个往外冒。 烦躁地将捻乱的青草丢到树旁,廖鸿先深吸口气,唇角微勾,说道:“我见你与楚家人甚是亲近,先是与太子妃在一处,后来又跟着楚夫人。与明彦反倒疏远许多。这是为何?” 江云昭只当他以为她冷落了他的朋友,就笑道:“与楚哥哥的情分,自小到大从未变过。只是小时尚能浑顽在一处,如今都大了,怎还能像儿时一般随意亲近?” 听她唤楚明彦为‘哥哥’,廖鸿先心里没来由地就轻松了些,唇角翘起的弧度又深了些许。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江云昭就又说道:“你们都如兄长般关照我,我虽未明言感谢,但是心里一直都记着的。” 廖鸿先滞了滞。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某些地方听着特别刺耳。可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廖鸿先心思通透,很多事情无需旁人指点便能即刻明了。江云昭极少见他这般疑惑的模样,不由问道:“你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廖鸿先拧着眉说道:“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本想问你几句搞清楚,谁料更糊涂了。” 眼见江云昭也跟着微微皱起了眉,廖鸿先反倒释然,忍不住抬指轻弹了下她的眉心,“罢了。问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用?我倒不如寻元睿说说看了。” 江云昭回到宴席上时,环顾四周,发现了些异常。见母亲正和宾客说着话,就问了正巧从身边经过的四夫人方氏:“四婶婶,三婶去了哪里?” 方氏说道:“今日是静真师太要来的日子。三嫂刚才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先回了平园。算算时辰,等会儿就也差不多回来了。” 静真师太是京郊一道观里的高人,据说是送子观音转世。若是能求来她的相助,怀孕生子都不在话下。 三夫人连氏自进门到现在已经十余年了,却依然未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自年初听闻静真师太的大名后,她就时常请了师太来家中为她诊治。据说静真师太感念她的一片诚心,特意允诺,过上几日后,要为她办一场法事来求子。 这可是连氏梦中都在期盼着的好事。 眼看法事没多久就要举行了,她自然更加心诚。但凡静真师太要来的日子,必定推了所有事务来与她一见。 只是江云昭没有料到,今日是江老夫人的寿辰,连氏竟然也能置之不理。 这时旁边有位夫人看到了方氏,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江四夫人今日的笑容特别多?” 周围有夫人接道:“可不是,自然发现了。听说江四老爷此次秋闱答得甚好,可是要提前恭喜四夫人了。” 方氏的眉眼间有着遮掩不住的笑意,说道:“这还没揭榜,可不敢这么肯定。”口中这样说着,神色间却是十分笃定的模样。 其他人心中有数,就都笑着向她提前道贺。又有人与江云昭说着话,问她些琐碎问题。 江云昭惦念着那害人之物,无心去仔细思量,只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稍稍应付着。待到秦氏闲下来后,她道了声饶,就朝秦氏行了过去,悄声问起马氏在茶水中动手脚的那件事。 秦氏先前看到江云昭和蔻丹的那番作为,知道她已发现了马氏的小心思。如今江云昭谈及,她就也不多遮掩,简短说道:“是三丫头带回来的。刚才已经问了出来,有人看见她和你二婶说话的时候,拿出了一小包东西。想来便是那个。我已经叫人将它收起了。” 江云昭看母亲说得轻描淡写,颇有些疑惑,问道:“二婶会那么干脆地把东西交出来?” 秦氏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绷不住笑了。 暗叹一句女儿真的是长成大姑娘了,她抬手理了理江云昭被风吹的微乱的发,说道:“她怎会如此淡然?不过为了防止她继续作乱,让那些婆子用了些蛮力罢了。” 那就是说,马氏不肯乖乖交出来,而是那些婆子从她身上硬抢到的。 江云昭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秦氏看着有夫人要与她说话,就想要让江云昭先回席位上。后迅速考虑了下,到底还是匆匆和她又说了几句:“几年前的事情,必然不会再发生。你莫要太过担心。方才我也发现了异常,若是蔻丹没有出来,我亦会想了旁的法子止住红锦。不过,你做得非常好。” 江云昭知道秦氏说的是先前她在宁王妃面前做的那些。 被母亲赞扬,虽然羞赧,却也开心。 直到回到席位上时,江云昭唇角的微笑都还未完全收起。当她看到马氏一脸不甘地盯着眼前的桌子时,心情就又好了一些。 这时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前者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后者则是身着杏色衫裙。两人的脸上,带着相似的淡漠与疏远。 正是三夫人连氏和二房的三姑娘江云珊。 连氏素来打扮得偏沉闷,行止之间颇有些死板。江云珊过了这几年后,少了些当年的冲动之气,一举一动倒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当真是泾渭分明。 也不知她们在院外经历了什么样的冲突,居然互不搭理。进了院门后,她们甚至还很默契地有意避开身边之人,往另一侧无人之地挪了挪,显然是互相厌恶至极,没有半分一家人的和睦感。 江云昭懒得搭理,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一闪而过,就也消逝不见了。 倒是在她身后伺候的红螺轻轻“咦”了一声,望着坐到邻桌的江云珊张了张口,但也没多嘴说些什么。 江云昭默默的用膳,并未问询。红霜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声问红螺怎么了。 红螺看了看江云昭,见她没有露出阻止的意味,就压低声音与红霜说道:“我瞧着三姑娘的脸色不太好,看着也太苍白了些。”顿了顿,又道:“或许是坐车累着了吧。许是我多心了。” 她话音刚落,红霜还没来得及应声,江云珊已经丢下筷子,吐出刚刚入口的食物,半掩着口唇干呕起来。   ☆、第62章 意外 “哎呀,三姑娘那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红霜轻声叫道。 红螺见马氏朝这边看来,就用手肘碰碰她,说道:“布菜专心着些。” 红霜这便发现了马氏的注视,忙低下头专注做事。 秦氏屋里的郑妈妈和老夫人跟前的陈妈妈都行了过去,细问江云珊怎么样了,又道:“不如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刚刚回家,别是病了。” 江云珊一直摇头说着“没事”,又往口里塞了块素炒山药,强笑道:“车上颠簸得厉害,坐得头晕。稍稍静坐一会儿,就也好了。” 谁都看出她笑得十分勉强。不过路途劳累之后还坚持来参加午宴,倒让许多人感念她待祖母的一片真诚之心。 有些客人见识过她摔帘走人的情形,此刻虽半信半疑,但这样的情形下,却还是温言问候了她几句。 此时马氏也走了过去,扶着江云珊的肩膀,给她拍了拍后背借以顺气。 江云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下,被马氏说了几句后,她语气颇为不耐地说道:“不过是身子不舒服,哪就那么矜贵了?若真心疼我,当年何苦把我送走?” 马氏没料到她开口就是这些话,一时间就愣在了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见江云珊还是不肯搭理她的一副模样,踌躇了下,到底回了自己的座位。 众人见江云珊如此对待生母,难免心中暗暗嘀咕。 一名身材高瘦的少妇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我跟着母亲略学过一点医术。不如我给姑娘把把脉,开点药来吃一吃。过不了多久,就也能舒服许多。” 大家认出这是江老夫人娘家大房的媳妇儿。林家大夫人祖上曾有人在太医院任职,耳濡目染下,她也略通医术。平日里闲来无事时,就将自己懂得的一些东西教给了儿媳。 不过今日江老夫人过寿,林家就只让这位大奶奶过来了,不禁让人唏嘘感叹,传言当真属实。 当年就听闻林大爷、也就是现在的林老太爷,不同意让这位庶妹嫁到江家,取代先前他胞妹的位置。结果林家还是将女儿嫁过来了。自林老太爷掌权后,林家和江家的走动就少了许多。今日一看这安排,显而易见,林老太爷依然不待见这位庶出的妹妹。就算如今她已贵为宁阳侯的继母,亦是如此。 马氏还在气恼江云珊让自己先前没了脸面,如今见有人要给她细看,也不去搭理,只面无表情地扭头盯着别桌的菜肴看。但眼角的余光,却是能瞄到江云珊那里。 相邻桌子的夫人们看江云珊口唇发白额上有细汗,好似真的不太舒服,都温言相劝,说不如让林大奶奶瞧一瞧,没道理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谁料江云珊粗粗喘息片刻后,却是将手中的筷子猛然往桌上重重一拍,腾地下站起身来,面色微愠说道:“我说了不需要人看,你们怎地就这样多事?”说罢,竟是不理会在场的所有人,自顾自拎着裙摆疾步走出了院子。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大家都知道这位江姑娘近些年并不在侯府,而是去了二夫人的娘家长住。见了她这副做派,都有些看不上那姓马的人家。 有知道马家和楼家关系的,就轻声细语问楼夫人,马家人是不是一贯如此? 楼夫人轻描淡写说道:“前两年他们家那人违反了军令,被我家二叔军法处置后革了职。如今他们家如何境况,我们也是半点都不知晓了。” 大家了然地点点头,愈发瞧不上那破落户了。 红螺往那边看了几眼,见马氏一脸震惊没空注意这边,忍不住悄声对红霜说了先前没能说完的几句话。 江云昭轻咳一声。红螺滞了下,就也收了话头。 虽说江云珊闹了这么一出,但大家本也对这个二房的女儿不甚熟悉。原先她不舒服时,宾客们尚还同情她。看她如此作态后,就有人在闲聊中提起先前她摔帘子那一事。大家将她两次的‘愤然离去’当作闹剧轻声议论一番后,又同情了下先前被她盯上的江云昭。 虽说二房几次三番闹出些动静,但宾客们并未将她们放在心上。待到离去时,谈论的也是江老夫人的慈祥和善,侯爷夫人的端庄文雅,以及侯爷女儿的聪慧温婉。 当晚,静园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马氏的斥责和江云珊的叫嚷不断传出,仿若鬼魅之声,惊得夜行的猫咪们都齐齐绕行。 但是那夜过后的连续几天,母女俩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却依然是亲密无间的模样。好似那晚大家听到的,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这日早晨,天气明媚。 江云昭醒来时,天已微明。淡淡的亮光透过窗户进到屋内,也带来了廊上丫鬟们的低语声。 “今儿一早静真师太就来了家,如今已经在平园那边摆开阵仗了。可真够早的。”红霜如是说道。 红缨接道:“方才经过平园的时候,不知怎的居然瞧见了二夫人。看她脸色不太好,怕是看到三夫人作出这般气势来,生气得很吧。” 红螺嗤了声,说道:“二夫人不见得就不高兴。依我看,她指不定还悄悄在羡慕、想着自己也要做一场法事呢。” 红缨就追问她为何这么说。 红螺摆着谱不肯讲,后来就连红霜也好奇起来,蔻丹才忍不住解释道:“大少爷的亲事一直没定下来,二夫人可是着急了。听说现在每日念经,都比往年要多上一个时辰。” 红缨就问红霜:“真的是这样?” “对啊。”红霜点点头,又道:“前些日子我瞧见二房的紫凝姐姐的时候,她还跟我诉苦来着,说二夫人相看的人家里,竟然有一家是富商。若是真娶个商人家粗鄙的大奶奶回来,那她们可有的受了。可见,二夫人是真急了。” 红霜的亲姐是伺候二房大姑娘江云琼的紫雪。因着常去看望紫雪,自然与二房的一些丫鬟熟识了起来。她心好,单纯。比起紫雪来,多了一份憨直。那边不少丫鬟都很喜欢她。江云琼嫁人时,紫雪也跟了去。但是那边的几个相熟的丫鬟,依然喜欢邀了红霜去一同玩耍,顺带着说说话。 红螺哼道:“谁让前些年他们自视过高,总是挑挑拣拣,觉得谁都配不上他们的宝贝儿子?现在倒好,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了,旁人家都瞧不上他们了,反倒急了起来。” 江云昭听着外面越说越不像话,无奈之下,只得轻咳一声。 丫鬟们齐齐住了嘴。不多时,蔻丹和红霜行了进来,伺候她起身穿衣。 江云昭见红霜喜气洋洋的模样,想到先前她说话比平日多些了,就问道:“你姐姐可是来信了?” 红霜笑眯了眼,重重点头“嗯”了一声,“是跟着大姑奶奶送的贺礼一同来的。送礼的车子路上遇了些麻烦,前几日没能赶来,今儿一早才到。” 江云琼与先前那家到底没成。 朱夫人当时也在赏花宴,那家的女儿穿了江云昭的外裳,她看得清清楚楚。 江云琼的亲事受挫后,江老夫人就有些不待见她。后来秦氏暗中打探,才知那户人家的老爷当年帮助过江老夫人姐弟俩。后听说他们想要个当家夫人,江老夫人就提起了江云琼。 可是那户人家并不富裕,且这位老爷已经年近四十。因着结发妻子病逝,如今想娶个填房。 那日里落水的,正是他弟媳的女儿。 虽说此人人品极好,温厚端正,可其他方面的条件到底有些不足。老夫人只因顾念着他的人品和当年的人情,就想将江云琼嫁过去,到底有些不太妥当。 秦氏就有意无意地跟江老夫人提起,那家女儿偷拿江云昭外裳一事。 江老夫人稍稍打探,就也知晓了秦氏所言非虚。她一直觉得那户人家家风严谨,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不再与他们商议亲事。 秦氏怜惜江云琼心地纯良,让宁阳侯稍微帮忙留意了下。夫妇二人最终选中了一个踏实肯干的县令。虽说他上任的地方离京远,却年轻有为。而且远离京城,对于惹恼了静园那些人的江云琼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后来夫妻俩暗中筹划了一番,这亲事到底是成了。如今夫妻俩夫唱妇随,十分和睦。 江云琼是成亲后才知道是秦氏和侯爷暗暗牵的线,感激不尽。每每来信,都是厚厚一叠,将自己在那边的生活尽数讲与秦氏听。又隔段时间就寄来一些当地土产,分成三份,静园安园和宁园各一。不过宁园这一份,总是最多最上乘最实在的。 这一次江老夫人过寿,江云琼夫妇送来贺礼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宁园备礼。 江云昭用完早膳没多久,红螺就端来了一些吃食——秦氏瞧着江云琼送来的干果不错,就拿出来了些,让厨房里现做了新鲜的点心。 如今江云昭已经在跟着秦氏学管家。眼看着要到管事婆子们来见秦氏的时辰了,江云昭就吩咐红螺先将点心搁着,等下她得了空闲再来用。 谁知她刚一出门,还未去到秦氏屋里,就看到不远处隐隐有浓烟升起。再一细瞧,不由震惊,指了那处问道:“那是怎么了?” 蔻丹抬头仔细看了下,惊诧不已,说道:“姑娘,八成是走水了!好像在……平园那边!”   ☆、第63章 走水 江三老爷江兴岩近日来十分意气风发。不仅将陈年旧债尽数还清,手里还存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一想到老夫人过寿时,二房不过是给了几匹绸缎,而自己却拿出了一尊金佛,他就觉得大快人心,当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前一晚夫人连氏生怕他忘记,特意跟他说了今早静真师太要来之事,又问他是否有空。 “师太特意叮嘱我,若是做法事时你我都在,那样效果才是最好。”连氏如此说道。 江兴岩庶子庶女一大堆,却半个嫡生孩子都没有。口上一直说着不在意,心里终归有些疙瘩。 如今得了静真师太相助,事情倒是有了转机。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后,连氏与他都曾好几次梦到过小男孩。 静真师太听了此事,便说,那孩子与他们有缘。只是对方仙缘未尽,需得做场法事,将他请到这凡界中来。 江兴岩和连氏深信不疑,忙拜托静真师太尽快成事。静真师太算得了个最佳时机,叮嘱他们许得在那时做场法事才好。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成。 虽说江兴岩看待此事不像连氏那样全身心投入,但是听闻自己在场能起大作用,他自然不会推辞,当即应允。 今日天没亮,连氏就起了身,亲自到屋门外去叫江兴岩。 江兴岩昨夜在妾侍房里折腾了一宿,打着大哈欠起了身。一出屋子,看到做法事的器具都已摆放整齐,满心的瞌睡顿时消失不见,精神头一下子足了起来。 一切都按照静真师太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一个意外出现。 大婚之后头几年,江三老爷夫妻俩没少为了求子一事烧香拜佛。只是几年下来后依然没有动静,二人的心便淡了,再不像静园的哥嫂那样虔心礼佛。院中虽然也设了个小佛堂,后来却只是个摆设,平日里根本不去理会它。直到听了静真师太的话后,才又重新燃起了檀香。可是他们依然不信这有甚作用,只在静真师太要来之前会去点上香。其他时候,依然如故。 因此,平园里的那些猫儿狗儿们,根本不甚熟悉那香火之气。偶尔点一下就也罢了,毕竟味道不大,跑远些躲了开就成。可今日为了做法事,准备了几个大香炉。插了香后同时点燃,那个气味就很足了。 袅袅的香火气散布在平园的各个角落,彻底惊扰了连氏的爱宠。它们在院中不停地奔跑呜咽,却依然寻不到没有那种气味的角落。 有只猫儿通体雪白,像极了当年意外横死的绒球。连氏总觉得它是绒球转世,为它取名绒毛,平日里分外疼爱。此刻小家伙受了惊,就趴在了连氏脚边,不停呜咽。 连氏虽然喜爱它,可她更想要个孩子。于是不顾绒毛的反对,让丫鬟抱走它。绒毛试图抱住她的腿脚,连氏生怕它的存在影响了求子,就轻轻用脚往外拨了拨它的肚子,示意它赶快离开。 这下子惹怒了娇惯的绒毛。 丫鬟刚刚把它抱起,它就伸出爪子狠挠了丫鬟的手臂。待丫鬟吃痛时,猛然挣脱跳下,然后扑到桌上,试图冲向桌旁的‘万恶之源’——香炉。 可香炉有热气,它不敢靠得太近。回望一眼桌上助阵的那排香烛,上面也升起淡淡的烟雾。它瞬时改变了方向,撞向烛台旁边桌上的贡品。 堆得高高的几碟贡品应声而倒,碰歪了旁边一溜的香烛。香烛的火焰跳跃,烧到了盖在桌上的布。几窜火苗连在一起,又点着了桌上铺着的经文。 火焰腾地下就旺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等到几人反应过来后,好巧不巧,一阵风骤然吹来,将燃了的经文吹到墙边。 此时时辰尚早,粗使丫鬟扫了的枯叶堆在墙边还没清理走。经文落到枯叶里,直接燃起了大火。借着风势,火苗上窜,点着了窗户和上面糊着的纸。再往旁边一扩大,连屋门都烧了起来。 连氏和静真师太眼看着就凭几人之力无法挽回了,忙高声唤人灭火。 江兴岩也吼了几嗓子后,眼珠子转转,却是赶紧跑到起火屋子的隔壁间,从最角落的那个柜子深处掏出一盒东西。又扯过旁边小桌上的桌布,将那盒子裹好,塞在怀里。 这时此屋的窗户已经开始烧了起来,有人提着桶往上面泼水灭火。江兴岩瞅了眼屋门,看还无大碍,忙抱紧怀中之物,冲了出去。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连氏惊喜至极。望见他身上沾染了黑灰,又看看烧着了的屋子,她顿时哭了出来。 江兴岩紧了紧抱着东西的手,想要安慰她一两句。又想到一切皆因她的绒毛而起,就又闭了口。 火越烧越旺。几盆几桶的水,根本起不了大作用。 浓烟惊到了府内众人。不多时,各院都派了人过来查探,而后又有大批的人涌了过来,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江云昭也跟着来到了平园外,捂住口鼻,远远地望着出事的地方。 浓烟滚滚,连着的几间屋子都被烧着。墙壁已然发黑,那火焰却仍然不息,固执地在墙壁上攀爬,一点点吞噬着遇到的一切物什。 平园的主子们已经全撤离到了院外,只有仆从们端着水提着水陆续冲进院中,赶着救火。 江云昭焦急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担忧。她生怕火势继续蔓延无法控制,不时地四处张望,看看周遭有没有被殃及之地。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低吼:“你个臭畜生。若不是你,哪来这许多事情?”紧接着是猫儿的一声呜咽。眼前闪过一道白线。再去看,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咪趴伏在地上,抬了抬小小的爪子又颓然垂下,显得很是痛苦。 她认出这是连氏喜爱的绒毛。看见连氏正在不远处,她回头望了眼生事之人,却没料到正是连氏的夫君江三老爷江兴岩。 红霜就在江云昭的身旁,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 她喜爱小动物,想也没想就朝连氏行了过去,指了绒毛所在的地方给连氏看。 ——现在大家都在担忧火势,人来人往地,基本不会往地上看。绒毛躺在这里小小的一团,若是被无心之人不小心踩到了,伤势必然会加重。 连氏惊呼一声,跑到绒毛身边,抱起它,心疼不已,问江云昭道:“这是谁干的?” 江云昭依然记得当年连氏所做的那一切。她不愿多管三房之事,摇了摇头,说道:“人太多,没看清。” 连氏恨声说道:“趁我不注意伤了我的心头肉,日后若是被我查出来,必然要他要看!”说罢,她又咒骂了那生事者几句,将绒毛怜爱地好生抱着,继续去观望火势。 她刚刚离开,江云昭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恶毒的声音:“小丫头不知那蠢物做了什么,就来多管闲事,当真可笑。我们夫妻二人的事情,哪要你来操这个心!当心往后你抬手被人拦抬脚被人阻,事事不顺心,日日被人欺。只能低着头做人,再无出头之时!” 江云昭平白无故得了三老爷的一通恶咒,心里着实气恼,“三叔叔自个儿做了亏心事,怕被三婶婶的诅咒上了身,却别拿旁人出气,好没道理!” 江兴岩看那火势越烧越旺,本就气得肝疼。想要拿绒毛出气,半路又被人阻了,已经火冒三丈。如今看江云昭反驳他,他想也不想,就说道:“你娘就是个多事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果然是什么德性的娘们养什么样的种。没脸没皮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就不当回事了。” 他吃喝嫖赌都有‘涉猎’,跟着三教九流的人混多了,有些恶毒难听的话就越说越顺溜。 江云昭乃是高门贵女,哪被人说过这种无耻之言?而且,还牵连到了她的母亲! 她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江兴岩却跟没事人似的。他瞧了眼那火势,好似有些控制住了。再望一眼手里的东西,愈发觉得烫手。就走到一个门房的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云昭的眼神愈发冰冷。 她怒极,却依然冷静。环顾四周,唤来红螺,叮嘱了一番。 红螺不动声色地出了人圈。看着没人注意,急急地朝着江云昭所说的方向小跑而去…… 不过片刻,红螺去而复返。 江云昭轻声问道:“如何?” “可能三老爷给了门房那人不少跑腿钱。奴婢给他添到第三块碎银子,才问出来的。”红螺低语道:“三老爷让他立刻准备辆车子,说是要赶紧出府一趟。” “可曾说了是何种车子?” “能坐人的就行,其他无关紧要。不过,越小越不引人注意最好。若是不成,也无妨。” 这就是非常着急,只要能尽快出去,其他都不重要了。 自家院子着了火都顾不上,偏要偷偷做这种事情。若说他心里没鬼,谁信? 江云昭浅浅一笑。 她看了眼江兴岩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不撒手的那个包袱,见江承晔的小厮就在前面不远处,就将他唤了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子是个机灵的。 他悄悄跟在江兴岩身后,瞅准时机,趁着江兴岩不注意的时候,猛地踹了他小腿肚子一下。而后又快速闪到一旁,藏匿到众人之中,继续参与救火。 江兴岩腿上给来了那一下后,顿时疼得跟抽筋似的,一下子就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他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呸呸呸吐出口中的尘泥。正打算弯腰捡起自己的包袱,低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那包袱他包得仓促,并没系上。刚刚他猛然跌倒没有提前护好它,包袱摔到了地上,那层小桌布便散了开来。 江兴岩生怕事情败露,忙去敛起包袱。谁料他以前怕东西被人发现,就用了个不起眼的破盒子将它们装起来,塞到最破的柜子中最不显眼的地方。如今这一摔,盒子无法承受跌落的力道,盖子已经裂开。 如今江兴岩一动那外面那层布,里面的东西就哗啦啦地掉了出来,尽数暴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周围有人瞧见了,顿时笑着跟身边人说道:“三夫人好福气。屋子烧起来了,三老爷不做别的,先帮三夫人把首饰给救出来了。” 又有一人看得更仔细些,瞧出里面不只有女子之物,还有男子的佩饰,就说道:“你可看岔了。不只三夫人的首饰呢。三老爷自己的也有不少。” 江兴岩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收拢,往那半摊开的桌布里丢去。有人想要上前帮忙,被他恶狠狠咒骂几句后,就也退缩了。 静真师太就在不远处,听到他的恶言恶语后走了过来。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劝诫江三老爷,便被他手旁的东西给吸引住了。只瞧了一眼,静真师太就迈步上前,捡起一物,诧异道:“这个不是我上月丢失的吗?怎会在你这里!”   ☆、第64章 决定 江兴岩听了她这话,忙乱的手顿时停了一下。但不过一瞬,他头也不抬,复又动作起来,甚至比先前还要迅速、还要灵活。 静真师太却不肯饶过他。 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她一把扣住江兴岩的肩膀,另一手捏紧手中之物,厉声喝道:“说!此物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江兴岩没料到瘦瘦小小的一个尼姑居然有这等大的力气,忍不住仰着脖子吃痛惊呼,喊道:“谁能证明这个东西是你的?无凭无据的,一个出家人竟然也敢信口雌黄?如果都像你这般,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拿了我家东西都说是自己的,那我还要不要活了?” 静真师太活了四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又怎会被他三言两语给激将了去? 她捏着手中的金簪,交给身边离最近的像是主子的男人,说道:“您给评评理。这簪子所雕云纹的内里,分明刻着‘慧珍’二字,正是我俗家的名字。可是堂堂江三老爷,却非要说这是他的私物,不肯承认自己做了那无耻的窃贼!” 江兴岩一听这话,登时额上就冒出了冷汗。他忍不住扭头看过去,想瞧瞧是谁接了那东西,也好见机行事说道说道。结果一看之下,更加心灰意冷。 拿着金簪的,正是江家四老爷江兴志。对着这么个只知道读书的呆子,使眼色也好,打迷魂阵也好,哪有半点作用? 果然,江兴志听了静真师太的话后,根本未曾往江兴岩多看一眼。只盯着手中之物瞧了片刻,而后指了云纹较为厚实的一处,颔首说道:“没错,这个地方的里侧,正是刻了‘慧珍’二字。” “那么请问贵府三老爷和三夫人名字是哪几字?其中可有与这相同的?再或者,贵府全体上下,又有谁既见过此物、且名字刚好是它? 江兴志摇摇头,将东西交还给静真师太,肃容说道:“就我所知,没有符合的。” 江兴岩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管地上的东西了。凑着静真师太与江兴志说话时不小心松开了手上力道,他一把拨开她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问静真师太:“你说这是你的,有何凭证?若是现在出来个旁的叫这名字的,岂不也可以说这是它的?当真可笑!” 静真师太说道:“这个是二十年前我父亲在世时,亲自去为我订做的十五岁及笄礼饰物。我家乡整个村子的人都可以作证。如果江三老爷不嫌麻烦,大可以请了他们来。” 旁人就也明白过来,为何静真师太一位出家人,先前竟然会对江兴岩动了手。原来亲人遗物,难怪她如此着紧了。 江兴岩没料到有这一出,瞪着眼睛“你”了半天,最终脖子一扭,复又蹲下.身子继续收拾包袱,说道:“那东西是我捡来的。你想要,拿走就是。” 静真师太又与他争辩几句,这时,连氏听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 她在愤怒的静真师太和蹲着的江兴岩间来回看了几眼,最终视线定格在了江兴岩身边,奇道:“这些首饰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众人先前只以为东西是她的,如今她这话一出口,大家就也发现了不对劲,顿时面面相觑。 静真师太冷笑一声,首先发难。 她一把扯住江兴岩胳膊上的衣衫,恨声说道:“堂堂侯府三老爷,搜集这样多的旁人饰物,到底意欲何为?我那一个是不小心被人窃了去,落到了你的手里。先前你不肯认,那好。其他的呢?难道全部都是被你不小心捡了来的?想必不是正途得来的罢!” 说着,她紧了紧揪着衣衫的手,对江兴志道:“我要报官!此案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连氏这才发现了不对,忙道:“师太莫急。这些东西……或许是夫君准备送给我的也说不定?” “送你的?先前你不还抱怨说,你家相公买不起那些华贵首饰给你,偏偏要送个金佛给老夫人当寿礼,实在是有了面子没里子。如今倒说他要送这些给你了?” 自家的私隐被一个外人当众戳穿,连氏顿觉没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今再看静真师太,只觉得丑陋至极,便道:“你说话不算话,守不住旁人的私隐,还说什么出家人、大师?当真可笑!” 静真师太说道:“是否可笑,我们公堂之上自有分晓!” 正当此时,旁边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师太说要见官,不知为了何事?” 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行了过来,身姿挺拔气度卓然,正是宁阳侯府江兴源。 因着火已经基本被扑灭,自从来到后就一直在前面主持大局的宁阳侯江兴源刚松了口气,就有人向他回禀,说三老爷和人打起来了。 禀报的家丁只听了些许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江兴源问不出缘由,索性亲自上前探个究竟,却不料看到这一幕,便出声相询。 静真师太不愿再言,指了指江兴志,说道:“让你家的人说罢。” 江兴志就将事情的缘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江兴源便问江兴岩:“你跟我如实说来。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你买的。” 因着几年前的那件事,江兴岩对侯爷心中一直存着一份畏惧。如今看他亲自询问,先前那些糊弄人的话语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不由垂下了头。 江兴源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他先是对静真师太道了声歉,又唤了人来,吩咐道:“去请孟大人来,由他来裁断吧。” 静真师太听闻后,却是不肯,“你们要请的大人,自然和你家相熟。此事最终怎么判定,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要我说,扭了他直接去京兆府报案,由京兆尹大人当着大家的面来评判,到时,是非曲直自有论断!” 江兴岩一听要当众见官,当即又喊又嚎,气得跳脚,直骂静真师太是个心黑心毒。 宁阳侯江兴源命人将他拉住,厉声喝道:“再这样不干不净地说话,就让人堵了你的嘴!” 江兴岩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侯爷斟酌了下,同意了静真师太的要求,“就照你说的办吧。” 四老爷江兴志也在一旁微微颔首,认为此法公正,甚是不错。 江兴志再也顾不得什么堵嘴不堵嘴,破口大骂他们没有兄弟情义。 连氏一听要见官,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先前忙着救火的众人,此时都急急赶了过来。婆子丫鬟帮忙抬三夫人连氏,小厮随从帮忙制服不断嚎叫挣扎的江兴岩。 就在众人忙个不停之时,一声沉喝传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救火吗!怎么吵起来了?” 大家一看是江老夫人,就都低垂了头,悄悄去看侯爷和江兴志。 江兴源与江老夫人关系一直不算亲密,唤了声母亲后,也去看江兴志。 江兴志是江老夫人的亲生子,此刻也未推辞,直接将事情讲明。 谁知江老夫人并不同意江兴源的做法。 她将江兴源和江兴志唤到一旁,说道:“那位师太的损失,我们双倍赔了她。至于此事,能掩下去,就掩下去吧。” 江兴源没料到老夫人会这般说辞,“母亲,此事万万不可。三弟一错再错,若这次再轻易放过他、用银钱补缺漏,只怕下次还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事情闹大了,对江家声名有损。眼看着老四揭榜在即,若是出点岔子,你该如何弥补?” 江兴源还未开口,江兴志已然说道:“母亲,我凭的是真本事,哪是这一点半点的事情就会影响到的?况且阅卷之时根本看不到考生姓名,您尽管安心就是。” 神色间,分明也是十分赞同江兴源的决定。 江老夫人看自个儿亲子居然帮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说话,不由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又朝江兴志道:“我也是为你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后续的事情都要由长辈们出面处理。事情已定,江云昭就也回了宁园。 只是她刚到院门处,还没进去,蔻丹就悄悄来禀,说有人要找她,就等在偏门外头。 江云昭不肯过去,“有甚么事不能好好递了帖子进来说,偏要等在那种地方?” 蔻丹便道:“刚才姑姑办事完回来跟奴婢说起这事时,奴婢也是这般讲的。姑姑便让奴婢亲自过去看了一下。奴婢见是廖大人,这才来跟姑娘说的。” 江云昭倒没料到会是这样,不禁疑道:“廖鸿先?他来做什么?” 偏门之外的大树下,一个锦衣少年正手牵一匹白马,闲闲地靠在树旁。 听到开门声,他朝这边望了一眼,当即丢开缰绳行了过来。 江云昭看着他光洁的额上有一层细细的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来得很急?” 廖鸿先问道:“听说你家出了意外?走水了?怎么回事?可曾伤到?生怕你有事,特意赶过来的。” 他说话时,又是担忧,又是急切。江云昭哪料到竟是因了这个?赶紧答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是三叔那边烧了几间屋子,人都没事。” 廖鸿先听了她这话,仔细打量她许久,确认她果然无碍,这才长舒了口气,放松了些许。 “没事就好。记得往后无论出什么事,首先要护好自己,切莫到那危险的地方去。”说罢,他将手中的马鞭紧了紧,便要向外行去。 江云昭紧走两步跟了过去,迟疑着问道:“你这是要走了?没旁的事了?” 听她这样问,廖鸿先明显地愣了下。自他方才刚刚转身要走时开始,心里不断冒出的那些不舍情绪,此刻愈发强烈了几分。 缓缓转回身去,他凝视着江云昭,轻轻说道:“今日我当值。有几个心来的臭小子不听话,我正训着呢,可不能离开太久。晚些我下了值再里看你。”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太过柔和,声音太过魅惑。江云昭觉得有些怪异,就抬起眼看他。谁料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的双眸,此刻却认真到了极致,仿佛那黝黯的深海,让人望不到底。 江云昭滞了片刻,最终说道:“那你……路上小心啊。” 她本以为廖鸿先不会只为了看她有无大碍而特意跑一趟,故而那般问他,生怕他有旁的事要讲却忘了说。如今看他这样认真,她倒觉得自己误解了他的好意,心中生出一丝歉意来,就好生叮嘱了他一句。 廖鸿先听了她这关切的话语,心里熨帖舒坦极了。当即轻笑一声,朝她扬了扬马鞭权当道别,这便上马,疾驰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江云昭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拒绝他最后一句话。 廖鸿先自入了禁卫军后,便忙碌了许多。 禁卫军直接负责皇宫的安全护卫,里面基本上都是官家世家子弟,平素不太服人。偏偏廖鸿先去了后,身份比他们高,功夫比他们强,就连学识,也比他们要好。那些原本眼高于顶的见了廖鸿先,都没了横行的资本,时日长了,都被他给彻底整服气了。一年年下来,廖鸿先升了几次官,又入了御前侍卫。虽说年岁不大,如今已经是六品的护卫使了。 眼下他正是忙碌的时期,却贸贸然说会再来看她。可是现下并无需要劳烦他过来一趟的必要,若他当真守信来了,岂不是误了他的时间? 江云昭有心想告诉他不必过来,无奈人已走远,而他当值的地方寻常人也去不得。思量过后,只得作罢。   ☆、第65章 送物与询问 侯爷江兴源回府的时候,脸色黑沉如墨,显然是气得狠了。 他之前为了三老爷江兴岩的事情去了京兆府,如今这般模样,定然也是和那个事情有关。众人心知肚明,也就没人触霉头去问他为何如此。 江兴源走到宁园门口的时候,正看到有个瘦弱的身影立在宁园前,徘徊踌躇不定。 因着几年前他下令将宁园围了起来又不准人随意入内时,管理得十分严格,虽说这两年已经将守园的婆子撤了,府内之人却早已养成了习惯,没几个人敢硬闯宁园了。有什么事要求见侯爷和夫人,都事先在外面等着。有人看到后帮忙通禀了,得了肯定的答复,方才能够入内。 眼前之人显然就是如此。 江兴源眉心紧拧,喝住那名梳了妇人头的女子,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 对方慢慢转过身来,望见他,黯然的眼睛瞬间添了些许明亮,“侯爷,奴婢,奴婢有事求您!” 江兴源觉得这人依稀有一两分眼熟,却想不出是谁,便道:“你哪个院子的?有事自去求你主子去,来宁园作甚!”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那女子听了他的话,眼中刚冒出的那些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道:“侯爷,您不认得奴婢了?” 她噗通一声退了下去,哀哀说道:“侯爷,奴婢以前是伺候晔少爷的红茭啊。您不认得奴婢了?” 江兴源哪记得自个儿儿子屋里有哪几个丫头?顶多看到了知道是宁园的罢了,根本没去仔细看过。此刻闻言,他也懒得去想,脚步不停就朝里行去。 谁料红茭正好跪在了对着院门的栅栏口。江兴源往里迈步走时,必然路过那处。就在他经过那地方时,一个不妨,竟是被她扑了过来,抱住了小腿。 红茭哀哀说道:“侯爷,求您帮帮三老爷吧。若是三老爷进了牢门,咱们侯府的声誉可就完了。” 她脸色苍白骨瘦如柴,整个身板细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偏偏下了死力气,让江兴源甩了几下腿都没能挣脱。 江兴源气得脸更黑了。 不待他开口,宁园里路过的几个婆子丫鬟就齐齐跑了过来,拽胳膊拽腿的把红茭给硬生生拉了下来,推到路边。 为首的婆子在红茭的胳膊上拧了几把,硌得自己手生疼。她甩甩手,啐了一口,说道:“没脸没皮的东西。这么脏的身子,竟然也敢忘侯爷身上扑。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红茭当年背叛宁园暗中和江承珍勾结的事情,宁园众人尽皆知晓。别说是主子们房里伺候的了,就连粗使的婆子和丫头,也看她不起。 当年守门的一个婆子如今也在场。她蔑视地斜睨着红茭,说道:“做奴仆的,就得懂得做奴仆的本分。如果连这都给忘了,镇日里就想着怎么吃里扒外,那可真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另一人便附和道:“可不是。说起来,全府里就咱们院子的主子最是和善,最是大方。就这样,都还喂不饱这贱蹄子的嘴。” 一个丫鬟掩着口笑道:“红茭姐姐……啊不对。芭蕉哪跟咱们一样?咱们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做个奴才,人家可是想当主子呢。只可惜主子没当成,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奴才。” 红茭,如今的芭蕉,苍白枯瘦的脸慢慢垂了下去。 当年江承珍将她要走的时候,她是欢天喜地跟过去的。 在她心里,大少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与她说话时,从来都是和蔼而又温柔的模样。就连她做错了事情,他也不计较,依然坚持等在宁园,只是为了救她逃出宁园那个牢笼。 虽说出来望见的不是江承珍柔和的微笑,而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她依然以为自己没有想错。 谁知……从那一刻开始,世界就变了样。 待到丫鬟婆子们散去做事了,芭蕉神色漠然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她眼神空洞地环顾了下四周,慢慢站起来,步子有些蹒跚地朝着静园行去。 刚回到屋里,江承珍就寒声问她:“事情没办成?” 芭蕉轻轻摇了摇头。 江承珍抬脚朝她踹去,“你说你是宁园的老人,有你去求情,侯爷定然会心软。如今可是自己打了脸!如今侯府的声名就要坏了,若是我要办的事情没能成功,看我不要你的好看!” 芭蕉语气平平地说道:“那句话不是奴婢说的。是夫人说的。” 马氏正好进门来,听到这句话,脸色顿变,“怎么着?吩咐你几句还冤了你了?” 她一句话说完,就见江承珍抬起脚又要踹过去,赶忙拦住,“你好歹也轻一点。她还怀着身子呢。以前那几次你故意为难她,让她怀了再流掉,就也罢了。如今隔了半年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就留下吧。” 江承珍冷笑道:“怀身子?就她那低贱身份,凭什么怀我的孩子!母亲你以前不也是这么说么!” 马氏先前是想着主母没进门,通房不好先有子嗣。可眼看着江承珍娶妻之路愈发艰难,她反倒有了新的想法,打算让这些个贱卑们先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再说——说不准院子里有了喜事,就能冲去先前的晦气了。于是说道:“前些年是前些年。如今境况不同了,自然做法也就不同了。” “晚了。”江承珍淡漠地说道:“她小产太多次,这回的孩子,不用我去踢,前几日已经自己流掉了。”说罢,丢下手里的竹棍,就朝外行去。 那背影淡然优雅,一眼看上去就个翩翩少年郎。 马氏听了他的话,呆了呆,扭头去看芭蕉。 芭蕉好似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衣衫,自顾自低着头出门去了。 只是她一脚踏出屋门后,猛然回过头来,朝马氏嘿嘿一笑,露出有了豁口的一排牙齿,问道:“夫人,您说,恶人有恶报,是真是假?” 马氏面色一整,大步迈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叱道:“贱婢,想咒你主子?没那么容易!” 芭蕉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麻利地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朝外行去。 江兴源回到院子后,就怒气冲冲地将在院门外的遭遇说与秦氏听。 江云昭当时刚好在场,听说了后很是奇怪。 三叔那件事儿发生在早上。如今才不过要到傍晚,仅仅一天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二房的人那么重视这件事,非得替三叔求了这个情? 秦氏和江兴源也想到了这一点,颇有些讶异。三人还没就此事想出个所以然来,江承晔带着两筐橘子回了宁园。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廖大人。他说这是南方刚送来的蜜橘,特意让人送来给咱们尝个鲜。” 自廖鸿先在宫中任职后,这些与他相熟的少年时不时就打趣叫他‘廖大人’。久而久之,有几人竟是叫成了习惯,私下里反倒不太说‘廖世子’了。 江承晔便是其中之一。 秦氏和江兴源将橘子看了下,见那蒂上连着的枝叶都还很新鲜,忙吩咐着分些出来,给安园和清园送去。 江承晔悄悄唤了江云昭。去到外面后,他拿出一个小箩筐,递给她。 “这是刚才廖大人特意吩咐了要送给你的。他说皇上那边有急事,需得赶紧回宫。先前答应的事情没能办到,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云昭想到上午匆匆一别时,他说的‘晚些再来看你’那一句,便微微颔首,轻轻“嗯”了声。 江承晔说道:“他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为表歉意,不只特意跑来说这一声,还巴巴地寻了橘子送来。” 江云昭笑道:“你怎知他不是特意来送橘子,顺便来说那一句?” “橘子什么时候送不行?还非得在皇上有事找他的时候,抽空送来?” 江承晔一句说完,见江云昭也面露不解,就笑了,“也罢也罢,别想了。他做事素来随性,若是揣摩他的想法,那可是难了。” 两人道别后,江云昭正往屋里走,江承晔忽然停了步子,回过身来唤了她一声。 待她转身看他了,江承晔方才说道:“今日我去楚国公府与明彦谈论文章的时候,他居然向我问起了你。” 江云昭点点头,见江承晔欲言又止,便问:“可是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他问我你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问你爱看哪些书,爱吃哪些点心,喜爱什么样的颜色。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就是有些不太对劲。”江承晔想了半天也理不清头绪,“他待谁都不太亲近,却突然这么仔细认真地问起你的事情,倒是有些奇了。” 江云昭拿起一个橘子塞到他的手里,笑道:“或许是替楚伯母问的。说起来,月琳过几日也要到京了。楚伯母上次来家里的时候,还特意提起此事,说等月琳到了京城后,让我务必要去国公府玩。” 江承晔释然道:“应当是如此了。” 待到夜幕降临,侯府渐渐寂静下来。 半夜时分,静园的争吵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不多时,有个婆子来到宁园外喊叫,说是需要趁夜去请大夫,来向侯夫人求夜间出府的牌子。   ☆、第66章 夜半之时 宁园守夜的婆子向来人问明状况,就去正房那边轻声唤人。 睡在外间的红锦披了衣裳出来。听闻那情形后,思量再三,还是回了屋,隔着房门细声说道:“夫人,静园的婆子说,三姑娘得了急症,需要大夫看诊,特意来求出府的牌子。” 秦氏和江兴源早被喧闹声给吵醒了。 江兴源不耐烦地说了句“不给”,秦氏拍了拍他的肩,扬声问道:“她是怎么了?先前听那边吵得厉害。可是出了什么事?” 守夜的婆子问得详细,静园那个生怕要不到牌子,思量着隔上一夜大房肯定会知道真实情形,就也没敢瞒她,尽数告知。守夜的婆子来和红锦说时,就也讲得详细。 此刻红锦便道:“听说是大少爷问三姑娘要她的首饰,三姑娘不肯给,大少爷就动了手。据说,伤得挺重,还见了血。” 秦氏稍稍沉吟了下,说道:“那就让郑妈妈过去给她吧。” 江兴源哼道:“你倒是好心。要我说,也让他们尝尝得病没人治的滋味!” 秦氏说道:“我白日里就看着三丫头的脸色不对。若是再出点什么事,这一宿可是没法睡了。” 这时院外响起了江云昭问询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竟还来咱们这儿吵嚷。” 秦氏就披了衣裳出去,说道:“你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情,让蔻丹她们来问一声便是,何苦自己起了来?”又给她整了整衣裳,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江云昭想了下,拦住了红锦,笑着对秦氏道:“不如让李妈妈去吧。她方才熬夜给她家小外孙做虎头鞋,还没睡。郑妈妈既然已经歇下,就不用起了。” 李妈妈是江云昭房里的管事妈妈。秦氏闻言,就也答应下来。 趁着秦氏取牌子的片刻功夫,江云昭将李妈妈唤来,快速叮嘱了一番。 李妈妈会意,说道:“姑娘放心。这事儿肯定给您办好。” 李妈妈拿着牌子去到院外的时候,静园派来的婆子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见到李妈妈出来,她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赶紧小跑着走到栅栏口候着,赔笑道:“劳烦您了。”说着,作势就要去接牌子。一看李妈妈的手是空的,就又呆了呆。 李妈妈目不斜视地出了院子,径直向外行去,“既然是大事,自然不可等闲对待。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话虽说得客气,但婆子明白李妈妈这是信不过她,宁愿亲自走一趟,也不肯将牌子交出去。 不过婆子什么也不敢多说,只讷讷地跟在后头,随她往前行。 待到李妈妈坐车出府时,原本答应在府里等候的婆子莫名觉得有些忐忑,忙拍着车壁说道:“李妈妈,您可别弄错了,是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妈妈在车内随意应了一声,车子就驶出了侯府。 等待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 婆子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凉透,都快糊了一层露水了,方才等到了回府的李妈妈。 只是她身旁的大夫…… “李妈妈,您该不是搞错了吧?”婆子指了那位老大夫,惊讶不已。 李妈妈含笑说道:“没错。这位大夫,也姓张。” 那婆子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李妈妈停在了静园外的一个转角处。 她看了眼那婆子,待对方知趣地自动走远了点后,悄声跟张大夫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又道:“因着那边总惹出事来,不得不防。若是寻常在店中坐馆之人,怕是有可能被她认了出来,恐有不妥。只能劳烦您老了。” 张大夫以到了知命之年,须发花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与李妈妈相识几十余载,仔细听了后,说道:“侯爷和夫人暗里赠药赠物,不知帮助了多少贫苦之人。如今能能机会帮上一帮,是老朽的福气。” 李妈妈就没再继续前行,而是等在那处地方,远远看着张大夫与婆子一同进了静园。 马氏瞧见张大夫的时候,也很是惊讶,问道:“回春堂的张大夫呢?” “老朽亦是姓张。”张大夫捋捋胡须,淡笑道:“他今日不得闲,特意托了我来。” 刚进门的婆子眼神闪了闪,生怕被在气头上的主子们责怪,并未多说什么,缩到墙角候命去了。 回春堂的张大夫是马氏最信得过的。 此刻江云珊的状况极其凶险,马氏心急如焚,见婆子沉默,只当她是默认了这位大夫的说法。又考虑到两位大夫应是本家,张大夫拜托来的应当也是他的亲信,当即说道:“请您随我来。” 张老大夫含笑说了个“好”字,步履沉稳地跟了过去。 整整一个时辰,张大夫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静园的门口。 李妈妈一直等在那个转角处。看到大夫出来后那些丫鬟就急匆匆回了院子,张大夫孤身行来,她这才从阴影处走出,细问张大夫江云珊到底得了什么病。 张大夫摇摇头,与她往墙边处挪了挪。到了一处灯光底下,他也不开口说话,只摊开手,伸指在上面慢慢写了两个字。 李妈妈大惊失色。哑然半晌后,声音干涩地说道:“麻烦您老了。这次多亏了您。不然,可要出大乱子了。” 李妈妈回了宁园后,思量半晌,觉得这话怎么也没法跟江云昭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就去了正房去见秦氏。 此刻天还未明,不到秦氏起身的时辰。 红锦看到李妈妈的脸色,知道事情绝非寻常。低声问了两句,见李妈妈闭口不言,她的神色就也凝重起来。待到秦氏醒来,她过去伺候着起身的时候,忙将李妈妈求见之事低声禀明。 秦氏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江兴源,悄悄走到外间,屏退所有人后,将李妈妈唤了进来。 李妈妈环视了下房间,虽只有她们二人,她却还是走到秦氏的身侧,附在秦氏的耳边,将声音压到最低,轻声说了一句话。 秦氏原本正小口啜着茶。听了这句话后,她拿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她也没顾上。 “竟然……竟然出了这种事?”一向最是守礼的秦氏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失声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努力平缓了下气息,搁下茶盏,说道:“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从头至尾,好好说说。” 李妈妈将事情细细讲与她听。 秦氏沉声说道:“昭儿先前提议让你去时,怎会想到这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李妈妈说道:“姑娘一向防那院子的人防得紧。她怕那边的人借了看大夫的名义再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又知我与仁明堂的张老先生是同乡,才这样吩咐。” 秦氏摇摇头,说道:“昭儿怕是也没料到是此等大事,才敢如此。若是被那些人发现蹊跷,昭儿怕是会有麻烦。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郑妈妈身子不爽利,我吩咐你去的。” 她进卧房叫醒了江兴源,说道:“你与吴管事说一声,让他赶紧去趟回春堂,把二房经常请去的那个张大夫带走,暂且看管几日,不可让他去见旁人。” 江兴源看她神色认真,一下子醒透了,边让秦氏和李妈妈一同给他穿衣,边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只是大事,而且是丑事。”秦氏面容凝肃地说道:“这事儿咱们需得赶紧查清楚了。” 江云昭起来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让蔻丹去问问李妈妈,江云珊那边怎么样了。毕竟大半夜的兄妹俩动起手来,可着实不是什么妙事。 不多时,蔻丹就去而复返,回禀道:“李妈妈说,三姑娘受了些伤见了血,怕是要静养几日。” “见血了?”江云昭先是愕然,继而嗤道:“她可是遇到了个好哥哥。” 红螺在一旁说道;“大少爷下手也太重了些。他怕是对芭蕉动手动脚惯了,对着三姑娘就有些收不住手。” “是这样没错。”蔻丹说道:“所以人啊,平日里不要总做坏事。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害了自个儿的亲人了。” 她话音刚落,红缨急急地撩起帘子冲了进来。 红螺叱道:“稳着些!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还不如红霜!” 红缨忙收脚站好,嘿嘿笑了两声。 江云昭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啊对!是有事。好事!楚家的琳姑娘一早就进了京,刚到国公府就写了帖子派人送了来,说是邀请姑娘今日去国公府玩。” 她从怀里拿出请帖,捧给江云昭,“送帖子的人还说了,楚姑娘特意叮嘱过,务必请动您今日过去这一趟,而且,要尽量早到!”   ☆、第67章 目的 送信的人早已离去。江云昭不知楚月琳为何如此着急,生怕她是有事需要自己帮忙,收拾完毕后急急赶往楚国公府。 她刚刚下车,就见一名身着红衣眉眼明媚的少女往这个方向走来,边行边侧首对身边的俊朗少年说道:“我就说吧,昭儿收了我的帖子后,一定会尽快来的。” 楚明彦颇为无奈地说道:“江家如今正忙乱,这样终归不太合适。” 楚月琳哼道:“那些人乱那些人的,就算是忙,也是大人们在忙,又不关昭儿的事,有何不可?况且,不相熟的都能带了去,为什么不能带上昭儿?” 楚明彦面露不解,“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楚月琳扭头不理他,朝江云昭展颜一笑,上前紧走几步,拉过她的手,仔细打量了番,说道:“这么些日子不见,怎么也没见你长高。”见江云昭苦笑,她笑嘻嘻地又伸手戳了戳江云昭的面颊,“不过倒是又漂亮了不少。” 江云昭怔了怔,“有么?” 楚月琳说道:“可不是,比起上次见面,脸色红润了些。” 楚明彦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正是酷暑天气。昭儿不似你那般泼辣,受不住暑气也是自然。” 楚月琳睇他一眼,说道:“你倒是看得仔细。”说罢,牵了江云昭的手,往里行去。 江云昭朝楚明彦礼貌地笑了笑,低声问楚月琳:“你急着让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楚月琳就也压低了声音:“没什么事。不过是许久没见你,想急着见面了。” 江云昭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阵笑声,接着有女孩的清脆声音传来:“呀,这位姑娘好生漂亮。不知是哪一家的?”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杏眼桃腮,长相很是讨喜。 不待楚明彦开口,楚月琳一把揽过江云昭的手臂,抢先说道:“这是宁阳侯府的江姑娘,我们打小就认识的。” 女孩儿嘟了嘴,仰头去问楚明彦:“楚哥哥,她说的可是真的?江姑娘与你们都是认识很久了?” 楚明彦颔首说道:“正是如此。” “那你们平日里玩时,都会带着她?” 楚明彦抿紧了唇,眸中的不悦一闪而过,神色极淡地说道:“江姑娘端庄持重,自是留在家中研习女红,怎会跟着我们胡闹。” 女孩儿面露惊讶,继而微笑。 她歪着头打量江云昭,一双杏眼溜了两圈后,颔首道:“他们很少护着旁人。我先前听说的,应当就是你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江云昭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敌意,于是只轻轻颔首,道了声“你好”,并未多说其他。 “楚伯母准备了好吃的点心,我们一同去吃吧。”女孩儿的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显然是想牵江云昭的手。 楚月琳不动声色侧过身,虚虚挡了一下,“吴姑娘远来是客,原本应当是我来招待你,怎敢劳烦你来帮忙招待客人?”说着,不动声色将江云昭往楚明彦那边推了下,她则对吴倩然作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向里行去。 吴倩然走了两步后,忽地回头,又看了江云昭一眼,这才继续前行。 江云昭轻声问楚明彦:“那位姑娘是谁?” 楚明彦说道:“吴巡抚之孙。” 江云昭恍然大悟。 原来是九皇子陆元博的表妹,吴妃的侄女。 吴妃与廖鸿先的婶婶董氏关系不错。董氏素来不喜她,那么吴倩然听说过她、对她有敌意,倒也有源头可寻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江云昭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楚明彦却是在一旁解释道:“原本是吴妃娘娘身体抱恙,她来京探望。昨日她见到月华时,说想看看京城的景色,又央了月华来国公府小住几日。” 江云昭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些,只得礼貌地应了一声。 楚明彦偏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听说你爱吃葡萄?” 江云昭轻轻颔首。 楚明彦就笑了,“昨晚庄子上的人过来,说是葡萄熟了,今日可以去摘。原本想去请你们,可是你家刚出了事,显然不太方便。我想将计划往后推,可吴姑娘说过些时候没有空,非要赶在今日。月琳到了后,还是将你请了来。”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向来传播极快。昨日江三老爷闹出事后不到一个时辰,好多人家就已经听到了消息。 虽说江三老爷因案子未完全查清而被扣在了京兆府,三房彻底出了丑,但是京城的高门世家几乎都知道当年二房三房当年做过的事情。如今三房出了事,与侯爷和秦氏相熟的人家不仅不觉得江家名声受损,反倒觉得大快人心。很多人私下里说起当年侯爷放了二三房一马的事情,都对侯爷夫妇的宽厚仁慈赞不绝口。 楚家撤消了请人的念头,不过是想着江家人现在正忙碌着,不方便去打扰。楚月琳知晓后,就以自己个人的名义,独独将江云昭请了来。 江云昭并未听江承晔提起这一遭,想来此事是在江承晔离开国公府、吴倩然到了楚家后才定下的,便笑道:“哥哥若是知道了,定然要羡慕我。” 楚夫人素来喜爱江云昭,看到她后,很是欢喜,亲自携了她进屋,说道:“因着等下就要去庄子上,就没准备果子,只备了些点心。稍稍吃些,我们就也上路了。昭儿你等下可要尽快些,省得月琳摘得多,又要说自己最厉害了。” 江云昭有些迟疑,“我并未想到会去摘葡萄,没有准备衣物。等下便不动手了吧。” 一般说来,去庄子玩,定然要亲自动手摘取作物,方才能得到其中的乐趣。但是那样做的话,必然会弄脏衣衫,故而都会多带一两套替换的。 楚月琳塞了一块杏仁酥到她手中,笑道:“怕什么?我这里有好几身新衣裳,拿两套给你带着就是。” 楚夫人说道:“哪就那么麻烦了?先前你说不告诉江家请昭儿过来是做什么的,我就想到了这个。月华的新衣还有好些没有穿过,一直闲置着。我已选了两套合适的,给昭儿准备好了。” 吴倩然在一旁静静看着,忽地笑了,说道:“楚伯母当真疼爱江姑娘,竟是当做半个女儿一般。” 楚月琳扬眉说道:“正是如此!” 吴倩然颔首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月琳狐疑地盯着她看,见她笑得十分真诚,不由有些疑惑。 楚家产葡萄的那个庄子在京城北郊。每年庄子上的葡萄成熟时,楚国公府都会给相熟的人家下帖子,邀请各府的少爷姑娘们同去。说是做客,实则共同去采摘葡萄。体会农家乐趣的同时,亦是尝个鲜。 楚夫人知道江云昭和楚月琳定然有说不完的话,就和吴倩然坐了一辆马车,而让江云昭与楚月琳坐在另一辆。 楚月琳性子活泼,一路上都在和江云昭讲着趣事。两人笑了一路。待到出了城,空气骤然清新了许多。二人就慢慢止了话头,悄悄掀开车上的帘子,打量着京郊的风景。 庄子上的管事一早就等在了外头。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后,大家赶紧迎了上来。因着江云昭常来,大家都已经十分熟悉了,知道她脾气好性子和善,就笑着向她行礼后,跟她说这次哪儿的葡萄熟得最好,让她等下记好位置,可别让旁人抢了先。 倒是吴倩然,因着是头一次来,众人见到她后拘谨了许多,规规矩矩行礼后,也不多话,只将这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尽数告知。 吴倩然并不搭理他们,由着他们在旁边细细详解,她却不时地回头四顾,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那天路上尘土飞扬,传来马蹄踏地之声后,她才露出了笑容。 江云昭正与楚月琳说着话,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唤她,不由自主就回过头去。却看到廖鸿先坐在马上,正朝她微笑。 她没听楚夫人她们提起廖鸿先要来的事情,就想着这次的事情准备得急,廖鸿先他们或许不会过来,哪里料到会遇到他? 故而看到马上的挺拔少年后,她一时间倒是忘了打招呼,怔愣了一瞬。 廖鸿先知道楚家这次不会请江家人,因此没想到来葡萄园竟会遇到江云昭。四目相对后,他看着江云昭眼中的错愕,不由唇角微勾,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谁料这时吴倩然突然出现。 她一个侧身挡在了江云昭的身前,笑问廖鸿先:“你可是来迟了。等下罚酒三杯。” 不远处,楚月琳看到这一幕,忙问楚明彦:“吴倩然与你并不太熟?” 楚明彦不明所以,“她幼时来京,大都是住在吴妃娘娘的宫里,我又能见她几次?” 楚月琳顿时释然,笑道:“咳,我还当她是为了堂兄……防了她一路。结果可好,人家是为了廖世子来的。算是我白担心了。”   ☆、第68章 心火 廖鸿先坐在马上,视线移到吴倩然身上只停了一瞬,又转向江云昭,懒懒地道:“你让开。” 江云昭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看着吴倩然挡在身前,心里到底不爽快。她向廖鸿先颔首示意了下,便朝楚月琳走去。 吴倩然回头看了江云昭一眼,上前半步,仰头问廖鸿先:“你奔波了一路可是累了?这儿尘土极多。看你衣裳上,都沾了好些灰尘了。赶紧下来,稍作歇息。”说着,上前伸出手去,作势就要去拿廖鸿先手里的马鞭。 廖鸿先将手往后一扬,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又朝江云昭的背影望去。 吴倩然见他视线依然不落在自己身上,暗暗气恼,却是娇笑道:“鸿哥哥忘了?当年我和元博最爱看你跟太子哥哥一同骑马。看到高兴的时候,我们还去抢你们的马鞭呢。” “哦?有这回事?”廖鸿先闲闲一笑,拿马鞭轻拍着左手掌心,“吴姑娘在宫中小住的时候,也就三四岁的年纪。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还能记得这般清楚,也真是难为你了。” 吴倩然俏皮地歪头着他,说道:“鸿哥哥的事情,倩然一向记得清楚。” 廖鸿先眉心微拧,“不许这么叫我。” “鸿哥哥不让我这样叫你,那我该怎么叫你?难道叫廖哥哥?可是泽昌哥哥也姓廖呢。” 廖鸿先见楚明彦低头笑看江云昭,心里头不舒服起来,驱马前行想要追过去。谁知吴倩然胆子极大,竟然拦在了马头前,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 廖鸿先不耐烦地说道:“让开。你既然认识廖泽昌,那就找他去。我没闲工夫陪你唠叨!” 吴倩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转眸望见他眼中的怒火,灿然一笑,说道:“我不让。我看上的,凭什么让给别人。” 楚明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云昭微微仰头看着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廖鸿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莫名冒出的那股子焦躁怒气愈发浓烈。 偏偏吴倩然不知死活,火上加油地说道:“楚家上下都很喜欢江姑娘,江姑娘迟早要嫁去楚家。我也是好心拦住鸿哥哥。不然,你这样贸贸然过去了,岂不是要坏了人家的好事。” 她这些话彻底激怒了廖鸿先。 廖鸿先此前也想过,楚明彦指的等了几年的姑娘或许就是江云昭。可是这时从旁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他只觉得心里跟被人用刀子割了似的,一阵阵生疼。 所有的疼汇到了一起,再硬生生压下,就成了凛冽的寒冰。 他慢慢侧过头,神色冷漠地一字字说道:“你滚开。” “她不只和楚世子关系好,听姑母说,楼世子易少爷叶公子,都与她过往甚密。”吴倩然好似丝毫都感觉不到他的怒意与淡漠,依然笑眯眯地说道:“你已经累了,不妨下马歇歇。我等下给你沏杯茶舒缓舒缓。要知道,我可比那四处结交男子之人强多……”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黑影从她上方当头劈下。 吴倩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就在此时,一道罡猛劲风至上而下猛地落下,击在了她脚前一寸处。 她被那强硬的气劲惊到,双腿发软想要后退没能成功,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右脚鞋子因为被长鞭落地时的劲风扫到,侧边裂开了一个长口子。 拉她之人紧跨几步走上前去,对廖鸿先吼道:“你疯了!这么抽下去,要是不小心打到了,不死也残!” 廖鸿先斜睨了他一眼,极轻地嗤了一声,“怎么着?你是信不过爷的准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呵。如果她早些闭上那张多余的嘴,岂不是什么事都没了。” 端王孙气道:“你乱发什么脾气?真打实在了,好玩?” “那她镇日里胡说八道管不住嘴,就好玩了?”廖鸿先单手支在马背上,俯视着端王孙,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人影,眉目凌厉语气阴沉地说道:“跟她说说爷平日里都是怎么教训人的!如果她再敢讲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爷就让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罢,他挥鞭抽马,竟是在这小道上驱马奔跑。 端王孙重重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银牙咬碎的吴倩然,嘿笑一声,说道:“你说你对京城又不熟,瞎叨叨个什么?易少爷叶公子?你不知道,昭儿就是跟着咱们熟,才认识那几个小子的?” 不待吴倩然反驳,他猛地一拍额头,怒指吴倩然,“你说你既然要把她往黑里整,怎么不多提几个?我和宁王府那个,还有鲁国公府那个,怎么就漏了?” 这时吴倩然的丫鬟已经跟着后面的马车赶到了。 吴倩然神色淡然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扬声唤她们过来。 四个丫鬟刚疾行了没几步,被端王孙一个冷眼看过去,齐齐止了步子。 端王孙换上嬉笑模样,抬抬下巴问吴倩然:“你根本就不了解小鸿鸿,却非要摆出一副心仪于他的模样。说,你这么倒贴过来,是为了什么?看你一片诚心的份上,若是有个合适的理由,我们说不定还能撮合撮合。毕竟他孤身一人那么些年,也不是个办法。” 吴倩然慢慢侧过头去,仔细打量着他,眼中闪着怀疑。似是在衡量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江云昭正和楚明彦兄妹俩说着话,突然一阵沙尘飞扬,接着是马儿的嘶鸣声,一匹骏马便停在了她左侧一丈处。 廖鸿先翻身下马,将缰绳往旁边的木桩子上随手一搭,这便唤了江云昭道:“你随我来一下。” 他待江云昭一直极好,就算对旁人发脾气,也从来不把情绪带到江云昭身上。现在这般夹杂着一丝不耐的语气与江云昭讲话,是从未有过的。 楚月琳虽然看起来胆子颇大,却一直有些惧怕廖鸿先。见他这样说话,只是心中腹诽了几句,倒没甚感觉。 但楚明彦知道廖鸿先平素如何,见他眉目间带了一丝焦躁,不由上前虚虚拦了一下,说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帮忙想想主意。” 楚明彦性子清冷,待谁都不太亲近。除了楚月华外,就连楚月琳,他都不是十分维护。如今却因着担忧江云昭,不惜和廖鸿先对上。 廖鸿先发现了这一点,心中的烦躁更盛,眉目间的冷冽之意愈发明显,“我要与她说的事情,自然不是旁人能随意听的。你既是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江云昭生怕他们两人起了争执,忙道:“楚大哥和月琳稍微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语毕,横了廖鸿先一眼,当先朝着屋侧行去。 廖鸿先踱着步子跟了过去。刚刚走到江云昭身侧,就被她好一通数落:“廖鸿先,你这脾气发得好没道理。就算刚才那位吴姑娘惹了你不高兴,也不能把火气往别人身上发。我哪里招你惹你了?” 廖鸿先听她直呼自己姓名,再想到方才她叫楚明彦的那声‘楚大哥’,心情莫名好了些许,便懒洋洋道:“爷在那边被人欺负,你不帮忙就也罢了,还给我跑了。如今倒好,恶人先告状,居然数落我的不是。” 江云昭说道:“她是去寻你的,我怎知你们是不是旧识?没道理旁人去寻你,我却要挡着拦着的。” “旧识?凡是与我相熟的,你都尽数认识了,哪还有其他的?往后碰到那些个不熟的阿猫阿狗,你尽管想了法子帮我脱身便是。” 他说这话时,虽然极其不耐烦,但显然是对着吴倩然,而不是对着她了。 江云昭发现后,语气就也和缓许多,“你廖大少爷无所不能,还怕一个姑娘家不成?哪还需要我帮忙。” 廖鸿先看她露出笑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就挑了这两日当值时的一些趣事讲与她听。 楚月琳远远看着江云昭朝着廖鸿先发脾气,又见廖鸿先首先放软了态度,啧啧叹道:“那廖世子又高又凶又狠,昭儿竟然也不怕,当真奇了。” 楚明彦莞尔,说道:“鸿先看着有些凶,其实心地很好。” “好?你没瞧见刚才他在马上朝吴姑娘挥的那一鞭子吧?我可是看到了!幸好他鞭法准没伤到人,不然,可真够人受的!” 楚明彦淡淡笑了。 他正要接话,抬眼看到廖鸿先伸手为江云昭拂去发上的一片落叶,又趁江云昭不注意的时候捋了捋她的鬓发…… 楚明彦忍不住皱了眉,紧走几步朝他们那边行去。 这时,一人匆匆跑来,脚步杂乱而又急切,大喊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听了他的话后,不止楚明彦和楚月琳回头看去,就连江云昭和廖鸿先,也调转视线循声望过来。 楚明彦离得稍近,沉声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说!” 端王孙停在他跟前,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胸口。理顺气后,叫道:“是吴姑娘!吴倩然,她不见了!”   ☆、第69章 亲自动手 “不见了?”楚月琳下意识环顾四周,愕然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么不见了?” “我哪儿知道啊!”端王孙用袖子蹭了蹭额角的汗,回身遥指着先前吴倩然跌倒之处,说道:“我瞧她心思不正,就想套她话。哪知道那丫头嘴太严,绕了半天怎么也不肯讲出到底是怎么瞧上了咱们廖大人。我哪耐烦跟她耗着时间啊?听她说想自己静一静,就没再理她,去旁边问人要了些水喝。谁知道才干掉三杯,嘿,她身边的丫鬟就跑来找我。一见话还没说先哭开了,问了半天,才说是她家姑娘不见了!” 端王孙一拍大腿,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就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她家丫鬟就缠上我了!” 廖鸿先边行边道:“多大点儿事啊,也值当你这样大惊小怪?人都进了楚家的庄子了,再怎么不见,也还在这庄子里头。让明彦派人找找就是。” 楚明彦拍了拍端王孙的肩膀,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江云昭说道:“先前过去找你的那个丫鬟呢?仔细问问她,或许能有些线索。” “我不耐烦让她跟着,留她在那边屋子外头候着了。”端王孙说道。 楚月琳拉了江云昭的手,说道:“我们过去问问吧。他们几个人去问的话,不把她吓哭就是好事了,能问出什么来?” 语毕,不由分说将江云昭往那边拖去。 楚明彦叮嘱道:“月琳你慢点。昭儿这样很容易跌倒。” 楚月琳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到底是稍稍放慢了脚步。 廖鸿先半眯着眼望向楚明彦,见他一直盯着江云昭的背影,不由哼道:“那丫头小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紧张她。” 楚明彦知他说的是江云昭,笑道:“那不一样。” 至于为何不一样,却不明说。 廖鸿先唇角扬起的弧度深了些许,眸中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不见。 端王孙在一旁气得跳脚,“如今丢了个大活人你们不紧张,偏偏说起昭儿来了。分得清轻重吗?嗯?”又对着廖鸿先吼道:“就是因为你,她才说要自己一个人单独静一静。如今倒好,人不见了,你却还不放在心上!” 廖鸿先慢慢调转视线斜睨着他,“先前爷走的时候,她生气归生气,还不至于如此。明明是你想试探她时说错了话,如今倒是怪起爷来了?羞不羞!” 端王孙顿时红了脸,梗着脖子说道:“是兄弟的就帮个忙吧!” 廖鸿先听了这话,懒懒地道了个“好”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没大没小的。记住,你得叫爷一声叔叔。” 端王孙气恼地挥出一拳。 廖鸿先抬掌接住后往旁边一带卸了力道,朝他挥了挥手,这便往旁边去了。 端王孙说的那个丫鬟依然等在先前的屋子外面。 楚月琳拉着江云昭去到那处,看了看四周,问道:“你们不是一共四个人吗?其他的呢?” 丫鬟红肿着眼睛,抽泣着说道:“回楚姑娘话,她们都去寻姑娘去了。” 楚月琳问道:“你可知道吴倩然先前去了哪儿?” 丫鬟点点头,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就在那边。” 楚月琳便道:“那我们过去找找吧。” 她正要迈步,却被江云昭拉了一把。 江云昭看着那边密密的葡萄矮架,说道:“既然是寻人,多几个人总是好的。等下叫上几个庄子上的仆从一同去寻吧。” 楚月琳笑道:“庄子上又没有洪水猛兽,那里不过是栽了些葡萄罢了,怕什么?”说罢,拉着江云昭就朝那边行去。 江云昭迟疑了一瞬,就也跟了过去。 那处地方已经到了葡萄园的边际。最外面这一排,都是约莫一人高的竹子做的支架,上面爬着密密的葡萄藤。如今藤上挂满了紫色的葡萄,圆润饱满,很是可人。 江云昭走到近旁时,楚月琳猛地拉了她一把,指着旁边的葡萄藤说道:“当心些,这些藤上有刺,可别挨到了。” “有刺?”江云昭矮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下临近的几根藤,奇道:“当真如此。” 每根藤上的刺都并不甚密集,但因着葡萄藤相互交错,刺与刺之间的间隔就少了许多。 楚月琳便道:“这种葡萄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品种,与咱们这儿的大不相同。等下来摘的时候,你也要当心着些。” 江云昭这便谢过了她。 两人正在这边一排排仔细查找时,那丫鬟突然说道:“啊,奴婢想起来了。先前姑娘说过想要去西边看一看,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去了那儿。”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楚月琳,说道:“不知道楚姑娘可否帮忙去找一找?这里到底是楚家,奴婢们不敢随意乱闯。” 楚月琳爽快地说道:“好。我们这便去看看吧。”扭头对江云昭道:“大家分头找快一些。你在这边看看,我们等下就回来。” 江云昭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在宫里头,也是这般不熟悉的地方,也是被人寻了由头独自留了下来。 结果差点出事。 江云昭将楚月琳拉到一旁,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丫鬟带你过去后,你就寻借口回来找我。若她同意了,就也罢了。如果她刻意阻拦,你就想法子离开,然后把廖鸿先带过来。” 楚月琳低声道:“这是为何?可是有什么不妥?为什么非叫廖世子不可?” 江云昭道:“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至于为什么叫廖鸿先…… 因为廖鸿先听说她有事,一定会丢下所有事情赶过来。 楚月琳用力点点头,应了下来,这便带了那丫鬟往前行去。 江云昭步态随意地在葡萄藤的架子旁慢慢行走着,时刻保持着警惕,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突然,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悄悄逼近。 江云昭故作不知,继续慢性,心中暗暗提防。 那脚步声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 江云昭心中警铃大作,猛然往左边大跨一步侧身一避,刚好让过了从后面袭来的一双手。 手的主人显然没料到她会避开,顿了下后,改推为抓,想要拉住江云昭的手臂将她拖倒。 江云昭咬着牙尽了最大力气抬起手肘向后猛击。 身后之人闷哼一声停了动作。江云昭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因着力道的关系没有站稳朝前踉跄了下,稍稍扶了旁边的架子一把方才止住去势。 只是她不小心抓到了葡萄藤上的几根刺,痛得又忙松开了手。 努力定了定神,江云昭回转身子,神色平淡地望向弓着身子捂住胸口的吴倩然。 吴倩然的杏眼里满是不甘,气极低吼道:“江姑娘不愧为名门之后。动起手来,竟是丝毫都不输给那乡野村夫!” 江云昭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月琳是你特意让人支走的吧?”她暗暗摸了下痛处,黏黏的,好似流了血,“吴姑娘这法子我瞧着有些眼熟。莫不是六公主教了你的?” 吴倩然眸光闪了闪,哼道:“什么法子不法子?我不过是刚好在这里看到你要跌倒,想要伸手拉你一把,却被你说得好似早有预谋害你似的。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净把人往坏处里想?” 手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疼痛之下,江云昭反而愈发平静起来。 她握紧了手,笑容更加灿烂了两分,“是或不是,你心知肚明。方才若是我没能闪开,当真被推倒了,脸上手臂上都会被扎伤不说,疼痛之下还来不及回头看,无法知晓下手之人是谁。吴姑娘既是已经‘失踪’,便没了作恶的机会,凶徒自然不会是你。” 吴倩然轻蔑地嗤了声,“你这般空口无凭污蔑我,果然如人所说,是个手段卑劣的小人。” “小人?”江云昭轻笑一声,逼近她,冷冷说道:“你我素不相识,我不知你为何要害我。但我既然能躲开你的暗害一次,就也能避开第二次。不过,我的耐心可不好,没时间陪你这样玩。” “玩?谁跟你……” “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还这般不依不挠,我日后必然会十倍奉还。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到了那时,无论你逃到哪里,哪怕掘地三尺,我都绝不会放过你!” 明明是个身材娇小、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女,可吴倩然对上江云昭那凛冽的目光后,不知怎地,后背竟是起了一层冷彻心扉的寒意。 她银牙咬碎,正想着怎么对付眼前这个麻烦的人,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阵拊掌声。 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嘴角噙笑,悠悠然地转了过来,懒懒说道:“吴姑娘这计策好。说起来,这法子几年前我在宫里有幸见识过一回。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了,却没料到如今在这庄子上又遇到。” 吴倩然没想到廖鸿先会来,更没想到江云昭说的陆元婷用的那一次,廖鸿先也知道,顿时惊诧道:“你怎么……” 廖鸿先不理会她,偏首望向江云昭,说道:“上次六公主派去的那个侍卫,最后怎么了来着?被我卸掉胳膊腿后,也不知又接回去了没有。” 他这才转眸望向吴倩然,用看着一个死物的毫无感情的眼神打量了她半晌,最终语气阴冷地说道:“你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吴倩然的眼神慢慢转冷,恶毒之色一闪而过,被她垂眸掩了去。 “怎么了这是?”姗姗而来的端王孙嚷嚷道:“楚姑娘才说了半句话你小子就跑了。也不知道等等我们。” 楚明彦看了眼僵立在旁的吴倩然,说道:“昭儿你怎么样了?可是还好?” 江云昭刚说了句“没事”,就被想要拉她手的楚月琳发现了不对之处,当即叫道:“昭儿!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楚明彦大跨一步正要上前细看,却被人抢了先。 廖鸿先望着江云昭手中那片殷红,寒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瞥了眼吴倩然,说道:“刚才吴姑娘推了我一下。我闪开时,不小心抓到葡萄藤了。” 吴倩然面露哀戚,楚楚可怜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你在那里,我不过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谁知你那么大反应。” 她说得娇柔婉转,可惜的是,大家都在看江云昭的伤势,没人理会她。 楚月琳看着江云昭的伤口,惊呼道:“天啊!那不是被刺扎了?” 廖鸿先望了眼藤上的那些刺,说道:“怕是伤口里面会有残留的刺尖,需得赶紧挑出来,不然必会发炎。” 楚明彦赶紧安排人过去取针。 楚夫人听闻后,又叫来了楚家跟来的绣工最好的丫鬟,来帮江云昭挑刺。 一切准备就绪,那丫鬟将针在烛火上烧了烧,捧着江云昭的手端详片刻,正准备下针,廖鸿先却不肯了。 他推开那丫鬟,抢过那根针,深吸口气,说道:“我来。” 楚夫人去隔壁安慰不住哭泣自责的吴倩然了。因着吴倩然闹得厉害,哭得又太过‘伤心’,端王孙也跟了过去。此时屋里只有楚明彦和楚月琳在。 两人听闻后,都不赞同。 特别是楚明彦。 他当即神色冷了下来,说道:“鸿先,别任性。如今大家都已长大,你再这般不知避讳,对你对昭儿,都不好。” 廖鸿先挑眉看他,说道:“怎么不好了?有什么后果,我一概担了就是。” 楚月琳说道:“可是这也太不合规矩……” “规矩算什么?”廖鸿先说道:“你看看昭儿的伤口!那些刺扎得那么深,寻常人能弄得出来?我练过武,手够稳,也够准。你们从这庄子里给我找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来!” 他这话一说出口,那兄妹俩看看江云昭手上的伤,担忧之下,倒是真没反驳的理由了——那些丫鬟虽然够细心,却不见得能比廖鸿先做得好。如果伤口处理不得当,往后留下疤,那就不妙了。 楚明彦虽然知道这样更好,却到底不想看到这一幕,转身摔帘子出了屋。 楚月琳叹口气跟了出去,准备过去安抚住他。 江云昭笑看廖鸿先,说道:“你这可是接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她虽然在笑,眉端却微微拧着,显然是疼得狠了。 廖鸿先顿时心里也泛出一丝丝的疼来,只恨不得那些伤都在自己身上,替她受了这些罪。 他不由自主就放柔了语气,温声说道:“你别乱动,等下就好了。”说着,执起江云昭受伤的手,顿了顿,开始凝起心神专注于针下。 江云昭静静看着他。 平日里那么肆意张扬的一个少年,此刻却拿起了细细的绣花针,只为给她挑出那深入皮肉之中的细小之刺。 她心底一片柔软,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施针。 廖鸿先果然动作又快又稳。不多时,就将那几根害人之物挑了出来。 江云昭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廖鸿先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身子骤然绷紧,这才发现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长长的双睫在微颤。 他的视线在她眼眸间停了一瞬,就不由自主往下移,凝滞在了她殷红的唇间,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江云昭看着已经好了,就想把手抽回来。谁知她刚有这个意识,才稍稍动了一点点,手腕一紧,却是被廖鸿先握住了。 因着没有碰到伤处,他这般动作虽然突兀,却并未弄疼她。 江云昭愕然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廖鸿先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她腕间细嫩的肌肤,强压住心头不住乱窜的小火苗,声音沙哑地说道:“别乱动。我觉得……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第70章 某人的心事 先前因着是要挑刺,且手上疼得厉害,江云昭并未太在意。如今伤口疼痛减轻,再看两人现今的情形,江云昭不禁有些羞赧,低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廖鸿先并未答她,纤长的手指轻柔而专注地继续抚摸着。那双漂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唇,里面氤氲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迫切而又热烈。 他本就生得高大挺拔,这样挨近坐着,江云昭才到他的下巴。 如今被他拉住了手无法动弹,又这般微微低着头垂眸凝视,江云昭只觉得周围充溢的全是他的气息,双颊也不由得开始发热发烫。再次用力挣了几下,却被他拉得更紧。 她有些恼了,抬眼怒瞪他。偏偏脸上带着红晕,这一眼就带出了些娇嗔。 廖鸿先几时看过她如此模样? 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在胸腹之间横冲直撞,灼得他嗓子发干胸口发闷,恨不得……恨不得…… 他紧了紧手,正待开口,谁料这时帘子微动,一人迈步入屋,说道:“还未好么?”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廖鸿先不悦地抿了抿唇。 江云昭如释重负,含笑说道:“楚大哥,已经好了。”说着,又抽了抽手。 廖鸿先望着她的笑容,不甘不愿地将手指松开,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就这么不乐意和我一处待着?” 江云昭横他一眼,并不答话。 楚明彦走到她的跟前,“可是已经清理干净了?” 江云昭摊开手掌给他看。 楚明彦仔细看了许久,终是松了口气,颔首说道:“等下给你敷些药,过上几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楚月琳这时也探头进来,催促大家赶快出去,“快点快点,要摘葡萄了。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云昭看她欢喜得有些过了头,仔细聆听了下,指了隔壁问楚月琳道:“已经消停了?” 楚月琳乐呵呵说道:“没有。伯母看她太过伤心,生怕她在这里待久了再受委屈,就命人将她送回去了。端王孙怕她想不开半路再折回来,特意亲自一路护送了去。” 江云昭莞尔。楚月琳叮嘱道:“她那人不像是个大度的。往后你见了她,可得躲远点,切莫和她正面冲突。” 江云昭便一一应了下来。又回身问依然坐在原处的廖鸿先:“你不一起走?” 廖鸿先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地说道:“不了。你们先出去。我等等就来。” 楚明彦闻言也停了步子,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廖鸿先笑得云淡风轻,“没什么。不过是腿麻了。你们先走就是。” 他这样催促着,大家反倒更加不放心了。 江云昭走到他身边,问道:“哪边不舒服?要不我帮你揉揉?平素在家的时候,爹爹娘亲肩背不舒服,我也给他们按揉过。” 廖鸿先赶忙拒绝,绷着脸说道:“这倒不用。我是练武之人,稍稍坐上片刻就好。” 他坚持如此,三人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先行出了屋。 待到大家的身影尽数消失,廖鸿先脸上的表情才一点点地崩溃瓦解,变成苦笑。 ——虽然拒了她的帮忙后心里有些失落,可是也只能如此了。若真让她那么做了,那才更加要命。 先前真不该拉着她的手那么久的。 如今惹出了一身的燥热火气,可怎么消下去?! …… 这个庄子上的葡萄园很大,一眼看不到边际。 虽说江云昭先前受了伤,但因那些植株带刺的葡萄是新得的品种,大家商议过后,还是选择了摘取这种葡萄。 不过楚月琳是说什么也不肯让江云昭亲自动手了。 她把每人一个的小箩筐塞到江云昭的手中,说道:“你想吃,我摘给你。你看着就行了,千万别下手。” 江云昭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没带换洗的衣裳,特意为我省事来了。” 楚月琳气道:“你看你这手!如果再伤到了,那可真是麻烦。” 江云昭叹道:“我知你是好意。但是来了这里却不能亲自动手,着实有些遗憾。” “过几日待你伤愈,带你再来就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楚月琳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江云昭知她为自己着想,便未再反对。只是这般干等着到底有些无聊。眼看大家边摘着葡萄边往深处行去,江云昭跟了几步后,思量了下,还是折转了回去,走到葡萄园边静等着了。 只是她刚在那处站了没多久,耳畔便传来某人清朗的声音:“怎么不过去?”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站得离江云昭极近。在他说话的时候,江云昭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之气萦绕在她的周围。 江云昭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前两人独处时他的那些做法,不由脸上微烫,忙往后挪动了稍许,没好气道:“好好说话,挨那么近做什么?” 廖鸿先轻笑一声,说道:“我刚帮了你,你就不愿睬我了。”语气间竟是多了几分失落和伤感。 江云昭就心软了。 但他凝视她时的目光太过热切,她有些讶异,也有些羞赧,只能别开脸,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一回头没见着你,就想着你或许无趣了,特意过来寻你。”廖鸿先说着,递给她一把小巧的剪刀,“这样罢,你与我一同摘,或许就有点意思了。” 江云昭不解,廖鸿先就走到最近的那株葡萄藤边,拿起一串葡萄,说道:“我负责这样拿着,你负责剪,如何?这样你不用怕碰到刺,我也能省下好多气力。” 他是习武之人,想要葡萄藤断掉,有的是法子。刚才江云昭就见他摘得兴起时,根本用不着剪刀,不过是用两指轻轻一掐,那根藤就顷刻断了。 如今他却说她帮忙剪断,是为了省下力气,不过是怕她拒绝他的好意,故而如此罢了。 江云昭心中温暖,便将先前的那点不自在尽数抛弃。 她走到他的身边,用未受伤的右手拿起剪刀,将那藤一下剪断,含笑说道:“这样不错。只是若是耽误了你的速度,可不许嫌我。” 廖鸿先在她耳畔低低笑道:“你肯和我一起做,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嫌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过温和旖旎。 江云昭听得心中一荡,觉得如今的他和以往的他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却又实在说不清。只得故作不知,晃了晃手中之物,指了另外一串葡萄,说道:“这个如何?我们把它摘了?” 廖鸿先又看了她片刻,才将视线挪到葡萄上,慢慢说道:“好。那就它吧。” 因为他们是从边际处重新开始,便未顺着先前那一排往里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排没人摘过的。 四周静寂无人,只有时不时的鸟鸣声传来。 没人前来打扰,廖鸿先心情大好,边和江云昭摘着葡萄,边和她聊些十分随意的话题。 江云昭见他和平日里一样,就慢慢放下了心,暗叹自己先前有些大惊小怪。 不过让她有些讶异的是,廖鸿先居然和她聊起了她在家中的情形。要知道,以前的时候,他最不耐烦的就是听那些生活琐事。就算她讲了,他也只听那些与她有关的事情,旁人的一概不管。 但是今日,他却不时地将话题引到她家里人上面,经常问起江兴源和秦氏的喜好,偶尔还提起江承晔和两个小家伙。 江云昭极其信任他,倒不担心他会对家里人不利,他既然问起,她就也一一答了。谁料他还问起了江家为何会选择和叶家结亲,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你问这做甚么?”江云昭奇道:“母亲谈起这些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避着我的。若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去问我哥哥或许更为合适。” 廖鸿先眼神闪烁了下,别开眼躲开她问询的目光,含糊说道:“我先前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情,想要提前做些准备罢了。若是碰到江承晔,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先问了你,心里也好有个底。” “那么着急?” “嗯。有人想抢,不急不行。” 江云昭讲他刚刚问的事情梳理了下,虽有了些眉目,却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和你的亲事有关?” 廖大世子笑而不语。 江云昭又剪了一串葡萄,细细琢磨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道:“难不成是吴倩然?不会啊。肯定不是她。易家的五姑娘?你和她好像很熟。易家也有此意。总不可能是八公主吧?去年你才刚拒绝了皇后娘娘的提议……” 廖鸿先顿时黑了脸。 他恨恨地揪下一串葡萄,丢到她的篮筐里,哼笑道:“你就努力地想吧。估计你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第71章 习惯 摘完葡萄汇合之时,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一同出现,大家只稍稍讶异了下,并未疑心太多。就连不常来京的楚月琳,也看多了廖鸿先对江云昭的特别关照,没有多想。 ——廖鸿先护着江云昭,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相熟的人家早已习惯。 只有楚明彦将视线在二人身上多停留了些时候,而后抿紧了唇,神色凝肃了稍许。 此刻已经到了晌午。楚夫人早已命人备好饭食和乡间野味,摆了满满两桌,只等几人准备好后就要开动了。 因着天气适宜,楚夫人将午膳摆在了庭院中央。算上急急赶回来的端王孙,每桌不过三个人。用过午膳后,大家慢慢饮着茶,隔了桌子高声谈笑,很是惬意。 没过多久,先前摘的葡萄就被人洗净捧了上来。 这些葡萄本就品种很好,又圆又大还很甘甜。因着是自己摘的,吃起来便更加美味。 江云昭见众人都忍不住亲自下手去剥,就也有些动心,轻轻挽了袖子想要动手。 谁知她刚刚有了这个念头、才将第一颗拿在手中,旁边突地飞来一物,正正砸在了她的手指上。微凉,软软的,并不疼。 再一低头,眼前的碟子里已经多了一个没了皮的光溜葡萄果。 “手受伤了就不要乱动。”廖鸿先在旁边桌懒懒说着,右手轻扬手指微动,又一颗剥了皮的葡萄落在了江云昭的碟子里,“想要的话我给你弄。” 因着剥葡萄皮时极易让手指染上颜色,楚夫人就安排了几名丫鬟来做此事。 方才江云昭不过是看了大家可以动手心痒难耐,想要试一试,心里是知道不应该这般做的。眼看着第三颗第四颗又被廖鸿先丢了过来,忙道:“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自己吃便好,不用管我。” 廖鸿先轻轻嗤了声,依然故我,自个儿不吃,一颗颗朝江云昭碟子里丢。 他向来我行我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谁都阻拦不了。 往年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大家就都没太当回事。 楚夫人身边的嬷嬷还笑着说道:“廖世子看起来心中不装事,其实是个知道疼人的。看您对妹妹这么好,就知道将来对媳妇儿也差不了。” 往日里‘妹妹妹妹’地叫惯了,廖鸿先以前还不觉得,今日经了这些事后,他再听到这个称呼,竟是感到异常的刺耳——大家分明已经习惯了他与她的‘兄妹关系’,完全没考虑过其他可能。 他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些烦躁,不悦道:“什么妹妹?!” 他一句‘妹妹’喊了好些年,何时似这般抵触过?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端王孙此刻嚷嚷道:“先前我回来的时候瞧着你俩不太对劲,可是吵架了?” 廖鸿先斜睨着他,手指一抖,一颗葡萄就进了端王孙的口。端王孙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一声,那葡萄便靠着冲力到了他的喉咙口,被他囫囵吞进去了。 江云昭明白端王孙是说摘完葡萄后,她和廖鸿先之间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 她也不知道廖鸿先为何会突然反感这个称呼。但看他的表现,又不是恼了她。 因着廖鸿先最讨厌旁人在他面前提‘亲事’的事情,她便未将方才两人所言说出来,只是说道:“我觉得他摘的葡萄不够熟,说了他几句,他不太开心。” 两个人虽然感情极好,却因脾性不同,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起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楚夫人点点头,朝端王孙示意了下,大家就也不再提起这个话茬。 廖鸿先看着江云昭那理所当然‘维护哥哥’的模样,心里只剩下无奈苦笑了。 楚夫人以为廖鸿先心情不佳是因了担忧宫中之事,便道:“听说皇上近日来身子不适。如今可曾好些了?” 廖鸿先动作滞了下,神色清淡地说道:“好些了。不过药的剂量又加重了些。” 那么说,就是病情实际上也有些加重了。 楚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再不提此事,又说起了旁的。 待到大家玩够了临近离开之前,廖鸿先状似随意地说道:“我送小丫头回去吧。” 他口中的‘小丫头’,自然指的是江云昭。 楚夫人想到他那样也是顺路,就笑着答应下来。 反倒是楚明彦不甚同意。 他说道:“如今大家都已长大,鸿先这般到底不合情理。倒不如派了稳妥的婆子跟车过去,将昭儿送到侯府再返家。” 楚夫人有一瞬间的犹豫。 楚月琳在旁边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吧。廖大人不是刚好要回宫去么?他功夫那么好,顺路给昭儿当个护卫还是很好的。” 一言既出,她才发觉自己失言,忙对廖鸿先抱歉地笑了笑,讪讪地道:“廖大人神功盖世英勇无匹,我方才说‘护卫’不过一时口快,您别放在心上。” 廖鸿先倒是觉得她那句‘给昭儿当护卫’相当顺耳,于是十分大人有大量地点了点头,轻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什么。” 这就是应下了她这句话了。 楚月琳细观他神色,发现他真的是没有恼怒,这才松了口气。 江云昭有些看不过去,轻声说道:“你就那么怕他?” “跟你说,没几个不怕他的。就先前那吴倩然,看着胆子大,也有些顶不住他的火气,不过是在硬撑着。还有端王孙他们,敢和他对着干吗?你是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那股子气势没多少人能扛得住!你别笑。也就你不当回事罢了。嗯,他那叫什么来着?”楚月琳思量片刻,忽地拍掌,“……叫威仪天成!” 江云昭看着她笃定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楚月琳忍不住嘀咕道:“往后你见识到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么多的贵女搏命似得想要嫁给他,为此常常明争暗斗,你以为是闲着没事闹着玩的?我这不常在京城的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晓得。” “我知道他极受欢迎,却没觉得有多少的明争暗斗。”江云昭笑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与他如此熟悉,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可我怎么没感觉到有那么多的异常?” 楚月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道:“那不一样。她们是想嫁给他,又不是想当那劳什子的妹妹。就算再嫉妒你再不喜欢你,也没必要和你弄得太僵。” 江云昭转念一想,后来六公主她们不再处处针对她,或许就是因了这个道理。再一思量,六公主陆元婷特意提点吴倩然用那个法子来对付她,是不是就是希望她能揭穿吴倩然,想借了她的手来除掉一个对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来得及闪现了一瞬,她就被楚月琳拖着去挑葡萄了。 先前她们自己摘的,已经摆上桌吃了。这些是楚夫人命庄子上的人又摘的,每人两筐,带回自家去吃。 廖鸿先选好两筐后却只留了一筐,另一筐则让人装上了江云昭的马车。 “我那儿人少,吃不了多少。这些就给伯父伯母带去吧。”他如是说道,又吩咐人将他的那一筐送去他的宅子。 江云昭本欲拒绝,谁料他突然挑眉看过来,唇角微扬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很认真,有着某种期盼肯定的光彩。 江云昭暗暗叹了口气,顿时不忍心拒绝了。于是谢过他,承了他的好意。 廖鸿先的笑容就深了些许。 因着今日廖鸿先的那些举动,江云昭本以为他在路上还会问许多问题。谁知他只是驱着马跟在她的马车边,并未多言。 江云昭心下释然的同时,不免想到先前两人谈论‘亲事’的事情。虽然疑惑,虽然知道她若逼问不停、廖鸿先或许会告诉她事情答案,可她到底不是强人所难人的性子。仔细思量过后,就也放弃了想要答案的念头。 只是想到廖鸿先成家后,他们都要顾及着各自的生活,应当无法维持现在这般随意的关系了,江云昭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些惋惜。 思量许久,这件事好似都没有妥善解决的法子,她便只得作罢。 到了侯府门前,在江云昭下车与廖鸿先道别之时,廖鸿先突地探身上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听清后,不由怔了下。待她反应过来,廖鸿先已经回身上了马,拍马而去。 江云昭边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边往里行去。进到大门后,她因着心中有事,只坐了轿子慢慢往前行,并未留意其他。 直到进了垂花门后,她才发觉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忙掀了车帘,扫了眼周围正在低头匆匆行走的丫鬟,问正抬轿子的婆子:“今日出了什么事?为何府里的气氛这般紧张?” 前头挨得最近的那个婆子正斟酌着措辞,后面一个婆子已然说道:“姑娘今日出去了不曾知晓。咱们府里啊,可是出了大事了!” “出事了?”江云昭震惊不已。她这才离家不过几个时辰。那么短的时间,会有什么变故?于是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前头的婆子回头瞪了后面那位一眼,恭顺地说道:“二老爷三老爷他们跑到宁园门口,嚷嚷着说要分家。”   ☆、第72章 “意见一致” 这日一大早,秦氏听闻了李妈妈的话后,震惊不已。 秦家家教甚严,所结交的人家,尽皆知礼懂礼。秦氏自小到大所见女子,无论性情如何,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哪一个会做出太过逾矩的事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般丑事竟然会出现在她的周围,而且,就是在这宁阳侯府里! 江兴源听她说起带走张大夫一事,顺口问起了缘由。秦氏就将李妈妈先前所禀之事讲了出来。 江兴源原本正急慌慌地束着腰带,听闻之后,他手中一停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诧地道:“你刚刚说的谁?三丫头?怎么可能!” 看到秦氏轻轻点了下头,他心知自己方才定然没有听错。胡乱将腰带扎好,他大跨着步子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问道:“昨儿闹出那么大动静,那……那个现如今已经掉下来了?” “嗯。”秦氏微微躬身,给他整好腰带,“因她身子发虚,这次又被她哥哥毒打经历了重创,想要保住,极其困难。但若是流掉,怕是要丢了半条性命去,且往后许是再也无法生育。张大夫将此中关窍讲与她母亲听,征询意见。后见她母亲坚持如此,大夫就只保了她。” 江兴源已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在屋中呆立片刻,忽地转身,抓起椅子上搭着的罩衫就往外走去。 秦氏紧追两步出了门,说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先吃些吧。” 江兴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了。等下再说!” 秦氏忙唤来红锦,让她去追江兴源,叮嘱道:“你与侯爷说,那件事他派人暗中好好查查,将来龙去脉摸清楚了再作打算,切莫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红锦应了一声后,顾不得礼仪,拎着裙摆小跑着追了过去。 秦氏听着江云昭那边起身了,就让李妈妈过去伺候。又唤来郑妈妈,问道:“门房中可有信得过之人?” 郑妈妈说道:“刘家的二小子在那边做事,是个嘴严可靠的。” 她说的刘家,是双胞胎的乳母之一刘婶的家。 几年来刘婶做事一直细心周到,且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差错。听闻是她家的儿子,秦氏也放心了不少,就将李妈妈所禀之事告知郑妈妈,又道:“你拿几两银子给刘家二小子,让他买些好菜去找马家那个车夫吃几斤酒,务必问出些话来!” 郑妈妈听闻那事,亦是惊愕至极。她缓过神来后,将此事认真应下,低声问道:“夫人,要不要让人将三姑娘送去外头的庄子上养养身子?” 江家还有好几位姑娘没有出阁。若是因了她一个行为不端而坏了府里的名声,那可麻烦大了。 秦氏颔首道:“此事定然要做,只是需得把其中的由头弄明白了些。不然事情还没办妥当,那边的人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将事情闹大,整个侯府的脸面怕是都要没了!” 郑妈妈忙道:“我这就去让那小子去做事。” “让他机灵点,尽快办好。侯爷那边就算查清,也得几日后了。送走一事却是拖不得。务必要在晌午前就问出话来,也好在日落前就跟静园的人摊开来说,做个了断!” 刘小二是刘家的次子。 刘婶在侯府待了一年多后,觉得主家宽厚大方,就有意让自家的孩子也来府里做活。 郑妈妈听闻此事后,就让她将几个孩子都带了来,最后相中了机灵的老二。 因着年龄比较合适,郑妈妈本想让刘小二跟着江承晔当小厮,往后也好有个好的出路。可惜江承晔不喜太多人跟着,就没留他。但他跟着江兴源又不太合适。郑妈妈就有意将刘小二安排去其他院子伺候主子。 谁知刘小二不肯。 “主子没相中咱,那是咱没福气。可也不能因了这个就去伺候旁的人。妈妈您看有没有外头能做的活儿,咱也能做。”他这话说得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愿。 做主子的小厮和在外院做杂活,前者远比后者要体面得多。刘小二因着不能在大房伺候,宁愿放弃体面的差事,也不肯去伺候别人。单单这份心,就让郑妈妈感慨万分。 她思量颇久,又和吴管事商量了下,特意选了门房上的活计给他做。一来刘小二能说会道,在门房上吃得开。二来,门房上的差事能经常在主子面前露脸,也能多点机会得了主子青睐。 刘小二倒也不负众望。短短几年下来,就在那边混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如今俨然是门房里的一个小头目了。吴管事看他做得好,还有意推荐他年后去铺子上学习学习。 如今秦氏提起这个差事,郑妈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马家的车夫送了江云珊回来后,原本是该回马家的。只是他刚好有个远亲家在京城近郊,且刚好要办喜事,他就留了下来,准备参加过宴席后再回马家。 因为他三番四次求见二房的人,因此秦氏就也知道他尚在京中未曾离去。 郑妈妈片刻也不敢耽搁。她向刘婶打听过,知道今日刚好刘小二当值,就赶紧去了前面寻他。 江云珊闹出的这些事情,不是姑娘家能够听得的。虽说江云昭早慧,但秦氏并未在她面前提及。 听说楚月琳邀请江云昭今日去国公府玩,秦氏反倒松了口气,索性顺水推舟让江云昭赶紧出了门。 江云昭刚走没多久,连氏就在宁园外求见秦氏,说是江三老爷的事情有转机,恳请侯爷和夫人帮忙。 江兴源出门尚未归家,秦氏另有江云珊一事要处理,不想理会三房那一茬。谁知连氏平素冷淡傲气,偏偏这次着了魔一般,又哭又叫又闹,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是江三老爷的案子在前一日已经有了论断,帮人销赃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她这般不依不挠,甚至还拿平园失火之事来助威,非但无法让人心生同情,反而更为反感。 秦氏被她吵得头疼,就让婆子将连氏赶走。 后来婆子们过来回禀,说是听着三夫人的意思,好似京兆尹已经寻到了大部分的失主。他们要求三老爷加倍赔偿他们钱物,那样才肯同意减轻三老爷的刑罚。三夫人许是因了这个来求夫人的。 三房的所作所为早已让秦氏寒了心,且她此刻心中有事,哪有心思理会这个?不过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就也作罢。 刘小二动作倒是快。快到晌午的时候,就将消息递了过来。只是这个消息,再一次让秦氏大为震惊。 ——江云珊在回来之前,竟然不是住在马家,而是住在与马家临近的一个独立的宅院之中! 大户人家的女儿,谁会没事住到外面? 秦氏将这些事细细琢磨了下,越想越心惊。当即决定,晚一些的时候就与二房人摊牌。 谁知她还没有行动,二夫人马氏和三夫人连氏就相继跑到了宁园外头,齐齐嚷嚷开了。 吵闹声远远传了过来。秦氏听得心烦,让红锦出去看了一圈。没多久红锦就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显然气得狠了。 郑妈妈便道:“怎么了这是?” “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红锦红着眼说道:“二夫人说夫人只想着自己不顾他人死活没天理。三夫人说夫人不顾家人的性命没了人性。两人刚开始不过一唱一和地一起叫骂,到后来,竟然提到了分家!” “分家?”郑妈妈气道:“她们镇日里净不想些好事,一个个地心里揣着龌龊的心思,还要硬装善人。如今坏事做尽却要反咬一口?没这样的道理!”她走到窗边,仔细听了会儿,怒气更盛,“说是分家,还不是想借了‘分家’的由头威胁老爷夫人退让?想要银子?没那么容易的事儿!” 秦氏轻轻放下茶盏,平静问道:“她们当真说要分家?” 红锦重重点头,“是。奴婢听得一清二楚。” 秦氏又去看郑妈妈。 郑妈妈余怒未消,“可不是,我也听得分明,就是这么说的。真是没有道理!” 三夫人就也罢了。今日她在宁园外哭闹一个多时辰,夫人都没理会她。此刻挑起事头,还算是有了个由头。 那二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三姑娘的事情还没跟她捅开来说! 听了两人肯定的答案,秦氏就淡淡笑了。 “这几年我经常想起这事儿,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倒好,竟是有了个好的契机了。” …… 江云昭听说这事后,心中有喜有忧,催着抬轿婆子赶紧往里走。 在她看来,二房三房几年前做的那件事,已经将大房和他们之间的亲情消耗殆尽。如今的侯府,不过是因了老夫人的坚持,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能够顺利地分家,自然是好事。 但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颇为蹊跷。况且如果老夫人为了四叔而不肯答应,到底有些棘手。 她正这样想着,轿子突然一停。 外头的婆子们恭敬说道:“奴婢见过四夫人。” 听到是四婶方氏,江云昭就准备下轿看看。 谁知她的手刚触到帘子,还未掀开,就听方氏急急说道:“你们刚刚可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有没有看到四老爷?”   ☆、第73章 喝止 “四老爷?奴婢们未曾见到。” “没从这边走?那去了哪里!” 方氏急急地往前行去,走了没两步,江云昭掀起轿帘行了出来,“四婶,四叔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您别急,慢慢说。” 方氏原本急昏了头,又不敢和老夫人去讲。眼见江云昭从容淡定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好言安慰,她心下稍安,舒缓了一口气。但是那事她到底有些不好开口。把江云昭拉至路旁,方才说道:“今日放榜,老爷他……他许是没考好……自看榜后归家,就一直不太对劲。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就只发呆。刚刚我去给悦姐儿选件衣裳的功夫,老爷就不见了。找了半天没找到,听人说是往这处走了,我便来寻一寻。” 不过是看不到人了而已,却担忧至此。想来,江四老爷当时在清园时脸色极为难看,考得确实不尽人意。 “您别急。”江云昭安抚道:“四叔不过是出院子散散心罢了,等下或许就也回去了。我和母亲说一声,等下多派几个人去寻,不多时就也能够找到。” 方氏先前也曾想过去寻秦氏,只是没走几步,就听说了宁园门口发生之事。 思及此,她又担心起大房来,拍了拍江云昭的手,说道:“我这儿不碍事。你快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江云昭方才听闻了两位婶婶的所作所为后,本也担忧母亲。如今看方氏忧心江四老爷的同时,还在担心着母亲那边,便知宁园的状况不太好。安慰了方氏几句后,匆匆忙忙地往里面赶去。 江兴源一早就出了门,处理那两件事情。待到都吩咐下去后,他又去了京兆府一趟。细细问过江三老爷的状况后,他并未过去探望,而是信步在街上走着,权当散心。 直到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他这才想起来今儿是放榜的日子。 江四老爷江兴志一直窝在清园闷头读书,虽说从来万事不管,却也并未惊扰旁人。读书科考,都是自己细细安排好,根本不用旁人操心。 江兴源原本与江二老爷感情最好,毕竟是同母兄弟,且一同长大。只是这些年来,二房三房的所作所为让他伤透了心,他渐渐与两个弟弟形同陌路。有时候想到家中诸人,反倒心中会对江四老爷生出些欣慰之感来。 想到寿宴上诸位宾客谈及江四老爷时不住赞叹的语气,本在往家走的江兴源脚步一顿,四顾看了下,转身朝着放榜之处行去。 他在榜单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无误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里。 行至家中,他进了大门,刚刚转到影壁后,就见一人目光呆滞地坐在路边,正盯着脚旁的一个蚂蚁洞看得出神,瞧上去很是失魂落魄。 正是侯府的江四老爷江兴志。 江兴源知他没有考上,就也不提放榜一事,只是说道:“地上寒凉,坐在那儿对身子不好。赶紧起来吧。” 因着今日江云珊和江兴岩的事情,江兴源的心情一直很是恶劣。虽然不想迁怒江兴志,但在这样的心境下,到底说不出语气和缓的话来。这些关心的语句一离口,不由自主就带了些许僵硬的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兴志今日兴冲冲而去,垂头丧气而归,一路上又听了不少奚落之语,本就愤怒至极。不过他没有理由反驳那些人,只得硬生生将火气强压了下去。如今听到江兴源这两句,他只觉得人人都在与他作对、人人都在嘲笑他,登时怒极,跳将起来,说道:“我不过是在这里歇息片刻,竟然也碍了大哥的事了?” 江兴源皱了眉。明知此刻和一个失意之人多说无益,但是他今日心气难平,不由说道:“不过是没有考中罢了,往后再考就是。再说,就算不考科举,还有诸多旁的路子可以走,又何至于这般垂头丧气!” 江兴志平日自视甚高。三年前那次科举失利,他觉得不过是一时失手,稍稍伤心了下,便重整旗鼓继续奋斗。 三年之后,他本以为考中是十拿九稳之事,哪料到会出这等变故?看榜时被同窗明里暗里奚落后,心情早已跌至谷底。最是听不得那‘没有考中、走旁的路子’之类的言论。 此刻闻言,他当即大怒,嘶吼道:“旁人讥我笑我就也罢了,如今大哥你也这样待我。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日后还会次次考不上,必然要做旁的打算了吗?” 他双目圆睁气急败坏,再也没了平日里温文书生的模样。 江兴源今日经历了太多事情,本就在气头上。先前不过是强压了怒意好生关切了他几句,谁知竟是这个结果。 如今看到江兴志这样,他的怒气就也升了上来,正欲训斥几句,旁边一人急急走了过来,拉住暴躁的江兴志,好生对江兴源歉然说道:“老爷他今日心情不好,还望大哥莫见怪。” 江兴志拼命挥着衣袖想要甩开方氏的手,方氏却死命抓住他的手臂不撒手。江兴志气极,想要朝她发怒,方氏忽地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他, 望见妻子期盼的目光,江兴志的动作就停在了原处,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江兴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深深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宁园外,江二夫人马氏和将三夫人连氏正一唱一和叫得起劲,突然,身后传来重重一声怒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堂堂侯府里的夫人,竟然如市井无赖一般高声叫嚷,成何体统!” 江老夫人平素不太管家中事务,故而大家都习惯了她凡事淡然处之的模样,几时看到过她这般发怒?当即面面相觑,渐渐住了声。 江林氏走到马氏和连氏的面前,神色冷冽地望着她们。待她们都慢慢垂下了头,才寒声说道:“如今我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一个两个的就都敢说什么‘分家’!真是反了你们了!” 连氏拉着江老夫人的衣袖,哭诉道:“母亲,大哥大嫂不管我家老爷的死活,不分家,还有什么盼头!” 马氏捏着帕子直抹眼角,语气凄然地说道:“大哥大嫂这些年一直带我们极其凉薄,我们忍受得够久了,也是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江林氏冷声说道:“老爷们都还在外头,你们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还口口声声牵扯到老爷们!”她指了马氏和连氏,气道:“都给我回去!有什么事,大家好生商量才是上策。做什么哭闹的模样,失了体面!” 秦氏一直未曾露面,马氏和连氏哭闹了这些时候,早已头疼嗓子干,有些受不住了。如今见江老夫人出面制止,她们就顺势收敛起来,不甘不愿地应了声。又悄悄朝对方看了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待到马氏和连氏走远了些,江云昭才从后方行了出来,朝江林氏行了个礼,说道:“多谢祖母。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叨扰祖母了。”先前她本打算直接回宁园,可是细问了那些婆子几句后,她又改了主意,转而去安园将江老夫人请了来。 江林氏说道:“这种事情,本就关乎侯府脸面,不得闹大。你做得很好。”她侧头问陈妈妈,“四老爷可曾回来了?今儿可是大日子,还没听到他的信儿,可是奇了。” 陈妈妈隐约听到些消息,却不敢明说,只强笑道:“老夫人还是回院子等吧。这儿风大,可别着了凉。” 江林氏笑道:“也好。”又叮嘱了江云昭几句,这便走了。 江云昭目送江林氏走远后,不由得朝静园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她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马氏就苍老了好几岁。一向明艳亮丽的妆容,也掩饰不了她眉眼间的疲惫。 反观院子被烧、夫君被抓的连氏,反而气色还比她看上去还要好上几分。 倒是怪了。 回到宁园后,江云昭先去见过母亲。 秦氏已经听闻了方才的事情,便道:“昭儿何须那么紧张?她们若是想闹,由着她们去。左右我几年前就有了这念头,如今她们闹起来,也正合了我的意。” 江云昭知道那年父母亲是受了多大的难为才忍下了那口气。如今闻言,就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婶婶们既然打定了主意,必然不会因了一时受挫而退缩。后面少不得还要继续闹。如今爹爹还没回来,能清闲一会儿便是一会儿罢。” 她想到如今的情形,又道:“也不知二婶打的什么主意。昨儿大哥哥才将三姐姐打伤了,今日她就来寻机闹事。有这闲心,倒不如多去关心下三姐姐。” 这一点,秦氏也有些想不通。 她知晓江云珊闹出了什么样的丑事。虽说马家远离京城,那丑事一时半刻地传不到京中来,但总有被捅破的一日。 她既然明白这点,二房就也明白。 若是不分家,事情败露之时,侯府这棵大树还能让她们依靠着。分家后,二房便要自己承担起后果来了。就算这样,马氏依然坚持如此。 倒也怪了。 不过秦氏懒得细究这些。 她只对江云昭简短说道:“她们所图的,无非是权、名、利三字。如今前两者她们抢不走了,自然是要图利。” 江云昭也是这般想的。与母亲又说了会儿话后,她忽地想到先前遇到四婶方氏,就将江兴志落榜一事告知了秦氏。 “你四叔这次可是遇到难处了。”秦氏叹道:“先前人人都说他必然考中,他也信心满满。如今骤然从高处跌落,怕是一时难以接受吧。” 江云昭听闻,轻轻颔首。而后一怔,问道:“母亲,您方才说的什么?四叔……遇到难处了?” “可不是。他素来只爱读书,也只会读书。这一关能不能过去,单看他能不能想得开了。” 秦氏后面的话,江云昭并未听清。 如今她只想着秦氏先前所言,脑海中浮现出与廖鸿先道别时,他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家有人今日遇到了难处,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若是需要帮忙的话,就来寻我,我必尽力而为。” 江云昭不由沉吟。 难道廖鸿先指的是四叔之事? 可是……他能帮什么忙?   ☆、第74章 必然的结果 虽说马氏和连氏在江老夫人的命令下回了院子,可二房三房并未就此消停。 当天日落之前,三房的江承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匆匆见了江三老爷一面,带回了他对分家之事的看法。 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一个字。就是这个字,再一次坚定了连氏的信心与决心。 ——分! 至于二房…… 他们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是撞了南墙,也绝对不会回头。 这个时候,江老夫人已然知道江兴志落榜之事,任凭两房的人如何折腾,她也没了心力去管。 平园和静园的消息,自有人悄悄禀与秦氏。 秦氏听闻后,想起江兴源回来时的满脸怒容,又遣了人去打听清园四房的消息。 直到天擦黑了方才有人来禀,说是四老爷回了院子后,就一直在屋中和四夫人说话,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两人谈了什么,屋里好几次隐隐传出了啜泣声。 秦氏给了此人一些碎银子,把她打发走了,这便去书房寻江兴源。 江兴源正在灯下画画。 秦氏看了几眼,说道:“老爷这画可是奇怪。说是山石,却过于圆润。说是土堆,又多了些棱角。可不是两不像么。” 江兴源扯了刚画好的画,揉成一团,丢到墙角。那处已经有七八个相似的纸团,聚成了一小堆。 秦氏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人,亲自斟了杯茶端给江兴源,将四房现今的状况讲与他听。 “弟妹应是在劝解四弟。今儿老夫人听了这消息后,都受不住,晚饭也没吃。更何况四弟?他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老爷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江兴源哼道:“他那样胡乱指责,太没道理。且看他态度如何罢。左右分家之事已经开了头。那两个院子的我是不想理会了。他这边……单看他作何打算了。” 秦氏知道江四老爷发怒是一个缘由,更关键的是二房做出丑事来不说,又和三房一同闹将起来。这些事情堆在一起,也难怪江兴源火气久久不散。 她又好生宽慰了江兴源许久,待他气消了些,这才一同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江兴源和秦氏才刚刚醒了,就有人来报,说是江四老爷已在宁园外头徘徊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也不许人去叫醒江兴源和秦氏,非要等着江兴源醒了才肯求见。 秋日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气与寒意,清冷逼人。江兴源收拾妥当后,忙让人将江兴志请了进来。 江兴志刚进到屋中,就带进来一股子寒冷之气。他下巴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早晨起来后匆匆赶来,还未打理自身。 面对着江兴源,他也不敢抬眼,只盯着自己脚前三尺之地,讷讷说道:“大哥,昨日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明明是自己没考好,还乱发脾气。你说的对,我是……” “罢了。”江兴源听说他等了许久,已然心里有了底。如今看他满脸愧疚,又见他冷得鼻子尖都泛了红,心下宽慰,摆摆手打断了他,“知道自己错了就行。谁没点脾气?心里堵着了,稍稍发出来就好,切忌过火。” 江兴志没料到江兴源竟是这般简单地就原谅了他,想了一宿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的道歉之言,竟然无处可说了。 他心中歉疚更甚,搓了搓手,轻轻地“哎”了一声。在江兴源的示意下落座后,想了想,又道:“昨儿你们这里的事情,我、我听说了。母亲的态度,我也知晓了。”他摸到手边的茶,端起来大口饮完,定定神,坚定说道:“既然他们闹着要分家,那就……分了吧。” 江兴源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不由慢慢转头望着他,说道:“四弟,话可不能乱说。” “没乱说。”江四老爷慢慢冷静下来,没了先前道歉时的局促,“这些年,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不过因为和我无关,就没当回事儿。昨天白日里,我才知道,受人责难,被人奚落是个什么滋味儿。” 面对江兴源探究的目光,江兴志尴尬地笑了笑,“想想看,从小到大,我在府里也没做过什么。家中琐事都是大嫂处理的,外头事务都是你办的。二房三房闹的时候,我只是看着他们折腾,也没帮过你们。母亲为难你们的时候,我也没开口说过话。” 他深深叹了口气,“那时候是我不懂事。太顺风顺水了,没被人为难过,不知道那个滋味儿。昨儿的事情可让我想明白了。那些人先前看着是同窗,是友人,可着劲儿说我好话。等到我一时失利,他们怎么着?一个个地落井下石,比谁说话都难听、都尖酸刻薄!我被外人这样对待,已然心寒至极。想想大哥被自家弟弟这样对待,心中的苦楚,怕是比我更甚十倍百倍。” 江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江兴志也素来只闷头读书,万事不理。江兴源何时听江兴志说过这番话?顿时百感交集,说道:“平日里我对你的关心着实太少。昨天若不是听到旁人议论,都忘记了是放榜之日。” “没甚么。”江兴志笑道:“大哥镇日里处理事务忙里忙外,记不住这些也情有可原。只是若是大哥已打定主意当真要分,小弟有几个请求,还望大哥成全。” …… 江云昭醒来后,便得知江兴志一早来见江兴源之事。虽说不知二人谈了什么,但看父亲今日眉目舒展的模样,便知江四老爷这趟来,定然是好事。最起码,昨日让父亲面笼阴霾之事,已然缓解。 先前廖鸿先说可以帮江兴志,那时江云昭还不太肯定要不要承了他这个情。毕竟江四老爷与他们大房并不亲厚,昨日里还惹怒了父亲。但看今日江兴志的所作所为,她沉吟一番,决定想法子见见廖鸿先,看他有何提议再作打算。 就在她考虑着怎样才能见他一面时,吴婶来了宁园寻她,说廖鸿先正在上次那个偏门外头等着她。 江云昭闻言,抬眼看了看天色,疑道:“大清早的,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吴婶迟疑道:“看他头发丝儿上沾了露水,应当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江云昭知道廖鸿先看似随意实则心细,不是江云昭的心腹,他不会露面让对方传这种话。吴婶虽说经常会在那偏门附近往返,但是时间并不完全固定。廖鸿先许是怕错过了吴婶出门的时间,特意提早去的。 ——想来,应当是因为答应了要帮她忙,特意来的罢! 江云昭这样想着,思及天气寒凉,廖鸿先却牵着马不知等了多久,忙吩咐了其他事情全部推后,她则去了偏门寻他。 廖鸿先其实也不想那么早来的。起初,他甚至都没想到今日会来见江云昭。 昨日他一回到自己的宅子,就觉得那儿空荡荡得可怕。就算看着仆从往来做事,依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想了半晌想不通,只得作罢。直到睡下后辗转未眠,脑海中不断浮现握着江云昭的一颦一笑,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到底缺少了什么。 少了一个人。 这样想着,不由就想起了握着她手的感觉。 身上渐渐燥热,他愈发睡不着。又折腾了许久,眼看着是不成眠了,索性起来练剑。越练越心烦意乱,只想着离她近点,就牵了马来到侯府偏门…… 看到江云昭的身影时,廖鸿先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才终于宁静下来。只觉得心口又甜又暖,说不出的熨帖。 他有些庆幸,昨日离去前和江云昭说了那样一番话,今日刚好拿了来当做借口,与她一见。 ——昨日端王孙‘送’吴倩然走的时候,听人提起放榜,就过去看了下。得知江四老爷落榜的消息后,他去到庄子上便悄悄告诉了廖鸿先。廖鸿先知道江家四房与大房的关系还算不错,在路上想了解决的法子,这才有了后来那番话。 江云昭走出偏门,一抬眼,便对上廖鸿先专注的目光。 少年敛去了所有锋芒,柔和了眉眼,在早晨的微光下静静望着她。 江云昭心底一片柔软,忍不住扬起了微笑,走到他身边说道:“你等了这许久,可是为了昨日的那个承诺?” 廖鸿先滞了一瞬方才想到‘承诺’指的是什么,轻笑了声,懒洋洋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江云昭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法子,我才能知怎样。” 廖鸿先凝视着她的笑颜,说道:“我可以推荐江四老爷去清宁书院授课。” “清宁书院?” 江云昭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清宁书院历经百年,乃是所有读书人向往的读书之地。如今的叶大学士,当年也曾在清宁书院读过三年的书。 只是书院录取的学生,都是由主事人亲自选取。选上之人,有世家之子,亦有贫寒子弟。有性格温厚之人,亦有廖鸿先这般行事不羁的。 有很多人研究过如今两位主事人明先生和周先生的喜好,想看出他们到底是依着什么样的条件来选取,最终也未参透,不了了之。 江云昭有些迟疑,“四叔过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江四老爷博览群书,大家有目共睹。有何去不得?” “可是……” 廖鸿先明白她心中的犹豫,便道:“你放心。我帮过书院的大忙,如今不过是录取一位教书先生而已,这个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 江云昭眉心微拧,未曾开口。 廖鸿先又道:“若是你觉得合适,这话由我去跟你四叔谈。江四老爷学富五车,却镇日里埋头苦读,短处在于眼界不够宽广。去了那里,教书育人的同时,日日省察自身,还可以与书院中的大儒周先生、明先生多加交流。如此三年下来,所思所想定非今日可比。待到那时再参加考试,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江云昭听闻,暗暗叹服他想法之周全。 只是他帮的这个忙,着实是太重了些。江云昭思量半晌,苦笑道:“这样的一份‘重礼’,我该怎样谢你才好?” 廖鸿先定定看着她,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忍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憋了回去。 他暗暗叹口气,心中有些忐忑,面上却扬起个不甚在意的笑来。 “听说你打的络子不错?我新得的那把剑上少了个剑穗,不知你有没有空……给我做一个?”   ☆、第75章 绣品,阻拦 廖鸿先的要求一出口,江云昭便笑了,说道:“这有何难?不过到时做的不好看,你可不许说我。” 廖鸿先勾了勾唇角,说道:“你放心,但凡你送我的,我都喜欢至极,哪里会说你?” “当真?那我去年送你的那幅秋霜图呢?”江云昭说道:“那时你让我给你绣幅秋霜图,说是要做成桌上小屏风赠与皇后娘娘当礼物。后来我见你送的也不是我绣的那一个,而是明粹坊所制。想来是我技艺不精,廖大人没有看上了。” 因着和廖鸿先说话无所顾忌,江云昭便将当年的事情讲了出来。并非埋怨廖鸿先,而是怕他见惯了明粹坊的精致物什,自己做的若是不合他意,白白费了功夫不说,还闹得他也不好开口拒绝。 廖鸿先听闻,明显愣了下。 江云昭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还有的改。若是东西做出来了你不用,我可是要生气的。” “怎么会?你若做出来,我自然是恨不得日日带着。”廖鸿先慢慢说着,想到那秋霜图的去处,心里暗暗一惊。 ——说起来,明粹坊聚集了最好的能工巧匠,所做之物无一不精无一不妙,绣娘们的手艺,自是比江云昭不知精细多少。 但是他收到江云昭给他的秋霜图后,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翻来覆去纠结了许久,他到底没舍得把它送出去,而是命人从明粹坊中选了最上乘的绣品,做好小屏风给皇后送了去。 自那天起,他就将秋霜图摆在了枕下。虽不是日日都要瞧上一会儿,但有时候遇到了烦心事,拿出它来握在手中,心里便会莫名地平静下来。昨日他本也拿它出来过,无奈依然无法静心,就没放在心上。 当年懵懂,从未考虑过二人还有旁的可能,他就没细想自己为何非要留下那绣品。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再去回忆,竟是当时就有了苗头,而他太过大意,方才疏忽了。 廖鸿先不由暗暗叹息。 若是他早一些发现,早一些做打算,哪还有楼卿言和楚明彦的事儿?! 江云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瞧,就有些迟疑,便道:“做那东西虽快,但想做好,却需费些功夫。最快也要三日后了。” 廖鸿先缓缓回神,颔首道:“不急。左右你是跑不掉的,哪就怕这一时半刻的了?” 他语气调侃,眼神却很认真。江云昭一时不解其意,就只笑着说了声“好”。 因着廖鸿先今日当值,他无法立刻将消息告诉江四老爷。两人便定下了他来侯府的大概时日,方才道别。 江云昭此番出来,走得太急,还未用过早饭。一进院门,她便往回院子最近的小路上走去。 因着这条路会遇到平园的人,若是碰见,少不得会被她们吵吵一番,平时江云昭不大走这边。如今想着早一点回到院子,思量着小心点应该就能避开不想看到的人,便走了一回。 谁知平园的人没有遇到,远远却是看到静园的人正向这边行来。 正是江二夫人马氏和其子江承珍。 眼看两人在平园的院门处转了弯,江云昭主仆二人往旁边的大树下避了避。待到他们走进了三房的平园,这才行了出来。 蔻丹悄悄问江云昭:“姑娘,她们前些日子不是闹得很僵吗?怎么今儿这么早,二夫人却来找三夫人了?” 江云昭慢慢朝前行去,眼看蔻丹依然满脸不解,便道:“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有了新的共同目标,以往的那些恩怨就算不得什么了。” “可是三夫人的绒球,那年不是因为二夫人才……” “她们不当回事,你又何必替旁人忧心?”江云昭头也不回,平静地说道:“我们在意的东西,或许在有些人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三夫人既然觉得分家时多捞些钱物比绒球更重要,那便由她。” 蔻丹就有些忧心,“她们这般商议好,若是闹起来,侯爷和夫人岂不是会受难为?” “怕什么,”江云昭轻轻笑了,“就怕她们不闹。闹得大了,这家,才能分得顺当。” 两人边行边说,不多时,宁园已经远远可见。 江云昭正欲迈步上前,突然,一个身影从不远处钻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在宁园的大门外四顾张望了半晌后,开始在宁园外徘徊。 此人形容枯瘦,双眼空洞而无神,赫然便是二房大少爷江承珍的通房——芭蕉。 芭蕉早些年名为红茭,乃是江承晔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因着背主不忠,早已被赶出了宁园。 上次她来宁园外为三老爷求情,冲撞了江兴源,已经让宁园伺候的人防备起来。如今她的身影一出现,宁园内做事的婆子就盯上了她,只待她有所动作,便上来擒住她。 江云昭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院门外。 芭蕉一看见她,黯淡无光的双眼骤然燃起了火焰,紧走几步就要朝她扑来。 那些婆子注意她许久,哪会让她如了愿?当即涌了出来,将她扣住,不准她近江云昭的身。 江云昭看也不看她,径直朝院门行去。 芭蕉使劲挣扎着,想要离江云昭近一些。可是那些婆子身材粗壮力大无比,仅仅两个人就将她扣住无法动弹分毫。 眼看江云昭已经一脚迈进栅栏处,再不叫住,怕是就要进到院子里去了,芭蕉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大喊道:“姑娘!姑娘!奴婢有话和您说!” 江云昭未理睬她,继续向里行去。 芭蕉大急,眼看着自己被那些婆子越拖越远,赶紧喊道:“姑娘!奴婢特意避开了二夫人和大少爷,就是为了同姑娘说几句话!奴婢有要事禀报!” 江云昭本不欲睬她,后想到马氏和江承珍去往平园时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又改了主意,停住步子,回首望向芭蕉,“你且说说看。” 芭蕉眼中的期盼之光愈发明亮。她动了动肩背,发现无法挪动,忙对江云昭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姑娘既是有意知晓,不如借一步说话。” 江云昭轻嗤一声,转身继续朝里行去。 芭蕉急急大叫:“姑娘!姑娘留步!” 江云昭回身看她,旁边蔻丹冷声说道:“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也罢了。姑娘事情多得很,没空与你瞎扯!还有,你如今已经是静园的人了,往后见了我们姑娘,还得尊称一声‘七姑娘’才好!” 芭蕉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去看江云昭。见江云昭神色淡然,丝毫没有情绪波动,便慢慢垂下了头。 蔻丹稍微等了片刻,看芭蕉依然低垂着头半个字也不说,就道:“姑娘,咱们走罢。看来是个嘴硬撬不开的。” 江云昭刚刚说了个“好”字,芭蕉已经幽幽开了口:“姑娘可知大少爷为何会将三姑娘打伤?” 江云昭不开口,只神色清冷地望着她。 芭蕉暗暗叹气,接着说道:“因为大少爷买官的事情出了岔子。对方忽然变卦,说是需得多交一倍的银钱,方才能够成事。大少爷想要三姑娘的首饰拿去换钱,三姑娘不肯,这才动了手。” 江云昭没料到静园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下一惊,面上不显。 她思量了下,问道:“上次你为了三叔的事情来求爹爹,可是与此有关?” “是!”芭蕉没料到江云昭会主动与她说话,惊喜地抬起了头,“因着出了三老爷的事情,对方说江家名声已有瑕疵,能办成事的官爷又不肯答应了。若想此事无碍,必须再交一份银钱打通关节。可是先前第一回的时候夫人和少爷的钱都已经拿光了,哪还有银子来给第二次的?少爷便打了三姑娘首饰的主意。” 江云昭淡淡地“嗯”了一声,无视芭蕉满怀希冀的眼神,看她再无旁的话要说,便欲离去。 芭蕉有些慌了,对着江云昭的侧影说道:“姑娘,奴婢待您一片诚心,您莫要留奴婢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到时分家的时候,还求姑娘……” “求我作甚?”江云昭疑惑地问她:“你既有意说出来,我便好生听着。其余的,是你和你主子的事情,与我无关。” 芭蕉显然没料到江云昭如此绝情,当即怔住,继而脸色大变,面露凶光,朝地上猛然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堂堂侯府的姑娘,竟然不顾脸面,说话不算话了么!” 她本就干瘦,又在刚刚的拉扯中带乱了头发。这样摆出凶狠的模样来,当真是如鬼魅一般骇人。 江云昭却笑了。 “方才是你求我听你说话,我姑且耐住性子听上一回。如今你却诬蔑我‘说话不算话’……我且问你,我答应你什么了?”   ☆、第76章 分家前夕 芭蕉在那边嘶吼不停,“我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来将二房的事情告诉你,你却这般忘恩负义不知感激。可见大少爷说的没错,大房的人,就是这样不知好歹!” 她怒火冲昏了头,直将江承珍的话原样说了出来,言语间,竟是连称呼也不顾忌了。 婆子们朝她狠狠啐了一口,抬脚朝她膝后踹了一脚。芭蕉受不住力,跪了下去。 江云昭朝蔻丹望了一眼,蔻丹会意。待江云昭回了院子,她立在芭蕉面前,说道:“背主的奴才,没乱棍打死已经是主子留了情面。不知感恩,却还口口声声拿话来要挟姑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蔻丹指了芭蕉的鼻尖,怒目对几个婆子道:“这样嘴巴不干不净的,你们竟也由着她说?” 婆子们会意。拉着芭蕉的两个婆子将她胳膊架起,另外二人撸起袖子,左右开弓朝她嘴巴扇了过去。 蔻丹不屑地望了芭蕉一眼,听着身后的啪啪声,往院子行去。 初时芭蕉还破口大骂,待到后来,只剩下闷闷的呜呜声了。待到蔻丹进了门,最后那点噪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翌日上午,江兴源用过午膳,与妻儿说了会儿话,便吩咐下去准备出门一趟。 江云昭边给弟弟们剥着栗子壳儿边问道:“爹爹今日可是有要事要办?” “无甚要紧的。不过是去铺子里瞧瞧罢了。” “那爹爹倒不如晚些过去。昨儿晚上哥哥还跟我说,有些功课想要请教父亲呢。”江云昭说着,不动声色朝江承晔递了个眼色。 江承晔不明所以,却还是接口说道:“昨日读书时有几处疑问不甚明了,因着已经晚了,就想今早再来向父亲请教。” 江兴源不过因着今日无事,临时起意想要去看看铺子。听闻江承晔这般说,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对秦氏说道:“若是这两个小的也如他们哥哥一般用功,那便好了。” 秦氏抚了抚双胞胎头上的软发,温和地笑了笑,“晔儿无需参加科考,倒也算不得太用功,不过是学些东西罢了。他们若想谋得功名,需得比晔儿更加努力才行。” 江兴源说道:“先前想让他们多自在些时日,就只我和晔儿无事时教一教,并未让他们认真学习。如今看来,也该请个好的先生来了。” 秦氏说道:“这是必然的。只是过了那件事再说吧。” 江兴源知道她说的是分家之事,自是应了下来。 江承晔趁着父母不注意,朝自家妹子瞪了一眼。江云昭抿着嘴笑看着他。江承晔无奈,苦思冥想到底问出哪些问题来比较好。 ——昨天他刚去同窗处商议过功课,已经将疑难之处尽数搞懂了。现如今冷不丁要他拿几个不懂的出来,倒还真有点为难…… 不过江承晔没有纠结太久。他和江兴源刚聊到第二个‘不解之处’,就有下人来禀,说是廖世子来访,求见宁阳侯。 这几年廖鸿先来侯府不少次,江兴源听闻,倒也没太意外。匆匆将先前江承晔说的那个‘难点’指导了几句,他便朝着外院的书房行去。 廖鸿先行了礼,二人又寒暄一番,这才落了座。 廖鸿先本也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况且这次前来,头一件要说的就是江四老爷的事情,于是奉茶之后,他就提起了来意。 江兴源断没料到廖鸿先竟能作此安排,忙命人将江四老爷叫来。 江兴志听闻自己能去清宁书院教课,喜出望外,喃喃自语了几句“老天开眼”后,才想起来这次不是上天襄助,而是眼前的少年,忙道:“多谢世子。”又问:“京城之中,才华卓绝之人甚多,世子又是如何想到了推荐我?” 他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不是傻子,清宁书院如何难进,他很是明白。更何况那日受了许多奚落,自然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廖鸿先微微勾唇,笑得光风霁月,“我与昭儿相识多年,江四叔的博学多才早有耳闻。前几日昭儿向我提及四叔落榜一事,我甚觉惋惜,便向两位先生举荐了四叔。” 他句句不离‘昭儿’,句句喊着‘四叔’,江兴源和江兴志倒没觉出不妥来。 廖大世子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了几分,态度也愈发谦和起来。 廖鸿先这次拜访只见了江兴源和江兴志,将需要说的事情都说定就离去了,并未见到江云昭。 待他走后,江兴志志得意满之际,亦不由感慨:“人人都道廖家的世子为人狂傲不可一世,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江兴源说道:“你平日不太出门,结交的同窗中也多是苦读之士,甚少有世家之子。他们看鸿先,自会觉得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熟识之后,谣言不攻自破。” “那便是了。”江兴志喟叹着,“不过这样一来,咱们欠他的人情,可就有些大了。” 江兴源是一叹,“谁说不是呢。” “大哥,廖世子此番前来,好似纯粹只为了帮忙,不求回报。这是为何?”江四老爷回想着廖鸿先的表现,不解道。 宁阳侯爷苦思冥想了半晌,到底没想到廖世子这样地位钱财一样不缺的到底能图自己什么,最终叹道:“想来世子为人纯善,单纯只是想要出手相助吧。也罢,往后想法子还了他这人情就是。” 江四老爷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是如此?” 江兴源琢磨了下,说道:“应当是如此了。不然他还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江云昭正在屋里看书,冷不防冒上来一个喷嚏,她突然一个没忍住,掩口轻轻地打了出来。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却被旁边耳尖得红螺听到了,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着了凉?” 江云昭看了看窗外和煦的阳光,疑惑道:“不会啊。” 红霜拿出件外裳,不由分说给她套了上去,“这老天爷忽哭忽笑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天儿就一下子凉了,姑娘还是当心些的好。” …… 这一天,天气晴朗。 江云昭一大早就醒了来,片刻也不耽搁,唤了人伺候她起身。 红缨边和红霜给她穿衣裳,边絮絮叨叨说道:“姑娘,昨儿奴婢找人看过了黄历,说是今天是好日子,诸事大吉!这分家的事儿啊,肯定顺顺当当的!” 红霜突然停了手,扭头问她:“你看的是黄历?就是,人人手里头都一样的那个黄历?” “对啊!” “可是那东西既然人人一样……那二房三房去看,不也是‘诸事大吉’吗?”红霜拧着眉想不通。 原本喜气洋洋的红缨一下子呆住了。 红螺捧着温水进来,笑着对江云昭道:“昨儿这丫头一直担心这担心那,不得安生。奴婢就跟她说,不如去看看黄历,心里踏实了或许就能消停点了。没想到她还真去了。”又忍不住笑骂:“你这是被那些人吓破了胆子不成?竟是提心吊胆了这么久!” 江云昭问道:“红缨这是担心什么?就算分家,难不成还会把你分出去不成?” 红缨讪讪笑着,说道:“这不是顺当点的话,侯爷和夫人也能少生些气么。” 蔻丹进到屋里,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就算诸事顺遂,这吉祥话也是搁在占理的人这边儿的,没道理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占了去。” 江云昭笑道:“是这个理儿。” 红缨松了口气,双手合十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今日家中有大事要处理,秦氏和江兴源天没亮就起身用了早膳,这个时候已经赶去了正厅。 江云昭独自用过饭,收拾齐整后,等来了江承晔,这便与他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正说着轻松的话题向前行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接着有人说道:“整个侯府都要四分五裂了,你们却还有心思在这边说笑。如今看来,这事儿果真是如了你们的愿了!” 江承晔听了她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出言驳道:“三妹妹这话说得奇怪。好似闹着要分家的不是你们一般。” “如果你们大房的多点慈悲之心,不袖手旁观冷眼瞧着亲人受苦受难,谁会想硬生生将一大家子拆散了!不过是看不过一些人的狠心,所以想要离得远些罢了!”说罢,便是一连串的轻咳声。 江云昭慢慢转回身去,望向江云珊。 往日里泼辣明丽的女孩儿,已然变了个模样。面色苍白,双颊微凹。那双眼中闪着的狠毒之色,看上去竟是与芭蕉一般无二了。 江云昭暗道静园果然是个害人之地,凡是去了的,竟都成了这般模样。 她厌恶地别开了眼,说道:“三姐姐怕是还不知道这家里最狠心的人是谁罢?若真是我爹爹娘亲,哪还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走到这一步!”说罢,她轻轻扯了下江承晔的衣袖,与他一同朝着先前的方向行去。 江云珊捂着咳得发疼的胸口,扯出个阴冷的笑来,朝着她们的背影吼道:“若不是你们心狠薄情,哥哥怎会如此待我,我又怎会是如今的模样!我愿你日后也遭人轻贱,尝尝我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江云昭本已走了几步,听着江云珊恶毒的诅咒声,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三姐姐只管想想,你如今的境况是谁造成的?再说,若你当时没有被硬生生送离江家,又哪会是如今的模样?”说罢,她也不等江云珊有所反应,与江承晔一同离去。   ☆、第77章 分 侯府这次分家,林家老太爷本不愿多管,无奈顾及亡妹的嫁妆,生怕被那庶妹生的四房占了便宜,特意命长子林大老爷前来。 起初,江老夫人是不愿分家的。只是后来听说江四老爷落榜后,她就病倒了。待到稍稍回转了些,才听闻江四老爷同意了分家一事。四老爷开了口,江老夫人如何不同意?故而病情便愈发严重起来。 后不知四老爷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的病竟是渐渐好转。眼看着已然痊愈,分家之事才定下了日子。 只是真到了分家这一天,老夫人的身子仿佛又不太好了,只托了众人帮忙照应着,她则留在了安园没有过来。 这日,待到江家族叔与各房主事人到了正厅后,侯府请来的中人、宁王爷和杨国公就也到了。 双方议论争执了些时候,总算有了定论。 侯府以及侯爵下所属一应财产,归大房所有。公中的银子分成四等份,每房各取一份。公中的宅子、铺子、田地按质地均分,各得一份。故去的老夫人的嫁妆,分成三份,侯爷、二房、三房各得一份。 对于这个结果,二三房还是十分惊诧的。 先前他们唯恐大房会克扣他们的东西,所商议的无一不是怎么争取利益最大化,分得更多的家产。哪想到大房那么干脆,竟是同意将东西直接等分了? 这些定下后,帮忙记录的大理寺莫评事忽地一抬头,用笔端点着手旁的纸张,说道:“这铺子田地和庄子,一旦分妥当,五年之内可是不许买卖的。你们想好了?” 因着要分家,京兆尹网开一面、暂时放出来的江三老爷亟不可待地问道:“怎么会?不是说分到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了,怎的还有这种要求?” 江二老爷冷哼道:“分明是拿着莫须有的假话来诓我们!” “哟,这位火气还不小。您看呢,王爷?”面容和善的杨国公目光闪了闪,笑眯眯地去看宁王爷。 身材高大面容凝肃的宁王爷端坐上方,沉声说道:“立即可卖的,是长辈故去兄弟分家的情形。那时候,小辈怎样处置,便由着他们了。你若不信,大可去翻律例。” 言下之意,江家的老夫人身子骨还硬朗着,江家分得家产的规定自然和那些个不同。 宁阳侯江兴源起身朝宁王爷抱拳一揖,“王爷英明。”然后就坐下了。 江二老爷和江三老爷面面相觑。 ——先前他们凑在一起,所商议的无一不是怎么分得更多的家产,哪有时间去讨论律法怎么规定的?期间倒是询问过旁人相关的事宜,却也没人提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啊! 莫评事左右看了看,凝视着纸张准备落笔。 江三老爷慌了,一下子扑了过去,用双手挡住纸张,双目圆睁怒视莫评事,嘶叫道:“慢点!没人催你!” 江家族叔猛地站起身来,颤巍巍指着他说道:“这般鲁莽!行事没点章法,冲撞了官爷!” 江二老爷温文一笑,缓声问宁王:“那么如果我们现在将手中分得的这些东西换成钱财,可是使得?” 宁王蹙眉,显然并不同意。 旁边杨国公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王爷何必那么严肃?这是人家的家事。家里人换换东西而已,有何不可?” 江二老爷江三老爷相视一笑,正要开口,宁王端肃的声音已然响起:“莫评事,似这般的买卖,应当按照市价的几成来算?” 江二老爷面容一变,问道:“这还有折算?” 莫评事面无表情地打着算盘说道:“似这等物品出售,一般历经几个月方才能够成交。若是卖家要价过高,几年卖不出也是有的。如果将时间缩短,必然要降低要价方才能够成事。似阁下这样着急,一个时辰内非得脱手的话……”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 半晌后,莫评事停了手,“大概是市价的两三成吧。” 江三老爷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 江二老爷挥挥衣袖,一句“不要”正待脱口,旁边一直静坐不动的大少爷江承珍突然冲了上来,拉住江二老爷的衣袖,问莫评事:“那么如果重新计算家产,我们想要多分些银子,少要些旁的,可使得?” 莫评事不动声色看了江兴源一眼,拨着算盘珠子说道:“可以。不过计算的时候,因为要方便统计,那些东西也需得折合成银子……” “我们卖!”江承珍顿了顿,冷声强调道:“我们卖!” 江二老爷怒视他,压低声音气道:“你疯了!才多少……” 江承珍低声安慰他:“爹,如果那件事办成,有的是机会享福。还差这一丁半点儿的银子?况且,祖母的那些首饰布匹,我们也用不着。” 想到儿子能谋得官位,江二老爷就有些迟疑。但是那价钱到底有些低,他就狠不下心来。 江三老爷要银子是为了救命的。 京兆尹曾经跟他说过,那些个苦主有许多丢失的首饰是家里祖传的,如今被他莫名其妙转手卖了,可是恨透了他。若他无法偿还银子,那些人真是连剥了他皮的心都有了。 于是他不管二房作何决定,当即嚷嚷道:“我卖!我卖!他们不卖,我卖!”又转向侯爷和四老爷的方向,“你们有多少银子?我要与你们换!母亲的那些首饰,我一个都不要了,尽数卖与你们!” 林家大老爷先前听闻江承珍那般说起姑姑的嫁妆,眼神便已经变了。如今再看到江三老爷这副作态、听了这番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而江兴源听闻三老爷的话后,则是断然拒绝,根本不理睬他。 江兴志也有些为难,“分得的银子有限,还得留些自家做周转。若是尽数与你换了,岂不难做?” 江承珍看侯爷江兴源开始催促莫评事动笔,咬咬牙,目光阴鸷地说道:“宅子铺子田地,大伯和四叔想要哪种,尽管说来。只要你们肯用银子换,东西好说!” 他这话一出口,满屋皆惊。一时间,众人俱都不说话,只扭头看他。 要知道,银钱这东西看似拿在手里风光,实则最好赚到。反倒是祖辈积攒下来的那些个田庄宅铺,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莫评事在前头已经说了,今儿若是想换,只能拿到市价的两三成。饶是如此,江承珍竟都要讲那些个好物拿出来卖…… 不是失心疯了又是什么? 江二老爷断然拒绝:“不行!” 江承珍说道:“父亲拿到那些,往后也是给我。我如今提起拿我的东西出来换银子,有何不可?” 江二老爷被他这句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抬起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老子还没死!什么就是你的了!” 江家族叔颤巍巍站起来,抖着手都说不出话了。 江兴源一把推开江二老爷,怒喝道:“今儿什么日子!当着大家的面,就对孩子轻易打骂。往后分开来过,他在你眼底下,岂不是连命都要没了!” 江三老爷不顾那边的热闹景象,扒住莫评事的桌沿,指了自己手中单子上分得的一块差田,问道:“这东西,能换多少银子?” 莫评事拿出一本册子,丢到桌上,“这是如今买卖物品的市价。三老爷对着看了,再折合下,自然知晓。” 江三老爷这几个月没少卖东西,大致浏览了下,便也知晓上面列出的价格是极其实在的。原本想要拿着东西诓他们一诓、多要写钱财的打算,就也落了空。 杨国公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觉得着实太不像话了,就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宁王爷,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该你发话了。 宁王爷冷着脸朝江兴源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这事儿他出马比较好。 果然,江兴源扶起受不住力跌倒在地的江承珍,好生说道:“若你们肯换,我自是愿意。只是你们这边你做不了主,我便无法了。”说着,转身朝着下定了决心的江三老爷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坐在上首之人齐齐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越过江兴源,望向他身后。就连宁王爷,也面色瞬变。 江兴源猛地回头,就见江承珍手握一根棍子,身边,是已经被敲晕了的江二老爷。 “我爹已经无法做主了。我们这边,我说了算。”他丢掉木棍,毫无表情地说道。 江家族叔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你个混账,看我不……” “老人家不必动怒。”杨国公探过身去给江族叔顺了顺背,“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搀和了。” 宁王爷端起手边茶盏,递给族叔,“您请喝茶。” 王爷赐的茶,谁敢不接? 老人家气得手都哆嗦了,还是不得不道了谢,喝了茶。 可怜他刚饮完一杯,还没来得及放下,宁王爷第二杯已经到了…… 江承珍朝那边淡淡看了一眼,眼含讥诮地望向江兴源,说道:“大伯想要换哪些田庄铺子,尽管说。你能拿出来多少银子,我便换多少银子。” 到时候凑足银子得了官,少不得要上下打点。这些死物握在手里,到底不如真金白银好使。 至于被换走的那些东西…… 往后银子大把大把到手,还怕买不到好东西么! …… 虽说江承珍因了马氏的哀求,在江兴源同意下被江二老爷带进了正厅参加分家一事。 但是江云昭兄妹俩却没那个福气。江兴源一口否决了江承晔想要进去的打算,只准他与同辈之人一同在花厅等着。 进到屋里后,因着先前路上与江云珊的相遇,江承晔不愿搭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侧身与江云昭轻声说话,还不时地拿了果子和点心,递给她吃。 可是他这样亲厚对待妹妹的模样,落到了江云珊的眼里,却是无比刺眼。 ——凭什么那丫头的哥哥就这般好,而她的哥哥,却是那样一个冷心冷肺的混账! 这不公平! 她将视线转向江云昭的身上,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眼中慢慢聚起了阴狠之色。   ☆、第78章 意外之事 江云昭在花厅待了些许时候,命人去打听了下。得知正厅那边依然大门紧闭还不知何时能够结束,便与江承晔道:“哥哥在这边等着父亲,我回去看看晖儿晞儿。” 因着江老夫人称病未曾参与分家之事,秦氏便去了安园陪老夫人。双胞胎则由两名乳母看护着,留在了宁园。 江承晔本也不甚担忧正厅那边,闻言便道:“你且去罢,这边有我便好。” 江云昭走到花厅门口,正碰上不知何时出门、刚刚要进来的江云珊。 两人相遇,江云昭不欲搭理对方,目不斜视就要从她身边经过,却被江云珊一把抓住了手臂。 江云昭慢慢侧过头,神色清淡地望着她,冷声说道:“你放开。” 江云珊本想顶她几句,可是手指触到的衣料,轻薄柔软,显然是极为上乘的。再看那衣裳的绣工…… 她心中嫉恨至极,五指收拢,便要加大力气。 谁知这时旁边一个人影闪过。 伴着“哎呦”一声惊呼,人影晃了晃,似是没站稳,刚刚好就砸到了江云珊的身上。江云珊没防备,被撞得朝一边歪去,肩背处撞到了门框上,疼得全身瑟缩,抓着江云昭的那只手不由就松了开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人影’红螺站直了身子,拿帕子往江云昭被江云珊抓了下的地方不停轻拍,“奴婢冲撞了姑娘,姑娘罚我吧!” 虽是道歉,这话却不是对江云珊说的,而是对江云昭说的。并且,也不是满脸歉然,而是盛满了笑意。 江云昭任由她将那处擦了十几下,方才收回手,说道:“无妨。下次当心些就是了。” 红螺笑着“哎”了声,主仆二人便继续往前行去。 江云珊刚才被撞得生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时被婢女扶了把又拍了拍后背,方才顺过气来。瞧着江云昭她们的背影,她更加恼了。紧走几步,对着江云昭的背影阴森森说道:“你不过是出身好些罢了,凭什么趾高气昂!我且看你能高兴几时!” 红螺气不过,转过身想要与江云珊分辩,被江云昭抬手拦住了。 江云昭轻轻笑了下,头也不回地对红螺说道:“往日里月琳总说我闷在家里不好,不如出个远门去亲戚家走走,也好散散心。如今看来,她却是错了。” 红螺接道:“楚姑娘哪里说错了?出远门可不是很好么?” “若是出远门能增长见识,固然是好的。可如今看了三姐姐,几年下来后,不只样子变了,脾气变了,就连教养,也大不如前了。我就心中忐忑,生怕自己往后也成了这般模样。” 红螺笑着福了福身,“姑娘说的是!看来出远门的福气,咱们是没法沾了。” 江云珊气得脸色铁青,“江云昭!你别不知好歹!须知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你做的恶事,都会报应到你头上来!” 江云昭头也不回地说道:“这话我听着不错,极其适合三姐姐,原样奉还。” 说罢,再也不管江云珊如何叫嚷,径直向前行去。 走到宁园门口,江云昭发现了不对。 平素行事规矩的仆妇们,居然一个个神色紧张,凑成三五堆,正窃窃私语着。 江云昭心中疑惑,正要遣了红螺过去打听,就见蔻丹和红霜急匆匆拎着裙摆往这边小跑而来。 她们二人一向行事稳妥,轻易不会露出这般张皇的模样。 看着自己身边两个得力之人现今的样子,江云昭先前还十分淡定从容的心,莫名地就有些慌乱起来。 她稳了稳心神,轻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姑娘,姑娘不好了。晞哥儿,晞哥儿不见了!” 听到蔻丹口中的话语,江云昭的一颗心登时跌到了深渊底下。 “晞哥儿?你说晞哥儿他……怎么了?” “小少爷不见了!”红霜急急接道:“张婶本来带他去雅园那边玩的,刚刚她回来问我们,有没有看到晞哥儿。我们看着不对,就逼问她……” 不待她说完,江云昭已然冲进了院子。 宁园的梧桐树下,原本是晖哥儿晞哥儿最爱玩耍的地方。此刻那里却没了晞哥儿的身影,只有一个仆妇低垂着头,正被红缨厉声呵斥着。两个婆子在旁边好生劝解,红缨也不听,拨开她们阻拦的手,依然不停口。 “什么叫没丢?什么叫‘只要还在侯府就能寻到’?先前少爷和姑娘怎么交代的?张婶你忘了,我可没忘!你说男孩子贪玩,说不定自己钻到哪个无人的屋子里看不见……告诉你,咱们晞哥儿虽然看起来爱玩闹,可是个分得清轻重的!没道理大人叮嘱他要好生等着了,他却非要自己躲起来不让人找见!” 红缨怒气上头,对着张婶训个没完。旁边两个婆子却是看到了江云昭,忙低眉顺目地行礼。 红缨听到了动静,回头望见江云昭,眼圈一下子红了,顾不得礼法,抓起江云昭的手就道:“姑娘,小少爷不见了!” “晖哥儿呢?晖哥儿去了哪里?” “刘婶儿怕他知道这事儿后哭闹,哄着他回屋玩去了。” 听到另外一个弟弟被乳母看顾得好好的,江云昭放下了一些心。 她走到张婶面前,死死盯着,眼看着对方头越垂越低,寒声问道:“我们走的时候,将他好好的交给你看着,怎么就不见了?”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去寻……” “我要的不是尽力去寻!”江云昭高声怒斥道:“我问你,怎、么、就、不、见、了?!” 她的性子最为和善,张婶哪见过她这般模样,登时吓得跌倒在地。 “张婶弄丢了晞儿,押到柴房里扣着。”江云昭的眉眼间慢慢凝起煞气,“把她小儿子带进府里。若是晞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儿子,你们就看着办吧。” “姑娘!”张婶忙跪地求饶,哭诉道:“姑娘,奴婢看小少爷玩得高兴,想着不过是回院子拿个东西的功夫,才一盏茶时间,就让他自己玩会儿。哪知道小少爷会出事?当时刘婶去喝水,与晖哥儿去了别的屋,不在那儿。若知道会这样……若是知道,奴婢断断不敢这样啊姑娘!” “我们出去前怎么说的?”江云昭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怒火,眉眼凌厉怒视张婶,“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今儿比较乱,静园平园那些人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来,让你们看紧了弟弟们。你们都好生答应了,我们方才离去。刘婶当时要喝水,比你去拿东西所需时间更短,都知道要带着晖哥儿在身边。你呢?你就能把晞哥儿自己留在那里了?!你分明是刻意为之!” “姑娘!” “来人!堵了她的嘴!丢柴房去!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江云昭再不耐烦听她辩解,喊来几个婆子,将人拖下去了。 听着那叫嚷声远离,江云昭跌坐到石凳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将宁园的婆子尽数唤来,安排她们分散到各处去寻,又问:“母亲……知道了吗?” “刚才我和红霜就要通知姑娘和夫人。”蔻丹说道:“只是刚出去,就遇到了姑娘。” “红霜和红缨赶紧去通知母亲和哥哥。”江云昭将张婶方才的话又在心里快速滤了一遍,唤来红螺,说道:“你去打听下张婶家里最近的状况如何。没道理以往都会好生看顾着晞哥儿,非得今儿给忘了。” “姑娘的意思是……张婶或许收了人的好处,这才故意让小少爷出事?可是张婶这些年对小少爷一直都很好的啊!而且姑娘刚才拿她小儿子来说事,她不也没招出来?” “人心难测。”江云昭看了一眼随风晃动的树影,“红茭刚跟在哥哥身边的时候,也是很衷心的。” 当年的红茭,便是如今江承珍身边的通房芭蕉。 红螺心中一凛,忙应声去办。 江云昭慢慢站起身来,深吸口气,对蔻丹说道:“走,我们也去找找!” “姑娘,到底是谁会跟个小孩子过不去呢?” 江云昭许久没有说话,只疾步朝前行着。 半晌后,蔻丹才听到她开了口:“无论是谁,只要被我查出来,必不会饶了这些心思恶毒之人!” 主仆二人尽量往偏僻处寻。走到一处院子时,看到有两个婆子在其中仔细寻找,江云昭便准备与蔻丹去往另一个院子。谁知其中一个婆子尖叫一声,而后抖着手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江云昭心中暗惊,忙大步行去,那两个婆子已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望见江云昭,两人非但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反而更加惊恐。其中一个婆子拿了一串东西,朝江云昭挥个不停,口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在边上,边上、边上捡到的!” 江云昭看了眼她手中之物,再朝她们刚才待的地方望了眼,顿时脚下一软,差点瘫倒。 蔻丹忙扶稳她,心中乱跳,却还是努力稳住声音说道:“姑娘,那、那或许不是小、小少爷的。” 说话间,两个婆子已经拿着东西到了跟前。 江云昭一把扯过婆子手里的东西,仔细查看。 小指那么大的玛瑙珠子,串成一串,赫然与今早双胞胎腕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江云昭慢慢收拢五指,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任由那一颗颗硬物硌得掌心生疼,也毫不在乎。 她挪着步子走到婆子先前站立的井边,指了指那井沿,略有些迟缓地问道:“你们刚刚,是在这儿,捡到东西的?” “是啊姑娘!怎么办?怎么办?”一个婆子经不得事,已经红了眼圈落了泪,“这井那么深,万一小少爷……” “浑说什么!”江云昭突地暴怒,吼道:“谁准你乱说的?” 那婆子猛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连道:“奴婢该死。”可是脸上的泪珠子,却啪嗒啪嗒往下落。 江云昭闭了闭眼,将手又攥紧了些,缓缓地、深深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蔻丹,你去找几块石子来。”片刻后,她轻声吩咐道。 不待蔻丹动手,两个婆子已经跑开了,去到门口处抱了四个大小不一的过来。 江云昭在井边连声轻唤道:“晞儿,晞儿?”凝神细听,没有任何声响从里面传出。她定了定神,指了其中一个小石,吩咐道:“顺着井边丢下去……当心点。” 她这样一说,其他三人好似明白了什么。 没哭的那个婆子拍了拍同伴的肩,看着蔻丹拿起那块小石,小心翼翼地贴着井边让它滑进去。 “咚”。 石头坠到井里水中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 四个人同时怔了下。 江云昭将手中珠串塞到蔻丹手里,自己捡起一颗小的,亦是如此让它滑到井中。 咚。 依然是那样的声音。 不待她开口,那两个婆子捡起另外两块,依次丢进。 依然是那样的“咚”地声。 四人面面相觑,齐齐露出不敢置信、却又喜出望外的神情。 蔻丹第一个跳了起来,拉住江云昭的手,欢喜道:“姑娘!姑娘!井里什么也没有!小少爷没事!” 江云昭经历过方才的极度紧张和害怕后,忽然松了口气,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还没有。”江云昭握了握蔻丹的手,“晞哥儿还没寻到。” 哭过的婆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眼神晶亮地说道:“奴婢继续去寻了!小少爷吉人天相,肯定没事。姑娘您就放心好了!” 另一个婆子说道:“小少爷的东西在这儿,小少爷或许离这里不远。奴婢们找了这一会儿,这附近都暂时还没旁人寻过来,想来旁边还有许多地方没找过。姑娘和奴婢们一起寻寻,应当马上就能找到了!” “借你们吉言。我也觉得他没事。”江云昭接过蔻丹递回来的手串,细细摩挲着往前行去,“走罢!应当是马上就能寻到了!” 四人快步往前行着,刚出了院门,却被旁边立着的个高大身影唬了一跳。 江云昭还未来得及呵斥那人,就被他怀里抱着的小小一团吸引住了。 “晞哥儿?”她失声惊呼,“晞哥儿你怎么……” “嘘……”那高大身影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别吵到他。” 江云昭这才留意到眼前之人。 这是个身材高壮的少年,与廖鸿先差不多高,却远比廖鸿先粗壮。面色黝黑眉毛粗浓,咧嘴笑时很有几分憨傻之气。 晞哥儿趴在他肩头,睡的正香。 江云昭警惕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他为何在你这里?” 少年小小声说道:“刚才看他躺在那井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着实吓人,就把他抱起来了。你是他的亲人?” 他边说着,边熟练地一手托着晞哥儿一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显然是哄惯了孩子的。 江云昭点点头,说道:“这是我亲弟。”说着摊开手中的玛瑙串,指了指江承晞左手腕上依稀的硌痕,“这手串本是他戴着的。” 少年低头看了看,果真如此,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江承晞抱给了蔻丹。 蔻丹接过江承晞后,就抱着他走到江云昭身边。握住弟弟小手的刹那,江云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忍不住落了泪。可是当她凝神细看时,却发现了不对劲,轻轻撩开江承晞后衣领,指了脖颈后的青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婆子们上前看了一眼,说道:“回姑娘,小少爷八成是被人敲晕了。” “敲晕了?”高壮少年失声道:“我说刚才怎么喊不醒他。还以为他是睡得太熟……” 他说着就要凑过来看,被婆子猛地一步跨前给拦住了。 “莽夫!不得无礼!” 少年怔了下,这才发现蔻丹和江云昭离得极近,若他凑过去看小家伙,必然与江云昭太过贴近了,忙行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担忧小孩子,方才冲撞了姑娘。” 江云昭感激他相助之情,让蔻丹走过去,给他看了下晞哥儿颈间的青色,又道:“家弟失踪,家人担心不已。且他伤势虽轻,还需得找大夫看看,以免落了病根。我需得带他赶紧回去见父母亲。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江家必然好好答谢。” 少年忙不迭连连摆手,“原来是江家的姑娘。失礼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谁看见了都会帮的,用不着那么客气。”顿了顿,又朝江云昭揖了揖,“在下孟得胜。因表舅公身子弱,又要长途跋涉来京,故而随行照顾。” 江云昭这便知晓,这位少年是江家那位叔公的亲戚。 不过…… 他好像是……劭罄孟家的? 想到他的身份,江云昭欲言又止。到底江承晞的事情更为重要,再次认真朝他道了谢后,便欲带江承晞回去。 孟得胜却紧走几步跟了过来。 江云昭疑惑看他,他挠了挠头,露出个赧然而又憨厚的笑来,“我、我先前是迷路了,才走到了这个地方。我家没那么大,我不识得路……能不能跟着姑娘走一段?啊,或者您派个人带我出去也成。麻烦姑娘了。” 江云昭莞尔,“孟家表哥若不介意,可以同行。只是我心中焦急,不免走得快些,还请见谅。” 他与那位族叔公有亲,说起来,也是她的远方亲戚了。 孟得胜哈哈大笑,“你只管走你的。你再快,我也跟得上。” 因着都在担忧江承晞,两人说到此处,便未再开口,只匆匆往前赶路。 眼看着通往宁园的大路就在不远处了,江云昭刚刚舒了口气,就听旁边响起了一声嗤笑,接着是一个少女的嘲讽之声:“我当七妹妹急匆匆去做什么呢。原来是急着会情郎去了。” 江云昭不搭理她,径直往前行去。没走两步,一群人呼啦啦围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正是三姑娘江云珊。 江云珊看了眼蔻丹怀里的江承晞,目光闪了闪,现出一丝怨毒。 江云昭原本不理会她,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生出枝节,耽误了给江承晞诊治。如今见江云珊带来的十几个人已经围成了圈,无法越过去,索性止了前冲的念头,只冷冷说道:“你让开。” “呵。从小到大你都仗势欺人,什么都叫我让着你。今儿个大家要一拍两散、大房二房各不相干了,我还就不想让了,你能奈我何?” 江云昭说道:“那好。我们清算一番。只一点,晞哥儿需得回屋睡觉。你放他和蔻丹过去,我与你对质。”她滞了下,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回头看了眼,又道:“这位是江家的客人,与我无关。你也放他走吧。” “客人?”江云珊歪头斜睨着孟得胜,半晌后,撇撇嘴,“什么客人会没事到那种地方去?还偏生是和你两个人?我看……不是什么客人,是你偷会的情郎吧!” 孟得胜开始听到江云珊那几句话后,就觉得这个姑娘心思阴暗,竟是将那种污言秽语朝自己姐妹泼去。不过见江云昭未曾理会,他一个外人就也不好多管,硬生生忍下了那口恶气。 如今他见江云珊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江云昭身上泼脏水,还牵扯到了他,到底是忍耐不住,强压着怒气说道:“这位姑娘,我不过与江姑娘刚好遇到,所以一同走一段路罢了。且丫鬟婆子都在身侧,何来‘两个人’的说法?” “呵!”江云珊冷笑两声,“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她们宁园的。她说什么,那些狗奴才就说什么。就算你们行了什么苟且的事情,她们也会替你们遮着掩着!” 她话音刚落,突然,耳边响起‘啪’地一声脆响。 江云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江云昭身边的一个婆子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捂着发热的脸颊,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婆子,银牙咬碎,一字字问道:“你竟敢打我?谁给你的胆子!” “我。”江云昭淡淡说道:“而且,我不止敢给她一次胆子,我还敢给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胆子。” 她朝那婆子吩咐道:“继续掌嘴!什么时候那里边能吐出来人话了,再停下!”   ☆、第79章 露出端倪 四周的婆子丫鬟是江云珊带来的。如今看到自己主子被打,哪还沉得住气?一个个撸起袖子面露凶光,就要上来围攻。 江云昭本就因了江承晞之事怒极,方才不过是见了相助之人心存感激,方才收起了满心的火气。如今被江云珊一激,哪还遮掩得住? 她眉眼凌厉地环视四周,说道:“从今往后,你们和你们的主子,就都不是这侯府里的了。而我,依然是这侯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你们掂量掂量,是乖乖听我的话不乱动死得快,还是听她的惹恼了我死得快!” 她目光如刀如剑,话语里饱含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之意。那些个丫鬟仆妇听了,细细思量,往后的二房哪能与侯府相抗衡?再说,三姑娘平日里待她们并不仁厚,非打即骂。若不是这次说有好处拿,谁肯为她卖力?她们当即起了退却的心思,不由自主往后挪去。 动手打江云珊的婆子是郑妈妈调.教过的人,下手的力道拿捏得极好。四五个巴掌下去,江云珊头晕眼花眼冒金星,面上却还看不出明显指痕来。 江云珊气极,看准那婆子又一个巴掌过来,她扬手挡了过去。被婆子的大力推得后退两步,好歹是站稳了,冷笑道:“狗奴才,竟敢打起主子来了!”她看着周围那些时时观望的丫鬟婆子,怒喝道:“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许给你们好处的时候,你们巴巴地跑过来。真要用到你们了,一个比一个乌龟!滚,你们都给我滚!” 那些个本就是为了利才跟着她过来。如今见自个儿主子发了疯,又有哪个肯留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围着的那些人就轰然散开,不见了踪影。 江云昭担忧江承晞的状况,让那个打耳光的婆子拦住江云珊,她与蔻丹则从另一边绕过去。 谁知江云珊依然不依不饶。瞅准那个婆子不注意,竟是卯足了力气朝着江云昭这边啐了一口。 江云昭专注于江承晞,没留意。孟得胜却看到了,忙伸手拉了她的衣袖一把。 那口浓痰恰好落到江云昭方才站着的地方。因着她被拉了这下往后退了半步,方才闪了过去。 孟得胜朝她揖了一礼,道了声“冒犯”。 江云昭轻声谢过他后转而怒视江云珊,正要开口,旁边却是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做甚么!” 听到这个声音,江云昭喜出望外,当即旋身,惊喜地唤了声“母亲”。 秦氏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搭眼看到江承晞,顿了顿,放柔声音说道:“找到晞哥儿了?” “找到了。”江云昭侧身让了让,指了旁边的孟得胜道:“是孟大哥帮忙寻到的。” 秦氏毕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看江承晞面色红润呼吸顺畅,便知问题不大,放下了心。 但是,小家伙颈后的青痕,她也瞧见了。 秦氏朝孟得胜感激地笑笑,说道:“多谢。若不是你,我儿还不知会遭何噩运。” 话虽不多,语气却极其诚恳。 孟得胜一早来时是见过秦氏的,忙行礼说道:“夫人言重了。” 江云珊先前虽面对秦氏来的方向,却因被那婆子挡住了,没有留意到。 先前江云珊就恼恨孟得胜帮江云昭说话。此刻听说是他将江承晞救了,不由更恨。可她顾忌秦氏在场,只轻声嘀咕道:“谁知这人抱的什么心思?许是他把人弄走又弄来,还硬装好人。” “你!”孟得胜离得近听见了,上前半步怒瞪她,想要开口驳斥,终因长辈在场而硬生生将怒气忍住了。 站得离他们不远的郑妈妈看了眼孟得胜,笑道:“三姑娘好大的脾气,竟是连孟少爷这样的和气人都要怀疑。” 她这话一出口,孟得胜整个人呆在了那里。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带希冀地望向秦氏,指了江云珊,声音微颤地问道:“请问江夫人,她就是你们江家的三姑娘?” 秦氏正吩咐红芳红锦去各处通知江承晞已经找到了的事情。听到孟得胜的疑问后,她止了话头,瞥了眼江云珊后回首看他,又轻轻地点了下头。 孟得胜一下子面如死灰。 他僵立了片刻,稍稍恢复了神采,朝秦氏拱了拱手,说道:“晚辈还有要事与表舅公相商,暂且……” “他们都还在正厅。安园的大夫还在,我带晞哥儿过去瞧瞧。你若是无事,不如一起过来吧。” 孟得胜明白秦氏怕自己乱想。听闻表舅公现在还忙着,他考虑了下,就颔首应了秦氏的提议。 众人商量已毕,齐齐朝着安园行去。 江云珊眼睁睁看着大家的背影远离,却无人搭理她,心下暗恨。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愈发浓烈的恨意。 老夫人因着‘身子不适’,未能参与分家相关事宜。江四老爷虽然心知应无大碍,到底担忧,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请来了大夫。 秦氏带着江承晞回到安园的时候,老大夫正跟江老夫人细细说着平日里如何用药膳来调养身子。 乍一听闻有小孩子被敲懵了,老大夫着实吓了一跳,花白的胡子都抖了两下。 江老夫人也甚是紧张,忙让蔻丹将江承晞抱到里间的榻上,平躺好。 却被老大夫制止了。 “伤口在颈后。需得趴着,不能躺。” 待到细看了江承晞的伤势,老大夫才松了口气,“无碍无碍。过上些时候,就也醒了。” 他要来纸笔写了些药材,说道:“照着这个方子抓药,煮出来的药汤晾上一会儿,趁着稍热不烫的时候,用布子浸了,敷在伤处。要个两三天就也好全了。” 老大夫说得云淡风轻,众人明白江承晞被敲的这一下果然不是特别严重,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待到江家人的神色放松下来,孟得胜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寻了秦氏无事的时候,轻声问她:“不知贵府三姑娘的……品行如何?” 他的声音太过紧张忐忑,秦氏闻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又让人给他上了杯茶。 前段时间江兴源派去马家附近打探的人已经回来了。对于江云珊之事,秦氏知晓了七八分,故而先前遇到她,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只是孟得胜心底敦厚,听闻表舅公要来京一趟,他便放下了手中课业一路照顾。先前还出手相助,救了江承晞。 秦氏明白刚刚这句话先前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她很是欣赏这个少年的为人,不愿他被二房这样蒙混了过去,面对他的疑问,她便如实答道:“三姑娘实非良配。” 她出身凉荆秦家,秦家家风严谨,她既是说出了口,那便是实情了。 孟得胜虽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止不住心里难过了下。 他定了定神,朝着秦氏深深一揖,“多谢夫人相告。”又道:“待我回到家中,禀明父母,再好生处理此事。” 这就是不想闹大,保全两家的名声了。 秦氏暗暗叹息着,微微颔首。 “晞哥儿!晞哥儿醒了!” 丫鬟欢喜的惊呼声突然传来。 秦氏腾地下站起身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也顾不得,大跨着步子走到里间。 “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边说边到了江承晞趴着的榻前,看着轻轻揉着眼睛的男童,心里痛心至极,放柔了声音问道:“晞儿可觉得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喝些水?” 江承晞睁开有些迷茫的眼睛,晃了晃脑袋,又把眼睛闭上了,转向秦氏的方向,往她身边拱了拱。 秦氏抱起他来,轻轻拍着,继续柔声和他说话。他却只往她怀里钻,一个字也不说。 江承晞素来活泼好动,几时这样沉默瑟缩过? 秦氏心中大恸,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对江云昭道:“你来与他说罢!” “万万不可。”老大夫阻止道:“小少爷这是受了惊吓。缓一缓或许就好了。现在还是多休息为好。” 听了老大夫这话,秦氏就也不再开口,只是把江承晞紧紧搂在怀里。 秦氏一大早就起了身,到现在还没闲下来过。红锦和郑妈妈怕她累着,想要接过江承晞来抱着,却被秦氏拒绝了。 她抚了抚江承晞的小耳朵,眼中满是慈爱与珍惜,叹道:“我来吧。” 她平日里忙着管家,甚少陪他。今日幼子出事,她提心吊胆了许久,失而复得,这种感觉,当真难以言表。 刚刚江承晞那般撒娇的动作,着实触动了她,让她实在不忍心丢下他去做别的。 秦氏素来持重端方,甚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 看她如此坚持,大家就也不再多言。 江承晔方才听闻弟弟失踪之后,也亲自去找江承晞。 因着考虑到母亲和妹妹会在后院寻觅,他特意去了前院寻找,故而走得颇远。待到传话的人找到他,告知江承晞已经在安园之时,已经到了午膳时辰了。 也不知正厅到底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一干人等还在里面闭门不出。 秦氏遣红芳借了上茶的时机去探,红芳回来答道,大少爷和三老爷不知在干什么,正扒拉着单子做标记。 秦氏心下了然,就也不再催,安排午膳按时摆上来。 今日天气极好,人又到得齐,秦氏就安排在花园里摆上了几桌。 江承晔到了后,就亲自抱了江承晞往花园走。因着方才在花厅遇到些事情,他边走边与秦氏细说。 江云昭和孟得胜已经颇为熟悉,自是一起过去。 孟得胜初次来侯府,见江家景色不错,便时不时问江云昭几句。 江云昭因为感激他,又不知该如何报答,便细心讲解。 两人先前还与江承晔和秦氏挨得近,不知不觉间,慢慢落后了许多。待到他们进到花园时,秦氏和江承晔早已落了座。 江云昭与孟得胜不在同一桌,两人便在分开前礼貌地说了些话。 谁知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恰好被刚进花园的江云珊看到了。 江云昭和孟得胜都不愿搭理她。看到她的身影,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止了话头,互相颔首,准备各自去到座位上。 江云珊望见了,冷笑道:“怎么着?说着什么话呢,竟是怕我听到?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吧!” 她婷婷袅袅地往前走了几步,扬声说道:“七妹妹果然好福气。左挑右选,竟是选了这么个傻小子。”又转眸看向孟得胜,露出个灿烂笑容,“不过你可就瞎了眼了。我们府里,七妹妹是一顶一厉害的。你往后,当心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打听过了。宁王爷和杨国公都没带自家晚辈过来。唯独叔公带了个不知哪里来的个少年,随行照顾他。想来是哪个破落户的亲戚家的孩子,为了讨个营生,就安心待在那么个老人家身边照顾着。 既然是破落户家的孩子,又离得那么远,她怕他作甚! 孟得胜听了她的话,气得浑身微微发抖。可他性子忠厚,想不出那么刻薄的词来。满心恼怒无处发泄,只得气狠狠地一拳砸到旁边的梧桐上。 好些个叶子哗啦啦从梧桐上脱了下来,掉落到他们身周。 孟得胜深吸口气,抬起手指着江云珊自得的面孔,恨声说道:“你心思太过恶毒,竟然拿这样的污言秽语来形容自己的妹妹!” 江云珊见他出言维护江云昭,只觉得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想从女子身上得到的,不过就是那些罢了! 这么个破落户家的少年,凭什么和江云昭那么亲昵、眉来眼去?而江云昭,竟然也未拒绝他! 两人说不得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然的话,她不过多说了几句话,这个少年郎为什么这样气愤? 江云珊只当自己猜到了重点,无视江云昭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孟得胜展颜道:“是不是污言秽语,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那种事情,有谁会说出来呢?只不过下次你们去没人的地方时,当心着些。我好心,替你们遮着掩着。若是旁人看到了,可就说不准了。” 因了方才被打,她面上微微涨红。此刻做出这般笑颜来,面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看到这些不太明显的印子,方才她那番恶毒言行就也在孟得胜脑海中跃了出来,恍若就在耳畔。 他怒极反笑,拊掌连道了三个“好”字。 见他被气成这样,江云昭有些看不过去了,走过来说道:“快要开席了,孟大哥不如先过去坐吧。哥哥方才还说呢,听闻孟家已久,一直未曾有相识之人。如今可算是遇到了,当真要好好结交一番。” 孟得胜知道她是来解围,便努力压制住火气。他正要抬步离开,旁边江云珊嗤了声,说道:“哪个破落户孟家?竟然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也不怕污了人的口。” 孟得胜步子骤然顿住,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江云珊甩甩帕子,根本不答他,扭身就要离去。 她没走两步,孟得胜几步冲上前,一把拽住了她。 孟得胜暗暗叹了口气,遥遥地对秦氏揖了一礼,默默道了声“对不住”,这便指了江云珊说道:“我这才知道,你竟是看不上这桩婚事的。这倒正合我意。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解除婚约!” 听了他的话,江云珊脑中轰地下炸裂开来。 她看了眼神色淡然的江云昭,再看孟得胜,望着他口唇开开合合,又想到他姓孟…… 脸色陡然一变,“你是劭罄孟家的?” 孟得胜咧了咧嘴,说道:“三姑娘莫要提了。免得污了您的口。” 看着他那满含讥诮的笑容,江云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前几日她小产的时候,母亲还安慰她,说是张大夫有个好法子能瞒天过海。到时候她嫁到孟家,依然可以过她的好日子去。 孟家孟家……劭罄孟家…… 此人为什么会是劭罄孟家的! 这不对! 母亲明明说过,孟家离京甚远,不会轻易来京的! 这人一定是骗她的! 江云珊惨白着脸,用眼角余光冷冷地瞥了眼孟得胜,说道:“你少糊弄我。你以为单凭你一两句话,我就要信你了?” “信与不信,咱们只管看看能不能解了这婚约便可。”孟得胜沉声答道。 这时隔墙响起了个苍老的声音:“什么解除婚约?你不是要来看看你媳妇儿的吗?怎么忽然要解除婚约了?” 一位年迈的老人转到花园之中,不解地望着孟得胜,“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你就改了主意了?” 孟得胜朝老人行了个礼,说道:“表舅公,我心意已决。” 老人点点头,“那你看着办吧。你小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不过你爹娘那边,你自己解释去。” “那是自然。不敢劳烦舅公。” 这时江二老爷和江承珍吵吵着走了进来。 孟得胜打听了下,得知江兴源与江四老爷一同去送宁王爷和杨国公了,还得过会儿回来,便只淡淡地看了眼面红耳赤的江二老爷和他的长子,说了句“此事稍后再说”,朝座位行去。 “姑娘,姑爷,姑爷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会不会真的……” “闭嘴!”江云珊抬手给了身边的丫鬟一个巴掌,看了眼孟得胜宽厚的背影,“什么姑爷?就他那德性,算哪门子姑爷!” 她想到孟得胜憨直的笑容,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又想到父兄和母亲知道此事后的反应,再想到哥哥那不客气的拳打脚踢,顿时遍体生寒,觉得脚下如有千斤重。 江云昭看着江云珊一步一挪地走过来坐到邻桌,心中厌恶,便别开眼朝另一侧看去,却正好看到芭蕉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欲言又止。 因着她对大房做出的过分事情太多,守门的婆子如今又都是宁园的人,自然是将她挡在了外面不许进。 只是她的身影出现了没多久,江云珊身边的一个丫鬟就朝她行去。 江云昭朝红螺使了个眼色,红螺会意,不动声色地绕了个圈子去到那附近。 那丫鬟还没回到江云珊身边,红螺就先走了回来,悄悄与江云昭禀道:“听那意思,是三姑娘让芭蕉做了什么事情。芭蕉嫌三姑娘给的银子少。那丫鬟说她事情没办成。二人吵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江云珊的那个丫鬟也已经进了花园。 芭蕉依然探头探脑,只是神色已由方才的期盼变成了愤然。她屡次想要冲进来,都因婆子们的阻拦而只得作罢。 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以及江云珊的诸多表现,江云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甚确定,便吩咐道:“你与守园子的婆子说一声。寻个机会,想办法把她放进来吧。” “可她若是进来后冲撞了客人……” “到时再把她拖出去。”江云昭说道。 红螺不知江云昭为何如此坚持,却也没再多问,便将江云昭的吩咐告知了那些婆子。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芭蕉就贴着墙边悄悄溜了进来。 江云昭看她寻机挪到了江云珊的桌边,正要让蔻丹凑过去听一听时,谁料江承晔那边却是响起了孩童的一声尖叫。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承晞突然大叫起来,不停地扭动身子,连声重复喊着:“不要不要我不要看蚂蚱了!你不要拿东西捂我的嘴了!好疼,好疼,你敲我干吗!” 秦氏去安排午膳的相关事宜了,无暇分.身。 江承晔心知有异,却又哄不住乱动的弟弟,只得连声问道:“晞儿,晞儿你说的谁?你怎么了?” 江承晞抬起小手,不住地道:“我不要蚂蚱了!你走!你走!” 江云昭看着远处慌乱的弟弟,见他趴在江承晔的肩头指着芭蕉,当机立断说道:“抓住芭蕉!晞哥儿的事情可能和她有关系!” 芭蕉正小心地弓着身子往前挪,听到江云昭的吩咐,她大骇,再顾不得其他,直起身来朝院外奔去。 江云珊扭头去看江云昭,正好对上江云昭冷漠疏离的眼神。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大喊道:“她是我们的人!如今都分了,你们可是管不到我们!” 哪有人搭理她? 芭蕉刚跑没几步就立刻被人抓住,拖到了江云昭的跟前。又跟着江云昭的脚步,一路往江承晞那边拖去。 她离江承晞近一步,江承晞的尖叫就高一分。再近一步,更高一分。 江云昭抬手,止了动手婆子的动作。 芭蕉停了下来,江承晞的叫声,也稍稍弱了一些。 江云昭微微垂首,望向倒在地上的芭蕉,神色淡漠语气冰冷地问道:“说罢。是谁指使你那么做的?”   ☆、第80章 安定;乱起 芭蕉被婆子在地上来回拖了这么几遭,已经手脸擦伤浑身脱力。 听到江云昭问话,她抬起脸来,似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作出茫然的模样,问道:“七姑娘说的什么?奴婢可是一点也没听明白。” 这时院子里的许多人已经被惊动,看了过来。 先前江承晞失踪,因怕太多人知道惊扰了作恶之人对江承晞不利,江云昭和母兄皆未声张。是以众人看到江承晞尖叫和芭蕉被拖,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刚进到院子的江三老爷看见江云昭在审问二房的人,忙抱紧了怀里的银票,缩到花园一角去细细清点了。算清数额后,他越想越欢喜,也不吃午膳了,揣着银票提前回了京兆府。 孟得胜心中了然,唯恐表舅公误会了江云昭,在老人家耳边细细将今日之事尽数讲了。 秦氏急匆匆赶了过来,将江承晞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她见江云昭在那边处理芭蕉之事,没有再去多管,只继续与幼子说着话,慢慢让他平静下来。 虽说芭蕉是二房的人,可是江承珍没把她当个人看,江二老爷自然更不会拿她当回事。两人依然在那边争执不休。 江云昭冷眼看芭蕉在那边装模作样,勾了勾唇角,眉眼间淡去柔和聚起了肃杀,紧紧盯着江云珊,对芭蕉说道:“不肯认不肯招?也好。你若认了,还能落个全尸,甚是无趣。倒不如现如今的状况,给了我处置你的机会。要知道,这世间多的是诡谲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既不肯招,我便一样样寻了来给你!” 芭蕉想到了江承珍对她的百般折磨,脸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 拖她的婆子轻声说道:“奴婢先前听人说过,大理寺中可是有许多法子,比旁的地方更要妙些。若是芭蕉喜欢,可以一试。” 江云昭挑眉道:“哦?什么法子?你且说说看。” 那婆子生怕这些事情说出来污了江云昭的耳,只俯身靠近芭蕉,轻声将那些折磨之法一一道来。 江承珍折磨芭蕉的时候,花样百出。可这婆子说的这些,芭蕉竟是闻所未闻。 她多年受着非人的折磨,早就垮了身子。如今心中有鬼极其害怕,再听到这些,顿时骇得头脑发昏嗡嗡乱响。 “别说了别说了!我招……我全都招……” 芭蕉本就不是心性坚定之人,登时身子瘫软口不择言。 听到婆子问她受谁指使,芭蕉心口剧烈起伏着,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努力指向江云珊那边,口唇开合,好不容易吐出了个“三”字,竟是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江云昭看了眼面露微笑的江云珊,暗暗叹气。 怎么就那么巧?! 那婆子抬脚狠踢芭蕉几下,她都毫无反应。婆子问江云昭道:“姑娘,这该怎么办?” “继续逼问!”秦氏抱着已经累极睡了的江承晞走了过来,说道:“妄图加害我儿之人,怎能这样轻易放过!” “怎么回事?谁害谁?” 江兴源正巧和江四老爷一起走进院子,听了秦氏的话,再看地上瘫软昏迷的芭蕉,忍不住出声怒问道。 秦氏将事情大致说了,又朝神色不定低垂着头的江云珊看了眼。 江兴源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望着江承晞的睡颜,看着他脸上干了的泪痕,心中大恸,指了芭蕉极其厌弃地说道:“送去见官,严刑拷问!” 方才不需动刑,芭蕉已经打算指认真凶。若送去见官,怕是被官爷一吓,就要招认全部事实了。 那主谋之人的‘威名’,怕是会传遍整个京城。 江云珊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大伯父,这个恶女乃是我们的人。如今既然分了家,大伯父想要动她,怕是得问问我们的意见吧?” “依着三姐姐的意思,若你不同意,这芭蕉,我们还动不得了?”江云昭迈步上前道。 江云珊说道:“七妹妹若里子面子都不想要了,那我也没辙。” “多谢三姐姐为我考虑。如果没有三姐姐,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呢。” 江云昭微微笑着,见江云珊稍稍松了口气,她面色忽地一沉,转向那婆子,指着芭蕉,“去!把她拖下去,冷水泼醒,然后狠狠地打!” “你!” “记住。别把人给打死了。”无视江云珊愈发难看的脸色,江云昭好生吩咐道:“我还得让她指认幕后真凶,然后报告官府呢。” 方才芭蕉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自己与江承晞之事有关。如今江云昭这般处置她,就连江承珍也没说什么话。 待到众人重新落座,秦氏与江兴源低语几句后,唤来郑妈妈,说道:“你寻刘家二小子,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去马家附近打探一些事情。” “前些日子侯爷不是刚打听出来么?” “我要更详尽些。” 待到秦氏将要求说一遍后,郑妈妈恍然大悟,“夫人这是要揭底?” “她想要我儿性命,我断不能饶她!”秦氏冷声说道。 江云昭不知秦氏的这番打算。 她将蔻丹和红霜叫到身边,说道:“等下蔻丹去我房里取二十两银子,置备些好酒好菜,招待些人。” 红霜不解道:“招待谁?” 江云昭问蔻丹:“先前围着我们的那些婆子丫鬟,你可尽数看清了?” “看清了。都是府里头伺候了这么些年的,谁不认识谁呢?” “那就好。就请她们!”江云昭无视蔻丹惊愕的样子,含笑道:“你们只管好喝的好吃的伺候着,好话说着。待到将她们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给我把能套的话全套出来。” 方才遭了江云珊一通怒喝,那帮丫鬟婆子肯定心里不舒坦。如今江云昭主动拉拢,愤然之下必定能说出不少话来。 这件事这个时候办刚刚好。晚了,人可就离开侯府了。 蔻丹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立时领了命。 红霜还有些微的不解,但她素来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将江云昭的话好好记下后,就与蔻丹一起去办了。 马氏和连氏一直都待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听闻老爷们出来了才往这里赶。待到她们到达时,午膳已经开始。 江二老爷和江承珍一直在争吵,就连用膳时都没停歇。江云珊心中有鬼不甘开口,故而马氏自始至终都未知晓先前发生了什么。虽说远处的夫君和长子不停再吵,她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不停地在为分了家而高兴。 孟得胜方才将芭蕉的一言一行收在眼中。芭蕉所指幕后指使是谁,他心中已然明了。食不知味地苦苦挨到午膳已毕,趁着众人还未离席,孟得胜便提起了要解除婚约一事。 他这话一出口,那父子俩终于止了话头看了过去。 江承珍阴沉沉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与哪个姑娘解除婚约?” “三姑娘。” 江二老爷被江承珍气昏了头,正为了那些换了银子的房屋地契心痛难当,哪有时间理会江云珊的事情? 他不过稍稍抬眼看了下这个憨直的少年,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在那边轻点着剩下的寥寥几张地契。 江承珍如今以一家之主自居,听到孟得胜的话后,声如寒冰地问道:“你是劭罄孟家的?” “正是。”孟得胜说着,朝江云珊看了眼,自嘲一笑,说道:“正是那个‘说出来就能污了口’的那个孟家。” 江承珍心机深,听了他这话,再看他望着江云珊时那瞧不起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必然是自家妹子惹了事,让人家嫌弃她了! 江承珍目光阴鸷地望着江云珊,颔首道:“既然是舍妹惹恼了孟少爷,那么等下我们便将此事了了吧。” 江云珊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和骇人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下,身子仿佛记起了以往挨打时那种痛苦的滋味,不由自主就发起抖来。 “不能成!”伴随着一声喊叫,响起了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刺啦’声。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江二夫人马氏白着一张脸站了起来,“不能成!婚约不是儿戏,怎能说解就解了的?” “母亲!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孟家已然无意,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没的成不了亲家,倒成了仇家!” 江承珍将银子拿在手中,只觉得那官位已经属于自己了。 既然要做官,自然要懂得为官之道。圆滑世故,是必不可少的。且,不能有为人诟病之处。 如今既然是江云珊有错在先,孟家想这么办,他便不准备相逼。不然于他名声不好。 ——先前芭蕉作恶之事被揭穿后,他未帮芭蕉言说,亦是这个缘由。 马氏没料到先前一直支持自己的儿子突然反了口。 她扭头望向江云珊,见江云珊低头不语,显然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忙急急大跨几步走到跟前,推了她几把,“去!去跟孟少爷磕头认错去!”又抬头朝孟得胜露出个笑脸,“我这女儿模样性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了些。若是有冲撞了孟少爷的地方,您多担待啊!” 她先前并未见过孟得胜,不过,她见过孟得胜的母亲。 那是位温婉贤淑的夫人,性子脾气极好。若是女儿嫁过去了,绝对不会受太多难为。 可就是这么一桩好亲事,就要这么告吹了? 马氏还欲再努力一番。谁料这事江承珍走到她面前,眼神闪烁地轻声与她说道:“母亲,别让我难做。” 她知子甚深,哪不知道江承珍心里在计较什么? 当即一个巴掌扇了上去,吼道:“那是你妹妹!你亲生的妹妹!她往后的日子,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儿?” 江承珍捂着火辣辣的脸,阴沉沉笑道:“当初非要把她送走的,不是母亲你么?如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说到那件事,马氏彻底没了反驳的理由,跌坐回了椅子上。 若不是将女儿送走……这些事情……怕是都不会发生了…… 解除婚约是江云珊,如今既已分了家,便是二房与孟家之事。 孟得胜本想请侯爷江兴源做中人,江兴源却以‘长辈在场’为由,邀请族叔来处理。 老人家先前在厅里的时候,是看到了江家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明白江兴源的苦衷,就将此事应了下来。 江承珍暗道这种事情越拖越麻烦,只想着快点处理掉此事。见叔公已经答应,就催促着赶紧进行。 此事外人不宜在场,江云昭自然乐得离开。 她回到宁园后不久,蔻丹和红霜就也回来了。 因着要套话,与那些人拼酒吃,两个人都饮了不少。只是蔻丹心思活泛,旁人喝了三杯,她许是才吃了一口,故而只是带着浓浓的酒香,并未饮醉。 红霜却是不同。她性子耿直,别人说喝一杯,她就真的一杯饮尽。这般几轮下来,已经醉得发晕了。好在她口严,晕了后只是犯困和呵呵傻笑,一个字儿也不说。 江云昭哭笑不得,让个小丫鬟把红霜扶到她屋里睡了,这才细问蔻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还问不出什么,后来奴婢们说着好话,又将先前三姑娘脾气大让人滚的那些话抱怨了一番,这才有人搭理奴婢。丫鬟们的意思,是三姑娘回来后,性子阴晴不定,忽好忽坏。那些婆子就光互相使眼色,也不开口。后来一个婆子脾气躁,先提了一句,她们这才说了开来。” 说到这儿,蔻丹就有些迟疑。 江云昭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那些话入了她的耳,到底不太好。 蔻丹这一停顿的功夫,江云昭却是发现了,便道:“你但说无妨。先前二婶三婶在咱们院子门口叫骂,我什么糟心话没听过?还怕这一丁半点儿的?” 听了她的话,蔻丹想到江云珊那口无遮拦的恶心话语,斟酌了下,说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老夫人寿辰,三姑娘和三夫人进来的时候,互相不搭理的模样么?” 江云昭回想了下,微微颔首。 蔻丹迟疑着说道:“那日三夫人看到三姑娘后,正好三姑娘有些犯恶心。三夫人便说,犯恶心的话要不然吃些酸瓜,好歹也能顺顺肠胃。她本是无心之语,三姑娘却发了大脾气,说那东西是怀孕之人吃的,三夫人那样说她,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一句无心的话哪能惹了人这样厌烦?况且,三夫人那句话,也是好心。 除非……是戳了人的痛脚…… 江云昭将那话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心惊,“难道三姐姐她……” 见江云昭领会了其中含义,蔻丹暗暗松了口气。 ——那种事情,她对着江云昭,当真有些无法直言。 如今既已说开,她便少了顾忌,将婆子和丫鬟的一些猜疑讲与江云昭听。 江云昭初时还有些不解,而后便将事情捋顺了。 先前她还奇怪,为何江云珊看到她与孟得胜走在一起,顺口就能将那些恶心人的话语说出来。本只当她是被马家人的粗俗给影响了,如今看来……却是她自己遭遇过一些事情,到头来,却以为人人都像她一般不知检点! 蔻丹看到江云昭震惊不已的模样,赶紧说道:“这些本不该讲给姑娘听,只是姑娘若是不知的话,便没法子了解那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奴婢这才……” “无妨。”江云昭缓缓舒了口气,定定心神,说道:“她做那些事情时,人在外地,与侯府无关;如今已经分家,往后她如何行事,却只是她家的事情了,牵连不到侯府。” 蔻丹轻轻道了声“是”。 江云昭思量了下,说道:“你拿些碎银子分给那些婆子丫鬟,就说是赏给她们搬家用的银子。再问问她们缺些什么,若是要求不过分的话,稍微满足一下。” “姑娘这是为何……” “我们越大方,就越显得三姐姐小气。待到搬过去后,丫鬟婆子们被她苛待的时候,少不得会想到侯府的种种好处,难免心生怨愤。” 怨愤积多了,便要寻个突破口。 到了那时,这些人必然要将江云珊的丑事说与外人听。 蔻丹思量了下,便晓得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领命。临去前,又将从那边打探出来的另一件事说了。 “前段时间张婶的夫君病重,花去了不少银子,还欠了债。前些日子,她们欠下的钱财忽然都还清了,家中还购置了一些物品。有个婆子说,三姑娘曾经让她将一个小盒子偷偷交给张婶。她掂着那盒子挺重,里面或许是银子。” 江云昭说道:“张婶打三十板子撵出府。往后凡是与她或是她家有关系的人,侯府永不录用。” 三十板子,以张婶的年纪,基本上是要了大半条命去。 蔻丹当即领命退下。 …… 江云珊和孟得胜的婚约到底是顺利地解除了。期间二夫人马氏气晕过去四五回,可惜都没能阻了此事发展的趋势。 芭蕉当天下午就被送了官。虽然大家不知她到底招认了什么,但是据说江家二房的那位姑娘没几日便被官府捉了去。待到后来抬回家中,足足躺了十天方才能够下床。 听说,是挨了板子了。但是江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没承认过。 孟得胜陪着表舅公在侯府又住了几日就离了京。 廖鸿先再来看望江云昭的时候,恰好是孟得胜走后第二日。 最近皇帝身子不好,他镇日里在宫里守着,没多少空闲。 江家分家那日,他本想亲自过来看看,毕竟他请宁王爷和杨国公吃饭时,两位长辈虽都跟他打了保票,可一想到二三房人的那些做派,他就有些担心。 无奈宫里事情太多,他不只要教训好自己手底下那帮混小子,还得帮助陆元睿处理一些事情。二皇子那边蠢蠢欲动,他亦是需要防着。件件桩桩许多事情凑到一起,哪个少了他都不行。 无暇分.身,只得作罢。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闲,他将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后,头一件事就是来找江云昭。 因着时间还算不太紧,廖鸿先便正大光明递了帖子从大门进入。虽说刚开始不得不和侯爷寒暄了番,而且见到江云昭的时候,不得不忍受江承晔在一旁,但好歹能与江云昭在一个屋子里多待些时候了。 这样一想,廖大世子便觉得跟陆元睿发了一大通脾气,捞得了这半天的休息时光,还是值得的。 “昭儿呢?怎么还没来?”廖鸿先紧盯着门外,边和江承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边装作无意地问道。 江承晔顺口说道:“姑娘家收拾起来是有些慢。你有事找她?要不我去催催?” 廖鸿先正琢磨着要不要答应,就听外面丫鬟禀道:“少爷,姑娘来啦。” 如今分了家,整个侯府里,可就江云昭一个姑娘了。 廖鸿先忙片刻不错眼地望向门口。 待到江云昭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只觉得烦躁了许多天的心瞬间踏实起来,忍不住微笑,温声说道:“怎么现在才来?” 他性子飞扬,极少用这般温和的语气说话。江承晔觉得怪异,盯着他看了几眼,却发现廖鸿先望着江云昭时,神色与平素大不相同,仿佛…… 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江承晔在一旁苦苦思索缘由。 江云昭走到廖鸿先身边,拿出四根颜色样子各不相同的络子,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就选了四种花样各做了一个。你看看有喜欢的不。” 廖鸿先想起上一次见面时,他让江云昭做的剑穗。忙伸出手去,扬眉笑道:“竟然做了那么多?都很好看。都很喜欢。” 江承晔奇道:“你光盯着昭儿看,一眼都没瞧那些东西,却能说出‘都好看’这样的话来,倒也奇了。” 廖鸿先慢慢挪过眼去,半眯着眼轻飘飘看了眼江承晔,不停默念着‘这厮是昭儿的哥哥,必须得忍着’,又淡淡笑了下,才将视线给挪开了。 虽说他想与江云昭多说会儿话,却因江承晔在场,话题受了局限。 左思右想,最后择了那日分家的事情来说。 江云昭从不避讳他。他既然问,她便答。一步步这样聊下来,就连江云珊讥讽她和孟得胜时说的那些话,也隐晦地提了几句。 听到江云珊竟敢把江云昭和另外一个男子说到一起,且那人居然是江云珊的未婚夫、二人后来还解除了婚约,廖鸿先忽地问道:“你说他是走武路,来年要参加武举?” “对。” “嗯……只要他不是太差,若他想留下,我倒是可以略尽点绵薄之力。” 江承晔笑了,“廖大人竟是打算出手了?这是为何?” “此人性子忠厚踏实,又有些才气。把他留在京里,只用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成长。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 江云昭横他一眼,“你何时变得这般热心肠了?往日里可没见你主动帮谁,更何况是个陌生人。说罢,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廖鸿先半眯着眼,笑得仙姿卓绝光风霁月,“待他当了官发了财,你那什么姐姐,岂不是要被自己活活气死?当真妙极!” 虽然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在说话,但江云昭知道这家伙随意惯了,想到一码便是一码。如果他乐意,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忙拿起一个果子塞到了他的手里,没好气道:“有这闲心不如多吃几个果子罢!孟大哥的事情,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没道理为了给我出气,将旁人扯进来。” 廖鸿先见她明白他这般说是为了她,心下愈发熨帖。将果子在掌心里握了握,笑看江云昭,“好,都听你的。” 江承晔看着他笑得温柔的模样,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有心想再仔细瞧瞧,可廖鸿先却没时间了。 不动声色将那果子塞到怀里收好,廖鸿先起身告辞,“……我不在的话,宫里那帮小子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先前江云昭在楚家庄子的时候,已经听他隐晦提起过皇帝身体不好的事情。方才又听他说起最近很忙,便有些忧心,小声问道:“陛下最近如何?可是又严重了?” 廖鸿先不想瞒她,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云昭暗暗叹息着,关切道:“你万事小心些。” 有她这一句,廖鸿先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值了,笑弯了眉眼出门,拍马离去。 江四老爷答应分家的那日,给江兴源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想要侯府后面那处宅子,二是希望能够得到随时进出侯府的‘权利’。 他说的那处宅子,是离侯府最近的一处宅院。规格不大,三进三出,但是正对着侯府后门,往来进出极其方便。 江兴源知道他这两个要求的目的极其单纯,都是为了方便时常看望江老夫人,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因着他答应得爽快,江四老爷心中感激之余,就也在分家的事情上出了把力。 分家的时候,明面上看,江家二房三房将大部分值钱的宅铺田庄都卖给了江兴源和江兴志。 但江四老爷平素只知埋头苦读,手头并不宽裕。待到二三房搬出去后,他就将购得的屋铺依着分家时买来的价格,卖给了江兴源。 说起来,到最后,江家大部分的宅铺田庄,依然还在大房的手里。 当日买卖之时,在大房四房的共同努力下,江家二三房留在手中的宅子,都远离宁阳侯府。故而这两家搬走之后,再怎么晃荡,侯府众人也都看不到了。偶尔听到些吵架斗殴之事,也只不过是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云珊的风言风语已经开始传出。江云昭听过后,只笑了笑,说了句“日后还会更加精采”,便不再理会,转而拿了账本,去向母亲请教其中不懂的地方。 江承晞一日好过一日。待到他如往常一般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时候,侯府已经被从里到外修葺完毕,而江四老爷,也已经正式去清宁书院做了授课先生。 书院风气极正,江四老爷在里面如鱼得水,先前丢失了的信心,亦是慢慢重新寻了回来,笑容整日挂在脸上。 江老夫人原本还怨大房坚持要分家,后来发现江四老爷搬出去与没搬出去差不太多,就放宽了心。待到见儿子在清宁书院过得舒心,老夫人渐渐对大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江四老爷能去清宁书院,全靠廖世子的举荐。而廖世子是看在大房的面子上,才有了这番举动。 就在侯府步入正轨之时,京城之中却是开始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征兆。 皇帝病重的事情不知怎地,竟是传出了皇宫。虽说无人敢高声议论,但是坊间都在悄悄议论着此事。更有甚者,有人会悄声议论皇帝会将位置传给谁。 当朝太子德行兼备,本来传位给他,是顺理成章之事。偏偏有种不和谐的声音掺杂在其中,说二皇子才华出众,不过因了在出生时辰上晚了些,就失去了竞争的机会,着实可惜。 江承晔私下里与江云昭提起此事时,颇为忧心。江云昭想到许久未见的楚月华和廖鸿先,心里也很是担忧。 她问江承晔,最近可曾见过楚明彦。 江承晔道:“太子妃出身楚国公府,楚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已闭门不见客。” 江云昭听闻,心中愈发担心。平日无事时,得了秦氏的许可,便会出门去铺子里买些胭脂、首饰、衣裳。有时候,还会去明粹坊。原因无他,只想多得些友人们的消息。 可惜寥寥无几。 这日,江云昭又打算出门。她刚收拾完毕,蔻丹匆匆来报,说是廖世子来了,就在偏门外面等着,让她赶快过去。 江云昭听闻后,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自打认识他以来,这是最久的一次。 以前经常看到,还不觉得。如今许久未见,她的心底居然时不时冒出思念的滋味来。 不浓烈,却总萦绕在周围,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定。 出了偏门,江云昭望向树旁斜倚着闭目假寐的清隽少年,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廖鸿先听到江云昭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双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环顾四周,而后慢慢放柔,凝视着江云昭,唇角绽开一个笑容,说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本是清透中隐隐带着金石之音,如今听闻,竟有了些许沙哑,更添了几分诱人的魅惑。 便是这一分魅惑,引着江云昭不知不觉走上前去,停在了他的跟前。 江云昭看出他眼中的疲惫,莫名有些难过,问道:“最近可是累着了?难不成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见他不做声,她忍不住又道:“我那里有些安神的茶,等下拿些来给你带着。” 廖鸿先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忙着,嗓子都有些喊哑了。面对着自己日盼夜盼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孩儿,他想多说几句情话,可是眼前的境况,哪容得他那般肆意? 虽然压抑住心底深处的话语,但他到底有些忍不住,迟疑片刻,终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江云昭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被他纤长有力的手握住,她有些心慌,用力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 廖鸿先轻轻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说道:“昭儿,可能要出乱子了。” 他这话一出,江云昭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急切问道:“楚姐姐怎么样了?你呢,你会怎么样?” 廖鸿先生怕她再想起交握的手,不敢再乱动,只悄悄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口中说道:“二皇子他们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元睿需要我,我走不开。” 这就是在交代他最近为什么没有来看她了。 江云昭不知道他为何特意解释这个,但是她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上会让他当侍卫,而且,还是御前侍卫—— 这个时候,有他守在陆元睿的身边,陆元睿安全的可能性,大了很多、很多。 他会守着陆元睿,守着太子。可是他呢?谁来守着他? 江云昭一下子担忧起来,不知不觉就将这些话喃喃说出了口。待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赶紧住口,抬头看他,却撞进一双黝黯深沉如深潭的眸中。 江云昭的心颤了颤,忙别开眼。看到交握的双手,她一下子红了脸,用力想要抽出手来。 廖鸿先暗暗叹息了声,将手松开,轻轻唤她:“昭儿。”顿了顿,又唤了声:“昭儿。” 这语气,似感慨,似呢喃。 江云昭抚了抚犹留着他体温的指尖,偏头看他。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之人了。 好似前一眼,他还是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下一眼再见,已经是眼前这目光深沉的男子。 廖鸿先看出她眼中的茫然,忍不住轻笑了声,戳了戳她的发,说道:“傻丫头。不认得我了还是怎的?” 说罢,不待她反应过来,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一旁。 江云昭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拉得更紧。试了几次,最终只得无奈放弃。 先前出来时,她没朝周围细看。此刻绕过那棵大树去到后面,看到那辆小马车,她才意识到他竟然不是骑马而来。 廖鸿先停在车帘前,扬了扬下巴,示意江云昭打开。 江云昭一只手被他牵着,使劲挣又挣不开,只能用空闲的手去拉开车帘。 车上有两筐橘子。 橘子上,都有粗布罩着。 不待江云昭动手,廖鸿先已经亲自动手将粗布掀开。 江云昭朝里面望去。只一眼,便愕然至极,忍不住失声轻呼。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81章 两块玉坠 两筐橘子中,各坐着一个小小的男童。其中一人五六岁大小,另一个,不过才一岁多。 许是许久没看见阳光略有不适,二人都举起了小小的手,微微遮住双眼。看向江云昭的眼睛,带着惶恐与不安。 江云昭见过两人多次。此时此景下相见,莫名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下孩童们的手指。大的那个用力回握了她一下,小的那个,却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指尖,许久之后方才撒手。 江云昭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心中不忍,再次低声问廖鸿先:“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宫里不安全。楚家也不安全。鲁国公府,更不安全。月华说想让钊哥儿在你这里躲一段时间,姨母和元睿都答应了。我去带钊哥儿的时候,姨母让我把元聪也带上。” 他口中的‘姨母’,便是皇后娘娘。 两个孩子,大些的那个,名唤陆元聪,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幼弟。小些的那个便是陆应钊,为太子和太子妃唯一的嫡子。 江云昭初初看到他们时,心中只有怜惜。听了廖鸿先的话,她细细思量了下,方才惊觉,若是皇上与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男童…… 便是最佳的即位人选了。 江云昭慢慢侧首,望向身边的少年。 廖鸿先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轻轻颔首,“昭儿,月华让我跟你说声对不住,把你们也牵扯进来了。可她实在没了法子,除了家人外,只敢将孩子托付给你。” 听了他这句话,江云昭眼前仿佛浮现了楚月华无奈而又期盼的模样。 想到江承晞出事时自己心中的那种焦急不安,江云昭又握了握小家伙们柔软的小手,朝他们露出了微笑。 陆元聪稍微懂些事了,能感受到家人紧张的心情,此刻依然板着小脸。 但陆应钊年岁尚小,天真懵懂。看到江云昭朝他笑,他便甜甜地笑了,露出还没长齐牙齿的小嘴巴。 但是,小家伙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就连笑声,也未发出来。想必是被家人特意提前叮嘱过。 江云昭一瞬间心痛难当,稍稍探身向前,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小脑袋。 手上传来暖心的热度。 是廖鸿先握住了她的手。 江云昭知道他是为了宽慰她,勉强笑了笑,抽出手来,说道:“事不宜迟,我去叫母亲,让她帮忙来把孩子们悄悄带进去。” 廖鸿先拉住她又立刻松了手,笑道:“哪就那么麻烦了?”他探身向前,伸手抓起一只橘筐,往上举了举,“我把他们拎过去就可以了。” 江云昭看得目瞪口呆。 筐子不算小,能各容纳一个孩童,旁边和上面还可以铺上一些橘子……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廖鸿先一眼,说道:“你力气真大。我哥哥是举不起来的。” 廖鸿先不甚在意地道:“小孩子能有多沉?便是你,我也能……” 他忽地顿住。 其实他想说,便是你,我也能一手抱起来。 可是这些话说出口,她怕是要不理他了。 江云昭不知道廖鸿先为何忽然变了脸色,脸颊还微微泛起了红。 但是时不待人。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闪过,她就将视线移到孩子们身上,缓声说道:“等会儿你们千万不要乱动。我叫你们的名字时,你们再出来,可以吗?” 陆元聪紧绷着小脸点了点头。陆应钊瘪了瘪嘴,也点了一下。 江云昭暗暗叹息着,正想伸手摸摸他们的小脸颊,旁边那人却是比她更快。 廖鸿先拍拍他们的脑袋,轻轻说了声“乖”,分别揉了揉二人头顶的软发,示意他们蹲下,这便将橘子和粗布小心地盖了上去。 他这般温柔细致,江云昭不由就想起了那日他帮忙挑刺的情形,脱口而出道:“其实,你认真起来,也蛮贴心的。只是很多人没有发现罢了。” 廖鸿先猛地回头看她,目光灼灼,暗藏烈火。但只一瞬,他就又转回了头,继续整理粗布的边缘。 就在江云昭以为刚才那一眼是幻觉时,廖鸿先突然开了口:“你知道就行了。旁人怎样想,我不在乎。” 他的语气那样认真,江云昭听了,心头微震,好似察觉了什么,但是仔细去想,又寻不到苗头。 蔻丹正等在偏门里头。 她看到廖鸿先一手拎了一个大筐,也是唬了一跳,忙道:“这种重活儿哪能您来做?交给奴婢吧。” 廖鸿先说道:“你拎不动。” 他虽爱开玩笑,但也只是对着友人和江云昭。与旁的女子说话时,除非对方是长辈,不然语气都很冷淡。 蔻丹看了看那橘筐,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正犹豫着该怎么办好,旁边江云昭唤她道:“你去母亲屋里看看都有谁在。一会儿我和廖世子会把橘子直接送到母亲屋里去,希望到时屋里只有母亲一个人。” 蔻丹听出了不对劲,本想闻讯,被廖鸿先轻飘飘看了一眼后,又绝了那个念头。她快速思量了下,向二人行了个礼,急急奔往宁园。 其他三房人已经尽数搬离,侯府里只有大房和安园的人住着,空荡荡的。廖鸿先跟着江云昭抄小道避开人多处一路行来,竟是没遇上多少人。 不知蔻丹是如何与秦氏说的。二人进了宁园后,才发现院子里的人也被遣开了,并没多少伺候的人在,只有两三个负责洒扫的婆子,闷头清理着边上的落叶。 秦氏屋子的门口,只有郑妈妈一人守着,其他人不见踪影。 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过来,郑妈妈目不斜视,规矩地行了个礼,撩起了帘子。 秦氏端坐在屋中,静静看着少年一手拎着一个橘筐,轻松地侧身过了屋门。细观少年神色,一如既往地带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额上仅仅微有薄汗。 待到江云昭进到屋内顺手带上房门,秦氏方才笑道:“鸿先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廖鸿先小心翼翼地将橘筐搁到地上,接过江云昭递来的布巾,慢慢擦拭着双手,说道:“昨儿南方又送了些橘子来。我记得昭儿上次说好吃,就拿些过来。” 语毕,将布巾搁到右边案几上,他朝江云昭看了眼。两人一同上前,将橘筐上的粗布给掀了开来。 秦氏正拿起手边茶盏,没料到粗布下的筐内会是这样一番情形。双手抖动了下,茶盖猛然擦过茶杯沿,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那摩擦声惊到了两个小家伙。他们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看到秦氏后,明显地缩了缩脖子,又迟疑着坐回了篮筐之中。 ——江云昭时常受邀去宫中玩,陆元聪和陆应钊都见过她多次,知道她是楚月华和廖鸿先的好友,看到她后便没太大反应。 可是秦氏甚少去宫里,只与他们见过寥寥数回。虽说秦氏认得两个孩子的相貌,但幼儿忘性大,孩子们已然忘了她是谁了。 陆应钊年纪小,有过在宫中被母亲紧张叮嘱的经历后,乍一看到‘陌生人’,就有些害怕。虽未出声,可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滴溜打转了。 陆元聪笨拙地学着廖鸿先之前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陆应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伸出手,眼巴巴地望向廖鸿先。 廖鸿先叹息了声,伸手将他拎了出来抱在怀里。 江云昭小心地拍去陆应钊衣衫上的灰尘,又把陆元聪抱了出来。 秦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此时,方才平静地说道:“廖世子的橘子好生珍贵。” 廖鸿先轻拍着陆应钊的后背,认真地道:“就是因为珍贵,所以特意送来给昭儿和夫人。” 他这话说得直白,‘昭儿’在前,‘夫人’在后。主因为何,一目了然。 秦氏听闻后,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来,“如此看来,应是太子妃的决定了。” 她这时的语气已经收起了先前的疏离。廖鸿先听闻,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原本是表嫂提议,后来姨母和表哥也觉得很有道理,故而将两人都送了来。” 他字字句句不提身份只说亲情,可见这事是以私人身份相托。 秦氏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京中局势紧张,她是知晓的。却没料到,已经到了为保血脉而将孩子送出宫的地步。 思量半晌后,她说道:“那么就让他们住在昭儿的屋里吧。” 廖鸿先和江云昭也想过这个问题,闻言齐齐颔首。 孩子们断断不能另寻个地方待着,那样太危险。秦氏是当家主母,她屋里时常有管事婆子进出,汇报府中事务。若是突然严封起来,反倒引人怀疑。 倒不如江云昭的屋子。 闺阁少女的房间,等闲人进不得。只要防得严,孩子们悄悄在她那里待上些时日,也是能够不被人发现的。 秦氏问江云昭:“你屋里,谁最可信?” “蔻丹。”江云昭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红霜。” “其他两个?” “红螺心思太活络,红缨心里装不住事。虽说也很可靠,但此事容不得马虎,必须完全妥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岔子。” 秦氏说道:“如今府里人手不够,新选了些小丫头进来。既然如此,这些天便让她们二人去调教那些小丫头罢。吃住都在一处,倒也闲不着。” 江云昭屋里的李妈妈因着老母亲生了病,眼看今日侯府无甚大事,便告了假回乡探望母亲去了。 秦氏思量着只有两个没经验的丫鬟来帮忙照顾孩子们,终究不妥,便问江云昭道:“不如让刘婶去你屋里伺候几天?” 江云昭本欲颔首,想了下,又改了主意,“刘婶照顾晖哥儿多年,虽说经验丰富照顾妥当,但是突然将她调来,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秦氏淡淡地“嗯”了声,说道:“那就让郑妈妈过去吧。” “郑妈妈?”江云昭忍不住出声,就连廖鸿先,也将视线从陆应钊的身上挪向秦氏这边。 郑妈妈跟了秦氏几十年,最为衷心妥当。她一向贴身伺候秦氏,秦氏这边,大部分的事情都需要她帮忙处理。 “对。郑妈妈看大了你和晔儿,照顾两个小的不在话下。我这边的事情不急,若是需要的话,可以让晔儿帮下忙。” 母女俩又快速商量了下,定下来这些日子里必要的一些规矩——郑妈妈、蔻丹和红霜三个人必须守好江云昭的屋子,确保没有任何人进入。无论何时,都要保证三人中至少有两人当值,以便随时应对各种状况。 大致商定好后,也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 秦氏对一旁廖鸿先歉然道:“刚刚说着事情,竟是忘了时辰。” 廖鸿先说道:“无妨。夫人的一片心意,我明白,定会好好告知姨母他们。” 秦氏没想到廖鸿先竟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当着廖鸿先的面一项项询问、一项项安排好,也是有她的思量。 无论哪个孩子,都是父母心头的宝。既然对方那么信任江家,将孩子托付过来,她好歹得让对方知道,他们的宝贝接下来的日子里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无论好坏,起码心里有个底。那样孩子的父母亲,才能专心于他们要做的事情。 这是她从为人父母的角度来考虑的。 只是这话她不便明说,便想着廖鸿先看到了,若是皇后她们问起,他也可以答得上来。却没想到这少年心思机敏,竟是明白了她的想法。 秦氏对廖鸿先的看法又深了几分。 两个小家伙颈间各有一个信物。 廖鸿先走前,特意将此事告知了江云昭母女,又道:“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夫人可凭信物寻几位大人。他们定然能够出手相助,保护两个孩子。” 这就是在做最坏打算,若是宫里的发展与预料不同,应当如何应对了。 江云昭来不及细想所谓最坏打算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凝神细听,与母亲一起,将廖鸿先说的那几位大人的名字暗暗记下。 待到此事已了,廖鸿先便得回宫复命了。 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只觉得每一步都重逾千斤。眼看着已经到了门口,终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回望向江云昭,轻声说道:“你难道不准备送一送我?” 他素来张扬不羁,此刻面对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飞扬洒脱。 但是他的眼神,却盛满了期盼与紧张。 秦氏正在安抚两个小家伙,没有看到。 江云昭却是望见了。 她朝他浅浅一笑,点了下头,去到自己屋里唤来了蔻丹,让她去秦氏屋里先帮忙,又与在屋子门口坚定守着的郑妈妈微微颔首,这便跟了廖鸿先往外行去。 廖鸿先不时地侧首看她,唇角微勾,眉梢眼角满是笑意。 江云昭初时还不觉得,被他看得次数多了,便有些受不住,喃喃怨道:“好好走你的路,没事乱看什么?” 廖鸿先喟叹道:“昭儿,若是能日日这样看着你,那便好了。” 江云昭听着这话有些怪异,不禁疑惑地去看他。谁知他却没再看她,转而遥望着远方,拧眉不语了。 此时江云昭的心情颇为沉重,便也没再多问,只跟在他的身旁,慢慢前行。 出了偏门后,江云昭与廖鸿先道别,又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切莫操劳太过。 廖鸿先一言不发,只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神黝黯而又专注。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江云昭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那日他给她挑刺之后,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的感觉…… 心中莫名有些惊慌,她匆匆说了句“我回去看看钊哥儿他们”,转身便欲离去。 她刚迈了几步,身后少年已大跨着步子两三下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江云昭微微吃痛,轻呼出声想要他放开她。哪知他居然趁她不备将她往后猛地一拽。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江云昭没防备,踉跄了下没能站稳,直接歪了过去。却未落空,而是跌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肩背处传来紧实的热度。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廖鸿先紧紧拥在了怀里。 男子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将她禁锢。急切,热情,而又浓烈。 江云昭忙奋力挣扎,却换来更为紧密的拥抱。 “别动。让我抱抱你。”廖鸿先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一会儿就好。” 他的动作太过亲昵,语气过于旖旎。江云昭恼了,抬脚去踢他。他不管不顾,依然如故。 江云昭又挣扎了片刻。 抬脚落脚间,她小腹不经意碰到热硬的一处。她本还不知那是何物,直到听见廖鸿先似是痛苦似是喟叹的一声“别动”后,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全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半晌后,他终于微微松开手,粗粗喘息着。 江云昭一下子推开了他,面上满是懊恼与气愤。 恨恨地瞪他一眼,她转身就跑,却被立刻追上的廖鸿先拦腰抱住。 “昭儿,别怨我。此事生死难定……我不畏惧死生。只是一想到或许至死都没法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就觉得,这辈子白活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法言说的伤痛与不安,“元睿和月华在一起时,我就时时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那般牵着你的手,告诉你我的欢喜与忧伤,那就好了。先前只觉得时间够用,生怕吓坏了你,只想慢慢让你看明白我的心意。谁想到竟是会出事……” “谁准你那么说的?”江云昭突地地叫道:“不准提那个字!” “昭儿……”廖鸿先不知她为何突然发那么大的火,手下力道不由自主松了两分,“你说的是……” “不准你提那个字!”江云昭使尽全力挣脱开来,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廖鸿先,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准说那个字!你不会有事的。月华姐姐不会有事的。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大家都不会有事的!说什么丧气的话!你知不知道,一旦没了性命,至亲之人该有多痛苦难过?好好活着!明白吗?” 死…… 前世时,她眼睁睁看着至亲逝去。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感觉,她可不想再次尝到! 她不愿身边的至亲好友再有人出事! “昭儿,你这是在担忧我?”廖鸿先不敢置信地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刚触到眼角的那滴泪,就被她一掌挥开。 廖鸿先顺势握住了她那只手,轻笑道:“既然你不想我出事,那我便会尽心尽力保住自己,回来看你。” 江云昭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转身要走,又被廖鸿先横臂给拦住了。 “你还要做什么?”江云昭气道。 她话音未落,眼前一闪,脖颈处接着一凉。再看廖鸿先,手里却是多了一块玉坠,上面还挂着被掐断了的一截红绳。 江云昭摸了摸已经空了的脖颈,气恼道:“廖鸿先!你这是做什么?” 廖鸿先并不答她。 他轻轻解开自己颈间的红绳,将江云昭的那块玉坠穿了上去,与他先前的那个搁在一起,打了个结拴紧,这便又系了回去。 搁着衣衫摸了摸胸前拴在一起的两个玉坠,廖鸿先望向江云昭,语气坚定地低喃道:“等我回来。”说罢,转身去到马车旁,又回望了江云昭一眼,这便驾车离去。 江云昭望着马车走远,又静立了许久,这才慢慢转身回去。 陆元聪和陆应钊便在江云昭的屋里住了下来。 二人只能在她屋里活动,片刻也不能出去。 郑妈妈大部分时间在里间陪着两个小家伙,无事时便去外间休息会儿。红霜和蔻丹则是基本在外间活动,随时留意房间外有无旁人过来,且要不时地进出安排吃食和点心。 好在江云昭本就是爱静的性子,先前平日里除了去秦氏那边学着管家外,其余时候也是窝在屋内看书写字。如今不过是更加安静了些,大家只是感叹一下,便也没甚旁的话说。 两个孩子都极其懂事,若是不让他们开口,他们半个字也不说。偶有事情问他们,也是点头,摇头,或者摆手。 到了晚上,怎么睡觉,成了个难题。 陆元聪倒是好说。年纪大些了,凡事都能忍受些。为了安全起见,他就在江云昭卧房的榻上睡了,中间只隔了个帘子。 但年岁尚小的陆应钊却有些麻烦。 他乖巧,却认生,不与陌生人亲近。 晚上睡觉时,红霜和蔻丹轮流在门口歇着守门,郑妈妈便打算搂着陆应钊在外间睡。 陆应钊扭着身子挣脱了她的怀抱。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江云昭,鼻子一抽一抽地,像只被人遗弃了的小兔子。 陆元聪拍了拍自己的软榻,示意他过去睡。他也不理,依然那样看着江云昭。 江云昭迟疑着弯下.身子,对他拍了拍手,又张开个怀抱。 出乎她的意料,陆应钊竟然真的跌跌撞撞朝着她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死死搂着她不撒手。 陆元聪眼神黯了黯,竟是破天荒地开了口,“钊哥儿想他母亲了。”他默默地爬到榻上,拉过小薄被盖到身上,闷住头,瓮声瓮气道:“我也想母后。” 江云昭望了望自己宽大的床,抱着陆应钊坐到床沿,犹豫了会儿,拍拍床的最里侧,说道:“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她第一次进宫时,陆元聪才不过半岁大。当时晖哥儿和晞哥儿才刚过了百日宴不久。虽然当时未能见着,但是以后的日子里,她陆陆续续见过他不少次,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平日里两人闲聊,江云昭没少提起自己的两个弟弟。 那两个小家伙与陆元聪同龄,仅仅差了几个月而已。在江云昭看来,眼前这个别扭的小少年,这就跟自己第三个弟弟似的。 陆元聪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他掀开薄被,坐起来看了江云昭一眼。慢吞吞地下了榻,穿上鞋子。忽然紧跑几步,到了她床前,踢掉鞋子,快速爬上床,钻到床的最里侧,面对着墙躺下了。 江云昭莞尔。 她慢慢放下陆应钊,半揽着他让他睡在自己怀里。又拍了拍陆元聪,示意他往这边靠一靠。 待到两个孩子躺好了,江云昭便抬手轻拍着他们,哄着他们慢慢入睡。 孩子们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半夜的时候,竟是惊醒了好几回。 陆元聪醒了,便转着乌黑黑的眼珠,警惕地看着四周。而陆应钊醒了,就会低低地呜咽。 每当这个时候,江云昭都会醒来,然后轻拍着他们,让他们再次入睡。 虽说两个孩子身份极为尊贵,却难得地十分听话。 二人从来不挑食,除非饭菜没有煮熟,不然他们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二人也不挑拣穿的衣服。不管拿来的是双胞胎往年穿过的旧衣,亦或是给他们准备了的还未穿过的新衣,小家伙们都能欣喜地穿上,然后默默地作揖道谢。 郑妈妈看了不住感慨,说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当真是贤良之人,把两个孩子教导得这样好。又说两个孩子真是招人疼,希望他们的家人都不要有事。不然,可苦了他们了。 江云昭一直十分担心宫里的情形。 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廖鸿先,也没有得到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每当独自清净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最后见到他时他的一举一动。 相交多年,二人之间早已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可是廖鸿先那日所说的那种事情…… 江云昭从未想过,也从来没敢想过。 要知道,嫁娶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父母定然会为她选择最合适的良配,就压根没有想过,要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左右那件事。 可是廖鸿先想到了,并且很明显,他也曾经试着去努力了。 而她…… 居然隐隐生出了一丝期盼。 一想到这些,江云昭心里的担忧就愈发明显。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每次蔻丹需要出院子时,江云昭都让蔻丹去吴婶那里打探外面的消息。 只是带回来的信息,却总是不容乐观。 街道上白日里也有士兵巡逻了,与二皇子交好的何大人死了,支持太子的常大人被抓了,开点心铺子的某位老板,因着和客人谈论了几句相关的话题,被投入监牢了…… 让人紧张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了出来,一时间,京城之中暗流涌动,人人自危。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门不出,借以躲过那场不知何时爆发的大乱。 就在这个时候,侯府却是迎来了客人。 户部侍郎丰大人的夫人,带着女儿,来侯府串门了。 江云昭记得那位丰姑娘,正是户部尚书潘大人之女的至交好友。想来潘大人和丰大人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 潘大人既然支持二皇子,那这丰夫人在这种时候到访的目的,便很值得推敲。 得知客人到访的消息后没多久,秦氏便派了人来与江云昭说,赶紧换好衣裳,一同过去招待客人。 丰夫人领了丰姑娘过来。作为现今侯府里唯一的同龄女孩儿,江云昭不出去招待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一想到今日客人的身份,江云昭就隐隐有些担忧。 换好衣服后,她并没急着过去,而是将屋里的人叫到一起,细细叮嘱了一番。   ☆、第82章 阻拦 丰夫人身材丰腴皮肤白净,见了谁都笑眯眯的一副模样,看上去极为和蔼可亲。 丰姑娘相貌与母亲截然不同,个头瘦高皮肤黝黑。外观上唯一与母亲相似的,便是那一样热情的笑容。 江云昭去到厅里时,对上的便是母女俩那如出一辙的笑容。 双方见过礼后,江云昭便在一旁坐下了。 丰姑娘凑过来说道:“江妹妹这衣裳看着没见过,是从哪里买的?当真是好看。这样的颜色,这样的绣工,满京城里怕是寻不到第二个如此精美的了。” “江姑娘相貌是一等一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你若真寻个一模一样的来,也穿不出江姑娘这般的风韵!”丰夫人在旁边笑道。 江云昭平淡地扯了扯唇角,对秦氏说道:“母亲可是该给红螺涨涨月例了。” 秦氏问道:“怎讲?” “她最近手艺愈发精湛了,给我做的这件衣裳,竟是成了‘京城第一’。母亲涨涨她的例银,那么往后我的衣裳,便都由她做了。” 眼见丰家母女面露尴尬,秦氏莞尔,说道:“就依你吧。她的手艺……确实精湛。” 其实江云昭不过是看不惯那母女俩的样子,方才特意那般说。 其实她现今穿的这一身,是明粹坊送来的。 这几年江云昭陆陆续续收到不少明粹坊送来的衣衫首饰。因是专门为她特制,故而样子都是独一份的。 江云昭曾经私下里说过廖鸿先,这般做法,到底不太合适。 廖鸿先却道,给自家妹子做点东西,哪里就不行了?他母亲不在了,又没有其他姐妹,大把银子留着也是没地方使。倒不如打扮打扮自个儿妹子。 然后下一次送来更多。 江云昭知道劝不过他,也知道以他那性子,越劝越麻烦,索性大大方方收下。然后没事的时候,给他做些点心吃食送去。 初时秦氏还有些疑惑,不知为何明粹坊待江云昭这般特殊。后来想到明粹坊与宫中贵人关系颇深,而宫中与江云昭最为亲厚的,当属太子妃楚月华。她便寻机问了楚月华,明粹坊的东家是否与楚月华‘熟识’。 楚月华与她说,明粹坊的东西尽管放心收着,至于东家是谁,不方便告知。 秦氏暗道许是太子或者皇后,那些东西可能是月华送与江云昭的,就也不再多问,只是与楚家愈发亲厚起来。 但她不知的是,楚月华也不晓得明粹坊的东家是谁。不过陆元睿与她提起过,如若江家人问起此事,她便那般答就是。 如今屋里,江云昭和秦氏都在淡然喝茶,丰家母女正面面相觑。 丰家的老爷是潘尚书的下属。潘尚书惯爱被人奉承,丰家人须溜拍马的本事便一日日增强。原本是屡试不爽的招式和话语,没想到在江家母女这里却大大受了挫…… 从那件‘红螺做的衣裳’开始,屋里的气氛便开始有些不对了。 她们夸江云昭的相貌,江云昭笑而不语;夸秦氏的气度,秦氏笑而不语;接连赞了许多后,江云昭一言不发,秦氏换了下人扬声说道:“给丰夫人和丰姑娘添茶。”又朝母女俩道:“二位应当有些口干了。不如喝点茶润润喉咙,等下再继续。” 母女俩便有些尴尬。 丰姑娘面皮薄,有些撑不住劲儿。丰夫人‘见多识广’,略微不爽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眼看先前套近乎的说辞不顶用了,丰夫人仔细想了想,笑道:“听闻侯府的景色极其不错,我们先前一直想来参观一下,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可得好好看看。” 她朝丰姑娘使了个眼色,“你先前不是一直闹着想来看看的?怎么现在反倒不提了?” 丰姑娘适时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说道:“我怕江姑娘不肯答应。毕竟,这是在人家家里。”说罢,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差点抚掌大笑。 先前那般的作态不管用,如今就换了另一个法子了? 这丰姑娘跟在潘尚书的女儿身边的时候,什么样奉承的话都能说出来,当真是为了讨好对方而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竟是把那十八般武艺用到了她头上? 真叫人受宠若惊。 对方说得‘极其诚恳’,江云昭思量了下,索性将计就计,看看她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便道:“这有什么不可的?只是丰姑娘这样怕我,倒好似我如洪水猛兽了。” 丰姑娘忙急急辩解。只是话才刚开了个头,江云昭已经与秦氏说了一声,当先出屋去了。 丰姑娘跺了跺脚,回头看自家母亲一样,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江云昭在门口静等了片刻,待到丰姑娘过来后,本欲向前行去,却在将视线落到丰姑娘怀里之后,停住了步子。 “这个是……”她望着那一团小小的黑色,迟疑着问道。 “是我新养的小东西。它脾气挺大,刚刚怕它进屋后会吵到大家,就让人抱它留在外面了。” 丰姑娘笑说着,伸指抚了抚那团黑色。可她指尖刚刚触到那些柔软,一声低吼瞬时响起。黑团猛地竖起了脖子,扭头朝着她不住闷叫。 她“啊”地声大叫,吓得手臂都发抖了,却还没敢松开手。幸好旁边一个婢女探身过来,伸手朝那团黑色轻拍了几下,那团小东西复又安静下来。 江云昭朝那名不苟言笑眼冒精光的婢女多看了两眼,轻轻笑了下,说道:“这小东西,是丰姑娘养大的?” “那、那是自然。”丰姑娘还沉浸在先前的恐慌情绪里脱不出来,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说道:“已经有一年多了。” 江云昭微微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讽之色,淡笑道:“我三婶也爱养些猫猫狗狗。但凡她自己养大的小东西,都甚听她话。如今丰姑娘这个,一年多了还会对你凶,怕是个养不熟的。倒不如趁早丢了,换一个性子温顺的。” 丰姑娘本欲驳她,看了眼那婢女后又改了主意,腼腆说道:“平日里有下人帮忙照看着,万事不需我亲自动手,它自然与我生疏些。” 江云昭望着那小黑犬,见它乌黑的眼睛里冒着凶光,微微皱眉,说道:“那你等下在府里走动的时候,把它看紧了些。别到处乱跑。” “那是自然。”丰姑娘保证道,手臂收拢了下,将小黑狗抱得更紧了些。 她动作的时候,衣袖随之晃动。江云昭隐隐看到她腕间好似闪过一个深色之物,好似是镯子,又不太像。等到想要细细查看的时候,那东西已经被丰姑娘的衣袖重新遮牢。而那小黑狗,正趴在上面,将人的视线牢牢挡住。 江云昭故意盯着丰姑娘腕间那处多看了片刻。丰姑娘似有所觉,又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将那物遮得更严实了些。 江云昭心中有数。行了些许时候,趁着丰姑娘细看路旁的花卉时,唤来身边伺候的丫鬟,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她将蔻丹、红霜和郑妈妈都留在了屋里。如今跟着的,是母亲身边的红锦。 红锦会意,轻轻应了声后,默默地跟在她们后面。 因着是带客人参观景色,江云昭便一路带着丰姑娘往府里花草最为繁盛之处行去。红锦则在众人身后,不时地向客人讲解各处景色的独到之处。 丰姑娘显然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虽说大家正走在大道上,她的眼睛却总是落在两侧的院子里。而且,那些少有人住、地上已经长了荒草的院子,尤其吸引她的目光。 江云昭只作没看见,依然如先前那般行事。 没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的小院子旁。 这院子不大,不过七八间屋。里面花草茂盛,却无珍稀种类。 待到红锦稍微介绍了几句后,江云昭就欲继续前行,却被身后的丰姑娘叫住了。 “你们这院子是做什么的?怎地没好好收拾下,就住了人?” 江云昭看向红锦,红锦在一旁恭谨说道:“这儿不是主子住的地方。现在院子里空了下来,不够人收拾,夫人就又寻了些小丫头伺候。她们初入府,不懂规矩,正由两个姐妹调.教着呢。” “下人住的地方啊……”丰姑娘喃喃说着,忽地一笑,向江云昭道:“先前我见你们这儿空了不少院子没人住,可是浪费了。多招些下人也好,起码没那么冷清,能热闹一些。你们这边最偏的是哪几处地方?妹妹不如带我去看看。或许,我能给你出出主意,怎么样将荒废了的院子打理妥当。” 江云昭说道:“没人住,自然是空着。打理一事,劳烦你费心了,倒也不必教我。毕竟那都是丫鬟婆子们做的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 她这话说得直白,丰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却硬生生忍了下来,面上笑容丝毫不受影响,欢快说道:“那不如你带我去看看里面的情形?也好让我知道,调.教下人的时候,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江云昭浅浅地笑了下,接过红锦捧给她的一支黄色的话,搁到丰姑娘面前,说道:“里面没甚名贵的植株,不看也罢。不过这种花异香扑鼻,倒是拿得出手来一瞧。” 丰姑娘没防备,那花就给搁到了她怀里。 小黑犬一下子站了起来,呜呜低吼了几声后,开始不安地在丰姑娘手臂上来回挪动步子。 它的爪子抬起落下间,带动了丰姑娘手腕上的衣袖。衣袖下掩着的物什,就随着它的动作若隐若现。 江云昭看清那是一条绳编的深色链子,依稀有点印象,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 丰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赶紧上去,探手就把那支黄花给拂了下去。 花儿的异香消失。 小黑犬复又沉静下来,趴伏到丰姑娘的胳膊上,闭眼假寐。 红锦朝丰姑娘好生行了个礼道了歉,说道:“我们姑娘从来不养这些,奴婢就也不知道它们不爱这些味道。” 丰姑娘记起旁人叮嘱她的那些话,恼道:“狗儿的鼻子灵敏,闻不得刺激的东西。若是不当心,伤了它们灵敏的嗅觉都有可能。” 红锦忙好生连连道歉,江云昭在一旁问道:“那么该怎么做才好?难不成为了不伤到它们,竟是连带带香气的脂粉都不能用了吗?” 丰姑娘还未开口,她旁边的丫鬟已经语气沉沉地说道:“姑娘既然不养这些,又何必问那么多。” 江云昭冷冷地睇她一眼,对丰姑娘说道:“这样胆敢在主子说话时插嘴的奴才,是万万不能要的。也就你心软,这样纵着她。” 丰姑娘看了眼那丫鬟,强笑道:“她伺候我好些年了,故而在我面前放松了些。” 两人边说边继续前行。 突然,原本乖顺地趴在丰姑娘手臂上的小黑犬猛地站了起来。 它睁着乌亮的双眼,不住侧头看着四周。而后大叫一声,竟是从丰姑娘的怀抱中直接跳到了地上。 丰姑娘受惊,“啊”地大叫了声连退两步。 她旁边的丫鬟顾不上理会她,小跑着去追小黑犬。 江云昭朝着她们奔跑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目的地居然是宁园! 心念电转间,她忽地想到一事。 先前看到的丰姑娘腕子上戴的绳链,怪道如此熟悉。她确实曾经见过,而且,当时她看见的时候,那绳链还在它先前的主人手腕上…… 陆元聪! 那绳链是皇后身边的庄嬷嬷亲手编的,给陆元聪戴过一段时日。江云昭当时问了两句,庄嬷嬷告诉她,那绳链的编法是她老家独有的,戴上那物,能保十三殿下平安无事。 她望着那步子急切的一人一犬,忆及先前重重,心头陡然一惊,忙大跨着步子追了过去。 ——狗儿的嗅觉十分灵敏。先前丰姑娘抱着它的时候,它可是一直趴在绳链上,细闻那上面的味道! 几名婆子正在院子里做活儿。看到小黑犬出现,她们先是惊讶地问了句这是谁家的,继而发现了跟着后面的那名侍女,便脸色阴沉地走上前去,将后者拦在了院外。 那丫鬟看着小狗跑到江云昭的屋子前不住狂吠,眼神冰冷地回头看了江云昭一眼,说道:“我要过去。你们让开。” 能在这个时候留在院子里的,自然是极其衷心之人,哪会听一个外人所三到四? 婆子们伸手就将丫鬟给截住,哼道:“小小喽啰居然仗势欺人。可这里是侯府!还轮不到你开口说话!” 丰家人没有进到侯府后院过,自然不知道宁园的构造。 当年出了事后,江兴源就找了人来,在宁园外圈设了一道屏障,种植了好些棵植株,有围了栅栏,将宁园彻底封锁住。 如今这些婆子,一拨在院子门口守住,一拨在植株缺口的栅栏处拦着。两道关卡下,那丫鬟总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突破了。 她听着院子里狗儿强劲的吠鸣声,着实着急,忍不住回头朝丰姑娘喊道:“我们要找的就在里面!你想想办法,让我们进去了再说!” 江云昭被她气笑了,说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奴才,竟敢当着大家的面支使你家姑娘。这也罢了。你居然不知悔改,妄图硬闯别人家……我且问你,你哪儿来的胆子!” 那丫鬟冷笑两声,眼睛盯着江云昭,神色间满是不屑,“我哪儿来的胆子,你无需知道。我只知晓,如若你现在将他们交出来,或许还能得殿下青睐,饶了你先前误事的罪名。如果不然……你便只等着罪名加身吧!” 他口中的殿下,自然是与潘家联系紧密的二皇子了。只是他提起二皇子时的语气十分笃定,江云昭听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现在是二皇子他们占了上风。 那样,廖鸿先,楚月华她们,便都极为危险。 可她现在无暇顾及此事。 江云昭当即叱道:“你这话说得奇怪。你口口声声说交出人去。我且问你,我藏了谁?需要交出谁?想要寻此人的,又是谁?来人啊……”她扬声唤了句,指了那丫鬟道:“不是与你们说过?但凡想要硬闯宁园的,一律严惩!如今人就在这里,你们竟是任由她在这边胡言乱语。难不成,是忘了主子们叮嘱的话,准备与这匪人同流合污了么!” 丰姑娘哪想到江云昭竟是连别人家的下人都敢抓?忙过来说道:“她只是一时无心之举,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生气了。” “她要闯的是我家,想要抓的是我家的人。我要抓她合情合理,哪就需要人多管闲事了?”说罢,吩咐那些婆子将那丫鬟牢牢扣住,静候发落。 丰姑娘哪想到江云昭劝都劝不动? 眼看着那个丫鬟被人反手困住,丰姑娘想到此人背后的主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吼道:“还有没有规矩了?这样在我面前绑我的人,侯府当真是好严的规矩!” “若不是你家规矩不严,我就也用不着让侯府变‘严’了。”江云望着天边云卷云舒,说道:“如今是她在我家做错了事,你不反省平日里怎么教导她的,反倒是火气都冲我发,倒也可笑。” “什么可笑?”秦氏远远地只听见了一两句,如此问道。 江云昭没有答话,被抓的那个丫鬟朝地上猛地啐了口,说道:“你们悄悄把人藏起来,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既是要被我揭穿了,不仅不知悔过,反倒要反咬一口……这侯府里,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丰夫人在一旁哎呦说道:“藏什么了?你什么不见了?可得好好说说。我虽然没认识几个人,但是如果自家被欺负了,还是要敲一敲鼓,喊一声冤的。” 江云昭看着唱作俱佳的丰家人,怒极反笑。 她朝秦氏安抚地笑了下,踱步走到那个被婆子拽着胳膊摁倒的丫鬟的跟前,居高临下望着,一字字问道:“你就是想知道我那屋里是谁,是吗?” 丫鬟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如果江姑娘你有胆子把人放出来的话。” 江云昭又侧过身去,看向丰姑娘。 丰姑娘露出个甜甜的笑来,说道:“别的不求。只希望你能把人放出来,让我们瞧上一瞧。” “好!我答应你们。”江云昭又向秦氏笑了下,转向那丫鬟,“只是我素来不爱受人胁迫。如今你们强行让我做事,那么我的规矩,还是得与你们说一声的。” “你且说罢。”那丫鬟语气不耐地说道。 “等下我让人出来。若是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你需得自己掌嘴二十。怎样?” 她稍稍等了下,见二人没有言语,便准备迈步进园子。 丰姑娘担忧地看向那个丫鬟。 丫鬟眉目阴冷,语气森然地说道:“你且让人出了罢。” 江云昭沉默不语。 这丫鬟咬了咬牙,说道:“我答应便是。不过,我需得亲自看着人出来。” “好!”江云昭说道:“既然答应了,让你看上一眼便是。虽说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见他们,但是既然做了约定,我就让他们出来一下。” 语毕,她笑容深了些许,对守在她屋门口的红霜扬声说道:“你去把晖哥儿晞哥儿叫出来把。有人急着想见他们。一刻都等不及。”   ☆、第83章 去或不去 听江云昭提到江承晖和江承晞,众人皆是一愣。 丰姑娘暗自腹诽着,疑道:“你说此刻在你屋里的是你两个弟弟?” 秦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停了一瞬,说道:“丰姑娘倒是将我儿的名字记得清楚。” 两家人平日里无甚交集,江承晖和江承晞并未与丰姑娘见过面。秦氏这般说法,显然是在暗讽。 丰姑娘面色红了红,丰夫人贴到秦氏身侧,笑道:“这双生之子着实少见,江夫人膝下两位小少爷,我们可是听闻许久,不过一直未曾得见罢了。” 秦氏说道:“你倒是费心了。” 她语气甚是冷淡,面上平静不见一丝笑意。丰夫人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生怕说多了再如先前那般惹恼了她,讪讪笑着,就也不再多言。 红霜进了屋后,不多时,与蔻丹一起从屋里带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 两个小家伙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揉着眼,慢吞吞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锦衣,颇为不悦地说道:“什么那么吵?三婶儿不是走了么?我怎地还听到狗叫了?该不是醒着还做噩梦呢吧。” 另一个身穿青色衫子腰系玉带的说道:“我好像也听到了。”打了个哈欠,“应当不是做梦吧。” 二人刚刚迈步出屋,红霜便急急道了声:“少爷小心。” 青衫的那个瞬时停了步子。锦衣的愣了下,忽地跳将起来,赶紧往蔻丹身后躲去。 小黑犬朝他们不停吠鸣,乌黑黑的眼睛凶狠地瞪着他们。 锦衣男童抖着手指了小黑犬,说道:“哪儿来的?赶出去赶出去!” 蔻丹和红霜将两人分别抱起来,轻声安抚着,向院门处行去。 小黑犬朝他们又叫了几声,看着他们走远了,它跟在男童后面过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屋里。 它停了一瞬,呜呜地低声叫了会儿后,终于迈起了小短腿,朝着男童离开的方向跑去。 到了院门外,小黑狗绕着红霜的脚边,仰着小脖子对着她怀里的男童继续吠鸣。 丰夫人、丰姑娘和那丫鬟看着那小黑犬不住蹦跳的模样,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那丫鬟被压在地上,侧过头,视线在男童和小黑犬间溜了两圈,恨声道:“这不可能!它没道理会追着他跑!必然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这时候两个男童中的一个已经吓出了眼泪。另一个泪珠子溢满了眼眶,只要再一眨眼,恐怕就能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蔻丹和红霜忙把他们搂得更紧了些。 特别是红霜。虽然她怀里的男童未曾掉下泪来,但是小黑犬一直对着他叫,男童即使性子再沉稳,终究年幼,也开始受不住了。 婆子和丫鬟扑了上去将那小黑犬制住,它却依然伸着脖子不住吼叫。 有婆子想去拿块大石将它拍了。刚走到石堆旁,就对上江云昭投过去的目光。 见江云昭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婆子毫不迟疑地就弃了先前的念头。她朝江云昭福了福身,顺势走到旁边,捡起扫帚,继续先前没完成的清扫工作。 而制住小黑狗的几人,也在‘不经意间’让小黑狗‘不小心溜了’。 江云昭对她们的表现颇为满意。 她暗道做戏得做足全套,必须让那些人相信十三皇子不在府里才行。 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双眸,里面已经满是焦急与不安。 她作出急切的模样,不住地朝两个弟弟使眼色,口中气道:“这是怎地了?到底是什么引得它盯着晞哥儿不放?” 她这话一出口,宁园的人就都呆了下。 ——熟悉双胞胎的人都知道,被小黑狗盯上的、红霜抱着的男童,分明是江承晖,而非江承晞。 大家暗暗疑惑,面上不显。 蔻丹抱着怀里的男童,不住说道:“晖哥儿乖。等下给你吃点心。” 红霜则抱着那被吠的男童,说道:“晞哥儿不怕。它近不了你的身。” 双胞胎越过两名丫鬟的肩膀对视了一眼,缩缩小脖子,乖顺地趴在了她们肩上。 “快!看看它到底为什么盯上了晞儿!”江云昭说着,已经快步走到‘江承晞’身边,将他身上的外裳鞋帽一件件往下扒,又将扒下来的物什尽数往旁边抛去。 待到扔了腰间那条小玉带后,小黑狗忽地转了方向,朝着那玉带吠去。 秦氏看到男童的打扮后就有些明白了江云昭的意图。再听江云昭那样叫他,心下暗惊,沉吟过后,口中顺势说道:“去!把那玉带给丢出府去!” “这恐怕不太好。”小黑犬转移了目标,江云昭脸上的焦急之色褪去,换上释然模样,“母亲有所不知,这玉带是廖世子帮忙求了皇后娘娘,拿十三殿下的东西给晞哥儿压惊的。如今晞哥儿眼见着好些了,却将此物丢掉……先不说皇后娘娘会不会恼了咱们,单说晞哥儿的惊吓之症万一复发,那可麻烦了。” 她这话一出,丰夫人、丰姑娘和那丫鬟皆面露疑惑。 丰姑娘存不住话,当先问道:“这玉带是……十三殿下的?” “是啊。”江云昭叹道:“前几日晞哥儿被惊着了,一直不见好。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我便求了廖世子,看看他能否想法子给晞哥儿压压惊。前几日他送橘子来时,特意带了十三殿下的东西来,说十三殿下福气好,他求了皇后娘娘,方才要来的,送与晞哥儿用着。” 廖鸿先送橘子来的事情,在二皇子那些人面前,遮是遮不住的,反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且江承晞前些日子被惊一事,相熟人家里有不少知道的。这样两厢牵扯一下,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只是江云昭摸不准她们会不会发现衣裳也是陆元聪穿过的,故而未曾点明廖鸿先拿的是哪一件,没把话说死。 果然,那三人交换了眼神后,一时间,竟是没有接话了。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 先前她换好衣裳准备见客之前,生怕事情生变,就让陆元聪和陆应钊藏到她的床下,用床幔好生遮了下。又让郑妈妈带来双胞胎,叫江承晖换上先前陆元聪来府时穿着的衣裳。 ——双胞胎与陆元聪只相差几个月,个头差不多大。江承晖性子沉稳,江承晞有些跳脱。江云昭便选择了让江承晖穿上陆元聪的衣裳,如果有点什么意外的话,让江承晖应对着,比较容易过关。 安排妥当后,她又细细叮嘱了两个弟弟,说是只准在外间玩耍,不能进到里间去。 小家伙们都很乖巧,便留在了外间小憩。郑妈妈看着他们,不多时就也睡了。 其实江云昭这样安排,不过是恐怕出现岔子,提前做了些基本的打算。哪知道竟真遇到了变故? 她看到小黑犬在屋外乱吠时,心念电转间想了无数种法子,最后还是决定将借着江承晞受惊吓一事,将此事蒙混了过去。 幸好两个弟弟聪慧,虽然为了借上江承晞受惊一事,刻意将他们的名字叫反,他们却并未开口相驳。 也幸亏给陆元聪洗衣裳时,独独玉带没有洗,尚还留着他的气味。小黑犬直奔玉带而去了。 先前小黑狗跑到宁园之中时,丰夫人母女的心情是相当愉悦的,只以为自己要立大功,能够在二殿下面前露脸了。哪想到如今会是这般的情形? 丰姑娘觉得丢脸之至,扭过头不再开口。 丰夫人却是挤出一个笑来,说道:“一看你们家哥儿就是个有福气的。十三殿下的玉带戴在他身上,竟是看不出半点违和,倒像那物是专门为他定做的一般。” 秦氏哪里看不出她是没话找话?便也不愿接她这个话茬,只淡淡地笑了下,半个字也未说。 被扣在地上的丫鬟死死地盯着那小黑犬,看着它绕着玉带打转,还高昂着小脑袋做出邀功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给我过来!” 小黑犬似是看出了她的气愤,低低呜咽了两声,耷拉着小脑袋磨磨蹭蹭走了过去。中途还停了下步子,回头朝玉带看了一眼。 丫鬟看它一眼,努力抬起头,望着江云昭道:“既然是我弄错了,我自会履行承诺向你道歉。让她们放开我!” 江云昭犹豫了一瞬,一旁秦氏说道:“放开她罢。”又朝丰夫人颔首示意:“我失陪一下。”她看了看两名幼子,细语安慰了几句,这便带了丫鬟们往院子里去了。 显然是因了这会儿发生的事情,着恼了。 既然母亲表明了恼意,江云昭便留了下来处理相关事宜。 她回首望了眼那母女二人,见松开桎梏后丫鬟已经自顾自起了身,嗤笑道:“切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那丫鬟嘴角翘起个不屑的弧度,说道:“你当我与你一般是个承不住事的?我不答应便罢了。既是答应了,就一点会做到。” 江云昭怎会仅凭几句话就信了她?只眼神示意婆子们随时候命,留心那丫鬟的一举一动。 谁曾想,那丫鬟倒真是个硬气的。 她俯身与小黑犬低语了几句后,站起身来,抬手就朝自己两颊扇过去。掌掌见红印,声声皆脆响。待到二十个完毕,原本白净的小脸已然肿了老高。 最后一声落下后,她根本不理会自己的脸,抱拳朝江云昭行了个礼,口齿略有些含糊地说道:“对不住。是我鲁莽了。” 说罢,她轻轻打了个呼哨,伸出手去。那小黑犬就跳到了她手臂上,顺服地趴在了上面。 江云昭只当她心机颇深性子阴冷,没料到她会这般干脆行事。 眼前三人皆是二皇子的人,若是再生波折,恐怕会牵连到屋子里的两个幼童。江云昭便道:“弟弟们刚刚受了惊吓,我需得去看一看。”说罢,唤来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由她们将客人送出去。 丰家母女理亏,不敢再多说什么,讷讷地与她搭了几句话便准备离开。 那丫鬟却还得寸进尺,指了玉带问道:“这物江姑娘是否还要?若是用不着,不如送与我吧。” 江云昭被气笑了,指了她怀中的小黑犬,说道:“你这狗儿还要?若是用不着,不如送与我吧。” 那丫鬟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恨恨地啐了一口,这才跟了丰家母女走了。 看着这些人走远了,江云昭方才回了院子。她并未去秦氏屋里看望两个弟弟,而是急急回了自己屋子,去看陆元聪和陆应钊。 她掀开床幔,俯下.身子去看床底。 他们二人还是先前她离开时的模样。床底铺了两层厚厚的毯子,他们静静地躺在毯子上,依偎在一起,不动,也不说话。 江云昭见到这两个小家伙乖巧的模样,难过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让郑妈妈三人守好屋子,待到她们齐齐确认安全,这才伸出手,将两个小孩子依次抱了出来。 待他们都在床上坐好,江云昭拿了枕头靠在床头,这便伸出手去,将他们揽在怀里。 小家伙们依偎在她身边,瑟瑟发抖,默默流泪。就连一向看上去沉稳自若的陆元聪,此刻也失了镇定,趴在她手臂旁,泪谁不住地往外冒。 江云昭心痛难当,抬手一下下轻拍着他们的后背,轻声哼着舒缓的歌谣。 等到秦氏安抚好自己的一双幼儿,来探望陆元聪和陆应钊时,两个小家伙已经累极睡了过去。 母女二人看着他们即使睡着依然皱紧的眉端,一时静默无言。 许久后,秦氏轻叹一声,对江云昭道:“好好照顾他们。”便出了屋子。 ——她要管的事情太多,刚刚‘接待客人’已经浪费了许多时候,还有许多事情未处理,必须抓紧时间。 有了这一场遭遇后,二皇子那边未再有其他动作,想来是去旁的地方寻找陆元聪和陆应钊了。一时间,在这暗流涌动的京城之中,侯府反倒是极为平静。 如此过了几日。 这天下午,江兴源与江承晔从外面回来后,脸色极为难看。特别是江兴源,他前脚刚迈进侯府,就已经开始吩咐下去,关好府里各处的门。 江承晔看了看依然大亮的天,在将父亲的吩咐在心里过了一遍,顿时担忧起来,在一旁问江兴源道:“四叔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江四老爷如今就住在侯府后面那条街的宅子里,离得很近。前些日子没出事时,两家依然常来常往。如今风声紧了,大家都留在家中不随意走动,倒是好些时候没见到了。 江兴源先前是被偶遇的二皇子一党含沙射影的那番话给气个半死,故而没有考虑周全。如今听了江承晔的话后,他思量了下,说道:“直接让他们都暂时住过来吧。家人聚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承晔本打算告诉江四老爷,让他留心着些不要随意出门,谁想江兴源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顿了顿,轻声道:“如今的情势那么紧张了吗?” “可不是么。”江兴源冷哼一声,“你没看二皇子的那些走狗们在街上横行霸道?” 江承晔忙示意江兴源小声点,又问:“爹爹的意思是看起来二皇子要……” “怎么可能。”江兴源打断了他,朝门外方向清淡地看了一眼,“这般虚张声势,他那是气数将尽了!” 虽然他这般说辞,但看他行事以及吩咐人去做的事,江承晔知他心中亦是十分忧虑,便也不再多言,当即从后门出了府,直入江四老爷的府邸,亲自去接人过来了。 江老夫人听闻府里要闭门,立刻就亲自去寻江兴源,想要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在外面。 谁知她走到书房,才发现江兴志已经入了府,正与江兴源说着话。 江老夫人一时间神色复杂,对着两个儿子关切的目光,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与江兴源说了句“不错”,半个字儿也未和江兴志谈,便在陈妈妈的搀扶下回了屋。 江云昭听说江四老爷一家入了侯府、江家各处门皆闭合一事时,她正亲手给两个小家伙剥橘子吃。 蔻丹轻声将那些细细说与她听,又道:“侯爷还让人清点了府里尚存的蔬果肉食,说是这几天一个人都不准出去,府里有多少吃的就先用着,连采买东西都不准。” 她这话一出口,陆元聪就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想了想,又推到了江云昭的面前。 陆应钊年岁小,不明所以。虽然他很喜欢吃这甜甜的橘子,但看了陆元聪的动作后,他也放下了橘子,推到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忙问道:“你们这是……” 陆元聪轻声说道:“东西不多了。你吃。”说着,又把橘子往前推了推。 陆应钊就也往前推了推。 江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听了蔻丹说府里清点吃食后,觉得府里食物紧张,所以特意留了这个来给她。 她一下子难过到了极致。 这两个孩子,本是最为尊贵的两个孩子。在宫里的时候,虽说皇后和太子妃严加管教,他们却从未担忧过任何事情。 此刻却因着担忧吃食不够,而将食物让与她…… 如此的事情,就算是如今的江承晞和江承晖,怕是都做不出来! 这般的心思纤细,到底是怎样慢慢形成的? 这些天的躲藏生活,到底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江云昭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事实证明,侯爷江兴源的闭门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当天晚上,外面就乱了套。有尖叫的,有嘶喊的,甚至还有兵器相斫声。 立在侯府后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路上传来的嘈杂之声。 虽说侯府的墙壁够高,外面的人应当是进不来的。但江兴源依然派了家丁去府里四处巡逻,以防有人为了躲避什么而翻墙入府。 这一夜,江云昭身边的两个小家伙都彻夜未眠。 陆元聪悄悄与江云昭说,自己能听到外面的‘热闹’情形。又问江云昭,是不是那些声音消失了,他们就能回家了。 陆应钊也在旁边不住地重复,回家,回家。 江云昭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两个早慧的孩子。 她只能含糊地答着‘或许吧’,然后一遍遍轻声哼着歌,试图掩盖住远处那些声音。 第二日一早,江云昭是被外面丫鬟们的议论声给惊醒的。 她看了看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孩子们,不敢扬声唤人。亲手拿了衣裳套上,她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想去询问下如今的状况到底如何了。 郑妈妈正在外间,看她出来,作势便要上来伺候。 江云昭摇摇头,指指屋里,示意她先去看小孩子们。待到郑妈妈应声去到里间后,江云昭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门,向外行去。 红霜和蔻丹正在廊下说着话。 她们都不是张扬的性子,行事一向稳妥。此刻却不知为了何事而争吵起来。 江云昭生怕她们的声音会吵到里间的两个小家伙,赶忙说道:“何事这般慌张?倒不如到院子里去讲,也省得在这廊下会声量过大吵醒了孩子们。” 红霜放低了声音,说道:“府里来了位客人,身材很高,粗粗壮壮的,指明要见姑娘。偏偏侯爷和夫人有事出了门,将府里事务交给四老爷和四夫人暂管。他们不认得此人,便让奴婢们来寻姑娘,问姑娘怎么办。” 蔻丹说道:“奴婢觉得姑娘最好不要去。那人不知是何身份,姑娘还是稳妥些,留在屋里更好。” 红霜驳道:“不过去的话,怎知对方是谁?倒不如去看一看,若是不妥,再回来便是。左右有老夫人和四老爷在,出不了岔子。” 江云昭忙止了二人眼看着又要发起来的争吵。 想到父母亲今早出了门,如今京城的局势或许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便说道:“你们说的那人是什么模样?与我讲一讲,我或许知晓。”   ☆、第84章 返 江云昭去到厅里,刚迈步进屋,抬眼看到当中站着的那人后,脚步不由滞了下。 ——身形魁梧高壮,腰佩长刀,衣角隐有血迹,满身肃杀之气。 先前丫鬟们向她形容此人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个约莫的概念,晓得此人自己应当是没见过的。如今瞧见了,虽只是一个背影,她却愈发肯定自己未曾见过他。 这样浑身戾气的一个男子,她若见过,必然不会忘记。 江云昭心中暗自提防着,口中却是笑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寻我?”语气看似极其热情,却隐隐透着疏离。 那人猛地回转身来,一双鹰眸锐利如刀,审视地看着她。 江云昭不甘示弱地回望。 片刻后,对方眼中锋芒渐收,拍拍身侧长刀,哈哈大笑。 他撩起衣衫下摆,大喇喇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摸着略有胡茬的青色下巴,望着江云昭说道:“先前听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后来又听说是个泼辣的小丫头,如今看来,嗯,胆子应该不小。” 这人谈起江云昭时,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熟稔。江云昭听了,颇为不悦,平淡地说道:“我平日里甚少出门,不知您又是从何处听闻我的消息?” 对方听了她的话后,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探身向前,嘿笑道:“你这是不认识我?” “你这话说得好笑。先前我进屋时,你分明是第一次见到我。如今是你主动来寻我,你既是不认识我,我又怎会认得你?” 她这话驳得直接。若是不相识之人,怕是要恼了。 那男子却不以为意,口中说着:“我们得赶紧的。不然那帮浑人怕是要等不及了。嗯……你看了这件东西你就明白了。”他边说着,边伸手入怀。 可他东西尚未掏出来,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之声。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屋里,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姑娘,府外来了好多士兵。这些人硬闯,说是来寻你。奴婢们拦不住,结果他们就……” “哟,这是怎么了?咱们堂堂的大将军,来请个小姑娘,这么久都没出去。难不成竟是受挫了么?” 不待小丫鬟说完,一个文雅的白面书生摇着折扇迈步入屋,双眼在江云昭身上溜了一圈,悠悠然说道。 “哈哈!若真是如此,那可要好好瞧瞧了。他这厮平日里跋扈惯了,好不容易见他吃瘪一回,咱们必得庆祝下!”一个络腮胡的黑壮汉子挤进了屋。 又一个干瘦中年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来,“真的真的?在哪?我也得瞧瞧!” 先前屋里的那男子就皱了眉,“你们这样在旁人家吵吵嚷嚷的,算什么样子?”他到底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了,交给江云昭,“东西的主人让你将他前几日交给你的宝贝交给我们,让我们带回去。” 江云昭快速打量了下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再看他们,虽说人人脸上带着笑,可是眼中深处那掩不去的,却是阴冷杀意! 想到前一天街外不断传来的哀嚎之声,她心生警惕,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竟是说闯就闯。天子脚下,怎容你们如此放肆!” 她再不怨搭理这些人,扬声就要唤人来将他们尽数赶出去。 “且慢。”白面书生看出了她的意图,拿着折扇虚虚挡了她一下,遥指那男子,“我们并无恶意。你先瞧瞧他给你的是什么。” 江云昭转过身去,颇为不耐地接过男子递来的东西,细细打量了下,暗暗心惊。 ——这分明是她第一次见廖鸿先时,廖鸿先丢给她的那块玉佩! “事情紧急,容不得我们多耽搁。先前有冒犯之处,还望江姑娘原谅则个。” 那书生说着,竟是朝她躬了躬身子,揖了一礼。 江云昭不认得此人,可观他行事气度皆非等闲之辈。虽说他是半开玩笑做了这一遭,她依然侧着身子避了开来。 “事情再急,递个名帖、报上姓名的时间总是有的。诸位这般不客气,不像是来客,倒像是劫匪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男子猛击扶手,笑道:“我原本想着侯爷和夫人在家,无需那些繁文缛节。未曾料到他们居然出了门。” 络腮胡子也笑,“这小姑娘竟是防着将军!将军的侄儿与好友,可是与姑娘极其相熟的。楼家军的名字,姑娘应当不陌生吧?” 江云昭微微颔首,看向端坐着的男子,脱口而出道:“你是楼二爷?” 白面书生以扇击掌,道:“这就是楼将军你的不对了。你常年不在京中,人家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该进门就报上名号才行。” 楼二指了指江云昭手中之物,又道:“那两个宝贝在哪?鸿先既是说了让你将它们交给我,你赶紧收拾去吧。” 江云昭就有些犹豫。 听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廖鸿先让他带走陆元聪和陆应钊? 这人究竟是不是楼二?到底可信不可信? 虽然先前她拿话试他时,他表现得好似真的听说过她。如今又有了廖鸿先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真的廖鸿先拜托他来的。 但江云昭依然不敢大意。 毕竟,她先前未曾见过楼二,如今不过是这些人在如此说罢了。而陆元聪和陆应钊,绝对不能随意托付给不信任之人。 她想了想,说道:“廖鸿先将此物给楼将军时,可曾说过什么?楼将军可有何凭证,证明自己的身份?” 男子有些迟疑。 “他倒是真的说了句话。很是怪异,我就没太放在心上。容我想想。”他摸了摸下巴,片刻后,说道:“许是……‘见物如见人,来了之后,西瓜管饱?’” 江云昭万万没料到廖鸿先竟是说了这番话来当做密语。 前段时间有次她去宫里的时候,皇后娘娘让人拿了西瓜出来吃。 廖鸿先当时没让宫女动手,亲自给江云昭剔去了瓜上的种子。江云昭说他何必那么麻烦,非要亲自动手。廖鸿先便道,左右爷能让你吃饱,管那么多作甚? 他说这话时,音量压得很低,只有她俩能够听见。 思及往事,江云昭一时间脸微微发烫,忙稍稍垂首掩去窘色。 楼二看她垂首不语,先是让干瘦中年人拿出印信给江云昭看,而后考虑了下,又拿出贴身搁置的虎符,让江云昭凑过去细细看了。 她这才有些相信。又问那白面书生道:“请问阁下是……” “在下姓范。”书生摇着折扇笑眯眯说道。 江云昭将廖鸿先的友人在心里滤了一遍,恍然惊觉这位是刑部尚书,行了个礼说道:“原来是范尚书。方才失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范尚书说着,掏出了个腰牌,在江云昭眼前晃了晃。 江云昭正要开口,外面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住嚷嚷:“哎呦你们跑得也真快,竟是不等等我。告诉你们,咱们妹子可是聪明得很,没有我跟你们来,妹子都不一定信你们!” 楼二和范尚书对视一眼,苦笑不已。 ——不用他提醒,他们已经领教到了。 嚷嚷声由远及近,端王孙推门入屋,用袖子擦了把汗,嘟囔了句“累死了”,这才朝江云昭拱了拱手,“对不住啊,来晚了。”又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小鸿鸿说的宝贝在哪?你们可拿来了?是什么?” 看到端王孙,江云昭彻底放下心来,说道:“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这便准备离屋。 端王孙连声说道:“哎哎哎哎,跑了这么一路,好不容易赶上了,我可不要在这里等着。你去哪?哦,取东西是吧?我跟你一同过去。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楼二笑道:“也是。大家不妨一同过去吧。” 江云昭斟酌了下,说道:“若是端王孙、将军与范尚书得空,可以一同过去。” 那就是其他人最好不要跟着了。 听她这样考虑过后依然只肯让他们三人前去,再想到先前她谨慎的模样,端王孙、楼二与范尚书这才察觉事情可能远比自己先前想象得更为重要,齐齐收起笑来,颔首应了。 一行人向外行去,走了没多久,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四夫人方氏。 方氏一见江云昭,便道:“刚刚母亲突然身子不适,我和老爷都去照顾了,这边就没能顾上。” 她语气歉然,眼帘低垂,手中的帕子被双手绞紧。 江云昭见状,平静地道:“无妨。祖母的身子要紧。” 方氏还欲再说,江云昭却不愿再听,只朝她微微颔首,便继续向外行去。 端王孙啧啧叹道:“你这祖母病得是时候。我们这边刚闯进来,她就病了,还把你四叔和四婶叫了去。” 范尚书摇着折扇笑道:“得亏了来的是咱们。若是旁的那些阿猫阿狗,姑娘岂不是危险了?” 楼二看了眼江云昭,说道:“议论旁人家私事,几位可是闲得很。” 端王孙道:“京城才多大?江家这点事情,早就传遍了。想当初江家四老爷这教书的职位,还是小鸿鸿帮忙谋得的。如今才出了这么点事,他们就不顾妹子的安危了。着实凉薄了些。” “你当人人都能闯得进来?不过是因着咱们带了禁卫军的腰牌,那些人不敢阻拦罢了。”楼二口中说着,又去看范尚书。 范尚书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端王孙所言非虚。 其他几人都是镇守边疆的,等闲回不到京城之中。这些人里,也就端王孙和范尚书对京中之事知晓颇多。 江云昭知道端王孙他们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可是当着这些外人的面,她能如何讲?只能微笑罢了。 至于祖母他们方才做的那些事,等下爹娘回来后,自会知晓。有她们处理这些,她就不必多管了。 她眼前最关心的,是那两个小家伙的安危。 络腮胡子和干瘦中年人出了院子后便去了府外候着。只余端王孙、楼二和范尚书与江云昭同行去宁园。 这时候守在屋子门口的是蔻丹。 内宅之中,甚少有男子前来。偶有几个,也都是相熟人家的少年,哪有成年男子这般堂而皇之闯入的? 想到前一天听到的街上那些可怖之声,蔻丹当即白了脸,望向江云昭。看江云昭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知道这些不是歹人,稍稍放下心来,在江云昭的示意下,进到屋里,与郑妈妈和红霜知会了声。 虽说江云昭同意他们进宁园,但也仅仅能进院子罢了,屋内是绝对不能入的。 唤来红霜和蔻丹招待客人,江云昭去到屋里,将端王孙他们到来之事与陆元聪和陆应钊细细说了。 陆元聪初时还没听太明白,待到江云昭说楼二他们是来接他们走时,眼睛骤然一亮,轻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回宫去么?” “是的。回宫。”江云昭给他理了理鬓发,“如今已经安全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安全’和‘回家’几字入耳,陆元聪惊喜至极,眼泪夺眶而出,扑到江云昭的怀里,放声大哭。 陆应钊年岁小,先前虽然听到了江云昭的话,并未能完全理解她话中含义。半知半解下,他隐约感觉是自己盼望的事情能够实现了,却还不敢肯定。直到看见陆元聪痛哭,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哇地下哭出了声,使劲往江云昭的怀里钻。 两个孩子的哭声突然传出来,宁园众人不禁齐齐探头出来看。就连江承晖和江承晞,也跑了出来,不住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看见院子里石桌前端坐着的几个眼生煞星,众人齐齐闭了口,又回屋去了。 江承晖和江承晞虽只露面了一下,但端王孙他们几人都看见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屋子里传出的一大一小两个哭声,不是侯府这两个小家伙弄出来的。 于是……会是谁呢? 思及在宫里拜见皇后和太子时,他们身边少了的两个小身影,端王孙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地去看楼二和范尚书。 另两人亦是难掩惊愕,与他回视。 三人慢慢站起身来,正欲问蔻丹,以求弄个明白,屋门慢慢打开,江云昭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孩子。 端王孙一下子跳将起来。范尚书也慢慢站起了身。 楼二看着这两人震惊的模样,心知方才三人心中所想皆是正确,不禁失声问道:“这是……十三殿下和小殿下?” 他刚刚回京不久,还未见过如今的陆元聪和陆应钊,故而不知他们的样子。 端王孙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三两步跑到屋门口,端王孙弯下.身子,看着两个小家伙慢吞吞走了出来,而后加快步子,他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搂住二人,哽咽着说道:“先前没看到你们这些臭小子,我还当你们出了事,问都没敢问一句。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陆元聪先前哭过了,这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板着小脸说道:“我是你皇叔。” 端王孙朝他小脸掐了一把,恨声道:“小鸿鸿别的你没学会,就这论辈分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了泪,“你们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看他一个大男人这般模样,江云昭亦是动容。与范尚书一起劝过端王孙,这便送了小家伙出府。 本打算送了他们上车后她便回去,谁料两个小家伙一看她不上车,就又齐齐跳了下来。 陆元聪抓住她的袖子,陆应钊握紧她的衣衫下摆,两人不住问道:“你不去么?你不跟我们去么?” 两张小脸上,皆是不安与惶恐。 江云昭矮下.身子,给他们整了整衣裳,轻声说道:“你们好好回家去。过些时日我便去看你们。” “过几日,是几日?”陆应钊慢吞吞说着,瘪了瘪小嘴,似是要哭出来,“那这些天,我都见不到你了?” 这些天江云昭日日与他们相伴,早已习惯了这两个乖巧的孩子跟着身边。骤然要分开,她亦十分不舍,便道:“这两日宫里会有些忙,待到能去的时候,我便尽快过去。” 陆元聪咬着唇想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问端王孙:“她能和我们一起过去的,对不对?鸿哥哥在那里。他不会不同意的,对不对?” 如今宫里初初安定,尚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处理。端王孙虽大大咧咧惯了,在这种事情上,他却不敢私自做决定。 旁边楼二一直静静看着,此刻突然开了口:“江姑娘一同去吧。” 范尚书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合适?” 楼二笑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忙得不可开交。有江姑娘帮忙照顾十三殿下和小殿下,娘娘便可安心处理后宫事宜了。再说了……” 他看了眼端王孙,“左右这事情是鸿先办的。有什么事情,交由他处理便可。何须我们担忧?” 端王孙哈地笑了声,说道:“有道理!这次他可是立了大功。旁人就也罢了,他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受罚的。到时候尽管推给他便是。” 江云昭听了他们的对话,哭笑不得。可是看着两个孩子期盼的目光,她到底是心软了。 想想廖鸿先和楚月华若是为难,她将二人送进宫后赶紧回来便是,就道:“我也一起去吧。” 坐在马车上,两个孩子片刻也不与她分开,一左一右依偎在她的怀里。 江云昭知道他们出宫前应当经历了些不愉快之事,心中虽期盼回家,却对宫中存着些恐惧,便不时的与他们说些自己儿时的趣事,借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马车平稳行驶。坐在其中,依然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那股血腥之气,依然能听到路边不时响起士兵拦路盘问的声音。 好在端王孙他们身份地位够高,这一路下来,虽然费了些唇舌,但车帘子一次都没被打开过。 马车终究是安然驶进宫中。 两个孩子撩开车帘,看到外面熟悉的情形后,竟然有些不敢下车了。 江云昭拒绝了其他人的好意帮忙,亲手将他们俩一个个抱了下来,又牵起两人的小手,跟在端王孙的后面慢慢向里行去。 宫里的血腥气比起宫墙外,又要浓烈了许多。 几人行进的道路上,宫人们在忙碌打扫着。台阶上地面上,依稀可辨出许多的暗红之色。 ——那分明是血迹干涸后留下来的印记。 两个小家伙紧张至极,拉着江云昭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与不安。 江云昭本不愿他们看到那些,想要遮一遮他们的眼。 端王孙发现了她的动作,抬手制止了她。 “在这宫里头过活,就得有这种心理准备。早一天知道,就早一天有心理准备。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端王孙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江云昭哪想到他会说出这般沉重的话来? 望一眼身边两个孩子,她深深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来。 ——这是他们必须要走的路。她无权干涉。 只是踏在这样的地面上,每前行一步,心里的那份压抑,便会多上一分。 就在她要被这种窒闷感压得喘不过气时,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个声音,既有欣喜,又有不敢置信。 “昭儿……你也来了?” 灿烂的阳光下,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年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这边,眉梢眼角溢满了笑意。   ☆、第85章 安慰 江云昭何曾见过廖鸿先这般模样? 骏马上的少年英姿焕发,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与平日里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看着她时的笑颜,却依然如故,一模一样。 刹那的失神后,江云昭不由莞尔,目视着他策马而来,说道:“几日不见,廖大人倒是愈发威武了。” 廖鸿先拉缰下马,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说道:“好端端的,你怎地也这般唤我了?没来由地就疏远了。” 他刚将缰绳丢到马背上,江云昭身边就窜出了两个小身影。一个跑得飞快,一个踉踉跄跄。 廖鸿先忙弯下.身,张开怀抱揽住两个小家伙。 他仔细瞧了瞧二人,笑道:“不错。许久未见,竟然还胖了些。”又望向江云昭,说道:“看来在昭儿那里过得不错。” 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一同抱了起来,廖鸿先踱到江云昭跟前,低声道:“辛苦你了。” 江云昭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与廖鸿先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来。 平日里顾盼神飞的双眸,此刻却黝黯如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细细看去,他虽然依旧是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眼眸深处却有着刻意遮去的疲惫与倦累。 江云昭暗暗担忧,问道:“你多久未睡了?” 廖鸿先动作滞了下,抿着唇不答她。 江云昭知他这几日事情太多必然疲累至极,便道:“等下你寻个时间歇息片刻吧。” 廖鸿先正想说‘睡不着’,谁知刚开了个头说出一个字,冷不防斜刺里插入一个人来,对着他便嚷嚷开了。 “好你个小子。竟是不言不语的把他们两人给送出宫去了。到底是怕爷们不顶用管不住嘴呢,还是怕爷们为了那些个银子美女的就能弃了原则?居然坑都不吭一声!怎么着,觉得咱们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可靠?” 廖鸿先被端王孙这么一挡,就看不见江云昭了,登时有些懊恼,恨不得一脚把这比自己还大一些的侄儿给踹飞了,咬着牙冷哼道:“别的不说,起码昭儿那里清净,等闲没人过去。”他眼神冷冽地上下打量着端王孙,“不像某些人。院子里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全府上下竟是找不到个没人的地方!” 说到这个,端王孙便有些讪讪。 他旁的都好,就这拈花惹草的性子,改不了。 经过那么多天的紧张明争暗斗之后,廖鸿先再看到江云昭,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望着心心念念每日里思念的她,他怎么看,都觉得其他人有些碍眼。 将两个小家伙往端王孙怀里一塞,廖大世子气定神闲说道:“姨母和元睿他们应当等急了,你带着他们过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和昭儿说。” 端王孙将两个孩子抱紧,昂首挺胸,说道:“你怎地不叫旁人?” 廖鸿先嗤道:“你倒是给我再找个旁人出来。” 端王孙四顾看了看,登时没了气焰。 楼二和范尚书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方才已经与他们道了别。如今能带小家伙们过去的,只剩下了聒噪的他。 陆元聪和陆应钊听了他们的对话,十分紧张地看向江云昭。 廖鸿先看出了他们对江云昭的依赖,好生解释道:“昭儿照顾了你们这么久,我得好好谢谢她。” 两个孩子极其懂事,听他这样讲,就也不再坚持。待到端王孙将他们放下来后,他们与江云昭和廖鸿先道了别,跟在端王孙的身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云昭目送着他们离去,待到看不见二人的小身影了,方才回过头来。一转眼,正对上廖鸿先肆无忌惮凝视的目光。 急切而又热烈。 江云昭一下子想起了上次分别时他说的那些话,不由赧然,微微垂首便要快步离开。刚走没两步,却被他给拉住了。 廖鸿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昭儿,别走。” 他这话说得温柔婉转,不远处的宫人正做着清扫的工作,冷不丁听到了,惊吓般地抬起了头,见了鬼似的看了廖鸿先一眼。 ——昨日晚上,廖大人守在宫殿前,以一敌百血洗殿门的情形,他们这些幸存的小喽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一个杀神,如今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听一句,夹着扫帚拖布赶紧跑得远远的,先去做旁边的清理工作了。 不过一瞬的功夫,方圆十几丈内,竟是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和一匹马。 江云昭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情形,先前的窘迫感瞬间消失了大半,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把人吓成了这副模样?” 廖鸿先看她笑了,就也开心起来,“没甚么。不过是舞刀弄枪了下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云昭怎会相信? 斟酌了下,她还是开口劝道:“这会儿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不如歇息片刻。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也会被拖垮的。” 看着她关切的模样,廖鸿先顿时觉得身心都舒坦了,哪还想得起来疲累?便笑道:“你怕是还未真正在宫里好好逛过吧?如今刚好人少,也清净,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往后人多起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说得这般小心翼翼,眼中盛满期盼,求的不过是与她单独相处的片刻时光。 江云昭斟酌了许久,终究是轻轻点了下头。 廖鸿先欢喜起来,拍拍马背,说道:“走,骑马快一点。” 江云昭懊恼地抬头看他,“且不说你在宫里纵马是不对的。单看如今就这一匹,你我两个人,怎么骑?” 廖鸿先说道:“你骑着就是。我帮你牵马。” 江云昭依然不肯。廖鸿先就把缰绳塞到她的手里,抚了抚马儿的脖颈,说道:“它很温顺的。你不必害怕。” 说着,趁江云昭不注意时,双手使力抱住她的腰腹将她托到了马背上侧坐着。 江云昭哪里料到他会‘暗算’她?当即有些恼了,挣扎着想要下来。偏偏这时骏马适时地嘶鸣了一声,又抬了抬蹄子。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廖鸿先!你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那‘太过分的人’竟是趁她不备翻身上了马。 江云昭气恼至极,拼了最大力气想要下马。可廖鸿先好不容易得了手,哪肯给她这个机会? 迅速扯了缰绳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夹马腹,奔驰前行。 江云昭稍稍白了脸,看了眼不远处闷头劳作的那些宫人。 廖鸿先估摸着她是怕人将他这番行径说出去,便安慰道:“放心,她们离那么远,看不见的。” 再说,经历了昨日那么一场后,此刻就算是看见他做了什么,那些人又哪有胆子说出去? 但这话他不敢和江云昭讲。 他怕吓坏了她。 策马往无人处奔去,廖鸿先发现江云昭的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忙道:“你若是害怕,就抓住我手臂。” 他这才想起来,江云昭未曾骑过马。这般模样,怕是被惊到了。 江云昭感受着马儿上下颠簸的韵律,惊得心跳剧烈,惨白着脸努力摇了摇头,却不肯去碰他身子半分。 廖鸿先看着已经来到了个小树林,周围没有旁人,便勒马停了下来。 马儿甫一停下,江云昭便要下去。 廖鸿先察觉了,伸手一捞,就把她禁锢在了怀里。 铠甲很凉。森冷的寒意穿透薄薄的衣衫,直接侵入肌肤之中。 江云昭忍不住瑟缩了下,往外挣扎。一个不小心,竟是真的跳下了马。 廖鸿先哪肯由她跑走?快速卸甲,三下五除二,那样难弄的东西竟是真被他迅速脱了下来。翻身下马,紧跑几步追上他,再不顾她的抗争,一把捞在怀里,紧紧抱住。 江云昭羞得脸通红,却听廖鸿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昭儿,别动。陪我一会儿。” “昭儿,陛下驾崩了。姨父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 听了他这两句话,感受到他话语中无尽的悲伤与无奈,江云昭僵了僵,停住了动作。 廖鸿先儿时父母皆亡。当时,是皇上将他接入宫中,交由他的姨母来亲自抚养。 十几年间,廖鸿先长在宫中,帝后二人将他如亲子般捧在手掌心疼爱着。如今皇帝驾崩,廖鸿先心里的难过,当真是无法言表。 感觉到她放松下来,廖鸿先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她头顶的发,缓声说道:“陛下待我很好。非常好。” 任由马儿在旁边慢步走着,他放轻了声音,慢慢地与江云昭讲起了这些年的许多事情。 他被人欺负,皇帝斥责对方;他欺负别人,皇帝护着他,装没看见。 “姨母常说,我这样的脾气,就是被他给惯出来的。可他却说,男孩子就该这个样子。元睿是太子,担负着重任,没法由着他的性子。既然如此,倒不如放纵了我,让我替元睿好好玩着。” 廖鸿先轻轻笑着,“我常说,长大了后一定会护好元睿和姨母,让他不要担心。如今倒好,我长大了,想要证明给他看我能做到,却没这个机会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廖鸿先喃喃说着,双眼蒙起一层雾气,却死咬着牙,一滴泪也不肯落下来。 江云昭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悲痛欲绝的少年。 在这样巨大的悲伤面前,任何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看到端王孙喜极而泣时,她只觉得惊讶。但是看到眼前这肆意飞扬的少年哀痛落泪,她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心疼。 迟疑了很久,她暗暗叹息着,终究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无妨。陛下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两手刚一相触,他手腕一翻,使了个巧劲,反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再不松开。 江云昭无法挣脱,就有些后悔了。想要寻办法逃离,却被他轻轻拉到了溪边的假山旁,并肩而坐。 “我累了,想歇息片刻。”此刻的廖鸿先不再掩饰疲惫,斜靠在假山上,轻声说道。 江云昭心软了,便道:“好。我帮你守着。” 廖鸿先勾唇一笑,紧了紧交握的手,合目睡去。 江云昭本是警惕地看着四周,可她这些日子提心吊胆,也已十分疲累。不知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诸多片段纷至沓来。身上忽冷忽热,很不舒服。 江云昭拧眉动了动身子,还未睁眼,就依稀觉得周围有些不对。 她猛地张开双眸,却被近在咫尺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廖鸿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神炽烈而又火热。 江云昭的睡意被惊去了一大半,隐隐觉得他这状态不太对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他禁锢在了双臂之间。 察觉到他在慢慢欺身靠近,两人的鼻尖只相距两寸的距离了,江云昭愈发不安起来。再开口,声音都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想干什么?”   ☆、第86章 避 廖鸿先恍若未闻,只定定地凝视着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又划过她的唇,用指腹慢慢摩挲。 江云昭被他看得发毛,脊背惊出薄薄的冷汗。 她举起手臂,撑在他的胸前,往外推拒着他,“你离得太近了。” 谁知廖鸿先非但没有离远,反而探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抓着,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软软的,凉凉的。那般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江云昭呆了下,继而微愠,“你这是做什么!” 她努力抽回手来,谁料廖鸿先抓得更紧,她丝毫动弹不得。 廖鸿先望着她含羞带怒的模样,顿时心神一荡,忍不住在她的手背上又落下了个轻吻。又定定地望向她的唇,眼神黝黯满含欲.色。 他一而再如此行事,江云昭怎能忍得了?当即恼到极致,再顾不得其他,抬脚就朝他踢去。 廖鸿先本可躲过,但他此刻正沉浸在欲.求之中顾不得其他。想着江云昭力道不大,便未曾理会。等到他发现不对侧开身子时,却已经晚了。饶是他身手敏捷,也只堪堪将主要部位躲了开来。 疼得微弓着身子,廖鸿先扣住欲起身离开的某人,咬牙切齿道:“小丫头这么狠……当心你后半辈子没了着落!” 他的手烫得灼人,江云昭只觉得腕间一阵阵发麻。搞不懂他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也来不及细想他那句话是何意,她大力甩着手,试图脱离他的桎梏,怎么也无法成功。 廖鸿先粗粗喘息了片刻,平缓了下呼吸。望着江云昭急于脱离的模样,他微微眯起了眼,勾唇一笑,手下使力就要把她往怀里带。 江云昭怎么肯依?双手用不上力,挣扎无效,索性再次抬脚朝他袭去。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再进一步,自己的愿望便可实现。廖鸿先心里那团炽烈的火越烧越旺。闪过她的‘攻击’后,再顾不得其他,欺身而至,伸手就将她搂在了怀里。 感受着怀里人的抗拒,他低低笑了声,大力搂住她的腰贴紧自己的小腹,声音黯哑地说道:“我看你还怎么跑。” 江云昭被那硬.物顶住腹间,惊得一时失措,继而大怒,正欲开口斥责他,突然,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鸿哥哥,昭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齐齐侧过头去,就见陆元聪睁大眼睛,满脸茫然地望着这边。 廖鸿先懊恼地叹息了声,手上力道微松。 江云昭使劲推开他,恼道:“他欺人太甚!” 陆元聪恍然大悟,小跑到江云昭面前,横臂将她护在身后,怒视廖鸿先,“不准你欺负她!” 廖鸿先腹间胀热,难以平息,又不想被这小鬼头发现,索性撩了袍子坐到一旁大石上,扬眉朝江云昭看去,说道:“我就是欺负她了。你能奈我何?” 他本就相貌极好,又因欲.望而染上了一些魅色。这样挑眉抬眼间,竟现出一种勾魂夺魄的美来。 江云昭看得心中一窒,忙别开眼不去看。 廖鸿先唇角翘起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陆元聪年纪尚小,没有发现二人间诡异的气氛,只记得刚才看到江云昭想要逃离、廖鸿先却硬生生将她扣住的情形,气呼呼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力气也不能往自己人身上使啊!”说着,拉起江云昭的手就往外行去,“昭姐姐不要理他。我们走!等我大些了,就能护着你不被人欺负了!” 廖鸿先看着陆元聪长大,对他一举一动皆极为熟悉。细观之下,才发现陆元聪竟是认真的生气了,不禁哑然失笑。 ——这小家伙在昭儿那里才待了几天啊?竟是这般护着她!甚至不惜和他作对。 倒是奇了。 端王孙这时候急匆匆赶过来,满头大汗地对陆元聪道:“小祖宗诶,你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可是吓死个人。别乱跑知道不。这宫里头你觉得安全?别逗了!” 陆元聪气道:“什么乱跑?若不是我到了这儿,还没法救到昭姐姐呢。” 端王孙不明所以,扭头去看江云昭。见江云昭双颊染着霞色不吭声,四顾一看,瞧见了坐着不动的廖鸿先。 端王孙瞅瞅他,再看看满脸恼意的陆元聪,口唇开合,无声地问廖鸿先道:怎么着?你惹了他了?怎么回事? 廖鸿先心里的那股子邪火一时半会儿地压不下去,只能在这里慢慢平息着。懒得与端王孙解释,也无法与他解释,便只随意地点了下头,权当回答。又朝皇后宫殿处指了指,示意端王孙将陆元聪和江云昭带去那边。 端王孙再怎么想,也不会料到廖鸿先会对江云昭做了那些事情。虽心下狐疑,可眼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就也顾不得这许多,朝他随意地挥了下手,这便走了。 一路上行去,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将心中的燥意慢慢平息。 进到殿门之中时,江云昭的心中已然宁静大半。 上次见皇后,不过是几十天前的事情。短短时日里,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话行事间,都带着一种恹恹的情绪。 江云昭进到屋里时,看到的便是皇后对着茶盏发呆的模样。双眸空茫,仿佛任何事物都进不到她的眼中去。 直到听见声响,皇后才慢慢侧过头来。望见江云昭身边的陆元聪,她的神色渐渐和缓。调转视线望见江云昭,便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来了。” 江云昭行礼之后,想了想,说道:“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 先皇与皇后的感情一直很好。至亲乍然离世,这种痛苦滋味,当真只有经历过的人方才懂得。 更何况,二皇子不顾亲情礼法,做出那些卑劣狠绝的事情,使得整个京城都染上了血色…… 江云昭不知该怎么劝慰皇后,就去看陆元聪。 陆元聪会意,乖巧地走到皇后身边,轻唤了声“母后”,依偎在了她的身侧。 皇后将他搂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江云昭说道:“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这孩儿还不知现状如何。” “十三殿下福气大,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有事的。” 皇后笑了笑,朝门外看了一眼,说道:“月华来了啊。” 楚月华应了声后,急匆匆走了过来,身边是抱着陆应钊的嬷嬷。 看到江云昭,她一下子红了眼圈。眼看江云昭要行礼,她一把将江云昭拉了起来,怨道:“妹妹一次次帮我,还要与我这般客气,叫我如何安心?” 江云昭笑着说道:“两位殿下很乖。我没做什么。” 楚月华向皇后行过礼后,让嬷嬷将孩子们带下去,这便拉了江云昭在一旁坐下,说道:“我刚刚听说昨晚家里出了事,去问了声。却是误了接你的时辰。” 江云昭忙道:“国公府怎么了?” “还不是那帮子浑人!”楚月华恨声说道:“仗着自己手底下有几个兵,就妄想屠我满门。幸好楼将军及时赶到,不然,我家里人还不知是何境地!” 江云昭并未听说此事,此刻闻言,大惊,“那楚伯母她们怎么样了?” 楚月华知她是真的担忧,就也不多绕圈子,说道:“无甚大事。不过哥哥与人辩驳的时候,受了点伤。听说伤势颇轻。” 她顿了顿,又道:“家里遭此劫难,忙着休整,一时间无法进宫。宫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我亦无暇分.身。不知妹妹可有时间帮我回家看一看?就怕府里怕我担忧,派来的人掩去大半实情。” 江云昭知道她最担忧的是楚明彦的伤势,便道:“我等下回去后便去国公府,看望楚大哥。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尽快过来与你说。” 楚月华面露释然,握住江云昭的手,恳切道:“一切拜托妹妹了。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往后你有什么困难,莫怕,尽管与我说,万事有我。” 江云昭说道:“姐姐这话可就见外了。” 楚月华笑笑,给她理理衣襟,又帮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 先帝驾崩,朝中上下一切的事务都要由陆元睿来掌管。后宫之事繁琐纷杂,皇后已大半交由楚月华管理。 两姐妹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也只能搁在心里。匆匆闲聊片刻,江云昭便起身告辞。 廖鸿先不知何时已经骑马而来,正等在皇后的宫殿外。 江云昭看到他,脸色不由就有些发热。 廖鸿先将她的羞涩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又怕吓着了她,只得将满腔心事压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轻笑着说道:“我送你回去罢。” 江云昭见他没了方才的鲁莽,恢复了正常行事,就松了口气,含笑道了声“好”。 这一路行去,依旧是江云昭坐车,廖鸿先骑马守在车外,倒也无甚出格举动。 不过到了侯府外,廖鸿先给她掀起车帘道别时,目光太过火热专注,让江云昭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有了先前的‘教训’,江云昭努力了下,倒也能够视而不见了,面色如常地与他道了别。 回到宁园后,江云昭望着没了两个小家伙的空落落的屋子,竟是有些不习惯起来。 怔怔地坐了片刻,她正要吩咐人伺候更衣,准备去楚国公府一趟。红霜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紧张而又慌乱。 蔻丹叫住她,说道:“慢着点。什么事儿这么慌?” “不好了不好了。”红霜急道:“侯爷听说早上那些人来时,老夫人将四老爷和四夫人都叫走了,独留了姑娘去见客,就跟老夫人发了火,还把老夫人最爱的那套茶具给摔了!”   ☆、第87章 点心铺子 江云昭回到宁园的时候,宁阳侯他们还未回来。因此听闻这个消息前,她并未见到父母和兄长。 此刻闻言,江云昭心知他们应当是回到侯府后连衣裳也没换直接先去了老夫人的安园,不出意外的话,正是为了早上那件事。江云昭感动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忧。思来想去,这个时候去寻父母,到底不够合适,只得耐了性子在屋里等候。 焦急地等了很久,连手边的书都翻了许多页过去,蔻丹方才带回消息,说侯爷他们已经回来了,刚进院子。 江云昭忙出了屋。 走到秦氏门前,她停了一瞬,努力平息了下心情,脸上扬起了个微笑,这才撩了帘子进屋,说道:“爹爹娘亲哥哥今儿是去哪里了?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可是让我好找。” 江兴源分明余怒未消。看到江云昭的笑颜后,他神色稍缓,却也因着心里头积着的怒气而没有开口。 秦氏在一旁说道:“今天一大早就听说昨夜楚国公府遇袭,就赶过去看了眼。” 江云昭没料到他们离府竟是为了此事,忙问:“楚家现今如何?楚大哥伤势怎样了?今日送他们回宫的时候,月华姐姐还跟我说,让我去国公府看看,到时将境况细细告诉她。” 听了她这话,秦氏心中了然,陆元聪和陆应钊已经回了宫。想来楼二他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便微微颔首。 江承晔闻言,摇头说道:“楚家情况不太好。那些人一进府就又砸又砍,伤了不少人。明彦因为护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被歹人给刺伤了。幸好……” 下一句话刚起了个头,江承晔便恍然想到一事。他满脸担忧,望着江云昭欲言又止。后看到父亲那黑沉如墨的脸色后,顿了顿,终究是把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江云昭明白他想说的是幸亏楼二及时赶到,不然楚家的祸事怕是会更加严重。 可是江兴源刚因老夫人让江云昭独自去见楼二而大发脾气,这个时候,谁敢提到那人? 不过江承晔性子太直,这番遮掩做得不够妥当,到底是被江兴源看出来了,当即怒哼道:“得亏了来者是楼二他们,昭儿没出什么事。不然,就是拼了个‘不孝’的名头,我也得和他们理论到底!” 先前在安园的时候,他就当场和老夫人急了眼,甚至还摔了东西。要不是秦氏和江承晔拦着,他怕是要立刻翻脸了。 此时听到他的话语,秦氏虚虚拦了下,平淡说道:“那样伤及己身,何苦来哉?同一个目的,用不同的法子去做,效果便大不相同。” 想到女儿早晨的遭遇,她亦是心寒意冷,口气不自觉就冷了几分,“再看看吧。若他们当真这般无情无义,我们多的是法子应对。这个时候闹起来,坏事他们做了,恶名却要我们担。不值得。” 江兴源气愤难耐,还欲再言。 秦氏有心劝他,可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到底不太方便,就道:“晔儿刚才不是说要习字?赶紧去罢。如今时辰还不算晚,昭儿可以去国公府看一眼,明日入宫的话,可以与太子妃细说一下,也好让她安下心来。” 江承晔知道母亲这是寻借口支开他,江云昭则是刚好心急那事,两人就齐齐应了下来。 临出去前,秦氏特意叮嘱江云昭:“明彦爱吃香满园的点心。你等下绕路去那边一趟,带些点心与他吃罢。” 江云昭便答应下来。 虽说经过了一段时日的紧张时刻后,整个京城都萧瑟颓废了许多。但如今得以拨云见日,不过大半日的功夫,京城之中已经有不少店铺重新开业,开始有了恢复兴盛的苗头。 香满园虽说店铺面积不大,但它地处闹市之中,东西做得又好,老幼妇孺路过此处时,皆爱顺手从它这儿带些点心回去。久而久之,香满园点心的名头,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了。 江云昭去到店里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掌柜的见到她,笑着招呼道:“姑娘来了?想吃点什么?” 江云昭便道:“来一份八样拼成的礼盒吧。送人用的。” “好嘞!您先等等啊!”掌柜说着,亲自去旁边给她准备去了。 小伙计端上茶来,江云昭却也没喝。搁到一边后,就自顾自走到了店铺边上的柜子旁,细细看着刚端出来的各色糕点,估摸着再带点什么样的更好些。 来回看着的时候,她被旁边一个小盒子装着的点心吸引住了。 盒子不大,不过半寸见方。当中搁着八块点心,各个做成梅花样式,晶莹剔透中带着淡淡的青绿色,看上去既酥甜又爽口。 江云昭暗道这个应是新品种,不如给楚夫人和楚明彦他们带去尝尝,便指了那东西,说道:“这个给我包起来两份。”算上先前的八个,刚好凑成十份,就当是为了十全十美的好名头吧。 掌柜的不得空,旁边一个新来的活计笑着说道:“这个是咱们刚研究出来的,不过才做了这么一盒,没有第二份。您要不要看看别的有双份?” 江云昭思量了下,还是觉得这个新点心看着不错,让楚夫人她们尝个鲜也好,便道:“把这个先给我包起来罢。” 她话音刚落,掌柜的和伙计都还没来得及应声,旁边响起了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咦?这个好。我要了!” 她指着的,赫然便是江云昭先前要的那一小盒点心。 江云昭身边跟着的红霜上前半步,好生与她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东西我们姑娘刚刚要了。” “哦?那又如何?” 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眉眼妍丽,面容姣好。只是脸上带着的那股子傲气,硬生生将她的艳色压下去了三分。 江云昭别开眼不愿再看她,说道:“没如何。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你应当是知道的罢。” “呵。你这是要跟我争?”那少女侧着眼上下打量了江云昭一番,撇撇嘴,说道:“乡巴佬一个,还来和人抢东西,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江云昭今日因是要去探望伤者,方才换衣裳时,特意穿得素淡了些。只是这身衣裳出自明粹坊,料子极好,绣工极佳。眼前少女这般说,要么是完全不识货,要么……便是刻意贬低了。 但看这少女的衣着首饰皆不是俗物,想必也是有些见识的,就算认不出明粹坊的手艺,却也应该知道这是好物。那么她的用意,便一目了然了。 红霜恼了,气道:“这东西本就是我们姑娘先看到的。就算是抢,也是你想抢我们的。凭什么这么说!” 少女旁边的丫鬟见主子被人‘欺负’,顿时横眉竖眼地冲了上来,指了红霜就骂:“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们主子是谁么?说话做事前,好歹掂量下自己的斤两。也不知道打哪儿跑出来的小野鸭,镇日里想充凤凰。别这么没眼力,冲撞了贵人还不自知!” 红霜跟着江云昭进宫多次,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都见到不知多少回了。那几位最为尊贵的贵人都是好脾气好性子的,偏偏眼前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跋扈得很。 思及此,任是素来少语的她竟是也起了对吵的心,回嘴道:“贵人?真正的贵人都没有那么欺负人的!你们想装贵人,怕是还差得远!” 丫鬟还欲再驳,被妍丽少女抬手制止了。 她款步上前,神色倨傲地走向在一旁淡笑不语的江云昭,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在自个儿丫头身后做缩头乌龟,可真是个有志气的。” 掌柜的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上前一拱手,说道:“这位客人,本店不欢迎你,还请你赶快离开。” 少女婷婷袅袅走到椅子旁,落座,笑道:“我偏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看到自家主子‘气势惊人’,她身边的丫鬟底气更足,朝店伙计叫道:“还不赶紧上茶!” 江云昭朝掌柜的和伙计们安抚地抬了抬手,这便唇角微翘,浅笑着望向少女,说道:“你怕是从来都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头吧?且,应是第一次来京城。” “就算是第一次来京又如何?至于顺风顺水……”少女轻嗤一声,说道:“那是自然。我家富贵至极,哪需要委屈了我。” “这便是了。”江云昭道:“没来过京城,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没吃过苦头,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 “你想要这点心?我就偏不给你。”江云昭抬指拂过点心盒子,冷声道:“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对方的丫鬟坐不住了,指了江云昭跳脚说道:“你说不给我们就不给我们了?你以为你老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谁?说出来能吓死你!她可是……” “我还真就能做得了这个主。你信不信?” 江云昭猛地望向她们,眼神凌厉地浅浅一笑,“我不只能让你们买不到这一盒东西,我还能让这家店见你们一次赶你们一次,让你们永远都进不了这个店的门。你信不信?” 那丫头依然愤愤不平,妍丽少女倒是琢磨出来点味儿了,拧眉道:“你认识这家店的东家?” 掌柜的适时往前迈步,说道:“这是我家姑娘。” 少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扭头朝那丫鬟扇了个巴掌,“出门前打听出来好几家点心好的,刚才你非要说来这家。看看你做的好事!” 丫鬟捂着巴掌印,委屈道:“可是都说这家的好吃……” 少女还欲再言,一旁的江云昭含笑说道:“好吃不好吃,你们怕是都没机会吃到了。”她朝着门口轻轻一指,“自己走,或者被我们赶走,二选一吧。” 眼看着店里的活计在江云昭的示意下已经抄起家伙准备随时动手了,少女恨恨地瞪江云昭一眼,朝丫鬟冷声说了句“我们走”,这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待人走远,江云昭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吩咐掌柜道:“查一查她们是什么来头。第一次来京城就敢这么横的,可真是少见。”   ☆、第88章 气恼 江云昭到底没将那盒新出的点心拿来送人。 除了先前的礼盒外,她又让掌柜的准备了两种店里熬制的软糯汤粥,装在精致罐子里,一同带了过去。 江云昭到了国公府后,还未递上名帖,门房的人已然认出了她,忙不迭地进去通禀。 江云昭时常来府里玩。门房的人早已得了命令,但凡她来,无需多等,只管让她进来便可。故而通禀之人的身影还未消失,江云昭已然往里行去。 她一往里走,看着路边墙上斑驳的砸痕砍痕,又见墙角处看到的点点暗红,心里暗暗担忧。行了没多久,她就被影壁上的一大块印记给惊到了,顿时停下步子,直直地望着那里。 ——虽说已经经过擦拭,但是那些残留的痕迹,依然可以辨出是血迹。 “你们这里可是有人受伤?伤得重不重?”江云昭想到一路过来时看到的点点暗红色,指着影壁上那大块印记急急问着,神色间很是忧虑。 给她引路的是国公府的管家。 江云昭是府里常客,管家已经对她极为熟悉。见她如此,管家知她想岔了,就也不再遮掩,赶紧解释道:“姑娘放心,那不是人血。”他压低了声音,“那些人进来的时候,泼了一大盆狗血过来。咱们虽然擦拭过了,也还是无法清理干净。老爷说了,今日修整修整,明儿请专人过来处理。” 江云昭这才放心了些许。 管家引着江云昭往里行了没多久,一名气质端庄的夫人匆匆而来,赫然便是楚夫人。 江云昭没料到楚夫人居然亲自迎了出来,忙紧走几步上前,说道:“怎敢劳烦您亲自过来!” 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今日早晨一片慌乱,侯爷他们来时我无暇分.身,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们便走了。” 江云昭听了这话,晓得楚夫人是因着未能好好款待父母而自责,忙道:“国公府事情繁多,爹爹娘亲自是明白。”想了想,又道:“今日我进宫去了,月华姐姐不放心府里,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楚夫人这才知晓江云昭的来意,笑道:“劳太子妃牵挂了。家里无事,不必担忧。” 思及楚月华今日让传话之人带回来的那封信,里面隐约提到陆元聪和陆应钊前些日子是被江云昭保下来的。楚夫人知道楚月华她们没把江云昭当作外人,细思了下,又道:“那些人蛮横无理,伤了不少家丁,好在性命无虞。” 江云昭说道:“不知楚大哥现今如何了?” “明彦的伤并不十分严重。因他坚持在楼将军将那些人赶走后方才包扎,失血多了些,正卧床调养。” 江云昭忙缓声安慰了楚夫人几句。 楚夫人唤了身边的丫鬟过去打听了下,待到丫鬟去而复返,细问之后,对江云昭笑道:“明彦如今醒着,听说你来了,想要见一见你。” 忆及楚明彦正卧床养伤,江云昭有些迟疑,“会不会打扰到楚大哥?” “无妨。不过是肩背上有些小伤罢了。” 江云昭暗道能亲自看看更好,待到见了楚月华,也好与她细讲,让她彻底放心,便应了下来。 因着楚明彦身子虚弱不易挪动,江云昭就跟着楚夫人去了他的卧房。 二人到的时候,大夫正给楚明彦把脉诊治。 不多久,大夫就起身去到案边,提笔开方子。他话说得重,不准楚明彦随意挪动,也不准他乱吃东西,但是神色间并无担忧为难之色,显然楚明彦的病情并不严重。 江云昭这才彻底放了心,待到大夫走后,方才跟在楚夫人的身后,去到楚明彦的床边。 楚明彦看到她后,显然极为高兴,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而后迅速蔓延至双耳及脖颈。 “你怎么来了?今早江伯父他们来时,你没有同行,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轻声说道。 江云昭道:“爹爹他们来时,我并不知晓。方才与月华姐姐说起,才知晓竟是出了事。你可好些了?” “早上没来也好。当时我大半时间都是睡着的,便是你来了,我恐怕也无法与你说话。”楚明彦垂眸低笑道:“好一些了。多谢关心。” 江云昭说道:“楚大哥真是愈发见外了。” 楚夫人唤人扶楚明彦靠坐在床上,又让人在他背后搁了个软枕,让他靠得舒服些。 一切妥当后,楚夫人问道:“要不要吃些东西?等不了多久,药就煎好了。” 楚明彦轻轻摇了摇头,又转眸望向江云昭。 江云昭与楚明彦相熟,却并不甚亲近,望着他期盼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思绪飞转,她突然想到一事,犹豫着说道:“我带了些点心和汤粥过来。点心干涩难咽。楚大哥你要不要吃些粥?”滞了下,又补充道:“空腹吃药对身子有碍。” 想到刚才楚明彦拒绝了楚夫人的提议,她本以为他亦会拒绝她。哪知他想过了后,却是道了声“好”。 楚夫人在一旁看着两个人说话,不禁笑弯了眉眼。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一个瘦高中年男子迈步入门,对楚夫人说了句话,转眸瞧见江云昭,笑道:“昭儿来了啊。” 江云昭忙行礼,“伯父好。” 楚夫人便与楚国公道:“我看这两个孩子一问一答地说话,着实有趣。明彦这会儿说的,可比今儿一整天说的都多。” 楚国公想到楚夫人先前与他提起的那件事,不由多看了江云昭几眼。见她一直沉静地坐在那里,姿容端庄面带浅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是个好孩子。” 楚夫人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许多。 楚明彦这次到底是受了伤,神色疲惫。又因失血过多气血不足,便有些恹恹欲睡。 江云昭看他气色不太好,又稍微坐了一小会儿便欲告辞。 听她这番话后,楚明彦忽地睁开了半合的双眸,出言挽留,“不过是小伤,歇息下便也好了。你无需急着离开。” 楚夫人刚刚正吩咐管家婆子一些事情,此刻闻言也道:“我刚才让人备了些小吃,等下用一些后再走罢。” 江云昭看了看开始变暗的天色,终究是婉言拒绝了,“……母亲特意叮嘱我早些回家,多谢伯母好意。” 先前来的时候,秦氏确实说过这些话。毕竟最近京城不甚太平。虽说大局已定,纷争算是尘埃落定,但一些‘小打小闹’,却是难免。 楚夫人闻言,便去看楚明彦。 楚明彦重重叹了口气。 楚夫人想起江云昭说明日要去宫里看望楚月华她们,便道:“那昭儿后日再来吧。我让人备下果子点心等你。” 楚国公府如今正慢慢‘恢复’,江云昭本不想再来叨扰,无奈楚夫人好言相劝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了下来。 这样一耽搁,天色就又暗了一些。 楚夫人要派家丁随行护送江云昭回去。江云昭想着一路走来时,国公府众人各司其职,都在为了修整墙壁屋舍地面而努力。就连门房的人,守着大门的同时,亦是在帮忙修理破损的墙壁。便好生谢绝了楚夫人的提议,只道跟自己过来的车夫婆子是会点功夫的,遇到情况可以自保。 见她坚持如此,楚夫人便也松了口。只是送江云昭上马车后,依然不忘了叮嘱道:“后日昭儿若是无事,记得来玩。” 她是因为楚明彦的请求而特意再次出言相邀,江云昭不知,只当楚夫人是想知道楚月华的状况,便道:“明日见过月华姐姐后,后日我必定前来与伯母细说。” 楚夫人知她弄错了,却也不解释,只笑着叮嘱了她一番。见江云昭的车子驶走,就匆匆回了府,继续安排府中大小事宜。 江云昭的车子正往前平稳行驶着,到了转角处正欲转弯。突然,旁边闪出一匹马来,惊得拉车的四匹马儿齐齐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蹄驻足。 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下。 驾车的车夫生怕小主子受伤,也未看对方是谁,开口就斥道:“鲁莽之人!若是冲撞了我家主子,有你好看!” “呵……你说要谁好看?爷倒要瞧瞧,你怎么要我好看!” 听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江云昭便知对方是谁了,撩了帘子望向车外马上的人影,说道:“你怎么来了?宫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廖鸿先不愿告诉她,他听闻她来楚国公府看望楚明彦后,就推了大堆的事务来此。也没有说,他从她进府,一直等到现在。 想到先前她一直在楚明彦的身边,廖鸿先的胸腹间就窜起一团小火苗,烧得他心头焦躁不已。再开口,语气就有些不善。 “处理没处理好,你怕是也不会关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 他待江云昭一向极为和善,甚少有这般语气犯冲的时候。 江云昭有些不明所以,疑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不成?” 廖鸿先心里头那团火苗到处乱窜,越烧越烈。眼看江云昭一脸茫然地询问,那股子难耐的火气到底是遮掩不住了。 他拉缰勒马稍稍转了下方向,与江云昭对望,语气不善地说道:“我瞧你进国公府许久了。是也不是?” “对啊。” “那你怎么迟迟没有出来?” “楚大哥受伤了,我去看望他。” “他一个大男人,受点伤有什么打紧?”廖鸿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见江云昭依然满脸茫然,他顿时火冒三丈,恨铁不成钢地道:“爷昨儿拼了那么久,差点丢了大半条命过去,怎地也没见你那么担心?难道不受伤不流血,就不值当多问几句了么?!”   ☆、第89章 廖世子的思维模式 江云昭望着莫名其妙就发起火的廖鸿先,先是讶然,旋即莞尔。 她并未答话,而是朝廖鸿先说了句“你稍等下”,便撤回车内。不过片刻,又撩了帘子,手中拿了个小巧的盒子出来,朝廖鸿先方向递过去。 廖鸿先没听到她的回答,便侧首望向一边不去接。 江云昭也不急,就拿着东西笑眯眯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到底是廖鸿先做了让步,头也不回地将盒子拿了过去,语气不善地道:“这是什么?” “这是香满园新出的点心。”不待江云昭说话,旁边的红霜小心翼翼地抢先开了口:“大人,咱们这点心,可是独一份的。今儿姑娘为了得这一盒,在自家店里还被人给欺负了一回。” 听说江云昭被人欺负,廖鸿先哪还忍得住? 他全忘了心中不快,先前堵着的那口气亦是尽数消弭,猛地望向江云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见江云昭迟疑着没有开口,转而问红霜:“你来说!” 红霜忙去看江云昭。 江云昭本是觉得廖鸿先镇日里已经极为忙碌了,不想为他再添麻烦,故而有些犹豫。可这事左右没甚么需要遮掩的,此时见他执意要问,便朝红霜点了下头。 红霜便再无顾忌,当即将今日怎么碰到那跋扈女子、对方又是怎样欺负人的一一道来。 廖鸿先静静听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眸中的凛冽之气却愈发冰寒刺骨。 红霜顶着他眼神的压力好生说完,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摸了下自个儿的额头,才发现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竟是惊出了一层薄汗。 “那人长什么样子?”廖鸿先语气凉凉地问道。 江云昭想了想,大致描述了下。 “没有别的了?” 江云昭一时想不起来,旁边的红霜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廖鸿先便道:“走罢。只要那人还在京城,爷就能把她给找出来!” 一人坐车一人骑马,一路无话。 到得侯府外面,廖鸿先与江云昭道了别,正欲离去。红霜突然拍着手轻呼一声,欢快说道:“我想起来了!” 廖鸿先便勒马停下,回望。 红霜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当时奴婢与她对阵的时候,她撩了下头发。奴婢刚刚想起来,当时看到她手腕上有个黑点。如今想想,应当是颗痣。位置大概就在……”红霜撸了下自己袖子,指着腕间某处,“……就是在这里!没错,那就是颗黑痣!” “有颗痣?”廖鸿先拧眉沉吟,“我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呢……手腕这里……” 他半眯着眼望着天边的云,喃喃着思量片刻,忽地眼神骤冷,扭头去问红霜:“你说她这附近有颗痣?确定是在这个位置?”见红霜应了声,他心中愈发肯定起来,却想更加确认一些,又问道:“她性子跋扈、且自称身份很高?” 红霜用力地点了点头。 廖鸿先嗤地一笑,说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她。就这么点儿的地位和本事,也敢在京城里显摆。也不怕被人耻笑了去。” 江云昭问道:“她是谁?” “此人我倒是见过两三次。”廖鸿先说道:“姚国公府的嫡幺女。她的母亲姚国公夫人,乃是永乐王妃的嫡亲长姐。因着姚国公当年立了些功,此女一出生就被封了兴梁乡君。去年已与永乐王家的长子订了亲。” 江云昭将这弯弯绕绕的称呼捋了一遍,奇道:“那么说,她还是你家的亲戚?” 而且,还会嫁给他的堂弟廖泽昌? 听了她这话,廖鸿先登时黑了脸,眼刀子飕飕往外冒,冷笑道:“有亲也是她们的事儿,与我何干!” 江云昭看他这副模样,倒也不恼,反而看着他抿着嘴笑。 被她这样望着,廖鸿先的冷面孔就有些挂不住了,摇头失笑。 正待告别,他突然想起一事,这便皱了眉,喃喃着对江云昭说道:“她那封号有些麻烦。总不好让她压过了你去。” 江云昭疑道:“什么压过我去?” 因着是专门问他,她特意微微仰首看他,神色专注而又迷茫。 廖鸿先瞧着她这副模样,当真心痒难耐,恨不得……恨不得…… 心火旺盛,喉咙发干。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忽地探身向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听见,一下子呆立当场。 廖鸿先心情大好,扬眉一笑。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便翻身上马,挥别离去了。 待到江云昭反应过来时,一人一马早已驰远,只能看到个不甚清晰的背影。 他那话犹在耳畔回响。 江云昭又羞又气,与红霜说话时,语气就也有些不快:“不要再在这处待着了。赶紧走罢!” 红霜看了看她红透的双颊,问道:“廖世子可是说了什么骇人的话?竟是吓到姑娘了么?” 听她提到先前廖鸿先之言,饶是江云昭素来淡定自若,也不由得脚步一顿踉跄了下。 忿忿地回头望了眼那人离去的方向,江云昭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那家伙乱说什么浑话! 什么叫……叫……‘往后你们二人既是妯娌,可不能让她压在了你这个嫂嫂头上’? 她与廖泽昌的未婚妻,又会有甚么关系! 又怎么会、怎么会是那人的嫂嫂?! 这个家伙到底在浑说什么! 想到廖鸿先望着她时那炽热而又专注的目光,思及他那些挡也挡不住的乱来行径,江云昭只觉气得心口发疼。有心想要质问他,偏偏人已经走远。 行了一路想了一路,江云昭说不清心里头到底什么感觉,最终狠下心来,暗道管那家伙乱说什么作甚?左右现在八字连个起头都还没,她可不能因为几句话便乱了阵脚。 想开之后,心里头好歹是渐渐开始平静。 回到宁园时,江云昭的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便在院中看到了两个久违的人。 “红螺?红缨?你们回来啦!” 身边的红霜惊喜地喊着,奔过去拉住了两人的手,不住问道:“调.教小丫头们辛苦么?一次来了那么多新人,可是累坏了吧? 红缨朝江云昭大致行了个礼后,回握着红霜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红螺轻轻抽出手来,走到江云昭面前,款款行了个礼,说道:“许久不见,姑娘可还安好?” 江云昭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疏离味道,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颔首道:“尚可。” 红螺回头望了眼红缨和红霜,笑道:“红霜比奴婢晚来好些年,如今看来,也是个大人模样了。说话做事比起奴婢来,也更为妥帖。” 江云昭听出她话里有话,又看她神色戒备,便懒得与她细说,半个字也未回,转身朝屋子行去。 红螺跟了上来,看了看江云昭的脸色,心中不甘,又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姑娘房里住过两个孩子?” 江云昭还是未搭理她。直到走到桌边坐下,饮了半盏茶后,方才淡淡说道:“那日友人带孩子来玩。小家伙们哭闹,我这才带了他们进屋哄哄。你那些话,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红螺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她并不知道江云昭屋子里待过谁,只是听那日的丫鬟婆子说起过,当时从江云昭屋子里出来了两个小男孩。 如今江云昭问了,红螺斟酌许久,将告诉她消息的婆子姓名禀给了江云昭。 江云昭看她不信,又道:“那两个孩子,是朋友来府的时候带来的。” “是么?”红螺依然将信将疑,“奴婢怎么听说当时旁人都在院子里等着,姑娘把他们带出来的?” 江云昭慢慢调转视线看她,淡淡笑了下,“你这是在质问我了?” 这一笑给了红螺莫大的勇气。 她深吸口气,说道:“姑娘但说无妨。先前姑娘莫不是怕奴婢们碍事,特意支开了吧!既然如此,直说便是。奴婢不会放在心上,依然会好好伺候姑娘!” 江云昭重重地合上茶盖。瓷器撞击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这一下脆响隐含的怒气太盛。红螺来不及琢磨就赶紧跪下。刚道了声“奴婢错了”,一套茶盏已经劈头砸下,将头磕得生疼。里面残留的茶水,尽数洒了头上。 江云昭叹道:“平日里我也是太惯着你们了,才使得你们这般无法无天。”又唤来蔻丹,指了红螺道:“她心大了,我留不住。你看她想去哪儿,赶紧去了吧。别留在我这里委屈了她。” 泪珠子滑落腮边。红螺膝行几步,试图抱住江云昭的腿,被江云昭厌烦地躲了开来。 蔻丹见江云昭当真动了怒,忙拉着红螺赶紧出了屋。 江云昭今日经历了一连串事情,早已疲累。正伸指轻轻揉着额角,外面蔻丹斥责的话隐隐传来。 “你这是闹的什么脾气?姑娘不过是让你帮助府里教导几个新来的,你就这般怨天怨地。那往后姑娘什么事情都不让你做,单单像个菩萨一般供着,你便开心了?” 江云昭不欲再听,就起身去了屋里。 刚拿了一本书翻了没几页,蔻丹行了进来。 她见江云昭心情不好,走过来给江云昭斟了杯茶,边做边道:“奴婢刚刚听到一件事,觉得新奇,特来跟姑娘说上一说。” “什么事?”江云昭翻着书页,不甚在意地问道。 “刚刚老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放话说要与侯府绝了关系,搬去后巷四老爷那边住呢。”   ☆、第90章 劝 听蔻丹这样说,江云昭当真有些讶异。 这时候距离她方才离开,不过才几个时辰,怎地就…… “祖母怎地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思?”她放下手中书卷,将走之前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难道是父亲与祖母又吵起来了?” “怎么会呢。夫人一直劝着,老爷就没再过去。方才姑娘走后不久,林家的舅公来了。听说这事儿和林舅公有关系。” “舅公?”江云昭这回是真正惊诧了。 林老太爷与江老夫人并不亲厚。上次分家时他都借故未到,这次怎会突然来了? 蔻丹一看江云昭神色,便知她想岔了,忙道:“不是大舅公。是另一位。” 她意有所指,江云昭恍然大悟。 原来是与江老夫人一母同胞的那位庶出的舅公。 说起来,这位舅公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统共就见过一回。还是上辈子老夫人去世的时候。 倒是没太大印象了。 江云昭回忆往昔,有些恍惚。蔻丹见状,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是准备去给那位请安?” “谁?舅公?”江云昭摇摇头,复又拿起了书卷,“不必。” 今早老夫人那样待她,此时此刻,她不想去安园。 蔻丹明显松了口气,“好似老夫人那话,就是在夫人过去给请安的时候说的。” “有这回事?为何如此?” “奴婢不知。不过大家都悄悄议论,夫人是好心劝了几句话,才平白惹了这些个恶言恶语。” 其实林家舅公来的时候,秦氏本不打算过去。 子女是她的心头宝,伤了哪个都能要了她的命。江老夫人和四房夫妻的所作所为,让她着实难以咽下那口气。 不过后来听管事的婆子回禀,说安园那边吩咐厨房、让准备几样吃食做下午茶点。秦氏也没在意,只是按例问了几句准备的是哪些东西。 婆子的答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待到婆子尽数说完,她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收拾齐整,换了身颜色素淡的衣裳,秦氏吩咐了宁园的人各自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无事莫要去安园打搅,尽皆等到她回来了再说,这便带了双胞胎去安园给两位长辈请安。 她进到屋里的时候,林舅公正与江老夫人说着话,手边搁着的不是茶盏,而是一碗海鲜浓汤。浓汤已经下去小半,林舅公说话间,还不时地端起小碗,饮上一口。 这显然不是世家的规矩做派。 今日与侯爷吵了一架后,江老夫人只道这夫妻二人会如以往一般过上两日再来请安,没想到秦氏会突然而至。 她生怕儿媳瞧不上胞弟的这副模样,挪了挪身子,朝林舅公看了一眼,见他没甚反应,依旧端着那碗抿着海鲜汤,暗暗叹了口气,对秦氏道:“你来了啊。” 语气算不得太好。 秦氏恍若不觉,带着双胞胎按规矩行礼。 说话间的功夫,丫鬟撩了帘子进屋,手中端着的尽是吃食。仔细一瞧,全是海鲜。有清蒸、葱油、油炸、煎炒各式做法。十几个盘子进来,不一会儿功夫,摆满了一小桌。接着又是七八个碟子,尽皆是各色甜点。 秦氏与这位林舅公并不熟识,只知他与林老太爷关系不好,平日里林老太爷并不太管他那一户的事情。虽说林舅公家中后人并无不良嗜好,却也没有太出息的后辈,且没甚得钱的营生。一家老老小小那么多人,不过是靠着分家时得的铺子田产过活。日子不算富足,得过且过罢了。 看到如今的架势,秦氏隐约明白了些,却也不点破,只是问道:“母亲,这难道是您准备吃的下午茶点?” 老夫人面子上抹不开,不好说这些东西是拿了公中的食材特意做给胞弟吃的,便淡淡地“嗯”了声。 秦氏面上犯了难,“上次大夫来看时,说母亲气血瘀滞,不得吃肥甘厚味之物……” 她话说一半,林舅公却是听出了味儿来,眉头拧得死紧,问秦氏道:“你这是说老太太做错了?” 秦氏垂眸敛目,说道:“我不过是担忧母亲的身体罢了。” 林舅公当即将手中汤碗往桌上猛力一拍,不顾汤汁洒出来落到了指上,指着秦氏怒道:“长辈做事,哪有后辈指手画脚的道理?”又转头望向江老夫人,“姐姐平日里也是太好性子了,才惯得这些小的做事没个章法。” 这些年间,江老夫人与林舅公偶有书信往来。生怕弟弟担忧,江老夫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只说家中子孙个个听话,无需担心。 林舅公本是相信的。直到后来听说江家要分家,这才有些怀疑起来。 因着林老太爷不准他插手江家的事情,他就没在那个时候过来,而是迟了些时日后林老太爷没让人盯着他了,方才动身赴京。 谁知刚到京城旁的一个镇子,京城里的局势就紧张起来。 他不敢大意,没有贸贸然闯进京城,而是寻了一家老实的农户,住了些时日。如今局势稍一和缓,就赶紧进了城。 就这,他还被人审问搜身了大半日。没有任何疑点了,下午时候方才同意通行,到了侯府大门前。 先前秦氏进来前,林舅公就在说江老夫人性子好,所以那两户无法无天,造了反闹着分家。又道侯爷夫妻也是不好相与的,居然让老四夫妻搬了出去,害得他们母子分离。 江老夫人初时并未与他多言,尽数听着。直到林舅公提起江四老爷他们,她才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愿与我儿分开。” 她是有感而发,却被林舅公给认真记在了心里。 如今看到秦氏与江老夫人‘作对’,他心中有了主意。 秦氏听了林舅公那番话后,和顺地说道:“您这话严重了。” “你掌管着这个家,又是侯夫人,按身份,我是不得说你不是的。不过是借了姐姐的面子,来与你谈谈道理罢了。”林舅公却不肯罢休,特意说道:“如今不过是一点点吃食,你就要与姐姐理论。若改日姐姐想做件什么事情、吃个什么东西,岂不是也要过了你的眼、经了你的同意?” 他这般说,一是因为与江老夫人感情深厚,看不得姐姐受半点儿委屈。二来,也是想着借了自己在京城的这个机会,想法子让姐姐母子团聚。 本是盼着秦氏出言相驳,谁知旁边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子突然说道:“祖母这样做是不对的。大夫吩咐那些话的时候,我们也在,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您这样不顾祖母的身体,是不对的。” 双胞胎平日里被秦氏严格教导,在吃食上一向注意。又因大夫叮嘱的时候他们也在,此时自然是力劝老夫人不要多吃那些。 秦氏忙道:“不得无礼。” 江老夫人愈发不悦。 她与林舅公乃是庶出,自小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既已熬出了头,她便不愿再委屈自己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弟弟。弟弟想吃什么,她都会尽最大努力来满足。 听到两个黄毛小儿都来指责弟弟,江老夫人大为恼火,便道:“你们若是觉得碍眼,倒不如先回宁园去。晚些再过来罢!” 秦氏为难道:“那母亲可要仔细身子。不如我吩咐厨房另做些清淡的送来?毕竟大夫说过……” 重重的拍案声响起。 “老夫人辛辛苦苦几十年,如今却是连点自己的主都做不得了?”林舅公拍案而起,回想着江老夫人的态度,心中只觉得自己的计划完成了大半,当即冷哼道:“偌大一个侯府,竟是连个老太太的容身之地都没了不成?” 秦氏没料到他会这般说辞,暗中疑惑的同时,亦是乐得他如此,便道:“为了老夫人的身子康健,断不能大意。” 江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见状,也劝:“不如撤一些下去,换点别的吧。老夫人虽身子较为康健,大夫也叮嘱不太适宜吃这些。想来这些物什对年纪大些了的,确实有碍。” 她不明着说,却是点明了林舅公最好也不要多吃这些了。 江老夫人说道:“不过是点东西罢了,何至于此?”说着,她竟是走到了摆满盘碟的桌旁,作势要与林舅公一起用餐。 秦氏赶忙再劝。 林舅公彻底恼了,说道:“你们这般行事,着实让人心寒。让姐姐与你们住在一起,当真不够放心。若是你们心里头不愿,我宁愿让姐姐随了志儿他们同住。” 秦氏说道:“我不过是担忧母亲的身子。您又何必处处指责我?您不如好好想想,或许,您的想法也有不妥之处。” 江老夫人从方才就憋着一口气。此刻哪里能再忍受得了弟弟被责怪? 于是怒了,指了屋门说道:“你且出去吧!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若你觉得碍眼,大不了将我赶出去,自有老四照顾我!” …… 江云昭并不知这其中许多细节。 她听了蔻丹的话,仔细思量了下,有些担忧母亲,问道:“那家中人对此事都怎么说的?” 蔻丹便道:“都说夫人宅心仁厚,处处替老夫人想着。奈何老夫人不领情,反倒要怪夫人不识大体。” 她压低声音,又道:“这话还是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传出来的。错不了。” 江云昭这才放心些心来。 谁曾料想,此事到这还未完。 当日晚上,又闹出了些事儿来。   ☆、第3章 .18|城 入夜,侯府内的灯光次第熄灭,各处都渐渐安静下来。 突然,重重的拍门声响起,惊扰了守着垂花门的几个婆子。她们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隔门喊道:“大晚上的,慌什么呢?叫魂似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的小厮年纪不大,略显稚气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恐慌,“林家的舅公他、他得了急症了!” 婆子登时醒了七八分,忙着人将此事禀给江老夫人。 秦氏今日疲累至极,早早地就睡下了。 有人跑到宁园外,急急呼喊。说是林舅公突发急症,上吐下泻,急需救治。请夫人给牌子,好派人去请大夫。 红锦听了后,就在外间轻唤秦氏。连喊了许久,秦氏都未曾醒来。反倒是江兴源睁了眼,起身披了衣裳走到门口,问是怎么回事。 红锦就将事情与他说了。 两人一问一答间,秦氏已然醒了,听了个正着。她不敢大意,忙穿衣起身,派人去请相熟的大夫。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江兴源在一旁沉吟片刻,突地问道:“要不干脆让人去请黄太医?” ——这位大人,便是当年廖鸿先带来给侯爷和秦氏诊治的太医之一。后来侯爷亲自登门道谢,一来二去的,两家就也熟识了。 秦氏有些迟疑,“黄太医?会不会太劳烦他老人家了?” 江兴源晚上的时候已经听秦氏说起了那些事情,说道:“他既会那般行事,必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他今日没事就也罢了。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医的话,他们总不好不信。” 这就是怕事后江老夫人和林舅公会反咬一口了。 秦氏说着“也好”,转而将请大夫的人唤了回来,改为去黄太医府上请人。 好在黄太医今日无事,刚好在府里。听闻江家的舅公半夜得了急症,也不多话,立刻带着药箱就出了门。 黄太医赶到时,江老夫人、江兴源和秦氏已经都赶到了林舅公的屋里。 看到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进了屋,林舅公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到了半空中,又颓然垂下。 他气若游丝地哼哼着:“老大夫您看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该不会是我下午吃的东西有问题吧……” 江老夫人听闻,说道:“下午你吃的那些东西,尽皆是从公中拿的。”她望向秦氏,“这些平日里都是你派人采买购置的。有没有问题,你应当比旁人更清楚几分。” 秦氏正欲开口,江兴源不动声色拦了她一把。 “舅舅今日不只吃了那些东西,怎可肯定是下午的吃食出了问题?”江兴源迈步上前说道。 江老夫人说道:“旁的东西他与我一同吃的,没道理他出了事,我却安然无恙。” 江兴源也不多辩解,只道:“这事倒是得怪我。前些日子我与友人去酒楼用餐,发现正是吃这些鲜物的时候。今日回府时想到此事,就让人去采买了些,想着无事时烹来吃了。” 说着,他朝躺在床上直哼哼的林舅公长长一揖,“说起来,晚辈当真是要感谢舅舅。若不是您提前吃掉了,此刻躺在床上的,恐怕就是晚辈了。” 江老夫人恼他这话说得玄妙,话里话外都暗含讥讽之意。怒喝一声“放肆”,想要给弟弟扳回点面子。奈何此事本就是她打了小算盘来占便宜,真说通透了,反而是她难堪。 于是一声厉喝就蹦出来了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半中央,没了下文。 江兴源摇头叹息着,面上恭敬感激地后退了两步。抽空朝秦氏一笑,显然有邀功之意。 秦氏哭笑不得,悄悄瞪他一眼,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林舅公怎会听不出江兴源话里的意思? 不过碍着身子虚弱,一下子发作不得罢了。 待到平缓了片刻,他卯足了力气一下子拍到床沿上,发出砰地下闷响,颤着声音说道:“你们平时就这样子对长辈说话的?身为后辈,对待老人应当以敬字为先。你倒好,说句话都夹枪带棒的。这副恭敬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为他把脉的黄太医轻轻“咦”了声,说道:“老人家您不要动。我瞧着这脉象……倒是有些蹊跷。” 听他这样说,林舅公愈发底气足了,挑衅地看了看江兴源,喘着气十分不屑地说道:“这个、这个虎狼之地,当真是再住不得了。” 他努力吸了两口气,将黄太医先前的那句话又仔细琢磨了下,冷汗慢慢冒了出来。 ——蹊跷?脉象蹊跷? 这东西都出问题了…… 那人还能有活头? 想到今天晚上胸腹间绞着疼痛、死一般难受的感觉,一瞬间,林舅公觉得全身上下都乏了力。 他努力歪歪头,朝江老夫人道:“听老大夫这话,我、我怕是不中用了。”他眼睛开始湿润,“我若就这么去了,姐姐你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还有,你、你要记得搬去老四家!可不能在这里待着了!” 语毕,他想到了与姐姐儿时相伴的情形,触及心灵,又絮絮叨叨说了片刻,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泪花。 江老夫人看得心中大恸,痛呼一声跌坐到了他床旁的凳子上,不住地拿帕子抹眼睛。 “姐姐,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啊!” “好!好。”江老夫人看到林舅公如今的模样,只当他是真的撑不住了,忙道:“你说的我都听着。我会想法子搬去老四那里。” 林舅公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太医本合着眼专心把脉,骤一睁眼,便见这副生离死别的情形,一下子愣住了,扭头问江兴源:“贵府还有其他病人?” 江兴源摇头叹息了声,“没,就这一个。” 林舅公猛地抓黄太医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您老不妨直说。我这,还有几、几天好活?” 黄太医这才听出点味儿来,一下子变得神色十分复杂。 他望着抱头痛哭的林舅公和江老夫人,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老半天后,憋出来一句话—— “您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是吃太多,撑着了……” 姐弟两人絮絮叨叨的哀戚声戛然而止。 “撑着了?我这是没事?”林舅公呆滞了半晌,腾地下坐起身来,没了方才哼哼唧唧得模样,对着黄太医怒目而视,“哪里来的庸医!‘蹊跷’二字岂是随便说的?” 江老夫人自是知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忙道:“黄太医医术高明。断然不会乱说。” “那他……” “方才看脉象,是有些蹊跷。”黄太医泰然自若地捻着胡须,“见过吃撑吐了的,但一般均是小儿积食。七岁以上的都少见,更遑论成人了。” 他不再理会老脸通红的林舅公,拿了纸笔刷刷刷写下一个方子,交到江兴源手里,“煎药时多加点水,代茶饮,喝个半天就也不吐不泻了。”又含笑望向林舅公,“老人家莫要再贪口腹之欲了。这三日需得禁食,只喝汤水。” …… 黄太医所言非虚。第二日晌午,林舅公就不吐不泻了。待到三日过后,他便痊愈。 但病好了的林舅公却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他一口咬定那太医是江兴源夫妇俩串通好了,故意吓他说什么‘脉象蹊跷’的,镇日里嚷嚷着要江老夫人搬到后巷四老爷的宅子里去。 江老夫人初时不肯,后来被林舅公私下里劝解一番后,就也有些动心。 ——与继子生活在一起,到底不方便。哪有和亲子在一起团聚得好? 一家子和乐融融,才是她一直期盼的。 没过多久,她也转了心思,隐隐透露出那个意向来。 林舅公闹得愈发厉害了些。 如此过了些时日,江兴源无法,只得依了他们。 他请来当日主持分家的宁王和杨国公,写清楚江老夫人的嫁妆她尽数带走,留给江四老爷。又与老夫人和四老爷都签了字,这件事便这么结了。 有相熟的人家疑惑怎么好好的继母就搬走了。旁人不知道个中缘由,黄太医却是晓得。有人问起他时,他就稍微提点了几句。 于是不少人家就也慢慢知晓,这件事,原本不是大房人闹出来的。大房人厚道,不想计较,偏偏那些人不安生,得了便宜不说,非得反咬一口,说大房人的不是。 原本还有好事者想要说宁阳侯不孝,被这事实给驳得没了言语。一些时日后,大家就也将此事抛却,不再多管了。 这段时间里,江云昭在家里、宫中、楚国公府三个地方来回地跑。 江兴源本还奇怪楚月华和楚国公府为何镇日里邀请江云昭,生怕女儿这样操劳,累坏了身子。 秦氏却是隐隐有些明白,便道:“最近家里事情多,她不在,倒也正好。且如今正值国丧期间,很多话不好挑明了说。待到三十六日期限过后,楚家那边怕是就要提起那事了。” 国丧期间不能做的,无非就是礼乐婚嫁之事。 她这样含蓄地一说,江兴源就也明白过来,却有些不太同意。 “前几日遇到涪安侯的时候,卿言也在。我看楼家的小子比楚家的要好很多。彬彬有礼,极有君子之风。” “可是楚家上下都待昭儿极其亲近。”秦氏说道:“明彦平素待人疏离,对昭儿却极好。我瞧着他不错。” 这两户人家都是几年来隐隐透露过这方面意向的人家。江兴源和秦氏讨论半晌,也没个结论出来。 江兴源便道:“要不然,问问昭儿的意思?” 秦氏初时有些犹豫,觉得这个与未出阁的女儿家讨论,到底不太合适。 江兴源笑道:“谁让你把这事儿和她挑明了?不过是看看她与他们二人里,哪一个更为投契罢了。” 秦氏思量了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便应了下来。 江云昭这几日在三处间往返,虽辛苦了些,但因时常出府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气色与心情反倒比在家里日日闷着好了许多。 只有一事让她颇为纠结。 廖鸿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但凡她出府,无论是从侯府去宫里,亦或是从宫里去楚国公府,再不然从楚国公府回侯府,他必然要一路护送着。 虽然他也没再说那样的言语了,可是他望向她时的火热目光,以及时不时的一些小动作,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这日他借着扶她下马车的机会,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好生揉捏了一番。幸好无人看见,不然江云昭怕是要羞死了。 狠狠怒视他,江云昭也不和他道别了,当即就进了府。任由他轻笑着在身后不住唤她,也不曾搭理。 回了宁园后,江云昭还未进屋,郑妈妈就笑着拦住了她,说秦氏在屋里等她,有事要和她说。 江云昭方才脸上已然泛了红。她生怕母亲看出什么,在门口深深呼吸了几下,待到心情平复些了,这才推门进屋,“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秦氏笑着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问起她今日的行程后,又说了会儿话,这才问道:“你与卿言和明彦,哪个更合得来些?” 江云昭本要张口就答,话到嘴边后又有些迟疑。将这问题仔细琢磨了下,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第3章 .18|城 “我与他们二人平日里见的不多。就算碰到了,也不过是问候几句罢了。哪里就论得上合不合得来了?”江云昭状似随意地答道。 秦氏笑道:“我不过问你一句罢了,你无需这样拘谨。”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都差不多。与楼世子说话,能够随意许多。与楚世子相处,他会处处为我安排妥当,我无需顾虑其他。” 这话一出来,她才发现,廖鸿先竟是两者都做到了。暗暗一惊,百感交集,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忙垂眸掩去所有思绪。 秦氏却是在想着与江兴源的那些对话,没注意到江云昭的表情变化。 她将江云昭的话默想了一遍,暗道这事儿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不太妥当,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少不得要和江兴源再好好商量下。就笑着对江云昭道:“厨房已经准备好了点心和果子,等下换好衣裳吃一些吧。”这便将方才的话题给揭了过去。 先皇驾崩,新皇虽然登基,大典却要推迟到国丧期后。 这段时日内,京城的一切都在慢慢复苏。 随着日子流逝,那天的恐慌与惊惧好似梦境一般,渐渐被人们忘却。街头小巷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笑容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脸上,大家也开始交流起前些日子得到的各种消息。 就是在这个时候,江云昭方才知道,早已被侯府遗忘的江家三房出了事。 最先把江三老爷这事告诉江云昭的,是吴婶。 那日吴婶出去采买东西。在闹市间,有相熟铺子掌柜认出了她,惊喜地上来与她打招呼。 虽说经历了这么一场大变,再见故人很是欢欣,但吴婶没甚东西要从对方那里置办,便想寒暄两句就离开。谁知那掌柜的却是问道:“住在万和巷巷子口的那个老爷,是侯府出来的吧?” 吴婶听着那‘万和巷’几个字耳熟。仔细想了半天,没琢磨出来。 那掌柜的见状,知晓她这是记不住了,就在手上虚虚划了个‘岩’字,“那位老爷的名字里,有这么一个字。” 吴婶恍然大悟,说道:“这不是以前的三老爷么?这人怎么了?” 掌柜的听了‘以前的’三个字,再听吴婶对江兴岩的称呼,知道侯府这是没再把三房当自己人了。心下安定,说话就也没了那么多顾虑。往前稍微探了探身子,低声道:“嗨,那人啊,惹了事了,被抓起来了!” “啊?又被抓了?”吴婶一不注意说溜了嘴,也懒得掩饰了,索性继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就将事情始末与她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出乱子的时候,万和巷也遭了秧。 江三老爷卖田卖屋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座小宅子给自家人住。那处地方是先老太爷置备下的,虽然位置离侯府远了点院子又太小了些,却是处还算不错的地方。 那周围住着的,自然也不是特别寻常的百姓家了。 与江三老爷的府邸挨着的,便是一户富商,专做首饰生意。据说他的客人形形色色,皇亲国戚也是有的。 江三老爷有次从外头回家时,正巧遇上富商邻居进了新货运回家。他亲眼看到富商吩咐人从马车上搬下来整箱整箱的东西。回屋和三夫人连氏商量了下,两人都觉得里头是首饰。 三老爷这便动了心思。只是苦无机会。 谁知那天出了乱子,富商因着卖过首饰给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妾,就被二皇子身边想要邀宠的人盯上了,连杀了他府里好些个人。 富商的亲人有几个幸存的,什么都没带,在家中护卫的保护下仓皇逃走。 二皇子的那些人杀红了眼,看到与太子有关的,就要动刀子。他们虽抢了些金银,却并未逗留太久,即刻出发赶往下一处地方去了。 江三老爷一直仔细听着那边,待到人走远了,这就小心翼翼地去了隔壁。 大门,是敞着的。 踏进里面,抬眼望去,猩红猩红的全是血。 三老爷颤抖着身子连拜了几下,待到自己心里舒坦点了,这便跑到里面去,捡了好些个金银首饰,用衣衫下摆兜了一大兜,小心翼翼地跑回了自己家。 连氏见了,刚开始还埋怨他惹祸上身。听见隔壁已经没了人,无人注意到,且这钱着实来得太过容易,两人就避开自家府里的孩子们和几个下人,一人掩护,一人行动,又悄悄地去到隔壁搬运首饰了。 刚开始是用衣裳兜。后来索性放开了用筐子提。一连来回了十几趟,江三老爷气喘吁吁地实在不行了,这才罢休。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天气就放了晴。大势,已定。 隔壁富商那些活着的家眷,自然也回来了。 发现东西不见了后,这些人便日日查找。最后,自然真相大白。江三老爷的行径被人戳穿,告了官。 他没有将连氏说出来,只自己一个人扛下了。 谁知府里一个下人当天晚上悄悄跟过去,瞧见了他们做的事情,告发了连氏。接着,夫妻俩就被一起送进了牢里。 吴婶听了这些事情后,喜气洋洋地转述给了江云昭,又问:“姑娘,可见老天爷是不会随便饶过人去的。” 江云昭不知父母是否晓得这些事情。想必是知道的。只是分家之后,江家三房的人再如何,已经与侯府无关了,故而没有提及。 转眼间,国丧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天气渐渐寒冷,侯府众人也已经换上了冬衣。 这日江云昭正和蔻丹商量着给双胞胎各准备一双棉手套时,吴婶来禀,说是廖世子来了,在侯府偏门处等着。 新皇已经举行了登基仪式,楚月华也已经封后。 廖鸿先因着前段时日护驾有功,被擢升为正五品,去了户部任郎中。 自那时起,廖鸿先就忙碌起来。江云昭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他了。 乍一听说他来了,她心中还是很欢喜的。只是想到他经常动手动脚,就又犯了愁,不知该去见他还是不见他。 倒是吴婶的一句话让她下定了决心。 “廖世子最近许是太忙了,看上去疲惫得很。” 江云昭这便心软了,将东西搁到一边,带着蔻丹去了偏门处。 刚走到门外,她便见到了正斜倚着树闭目小憩的那个少年。 虽说他的官服已经由武将换成了文职,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总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风流韵味。让人看了一眼……便还想再看一眼。 发觉了自己的这个心思后,江云昭不禁微微红了脸。 用微凉的手指冰了下脸颊,江云昭方才问道:“怎么这时候有空来了?” 她刚一开口,廖鸿先立刻睁开了眼。望见是她,顿时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方才睡着了,竟是没发现你来了。”他声音略带着些嘶哑,走过来说道。 江云昭看到他眼中的睡意,很是担忧,急急问道:“怎地站着还能睡着了?当心着了凉!这些日子很辛苦?你可别太操劳了,自己的身子要紧!” 廖鸿先笑道:“户部以前被潘尚书整出了太多窟窿。我们不好好看看,元睿怎能安心?” 见江云昭还是那副担忧的模样,廖鸿先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就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昭儿,我等不及了,想日日都能看到你。你说,让姨母去和你母亲谈那件事,好不好?” 声音居然有点颤抖,神色间满是紧张与期盼。 廖鸿先天不怕地不怕,甚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他口中所说之事,江云昭猜中了七八分,却故作不知,问道:“哪件事?” 廖鸿先看她红着脸抿嘴笑的模样,就知她猜了出来,顿时哭笑不得,附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看我受难为你很开心?” 江云昭重重点头,浅笑着“嗯”了声。 她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到了廖鸿先的眼里,别有一番风姿。 他心痒痒地正要有所动作,门内传来蔻丹的轻唤声:“姑娘,现在可是能回去了?” 江云昭刚答了个“好”字,就被廖鸿先一把拉住。 他不动声色地无声说道:晚些再去。 江云昭还未答她,里面蔻丹又接着说道:“刚才姑姑来悄悄和我说,叶大学士的夫人和楚夫人带礼来府了,很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知为了什么。姑娘要不要回去瞧瞧?” 江云昭听罢,忙应了一声。 她正要往前走,手腕上一紧,却是再次被廖鸿先给拉住了。 “你做什么?”江云昭道:“叶夫人和楚伯母来了,我得过去一下。” 廖鸿先半晌没回答。江云昭觉得有异,就回头看他。 平日里肆意飞扬的少年,此刻脸色黑沉如墨,双眼黝黯深沉,暗藏恼怒。 江云昭不仅不惧,反倒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了?” 廖鸿先将她往他身边拽了拽,黑着脸说道:“不准回去!” “怎么了这是?楚伯母她们……” “国丧期已过。她们动的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么?!” 想到这个,廖鸿先的神色愈发黑沉了几分,“爷不过就忙了这几天没能早作安排而已,怎么就被他们抢了先了!”   ☆、第3章 .18|城 江云昭看着廖鸿先愤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廖鸿先气极,低声道:“难不成你竟想遂了她们的心愿?” 江云昭笑问:“你说的‘她们的心愿’,可是指的她们今日前来所为之事?” “那是自然。” “既是此事,那我自然是极其欢喜极其赞同的。”江云昭答道。 听了她这话,再看她虽笑着,却神色认真做不得假,廖鸿先便愣了下。 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大都不惧。唯一最怕的,就是江云昭会觉得旁的人比他好。 “你觉得他……他有那么好?”见江云昭含笑不语,他终究是憋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亲事,你同意?” 江云昭没料到他会将那二字说了出来,顿了顿,说道:“自然是同意的。他……你指的可是那新郎官?没错。在我心里,他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人。” 廖鸿先顿时僵住了。 他觉得心里头好似被利刃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那痛从心口处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泛着冰寒彻骨的冷。 他呆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神色灰败,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江云昭看了他片刻,他都一直是这副模样,丝毫不见好转。 她这才觉得玩笑开大了,再顾不得礼法,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着,不住唤他。 看他没有反应,只眼神空洞地看着她,江云昭心里有些发慌。 她犹豫了下,终究是伸手触了下他的手指。 ……凉得吓人。 江云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急急地解释道:“你弄错了。今日叶夫人和楚伯母来,为的不是我……不是我的事情。是哥哥和叶姑娘的婚事啊!” 连说两遍。廖鸿先都没有反应。 江云昭急了,却别无他法,只能凑近他耳边,不住地继续说。 又是两遍,廖鸿先才慢慢入了耳。 他将那些字逐个细数了下,心里的疼稍微少了一点。再想了遍,才有些反应过来,“你先前说世上一等一好的……” “我哥哥!” “那楚夫人带了礼……” “楚家庄子上送来了不少新鲜吃食。楚伯母先前让我带回来,奈何我车子小,放不下。伯母便说寻了空闲给我送来。” 廖鸿先的身子终于开始回温。 他看着眼前神色焦急的江云昭,伸手搂了过来,揽在怀里,紧紧地,半点也不肯松开。 “昭儿,你是我的。” 想到刚才万念俱灰的疼痛,廖鸿先忍不住又紧了紧手臂,“我从来就没想过别的人。你也不许。不要跟别人走。好不好?” 以前被他这样抱着,江云昭觉得羞恼异常。这一次,她看到了他刚才的反应,知道他的心意绝不是单单口上说着那么简单。再被他这样珍惜地紧紧拥在怀里,心中终究是有了不一样的感动。 可他那句话,她到底没法作出保证。思量许久,最终讷讷说道:“那你也得能说服得了我爹爹和娘亲啊。” 廖鸿先知道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变相答应了。欢喜至极,唇角微勾,双眸神采焕然。 “我自有法子说服他们。”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信心十足地道:“我能给得起旁人给不了的。” 江云昭哼道:“口气倒是不小。”又动了动身子,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廖鸿先得了她的保证,安心许多。暗道往后时日还多,如今见她羞得狠了,也不再勉强。松开双臂后,拉着她的手,缓声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柔和,宛若呢喃。 江云昭几时见过他这般柔情的模样?再也撑不住,羞红了脸,低声道了句:“傻子。” 若是旁人说他一句‘傻’,廖鸿先怕是直接一拳就揍过去了。可如今听了江云昭这么说,他只觉得她语调婉转,说什么都好听。就连这俩字,也是顺耳异常。 江云昭望见他那极为受用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心底一片柔软,口上却是不饶他,“哥哥的婚事本就不远了,如今叶夫人来,不是为了此事,难道还是为了旁的不成?怎么?一向机智过人的廖大人,刚才竟是没有想到吗?” 说起这个,廖鸿先倒是有些赧然。 他还真没想到。 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睁眼就是处理公务,闭眼就是想江云昭,哪来的时间管其他人? ……当然。如果他想达到目的,江承晔也不能算‘其他人’就是了…… 他捋了捋江云昭鬓边的发,说道:“下次不会忘了。”想了想,又道:“过几日我寻姨母说那事。或许,她会亲自安排。” 江云昭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到国丧期才过不久,忙道:“皇后娘娘此刻必然伤心至极,你又何必惊扰她。” “无妨。我也是希望她好过一些,方才想让她出面。”思及皇太后现今的状况,廖鸿先面露担忧,“姨母最近的状况很不好。太医说是思虑过度,郁结于心。想要痊愈,需得放开心结。我想让她转移下注意力,寻点让她高兴的事情来做,许是能好一些。” 前些日子江云昭经常出入宫中,自然也看到过皇太后不少次。 廖鸿先所言非虚。 那几次江云昭见到皇太后,已发觉她一次比一次憔悴。有时候说话亦是心不在焉。口中说了什么,过一小会儿便会忘记。 因着这个话题牵扯到那件事,江云昭不好多说什么。廖鸿先既然这样讲了,她便轻轻“嗯”了声。 眼看着分离在即,廖鸿先心中不舍,却没了强留她的理由。 拉着她的手死命不肯松开,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听说江四老爷和周先生大吵了一架。” 周先生是清宁书院的主事人。清宁书院收人条件极其严苛。江四老爷如今能在那里授课,是廖鸿先从中帮忙,才得以成事的。 江云昭听闻,忙问是怎么回事。 廖鸿先见又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了,暗暗开心,便道:“好似是四老爷与周先生有个观点不甚一致,四老爷坚信周先生理解有误,周先生说他想法太过狭隘。江四老爷不服,说是自己没在清宁书院读过书,心中所想没被他们这些人用规矩定律来约束过,反倒想法更为开阔。这便吵了起来。” 江云昭知道自家四叔的脾气。因着一个观点与人争执起来,实属家常便饭了。 只不过周先生是大儒,所知所想自然与寻常人不同。若是四叔不要那么针锋相对,好好听听周先生的见解,仔细思量过后两人再进行辩解,或许气氛能好很多。 这念头在她心里只稍稍过了一遍,就没再多想。毕竟如今已经分了家,四房那边的事情,她也无需多管了。 客人已经来了颇久,江云昭再不去就有些不合适了。 廖鸿先到底没了留她的借口,暗暗叹了口气,又匆匆和她低语了片刻,说道:“等会儿你切勿出门。至于为何,你到时便知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初时江云昭看着他那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那么大的人了,走就走了,频频回头作甚?再一想,这家伙素来随性不羁,拿得起放得下,何时见过他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心中到底有些感动,再看那背影,就觉得心里温暖异常了。 她心情颇佳,去到花厅的时候,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进屋,就对两位客人依次行了礼。 楚夫人越瞧她,心中越是喜爱,对秦氏道:“昭儿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 叶夫人知晓她的心思,在一旁帮腔道:“月华如今不在身边了,昭儿与她情同姐妹,喜欢的话,就带自己家里去当自个儿孩子好好疼着。” 楚夫人笑道:“我倒是想,就怕侯爷夫人舍不得。” 她们这话说得直白。 秦氏也笑,“这孩子看着听话,其实脾气拗得很,跟月华的性子可不一样。” 既没有顺口去接,也没有拒绝。 楚夫人知道秦氏这是还在考虑,暗暗松了口气。 最起码,这说明江家还没答应楼家。 她倒不觉得江家会拒绝楚家。 别的不说,单就楚家与江云昭的关系之密切,就没有旁的哪家比得上的——她喜欢这丫头,儿子也中意她,女儿又真心把她当妹妹看。 这姑娘嫁到楚家,是半点亏也不会吃的。 既然话已挑明,没有定下来前,无需说太多。楚夫人便道:“先前庄子上送了吃食去家里,我拿些来给你们尝尝。” 听楚夫人说到那些东西,江云昭不由想起了先前廖鸿先那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不禁莞尔。 因着叶夫人前来是为了儿女双方的婚事,江云昭还未出阁,不便在场。陪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后,她便回到了宁园。 江云昭看书的时候,蔻丹给双胞胎准备棉手套,红螺在一旁打络子,红霜整理江云昭的首饰匣子,红缨在擦旁边的花架。 突然,吴婶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姑娘,快、快点。我听当家的说、说……” 吴婶素来稳妥,何曾这般慌乱过? 江云昭忙让离门口最近的红缨过去扶住吴婶。 红缨说道:“您老慢点。左右没人和您抢不是?” 吴婶却没有和她说笑的心思。 她缓了口气,朝着江云昭急急说道:“姑娘,要接旨了。您可快点啊!” 接旨?圣旨? 江云昭怔了下,几个丫鬟忙过来给她整理衣衫。 不一会儿,秦氏身边的郑妈妈也过来了,催促江云昭赶紧去前头。 待到圣旨读完,江云昭这才知道廖鸿先说的‘等会儿有事’指的是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晓得,当初廖鸿先说‘不让那人压过她去’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江家迎来的这道圣旨,是给江云昭的。 她被新帝封为菀洺乡君。   ☆、第3章 .18文|学城 辗转反侧了一夜后,廖鸿先早晨起身时,本以为自己会头痛欲裂意识混沌。谁知睁开眼了才发现,居然精神好的很。看什么都透着一股子喜气,状态简直无法更好。 思及筹谋了整夜之事,他精神抖擞地穿上衣裳,迈步出屋。看见太阳,感到亮得喜庆,瞧见墙壁,深觉齐整得漂亮。甚至望见那些没了树叶的秃树枝,都会感觉光得可爱。 细细琢磨了下自己如今的心情,他得出一个结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古人诚不我欺。 眼看着圣旨已下,解决了后顾之忧,他今日再寻姨母说起,那事应当就成了八.九分了。 按照昨晚想的那些说辞,应当是没问题的。 忆及昨夜的种种忐忑心情,廖大世子摇头失笑。 他也没料到,自己竟会为了此事而反复推敲演算了许多遍。虽说浪费了一个晚上,但是这种胸有成竹的感觉,让他十分欣喜。 今日恰逢休沐。 自他到户部任职起,这是得到的第一个休息时间。 廖鸿先刚一入宫,就有相熟的公公与他打招呼:“廖大人今儿又来寻皇上啊?不歇着了?” 廖鸿先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干脆就这样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公公陡然一惊,差点撞到旁边的柱子上。 他小徒弟赶紧拉他一把,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那位公公抖着手指了廖鸿先的背影,瞪大眼睛看他,“你知道这位小主子的诨名不?” 小徒弟茫然摇头。 “出宫前是‘霸王’,出宫后任了职,立马变成‘阎王’。”公公一拍大腿,面露痛苦,“哎哟老天爷。阎王爷突然和蔼可亲起来……今儿有谁要遭殃了不成?” 如今御前留下的禁卫军,都是皇帝心腹,好多人以前是廖鸿先的手下。 瞧见廖大人朝这边行来,大家不敢马虎,集体敛神肃容。待他走近,齐刷刷地工整行了个礼。 廖大人微眯着眼,含笑说道:“不错不错。比我带你们时,好上许多。” 众人摸不准他这句是真夸还是暗讽,不由身子颤了颤。 如今的头头壮着胆子走出队伍,问道:“廖大人,您这是……” “自然是赞你们。”廖鸿先朝她们微微颔首,这便悠悠然离去了。 待他走得很远了,众人方才敢随意动弹,不禁面面相觑。 这人今儿怎么那么好说话? 转了性子了?! 廖鸿先求见皇太后的时候,太后正在庄嬷嬷的劝说下用一些点心。 她听宫人来禀,说是廖鸿先来了,面上不由露出微笑,将点心搁下,说道:“快让他进来吧。” 庄嬷嬷伺候了她几十年,情分不同旁人,说话没甚太大顾忌,打趣道:“太后正不想吃点心呢,廖大人就来了,可是给了太后一个好借口。” 皇后莞尔,继而重重叹了口气,对庄嬷嬷说道:“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过于早慧。什么都好,万事不需人操心。偏偏这样,更让人放心不下。如今元睿孩子都那么大了,他却……”说罢,又是重重一叹。 庄嬷嬷也道:“什么时候廖大人能领个媳妇儿回来,那就完满了。” “可不是。” 两人正说着话,宫人打起帘子,廖鸿先迈步入屋。 宫人顺势就要给他脱下斗篷,廖鸿先拒绝了。 ——求了太后的旨意后,他还得赶去江家。 廖鸿先看了眼太后旁边几案上的点心,见一整碟只少了一块半,不由心焦。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笑着与太后说话。 过了一盏茶功夫,他估摸着差不多了,这便准备提起那事,速战速决。 谁料他刚起了个头儿,帘子掀起,陆元睿和楚月华一同行了进来。 两人向太后行过礼后,陆元睿笑问廖鸿先:“先前你说准备求母后帮忙的,是甚么事?不如告诉了我,我帮你岂不更加便捷?” 廖鸿先心说皇后就是楚家的,告诉你,有用?半分也不松口,只是笑道:“也没甚大事。你如今政务繁忙,就不打扰你了。” 楚月华在一旁笑道:“这话说得好听。前日才为昭儿求了一道旨意,如今就说起场面话来了。” 陆元睿哈哈大笑,却将先前那句问话揭了过去,不再细究。 太后见帝后两人精神极好,眼神交汇时,似是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便笑问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楚月华没料到太后瞧了出来又问出了口,想着这是自家的私事,就有些赧然。 陆元睿没甚顾忌,当即就将此事说了出来,“昨儿晌午过后,国公夫人来宫里了。” 太后颔首道:“这事儿我知道。听说她先头去了宁阳侯府上?只是她来时我在歇息,便未见着。” “母亲来时,说起了一件喜事,想要问我意见。”楚月华见陆元睿朝她示意,这便接了话头,“我听着不错,生怕母亲再耽搁下去,就催着她将此事尽早办掉。算一算,这个时候也差不多着手开始了。” 廖鸿先越听越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就问:“楚夫人说的是何事?” 陆元睿笑道:“明彦年纪不小了,国公夫人正给他寻合适的姑娘。看来看去,这些年相中的也只昭儿一个,就来问月华的意见。” “哦?”太后稍一思量,说道:“昭儿这孩子我瞧着不错。楚家世子,也是个好的。”又问廖鸿先:“你觉得呢?” 廖鸿先只觉得心里头苦到了极点,又道时间不等人,忙对太后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太后却没接他这句,反而去问楚月华:“昭儿这姑娘招人疼。听说还有几家有意,凌太妃先前还提到过楼家。先前没听说江夫人下定决心,今日看你这话,倒是胸有成竹了?” 楚月华暗道若是此事能成,自己说的那番话肯定会被相熟人家知晓,瞒不住的,索性直言道:“此事宜早不宜晚。昨儿母亲提起,我便问母亲,是不是非昭儿不可?母亲点了头,我便与母亲说,嫁女儿,求的不过是女儿过得好。若是侯夫人无法下定决心,楚家就给她一个能让她彻底安心的承诺。” 陆元睿并不知此细节,问道:“什么承诺?” 楚月华听到他的问题,顿了顿,轻声道:“哥哥若是娶到昭儿,此生绝不纳妾。”她生怕此句话惹了身边人不高兴,紧接着又露出笑颜,“左右是他相中了的,他总得负责。” 旁边一声闷响,帝后二人侧首望过去,却是廖鸿先一掌拍到了桌案上,脸色阴沉沉的,着实骇人。 陆元睿讶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廖鸿先刚一朝他看过去,太后就朝廖鸿先说道:“你先前不是说有事要忙?在这边等着,就能成事了?” 她这话刚一出口,廖鸿先怔了下,也顾不得礼法了,急急朝太后拱了拱手,这便大跨着步子匆匆往外行去。 太后又与帝后二人说了会儿话,便道了声乏了,不再多言。 楚月华不知太后的态度为何突然淡了许多,只以为自己那句话果然说错了,影射到了陆元睿惹了太后不开心,暗道往后还是行事说话更为谨慎才好。 庄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却是看出了些端倪。待到他们离去,便低声问道:“太后娘娘难道早就看出来廖大人的心思了?”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有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太后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看,觉得有些心烦,又丢回了碟子里,“前些年他为那小丫头要粉晶珠链的时候,我就觉出点苗头来了。能入得了他眼的丫头,这么些年了,仅此一个。不过看她年龄尚小,他也还没动那些念头,便想着等等看,许是过些年就淡了。如今见她一点点长大,他又愈发在意她,就想着此事必然水到渠成,由着他们年轻人闹去。哪知道这臭小子开窍得太晚,而楚家,又早已看上了她。” “那如果此事被楚家领了先……” “就看这臭小子的造化了。”太后拿过锦缎帕子慢慢拭去手里残留的点心粉末,“依着宁阳侯夫人的脾气,只要她开口答应了楚家,任凭皇上下旨强逼,她也断然不会做出反悔改口之事。若他想成事,必须占得先机。” 因为楚家给出的那个承诺,太吸引人了。任凭哪个做母亲的,都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夫君的一世独宠。 太后与秦氏不甚熟悉,都能想到秦氏遇到这事后会怎样处理。与秦氏见过多次的廖鸿先,更是清楚这一点。 他深知如果在时间上输给楚明彦,就一切都完了。一出宫门,再顾不上其他,当即吩咐几个随从,让他们赶紧分别去寻自己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兵分几路,务必把楚明彦堵在江家外头。 随从们得令刚要准备离开,策马声由远及近,几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廖鸿先的脸色这才有些和缓,扬了扬眉,喃喃说道:“看来老天爷也是帮我的。” 那些少年,正是端王孙那些人。 廖鸿先驱马过去,将众人齐齐拦了下来,把事情大致一说,急道:“这事儿马虎不得,越早拦住楚明彦,胜算越大。如今不知他是从哪条路赶去江家的。我直接去宁阳侯府,你们分成三路去拦人,无论寻什么法子都好,想办法拖住了他。爷要比他早一步到!” 被分到一起的端王孙和宁王府世子应了声后,寻了无人的道往那边赶。边策马扬鞭,边嘀咕不停。 “听他话里的意思……咱们这是要截胡?”端王孙道。 宁王府世子抽了一鞭子,哼道:“我觉得这更像是要抢亲。” 端王孙愣了愣,怒道:“这小子藏得忒严实!这么些年守身如玉……敢情是等着小丫头长大呢啊?” 宁王府世子想了想,说道:“其实昭儿也不大,才十三……” “禽兽!”端王孙怒目:“十三就不放过了,也不多等两年。禽兽!” 他猛抽了几鞭子后,突然勒马停了下来。 宁王府世子发现身边人不见了,猛地回头,怒视身后那人,吼道:“你小子有病啊?赶紧的!” “这不对啊!” ‘有病’的端王孙直勾勾地盯着宁王府世子,神色极其复杂眼神极其绝望,“我滴个娘诶。小鸿鸿让我叫昭儿姑姑,说了那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没从过……这回可好了。敢情我这声‘姑姑’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得改口叫‘婶婶’了?!”   ☆、第3章 .18|城 廖鸿先由宁阳侯府的管家引着往里行去,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不过是请个人罢了。怎地还没到? 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马上跑到侯爷和夫人面前,说起自己心中所想。 可侯夫人秦氏重视礼节。他若是自己贸贸然提出来,反倒要惹她不快。故而,还是得寻个人将这事挑明。 廖鸿先给秦氏行礼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事,暗道不知易大少爷把人请到了没。一抬头,朝门口望去的时候,看到了正巧进屋的江云昭,顿时挪不开眼了。 昨日接旨的时辰较晚,江云昭今日便装扮妥当,准备入宫谢恩。 因着礼服厚重华丽,她淡淡地化了妆。廖鸿先甚少见她如此艳丽的时候,一时间,竟是看呆了。 还是紧随在后面进屋的二人让他彻底回了神。 廖鸿先看着满脸喜气的易夫人,扭头去问易大少爷道:“你母亲怎么来了?” 易大少爷喜气洋洋地窜到他旁边,附耳说道:“你不是说看着谁家的娘离得近,赶紧请了来做媒人吗?” “是啊!”廖鸿先讷讷说道:“离得最近的不应该是袁尚书家……” “咳!”易大少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说巧啊!我娘骑马去买菜,刚好碰到了,就把她叫来了。” 廖鸿先扯了扯唇角,心底一片苦涩。 ——能骑马去买菜的妇人,哪会是等闲人物? 易夫人可是能与夫君一同披甲上阵的女英雄! 其实,廖鸿先是极其敬重易夫人的。可说媒这事儿,要的是口上的功夫,图的就是一个弯弯绕绕半遮半掩。 偏偏易夫人生性爽朗,心直口快,这事儿让她办…… 易夫人一见秦氏,就笑逐颜开地笑着说道:“恭喜夫人了。我这儿可是有件好事要与您说说。”语毕,朝江云昭和廖鸿先各望了一眼,“大喜的事情!” 典型的媒婆式开场。一听就是易大少爷的手笔,在路上不知道和他娘叮嘱过多少回了。 在江云昭错愕的目光下,廖鸿先忍住扶额的冲动,慢慢地、慢慢地别开了眼,望向右边四尺外的椅子。 ……罢了。事已至此……只求易夫人多说些他的好话了…… 廖鸿先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易夫人在旁边笑道:“廖家的这位少爷,可是一顶一好的。这小子还包着尿布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全京城里,都找不到他那么漂亮的孩子。” “就是现在,恐怕也找不到比廖世子相貌更好的人了。”秦氏说道。 “这倒是。不过他小时候比现在还要招人疼。那时候他还小,稍稍一逗他,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看着他那模样,着实喜欢,就去抱他。谁知他哇地下哭了,还尿了我一身。” 秦氏微笑,江云昭浅笑。 廖鸿先讪讪地笑了下,扭头就去瞪易大少爷。 易大少爷忙道:“娘,您别忘了正事儿。” 廖鸿先一听这话,就觉得要坏事,忙起身准备阻止。哪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易夫人拊掌说道:“哎呀,我竟是忘了说了。”她喜盈盈看了看江云昭,对秦氏说道:“今日听我家老大说了那事儿,心里实在高兴!就来叨扰一番,给您家姑娘做个媒!” 秦氏先前听着那些话,就有了些心理准备。如今听闻易夫人说得这般直白,微微皱了眉,让江云昭先行离开,进宫去了。 这期间,秦氏一直神色平静面容淡然。易夫人头一次做这种事,有些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回想着先前给自己儿子张罗这些时候的境况,将廖鸿先这边的意思大体说了。 秦氏听闻,只朝廖鸿先淡淡点了下头,说了句“你有心了”,半句也不多说。 廖鸿先知道她这表现是不同意的成分更多,便道:“若是您肯的话,我必将昭儿捧在手心里。第一,绝不纳妾。其次,但凡是我的,就都是她的,所有东西都归她管。三来,府中大小事务,尽皆交给她处理,只要她拿定了注意,我便不去驳她。” 秦氏语气平静地道:“做廖家的夫人,也是辛苦。竟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惦记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被秦氏驳了这一番后,素来机智的廖大世子心急之下竟是有些口拙。他定了定神,认真说道:“我只是想让您明白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她,希望您能知道我的决心。” 秦氏淡淡说道:“你毫无准备匆忙而来,又哪里来的‘决心’之说?若真有心,应当认真对待,好好准备齐全后,郑重登门。” 她看了眼正悄声嘀咕商议着的易大少爷和易夫人,明显不悦,“……而不是这般仓促前来。分明是半分也不曾放在心上!” 秦家江家皆是世家,易家是靠着军功上来的武将,行事自是完全不同。秦氏不欣赏易夫人的做派,倒也可以理解。 况且,这事本就是廖鸿先匆忙中定下来的。他当真是无法反驳。 廖鸿先无奈,正想着怎么辩解,就听下人匆匆来禀:“夫人,楚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听了这话,廖鸿先窒了下,扭头朝屋门看去。就见一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大跨着步子急匆匆赶来,气质冷冽面如寒霜,不是楚明彦又是哪个? 廖鸿先默默望向楚明彦身后跟过来的气喘吁吁的安王府世子和鲁国公府的小少爷。 那两个少年苦笑道:“截住了马车,他割断绳子,骑马过来了。” 楚明彦进屋便朝秦氏和易夫人行礼。 看到易夫人望向廖鸿先时那溢满喜气的模样,想到廖鸿先派人拦截之事,楚明彦有些明白过来。他脸色沉了沉,质问廖鸿先道:“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你又何必使这种卑鄙手段来阻挠我?” 廖鸿先做事素来果决,甚少有这般被人质问却无法驳斥的时候。 他望向门外江云昭离去的方向,眼神温柔脸色微白,语气却坚定地说道:“别的都可以。昭儿我不能让。” 虽说楚明彦赶到了这里,但是楚夫人和楚家请来的媒人都被拦在了半路上,没法赶到。 楚明彦行事规矩,做不成廖鸿先这般出格的举动。 他撩了袍子在旁边端坐下,看着廖鸿先,冷冷说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决定。你这般鲁莽行事,到底落了下乘。” 廖鸿先暗暗叹了口气,不理会他的说辞,对秦氏恭敬说道:“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依着平日里秦氏的做法,必然是冷着脸拒绝。可廖鸿先这些年对江家照顾有加,对着他,她到底没法真正狠下心来,便稍稍颔首示意。 “实不相瞒。我是今早听说楚家要来人,情急之下,方才出此下策。有不当之处,还望夫人见谅。”走到僻静处,待到旁人听不见了,廖鸿先如此说道。 秦氏刚才看了廖鸿先和楚明彦的针锋相对后,心中已然有了些底。如今稍一思量,便知晓他做了何事,不禁微愠,“早已知晓你行事不合章法,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廖鸿先朝她恭敬行了个礼,道:“我若来迟一步,夫人怕是就要答应楚家了。还望夫人赎罪。” “楚家和江家的事情,何须你一个外人来多管?”秦氏说罢,转身便走。 廖鸿先忙紧走两步跟了过去,微微挡住她的去路。 眼看着秦氏动怒,他深吸口气,缓声道:“我是不该多管。可是,我自认待昭儿之心胜过其他任何人。不过因着父母不在,姨母她们又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我这边……我这边方才无人为我筹谋。”他顿了顿,诚恳道:“刚才我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之言,还望夫人好好考虑下。” 秦氏绕过他往前行去。 廖鸿先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做事素来但凭心意,何时有过这种空有冲劲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 再开口,就带了破釜沉舟的绝望,“夫人,我说能待她一心一意,就必然能够做到。我可以证明给您看。一年,十年,二十年。您若觉得不满意了,我随时来负荆请罪,可好?” 虽说陆元睿一道圣旨或许就能解决眼前的困局。可是他知道,得不到双亲的祝福,江云昭是不会真正开心的。 他想求得秦氏的同意。 秦氏几时听他这般放软了语气来求人?脚步顿时滞了下。想要回头看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后,终究没有那么做。 江兴源先前去外书房有事,刚刚过来,听到廖鸿先那一句,忙问道:“什么负荆请罪?鸿先做错事了?” 秦氏摇摇头,说道:“我与你慢慢说罢。” 语毕,再不管独立那处的廖鸿先,吩咐郑妈妈去招待好客人,她则与江兴源进了旁边一间无人的屋子。 秦氏大致将事情快速说了,江兴源沉吟片刻,问道:“楚家世子和廖世子,你更属意于哪个?” “自然是明彦。虽说廖世子曾经帮过我们很多,可他性子太跳脱,倒不如明彦沉稳可靠。两人都说能一心一意待昭儿,我觉得明彦所言更为可信。廖世子……他身上变数太多,信不得。” 江兴源说道:“我倒是觉得廖世子的话,可信度极高。” “这话怎讲?” “当年廖国公府的世子爷何等风流不羁?后来娶了鲁国公府的姑娘后,不也是一心一意对待?父母鹣鲽情深,子女也差不到哪里去。” 江兴源是京城长大的,自小就见过廖国公府的世子爷和鲁国公府的姑娘。两人的行事如何,他比秦氏知道得多。 秦氏听了他的话,犹不动摇,“父母与子女怎能一样?远的不说,咱们府上,不就是个反例?况且,廖世子自幼在宫中长大,所见女子,皆是世上一等一最出众的。昭儿若是有哪一处比不上旁人,他如今可以不放在心上,日子久了,当真会毫不介怀?” 江兴源明白秦氏一时无法接受廖鸿先。 说起来,廖鸿先要求娶江云昭,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直极为欣赏这个敢拼敢博的少年。明明出身极高,却肯学肯干,靠着自己的实力来拼出一方天地,实属难得。 因着听说他婚事可以自己决定,却熬到如今十九了仍未定亲,应当是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姑娘,江兴源就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今日有了这一遭,他才知道廖鸿先居然看上的是江云昭…… 不得不说,有了廖鸿先,旁的那些个什么楚家的楼家的,他是完全看不上眼了。 不过这事儿,也得自家夫人点了头才行。 江兴源便道:“既然你信不过廖世子,而我也不太同意楚家。左右昭儿年岁不大,倒不如再观察些时日,看看哪个孩子更好,再作打算。”   ☆、第3章 .18城| 江云昭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廖鸿先和楚明彦早已离去。若不是听人提起,她甚至不知楚明彦来过一趟。 告诉她此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父亲、宁阳侯江兴源。 江云昭甫一踏进宁园,就被守在一旁的红芳看到了。 不待江云昭往里行,红芳已经紧走几步到了院门口,说道:“姑娘,侯爷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虽说帝后二人与江云昭极其熟悉,但因这次是入宫谢恩,必要的繁文缛节一个不能少。一番折腾下来,江云昭早已疲惫,神色间就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倦怠。 在她如此状态下,红芳还一刻都等不得、急匆匆过来禀告,可见江兴源寻她是有急事。 江云昭不敢大意,稍稍缓了下神,连衣裳也未换,径直去了江兴源在宁园内的小书房中。 江兴源正提笔作画,听到动静,笔下不停,抬头快速朝门口看了眼,继而垂眸继续作画。 江云昭静静等着,待他将笔搁下,方才问道:“爹爹可是有事寻我?” “你可知廖世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云昭踌躇了下,答道:“略知一二。” “后来,明彦也来了,还有楚夫人。亦是为了此事。”只不过楚夫人到的时间,比楚明彦晚了许多。 江云昭愕然。 她有些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在宫中,楚月华待她比往日还要热络了许多。 只是太后望着她时,态度有点冷淡。偶尔说话间,却又流露出一些关切。 “这段时日,你尽量避免和他们见面,楚家你也暂时不要去了。”江兴源说着,端详着桌案上的新画,提笔又添了几划,“明日之后,这件事怕是就会传开。” 廖世子会怎么做,他不晓得。但是看着易大少爷的态度,或许不会将廖世子有了意中人的事情遮掩住。 ——那帮少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只想着赶走廖世子身边的狂蜂浪蝶了,就不想想江家有多难做! 若是这事儿遮掩得好就也罢了。 如若不成……怕是麻烦。 只希望他们说起的时候,能够隐晦些。昭儿这些时日避开那两家,或许不会让人想到她的身上。 听闻父亲提到那件事,江云昭脸上有些发烫,垂眸说了声“是”。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过几日宫中举办的赏梅宴,我要不要去?” 虽说楚月华讲了,参加宴席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儿,但是楚明彦和廖鸿先他们,定然也会受邀。 “宴会是皇后娘娘举办的?”江兴源侧头看过来,见江云昭点了头,奇道:“已经接近年关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要办个赏花宴……” “太后说如今宫里太过冷清了,娘娘便提议办个宴会。”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去吧。只是宫中复杂,你万事小心为上。” 如今楚月华贵为皇后,江云昭与她关系十分密切,怕是有人会想方设法接近江云昭。 这不是好事。 江兴源甚少与江云昭这般推心置腹地说话,江云昭听闻,忙出声应了。 江兴源没有猜错,廖鸿先有意中人一事,没多久就被传了开来。 只是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在廖鸿先的默认下,他那帮狐朋狗友拼了全力推动这个消息的传播。当天晚膳前,相熟的人家已经尽皆知晓。到了第二日,街头巷尾已经有在议论此事的了。 廖鸿先再一次整夜辗转难眠。 大早晨起来,他看着时辰尚早,本打算去见一见江云昭。后来想到此时乃是非常时刻,若是被人发现他属意的是江云昭,对她名声有碍,惹了宁阳侯和侯夫人不快,反倒得不偿失。只得忍了那心思。 面上轻笑内心哀怨地在宅子里来回逛了十几圈,看着时辰太早,他再也待不住,索性不在家里用餐,而是穿过大街小巷,边看着街道四周,边踱着步子去户部。 路上有个包子摊前聚了好些个人,有坐着喝粥吃包子的,还有许多人袖着手在旁边围成了一圈,不知在做甚么。 廖鸿先挤进去待了会儿,乐了。 这包子摊老板倒是个人物。居然一边揉着面团塞着肉馅,一边在讲‘王府世子狂追世家女’的故事。 廖鸿先听得直乐,扬声问道:“老板,照您的意思,这世子是个纨绔,花钱如流水揍人不眨眼。那么那姑娘得有多瞎眼,才会愿意跟他啊?” “嗨!这位小哥儿,你怎么说话的?”老板在捏包子褶子的时候往那边看了眼,见是个气质出众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忍不住笑了,“你们年岁小,不知道。这人啊,乱花银子可以赚,乱打人可以改。唯独这一分真心难得。承诺不纳妾的世子爷,谁见过?咱们这位爷就敢说!几十年,他爹这么做了,几十年后,他也这么做了,可是条汉子!” 廖鸿先拍案大笑,又问:“那您觉得,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他会不会吃亏?她能治得了这威风八面的世子爷么?” “自然治得了。若是治不了的话,世子爷干嘛独独选她,不选别人?” “说得好!”廖鸿先心情甚好。他给了店家一两银子,包了一大袋肉包子,拿到户部给众同僚分了,权当是庆祝今日得的那几句好兆头。 自这一日起,廖鸿先没事就去这家铺子用早膳,顺便听那店老板唾沫横飞地把那‘威风八面的世子爷’扯得没了边。然后买一大堆包子,去到户部,大家一起分分吃了。 后来户部众人受不了了,问他能不能换种馅儿?廖鸿先没辙,第二天给那店老板二两银子,叮嘱他再弄点别的馅儿的。 这段时日,江家时不时就会收到廖鸿先送去的东西。有圣上赐给他的新鲜吃食,他原封不动全送过来了;有暖房培植的名贵鲜花,他能弄到多少就弄多少,全‘孝敬’了江兴源;有时是他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顺手买的几盒精致糕点。 江云昭想推拒,无奈东西送来时,有时候说是给江承晔的,有时候说给双胞胎的,还有时候是给江兴源和秦氏的,独独没有给她的。况且,廖鸿先送东西时,派来的都是心腹之人。久而久之,江云昭放下了心,便也随他了。 只是有一天,侯府收到了一个包袱,打开来,是十好几个肉包子。 众人正讶异着,廖鸿先的长随擦着汗跑了过来,说是廖大人‘拿错了’,转而将手里的一个大包袱给了吴管事。赫然是两身除了颜色外其余皆是一模一样的锦缎小斗篷。 给双胞胎试了试,大小刚好。 江兴源想问肉包子是怎么回事,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长随已经抱着包子们跑了。 这些天,楚夫人时不时来江家与秦氏说话,又经常邀请秦氏去国公府做客。 虽说秦氏十次里有七八次推拒,但是也不好全部拒绝。这段时日两家来往频繁,平日里待人颇为淡漠的楚明彦还时常过来与江家长辈请安,其中示好之意已经很是明显。 转眼间,就到了宫里举办赏梅宴的日子。 江云昭初时还没觉得这个宴会有甚么不同。待到秦氏隐晦地提示她穿得收敛些,莫要抢了那些未嫁女孩儿的风头时,她才隐约觉得不对。 “娘,您的意思是……”江云昭迟疑着问道。 秦氏给她理了理衣衫,轻声道:“太后嫌宫里冷清,自然是想再添些人了。” 江云昭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月华姐怎么办?” “能怎么办?”秦氏握了握她的手,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到楚月华如今身份极贵、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少,江云昭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疼。 难怪月华姐旁敲侧击暗示她,说是若她入了楚家,必然不会有妾侍争宠。想来,是月华姐自己没能得到的,就想给予她。 念及楚月华心中的苦处,江云昭暗暗叹息,心道去了宫中后,也不与旁人玩了,多陪陪月华姐才好。 转念一想,难怪廖鸿先会在以前就暗示她,心里独她一个。他在宫中长大,那些女子的苦闷与烦忧,他虽不放在心上,却总是看在眼里的。 思及他在她身上的用心,江云昭又是另一番叹息。 这一次宫中设宴,京中世家以及四品以上官员府上的嫡出女儿们,凡是未曾定亲、又正当妙龄的,皆收到了宴会邀请。 另有一些收到邀请的少女,或是出身高贵,或是与宫中的贵人们关系密切。 江云昭自是知晓陆元睿就算选人,也断然不会去考虑她,便无暇去理会到底有谁参加宴席。满心想着的,都是怎样让楚月华更为开心些。 她一路思量着,坐车到宫门前。换了轿子后又行了许久,方才听到宫人在外面请她下轿。 江云昭正要掀开帘子,就听外面响起欢快的声音:“昭儿昭儿,是你么?我可等你许久了。” 江云昭怔了下,欣喜地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女儿,有些不敢置信,“月琳,你怎么来了?” 楚月琳笑道:“堂兄前段时日受了伤,爹爹让我过来看看。” 江云昭无奈至极,“若是让楚大哥知道你谈起他的伤时那么开心,他怕是要恼了。” 楚月琳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有你在,我不怕。他若对我发脾气,我就把你拽出来挡我前头。他就舍不得了!” 话里话外,透着另外一种默认与亲昵。 江云昭怔了下,明白楚月琳怕是也知晓了楚家的目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正想着该怎么让楚月琳知晓,她和楚家,不一定有缘分。只见楚月琳脸色一变,沉了声音说道:“她们怎么来了?” 江云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路的另一头,六公主、吴倩然、还有先前在点心铺子遇到的女孩儿,正神色亲昵地一同朝这边行来。   ☆、第3章 .24| 廖泽昌的未婚妻、兴梁乡君姚希晴,与她身边的吴倩然,其实都是被陆元婷带过来的。 陆元婷早已尚了驸马。她平日住在公主府里,甚少回宫。 这次参加宴席,若不是听说廖鸿先已经有了意中人,且有要向那家姑娘提亲的意愿,她便会再次称病不来了。 今日,京里身份高贵的未婚少女们,齐齐聚在了宫里。她倒要瞧瞧,那个运气好到极点的死丫头到底是哪一个! 听说宁阳侯府的姑娘到了,陆元婷心中一动,想到多年前的那些事情,有些不太确定,便特意选了两个人来一同证实一番。 ——吴倩然对廖鸿先也存了那么一份心,对那不知是谁的死丫头亦是抱有敌意。而那姚希晴…… 听说她和江云昭有过节。倒是可以拿来一用。 江云昭和楚月琳看到这一行三人,都有些反感。 江云昭惦记着不知现状如何的楚月华,不欲与她们多纠缠。与楚月琳低语两句后,二人便准备绕过三人离开。 谁知陆元婷带了好些个她相熟的宫人,人多势众,竟是将她们拦了下来。 楚月琳扬声想要质问她们,江云昭知道对方三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愿让楚月琳搀和进去招惹上这帮人,便轻轻拉了她一下,又朝着对方平淡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陆元婷并未开口。 吴倩然忍不住问道:“这几日坊间传来传去的,可是你家?” 江云昭明知她们问的是什么,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自然是廖世子那件事。”吴倩然顿了顿,满怀希冀问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那你可知那女孩儿是谁?” 江云昭依然摇头,只说不知。 “装腔作势。”姚希晴冷哼道:“听说那个姓廖的都准备上门提亲了。你既然与他相熟,怎会不知对方是谁?” “你们不说什么事,上来就打哑谜,谁是你们肚里蛔虫?”楚月琳指了她怒道:“如今你们猜不到了,就是正常。昭儿不知道,就成了她的不是了?没这样的道理!” 江云昭不动声色上前斜跨了大半步,将楚月琳护在身后,遮了她们大半目光,“他的脾气你们知道的,哪会随意告诉旁人?” “当真不是你?”陆元婷依然十分怀疑:“他可有去你家见过你父母?” “有的。”江云昭见陆元婷和吴倩然变了脸色,才似笑非笑道:“他隔上几日就要去我家一趟,见我父母不知多少回了。” 陆元婷眼神骤冷,吴倩然气急败坏,指责江云昭信口雌黄。 江云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算是明白过来,廖鸿先为何要将这消息放出去了。 有那么些个一直不肯死心的,听到消息后,便蠢蠢欲动。消息放出去得越早,越容易将这些人揪出来。 这不,眼前就来了俩。 等下告诉廖鸿先,他惹出来的桃花债,让他解决去。 旁边的楚月琳性子活泼,比江云昭先没了耐性,“你们这话说得好笑。就算是提亲,那也是见父母双亲的事情,哪会让一个姑娘家知道?昭儿说她见过廖世子去家里,是平日里的事情,又哪里说错了!跟你们说,昭儿这边已经有了人家了,绝不是廖家!” 江云昭听她最后两句就觉得要坏事,想要阻拦,没来得及。想了想,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你们问我,岂不是问错人了?” 言下之意,你们倒不如去问廖鸿先了。 吴倩然见她说得肯定,神色一松,显然信了大半。 陆元婷正沉吟着,姚希晴沉不住气了,怒道:“你肯定知道!我最知道你了,惯爱装腔作势。你越是推脱,就肯定越是知道!” “是这个理。”陆元婷忽地眼睛一亮,“你与他们那么熟悉,他们都好似知道那女孩儿是谁,偏你推个一干二净。你定然知道!”她上前几步,逼问江云昭:“快说!那是谁!” 江云昭心生厌烦,正要反驳,旁边响起了个脆生生的童声:“六皇姐这是作甚?昭儿哪里惹了你了?” 陆元婷刚刚有了头绪就被人打断,心生恼恨,气道:“听话,你一边玩去。大人们在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我不走。”陆元聪悠悠然走到江云昭身边,“我走了,你怕是又要逼问昭儿。” 陆元婷气恼他这个时候出来打岔,不由提高了音量,“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了?” “皇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你现在贵为长公主,还已经分了府,可我,是陛下的胞弟,怎么说,地位也要比你高一些些。真要论起来,应当皇姐你让我三分才是。”陆元聪背着小手,在一旁气定神闲说道。 他看江云昭和楚月琳要开口,就微微摇头示意不必。 江云昭和楚月琳想了想,只得作罢。 陆元婷看着陆元聪,有些发怔。 先帝去世前,陆元聪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过短短时日未见,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他成长如此之快? 而且…… 她怨毒地看了眼江云昭。 ……而且还让他和那个丑女人如此亲近! 旁边的姚希晴见陆元婷忿忿不已,冷哼道:“殿下怎地这般不分亲疏?为了个出身寻常的女子,竟是和自家皇姐顶嘴。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殿下怕是要受责罚的。” 姚希晴一直为着江云昭受封乡君一事耿耿于怀。 她来京之后,便住进了永乐王府。耳中所听,均是王府众人告诉她的。因着永乐王妃董氏和吴太妃交好,她来了宫里后,就与吴倩然、六公主在一起。 这些人哪会提江云昭半个好字?就连江云昭与帝后之间多年的交情,亦是半个字也未曾向她说起。 故而姚希晴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侯府的姑娘不过是遇到新帝登基,走了大运,故而平白得了这么个‘菀洺乡君’的封号。 菀洺那个地方,姚希晴是知道的。虽说地方不甚大,但地处江南,水美鱼肥,富庶得很。 想到自己空有‘兴梁乡君’的封号,却无封地,姚希晴再看江云昭,眼里嫉妒的火光便遮也遮不住。 听了姚希晴的话,吴倩然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懊悔。 早知道陆元聪会过来,她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如果惹得陆元聪不高兴了,必然给姑母吴太妃惹出些麻烦。得不偿失。 她伸手拉了拉姚希晴手臂,想要劝告一二,谁知她还没开口,陆元婷已然说道:“姚妹妹说得没错。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姚希晴得了陆元婷的话,只觉得她压得住那个弟弟,当即说道:“长公主性子极好,殿下你好好道个歉,长公主许是就不计较了。” 她冷冷地看了眼江云昭,“不过是个靠着运气过活的野丫头。能得长公主一句问话,是你的造化。偏你不知道好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不将人放在眼里!须知道,这天下之大,有的是地位尊崇之人。偏你得了这点好处就趾高气昂。没的让人恶心!” 姚希晴以为自己是国公府嫡女,又是乡君,再怎么着也比个侯府的丫头要来得尊贵。 谁知她话音刚落,陆元聪双眉倒竖,怒道:“来人,掌嘴!” 不等姚希晴反应过来,两个宫人应声上前,一人扳住她一边肩膀,扬起手就朝她脸上招呼过去。 “啪”“啪”两声脆响,她双颊各泛起一个红掌印。 “你居然敢随意打人?”姚希晴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嘶叫着上前,“不过几句话的争执,你就敢随意打人?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先帝亲封的……” “在京城里,最怕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陆元聪神色冷淡地说道,似是怜悯,又似憎恶,“你敢口出恶言诋毁昭儿,如今只打两个巴掌,算是便宜你了。不然的话……” 陆元聪伸手遥指着某处,“不然,随便是鸿哥哥他们亦或是兄嫂听见了,你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上了。” 他口中的兄嫂,自然是帝后二人了。 姚希晴听到这儿,就有些怔愣。 她扭头朝陆元婷看去,见陆元婷只抿着唇立在一旁,半句话也不帮她说,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楚月琳先前被江云昭拉住方才没有亲自去揍姚希晴。眼看她得了这下场,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朝姚希晴重重地哼了声,拉着江云昭跟在陆元聪身后走了。 陆元聪初时磨磨蹭蹭走前面,后来见江云昭没跟上前,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掉头走到她身边,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江云昭莞尔,“刚才殿下好威风。幸亏你在。” 陆元聪嘿嘿一笑,又黑了脸,说道:“你如以往那般叫我就好了。” 江云昭说道:“那怎么行?今时不同往日。” 陆元聪素来很听她话,见她坚持,闷闷地“哦”了一声,不再反驳。 江云昭暗暗叹气,从荷包里拿出里面仅有的两块甜点,塞到他的手里。 这点心是她从家里拿的。陆元聪在江家的时候,吃过不少次。此刻一塞到嘴里,忆及那时候的光景,陆元聪抛却了当时的惊恐,只觉得满心里都是那时候感受到的温暖。 他露出笑脸,与江云昭开始讨论江家哪些点心更好吃。到最后,居然争执起来。 旁边的楚月琳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一句话也插不上。想到先前江云昭刻意回避楚家意图结亲的话题,她不禁慢慢拧起了眉。 她有意问江云昭,谁知刚要起头,就听陆元聪笑道:“到了!” 楚月琳这才意识到竟是已经到了梅园之中。 她抬眼看去,周围大片大片的梅花开得正好。梅林深处,不时传出女孩儿们的笑声和讨论声。 “应当是赛诗会开始了。”江云昭笑道。 陆元聪说道:“没错。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楚月琳跃跃欲试,想要拉着江云昭往深处行去。 江云昭婉拒了,指着园子一角的小八角亭,说道:“我先去那边歇息下。等会儿去寻皇后娘娘。” 楚月琳知道江云昭经过刚才那一遭,心累了,便也不强求。往那边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叮嘱她,“你若是有事,记得去叫我。” 江云昭笑着道了声“好”,楚月琳这才放下心来,急匆匆往那边赶去。 江云昭本打算安抚好陆元聪后,便去寻楚月华。 谁知这时陆元聪“咦”了声后,望向了旁边。 江云昭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是在梅林之中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懒懒地斜倚在梅树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正朝这边往来。 好些时日不见,竟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云昭看着挑眉浅笑的廖鸿先,有些发怔。 廖鸿先亦是如此。 他愣愣地看着江云昭,笑容都已凝在了唇畔,眼里心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再容不下其他。 一句“想你”刚要脱口出口,天生的警觉让他察觉有些不对。 调转视线看过去,就见陆元聪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提防与戒备。 四目相对,廖鸿先半眯起眼。 陆元聪虽亲近他,却也有些怕他,登时吓得汗毛直竖。正要开口威胁廖鸿先,领子上一紧,已经被大跨着步子走来的廖鸿先提了起来。 廖鸿先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丢给刚刚跑过来的端王孙和易大少爷。两个少年抱紧这位尊贵的小祖宗,不顾他的奋力挣扎,脚底抹油,一溜烟跑远了。 没了碍眼的人,廖大世子顿时浑身舒坦了。 他回转身来,仔细一看,乐了。江云昭正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显然是在逃跑。 一把拉住江云昭,伸手将人捞了过来,揽在怀里抱紧,廖鸿先只觉得有满心的情话想要与她说。 喉咙干涩,轻咳一声。本想说句‘我日日都在想你’,好巧不巧这时候江云昭身上淡淡的暖香之气突然袭来,萦绕在了鼻端。 他心神一荡,再开口,竟是说错了话。 “我夜夜都在想你,想得紧。”   ☆、第3章 .24城首|发 因着日日在户部处理事务,少年身上带着书墨的清香之气。 江云昭被他这样紧紧揽在怀里,自是闻得分明。又因贴得太近,他身上的热度与剧烈的心跳,也是感受得十分真切。 她本就羞得狠了,拼着全力想要推开他。正使着力气,冷不防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江云昭怔了下,又怔了下,怒道:“说什么浑话呢?放开我!” 廖鸿先看她动了怒,生怕她就这么气着走了,那可不好哄回来,忙道:“我那是口误说错了,你莫生气。” ‘说错’二字刚一落下,两人贴紧的地方,某处已变得硬硬的,硌得江云昭小腹生疼。 廖鸿先尴尬地笑了下,低喃道:“昭儿你听我解释……” 江云昭哪还肯信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抬脚就朝他小腿踹了过去。 廖鸿先不敢松手,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双手搂得更紧。 江云昭被他揽在了胸前,挣扎动弹不得,周身全被沾染上了少年身上清新的味道。 她脸上发烫发热,又羞又恼,气道:“你放开我!快点!” 廖鸿先好声好气地低语:“对不住,是我不对。可是,我……有些事我控制不住。” 他想收收小腹,可惜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那处怎收得回去?试了半天,反而更加涨疼了。无奈之下,只能补救般说道:“我……我只对你一人犯浑。你莫恼了好不好?” 他这些话说得直白,江云昭气得发懵,再不肯多听一个字。偏偏被他搂紧,动弹不得,就想着随便怎样都好,别让她再和他一处了,于是急急说道:“放开我。我要去找皇后娘娘。” 廖鸿先只当她是彻底恼了他了故而要走,生怕她离开后再不肯理他,哪还敢放? 因此,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搂得更紧。 江云昭的四周被少年的气息环绕,半分也摆脱不了,郁闷至极,沉着脸说道:“今日月华姐怕是心情不好。我去与她说说话。” 她这样讲,廖鸿先方才有几分信了,稍稍松开了下,问道:“她又为何会不开心?” 廖鸿先虽心细,却只用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楚月华对他来说,是兄长之妻,是皇后娘娘。除非楚月华交给他事情去做,他方才会认真起来。不然的话,楚月华的事情他虽会留意,却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江云昭看他满脸茫然就晓得他没细想过,就将今日少女们前来的目的说与他听,又道:“太后和陛下这样做,固然有他们的道理,但是月华姐必然会难过。我想去陪陪她。” 太后是廖鸿先的姨母,新帝陆元睿是他表兄。 江云昭这样毫不避讳地与廖鸿先说起他们,可见她是真真正正地把廖鸿先当成了自己人。 江云昭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一直在琢磨她心思的廖鸿先却发现了。 他开心到了极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惹恼了她。 将满心欢喜尽数藏在心中,廖鸿先轻轻地戳了戳她头顶的发,万千柔情只化成了一声叹息:“昭儿。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江云昭双颊染上红晕,微微垂下眼帘。 她忽地想起另一件事,用力推了推他,哼道:“这话应该我问才对。廖世子好大的运气,竟是有那么多人在关心着你的终身大事。今日我已经被人拦住了一回,可不想再遇到第二回。若你有时间,不妨先将那事解决了,也省得我莫名惹上麻烦。” 这件事上,到底是廖鸿先对不住她。 他想提前将那些对他有痴念的人揪出来,将她们的心思给绝了。省得到时他的心思公开后,那些人还要去对着江云昭冷嘲热讽。 ——在宫里那么多年,他十分清楚,女人的嫉妒心可以可怕到什么地步。 他不想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待嫁之时,还要忍受那些人的恶意中伤。 可这些话,他没法跟江云昭讲明,只能低低说了声“对不住”,转念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我帮帮皇后娘娘?她若开心了,你是不是会很高兴?” 江云昭知道他是想努力弥补自己的过错,疑道:“你能想到什么法子?” 廖鸿先将自己刚才想到的法子思量了下,觉得可行,便道:“你等着看好了。” 与江云昭道了别后,廖鸿先去到一个院子,进到正中那间屋子,笑道:“怎么样?老板可是缓过来了?” 屋中坐着的那人边嚼着口里的东西边含糊道:“马上好了马上好了。他奶奶的,这儿的东西真不错,太好吃了。唔,你家也漂亮得很。” 这大快朵颐的,赫然便是那会说书的包子铺老板。 廖鸿先今日一早就将他带了过来,他才刚卖了一个时辰的包子,自己还没来得及吃饭。廖鸿先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备了些吃食过来,让他先填饱肚子,等下好干活儿。 因着廖鸿先是用黑布给他蒙上了眼,直到进了这屋子方才揭开,故而他并不知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只以为是在廖鸿先的家中。 廖鸿先屏退了在屋里守着的两名宫人,在一旁坐下,悠悠然问道:“我先前交代你的,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不就是把我前些日子说的那些浑话再给你的兄弟讲一遍么?”包子铺老板咬了一口冰糖肘子,嘿嘿一笑,“那世子爷追世家女的,嗯,你兄弟真的不准备听听?” 廖鸿先心说陆元睿都亲自看了整个过程了,还听个什么劲儿?于是摇摇头,说道:“无需讲那个。对了,有一些其他的,你顺带着一起讲了。” 陆元睿由宫人们引着路来到这个院子的时候,说书老板已经用完膳了,正剔着牙乐呵呵地与廖鸿先说着话。 看到此人身上沾满油污,一口牙黑黄黑黄的,陆元睿就皱起了眉。 廖鸿先仿若未觉,只与那说书老板说道:“你开始吧。”这便亲自拎了一把椅子,将陆元睿按上去坐了。 包子铺老板瞧见一个通身贵气的公子哥儿过来,本还没当回事。直到此人坐下后,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他才感受到此人身上那无可比拟的威严之气。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 廖鸿先看他紧张了,笑道:“你别看他。看我。对着我说。前些日子怎么讲的,就怎么讲。” 廖鸿先在他摊子前待了好些时日了,两人已经很是熟悉。那老板对着他时,倒也真的不紧张了,麻溜地开始了说书。 唾沫横飞的一炷香时间过去,陆元睿一声“够了”,止了他的话头。 说书的老板擦着汗跌坐到地上,陆元睿盯着他,问道:“你这些话,哪里来的?” 他这个时候收起了先前迫人的威势,说书老板讲话就也顺溜许多,“我没事的时候,就爱和人瞎扯。听人扯完了,我整合整合,卖包子的时候就讲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大家高兴了,自然就来买我包子了。” 廖鸿先在一旁接道:“那些贩夫走卒平日里在大街小巷里行走,听过的事情极多。他们所讲的这些人对当朝的怨言,也不全无道理。若是当今圣上多听听这些民众的心里话,应当是极有好处的。” 陆元睿沉吟不语。 包子铺老板拍着大腿笑,“哎呦我的娘喂。皇帝哪儿有空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您别逗我了。” 陆元睿瞥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廖鸿先按住了他,对说书老板道:“我刚才让你说的,前几日你说的那个,再讲来听听。” 说书老板只当是大户公子哥儿听来当个消遣,就也没当回事,把前几日说的那些个“皇帝要办宴会”“皇帝纳了新人”“皇后娘娘在那边兀自垂泪”的段子尽皆说了。 虽说他口中言道“朝代不明”,但是可以听出是在映射现在之事。 平日里听他说书的,都是些底层之人。他们没人会去告他出言毁谤当今圣上,也没人提醒他该注意着些。 如今陆元睿听入耳中,神色愈发凛然,显然是要动怒了。 廖鸿先忙制止了说书老板,命人将他带到隔壁屋子去。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陆元睿拍案怒道:“那些人好大的胆子!” 廖鸿先悠悠然道:“这么个宴会,整个京城都轰动了,若想不让人议论,怕是太难。” “那朕……” “你想下旨禁了?那敢情好!大家都憋在心里,悄悄议论。唔,此情此景,怕是极其美妙。” “你这是觉得此事是我做错了?”陆元睿拧眉望向他,“这事是母后迫我,我如何拒绝?” “那不过是借口罢了。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若想拒绝,没人能拦得住你。单看你怎么想了。” 陆元睿负手而立,神色间满是不以为然。 “还记得你当初为何不立太子妃么?后来为何又肯了?”廖鸿先轻叩着桌案说道:“你说,除非是自己心上的那个人,不然,你不会娶为正妻。” 看着陆元睿急切之色慢慢收敛、神色间隐约有些恍惚,廖鸿先暗暗一叹,“当年你向姨母说起要去楚家提亲时,态度何等坚决。如今短短几年过去,你便已经忘了。” 陆元睿唇角慢慢溢出一丝苦笑,“先前只觉得她如天上皎月,后来才知,再高华的女子,也是会被诸多尘事所扰。再看她时,心境便不同了。” 廖鸿先抱臂冷笑着,一字字慢慢说道:“陆元睿,你真是个渣。” 陆元睿神色骤冷,双目寒光如利箭一般刺向他。 廖鸿先不惧,轻扬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半晌后,陆元睿率先扭过头去。 廖鸿先暗暗松了口气。 陆元睿嗤道:“你不渣。可惜你这么好一个人,求了人家那么些年,人家小姑娘还不肯答应你呢!” 廖鸿先被他这句话戳了心窝子,一下子沉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不提这个会死么?” 陆元睿哈哈大笑,“没事没事。万一哪天她家有苗头要答应别家了,哥哥我会大发慈悲,施舍你个赐婚圣旨的。” 廖鸿先气不过,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少年虽然气恼,但是双眸晶亮,顾盼神飞,显然是想到了意中人后心情飞扬。 陆元睿望着廖鸿先眸中的神采,拍拍他的肩,说道:“你的话,我记下了。跟月华说声,今日我政务繁忙,就不过去了。一切事宜由她来安排。” 这就是不准备给那些少女们机会了。 廖鸿先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竟是改了主意,微愕道:“呵,你转了性子了?” 陆元睿沉默半晌,终是轻轻喟叹道:“没有。不过是看见你想起昭儿时,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这种神色,我已经很久没在月华那儿看到过了。是我对不住她。”又道:“昭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情分与旁人家的姑娘不同。你待她好点。” 廖鸿先勾唇一笑,懒懒地道:“这个你放心。你们若是担心,不妨给她个可以随意进出宫里的牌子。若她被亏待了,随时来告御状就是。” 陆元睿颔首道:“是个好主意。” 两人相视而笑,又说了几句,便道了别。 陆元睿回御书房,廖鸿先则去了包子铺老板的屋子,安排人将他带离皇宫。 来之前,是廖鸿先给说书的老板绑了黑布蒙住眼,带上马车的。这位老板就也没太大感觉,只想着富户少爷许是有私隐的宅子不想让人看见。 如今廖鸿先叫了禁卫军的头领来做这事,包子铺老板一下子就被突然出现的虎背熊腰的带刀汉子给吓着了。 望着那泛着冷意的冰寒刀鞘,这位老板说话也结巴起来,“哟哟,公子,这……这是你家护卫?” 廖鸿先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说书老板咽咽口水,讪讪道:“呃,那可真、真威风啊……” 禁卫军统领咧嘴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猛地抽刀出鞘。 铮鸣声响起,寒光闪现,宝刀的华光在空中划出了个漂亮的弧线,又瞬时收敛,尽数被刀鞘掩去。 说书的包子铺老板吓得站不稳了,跌坐到了地上。 廖鸿先睨了统领一眼,矮下.身子,戳戳委顿在地面色如纸的老板,问道:“前儿我记得你还讲过一个段子,说的是某位世家女给人做外室,结果被人正室夫人给打了……你可还记得,这故事是谁讲与你听的么?” 说书老板与他相识多日,看到他笑眯眯的终于慢慢回了神。稍稍想了片刻,记了起来。摸了个椅子颤巍巍坐下了,这才将答案详细说与他听。 廖鸿先将江云珊之事与此事的前因后果对比着思量了下,越想越靠谱。挑挑眉,说道:“这倒是有趣了。”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今年冬里入京述职的,便有马家在的那个地方的官员。 将说书老板送走后,廖鸿先急着将此事告诉江云昭,细细问过楚月华宫里的人,知晓她已经陪皇后娘娘去梅林了,这便转了方向,往梅林那边去了。 找到江云昭的时候,楚月华已经不在江云昭的身边,想来是去应付那些个妙龄少女了。梅林园角的亭子里,只坐了江云昭一人,她正低着头拿着一物翻来覆去地看,就连廖鸿先过来,也未曾发觉。 廖鸿先凑过去瞧了眼,奇道:“沉香木腰牌?这可是能自由进出宫里的。谁的?” “月华姐刚才送给我的。说是往后有事,无需通禀,即刻就可以进宫细说。还能……告状?” 江云昭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既迟疑又惊讶,翻看着那个腰牌,问廖鸿先:“这告状……究竟是要告什么状?月华姐也不给我解释,只说让我问你就行。” 廖鸿先立刻想到了自己和陆元睿的那番对话,再看江云昭这般一本正经询问的样子,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两个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哪敢在这个时候说甚么‘若是我待你不好你尽管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来? 暗暗将恩将仇报的皇帝陛下臭骂一番,廖鸿先思绪飞转,最终轻咳一声,肃容说道:“皇后娘娘怕你再受旁人的难为,特意送你这个保护你的。近期你二叔二婶那边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江云昭狐疑地抬眼看他,“真的?” 二房对侯府来说已经够不上什么威胁了。她总觉得,楚月华没道理因为此事给她这么个东西才是。 廖大世子内里十分心虚,面上十分诚恳地说道:“真的。” “你若骗我怎么办?” “如果半句虚言,罚我这辈子都随你差遣,随便做什么都行!” 江云昭抿着嘴笑,将沉香木牌妥当收好,“说定了。你可不许后悔。” 往后晖哥儿晞哥儿缠着她、非要她陪着玩时,她可有了救星。 廖大世子则灿然一笑,暗戳戳美滋滋地想,她都应下来一辈子了…… 看来求娶的事情,有戏?   ☆、第3章 .24|城 这次宫中设宴,原本是要给陆元睿挑选妃嫔。 江云昭前来的目的,本就与诸位少女不同,不过是为了与友人相聚。故而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参与到那些小活动中。 如今听廖鸿先说,陆元睿弃了那个打算。她替楚月华高兴之余,这才去到女孩儿们相聚的地方,与众人一同顽乐。 一来,她要替廖鸿先将那个消息告诉楚月华。二来,左右这些活动不是做给陆元睿看了,参加一下,倒也有些趣味。 因怕江云昭成为众矢之的,廖鸿先只得忍了再忍,没有亲自将她送到人群中去。却也不肯离去,只遥遥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许久不肯离开。 江云昭明知道他在身后凝视,边往里行着,边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去看。眼看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女孩儿们玩闹的身影了,江云昭终究是忍不住,悄悄隐在一棵稍微粗壮的梅树旁,往来路瞧了一眼。 本以为离得那么远了,梅林又那么大,廖鸿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发现不了她的动作。哪知她一回头,却被唬了一跳。 梅影重重,少年凝视的目光却透过其中,与她的撞了个正着。 江云昭羞红了脸。鬼使神差的,她没有立刻转身就走,而是立在那处,静静地望过去。 少年如画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眉端微挑,朝她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江云昭顿觉双颊更热。 她紧了紧抓着梅枝的手,滞了一瞬,回给他了个笑容,这才转身朝里行去。 不过是一个笑而已,廖鸿先瞧见了,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先前自己那些动手动脚表明心迹没有白费,她果然是愈发明白了他的心意。 端王孙和易大少爷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廖鸿先在梅林边驻足,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的模样。 易大少爷“嘿”了声说道:“他这是又要算计谁了?” 端王孙摸着下巴在廖鸿先身边绕了两圈,一拍手,笑道:“算计什么算计?他这分明是被小姑娘勾走了魂儿,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呢!”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廖鸿先忽地一笑,转眸望向他。 端王孙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 廖鸿先的视线只在他身上稍微遛了个圈,便转向了易大少爷,“我半刻也不想多等了。来,说说看,爷可以用哪些法子来尽快成事。” 易大少爷咝地倒抽一口凉气,指指自己,不敢置信道:“您老这是问我?” 见廖鸿先点了头,易大少爷顿时苦了脸,说道:“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平素也就读读兵法什么的,哪知道其他?后宅里的那些个弯弯绕,我娘都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到哪知道去?” 廖鸿先沉吟,“兵法……” “兵法好啊!”端王孙把易大少爷又往前推了推,凑过来说道:“兵法上那么多策略,你就说说看哪些个计谋好使啊!” “计谋?”易大少爷丢给端王孙一个‘你逗我玩呢啊’的眼神,觑了眼廖鸿先的神色,见他没有太大反应,便顺口念道:“……美人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走为上……” 他边说着,边和端王孙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二人对视一顺,仔细瞧了瞧廖鸿先的相貌,齐刷刷想到了‘美人计’三个字。 话到嘴边正要脱口而出,谁料廖鸿先突地往后一靠,倚靠到了梅树上,垂着眼帘盯着脚前地面,喃喃地把那些话重新复述了一遍。最后低语道:“这时候要的就是一个引人注意。如若没法得到另眼相看,博取些同情心也是不错的。难道要用那个?” 易大少爷早记不清自己刚刚说的是哪些个了。 端王孙将他先前那些话捋了一遍,再看廖鸿先神色,有些明白过来,不禁面容稍稍扭曲了下,啧啧说道:“你、你该不会想用那招吧?” 廖鸿先偏头看他,勾唇一笑。 端王孙顿时垮了脸。 ——完了。那一招可是有些不好把握。一个不顺利,说不定就会惹上麻烦。 江云昭去到女孩儿们聚集的地方,趁着楚月华能脱开身的时候,将陆元睿的决定说与她听。 初时楚月华并未将那话完全放在心上,只当陆元睿是真的很忙,或许等一下就会来了。 待到又忙活了一盏茶时间,她突然意识到陆元睿的那个决定许是别有深意,细细思量过后,方才反应过来,顿时百感交集。 她素来稳妥持重,将事情想通后,虽心绪起伏厉害,却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稍稍平定了下心情,便继续专注于眼前之事。 但江云昭细细观察,依然能够感觉到楚月华如今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仿佛拨开了云层的皎月,重新散发出柔和的淡雅的光辉。 而这一切,不过因为陆元睿护着她、让她不必烦忧那些纷杂之事。 江云昭见楚月华的神色看在眼里,左思右想一番,暗暗叹息。 先前江云昭被拦时遇到的几个女孩儿,如今亦是全部在场。好在她们吃了一次亏偶,便收敛了许多。而江云昭因有楚月华在场护着,其他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江云昭只需吃好玩好便可,到了最后离去时,倒也算得上是极其开心。 只是楚月琳略有点不太开心。因为江云昭后来基本上是与楚月华在一起,帮着她处理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未能与楚月琳一同玩乐。 这天过后,江云昭明显感受到了楚月华的变化,开朗了许多,笑容常常挂在脸上,眉眼亦是生动活泼。 这个模样的楚月华,江云昭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她慢慢感觉到,皇后娘娘的月华姐,渐渐淡了许多;先前的本质的楚月华,仿佛又回来了。 因着两个小家伙都很想念江云昭,楚月华便经常邀请江云昭去宫里顽。 江云昭最近无事,手里又拿着那沉香木牌子,就时常应了楚月华的邀请,来去之间,倒也方便至极。 这日她准备入宫一趟,一大早醒了后,就让人伺候着做准备。待到一切就绪,只等用完早膳便出发了,蔻丹却是悄悄来与她说,四房那边一大早就派了人过来寻秦氏。神神秘秘的,不知说了什么,已经有足足半个多时辰了。 江云昭本不放在心上。 因为老夫人前段时间已经搬去江家四房去住,地点,便是侯府后巷的宅子。 虽说江老夫人如今跟着江四老爷住了,但是偶尔也会派个妈妈过来,与秦氏细细商议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江云昭听了蔻丹的话后,只当又是祖母那边有事情要与母亲说,或许是繁琐了点,时间自然久了,便没太在意。 “可能是四叔在书院里又惹了些麻烦。”江云昭说道:“最近四叔和书院里的同僚关系不睦,偶尔起些争执,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奴婢听说不是这样呢。”刚刚走进屋的红缨说着,凑了过来,放低声音说道:“听说不是老夫人的事情,也不是四老爷的事情,而是和那边有关。” 红缨朝着某处指了下。 屋内几人看过去,都有些惊讶。 ——她指着的,分明是先前江家二房住着的地方。 “刚才红锦姐姐端茶进去,隐约听说二老爷他们遇到了些麻烦。具体是怎样的麻烦,倒是不甚清楚。” 江云昭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宫中设宴的时候,廖鸿先悄悄与她说的那些事情,就有些迟疑,“难道和三姐姐有关系?” “谁知道呢。”红缨见江云昭也是将事情挑开来说,顾忌便少了些,“听说四房那边本来是派了人去寻老爷,想与老爷细说此事。哪知道老爷根本不买账,直接将人轰了出去。如果是三姑娘的事情,老爷为何会发如此大的脾气?许是四老爷罢。” “话也不能这么说。”先前侍立在侧并未开口的蔻丹这时幽幽然道:“老爷现如今最不爱听那些人的琐碎事情,那么三姑娘有事,老爷亦是会因此而发脾气的。” 红缨就有些苦恼,搞不准事情到底是个怎样的模样。 江云昭这个时候突然问道:“你们可知二婶她们那里,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对。暗中打探她们的人。”江云昭想了想,说道:“或许是打听她们下落的,或许是打探她们脾性的。” 大家正茫然着,红霜突然说道:“是有这么些人。” 众人就都去看她。 红霜有些羞赧。 她的姐姐,先前就是在二房伺候的。后来跟着二房的大姑娘出嫁,去了外地。但是,她之前经常出入静园,已经与静园的好些个丫鬟婆子相熟了。 如今二房虽然已经搬走,但是偶尔出府购置些东西时,她还会遇到相熟之人。 “奴婢听人说,最近那边去了些不知名的人。在问三姑娘的事情。”   ☆、第3章 .24|城 吴倩然是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得知了那个消息的。 吴家绵延百年,是地方大户。本家连同旁支,算起来,可有不少户人家。有迁往外地的,虽说关系不太近,但终究是亲戚,再见面,少不得要排辈论亲。 如今在洛城府任知州的吴大人,便是吴家的一个亲戚。 吴知州家与吴倩然家真要严格论起来,得往上寻个四五代才能真牵扯上点关系。不过吴知州为人不拘小节,初初谋得官职时,便凭着这一点点的血脉牵连,逢人就说自己是宫里贵人的远房亲戚。 有好事者去问过吴太妃老家的亲人。老人们查阅一番,当真有点沾亲带故,就点了头。 这一下不得了,吴知州愈发得意起来。 吴太妃彼时还是先帝的低品级嫔妃,远在京城,过了许久才隐约听到点风声。见母亲时问起几句,得知吴知州对家里人不错,时常会孝敬不少东西。念及他心里知道顾及她家,也算是存着点亲情,且他一个外派的官员,手还不至于伸到京城来,吴太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一晃许多年过去。当年的七品县令,如今做到了从五知州。 这次洛城府的官员都要回京述职。吴知州自然也不例外。 他带了家眷回京,在租赁的宅子里安顿下来后,头一件事,便是拜访自家亲戚。 吴太妃的父亲已在两年前告老还乡,兄长外派任职。整个京城里,细数起来,和吴知州关系最近的便是她了。 外男不得见到后宫妃嫔。吴知州无奈,没法亲自表达自己的敬意,就想了法子让自己的妻子吴夫人进宫见贵人。 若是以往,吴太妃定然懒得搭理他们。可是这一年是多事之秋,宫中发生巨变,先帝也已驾崩。这样的情形下,吴太妃心里也多了些许感慨。听闻故人想要求见,便去请示了太后。 待到征得太后同意,吴太妃想到过几日便是少女们入宫参加那劳什子赏梅宴的日子。那日是女孩儿们的欢乐时光,与她们何干?看了听了更加心烦。故而吴太妃又与太后商议一番,定下来就在那日,让吴夫人入宫一见。 原以为知道感恩懂得孝敬的这么一家人,定然是个伶俐的。谁知见了吴夫人后,谈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吴太妃便有些不耐烦了。 那吴夫人初时看起来还颇为知情识趣,很是说了些好听的话来讨好吴太妃。到得后来,她便露出了本性,连茶也顾不得喝了,一直在向吴太妃炫耀,自家夫君如何如何厉害,吴知州家在洛城府多么有脸面。 再厉害、再有脸面,能比得过宫里的贵人们? 她眼里的这些东西,搁在宫里头,怕是连个扫地的婆子都不屑看一眼! 吴太妃心中冷笑,只淡淡地喝茶,也不接她的话茬。 ——想来,家里头处事圆滑、懂得审时度势的那个,定然不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了,应是她的夫君吴知州。 想来她刚坐下时说的那些个讨巧的话,也是吴知州在家里提点过的。 吴太妃不堪其扰,正想寻个由头把这人弄走。吴倩然挑了帘子进屋,脸上神色不佳。 吴太妃颇为疼爱这个侄女,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吴倩然努力笑了下,说道:“没什么。刚才遇到几个人,想要打听下鸿哥哥的事情,结果没问出来。” 吴太妃一直希望吴倩然能绑住廖鸿先。且不说廖家的地位,单单看廖鸿先本人,那就是个实打实的金龟婿。谁抓住了,那就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且……还能给亲人带来不少附带的好处。 “那事不急。”吴太妃道:“不过是听坊间传闻罢了,廖世子那边一直也没个准话出来。”她看了眼面上恭谨的吴夫人,“这位是吴知州的夫人。我有些乏了,需要歇息下。你帮我招待下客人吧。”说罢,再不愿搭理那人,由嬷嬷伺候着,往屋里行去。 其实照着有眼力见的,这种时候大都要告辞离去了。偏偏吴夫人不是眼神好使的,看了吴太妃的神色,没能明白意思。听了吴太妃的话,依然没琢磨出什么来。对着吴太妃的背影遥遥喊了几句,想要关切一番,见吴太妃没有搭理,这才有些讪讪地收了花话头,望向吴倩然。 按辈分,吴知州得喊吴太妃一声姑姑。 如今吴太妃不在屋里。见了吴倩然,知道吴倩然是吴太妃的亲侄女后,吴夫人主动笑着凑了过去,说道:“妹子,咱们这可是头一回见。来,嫂子给你个见面礼。” 说着,从怀里摸了个荷包放到吴倩然手里。 看着她笑得满脸的粉都在往下掉,吴倩然心里头膈应得很,直想把那荷包推回去。 但在接的时候,她隐约看到那花花绿绿的荷包没有扎牢的口上,有金灿灿的颜色一闪而过。再掂掂荷包的分量,不算轻。这便弃了那个念头,笑着说道:“吴夫人客气了。” 拿了人手软,且现在心情恹恹,没有甚么事情想做。吴倩然索性坐了下来,与吴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本想着是位官家夫人,随便说点什么,终归是能够扯到共同话题的。谁知几句话下来,吴倩然就没了兴致。 说首饰,吴夫人夸洛城府的某某楼东西最好;说吃食,吴夫人讲洛城府某某处的东西最妙。 总而言之,洛城府最奇特。偌大的京城,竟是寻不出比洛城府更好的东西了。 吴倩然虽不是京城人,但听了这话,还是有些气。又见吴夫人满脸的自得与傲气,终究按捺不住,便道:“依着夫人看来,那洛城府的东西件件桩桩,竟是这世上最好的了?” 吴夫人察觉了她语气不善,想了想,答道:“旁的不说,洛城府的风气,可是比这里好上许多。” 吴倩然扯了扯嘴角,嗤道:“看夫人这般样子,便知洛城府的风气应当是极好的了。” 吴夫人没有发觉她的嘲讽之意,只道是吴倩然在说心里话,顿时生出一种‘知己’之感。想到自己在这京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先前想要打听的事情亦是还没着落,她看吴倩然是个和善的,就低声地道:“旁的不说,这京城的姑娘太过放得开,倒不如洛城府的懂礼了。” 吴倩然听了这句,眉端拧起,“怎会这么说?” 吴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一下子冒出鄙夷之色。 她顿了顿,片刻后才说道:“不瞒你说,我想向你打听个人。若是你知道,那再好不过。若是不知,还望你能帮忙找一找。” 吴倩然撇了撇嘴,口中却是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才能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心力去帮。” “前几年,洛城府去了个京城的姑娘。那人不知检点,给人做了外室。”吴夫人抽了抽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远,这才继续说道:“后来她这事儿被正室夫人发现了。正室本打算去找她算账,谁知她消息忒灵通,竟是赶在夫人去找她前溜走了。” 吴夫人想到这事一次,心里头的火就多冒出来一分,“我就想知道,那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 吴倩然看她那气愤的模样,就知晓那个‘正室夫人’是谁了,便问道:“那个正室夫人为何不去问那老爷?那老爷与那女子熟悉,应当是知道她的去处吧?” 吴夫人尴尬地笑了下。 ——她家老爷很护着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想要套话,怎么也套不出来。就连伺候过那女人的仆妇们,也尽皆被送走。 还是问了那女子住过的宅子的房东,从那耳背的老人家口中,问出了几句来。如若不然,她怕是翻了天去,也寻不到人! “虽说不知她具体去处。但是她的一些情况,我还是知道的。但苦于没人帮忙,故而寻不到人。”吴夫人如是说道:“还请妹妹帮个忙。“说罢,又将更大更重的一个荷包塞到了吴倩然的手里。 吴倩然这便很是随意地说道:“你且说说看。” “我听说那姑娘姓江,京城过去的。”吴夫人说道:“平日里很傲气,好像家里境况不错,是世家之女。逃走前房东见了她一面,她好像是说要回家去。” “世家女?”吴倩然哼笑道:“世家之女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做人外室,连个妾都不如! 一言既毕,她忽地灵光一闪,扭头问道:“姓江?或是姜?哪个江?” “江!”吴夫人十分肯定地说道:“她还经常念一些诗呢,江水什么的。” “姓江?”吴倩然笑了,“这可真有些妙了。她什么时候回京的?” 吴夫人对那日子印象深刻,当即说了出来。 吴倩然因着对廖鸿先上心,便对江云昭的境况稍微打听了下,自然知道江云珊回京的事情。 仔细想想,江云珊回京没多久,就被人退了亲。对外说出的缘由很是蹊跷。 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吴倩然心情甚好地想了片刻,就问起吴夫人那女子的相貌。 吴夫人没有真正和外室面对面说过话,不过是听人提点的时候,远远瞧见过。大致描述了下,吴倩然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肯定。 她对吴夫人道:“你等一些时候。我让人再仔细查查。必然给你个答复。” 等到吴夫人走后,吴倩然就去寻了姚希晴。 姚希晴因为和江云昭有过过节,暗中把江家仔细打探过。 吴倩然没有多说,只问姚希晴一句话——江家二房的那位姑娘,有没有亲戚是在洛城府里的。 姚希晴关心的是大房的事情,哪会记得二房这许多事情?好在她那丫鬟是个伶俐的,将江家的事情牢牢记住了,当即把二夫人娘家在洛城府的事情抖了出来。 吴倩然真是高兴到了极致,暗道这可是个让人惊喜的消息。 打听了下,知道江云昭跟着楚月华去了梅林处,她就跟了过去。本想要借机讽刺江云昭几句,后来想到廖鸿先也在宫里。若是被他知道,她口出恶言,怕是会心生鄙夷,那便得不偿失了。 细细思量过后,她到底没有说出这些,只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也不知江云昭听懂了没。 不过……听不懂也没什么了。 依着那位吴夫人的脾气,怕是会将江家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到那时候,江家姑娘的名声彻底坏了,再看那江云昭还有没有脸倒贴过去,镇日里黏着鸿哥哥没完! 吴夫人在大事上不着调,但在小事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从吴倩然处得知那外室的下落后,吴夫人竟然沉住了气,没有惊动吴大人。 她悄悄筹谋着,不时询问吴倩然,讨要一些法子。待到一切有了把握,凑着吴大人不在家时,她便一鼓作气,带上一大帮人,朝着宁阳侯府出发了。 ——今日,她倒要问问那宁阳侯江家的人,怎地就让自家的姑娘给人做外室了! 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哪是一个世家的做派! 吴夫人一行浩浩荡荡出发时,另一边,廖鸿先安排下的人将此事赶紧告诉了他。 听闻消息后,廖鸿先很是惊讶,“她竟是直接去寻侯府的晦气了?她哪儿来的胆子!” 长随垂首禀道:“这位夫人,是个胆量颇为奇特的……” 廖鸿先嗤笑了声,叹道:“罢了罢了。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走罢!一起瞧热闹去!”   ☆、第3章 .24文|学城 吴夫人带着人到了宁阳侯府大门前,便停住了。众人一字散开,虎视眈眈驻在了侯府外头。 侯府的侍卫见状,忙上前赶人。 谁知吴家早有准备。侯府的侍卫刚一走进,他们带来的那些个人高马大的临时打手就围了过来,与侍卫们面对面抗衡。 侯府乃是高门之家,且如今京城早已太平,又哪会让太多侍卫守在门口?仅仅留了四人罢了。如今他们见情况不对,想要回府喊人,却也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侍卫们只得先行退回府内,闭上大门。唤来同伴后,一部分急急进府内禀告,一部分细细思量对策,另一部分则从后门出去,寻一早就出了门的侯爷和夫人去了。 他们各自忙活开来,侯府的门房却巍然不动,该干什么依然干什么。 这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 当年江三老爷被人围堵门口,声势那么浩大,侯府众人都能沉得住气,更何况现在是与侯府无关的一件烂事? 大门一闭,外面的人爱嚷嚷就嚷嚷去。左右与侯府不相干。谁跟那些个人动气,谁就是傻子! 被吵得烦了,里面一个人开了条门缝儿探头出来,“如今都分了家了,你们有事寻二老爷他们去,来侯府撒泼作甚?欺侮侯爷和夫人不在,就来府前闹事,忒得张狂。待到晚些时候,咱们再看看是谁没脸!”说罢,不待吴夫人带来的人扔去鸡蛋,砰地下就把门关上了。 吴夫人倒是不知宁阳侯和夫人不在。 吴倩然想给江云昭没脸,自是挑了个‘好时候’。吴夫人哪知道这许多? 她只道是没理的这户人家反倒给她这个苦主脸色看,当即气道:“若不是你们管教不力,江家怎会惹出这种丑事来?” 她朝身边的婆子们吩咐了声,婆子们就将江云珊如何卑劣地勾引吴大人一一细数,高声说了出来。 吴家有丫鬟看大门始终紧闭,觉得这事不太妥当,也不太厚道,轻声问吴夫人要不要直接去寻二房。 吴夫人在洛城府里作威作福惯了,怎肯听得下这种言论?当即说道:“擒贼擒王。江家管事的终归是侯爷和侯夫人。他们若是开了口,还怕那狐狸精不认?!” ——江家如今依然是侯爷和夫人在管事,这话是吴倩然告诉她的。只是吴倩然没有说,自从分家之后,侯爷他们已经懒得多管其他几户的死活了。 吴倩然讲话说得漂亮好听,吴夫人又对京城极其不熟悉,稍稍打听了下,知道吴太妃十分疼爱吴倩然,便觉得吴倩然没有骗她的必要,只依着吴倩然的示意行事。 在她看来,江家不过是个侯府而已。而她们是太妃的亲戚,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江云昭正在府里陪两个弟弟玩。听闻大门外闹了这么一出,也没当回事。 细细问了下,得知已经有人去寻父母了,她便吩咐道:“与那些撒泼之人讲理,哪里讲得通?反倒将自己气个半死。你们只管将大门关紧,告官就是。” 请示的婆子得了她的话,告知了院外等候着的人。就有两个年轻的府里管事出了后门,径直往京兆府处行去。 有少年郎悠悠然从街角处转了出来,踱到侯府外不住叫嚣的众人身边,戳了戳后头一个虎背熊腰汉子的手臂,问道:“这是做甚么呢?” 汉子一看是个比姑娘还漂亮的年轻人,乐了。有意无意地撸了撸袖子,显摆了下自己手臂上壮实的肌肉,他高声道:“这家的姑娘害了旁人家,咱们来帮着出口气!” 廖鸿先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忽地笑了,拱拱手问道:“兄台可是刚刚入京的?”怎地这般没眼力界,竟是敢惹到宁阳侯府头上! 也不看看这家人是谁罩着的! 汉子却是弄错了他的意思,器宇轩昂地仰高了头,哼道:“爷们是看着新帝登基,京城里有大把的好差事,特意来谋个出路的!”他指了指周围和他一般壮实的汉子们,“咱们兄弟们一起来的!” 廖鸿先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真是有魄力。这活儿一般人可做不来!”也不敢接! 他笑得声音颇大,惊动了周围的人。 有人识得他的官服,认出是五品,比自家老爷还高了那么一点点,顿时惊疑不定。 廖鸿先扯扯衣袖,低声笑问:“很像官服吧?” 那人看他神色,疑道:“难道是戏服?” 廖鸿先勾唇笑笑,不置可否。 吴夫人听到动静,本来还回头看了眼,听他这么说,就又扭回头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奇道:“戏服?有那么逼真的戏服?” “逼真?”廖鸿先揪了揪自己衣裳,喃喃道:“改天给那老板再多加几两银子。” “什么老板?” “明粹坊的薛老板啊!你道这种好货色人人都能做得出?” 那管事了然,点着廖鸿先道:“会选地方。明粹坊的东西可是天下闻名。看这做工,真是一顶一得好。”又低声道:“他们敢仿官服?” “你不知道?”廖鸿先皱眉,神色高深莫测,“听说他们老板和宫里有点关系。” 言下之意:只要不太过火,他们想怎么着不行? 那人拊掌,道:“一语中的!是这个理儿!” 两人又低声嘀咕了几句,廖鸿先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踱着步子去到侯府大门前。往旁边麒麟兽上一靠,挑着眉说道:“呐,你们也说累了。不如去大牢里待上一会儿,歇歇如何?” 吴夫人正因砸了半天的石子没激起半点儿火花而恼火,冷不丁被人打了岔,顿时恼了。再一看是个漂亮的少年郎,便不当回事,朝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对廖鸿先怒道:“好狗不挡道!没事滚去一边,别惹了贵人不高兴!我们家夫人,可是吴太妃的亲戚!” 廖鸿先颔首道:“好,吴太妃是么?”朝身边长随说道:“记下来。” 后面的汉子和管事哈哈大笑,“小兄弟,你装官爷装得还真像!” 廖鸿先莞尔,“本官也觉得很像。” 吴夫人和身边的婆子看了几眼,此人正是刚才那个说什么‘戏服’的,顿时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廖鸿先瞧见了她们的表情,笑容又灿烂了两分,懒懒地道:“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样欺负侯府,也不怕遭了报应。” “侯府算什么?我们可是吴太妃的亲戚!”旁边的婆子细数江云珊的恶劣行径,已经把各种难听的话尽数讲了遍,如今看到廖鸿先,便顺口说道:“哟,也不知道是哪个青楼楚馆的小倌儿爷,长得那么漂亮,怎地竟还穿上了假官服?难不成,恩客们有官爷,竟是好这一口的么?” 这话太难听太低俗。 饶是性子好的人,听了这话,怕是也按捺不住。更何况,廖鸿先和他那帮子兄弟没一个好脾气的? 婆子的话音刚落,巷子里响起一声嚎叫。 端王孙和易大少爷一声吆喝,呼啦啦跑出来二十几个官吏。一半儿是刑部的,一半儿是大理寺的。不多时就把吴家人给围住了。 吴夫人走上前去,正要和人理论。街角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车上跳下一个中年男子,拎着衣裳下摆,急匆匆往这边跑过来。 吴夫人仿若遇到救星,高声喊道:“老爷!您看这事儿……” 匆匆赶来的吴大人没有搭理她。 他看清廖鸿先的五品官服,顿时头皮一紧。再看清这人漂亮的模样和不羁的风度,整个人都有些瘫软了。 ——就在刚刚,有人提点过他,说是新帝登基,户部正在彻查各处官员。洛城府这一批,恰好归户部新任的郎中廖大人管,让他万事小心,务必把各处打点好,将账目做好,切忌大意。 他看那人说得小心谨慎,特意问了缘由。被那人给骂了一通。 “廖大人是谁?永乐王府知道吗?太后娘娘的亲外甥知道吗?陛下一起玩大的表弟知道吗?知道?知道还不紧着点儿!” 吴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廖大人和那个王府的世子爷竟是同一个人,登时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点反应,就听人禀告了这事。 那位提点他的高人一听事情牵扯上了宁阳侯府,顿时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他了。 “宁阳侯府啊……”高人慢吞吞说道:“那家的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好姐妹。” 想到高人那再不愿多管的模样,吴大人抬手给吴夫人一巴掌,“猪脑子!这是京城!哪由得你这般闹?” 吴夫人撒泼大叫,“你居然骂我?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这样骂我!” 吴大人听了她这句,气得头晕眼花。 他因着顾及官名仕途,不想随意和离。先前这泼妇在家里撒撒也就罢了,如今竟是在众人的面前这样对他! 而且,还辱骂了王府的世子爷! 这位小祖宗,可是比好些个皇亲国戚还矜贵! 吴大人抬着袖子擦着额上冷汗,对廖鸿先道:“大人,这是家事,容许下官回府整治,还望大人通融一番。” “原本嘛,这家事本官是管不了的。可你夫人辱骂朝廷命官,这可是管得着了。”廖鸿先朝身边的官吏扬了扬下巴,“吴大人治家不严,容许家人随意辱骂朝廷命官,一起绑了吧。” 吴大人本还想抵抗挣扎一番,抬眼一看,吓破了胆,“怎么刑部和大理寺的都来了?” 想到还没做好的那些账本,他冷汗就流下来了。 如果今天没这一出,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立刻被户部的人抓住把柄,能得到许多时间来尽快将事情处理好。 谁知后院失火,家里人居然惹上了这位爷…… 吴大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廖鸿先懒得和他多言,笑眯眯地让衙役们把人架起来,押好了,特特叮嘱道:“单独关着。”往后几天里,少不得要问他许多事情。 先前和廖鸿先闲扯的管事有点发愣,怔怔问道:“你这衣裳,不是明粹坊做的戏服吗?” 不待廖鸿先说话,端王孙嘿嘿一笑,拍了拍管事的脸,狰狞着说道:“让你死个明白好了。这些官服呐,大都也是明粹坊接下了做的。” “可他不是说戏服……”管事话说道一半,自己先萎了。 ——自始至终,廖鸿先都没亲口说过这衣裳是假的! 这时候,管事们请的京兆府的人也赶到了。 一看这阵势,京兆府的人明白了七八分。上来先对廖鸿先和端王孙行礼,这才与同僚们押着人走了。 吴夫人这才真正害怕了,却为时已晚。 端王孙看着一行人远走,嘿笑着正要开口,廖鸿先凉凉说道:“怎么样,爷的连环计还不错吧?” “连环计?”端王孙顿足,“你当初准备的不是苦肉计?” 他和易大少爷嘀咕了许久,还想着廖鸿先准备伤了哪处地方来惹人同情。 廖鸿先眼角含笑神色鄙夷地望着端王孙,“就知道你想岔了!” 易大少爷问他:“知道你借着此事顺带着把人扣下了,方便揪出那些个蛀虫。可是大动干戈帮助侯府,有什么好处?” 他们这些人想做的事情,有几个拦得住?若是单单为了扣下吴大人,有的是法子。哪就需要这般费事了? 如今借了此事,廖鸿先不过是想借此表个态度。 ——这出事情一闹,就算江家其他几房的人惹了事情,怕是也没人敢寻宁阳侯府的晦气了。 能让户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出动的,可是不多。 “半点好处也没!”廖鸿先暗暗叹了口气,“不过是希望侯爷和夫人念着我一片苦心,对我改观些许罢了。但能不能达成目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半开着玩笑说出这话,但端王孙原本想要讥诮的话却是堵在了嗓子眼,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是个爷们。你加油。”端王孙最终拍了拍他的肩,长叹着说道。 他们知道廖鸿先还想见江云昭,便先行离去,帮着处理相关事宜。 江云昭没料到廖鸿先闹出这样一出,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出来见他时,起先一句便是:“你这样胡闹,像官不像?” 廖鸿先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便道:“还得谢谢你们给我了这个机会。如今扣住了人,倒是我得益。” 江云昭明知他是故意这般说,却也忍不住笑了。 廖鸿先极想动手动脚,奈何这是大门前,得顾忌着江云昭的名声。只得压下满腹的骚动,与她轻声说着话。 二人如今眼中只有彼此,正专心低语着,没注意到街角出现了一辆马车。 秦氏听到外面车夫说那些人已经没了踪影,又说廖大人也在,便掀了帘子往外看。 车子本在继续前行,秦氏却突然看到一幕,就止了车夫他们,让车子停在了街角,望向大门外的二人。 江云昭与廖鸿先本在侯府大门的高树下说话。谁知树下有几丛灌木,江云昭行走间,裙摆被灌木钩住了。 她低着头看了一眼后,便望向身后,显然要唤人去将裙子拿下来。 廖鸿先抬手制止了她。 他矮下.身子,凑到灌木前,将裙摆给她轻轻拿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指尖的不是裙裾,而是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将裙子拿下来后,他也不乱看,只抬起头朝江云昭勾唇一笑。 江云昭随意地低头看了眼裙子,又问了他句话。 廖鸿先答了几个字,这便站了起来。 从始至终,廖鸿先做得自然,脸上笑意丝毫未变;江云昭也受得自然,半点都未出现局促模样。 秦氏瞧着立在一处的二人,突然就被触动了。 在这一刹那,她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两个孩子,原本就该是这般含笑对望。他们只是这样站在一起,便自成了一处风景,一个世界,旁人半点也插不进去。   ☆、第3章 .24|城 廖鸿先走后,江云昭就也回了屋子。 刚坐下没多久,才喝了两盏茶,红螺来禀,说是夫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她。 江云昭稍稍收整了下,便去了那边。 进到秦氏屋内时,双胞胎也在。 见秦氏正拿着一卷书册细看,江云昭便未过去打扰。又看弟弟们正吃着果子,她就净了手,亲自给他们将皮削去。又把果子仔细切成小块,方便他们拿着。 秦氏回来之后,已经问过了府里各人,将先前吴家人所做之事与廖鸿先的做法了解了个七八成。 此刻她稍稍偏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女儿温静的侧颜,突然开口问道:“今日之事,怎会那么轻易就解决了?” 江云昭顺口答道:“廖世子带着人来了,那些人就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倒是个热心肠。”秦氏慢慢说道:“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江云昭想了下,笑道:“非常不错。” 非常不错。 虽然仅仅四个字,但是对于江云昭来说,这已经是能够出口的极高赞美了。 秦氏淡淡应了一声,未再接这个话茬,转而聊起了旁的。 江云昭只道是母亲因了今日之事才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就也没将她的问话放在心上。 待到儿女们各自回了屋,秦氏吩咐下去,一旦侯爷回来了,就立刻来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兴源方才归家。问起来,才知晓是先去过了京兆府,问清了吴家来闹的事情,方才回来的。 “事情处理得如何了?”秦氏问道。 “自然是从严处置。廖世子特意吩咐过,吴家与要案有牵连,断不可随意定案。”江兴源想到京兆尹的话,忍不住道:“廖世子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孩子。虽说他行事自有一套章法,但却从未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你不妨考虑考虑他。” 秦氏颔首道:“如今我也觉得他颇为合适。” “他只是看上去不太可靠罢了,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若是多了解了解他,就会知道……” 江兴源自顾自说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秦氏刚刚讲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他滞了好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扭头问道:“你这是……同意了?” 秦氏神色平静地拿起先前看的书卷来,翻了两页,清淡说道:“你若是不想我答应,那我现在便可改了主意。” “别,别。”刚转过弯来的江兴源忙道:“这是好事,是好事。” 秦氏瞥了他一眼,视线便又回到了书卷上。 静寂之中,江兴源忍了半晌,终究还是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通了的?” 这才过去多久的功夫?! “今日之事廖大人本可袖手旁观,却并未如此。他费尽周折将那些人抓起来,虽说是为了公事,但也是为了江家。他这份情意,确实难得。”秦氏如是说道。 江兴源了解秦氏。 他知道,光凭这一点,恐怕打动不了秦氏。必然还发生了什么,让秦氏对廖鸿先另眼相看。 如今结果既已达成,她既然不说,他便不多问。 虽说秦氏已经松了口,江兴源自己也已默许。但这种事情,女方不好太过主动,且此事原本就是廖鸿先挑起来的。 思及廖鸿先不是爱计较的性子,江兴源左右想了半晌,最终决定还是将他们夫妻二人的态度暗示给他。若他依然有意,由他来将这事挑开。这便唤来吴管事,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此时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廖鸿先因着事务繁忙,未曾离开。 吴管事去他府上没寻到人,听说还未归家,便到了户部,说是有要事求见廖大人。 帮他通禀的小吏问他怎么称呼,他因着与廖鸿先极其熟悉了,便只道:“敝姓吴,是个管事。” 小吏便去寻了廖鸿先。 廖鸿先初初审问过吴家众人,特别是吴大人,当真是满脑全是吴某某。如今乍一听说来了个吴管事,他也未曾多想,只道:“让他等下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 小吏不敢大意,当即将他的吩咐告诉了吴管事。 吴管事性子沉稳,虽说自己是来帮忙传达一句极其重要的话,却并不觉得自己该如何受到特别对待。听闻廖鸿先有事,便耐着性子等在了一旁。 廖鸿先孤身至今,当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来不用顾及旁人。如今手头有要事,便埋头苦干。一直到金乌西坠,这才离开了案几,揉了揉疲累的脖颈,慢慢朝外行去。 禀报的小吏早已离开。廖鸿先与值夜的同僚吩咐了几句,正要离去,那人方才想起吴管事来,说道:“有人还在等廖大人,一直未走。” 廖鸿先这才隐约记起那事。 他边走边苦苦回忆当时小吏说来人是谁。待到走到门口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先前弄错了,忙推门入屋,就见吴管事靠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虽说对方不过是个管事,但到底是江家人。廖鸿先不敢大意,生怕江家有事,忙出声将他唤醒。 吴管事初初醒来,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努力了半晌,终于看清眼前的是廖鸿先。 他想了一瞬,又想了一瞬,猛地想起了侯爷交代的事情。 吴管事忙坐直身子,理了理思绪,将江兴源的话给转告了。 “世子爷,侯爷说了,您一直想的那事,他和夫人答应了。” 廖鸿先本是在担忧地等着侯府的消息。乍一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将这话好生想了几遍,又细细琢磨了下,廖鸿先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敢肯定,吴管事说的那事,与他心中所想,可是同一件。 一向诸事不放心上、敢说敢做的他,头一次对着一个管事开口,亦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知侯爷说的那件事……是哪一件?” …… 因着今日兴师动众拽来了刑部和大理寺众人,端王孙做东,下衙之后,请了兄弟们去酒楼畅饮一番。 原本也是请了廖鸿先的。无奈他提前就说了,户部的事情太多,到时候肯定还没处理完,来不成。大家只得与他说,等他闲下来后自己过去。人到了就行,无论早晚。 先前廖鸿先因着吴大人受贿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众人都以为等他来到时,必然是臭着脸的一副神情。端王孙和易大少爷两个人还私下里嘀咕着,想着等下看到了他,该怎么对他那副面孔嘲笑一番才好。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经微醺了,廖大少爷终于姗姗来迟。 听到守在门口的小厮的通禀声,端王孙和易大少爷对视一眼,整装待发,准备好了言辞,只等着廖鸿先一出现,就将先前想好的那些话尽数抛出来。 廖鸿先刚踏进屋子里,端王孙就拍着桌子笑道:“你看看你,怎么整成了这副……这副……咦?” 他话到一半,卡了壳儿。 廖鸿先面上哪有半点沉郁之意? 面色红润,眉梢眼角都沾染了喜意。 ——分明是极其开心极其满足的模样! 端王孙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廖鸿先挑眉笑道:“怎地?爷这副模样,还入不得你的眼了?” 易大少爷用手肘捅捅端王孙,眼神示意他:这是怎么了? 端王孙讷讷摇头:谁知道啊…… 廖鸿先满心的欢喜无处言说。 他无视好友探寻的目光,撩了袍子在酒桌前坐下,拿起酒盅轻叩着桌案,轻笑道:“大家随意。今晚上,无论多少,我全请了。” 端王孙和易大少爷对视一眼,咧咧嘴,狞笑一声,齐齐朝着廖鸿先扑了上去。 “哟哟,小鸿鸿,别害臊嘛。来来来,说说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 江云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能够影响她一生的事情。 如今的她,正坐在屋子里,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个熟悉身影。 她的目光极冷,极寒。仿若千年不融的冰雪,冷彻人的心扉。 蔻丹看了,绕是知道江云昭不是在对她发脾气,仍然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姑娘。您别气了。红螺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江云昭一字字慢慢说着,朝蔻丹扫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跪着的红螺身上,“若不是故意的,怎会那么巧!” 红缨胆子小,被江云昭话语中的冷意吓得瑟缩,不敢发声。 蔻丹发现江云昭心意已决,暗暗叹息着,到底没有再劝。 红霜看着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的红螺,心有不忍,说道:“姑娘,她或许有……有苦衷呢?” 红缨到底没忍住,接道:“是啊姑娘。红螺跟了您那么多年……” “别说了!”红螺低垂着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错了,任由姑娘责罚。” 江云昭静静看着她那心有不甘的模样,怒从心头起,低喝道:“如此模样做给谁看!你这般作态,倒像是我冤枉了你似的!” 其他三个丫鬟极少见到江云昭生气,更遑论气成这般了。 她们只知红螺被江承晔给押过来,然后江云昭就对着红螺大发雷霆。个中缘由,却是不甚清楚。 三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江云昭怒极呵斥:“哥哥那边刚要准备伺候的人,你就爬了哥哥的床!我倒要看看,你能解释出什么来、好让我觉得自己是冤枉了你!” 蔻丹她们三个登时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原来今日秦氏出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去叶家与叶夫人商议儿女婚事。回来后秦氏没有立刻处理与这相关之事。直到江云昭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她才把在江承晔身边伺候得最久的红菱叫了去。 红菱出来的时候,脸都红透了。红缨瞧见后,还取笑了她几句。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红菱一反常态没有反驳她,而是瞪了她一眼后,低着头匆匆走了。 红缨心思单纯,没有多想,回来后就在屋里嚷嚷红菱转了性子,又道:“她那副样子,脸红的跟熟苹果一般,扭扭捏捏的,不像是伺候人的,倒像是要出嫁的小媳妇儿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红缨没把这事放心里去,却有人留意到了。 晚饭后没多久,身体素来极其康健的红菱竟是闹起了肚子。一趟趟地如厕,自是没法完成秦氏交代她的任务了。 她哭着跟江承晔告罪,说是她的不是,求少爷原谅。 江承晔反倒安慰她,说不急于一时,且等明日便罢。 话虽这么说,但是先前的酒,已经喝了。 江承晔无法,只能压制住身体的感觉,揉着额头去睡觉。 谁知躺下之后,才发现床上居然有个女人…… 江承晔虽喝醉了,脑子却还不至于糊涂。 看清床上之人是红螺,他一脚把她踹了下去。命令她穿上衣裳后,直接提着人扔到江云昭屋里了。 将人丢到地上,他犹不解恨,直言要将此人杖责,而后发卖。 ——若这事儿真的成了,哥哥睡了妹妹屋里的丫头,他还怎么有脸面对江云昭! 三个丫鬟听了江云昭的话,吓得脸都白了。 她们再怎么想,也没料到红螺居然有胆子爬少爷的床! 蔻丹喃喃说道:“红螺,你、你怎么做出这样的蠢事!” “蠢事?”红螺哼笑着,揉了揉被江承晔踢疼的地方,眼中闪着讥诮的光,“先前姑娘不信我,特意将我遣走,我就死了心了。我倒想知道,我努力了那么多年,姑娘凭什么怀疑我!” 她看江云昭气得手都抖了,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快意,说话愈发顺了起来,“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大大方方把我送人、把我卖了。偏生一边做着信我的模样,一边又暗地里不把我当回事,将我晾在一旁,硬生生耗着。若我再不努力些,往后怕是连个生路都没了!”   ☆、第3章 .24|城 屋中响起三下拊掌声。 江云昭连道三个“好”字,缓缓放下手,唇角翘了翘,问红螺:“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那么照你看来,你处心积虑爬上我哥哥的床,倒不是你暗算主子,反而是我逼迫你的了?!” 红缨被江云昭逼问的语气惊得心慌,不住朝红螺使眼色,示意她服个软,求求姑娘,姑娘许是就会心软了。 红霜猛拍了她手臂一下,朝她摇了摇头。 红缨欲言又止。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询问。 “什么事那么吵?” 听到门外秦氏的问话,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红螺瞬时间脸色煞白。 先前听了红菱的消息,她的心里头就冒出来一丝丝的嫉妒来。那些感觉慢慢缠绕到一起,越聚越大,最终让她铤而走险。 ——红菱的性子和相貌都不如她。凭什么她要被主子猜忌,那丫头就能摇身一变转了命运?若是运气好生下子女,红菱往后还能成了半个主子。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如果进府的时候,她们二人的主子交换一下,那么现今的结局……怕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想法在红螺心里慢慢汇聚,让她撕心挠肺得难受。 最终她暗暗想出一个计划。 她觉得这计策可行。江承晔性子温和。只要今晚能够成事,江承晔便不会丢下她不管。 先前她只想着这事成了后,她往后的日子自有江承晔看护着。旁人就算生她的气,那也是短暂的,斥责一下便也罢了。 谁料横生事端,江承晔喝酒后,竟然还存了理智!想也不想,就把她给拒了! 红螺想到自己被踹的那一脚,又羞又恨。再想到如今就在门外的秦氏,顿时又惊又怕。 她对江云昭积怨颇深。 从始至终,她都自认为没什么对不住姑娘的地方。偏偏江云昭看不到她的好,对蔻丹和红霜千般万般的好,独独那样待她。故而面对江云昭的时候,她尚可理直气壮。 但是听到秦氏的声音,她却不由自主开始惧怕起来。 夫人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实则手段强硬。若是落到了夫人手里,不死也残。 江云昭一直盯着红螺看,自是发现了她的神色变化,面上的笑容便深了两分,“原来你不是不会怕。你不过是欺侮我脾气好、念旧情,所以有恃无恐罢了。” 她的语气太过凉薄,红螺听了,心头一紧,忙抬眼看过去。 可江云昭已经调转了视线。 她望向门外的方向,扬声道:“没甚么大事,不过处置个不听话的下人罢了。” 秦氏听闻,脚步迟疑了下,停住了。 江承晔把红螺扔过来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旁人或许不了解个中缘由,但红菱是她安排了去伺候的人。如今红菱腹泻不止,江承晔却怒气冲冲揪了另外一个丫鬟来责骂,前因后果,秦氏稍稍想想便也明白了。 她本打算替江云昭出头,将那丫鬟处置掉。如今看江云昭这般说,就有些犹豫。 思量了下,江云昭也快要开始议亲了。往后嫁人做了主母,少不得要着手处理这些纷乱杂事。如今提前开始学着处置,倒也更为妥当。 大不了,若是方法不得当,她再替女儿善后便是。 秦氏主意拿定,这便说道:“无事便好。有甚么需要,尽管与郑妈妈说。” 江云昭听了这话,知道母亲这是在表态支持她,也在告诉她,郑妈妈随时候命等着出手。 她本也没打算瞒过秦氏去,不过因着自己屋里出了这种龌龊事情,想要自己解决掉,这便扬声谢过了母亲。 待到秦氏离去,眼看着红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江云昭轻叹道:“既然你那么想做成此事,我便如了你的愿吧。” 红螺顿时眼前一亮,期盼道:“那晔少爷……” “掌嘴。”江云昭平静说道。 其余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后,蔻丹走了出来,迟疑着道:“姑娘您是说……” “掌嘴。”江云昭伸手指了犹不知天高地厚的红螺,冷冷道:“从今往后,她口里只要提到我哥哥,一次便是十巴掌。打到她改了、再也不敢提起为止!” 红缨忍不住上前,讷讷道:“可……” 话到一半,被蔻丹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住了。 蔻丹朝江云昭恭敬行了个礼,道了声“是”,这便走上前去,对着红螺扬起了手。 完完整整的十个巴掌,次次听得到响声,掌掌见红印,是府里惩治下人时候中规中矩的力道。 “你不是爱爬少爷的床么?我就成全了你。”江云昭丝毫不惧红螺眼中的凶狠之色,淡淡说道:“不过,我哥哥那边,你是没机会算计了。这少爷的人选,我们需得换一换。” 蔻丹她们都思量着双胞胎的年龄太小,况且,以姑娘的性子,就算是开玩笑,也不会拿弟弟们说事。 那是怎么回事? 她们还在苦苦思索,红螺心思灵活,乍一听到‘换个少爷’的消息,就瞬间变了脸色。 江云昭便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希望你往后能聪明地让自己活下去。” 她朝蔻丹、红霜和红缨吩咐道:“你们找几个婆子,把她绑了,拿了她的卖身契,一并送到二婶那边去。就说侯府人太多了,送给她们个丫头。随便使唤。” 蔻丹她们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方才说的‘少爷’,竟然指的是那心毒心黑的大少爷江承珍! 红螺听江云昭把话说明白了,哇地一下子哭了出来,膝行到江云昭跟前,痛哭流涕地磕着响头,“姑娘!姑娘!求您开开恩,把奴婢留下来吧!奴婢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二房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狼窝! 落到那些人的手里,无论是跟哪一个主子,都没甚么好的活路。还不如姑娘院子里扫地的粗使丫鬟! 江云昭哪里还会再信她? 当即绕过红螺的身边,移步出了屋。 红螺还欲跟过去,红霜和蔻丹一起拦住了她的去路。就连红缨,亦是挡在了她的身前,咬咬唇,说道:“姑娘的话不能不听。对不住了红螺姐。” 红螺想要再辩,这时红霜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是那几句话,让红螺的心彻底绝望了。 “听主子的话,是做奴才的本分。原先我还觉得姑娘防你过甚。如今才知道,姑娘才是心里透亮的那个。对待你这样的,本应如此。” 本应如此。 这个比她晚了那么多年进府的丫头,竟然也能用这般语气教训她了! 红螺被连夜送走。 因着郑妈妈处理得当,当晚这事儿竟没闹出多大的动静。侯府许多人居然不知道姑娘屋里的大丫鬟突然少了一个人。直到第二天早晨,没见着红螺的人,方才问起来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下了禁口令,不准人到处乱说哥哥的事情。故而大家只说红螺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具体如何,却是‘无可奉告’。 用过早膳后,江云昭正拿着昨日里收到的楚月琳的请柬,思量着要不要今日去楚国公府找楚月琳玩,权当散心。这时有人来禀,说是鲁国公夫人来了。 江云昭听闻后,颇为诧异。 鲁国公夫人,乃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嫂嫂、廖鸿先嫡亲的舅母。 虽然这几年来鲁国公府与宁阳侯府的关系熟络了不少,但是如今这般没有设宴便主动前来,于鲁国公夫人来说,却是头一遭。 鲁夫人待江云昭素来不错。江云昭仔细收拾了下,这才去见客人。 她到了花厅的时候,鲁夫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秦氏正在旁边与她说着话。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鲁夫人与秦氏离得很近,说话间,偶尔还会凑近了低语一番。看上去颇为亲密。 江云昭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总觉得某个事情正在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放马狂奔。 而她,却不知那事情是甚么。 迈步进到屋内,她正好听到鲁国公夫人说道:“鸿先这孩子,做事太由着性子。我说过他多少回了,可他哪里肯听?不过是全部当做了耳旁风,随意就丢掉了。” 江云昭这时已经行到了长辈们的跟前。 她规规矩矩行过礼后,想到先前鲁夫人刚刚的话,便笑道:“廖世子为人洒脱不羁又善恶分明,自有他的行事准则。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这番话本是很正常的客套话。谁料她说出来后,鲁夫人却是笑开了怀,对秦氏道:“昭儿果然了解那孩子。我瞧着咱们这事儿啊,就定下来算了。我们可是因了这个操心了好些年了,再受不得惊吓。那些个过场,我们必然依次认认真真全部走完。只盼着您能提前给个准话,也省得我们镇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下一刻就被别人抢了先。” 鲁国公夫人身份高贵,如今她用这般温软甚至有些恳求的语气与秦氏说话,江云昭听了,只觉得怪异非常。 谁知母亲的反应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秦氏好似完全没察觉鲁夫人这般言行有甚么不妥一般。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鲁夫人的话。而是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江云昭,莞尔说道:“晞哥儿晖哥儿方才一直说要出来玩。你去看一下,莫要让他们伤到了。” 江云昭愈发不明白起来。 今日是学习的日子。江承晞和江承晖先前正等着先生来授课,哪儿来的时间去玩耍? 母亲这话,倒像是特意支开她了。 可是她分明刚刚进去…… 江云昭狐疑着走出屋子,行了几步路,恰好遇到了正走过来的江承晔。 江云昭昨儿见到江承晔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怒容。此刻再看,却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的模样了。 再仔细瞧,江承晔居然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 望见一向君子端方的哥哥作出挤眉弄眼的违和模样,江云昭哭笑不得,“你这是怎地了?脾气倒是走得快。今儿一早就不气了。” “遇到喜事,怎还气得起来?”江承晔嬉笑着说道。 见江云昭毫无反应,他方才明白过来,她怕是还不知道鲁国公夫人所为何来,便道:“刚刚我去爹爹书房,爹爹却没在看书,正在屋里踱着步子来回走。看我去了,就忙把我支使过来探听情况,瞧瞧母亲和鲁夫人商议得如何了。” 江云昭愈发疑惑起来:“鲁夫人来这里,爹爹紧张甚么?” 江承晔哈哈大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羞红了脸,气道:“哥哥!这种事情哪能开玩笑?!” 昨儿廖鸿先见她,还一点这个意思都没表露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晚上,怎可能今日就翻了天去? 江承晔但笑不语,神色柔和地看着她。 江云昭脸上的气恼慢慢地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恐怕并非笑言,而是……而是…… 真的? 江云昭还没来得及害羞,就突然想起来,方才鲁国公夫人说起廖鸿先种种不好,恐怕……是自谦之言。 偏偏她还不知缘由,一直在帮廖鸿先说好话。 难怪鲁国公夫人和母亲都含笑望着她,面上神色十分奇诡。也难怪母亲看不下去了,笑着让她赶紧出屋。 江承晔看着呆立在那儿的江云昭,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云昭面无表情地望向他,说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3章 .城 这个寒冷的冬天,宁阳侯江家,注定无法平静。 大门被人堵上恶意谩骂,已经让侯府大大地‘风光’了一回。接着生事者被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抓走,而后牵扯出了贪墨大案,侯府又让人极其震惊了一下。 这些事情,与第三件比起来,统统算不得什么了。 最让整个京城都震撼了一把的,是侯爷唯一的女儿,定下了人家。 若单单只是侯府嫡女的亲事,本也不该让这么多人关注。偏偏求娶江姑娘的,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单身少年——永乐王府的世子爷廖鸿先。 说起此人,他的大大小小事情,就算是一面都未曾见过他的京城人,亦是闭着眼也能细数出几十件。 若要问起为何他会那么受关注,无非三点缘由。 ——相貌极美。 ——身份极高。 ——金子极多。 这三点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够引人注目的了。偏偏他将三个全部集齐。于是引来诸多世家女纷纷求嫁。 可他在好些年前就发了话,非心爱之人不娶。如若遇不到,便孤身一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遵循了自己的诺言,一直单身着。京城人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单身。 偏偏这个时候,他放出了个晴天霹雳,说自己订了亲……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定亲?! 到底哪个女孩儿那么好命?! 于是大家将以前对他的关注点,统统转移到了他的未婚妻身上…… 鲁静芳进到侯府,换了软轿。入垂花门时,一个丫鬟已经立在了旁边,正静等着她的到来。 听到旁边婆子与丫鬟的说话声,鲁静芳撩起帘子来。认出外面的是江云昭身边的丫鬟,问道:“昭儿这两日在忙些什么?” 红缨先是行礼问安,这便掰着指头细数,“看书,写字。再看书,再写字……” 鲁静芳忍不住笑了,“再这么下去,可是要成书蛀虫了!” 红缨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姑娘这也是没法子呀。” 鲁静芳笑容又深了些,却也未再多言,只是吩咐道:“我们快些进去罢。” 她是现今鲁国公的女儿、廖鸿先的表妹。 江云昭几年前与廖鸿先的友人们相熟后,鲁国公府和宁阳侯府的往来也多了起来,鲁静芳与江云昭自然相识了。 但是她们真正十分熟络,是从廖鸿先与江云昭的亲事定下来开始的。自那时起,鲁静芳隔三差五地便来侯府一趟。或是和江云昭说说话,或是寻了她问些刺绣读书方面的问题。 她曾邀了江云昭一同出去玩。可是侯府的马车刚刚驶出去,就引来众多人的围观。虽说家丁奋力给开出一条路来继续前行,但这种被人盯着的滋味,着实难受。 ——即使中间隔了一个车壁。 那些人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车壁一般,刺得人浑身不舒坦。 这般两次过后,江云昭就窝在了家中,不再随意出行。 每每回想起当时被人围观的情形,江云昭都暗暗叹气。 只怪那家伙太过于高调。她与他有了牵扯后,想低调点竟是也不成了。 如今,她除了去近些的相熟人家里做客外,基本上不太出门了。更不会去街市这种人多的地方。 江云昭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听闻鲁静芳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鲁静芳已经年满十五,不过因着母亲不舍,就多留她一年,等她十六了再出嫁。 握着江云昭的手仔细打量了半晌,鲁静芳笑道:“倒是和以往一样漂亮。只是怎地感觉又瘦了些?难道是绣嫁妆累得不成?可得好好歇着。” 廖鸿先早就对江云昭说了,她的嫁衣他会寻了明粹坊最好的绣娘来制作。江云昭只绣盖头就好。 这话,鲁静芳约莫知道些,也只是以为廖鸿先要去明粹坊买最好的来给江云昭罢了。 如今她这样说,打趣的成分少些,更多的却是关心。 江云昭便道:“歇着的时间够多了。我这就是镇日里无所事事闷得,方才成了这副模样。” 鲁静芳笑道:“过些时日就不闷了。你嫂嫂也快进门了罢?” “嗯。”江云昭点点头,说了个日期。 鲁静芳晓得那是叶兰馨嫁入江家的日子,细问了些那日的安排,尔后又道:“昨儿我见到吴倩然了。” “如何?” “或许我上次话说得太重了。她如今见了我,仿佛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绕着走。若不是我身边的丫头眼尖,怕是还瞧不见她。” 江云昭莞尔,“你太凶了些。” 鲁静芳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我那些话不过是简单的叙述罢了。若她心里没有存着痴念,那话伤不得她半分。如若她暗藏着别样的心思,可就怪不得受奚落了。” 前段时日廖鸿先和江云昭的亲事还没公开的时候,江云昭听说廖鸿先拒了不少人,伤了不少人的心。只是有几个心有不甘死缠烂打的,到如今婚事成了定局,依然不肯死心,有事没事就冒出来闹一闹。 吴倩然便是其中之一。 廖鸿先懒得再搭理,就托了几位姐妹帮忙。鲁静芳与吴倩然对上,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江云昭想到吴太妃那个亲戚的撒泼做派,就心中厌恶。再不肯多提这些人,只去到一旁的书案上,拿了一本书准备与鲁静芳一同详阅。 鲁静芳抬手将书按到桌上。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来,交到江云昭手中,“他托我带了这信过来,又让我与你说,他如今进不来,你好生等他就是。”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廖鸿先了。 江云昭红着脸打开信封,只往信上看了一眼,就连忙掩上。 ——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情话。许是怕被人拦截,未曾写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姓名。 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鲁静芳探头往外看了几眼,问道:“侯爷夫人呢?” 江云昭便道:“母亲今日进宫去了,还未曾回来。” 鲁静芳叹道:“早知道夫人不在,就让他过来一趟了。” 江云昭一听这话,顾不得刚刚的羞意,抿着嘴笑了。 前些日子廖鸿先来府里,明示暗示要见她,都被秦氏断然拒绝。 廖鸿先忙问为何如此。 秦氏便道:“规矩便是这般。直到成亲,你们都不可随意私下见面。” 这可愁坏了廖鸿先。 此种规矩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们定下来的。如今民风开放,绝大多数人都早已不把这个当回事了。哪知道秦氏居然非要遵守? 他本想着,二人的亲事定下来了,便能正大光明去见她了。如今倒好,都成了泡影。 可是他再急得跳脚,也不敢惹恼了未来的岳母大人。一边苦哈哈地听着秦氏的训诫,还一边得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鲁静芳想起廖鸿先愁容满面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又道:“他让我问你一句话,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惹了侯爷夫人那么不待见?” 江云昭笑道:“你只管告诉他,就说‘母亲她们都在紧张地准备哥哥的婚事,哪来那么多闲心来为难你?’” 想到江承晔和叶兰馨,鲁静芳便松了口气。 这一对也是订了亲后,基本上没见过面的。偶有的几次相见,都是大庭广众下与旁人在一起。 廖鸿先倒也不用太过担忧秦氏的态度了。 心事放下后,说话就也随意许多。鲁静芳问道:“听说你们的日子还没定下来?” 江云昭哪知道这许多?思量了下,犹豫着道:“母亲今日入宫,好像就是为的此事。” 廖鸿先的亲事定了下来,最欢喜的,莫过于太后了。 这孩子被先帝抱到她身边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从小到大,她将他视如己出,亲自教管。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越来越出众,她的心里,当真是欣慰至极。 可惜这孩子什么都好,就那脾气太拧了些,眼界也太高了些。这么些年过去,挑挑拣拣,就没个合心意的。 思及此,太后心里不由暗叹。 得亏了先前那次赶得及时,江家的女孩儿和楚家没成。若是真成了,那可麻烦大了。 太后重视这桩婚事,说什么也要亲自过问。 让钦天监选定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她在这天将秦氏召进宫中,为的就是商议廖鸿先他们的婚期。 依着太后的意思,这件事是大喜事。左右宫里头的主子少,各司都比较闲,不如将东西赶紧置备齐全,将喜事赶在年前办掉。 秦氏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冷了大半。 太后完全未曾察觉,还在那边满心欢喜地兀自念叨:“鸿先已经十九了,来年可就二十了。赶在年前办,还未束冠,年岁小一些,更为适宜。” 她一点点分析着利弊,楚月华却是看到了秦氏脸色不好,忙道:“昭儿还小呢。” “不小了。”太后说道:“我十三岁就嫁给先帝了。” 楚月华看了看秦氏,斟酌了下,说道:“若是现在就嫁,寒冬腊月的,很多东西不好准备。依着鸿先的性子,定然想要准备得十全十美,不然铁定闹起来。既然如此,不如等到来年开春。东西容易置办不说,那时候昭儿也有十四了。万一遇到点什么喜事,身子也适宜。” 她这话,隐含着的就是有喜之类的事情了。 太后生养过孩子,自是知道年龄在这个方面确实是道坎儿。虽说心里到底有些遗憾,可也没再坚持。 秦氏考虑过后,亦是同意了。 不管楚月华用的是何理由,终究是把时间往后挪了。到时江承晔大婚已过,江家有足够时间为江云昭安排,而且她能在府里多待几个月。 至于廖鸿先…… 他如今已经十九了,确实不好再拖了。虽说她很想将江云昭多留些时候,却也要为廖鸿先考虑下。 双方都同意了,皆大欢喜。 楚月华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哥哥那郁郁寡欢的模样,又犯起了愁。 说到底,她还是希望江云昭能嫁到楚家的。毕竟楚家有她看顾着,江云昭必然吃不了亏。 廖鸿先…… 廖鸿先好是好。可在她的心里,远不如自己沉稳的哥哥可靠。 偏偏太后和陆元睿皆因了廖鸿先的亲事而大大松了口气,镇日里念叨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楚月华有苦说不出,无法反驳,只能附和。 鲁静芳在侯府顽了两个时辰,便也离去。 江云昭要送她出去,被她拒绝了。 江云昭便道:“姐姐来的时候我未曾亲自去迎,如今送一送,总是应该的。” 她说得诚恳且真挚。但鲁静芳还是拒绝了。 “再过些时日,我便要称你一声‘嫂嫂’了。你待我无需那般多礼。” 江云昭听了她这话,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对。 鲁静芳看得好玩,又说笑了一番。临走前又想起一事,问道:“二房的那位三姑娘,可是与你关系不是太好?” 江云昭直言道:“十分不好。” 鲁静芳明显放松下来,说道:“那就好。” “怎么了?”江云昭问道:“可是他们又惹出了什么事来?” 据她所知,因为前些日子那些人闹事,江云珊做外室的事情被人慢慢揭露了出来。 原来,那马家的嫡长孙是个不成器的。镇日里吃喝嫖赌,欠了许多外债,好几次差点被人打个半死。 有一天,马家人带着江云珊赴宴的时候,吴大人看到江云珊,那眼睛就钉在了她身上,挪不动了。 马家长孙见状,就将江云珊挪出府去住,悄悄告知了吴大人。 事后,他得了许多好处费,还了欠款。 江云珊起先还骂他几句,后来得了许多首饰穿金戴银,就也慢慢闭了口。 当时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鲁静芳说道:“前些日子你那个三姐走投无路,几次想要自杀,都被人救了下来。听人说,她那哥哥准备将她卖给一个屠户做妾,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从分家后,侯府压根不愿听到二三房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去特意打听。就算偶有他们的消息,江兴源和秦氏也不会说与子女听。 江云昭倒是头一次听说江云珊的这件事,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鲁静芳话已说完,与她道了别后便也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府上下忙成一团。既要准备江承晔的婚事,又得安排江云昭婚事中各项事宜。人人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好将手头的事情尽快处理妥当。 这一天,江承晔娶妻之日,终于来到了。   ☆、第3章 .|城 江承晔大婚之时,其他三房的人均未到来。 四房那边,江兴源提前一天就派人请了的。 当时吴管事早晨就出了门,在那里待到晌午,又独自回来了,脸上神色颇为不悦。 问其缘由,吴管事明面上说是‘老夫人四老爷四夫人身子不适,不宜前来’。私底下,却是告诉江兴源,江老夫人正跟四老爷生着气,不愿扫了大家的兴,所以不肯过来。 “生气?”江兴源将手里的书随意丢到几案上,“生什么气,竟是能到这个份上?” 竟然连孙子的婚宴都能拒绝参加。 吴管事努力平复了下郁闷的心情,这才将所听所闻细细说来。 原来,江四老爷前些日子与同仁一起吃饭,醉酒之时口出狂言,与书院两位大儒与好些位先生争执不已。后来僵持不下之时,有人好生相劝。江四老爷却高声言说那书院风气不正,逼人改变信念,又说自己在那地方呆不下去。 周先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当即拍了桌子问他可还愿意留下?他若不肯,大可自由来去! 江四老爷头脑一热,说既然书院的信念与他相悖,往后他就不去了。 周先生便重重道了个‘好’字。 酒醒后,江四老爷记起当时自己的豪言壮语,后悔不迭。但话已出口,无法挽回。 他知道江老夫人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心中忐忑,没有将这事告诉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前一日晚上才发现了不对劲,从他口中问出了此事,登时气极,训了他大半夜。 吴管事去请老夫人时,她说自己的火气还没消下去,精神也有些不济,直言不肯参加江承晔的婚礼。吴管事又问江四老爷,江四老爷因在侯府会见到昔日熟识,面子上抹不开,唉声叹气地拒了。 四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独自前来。 吴管事细说中,秦氏进到屋里来,听了大半。待到吴管事说完,她征询江兴源意见,问他要不要想法子将老夫人请来? “母亲是家中长辈,婚礼不在场,说不过去。”秦氏斟酌了下,如是说道。 江兴源捡起手边的书,敲了敲桌案边,沉声说道:“他们既然不肯来,那便算了。没道理一件喜事,却要我们求着才肯参加。” 秦氏本也心里有了猜测,看到江兴源这斩钉截铁的模样,心中更是肯定了七八分,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江兴源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这才低低与秦氏说道:“母亲分明是算准了家中就她一个长辈,我们不得不请她过来,想要借了这个机会,逼我们答应帮四弟再回书院授课。” 见秦氏沉默不语,江兴源又道:“先前母亲一再相逼,我们顾念着亲情,总是退让。如今既已分了家,母亲又怀疑我们的品行不肯与我们同住……” 他望了望屋外的红灯笼投到窗上的暖光,眉端一拧,神色冷了下来,“这是晔儿的大喜之事,本该和睦顺遂地过去,她偏要这般算计,着实太过凉薄了些。” 秦氏亦是想到了这些,闻言微微颔首。低声安慰了江兴源几句,便出了屋子继续忙碌去了。 两人都压根没有想起过二房和三房人。 三房因着惹上了官司,到如今都没能出来;至于二房…… 那江承珍一心买官,填了无数银子过去。先前承诺他可以办成事的人,本就是个骗子,已经卷了银子跑路了。江承珍如今为了银子,不惜卖了自己的亲妹妹。二夫人和二老爷早已气得病倒。这一家,如今乱作一团。 但是他们乱或不乱,都不是侯府人在意的了。如今大家的心里头惦记着的,就是两位小主子的婚事。 这天,是江承晔的大喜之日。宁阳侯府中弥漫着洋洋喜气,江家人一大早就都忙碌了起来。 宾客盈门,那些个规矩,便也没有十分严格了。 江云昭帮助母亲看管着各项琐碎事宜,又担心着江承晔那边没有准备齐整,不时地过去查探一番,叮嘱江承晔一些细节。 江承晔做出苦笑的模样,和身边的好友们说道:“今儿我才知道,自家的妹妹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先前只母亲一人管着我就也罢了,如今已有两个了。” 江云昭正在屋里仔细查看江承晔等下出门要用的一应物品,闻言笑着看了过去,道:“从今往后是变成两个人没错,不过第二个不是我,是嫂嫂。” 江承晔先前打趣她时,没深想这一层。如今几句话下来,江云昭没什么事,他却闹了个脸上发红,讷讷不能言。 江云昭查点完毕,放下心来。看到哥哥微微发窘的模样,笑着说了他几句,正准备出屋,刚行了两步,却是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身前。 今日来的都是客。 她扬起笑容正要与对方打个招呼,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楚明彦立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神色冷淡而又疏离。 江云昭暗暗叹息着,恍若没有察觉他的疏远,笑道:“哥哥在屋里,你过去去寻他吧。”说着就要绕过他出屋。 楚明彦一把拉住了她。 他一个字不说,也不看她,只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半刻也不肯放开。 这般逾矩的举动,他先前从未有过。 江云昭试图挣脱,没有成功,便轻声唤了他两声。 屋内少年们都是平日里熟悉的,自是清楚江云昭亲事的一些波折。 看到楚明彦这模样,江承晔按捺不住,腾地下站起身来,紧走两步说道:“明彦,你……” 他话没讲完,就被袁少爷按了回去,“新郎倌儿好好待着吧。兄弟们都在呢。” 袁少爷说着,朝身边的几个少年看去。 杨国公府的世子爷早已走到了江云昭她们身边。 他揽着楚明彦的肩膀,笑道:“兄弟们都来了,正准备去接新娘子呢,数了数少一个,刚刚一瞧,就差你了。怎么着,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快点?” 他使劲把楚明彦往屋里拽。谁知楚明彦不动如钟,任由他使着劲儿,也不肯挪动分毫。 杨世子这才担心起来。正准备再唤两个人过来帮忙,突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一人抱胸斜倚在屋外廊边,懒洋洋地说道:“今儿天气真不错,最适合饮酒对诗了。明彦,待会儿你我来上几回?” 楚明彦听到廖鸿先的声音,五指蓦地收紧。 江云昭忍不住痛呼出声。她正想让楚明彦轻一点,胳膊上一轻,楚明彦又忽地松开了手。 他朝江云昭被捏疼的地方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不必”,大跨着步子朝江承晔行去。 江承晔紧张地看着江云昭,想要问几句她怎么样了。江云昭生怕哥哥在这个时候和楚明彦闹得不开心,轻轻朝他摇头,匆匆转身出了屋。 廖鸿先一看见她走过来,双眸骤然一亮,勾起唇角正要开口,旁边一个婆子小跑着行了过来,神色焦急地问江云昭道:“姑娘,先前备下的那套百年好合的茶具不知收到哪里去了,找了半天也没寻着。” “怎么那么不仔细?”江云昭说道:“我去看看。” 说罢,留给廖鸿先一个‘我很忙’的眼神,急匆匆离去了。 廖鸿先满心的话语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正定定地望着江云昭离去的背影,屋里头杨世子鬼叫道:“怎么着?门口冷得舒坦?怎地还不进来?” 廖鸿先一步三回头地踱了进去。刚进屋,就被袁少爷往前一推,“让他打头阵让他打头阵!能文能武,刀山火海都不怕!” “你确定?”廖鸿先眉梢一挑,笑望着他,“前段时间我才刚把新娘子的妹妹气哭了。如今让我带头,是给他们添堵去的?” 廖鸿先和叶大少爷相识多年。叶兰馨的妹妹对他有意,前段时间当面向他表明心意,被廖鸿先直截了当拒绝了,躲在屋里哭了好多天。 这事儿叶大少爷没瞒着好友们,直说了。但因廖鸿先心仪之人是江云昭,大家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叹息一阵,就也过去了。 袁少爷这才想起来这一遭,怒瞪廖鸿先。 廖鸿先走到一旁,拍了拍楚明彦的肩,“让他上罢。我甚少服气谁,明彦可是头一个。”又笑道:“是兄弟的,就帮个忙。” 廖鸿先和楚明彦之间的症结,屋内人全都知道。 他这话一出来,屋里一瞬间就静寂下来。众人齐齐调转视线,望向楚明彦。 楚明彦垂眸沉默了许久,最终淡淡地道了个“好”字。 廖鸿先心中五味杂陈,喟叹道:“谢了。” 楚明彦弯了弯唇角,那声‘没什么’终究是无法说出口。 廖鸿先到底没有跟着去叶家迎新娘子。 等到迎亲的队伍离开后,他七转八绕地在侯府里行走,不时询问着,寻觅那个心里头念念不忘的身影。 府里的仆从看到廖鸿先询问,大家知道这位是未来姑爷,就也没瞒着,将江云昭的去处说了出来。 可是今日府里大喜,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江云昭前一刻还在一处地方,下一刻,就已经转到了旁的去处。虽说有多人相助指路,待到廖鸿先寻到她、面对面站到她的面前,却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江云昭正听一个管事婆子汇报现今器具的使用和摆放情况,冷不丁一个高大身影挡过来,不由想到了先前被楚明彦拦住的情形,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离得远点了,她才察觉不对,抬头一看,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 那管事婆子十分有眼力。如今看到未来姑爷特意寻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寻了个借口,去到了远处待着。她寻的位置很巧妙,能遥遥看到江云昭和廖鸿先,却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廖鸿先刚刚松了口气,就听江云昭忽地“咦”了声,唤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他心中一凛,忙四顾去看。确认周围没有秦氏的身影,这才反应过来。侧首望去,果然,江云昭正抿着嘴笑得开心。 “你可真怕我母亲。”江云昭道:“先前都没见你怕过谁。” 一想到秦氏谆谆教诲的模样,廖鸿先顿时没了脾气,对着江云昭哼道:“还不是因为你。”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你过了门,我再加倍讨回来就是。” 他离得太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便冲到了她的脖颈处。 江云昭脸上热得厉害,往旁边避了避,被廖鸿先一把拉住。 他握住她的手,强压着心里那阵躁动,说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要问问你。晚上临走前我会想法子再去见你,到时你给我个答复。“ 他说得认真,江云昭就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轻声问道:“甚么事?” 面对她探寻的目光,廖鸿先想到自己要问的事情,竟是莫名地有些难以启齿。 “我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想到自家那些人,廖鸿先的心里一阵烦躁,“没有一个省心的。” 江云昭莞尔,“我家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罢。” 她这样的态度,给了廖鸿先极大的勇气。 他深吸口气,低声说道:“往后你想住在王府还是想搬出去住?若是住在王府,定然会受到许多难为。不值得。我有好几处宅子,你瞧瞧喜欢哪一个,我让人重新修整好。再或者,你看上了哪一处的屋子,我让人给买下来。” 言下之意,便是舍不得江云昭住进王府受董氏她们的刁难了。   ☆、第3章 .文|学城 江云昭完全没料到廖鸿先会这么说。但是听了他的话,她着实有些心动。 ——能搬出去住,不需看那些人的丑恶面目,对她来说,实在太过诱人。 虽说她想即刻答应下来,可她已经习惯了万事都先考虑一下方才做决定。仔细思量了下,到底没有将“好”字轻易讲出口,而是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晚些再与你说罢。” 她沉思衡量的表情,被廖鸿先尽数收入眼底。不管她是抬眸亦或是低头,哪怕只是随意的一瞥,在他看来,都是极其娇俏可人的。 许久未曾碰见,他心里头那团小火苗早已烧得旺盛。强压住满心的渴望,他轻咳一下,嗓音黯哑地应了声。 江云昭听着他声音不对劲,就微仰着望向他。 触到她关切的目光,廖鸿先到底忍不住了。 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而那婆子正望着旁边一支腊梅未曾看向这边。廖鸿先低低叹息了声,不待江云昭反应过来,急急凑到她的身前稍稍俯下.身子,快速地在她额上落下了个吻。 轻柔微湿的触感传来。 江云昭怔了怔,蓦地抬头怒瞪他。 廖鸿先正粗粗喘息着,低眉一瞧,望见了她的双唇。 那处是他日日夜夜都盼着的。如今近在咫尺,廖鸿先有些魔怔了,鬼使神差地,就朝那红润处亲了上去。 轻轻碰触后,他犹不知足,又轻轻吸吮了下。 江云昭彻底羞恼了。 她扬起手就去推他。本以为会推不动,哪知道廖鸿先快速撤离,竟是急急退了半步。 望见她一瞬间的讶然,廖鸿先轻笑着说道:“不成。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忍不住了。若是不小心被你母亲看到,非得灭了我不可。” 江云昭又羞又怒,正要发火,少年却一脸满足地笑着赶紧跑开。 对着他的背影,江云昭气道:“你趁人之危!” 居然在她没有防范时做出这种事情! 廖鸿先回过身来,边倒行着,边扬眉笑道:“这叫懂得把握时机。” 又伸出纤长的食指,用指腹朝嘴唇处摩挲了下。 江云昭知道他在暗示方才唇上那一吻,气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 廖鸿先哈哈大笑,朝她挥了挥手,这便疾步离去了。 江云昭羞得满脸通红。 那婆子见廖鸿先离去,便赶紧跑过来,问她还有何安排。 江云昭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情去思考这些? 故作无意地用微凉的手指碰触脸颊,试图让那些绯红尽快消失。她含糊说了几句应付过去,又道自己要去新房看看还有无疏漏,这便逃也一般地离了这里。 行至无人地,她在一处假山旁歇息了会儿,待到心情基本上平复下来,方才朝着新房行去。 ——既然先前那么说了,如今新人还没到来,她刚好凑着最后这点时间去新房查看是否有疏漏。 蔻丹正在房内帮忙,看到江云昭来了,笑着指了身边那副一人高的百鸟朝凤屏风,说道:“这个可真漂亮。听说郑妈妈说,这是夫人的嫁妆,一直在库房存着,如今少夫人进门,就拿出来给新房摆上了。” 江云昭顺着望过去,看清那物后,微微笑了。 “可不是。”再次看到这个屏风,她百感交集,慢慢走到跟前,抬指轻轻拂过它的表面的绸缎,“这东西矜贵得很。若是不小心碰到一点点火,恐怕就会烧得面目全非。” 前世她无力护好它,这一世,终归是完完整整地存留下来了。 蔻丹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忽地说道:“姑娘好像很爱惜这件东西。” “哪能不爱惜呢?爹爹娘亲的东西,一件件一桩桩,哪一个我会随意对待?” 话音刚落,江云昭的动作就突然滞了下。 抚着屏风,她喃喃说道:“那时候,我就想着,爹爹娘亲的东西,都要看顾好了,半点也舍不得让人碰……那他呢?他父母的东西,都还留在王府之中……他难道就不想护好它们吗?” 她的声音太轻,蔻丹没听清,问道:“姑娘在说什么?” 江云昭未曾回答。因为,她沉浸在思绪里,压根没有听到。 她的指尖抚着屏风上一针一线的绣纹,轻轻滑过那细密的针脚。半晌后,慢慢收拢五指。 心中,主意已定。 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怎可任由他人染指霸占?! 她,定然要帮他尽数夺回来! 想通了这一层,江云昭轻舒口气,心里头居然是没来由的一种别样的踏实。 稍稍侧首,望见身边大丫鬟关切的目光。 江云昭勾起唇角,问道:“蔻丹。若是我去龙潭虎穴,你跟是不跟?”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蔻丹便笑了,想也不想地说道:“莫说龙潭虎穴了,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跟着您一起呀!” 江云昭朝某个方向遥望了下,又快速收回视线,对蔻丹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这般的决心,似是对蔻丹说,更多的,也是对她自己说。 同在京城之中,侯府和叶家离得算不得太远。 虽说在叶家被堵了好半天,又被折腾了大半晌,江承晔终究不负众望,把新娘子给接过来了。 厅堂之中一团喜气。 宁阳侯和侯夫人端坐在上首,含笑望着新人一起行礼。 宾客们发现了江老夫人不在场。但是到场祝贺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江、叶两家的至交。因着熟知江家的那些个内幕,大家心照不宣地将所有疑问压在了心底,并未有人开口询问。 礼毕,新人入洞房。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身前的路。 前面不知有谁搁了一张凳子没拿走,正巧就在她跟前十几尺处。 江承晔发现了,不动声色伸手拉了叶兰馨一把。 叶兰馨没防备,往他那边挪动了两步。刚巧就避开了那张凳子。 她路过那处地方时,在红盖头下瞧见了此物,明白了江承晔那一拉的含义。因着不好开口说话,她便朝江承晔微微颔首示意,权当道谢。 江承晔绷着脸也点了下头,当做回礼。可惜新娘子盖着盖头,压根没瞧见。 江云昭望见哥哥这副傻样,忍不住在旁边直笑。 江承晔如今满心里都是新娘子,自然是没看到江云昭的模样。 可有人看见了。 廖鸿先专注地盯着江云昭,半眯着眼,片刻也不去理会旁人。 直到江云昭看向他,他才慢慢绽出一丝笑来。顾盼间,眸中神采隐现。 江云昭丝毫没被他的模样打动。 她一瞬间就想起来他方才的唐突行为,顿时脸色一沉,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看到自家媳妇儿这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定模样,廖大世子默默地、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过才一个很浅很浅的亲吻,她就羞恼得不肯搭理他了。 这么怕羞,若是到了大婚之夜…… 他怕是要被她恨死了。 …… 这个时候,廖大世子无比庆幸自己英明神武的决定。 江云昭一旦答应了某事,就必然会尽力做到。 若不是先前她答应他今天就说出最终的答案,依着她现在在气头上的模样,两个人单独见面说一说话的机会怕是都要没了。 她不愿搭理他,廖鸿先没辙,只能自己主动地不断地在她眼前出现,静等着看她什么时候肯理一理自己。 江云昭本还打算拖到廖鸿先离去前的最后一刻才与他讲话。最终受不了他努力求存在感的模样,在他再一次悄无声息地从她眼前默默飘过时,出声唤住了他。 “你若是有空……现在过来一下罢。”江云昭语毕,无视廖鸿先眸中突然散发出来的笑意,转过身就朝旁边偏僻的无人处行去。 这一次廖鸿先到底没有乱来了。 江云昭若是真恼了他,在大婚之夜将他踢下床,他也没辙不是? 还是先哄好了自家小娘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再继续行那些不轨之事。 两人站定后,江云昭初时还提防着廖鸿先。后来见他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就也慢慢放下了警惕。思量片刻,说道:“先前你说的那件事,我想过了。不如还是在王府住罢。” 廖鸿先没防备她会给他这个答案,脱口而出道:“你确定?” 眼见江云昭沉默不语,他只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你既是嫁了我,我必然要护好你。那些人你也是知道的,各个没安好心。你这几年应付你家那些人已经极为疲累了,若是再……” “无妨。”江云昭轻声说道:“那些算不了什么。” “可是……” “当年你出宫后,也不是必须要住王府不可吧?为何会想也不想就住了进去?”江云昭慢慢地走到院中的一棵槐树旁,“因为那里是你父母生活过的地方。你住在那里,就好似与他们在一起。是也不是?” 她探手抚上树干,“就比如这棵树。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爹爹当年栽下它时的模样,但是郑妈妈告诉过我,这棵树是爹爹亲手栽的。后来我每次看到它时,就总会想起爹爹。想他年少种下这棵树时是什么模样;再想他日日给树苗浇水,盼着它快快长大,又会是什么模样。” 廖鸿先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往后倚着,靠在了大树旁的墙边。 江云昭笑道:“若是回去,少不得要打一场持久的硬仗。虽说这事儿是我提出来的,可到时候我若是受欺负了,你可得给我做主。” 她虽是在开玩笑,但廖鸿先明白,她是在宽他的心。 他到底舍不得让她去面对那些人,沉沉叹息了声,闷闷说道:“机会就这一次,你可别后悔。” 若是回去了,不将属于他的东西全夺回来,他是不肯罢手的。 心里正天人交战着,突然,手上一暖。 廖鸿先震惊地低下头,看向江云昭覆在他手背上的双手。 江云昭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缓声道:“只要你肯一直护着我,我就永远都不会后悔。” 她神色坦然语气坚定。廖鸿先被触动了,再也忍耐不得,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抱紧。 这个拥抱丝毫不含欲.望,有的只是感动与思慕。 少年清朗的气息瞬时间扑面而来,顷刻间就将她全部包裹。 江云昭被他紧紧搂着,滞了片刻,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来,闭上眼,将脸颊贴近他的胸膛。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环抱住他,“我既然嫁了你,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他们留下来的所有,我都绝不容许旁人侵占!” “昭儿,昭儿……”廖鸿先一遍遍轻唤着她,总不厌倦,“你待我如此,我……绝不负你。” …… 江承晔成亲后,家中大小事务便无需江云昭多管了。 每日里,叶兰馨都跟在秦氏的身边,好生学着管理侯府的一切。 她性子温婉和善,侯府上下都很喜欢她。 江云昭看她与江承晞、江承晖说话时那耐心温柔的模样,心里很是欢喜。 ——离开江家,她最不放心的,便是这两个幼弟了。母亲事务繁忙,无法镇日里陪着他们。如今有大嫂看护着,她到底松了口气。 秦氏对叶兰馨也很是满意,偶尔说起不满之处,也只一点,那就是叶兰馨太爱害羞、话太少了。 “这般柔顺的性子,怎么镇得住下人?”秦氏想到这个就直叹气,“那些个心思多的口舌伶俐的,怕是会窃喜不已了。” 江云昭笑道:“母亲这是多虑了。如今府里统共就我们几人,嫂嫂心思简单点又有何不可?就算偶有不听话的下人,自有哥哥护着,您呐,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秦氏不知廖鸿先提出过他们可以到外面住,也不知江云昭拒了他的提议。 听到女儿的话后,她心中的忧虑又转到了江云昭身上,“王府里的二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过去后,事事小心着点。” 说罢,她到底不够放心,又细细叮嘱了江云昭许多注意事项。 听了母亲千万般的嘱咐,江云昭这才明白过来,秦氏对叶兰馨有怨是假,对她太过担忧才是真。 因着日日担心女儿嫁过去后会吃亏,她心思烦乱,这才会挑了叶兰馨的不是来说。 江云昭心中温暖,却也看不得母亲为自己操心,便道:“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可是有几件事要求着母亲帮忙,还望您能出手相助。” 她说这话时刻意带了几分娇嗔,秦氏就也心软了,不再多想那些,转而问道:“到底何事?你先说说看。” “如今红螺已经不在府里了,”想到昔日的丫鬟,江云昭神色黯了黯,又忙掩了过去,“我身边缺人,还得母亲帮忙看看,多选些人过来。” 秦氏笑道:“这才开了这个口?等你想起来,怕是什么都晚了!”她将自己的打算与江云昭说了,又道:“左右丫鬟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定了,无需你多管。只一事。你需得带几户得力的陪房过去。人员你自己选,不够的我再给你添。” 这就是要让江云昭培养自己的心腹了。 她亲自选中了带过去的,与秦氏吩咐了跟过去的,到底不同。 江云昭说道:“这便是我想求您的另外一件事了。有两桩婚事,还得你点了头才行。” 语毕,她就将自己的打算讲与秦氏听。 秦氏听闻她的安排,很是惊讶,“红霜那个就也罢了。怎地蔻丹……” “要我说,蔻丹的这门亲,比红霜的还好。不信你过几年看看。”江云昭笃定地道。 秦氏仔细考虑了下,颔首道:“你既是打定主意,那便这样做罢。左右这几个都是实诚的孩子,跟你过去,我也放心。” 吴管事和吴婶的儿子吴强,是蔻丹的表兄,已经在铺子里历练了多年,性子沉稳可靠。因着与他儿时定下婚约的女孩儿长大后身染疾病,眼见越来越不好,婚事就一直拖着没办。那女孩儿前年过世,吴家今年方才重提娶妻之事。 江云昭将红霜许给了他。 至于蔻丹,江云昭做主,将她许给了刘婶的二儿子刘立。 这个少年先前只在门房里干活儿,虽说人缘极好,却没有太过出头。对于姑娘屋里的大丫鬟来说,这门亲事,刘立着实是高攀了。 蔻丹私下里还半开玩笑地苦了脸说道:“姑娘,您看奴婢是个实心眼儿的,就给奴婢配个满嘴跑火车的。奴婢可不干。” 话虽说得这般,但眼里却是盈盈笑意。 江云昭知道蔻丹不过是这么一说,心里半点也不会对她有怨。 ——一个到死都不肯说她半点不是的丫鬟,连命都能舍了,还有什么会怨她的? 但江云昭不希望蔻丹出嫁的时候还心里忐忑,便与她说了心里话:“他虽然看着是个油嘴滑舌的,却是通晓人情世故。你性子耿直,有他在旁说和,不至于太过劳心。且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无论口上怎样,心里都是实实在在的。人呐,不怕怎么说,但看怎么想、是个什么心思。刘立现在不够沉稳,待他在铺子里多历练几年,年岁大一些,便也好了。到时你再看他,又是不同。” 蔻丹先前就很满意这桩亲事。旁的不说,刘婶一家都很实在,素来不会为难人。刘婶作为婆婆,更是和颜悦色,半点也不会给媳妇儿罪受。单单这一项,就比绝大多数人家好上太多了。 而刘小二…… 想到那个眼中总是带了几分狡黠的机灵少年,蔻丹红了脸,嗔道:“姑娘您是算准了奴婢嘴笨,就只管笑话奴婢吧!” 语毕,她转念一想,掩口笑道:“难怪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来。姑爷可不就是口中不饶人,心里只惦记着姑娘一人么!” 江云昭没料到被这丫鬟反咬一口,登时哭笑不得,怒视她一眼。仔细思量了下,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与蔻丹凑在一起直乐。 至于红缨…… 她年岁不是特别大,此其一;再者,府里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江云昭便想着,往后去了廖家再做打算。 江云昭和廖鸿先定亲一事,其实并未走完过场。但是此事太后、皇帝和皇后都发了话了,还能有什么变数?故而大家早已默许。 先前太后寻秦氏商议婚事的日期,不过是私下里提前商议好,并未走正式的流程。若是正式请期,需得下聘之后才会有媒人将红笺带去。 江承晔大婚后十几日,便到了两家人廖家下聘的日子。 到了这一天,当真是万人空巷,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须知廖家这位世子爷,可是京城里一顶一出名的。且不说他平日里行为处事何等张扬,单就他拖了这么多年的婚事,就足够大家闲扯猜测上十几个时辰的。 如今花开花落好几载,好不容易等到这位小爷能成亲要下聘了…… 大家还不得出去瞅瞅? 于是从永乐王府绕绕弯弯到宁阳侯府,那么远的路程,每一条街上都站满了人,只留了中间一条过道,容许抬着嫁妆的人通行。 江承晔看着源源不断抬过来的箱子,目瞪口呆,扭头去问江云昭:“他是户部的官儿吧?这得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凑起来这么些东西?” 叶兰馨虽明知江承晔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柔声说道:“世子重视妹妹,这是好事。你何苦这样挖苦人?” 若是以往的江承晔,哪里肯依?必然还得朝江云昭多抛一些言辞方才肯罢休。 如今他却是摸摸脑袋,对着妻子嘿嘿一笑,就也不多言了。 江云昭望见兄嫂和睦的模样,心里温暖。也懒得数那有多少箱子了,只侧过头与他们说着话。 “昭儿!昭儿!” 说话间,有清脆童声远远传来,大声地不断呼喊。 江承晔不甚熟悉,江云昭却是瞬时间就认出了是陆元聪,忙迎了出去。 陆元聪抱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子,正扯着嗓子乱叫,搭眼瞧见了江云昭,便笑得开怀。 “鸿哥哥让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喏!东西送到了,有没有茶水喝、点心吃?走了这么一路,我可是渴死了饿死了。” 待到江云昭接过盒子后,陆元聪就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软声说道。 叶兰馨惊诧于皇帝陛下的胞弟居然在江云昭面前如此乖顺。江云昭却是惊讶,廖鸿先居然让陆元聪亲自出马来送一个盒子…… “这里面是什么?”江云昭晃了晃盒子,没听到大的声响,便去问陆元聪。 陆元聪接过叶兰馨捧上来的茶水,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掀掀眼皮朝那盒子看了眼,然后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江云昭,“你看看就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顶多让你娘瞧见就行。别让旁人看见。” 江云昭愈发疑惑起来。 很显然,陆元聪是知道里面是什么的。而他,是心甘情愿为了拿这个东西过来,特意跑这一趟。 江云昭心下狐疑,领了他去屋里好生坐好,又命人给他拿来了果子点心。待到江承晔夫妇保证了会照顾好陆元聪,她这才拿了盒子与母亲一道去了屋内。 不过是一尺见方的个紫檀木盒子,偏偏让陆元聪这位身份高贵的皇帝胞弟送来…… 秦氏知晓了此物来历后,沉吟了下,将屋内人尽数遣走,只留下她和江云昭,这才将盒子打开。 盒内是一厚叠纸张。 秦氏将纸张尽数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动作便滞了下。稍停片刻,她大致翻看了下,挑挑眉,不动声色尽数放了回去,盖上盖子。 她把盒子慢慢搁到桌上,推到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愈发疑惑起来。听秦氏说“你看看罢”,这才犹疑地掀开了盖子。 这一瞧不要紧,登时把她惊住了。 不敢置信地把盒内之物尽数拿出,江云昭越看越心惊。 “母亲……这是……” “明粹坊的房契地契。” 说起这个,秦氏当真是又震惊又感叹。她原先不知,那些产业竟然全是廖鸿先的。更加无法想象,他会做出如今这般举动。 “他把明粹坊十二家铺子十八间作坊,全部过到你名下了。”   ☆、第3章 .|城 廖鸿先送的这个盒子,除了母女二人外,也只有江兴源知道。 这事儿是秦氏私下里告诉他的。 侯爷对于此事的反应,倒是颇为淡然。 他端着茶水,半天一动不动。而后突然将茶盏搁下,笑道:“我早说过鸿先是个好孩子。你先前还不信,如今总该放心了罢!” 秦氏拿起手边的布巾将溅出来的茶渍拭去,说道:“这与好不好又有甚么关系?” “连自己的身家底子都敢亮出来送给昭儿了,还不够诚心?”江兴源道:“昭儿不是爱查探的性子。他有那许多钱财,非要藏着掖着,昭儿不也没法知晓?” 秦氏将布巾搁到桌上,又端正坐好,这才说道:“我瞧着昭儿或许早就知道了。” 江兴源这次倒是真的有些意外,“早就知道了?” “先前她收到那些个首饰衣裳,不都是明粹坊的?若说她丝毫都不晓得送物之人是谁,有些说不过去。先前还以为与皇后娘娘有关系,如今知晓是他……”秦氏虽稍稍不情愿,但有些事也不得不承认,“看鸿先待她的样子,是不会瞒着她的。且今日昭儿只是意外他将那些送给了她,而不是意外明粹坊是为他所有。” 听了妻子这一番话,江兴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叹道:“这俩孩子居然瞒了咱们那么久。”再一思量,又有些不爽,“昭儿待那小子也太好了些吧?竟然不惜为了他而瞒着爹娘?” 江兴源心里颇不是滋味,问道:“昭儿人呢?今儿一直没瞧见她。去哪里了?” “进宫了。” “进宫?”江兴源奇道:“她不是说最近要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哪里都不去吗?” “她与皇后娘娘多日未见,又很久没有看到钊殿下了,便想去瞧瞧大家。” 话虽这么说,但是秦氏明白江云昭究竟今日为何走这一趟。只是刚才看到江兴源心里不太舒坦,便没明说出来。 江云昭收到盒子后,就特意留心了廖鸿先的行程。前两天得知他今日会进宫探望太后,她便也安排了今天进宫一趟。 她的这些小动作,秦氏看在眼里,却未多说什么。 ——江云昭此番过去,定然是因了那些房契地契的事情,准备专门去见廖鸿先。虽然廖鸿先心意可嘉,但这不是小事,两个孩子找机会说清楚了也好。 江云昭本打算进宫后在楚月华那里稍稍一坐就去寻廖鸿先,和他把话说清楚了再去找两个小家伙。谁知陆元聪和陆应钊刚巧就在楚月华那里。她一出现,就被小家伙们缠住了。 陆元聪倒还好,送聘礼那天,他见到了江云昭,还赖在江云昭身边玩了半天。如今见了她,只是跟在她身边半刻不离,倒也不至于特别黏人。 但陆应钊可是许久未曾见到江云昭了。 他现在已经走路很是利落。一看到江云昭,就直接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江云昭抱起他来,他立刻揽住江云昭的脖子,也不说话,就这么忽闪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江云昭彻底心软了,抱着陆应钊,又带着陆元聪,在花园里多玩了好半晌。 等到她再一次派人去询问廖鸿先的动向时,却是得知廖鸿先已经从太后宫里出来,正准备离宫。 江云昭彻底愣了。 “他就这么走了?”江云昭问那宫人道:“他连陛下也去不见了?” 宫人恭谨答道:“回乡君的话,是这样没错。听说廖世子有事,与太后道了别后就朝宫门行去了。” 江云昭与廖鸿先如今有婚约在身。 若是母亲知道自己私下里见他,定然会不高兴。因此,想要见上一面,在宫里是最为稳妥的。 但如今眼看着就要错过去了。 江云昭忙向孩子们做了保证,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把他们送回楚月华宫里后,急匆匆地朝着太后宫殿通往宫门的路上赶去。 明明路径是对的。可是她顺着路找了好半晌,都没寻到人,便有些着急。 ——那家伙是个性子不定的。谁知道他突发奇想,跑到哪儿去了? 江云昭立在一个小花园的院门口,正思量着要不要让楚月华帮忙把人堵住。突然,身后有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口,又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那小花园中拖去。 江云昭大骇,用手指拼命去扒那人的手,又抬脚使劲往后踢。 那人便停住了。 江云昭正要下死力去踹他,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怎地连我也没认出来?” 这话里,竟是带了三分无奈与三分委屈。 桎梏松开。 江云昭猛地回头,怒视那罪魁祸首,气道:“你说也不说一声就这般做,谁知道歹人会是你?” 廖鸿先看她真的生气了,忙道:“我听说你也来了,想着你或许会找我,特意早点出来引你过来。刚才悄悄跟了你有一盏茶功夫了,看你一直未曾发现我,觉得有趣,想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若不喜,下次我绝不会再这样。” 江云昭这才知道自己顺着路找了半天没寻到人,竟是因为他在刻意躲着她。而且,还是当做开玩笑。 可是望向他难得一见的赔不是的模样,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生气亦或是该原谅了。 廖鸿先见她没发火,稍稍放下了几分心。走到她的跟前,轻声问道:“今日你来,可是专门来寻我的?”看到江云昭轻轻点了下头,他满心里都是欢喜,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当真是来寻我的?” 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偏她母亲管得严,他心里再想,也不敢去找她。 没料到,她也在想着他。 这个发现让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江云昭下一句话却让他又坠入了冰窟。 “我想问问你明粹坊的事情。你怎么把那些送给我了?” 廖鸿先气得抬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就不会骗骗我,说些好听的来哄我?” 见江云昭揉着额头一脸茫然,他暗叹口气,抬指给她轻揉着那处,低声道:“这样一来,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不好么?” 额上那一下并不疼,不过突如其来,所以有些发麻。 江云昭抬手推开他的手指,摇摇头,“可是那些也太贵重了。”况且,还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廖鸿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看她当真在意,和缓了声音劝她:“王府那帮人如狼似虎,镇日里盯着我不放。那些产业在你手里,反倒更为安全。” 他这意思,分明就是说那些产业如今不姓廖了,王府的人便没了可趁之机。 江云昭半晌没答话,静静思量。 廖鸿先以为她还是不解,想了想,说道:“往年我年纪还小,这些生意都是姨母派了人暗中帮忙打理。后来我慢慢接手,就也没声张。如今王府那些人不知道此事,倒是好事。左右铺子里的事务我已熟了,往后还是我负责打理。明面上,由你出面应付。这样一来,我们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了。” 其实江云昭方才就想明白了。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份信赖。 此刻见他将话剖得直白,便道:“你既是信我,那我定然竭尽全力做好。” 廖鸿先这才反应过来她纠结的是什么,登时哭笑不得。 他见江云昭神色认真,挑眉一笑,凑到她的耳边,低笑着说道:“左右你的东西往后都得留给咱们的孩子,在你名下和在我名下,又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听了他这话,江云昭羞恼了。 她用力推他,“你都扯到哪儿去了?” 她本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谁知手刚探出去,就被他一把握住。 “昭儿……昭儿……我恨不得不过这个年了,直接到春天,把你娶过来。” 他边喃喃着,边用指腹不断抚摸她的掌心。 江云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到他眸中愈发黝黯的神色,心中发慌,忙大力抽手,几欲逃走。 廖鸿先哪肯如了她的愿? 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用力往怀里一扯。 江云昭力气也不如他大,当即踉跄了下,跌到了他的怀里。 廖鸿先打横抱起她,大跨几步,到了旁边假山后的一个凹处。 这小花园寻常没人过来,就算突然跑来几个人,等闲也瞧不见此处。 廖鸿先紧紧抱住了她,去到那凹处的大石上坐下,将她搂住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然后探出一指,轻轻按在她的唇畔,不住摩挲。 少年的呼吸急促而又热切,江云昭紧张到了极致,挣扎着想逃。 廖鸿先低低笑了,在她颈侧吹了口气,“想跑?你跑得了么?” 上一次只在她唇上轻轻一亲,他就足足惦记了好几天,随时都要回忆一番。结果每次过后,都火烧火燎地浑身热得难受。于是,更加想她了。 如今佳人在怀,廖鸿先好不容易如了愿,如何肯放她离开? 再不理会她的挣扎,他一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上次的浅尝辄止。他这次使劲了手段,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情至深处,他觉得不够,又在她后颈某处点了下。 她觉得那处一麻,不由就想惊呼。哪知道刚刚松开唇齿,他就长驱直入,侵入她的口中,将她口内的全部气息都夺了去。 少年的吻既强势又热烈,江云昭推不开挡不住,只能承受着。 她身子渐渐发软,头晕目眩。偏偏他还在她后背处不断摸索,引得她全身一阵阵战栗。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时,口唇间突然一凉,他终于撤离。 她全身没了力气,只能软软伏在他的胸前。 他重重喘息着,手却在她的腰后不住流连,依然不肯放开。 江云昭终于有了些力气。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哪知道刚一动,就发现了不对劲,全身都绷紧僵住了,生怕还会再碰到那处硬物。 “别来回蹭了。”廖鸿先在她耳边低笑:“你越这样,那里便越想你。看你还敢不敢乱动。” 他这话说得太露骨。 江云昭羞恼狠了。想到他说的这些话,做的那些事,全然不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人懂得的。 忆及哥哥成亲前,母亲给他安排了通房。再想到廖鸿先先前的那些作为,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些难过,再开口,语气就有些不太好:“你哪里学的这些功夫?莫要说谎骗我了。先前还说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如今看来,却像是假的。” 她本想质问他。可是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声音软软的,倒像是娇嗔了。 廖鸿先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来,不怒反喜,问道:“怎地?你这是吃味了?” 见江云昭羞恼地别开眼,他在她耳边又轻吻了几下,低低解释道:“几年前我还在宫里住的时候,姨母就让嬷嬷教过我这许多事情了。这些年来,为了让我早点开窍,姨母没少派人指点我这些。” 眼看江云昭皱了眉望过来,眸中含着艳色水波潋滟,极为动人。他匆匆说了句“我只听嬷嬷们教导学了许多手段、从未在人身上试过、你是头一个”,这便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再起身的时候,江云昭的那身衣裳已经被他揉搓得起了褶皱,没法看了。 她又气又恼,低着头扯着衣襟,不肯理他。 廖鸿先知道自己这次太过火了。看她嘴唇,都有点发肿。 若是被岳母大人发现…… 他轻咳一声,解下自己尚算齐整的披风给她披上,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我还有事,需得回户部一趟。我派人把你送到明粹坊,让薛老板给你挑身衣裳换了,如何?” 江云昭看自己这副模样,着实没法见人,只能闷闷地道了声“好”。后来想到陆元聪和陆应钊,又急了,“两个孩子还在等我回去呢。怎么办?” “这个好办。”廖鸿先好生安慰道:“我派人过去与他们说,你明日会陪他们玩一天。他们自然就高兴了。” 虽说今日休沐,但户部事情太多,廖鸿先一大早就赶到户部处理公务。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从户部直接进宫,故而是坐马车来的。 蔻丹正在侯府的车内等在外头。廖鸿先也没让江云昭过去,直接把江云昭塞进他的车内,他去和蔻丹说了声,只道是江云昭要去明粹坊选购些东西,让蔻丹她们先回府了。 廖鸿先将江云昭送到明粹坊时,薛老板恰好也在。 对于明粹坊易主一事,薛老板很是清楚明白。见二人同时出现,不由笑道:“这可是巧了。我竟是不知先招呼哪个为好。” 她这话也就他们三人听得懂。 ——如今旧的老板和新的老板同时出现,新的老板握着地契房契,旧的老板管着他们所有的人和货品…… 可真是让她难做! 薛老板本来不过是打趣一句,谁知廖鸿先和江云昭都没甚反应。前者招手让她过去,后者则是低垂着头,不肯抬起来。 薛老板和江云昭打交道多年,自是不会以为江云昭是给她脸色看。见江云昭这副模样,她反倒担忧起来,急急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江云昭先前在马车里的时候,发现嘴唇有些涨疼,这就发现了异样。虽然廖鸿先好声好气地哄了她许久,向她保证等下就消了,不会有事。可一想到她要这副模样面对旁人…… 她就有些抬不起头来。 见到江云昭如今遮遮掩掩的模样,廖鸿先也有些后悔。 他以前没有经验,想亲那儿,就亲上去了。结果害的昭儿生了气。 不过既然知道了,往后就也有了对策。 ——若想人不知,就得专攻衣裳能遮住的地方! 当然,这个只能婚后想想了。 若是现在这样做,被江家伺候的丫鬟婆子看到了,岳母大人可饶不了他。 薛老板管着明粹坊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没听过? 看到廖鸿先难得一见的闪烁的眼神,再瞧江云昭羞得通红的脸、还有那虽然低下头却依然隐约可见的有些肿胀的双唇…… 她有些明白过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主子,您也不顾忌着点儿。”薛老板抱怨了句,拉过江云昭的手,温声道:“咱们这里现成的衣裳很多,您瞧瞧喜欢哪件,我让人改改,很快就能上身了。” 江云昭“嗯”了声,说道:“多谢。” 薛老板想说自家的店不用客气。又怕江云昭更羞了,就将话给咽了回去。 廖鸿先户部还有事情,匆匆叮嘱了薛老板几句,又好生安慰了江云昭一番,便赶紧走了。 薛老板先是将江云昭领进内室,寻出最好的口唇脂膏来给了江云昭。 “细细涂抹上,过不了多久,就也好了。实在不行,等下我给您上个淡点的妆,很容易就遮过去了。” 江云昭知道她说的是红肿的嘴唇,就轻声道了谢。 薛老板说道:“您先等我会儿,我去给您寻身衣裳来。”这便出了屋,又把门好生带上。” 江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她拿过薛老板搁在她身边的镜子,照了照,苦笑不已。 她暗暗叹气,心说平时的时候她也挺能压得住廖鸿先的,怎地遇到这种事情,就没得反抗了呢? 都怪那家伙! 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到了这种时候,就变成了饿极的豺狼…… 心中腹诽暗暗抱怨着,她拿起脂膏,抹到唇上,细细揉开。 薛老板知道江云昭喜欢素淡的颜色,平日里给她选东西,也尽量挑选颜色素净的。 但是这一次,她拿过来的,却是一身颇为鲜艳的衣裳。 “姑娘看看这个怎么样。”薛老板将嫣红的外裳和银红的褙子在榻上摊开,又在旁边搁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衣裳颜色鲜艳了啊,脸色就会相应地显得淡一些。” 江云昭听出她的用意,只搭眼瞧了一下看了看颜色,便道:“那就它们吧。” 至于样式和绣工、裁剪…… 薛老板选给她的,都是顶级的。她无需担忧。 那脂膏果然管用。试衣裳改衣裳的功夫,她的双唇已经没了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想来已经消肿大半。 穿上这身新衣后,江云昭再照了照镜子,发现不是特别细心得看,已经瞧不出异样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薛老板看她神色轻松了不少,便道:“这儿离侯府不算近。姑娘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多选点东西倒是可惜了。咱们这些铺子里,衣裳首饰都摆出了不少样子。您不如从头到尾挨着逛一逛。若是有合心意的,给您包起来一起带回去。” 这话廖鸿先在路上也说过了。 江云昭想了想,如今这种时候,她若还推拒,倒显得见外了。 思量过后,她道了声“好”,又道:“我想选几身衣裳送给母亲和嫂嫂。薛老板眼光好,还得麻烦您给挑一挑。” 她这般不客气地要东西,薛老板反倒松了口气,笑道:“那您先四处看看。我先捡几件好的,给您拿来后,您再挑选。” 江云昭便答应了下来。 明粹坊很大。十八间作坊设在京郊。京城中的十二家铺子,足足占了一整条街去。虽说不在闹市之中,位置颇偏,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也仅此一家了。 江云昭来明粹坊的次数并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薛老板或者廖鸿先选好了东西,直接给她送到侯府。仅有的几次前来,也都是薛老板接了廖鸿先的命令后,亲自带着她挑选。她看的地方并不多。 故而此次在明粹坊这般十分随意地闲逛,对用过许多明粹坊东西的江云昭来说,却是头一遭。 这儿地方很大。江云昭出了铺子抬眼左右瞧了瞧,觉得没个一整天,这里怕是没法从头细看到尾的。沉吟了下,她径直走向首饰铺子,准备看看有哪些新鲜的样式。 铺子里还有其他客人。 江云昭本没在意。她一进屋就朝摆放首饰的柜子行去,根本没朝那些人身上细看。 谁知那边却是传来了讥讽的低语声。 “哟,破落户家的,竟然也敢来明粹坊瞧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破落户?你这话说得,可是有趣。” “不是破落户是什么?眼巴巴地往王府身上倒贴,连点脸面都不要了。” “你这话说得有理。咦?她居然是孤身前来的?连个丫鬟都没带?那她到底是自己身上带了银子呢,还是半点银子都没有,就来明粹坊买东西?” “想来是没银子的罢!再不然,就是准备赊上一堆的账,准备等那个纨绔跋扈的主儿来付银子?” 江云昭听出不对劲来,猛地回身去看,就见姚希晴和另一个神色倨傲的女孩儿立在一起,正挑衅地望着她。 那陌生女孩儿,有点眼熟。她好像见过一两次。 仿佛是…… 廖泽昌的妹妹廖心慧?   ☆、第3章 .|城 店里伺候的一个中年妇人在明粹坊做了好些年了。江云昭来的几次,她曾见到过,依稀记得薛老板待这位姑娘很是客气。而且江云昭身上这几件,都是顶级绣娘做出来的。一般都是挂在内室给身份高贵的客人挑选,不会公开对外出售。 如今见姚希晴和廖心慧两人对江云昭冷嘲热讽,显然江云昭受了气。她想了下,就行上前来,说道:“姑娘可看到合心意的物什了?若是没有,我给姑娘介绍几种如何?” 这便是想将江云昭带走,免于看到那两人了。 江云昭笑道:“无妨。店里的种类就很多,我先看看。” 说罢,看都不朝那两个人看,径直走到屋子另一端,细问这个妇人柜上首饰的别致之处。 姚希晴见江云昭不把她们当回事,想到先前的两次相遇,最后都被江云昭给夺了风头。心头恼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说话就也愈发不中听起来。 双眼紧盯着江云昭,她拉了廖心慧的手,对廖心慧道:“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遇到了个护着吃食的人?” 廖心慧朝江云昭的背影看了眼,大声道:“自然记得。听说那人开了个点心铺子,卖东西的方式却奇怪得很。但凡是她看上眼的,只自己独独揽了,无论谁也夺不得,半点也不考虑旁人。” “可不是说呢。做出来的东西不卖给顾客,还开什么店,倒不如自己窝在屋子里吃净得好。” 姚希晴见江云昭动作滞了下回过头来,笑容愈发得意起来,“先前看她护着那些点心的傲气模样,尽将客人往外赶,还当她是有了点心便万事安心、再不需其他的了。却不晓得此人也需要戴首饰穿衣裳、亦要去旁人的店里看人脸色。真正是委屈她了。” 她与廖心慧对望一眼,再不屑地望向江云昭,只等着江云昭恼羞成怒高声质问她们了。那样她们二人便可以借机行事,将事情闹大,让江云昭彻底没脸。 哪知江云昭只淡淡地笑了下,根本不搭理她们二人,而是侧首问那中年妇人:“这件首饰极其别致。可是最近新出的款式?” 那中年妇人有些看不过去了。先简短回答了江云昭的问话,又轻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先去看看衣裳?临近新年,店里做了不少新衣。”她望了眼江云昭身上衣着,“或者我去跟老板说一声,让她带您挑选一些。” 江云昭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便耐了性子略加解释一二,“越是乱吠的,越是不用理会。因为没有旁的招数可使了,才只能乱叫乱咬。” 她声音不似姚希晴那般高扬,却也不小。又吐字清晰,刚好能让屋内人各个听清。 姚希晴听出她暗讽的是谁,当即柳眉倒竖,上前大跨一步,指了她,冷笑道:“别以为你攀了个高枝儿!王府往后是谁的,都还难说!现在且让你得意几天。日后,自有你哭的时候!” 听了她的话,廖心慧赶紧拽了她一把。想了想,又松开了手。 虽然这些话是王府人暗地里说的,但是此时此刻,明粹坊里不过有几个客人和几个伙计罢了。她们就算说出来,这些人又能拿她们怎么样! 江云昭这才回转身来,正眼看向她们。 她的眼神又冷又淡,微微透着凛冽的寒光。 姚希晴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视线相触,只一下,江云昭便调转了目光。款款走到一张椅子前,慢慢端坐好,她这才笑着望向姚希晴她们,淡淡说道:“世子之位,是先帝定下的。你们若是不服,尽可以四处去喊冤叫屈。再不然,你们可以去宫里,与贵人们详说。我倒要瞧瞧,你们的龌龊心思公开后,到底是谁没脸。” 此刻她坐着,那两人站着。明明她说话时微微仰起头看向这边,但是姚希晴和廖心慧莫名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她正立在极高的地方俯视着她们,神色轻蔑而又怜悯。 姚希晴火了,想要反驳,被旁边的廖心慧轻轻拦了下。 廖心慧袅袅走上前,上下打量江云昭片刻,说道:“你莫要那么自信。须知王府这些年来,都是父王和母妃在尽力打点。那个浪荡儿什么也没做,平白占了个世子的头衔……就算是陛下与他交好,但全天下的人都看着呢!没道理苦处都是我们担着,好处却全让他占尽了!” 听她这番言辞,江云昭的神色愈发清冷。再开口,声音也带了霜寒之意,“照你的意思,鸿先他在廖家,倒是个多余的了?” 姚希晴上前半步,哼道:“是或不是,你们心里有数!你倒是说说看,他为王府做过什么?” “他的父亲丢了性命,换回廖家一世荣宠;鸿先拼死护卫陛下,换来廖家的这生平安。这些,居然还不够吗?” 江云昭说着,又轻轻摇了摇头,嗤地一笑,“当然了,对你们来说,公爹的性命算不得什么,鸿先的努力算不得什么。在你们看来,好事本就该降临到你们头上。先前京中动乱,王府本就该和和顺顺度过。” 江云昭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衫上轻微的褶皱,对侍立在侧的妇人说道:“走罢。与这等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人,着实没甚么话好讲。” 神色与语气,皆是不耐烦与不屑。 妇人恭敬道了声“是”,又扬起笑来,说道:“姑娘这衣裳,已经是咱们这里一顶一好的了。我与姑娘再介绍一些,若是姑娘瞧不上,我去请薛老板,让她来带您看看。” 她这些言语,是实话不假。同时也是想告诉廖心慧和姚希晴二人,江家这位姑娘,是明粹坊都要供着的。她们若是有点眼力价,就不要再多惹事端的。 妇人本是一番好意。谁知听到了对方的耳中,却成了讥讽之言。 姚希晴不顾廖心慧的拉扯,上前半步,怒指妇人道:“呵,先前我们问起的时候,你们只说这都是最好的东西了。如今看来,却是你们存了不少好的,竟是不给我们瞧,独独给了她一人!” 廖心慧跺跺脚,扯了她轻声说道:“你成亲的衣裳首饰还想不想从这里买了?惹恼了他们,有你什么好处?” 姚希晴撇撇嘴,大声道:“我就求个理字!我就不信了,她还能次次一手遮天不成?上次她三言两语就让我买不成东西,不过因为那些点心是她家铺子的罢了。如今在这明粹坊中,她还能做些什么?” 廖心慧思量了下,在江云昭进门前给她点下马威也是好的,就也不再劝。 姚希晴挑衅地望向江云昭,暗道她得到明粹坊的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和皇后娘娘关系近罢了。如今她连个丫鬟都不带、银钱都没拿,还指望明粹坊帮她说话? 思及此,姚希晴回头望一眼自家丫鬟。见丫鬟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和放银票的袖袋,她就得意地笑了。 明粹坊到底是做生意的。如今皇后娘娘她们都在宫里头,鞭长莫及,还是银子说了算! 她们姚家可是富庶得很。她只要出几倍、十几倍甚至更高的价钱,就不怕明粹坊的人不向着她! 江云昭将这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倒是被气笑了。 她复又坐了回去,唇角含笑问道:“我若是能让明粹坊再也不卖给你东西、也不准你再进门。你待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姚希晴、廖心慧,就连店里其他几个客人,也都笑了。 妇人看着江云昭,有些心急,附耳轻声道:“姑娘,这事儿薛老板也做不了主。” 江云昭知道她是好心,便道:“无妨。你无需担忧。” 妇人应了一声,正想着要不要悄悄告诉薛老板一声,让她来帮帮这位姑娘,就听外面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薛老板疾步走来,笑问道:“大老远就听到这儿热闹得很。如何?大家可都选到了合心意的东西?” 江云昭看她身后跟了个方才在这屋里的小伙计,心中了然,莞尔道:“先前你说去去就来,如今见你半晌不回来,还想着怕是偷懒去了,正琢磨着要不要遣了人去催你。” 薛老板说道:“这可真是我的不是了。”朝江云昭端正行了个礼,“还望您赎罪则个。” 她和江云昭话里话外都透着熟稔。 屋里一位带着女儿挑首饰的官夫人留意到了,就朝她们望去,又看了眼廖心慧和姚希晴。 廖心慧来过明粹坊不少次了,自问与薛老板也极为熟悉,便道:“薛老板,有人仗了您的势要欺负人呢。您可得管一管。” 薛老板茫然道:“我不过是个给人做活儿的,有何势可言?” 姚希晴朝江云昭努了努嘴,哼道:“有人放话说,有本事不准我们再进到这里来。若她想求你帮忙,你可不要答应。” 薛老板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视线停驻在了江云昭的身上,怔了怔,哈哈大笑,“哎呀,这算什么仗势?明明是她自己的本事,与我何干?” 听了她这话,屋里人都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她。 “怎么?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薛老板很是惊讶,指了江云昭道:“这位姑娘,便是咱们明粹坊的东家!” 她得了廖鸿先的指示,知晓这事儿可以过了明面,又扬声说道:“莫说不准人进出店铺了。就算她说明儿就让咱们铺子关了门,咱们也不敢违抗呀。” 听了她的话,姚希晴和廖心慧面面相觑,一脸震惊,半晌没言语。 江云昭不耐烦再见到她们,冷冷说道:“本店太小,容不下两位大神。二位请罢!” 这就是明着赶人走了。 姚希晴上次就被她赶走一回,这次又遇到这般待遇,心中不甘,上前两步想要与她理论。 她平素不在京城,自是不知这儿是个什么状况。但廖心慧知道这明粹坊一直都受宫里贵人的照拂,轻易得罪不得。 虽说平日里与廖鸿先势同水火,素来不和。但廖鸿先向来自己解决,从来不把事情捅到太后和皇帝那边去,所以她们就也不惧。 但江云昭就不同了。 她一看就像是那种娇滴滴躲到别人身后的那种。若是她把此事夸大几分说到宫里…… 廖心慧想到太后、陛下以及皇后娘娘对哥哥廖泽昌那没来由的深切敌意,就头痛不已。她不欲在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大,赶紧拉着姚希晴走了。 临出门前,廖心慧回头看了江云昭一眼,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江云昭瞧见了,却没放在心上。 ——往后去到王府,少不得与她们对上。若是次次都要搁在心里,岂不是要把人累死? 到时见招拆招便是。无需担忧。 旁边一位官夫人一直默默地注意着这一切。 先前她就注意到了薛老板和江云昭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此刻见姚希晴和廖心慧离开了,就笑着说道:“听说明粹坊的东家可是藏得隐蔽,一直不曾露面,没想到竟是这位姑娘。好生年轻。” 薛老板便道:“东家低调,素来不爱招摇,生怕惹人注意。若不是刚刚受了气,怕是还要隐瞒下去呢。” 官夫人看看温和内敛的江云昭,微微颔首。 先前从几人的对话,她就大致猜出来了几名争执的女孩儿的身份。 想到先前姚希晴和廖心慧的言行,她暗暗不赞同,又望向江云昭,说道:“世子夫人是个好性子的。过段时日,还要讨您一杯喜酒喝呢。” 江云昭冷不防听她称自己是‘世子夫人’,有些赧然。心知这个时候不好纠正人家的措辞,便回给她个笑,又道了声谢。 薛老板见这位夫人刻意示好,就过去招呼她。 官夫人推辞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罢。”说着,唤上一旁的女儿,对江云昭道:“愿您生意兴隆。” 江云昭起身道了谢,薛老板将这位夫人送出了店铺。 待到人走后,江云昭问薛老板:“这位夫人是谁?” 竟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们几人的身份。 虽说全京城都知道她和廖鸿先的亲事定下来了,但是能从只字片语猜到她们的关系和身份,却也没那么容易。店里其他的人就没做到。 薛老板仔细回忆了下,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位夫人还是第一次见着。许是回京述职的官爷们的家眷,听说了明粹坊的名声,特意过来瞧一瞧的吧。” 江云昭微微颔首,也没再多去想,转而问起给母亲和嫂嫂准备的衣物了。 时间过得很快。感觉梅花开了没多久,就已经到了年底。 除夕这天,廖鸿先起了个大早。正吩咐人好好清扫庭院,准备没事的话,就像前几年一般,去宫里头溜达一圈,寻陆元聪和陆应钊他们去玩。这时有仆从匆匆来禀。 “主子!主子!宁阳侯府派了人来,说是让您过去一起过年呢!” 廖鸿先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哪里?宁阳侯府?” “是的主子!就是江家!” “江家……”廖鸿先有些迟疑,“谁让我过去的?” 仆从挠挠头,苦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没说。” 来到江家大门前,看着早已候着他的那几个门房,廖鸿先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依着他和江云昭如今的关系,这个时候前来,其实是不合时宜的。 若是被宁阳侯夫人知道了…… 会不会被赶出去? 刘立接过缰绳,递给旁边一人,让他把廖鸿先的马牵走。他便引着廖鸿先往里行去。 廖鸿先知道这小子往后会和蔻丹一起进廖家,瞅着旁边没旁人了,低声问道:“这事儿是谁的主意?” 刘立心思活。 他将廖鸿先的话在心里好生想了两三遍,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便道:“许是夫人的主意吧。先前过来传话的是郑妈妈。能支使得动她老人家的,也就夫人了。要不,小的去问问?” 刘小二最后一句不是白说的。 他也知道夫人的脾性,最是重礼。按理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事才对。还是问清楚了的好。不然的话,大过年的,姑爷在夫人面前吃瘪也不好不是? 廖鸿先脚步滞了滞,扶额叹道:“罢了。我自己去问吧。” 左右都是死。早死早超生。还是不要拖累旁人了。 今日是除夕,一大早,府里就开始准备晚宴上要用的吃食了。 秦氏正看着厨房的人炖牛骨,细细把事情吩咐下去。就听人喊道:“夫人,廖世子来了。” 虽说私底下大家都称呼廖鸿先‘姑爷’了,但在她面前,大家基本上只敢喊廖鸿先‘廖世子’或者‘廖大人’。 秦氏回头看了眼柳树旁的高大少年,又匆匆叮嘱了几句,这便行了过去。 面对着秦氏,廖鸿先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最终讷讷道:“眼看着开春就要行礼了。我这样贸贸然过来,会不会不合礼数……” 秦氏看着这个略显局促的少年,暗道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像个大人了,其实还不过是个孩子。 “你那边就你一个。我们这里也就我们几人罢了。不过过个年,吃些饭,无需顾忌太多。” “可是……”廖鸿先欲言又止。 秦氏暗暗叹息。 侯爷说得没错。前段时候,她真的是把这孩子吓着了。 秦氏在手中的簿册上划了几笔,似是不经意地道:“不过是来好友家里做个客,又有哪里不对了?” 廖鸿先的双眸慢慢散发出光彩,勾了勾唇角,笑了。 秦氏一直觉得他甚么都不缺,样貌好,身份高,处处都拔尖。却没想到简短几句话就让他这样开心,心里不由有些酸楚。 昨日江云昭吃饭的时候,突然说起来廖鸿先是一个人过年,她这才留了心。晚上与侯爷商议,侯爷就说让他过来。 起初她是不太赞同。后来被侯爷开导半晌,勉为其难答应了。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却是没错。 这孩子平日里看上去张扬不羁,好似不近人情,其实是个最重情义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爹娘疼爱……着实惹人疼。 思及往年对廖鸿先的诸多不满,她不忍多想,指了树下抱作一团玩耍的双胞胎,道:“那两个混小子可是要闹翻天。你去帮我看看他们罢!” 这里临近厨房,孩子们过来,着实有些危险。 廖鸿先便也不再多言,应了声后,就跑到了双胞胎的身边。 江云昭初时听说廖鸿先来了,本还以为是蔻丹在跟她开玩笑。直到郑妈妈也这般跟她说,她方才信了。 寻到廖鸿先的时候,他正肩上扛着江承晞,手中牵着江承晖,边走边与两个小家伙细说清明节的来历。 江云昭哭笑不得,问道:“这除夕还没过,怎地就跳到清明节去了?” 江承晞说道:“除夕的来历姐夫早就告诉我们啦!一个个讲下来,刚好讲到清明你就来了。”又催促廖鸿先,“放火烧山后,那介子推怎么样了?” 廖鸿先边与他们讲着,便抬起一手悄悄往江云昭那边伸,想要握一握她的手。 刚探到一半,啪地下手上传来痛感。 廖鸿先低头一瞧,顿时无奈了。 ——江承晖正绷着小脸虎视眈眈看着他,小手伸着,显然先前攻击了他的狼爪的就是他。 江云昭发现了他们俩的举动,忍俊不禁,很是赞赏地摸了摸自家弟弟的小脑袋,这便离了他们,去给母亲帮忙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因着先帝驾崩,除夕夜虽然宫中设宴,却没大办。 廖鸿先和江云昭进宫陪着太后、陆元睿和楚月华说了会儿话,又在晚宴上吃了些东西,这便回了府。 到了家中,江兴源、秦氏、江承晔夫妻俩还有双胞胎还没吃饭,都在等着他们二人。 大家这便分成两桌坐下,一起用饭。 江云昭和秦氏、叶兰馨正在一桌吃着,江承晖突然捧着小碗过来了,默默地在她们身边坐下,自顾自夹菜吃了起来。 江云昭奇道:“晖哥儿这是怎么了?晞哥儿呢?” “他叛变了!”江承晖满脸愤然,“你瞧瞧他!半点骨气也没!真是羞死人了!” 桌上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一瞧,忍不住笑了。 江承晞把自己的小碗塞到廖鸿先面前,扒着他的胳膊,正要廖鸿先给他剥虾吃。 若是以往,秦氏定然会斥责江承晞一番,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自己用饭,怎能让别人帮忙? 但在这个和乐融融的日子里…… 秦氏见江兴源对她摇了摇头,她暗叹一声,不说话了。 江承晖仔细看了看母亲的模样,想了想,绷着小脸端着碗塞到了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 江承晖:“姐,剥虾。” 江云昭:“……”默默地、默默地点了下头,拿起了一只虾。 …… 过了年没多久,春的气息就传遍了整个大地。 江云昭大婚的日子,也就来到了。   ☆、第3章 .城 年后没多久,选定好了日子之后,红霜和蔻丹便依次出嫁了。 因着明粹坊主要经营的是衣裳首饰和脂粉这些,秦氏给江云昭选陪嫁铺子的时候,就特意避开了这几种,多选饮食与日用相关的。又询问过江云昭的意见后,将吴强和刘立二人安排了进去,做管事。往后这两户便是江云昭的陪嫁,要跟她去王府。 先前红螺出事后,江云昭身边没添人,伺候的丫鬟就少了一个。如今又两个出嫁,人手明显不够用了。 秦氏就从先前调.教出的那批丫鬟里选了三个拔尖的出来,加上原先的红缨,凑足了四个,分别为红莺、红鸽、红燕、红舞。其中以红莺,也就是原先的红缨为首。 这几个丫鬟都是行事大方稳妥的。样貌也都在中等以上。 但郑妈妈对其中的红燕有些不太放心,私下里问秦氏:“夫人,那红燕的样貌有些太拔尖了。这样嫁过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见秦氏没反应,她想了想,又道:“旁人家需要样貌出众的丫头,是为了抬上去做姨娘,给主母增添助力。如今姑爷做了那样的保证,再弄个这样漂亮的丫头出来……会不会反而引得姑爷起了别的心思?” 秦氏依然紧紧盯着账册,不甚在意地道:“他若是无心去做那种事,无论丫鬟怎样,他都不会放在心上。若他有意去做,就算身边的人再平庸,他也会动心思。这事儿与那些无关,只看鸿先的意志如何了。” “可是丫鬟漂亮了,终究是个祸害……”郑妈妈依然不太放心。 秦氏就笑了,“如今这才一个,就需要千防万防了,那怎么成?须知世上诱惑极广,日后只会愈来愈多,断没有越来越少的道理。如今看来那红燕还很得用,就选了她。往后她不争气,自有昭儿她们去处置,就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了。” 说罢,继续低头看账册去了。 郑妈妈见她心意已决,就也不再多劝。只暗暗忧心着,有事无事便会去观察那红燕一二。后见她行事还算妥帖,没有出格的举动,方才放下一点心来。 这四个是跟在江云昭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二等丫鬟。后来郑妈妈又帮着秦氏选了四名三等小丫鬟,又从稳妥的管事里选了两房人。总共加起来,到时候有两位妈妈、八名丫鬟和四房陪房。这便齐了陪嫁之人。 江云昭这些时日也没闲着。她与大嫂叶兰馨一起,跟在母亲身边学着管家。 原先秦氏没想到江云昭会嫁给廖鸿先,只想着到她十五出嫁还有好些时日,就没急着全部教她,只平日里提点过她一些。 如今定下来是廖鸿先后,江云昭未及笄就要出嫁,待在家中的时间缩短了许多。 秦氏生怕江云昭去了那虎狼聚集之处会吃亏,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会的都尽数教与她。无论处理大小事宜,均叫上她在旁边看着。 一时间,江云昭这个不用自己绣嫁妆的待嫁新娘,反倒比那些需要亲自绣嫁妆的还要忙碌。一段时日下来,又瘦了些,身上穿的衣裳倒是显得有些空荡了。 大嫂叶兰馨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却又不能反驳秦氏的主意,只能暗暗地给江云昭置备许多好吃的,拼了命地给她补。虽说收效不明显,但是好歹江云昭没有继续瘦下去了。 忙忙碌碌着,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一转眼,就到了江云昭大婚的日子。 出嫁的前一天,晚膳用过后,秦氏叫住了江云昭,与她说道:“等下你在屋里先别急着睡。你大嫂有些话要嘱咐你,到时要好生听着。” 江云昭闻言,转首去看叶兰馨,便见大嫂双颊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攥着手里的帕子,绞得死紧。 她原本还没想到是怎么回事。看到叶兰馨这副模样,她才想起来廖鸿先说过的话,那种事情一般都会在大婚前教与新人听。而他,早已听过许多遍。 江云昭明白了七八分。 偏偏她那话是从廖鸿先那里听来的,在家里人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故作不知地平淡地道了声“好”,又十分镇定地朝叶兰馨道:“那就劳烦嫂嫂了。” 叶兰馨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江承晔,这回连耳根都红透了,轻声细语地道:“没什么。不用这般客气。” 江云昭洗漱过后,在屋里等了许久,叶兰馨方才进屋。 二人端坐在江云昭的屋内,叶兰馨低着头,绞着帕子,磕磕巴巴说了半晌。 因着她太过害羞,声音很小。江云昭听了这半天,也只懵懂地听出个大概。至于细节……她是没能领会到的。 就算如此,她也从那只字片语里晓得了明天或许会发生什么事情。想到廖鸿先那几次急.色的模样,就也闹了个脸红。 姑嫂两人就这么低着头对坐着,一个比一个更加紧张。 郑妈妈在秦氏的示意下,陪着叶兰馨来的。二人在里间细说,她就在外间听着。待到后来,觉得实在是不行了,这样下去,明晚姑娘必然要吃亏,就悄悄出了屋,去禀了秦氏。 秦氏晓得自家媳妇儿的性子。先前是想着都是年轻人,好说话一些,这就让叶兰馨去了。如今看来,却是不成。只得让郑妈妈将叶兰馨唤了出来,她亲自进去与江云昭细说。 江云昭听了母亲大致的提点,瞬时间明白了许多。但是一想到廖鸿先先前的那些表现,她就更加紧张了。 秦氏想到廖鸿先望着江云昭时专注而热烈的眼神,微微皱了眉,低声道:“他年少气盛,到时候行事少不得会有些莽撞。你年岁不大,身子也算不得十分强健,可不能由着他来,必然要劝诫一二。” 江云昭听明白母亲说得是行那事时的叮嘱,脸上刷地下红透了,讷讷地应了一声。 秦氏看着女儿娇柔的模样,暗道若那混小子胡来,昭儿怎能抵得住?悄悄叹息了声,心说叮嘱她再多也是枉然,便道:“我为你寻了个行事稳妥的妈妈,祖上出过大夫,略懂医术,无事时可以给你烹制一些药膳。到时跟着过去,经常给你调理一下,就也好了。” 江云昭身边的李妈妈本是回家一趟,谁知家中有了变故,她又寒疾复发,故而来信向侯府多求些假期,前些时候才刚回来。 之前秦氏生怕她赶不上江云昭的婚事,就让郑妈妈寻了些稳妥妇人相看,最后瞧中其中一位姓聂的。四十多岁的年纪,衣衫整洁为人大方爽朗,是个不错的。 后来李妈妈归了家,秦氏决定让她们二人一同跟去王府——左右廖鸿先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江云昭多带去几个倒也刚好。 江云昭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坐立不安了半天,最后还是只点点头,道了声“好”。 秦氏看着女儿,一想到明日即将分别,心中万般不舍。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江云昭听了这话,想着往后就要远离母亲,再不能与以往一般日日与父母相伴了,眼睛瞬时间湿润。却怕母亲担忧,硬生生忍住,没有哭出来。 秦氏拍拍她的手,道了声“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就唤了人进来,伺候江云昭歇息。 大婚前夜,既紧张又期盼。说不清的多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江云昭辗转难眠。感觉刚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了耳畔的轻唤声。 ——该起床了。 江云昭还有些瞌睡,任由红莺红鸽过来伺候她起身穿衣。她则半合着眼帘打瞌睡。 差点儿就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嬉笑声从屋外由远而近:“新娘子在哪儿?我可得好好瞧瞧!” 这声音十分熟悉,一下子就把江云昭惊醒了。 她望着满脸喜气迈步入屋的华衣妇人,起身行礼。 宁王妃几步上前扶住了她,一把把她按回了椅子上,“新娘子今日最娇贵,就该漂漂亮亮坐着,哪需要这般多礼?” 说着,接过了红燕捧过来的梳子,细细瞧了江云昭一番,与周围几个一同进来的夫人说道:“我见过这么多新娘子,唯独这个最漂亮。” 旁边有人笑道:“那您可得梳仔细了。若是梳得不够漂亮,那可是忒扎眼。” 宁王妃是江家请来的全福人。此刻闻言说道:“亏得你提醒。那我得稳着些。不然鸿先那小子见了不满意,可是要寻我儿算账的。” 大家知道宁王府的世子爷和廖鸿先关系极好,俱都笑了。 说笑完,宁王妃抚了抚江云昭的发,说道:“莫紧张。鸿先是个好孩子。伯母给你打包票。” 语毕,拿起发梳,向着她的发上慢慢梳去…… 绾好头发,又上好了妆。江云昭心中的紧张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只是她神色平淡,旁人就没有看出来。 众人在她屋子里说笑,讲些喜庆的话。她一一道谢,半点也看不出不对劲来。 只是一名少女走到门口的时候,望了她一眼,轻哼道:“紧张就说出来嘛,何必硬撑着。你难受不难受?” 这声音清亮,是江云昭听过许多许多遍的。 但是先前那些次听闻,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惊喜。 江云昭腾地下站起身来,望向门口,不敢置信地轻声唤道:“月琳?是你吗?” 楚月琳立在门侧,扭头去看房门,淡淡地“嗯”了声。 江云昭再顾不得其他,紧跨几步走向她,激动地执起她的手。稍稍平息了下,说道:“我给你下帖子的时候,还怕你不肯来。” “你这说得什么话?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你成亲的时候必定要请我,我成亲的时候必定要请你。你当我是开玩笑的么?” “我只是怕你生气了……” 说起这个,楚月琳皱了眉,重重叹了口气,又摇摇头,“先前我是生气了。不过,现在不气了。我只是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不选择楚家。我本以为你会比我晚出嫁,结果倒好,明明是我先订了亲,到后来却是你先出嫁。” 这些话,江云昭无法回答。只能紧紧握住楚月琳的手。 楚月琳垂眸回握了下,再抬起眼来,面上已经换上笑颜。 “不说别的了。旧账等以后慢慢再算。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该高高兴兴的。”楚月琳拉着她往屋里行去,“新嫁娘就要漂漂亮亮的。可不要影响了心情。” 大红的嫁衣披上,江云昭刚刚走了几步,屋内所有人都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这身嫁衣上面的绣纹,用了金银两种丝线,分别用四种方法绣制而成。单单穿着,只能看出做工精巧细致,着实是上品。但是行走的时候,才发现两种丝线在光线的映照下,竟是能显现出波动的华光。一举一动,皆会带出别样的光彩。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江云昭有些羞赧,也有些欢喜。 她也没料到廖鸿先会如此用心。 薛老板说,这种绣法先前从未有过。廖鸿先不知怎地,突发奇想非要达成这种效果。硬是逼着十位顶级的绣娘一次次试,最后好不容易才让他满意。 “我的昭儿,必然要做这世上最漂亮的新嫁娘。你们若是做不到,无需我多说,主动请辞吧。” 对着那十位绣娘,廖鸿先当时如是说道。 这样一个少年,往后便是她的夫君了…… 江云昭低眸看着身上漂亮的衣衫,深深呼吸着,迈步朝外行去。 ——将要为人.妻的同时,她,需要拜别父母了。 望着面带喜色的江兴源和秦氏,江云昭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 她扑到母亲怀里,一言不发,只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半刻也不放开。 秦氏如何不知女儿心中的忐忑与不舍? 她搂住江云昭,拍了拍她的肩,慢慢安抚着怀中之人。 半晌后,江云昭直起身来,眼睛微微发红。 江兴源与秦氏将训诫之词慢慢说出。 江云昭好生应了,拜别父母。 喜娘将红盖头给她盖上。 江承晔行了过来,躬下身子。叶兰馨搀着江云昭,扶着她寻到江承晔。江承晔慢慢躬下.身子,待江云昭趴好,便起身,将她背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刹那,江云昭再也忍不住,伏在哥哥的背上低低哭出了声。 江承晔瞬时间也红了眼眶。 疼了十几年的妹妹,如今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让他如何不担心? 秦氏发觉了儿女的悲伤,不由落了泪。 她素来坚韧,极少这般表露情绪。 江兴源叹息着走到她跟前,将她半揽着,一同目送江云昭的离去…… 江云昭坐在轿子里,心情渐渐平复。 她不知往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是,她明白,有一个少年,将与她携手并进,共同应对。 这就够了。 步入王府,握紧手中的红绸。 江云昭的视线,只能看到红盖头下的这一块方寸之地。但是行走间,她隐约能够看见,身畔不远处少年的身影。 心下稍安。她与他一起,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由他引着,一步步进入洞房之中。 端坐到喜床上,江云昭听到他轻笑一声,与她说了句“等我”,然后便是迈步出屋的声音。 江云昭静静等待着。 有不少人嬉笑着来到屋内,说着吉祥的话。声音有的真正喜悦,有的带着不耐与不屑。 她都没放在心上。她是在默默等待那个少年的归来。 这时,有个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吃些东西?” 那声音很是柔顺,带着清晰可辨的忐忑与紧张。 江云昭暗道或许是某个过来伺候的王府丫鬟。 虽说对方是好意,可是这个时候,在不了解这个王府的情况下,她还是秉承着万事小心的态度,婉言谢绝了对方。 对方小声地说了句话,表示知道了。 这时有人说道:“你莫要到处乱跑了。人家不稀罕,你还巴巴地过去。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么?姨娘还在那边等着你呢。你过去寻她罢!” 这个声音,分明是廖心慧的。 听了她的话,江云昭隐隐明白过来,先前那女孩儿应当是这府里庶出的女儿。只是态度太过小心,反倒有些不太像个主子。 虽说廖心慧的话里透着明显的挑衅。但是这个时候,江云昭不欲与此人起冲突。 ——这是她大喜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她只愿心心念念地想着廖鸿先。其他的,都不重要,今日过后,往后再说。 嘈杂的人声慢慢消失。 江云昭松了口气。 这时,红莺走了过来,轻声问她:“夫人,要不要吃些点心?” 那些点心,是秦氏一早吩咐人做了的。每个都是一口就可吃下去。既不会弄脏了妆容,又能填饱肚子。最适合此刻吃。 江云昭累了许久,自从早晨离开江家,她滴水未喝,也没吃饭。确实有些饿了。便点了头。 红莺打开一个荷包,倒出几颗点心来,伸到江云昭盖头下可以看到的范围内。 江云昭一个个拿过来,在不动到盖头的情形下,塞进口里慢慢吃着。 初时,她还需要细细去看红莺将东西搁在了哪里。几次下来,她发现红莺尽可能地伸手到了同一个位置,就安下心来,只小心地留意着盖头,很随意地探手到那一处。 一次次下来,就在她已经相当熟悉这个过程之后,再一次探手,却是没有摸到点心,只触到了温热的掌心。 江云昭心下疑惑,用手指在那里细细摩挲了会儿,发现依然没有点心,更加不解。暗道会不会是自己没找对位置,便想微微撩起一点盖头,准备看个仔细。 谁知她的手指刚刚触到盖头,还没掀起来,身前传来一声低笑。 “吃得可真用心。竟是没发现换了人么?” 江云昭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半分也动弹不得。 廖鸿先又是一声轻笑。 他握住她的手指,引着她将手慢慢放下。待到江云昭端正坐好了,他拿起旁边的喜秤,深吸口气,将那盖头慢慢挑起。 乍一重新看到光线,江云昭还有些不太适应,微微眯起了眼。不待她反应过来,温热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她的唇边。 “偷吃也不知道仔细着点。看看,都沾了点碎末了。”廖鸿先轻柔地、细细地抚着她的唇侧,声音微哑地说着。 江云昭有些能够看清了,便望见了烛光下他那黝黯的眼神。 心里一阵慌乱,她垂眸说道:“那点心那样小,明明不用擦也不会沾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廖鸿先欺身而至凑到她面前,低低说道:“你说没沾上便是没沾上?我倒要查看查看,你有没有说谎。” 江云昭瞬时间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忙抬手去阻。却哪里还来得及? 少年的吻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热切而又急躁。 江云昭忙含糊不清地道:“还没……还没行完……” 最后几个字,却是没能发出来,被他尽数吃下了。 推门声传来。 喜娘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廖鸿先急急起了身,朝她瞪了一眼。 喜娘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别过脸不去看那一对新人,走到桌子旁,努力镇定地去倒合卺酒。 被廖鸿先的大手握着,又被他那火热的目光看着,江云昭心慌意乱。 合卺酒怎么吃的,她没注意到。 饭后沐浴,怎么进行的,她也忘记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浑身一凉,全身衣衫被大力扯下,丢到了地上。 虽说屋里生了火盆,十分暖和。可是衣衫乍一去掉,到底有些冷。 江云昭被这寒意一激,好歹有些回了神。再看廖鸿先那炽热的目光,就有些受不住。 她去拉旁边的被子,却被廖鸿先制止。他一手扣住了手腕,另一手,抚过她的身躯,细细揉摸。 江云昭有些明白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中害怕,缩了身子不敢让他继续进行。 廖鸿先虽未经过人事,但太后找了宫里头最有经验的嬷嬷来与他细说,他哪还有半点不懂的?当即使尽了百般手段,让江云昭辗转低泣,连连求饶,求他停手。 眼看着她身子已经软了下来,他再也忍耐不得,一个挺身,长驱直入。 江云昭痛呼出声,被他用吻堵住了口,只能闷闷呜咽。 他顾忌她的身子,稍稍停了停。 可是精力充沛的少年郎,硬生生憋了那么多年,从未近过女身。如今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就在怀里,她又绞得太紧,他非神非魔,哪还能继续忍得住?身子叫嚣得厉害,当即开始大力来回,半刻也无法停歇。 江云昭初时还能说出零星几个字,到后来,只能哀哀低叫,无法连成字句。 廖鸿先听得她那声声娇吟,更加勇猛,再不堵住她的口,任由她婉转呻.吟,他只管更加卖力地进出…… 廖鸿先自小习武,体力非寻常书生可比。食髓知味,一时半刻自是放不下。 被折腾了整整一夜,都不知道反反复复多少回,方才得以入睡。第二天醒来,江云昭浑身都酸疼不已,想要睁开眼,却一次次败给了倦怠的身体和困意。 明明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可她就是无法醒过来。 李妈妈和聂妈妈昨夜都在外面守着,自然知晓江云昭这般倦懒是因了什么缘故。 聂妈妈初入侯府不久,就也罢了。李妈妈是府里老人,这些年见过廖鸿先不少次。如今看了江云昭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生怕她错过了早晨见廖家亲眷的时辰。与廖鸿先说话时,口气就也有些不太好:“夫人年岁小,身子弱,世子爷还是要收敛些才好。”   ☆、第3章 .文|学城 廖鸿先昨夜下了死命令,不准人随意进屋,又在门内上了栓。除了半夜几次吩咐人提热水进来,那屋门一直紧闭着。 此刻他刚刚被人唤醒,只在外面披了件袍子,松松地揽着衣襟就过来开门,并未穿好。听了李妈妈的话,他斜倚在墙边,唇角勾了勾,懒洋洋道:“劳烦操心了。这个问题……好说。” 李妈妈正等着听他继续讲下去解决之法,谁料廖鸿先话锋一转,又道:“昭儿身子不爽利,我去看看。你们过去准备一下早膳,晚一些便可用了。” 说罢,一个字也不再多言,扬起手来将房门再次给关上了,又从里面上了栓。 李妈妈在门外呆立片刻,想到一事,犹不敢相信,问身边的聂妈妈:“世子爷这是何意?” 聂妈妈也猜出了七八分。但这事儿不好说出口,便垂眸说道:“我去厨房看看,准备一些补气血的药膳去。”匆匆朝外行去。 李妈妈望着紧闭的房门,想到昨夜江云昭声声低吟,心中一凛,着实为她捏了把汗。 江云昭半睡半醒地听着那些动静,隐约知道该起来了,然后便是廖鸿先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她忍着酸疼之意翻了个身,努力了片刻,直到他来到床边了,终于半掀起眼帘,含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廖鸿先将她脸边散落的发拢好,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又探手到被子里,抚着她的肌肤问道:“好些了么?” 江云昭实在没力气躲了,只得由着他胡来,轻轻地“嗯”了声。 这一个字刚刚冒出来都还没来得及落地,少年已经丢掉外衫一个翻身上了床,再次钻进了被子。 轻笑声在耳畔响起。 江云昭登时被吓醒了,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看他,说话也利落了许多:“你、你想做什么?喂!哎……你轻点。别乱来。”在他的动作下,她声音慢慢转软、转柔,带了点怨,“你……你太过分了……太坏了……” 廖鸿先觉得自己太冤了。 这是他等了多年才求来的小妻子。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爱护? 只是……爱护的方式有许多种。他选择了其中最为滋润的…… “你放心,我练武多年,控制力道最为得心应手。除了那第一下外,其余时候,断不会再弄伤你。”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身下动作不停,粗粗喘息道:“等下洗完了好好再给你上一次药,到了今晚,便又能再来了。” 江云昭无力地攀着他的肩,断断续续说道:“可、可是,今早还、还得去见你家、家人……” “那些人?”廖鸿先揉着她的腰背将她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他们不会那么好心早起见我们的。等我们睡足了再起来,亦是来得及。” 江云昭身子软作一团,哪还听得清他究竟说了哪些话?不过,‘来得及’三字入耳,她到底放下心来。再没精力多想,只无力地承受着少年的全部热情…… 等到廖鸿先搂着江云昭又补了会儿眠,满脸餍足地起身时,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彻底清洗后,才唤人摆早膳。 看见不过才一晚不见、眉眼中已经染上一丝娇羞媚意的江云昭,李妈妈彻底黑了脸。却也没再对廖鸿先多说什么。因为她发现,在这位小爷的面前,任何劝解都是没用的。 ——他就是不肯听,她又有什么法子? 聂妈妈倒是想得开。 她端了药膳进屋,不管其他,只笑眯眯地向这对小夫妻解释今儿早膳对身子的好处,再劝他们多吃点。 廖鸿先在锦杌上多铺了几层厚厚的棉垫,这才拉了江云昭坐下。看她懒怠地直瞌睡,他扶了她靠在他的肩上,兀自端过一碗粥来,吹凉了慢慢给她喝。 小半碗下去,江云昭终于有了些精神。她想接过碗去自己吃,却被廖鸿先拒绝了。 坚持喂完一碗,廖鸿先瞧着江云昭彻底好转过来,方才放下心。看这粥里加了不少药材吃食,便对聂妈妈道:“这个不错,往后可以多做点。”说着,为江云昭再盛好了搁在跟前,才将调羹给了她,让她自己吃。 聂妈妈低眉垂目说道:“调养好身子,万事都无忧。奴婢往后多准备些相应吃食,世子爷和夫人多用些,身子就也能更加康健了。” 廖鸿先看了眼立在旁边的李妈妈,颔首道:“不错。这样罢。李妈妈最为熟悉昭儿的饮食习惯。你往后做了,问问李妈妈是否合昭儿的口味。若是可以,便端上来。” 这就是明着告诉聂妈妈,在这屋里,李妈妈还是头一份了。 李妈妈本以为廖鸿先之前是轻视她故而不听她的劝,却没料到廖鸿先如今会这般做。细想之下,他不肯听,不过是由着性子罢了。而如今,是看在江云昭的份上,更为信她。 这样看来,世子爷应是对夫人极为用心的。 想通了这一层,李妈妈心中释然,就也不再计较那许多了——既然世子爷知道疼惜夫人,那便够了。其他的,已没那么重要。 廖鸿先果然没有算错。等到他们吃完早膳,准备去厅里给长辈们问安的时候,董氏那边传来消息,永乐王夫妻二人才刚刚起身。 江云昭看一眼廖鸿先,“你倒是了解他们。” 廖鸿先扯了扯唇角,“好歹我也在这里住过一小段时间。这些人是什么做派,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说的,便是刚出宫后,还未搬出去前,在王府的那段时光了。 听他语气,那时候的日子应当不算好过。江云昭就也没再多问。 两人住的这个院子,是在王府的东侧。原本就是廖鸿先爹娘住过的。后来廖鸿先入宫抚养不过一年多时间,永乐王和王妃就想要搬到这边来,被先帝和太后给阻了。 往后这院子就空了下来。直到廖鸿先出宫,住进来。 正因他住的这个地方是王爷夫妻俩心心念念求不到的,他们看到他后,心里就更不舒坦了,言行举止处处刁难。 只是廖鸿先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没把这些告诉过先帝和太后。 如今江云昭嫁与他为妻,他与她心意相投,就没再将这些掩在心底。 廖鸿先牵了江云昭的手,与她在院子里慢行,将昔日之事简短说了。又指了最东侧的一处独立的房子,说道:“我爹娘都在那里。你与我一同过去看看。” 这儿是廖家的祠堂。今日不过是成亲第二日,并非将她记入族谱的时间。 江云昭心中有数,含笑颔首。沉吟过后,又道:“等我一下。” 廖鸿先不明所以,却也没多问,只由着她去,他在这边等着。 不多时,江云昭独自过来,手中拎了个食盒。 廖鸿先笑着将那食盒拿了过去,边掀开盖子边道:“怎么?刚刚吃完饭,就又饿了不……” 那个‘成’字还没出口,他看到里面的东西,就愣住了。 江云昭将盖子从他手中夺了过来,盖了回去,说道:“这样晾着,很快就凉了。盖上能够凉得慢些。”又主动握住廖鸿先的手,“走罢!再晚些,怕是那些人就要起来了。” 廖鸿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个吻,与她一同迈步入屋。 里面供着祖宗牌位。廖鸿先的父母,也在其中。 廖鸿先带了江云昭上过香,又与她并排跪在地上,端正磕了头。江云昭这便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把茶壶交到廖鸿先手里,她则执着空的茶盏。待到廖鸿先将茶斟满,她依次在廖鸿先父母的牌位前鞠躬,端正捧起茶盏,搁到前面。 而后再次跪到前面,念道:“爹爹母亲在上,儿媳江氏云昭,见过爹娘。”又认真磕了三个头。 廖鸿先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忙别过脸去,不让江云昭看见。 从祠堂出来后,廖鸿先紧紧握着江云昭的手,一言不发地与她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方才回屋。 看着江云昭行走间不时揉腰,廖鸿先到底心疼了。 左右还有些时间,他就拉了江云昭,让她侧卧在榻上,他好给她细揉腰背。 江云昭觉得这太不合规矩,初时不肯。后经不住他软磨硬泡,终究答应下来。 出乎她的意料,廖鸿先手上力道轻重适宜,按捏下来,十分舒服。 江云昭笑道:“没料到你还有这一手。以往没发现,可真是浪费了。往后还得多加利用才是。”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料廖鸿先竟然颔首应了。 江云昭诧异地回头看他。 廖鸿先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不把你伺候舒坦了,晚上给我脸色看不让我得手,岂不悲惨?总得想让你先好过了,晚上我才能好过。” 他这话说得没遮没拦,江云昭羞狠了,气得不理他。被廖鸿先一把揽在怀里,低声哄个不停。 两人又在屋里厮磨了会儿,这便收拾停当,去往厅里。 在那里等了一炷香时间,王爷和董氏才姗姗来迟。他们身后跟着的,便是代表廖家亲戚的几位长辈,以及王爷的子女们。 待到王爷和王妃落了座,就有婆子搬了两块蒲团过来,放到他们的椅子跟前。又有丫鬟捧了茶壶和空茶盏,立在一旁。 廖鸿先和江云昭仿若没有看到那些,径直走到端坐的二人面前,依着子侄向长辈行礼的规矩,端正行了礼,又道:“给叔父、婶婶请安。” 一礼既毕,不待他们有所言行,廖鸿先和江云昭就直起身子来,站定了。 董氏看着极有默契的两个人,冷笑道:“都说宁阳侯夫人最重规矩。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罢了。” 廖鸿先朝江云昭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他则扬眉一笑,问道:“婶婶这话说得没道理。岳母行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又有哪一点当不起那句话?” 董氏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单看你们行事,便知她为人如何了。若是没人教唆,你们两个,怎地这般不懂规矩?”说罢,她伸出手指,朝着蒲团一点,“该做的礼数,起码要做全了。这个,还用我们教你们?” 廖鸿先讶然挑眉,道:“婶婶何出此言?这事儿不该是对着父母做的?” 永乐王沉声说道:“都道是往后由你来袭承我的爵位。单凭这一点,你们给我们行个礼、敬个茶,又有何不可?” 廖鸿先拊掌道:“我才刚刚知道,原来这位置,竟是叔父你拼死挣下的!” 他这话挑衅意味级浓。 永乐王大怒,拍案而起,指了他说道:“你素来顽劣,我只想着,好好管教或许还有能够成材。只是你不肯听劝,一意孤行。如今看来,倒是我的不是,由着你胡来,养成了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廖鸿先看到旁边的亲戚不断窃窃私语,再看永乐王如今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由又深了些,“大家都知道,我自小到大都没让王爷你操半点心。小时候在宫里,长大了单住。无论怎样,我这不成器的样子都不是您惯出来了,您又何必自责,非要往自己身上贴黑锅呢?” 江云昭忽地说道:“等下进宫的时候,我们还得向太后娘娘陪个不是。” “哦?”廖鸿先挑眉,“这话怎讲?” “因了你的关系,旁人对宫里的教导起了疑心,只觉得那地方出不来成材之人。可不是给太后娘娘落了面子么?” 廖鸿先颔首道:“是这样没错。等下负荆请罪去。” “够了!”董氏扬声怒喝:“我们高高兴兴把你们迎进来,就是看你们脸色的不成?你们住进府里,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说到这个,江云昭暗暗抬手阻了廖鸿先一下。 她迈步上前,神色忧郁地道:“婶婶弄错了。并非是我们想难为人。只是昨日我大喜,偏偏有人出言奚落,我心里气不过,所以说话才冲了些。还望婶婶恕罪。” 姚希晴在一旁说道:“就你这个样子,伶牙俐齿得狠,谁敢给你脸色看?” 旁边有几位夫人却是想到了什么,暗暗互相使了个眼色。 江云昭仿若没有看到,只低声说道:“昨日里我看不见人,只听到有人说我进府是为了抢屋子抢东西的,还有人说我是破落户出来的,最是手狠心黑,还告诉旁人,要防着我点,切莫被我算计了去。” 她按按使了使力,到底挤出点泫然欲泣的模样,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听了这些话,自然要讲与夫君听。夫君气不过,这才使了性子。” 廖鸿先的脾气,莫说京城的人了,就是外地的人,也有所耳闻。 他千辛万苦娶了个媳妇儿回来,因着她受了气而护着她,倒是真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只是…… 永乐王叱道:“就算如此,也断然没有给长辈脸色看的道理!” 江云昭不再说话,只十分忧郁地看了看旁边几位亲戚家的夫人和姑娘,又朝旁边的姚希晴和廖心慧望了眼。 那些夫人和姑娘昨儿都在场。廖心慧和姚希晴说的那些冷嘲热讽,她们自然都听了进去。 眼见两边闹得僵了,这样下去也是麻烦,好好的大喜日子就要变了味儿。 有位夫人出来打圆场,说道:“原来是昨天的事情。不过是年轻人不太熟悉,说了些过火的话,倒是惹出来不愉快了。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罢,不要再多想了。” 廖鸿先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和丫鬟手里捧着的东西,嗤道:“撤下去吧。” 永乐王和董氏二人脸上怒意难消,正待开口,廖鸿先又接着说道:“想来叔叔和婶婶也不会准备给我们的贺礼,我们就也不强求了。不过各位伯母婶娘的,我们还要讨要一番。” 他后面的话,却是对着周围的亲眷说的。 新人大婚,给贺礼本就是隐含着祝福之意。 那几位夫人虽有与董氏相熟的,但是在这个好日子里,到底不想让一对新人落了个不好看。 先前那位夫人是廖家远亲,夫君靠着自己本事在外任职,倒也不求王府照拂。 看到廖鸿先说了这般话,她当先拿出红封来,让丫鬟拿了过来,说道:“还望你们和和美美,事事顺心。” 江云昭就让后面捧着东西的红燕和红舞上前,吩咐红莺从她们手里取出一个较大的荷包,给了那位夫人的女儿。 “我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就把这个给妹妹顽吧。” 那姑娘接了荷包后,笑着谢过她。悄悄打开来看,竟是一对上好的翠玉坠子,就愣住了。 有了这位夫人开头,其他几位夫人就也上前来送出自己的礼物,又说了吉祥话。 江云昭依次让红莺上前,将自己的礼物分给了这几家平辈的妹妹们。 待到这些完毕,除了冷着脸的永乐王和董氏外,屋内也算是气氛和乐了。 到底是府里的世子爷的婚事。王府众人来的,除了永乐王和董氏外,王府的孩子也来了。 嫡出的姑娘,便是廖心慧。至于庶出的,也是有几位。她们站在一处,倒是齐齐的义愤填膺之色,显然是在为王爷和王妃抱不平。 江云昭扫了眼屋内没得到荷包的女孩儿们,重重叹了口气。 “原本我想送几样东西给妹妹们,又怕大家看不上我这破落户的东西,就不拿来献丑了。” 那天姚希晴和廖心慧一回家,就将遇到江云昭、薛老板说江云昭是明粹坊东家的事情讲了出来。那‘破落户’的称呼,在她们口中不自觉就带了出来。而后又有昨晚那一遭…… 如今江云昭为何这般说,屋内众人俱皆有数。 但江云昭的话一出口,说出此言的姚希晴反倒坐不住了,撇撇嘴,说道:“舍不得就直说。何必摆出这般作态?没得让人膈应。还不如什么也别拿出来。就这么点破烂物什,反倒污了人的眼。” 江云昭莞尔,说道:“姚姑娘当真善解人意。即使如此……” 她朝身后的红莺看去,“那把东西收起来罢。左右也是污人眼的东西,拿出来反倒不美了。” 红莺拿过红鸽手里的那个盒子,快速打开了下,露出里面精巧的那些首饰,又快速盖上,叹道:“这倒是。夫人的东西,她们是看不上的。我们就也不要拿来献丑了。” 因着姚希晴和廖心慧的愤愤不平,大家已经知道了江云昭‘明粹坊东家’的身份。 她手里拿出来的首饰,出自哪里,一目了然。 有廖家其他的姑娘,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璀璨之色,很是心动——明粹坊的东西,一件就能换她们全身的行头好几套。如今本能白白得了,偏因了姚希晴和廖心慧的关系,她们再也没了机会…… 几个女儿相视一眼,心有不甘,望向那两人的眼神,就都带了些怨恨。 但廖鸿先和江云昭却不在意这些了。与诸位长辈道了别,便离了厅里。 红鸽她们入侯府时间不久,自是不知江云昭和王府的一些纠葛。 红舞见状,有些担忧。踌躇许久,到底是大着胆子提醒江云昭:“夫人才入府不久,就与王妃闹得不愉快,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有些艰难。” “无妨。若单单只是想日子好过,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江云昭面上带笑,心中冷然。 ——她住进这王府,本就不是来上演和睦一家亲的戏码的。 那些人若要逼她作出妥协姿态,可是打错了主意! 昨晚,册封世子妃的圣旨就已经下来了。又因廖鸿先如今是五品官职,江云昭还被封为五品宜人。 这事告一段落了,小两口便准备要进宫谢恩。   ☆、第3章 .|城 一上了马车,江云昭就撑不住劲,歪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准备好好歇息下。 廖鸿先一把揽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怎么?累着了?” 江云昭想到他那如狼似虎的模样就害怕,瑟缩了下,说道:“别闹,我想休息会儿。”语毕,阖上眼帘,昏昏欲睡。 廖鸿先哭笑不得,气道:“不过是关心你一下罢了,你居然以为我想……我像是那么狠绝、一点都不顾及你身子的人么?” 江云昭闻言,努力掀开眼帘,半眯着眼望向他,眼中有着极其坚决的肯定之色。 ——你像! 廖鸿先正欲反驳,回想起自己昨夜和今早那些做派,顿了顿,到底没了底气。而后王爷和董氏又刻意刁难她…… 眼见江云昭重新合目,呼吸开始绵长立马就能沉沉睡去,廖鸿先心疼不已。 挪到江云昭身边,他半揽着她,将她背后的软枕理了理。觉得还是不够软,他索性侧卧在她的身边,伸臂搂住她,让她侧靠在他的身上补眠。 廖鸿先的身上很温暖,带着清新甘洌的味道,是江云昭所熟悉的。 她闭着眼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这便放下了所有心思,即刻沉睡过去。 到了宫门处,廖鸿先看着睡得正香的小妻子,心里不忍,撩开帘子,低声与宫门处的守卫说了一声。 守卫看到来人是他们二人,就赶紧告知了这时候当值的守卫统领。统领闻言,也不先请示了,即刻放了行,只是派了个人进去通禀一声。 因此,江云昭一觉醒来,睁开眼,竟然是在内宫之中了。 廖鸿先抱她下了马车,又给她披上斗篷,“刚睡醒,加件衣裳,省得着凉。” 江云昭指指当空的大太阳,提醒他道:“都快到午间了。” “那又如何?”廖鸿先边系着斗篷的系带,边道:“管它什么时辰呢。刚起身,该穿的还是要穿的。” 旁边驾车的是他的长随,闻言忍不住说道:“爷,您平日里忙的时候,经常随时随处补眠,刚醒的时候也没见加件衣裳啊。怎么到了夫人这里……” “话这么多?既然如此,不如你去门房上历练一个月吧。顺带着月例减半。”廖鸿先似笑非笑朝他瞥了一眼。长随苦着脸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再说了。 江云昭拉他一把,说道:“我既已穿了,你又何必再为难人?”又对长随道:“你去把车子安置好吧。刚刚的事情就算了。只一点,府里人多口杂,你是鸿先身边的人,往后说话时刻注意着些。若是发现你口中藏不住话,便直接撵出去了。” 长随小心翼翼地偷觑廖鸿先神色。见廖鸿先根本没看他,只盯着江云昭的侧脸细瞧,知晓世子爷这是准备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了,忙不迭地连连朝江云昭作揖。被廖鸿先呵斥一声后,恍然大悟,赶紧赶了车子去了。 廖鸿先握了江云昭的手,边往前行边道:“你这样心肠软可不行。当心被那些个奴才欺负到头上来!” 江云昭说道:“你这样独断就好了么?一点小错都不让人犯。恐怕只有圣人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 “偶尔一次罢了。下不为例就是。”廖鸿先笑道:“不过,这样说来,那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岂不是圣人中的圣人了?” 江云昭怔了下,气恼地看他一眼,不言语了。 廖鸿先看她只顾着口中话题,全然没注意到两人双手正交握着,心下窃喜,又唯恐小妻子发现后羞恼,赶紧说道:“猜猜陛下和娘娘他们如今在做什么?”说着,又忍不住朝两人紧贴的双手看了眼。 江云昭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本打算抽手,想了想,又有些心软,只当自己没看到,说道:“这个时辰,应当是准备与十三殿下和小殿下一同用午膳了吧。” 廖鸿先说道:“这便是了。” 待到看见帝后两人,江云昭他们方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陆元睿和楚月华竟是同在御书房内,一人坐在案几后,一人立在案几前,隔桌而望,僵持不下。 依着两人面上的神色看,应当是正在争执。 如若来的不是江云昭和廖鸿先,他们怕是根本不会让人进去。 廖鸿先与江云昭对视一眼,一人走到陆元睿身边,一人走到楚月华的身侧。 廖鸿先顺手拿起陆元睿桌上的一本奏折,翻看了下,指了上面的一处说道:“这个问题提的刁钻,有些难解决。不如我与你商议一下?” 他翻看的时候,特意把奏折拿高了点,正巧挡在了陆元睿和楚月华对峙的目光之间。 视线乍一受阻,陆元睿目光闪了闪,到底放松了些许。朝奏折望了一眼,见上面书写的是个很寻常的政务事件,知晓廖鸿先的用意,含糊地说了声“也好”,顺势接过它,垂眸又看了遍。 楚月华被这一挡,却没转了念头。 她不顾江云昭在一旁的劝阻,上前半步,目光铮然地问陆元睿:“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你居然就这么收了?” 陆元睿手捏奏折往旁边猛地推去。廖鸿先见状,知晓拦不住了,忙朝江云昭示意了下,让她松了楚月华去一旁立着。 “那人不是别人,是易大将军之女,有名有姓,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是十分容易地收了。刚才母后的态度你也见到了,让我如何拒绝?” 楚月华凝视着他的双眸,看他眼中隐约有了不耐烦的模样,知晓了他内心的打算,顿时心中一片荒凉。 “前几日你说得好好的,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且新年早已过去,时间宽裕了些,这段时日里多匀出些时间来陪我和钊哥儿。如今才多久?你便变了卦。” “月华,”陆元睿拧眉叹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母后的主意!如今还不到选秀时间,母后就提前让她入宫……母后定然是有另一番思量的。” 楚月华心底满是苦涩。 太后能会是什么思量? 不过是看着赏梅宴的时候,陆元睿为了她而放弃了选新人,这便心里不舒服。如今忙碌的春节过去,这就安了人进来。 但是这些话,她无法和陆元睿说。就算说了,他也不见得能听进去。 楚月华慢慢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旁边的太师椅旁,扶着扶手,缓慢地坐下。 江云昭和廖鸿先听了他们的对话,都有些心惊。 他们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易大少爷那个活泼可爱的妹子居然要入宫了。先前可是一点也没听到消息。 如今距离选秀还有不少时日,忽地出来这种事情,也难怪楚月华一时间无法接受。 江云昭担忧楚月华,但是当着陆元睿的面,又不能细问她。正思量着等下晚些回府,先与楚月华说会儿心里话时,旁边的楚月华深吸口气,望向江云昭,笑道:“妹妹来了。刚才我有些事,没能去迎你。怎么样?可还习惯?” 江云昭看着她毫无瑕疵的工整笑容,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子心酸。 自从做了皇后,她的神色愈发模式化了。 定了定神思量过后,江云昭说道:“刚刚过去难免有点不适应。后面就也会好起来的。” 楚月华微微颔首,“总得有个过程。想我初入宫中时,也是诸多问题。如今早已习惯了。” 廖鸿先生怕江云昭关心楚月华会惹了陆元睿不快,忙走上前来,说道:“今儿可是来谢恩的。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若是闲叙家常,晚一些罢!”这便拉了江云昭,走到御书房的正中央,敛神行礼。 江云昭如何不知他的苦心?暗叹一声,心道现在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了,也得考虑廖鸿先的立场。 于是被少年拉过去立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同端正行礼。 离去之前,江云昭到底没能留下来多陪楚月华一会儿。 在御书房谢恩刚刚完毕,就有太后宫里的嬷嬷来了,说是太后听闻小夫妻入宫,请他们去她那边陪着说说话。 江云昭和廖鸿先都知道太后这般急切,不过是怕他们在她计划的事情上插一手。 这个到底是他们陆家的‘家事’,二人并不好多管,只得跟了那嬷嬷,顺势离开了御书房…… 回去的路上,江云昭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问廖鸿先:“若你是陛下,今日之事如何处理?” 廖鸿先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肯与他商量心中疑惑,他很开心。 捏了捏她的耳垂,他在她颈侧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着?生怕我会迎进新人来,吃味了?” 双手一点也不老实,尽往她衣裳里探去。 江云昭挥手拍开他搂过来的狼爪,气道:“问你正事呢。若是你碰到了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 她说得好似轻松,但神色间,总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廖鸿先明白,她担忧的不是他,而是太后那边。 太后素来疼爱他,一点也不比疼爱陆元睿少。如今她能给陆元睿赐去一个美人,难保日后会不会再给廖鸿先赐来一个人。 看着江云昭略有忐忑的模样,廖鸿先忍不住笑了。 他不顾江云昭的挣扎和遮拦,身子一歪,躺在了她的腿上。 “太后不会那么做的。我这些年没娶妻,她急成那个样子,也没怎么着我不是?” 江云昭轻声说道:“原先太子妃没立下来的时候,太后也不曾急切过。” 廖鸿先想了会儿,“若太后想给,我就寻元睿想办法,帮我挡掉,省得太后面子上抹不开。如果太后执意要给,甚至于下道懿旨……” 他看了眼江云昭绷着脸的模样,笑得开怀,“我就把人送回去。从哪家出来的,就送回哪家去。” 江云昭推他一把,“说得倒是轻松。你看看陛下今日为难的模样,到时真推得掉?” “有志者事竟成。况且,这个本来就不是难事。单看是不是真心想拒了。”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悠然,好似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一道懿旨,而是大街上随便一张字画。 江云昭默了默,“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廖鸿先笑了,顺势握住她的手,“爷的狠话早就说出去了。他们既然不顾自己的脸面敢把女儿硬生生送出来,就得有可能会收回去的觉悟。”这些事情,都是女方家里答应了的,才敢这么先斩后奏地做。如若不然,依着手握兵权的易家人的脾气,知道太后背地里这样做了,必然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江云昭微微颔首,心里依旧有些说不出的发堵。 廖鸿先了解她的意思,说道:“元睿也有他自己的顾虑。易家手握兵权,能够拉拢易家,的确是好事。况且,帝王本就需要多些子嗣。细细想来,也能理解一二。” 江云昭明白他这般帮陆元睿开脱,不过是怕楚月华想不开,希望江云昭能够劝一劝她了。 但是这种事情,除非自己想通,别人怎么能劝得了?再者,哪一个女子不想多得些夫君的宠爱?想透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幸好,她不用遭受这种折磨。 江云昭下意识地就去寻觅身侧的挺拔身影。 不知何时,廖鸿先已经坐起身来,靠在了她的身侧。 江云昭心中感慨,伏到他的胸前,双手探到他身后,环抱住他。 廖鸿先莞尔,紧紧回抱。 王府的大门远远可见。 江云昭忍不住叹了口气,在他怀里缩了缩,闷闷地道:“我怎么就不想回去了呢。” 廖鸿先知道她不过是一时感叹,就笑着戳了戳她绾起来的发髻,“没得后悔了。谁让你当时那么有豪情壮志非要住进去的?那可是龙潭虎穴。你以为那么容易出来?好好帮助为夫。待到夫君我威武雄壮了,或许你还能有出头之日。” “是了是了。”江云昭没好气地嗔了一眼,“往后妾身一定拼死奋斗。毕竟还得倚靠着世子爷这棵大树才好乘凉不是。” 廖鸿先一把搂住她,埋在她的颈侧吃吃地笑。 江云昭用了好半天的力,才把他推开。 虽然他们现如今住在王府里最好的一个院子中,但,那毕竟只是个院子而已。 整个王府里,掌家大权依然是在王妃董氏的手里。家中财政,亦是握在她的手中。 廖鸿先和江云昭若是想要夺回王府,必然要面对各种难题。 二人回到府里时,李妈妈和聂妈妈早已忙活开了。 先前廖鸿先准备娶妻,将院子重新粉刷安置,焕然一新。但是,这样做来,虽然样子是漂亮了,可到底是多年无人居住之处,还是少了些人气。 李妈妈和聂妈妈就在致力于让这里多些人气。 ——日用的各种零碎东西,拿出来,摆上;厨房里需要的各色炊具,依次拿出来,摆上…… 在她们的指挥下,丫鬟婆子忙做一团,又将江云昭使用的各种精细物件在房内依次摆好。 等到廖鸿先和江云昭回来,屋里的各个角落随处可见精巧细节。有时候是顺手可以拿起的一本书,有时候是随手就能取到的一碟小点心。都是按照江云昭在家里的习惯来布置的,透着惬意与舒心。 “……因着不知道世子爷的习惯,奴婢就吩咐人按照夫人的喜好来安排了。世子爷若是想改动哪些,奴婢即刻吩咐人去做。”李妈妈躬身向廖鸿先禀道。 廖鸿先拈起一块点心吃着,颔首道:“不必。我平时生活很简单,无需这般复杂。只管让昭儿住得顺遂就好。我无所谓。”想了想,又道:“我能慢慢适应她的习惯。” 李妈妈躬身应了。又问廖鸿先:“世子爷,咱们府里,可有一位姓封的妈妈?” “封?”廖鸿先隐约有点印象,却不清晰,“好像听人说起来过。怎地提起她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是假。”她斟酌了下,说道:“听说这位妈妈少时是在宫里头伺候的,满了二十五放出来后,进了鲁国公府,一直跟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着。等到鲁国公府家的姑娘嫁给廖国公府的世子爷时,她便跟了过来。只是世子妃过世后没多久,她就犯了错,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廖鸿先自小在宫里头长大,对王府的事情并不甚清楚。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听说没听说过,自己母亲身边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妈妈。那个封姓,也不过是有个很浅淡的印象罢了。 但是听着李妈妈的叙述,这位封妈妈,应当是位极其得力的人。不然,也不会被鲁国公夫人安排给了跟在女儿身边,更不会在主子刚一过世,就被董氏赶紧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为何鲁国公府的人没怎么提起过她? “你这些是从何听来的?”廖鸿先问道。 李妈妈答道:“因着,打扫院子时,奴婢看人手不太够,就问府里的闲人可有人愿意来帮忙。若是诚心过来的,可以考虑留在院子里伺候。有几位府里多年的老人,平日里行事很是低调,不曾被王爷和王妃注意过。他们有意前来,边做着活儿,边与奴婢闲聊了几句。” 廖鸿先闻言,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原先在侯府的时候,宁园的事情有秦氏房里的郑妈妈主持着,李妈妈只管将江云昭屋里的事情处理好,便算是完成了差事。因而说起侯府里的得力人来,李妈妈并不太会被人提起。 但是今日这事,分明她是为了廖鸿先和江云昭着想,特意想办法收拢信息和拉拢人,引着府里多年的老人过来投诚。 “你这样做,就不怕那些人心怀不轨,专门来院子里探听消息?”廖鸿先轻叩着桌面,声音平淡而宁静,听不出喜怒。 李妈妈说道:“只让这些人做些院子里的粗使活计,到不了屋里头。而且,只是一味去防,也防不住多久。如果那边真的弄了些人进来,有时候时机恰当了,反倒可以利用下。” 廖鸿先这便笑了。 他说道:“你看着办吧。左右这些事情交由你处理了,能帮助昭儿多少,便帮多少。” 李妈妈也笑了,“世子爷这话说的。奴婢本就是伺候夫人的。” 廖鸿先“嗯”了声,迈步出屋,四顾望了望,“昭儿呢?” 方才进院子后,江云昭就自去寻事情做了。他独自回的屋。 因了李妈妈来向他回禀事情,他就没去寻江云昭。如今想找,偌大一个院子,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好了。 原先他私宅的那个管家本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树下候着,见廖鸿先出来找江云昭,忙小跑着过来,停在他身前,行了个礼方才说道:“夫人去查看院子里的人事和银钱了。因着名单繁细,夫人说不让人过去打扰。” 原来,廖鸿先早在成亲前,就让人把他的仆从名单尽数写好了,又把每个人的月例多少列出单子,整理出来,只等成亲后交到江云昭的手里。 后来管家和管事们商议过后,又在单子上添了每个人的身家背景,以及喜好脾性。原本不甚复杂的单子,就愈发长了起来。 今日早晨,廖鸿先向江云昭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因着事情繁多,一转眼就给忘了。如今经人提醒,方才想了起来。问清江云昭如今正在哪间屋子,他便行了过去。 推门声传来,江云昭头也不抬,说道:“再等上一会儿,还没好。” 廖鸿先看着她神色认真的模样,奇道:“你不看怎么知道是我?” 她没好气道:“我都说了不准人来打扰。除了你,还有谁不听我的?” 廖鸿先笑着踱步到她身后,看了片刻,颔首道:“你这般记录方式,跟谁学的?倒也别致。” “我母亲。”江云昭滞了下,又道:“我们母亲。” 廖鸿先十分满意她这句改口,给她理了下鬓发,缓声道:“你先试着管管这一个院子。往后咱们院子越扩越大,你也好慢慢适应。” 江云昭头也不抬,顺口说道:“可不是。把它扩成王府那么大的时候,我要管的多着呢。现在可得赶紧上手。” 廖鸿先便笑了。 此时临近傍晚。两人闲聊着看册子的功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有人来禀,说是王妃那边备好了晚宴,请他们夫妻过去。   ☆、第3章 .城|发 永乐王夫妻二人置办的酒席,却不单单为了招待廖鸿先夫妻,还有廖家本家的几位长辈。 按照规矩,新嫁娘会在第三日子时被记入族谱。 廖家的亲人有几位还未离开,便是为了此事。 京城廖家已经远离故地多年。廖家本家的族长是位耄耋老翁。这次廖鸿先大婚,老人家特意从老家赶了过来。 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相携而来,老人家颤巍巍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握住廖鸿先的手,笑得白胡子乱颤,“好,好。上次我来时,你爹娘也是这般亲近。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你们两人如今也是这般好。刚刚你让人送来的果子不错,大冬天的,也难为你能弄来这么些个稀罕东西了。” 老人家说起当年来京参加廖鸿先父母婚事一事,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的脸色就都不太好看。 虽说京城廖家与本家关系已经不甚亲密,但是,老族长很是尽责,一般需要他出面到场的重要场合,无论多远,他都会去。 独独当年廖宇天大婚之时,他未亲自前来,而是派了一位族叔过来代为处理相关事宜。 廖宇天特意问起族长是否身子不适没有前来,那位族叔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廖宇天思索许久,得出各结论——族长显然是不重视他这个国公府的次子。 原本以为如今他贵为王爷,老族长定然对他另眼相看了。谁知这几日老人家见了谁都会笑眯眯说几句话,唯独看到他们夫妻俩,依然很冷淡没什么好脸色。 永乐王夫妻便也懒得搭理他。只安排他歇下,未曾派人好生照料。 因为二人特意安排宾客与他们住得近些,远离廖鸿先和江云昭的晨暮苑,故而廖鸿先初时未曾插手宾客的安置问题。 后来廖鸿先身边的人发现了这个情形,他便派了人去将老人家照顾妥当。 负责此事的仆从过来回话的时候,面上神色颇为怪异。 廖鸿先问怎么了,仆从就小小声答道:“爷,老族长说,他几十年前见到王爷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如今看着愈发不像样了。他让小的转告一句,当年他提醒老爷的时候,老爷没当回事。如今您得可提防着些。” 廖鸿先千算万算,没料到老人家会是因了这个缘故不待见廖宇天。 思量了下,他吩咐下去:“你问薛老板要来那个暖玉枕头,给老爷子送去。就说我承他老人家的情,必然护好自己。” 因着老爷子住的地方离王爷夫妻俩的新荷苑太近,弄个盒子或者弄个包袱过去都太显眼。廖鸿先索性将那枕头藏在一堆果子里送过去了。老爷子说果子好吃,实则是谢他的枕头。 廖鸿先笑道:“您老喜欢就成。哪费什么事了?” 老族长捻着胡子说道:“你这模样像你娘,漂亮。可你这性子,像乐天。” 廖乐天,便是廖鸿先父亲的名字。这永乐王的称号,其实暗含了他姓名中的那个‘乐’字。 陪老人家过来的几位叔伯听了他的话,仔细想了想,俱都颔首。 其中一位族伯再仔细看了几眼,忽地笑道:“其实鸿先与他娘的模样也不甚一样,比他娘更漂亮点。眉眼更似乐天,有风流之像。” 老族长吹着胡子瞪他,气他提起‘风流’二字;转眼又去瞧江云昭。 江云昭抿着嘴直乐。 廖鸿先哂然一笑,说道:“伯伯说得没错。就因为这,媳妇儿差点不肯进门。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进来了。” 本家的几位长辈与廖鸿先并不熟悉。先前只听说这位小爷被宫里头的贵人宠坏了,是个能闹翻了天的性子,其他的,并不知晓。 那位族伯一时顺口说多了,还怕自己惹恼了他。如今看他笑模样,才松了口气,叹道:“你这性子,不是我说,当真像极了乐天。” 虽说不介意旁人开玩笑,但听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亡故的父母亲,饶是廖鸿先性子洒脱,那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江云昭看了看天色,推他一把,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陪着大家吃几杯酒吧。” 因着半夜得在祠堂祭拜先祖然后将江云昭记入族谱,故而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早点入睡。 江云昭的这个提议,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岔开先前的话题,但也说得恰是时候。 不过,大家都闲聊半晌了,永乐王的子女们却还未到场。 想起这个,老族长和几位叔伯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廖鸿先仿若不觉,起身引了长辈们往备好酒席的宴客之处行去。 刚走到门口,他便驻足回头,似笑非笑看了眼廖宇天,又与族长叔伯说道:“粗茶淡饭的,大家先吃着点。若是不习惯,过两日我再置办几桌好的请大家。” 廖宇天怒指他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说我亏了你的银子不成?” 原本这个时候的酒席,应该是新人的父母操办。但廖鸿先父母故去,他又不肯给永乐王夫妇俩‘端茶递水’,因此索性泾渭分明地来行事——将办酒席的银子给了王爷夫妻俩,让他们帮忙置办。 看到永乐王那气极的模样,廖鸿先勾了勾唇角,“因为今日要进宫谢恩,时间不够,我只能拜托您来帮忙。不过我给了您的,可是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办酒席,吃鲍参翅肚,外加这个时节难得的蔬菜瓜果,都够十几桌的。单看这两张桌上的鸡鸭鱼肉,着实寒酸了些。 廖宇天还欲再辩,廖鸿先却不再搭理他,转过头与身边的老族长说着话,迈步入屋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永乐王的子女们方才缓步而来,去到大家聚集的厅里。 董氏半真半假地叱道:“你们怎么那么慢?竟是让长辈们等那么久。” 廖心慧上前挽了她的手臂,说道:“既是重要的宴席,总得梳妆好了才能过来。就那几件东西,想要搭配好看也不容易。我们可不像某些人,大堆大堆的衣裳首饰可以挑。” 说着,转眸去看江云昭。 江云昭泯了口茶,笑道:“其实衣裳多了也不好。”顺势将茶盏递出。 红莺接过茶盏,叹道:“可不是。那么多衣裳搁着,当真是挑花了眼。要不是世子爷疼夫人,伸手一指帮忙选好了,就凭咱们几个,等到晚宴结束也决定不出啊。” 这就是红果果的炫耀了。 廖心慧气得肝肺都疼,硬生生忍着没开口。 旁边姚希晴憋不住了,上前笑道:“衣裳再多又怎么样呀?也得相貌相当,撑得起来才是。” 她素来自负,特别是美貌。 但是跟江云昭比…… 一向看不惯江云昭的董氏,此刻看了看两人的容貌后,深深觉得也没法帮姚希晴说话了。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江云昭,正欲好生教导教导她,突然,丫鬟急匆匆来禀:“王妃,少爷来了。” 董氏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出屋,却已迟了。 一人撩了帘子来到屋内,在屋里扫视片刻,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江云昭身上。 “呵,竟然把你娶进来了。世子爷什么眼光?选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如此!居然娶了个泼妇进门!” 来人正是廖泽昌。 当年他对楚月华意图不轨被江云昭刺伤后,两人就彻底结下了梁子。 廖鸿先多疼新娘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廖宇天和董氏生怕他在婚事期间惹恼廖鸿先,再被暴揍,故而一直未让他现身。 没想到,他竟是不听劝,跑出来了。 董氏忙上前说道:“你不是病了么?怎地还四处乱跑?赶紧歇着去罢!” 廖泽昌在旁边大喇喇坐下,咧着嘴道:“谁说我病了?我可是要来看热闹的。病了怎么成!” 依着廖宇天和董氏的打算,廖鸿先大婚这几日两房人少不得要走动,就让廖泽昌先藏好了。熬过廖鸿先大婚这几日后,两房人各过各的一段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往后……他们二人自有其他打算。 只是廖泽昌如今跑出来,却是不明智的举动。 廖鸿先和他的兄弟们都是不怕死的。这个时候惹恼了廖鸿先,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董氏忙给姚希晴使了个眼色。 姚希晴会意。 她凑到坐着的廖泽昌面前,半蹲下来,摇着他手臂说道:“你不是说要做出来新鲜玩意儿送我么?可是做好了?” 廖泽昌瞧她娇俏可爱,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待我休息好了就给你做。”说着,一把揽过她,挑衅地朝江云昭看去,“女人啊,还是乖巧点惹人疼。” 姚希晴靠在他身上,娇笑不已。 良家男女,哪有这般公开调笑的?况且,两人还未成亲…… 江云昭垂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容貌出众。成亲前,不过是小女孩的模样,虽漂亮,却少了点韵味。如今被廖鸿先反复折腾了一宿,姿容间便添了些娇媚。 如今虽只一笑,却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廖泽昌看了后,居然愣住了。 姚希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江云昭,微愠,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 廖泽昌眼神一闪,舔了舔嘴唇,嘿笑道:“有点意思。” 姚希晴和其他子女没瞧出什么不妥来,但董氏发现了不对劲,呵斥道:“浑说什么!赶紧去你爹那边。宴席都要开始了!” 廖泽昌慢慢站起了身,眼睛却还是凝在江云昭身上,不曾挪动。 姚希晴看出了点什么,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表哥,你怎么了?讨厌她就别看了。省得堵心。” 想到江云昭那嫣然一笑的娇媚模样,廖泽昌再看姚希晴,就觉得不够看了。 他不耐烦地抽出手臂,说道:“好了好了。我去那边,你自己玩吧。”说着,又朝江云昭看了眼。 江云昭正好抬起头来,瞧见了他的目光。 视线相交,她心里蓦地一惊。 廖泽昌朝她挤了挤眼,拍拍衣服,离了屋子,朝酒席行去。 董氏吩咐几个庶子跟上廖泽昌,她则带着女孩儿们也行了出去。 江云昭走在后面。 她想到刚才廖泽昌那种带着欲.望的模样就泛恶心,对红莺道:“往后看到他,提醒我声,我绕道走。” 红莺应了声后,在江云昭耳畔轻声道:“可不是。省得碰到他们心烦。姚姑娘可是有福气了,二少爷一看就是个疼老婆的!不过他们都快成亲了,姚姑娘如今却在京城住着,却也不甚合适了。传出去,也是他们没脸面。” 语气和神色,满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未经人事,心思又单纯,看不懂廖泽昌望向江云昭的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想着有了姚希晴那般言行后,此刻江云昭心里最厌恶的是姚希晴。 江云昭也不与她解释太多,只是怕她转眼就忘了,特特又叮嘱了她一番。 晚上稍做休息后,江云昭与廖鸿先起身沐浴更衣。不多久,就到了去祠堂的时辰。 上香、磕头,听过训诫,二人将礼数尽皆完成。老族长就亲自把江云昭记在了廖鸿先的姓名之后。 又回屋补了会儿眠,天还没亮,夫妻俩就又起了身,好生梳洗收拾了下,这次开始用早膳。 一切准备完毕,廖鸿先把江云昭又哄到榻上,给她好生按揉了一番。 ——今儿是回门的日子。他这两日把小妻子折腾得不轻,可得好好让她舒展舒展身子,恢复战斗力。 不然,若是被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发现了他……精力太过充沛,那可麻烦了。 岳父大人就也罢了。最怕岳母大人心疼女儿,一声令下,让昭儿在家里多住几天…… 一想到这个,廖大世子手下越发卖力起来,生怕自己的小娘子哪儿不舒服,被岳母大人给看出来。 为了提高自己在岳父岳母心中的印象值,廖鸿先提早就准备好了回门礼,塞了满满当当三大车。 两人上了车后,他逼着江云昭好生睡了一番,在离侯府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把她叫了起来,亲自给她整理好头发和衣衫。又从上到下好生打量,生怕漏了哪个地方。 看着他绷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江云昭忍不住笑了,“你怕母亲?” 廖大世子叹道:“没办法,一个没忍住,过火了些。” 江云昭知他指的是什么,羞红了脸,低声道:“那你昨晚收敛些不就得了?” 廖鸿先想了想,又想了想,轻咳一声,道:“忍不住。会憋死人的。” 江云昭羞得不行,背转身子,不理他了。 因着搬去王府住,廖鸿先为了江云昭过得舒坦,特意在车行订做了几个宽敞的车子。 这些车子依着他的吩咐,全部用了上好的材木做成,又刷了好几层漆,用了江云昭喜欢的颜色,再妆点些女儿家喜欢的小饰物,装扮得颇为华丽。 先前去宫里的时候,江云昭就觉得这些车子太过亮眼了些,想让廖鸿先低调点,重新刷过。 廖鸿先里里外外了好多遍,觉得自己没疏漏的地方,便问她为何如此不喜? 看到他疑惑的模样,江云昭哭笑不得,很委婉地提示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车子。太过招摇了些。” 京城那么大,有谁见过在车子外头还挂上珠帘嵌着水晶的? 更遑论里面挂着的粉色薄纱与小柜子上包着的锦缎了。 漂亮是漂亮,可是……真的太引人注目了。 廖鸿先往车壁上一靠,就笑了,“没人来弄过,咱们就当这头一个。爷就喜欢把自己媳妇儿弄得漂漂亮亮的,旁人嫉妒也嫉妒不来!” 江云昭无奈。 他说得倒是实话。 像这样能大把银子花出去还不心疼的,也就明粹坊东家了。 只是让她接受,着实有些困难。 廖鸿先哄了她好半晌,看她实在不好想通,思量许久后,到底说了实话。 “在户部任职后,与大理寺和刑部打了不少交道,看多了出事的案子。先前我就孤身一人,怎么着都好办。但是现在你跟了我,我最起码就得确保你平安无恙。如今你的车子是我特意订做的,与旁人的明显不同。往后匪人看到了你的车子,若想做点什么手脚,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过得了我这一关。” 江云昭哪想到他会思量这许多?那些拒绝的话就也说不出口了。只想着往后若是有机会,再想想办法吧。 如今不过才过去一天时间,办法自然是没想到的。她只得继续坐了这样的车子回娘家。 于是马车在侯府外头一停,就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承晔听闻人到巷子口了,特意迎出来。瞧见这车子,就笑了。 江云昭迈步出来后,江承晔指了车子说道:“之前我就听说了,还未来得及一看。如今才知道,甚么是‘名不虚传’。” 江云昭笑问道:“嫂嫂和弟弟们呢?” 江承晔看着廖鸿先扶了江云昭下来,又见他仔细地给江云昭理好了衣衫,心下满意,说道:“他们都在里面等着。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 廖鸿先对江云昭轻声道:“八成是不放心我才对。” 他声音算不得小,在旁边的江承晔自是能够听见。 二人相识多年,已然熟悉。 江承晔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说道:“我把亲妹子都交给你了,不放心又怎么了?” 廖鸿先正欲说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敛了笑,认真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 他一向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突然如此,江承晔不防备,怔了下。 三人往里行的时候,江承晔有意无意地经常往廖鸿先那边看。廖鸿先却是没发现,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承晔便有些好奇。 到了厅内,江兴源和秦氏早已等在里面。 看到三个孩子进屋,两人正欲起身迎过来。谁知廖鸿先走到屋中央的时候,突然一撩衣衫下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江兴源和秦氏就愣住了。 廖鸿先朝两人磕头,而后垂眸,认真说道:“多谢父亲母亲将昭儿许配给我。我往后一定好好待她。”说罢,又工整磕了三个头。 旁人不知道其中缘故。但江云昭明白,他这样子,分明是在对她先前在祠堂中敬他父母的一个回应。 面对着这个较真的少年,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唯有叹息。 廖鸿先行事素来没个章法,如今这般,江兴源和秦氏心中感叹不已。 江兴源亲自上前扶起他来,也不多言,只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倒是双胞胎好奇不已,窜了过来,戳戳廖鸿先刚才跪过地面的腿。发现有些凉,又收回了手,说道:“那么凉,你怎么跪下去的?” 廖鸿先肃容道:“其实地面是暖的。” 江承晖歪着头看他。江承晞却是先行动了。 他摸摸地面,跳将起来,“姐夫骗人!分明是凉的!” 小家伙悲愤的模样让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 廖鸿先觉得他那声‘姐夫’十分之顺耳。抱起他来,牵了江承晖的手,笑道:“我给你们带了不少好吃的。走!看看都有什么!” 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家宴。 因着江云昭一日都未曾见到家人,心中想念。廖鸿先便打算多留些时候,起码,等到天黑了后再带江云昭回去。 谁知,午饭后家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人是端王孙。 看到廖鸿先黑沉下来的脸色时,端王孙心中发憷,忙不迭地开口解释。 “我先声明,我不是有意来打断你们的,你可别恼。”端王孙道:“刚刚我去宫里,本打算多待会儿的,谁知宫里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离开。因为离开的时候比较匆忙,我就没多想,先回了王府。本觉得这是他们的私事,而且你们今日得回侯府,打扰不得,不说也就罢了。可是先前陛下和娘娘闹得不太愉快,如今出了这个事情,看来私事比较严重了。又想着也就你们能劝着些,所以我就来了这么一趟……” 廖鸿先心中不爽,一个冷眼扫过去,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说重点。” 端王孙立马站直,口齿万分利落地说道:“皇后娘娘刚才突然晕过去了!”   ☆、第3章 .城| 因着端王孙没将事情完全弄明白,只说了个大概,去宫里的路上,廖鸿先和江云昭便设想了无数可能。 ——若楚月华是因了与陆元睿生气方才晕倒的,两个人该如何劝解。 依着廖鸿先的意思,陆元睿这是脑子犯浑。实在不行,关上屋子猛揍一顿也就能清醒了。 江云昭却不同意。 “先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你们打打闹闹就也罢了。如今他身份尊贵,怎会由着你乱来?” 廖鸿先却不太当回事。 他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靠在车壁上,“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江云昭不赞同地拧了眉。 廖鸿先玩着她鬓边垂下来的发,问道:“如果某天某日皇后娘娘做错事情,你会不会原谅她?” “那是自然。”江云昭想也不想答道:“月华姐心地纯善。她或者不是有意为之,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就是了。”廖鸿先说道:“在自己心里,总会有一些人,是值得永远信任的。就如皇后娘娘于你一般,对我来说,元睿亦是如此。” “可是……” “给他个机会。”廖鸿先在江云昭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再给他一次机会。等下入宫,若是皇后醒了,你劝劝她。我去陪太后说些话。” 帝后离心,不是好事。原本二人的关系已然和缓,正是由于太后的这个决定,才引发了又一次争执。 江云昭听他这样说,虽对他能说服太后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有一丝的机会,总还要努力争取下。于是便赞同地应了一声。 廖鸿先本就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而江云昭有那块沉香木牌子,也可自由进出。两人入到宫中,片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就朝楚月华的寝殿行去。 路上看到的宫人,皆是低眉敛目行色匆匆。很显然,皇后晕倒的事情,大多数人已经知晓了。 廖鸿先拦住几名宫人问起楚月华的情况,所问之人皆是一脸茫然,只说太医和陛下都过去了,其余的,还不知晓。 廖鸿先和江云昭再不敢耽搁,忙加快了步子。 楚月华的寝殿外,跪了一地的人。有太医,有宫女,还有年老的嬷嬷。他们的前面,是身着明黄色的一个挺拔身影。 ——正是帝王陆元睿。 江云昭心中一紧,更是担忧楚月华,脚步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廖鸿先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怕。看元睿的模样,倒是有些欢喜的。” 江云昭这才仔细去瞧年轻帝王的神色,竟是真的在他眉目间发现了一丝喜悦,不由愕然,继而忧虑更甚。 廖鸿先低声安慰她几句后,通禀的宫人也已到了陆元睿的跟前。 陆元睿显然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二人,猛地回转过身,面露惊喜,扬声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他这毫不遮掩的笑,江云昭一个恍惚,只觉得又看到了相识多年的陆元睿,而不是那年轻的帝王。 但是想到屋内或许还在晕倒躺着的楚月华,她心中升起愤怒。再看陆元睿的笑,便觉得扎眼异常。只是为了不给身边人添麻烦,故而硬生生忍住,没有表露出来。 廖鸿先察觉了她心情变好,往前侧迈了半步将她护在身后,这才往前行去。待到行至陆元睿跟前,方才说道:“听说皇后晕倒了。怎么回事?” 陆元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端王孙传出去的。只是说起楚月华晕倒的缘由…… 他环视了下跪了一地的人,朝廖鸿先微微颔首,这便朝着旁边行去。 廖鸿先低声对江云昭说了句“等我下”,就跟在陆元睿身后,走到了一侧的回廊边。 陆元睿伸手抚上回廊柱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华有喜了。只是她不愿见我,把我赶了出来。”然后这些人就陪着他跪在外面,静等皇后娘娘消气了。 “什么?有、有喜了?” 一向英明神武的廖大世子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下子,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江云昭离得稍远,没有听到。见廖鸿先满脸震惊,更加焦急,恨不得马上进屋探病。 她刚挪动了下脚步,廖鸿先就瞧见了。抬手示意然她停住,顿了顿,招手让她也行了过去。 陆元睿见江云昭边往这儿走边频频望向寝殿大门,知她担忧楚月华,等她靠近后,便道:“月华刚查出身孕,情绪不太稳定,你来了刚好,去陪陪她罢。” 江云昭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好半晌,迟疑着问道:“有孕了?那月华姐她晕倒……” “情绪波动过大的关系。太医瞧过了,无妨。” 听陆元睿这样说,江云昭又是惊,又是喜。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后,到底按捺不住,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她”,拎着裙摆便往那边跑。 离开一段距离了,她才想起来不合规矩。回过身远远地向陆元睿行了个礼,这便继续往前小跑而去。 陆元睿莞尔,对廖鸿先道:“昭儿现在见了我客气了许多。今儿难得和以前一样了。” 廖鸿先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哼道:“谁让你对她姐姐不好?你若善待她姐姐,保管她对你还如以前一样。” 江云昭是侯爷唯一的女儿。但是她与谁情同亲生姐妹,大家都是知道的。 陆元睿想到楚月华刚才躺在床上时憔悴的模样,再想到她赶他出屋时眼中划过的哀伤,心里便一阵发堵。 “……喂,喂……” 廖鸿先用手肘捣他半天,看他终于回了神,拧眉问道:“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陆元睿揉了揉额角,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累罢了。” 廖鸿先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笑了。 他抱臂斜倚在廊柱边,朝寝殿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道:“怎么?后悔了?” 陆元睿垂下眼帘,极为不在意地嗤了声,“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就嘴硬吧。”廖鸿先站直身子,掸掸衣袖,“她贵为皇后了,还会亲自拿针拿线给钊哥儿缝衣裳。往后等你发现这宫里头寻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来,后悔都晚了。”说着,就迈步朝寝殿那边行去。 刚走没两步,被人一把拉住。 陆元睿看了眼不远处跪着的那些人,将廖鸿先往角落处又拉了拉。估摸着肯定没人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了,方才问道:“母后那边你能不能去说声?” 廖鸿先隐约猜到了些,却故作不知,“说什么?” 陆元睿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廖鸿先眉端微挑,“什么?我听不清。” 陆元睿又小声说了遍。 廖鸿先眨眨眼,看着他。 陆元睿无奈,哼哼道:“易大将军家的那个妹子。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劝回去。” 廖鸿先便笑了。 他半眯着眼上下打量陆元睿,说道:“怎么着?人都被你收了,现在要让人回去。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说话声音不算太小。陆元睿忙一把将他扯过来,推到角落处站着。 “昨儿晚上我在御书房睡的。”陆元睿说道:“与月华吵了架,我心里不舒服,谁也没让陪,自己在御书房睡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易姑娘来宫里的事情,还没公开说,就我们几人知道她这次入宫的缘由。如今让她走,倒也来得及。” “还没公开说?易家都要准备嫁妆了!你让人姑娘家脸面往哪儿搁?眼看着皇后不理你了,差点动了胎气,现在顾及她的孩子,才说后悔。早干嘛去了?” “早先……”陆元睿滞了滞,别开脸,道:“母后就想多子多孙开枝散叶。如今月华有了身孕,应当也好拒了。” 廖鸿先还有满腹的话要说,而后想到江云昭先前劝他的那些话,迟疑了下,到底没有把陆元睿逼得太狠。 ——他现在好歹开始改变了,是个好的开始。就让他慢慢来吧。 廖鸿先立在那里,思绪飞转。忽地想到一点,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太有把握。我去问问。若是可行,我等下再来见你。”语毕,不待陆元睿开口,自顾自地往院外行去。 陆元睿脑中烦乱不已。一会儿是大喜,因为知道自己又要做父亲了,一会儿又大悲,因为太医说皇后身子发虚,胎并不太稳。 好在廖鸿先在,会尽了最大努力帮他。 陆元睿松了口气,暗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冷眼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声音凛冽地道:“都起来罢!往后要好好伺候着!但凡有一丁点儿岔子,立刻拉出去杖毙!” 跪伏在地上的人忙大声应了。 陆元睿再不理会他们,大跨着步子往寝殿内行去。 他去到屋里的时候,正好看见江云昭拿着帕子拭去楚月华眼角的泪。 陆元睿有点尴尬,面上不显,只是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样,好些了没?” 他显然问的是楚月华。但楚月华合目侧躺着,没有理他。 江云昭说道:“姐姐刚才不是说想吃酸梅汤么?我让人去煮。” 她正待起身,被楚月华伸手拉住。 “等下再去让人做吧。我现在还没胃口。” 江云昭有心想要让他们两人好好说说,就笑道:“姐姐可不能这样由着性子了。你不渴不饿,却也别委屈了小家伙。” 提起腹中孩儿,楚月华神色瞬间柔和起来。 江云昭顺势抽出手,给她掖好被子,这便往外行去。 路过陆元睿的时候,她准备向陆元睿行个礼。被陆元睿一把拉住,没能成。 出了屋后,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立在门口,静静听着。 男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停了下来。应当是走到床边了。然后便是低语声。 江云昭仔细聆听,确认低低的话语声中再无半点抽泣,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外面,与候在殿门口的嬷嬷说起楚月华想要的吃食来…… 陆元聪听说了楚月华的事情,前来探望,带来了方才与他一同玩耍的陆应钊。 陆应钊还小,不懂得太多。但陆元聪神色间却满是担忧。 江云昭拦住了他,没让他去楚月华的寝殿,与他一同带了陆应钊去到旁边的偏殿,边饮茶边闲聊。 她时不时地遣了宫人出去看,知晓陆元睿一直未曾离开,又吩咐道若是廖鸿先回来了,和她说一声。 直到一个时辰后,廖鸿先的身影方才再次出现。 江云昭安抚住陆元聪和陆应钊,出屋去看。廖鸿先朝她扬了扬手,她便又回了屋子静等。直到一炷香后,廖鸿先才过来寻她。 见他神色凝肃,江云昭一个字也没多问,和两个孩子道了别,又唤来嬷嬷照顾二人,这便与廖鸿先一同匆匆离去。 上了马车后,廖鸿先一下子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一句话也不说。 江云昭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半晌后,他绷紧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重重叹了口气,松开怀抱,搂着她一同靠到车内软枕上。 “怎么了这是?”江云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廖鸿先的离开应当和帝后二人的争执有关系,个中缘由并不清楚。 廖鸿先问道:“皇后娘娘如何了?” 江云昭刚才出来后问过太医。对楚月华的状况有所了解。沉默片刻,说道:“情况不是太好。若是她还这般忧郁,对胎儿极其不利。” “那么希望这件事过去后,她多多少少能放开些心结吧。”廖鸿先喟叹道。 江云昭问道:“你想了什么法子?” “元谨与我们也是一起玩大的,他和易家兄妹也很熟悉。我便想着,能不能说服他让他娶易家姑娘为妻。” 江云昭瞠目结舌,好半晌,憋出来一句:“你疯了!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 “不是随便。易姑娘进宫之事,只是双方默许了有个苗头而已,易家顶多是在准备她要许人,旁的不敢多说。” “可是凌太妃她们怎么会轻易答应?”凌太妃乃是五殿下陆元谨的生母。 廖鸿先道:“所以我劝元睿低一下头,服个软。太后那边好好说一声后,给元谨个保障。这事儿也就能成了。” 皇帝给弟弟们的保障…… “分府封王?”江云昭脱口而出道。 凌太妃的性子并不和软。若让她松口,必然这个好处得大到一定程度才行。 廖鸿先轻轻“嗯”了声,将头埋在她的颈侧,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给这件事搭个线。能不能成,还真得看陆元睿的决心有多大了。 江云昭将陆元睿的态度细细琢磨了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觉得两种可能各占一半。 廖鸿先稍稍定了会儿神,到底缓过劲儿来了,这便坐好了重新揽她入怀。撩开车帘可了眼,脸色微变,扬声问车夫:“朝哪儿走呢?” “回世子爷,这不回府呢么。” 廖鸿先当即恼了,“谁说要回府的?去侯府!” 两人先前离开的时候,因着担忧楚月华,和侯府众人匆匆道别。 今日是江云昭回门之日。虽说因着要事方才离开,可廖鸿先一想到小妻子的重要日子耽搁掉了大半天,就心里不舒坦。 眼看着现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便打定了注意,回侯府去。 江兴源和秦氏听人说起姑爷他们又回来了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齐齐迎了出去。待到真的看见两人相携而来,双胞胎高兴地拍手大笑,侯爷夫妇和江承晔夫妇也都笑了。 一家人聚在一处用了晚膳,天色已然黑了,廖鸿先这才带了江云昭回去。 廖鸿先十分忙碌。虽然大婚,也只不过有这三天的假期而已。 第四日一早,他就不得不套上官服,与新婚的小妻子道别。 这天早晨,江云昭听到他起身的动静,不顾他的反对,就也穿衣起来了。 二人一同用了早膳,江云昭亲自给他穿好衣裳,就有人在屋外禀道:“爷,您要的单子,国公府给送来了。” 廖鸿先去到门外,把门虚掩上。 江云昭听到外面有说话时,听不甚清。过了许久,一时沉默,而后廖鸿先才行了进来,把一个合着盖子的匣子交到江云昭的手里。 这匣子里有一份长长的单子。江云昭打开细细看了,方才明白过来,先前说的‘国公府’是鲁国公府。 廖鸿先说道:“这是我母亲当年嫁过来时的嫁妆单子。我舅舅手中存了一份备用。昨儿我让人过去要这个,没想到今日一早就送来了。” “你的意思是查存着嫁妆的库房?” 廖鸿先笑道:“果然娘子最懂我的心思。”说着,在江云昭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江云昭羞红了脸,看看丫鬟婆子尽皆退出去了,周围没有旁人,这才放心些许。 她看廖鸿先有点心不在焉,想到他在外面逗留的那一会儿,便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嗯。虽说这事儿必然要做,但还不是太急。”廖鸿先又给了她另外一张纸,“今日你得挑个可靠的人往这里跑一趟,去寻个人。” 江云昭听说要寻人时,心里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等到看见那个地址是在远离京城的郊外一处地方时,心中更加肯定起来。 “封妈妈?” “没错。”廖鸿先拉了她在榻上坐下,这才说道:“刚刚来人也告诉了我封妈妈当初的情形。其实母亲去世后,鲁国公府问过她要不要回去。” 江云昭凝视着他,轻轻颔首。 他们也曾疑惑过,为什么封妈妈会留在廖家,而后被董氏弄走。 “封妈妈拒绝了国公府的提议。” 廖鸿先停了会儿,似是在斟酌词句。最终重重一叹,将封妈妈拒绝的缘由慢慢说与她听。 当时,封妈妈说,虽然夫人走了,但是小主子还在。她若是回了国公府,便再也不是廖家的人。到时候小主子回来,身边连个旧人都没有,怎么办?她不回去。 江云昭没料到她留下来的根本原因居然是廖鸿先。 “那她可以先回国公府,等你大些了再……” 说起这个,廖鸿先轻轻摇了摇头,“封妈妈不肯。她说母亲伤心过度郁郁而终,是她没有照顾好。她要守着母亲。” 江云昭悄悄握住他的手。 廖鸿先回握着,说道:“我想今日你安排人去看看她在那个庄子上如何,好生把人接来。” 他松了松官服领子,在一旁侧靠下来,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慢慢说道:“先前的仆从,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处境不堪的。” 江云昭也发现了这一点,微微颔首。 昨日里被李妈妈带回来的那些人,或者是在做粗使杂役,或者是变成了洒扫的婆子,都是在做着府里最低等最累最脏的活儿。 “所以,像封妈妈这样硬气的,怕是处境更为不好。” ——董氏生性冷漠,不是能容人的性子。依着她的脾气,怎会让一个忠于原主人的忠仆好过? 只怕封妈妈现在的境况,比起这府里头的粗使丫头婆子还不如。 廖鸿先看着一言不发的江云昭,轻声道:“你寻几个妥当可靠的人,将她接回来。到时我会派几个人跟着去。万一庄子上不肯放人,就算是抢,也得把人抢回来。” 如今廖鸿先已经回到廖家。 董氏看廖鸿先和江云昭不顺眼,自然要找途径发泄一番。府里头的那些人有廖鸿先护着,她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极有可能会朝她能对付的人下狠手。 封妈妈定然首当其冲。 江云昭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很是担心这种状况出现。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把人带回来。 偏偏那处庄子上的人都是董氏手下的,这便麻烦许多。 细想了下,她打定主意,说道:“不如我亲自带人过去一趟,将她接回来吧。”   ☆、第3章 .文|学城 因着与江云昭说起那两件事,廖鸿先耽搁了些时候。后来离开便走得很急,只来得及匆匆和她说等下她先过去,他找好帮忙的人后,让他们直接去庄子上寻她。 待他离去,江云昭就吩咐下去,备好马车,挑选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跟着。 准备就绪后,她正带了人朝车子行去,半道上遇到了个眼生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颇有几分姿色,但打扮简朴未戴钗环,江云昭暗道或许是二房那边伺候的,便没放在心上,只扫了眼便继续行去。 谁知妇人好似没发现她的冷淡,直接迎了过来,笑问道:“大少夫人这是去哪里?怎地这样匆忙?” 廖鸿先和江云昭的晨暮苑的仆从,皆唤江云昭一声‘夫人’,取的是‘世子夫人’的称谓。之所以没叫‘少夫人’,也是将晨暮苑单摘了出来,未与二房那些人一起论。 眼前的妇人却是刻意叫江云昭一声‘少夫人’,显然是想提醒她,这儿王妃是长辈,众人需得听王妃的令。 江云昭驻了足,含笑看她,并未言语。 红莺上前说道:“今儿天气好,世子妃想出去走走。怎么?难道还得向你通禀不成?” 妇人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怕少夫人不熟悉路,想要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罢了。若是少夫人不乐意与我说话,我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对周围极其熟悉的,若是少夫人不嫌弃,今儿就让她们跟着去伺候,可以给你指指路、陪你说说话。”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隐隐的主子派头。 江云昭这几天未曾得闲见遍府里众人,不识得这个妇人。听了她这番话,神色愈发冷淡,转身要走。 李妈妈与此人打过照面,认出了她来,忙在江云昭耳边说道:“夫人,这位就是王爷身边的桃姨娘。” 听到这人的称谓后,江云昭回转身来,重新望向她。 成亲后第二日认亲时候,二房只有王爷王妃与孩子们到场,通房侍妾均没出现。不知是董氏没有同意她们过去,还是王爷王妃压根就没把她们几个放在心上。 说起这位桃姨娘,江云昭还是很有印象的。 她是王妃董氏的陪嫁之人,后被王爷收了房,生有一子一女。 江云昭听廖鸿先说,这个桃姨娘是董氏最为信任之人。因此,才记住了此人。 但江云昭没料到眼前这个朴素的妇人是她。 说起来,她子女双全,又是姨娘的身份,不应该如此素淡的打扮。不像半个主子,倒更像是个奴婢了。 江云昭望着桃姨娘,唇角微翘,问道:“你又是准备去哪儿?” “我不过是在府里四处走走,散散步罢了。刚巧看到少夫人,这便过来问候一声。” “四处走走?”江云昭环顾了下四周,“随便几步就能到垂花门这边……桃姨娘倒也有心了。” 桃姨娘听了她的话,脸色丝毫未变,含笑接道:“得亏了如此,方才能够遇到少夫人。还不知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在府里多年,若是少夫人有什么疑问,我倒是可以帮忙一二。” 江云昭不欲再搭理她,垂眸望向了侧边。 她身后的红燕嗤道:“让丫鬟跟过来不成,就忙不迭自己上赶着来了。” 这话说得刻薄。 桃姨娘望向江云昭侧后方,就见一名眉目如画神色清淡的丫鬟正冷冷地瞧着这边,神色间带着十足的敌意。 桃姨娘无视她的话语和目光,望着她那俊俏的模样,心里打算了一番,说道:“少夫人既是不待见我们,那我便走了。”语毕,又朝红燕看了眼,这才转身离开。 行了几步路后,桃姨娘停在一间屋外的角落处,吩咐身边的一个丫鬟,暗中叮嘱了几句。 丫鬟会意,装作无意地远远地跟在江云昭她们身后。 红鸽一直留意着周围,不多时就发现了,低声问江云昭:“夫人,要不要让奴婢把她撵走?” 江云昭脚步不停,说道:“不必。先让她们得意顺当几天,也好让我摸摸她们的底。” 那丫鬟只看到主仆几人在说话,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她离得远,是瞧不见的。 待到江云昭坐了马车出府,这丫鬟看仔细了后,就匆匆回了新荷苑,去向桃姨娘回话。 桃姨娘连续问她好几次,直到确认无误了,这便整理了下衣裳,往正屋那边行去。 王妃董氏正斥责一个小丫鬟泡的茶太浓,无法入口。听闻桃姨娘来了,她厌烦地挥挥手,让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出去。 小丫鬟小声抽泣着走了。低着头出屋的时候,差点撞上正好进屋的桃姨娘,吓得全身一哆嗦,连哭也不敢了,立在一旁等桃姨娘进屋了,方才小心翼翼打起帘子出屋。 “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气了?”桃姨娘行到董氏身后,将双手放在董氏肩上,熟练地按摩着。 董氏舒服地喟叹了声,合上双目,眉目渐渐舒展开。想到方才的事情,眉间又聚起了怒气。 “那些个奴才实在太不中用!如今那浑小子住进来了,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精气神十足,硬生生把我们的人都比了下去。偏偏我们的人还不争气,那些人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这边的就都不敢言了。” 她猛地睁眼,指了门外的方向,“昨儿那个院子里的什么妈妈说了句她们泡茶的方式不对,失了茶水原有的香气。如今倒好,一屋子的人都赶紧换成了那些人的泡茶方式。苦得我喝了一口都满口的涩气。” “王妃您身份尊贵,何必跟那些人置气呢?”桃姨娘柔柔说道:“就由着她们去。她们学那边越多,反倒越对我们有利。” “难道你也喜欢那边的做派不成?” “怎么会。不过是想着知道那边的习性愈多,往后愈好行事罢了。” 桃姨娘说着,见董氏若有所思,就道:“刚才奴婢过去查看那边,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你且说说看。” “刚刚那丫头出府去了。奴婢专门让人盯牢她们看,确认她坐的车子是辆普通马车,不是先前那小子让人给做的几辆。” 董氏沉吟了会儿,没想明白,不耐烦地拨开了她的手,“那又如何?” “那丫头明显是在避人耳目!”桃姨娘轻声说道:“不然,昨儿还用那车,今日怎地非得悄悄换了?或许是在避开别人,又或许,是不想我们发现她的行踪。” 董氏将她的话在心里好生琢磨了会儿,突然冒出个念头。 “先前你和我说,她们这几日敛了不少以前府里的老人,去她们院子里伺候?” “正是如此。那些人心思诡秘,王妃可得好好防着。” 董氏仔细思量了下,忽地柳眉倒竖,拍案说道:“原来他们存的是这个心思!”她吩咐桃姨娘:“你找几个人,让他们紧着点赶快去一趟庄子上,提前把那臭婆子给塞好了,切莫让外人看见。” 桃姨娘在旁大大赞了董氏的计谋,又道:“不过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家伙,任凭他们再怎么想,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十几年前的老人了,蹉跎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枯枝废叶。就算是寻来,也成不了什么事。” 董氏面上的笑容深了许多。 她随手拿了个果子,说道:“事情很紧。你赶紧去罢!” 桃姨娘会意,忙应了声。 她慢吞吞地往屋门处行去,眼看着就要走到门边了,到底按捺不住,回转身子问董氏:“王妃先前说要找人去寻周先生,帮福哥儿进那清宁书院。不知……” “那件事啊。别管了。先把我交代的处理好。”董氏说道。 桃姨娘捏紧了帕子,轻声道:“福哥儿功课素来不错,若是周先生肯通融通融……” “就算通融,那也需得是学生底子好,能够教得成材的。福哥儿反应行事素来比较慢,就算去了,怕是也跟不上那些讲课。倒不如留在家里,请个好先生仔细教教他,就也罢了。” 桃姨娘万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有些失神地看着董氏。 直到董氏突地生气,怒喝她让她赶紧去做事,她方才如梦初醒,慌忙准备去了。 其实,桃姨娘先前的那番推断,倒是真的冤枉了江云昭。 她没想那么多,甚么‘避人耳目’之类,她压根没去考虑过。 她不过是听说廖鸿先提起‘抢人’之类的话,怕当真要动用武力的时候,那些漂亮车子上的装饰会遭受池鱼之殃被损毁。 银钱倒是小事,但廖鸿先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为她布置,心意受损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江云昭吩咐人备车的时候,直接选了板木最厚最耐打,而且没什么装饰的厚实车子。 这个庄子远离京城,在临近农田的郊外。 马车出京后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远远看到它。 李妈妈得负责府里的大小事务,将江云昭送上车后就折了回去,没有跟过来。如今江云昭身边只有几名家丁和红莺红鸽两个丫鬟。 江云昭正吩咐车子继续前行,突然,后面传来接连不断的嘚嘚马蹄声。 拉着车子的马跑得慢,不多时,那些马蹄声行得近了,听着声音,不过才在后面十几丈的地方。 红鸽忙掀了帘子回头去看,只一眼,就赶紧放下了。 “夫人,外面来了好些个凶神恶煞的莽夫。怎么办?怎么办?别是王妃派了来害我们的罢?” 红莺指了她斥道:“怎么说话的呢?乌鸦嘴。记住了,跟夫人说话,切莫有这些不吉利的出来。若是有个什么,当心撕烂你的嘴!” 当初教导这些小丫鬟的,便是红莺和红螺。虽然丫鬟们已经能够独立伺候了,但是当初两个姐姐积威甚重。如今虽被红莺指着训斥,红鸽却只是缩缩脖子,半点也不敢反驳。 马蹄声越来越近,逼近车尾了。 先前说话还底气十足的红莺,此刻却有些不太肯定了。问江云昭的时候,声音也有点点发颤:“夫人?怎么办?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们跑?”到底没将‘歹人’‘匪徒’之类的话说出口。 廖鸿先说要寻帮手的话,告诉了江云昭。但是丫鬟们,却是不晓得。 虽然心里有了些底,但江云昭还是掀开帘子朝后看了眼。 她先是怔了下,继而笑了。 廖鸿先给她说,大概能来十几个人。如今看这阵势,四五十个都不止了。 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原先廖鸿先在宫里管着禁卫军的时候,他们在他手下任职。如今廖鸿先虽然已经转为文职,但是这些人对他的敬意却是丝毫都没减少。 听说廖鸿先不放心自家新婚妻子,生怕她会受委屈,这些个年轻人就都坐不住了。既是不当值,就凑作一堆跑了过来,给江云昭当护卫。 见江云昭看过去,为首的男子朝她扬了下马鞭,高声说道:“您继续!我们在后面跟着就行!”说着,就轻轻拉了下缰绳,控制好马儿的速度,跟在车子后面。 他如此行事,旁边和后面的汉子们就也如此做了。又有几人驱马上前,跟在车子旁边。 一时间,马车倒是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只留下朝前的那条路,让马车继续前行。 因着所在之地的土壤不甚肥沃,那个庄子颇有些荒凉。进得里面,庄家和蔬菜瓜果种的不多,反倒是杂草一簇簇一丛丛,很是茂盛。 如此一块地方,守卫的那些人便也没了激昂兴致。每日里不过是打着哈欠往那儿待着,能做的,基本上只是闲聊了。 今儿伙计们正依着往常的习惯在那处闲扯,冷不防看到远处一团黑魆魆的靠近。登时神色一凛。待到看清来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继而慌张,恨不得四处逃散躲了那帮瘟神才行。偏偏主家是个不饶人的,若是真的跑了,怕是亲眷都要没了命,只能硬生生忍下那欲.望,眼睁睁看着来人靠近。 几十名雄壮儿郎簇拥着一辆马车前行,十分扎眼。 看护庄子的守卫见这么一大堆人呼啦啦来了、不搭理他们就要往里面闯,忙齐齐上前拦住,喝道:“何人来此!报上姓名来!” 这些人都是不当值,穿着家常衣裳而来,单看外表,是瞧不出什么的。 为首的汉子朝着他们瞥了眼,冷哼了声,掏出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这些守卫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禁卫军。谁料到会遇到禁卫军? 主家先前不是说会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么? 怎地来的是那帮子煞神? 大家齐齐思量着怎么和这些人说,你们跑错地方了,然后把这些人请走才好。就见当中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 然后…… 然后有人探头出来看了眼。分明就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 守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或许,这些煞神就是他们要一起对付的人。 他们里有个胆子略大点,抖着声音说道:“你们、你们走罢!我们不想和你们闹起来。” 儿郎们哈哈大笑。 为首那个指了他说道:“你当我们需要你放我们么?”而后朝身后一招呼,“兄弟们,上!” 说罢,也不管这些守卫如何叫嚷,如何四散开来,汉子们直接骑着马往前冲了过去。为江云昭的马车劈开了一条路。 马车前行,到了守卫的身边,却停了下来。 江云昭朝外面看了看,唤来刚刚说话的那个胆子稍大的,问道:“你们这里可是有一位姓封的妈妈?”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矢口否认,“没有!” 江云昭微微颔首。 车帘子被人放下。而后,大批人一同继续前行。 马蹄声渐远,守卫们这才瘫软在地,拍着胸口捋气。 禁卫军开路,江云昭跟后。问了一路过去,在庄子上绕了一圈,都没问出封妈妈的下落。 红莺就有些疑惑,“夫人,会不会是世子爷弄错了地方,不是在这个庄子上?” 江云昭刚开始也有些怀疑,毕竟廖鸿先吩咐这件事下去,也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或许弄错了也说不准。 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又想起一事,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对。”江云昭慢慢说着,侧首望向红莺红鸽,“刚才我们去那个西边的院子时候,有个老花匠也在。他怎么说的,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红鸽说道:“他说他压根没看见过什么封妈妈,也没听说过她。还说让我们放心,他不会说谎,正是因为他的实在,以前在府里很是得到重用。” “他是不是还说了他是何时在府里做事的?” “好像是……二十年前?” 红鸽这样重复一遍后,忽地灵光一闪,发现了什么。 红莺亦是拊掌叫道:“啊!他说谎!” “是的。”江云昭莞尔,只是那笑意,却是冷的,“他既然那时候在府里伺候,又怎会没有见过当时还在府里伺候的封妈妈!” 江云昭撩帘朝外头的禁卫军们喊了一句,这便吩咐车夫道:“走!我们折回去!” 禁卫军是何等人? 是守护在皇帝身边的铁骨铮铮的儿郎! 这样有能力有手段的一帮人,呼啦啦一起围过去,将那老儿拦在了正中央。 大家伙齐齐摆出了凶神恶煞的模样,望向中间那人。眼见他吓得腿肚子都在抖了,儿郎们狞笑一声,锃地下一起抽出佩刀。 明晃晃的几十把开了刃的刀,同时往前挥了挥。 那老花匠只觉得一阵大大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贴着他的汗毛把他全身皮肤刮了一层去…… 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壮士们饶命!小的全都说出来!” 江云昭没想到,那位宫里出来的妈妈,那位识大体、懂礼数的封妈妈,到了庄子里的人口中,竟是成了那副模样。 ——傻,呆。 刚开始来的时候,总爱说些胡话。没人理她后,就开始静下来了。 每日里不是拿着树枝在地上乱写乱画,就是直勾勾盯着地面。不爱动,也不喜欢说话。平时偶尔听到她说上几个字,也太模糊不清了,根本听不出那是什么字句。 而且,她还有一个毛病。喜欢洗澡。 没事的时候,她就自己烧了水,提到屋子里去洗。偶尔有人想帮她忙,她就用那种十分淡漠冷酷的目光看过去。 再热心肠的人,被这么对待次数多了,也懒得理她了。 不过,因为她没打扰到别人,大家偶尔发发慈悲,会给她些烂叶子烂瓜果的充饥。 用老花匠的话说,封妈妈的处境还算不错。除了王妃有时候过来,会让人打骂她一顿。好在她自己没事的时候会采些草药,敷在伤口上。 江云昭想,会知道洗澡爱干净,那么封妈妈意识或许是清醒的。 禁卫军押着那个老花匠让他带路,最后寻到了现在关着封妈妈的地窖。 将那上面的门打开,江云昭试探着一步步迈到下面,顿时呼吸一窒。 地窖里满是污浊的空气。充斥其中,让人无法喘息。 可是封妈妈已经进来了快一个多时辰了。 江云昭有些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地方,不知道封妈妈是怎么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的。 她眯着眼,半晌,好不容易适应了底下昏暗的光线。这才注意到,地窖的角落坐了个人。 因着一直静止不动,所以只是一团黑影罢了。她观察了那么久,才发现其实是个人形。 江云昭试探着叫了一声‘封妈妈’,对方毫无所觉。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我是永乐王府世子廖鸿先的新婚妻子。特意来寻昔日婆母身边的封妈妈,请她回府。” 听到她的自我介绍,那团黑影终于动了动。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往前去,那团黑影出突然说了一句话。 许是因着很久没说话了,那些字,非常不清晰,也很不标准。但是依稀能辨出来是怎么样一句话。 “夫人她本不该去世的。”   ☆、第3章 .|城 廖鸿先一早寻人帮忙,禁卫军的兄弟们来过户部一趟。大家就也都知道廖鸿先今日家中有事。 待到禁卫军的汉子们再去寻他告知事情已经办完,已到了下衙的时辰。如以往一般,户部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完。 同僚们将事情揽了过去,让廖鸿先赶紧回家。一来,他早点回去可以尽快处理家中事务。二来,让他可以多点时间陪陪新婚妻子。 廖鸿先知道大家一片好意,就也没推辞。谢过之后,匆匆回了府。 一进大门,万事不理,直奔晨暮苑而去。 刚进到院中,就见红莺从屋子里出来。他大步过去,问道:“昭儿可在屋里?” “没有。”红莺遥遥指了李妈妈房间旁边的那间屋子,“夫人去看封妈妈去了。” 廖鸿先顺着她的指引,看着那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脚步竟然有些沉重。 慢慢走到那屋前面,他停住了步子。 虽然自己很像见到昔日母亲身边照顾的那位妈妈。可是知道她就在门内,廖鸿先难得地迟疑了。 不是不想去。恰恰相反,正是他太想见到她、听她说说父母亲的事情,反而生出一丝丝的紧张来。 不知道……平日里的父母亲,和先皇、太后口中的他们,有没有不同。 他在门外徘徊犹豫着,许久后,终于抬指,叩响房门。 门忽地被人打开。 江云昭将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而后回头望了眼屋内,这才走了出来将房门合上,轻声说道:“刚刚睡着,别把人吵醒了。” 廖鸿先莫名地松了口气,牵着她回了屋里。 先前汉子们寻他的时候,并未多说其中细节,只道是顺利将人接了回来,其余的,让他回来问江云昭。 廖鸿先心知他们并不懂后宅这许多事情,笑言过几日请他们吃酒,就也让他们回去了。 如今与江云昭在一处,他方才问起今日之事。 谁知这话一出口,江云昭却是沉默了。 许久后,她轻轻说道:“母亲的去世,可能与王妃她们脱不了干系。” 廖鸿先怔了下,细想一番,喃喃道:“当年先帝和太后都派太医去看过,说是没有异常……” 江云昭将封妈妈说的那唯一一句话讲与他听,“……那件事有蹊跷是必然了。只是我再想问,封妈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封妈妈这些年受了许多折磨,身子已经非常虚弱。再被关在那昏暗难闻的地窖中那么久,早已支撑不住。 此刻廖鸿先眉目间一片冷凝,就连微翘的唇角,亦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寒意。 江云昭说道:“我本打算问一问先前在府里伺候过的老人们。只是刚才一直在封妈妈屋里,还未曾处理此事。” “那便现在开始罢!”廖鸿先起身说道:“你问丫鬟婆子,我问那些家丁。” 虽抱了一丝希望,可惜的是留在府里的那些国公府老人,都不是近身伺候鲁氏的。 两人耐下性子询问了许久,都没能得出个切实的结论来。 就在廖鸿先渐渐失去耐心,被那个莫名的消息折磨得坐立不安时,红鸽匆匆来禀,封妈妈醒了。 听闻这个消息,江云昭刚刚站起身来,廖鸿先已经疾步出了屋。 望着少年的背影,江云昭暗暗担忧着,快步跟了出去。 封妈妈刚刚醒来,身子还十分虚弱。 她躺在床上,望着一前一后进屋的一对璧人,干涩了许久的眼眶,渐渐湿润。 “小主……小主子,您和主子长得可真像。老奴给您、您请安了。” 封妈妈重重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想要起身行礼,却因刚刚醒来而使不上力 廖鸿先顾不得这许多,当即直接问道:“你说当日母亲去世另有缘故?可是当真?” 泪水溢出封妈妈的眼角。 她平息了片刻,身上恢复了些力道了,就将事情讲与他听。 初时,封妈妈的口齿还不是特别利落。待到说了几句后,就也顺当一些了。 “当年世子爷,他们过世、的时候,主子……尚在月子中。先皇和太后,生怕她受不住这、个消息,本打算瞒她一段……时间,等她身子康健些后,再慢慢、告知。谁知有次姓董、的女人进屋探望后,主子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刚生产完,身子极其虚弱。鲁氏听闻噩耗后,当即就晕了过去。十几个太医和大夫守在榻前,救了二十几个时辰方才苏醒。但是身子已经亏了。苦苦挨了几个月,便过世了。 说起这个,封妈妈便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奴的错。当时老奴想着,那姓董的女人、是个恶毒的,应该拦着她,不让她见夫人。可她说得情真意切,老奴眼瞎,竟是信了她。” 封妈妈撑起身子挪到床边,不等江云昭她们反应过来,她已经咚地下滚落到地上。 忍痛慢慢支起身子,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泪水一滴滴顺着她干瘦的脸颊滚落地面。 “老奴愧对主子,愧对小主子。苟活这许多年,不过是求得当面给小主子磕个响头,认个错。求小主子责罚!” 廖鸿先猛地起身。 他在屋子里快步来回走了两圈,蓦地顿足,抬脚踢翻了一张太师椅,深吸口气,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江云昭小跑着去到外面,唤来红鸽去照顾封妈妈,赶紧去追廖鸿先。好歹在他出院门前拉住了他,急道:“你去做什么?” “砸了他们的老窝!灭了那恶毒之人!命都没了,看他们还能怎么算计自己的亲人!” “倘若真的这么做了,你的心里能够好过吗?传出去,你倒成了那最恶毒的一个了!” “名声什么的,我何时在乎过?我不要那些了!不然怎么办?”廖鸿先猛然回头看她,眼圈都泛了红,“难道我母亲的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断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江云昭死死拉住他,望着他,认真说道:“听我的。法子千万个,切莫用这最冲动的。难道你想住进大理寺的刑牢吗?” 廖鸿先扭过头去,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紧握成拳。 江云昭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探到他的背后轻轻抱住他,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前,“如果你真这么去了,到时候,道理反倒往他们那边倒了。我不要你担那恶名。该身败名裂、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与指责的,应是那些恶人。并非你。” 初时,廖鸿先全身紧绷,僵持不动。慢慢地,他放松下来,环臂揽住了她。又俯下身子,将头埋靠在她颈侧。 “昭儿。我很难过。” “嗯。我陪着你。” “我爹娘不在了。我最亲的,只有你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可不许反悔。” “定然不会。我何时骗过你?” …… 那日晚上,廖鸿先心中大恸,疯狂索取。江云昭知他心里难过,就也不抵抗,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施为。 二人缠绵一夜,居然前所未有的酣畅。累极之后,相拥而眠。 歇息了一会儿,廖鸿先就起了身。 见江云昭挣扎着也要起来,他忙将她按回去。 “这才睡了多久?好生歇着。睡醒了再说。”廖鸿先给她掖着被角,柔声说道。 不经意看到她身上的斑驳痕迹,他到底是心疼了。刚想要与她说声抱歉,江云昭却是伸出手来,揽住了他的手臂,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说道:“晚上早点回来。还要准备寒食节吃食呢。”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那日又是寒食节。一整日都不能开火,只得吃冷食。这些食物,自然要提前几天便开始准备方才妥当。 廖鸿先知道她是不愿他难过,说些别的让他放宽心。 他心中一片柔软,道歉的话便没说出口。只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了声“好”,顿了顿,又道:“我保证。” 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 廖鸿先听着她的呼吸已然绵长,便慢慢地将她的双臂拿开,轻轻放好。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江云昭已经睡着了。 这天,基本上要到午时了,江云昭方才再次醒来。 看到那高悬的太阳,她羞得脸都红透了,对着拿了衣裳立在床侧的红莺埋怨道:“怎地不早点叫我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可真是……” 真是难为情。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晚过。 大新夜的第二日都比这早。 红莺乐呵呵道:“姑爷一早儿走的时候,特意说了不准叫您起来。还说,谁若敢违抗,今儿晚上就得领十个板子。” 说着,就帮江云昭掀开被子换衣服。搭眼瞧见身上的斑驳痕迹,红莺忍不住惊呼:“哎呀,这也太……” 后面的话,到底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李妈妈看着江云昭羞得抬不起头来,笑道:“姑爷这是真疼您呢。姑娘可是好福气。” 大家围在一处夸廖鸿先,便很自然地用了侯府的称呼。 就算再难为情,江云昭磨磨蹭蹭地到底也起来了。 红鸽知晓了,便过来将封妈妈的境况回禀给她听。 “……昨儿得了世子爷的话后,封妈妈晚饭好歹是吃下了小半碗。晚上睡得也还踏实,中途醒了几次,不多会儿也能睡着。” 江云昭说道:“那就好。你与她说,查库房的事情不急,让她多歇息几日,养好了身子再说。” 昨日封妈妈说过,查看鲁氏的嫁妆一事,她也要参与。 当年那些东西她可是一件件看着摆进去的。若是里面出点岔子,她只一眼便能认出来。 江云昭看她身子才刚好转,生怕累着后还会反复,就叮嘱红鸽那番话。 谁知封妈妈也是个脾气硬的。 听说江云昭醒来了,她就再也不肯入睡。非得挣扎着起身,要与江云昭一起将那库房给彻查一遍。 江云昭本欲拒绝,后想到昨日封妈妈那愧疚难当的模样,暗叹口气,说道:“她既然坚持,那便今日开库房吧。” 鲁氏过世后,府里的钥匙自然而然地由董氏接手了。 廖鸿先娶妻前,就将晨暮苑的钥匙尽数要了来。而后怕董氏在其中捣鬼,又把院子里的锁全部换了新的。 院中库房的门,只在换锁那日打开过一次,其余时候,皆是闭合。如今里面的情形,便与董氏交出钥匙时一模一样。 江云昭拿出匣子,将其中鲁氏的嫁妆单子取了出来。正要摊开看,旁边的封妈妈出言制止了她。 “夫人不必如此。那些东西,老奴尽数记得。” 江云昭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肯定,不由愕然。 封妈妈笑了笑,努力挺直了脊背,淡淡说道:“老奴在那边十几年,无甚事情可做,便每日回顾在府里生活的时候。日复一日的,这些嫁妆在心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遍。如今闭着眼睛也能细数出来。”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江云昭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易,听在心里,颇为难过,便也不再与她争执,笑着答应下来。 库房门打开。沉积了十几年的味道夹杂着灰尘迎面扑来,让门口的人都忍不住轻咳或是打喷嚏。 江云昭先前就吩咐人准备了抹布。如今开了门,几个粗使的丫鬟进了屋后,好生擦拭着表面的灰尘。 待到差不多干净了,又等了片刻,让屋里飘着的灰尘慢慢落好,江云昭这才与封妈妈走了进去。 封妈妈又红鸽扶着,一步步前行。望着这些箱子和物什,心里一阵恍惚,好似又看到了当年故人的身影,听见了故人的声音。 她跟在江云昭的身后,留恋地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伸出手指,抚上物件的表面。突然,她停下步子,失声说道:“这个不对!” 江云昭忙回身问道:“怎么了?”又朝这边行来。 待到她离得近了,封妈妈指了自己身边的一口箱子,说道:“主子的嫁妆,是京城里一顶一好的。不只木质上乘,就连木匠的手艺,都是顶尖。夫人您看这个箱子的边缘,明显有些扎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封妈妈说着,上下打量了这箱子片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红鸽忙问怎么了。 江云昭亦在仔细观察木箱。听到红鸽的疑问,她当即接道:“这箱子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又指了一处显而易见的破裂处,“你看这里。” 封妈妈抚着那处痕迹,恨声说道:“没错!这些嫁妆的钥匙都没有拿出来,还在我的手里。那人定然是贪图主子的钱财,就使了蛮力去撬!” 然后在撬的时候,将木箱的周边给蹭到了。 几句话说完,封妈妈的脸色骤然变了,急切道:“那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被他们给盗走了?” 江云昭也在担心这个,就示意身边的红莺去将箱子打开。 鲁氏嫁妆丰厚,箱子足足摞起占了大半个屋子去。单单嫁妆箱子的钥匙,就有几十个,串成了好几把。 封妈妈当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借口赶走的。在离开王府之前,她觉得钥匙藏在身上也不安全,就将库房里的那串钥匙悄悄埋在了院子里不易察觉的一个角落。今日准备查探库房了,她才将此事说出来,又把埋钥匙的位置点明。 江云昭让丫鬟们去挖,不多时便寻到这些物什。进屋之前,她交给了红莺拿着。 因着年代颇久,中间又没有人来修护,这些箱子的锁早已生了锈。红莺本以为这锁头会不容易打开,正想着若是开不开,少不得要寻了专人把它撬开。突然‘啪’地下轻响入耳,那锁竟然被打开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手里的钥匙,奇道:“没道理啊。那么久没开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 封妈妈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她挣脱了红鸽的搀扶,一步步朝前迈着。走到箱子的跟前,又驻了足。 江云昭吩咐红莺:“打开它。” 红莺将箱子盖慢慢扶起托好,问道:“怎样?” 封妈妈望着里面的东西,伸手小心地拿起几样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她把表面的那几样东西往旁边拨了拨,又盯着里面瞧了片刻,忽地伸出手,在里面大肆扒拉着。 红莺看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惊得心惊肉跳,悄声问江云昭:“夫人,这是怎么了?这些东西最怕磕磕碰碰。不会坏掉吧?” 江云昭望向封妈妈的动作,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八成是里面的东西不太对劲。” 而且,起码一大半有问题。封妈妈才会这样毫无顾忌。 她的话音刚落,封妈妈拿起一个茶壶朝里面狠狠砸去。 瓷器相撞,发出碎裂的响声。 “这些个浑人!居然敢使了这样的下作手段!” “怎么了?”江云昭轻声问道。 “这些东西!分明不对!” 封妈妈气得狠了,说着话的时候,胸口剧烈起伏着,面上怒容更盛,“这个箱子里搁着的是各色茶具餐具。虽说不是古董,不如前朝古物值钱。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买的最好最顶级的。也是极其难得了。但是这些人,却是把东西给尽数换掉!全部不对了!” 江云昭虽有了心理准备,现在也十分震惊。 全部不对…… 这一整箱子,居然没有一件是跟了婆母来到廖家的? 封妈妈只当她是不信,忙拉了她到一旁指着给她看。 “夫人请分辨。这几件,这几件,还有这几件。它们本该是一套,可是如今细瞧它们的花纹……上面的花草粗看一样,但仔细留意些,便可看到相互之间有几笔明显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个叶子的方向,再比如这一边的花瓣……当年主子的这套茶具,上面的却是顶级画作,丁点不同都无。一看便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江云昭仔细看了下,颔首说道:“没错,着色也不甚相同。而且这瓷器质地,也只比普通的强一些罢了,并算不上最好。” “是了。正是这样!” 两人慢慢讨论着,将里面的器具尽数对比过,十分确定东西已全然不同。 然后,她们的神色就都沉重起来。 这里面的茶具餐具虽然金贵,但好歹是市面上买得到的,只要肯花大价钱。 但是,就算是这样好弄得的物什,都被那些人给偷走了…… 可以想象,那些名贵衣料字画古董器具,会是个怎么样的下场了。 江云昭让人将这个箱子的盖子暂时合上,这便准备去开下一个箱子。 红莺找准钥匙后,再一次将锁头轻松打开。 江云昭忽地想到了先前红莺开上一个箱子的经历,说道:“刚才我还奇怪,怎地这般顺利就打开了十几年前的锁。难道是之前有人撬开过,故而里面松动了,没有锈死?” 再仔细看了看这两把锁。 边缘上,有撬开过的痕迹。虽有些日子了,却依稀可见到划痕。 封妈妈气极,正要开口,一股气堵在喉头,却是重重咳嗽了许久。 待到稍微平息了,她冷冷说道:“那人嫉妒大房已久。好不容易得了掌家的权利,可不是要急着证明自己的实力,将这些东西尽数敛为自己的?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值不得多少银子,故而被盗得晚一些罢。” 江云昭想到婆母已故,有人却觊觎她的东西,暗暗将东西尽数换走,心里更是愤怒。 “将这些箱子统统打开!”她扬声命令道:“一个也不许落下。锈住了打不开的,就先撬开。” 她倒要看看,那些人到底有多么‘能干’、究竟盗走了多少东西去! 这天廖鸿先回到晨暮苑,便发现院子里气氛不太对劲。 丫鬟婆子各个行色匆匆,低着头走路,大气也不敢喘。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叫住红舞问道:“怎么了这是?夫人呢?” 红舞小声说道:“夫人正在屋里喝茶。” 廖鸿先点点头,迈步正要往屋里去,又被红舞小小声叫住了。 “世子爷,您小心着点。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可别惹她。”想了想,她又道:“夫人若是说了什么您不爱听的,还请您多担待些。” 廖鸿先笑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入到屋中。看了一眼窗下人影,笑问道:“怎么了?谁又让你不高兴了?” 江云昭本在望着窗外的春景出神。听到他的声音,她转过身来,慢慢放下把玩了许久、一口也没喝下的茶。 “没有谁。自己跟自己生气罢了。恨自己太冷静,没那个气劲儿,冲到新荷苑将人揪起来暴打一番。” 廖鸿先挑眉看她,“怎么?昨儿还说让我冷静,今日你倒是发起火来了。” 他刚刚回府,还不知今日查库存一事。江云昭就将今日事情说了。越说心里越来火。 ——至亲的遗物,最是宝贵。哪怕被旁人动上一丝一毫,心里都能疼上半天。 如今廖鸿先母亲留下的东西被这些人糟蹋了大半去…… 一想起这个,她心里的愤怒就压也压不住。 廖鸿先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 “没事。”他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道:“你没必要为了那些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可是……” “无妨。”廖鸿先搂着她,亲了亲她的额角,“就算她们不愿意,爷也自有办法逼着她们交出来。”   ☆、第3章 .|城 这日早晨,如以往一般,辰时刚过巳时初始,陈掌柜便来到了香满楼。 他刚一踏上香满楼的地界,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照着往常,这个时候楼里应该有些晚起的客人正在用早膳。就算不高谈阔论、只小声说话,楼里也该有点动静传出来才对。 怎地现在如此安静? 甭说人声了。连伙计吆喝上菜的声音也没了。 他疑惑地往前行了两步,左脚刚刚踏上酒楼外的台阶,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陈掌柜一个冷眼抛过去,吼道:“慌什么?急急躁躁的,给东家丢了脸面!” 一个伙计匆匆跑了出来,到了他身边,苦着脸道:“哎哟,您可来了。咱们店里来了尊神,杵在屋子里不走了,还挑三拣四个没完。客人一来,他三两句就把人气跑。伙计们和他理论,轮番上阵,没一个说得过他的。王大厨那么彪悍,都被气得缩在后头厨房不出来了。得,还得等您来把人请出去。” 陈掌柜听出了门道,“怎么?又有吃霸王餐的了?” “可不是。”伙计附耳道:“还是个官儿呢。咱不敢惹,只能等您来了。” 陈老板砸吧了下嘴,扭头问:“几品?” 伙计伸出一手。五根手指头。 陈掌柜心里便有了底。 走了两步,又回身,神色鄙夷地望向伙计:“多大点儿事!咱们东家是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那么个芝麻绿豆的官,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活该升不了工钱!” 说罢,他紧了紧袖口领口,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慢慢悠悠推开了酒楼的门。 早晨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透过窗户洒进屋内,落在了临窗而坐的一个人的身上,为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暖金色。 陈掌柜的目光就定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身材挺拔,坐在窗边,在门口只能瞧见个背影。他似是没听到门开门合之声,只单手执着酒杯慢慢饮着,分毫都不留意身后。 陈掌柜凝视片刻,踱着步子往前几步,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哎哟,人呐,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少了这么个东西,任他手眼通天,说不准哪日就冲撞了惹不得的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少年动作顿了顿,将酒杯放到桌上,轻笑一声,说道:“您这话说得好。是这个理儿。您老可得记住了,千万别忘记。” 陈掌柜哈哈大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屁股刚一挨着椅子,笑声戛然而止。 他微微往前探了身子,扬扬下巴,问道:“大人好生年轻。几品?” 那人拈着酒杯,头也不回淡淡地道:“你看不出来?” “哟!五品!”陈掌柜拍着椅子扶手,笑了半晌方才停歇。 他擦了擦眼角笑,得太激烈不小心挤出来的几滴泪,叹道:“才区区五品,就敢来这儿和咱们较劲。大人您真是……有胆量!有胆识!” “东西做得不地道,不付银子,天经地义。况且……” 少年将酒杯往前一推,抬起漂亮修长的指,往后院处遥遥一点,“刚刚看你们后院,那些个猪,有一半都是病猪死猪吧。照着天.朝律例,你们这样的行径,是要封酒楼、将全部人员尽数捉拿归案的。” 听了这话,陈掌柜脸色顿时黑沉如墨,“怎么着?敢情您还想威胁我?” 他慢慢站起身来,连连冷笑,“劝你一句。后院得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最好,半个字的风声也不要传出去。不然的话……” 等了半晌,少年没接话。 陈掌柜的笑容跟大,“我看你懵懂无知,就给你指一条明路。在这么做之前,您最好查一查这酒楼的底细。别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惹了哪位贵人!” “哦?”少年浅笑着扬声问:“哪位贵人如此手眼通天?” 陈掌柜双手抱拳朝天一揖,“太后的亲外甥、陛下的表弟,永乐王府的世子爷!” 少年顿了顿,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人拍案大笑,比方才陈掌柜的笑更加大声。 “哎哟喂。我滴个娘哎……你说他会惹了廖鸿先?不行不行,你得跟我解释解释。他怎么就能惹了那、那谁谁谁了?” 陈掌柜的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屋里头还有另外一人。华服少年眉眼飞扬,笑容灿烂,正朝临床而坐的少年挤眉弄眼。 后者朝华服少年挥挥手,说道:“别闹。先说完正事。咱们听听他能编出个什么花儿来。” 陈掌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个人,分明就没把他和东家放在眼里! 他气极之下,声音提高了两分,语气就也不善起来,“你们见识少,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们的东家,可是廖世子的亲叔叔亲婶婶,永乐王和永乐王妃!你们若是敢在这里寻事……呵。王爷和王妃是心善懂礼的,或许还不会将你们怎么样。可我们世子爷脾气不大好,若是火了,你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掌柜的一番话说话,临窗之人没有言语,锦衣少年却是跳将起来,三两步跑到陈掌柜面前,指了他的鼻子当头就骂。 “嘿,我说呢,那小子没做什么亏心事,怎地坊间对他评价甚差。原来是你们捣的鬼!平日里若是有人不满你们,你们就拿了他的名头来唬人……长久下来,就算大家没见过他,也只当他是个护着那什么王爷和王妃的恶人了!” 说罢,他一把扯过临窗之人,让陈掌柜的瞧见后者面容,又吼道:“你看清楚了。他是谁!” 陈掌柜一脸茫然。 端王孙愣了下,猛地回头,问廖鸿先,“他没见过你?” 廖鸿先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他小时候住在宫里,外头的人没机会看到。后来他出了宫在外面住的时候,又已和永乐王交恶,自然不会去那夫妻二人名下的各处地方。 于是,这个酒楼里的这些人,掌柜的连同伙计们,竟是没机会见到他。 以至于,刚才廖鸿先去到酒楼后院探查,那些人居然还十分好心地告诉他那些都是死猪病猪,莫要随意碰触,省得染了疾病。 虽说这些人堂而皇之惯了。可是在他面前也如此坦然和直白…… 廖大世子表示,他也十分无奈。 端王孙没辙,倒抽一口冷气,说道:“有什么法子证明下身份么?” 廖鸿先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堆方形物,搁到身边的桌子上,一个个地往外面排开。 禁卫军的腰牌,户部的腰牌,身为王府世子的腰牌,出宫玩时候先帝丢给他的腰牌,搬出府的时候太后给他的腰牌,陆元睿登基给他的腰牌…… 桌子上一字排开,甚是壮观。 端王孙指了它们,乐呵呵说道:“看见没?他一个人的!” 陈掌柜伸长脖子快速扫了两眼,琢磨了下,腿就开始发软了。 能搜集那么多个腰牌,而且就算是得了新的后,先前的那些个都还能留在身边当玩具耍的,这天下间就一个人能做得到。 看着少年俊美的容颜,瞧着他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陈掌柜的冷汗登时流下来了。 怪道一进屋,他视线不由自主就被此人吸引过去了。 这位小爷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悠闲与肆意,通身的贵气显露无疑,比自家东家还要夺目。分明、分明就是那个手眼通天的小贵人。 可惜他当时看愣了,竟是没反应过来! 想通了这一点,陈掌柜腿再也站不住,颤巍巍地晃了晃,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端王孙嫌弃地踢了他两脚,帮廖鸿先把那些腰牌收起,问道:“这厮来的时间倒是算得准。数年如一日啊。”说着,将东西往廖鸿先怀里一塞,“听着外头声音,京兆府的人好像已经来了。你是准备在这里瞧完一整套热闹再走,还是交给他们就行,咱们先撤?” 廖鸿先说道:“交给他们罢。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这个酒楼如今后院摆着起码几十头病死猪,东家的罪责是完全跑不掉了。单看到时候量刑的高低了。” 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 陈掌柜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暗暗有了计较。 他虽然害怕廖鸿先,但是,他也怕自家那两个不饶人的东家。 眼看廖鸿先把纸张摊开细看了几眼,他壮着胆子喊道:“廖大人!虽然您好像句句在理句句有据,但您别忘了,东家可是您的长辈!您若是真的不顾伦理亲情,由着东家被人押到公堂上,到时候,您也少不得要被人指责非议!” 端王孙咝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说是啊,悄声问廖鸿先:“要不要让大皇叔处理这事儿?” 他家大皇叔,那就是皇帝陛下了。 廖鸿先微微摇头,又朝着瑟瑟发抖的陈掌柜看了眼,怜悯地道:“你想帮他们说话,却是用错了法子。旁人不晓得,我却是知道,文书上这儿真正的东家,是廖泽昌。你说,我大义灭亲,绑了自家违法的堂弟去刑堂,众人会怎么议论我?” 陈掌柜委顿在地,面如死灰。 ——这件事,对外谁都没说过。这位爷却特意查清了。 廖鸿先懒得去理会陈掌柜的神色变化。 他将手里头的单子交给了陈掌柜,“告诉你东家,若想他们儿子没事,能够从牢狱里活着回来,就把这上面的东西给我弄回来。少一个都不行。” 陈掌柜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廖鸿先让他把单子给廖宇天和董氏。想了想,脑袋别不过弯儿来,“您和东家不是住在一起么?怎地还需要小的给送?” 廖鸿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如寒霜。 陈掌柜缩了缩脖子,不敢多问了,乖乖举起双手接了过来。 端王孙打开大门,京兆府的官吏闯了进来,嘿笑道:“得亏了咱们带的人多,前后左右都盯紧了。不然的话,刚刚后面那几个抬猪的人出去,咱们可瞧不到了!” 听到最后一个应急措施也被破解,陈掌柜绝望到了极致。 京兆府的官吏已在拿着绳子绑他双手了。 他望着廖鸿先洒然离去的背影,高声吼道:“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小心遭报应!” 廖鸿先回首看了他一眼,嗤笑了声,不搭理他,转身走了。 廖鸿先说是有急事,但是在去户部前,他到底是绕了个圈先回家了一趟,省得江云昭担忧。 他到家的时候,江云昭正盯着眼前的书卷看,眼神空濛,显然是心不在焉。 廖鸿先慢慢走上前,猛地将书卷抽走。 江云昭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抬眼看见了眉目舒展的廖鸿先,惊喜道:“成了?” “成了。”廖鸿先说道:“不过今日我列举在单子上的物品,只有嫁妆丢失的三成东西。” “三成?”江云昭疑惑,“为什么不全写上?” “那些东西定然有许多被他们用去了。全写上,他们一时半刻也凑不出来。此其一。再者……若是一下子挖走太多东西,他们心疼之下,不肯保儿子、非要留东西,那该怎么办?一步步来。” 江云昭想了下,惋惜道:“他们凑东西的时候,我想稍微暗中阻挠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廖鸿先挑眉看她。 江云昭垂眸说道:“廖泽昌做尽坏事,我想让他在刑牢里多待几日。他爹娘不知怎么教他,就让刑罚教教他。” 那个人看她时候的恶心眼神,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自然没有问题。”廖鸿先道:“只要在清明前让他们还清就好了。还有好些天,不急。” 清明节的时候,大家都要去郊外京城廖家的坟地祭拜先祖。 廖鸿先不想在那日里还要烦心应付他们。 江云昭便笑了。 “你还是别管这个了。交给我去安排。” 廖鸿先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吻着她的额角,含糊道:“左右已经跟刑部的尚书打过招呼了,等咱们的东西到手,他才结案。你到时想办法让那些东西在清明前一天早上凑齐就好。不过,那酒楼我不准备给他们留下了。我瞧那酒楼的扶手和隔栏的木质不错。到时候拆酒楼的时候,顺便砍下来劈开当柴烧。你说是丢到厨房做饭生火用好呢,还是聚到一起让人好生做些熏肉出来?” “都不好。”江云昭拒绝道。 廖鸿先抬眼看她。 “那上面有染漆。烧起火来,可是有毒的。”江云昭一本正经道。 廖鸿先怔了怔,摇头失笑。戳着她的发髻,无奈叹道:“你啊……真是。太会扫兴了……” 廖鸿先特意回来这一趟,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等下酒楼的事情闹出来后,京兆府要来人抓廖泽昌,王府里少不得会鸡飞狗跳一阵。 他特意问同僚要了三十二个有力气有功夫的丫鬟婆子,带回府里,吩咐她们等下务必要守好晨暮苑、护好江云昭。 与江云昭解释完今日之事,又见那些武力仆从准备好了,在院子边缘各处散开,严阵以待,廖鸿先这才放下心来,朝着户部匆匆而去。 江云昭听廖鸿先所言,这一日剩余的时间里,她只打算窝在院子里做事,不出院门。左右如今快到清明了,她也好生做些食物备着,好等那天能用使用。 懂武的婆子丫鬟果然厉害。 听到院外响起乱声的时候,江云昭派了红莺过去查探过。知道院内没有引起太大的异常,被那些人尽数挡住了,连个鸟儿都没能飞到院子里来,她就也放下了心, 刚开始一两日,董氏没事的时候还会来到晨暮苑的门口,刚开始旁敲侧含沙射影,后来口不择言指桑骂槐地指出,江云昭和廖鸿先人品低劣,居然算计亲人。 江云昭听丫鬟们重复这些话的时候,只是笑笑,压根不搭理,更不会过去见她。 因着廖鸿先这第一次列出来的东西,本就是二房就算得手,也不会卖掉的物品。故而那些物什,本就在二房的库中乖乖躺着,只凑足了送过去便可。 但不知怎地,明明已经整理出来的东西,搁好了在一旁放着。等到清点的时候,每次总会有那么些不见了的。左找右找寻不见。但是过上一两日,先前的东西回来了,刚清理出来的一些新的,又不见了。 东西好像长了腿似的,神出鬼没,忽有忽没。 到了后来,新荷苑的人没几个肯帮忙整理看守这些东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府里突然传出一种流言,说是当年的世子夫人去世得冤。如今她的东西得以重见天日,为了给她鸣不平,便特意做出这种状况,好让人再次想到那个美丽早逝的女子。 虽然这些话听着是无稽之谈,可董氏听闻后,便再也不敢熄灯睡觉了。她的屋子里,就算是大半夜,也依然点着灯。 眼看着清明节近了。 姚希晴告别董氏她们,回了自己家乡,准备参与祭祖。 她保平安的那封信到了董氏手里的时候,正是‘闹鬼’事件愈演愈烈的时候。 董氏被吓得好些日没有睡安稳,已经脸色暗淡双眼凹陷。 收到这封信后,她粗略看了几眼,压根没有露出半点喜悦之情,而是甩着手里的信纸,问周围的人,“东西找全了吗。怎么?还没?没的话快去找!” 她将所有人都遣出去找东西后不多久,突然地,一个婆子犹豫着来禀,说道:“东西好像齐了。” 这些天疑神疑鬼已经成了习惯。 董氏听说后,分毫没露出喜悦之情,而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再去看看。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试图去找出来,都没有成事。今天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哪就那么容易集齐了? 正心中不耐地赶人出去,又有一人来禀:“夫人,东西、东西好像全了!” 董氏这才冒出点念头。 ——难道是真的? 她狐疑地亲自过去,一件件数了半天,确认无误,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心酸。却也不容多想,忙喊着让人将东西抬到马车上。 “快!快!快送到大理寺去!若是晚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今日已经是清明前最后一天了。 若是廖泽昌依然被关在大理寺监牢里,明日无法参加祭祖,那可真的是闹了个大笑话了! 看着董氏心急火燎的模样,江云昭将手中的清明团子包好,捏出漂亮花瓣,这就放到了案板上。 …… 第二日,一大早,王府的众人便都起了身。 清明节是重大的节日。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这一天的祭祖,无论富贵贫贱,都是一定要参与的。 江云昭将祭品和路上来回要用到的吃食尽数准备好,这便吩咐了人,让她们把东西抬到车子上。 今日她没有再用廖鸿先给她准备的华丽马车。 祭祖毕竟是件十分肃穆的事情。若是再用那么华丽的东西,到底是说不过去了。 廖鸿先自早晨起身便十分沉默。 江云昭理解他的心情,就也不难为他,叫了李妈妈和大病初愈的封妈妈一起,将马车和丫鬟婆子安置好。 一切准备妥当,就也上了路。 走到半途,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到了郊外,依然不乏踏青和祭祖的行人。 有人在路边咏起清明的诗,引得小孩子一连串附和。 江云昭正微笑着听着这一切,突然,前面不远处响起了连续几声低低的啪嗒吱嘎声。 像是有东西断裂了的声音。 她本不在意,打算让人继续前行。 谁知外面车夫说道:“夫人,好像王妃她们那边有马车坏了。几位姑娘正走过来,或许,想借夫人的车子同坐。”   ☆、118|3.城| 廖家的林地是在一个凹处,四周环绕着种有许多树木。 江云昭寻到廖鸿先的时候,他正立在边上较高的位置,垂眸俯视着那大片的林地,看着先人们长眠之处,面上无悲无喜。 江云昭走到他的身后,静静立着,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陪着他。 廖鸿先虽然察觉了,也半晌没有开口。 直到细雨骤停,他才缓缓叹了口气,扶着身边的垂柳,说道:“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为麻烦。真是难为你了。” 江云昭说道:“东西已经拿回来一部分了,是个好的开端。至于麻烦……我想我家的不比王府少。不也十分顺当地过去了?” “往后的那些只会更加难办。”廖鸿先头也不回伸手一捞,将她的手握住,“这一批是他们没有卖掉、最好要回来的。其余被他们换了银子田地的,不知多少。那些才是最难办。” “那又有何难?只要有心,顺藤摸瓜,总能寻到东西的去处。他们不肯的话,我们就自己先将东西寻回来,往后再与他们细算便是。好在那些田地房契被封妈妈另外搁着,没落到他们的手里。” 廖鸿先这才回头看她,说道:“平日里你最爱将事情想得细致,如今这事到了你的口中,倒是化繁为简了。” 江云昭微笑看他,并不答话。 廖鸿先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每次到了这一日,我的心里都很难过。元睿和姨母他们另有要地要去,自不能陪着我。好在往后有你了。” 江云昭宽慰地抚了抚他的脊背,说道:“我们过去吧。等下仪式就要开始了。” 廖鸿先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低低地“嗯”了声。 江云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暗暗思量着,与他一同离开了。 走出那块静谧之所,廖鸿先抬眼看了看放晴的天空,眼神慢慢清明。待走到众人跟前,他已然又是旁人眼中肆意不羁的世子爷了。 二人出来后,廖鸿先去一旁看拜祭准备得如何了,便到了正摆设香案的仆从那边。 江云昭则是朝着另一侧行去。 只是她刚行了没几步,旁边斜刺里走出一个人来,讥讽地说道:“世子妃好大的架子,连带着养的奴才也性子刁蛮。一屋子主仆,竟是齐齐欺负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着,目光宛如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江云昭,又转向一旁的封妈妈身上,“奴大欺主!好一个奴才!好一个世子妃!” 江云昭的一颗心还挂在廖鸿先身上,想着他刚才的言行。冷不丁被董氏这样责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却是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将封妈妈护在了身后。 红莺先前在侯府的时候,前头还有几个大丫鬟顶着,过得无忧无虑,心思也单纯。这些天来,江云昭屋里上下的事情都是她提点着,所思所想,就也深了许多。 先前她一直和红鸽、封妈妈守在这个地方等江云昭出来,发现了董氏不善的目光,早有准备。如今看江云昭护着封妈妈,心下有了底。 看着董氏咄咄逼人欺负自家主子,她朝红鸽使了个眼色拉住封妈妈,她则冲到前面说道:“长嫂为母。王妃不在场,夫人就帮忙提点了你女儿几句。王妃该谢谢夫人才是。” 江云昭这时明白事情的起因是路上那一遭,顺势颔首应了声。 董氏本还准备责骂红莺,眼看江云昭接了话茬,当即转向江云昭叱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就你们做的那些事来说,哪一样哪一桩让你够格能够教训她?长嫂为母……也真敢说!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哦。”江云昭微微颔首,平静地道:“既然论亲疏是不成了……那你就当做我以御赐世子妃、乡君还有五品诰命的身份,来教训家中不懂规矩的女孩儿好了。省得她说话做事没个轻重的,出去后丢了王府的脸面。” 她这样平平淡淡地拿身份压廖心慧,董氏却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了。登时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通红,差点缓不过气来。 红莺便朝董氏身边的侍女说道:“好生伺候着。看你们怎么照顾主子的?大热天的,都要被暑气热到了,你们也不知道照顾下。” 三言两语,将江云昭气得给说成了害了暑气。 那几个丫鬟看了看这小雨过后还有些泛着寒意的清明时节,望了眼不远处正凉凉地看着这边的廖鸿先,到底不敢反驳,省得惹恼了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讷讷应了几声,架着董氏到一旁歇着去了。 封妈妈望着江云昭欲言又止,在江云昭笑着与她道了声“无妨”后,喟叹着朝江云昭郑重行了个礼。 不多时,香案已然置好,贡品也已摆上。 按理说,守护先祖林地的都是自家老仆。祭拜祖先之时,看林人一般都会跟着伺候。 江云昭去寻廖鸿先之前,就听说了先前那个请安的看林人被廖泽昌打了。如今香案旁没看到他,便问一直在这里帮忙的李妈妈那人去了哪里。 李妈妈禀道:“那人被那个二少爷给打折了腿,躺在屋里,动弹不得了。” 江云昭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便蹙了眉。 看林人是守护先祖林地者。 因为他们所做之事的特殊性,加之看林人平日生活极为单调寂寞,念在他们付出的心血和辛劳上,只要不犯大错,主家等闲不会处置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就算是犯了错,除非是罪大恶极的,不然的话,主家就算再看不惯,顶多也是将人打发走,换一个人来,断不会将人随意打骂。 这也是为什么江云昭和廖鸿先明知董老头是董府出来的,却还给他赏银了。说起来,他做事虽不甚上心,但也还算过得去。 先前听闻他被打,江云昭想要帮忙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料到廖泽昌会将人给打成重伤。 而且,是在先祖林地的周围,于清明节,做了此事。 “太过了。”封妈妈端正立在一旁,低声说道:“二房怎么教的?这种事情却也由着他去!” 红莺凑过来,撇撇嘴道:“谁让人家是王爷的儿子呢?听说前几日他还招惹了个唱戏的姑娘,后来被抓紧大理寺,那姑娘就跑了。许是有怨气没处发吧。” 江云昭想到先前廖鸿先回头望的那一眼,心中明白他的担忧,就问封妈妈:“如今这看林人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忽地听她这样说,红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人虽然腿被打折了,可是养养也就……” 李妈妈朝她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封妈妈听了江云昭的话,眼前一亮,知道江云昭这是准备安排合适的府里老人过来,忙道:“老奴看那老杨头不错。他孤身一人,无妻无儿,以前就是侍弄花草的,做这事正合适。且前几日老奴与他叙旧时,他还提起,自己在府里做不上什么活儿了,白白费了例银。如今让他来做这事情,刚好。” 封妈妈之所以提议老杨头,还一个原因,便是老杨头对府里的事情极为上心。 比如这次出行,他也跟了过来——先前大家准备寒食节吃食的时候,他总想着也要出份力,准备了好些树种。 封妈妈听闻他做了这些事,就在给江云昭请安的时候说了起来,问能不能安排他一起跟过来。一来,树种是他准备的,更为了解怎样好成活;二来,也是感念他一片诚心。 江云昭思量着这是好事,自然答应下来。 此时江云昭想到老杨头的行为处事,暗道若他在这里守着,廖鸿先不必担忧长辈的墓地无人好生照看了,颔首道:“那就他罢。”又与李妈妈道:“等下妈妈见了王妃,将此事与她说一声。” 李妈妈有些迟疑,“她若是不肯,怎么办?” 封妈妈冷哼道:“放心。她定然十分同意。当年他们死活要弄自己的人过来,不过是寻不到世子爷的财物与世子妃的房契地契,想着他们可能将东西藏在这林地里了。这些年来遍寻不着,怕是已经对这里死了心了,恨不得马上抽身才好,哪还会顾及这许多?” 李妈妈细想了下,是这个理儿,对那些人更加厌恶起来,面上不显,只好生地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如今这事安排妥当,李妈妈便寻了个机会,将替换看林人的事情与董氏说了。 董氏刚才被江云昭气得一口气少了大半,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来,听闻是这种小事,就也懒得多管,随口同意了。 红莺就将正在教人种树的老杨头唤了过来,把此事说了,又让他跟着一起帮忙伺候主子们上香叩拜。 老杨头曾无数次想起过这个安静随心的差事,却也只敢想想罢了,连说出口都不曾。如今听闻自己得了,激动万分,立刻跪下给江云昭磕了几个响头。 廖鸿先听闻这个安排,知晓江云昭是听了他的那番话后想要让他更为安心,特意借机换人,心中感慨良多。望向江云昭忙碌的身影时,目光便更为柔和。 王府大房二房本就不睦。前几日的事情过后,更是势同水火。 廖泽昌前些日子看到江云昭那柔媚的模样,无事之时想起,心里头就一阵阵发痒。 如今再看到廖鸿先这般毫不顾忌地凝视江云昭,他脸色一沉,眼神转为阴鸷,阴阳怪气道:“哟,咱们风流倜傥的世子爷转性了不成?眼睛居然不再朝天看,反倒落到地上了。” 这话,却隐约有些贬低江云昭的意思了。 廖鸿先看也不看他,只淡淡说道:“闭上你的脏嘴。再多说一个字,我一个时辰内就让大理寺的人再将你抓进去。”说罢,才轻飘飘看他一眼,“你信是不信?” 廖泽昌虽然心里头有万般龌龊心思,但到底怕了大理寺的刑牢,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口。 二人的对话传入周围人的耳中。廖宇天和董氏他们也甚是顾忌廖鸿先的这一招,思来想去,虽心中愤恨,到底没敢当众为难他和江云昭。祭拜之事,好歹是无波无浪地过去了。 仪式过后,众人便聚在一起吃寒食节的食物。 二房和大房相看两相厌,各自分散开摆了桌子坐着。 廖鸿先与江云昭一同用了些吃食后,犹豫片刻,说道:“旁边万明寺的方丈大师这些年来关照良多,我需得过去一趟,拜见大师。” 每逢清明的时候,廖鸿先都会上山一趟。江云昭在家中的时候,早已听仆从说起过廖鸿先的这个习惯。此时听廖鸿先提起,就让红鸽把先前备好的一个食盒拿出来,交到廖鸿先的手里。 “这里面备了枣糕,清明团子还有馓子。都是不沾荤油的。”江云昭说着,又指了里面一个罐子,“这是新做的果子汁,新鲜的,只搁了些糖进去,没有酿成酒,可以放心饮用。” 这分明是专门备好了送给僧人们的了。而且因着不能生火,无法泡茶,她还特意准备了果汁。 廖鸿先没料到她早已备好一切,心中感慨,千言万语要讲,无奈此时人多,最后也只得握了她的手,说道:“你有心了。” 江云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取了把伞塞到他的手里,微微笑道:“快去吧。早去早回。”清明时节,最爱下雨。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上一场。 廖鸿先知道她的意思,应了声后,扬了扬手中伞,便翻身上马与她道别而去。 江云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坐回桌前,拿了点心和果子慢慢食用。 以前在江家的时候,祭拜先祖都是与父母兄弟一同前来,大家虽然哀戚,但一家人聚在一起也颇为热闹。祭祖的哀伤过后,便是归家的旅程,一同踏青游玩,别有意趣。 可是廖家…… 她神色淡漠地朝二房那边瞥了一眼,暗道等下廖鸿先回来后,她和他定然要摆脱了这些人,另寻了路独自回去。省得闹心。 廖鸿先不在身边,江云昭就更加懒得顾忌二房的人了。 待到饭后,她寻了梧桐树下一大块风景甚好的地方,让人将桌椅搬去那边,她边看着带来的书籍,边不时地望下风景,颇为惬意。 雨过天晴。 没多久,太阳冒了出来。 和煦的阳光下,江云昭有些倦懒,索性将书合上,闭目养神。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时,突然,有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墓地着火了!” 半睡半醒间,江云昭猛然惊醒。 ——那是老杨头的嘶喊声。 她隐约觉得不对,抬起头一看,果然,墓地那边正升起烟雾。忙唤了红莺过去查探。 红莺应了声还没跑几步,远处封妈妈小跑着行了过来,煞白着脸气喘吁吁。 江云昭大跨几步过去,扬声问道:“如何?是哪处着了火?” 她见封妈妈的衣裳被烧了好几个破洞,忙吩咐红燕去取一件妥帖的外裳来给封妈妈披上。 “夫人,着火的正是故去的世子爷和世子妃那里。”封妈妈说着,脸色渐渐转为惨白,“好在老杨头和老奴正在准备插柳的柳枝,离得不是太远,那柳枝上又带着水珠子,没多久就也扑灭大半。老奴来给您报信时,老杨头还在继续扑火,如今约莫应该灭了。” 听闻火势没有蔓延,江云昭松了口气的同时,眉眼愈发冷然。 ——今日早晨下了小雨,坟地四周的泥土和树木都是湿的。虽说祭拜的时候插了些物什上去,经过这一会儿,也已经被树上低落的水珠和坟地的泥水沾染湿了。 怎么就烧起来了? 而且,烧的还刚巧是公爹和婆母那里! 江云昭正要扬声唤人,一旁响起了阵笑声。 她不悦地侧首去看,就见廖心慧正拿着帕子掩着口,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啊呀,这可真是太不幸了。这么好的日子,居然就着了火。可不是大不吉么!” 语毕,又拿着帕子在空气中四处挥舞着,好似要赶走那并不存在的火星一般。 封妈妈气得浑身直颤,顾不得尊卑礼法,上前说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您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日子?”廖心慧扬着下巴撇撇嘴,很是不屑,“不过是个没了尊卑立法,奴才上了枝头欺负主子的日子罢了。” 封妈妈还欲再与她理论,江云昭却是拦住了她。 “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人,现在无需搭理。你先去看着爹娘那儿。我马上就过去。” 江云昭说着,唤齐了离得近的几个丫鬟婆子,“你们把你们的人带齐了,将这次过来的主子奴仆全部看管好,一个也不准离开。”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上次廖鸿先带回来的。这次出行,廖鸿先和江云昭也将她们带了过来。 廖心慧刚刚听江云昭说不必理会自己,已经动了怒。如今听说要凭那些个丫鬟婆子就将这次来的人齐齐控制住,不由嗤笑。 “不愧是陛下亲封的,底气就是足。单单凭着这些个奴才,还想拦住主子们?当真是笑死人了!”说罢,她柳眉倒竖,哼道:“你就去看你的坟地去罢!我们就是要走,谁敢拦!” 当头的一个婆子默默地拿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道:“我们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派了来贴身伺候主子们的女官。陛下和娘娘说了,若是主子们有甚么命令,我们尽管当做是他们二人的命令,一一遵从。若是出了甚么岔子,他们担着。如此说来,不只是你,就连王爷和王妃,我们也敢拦。” 廖心慧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些会武的丫鬟婆子们竟是这种来头。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住了。 江云昭吩咐过后,再不敢耽搁,当即朝着起火之处行去。 老杨头在那边局促站着,满脸自责。 江云昭没有注意到。 她正凝视着被烧的墓地,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这坟地烧着,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好处。 那做此事的人费尽心思又是为何? 她在这边凝神细想没有留意到,但身边的李妈妈却是发现,一旁的红舞正欲言又止地看着江云昭,就将她唤了过来,问道:“你可是知道这做法的来历?” 红舞局促不安地说道:“其实奴婢也是道听途说,算不得准。只是小时候听家里老人有过这个说法,也不知道和今天的事情有没有联系。” 江云昭这时注意到了她的话,颔首说道:“不管是哪儿听到的,你且说说看。有无联系,我们自会想法子查清。” 红舞讪讪笑了半晌,但见江云昭神色诚恳,最终终于鼓起勇气将这话说了出来。 “夫人,奴婢听说,若是在清明的午时末把故去之人的坟头烧到焦黑,那里面埋着的人是永世不能超生的。就连子子孙孙也……” 她话到一半,就有些不敢接下去了。抬眼看看江云昭,又赶紧低下了头。 “尽管说。”江云昭平静地道:“你跟我讲明了,我才好应对不是。” 红舞这才终于又大着胆子,断断续续开了口。 “……若是当真烧得黑了,不只是里面的人永世无法超生,还会祸连子孙。三代之内,活不过二十。三代往后……便没了人,断子绝孙了……”   ☆、117|3.城 听了这话后,江云昭还未开口,外面已经响起了廖鸿先的声音:“在家的时候车子不仔细查看好,非得到了荒郊野外的坏掉。这可是奇了。” 江云昭莞尔,掀了帘子看他,“那你说怎么办?” 廖鸿先刚开始便骑了马。虽说后来下雨了,可他并未半途未弃马坐车。如今正勒马停在雨中。 此时少年衣裳上满是轻薄的雨滴,就连眼睫上,亦是沾染了不少。 听闻江云昭的问话,他朝这边看过来。因着睫上雨滴的映衬,双眼好似笼上了一层薄雾,看上去既专注,又哀伤。 他甚少露出脆弱的表情。江云昭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廖鸿先看清她这副模样后,便笑了。 策马靠近,探身过来,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问道:“怎么着?看痴了不成?” 江云昭羞红了脸,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她正要回驳几句,就在此时,有娇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哟,这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世子和世子妃可真是情真意切、迫不及待啊。” 这话说得既轻浮又挑衅,不用听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已然让人心生厌恶。 廖鸿先听闻,头也不抬,伸指抚上江云昭的唇边,示意她不必开口。他则笑道:“我这人素来不太靠谱,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人面兽心人头畜鸣,恶劣至此,自然无人搭理。不似有些人那般,君子如玉光风霁月,能身边美人如云。如今我只得她一个,自然要好好疼着。” 他这话却是有来由的。 前几日他将香满楼动用死猪病猪一事给捅了出来,让那酒楼被封。 江云昭没有出院子,只窝在晨暮苑精心准备食物。可是他每日里在王府与户部还有宫中往返,少不得要在府里出现。没几次,就被有心寻他的王爷夫妇堵了个正着。 当日他手下的一人查出一本账目有漏洞,交予他查看。 回府的时候,廖鸿先还在琢磨那件事,自顾自往前慢行,就也没注意到身旁有人立着。 永乐王廖宇天看到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心中来气,立刻高声喝道:“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你若是做事踏实一些,本王也就不用为你操这些心了!” 廖宇天这语气着实给了廖鸿先不小的震撼。 十几年了都改不过来。王爷贵人事忙,无需理会我。”顿了顿,他又笑,“当然了,您家儿子那样开个酒楼万事不理,镇日里花天酒地的模样,倒是踏实肯干得紧。”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当即把永乐王爷气了个半死。 他上前几步,指着廖鸿先的鼻子怒骂:“你个心狠手辣的混账,别以为你爹娘死了,本王就治不了你了!” 廖鸿先只勾着唇角,淡淡地垂眸望着地面,压根没搭理他。 董氏冷眼打量着廖鸿先,道:“王爷不必如此动怒。这就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我们照看了那些东西十几年,他却要反口一咬,说什么真正的已经被我们给挪走,留在府里的,不过是无人想要的低劣之物。与他动气,倒是白白浪费了我们的一片苦心了。” “这话说得好!”廖鸿先拊掌赞叹,“先前我还想呢,王妃这么大仁大义的,怎么还没过来骂醒我。如今得了这几句话,我倒是心里踏实了。” 他往旁边的大树上一靠,抱臂说道:“没错!但凡是打了我母亲嫁妆的主意,随意处置它们或者拿着它们来随意说事的,都是心思最为恶毒之人。至于此人是我或是王妃,你我心中都明了,那便好了。” 董氏气得双目圆睁,怒目而视。 廖鸿先轻哼道:“把东西还回来,要尽快。不然拖得久了,依着大理寺那帮人的习惯,你们的宝贝儿子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可就难说了。” 廖宇天皱了眉疑道:“他的事算不得大事,怎地还惊动了大理寺?” “不是大事?”廖鸿先奇道:“京城中每日有多少人去香满楼吃饭!那么多出了问题的肉食,进过多少人的口,王爷您该不会不知道吧?前两日大理寺卿还和我说起,他从香满楼用完饭回去,腹泻了一晚,不知是不是和猪肉有关系。偏偏那天是他生辰,四品以上的官员到了十几个,若是大家合计合计……” “够了!”廖宇天胸口剧烈起伏着,抬手制止了他。努力平息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东西我会让人凑起来的。” “可是王爷……”董氏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不然怎么的?难道你想让事情愈演愈烈无法收场?”廖宇天压低声音怒道。 董氏到底不甘心自己宝贝儿子这般受人欺负,快速想了想,咬着牙叱道:“照你先前那般说法,你弟弟倒是不干正事的了。既然如此,那酒楼里用了什么东西,与他又有何干!” “这话说得好!”廖鸿先拊掌道:“我也正想着呢,要不要将那万事不管的草包给放了,换成真正主事的人进大理寺监牢待着。” 他半眯着眼,含笑望向廖宇天,“您觉得这个建议如何呢,我们尊贵的王爷?”说罢,他好似回忆起什么,眸光一闪,又道:“我刚想起来,今日大理寺又研制出一种新的逼供方法,甚是巧妙。只是那刑罚的物件太过金贵了些,用在身份低的人身上,着实浪费。若是王爷进去了,那可真是合了大理寺众人的意了。” 廖宇天闻言,气得手都抖了。 董氏在旁刚刚喝道“你这个人面兽心人头畜鸣的东西”,廖宇天一个冷眼看过去,直吓得董氏将后面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廖鸿先斜睨着夫妻二人,极轻地哼了声,旋身而去。 虽然他没明说,但是三人争执的话语,却是被旁边的丫鬟婆子听了去。 在廖鸿先的默许下,有那口齿伶俐的,就将这些悄悄说与相熟之人听。一来二去,三四天过后,满府里竟是尽皆知晓了。 特别是王妃董氏撂出来的那些个词句,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大家就也都记了下来。 如今听了他这话,二房的姐妹就也明白缘由为何。再想到他后面的那些话,甚么‘君子如玉光风霁月’的那个人,其中有个小姑娘忍不住噗嗤笑了,向廖心慧望了一眼,又赶紧收敛目光。 ——廖心慧的未婚夫婿是两广总督崔大人的嫡子。此人相貌出众风流倜傥,十分招蜂引蝶。 廖心慧亦是明白过来,廖鸿先这是在讥讽她的夫婿不是个专情的,气得脸铁青,说道:“崔少爷身边纳了几个通房,也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前两年嫁不得。你不必如此含沙射影,倒是落了下乘。” 她这话一出来,剩下的那几个姐妹有的也忍不住低着头笑了。 廖心慧初时还没觉出什么。仔细一想,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廖鸿先比那崔少爷年长两岁,尚能独身至今。而江云昭比她还年小一岁多,却也早早嫁与廖鸿先为妻。 如此一对比,反倒更加显得廖鸿先与江云昭情真意切了。 廖心慧想要发火。想到临走前母亲和兄长的叮嘱,到底没有立刻发作,只恨恨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你这般的,倒是不知有何隐疾了。” 女孩们面面相觑,低低垂了头。 这时旁边响起个清柔的声音。 江云昭平静说道:“他有没有隐疾,应当只有我清楚才是。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说出这等污言秽语非议兄长,让人知道了,不知要怎么议论王府女儿了。还望自重!” 细雨悄悄落下,凝在衣上和发间。 女孩儿们为了踏春,特意穿了轻薄的衣衫。此刻便有些觉得凉了。忙扯了扯廖心慧的衣袖,示意她快点说出来意。 廖心慧这才不甘不愿地道:“我们的车子坏了,无法坐人。你往旁边靠一靠,我们也好坐进去。” 江云昭莞尔。 廖鸿先含笑说道:“不愧是王妃的好女儿。就连求人,都说得这般悲天悯人,好似在施舍一般。” 女孩儿们偷眼觑了觑廖鸿先的脸色,齐齐噤声不语。 廖心慧也觉得有些冷了,不耐烦道:“都是王府的东西,你们让个地方出来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又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低低说道:“吃的用的还不是我爹娘的。也好意思自己坐进去,把我们晾在外头。” 这话说得太重了。 女孩儿们再不敢抬头,你拉拉我,我拽拽你,都往后面慢慢挪了几步。 廖鸿先拍了拍马儿,低垂着眼帘,说道:“这府里吃的用的,都是你爹娘的?” “那是自然!”提起这个,廖心慧仰起了头,眉目间都是得色,“整个王府,都是我们的!你不知好歹占去了晨暮苑,我们已经够忍让了。如今你还恩将仇报,将我哥哥关进那种地方去……” 廖心慧眉目一闪,尽数带上了恨意,“可不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么!” ‘啪’地一声脆响。 廖心慧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江云昭身边不知何时过来了的封妈妈。 “‘狼心狗肺’这四个字,安在你们身上,才是最恰当不过!”封妈妈扶着车壁缓缓说着,脸色苍白,字字铿锵,“当年你爹闹出那么多乱子,世子爷帮他一个个收拾过去,花了多少精力、用去多少心血?到头来呢?世子爷的家财他寻不到,就占了世子妃的嫁妆。买田买地买屋。你当那酒楼真是他赚得的?告诉你!当年他们夫妻俩挥霍无度,身上已经没多少银子了。哪来的钱开酒楼!雇人手!” 她口中的世子爷和世子妃,便是廖鸿先已故的爹娘了。 廖心慧本想呵斥一句‘狗奴才’,可是对着眼前这个气度端庄眉眼凌厉的前宫中嬷嬷,那些恶言恶语竟是全部都卡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讲不出了。 有个女孩怯怯懦懦地上前,轻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们就是想着车子坏了,来想看看嫂嫂能不能帮忙的。姐姐她不会说话,惹恼了嫂嫂,还望嫂嫂不要介意。” 江云昭听出了这个就是那天在新房里的女孩儿。 当时听她讲话,江云昭还以为是个丫鬟。后来才听出是个庶女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何性子这么绵软。 “为什么不要介意?”江云昭说道:“我很介意。所以无论有没有事,你们不用来寻我了,也省得费了唇舌,闹得心里不痛快。” 语毕,她放下了车帘,再不搭理外面这些人。 封妈妈说道:“你们那边不是好几辆车么?让那些赖在车上的男人下来骑马,你们坐进车里去,就也能走了。”说罢,也上了车,去伺候自家主子了。 廖鸿先理也不理她们几个,与车夫说了声“继续走”,一行人这便往前行去,独留下那些女孩儿们呆立当场。 廖心慧恨恨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而怒目望向几个女孩儿,恼恨道:“一群没用的东西!母亲怎么叮嘱我们的,你们全都忘了?” 她看向那个怯懦的女孩儿,指了鼻子斥道:“先前你答应我什么的?帮忙!有你这么帮的?闹到最后,竟是让我给那群人道歉!” 旁边另一个女孩儿拉住了她,说道:“大姐姐你别恼。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廖心芬揪着衣角,讷讷说道:“对、对不起。我是看她生气,怕她不让上车,才……” 她惴惴不安地说完,忽地想起一事,抬眼看了看廖心慧,担忧道:“你的脸怎么样?要不要用药敷一敷?” 她这一说,廖心慧登时想起来自己被封妈妈打的那一巴掌,顿时火冒三丈,抬手就朝廖心芬扇去。 “贱人!这个时候反应那么快,有用?刚才你就该冲过来,给我挡了那一下!” 廖心慧晃了晃发疼的手,不去理会面前垂泪的女孩儿,接过另外一个少女捧上来的帕子,慢慢拭着手,“你娘是我娘的奴婢,你哥是我哥的奴才,你就也是我的奴婢!伺候主子是个什么样子,你不会的话,跟我身边几个丫头好好学学。别到时候做得不得力,丢了你娘和你哥的脸。” 说完,她将拭手的帕子随手丢到微湿的地上,不在意地从上面踩了过去,朝着坏裂的马车行去。 等她走得远点了,另外两个少小点的女孩儿围在了廖心芬面前,关切问道:“二姐姐你还好吗?” 廖心芬轻轻摇了摇头。 廖心芳和廖心美便忍不住说道:“二姐姐你也硬气些。虽然她是嫡姐没错,可你这样忍让,她也不会把你当回事不是?倒不如和爹爹说了,让他给你做主!爹爹可是很宠爱桃姨娘的!” 想到生母,廖心芬叹了口气。 哥哥入书院的事情,还得求着王妃呢。这个时候,哪敢忤逆她们? “我没事。”她柔声说道:“我们走罢!”这便低着头,朝着前面行去。 廖心芳看她边走边捋着鬓发,显然是想将那红红的掌印遮住,不由叹道:“二姐姐什么都好。就这性子……” “说什么呢!”廖心美拉了她一下,“就王妃拿捏她们三个的那个模样,她们不小心点,才是找死。别管了,咱们赶紧过去吧。不然的话,迟了又要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廖心芳悄悄问:“桃姨娘当年到底怎么了?怎地这么怕王妃?” 廖心美不耐烦道:“这些哪是我们管得的?再说了,又与我们无关,理那许多作甚?啊!车子那是修好了还是怎的?快走快走,当心她们不等咱们!” …… 看守廖家林地的,原本是一位在廖家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后来身子不行了,便自请来了此处。 可是后来廖宇天当了永乐王后,受不住每次来廖家林地都要听老人家缅怀下天纵奇才的兄长廖乐天,没多久,老人家就被永乐王随意寻了个借口辞退了。换上了如今这个人。 现在这个董老儿是董氏选的,董府里的家仆,自然好处都往二房那边使劲。对待大房的一应事宜,便没那么上心了。 得亏了廖鸿先每年都要来林地几次,亲自给父母亲扫墓,拜祭。这人惧怕宫里人的手段,就也不敢太过于怠慢。最起码的表面事情,还是做得较为到位的。 如今听闻王府两房人要一起来祭拜先祖,这位董老儿就赶紧将墓地提前清理好,又备下素斋寒食,只等着主子们前来了。 待到众人行到,董老儿摆出笑脸迎过去。 先来的是大房的人。 世子妃是新嫁娘,头一次来此。 董老儿很是卖力地说了些好听的吉祥话,讨了不少赏钱。 眼见着二房也来了,他喜滋滋地迎了过去,当头就是作揖。正要说几句好话,就听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董老儿愕然抬头。 廖泽昌正从马车里出来,呲牙咧嘴歪歪斜斜地走着。 董老儿见状,惊道:“二少爷,您这是受伤了么?” 因着先前廖鸿先没有归家,故而以往王府里的人来的时候,他都是直接叫廖泽昌一句“少爷”。如今廖鸿先回来了,他又刚刚叫过“大少爷”“世子爷”,再见到廖泽昌,自然是顺口说“二少爷”了。 可是廖泽昌前一天才刚从大理寺出来,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正一阵阵发疼发紧呢。乍一听到这称呼的变化,顿时怒极。再听他提起那些伤,心里恨到了极致。伸手抢过身边一人的马鞭,朝着他就狠命抽了过去。 董老儿看到了,大骇,腿一软滚到了旁边,刚好避开了头,那马鞭就一下子抽到了后背上,火辣辣一阵疼。 眼看着第二鞭子就要下来了,董老儿搭眼瞅见了王爷和王妃的马车,把心一横,也不躲闪了,就这么大大喇喇坐到地上,扯着嗓子喊道:“您这是怎么了?要小的死,也得给小的个明白不是!大少爷才刚给了小的许多银子,您却给小的鞭子。王妃!求您给小的做主啊!小的远离妻儿来到这里,为的就是给主子尽忠啊!” 因着自己是董府里的家生子,加上又是王妃亲自从府里把他要来的,他平素行事颇为张扬。刚才那几句话,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讨点赏钱。 若是以前,若是遇上别的人别的事,董氏真只眼闭只眼就也罢了。毕竟看林地这活儿十分清苦,在这里整天对着坟地,远不如在府里伺候舒坦。 可是最近董氏和廖宇天刚和廖鸿先闹了不愉快,再听董老儿这话,便十分刺耳了。 廖宇天和董氏听说了此事,廖宇天唾弃地道了声“晦气”,再不肯搭理,当先朝着里面行过去。 董氏稍稍问了几句,瞥了眼坐在地上的董老儿,对廖泽昌道:“既然他说来此是为了尽忠的,既然没做好,那么你就教教他,让他做好点罢。” 说完,再不朝此人多看一眼,拂袖而去。 董老儿只想着自己是府里老人,王妃怎么也会顾及着些,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即愣住了。 没了主子的维护,董老儿碰上吃了好些天牢狱苦头没处的廖泽昌,哪还有好果子吃? 当即被抽得哭爹喊娘,涕泪横流。 江云昭隐约听到那边有动静,就遣了人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听得是廖泽昌在抽打看林人,她有些不放心,就去寻廖鸿先,想问问他那护林人是不是自己人,要不要从廖泽昌的手里保下来。 生出这个念头,她环顾四周,却是没发现廖鸿先的身影。问了几个人,都说世子爷刚才到了后就闷声不响地自己离开了,到底去了哪里,他不让人跟着,大家却是不知道。 今日是清明节。自出府后,廖鸿先的心情便一直低沉。 江云昭想到他眉目间的愁容,再想到身处此地,能让他独自离开却不提前知会她一声的事情…… 她深深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们先在这里准备着。我去寻他。”   ☆、119|4.城 红舞说完,半晌没听到说话声。 她大着胆子抬眼偷瞄江云昭,却正对上自家主子面如寒霜神色冷冽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跳,忙又垂下了眼。 李妈妈在一旁气愤道:“人的心思居然可以龌龊到这个份上!咒了旁人,难道他们就能得了好处吗?” “可不就能得到好处。”封妈妈身子尚未完全康复,此时被气得胸闷,扶着树干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大房这一支若是后继无人,那王府就是他们那一家的了!” 最后这一句,分明没把大房和二房算作一家。 可是,在场之人却无人驳她。 人人噤声不语时,江云昭终于开了口。 “红舞,你是哪里人?王爷和王妃那边,可有与你祖籍相近的?” 她的语气既淡漠又疏离,透着股子让人敬畏的凉意。 红舞听了,愈发恭敬起来。努力想了半晌,最终摇摇头,苦笑道:“奴婢与那边的人不熟悉,哪知道这许多?” 封妈妈此时已经缓过气来,有些明白过来江云昭问那话的用意,唤了红舞一声,问道:“你哪里人?” 红舞说了出来,在江云昭的示意下,将风俗习惯与她们家乡差不多的临近地方的名字也一一说出。 她说到第七八个的时候,封妈妈叫住了她,说道:“刚刚是什么地儿?” “粱金镇。”红舞说道:“就在我家乡的西南方。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很多习惯都是一样的。” “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呢……”封妈妈迟疑道。 老杨头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刻忽地想起了什么,上前两步慢慢说道:“我记得和桃姨娘的家乡名字挺像。” 生怕大家不相信,他又拍着胸脯说道:“前儿我和人闲聊的时候,提过我家乡梁京,府里有人就听成了粱金,还问我是不是桃姨娘的老乡呢!” “那便是了!”封妈妈经他提醒,心中豁然开朗,再开口,语气既激动又愤恨,“桃姨娘是当年王妃身边第一得力的丫鬟,王妃说甚么,她便去做甚么。这事儿保不准就是她去做的!” 他们商议完,扭头一看,才江云昭不知何时矮下了身子,正在查看墓地旁燃过的灰烬。 听到周围没了动静,江云昭方才指了那堆黑灰之物,说道:“这些烧着的都是树枝,没错吧?”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知为何她又特意问一遍。 大家摸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就都应了一声。 江云昭弹掉指尖沾上的灰烬,看了看四周,“这儿下过雨,地面和树枝都是湿的。想要在短时间内将东西烧着,想来树枝是先前就在屋里搁着的。” 老杨头想了下,说道:“夫人,那董老儿的屋子隔壁,是间柴房。小的先前过去的时候,曾经看见有一堆干树枝。难不成是那边拿来的?” 江云昭往那边看了眼。 因着树林遮挡,瞧不太清楚。 让老杨头指好方向后,江云昭吩咐他和红舞在这边看好地方,她则带了两位妈妈和红莺往那边行去。 红莺凑到李妈妈身边,轻声问道:“夫人何必多此一举?那桃姨娘既是知道这些,唤了她来问就是!若是不肯说,丢到牢狱里几天,就也老实了!” “不妥。”封妈妈此时已然平静许多,“夫人想要撬开的是她后面的主子的口。况且,虽说桃姨娘能够知道这个法子,但是保不准是她告诉了别人、然后旁人来做这事儿的。先看清是谁做的才是。” 红莺恨声道:“左右和新荷苑的脱不了干系!” “正是如此。”封妈妈道。 李妈妈压低声音,“如果能查清楚便好了。更能拿捏得住她。而且,她那边还不知道咱们发现了这么做的含义,许是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咱们要将此事定为意外、不会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桃姨娘了。 封妈妈先是点了下头,继而又摇头。 “也不知行不行得通。那人一向忠于王妃。真是她做的,查到最后她一个人顶下来也是有可能。” “桃姨娘怎么当上姨娘的?”江云昭忽地驻足,回头问道:“依着王妃对她的态度,倒不像是曾经那么亲密的主仆。”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封妈妈回道:“当时奴婢已经不在王府里了。” 提起在庄子上的那些日子,封妈妈声音微微发颤,但好歹神色已经能够如常。 江云昭轻轻颔首,这便回转身子,继续向前。 这边林地植株茂密,树木繁盛。那些人被婆子们围在一处不能随意行走,倒是方便了江云昭行事——因着树木的遮蔽,从那个地方,是看不到看林人住的那片屋子的。 因着下过雨,郊外的地面已经泥泞不堪。 江云昭她们当初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套上了木屐。如今踩着走在路上,倒也不至于弄脏鞋袜。 她们一路行一路看。虽说从这边往那柴房的方向有不少的木屐印子,到底因着今日来来往往的仆从太多,无从分辨其中的某些足印,已经做不得什么证据了。 京城廖家定居京中几代人,看林人的住所一再修葺,如今也有了不小的规模,已有分为起居、厨房、库房、柴房等各种用途的七八间屋子了。 屋子分成两排,第一排有四间。受伤的董老儿就在第一排最西边的卧室之中。而柴房,恰好离他最远,在第二排的最东头。 瞧见屋子的格局后,大家更是歇了去问董老儿的念头。 ——原本就想着,他是董氏那边的人,在江云昭面前会不会说实话都还难说。如今再看,一个受伤的老人家,挪动不得,怎还能注意到隔了好几间屋的动静? 一行人行到柴房前,红莺走到最头里,轻轻推开房门。 门应声而开。一股子潮闷之气扑鼻而来。 李妈妈进屋查探了下,没有发现异常,又寻了角落一个尚算齐整的凳子,拿帕子擦干净,这才将江云昭请了进去。 江云昭环顾屋内之后,并未落座。 董老儿显然对收拾打扫不甚上心。这间屋子墙壁斑驳,白色的墙壁早已染上了灰蒙蒙的一层。屋角的墙棱上结了厚厚实实的蜘蛛网,赫然就是久未有人清理。 就在窗边屋角旁的那块地上,堆了一小堆柴火。里面有劈开的木柴,也有一截截的细细树枝。 江云昭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屋角的柴火堆上。 她走到这些东西前面,躬下.身子,拿起其中一些树枝仔细看了片刻。 因着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她便准备换一根树枝看时。谁知她的手刚刚放下,还没来得及再次举起,身后突然响起‘喵呜’一声。 紧接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团黑影从她身边闪过,扑到了那一堆里。 江云昭定睛瞧去,才发现是只纯黑色的猫儿,正直勾勾地望向她。因着是白日,它绿色的眼中黑仁只剩了一条线。即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它眼中的紧张之色。 “哪儿来的猫啊?”红莺奇道。 “应当是董老儿养的。”李妈妈道:“先前和人闲聊时,有人提过,他有这么一只猫。看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江云昭却好似没听到她们的谈话。 她和猫儿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忽地笑了。 抬手抚了抚猫儿的小脑袋,江云昭凝视着猫儿的动作变化,试探着去拿先前自己那支树枝。 猫儿本还没什么反应,就连她摸它小脑袋,它也不闪不避。偏偏她去拿树枝的时候,指尖刚刚触到,它就低低嘶吼着,做出戒备的模样,虎视眈眈看着江云昭的手指。 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味道。先前江云昭还不明白,没去想那是什么。可是看到小黑猫后,她有些反应过来,与红莺说道:“把它抱起来。” 当年在侯府的时候,三夫人连氏就养了不少的猫儿狗儿。 因着那时候晞哥儿和晖哥儿还小,偶尔猫儿狗儿跑到宁园的时候,秦氏就吩咐人将小家伙们捉走,送回去。 红莺性子活泼,又爱和小动物们打交道,做过不少这种事情,早已熟练。 如今听闻江云昭如此说,她不动声色地上前,凑着小黑猫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拎住了它,不顾它的奋力挣扎,将它好生抱在怀里。 猫儿不甘心地低低呜咽,时而嘶吼。 大家浑不在意。只盯着江云昭看。 李妈妈和动物们打交道少,不太晓得。红莺和封妈妈却是有些明白过来,却怕打扰到江云昭,未曾吭声。 封妈妈走到江云昭身边,蹲下,看她果然去翻那些柴火干枝,就与她一起动手将东西拨开。 不多时,后面的情形便显露出来。 ——在树枝和柴火的遮掩下,里面藏了五六条鱼干。小黑猫先前的那些作为,便有了解释。 “这小家伙还挺护食呢!”红莺挠着小家伙的后颈,笑道。 小黑猫逃脱不得,只能无可奈何地睁着大眼睛被她欺负。 江云昭未曾接那话茬。 她拿起拨到旁边的一根树枝,凑到鼻端嗅了嗅,长舒了口气。 “夫人,这东西,可是味道够大的。”封妈妈看着那些鱼干,又看江云昭这般行事,心中了然,顺势说道。 “嗯。”江云昭唇角含笑,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这也是巧了。若她是从家里就准备好了干树枝带过来用,或许还没那么容易捏住把柄。如今……倒是好办了。” 李妈妈去到柴火堆旁,与封妈妈一起将它重新垒好。 江云昭捏着那树枝逗弄了猫儿几下,稍等片刻,这便带了她们一同出屋。 小黑猫紧紧盯着藏了鱼干的地方,再眼睁睁看着屋门被关上,眨巴眨巴眼睛,低低呜咽了几声,缩在红莺的怀里,不动了。 江云昭她们一路直奔众人聚集之处而去。 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早已不耐烦了。 ——他们身份尊贵,如今却被一些个丫鬟婆子给困在其中。成何体统?! 可是任凭他们两人如何用权势来压人,那些丫鬟婆子尽皆不动如钟,静静地目视前方。只是在他们想要走出这些人的看管范围时,离他们最近的两个人会走上前,半礼貌半强制地把他们请回去。 如今看到江云昭远远而来,董氏冷冷轻哼,面色不善地嘲讽一笑。 廖宇天没她那么‘好说话’。 他看到江云昭后,负手而立扬声指责:“你以前行事如何不合章法,本王就也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这次是清明!是祭拜先祖的日子!你却对长辈这般无礼……本王问你,作为廖家新妇,你羞愧不羞愧!” 江云昭本不欲搭理他,但看他一脸正色神色凛然,到底没能忍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过是怕放走了心怀恶意故意去烧墓地的歹人,故而如此。王爷也说了,今日是清明。墓地被烧,在这寒食禁火之日,更是让人恼恨、难以平静。再说,我行事素来不合章法,故而心急之下作出这种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话一说完,她懒得去看那夫妻俩脸色如何扭曲,款步行到了人群之中,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红莺则抱着猫儿在里面随意闲逛。偶有二房的人想要赶她走,就有会武的丫鬟婆子上前来帮她一把。 先前江云昭她们不在,自是不知道。为了让这些人‘聚集’到一处,这些会武女官可是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 而二房的主子们和仆从们,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因着有这些女官的护卫,红莺这一圈圈走下来,倒是不像有什么目的,而是似示威、显露大房的与众不同了。 主子们不好与一个奴婢计较。丫鬟侍妾们,口中就有不好的话接连传出来了。 廖泽昌的一个通房扇着帕子嘟着小嘴,斜斜地睨着红莺,大声说道:“什么叫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如今可是知道了。” 红莺看着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桃姨娘,眨了眨眼,脸色一变,摆出气恼的模样,说道:“你莫要口里不干不净的。须知分水轮流转。今儿你还得人宠幸,明儿就不知道那份好处到谁头上去了!” 她这话本是激那通房。 可廖泽昌听了这个话后,却是侧头朝着那一抹身影望过去…… 因着方才急匆匆去急匆匆来,江云昭走得颇快,此刻脸上就带了些红晕。 廖泽昌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那天看到她时,她身上的慵懒之意和脸上的那丝媚态,顿时口干舌燥,就舔了舔嘴唇。 谁知那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那猫儿的叫声来得太过突然,声音又有些尖,吓得廖泽昌一个发抖,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他登时怒了,回头吼道:“叫什么叫!哪儿来的破猫!扔出去砍了!” 先前那个通房刚才就瞧清楚了猫儿的模样,诧异道:“这不是前年你买了来养腻了,随手丢到这儿的那只吗?不过叫了一声,怎么就要砍了?” 廖泽昌冷笑道:“敢惹我的,能有好下场?”他若有所指地朝江云昭看了一眼,“倒不如乖乖听话,或许还能得些好处。” 通房听了他前一句,脸色白了白,浅笑了下,不说话了。 江云昭则压根没注意到他。 远远瞧见小黑猫一头跳进桃姨娘的怀里,左闻闻右嗅嗅,似是在寻觅什么,江云昭就让人把红燕叫过来。 红燕是她身边几个丫头里最漂亮的。 今日出来扫墓,她倒穿得颇为亮丽。一身青翠色的衣裳上身,倒不像是来祭奠先人的,更像是来踏青游玩的。 瞧了眼桃姨娘,看她惊诧地抱着怀里的猫儿,江云昭吩咐红燕道:“桃姨娘好像对付不了那个小猫了。你去与她讲一声。就说,这猫儿喜欢在柴房下面塞鱼干,所以喜欢她衣裳上的味道。除非洗了手、换了衣裳,不然,这猫儿怕是要黏着她不放的。” 红燕应了一声后,领命过去。 李妈妈有些不放心,说道:“夫人怎地让她去说?奴婢听说这丫头可不是个太安分的。前几日那边的厨房做了点吃的,不知谁给了她一叠,她竟是收了。” 红莺这个时候已经跑了回来,闻言也道:“先前她还不怎么爱打扮,只和奴婢们穿差不多的衣裳。这几日倒是愈发出挑了。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口中说着不知,脸色分明显示出她对红燕这番做派极为不喜。 “越是如此,越要让她去。”江云昭笑了笑,“若是在那些人的面前她连传句话都能说拧了,那就直接不用留了。” 李妈妈和红莺知道这是因为红燕是江云昭的秦氏亲自挑选的,江云昭想给她再多一次机会,就也没再多劝。 桃姨娘听了红燕的话后,先是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停了片刻,突然抬头望过来,面上神色倒是还算平静。 但是红燕在她旁边再说什么,她都没再搭理了。只定定地看着江云昭,神色喜怒难辨。 江云昭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朝红莺点了下头。 红莺笑盈盈走了过去,抱起猫儿,与桃姨娘说了几句话,又朝江云昭这边指了指。 桃姨娘看向王爷和王妃那边,显得十分犹豫。 红莺就朝红燕说了句话。 红燕不知讲了句什么,桃姨娘的神色,显然松动了许多。红莺又说了几句后,她叹了口气,竟是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江云昭奇道:“红燕好大的本事。居然说动了桃姨娘。” 封妈妈在旁说道:“她跟桃姨娘说,若是夫人不放人,大家都走不了的。姨娘违抗夫人,没有半点好处。” 这句话看似是在劝桃姨娘,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倒像是在说江云昭不近人情一般。 江云昭心中有数,也不多说,只笑道:“封妈妈竟是懂唇语。当真厉害。” 封妈妈平静地道:“在宫里头过活,总得有一两项长处。” 江云昭想到楚月华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嗯’了声。 桃姨娘来见江云昭的时候,江云昭已经站在了远处一棵柳树下等她。 看看四周没有旁人,桃姨娘踌躇了下,到底行了过去,说道:“大少夫人这可是为难奴婢了。王妃可是看着奴婢来找您的。等下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奴婢怕是要吃排头的。” 江云昭勾了勾唇角,说道:“那火,是你放的吧。受谁指使?王妃?亦或是,王爷?” 桃姨娘显然没料到她竟是直接一句说到那个,不由愣了下。 江云昭说道:“我还以为刚才红燕讲的够明白了。怎么,你还是听不懂?” 桃姨娘这便知道,随便闲扯过去是不可能了。 她垂首想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来,笑了,“就算那猫儿认出了味道,就算夫人说得句句有理,您能把这些拿到衙门去当证据?若夫人要去告奴婢,非要给奴婢安个罪名,奴婢无话可说。只是您切莫冤枉了王爷和王妃。” “我说过要告你了么?”江云昭轻轻笑了,“我做这许多,找这切实的证据,不是想着告诉你,这件事,我知道是你做的了。而我的目标并不在你,而是那心怀最大的恶意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之人。” 桃姨娘还欲再辩,江云昭却懒得与她浪费时间了。 “我并非要饶过你!不过是给你个机会,来将功赎罪罢了!你既然帮着那恶人来算计我们的子子孙孙,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江云昭眼神冷厉地说道:“你若想和你的孩子们都好好地活着,你在我面前就老实一些,听话一些。如若不然……不只是你。恐怕你的一双儿女,都要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120|4.|城 江云昭的目光太过尖锐,直刺人心。 桃姨娘只觉得遍体生寒,却也不肯输了阵势,只撇开视线望向一旁,强笑道:“少夫人这话说得好笑。我的儿女?那可是王爷的子嗣。少夫人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王爷怕是不会饶了你的。” 江云昭颔首道:“果然,你的倚仗是王爷。王妃待你并不亲厚,若是她命令你做的,你断然不会如此坦然无惧。” 说到董氏对桃姨娘的凉薄,江云昭也有些搞不清为何。 有一次她从外面回府的时候,远远瞧见董氏和女儿廖心慧还有桃姨娘正要出门,在边说话边朝那边行去。 因着轿子的遮掩,她们并未发现江云昭的存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江云昭见到走在后方的桃姨娘不知为何走了神,不小心快了两步,撞了前面的廖心慧一下。 不过是被轻轻碰了下而已,廖心慧想也不想就开口叱骂她,毫无顾忌。而董氏在一旁也只关切地问廖心慧有没有被碰上,并未理睬桃姨娘。 桃姨娘连声赔不是。 董氏许是看她说话多了,也不耐烦地呵斥了她几句。 江云昭那时便看出,在董氏的心里,桃姨娘的分量不甚大。 后来又遇到过几回,细节之处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今日出了这事,先前她就猜着,桃姨娘底气这般足,定然不是受了董氏的差遣。如今看来,正是如此。 那幕后之人,必是永乐王无疑。 听江云昭挑明了她是受王爷指使的话,桃姨娘反倒不慌张了。 “与王爷何干?此事不过是个意外。只怪少夫人太过多疑,方才看着什么都好似不对。若少夫人实在不放心,为何不把此事交官处理,反而要凭空猜测?” 江云昭先前还不知桃姨娘为何如此不惧。如今听桃姨娘一再说起官衙,就也反应过来。 她听廖鸿先说起过,管辖这个镇子的知县,好似与永乐王关系不错。逢年过节的,都会孝敬一番。 若是永乐王吩咐些什么,这知县自是会听。 看着桃姨娘神色中隐隐透出的得色,江云昭倒是有些感叹她的‘无知者无惧’了。 “你真以为王爷保得住你?”江云昭稍稍颔首,朝不远处时刻警惕地望着这边的几个女官示意,让她们过来,“从你提这个建议开始。你就是一颗弃子了。” 若是能成,那夫妻俩得利,她死;若是不成,那夫妻俩能置身事外,出事的,还是她。 桃姨娘显然是不信江云昭。 她目光虔诚地朝着永乐王的方向回望了一眼,不卑不亢地道:“王爷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的。至于我万一不小心被抓会得什么下场,这就无需你操心了。” 这时四个女官行了过来,正巧听见她这句话。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中年女官作婆子打扮,两鬓已然花白。 她与封妈妈是同期入宫,乃是旧识。只是封妈妈一直是做伺候的宫女,而她则是做了第一批习武的女官,两人后来的命运轨迹便发生了不同的变化。但是两人当年在宫里互相关照,关系一直很好。 封妈妈本就信得过她。如今她也得了太后的信赖,被分到了廖鸿先身边做事。封妈妈思量过后,就将方才的事情告知了她。 此刻听闻桃姨娘所言,她露出不明意味的笑,说道:“你这般的作为,交到大理寺手中,得到的刑罚不是车裂便是腰斩。再不然,就是五马分尸。你倒是淡然。” 她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桃姨娘本还不太惧怕,但是朝对方看了一眼后,桃姨娘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是被这几乎是陌生人女官的神态吓得遍体生寒。 ——对方几乎是在用看死人的目光注视她。 桃姨娘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 大理寺,她还是知道的。 先前香满楼出事,廖泽昌便是去了那里。 手被女官反剪到身后时,她大声笑道:“你莫要吓唬我了。大理寺,那得是在京中犯了大错才会被抓的。这墓地远离京中,怎地还会扯到大理寺上去?” 另一个年轻女官眼神悲悯地望着她,说道:“你是王府的人,自然也是京城人。最关键的是……你知不知道故去的廖国公府世子爷因何去世?” 桃姨娘将她的话琢磨了下,脸色白了白,抿着唇不说话。 江云昭颔首道:“没错。公爹当年是为了救先皇而亡。而你,却烧了他的安息之所。” 中年女官示意将桃姨娘绑好,“这件事,必然要告诉太后和陛下。到时你的下场如何,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她拽了拽绑着桃姨娘的绳结,发现十分牢靠,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拽起来,单手将她推得踉跄了下,这便朝着马车那边行去。 经过二房被拦众人那边时,人群里两人不住地交替高声叫道:“姨娘!你怎么了?” 赫然就是廖心芬和桃姨娘所生之子廖泽福的声音。 桃姨娘方才放空了的眼神终于渐渐凝聚起光彩。 她看着那边,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凄厉地叫道:“放开我!你们没凭没据的,凭什么抓人!” 女官们笑道:“你做下的事情,即使是十年前的,大理寺和刑部就算挖地三尺也能给你揪出来。更何况今日之事?” 桃姨娘不理她们。 她边扭动着身子,边搜寻人群里那个可靠的身影。 终于,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永乐王廖宇天。 她本想喊廖宇天,谁知廖宇天正与董氏和廖心慧说着话,压根没留意到她正从这边经过,也没注意到一双儿女正在急切地喊她。 桃姨娘的神色慢慢黯然下来。 迎过来的封妈妈恰好看到这一幕,便与她说道:“你放心。王爷不太管后院之事。你的儿女到时自是由王妃照料。你且安心地去罢。” 桃姨娘紧张地看向一双儿女,想象着他们在王妃手底下艰难讨生活的日子,顿时面如死灰。 几名武力女官押着她去到一辆马车旁。当她被带上马车后,那车门立刻被关闭,在外面锁上。接着马儿一阵嘶鸣,拉着这辆车子朝着小道驶了出去。 廖心芬和廖泽福看不到桃姨娘被带离的马车。只瞧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女子将她带走,心下焦急,忙不迭去问永乐王和董氏,该怎么办。 廖宇天本就因为被这些女官拦着心烦不已,又因桃姨娘的失手而心下恼恨,暗道那女人太过没用,竟然失去了个大好机会。他正不耐烦见到她,听了二人的焦急言语,当即吼道:“她既做错了事,自是该受着。你若有能耐,打了这些拦着的人去,我们可以离开后,你们便去寻她罢!” 廖泽福生得一副憨厚长相,此刻脸上也显出几分厉色。 他拽了拽正苦苦哀求的廖心芬,将她硬生生拉走,到了远离那些人的地方,方才闷闷说道:“你莫求她们。她们是个心狠的。不会搭理你。” “那该怎么办?” 廖泽福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了树旁走过的一个娇小身影上。 “去求她。”他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个女人,能够救娘。” 虽然这边嗡嗡地乱作一团,但廖心芬依然被他那一声喊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捂住他的嘴,“浑说什么呢?那是姨娘。记住了没?” 廖泽福没答她话,只坚定地指着江云昭的方向。 廖心芬看着江云昭远去的身影,心中天人交战着,手心里慢慢冒出汗来。 …… 江云昭去到墓地旁,老杨头已经将那里清理差不多了。她细细查看了下后,又亲自整理了一番。 直到十分妥当了,她又祭拜了下长辈们,这才回到那柳树下,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边的云,有些出神。 封妈妈过来后,看她神色有些疲惫,想要为她揉一揉额角,被她抬手制止了。 “安排得如何?”江云昭问道。 “尽皆妥当。明姑姑做事,您放心。”封妈妈道。 明姑姑,说的便是那中年女官。 江云昭轻轻“嗯”了声后,封妈妈又道:“因着时间紧,故而找的地方并不太合适。不过吓唬桃姨娘,却是足够了。” “怎么说?” “那地方原是一处戏班子,后来班主出了事,戏班子就散了。那地方也荒废下来。明姑姑当年与那班主有些交情,在他受难的时候买下了那几间屋。后来戏班子散了,屋子就空了下来。不过里面有些东西,捣腾捣腾还是很能唬人的。” “做刑室也像?” “自是像的。” 封妈妈本怕那些污言秽语扰了江云昭的耳,后又想彻底瞒着主人太过不像话,就捡了些含蓄的话语低声道:“那时候有些贵客想要点的戏文比较特殊,会用上些特殊的东西。班主私下里,就用了一间屋子来排。那些东西尽都还在。扮作刑室刚好。”说罢,她长长一叹,“那班主便是因了这个才出事的。这些年里,明姑姑也没再进去过。只留了个看院人守着。” 江云昭沉吟许久,最终叹道:“那便还是照着你先前的提议行事吧。” 封妈妈在宫里待过,又在董氏的庄子上被她折磨过好些年。对于‘刑’之一字给人造成的身体和心里的恐惧,最为了解。 她先前便是建议江云昭,若是那桃姨娘不肯说实话,索性吓吓她,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官牢里,将要受刑。 人在极大的恐惧下,会讲出很多平时守口如瓶的东西。 廖宇天和董氏的事情,桃姨娘知道的,绝对不会少。 如果她太过强硬,实在不肯说的话……那里面的东西,也不是用不得的。 封妈妈心中有数,但是有些话,她也不敢告诉江云昭,生怕会吓到这个娇俏柔弱的夫人。 ——这可是自家世子爷等了好些年才求来的。断然不能伤到一丁半点儿。 天色不算早了。 明姑姑那边,最早也得明天才有消息。 江云昭便对封妈妈说道:“你和李妈妈去安排一下。大家也要准备往回赶了。”又安排了两个小厮留下,帮忙照顾董老儿,顺便帮助老杨头。直到董老儿痊愈,老杨头彻底接了这个职务。 李妈妈听说要走了,闻讯而来,满脸忧色地问江云昭:“方才二房的人被堵了那么久,早已不耐烦。王爷和王妃都撂下狠话,要寻夫人算账。” 江云昭便对封妈妈道:“这就要麻烦各位帮忙守好了。” 她说的,自然是那些会武的‘丫鬟和婆子’们。 待到江云昭将事情尽皆安排妥当,各人就也自去处理自己负责的相关事宜。 江云昭有些乏了,靠在椅子上,合目小憩。 “夫人,就要启程了,要不要准备下?”红舞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江云昭说道:“你们准备好了与我说一声,我再过去便是。” “夫人,您……不要紧吧?” “无事。你去帮她们罢。左右这里有人留心着,不会出事的。” 红舞应了声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又渐渐逼近。 江云昭想要独自静一静,因为有件事实在想不通。 听闻红舞去而复返,便道:“你们自去忙就是,不必理会我。”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江云昭这便发现了不对。 来人并非红舞。 她蓦地睁眼,回首,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眸中。 廖鸿先垂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怎么了?如此疲累。” “你怎么在这里?何时回来的?”江云昭问道。 见他一言不发地凝视这她,想到了他的提问自己还没回答,江云昭迟疑了下,老实说道:“我没看顾好爹爹和娘亲的安息之地。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正发愁着。” 她神色颓然语气懊丧,廖鸿先莞尔,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淡笑道:“与你何干?别什么都怪到自己身上来。” 江云昭细观他神色,看他眉目舒展,半分惊讶也无,疑惑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当时起了烟,想不看见也难。”廖鸿先道。 他想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方才看到烟雾后就赶紧下山过来询问,然后半途遇到了明姑姑一事。 明姑姑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也将封妈妈的打算低低与他说了。 廖鸿先当时就恼了,一掌拍到车壁上,把那车壁打出个窟窿。 桃姨娘看到一个手掌进了车里,骇得晕了过去。 明姑姑吩咐人把那处用黑布笼住。 廖鸿先神色阴郁地望着车子,冷声道:“看她说不说。若是不说,无需姑姑多费神,直接扔到她该去的地方去!” “世子爷不必激动。”明姑姑低眉敛目道:“宫里头的好些手段,可是大理寺和刑部也赶不上的。世子爷尽管放心好了。” 说罢,明姑姑想到江云昭,又道:“幸好夫人机智,此事方才没有闹出太大乱子。今日夫人第一次来林地拜祭,就接连遭遇这些,心中定然难过至极。世子爷等下切莫怪她。” 廖鸿先这个时候心情灰暗,没有仔细思量。草草答应了声,就急急往回赶。 行至半途,慢慢冷静下来后,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说起来,他在宫里头长大,这些年长的姑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十分关照他。 如今来到王府不过短短这些时候,反倒一个个向着江云昭了。还怕他欺侮江云昭…… 倒是奇了。 他不是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么? 难道做得还不够? 回到林地后,廖鸿先一路没见到江云昭,就先去墓地祭拜了下。 老杨头将江云昭先前所作所为又尽数讲了一遍,再把她过来亲自打扫的事情与他说了,口中一直对江云昭赞不绝口。 廖鸿先静静听着,想到先前明姑姑对江云昭的夸赞,心里一片柔软。 老杨头走后,他坐到地上,端起酒杯,朝天敬了敬,尽数洒到墓前。 探指抚摸着父母墓碑上的字文,他轻声说道:“爹,娘,咱们捞着了个好媳妇儿。你们开心不开心?” 半晌后,他勾了勾唇角,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眸中神色,甚是温暖,“我是十分开心的,也十分喜欢她。希望你们也喜欢她。” …… 此时望着江云昭疑惑的模样,廖鸿先只觉得自己的小妻子是这世上最惹人疼惜的。 “以前我就发现了。你甚么都好,就这一点让人不放心——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抢过唯一的椅子,坐下,不顾她的反对,硬拉着她坐到他的膝上。 “你说你,自己在这边想半天,生怕我不高兴。何苦来着?倒不如等我回来,告诉我后再说。”他吻了吻她的眉心,“我何时对你生气过?硬生生把自己愁了这么久,你也真是个傻的。” 温热的触感落在眉间。 江云昭羞得狠了,生怕被人瞧见,左右环顾。 廖鸿先瞧见她惊慌的模样,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让她无法分神。 他身材高大,江云昭又娇小。如今这样坐着紧搂住,她刚好埋在他的胸前。 这里除了树木能遮挡下外,可谓是全无遮拦。 江云昭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在她的概念里,夫妻之间的亲热举动,本就只该晚间的时候、无人之时、夫妻二人独处的状况下。 平时他偶尔在车里,或是在无人的屋子里动手动脚,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羞人的举动…… 江云昭觉得自己需要抗争一下。 发觉她的挣扎,廖鸿先忍不住笑了。 他戳了戳她额头,柔声道:“怎么了?怕什么?你还怕我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不成?放心。我只是心里难过,想抱抱你。” 他很少用这般的语气说话。但是一旦他这样,江云昭就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廖鸿先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面色绯红静静待着,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将乖顺下来的她好生搂在怀里,他心满意足地道:“刚才我问过爹娘了。他们很喜欢你。” 江云昭撑在他胸前,挣扎着坐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他轻笑道:“所以你无需担心。今日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不要紧张。” 江云昭怔了许久,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伏在他的胸前,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这样相互依偎着,许久。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清咳,方才发觉到,封妈妈来叫他们过去了。 “主子,夫人,车子已经备好,现在就可出发。”封妈妈背着身子快速说完,匆匆行了个礼,忙不迭地走了。 封妈妈行事稳重端庄,甚少有这般急急而去的样子。 江云昭稍一思量,就也知道她为何如此了。不由羞恼极了,趁廖鸿先不注意跳到地面上,对他气道:“我就说这样不行罢,你偏要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她身子晃了晃,竟要往前栽倒。忙伸手一捞,扒住离得最近的…… “你这是做甚么!” 她紧搂着廖鸿先的脖颈,惊骇莫名地问道。 廖鸿先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说做什么?都在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云昭瞧了瞧已经离地的双脚,急道:“你这真是……快把我放下来!” 廖鸿先将手臂又收紧了些,扬声笑道:“怕什么?当初你不就是这般上了轿子的?如今再体会一次,不好么?”又道:“爷没有姐妹,可是从来不背人的。喏,你这是赚到了,还嫌弃了?” 江云昭气道:“成亲是成亲。这个不一样。” 被自家夫君背着过去……到底不成体统。 这个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不合礼数。 “怕什么?那些人早就走了。剩下的都是咱们的人。”廖鸿先不甚在意地道。 江云昭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 她酝酿了下说辞,正准备与他讲道理。谁知廖鸿先突然冒出一句:“你可抓紧了啊。等下别后悔。” 江云昭愣了下问了句“什么”,下意识地却是听了他的话,双手收拢。 谁知她刚刚抱紧,突然,他就跑了起来。 他跑得很快,但是脚步很稳。 江云昭初时还有些羞愤,但是听了他的笑声后,渐渐地,心情平静下来。 她放松身体,轻轻靠到他的背上,慢慢露出了笑颜。   ☆、121|4.|城 回去的时候,廖鸿先并未骑马,而是和江云昭相依偎着坐了马车。 二房的人先行离去,行的是之前大家来时走的那条路。 廖鸿先他们离开的时候,就避开了那条路线,而是择了虽然绕远但是景色更为美妙的另一条道。 行至半途,路过一片桃林,桃花灼灼,夺人眼目。又有各色野花,点缀在路旁,生机勃勃灿烂耀眼。 廖鸿先拉了江云昭下车。二人共乘一骑,边往前行着,边欣赏路旁的美景。 当二人行至一处紫色花丛旁,江云昭正低声细问廖鸿先那是些什么花儿时,一人骑马飞奔而至。 江云昭认出那是廖鸿先的随从,见他有话要禀告廖鸿先,她便欲下马避开。 廖鸿先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禁锢住,这才问了来人:“何事这般慌张?” 那随从刚刚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家主子怀里还搂着夫人。此刻他头也不敢抬,凝视着地面,十分义正言辞地说道:“禀主子。那边的车子,坏了。” “坏了?” 他这话一出来,江云昭立刻想到了先前来时,廖心慧她们的车子坏掉的事情。她一把拽住廖鸿先的衣袖,“怎么坏的?坏了几辆?” 随从立刻答道:“尽数坏了,没有一个完好无损。” 王爷和王妃这些年来很是‘节俭’,仆从们跟随,向来是靠脚走的。故而随从所说的‘尽数坏了’,指的是主子们的那些车子。 不过……这些车子居然一起出了问题,而且都是在半途中…… 那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江云昭心里头有了个念头,侧首看廖鸿先。 廖鸿先忙挥手示意随从离开,这才搂好自家娘子,让马儿悠悠然往前行着,说道:“许是那中轴不太妥当,年久失修。今日这样寒雨一淋,朽木愈发脆弱,自然承受不住路上颠簸的力道,故而出了岔子。” 江云昭却不放过他,抬手挡住他凑过来的一个亲吻,说道:“不知道世子爷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 廖鸿先的‘偷袭’失败,索性就在她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这种小事哪还用得着我出马?他们几个随便去上一两个,稍微施点手段就也成了。” 他口中所说,便是常年跟随他的那些人。 “此时出事,必然和你我脱不了干系。而我又没那通天的能耐,做出此事的,自然是你。你倒是想得开,不怕他们怨上。” “不早就怨上了?” 说着话的功夫,又经过了一处桃林。 廖鸿先抬手在旁边折了一支桃花,塞到怀中人的手里,“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没甚好顾忌的了。” 江云昭想了想,笑道:“也是。是我多虑了。” 二人边行边逛,一路下来,心情倒是放松了许多。 雨过天晴,各家各户自然忙碌起来。有的选择出门踏春,其余闲来无事的,就趁着这个时候赚点零花。 途中偶有碰到卖寒食和风筝的,廖鸿先便会拉了江云昭下马挑选。直至回到家中,已经凑齐了七八样吃食,还有五六个形态各异的漂亮风筝。 江云昭看看已然开始发暗的天色,甚是惋惜地说道:“可惜今日没法放了。” “那有什么?既然买了,好生搁着就是。往后什么时候拿出来用不一样?” “但过了今日,到底有些不同了。” 清明节放风筝,虽然有游玩的意思在,却也有寄托哀思之意。 只是清明节的习俗众多,想要做得全面,却也不太可能。比如若是那雨下个不停,很多事情便没法施行了。 况且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江云昭早已疲倦,稍稍感叹了下,就吩咐人将东西尽数收好,又让她们把新买的寒食盛好,与先前准备的晚膳一同摆上。 李妈妈将这些一一记下来,细致地看着那些丫鬟们做事。听着她们在那边议论,她也觉得有些蹊跷,寻了江云昭低声说道:“夫人,听说二房那边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廖宇天和董氏走的那条路,是去廖家林地最近也是最方便的一条路,本就比廖鸿先和江云昭这路花的时间少。加上世子爷夫妻俩一路游玩过来,花费的时间应当是王爷二人的两倍左右才是。 怎地现在大房都在准备吃晚膳了,那边却还没有传来回府的动静? 这可是奇了。 江云昭心中有数,知晓车子出了问题后,或是得费心思好生修一修,或是需要等了旁人家的车马路过时借车用。 看着二房那边的情形,要么是没有等到合适的可以借车的人家,要么就是铁了心要修车。 不管怎样,出了这么一遭后,他们的行程都是十分不顺了。 他们不顺,江云昭的心情瞬间又好了许多。 “吩咐下去,今晚加菜!先前准备的那些炸肉炸菜,尽管拿上来。大家今日辛苦了,好好犒劳大家!” 先前她就说过要犒劳大家,已然赏了银子下去。再来这么一遭,大家自然是只有更开心的。听闻后,就都来谢过夫人。 主仆尽欢。 廖鸿先悄悄与江云昭道:“怕是没借到车子,走回来的。”因为想修好,估计很难。 江云昭明白了他意思,笑嗔了他一眼,给他把饭碗好生填满了。 晨暮苑众人和乐融融地用着餐,就快要结束时,封妈妈喜气洋洋进了屋,高声说道:“禀夫人,听说王爷和王妃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府了!” 廖鸿先扬眉笑问:“这么晚……是因了什么缘故?可是打听出来了?” 廖鸿先的手下自他们车子出了状况后,就听廖鸿先吩咐归了队,跟着大房走了,并未留下继续观察。 故而那边到底为何这般狼狈,廖鸿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说起来,这事还得亏了夫人。” 江云昭不甚明白。 封妈妈笑道:“原本看到王府的车子出了问题,好几家人停下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可那夫妻俩和他们的几个孩子今儿被夫人堵了这一回后,脾气大了许多。路过的人家本是好心问问,他们偏生答个话都没一句好听的。” 原本大家都是出门来扫墓的,本是寄托哀思怀念故人。任谁听了这些不好的话后都心中有气,断然不肯再出手相助了。 更何况这个王爷和这个王妃,虽然看起来地位崇高,但是却与帝后不睦。到底还能嚣张多久,京中众人也都是在观望。 江云昭倒没料到廖宇天和董氏会这般行事,就也有些纳闷。 封妈妈这才往前行了几步,悄声说道:“听说桃姨娘的一双子女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先前她在府里多年,早已暗暗将二房身边的一些人收为己用。只不过当时还没来得及施为,大房的主子们就出了事。 如今她归来,有些旧人念及她的好,偶尔会向她通风报信。 这次的事情,就是有人悄悄与她说的。 “原本大家窝了一肚子火,却还肯为了车子而忍忍。偏生二房的二少爷和二小姐当时对着相助之人,感激涕零,讲了许多的好话。结果惹了那边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不快,便出言相讥。一来二去的,过路人家就也恼了。待到他们知道再怎么都得忍着时,旁人都早已回到家中,路上已经没有人家经过了。” 封妈妈笑着,这便将廖泽福和廖心芬如何行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口中的二少爷和大少爷,是只按着二房的序齿来论的,并未将廖鸿先算进去。俨然不将这两边当成一家人了。 江云昭有些意外。 那廖心芬看上去是个没主意的,而且性子懦弱。廖泽福…… 廖泽福她不了解。只是瞧着像是憨厚的。 但是人不可貌相。这两人到底如何,她终究是不够清楚。 封妈妈退下后,江云昭在这边暗暗思量着,廖鸿先却对这事没有显示出特别的反应。并且,他沉吟过后,还说了另外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快些用餐吧。”他轻笑着说道:“晚一些的话,许是会有人来寻你。” “怎地是我?不会是你?”江云昭笑问道。 廖鸿先知道她想岔了,便道:“你放心。我说的不是我那叔叔婶婶会来找你寻事算账。他们就算想做什么,我也会尽数挡住的,断然不会扰到你。” 他朝那边的院子望了一眼,半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长,“我说的是另外的人。既然坐不住了,总得做些事情出来才是。我们这边若是结束得太晚,耽搁了人家的计划,那可是不妙了。” 江云昭将信将疑,但这边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不过一盏茶后,就也结束。 廖鸿先优哉游哉地去了书房看书。江云昭独自坐在屋里练字。 不多时,红燕悄悄来禀。 “夫人,二房那边的二姑娘来了。说是有事要求夫人。” 江云昭头也不抬,笔下稍稍一顿,说道:“她来做甚么?” “好像是和今早的事情有关系。”红燕压低声音道:“先前车子出问题的时候。那件事。” 之前去往林地的路上,二房姑娘们的车子曾经出过问题。然后姑娘们就来寻了江云昭,想借了她的车同坐。不过江云昭没有答应。 “那就让她进来吧。”江云昭将笔丢到一旁,接过红舞递上来的布巾拭手,似是不经意地对红燕说道:“二姑娘倒是放心你,竟是将这话告诉了你。” 红燕忙道:“奴婢说了,若是二姑娘不说出来意,怕是进不来院子。倒不如将实话讲了,夫人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便有可以通融的地方。” 江云昭将布巾随手丢到桌上,笑道:“你倒是了解我。果然心思通透。” 红燕暗暗松了口气,神色松动许多。 待到她将廖心芬引进来后,江云昭将人尽数遣了出去,独留下李妈妈在旁边侍立。 红燕还欲再说,被红莺拉了一把后,到底没能说成,只得悻悻然跟着出去了。 廖心芬一进门,也不问好,直接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朝着江云昭磕了个头。 江云昭端坐在椅子上,说道:“妹妹这可是折煞我了。你我不过是同辈之人,怎地对我行这般大礼?” 她话音刚落,李妈妈就上前,硬是将廖心芬给拉了起来,搁了个锦杌到她身后,按了她坐好。 廖心芬不敢坐实了,只坐了个椅子边。 “夫人贵为世子妃,我这样做,自然是妥帖的。再者,今早我明知夫人要遭遇什么,却没有及时说出来,着实愧对夫人。” “来道歉的?”江云昭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你们那般对待公爹婆母的安息之所,做出那等龌龊事情来,如今不过才生出些‘愧对’来……会不会太凉薄了些!” “夫人!是我说错话了!我本意并非如此!夫人要我怎样,才肯放过姨娘呢?”廖心芬抖着声音泫然欲泣,“姨娘她绝对是无心之举。还望夫人网开一面……” “那般诅咒之事,是粱金镇上的,只有桃姨娘才有可能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冤枉的……我且问你。她若不说,其他人,又怎会知晓?” “我就是来说这个的。” 廖心芬一句话说完,低着头深吸口气,泪珠子啪嗒一下落到了地上,却也不去理会,“夫人怕是不知道吧。今日她们一心一意想要上夫人的车子上,就是准备在车子上放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可能。若是想放东西,什么时候不能放?偏生要在半途中,那可是自讨苦吃了。” “夫人怎知巫蛊之术的万千奥妙?”廖心慧揪紧衣裳下摆,“若不是我去寻姨娘时候无意间听到,怕是也不会知道。上午那一遭,是要在特定的日子里特定的时辰搁上去才管用。” 说到这儿,她忽然发觉失言,忙惊慌地看了眼江云昭,急急辩驳道:“并非是姨娘故意要害夫人。而是王妃问她这些事情,她不知道是要针对夫人,便对王妃说了。” 江云昭颔首道:“是的。她也不知道那是谁人的墓地,就去烧了。” 廖心芬听她这话,知道在她面前怎么努力为桃姨娘说好话,怕是也无法瞒过去了,只得绝望地道:“夫人。姨娘先前说出这些的时候,是真的不知道。后来王妃逼迫她,她又怎么反抗?只能乖乖遵守。”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留下她的性命吧?”江云昭淡淡说道:“若想打动我,总得拿出点真心实意才是。” 提到桃姨娘,廖心芬的泪便止不住地流。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又怕江云昭不信,重重点了点头,“若是姨娘能够回来,我们必定尽我们所能来答谢您!” 江云昭眼神平静无波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李妈妈在一旁适时说道:“我们夫人还缺什么?什么也不缺。不过是经常被那些子小人算计,日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们若是诚心,倒不如经常把那些人的龌龊心思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有个防备。” 这分明就是让他们两人来做江云昭的耳目了。 廖心芬一下子呆住了。 虽然想帮助姨娘,可她也没想过要背叛父亲。 江云昭便欲起身离开。 廖心芬腾地下站了起来,慌忙喊道:“夫人!” “看你们二人,也不像是驽钝的,怎的就想不通了?”李妈妈好生说道:“夫人不过是要你们几句话罢了。” 江云昭说道:“如今可是你们来求我,不是我求你们。你肯或不肯,与我无关。” 廖心芬的头越垂越低,显然是在衡量思考。半晌后,轻声道:“我能想想吗?” 江云昭知道他们二人里,做主的恐怕是廖泽福,就应了。又想起一事,说道:“往后你再想过来,若是遇见红燕,避开着些。她若问起你寻我的事,你切莫直说。” 她指了身边的李妈妈道:“你若是想通了,尽管寻了李妈妈,让她来当传话之人。其余人先不要惊动。” 廖心芬猛地抬起头来,说道:“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不用揣摩,可以与你直说。李妈妈我信得过。你寻她,我无需担忧其他。我来这里,是要好好生活的,而不准备与人算尽心思。那样太累。如今我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让事情简单点,无需我左思右想、到处提防着罢了。” 看上去,她是在说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提点廖心芬。 廖心芬咬着唇想了半晌,最后答道:“夫人放心。若是我下定决心,断然不会倒戈。” 江云昭这才露出一丝笑来,“那便最好不过了。记住,无论红燕怎么说,你都不要轻信就是了。有什么问题,只管来问我。” 待到廖心芬走后,李妈妈悄声问江云昭:“夫人是看那红燕不妥?” 江云昭不答反问:“你看呢?” 李妈妈思量半晌,说道:“许是有些问题。还得再瞧瞧。” “明儿早晨让她去办些事。看看她办得如何,再说吧。”江云昭这时候已经累极,也不愿再多想,唤了人去叫廖鸿先歇下。 李妈妈知晓江云昭与廖心芬说的最后一句话许是就和明日的安排有关系,就也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日起来,一切收拾妥当后,廖鸿先便去了户部。 江云昭听了府里管事婆子的汇报,稍微有些空闲后,就将红燕叫了过来。 “王妃好似并不甚待见桃姨娘。你平日里与他们那边的仆从也算是较为熟悉了。可知是何缘故?” 红燕一听这话,忙麻利地跪下,磕头说道:“夫人明鉴。奴婢不过是与他们平日里说几句话的交情,并不熟悉。” 江云昭皱了眉,李妈妈叱道:“什么样子!夫人有事要交给你做,你倒是想推脱不成?” 红燕听了这话,这才迟疑着站了起来。 江云昭叹道:“你跟我的时日也不短了,怎地还这般小心。只要你衷心于我,其他的,你都无需担忧。”说罢,顿了顿,“她们几个都不甚机灵,与那边的人没有任何交情。所以此事,必须交由你来做了。” 红燕左思右想,没有搞懂江云昭的心思。 “桃姨娘如今人不在府里。知道这个,又有何用?”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总要弄清她在王妃心里的位置,方才好办。毕竟她是王妃的陪嫁。若王妃不在乎她,那么这事儿倒也没什么。若是王妃其实很看重她……” 江云昭抿了抿唇,不说话了。神色忧虑,似是在纠结什么事情。 红燕看她神色,突然问道:“不知道桃姨娘现在在何处?” 江云昭暗暗叹了口气。为的是让红燕更加相信。 李妈妈亦是叹气。却是因为——红燕太急了。 她若想问,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她不问,江云昭或许还能信她一二分。如今她既是问了…… 江云昭垂了眼眸不语。 李妈妈笑眯眯道:“你问这作甚?” 红燕婷婷袅袅行了个礼,低眉顺目地说道:“奴婢也是听说桃姨娘受了罚,顺口一问罢了。” 李妈妈便道:“既然是顺口一问,那么她如今如何,你也不必知晓。”又道:“其实,知道了倒不如不知。我们这也是为你好。” 红燕将她这话在心里默念了几回,心里头有了个想法,却不敢声张,只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她已经……” “说甚么浑话!”李妈妈呵斥道:“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事情,该你管的,你好生做了。不该你管的,自然没你插嘴的份!” 咚地一声轻响突然传来。 江云昭将手中茶盏搁到桌上,眉眼间聚起不耐烦,“你下去吧。将那些事情问好便罢。其余的,一个字也不准多说。” 江云昭性子恬淡,李妈妈生性沉稳。此刻两人却显然失了平日的模样…… 红燕心里头愈发肯定起来,桃姨娘怕是有问题了。忙恭恭敬敬应了声,慢慢后退着出了屋。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后,李妈妈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先前她听闻江云昭坚持让红燕查董氏不待见桃姨娘的缘由,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而后再听江云昭在暗示桃姨娘或许已经出事了,李妈妈才彻底想通。 虽说桃姨娘在这个时候出了点事,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但是,她到底怎么惹怒了王妃董氏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江云昭不过是借了这个借口,来探查红燕的态度罢了。 不管红燕能不能探听到那件事的原因,如果她是个衷心的,那么二房的人不会知道‘桃姨娘出事’。毕竟这个本就是假的,只从江云昭这里告诉了红燕而已。 若是二房人知道了桃姨娘已死的‘消息’…… 李妈妈有些不放心,问江云昭:“夫人,若是她真的做出背主之事,对那边的人那样说了,闹出乱子来,那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江云昭说道:“要是他们真闹开了,或许还能引起意想不到的效果。” 试探红燕何时不行?为何非要选在这个时候? 其实,将要引起的后续反应,才是江云昭最关注的。 只是能不能成,单看红燕是不是个衷心的了。 衷心,那事成不了,但她得一个忠仆。 背主,那事能成。 至于效果如何…… 就得看二房人的脾气有多大了。   ☆、122|4.|城 红燕在新荷苑外头来来回回走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想去寻桃姨娘身边的那几个人打探消息,又怕桃姨娘出事后,那些人不待见大房人,连带着也不愿见她。若是贸贸然过去,少不得要吃数落,反倒不好。 可是不去寻她们……她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若再犹豫下去,世子妃等得不耐烦了,将这个好差事转交给其他人去做,她想出头,就又少了次机会。 红燕举棋不定了半晌,身后有人脆生生问她:“你在这儿做甚么呢?往日里寻你让你过来你都不肯。今儿倒好,来了却是不肯进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红燕眼前一亮,转过身去,问道:“栀子?怎么是你?” “你这话说得好笑。这是我们院子门口,我出现在这儿,哪就值当这么惊讶了?”一个身穿竹青色褙子的丫鬟说着,朝红燕走了过来。 红燕朝丫鬟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可不是。姑娘屋里头的纸笔不够用了,我去取些来。这种小事,我一个人难不成还做不来?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了?” 栀子平时笑嘻嘻的,突然说话这么不客气,虽然只来回了几句,红燕也听出了她的不耐烦,目光闪了闪,说道:“左右无事,寻大家说说话。” 栀子撇撇嘴,“说话?怕是耀武扬威来炫耀了吧?姨娘被你们主子给拿捏住了,我们姑娘正伤心着呢。你们正该开心了不是?” 她一连串说完,不顾红燕脸色变幻,大摇大摆朝前走去。路过红燕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朝外伸了下,将红燕撞了个踉跄。 “不就是个奴才么?作什么主子样?就是你们家姑娘,不也得看旁脸色!”红燕脸色阴沉地看着栀子的背影,对着院子西头唾了一口。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讥讽地笑了笑,哼道:“你们姨娘不在了,没人护着你们了,看你们往后怎么办!” 想到桃姨娘暗许她的那些好处,红燕暗暗道了声可惜。转念想到桃姨娘赞她容色无双,她心里头渐渐敞亮起来,慢慢有了点主意,也有了点盼头,不知不觉就朝着心驰神往的新荷苑正屋行去。 待她离开后,先前她立着的地方旁边转出个丫鬟来,与栀子穿着一样的绿色褙子。 那丫鬟方才立在转角和大树的夹缝里,故而红燕未曾看到。 她脸色煞白地看着红燕离去的方向,呆立了许久,等到栀子去而复返,扬声唤她,方才有些缓过神来。 栀子奇道:“文竹,你在作甚?刚才在路口就见你站在这儿,现都走到你跟前了,你还在这儿。” 名唤文竹的丫鬟比栀子年长一些,平日里话不多,很是稳重。 栀子难得见她竟是出神不做事,心中好奇,故而有此一问。又见文竹目光茫然地看过来,更是惊奇,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谁料文竹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了她摇着的手。 栀子哪想到刚刚还木头人似的她忽然就有了反应?登时被惊得跳了起来,另一手里拿着的纸笔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文竹眼神空洞地道:“跟你说。我刚才听红燕说起一事。倘若是真的,咱们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过了。” “你慢慢说,别急。”栀子看她有些不对劲,顾不得那些东西了,忙拉了文竹在旁边的木桩上坐下。 廖心芬自昨夜见了江云昭,就有些心烦气躁。 一方面,担心姨娘想要救姨娘。另一方面,自己往后若是跟了江云昭,少不得要背叛父亲和嫡母,怎么想都心里头不舒坦。 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想明白怎么才更好,早晨一起来,将人都赶出屋子去做别的,她则拿着针线绣花,试图让自己心静下来。那样,或许就能有个主意了。 谁知绣了没几针,就开始出岔子。不是线打了结,便是落针偏了。硬着头皮又撑了会儿,更不成样子。再看那些丝线,只觉得缠缠绕绕乱成一团。 廖心芬丢下针线,打算去寻廖泽福。就算现在是他念书的时辰,她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刚拿定主意,还没出屋子,自己房里头的两个得力丫鬟就匆匆跑了过来。 栀子倒也罢了。一向稳重的文竹怎会也是这般模样? 想到今儿一早就诸事不顺,廖心芬心里头一阵惊慌,不待人走近,扬声说道:“怎地这么慌张?可是有什么事?” “不好了姑娘!姨娘她……她……”栀子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廖心芬一下子心凉透了,身子晃了晃,扶住桌子方才站稳,“姨娘怎么了?你、你慢慢说!” 文竹忙上去搀住她,“听红燕刚才的话,姨娘她……怕是凶多吉少。” 廖心芬眼里已经蓄起了泪,听到文竹提起红燕,怔了怔,想到了江云昭与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心里头突地一跳。 “你说这消息是红燕说的?” 丫鬟们只当她是不肯信,文竹便道:“是红燕说的。奴婢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廖心芬心下稍安,缓了缓神,说道:“不要急。她许是乱说呢?做不得准。” “可万一有事呢?这红燕可是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消息怎有假?况且,她不是专门来拿假消息唬人,而是悄悄说的,被奴婢无意间听到。” 廖心芬行事素来极其小心。她去寻江云昭的事情,只不过是胞弟廖泽福一个人知道罢了。就连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都是不曾告诉的。 如今看文竹和栀子这慌张模样,她生怕丫头们这样的情形被人发现反倒引出来事,别无他法,只能搬出江云昭她们,好让丫鬟们不要乱说话。 “旁的不说,单就你们偷听红燕说话被人发现,就会惹了晨暮苑不快了。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稳着点,切莫多说多做,就算是帮了我了。” 语毕,廖心芬抚了抚憋闷了一上午有些发疼的胸口,心里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世子妃当时特意提点了她,不要相信红燕的话。她那时候不知道这句话的宝贵,现在倒是知晓了,世子妃等于变相告诉她,桃姨娘还活着。 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桃姨娘在林地里做出那种事,若是世子爷不高兴,杖毙了都不算重。如今她还留的一条命,廖心芬也不强求其他了。 活着就好。其他的没那么重要。 可是世子妃那边…… 该怎么做才对? 她思量这会儿的功夫,一抬眼,就见文竹将栀子推了出去,又掩上了门。心下疑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文竹低着头,走到她的跟前,一声不吭,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廖心芬性子绵软,从来不重声说话。屋里这几个丫鬟,与她平日里说说笑笑陪伴着,感情倒是比她与那几个亲姐妹还好。 她本就心里左右摇摆不定,如今见文竹这般行事,心里慌乱的感觉更甚,连忙去拉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文竹看了她捂胸口的模样,再看她这般惊慌,只当她是被先前的事情吓到了,顿时心里头更是疼惜自家主子——主子是个性子最好的。偏偏遇到了刻薄的嫡母。这才一直受欺侮。 “姑娘。如果姨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您实在不行……就向太子妃示个好吧!” 文竹这话没头没脑地冒出来,倒是把有这心思的廖心芬给吓了一跳。 她仔细看了看这丫鬟的神色,好半晌,才肯定文竹是在劝她,而不是真的知道了那一切,便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这么说?” 看着自家姑娘做事比自己这个做丫头的还小心,处处谨慎如履薄冰,文竹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姑娘心善,待奴婢宽厚,奴婢就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她低垂着头,悄声道:“王爷是个不管事的。王妃她……不是心软的。先前姨娘在的时候,尚且能够为姑娘争取一二,如今……如今若是真的那样。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了!” 文竹这几句话刚好说到了廖心芬的心坎上。 她神色怔忡地望着窗边洒进的金色阳光,轻声说道:“你这是讲的什么浑话。” “奴婢句句真心!”文竹跪着膝行向前,来到廖心芬的脚边,“世子妃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很护短。她身边的那个红莺与王妃身边的宝莹拌嘴,刚好被世子妃看到。世子妃三言两句就把宝莹给打发了。虽说她过后也呵斥了红莺,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世子妃先前那是看着红莺被欺负,特意出言相助的。那红莺,只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丫头!若是姑娘能讨得世子妃的信任,那往后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廖心芬被她直白的话语刺得心惊胆战,指了正房那边说道:“那里的可是我的父亲母亲!” “若是他们心里疼惜您,那自然是要好生敬着。如若不然,您还是多为自己考虑才行!” 廖心芬咬了咬唇,说道:“你且让我再想想。” “不能多想了,姑娘!”文竹扯着她衣裳下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王妃本就看不惯您,若是姨娘真有个三长两短……您的婚事,怕是要出岔子!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说到这个,廖心芬到底是害怕了。 她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如世子妃那样得到夫君独宠。她只想嫁个可靠的人,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如果王妃在这个事情上拿捏她…… 不。 姨娘在的时候,王妃都恨不得再也见不到她们母女三个。如今姨娘不在了,王妃肯定要在这个上头难为她! 而世子妃…… 世子妃旁的不说,起码对待自己人十分宽厚。 这样想着,廖心芬渐渐拿定了主意,口中却是说道:“我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 红燕想着先前桃姨娘向她保证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新荷苑的正房那边。 她贪婪地看着这周遭的一切,暗暗替自己可惜。 ——那事情桃姨娘可是做了保证的。若是桃姨娘还在,定然能够帮她出头。可是桃姨娘现在已经…… 自己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就由着这姣好的容貌随着时间白白流失? 桃姨娘可是说过,她这相貌,是万里挑一的,做奴才太可惜了。 桃姨娘这话,将红燕心里的那股子希望又勾了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攀高枝儿向上爬。 偏偏世子爷是个油盐不进的,眼里头只有世子妃。她在自家主子那边,是没了机会。 若是如桃姨娘所说,能进二房这边,倒也未尝不可…… 红燕正想得出神,旁边传来一声清咳。 “哎,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说话的人是董氏身边的丫鬟宝月。长相颇为讨喜,一笑就让人觉得很是亲近。 思及自己方才所思,红燕不禁脸红了红,口中却是不肯承认:“没想什么。不过瞧着你们这边布置的好,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宝月方才在这边偷懒,躲在假山后头吃蜜饯,搭眼就见到她看着这边出神。如今再瞧她脸红的模样…… 宝月心底不以为然,脸上却带着笑。擦了擦手,上前握住红燕的,说道:“姐姐你也真是的。先前桃姨娘在的时候,还经常悄悄跑来与我们玩。如今桃姨娘不在,你就也像是消失了,竟是看都不来看一眼。若不是这时候瞧见你,还当你忘了我们了呢。” 红燕看她真诚的笑容,想到先前江云昭的吩咐,心下暗喜,故作无意地说道:“你们倒是想着桃姨娘。我看王妃不待见她,只当她不在了,王妃也不在意呢。” “怎么会。王妃最是心慈,任是身边少了哪一个,都要日日念叨,生怕那人遇到半点不好。” “往年的时候,王妃与桃姨娘十分亲近?” “现在难道不亲近么?” “听说比起往年,生疏了许多。”红燕轻声道:“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宝月往她手里头塞了一把蜜饯,说道:“你尝尝这个。先前王妃赏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想着什么时候遇到你了,再分给你些才好。” 红燕心中温暖,低声道:“桃姨娘不在了,也就你还念着我。” “那可不。咱们可是好姐妹来的。” “那你与我说说桃姨娘和王妃的事情?” 宝月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你看你,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你就这么报答我的?这事儿是很隐秘的,不可对人说。我虽能告诉你,却看不得你这般对我不好。你需得告诉我一件有用的事情,我才能讲与你听。” 红燕心里瞬间就想到了那件事。 但她心里到底有些怕江云昭,不敢随意将那事说出来。 看到红燕迟疑的模样,宝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笑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嘴严,从来都不爱嚼舌根。你若告诉了我,我只会将事情闷在心里头,宁愿让它烂了,也不会告诉旁人去。” 红燕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有些迟疑,“你真的不会与旁人说?” “那是自然。难不成要我赌咒发誓?” “那倒不必!我们还不至于这般疏离。”红燕握了她的手,凑过去,附耳说道:“桃姨娘……怕是不在了。” 宝月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丝毫看不出来。顿了顿,面容一整,说道:“你这话哪儿听来的?可不能乱说!若是王妃知道了,少不得要伤心死!” “哪敢让王妃知道?”红燕看了看四周,“我们夫人说了,这话可不能传出去。我这是与你感情好,才讲与你听。” 宝月拍了拍她的手,“这你可说对人了。若是讲给旁人听,少不得要吓坏了嚷嚷开。若是被王妃知晓,那人可就遭了秧——王妃多么信任桃姨娘,你是知道的,什么事情都交予她去办。如今身边少了这么个得力人,王妃定然要伤心。传话那人,自然是落不得好去。” 红燕忙问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瞅着现在王妃与桃姨娘关系不甚亲近。” “王妃哪是不亲近她?”宝月重重叹息了声,“不过是桃姨娘当年做下的事情太过伤王妃的心了,王妃一看到她,就会想到那不开心的事情。这才见她的时候少了起来。往年的时候,桃姨娘可是王妃身边第一人。” “那当年的事情……” “你许是不知道吧。”宝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原本王妃想要把桃姨娘许配给一个管事的。谁知桃姨娘悄悄爬了王爷的床。” 红燕一脸震惊。 宝月笑笑,丢了个蜜饯入口,“不然王妃为什么不待见二少爷和二姑娘?因为他们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那二少爷他们知道吗?” “应当是知道的吧。看他们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就也明白了。” 红燕没想到来了一遭竟是听了这样重大的私密事,离开的时候,脸上的惊愕还没完全消除。 待到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宝月脸上的笑容就也渐渐淡了。 “呵。还真当自己长得好看就成了香饽饽?也不动动脑子!就那副蠢样子,还想得了主子的青眼?想得倒是美。” 她嚼了嚼嘴里的葡萄干,将不小心硌了牙的一颗种子吐出来,擦了擦嘴。又在额头上揉了一把,看上去像是揉头留下的痕迹,这才慢悠悠地朝着屋里走去。 董氏正在屋里由丫鬟伺候着用玫瑰水泡手。 听到宝月进来,她头也不抬,说道:“怎么这会儿来了?不是刚刚说头疼,下去休息了吗?” 宝月哀哀一叹,“奴婢也想好生休息。谁知刚才外头来了个人,非要拉着奴婢通风报信,说是有大事发生。奴婢没法,耐着性子听了一回。后来,发现真的是大事,就赶紧来和王妃说了。” 董氏笑道:“看你说得这般郑重,不仔细听听,倒是对不住你被扰的美梦了。说说看,是什么事?” “这话可是极其重要的。王妃您看……” 宝月素来合董氏心意。董氏闻言,也不觉得她逾矩,就将其他人遣了出去。 宝月拿着布巾给她拭着手,慢慢地将桃姨娘不在的消息说了,“……王妃往后在不用看到她了,倒是好事。只是她生的那两个,有些碍眼。” 这种话虽合董氏的心,她也不敢多说,点到即止,又赶紧转了话题,“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去大房把尸身要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还不想声张。或者用抢的?要不要安葬,倒是其次。主要给那些人个下马威,着实大快人心。” 董氏想了想,最终拒了这个提议。 “还是不必了。”她慢慢说道:“那尸身搁在他们那里,许是能有大用处。” 想到桃姨娘,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来,“死都死了,干脆再让我利用一回。也算是稍稍缓解我多年心头之恨。” …… 就在董氏算计大房的时候,江云昭也收到了桃姨娘那边传来的消息。 将消息递过来的,是廖鸿先身边的长海,乃是他身边的可靠长随之一。 户部事情繁忙,廖鸿先脱不开身,早晨上衙之前就叮嘱了身边的几个人,若不是公事,就无需去寻他,只管将事情尽数禀告了夫人就好。 桃姨娘那边的事情,自然算不得公事。长海便未去户部,直接来了晨暮苑。 封妈妈规矩重,不准小子们单独见主母。她与李妈妈两人一左一右立在江云昭身侧,又将门关严实了,长海这才得以将桃姨娘所言尽数回禀。 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做下的种种事情,桃姨娘虽然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但也足够精采了。 有些部分,甚至超出了江云昭的预料。 江云昭听完,默了许久,暗道这些事情若是不好生利用起来,着实愧对他们夫妻。于是叹道:“你与他们几个说下,计划有变,暂时不必行动。我与鸿先商量后,重做打算。”   ☆、123|4.文|学城 “王妃,您怎么派宝莹去做事,不派奴婢了?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了王妃您不高兴?” 宝月给董氏揉着肩,委屈地说道。 董氏舒服地叹了口气,合目说道:“不过是让她与那几个人知会一声,这两天盯紧着点晨暮苑那两个不识抬举的。” 宝月眼珠子转转,问道:“王妃终于要对他们出手了?”语毕,发觉董氏身子一僵,忙又笑道:“王妃先前不与他们计较,他们便当王妃是个好欺负的。如今倒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才行!省得一个个都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耀武扬威的,真当自己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了!” 董氏这才脸色松动起来,“没错。” 她动了动肩膀,指了一处尚还僵疼的,待到宝月去按揉那处了,便说道:“桃姨娘跟了我几十年。临了到死了,却还帮我一把。念在她一片衷心,这事儿成了后将她葬了吧!” 宝月赶紧道:“王妃的意思是现在去晨暮苑要人?” “不。得有个恰当的时机,方才可以。”董氏万年冷淡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怎么要,也是门学问。要的时机恰当,方法合适,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不多时,宝莹来禀。 见王妃还在让宝月按揉,没有让宝月出去的意思,宝莹便上前禀道:“人已经派出去了。只是大少爷要去户部,那些人说就算跟了去,也没甚收获。故而分成两批,一边人随时候命,甚么时候大少夫人出门了,他们便尾随着。另外一拨,就跟着大少爷身边的长随出城了。” “出城了?”董氏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将宝月的手一掌拍开。 “吩咐下去。让他们几个别去管那小丫头了。左右她现在每天待在府里不出门,就让他们都去户部外头候着,务必要将那混账给盯牢了!我就不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能诸事不管,让那些个男人向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汇报事情!” 董氏作出这些命令的时候,十分胸有成竹。只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个‘混账’,还真的一点事情也不管,每日里上衙下衙,除了户部和王府外,就只去宫里转转。 而那些长随,平日里在府中进进出出,经常往晨暮苑去……居然一次户部都没到过。 虽说她派了府里的亲信家丁去跟踪廖鸿先的长随。只可惜这些家丁,马不如对方的品种好,驾马技术不如他们高。再加上长海他们跟在廖鸿先身边多年,早就练出了一身的本事,甩掉后面跟着的苍蝇易如反掌。所以,基本上,一到了郊外,这些人就把那几个长随给跟丢了。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于是几天下来,事情居然没有丝毫的进展。 这天早晨,董氏终于彻底黑了脸。甩手一挥,将妆奁盒子给掷到了地上。 镜子裂开,瓶瓶罐罐碎了一地。里面的脂粉洒了出来,混在一起,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屋里人齐齐噤声,谁也不敢多言。 ——王爷和王妃的关系虽然还算不错,但是,王爷对待王妃,绝对不像世子爷待世子妃那般全身心地信赖。 别说让自己的长随将事情尽数向媳妇儿汇报了……就算是近日喜欢上什么、准备买些什么贵重物什,这样的小事,王妃去问,王爷都不见得会告诉王妃。 也难怪王妃听了那些话后,会气愤至此。 这个时候,人人都提心吊胆着。就连受宠的伶牙俐齿的宝月,也一声都不敢吭。 “这几个人太不中用了。尽数撵出府去吧。”许久后,董氏如此说道。 “可是,里面有三人是府里老人了,在王府做了二十几年。如今人至中年却……” “既然老了不中用了,就不要逞能答应这些差事!”董氏的语气犹如腊月里的寒霜,冷彻人的心扉,“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都打发走。” 宝莹刚才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本想是会有效果,谁知王妃丝毫都不念旧情。 如今听了董氏的话,她心里头更加寒凉,忍不住又道:“若是他们不肯收呢?奴婢刚才听他们说,世子爷身边的人身手极好,他们不是故意将差事办砸。王妃不如听听他们的……” “够了!” 董氏呵斥一句,正欲斥责宝莹,旁边宝月娇娇说道:“哎呀,宝莹你这个没眼力见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和你说?可不就是希望你能在主子面前替他们求情么?你素来心慈,他们就来拿捏你。你倒好,竟是傻傻信了!要我说,你就不该听他们几个人说了什么。只管由着他们去。别他们做砸了差事,却非得惹了你讨人嫌!” 宝莹知道宝月这是怕她也受牵连,特意来帮她说话。 这个时候若是再犟着,反倒要连累宝月也吃数落。 宝莹直直跪到了地上,也不说话,接连朝着董氏磕头。 董氏寒着脸一言不发,并未让她起身。 宝月方才帮了她一把,这个时候却也不敢再吭声,生怕再出声反倒帮了倒忙。 众人静默大气都不敢出。 阴凉凉的屋子里,只有咚咚咚的磕头声回响其中,硬生生让这屋子更添了几分寒意。 二十几个磕下去,宝莹头痛头晕,恶心想吐。身子晃了晃,栽倒一旁。 董氏瞧了眼她额头上的血印,这才淡淡道了句“够了”,又对宝月道:“你寻了总管,让他去外头找些擅长追踪的人。什么道上的都可。务必要将城外头的事情给搞清楚!” 宝月忙行礼应下。 董氏看着满地的杂乱,心烦不已。拂袖而走,往厅里行去。 众人听出她声音里隐含着的巨大怒气,各个低眉敛目,谁也不敢驳一句,只悄悄地随后出屋,各司其职,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宝月一把拽起宝莹,劈头就骂:“你当你自己有几个脑袋?十个?二十个?告诉你,姐姐我也就能救你一次,下一次你想找死,可别挑我在的时候,省得拖累了我!” 宝莹讷讷说道:“你说,王妃怎么就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呢?” 宝月本想说‘你傻了啊看看桃姨娘的下场就知道王妃不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了’。最后她忍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这句,只道:“王妃自有她的主意。你想管,管得着吗?” 说罢,理也不理宝莹,兀自哼着曲儿出去做事了。 王府总管倒是真听话,去坊间寻了些三教九流之辈来做此事。没多久,事情竟还真的让他们给办成了。 不过,却并非查出长海他们去郊外去了何地、做了何事,而是江云昭这几日有所行动,出府了。而他们,暗暗跟着江云昭,查到了她这次出去所到之处。 “她去了哪里?” “陶然路尽头的一户宅子。少夫人并未进去,只是在外头望了会儿,大概有一盏茶时间,就离开,回府了。”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曙光。董氏心下安慰,也不去计较这次之所以有所进展,是因为江云昭主动站了出来,“赏!凡是有功之人,尽数有份!” “也不知道少夫人去那里做甚么。”待到其他人都退下后,宝月看董氏心情不错,便小声说道:“听说那个地方风水不好。十个宅子能空掉九个。阴森森的,怪吓人。平时都没人去。” 她这话倒也并非虚言。 陶然路在京城边上,是一条很小的街道。那条路上有十几个小宅子,几乎没人住。起先是有三四户人家住进去,可惜每次住进去的人要不了一年就会家中莫名死人。不过两三年过去,这几户就都搬走了。 后来又有人不信邪,搬进那条街去,家中亦是会发生这种状况。自然也赶紧撤离。 久而久之,大家都只道那里风水太差,不适合住人。虽说这些宅子早已都有了主人,却没人肯住进去。一条小街,竟是成了鬼街。 若是平日,这种话语董氏是懒得搭理的。可她心情颇佳,便好生说了几句:“那有甚么?既然不适合住活人,那么总是适合住死人了。她这样过去,八成也不是为了活人。” 宝月看董氏能淡笑着说话了,心里头一块巨石落了地。 前些天王妃每日里绷着个脸,一个目光都能把人骇死,当真让人无法承受。如今这般看来,倒是有所好转了。 “这些人不错。让总管与他们说声,继续好生盯着。特别是出京的那几个。就算是没法跟过去看他们去了哪儿,好歹盯牢了人,只要他们从郊外带些大的箱子袋子回来,就赶紧回禀。” 宝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妃的意思是……” “那丫头既然准备找个好地方把桃姨娘埋了,我们就给她个下马威。”董氏眉目舒展,说道:“提前找出尸身运来的时间。我们务必要在她将尸身运过去准备埋掉的时候,将她抓个现行!” 宝月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若是桃姨娘真的在郊外出了事,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挪回来?”就地埋了岂不是更加省事? “这你就不懂了。”董氏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嘴角浮起讥诮笑意,“桃姨娘是个心大的。你当她会乖乖受死,不为自己铺条后路?依着她的性子,少不得会做出些出卖我的事情,然后以那为条件,让自己有个妥帖的身后事。” “可万一到时候少夫人不亲自过去,只派了下人去做,岂不是我们也奈何不了她?” 说到这个,董氏就十分心烦。 其实依着她的计划,能够在郊外找到桃姨娘的尸身,然后先发制人,去官府告那小两口一个‘私自用刑害人致死’的罪名,然后将事情闹大,最为妥当。 当他们的名声都坏了的时候,任凭宫里头的人怎么努力,周遭的人还是能看清这两人的真面目的。 偏偏那个混账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手下竟是这般厉害,无法得知尸身所在…… 想到先前计划的失败,董氏心里头便一阵阵发堵,噎得她寝食难安。 好在那臭丫头自己先露了破绽。她必然要好好把握,拿住这个机会! 如今宝月的话触了她的逆鳞,董氏神色再度变冷,淡淡道:“她财大气粗,既然肯亲自过去查看屋子,便是准备买下那处了。花了那许多银子为了个死人,难不成她还不准备过去看看成效?” 先前总管禀告的时候就说了,江云昭看上的那处宅子,查不出房主是谁。应当是身份较高的。 若江云昭把那地方买下来,应当得花去不少银子。 宝月再不敢说反驳的话。 她想想好似也说得通,就也不再多纠结。生怕董氏冷落了她,再狠力地赞了董氏一通,这便出了屋子去传话了。 这日,风和日丽。 红莺特意查了黄历,上曰,诸事大吉。 红莺给江云昭绾发的时候,就将这个告诉了她。 江云昭笑着说道:“今日可是好了。一会儿去了那边,肯定十分顺遂。” 李妈妈正在屋子里,愁眉不展地道:“夫人也太心大了。竟然就这么去到那处地方。要知道,那里风水不好,还死过好些个人。若是过去的时间久,少不得要沾上些晦气。” 江云昭还未开口,红莺已经扬声道:“妈妈您也太心小了。夫人是个什么身份?就算是牛鬼蛇神来了,也不敢近夫人的身!” 李妈妈被她气笑了,佯怒着扬手拍了她一下。 几人会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自然是因为红燕此刻不在屋子里。 那天红燕得知了桃姨娘被董氏冷落的真实缘由后,就赶紧告诉了江云昭。 江云昭为了表彰红燕的功劳,赏了她几两银子,又特意让她做了个院子里的小头目。 ——针线班的领头人。 说起这个针线班,其实是廖鸿先前些天看江云昭镇日里窝在屋子里绣花,生怕她绣得伤了眼,特意调了几个手艺不错的绣娘来府里,专门给她绣些平日里突发奇想突然就想要的绣品。 那样,江云昭便再不用自己动针线了。 江云昭哭笑不得,跟他说那是她其实不是为了绣东西,不过是练练手罢了。廖大世子却不听,只怕她累着了,非要把人留下。 “这几人我是特意调来供你差遣的。若你不肯,尽可将她们辞了。”廖鸿先如此说道。 那些绣娘也在场,就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江云昭。 江云昭无法。就将人留了下来,组成了一班人,拨了个小跨院给她们住下。 因着这几日长随们随时会来,江云昭不耐烦应付红燕,索性将她调去了与那些绣娘在一起。 说是管理那些绣娘,实际上不过是个空头的职位罢了。 江云昭早已答允绣娘们,若是她没有要用的东西,她们尽可绣些其他自己想绣的绣品。 ——这些卖出去后的银子是她们自己的。可是能贴补自家家用的。 如今有府里的例银拿着,再多绣出来的,每一样都能另外得银钱。有谁还要浪费时间? 绣娘们感激地谢过了江云昭,每天从早忙到晚,也没甚空闲搭理其他的人。更何况江云昭暗中嘱咐了,对着红燕,她们要守口如瓶,最好甚么也不说。 红燕去了,又不知道她们手头的东西不是给江云昭的。半点话插不上,在那里每日闲逛着,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撇去了红燕这个心不在晨暮苑的,其他人说起话来,就随意多了。 江云昭见李妈妈和红莺笑闹时,眉目间的愁容依然无法散去,就道:“这个也不用太担忧。我要去做的事情没那么凶险。不过是给人引个路、搭个线罢了。无甚可怕的。” 长随们每日来回话的时候,封妈妈和李妈妈尽皆在场。自然知道其中不少事情。 不过这些计划,却是每日里廖鸿先下了衙后,小夫妻俩在床头上悄声说的。长随那边,廖鸿先每天走前会与他们见一面,将两人商议好的事情告诉几人。 故而,李妈妈她们并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 如今封妈妈忙着准备等下江云昭要出门时用的车马和一应物品,只有李妈妈在屋子里伺候着,她不免有些担忧。 只是主子坚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长海他们几个如今在府里候着,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不如让他们跟了车子去,权当是个护卫了。” 红莺笑道:“妈妈您这话可说晚了!今儿早晨世子爷走之前,就将这话吩咐下去了!长海他们留在府里哪儿都没去,您道是为了什么?” 李妈妈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面上神色松缓下来,“世子爷是个好的。” “可妈妈您刚开始的时候还看不惯他呢!”红莺打趣道。 李妈妈恍惚了下,这才记起来红莺说的是什么。 ——小夫妻俩刚刚成亲的时候,世子妃常常累得起不来身。她这便对世子爷有了怨气,说了些逾矩的重话。 李妈妈顿时面露尴尬,又不轻不重地拍了红莺一下。听红莺夸张叫着“不疼不疼”,李妈妈想了想,也没有去说她甚么。 今日夫人去到那陶然街,她很是担心。红莺不过是看她心情不好,想活跃下气氛罢了,倒也没甚过分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江云昭便坐车赶往陶然街。 虽然在屋里的时候,红莺看上去十分活泼,没有任何阴霾。可到了车子上路后,她比谁都紧张。不停地追问江云昭,是不是真的没事。 “夫人,您可真得保证没事才行。不然的话,就算您伤了一根毫毛,奴婢也就没脸回去见侯爷和夫人了。” 她口中的侯爷和夫人,自然是江云昭父亲母亲。 江云昭并未回答。 她一直浅浅笑着,用和缓平静的语气说着府里的一应安排。 红莺被她口中的话吸引了去,渐渐不那么在意一会儿的事情,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陶然街风景秀丽,绿树成荫。若不是有那些怪异传闻,其实是个十分不错的居住之处。 江云昭下车后,环顾四周,再次惋惜地暗暗感叹了下,这便微微敞开一点车门,好让车子里的大箱子能够露出一点边角来。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又有马车停了下来。 看到董氏从车上走下来,江云昭面露惊愕,“王妃?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往车子旁边靠了靠,好似在遮掩车上的什么东西。 董氏心中有数,暗暗冷哼,嘴角微微勾起。 她今日会来,是因为昨天晚上有人回禀,说是廖鸿先的长随们下午回来时并未全部骑马,而是三人骑马一人驾车。 骑术那么好的几个人,为什么偏偏要驾了个车子? 其中必然有鬼! 董氏当晚就安排下去,准备好第二日出行的一应物品。又匆匆写了几份私信,给了最为相熟的八位官夫人和世家夫人。 信中说,若是第二日早晨她遣了心腹紧急叫她们出来,还望好友们能够帮帮忙,赶紧出行,也好为她作个见证。 ——她想要让人见证的,自然是江云昭私自运来尸身,悄悄掩埋一事了。 她早已查阅过黄历,明日是个好日子。今天江云昭让人将东西运来,定然是准备第二日行事的! 送信之人陆陆续续回到府里。 除了一位夫人家中有人生病,无法前来。其他七位尽是答应了她。 董氏这才安下心来。 晚上居然一夜好眠。早晨起来,神清气爽。 果然不出她所料。 今早晚膳后,就有人来传话,说是晨暮苑那边有动静,少夫人的马车已经出了府。 董氏立刻起身,遣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七人,带上她昨晚就写好的急信,分别去请那七位夫人。 她不想江云昭提前发现后有所提防,便抄另一条远近差不多的路赶去陶然街。 如今看到江云昭震惊的样子,董氏只觉得大快人心。 她慢慢踱步到江云昭的跟前,瞥了眼江云昭身后的马车,淡淡嗤了声,说道:“世子妃车子上装的是什么?竟是这般地遮遮掩掩、不敢示人么!”   ☆、124|4.城| “那里面,装的什么?” 董氏死死盯着江云昭,语气凌厉地问道。 江云昭微微垂下眼帘,默了默,扬起个浅淡的笑来,回望着她,说道:“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罢了。” “衣裳首饰。好一个衣裳首饰!若真是这些东西,何须如此遮掩?” 董氏看到远处就马车朝这边行来,心中愈发畅快起来。她在江云昭身前缓缓踱步,阻着江云昭前行的脚步。待到那几辆马车到了近前,这才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她这个箱子砸了!” “你凭什么动夫人的箱子!”红莺走上前来,张开手臂遮挡住车门,“虽说你是长辈,可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哟,这话说的。什么欺负?难不成贵为王妃,还不能教训下自家的晚辈了?”董氏身后侧的宝月出言说道。 旁边车上下来了四位夫人,见此情形,赶紧行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一位年纪略长,容长脸的夫人好生问道。 董氏冷冷哼了声,没有开口。 红莺说道:“王妃想要看看夫人箱子里的衣裳首饰是何模样。夫人没有打开给她看,惹恼了她。” “你这孩子。打开来不就是了?遮遮掩掩的,又是什么样子?倒显得自己理亏了。”旁边一位执着团扇的年轻夫人半掩着口对江云昭轻笑着,又道:“况且,长辈未开口,你便唆使丫鬟当先抢话,这般教养……怕是要给宁阳侯夫人丢脸了。” 江云昭没料到董氏会叫了旁人来助阵。 侧首望一眼正朝这边驶过来的另外三辆马车,她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红莺,那你就将箱子打开吧。”又朝董氏说道:“王妃请那么多位夫人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脸面。” 她说的,是董氏将要经历的事情。 董氏却以为她说的是大房出丑,折了王府脸面,便背转身子做出不耐烦看到江云昭的模样,说道:“脸面这事儿,当然是自己的。旁人做得好坏,均与我无关。” 江云昭笑着颔首,说道:“王妃这话说得极好。” 说话间,箱子已经被打了开来。 先头说话的两位夫人本就离车子近些,如今便探头去看。 只一眼,那执了团扇的夫人便忍不住出声赞道:“这些可是明粹坊的?当真是美极妙极!”说罢,她想起来被赞的是自家好友的死对头,忙用团扇遮住口。 董氏闻言,猛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朝箱子里望去。只见夺目的灿烂一片,有锦缎丝绸,有金丝银线。旁边还有华美首饰,好似刚被人翻看过,正散落在衣裳旁。 “这些东西是薛老板为我准备的。前两日我路过明粹坊的时候,就顺便捎上。只是搁在车里,忘记拿下来了。” 江云昭无奈道:“这些东西,是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选材制作了。我不过是怕王妃看到后以为我要刻意显摆,故而不敢拿出来。” 她是明粹坊的东家。明粹坊给她再多东西,那也是自家之物,唾手可得。 但是对旁人来说,明粹坊的物品却往往是求而不得,有了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虽说在那几位夫人听来,她这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大家都知道,永乐王府的大房和二房,基本上已经撕破脸。这位世子妃不过是没拿出来自己东西给董氏看罢了,没明着说明粹坊再也不卖给二房东西,已经是十分给面子的。 故而在这件事上,先前的四位夫人连同刚刚到的三位,都保持了沉默。 ——虽然她们要帮忙董氏,却也不想惹恼了明粹坊东家。如果这辈子往后再也不能买到明粹坊的东西,那真是要里子面子都没了。 在董氏看来,江云昭的那番做派加上这番话,不只没有丝毫的道理,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显摆加暗暗的嘲讽! 她正欲质问江云昭,却见江云昭朝旁边宅子的大门处望了一眼,目光中,隐有担忧。 望了眼那紧闭的大门,想到先前派人查不出这宅子的主人是谁,董氏嗤道:“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多了,就成了习惯。先前明粹坊如此,这次,买个宅子亦是如此。” 江云昭这才晓得董氏竟是将这宅子的主人想成了是她,不由莞尔,却也不明说,只道:“王妃莫要乱想。若是只这般钻牛角尖,怕是猜不到事实的。” 董氏厌弃地看了眼那口箱子,带着人当先朝那大门行去,“事实怎是猜的?眼见为实,方是正道!” 江云昭赞叹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带了人将那大门踹开。 ——董氏带来的这些婆子,本就是为了‘挖尸身’而选出的,各个身材壮实力气极大。而这宅子并非高门大户,不过是个三进小院儿。三下五除二,那大门就应声而倒。 董氏还未上前,一个婆子就惊呼道:“来顺,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自家夫君身边长随的名字,董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三步行至门前,眉目凌厉地望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王爷去邱大人家吃酒去了么?”又回头去看江云昭,却发现江云昭已经上了马车。 但这个时候,对来顺的疑惑已经大过了对江云昭的在意。董氏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冷眼望向来顺。 来顺虽在看门,实则是在树下打盹。刚才听到有人声,他只觉得有些吵,用棉花塞上两个耳朵就继续睡了。 啪啪两个耳光扇到脸上。来顺恍然惊醒。 “什么混账!竟然敢惹了我!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嗯?”他美梦被破,脸上火辣辣地疼。低低咒骂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开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扭头就要跑,被掌嘴的婆子一把拉住,挣扎不得。当即屁滚尿流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扯着嗓子直喊。 “王妃……王妃?王妃!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跟来的夫人里有位吊梢眉的,听了来顺这喊叫,喃喃道:“不对劲儿啊。先前他跑什么?能跑得了他?而且,就算是求饶,他这嗓门儿也太大了些。该不会是……给人通风报信呢吧?” 其他几位夫人纷纷附和。 董氏也觉得有异,却是心里头隐约的那点不安,让她反应慢了一瞬。 “捂住他的口!”董氏定定神,喝道:“走!我倒要看看,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幺蛾子!” 来顺看着董氏带了人悄无声息地往里行去,顿时脸色惨白惨白。 擒住他的两个婆子生怕主子吃亏,再看这来顺是个碍事的,就一个手刀下去,将他劈晕了。 董氏听着身后噗通的倒地声,不知怎地,忽然心头一颤。 她脚步顿了顿,继续向里行去。 这个街上的宅子都不大。胜在精巧雅致,故而当初还没出事时,卖得不错。后来接连事故后,才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主人家再不愿住进来,疏于照料,宅子便都荒废了。 但是眼前这个宅子,显然是一直精于打理。不过是三进的院子,却是树木花草繁茂,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精致清雅,生机盎然。 反倒比她布置下的新荷苑还要雅致几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董氏就心里头一阵不舒坦。 她带了人继续前行,走到最深处,正想着这里到底藏有什么玄机,会让来顺那么紧张。这时,最右处的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来了人声。 离得远,听不甚清。 一行人默契地都未出声,悄悄踱步过去,立在窗外细听。 不过几句话,屋外众人皆是变色。 七位夫人神色不定地看着面如寒霜的董氏。那些婆子则是低垂着眼看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调笑。 女子娇笑着,说道:“你说你,买下这么个地方来与我相聚,可真是眼力不济。” 男子不知在作甚,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待到女子气息不稳后,方才说道:“这儿哪里不好了?因着那些事,此处已无旁人前来。不正合适你与我相会?别的就也罢了。这名声,却是极其要紧的。” “可是这里也太冷了些!我方才等你的时候,可真是差点冻坏!” “现在不就不冷了?” 男子重重喘息着,女子哼了哼,“我不管。这地方有好些年了,我可想换个暖和点的地方。” 男子没说话。 女子极快地转了话题,“你与她说,你要寻人吃酒,她就真信了?” “那是自然。要知道,那女人极其自负,什么事情都专断独行,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只管做出万事皆听从她的模样,她便随我去了,哪会多问?”男子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既宠溺又柔和,“本王为了你,可是做戏做得十足,任谁看了,也只当是事实如此。你该怎么谢本王?” 女子嘤咛一声,再不说话。 屋内只余重重的喘息声。 董氏气得浑身发抖。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正准备寻个托词赶紧离去。谁知这时候董氏忽地一招手。旁边几个粗壮的婆子沉默着行至门前。 “把门踹开!” 董氏冰冷至极的声音传出后,里面忽地静了下来。 门口却是几下天翻地覆的咣咣声。 屋门比大门更薄。不过三两个婆子,就把它给弄烂了。 房内情形顿时敞开在众人面前。 首先入眼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粉色。 粉色的薄薄纱幔自左方挂到右边,从屋顶垂到地面,整个屋子乍一看去,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粉,有种脱离现实的朦胧美感。 透过这薄纱凝成的屏障,往里看去,里面便是一张极大的床,占据了粉纱后的所有空间,足足有大半间屋子。 在那床上,隐约有两个人影。披头散发,浑身赤.裸。 众人垂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是散落的男女衣裳。 只一瞬,大家就也反应过来——那二人,竟是如此急切。还未上床,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光衣裳了…… 刚才太过震惊,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看到这隐约的淫靡一幕,再想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七位夫人心中一惊,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不等她们完全撤离,董氏已经冷冷开了口。 “永乐王爷好兴致。竟然在如此的地方,还能与人快活。”不待廖宇天开口,她声音骤然一变,更加冷厉,“还有你!你对着我说家里有人病了,不能陪我前去。一转眼,就勾搭了我的夫君。你要脸不要!” 先前她们在外面就听出了里面二人的声音。 男子,就是董氏的夫君,永乐王爷廖宇天。 而那女子,却是董氏未曾到场的第八位至交好友,滕远伯夫人。 董氏性子强硬,在家里说一不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调查,虽然与永乐王说起过要给江云昭厉害瞧瞧,但是个中细节,却并未向廖宇天提及。 比如江云昭想要‘埋尸’的位置。 廖宇天在家中诸事不管,平常十天半个月也想不到和总管、管事们说几句话。 原先有桃姨娘帮忙联系滕远伯夫人,省去他好些事。如今桃姨娘不在身边了,他才发觉那个女人也是很有用的。这两天有人调查这些时,他都在心急火燎地暗暗联系滕远伯夫人,旁的事情更是没有一句也没多问。 而昨日董氏去信的时候,只在信里说了有事需要朋友们帮忙。并没有提到具体地点。 直到今早给几位夫人送去加急信件的时候,才提到了具体位置。故而这位滕远伯夫人,是不知道她们要来此的。 七位夫人听到董氏将事情挑明了,脸色都白了白。 她们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院子。 董氏想到自家夫君的丑态尽数落在了好友眼中,心里涌起一阵羞辱。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被心里一阵阵的泛疼给代替了。 “哟,我说谁呢。原来是您呐。”滕远伯夫人娇笑道:“起先我还以为是旁人,可是吓了个半死。” 这话,就是说,遇到董氏反而不怕了。 董氏恨极,上前跨了几步,一把扯下最外面的纱幔,狠狠掷到地上,“你个贱.人!勾引我家相公,要脸不要!” 隔了里面的一层薄纱,滕远伯夫人只咯咯笑着,一句话也不答她,转而依偎到廖宇天的身前,抚着他的胸膛说道:“爱郎,我被人欺侮了,你看怎么办?” 董氏气得头发晕,却还带着一丝希冀,望向廖宇天。 哪知廖宇天并不曾回望她。 他微微侧过身,用自己裸.露的身体稍微挡住赤.裸的女子,似是怕她被人看光了去。待到确认自己挡得严实了,这才呵斥道:“谁准你过来的?给我滚出去!” 廖宇天在董氏面前素来和颜悦色。董氏何曾见过他如此狠戾模样? 她心灰意冷,三两下走上前去,就要扯下最后遮羞的那一层纱幔。 廖宇天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如今那些人就在外面等着看笑话。你当真要让人看够了瞧够了,方才算完?” 他话音刚落,眼前挂着的帐幔瞬时落地。 董氏将那团粉色往床上一扔,扬手抓住床上女子的黑色长发,死命揪住往外一拉,将她脱出廖宇天的怀里。另一手则不停地朝女子身上扇、抓、挠、掐。 女子再发不出娇笑,一直一直地哀叫着。 廖宇天心疼极了,抬手给董氏了一巴掌。看着董氏踉跄了下倒退几步,他犹不解恨,不顾自己全身赤.裸,抬脚朝她狠狠踹了几下。 董氏嘶叫着吼道:“你们都是死的?任由我被人欺负?” 婆子们虽然顾忌廖宇天的王爷身份,但是董氏积威已久,她们更惧怕王妃。闻言,再不敢缩着,齐齐走上前来,护在董氏跟前。 廖宇天扯过粉色帐幔,细心地给滕远伯夫人盖好,又将她好生搂在怀里。 董氏扶着宝月站直身子,扫一眼眼前的这对男女,心里头一片冷寂。 她看着二人相依相偎的模样,咬着牙说道:“好。很好。你们背叛了我,你们就也休想好过!” 这个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廖宇天淡淡说道:“那你就尽管去说。尽管去嚷。只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的脸面就也全没了。”他这才回过头来,正视了董氏一眼,眼里却全是讥笑,“你若不怕这些。尽管去说!” 董氏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是彻底靠不住了。 她心里绝望,却不显现。指着他骂了几句,气喘吁吁,好似一口气缓不过来,憋在那里了。 宝月看董氏朝自己使眼色,忙叫着“王妃你怎么了,王妃你别吓我啊”,借机扶着她退了出来。 出到院子里,原先那七位夫人已经尽数离去。外面唯一留下的活人,只有在前院那晕倒了的来顺。 董氏想到他刚才想要给屋里人通风报信,就气极,指了他说道:“把这奴才带回去!用什么刑都好!务必把这事儿给我弄清楚了!” 眼看着来顺被婆子拖着脚往外走,疼醒了,哀哀直叫,这才心里有点点解恨。由宝月扶着,去到外面,上了马车。 车子慢慢行驶着,董氏想到先前那一幕,只觉得又羞辱,又气愤。偏偏廖宇天那混人还护着那贱.人,让她无法动她分毫。 而且,这些还被几个好友给看到了。 让她往后怎么见人! 董氏心里正乱作一团,就听宝月说道:“都怪世子妃!若她不这样装神弄鬼,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董氏冷冷看她,“难不成,你还想着我被蒙在鼓里才好!” 宝月忙道:“可若不是世子妃这样闹,怎会被那几位夫人看了笑话去。” “可不是。”宝莹在一边帮腔,“这件事,若是悄无声息地知道了,夫人闹上一闹,也不怕没了面子。如今倒好,这要传了出去……” 董氏一拍车壁,恨声道:“那个看不得旁人好过的心狠手辣的女人!” …… 此时此刻,那个‘心狠手辣’的江云昭,正舒坦地歪靠在车子里,拿着果子吃。 “经了先前三姑娘那一遭,咱们算是知道这种事情能闹多大了。更何况那位夫人好像还是王妃的手帕交。”红莺削着果子笑道:“这回可是好了。她们自己折腾起来,就也没力气总惦记着您和世子爷了。” 她口中的三姑娘,便是江家二房的江云珊。 江云昭淡淡地“嗯”了声,挪动了下身子,引起一阵酸软,不由暗暗羞恼。 昨夜明明和廖鸿先提前说了,今儿要早起干正事,让他轻点,时间短点。省得睡不足,早晨身子乏。 谁知那句‘时间短点’竟是让廖鸿先相当在意,卯足力气折腾了她整整一宿。今儿早晨若不是两位妈妈轮流叫她,她怕是还起不来身。 刚才是有事要做,硬撑着一口气。此时松懈下来,江云昭就有些犯困,懒懒地道:“她这是现在忙着。等到忙完了,还得寻我麻烦。” “夫人这话怎么说?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岔了,非要进去的。夫人可是一再劝过。再说了,那是她自家相公不好,与夫人何干?” “若是今日就她自己前来,或许她还能想开一点。你别忘了,今儿可是还有好几个人在旁边看她热闹呢。这事儿啊,还得麻烦。” 红莺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可那些人不是她叫去的吗?” “那又怎样?”江云昭有些睁不开眼了,将手里剩下的果子搁到旁边碟子里,拭了下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迷迷瞪瞪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若想着我不好。怎么都能寻到借口的。想到这一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听了她的话,红莺思量了会儿,越想越心惊,生怕自家主子受难为,想要与她商量一番怎么着行事才好。谁知一转眼,江云昭已经睡熟了。 “……主子自己都不着急?我急什么?也罢也罢。主子先前说得对。到时候见机行事便好了。”红莺嘀咕着,擦净手,拉过旁边的薄毯子,给江云昭细细地盖好。 到了王府后,江云昭就被红莺轻声唤醒了。 回到晨暮苑,她才知道,今早竟是有人送来了请柬,邀她一起去踏青。 向她发出邀请的,竟是易家那位将要和五皇子定亲的姑娘。   ☆、125|4.|城   因着廖鸿先与易大少爷的关系,几年下来,江云昭和易菁儿也较为熟悉了。但是被易菁儿以个人名义相邀,对江云昭来说,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踏青一般是邀上三五好友一同出行,再不就是全家出游,顺带着叫上几个至交好友。就两人迄今为止的私交程度来说,易菁儿的邀请显得有些突兀。   江云昭拿着请柬想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要说两个人最近有何交集……   廖鸿先促成了五皇子和易菁儿的婚事算不算?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江云昭笑笑,觉得不太可能,也就罢了。想着到时候见了易菁儿再说。   廖鸿先回来后,江云昭向他提起了这件事。   廖鸿先笑道:“就算你们没甚太大交情,就算没有五皇子那一遭,她也会请你的。”   江云昭疑惑。   廖鸿先单手支颐,抬指轻轻戳了戳小娘子的脸颊,轻笑道:“如今你霸了好多个身份在身,无论从公从私,都有许多人想巴着。旁人没有办法寻到机缘,只得作罢。她有个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   原本好好的一件事情,被他一分析,少了许多人情味,多了许多弯弯绕绕。   江云昭有些气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先前她也想过,会不会是这个缘由。   廖鸿先看她纠结万分,忍不住笑着将人搂在了怀里。   “管她是处于什么目的呢。易家人还是信得过的。只要她不害你,就算让她得上一些些好处,倒也不打紧。”   江云昭觉得他这话不太对,其中几句不像是在说这件事,反倒更像有感而发。   她挣扎着出了他的怀抱,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是不是户部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廖鸿先断然说道。   然后他眨眨眼,又眨眨眼,发现江云昭依然十分坚定地望着他,着实糊弄不过去了,他才只得叹道:“元睿说我这职位还得升一升。”   他如今这般年轻,却已是户部五品的官职了。   若是再升……   江云昭有些紧张,抓牢他的衣袖,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廖鸿先看出她的担忧,忙宽她心道:“无事。不过是有些蛀虫太大只,一时半会儿啃不动。他又信不过旁人,只能让我站得再高一点。”   江云昭沉默片刻,最终只得一叹:“你要记得我还在家里等你,万事小心着些。”   在朝中,凡是能把手伸得很长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廖鸿先这样不顾一切地帮助陆元睿……   幸好先帝从小就让他好生习武。不管怎么说,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廖鸿先知晓她的心思,将她搂在怀里抱紧,轻声道:“你放心。我还没看到我的乖孩子呢,哪就会让自己出事了?”   他这话说得没羞没臊,气得江云昭直推他。   廖鸿先哈哈大笑,抱紧了怀中之人,死活不撒手。   当天晚上,二房的新荷苑颇为热闹。   先是永乐王廖宇天一天未归,直到掌灯时分还不见人影。   王妃董氏由着刚开始的期盼他道歉,渐渐转成失望,直到这时候彻底化为愤怒。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将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包括廖宇天前几年好不容易从友人手中购得的前朝古董花瓶。   接着满地杂乱还未来得及收拾,董氏双目赤红冒着怒火、似是嗜血的鬼魅一般骇人时,好巧不巧,廖宇天回来了。   廖宇天做下那种事情,若当真丝毫也不顾及,就不会遮着掩着了。他先前做出那般护着滕远伯夫人姿态,虽也有疼爱美人之意,其实是恼恨董氏的成分更多——哪一个男人被那么多贵夫人看到自己那般模样,心里都会极为不快。   他觉得自己当着滕远伯夫人的面落了董氏的面子后,董氏也该稍微反省反省,最起码,应当知道作为女人应该怎么侍候夫婿才是。   他示意下人不必通禀,不情不愿地踱着步子走进房门,正想着若董氏委曲求全,主动与他和好,他勉为其难就也答应了。   谁知一进屋,董氏那赤红的双眸和满地的狼藉就给了他当头棒喝。   ——这毒妇,不仅不反悔,竟还给他甩脸子看!   而且,最无法饶恕的是,居然砸了他的花瓶!   她又不是不知道,那瓶子他费了多少工夫才磨得前主人松口肯卖、又是花了多少银子,才将东西捧回来的!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心!   廖宇天当即怒极,方才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那一点点羞愧之心顿时消弭无踪,朝着董氏劈头盖脸地就训了过去。   最后,两人一个声音高过一个声音,大吵了一架。   董氏回屋,廖宇天去书房,两人怒气冲冲地分房而睡。   这个时候,江云昭和廖鸿先已经歇下。   丫鬟们聚在一处正准备洗洗睡了。红鸽听闻这件事后,悄悄来与大家说起。   红燕听了,出神了许久,最后冒出一句:“王爷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啊。”   红舞扭头,用见了鬼似的表情看她,“这和怜香惜玉扯上什么关系了?”   “如若他不爱惜另外一个女子,他怎会为了她而与王妃争吵?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廖宇天和董氏争吵的声音很大,整个新荷苑都听到了。   仆从们只是在她们争吵的只字片语中,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的,却是不甚清楚。   至于跟着董氏去陶然街的那些人……   自然是不敢嚼舌根将事情说出来的。不然一家老小,怕是都要没了命。   红舞撇撇嘴,正要说话,胳膊上忽然一紧。   红鸽拉拉红舞,眼神示意不要如此。   红舞张了张口,指指正在兀自出神、满面春.色的红燕,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妈妈正和红莺商议着明早让厨里给两位主子准备什么早膳好,在一旁听见了这些对话,瞧着红莺张口就要训斥,忙道:“今儿晚上不是你值夜么?快去正屋外间守着去。”   待红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妈妈深深地看了红燕一眼,就也出了屋子,自去忙了。   第二天一早,待到江云昭用完早膳,李妈妈寻机与她说道:“奴婢瞧着那红燕不是个安分的。若是留在院子里,少不得要带起一股子歪风邪气来。”   说着,就朝窗外指去。   屋廊下,红燕与晨暮苑新来的两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有说有笑,看上去气氛极其融洽。   江云昭瞧见了,说道:“那就想个由头将她发落出去吧。”   李妈妈道:“夫人吩咐她去针线那边领头,她倒好,有事没事就往这边来。这倒也罢了,还总是在厨房打听要不要去新荷苑那边送些吃食,说什么毕竟是一家人,互相关照总是要的。就这两样不专心做事与吃里扒外的做派,奴婢就能把她赶出去。”   江云昭听出点苗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不用出府?”   “做什么出府去呢。真的出了府,没了机会,岂不是要一辈子怨恨上夫人?奴婢可不想夫人被那些个小人日日惦记着。”   “那依你的意思……”   “赶出晨暮苑就罢了。让她在府里旁的地方待着。那样她若是想攀高枝儿,也方便许多。”   这就是要任红燕自生自灭了。如果安分,或许还有机会回来。反之,则是再不管她。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这些你看着办罢。往后院子里的人,都由你管着。”又期盼地朝窗外望了一眼,问道:“蔻丹和红霜怎地还没来到?”   李妈妈笑道:“哪就这么快了?好歹也得用完早膳才动身。这一路行过来,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夫人也太心急了些。”   她话音刚落,红莺撩了帘子进屋,惊喜道:“夫人,蔻丹姐和红霜来了!”   江云昭朝李妈妈笑笑,面露得意,“可见不光我这个主子心急。那俩丫头,也是心急的。”   李妈妈莞尔,“都嫁作人妇了。怎地还有‘丫头’一说?”   “那又怎样?难不成要叫‘刘立家的、吴强家的’?”江云昭笑道:“我可不管。她们俩啊,就是蔻丹和红霜。”   这话被红莺听到了,刚刚放下的帘子又撩了起来,“夫人!这也太偏心了些!奴婢这还没嫁人呢,一过来就换了个名字。她们俩倒好,连称呼都不用变了!”   李妈妈惯爱红莺这小孩子似的脾气,佯怒拍了她一下,说道:“蔻丹先前还叫红泪呢。改得比你还早。你怎地不说这个?”   红莺想了片刻,点点头,“有理。那我心里舒坦了。”   她说这话时,表情是十二万分的认真。江云昭和李妈妈忍俊不禁,齐齐笑了。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也不等等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伴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两个梳了妇人头的女子相继进得屋来。前者温婉,后者娇憨。   江云昭见了后,起身迎了过去,握了她们二人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许久不见了,最近可好?”   蔻丹说了句“很好”。红霜脸红了红,讷讷也道:“很好。”又忙说:“夫人怎么能迎奴婢?您快坐!”说着就要拉江云昭去到椅子旁。   蔻丹笑着拦了她一下,说道:“还拽!当心夫人的袖子要被你扯烂了。”   红霜就当真去看江云昭的袖子。   红莺看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对蔻丹道:“你这表嫂,可真是个宝。”   红霜的夫君是蔻丹的表兄。如今她们俩,倒是表亲了。   蔻丹挽住红霜的胳膊,笑眯眯道:“多亏了夫人成全。”   江云昭见她们俩相处和乐,又看两人气色都好,便道:“你们赶了这些路来,怕是还没用早膳吧?”唤来红鸽,吩咐摆些吃食过来。   蔻丹笑道:“奴婢们就惦记着夫人的吃食了,特意空着肚子来的。刘小二说了,什么也比不上见主子重要,奴婢这边还没收拾利落呢,他就把马车准备好,赶奴婢上车了。”   江云昭笑看红霜。   红霜脸红了红,说道:“天不亮就一起往这边赶了。确实还没吃。”   蔻丹和红霜都是心地纯善之人,本就感情不错,后来又都嫁给了江云昭身边的铺子管事。   刘立和吴强负责的这两间铺子挨着,却离刘家和吴家都不近。江云昭就在铺子相近处寻了两个挨着的小宅院给他们住。两家之间只隔了一个墙。   前些日子蔻丹和红霜刚嫁不久,刘立和吴强又接手新铺子没几天。江云昭思量着差不多也要到清明了,就特意多给蔻丹和红霜了些空闲,待到清明过后再来王府做事。   清明前,家家都要忙着做寒食。清明期间,又要去祭拜先祖。那一长段时间,都是极为忙碌的。若是她们能在家中帮忙,确实能减轻家里不少重担。   刘婶、吴婶不好意思,生怕这样会误了江云昭身边的事。后来还是李妈妈出面说服了两人,两位婆婆这才安心让媳妇儿们好生在家里帮忙了一段时日。   蔻丹和红霜本就是柔和的性子,两个婆婆也不是爱为难人的。这些时候处下来,婆媳之间亲近了不少,关系很是和睦。   想到江云昭的体谅之处,蔻丹和红霜极为感激。到了回江云昭身边这日,不只她们俩,就连刘立和吴强,都一早便忙不迭地让她们赶紧过来。   “幸好我早有准备,今儿让厨里多置备了些吃食。若是少了,怕是还不够你们吃的!走罢。东西已经摆好了,赶紧趁热吃。凉了可要伤脾胃了。”红莺在一旁说着,拉了蔻丹和红霜下去用餐。   待到两人吃完后,收拾妥当,江云昭就将院里几个管事的聚到一起,大致安排了下。   李妈妈负责管着院子里的人,封妈妈安排院内大小事务。蔻丹收管房契地契银钱,红霜看管衣裳首饰,红莺则是理好江云昭屋里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晨暮苑的各项职责才真正安排妥帖。   当天下午,针线上的一位绣娘因着疲劳晕倒。绣娘们急着寻管事的红燕,后者却是出了晨暮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待到红燕回来,那位绣娘早已回屋歇息,还已吃过了郎中给开的药。   李妈妈将红燕狠狠训了一通,赶出了晨暮苑。念在红燕犯的错不算大,并未让她出府,而是安排她去跟着负责府内街道洒扫的婆子做事了。   虽然这一次的差事被贬得狠了些,但是红燕面上的悔意却没多少。隐隐的,还透着丝莫名的喜悦。   红鸽看不透,问红舞。红舞说不清,红鸽又想去问红莺,被红舞一把拉住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红舞悄声说道:“我们只管安安心心做事就好。看看蔻丹姐和红霜姐,再想想红莺和红螺……不就是极好的例子么?”   蔻丹和红霜,红鸽或许还不甚熟悉。但是她们几个丫头当年是被红莺与红螺调.教出来的,这二人,她还是了解颇深的。   当年任性不懂事的红莺,如今做了夫人屋里第一的丫鬟。而心思机敏的红螺,反倒是被送了人。   红鸽细细想了一遭,总算有些明白过来。连忙谢过了红舞,再不多理会红燕那边,专心致志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对于红燕这件事,封妈妈一直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用她的话说,就是‘宫里想往上爬的奴才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爬成功的能走到顶头去,就算一时成功,也风光不了几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云昭想到楚月华在宫里无时无刻不在忧心这些,便十分担忧。不顾李妈妈甚么‘还不到三个月,若是经常受扰,反倒不利于安胎’这类的劝阻,安排妥当后,她就进宫了一趟。   看到楚月华脸色红润,气色愈发好起来,又知陆元睿最近每晚都陪伴楚月华,待她极好,江云昭这才放下了心。   几天倏忽而过。转眼间,就到了易菁儿邀请江云昭一起去踏青的日子。   那日一早,易家的马车就到了王府外。再一问,竟是易家特意安排了来接江云昭的。   听到易家如此用心,江云昭狐疑地望向廖鸿先。   “该不会是你拿捏住了他们的什么把柄吧?”   要不然,怎地这般殷勤?   廖鸿先笑道:“你现在是还没体会到。到了往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的。”   江云昭自认自己的那些身份还不值当对方如此,后转念想想,也有些明白了。   ——妻凭夫贵。   廖鸿先的身份、能力,在朝上都是拔尖的。旁人想巴结他的话,头一个先要讨好的,就是江云昭。   谁让她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求娶来的呢?   吊儿郎当的廖家世子爷,唯一在乎、放在心尖上的人,也只有他的小妻子了。   廖鸿先看着江云昭神色变幻,知晓她有些想通,生怕她因此恼了,便准备为自己争辩一二。   谁知江云昭忽地朝他灿然一笑,尔后十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廖鸿先诧异挑眉。   江云昭叹道:“夫君,你可得好好努力啊。只有你出头了,为妻方才能够被众人奉迎,风光无限。”   廖鸿先没料到她会这般反应,怔了下的功夫,她已经拎着裙摆笑着跑开。   廖鸿先咬牙切齿地追了过去。   论跑速,江云昭哪是他得对手?   没几步就被他追上了,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半刻也不松开……   夫妻俩嬉闹了会儿的功夫,就耽误了廖鸿先上衙的时间。   廖鸿先眼瞅着再不走不行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江云昭坐了易家的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到了易家在郊外的别院。   ——京城虽繁华,但风景,却被繁密的建筑给毁坏了。真要踏青,还是在郊外的旷野之中,方才有意思。   江云昭坐的马车还未临近别院,就有等候在外的门房看到了,急急进府禀告。待到江云昭下车时,易家那位请她来的姑娘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易菁儿比江云昭年长,往年的时候,江云昭都唤她一声‘易姐姐’。时光飞逝,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二人再次相遇,她却要唤江云昭一声‘世子妃’了。   ——廖字打头的亲昵称呼,易菁儿是不敢叫的。   廖鸿先对自己人和颜悦色,对旁人,特别是除了江云昭以外的女子,素来没什么好脸色。   易菁儿当初怕极了他,见了他都不敢叫廖大哥,只敢弱弱喊一声‘世子爷’。如今见了廖鸿先的夫人,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敢太过大意。   因此,易菁儿也十分想不通,除了江云昭外,那些个喜欢上廖鸿先的女子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明明他都不给人好脸色看了,倒贴上去,有意思?   江云昭看着易菁儿小心翼翼的模样,绷不住笑了,握了她的手说道:“你我也不是头一次见了,怎么那么紧张?”   易菁儿见她笑得真情实意毫无虚假,大大松了口气。想了想,在她耳边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其实这次是母亲让我邀请你来的。”   想到哥哥说廖鸿先的小娘子是个心思通透之人,易菁儿思量了下,又接道:“派马车过去,也是母亲吩咐的。”   她本意是告诉江云昭,自己这般失态,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真的紧张。她是不敢随便向廖鸿先的夫人下帖子的。   江云昭却是听了易菁儿的话后才知道,有意讨好她的,竟然是易夫人。   想到那个能披甲与夫同上战场的豪爽巾帼,江云昭有些不敢置信,不由喃喃道:“易夫人?”   易菁儿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没想通,忍不住噗嗤笑了,掩口说道:“当初哥哥和母亲搞砸了廖世子的求亲,可是胆战心惊了许久。后来你足不出户,也寻不到邀请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你得闲了,便请了你来家中游玩。”   她说出这些话时语气十分轻松,显然这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理由了。   但是江云昭想到这其中种种细节,总觉得易家有所求,心中不敢大意,面上不显,只含笑回应了几句。   ☆、126|4.   这次踏青,出了江云昭外,易家还邀请了几家相熟的夫人和姑娘。   易家是行伍出身。宾客之中,自然多是武将家眷。   易姑娘带江云昭见过大家后,就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江云昭无甚熟悉之人,与大家见过礼后,便静静坐在一旁。   廖鸿先‘名声’在外,那些夫人姑娘们也不敢招惹她。只是间或地偷偷看她几眼。   江云昭乐得落了个清净,独自在一旁清闲待着饮茶吃果子,倒也惬意。   不多时,易夫人行了过来。   她刚一出现,就被诸位相熟宾客围了过去。   行伍世家出身之人,大都热情爽朗。大家与易夫人聚在一处,说话做事俱都极其随意。   易夫人与她们谈笑风生,两次想要往江云昭这边走,可惜刚迈开步子,就都被身边的几位夫人拉住了说起别的。只能抽空时,看江云昭一眼。   当她再一次看向江云昭时,却发现江云昭已经起身行了过来,向她行礼问好。   易夫人眼前一亮,笑道:“你看我,现在可是不得闲。等下午膳后,世子妃是否有空?若是不忙,不如一起饮杯茶?”   饮茶是小,说事,才是真。   江云昭心中有数,笑道:“自然有空。夫人去忙便是。”   易夫人见她应下了,明显松了口气。朝她善意地笑笑,又被旁的夫人拉走了。   那夫人在一旁打趣,“世子妃一来,你就忘了我们了。也不问我们是不是要吃茶。”   大家轰然笑道:“让她一起请吃茶!可不能让她去吃独食!”   ‘独食’二字一出来,有人想到其实还有江云昭,生怕会惹了她不高兴。谁料一扭头,就见这位正抿着嘴在一旁笑呢,顿时乐了,拉了江云昭进来一起打趣。   相处下来,众人发现江云昭其实远没有外界传得那般高傲,而是如易家母女说的那样,十分平易近人。大家就也放下心来,与她一同说笑着朝外行去。   易家别院周遭的风景不错。这次踏青,主要是在别院旁边的山脚下游玩。那里绿树成荫,成片的桃花林已然开了,夭夭灼灼一大片,甚是动人。   桃花林旁,又有大片空地。   易家早就在那边搭好了一排秋千,可以让姑娘们玩耍,又备好了各种各样的风筝,搁到桃花林旁,任由各位自去选了喜欢的样式来放。   就在宾主同玩的时候,易家的厨子和厨娘们则是搬了各种灶上器具到野外,在外面给大家做饭吃。   有姑娘瞧着新奇,跑去细看,被同伴拉了回来。   “那边烟熏火燎的,有甚可看的?倒不如在这边游玩来得自在。”   那姑娘闻言,面露委屈,与在一旁闲看桃花的江云昭说道:“世子妃,您给评评理。这衣食住行,食可是排第二位的。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去看两眼,她就不肯了,可是小气。”   江云昭知晓两人不过是女儿家互相开玩笑,就与她们说笑了两句。   谁知那边的厨子堆里,一人听到‘世子妃’三字后猛地抬起头来朝这边看。目光火辣炽热,让江云昭浑身不自在。   她转身就走,唤两个姑娘一同离去。   两个姑娘这时也发现了那个厨子不对劲,连忙小跑着去追江云昭。谁知三人还没走几步,就被那个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赶了过来,追上了。   因着是在自家附近游玩,周遭没有旁的闲杂之人,丫鬟婆子们就也没跟那么紧。那厨子追上来时,相近之处居然没有旁的人。   江云昭见两个姑娘吓得脸色骤变,忙将二人护在身后,又警惕地望着那个衣裳油腻的粗壮之人,问道:“你这是作甚么。”   那厨子咧了咧嘴,嘿嘿笑道:“这次来的‘世子妃’,好像就只有王府的那一个。你是江家的姑娘?”   江云昭蹙了眉,神色凌厉的望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那俩姑娘出身将门,本也不是怯懦之人,不过是被吓到了。短暂的惊惧之后,倒也冷静下来。走到江云昭的身边,与她一同冷眼望过去。   厨子见江云昭不吭声,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搓了搓手,嘿笑道:“世子妃怕是不知道吧?我与你,可是亲戚!”   他努力做出憨厚模样,可江云昭看他眼中闪着的光,怎么都觉得透着一股子算计的味道。便依然没有搭理他。   那厨子显然没料到江云昭根本不开口。三两次下来,也有些恼了,拔高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江云珊的妹子?告诉你,那女的是我媳妇儿!她家欠了我八百两银子,无力偿还。我想告诉你声,若是能还了那八百两来,我就还留她在家里待着。若是换不了,小心我把她扔回家里去!这么个嘴贱又好吃懒做的婆娘,还整天跟老子摆谱。老子都不稀罕看见她!”   他本以为听了这些话后,江云昭会有所触动,紧着把钱还给他。   谁知江云昭只淡淡“哦”了声,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原来是她的事情啊。那就随意了。你想怎么处置,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语毕,竟是拉了拉旁边两个姑娘,转身就走。   厨子愣在了那儿。   两个姑娘虽然都和江云昭不熟,但是江家当年闹出来的事情,京中有些地位的人家多少也都听说过。   其中一个姑娘曾听家人提起,此刻便道:“你不知道江家大房和其余几房已经脱了关系么?没道理那些人对大房做出那些个卑劣的事情,到后头惹了事情,却让大房来收拾。跟你说,那女人的话信不得。若是听她的去骚扰世子妃,当心廖世子回头找你算账。那样的话,没了命都是轻的!”   说起廖鸿先,这姑娘自己先打了个寒战。被回头寻她的江云昭唤了一声,忙跟了她走了。   三人行了几步,易菁儿带了人匆匆赶来。   “怎么样怎么样?可有伤着?”易菁儿连声问完,吩咐身边婆子们将那厨子拿下。   江云昭回头看了眼恼恨地转身离去的厨子,制止了她。   “无妨。他不过是信了旁人的一些胡言乱语罢了。”   易姑娘这才放下心来,问那几个婆子,“那人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府里的?怎么放进来的!”   “回姑娘和世子妃的话。那人是厨房的房大娘的亲戚,其实不是厨子,是个屠夫。因着今天要在外头搭灶做饭,许多事情忙不过来,房大娘就寻了他帮一把手。别的不行,搭灶砍骨剔肉,却是极其熟练的。”   易菁儿还欲再问,江云昭却不耐听到与江云珊有关之人的太多信息,转而说道:“我瞧着那风筝不错。不如我们过去玩一玩?”   这就是不欲再提此事了。   江家的事情,易菁儿也是听过不少。她心中明白,就遣散了那些婆子,与江云昭和另外两个女孩儿一道去往搁置风筝之处。   此时红莺却不是故意不在江云昭身边。   因着江云昭去了外头玩,山脚下风大,她生怕江云昭等会儿着了凉,就赶回自家马车旁去拿外裳。   正急急走着,这时,有个女子从红莺身边匆匆而过。   错身而过的瞬间,红莺眼前一亮,唤了她两声。   看对方没应,初时红莺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本打算转身离开。谁知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人撞了那女子一下。女子倒地后抬眸,朝那人凶狠地瞪了一眼。   就这一瞬的功夫,红莺到底认准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孩儿,失声唤道:“红螺!真的是你!”   那女子快速爬起来,就要跑走。可红莺已经去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拉住了她。   红莺打量着一身粗布衫的红螺,声音有些干涩,“你最近怎么样?”   红螺见被故人认出,就也不再遮掩,“怎么样?我说非常好,你会信吗?”   红莺被她堵了下,滞了滞,关切道:“你现在……跟着大少爷还是跟着三姑娘?怎么在这个地方?”   江云珊早已嫁做人妇。再称呼为‘姑娘’,到底不合适了。   红螺懒得纠正红莺话里的错误。   她看了眼红莺依然白皙细嫩的十指,不动声色将双手背到身后,“我不愿跟着大少爷,也不愿被他们随意卖了,就说三姑娘身边缺个洗衣做饭的,跟去做了个贴身的丫头。”   说是贴身的丫头,但江云珊的夫家是屠户。家里能有什么其他下人?   万事都要她打理。每日从早到晚累死累活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还要忍受那屠户经常扫过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可是留在二房那边,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正经的姑娘都能卖给屠夫。她一个丫头,还不知会卖到什么地方去!   在这一点上,她是感激江云珊的。好歹江云珊死活把她从二夫人和大少爷的手底下带了出去。所以,原本今天要江云珊过来帮忙,她自告奋勇,替江云珊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地方,却是江云昭相熟人家的别院。而江云昭,竟是带了红缨来到这里。   红螺看了看打扮适宜的红莺,见她头上插了支银簪,整个人看上去既干净又体面,不禁幽幽说道:“当初还是我一手把你带出来的。如今倒好,你混出头了,我却是得了这等结果。”   红莺看她似是心有不甘,眼中闪着嫉恨和怒火,想了想,说道:“你莫怪天怪地。这事儿怨不了别人。什么都得看自个儿。我是不太妥当,常常说错话、做错事,不像你那般会讨主子欢心,也不像蔻丹姐和红霜那样沉稳。但我有一点,还是很有自信的。我断不会做出悖逆主子的事情。”   红螺扯了扯唇角,嘲道:“那主子让你去死,你也是肯的了?”   “我没想过那种事情。因为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红莺仔细斟酌了下,认真答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世子爷也很护着自己人。我想,若不是到了抄家的地步,只要认认真真跟着他们,忠心不二,他们俩是不会看着底下人受欺负的。”   红螺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忽地冒出一句:“如今你也稳重许多了。起码知道话要想后再说了。”   “是吗?在家里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冒失。出来之后,不想折了夫人面子,自然小心许多。”   说罢,红莺不愿再看红螺眼中是何神色,抬眼望了望天,说道:“怕是要起风了。我得赶紧给夫人披件外裳去。”说罢,朝红螺微微颔首示意,这便快步离去。   红螺看了看自己双手沾染上的油污,想着自己在那屠户家的经历,眼神慢慢地、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直至无光。   江云昭放完风筝后,灶前已经不见了那个厨子的身影。想来是易家将他遣了回去,这便松了口气。   而红莺在得知了江云昭先前的遭遇后,甚是担忧与懊悔。听闻江云昭无事,又见那厨子和红螺都不见了,红莺方才慢慢放下心来。   午宴过后,易菁儿有午睡的习惯。   那些女孩儿与她熟悉,易家的别院也到过不少次了。午膳后,女孩儿们各自散去,或是玩,或是歇息。   易菁儿知道江云昭对这里不熟,就邀请江云昭一同歇息,被江云昭婉言拒绝了。   “这里哪儿比较适合饮茶?我有些渴了,饮些茶便好。”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   听她这般说,易菁儿也不坚持。将她安置妥当,又寻来可靠丫鬟来伺候着,就打着哈欠去往休息之所午睡去了。   江云昭在厅里坐了许久,喝了三盏茶,终于等到了易夫人。   看到易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示意红莺出去。   易夫人也将屋内伺候的易家丫鬟遣了出去。待到屋内只余江云昭一人了,她神色缓了缓。走进屋内,合上了房门。   走到江云昭身边时,易夫人的神色颇为尴尬。   她抿了抿鬓发,轻咳一声,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以何为由来开这个口。   江云昭心下了然,思量过后,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知夫人约我来此,是何目的?”   易夫人怔了下,苦笑道:“你这性子倒是如鸿先一般干脆。干脆到……让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好了。”   她说着,扶着椅子,挨着边沿慢慢坐下了。   江云昭细细打量她。不过几个月不见,原先英姿焕发的长辈,如今却是苍老了许多。鬓边发间的白发数量,比起上次,多了足足一倍。   江云昭暗暗一叹,说道:“和鸿先没有关系。我素来敬佩易夫人,故而不想用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来诓您。”   易夫人凄苦地笑了笑,不自在地盯着脚前三尺地。垂眸许久,方才轻轻地开了口。   “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前些时候与人争强斗狠,逞一时意气,入了赌局。谁知那是人设下的套。他输了那么多的银子,怎给得起?怕被人将此事捅大,他竟是偷偷拿了兵部的银子去填缺口。兵部的银子啊……那可是拨下来将要发的军饷!我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拉了这张老脸,来求世子妃帮个忙。”   易大少爷早几年就去兵部历练了。   江云昭与他相识多年,再怎么着,也想不到那个牛气冲天的少年会做出这种事情。   易夫人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是不肯,忙道:“我知道这太难为你了。不过数额太大,旁人家谁也拿不出这许多来。”   而江云昭是明粹坊的老板。再怎么着,银子总是拿得出的。   江云昭明了她的难处,轻声问道:“多少银子?”   易夫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个数。   江云昭被惊到了,猛地抬眼看她。   易夫人无奈苦笑,点了点头。   江云昭斟酌许久,说道:“这事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需得和鸿先商量一下。”   听她这话,没有当即拒绝,就还是有和缓的余地了。   易夫人到底是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握了握她的手,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江云昭轻轻摇了摇头,“您先别谢我。这数额太大,我没法做任何保证。”   银子不是拿不出的。   但是这件事上,易大少爷做错了,而且错得十分离谱。   江云昭不知道这种情形下,廖鸿先会不会出手帮忙。   “你肯有这份心,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这件事极急,而且极重大。   江云昭终究是坐不住了,缓了缓神,起身告别。   易夫人看她焦急,心中十分抱歉,却也实在别无他法。亲自将她送出门去后,叮嘱她路上小心。   江云昭回到马车上,朝车夫吩咐道:“去户部!”这便拿出纸笔,匆匆写了起来。   红莺大奇,说道:“夫人竟是去户部?看望世子爷?”   江云昭想了一瞬,肃容说道:“不。是去给他找麻烦。”   红莺当然不信,捂着嘴笑。   江云昭却也不可能与她说起那事,由着她去了。   将信写好后,江云昭将它仔细折起,封好。   她还不知易大少爷被人下套输钱的事情是真是假。想要短时间内尽快查清,而且还不惊动其他人,只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能帮得上这种忙。   长海和长夜得了廖鸿先的命令,今日护卫这她出行。这个时候,正分别在马车两侧守护着。   江云昭撩起帘子,扬声唤来长海,将信交到他手里,吩咐道:“尽快将这个交给薛老板。我要在离开户部前听到结果!”   先前听说她要去户部,两个长随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如今听到她的命令,长海片刻也不敢耽搁,郑重答了个“是”字,这便扬鞭策马,往明粹坊行去。   现如今是上衙的时辰。户部本就不准闲杂之人随意进出,江云昭一到那里,自然是被尽职的守卫给拦住了。   江云昭问道:“我要见廖鸿先廖大人。各位能否通传一声?”   守卫僵着脸说道:“每日里想要见廖大人的多了去了。难道各个都要见?岂不乱了套!”   那件事情太过紧急,江云昭无法,只得拿出身上腰牌来给他们看。   这腰牌,是楚月华送她的可以进出宫中的凭证。她也没有把握,这东西在这个地方到底能不能管用。   沉香木做的牌子上,刻了江云昭的身份。   其中一个守卫心思灵活,一下子想到了其中关窍所在,瞪大了眼问江云昭:“您是世子妃?”   江云昭刚刚点头,原本留在马车旁的长夜远远瞧着事情不对,也已赶到了这边。   两个守卫见了廖鸿先身边的长随,又看看江云昭,一下子跳将起来。   “哎呦我的天。是您啊!小的现在就去给您叫廖大人!”   其中一人刚刚低声叫完,另一人却是说道:“去你的。世子妃这显然是有急事。急事啊,能在大门口说?”语毕,侧了侧身,对江云昭道:“您进去寻廖大人吧。不过得沿着边儿走,别让太多人瞅见了就成。”   江云昭会意,轻声谢过了他们,便由长夜引着路,匆匆往里行去。   廖鸿先正查看手下一名官员报上来的账本问题,听到有人进屋,头也不抬地说道:“忙着呢。没空。等会儿再来。”   一般他这样说完,不管识趣不识趣的,都不敢再打扰他了。   可是这次不同。   他冷着脸把这句话抛出去后,对方居然毫无所觉。不仅不出去,反倒在屋里将房门给掩上了。   廖鸿先心中不悦,猛地抬起头来,正欲把人呵斥出去,却在看见眼前俏丽身影的那一刻,彻底震惊了。   手中笔啪嗒一下掉落到了桌上,廖世子也毫无所觉。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愣愣地问道:“昭儿……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127|4.|   江云昭看到廖鸿先难得一见的震惊模样,若是平日里,她定然要取笑他一番。   可是此时,想到易大少爷如今的境遇,她终究是无法露出欢乐模样。   廖鸿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慢慢敛起神色,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执了她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易大少爷是廖鸿先一同长大的好友。他初初听到此事,必然无法接受。   江云昭在路上已经将怎么对廖鸿先说起此事默想了好几遍。   此时她稍稍用力,回握了下,轻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要冷静。”然后将那事缓缓道来。   谁料她刚说了大半,廖鸿先便摇头失笑,“这不可能。”   江云昭说道:“难道此事有假?我已拜托薛老板帮忙查探此事,等下可能就会有定论了。”   “不,我说的不是事情有假。”廖鸿先的眸中透出一抹厉色,“我是说,他绝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他这语气森寒至极,江云昭登时怔住了。   他的意思是事情八成是真,而易大少爷不会去做……   难道……   廖鸿先生怕吓到了她,忙道:“你先把话说完。”   被他打断了这么一下,江云昭竟是忘了先前所有说辞。但看他心中有定论,她知道自己无需过多修饰,便将剩余的话平铺直叙说了出来。   廖鸿先拧眉,扣了扣桌子,问道:“易夫人说,需要多少银子?两万?”   江云昭轻轻颔首。   “等下你与薛老板说一声,让她把银子凑齐,尽快给易家送去。”   廖鸿先说着,抽纸提笔,快速写了个‘缓’字,塞入信封中,“把这个一同送去。”又面露不屑,嗤道:“那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江云昭愈发不明白起来。   廖鸿先生怕她担忧,不愿与她多说。可是她素来聪慧,易少爷的事情已经露出些许端倪,他若不说,她日后也能从蛛丝马迹寻到由头。到时候,只怕更加忧虑。   思来想去,这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便没法继续遮掩了。   廖鸿先只得把话说开:“近日我在查一些人。我设法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拿捏住了他们当中的关键处,实际上,我并未接触到那些极其隐秘的卷宗。那样做不过是为了引他们露出马脚。先前他们就试图寻我麻烦,我都避开了。谁知……”   他轻轻一叹,满是苦涩和无奈,“如今那些人气急败坏,已经开始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   说罢,他倚靠在桌案边,揉了揉眉心,“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你是说,易少爷是被人陷害?”江云昭一字字说道:“他是中了旁人的诡计?”   “八.九不离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查的事情?”   “……嗯。”   “那你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江云昭看他慢慢垂下眼帘,就走到他的跟前,仰起头,凝视着他,“你身边的人,都能被算计至此。那你呢?”   廖鸿先神色紧绷。平日里神采焕然的双眸,此刻却是黝黯无比。且,不似平常那般,只要她需要,他就回视她。而是无论她怎么看他,他都紧紧盯着地面,   江云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只看到他平日里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从未想过,他在府外之时,经历过什么。   在这一刹那,她甚至有些恨陆元睿。   若不是为了他,廖鸿先何苦要做这些事情!   “昭儿。”   听到廖鸿先的轻唤,江云昭慢慢回神。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是出了神。死死盯着他桌案上的户部文书,将他的衣袖拧出了褶皱。   “和元睿无关。”廖鸿先显然看透了她的心思,缓声说道:“这些,是我答应了先皇的。与元睿无关。上次如此,这次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上次……   上次,便是他拼死守住殿门,用身躯护好皇位的那次吧……   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而且,可能是在陆元睿都不知道的地方,廖鸿先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来拼命护住陆元睿……   江云昭心里大恸,却又不能说出口。   先帝将廖鸿先当做亲子一般养大。于廖鸿先来说,先帝不只是姨父或是帝王那么简单的存在。   在他的成长里,那位长辈,纵容他,呵护他,包容他。对他,甚至比对陆元睿还要宠溺许多。   廖鸿先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她想,她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这种‘理解’,怎么就那么伤人呢?   廖鸿先知道江云昭一向护着他,故而他从来不敢和她说起这些。   此次被她发现,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原先他把明粹坊转到江云昭的名下,是为了防着哪一日他真的有点什么意外,明粹坊的那些人不肯服她。故而想着,在她一进门就将明粹坊归到她的名下,又让她明粹坊老板的身份公之于众,这样,万一有点什么岔子,起码明粹坊能上下一心,听从于她。   但他没料到,易夫人竟是因了她明粹坊老板的身份,想向她借银子,从而引出来了这些事情。让他再也不好继续瞒着她。   廖鸿先正苦苦思索,该怎么安慰小妻子才好。江云昭突然闷闷地开了口。   “前些天,你让长海长夜他们时刻跟着我。若他们没空,就有女官跟着。是怕我出事?之所以请来那么多会武的女官,也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   廖鸿先拉着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心中忐忑,口中平淡地“嗯”了声。   江云昭深吸口气,说道:“那往后就让他们继续跟着吧。”   廖鸿先蓦地抬眼看她。   江云昭笑道:“易大少爷都会出事,我作为廖大世子的夫人,岂不是更容易被盯上?既然如此,我可得护好我自己,断然不能拖累了你。”   廖鸿先胸中溢满感动和温情,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最终,他拥她入怀,紧紧抱着,喃喃说了二字。   “傻的。”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扰乱了二人间温柔缱绻的气氛。   廖鸿先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江云昭急急走过去开门。   长海拿着一封信,交到江云昭的手中。而后又恭敬退下。   廖鸿先看出信封出处,挑了挑眉,两指夹住信封从她手中抽出,三两下打开,取出信纸,展开摊到桌上。   白白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字——“真”。   这就是说,江云昭问她的易大少爷赌局输了两万两,是真事了。   “先前我不知道这些,就让薛老板帮忙调查……”江云昭讷讷说着,望着廖鸿先含笑的眉眼,忽地心中一松。   她与他之间,或许并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样一想,江云昭心情舒畅不少,莞尔说道:“我还道薛老板怎地如此惜字如金。想来,是跟你学的罢。”   “这倒是真有可能。”廖鸿先边将桌上信纸原样折好,边道:“以前她有事情需要请示我的时候,经常会长篇大论一番。我不耐烦看,就让元睿读了,我再想想该作何处理,然后写一两个字当做答复。想想这些年来,她倒是行事渐渐干练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婆婆妈妈的了。”   江云昭看着他一脸憋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薛老板能忍受你那么多年,倒是奇了。”   “与我无关。”廖鸿先淡淡说着,神色间却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我父母对她全家有恩。她从小就立志报答父母的恩情。至死不渝。”   江云昭忽地心里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之感。   ……至死不渝。   就是这四个沉甸甸的字,让薛老板全身心扑在了明粹坊上,至今未嫁?   头顶忽然一沉。   江云昭愕然抬头。   廖鸿先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说道:“赶紧回去吧。今天你听到的看到的太多了,心里肯定不舒服。回去好好休息下。”   “怎么会。”江云昭笑笑,“我无妨。等下我想去易家一趟,把银子送过去。”   虽说事情不能与易夫人说,但她至少能陪陪易夫人。   “易家那边,你无需担忧。他的家人或许不明白,但我做的事情,他们几个都或多或少知道点。此时他没把自己被人算计一事讲开,应当是心里有数的。我自会向他赔罪。”   廖鸿先口中的‘他’,自然是易大少爷。   江云昭还欲再言,廖鸿先却制止了她。   “这些事情,有我处理便好。我只希望尽自己的努力来你开心,无需担忧其他。”   ……   江云昭出了户部的时候,就见自己的马车旁,还有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走近了仔细瞧,竟是一身骑装坐于马上的薛老板。   薛老板鬓发间满是汗水,也顾不得擦。   看见江云昭后,她翻身下马,低声问道:“夫人所需的信息可够?我寻了几个赌坊的熟人,大致问出来有这事。但是具体情由,却来不及细问了。还想知道其他,需得等些时候。”   “这些就够了。若是还有其他需要的,我再与你联系。”江云昭顿了顿,望着她恳切说道:“多谢。”   薛老板明显怔了下,却也不多问,只抿着嘴笑了,“既然您不需要其他的,那我就先走了。铺子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见江云昭点了头,她展颜一笑,上马挥鞭离去。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虽然在廖鸿先面前谈笑风生,可江云昭心情很是沉重。   坐着轿子到了晨暮苑,她也没有发现。轿帘子被掀起,她还是没有注意到。最后是身边的红莺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李妈妈正神色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徘徊。   看到江云昭,她神色一缓,滞了滞,转而朝江云昭疾步行来。到了跟前,眼看着江云昭止步望过来,李妈妈却是有些犹豫起来。   “夫人身子不舒服?怎地这样疲惫?”   江云昭放下轻揉额角的手指,说道:“没事。你可是有事要说?”   “刚才二房的二姑娘来寻夫人,见夫人不在,她就回去了,说是夫人回来后她再来见。谁知没过多久,她去而复返,又来寻夫人了。刚在奴婢屋里坐了一会儿,说是一盏茶后就必须得离去了。也不知是何要紧事情。”   听闻是廖心芬来了,江云昭知道她应当是来说二房的事情,便也没再耽搁,当即进屋说道:“让她过来吧。”   见桃姨娘的女儿,江云昭自然不会让自己露出任何疲态。   待到红莺将廖心芬引进屋的时候,江云昭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神色平静眸中无波。   廖心芬飞快地朝她睃了一眼,又赶紧垂眸。恭敬地行到她的跟前,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世子妃两件事情。”   江云昭端起茶盏,并不说话,只小口小口地抿着。   廖心芬紧张得冒出汗来,却还记得廖泽福的叮嘱,大着胆子说道:“世子妃不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那些话,本就不是我求着你说的,而是你自己要来与我说的。”   江云昭心里不好过,语气自然更加生硬起来。   她看也不看廖心芬,只盯着热水中浮起又落下的茶叶,“你们姨娘做出那种事情,就算把她立刻处置了,也不为过。你若念着她,希望她好过些,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绕圈子了。”   廖心芬不明白一向和颜悦色的世子妃为何一下子如此难说话。但是,她心里也明白,廖泽福交代她的那些与世子妃谈条件的戏码,在这位面前其实是完全施展不开的。   思来想去,她终究是放弃了廖泽福的叮嘱,‘自作主张’地说道:“我不过是担忧姨娘,想着多为她争取些好处,所以急切了些罢了。还望世子妃不要介意。”   江云昭颔首道:“你若能直言,那便最好不过了。”   廖心芬低眉顺目说道:“头一次我来,是想告诉世子妃,今日王妃受邀去梅府赴宴了。第二次来,是急着告诉世子妃,红燕……红燕她……”   想到自己要说出口的话,廖心芬到底有些脸红,努力了半晌,声若蚊蚋地道:“王妃出门后,她与父亲今日在西厢房一同过了两时辰。”   廖心芬本以为对江云昭来说,红燕背主勾搭上永乐王廖宇天,会是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毕竟红燕是江云昭身边四个最得力的丫鬟之一。   谁知江云昭听了这两件事后,沉吟片刻,再开口竟是问道:“你说的那个梅府,是梅大学士家吗?”   廖心芬本做好了回答红燕一事的心理准备,没料到江云昭会这般问,迟了一瞬方才讷讷颔首,“是的。”   江云昭有些纳闷。   梅大学士和叶大学士十分不同。   两人虽都学识极高,但叶大学士为人和蔼,捻着胡子微笑的时候,颇有些仙风道骨,让人觉得亲近,就像是邻家的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爷爷。   但梅大学士却是眉眼凌肃,平日不苟言笑。对于学识上的问题,他很是较真,桩桩件件都要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搞清楚绝不罢休。   梅夫人与梅大学士性子相近,都是一板一眼之人。平日里,梅夫人最爱和懂礼重规矩的人家相处。对于董氏,梅夫人一向吝于开口,连个眼神都欠奉,更不要说邀请她去家中赴宴了。   这一次,这倒是奇了。   很显然,大房没有收到邀请。   为何独独只有二房?   江云昭没有想明白,正欲细问看,好寻些缘由出来。廖心芬却是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捧到她的面前说道:“我给姨娘做了个小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物什,不过是自己亲手做的,想让姨娘拿着,当个念想。”   李妈妈拿起那个荷包,仔细看了看,又按了几下。断定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将东西给了江云昭。   江云昭也将荷包查看了下。   ——绸缎面布里子,一面绣着菊花,一面绣着梅花。摸上去里面没什么东西。   虽然看上去毫无可疑之处,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江云昭本打算将此物拒了,让廖心芬拿回去。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东西暂且搁在我这里。到时候若是她认真悔过,我就把东西给她。”   廖心芬长长舒了口气。   江云昭将这荷包捏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半晌,忽然开了口,问道:“你可知梅夫人因何请了王妃过去吗?”   廖心芬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她第一次来,不过是想寻个事情来当借口,想要和江云昭谈谈条件,然后试图说服江云昭把东西转交给桃姨娘。   至于王妃为何会去梅府……在她开来,受了邀请自然去了。哪来的为什么?   如今江云昭这一问,她当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她如此神色,江云昭心知她是没将这事儿搁在心上。   江云昭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晚一些时候让旁人去探听一下,这便起了身,准备去内室稍作休息。   看她将要离开,廖心芬急急说道:“难道世子妃一点都不像想知道红燕的事情吗?”   红燕的离去,江云昭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说,语气便十分平淡,“她既然做了背主之事,那就让她好好跟着新主子吧。她的事情,已经与晨暮苑再无任何关系。”   “不是啊,世子妃。她往后做的事情,不只和晨暮苑有关系,而且,关系还十分大。”   江云昭终于侧过身,朝她看去,“哦?这话怎么说?”   听她问起这一句,廖心芬这便松了口气。   想到当时的情形,她有些赧然,轻声答道:“今日我无事可做,就跑到了西北角的那个院子,在廊下休息。谁知半睡半醒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红燕和父亲的对话。”   ☆、128|4.|发   听了廖心芬的话,江云昭沉默不语。   李妈妈在旁边说道:“红燕?她能说什么。无非是将晨暮苑的事情透露给王爷而已。”语气颇不以为意。   “这位妈妈莫把话说死了才好。需知同样一件事情,百个人说,便是百种效果。同样的一句话,换一人去想,就全然变了味道。”   廖心芬说着,偷眼看了看江云昭的神色——无悲无喜,但是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兴趣。   廖心芬的勇气又多了两分。   她自动忽略听到的让人脸红的那些娇吟喘息声,回想先前红燕所言,“红燕说,王爷是这世上最为有担当的英武男子,知道疼惜怜爱女儿家……”将红燕所说溢美之词尽数讲了,又道:“红燕还说,王爷比世子爷可是要好上许多。世子爷镇日里说自己多么喜爱世子妃,不也是整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冷落了世子妃么?前几日的时候,有一天世子爷拿着本账簿看了大半宿,世子妃都累了先歇下了,他也不闻不问。这个时候,父亲打断了她。”   “王爷怎么说?”江云昭见她停住,适时问道。   “他说:当时世子看的账簿是何模样?首封上写了哪几个大字?纸张多大?里面的字,写的是何种字体?红燕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是远远看见了,并未细瞧到。后面……后面便没有话了。”   看着廖心芬绯红的脸颊,江云昭和李妈妈心知恐怕不是后面没有话了,而是只剩下调笑之语了。却也不戳穿,只将廖心芬先前说的好生细想了下。   廖心芬等了许久,没有听到江云昭开口,心中极为失望,面上就显露出了些。   她揪着衣裳下摆,盯着脚尖,紧紧咬着唇,唇边都泛了白。   江云昭这才说道:“我知道了。你的荷包,在适时的时候,我会交给桃姨娘的。”   “真的?”廖心芬心中惊喜,却因刚才失望时间太长,有些不敢置信。   江云昭朝李妈妈轻轻颔首示意。李妈妈会意,去到内室取出了一根金簪。   簪子细长,雕纹精致,顶头还嵌了个小巧可爱的珍珠。   “这个送你。”江云昭说道:“你先回去吧。若有事情,还得麻烦你帮忙看顾着。”   廖心芬接过簪子,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越瞧,越是中意。   ——这簪子看似不起眼,但是做工和用料都是顶级。她若小心些戴,旁人也不见得能瞧出什么来。   明知这个时候拒了可能更好,但是爱美是少女的天性,廖心芬对着这件小东西,还真狠不下心来。她斟酌半晌,最终还是欢喜地收下,朝江云昭行了个礼,说道:“世子妃放心。”   江云昭笑着微微颔首。   廖心芬将簪子小心搁好,这才往外行去。   这时候,江云昭突然问道:“你先前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个西北角的院子,是哪一个?”   廖心芬正巧走到门口。   她不知道江云昭为何特意问起这个。停住了步子,扶着门框慢慢回转身子,说道:“碧空苑。”   待廖心芬离开了晨暮苑,江云昭方才微翘的唇角慢慢抿紧,轻声与李妈妈道:“你看如何?”   李妈妈思量半晌,说道:“账目这东西,自家弄清自家的就也罢了。世子爷查账,若是无关之人,基本上都不会去留意。王爷那般连问,倒是有些可疑了。二姑娘倒是机敏,竟是发现了这一点。”   “嗯。”江云昭颔首道:“往后让人多留意她一下。”   李妈妈应了声后,江云昭遣人唤来了封妈妈。   她拿出那个荷包,递给封妈妈,问道:“妈妈在宫中多年,见多识广,可能看出此物有什么特别之处?”   封妈妈接过那个荷包,仔细查看了下面子里子所用布料,又对着绣的丝线看了半晌,最终说道:“瞧不出什么不对的。虽然老奴离开宫里多日了,但是名贵的料子却还是认得出的。都是寻常物什。”   见江云昭抿着唇半晌不言语,封妈妈迟疑着问道:“老奴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夫人可是不放心这个?”   “不知道。”江云昭轻轻说了三个字,依然盯着那荷包,半晌不挪开视线。   今日梅夫人将董氏请了去。那么巧,廖心芬就拿来了个绣着梅花的荷包要给桃姨娘。   若说此物可疑,偏偏它从头到尾都没甚么特别,而且,看廖心芬的样子,并不十分急切地将它送出去。   可若是说它完全寻常……江云昭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在江云昭费心细想的时候,封妈妈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老奴虽然认得出料子好坏,可是分辨不出这针法如何,只能瞧出来阵脚细密,应当是绣工极好之人所做。夫人若是还疑它,倒是不如让精于此道之人来看看。”   江云昭恍然大悟。也不让人跟着,独自拿着荷包去了绣娘住的那个跨院。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天色已经稍暗。   绣娘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工作,不再坚持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做绣品,以防伤了眼睛。   大家正凑在一处闲聊,突然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跑了过来,说是世子妃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绣娘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见江云昭已经进了院子,朝着她们所聚集的地方行来。   虽说江云昭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但谁都不敢小瞧了明粹坊的这位东家。   绣娘们连忙站了起来,想要迎过去。   江云昭却是笑着说道:“不必如此。我过来,不是想扰了大家休息的。而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大家。”   因着她先前对诸人的体谅,绣娘们对她极为感激。此刻闻言,齐齐说道:“世子妃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何来‘拜托’一说?可是折煞我们了。”   江云昭在一个锦杌上坐了,又让大家一起坐下,这才拿出那个荷包给她们看。   “你们瞧瞧这个是否有特别之处?”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年龄最轻的绣娘进到屋中提出了两盏灯,搁在荷包旁边。六人凑到一起,将那小东西来来回回细翻了好几遍。   “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料子随处可见,做工虽然不错,倒也算不得顶级。”先前过去提灯的那个绣娘最先开了口。   有三四人随声附和。   江云昭暗暗一叹,心道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些多疑了。正想着将荷包拿回来,年龄最长的蒋姓绣娘却是抬起一手,止住了她过去拿的动作。   蒋绣娘拿过荷包,独自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轻声说道:“这个绣法,倒是不多见。”   其余五人‘咦’了声,凑过来说道:“哪里不多见了?我们怎地没看出来?”   “天光昏暗,自然看不甚清。而且,就这一处地方有些特别,故而不太容易察觉。”   听她这样说,大家方才发现,蒋绣娘看的时候,还在用手指细细摩挲。   “你们瞧这个地方。”蒋绣娘将荷包翻过来,指了内里一个侧边的锁针,“如今大部分人已经不太用这种针法了。”   其余几人就着剩余的日光和身旁的灯光,眯着眼细细瞧了片刻,颔首道:“真的是与平日的不同。你不说,我们还没发现。”   “不过,这种绣法不如我们平日里用的好使。”   “许是某种古旧的绣法?”   五人叽叽喳喳说着,蒋绣娘却是侧过身子,问江云昭:“世子妃拿它过来,仅仅是想知道它的特别之处,还是说,有旁的目的?”   江云昭说道:“我想要个一模一样的。不知可否做得出?”   “一模一样的?多久之后要?”   “最好在三日以内。”江云昭说道。   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是有点突发状况,东西或许就不在她的手上了。尽快做好才是上策。   绣娘们听了她们的对话,陆续摇头,“那种针法没有用过。想要上手,得练个几天。不成。做不出来。”   只有蒋绣娘斟酌了许久,最终说道:“明日将它仔细看下后,我可以试试看。不过能不能做好,就不敢保证了。”   蒋绣娘针法极好。她若肯试,那就已经成功了大半了。   “我明日上午让人将布料和丝线凑齐。”江云昭说道:“中午或是午后能够回来。到时将东西交给你。”   蒋绣娘笑着颔首。   晚上廖鸿先回来后,江云昭将廖心芬今日到来之事讲与他听。   因着廖鸿先每日里十分繁忙,她并不想让他再因后宅而分神,故而暂时没有说出荷包一事。而是将永乐王廖宇天关注账本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闻之后,廖鸿先也有些诧异。   在他看来,廖宇天是个万事不管的人。家中之事,都是王妃董氏在操办。他则做个闲散王爷,到处吃喝玩乐,日子逍遥自在。   “会不会是最近你查的那些与他有了牵扯?不然怎会突然关注起这个来了?”江云昭奇道。   廖鸿先也没有甚么头绪。   他镇日里查的都是官员,有时还会查到与官员牵连颇深的商户与世家。但是廖宇天这边……   他还真没留意过。   “明日我着人去打探打探。”他说着,将江云昭搂在怀中,吻了吻她的鬓发,“只是有一件事,我脱不开身,还得你去帮我做了。”   江云昭问道:“易家?”   “嗯。”廖鸿先紧了紧搂着她的双手,“帮我去看看木林。”   易木林便是易大少爷。   江云昭明白,虽然廖鸿先未说出口,但易木林这次默默承受这些、分毫都未辩驳,廖鸿先定然愧疚非常。   她伏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去探望他的。”   第二日一早,天只微微亮,江云昭就出了门,去往明粹坊。   薛老板早已等在店中。江云昭的马车刚一出现的巷子口,薛老板就出门候着了。江云昭一下马车,她就将银票塞了过去。   “两万两整。”薛老板低声说道。   她以为江云昭收了银票后会紧着给易家送去,故而未备茶水点心招待。谁知江云昭将银票收好后,却是唤了她一同往店里行去。   此时还早,店里还未正式开门。不过有几个伙计,在清理打扫,为待会儿的开门做准备。   江云昭与薛老板去到内室,将屋门合好,江云昭这才拿出荷包来给薛老板细看。   “布料和丝线,凑齐的话,半日可够?”   薛老板细细看过后,方才说道:“无需半日。一个时辰就也足够了。”   “那就好。我去易家,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荷包先放在那里这里,将布料和丝线尽快凑齐,等下我回来取。”江云昭叮嘱道:“只是这东西不要让旁人看到。”   薛老板做事素来稳妥。先前看到江云昭谨慎的模样,就心中有了底。如今听了她的话,忙低声应了。   江云昭去到易府的时候,刚一通报上身份,门房的人忙恭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夫人昨儿就吩咐了小的们,一定要好生招待世子妃。今早夫人原本是要亲自迎您的,无奈……府里有些事情,夫人走不开,还望世子妃不要见怪。”门房歉然说道。   想了想,他又压低声音,“等下世子妃若是遇到夫人发脾气,还请世子妃劝上一劝。夫人总这样生气,怕是对身子有损。”   江云昭隐约猜到了些,忙加快了步子,问道:“可是你家少爷的事情?”   “可不是!”门房的人间江云昭猜到了,索性直言:“也不知道少爷做了什么,引得夫人大发雷霆。这都好几日了,每日里夫人都要对他发几次火。世子妃……世子妃还是劝着些吧。”   江云昭心中颇不是滋味,“那是自然。”   她到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易夫人斥责易木林的声音。   易夫人拿着家法怒指易木林,“你看看你做下的好事!若是能够解决,是你命大。若是不能够,你便等着被丢到天牢去罢!”   易木林别开脸,嘀咕了几句。   易夫人没有听清,扬声叱道:“有本事你就大点声说!”   “我说就算真的事情败露,也得是先让刑部和大理寺的审了。哪有直接丢到天牢去的。”易大少爷梗着脖子说道。   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要顶嘴,易夫人气得身子都抖了,扬起手中长鞭就要挥落下去。突然,一声清唤传来。   “等一下!”   江云昭急急喊着,顾不得其他,拎着裙摆就朝这边奔来。   易夫人看到是她,知道事情有转机,顿时心中安定许多。再瞧瞧跪在地上的易木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你做的好事!净让人给你收拾烂摊子。我看你如何心安!”   易大少爷扭头看过去。江云昭正好朝他浅然一笑。   易大少爷心中了然,呲着牙朝她咧嘴笑笑,又悄悄摇了摇头。   江云昭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声张。再看他跪在地上,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她生怕易夫人再朝易木林生气,就将易夫人请到了院外,拿出银票,给了易夫人。   易夫人看也不必看,只摸着这厚厚一叠一千两的,就知数额必然少不了。   “这事真是麻烦你了。都是犬子不争气,惹下这等祸事。若是无你相帮,易家怕是完了!”   易夫人说着,心中有感而发,竟是泫然欲泣。但对着一个晚辈,她虽极为感激,却也不好在面前哭,只得硬生生忍住,任由泪水在眼里盈着。   江云昭心中极为愧疚,忙道:“您且放宽心。易少爷他不是胡来的人。”   说起这个,易夫人更是气极,“什么不是胡来的人?这事儿若是被人捅开,全家都要遭了秧!军饷啊。怎是任由人伸手去取的!”   本朝关系到军中物资的罪行,一般都会从严处罚。如今易大少爷碰的东西是军饷,按照律例,易大将军和易夫人当真是也脱不了关系。   真相就在唇边旋转、轻绕。可是江云昭现在却不能说出来。   那种想说却不能说出口的滋味,当真痛苦至极。   易大少爷认识她多年了,看着她在那边垂眸不语,就也有些明白过来,晓得江云昭许是知道了。   望见江云昭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忙跳将起来,说道:“别!你可别给我求情!不然我这罪不是白受了?”   他说的是他为了廖鸿先所做的一切。但是听到了易夫人的耳中,却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好似受家法如同儿戏一般。当即气昏了头,扬起鞭子就要朝他抽下去。   江云昭赶紧抱住易夫人的手臂将她拉住。   “伯母您别急!这事儿还可缓缓,但是将此事处理掉,却是刻不容缓!”   她说的,便是将那两万两填上一事。   易夫人看看手里的银票,又看看立在门侧的浓眉大眼的少年,紧了紧握着长鞭的手,正欲上前先给这臭小子一些教训,身后响起了女孩儿的呼声。   “娘!你这是怎么了?哥哥做错了什么,竟是请了家法?”   原来是易菁儿听说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江云昭忙借机说道:“夫人还是先去把银子处理掉吧。这事……”她喉咙有些发涩,“这事往后再说。许是过上些时日,就有转机了呢。”   易夫人到底顾忌女儿的想法,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作出那种有辱家门的事情。   她重重的哀叹一声,颓然丢掉长鞭,“罢了。我先将这孽障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语毕,她整整衣衫,神色一敛,竟是要行礼。   江云昭大骇,忙上前扶住她,硬是止住了她的动作。   “伯母这样,可真是折煞我了。”   “你这般出手相助……”   “没什么。”江云昭苦涩地道:“您不必放在心上。”她朝快步走来的易菁儿望了眼,“您先去罢。恰好我还有几句话想与他们说,还需停留一会儿。”   易夫人不知她有话要同易大少爷说,只以为她是要和易菁儿说话。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易夫人匆匆别过了她,赶紧吩咐人,去寻易大将军昔日的副将,一同往兵部去了。   易菁儿看着兄长,见他毫无异色,稍稍放心些,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惹了母亲生气了?”   易大少爷咧咧嘴,说道:“我与昭儿有些话要说。你帮我们在门口守着去。”   江云昭与他们相识多年。昔日之时,也有过少年们拉了江云昭一同在屋里嘀嘀咕咕商议事情,为了怕被父母撞到大家在商量‘好事’,他们就会遣了自家弟弟妹妹在外面守着,时刻留心外面。   易菁儿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见过江云昭不少次。故而虽相识,却不甚熟悉。   此刻听了易大少爷的话,她并未觉得江云昭和易大少爷有何需要避讳,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这便往院外去了。   易大少爷就将江云昭请进了屋内。   两人凑在屋子正中,并未关门。既可以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又能保证轻声说话不会被人偷听到。   不待江云昭开口相询,易大少爷已经急急开了口。   “你让鸿先当心着些。那些人手里有些极狠的东西。我差点中了招。幸好及时发现,装得很像,这才避免被他们真的暗算上。”   “你指的是……”   “是一种能够让人神智不清的东西。”易大少爷烦躁地跺了跺脚,“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129|4.文|学   “能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江云昭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没有。我至今未曾听说过。”   易木林眉眼拧皱到了一起,抬拳朝着墙上狠狠捶了一拳,“他娘.的。那些混账准备给我吃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易大少爷咬着牙朝墙上又猛捶了几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依着他们的意思,那种东西入了口,就会全身放松,飘飘然,感觉极其舒坦。我听他们说,只要沾上了那玩意儿,一辈子就都得靠着它了。我害怕,”他顿了顿,有些赧然,“我怕我真的栽在这种东西上面,就佯装中了招儿,半途想办法把它偷偷吐了。不过,因在口里含了稍许时光,个中细节,有些记不清了。可以肯定的是,输银子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感觉没过多久,迷迷糊糊的,两万多两就砸进去了。”   说起这个,他这般的英武男儿亦是心有余悸。   “不只事后有些不太记得清自己做过什么。我这些时日,偶尔想起当时的情形,只觉得恨不得再吃些那东西才好。幸亏当时那东西没有入腹,这种感觉比较淡,而且只头两天有。熬一熬,就也过去了。”   此种物品,江云昭闻所未闻。正欲再详细问他,院外传来了易菁儿的高高说话声。   “庆林,你来啦?哥哥?哥哥在院子里和友人说话呢。”   她这般做,显然是在刻意告诉屋内人,她们的弟弟易庆林过来了。   那个莽撞小子,若是硬闯,易菁儿定然是拦不住的。   易木林知道时间紧迫,忙在江云昭跟前快速低声道:“后来他们把那些银子放到我身边,让我拿走。其实我是知道的。但是为了像一些,就也照办将军饷拿走了。事后……”   事后,左右银子已经在他手里,若是不给赌场那些人,他必然身败名裂。给了,好歹还有些缓和时间来凑银子。   江云昭心中了然,轻轻颔首,“我明白。鸿先让我跟你道个歉,这事儿是他对不起你。往后自当好好谢过你。”   “哪就需要他来谢了?”易木林摸了摸额头,笑笑,“不过你来的真是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们这个东西的事情,你们也好防着点。”   江云昭笑笑,还未来得及回话,易木林突然拔高了声音,说道:“我家的事情你少管。我想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哪就需要你来多嘴了?你给我走!原先挺机灵的小姑娘,嫁了人后,倒是愈发罗嗦起来了!”   易大少爷脾气不好,素来犟得很。一个不顺心就将人赶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易菁儿和易庆林见他如此,倒也不是特别震惊。   唯一让他们奇怪的是,易木林居然对江云昭发了火。这可是头一回。   江云昭知晓易木林这是顺势而为的几句话。虽说这般说辞会让易夫人回来后对他再次发火,但他即已开了口,她也不好驳斥了。便接道:“我好心来劝你,你却这样……也罢,是我好心做了恶人。即使如此,我也不多留了。”   说罢,与易菁儿和易庆林微微颔首示意,这便告辞离去。   在去往明粹坊的路上,江云昭还一直都在思考那个奇怪物什的事情。可惜她自小未曾接触过多少药材,最为熟悉的,也不过是前世时为父母亲抓药所需的那几种。她将自己从小到大所听闻之药细细捋了几遍,也未曾得出可靠答案。   心中郁结,她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夫人这是怎地了?”这时,车外响起了薛老板爽朗的笑声,“我在外面喊了这么久,夫人都没有听到。本以为夫人是睡着了,可巧,听到您叹气了。”   江云昭缓缓回神,这才发现车子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停了下来。忙掀了帘子往外望。   薛老板含笑问她:“车子停了这许久,夫人竟是没有发现么?”   薛老板年长江云昭许多,江云昭在她面前无需太过遮掩,直言道:“方才在想一件事情,想得入了迷,这才没有察觉到。”   “什么事?或许夫人可以说出来,我帮忙看看可有解决之法?”   薛老板走南闯北见识极广。   江云昭闻言,心中敞亮,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忙下了车子,往铺子里行去。就连步伐,都比平常要大了许多。   进到内室,待到确认周遭没有旁人了,江云昭就将易大少爷所说之物讲了出来。   原本她只抱着一丝希望,薛老板或许听说过这种东西,好歹能提点一两句,让她有点头绪。   谁知薛老板听闻后,却是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此物的?”   此事事关易大少爷,江云昭不便讲出来,就道:“一位友人差点中了招儿,所幸当时发觉得早,未曾完全被迷惑住。”   薛老板大大松了口气,方才问话时紧绷的身躯也渐渐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往后见了此物,远远走开再不沾上才是正理。”   江云昭听出她这话里不一般的味道来,忙问:“薛老板的意思是,你见到过这种东西?”   “何止见过。还亲眼看到过它熬制的过程。”   薛老板说着,眉目间凝起一股煞气,转瞬即逝,快到让人以为先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这种东西极其歹毒。一旦沾上,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只是以前见到时,是在两广境内。短短这些年时光,此物竟是流入京城之中了吗?”   她前面的话,还是对江云昭说的。后面几句轻声低喃,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边说边思考了。   江云昭便未曾打扰她,任由她思绪纷飞,在那边静默思考。   许久后,薛老板骤然回神。看到江云昭正立在床边望着窗外飞絮,滞了会儿,笑道:“如今柳絮飞起,倒是别有一番美丽景象了。”   江云昭见她换了话题,知晓她现在不欲多谈那物相关之事,就也不勉强,只是笑问道:“不知那些材料薛老板可曾找到了?”   薛老板这才想起来江云昭去而复返的主要目的,忙将收在袖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歉然道:“刚刚走了神,竟是忘了这个。”   “无妨。”江云昭接过小布包,“我刚才正在看窗外美景,忘记问你要了而已。”   她将小布包轻轻打开,其中包的几块布料和几卷丝线便显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云昭又接过薛老板捧过来的那个荷包,与小布包里的东西细细对照了下,惊喜道:“薛老板好眼力。竟是把这些东西挑得丝毫不差。”   布料倒也罢了。花色和料子都是寻常可见的。   难为的是那些丝线。不只和荷包上的那些深深浅浅的颜色完全一致,就连质地,都是一样的。   这倒是意外惊喜了。   她说得语气真诚丝毫不掺假,薛老板就也笑了,“这些线均是明粹坊的作坊造的,我若再寻不出来,倒是真的愧对东家了。”   江云昭没料到事实竟是如此。脑海中有个念头闪过,正要细想,一旁薛老板又道:“如今时日不早了。夫人若是急着让绣娘仿制,需得早些回去才好。”   她这是善意的提醒。   若是天色再晚一些,回到府里,怕是会金乌西沉了。到了那个时候,绣娘若想再仔细瞧清荷包上的细节,就有些困难。需得等到明日方可。   江云昭就将东西收了起来,说道:“那我赶紧回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薛老板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出声唤住了她。   “夫人再拿着这几种线。”薛老板又将另一个稍小点的布包塞到江云昭怀里,“许是能用得到。”   江云昭看她说得认真,就也没有多问,只是将那些东西一一收好了,就也离去。   回到府里,江云昭将两包东西连同荷包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蒋绣娘。   蒋绣娘当着她的面打开,见到是两包丝线,她很是诧异地翻看了下,而后默不作声地收在怀中。   她好生想了会儿,这才与江云昭说道:“我需得好好看看。这几日若是无事,就在房里潜心做这事了。”   这句话便是说,她在房里专心研究这个,若是没有事情,就不要轻易打扰她。   江云昭了然地颔首道:“我会让人每日按时送吃食来。旁的时候,不会有人打扰。”   她明白,真正专注的人,都会这样。哥哥读书时,也是这般用功;廖鸿先认真练武和看书时,亦是如此。   蒋绣娘明显地松了口气,谢过了江云昭的理解,这就将东西拿出来,边翻看着,边进了自己屋子,合上了房门。   第二日廖鸿先离去后,江云昭正看着蔻丹她们拿来的账簿,细细查看。   这时,红莺匆匆来禀:“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位姓葛的大人,说是刑部的,指明要夫人出去见他。”   刑部的葛大人?   难道是刑部左侍郎?   江云昭想了一瞬,继续低头翻阅账簿,说道:“不见。”   昨日廖鸿先才刚跟她说起,刑部尚书因事出了京,一转眼,左侍郎大人就来家里了。   那就这么巧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葛大人,当年可是拜在梅大学士的门下的。   ——董氏才刚被梅夫人请去梅府没两人,转眼梅大学士的门生就来找她了。若说当中没有什么牵连,她可是不信的。   “可是葛大人说自己有刑部的文书……”   江云昭翻看账簿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连刑部文书都搞来了?   难不成,竟是准备要问罪?   江云昭缓缓合上账簿,望着窗外灿烂的春光,淡淡笑了。   这倒是有趣了。   “走。出去会一会他。”江云昭起身,行了两步,又唤来红舞,“你去将封妈妈叫来。就说……”   她想到那文书二字,笑道:“……就说有人要来捉拿我归案,我身边需得有位压得住阵的嬷嬷在场帮衬一下。”   叫封妈妈为‘嬷嬷’而不是现在的‘妈妈’,显然是要用她先前在宫里头的那些‘派头’了。   红莺心中了然,红舞也想通了一两分,忙不迭跑了出去,寻封妈妈去了。   江云昭去到厅前的时候,封妈妈刚好赶到。   两人一同进了屋,葛大人与王妃董氏已然在场,正一站一坐地相隔甚远,一句话的交流也无。   看到董氏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江云昭只轻轻扫了一眼,就略过她去,转向屋子当中那位身穿官袍的瘦削男子,问道:“不知葛大人特意来此,所为何事?”   葛大人颇有乃师之风。为人严肃至极,绷着个脸,半丝笑容也无。   他打量了江云昭几眼,而后就将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声音平板没有波澜地说道:“听说你们家中出了命案,本官过来询问一番,也好将凶徒捉拿归案。”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才又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先前听说刑部来人,心里有已经有了数,就知道事情应当是和桃姨娘有关系了。如今一听‘命案’,便款款行了个礼,浅笑着问道:“不知大人说出了命案,有何真凭实据?”   葛大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是命案,自然有尸身在。”   “笑话!”封妈妈上前半步,沉声说道:“夫人是陛下亲封的世子妃,又有诰命在身。怎是你可随意定罪的!”   她为人严谨,当年在宫里做事的时候,就当过教引嬷嬷,身上自带了一股子罡正之气。   葛大人虽然不苟言笑,但在京中任职多年,自是分得清哪些人是真有底气,哪些人是虚张声势。   眼前这位妈妈,显然是多年的修养形成了如今的气派,绝非一朝一夕所能仿出来的。   葛大人沉吟着,江云昭忽地开了口,问道:“既然尸首在,那便请大人对那尸首进行一番验查。不然仅凭几句言语,会不会太儿戏了些?”   葛大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实则心里颇苦。   他也没料到,刑部尚书前脚刚走,一晚上过后,师娘就给他去了封信,让他帮助永乐王府查出命案由头。   可是来了此地,他才知晓,这事儿显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位王妃的意思,这命案的源头,竟是在世子妃和世子身上。   偏偏世子如今正在户部,于是只能先将世子妃问清了才行。   也幸亏了那位小爷不在……   葛大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若是他在。估计自己只能有负师娘的重托,想个法子将此事推了才行。   “既然如此,你便带本官去瞧瞧那尸身吧。”葛大人朝董氏说着,又唤来一个蓝衣短衫打扮的人,“此人是仵作,查验尸身多年,极为可靠。”   董氏朝葛大人微微弓了弓身子。葛大人忙不迭地侧身避开,“王妃多礼了。”   “这件事,还需得劳烦大人相助。”董氏缓声说着,指了江云昭叱道:“这个恶毒妇人,捉走我家姨娘,害了人性命,至今还不肯说出尸身藏匿之处!”   葛大人显然也没料到董氏说不出尸首所在之处。扭头问她:“你先前不是说,她们夫妻二人害了你身边的姨娘么?人呢?”顿了顿,又赶紧改口:“尸呢?”   董氏冷眼看着江云昭的浅笑,哼道:“尸体在哪,大人细细问她不就知道了?须知最为凶恶的歹徒,可不是会在府里将人处置掉的。”   听了她这话,葛大人暗暗叫苦。   王妃先前说是有尸身,他才敢对着这位世子妃叫板。   如今没有尸体了……   额角留下一滴冷汗。   若是世子问起,他哪来的底气和那位小爷对抗?   思来想去,此地不宜久留。   葛大人绷着脸正欲告辞,有叫嚷声传来,渐行渐近。   “哈哈,听说葛老儿来了这里?甚好甚好。我上次与你吃酒时,你说你请我。谁知喝醉了,最终还是我付的账。如今你还欠我一顿饭钱,该怎么论?”   听到端王孙的声音,江云昭挑眉,葛大人释然。   他不动声色地在官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朝着端王孙深深一揖。   端王孙不待他起来,就顺势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外头带。   “哟,这位哥哥,您这额头上流的……呃,今日天气甚热,要不然,你现在请我去吃酒?”   “如今正在处理公事,还望王孙见谅。”   “瞧您这话说的。我府上的猫儿昨晚上叫.春叫了大半夜,一早起来,哟,不见了!也不知被哪知母猫勾了去。要不,您帮我找找?”   说着话的功夫,连拉带扯的,端王孙把葛大人给拽了出去。行至院子中央,还不忘回过头,朝江云昭挤了挤眼。   这一幕被董氏看到,恨得心口止疼。   董氏先前被梅夫人叫去,两人相谈甚欢,梅夫人听闻她府里有事,就帮忙牵了线,介绍了这位葛大人来帮她行事。   虽然她没有向梅夫人明说,那位‘害人之人’就是世子和世子妃,也没有和梅夫人明说,尸身如今不在府里。但她想着,将人请来了便能寻道解决之法。   哪知眼看这位葛大人就要答应帮忙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端王孙竟然来了!   想到这人定然是那浑小子叫来帮助江云昭的,董氏眸中的厉色愈发浓重。   ——以前就也罢了。如今梅夫人主动寻她与她亲近,有了这一层关系,她不怕治不了那混小子和这个臭丫头!   看着葛大人被端王孙勾肩搭背拽着离去的背影,江云昭这便笑了。   陆元睿好歹是皇帝,怎么着也有最终决定权。对于重要的职位,会挑选一下合适之人来任命。   这位葛大人……倒是有趣。   那位梅夫人,也是个妙人。   若她当真想帮助董氏,应当会寻个与廖鸿先关系十分远的人才是。可她最终却挑了葛大人来。   也不知是为何。   若是想弄清这些个缘由,需得会一会那位梅夫人才好。   可惜的是,江云昭与她并不熟悉。原先参加宴请遇到了,两人也未曾说过几句话。如今突兀见她,倒是更引人怀疑。   思来想去,江云昭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莞尔。   回到晨暮苑后,她唤来李妈妈,吩咐道:“安排下去,等会儿我要回侯府一趟。”   李妈妈完全没料到,看了看现在的天色,不由奇道:“回侯府?这么突然?侯爷和夫人知道吗?”   “我是临时决定的,爹爹和娘亲还不知晓。”江云昭笑道:“我有事要找大嫂帮忙。几句话便好,说完就能回来。”   ☆、130|4.   眼看着天气热了起来,秦氏准备给家人各做几套夏装。正准备遣人去自家绣坊叫来几个绣娘给大家量身,红锦惊喜地掀了帘子进屋,“夫人!姑娘回来了!”   郑妈妈正在一旁,叱道:“什么姑娘?得叫姑奶奶了!”   秦氏不敢置信地回头望了望依旧在晃动的门帘。   红锦笑道:“没那么快。先前报信的人过来的时候,姑奶奶刚下车上了轿。现在还往这边赶着呢。”   秦氏吩咐道:“既然如此,明儿再量身吧。你去准备些蔬果点心,等下昭儿到了,刚好吃上。”   红锦刚刚应下,还没出屋子,红芳惊喜的声音已然在院中响起:“姑娘你回来啦!”   红锦笑着望向郑妈妈。   郑妈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明明说过多少遍,再回来就是姑奶奶了。结果都记不住。”口中说着埋怨的话,眼中满是喜色。   秦氏平日里最重规矩,此时却好似没听到这些一般,急急地朝着外面行去。看到院子里出现的熟悉身影,顿了顿,说道:“慌慌张张什么样子!都嫁了人了,还不稳着点儿。”   江云昭正疾步往里行着,此时闻言,笑道:“一听到这话,我便知道回到家了。旁人说这种话,都没母亲说出来显得威严。”   秦氏忍俊不禁,待她走近,拉着她好一番细观。待到确认她安然无恙,甚至比先前上一次见面脸色又红润了些,这才放心不少。   “阿姐阿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也不说声?”   两个小家伙闹腾着跑过来,一起扎进江云昭的怀里,谁叫也不肯撒手。   叶兰馨笑道:“你可来了。他们俩先前还在念叨,往年的时候做新衣裳有你的一份,这次做,要不要也给你准备着。”   “晖哥儿和晞哥儿要做新衣裳了?”江云昭弯身抱了抱两个弟弟,说道:“不用给我准备。你们的暂时也不用再做。我给你们带来了。”   先前大家只听说江云昭回来了,只顾着去看她,却没注意到周围。此时听她这样说,几人将视线往旁边挪了挪,这就瞧见了被婆子们抬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大的里面是衣裳。小的是些饰物。都是自家店里拿的。”江云昭说道。   她和廖鸿先的店铺,做这类生意的,便是明粹坊了。   小家伙们还未有什么反应,秦氏和叶兰馨却齐齐望向了那俩沉甸甸的箱子。   江云昭吩咐婆子把箱子搁到屋里,盯着她们搁仔细了,就与母亲和嫂嫂说道:“……往后做衣裳首饰,哪还需要去外面?只管到明粹坊寻了薛老板去。她自会带着你们挑选。”   秦氏说道:“那怎么行?毕竟是……”   “毕竟是自家的东西。用起来不心疼。只管挑。”江云昭笑着接道:“这话是鸿先说的。母亲不必介意。”   秦氏给她理了理衣襟。   看着女儿明媚的笑颜,她知道那个飞扬少年果然做到了先前答应她的,对女儿极其疼爱。就也未再说什么,而是引了她往里行去,“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按理说,回娘家起码要提前知会一声。江云昭这样过来,虽给人惊喜,却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今日侯府众人无甚事情。不然的话,这样前来就有些冒失了。   江云昭不想母亲担忧自己,故而未说实话,只说道:“昨日我去明粹坊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些夏衫不错,就带回了王府。今日天气尚好,便带了过来。”   秦氏听了,说道:“既已嫁了人,就不能再这般任性了。做事只凭心情,那怎么好?等下赶紧回去。鸿先回了府寻不到人,怕是要急了。”   “无妨。我来之前已经遣了人和他说了。他说等下下衙后就也过来。”   听到廖鸿先这般反应,秦氏彻底放下心来,再不纠结这个,只用慈爱的目光一遍遍地盯着江云昭细看。   江云昭觉得很是愧疚。   这些天忙着晨暮苑的事情,竟是没有回家,当真对不住思念自己的亲人。   秦氏看着她长大,瞧见她的表情,哪还不知她在想什么?忍不住说道:“虽然我们希望你能多回来看看,可嫁了人和做姑娘时不一样,哪有说回娘家就回娘家的?鸿先性子好,什么事都随着你。你也总得考虑考虑他。隔上几个月回家看一次就也罢了。”   “他比我还想回来呢。”江云昭握着母亲的手,说道:“他总念叨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若不是户部太忙,他怕是比我还要急着回家。”   秦氏听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   江云昭知道秦氏这是没信她的话。可是她说的句句属实。   廖鸿先说过不止一次,甚是怀念那次年夜饭时的欢乐气氛。他本想着回门的时候也能开心过一天,谁知遇到了陆元睿和楚月华闹矛盾,不得不入宫了一次。虽说后来回府又小聚了会儿,但是那种和乐的感觉,却是被破坏了不少。   看着母亲眼中的期盼与思念,江云昭说道:“我们日后定然有空就回来看您。”   望着她郑重的模样,秦氏莞尔,“日后再说吧。”   思念姐姐的心情过去后,双胞胎在旁边坐不住了,嚷嚷着要看新衣。   秦氏正要让叶兰馨带他们过去,安抚了双胞胎几句话后,一转眼,姑嫂二人正说着悄悄话。想想二人都是新嫁娘,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讲,秦氏便没再唤她们,而是亲自带了双胞胎去试新衣了。   “这些衣裳是我昨日里选的。饰物可不是。”面对着叶兰馨的轻声感谢之语,江云昭笑道:“那些是鸿先准备的。”   昨日她去明粹坊的时候,临走前看到新的夏衫,就给家人选了些。遣人往车子上抬箱子时候,薛老板吩咐人又往车上搬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箱子。原来是廖鸿先知晓江云昭会去明粹坊,特意吩咐了薛老板提前准备好的。   因着早晨来时江云昭说等下还会回来,薛老板便未让人给她装上车,而是待到她回来取布包的时候,车子临开动前,才让人给抬了上去。   只是没料到,二人准备的这些东西,今日竟是恰好带了来。   听闻廖鸿先所做的一切,叶兰馨欲言又止半晌,叹道:“亏得他是不爱计较的性子。我们可是跟着沾了光了。”   因着全京城人都知道明粹坊是江云昭的了,秦氏生怕叶兰馨多想,以为家中将最为贵重的铺子给了江云昭而未留下一丁半点,思量过后,将明粹坊的来由与她说了。   当时叶兰馨听闻,笑道:“这可是难为姑爷了。”   秦氏叹道:“难为他有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叶兰馨掩口道:“他可是将大半身家交给了昭儿。这样一来,他当真不能违背当时的话、再不敢纳妾了。不然惹了昭儿不高兴,那可麻烦。”   秦氏没料到她竟是这样一番说辞。   抬眼细看叶兰馨,见她眉目柔和眼角含笑,秦氏就也笑了,“就是这个话。”   此时听到叶兰馨自然而然提到廖鸿先,江云昭细想了下,明白过来母亲她们为何向她告知此事,在她面前便未再遮掩,说道:“他最近急忙,不得闲。都是薛老板帮忙挑的。若真让他选,眼光怕是及不上薛老板。”   “廖大世子日日身边环绕着的都是宫里最好东西,哪还会有眼光不行的时候?也就你会嫌弃他罢。”叶兰馨笑道:“真是怪了。你这般瞧不上他,偏生他只看得上你。”   叶兰馨与他们相识多年,彼此颇为熟悉。这句话,倒是打趣成分更多了。   但江云昭……   江云昭却是想起来,那日她问廖鸿先自己穿哪件衣裳好看时,那家伙没个正形的回答。   彼时廖大世子挑眉一笑,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吻着她的脖颈,双手上下不停,喃喃说道:“昭儿穿什么都好看。不过最好看的时候,是什么也不穿的时候。”   思及那时他没个正形的模样,江云昭脸红透了,忙垂下眼帘掩住羞涩,说道:“其实这次我回来,是特意来寻嫂嫂的。”   叶兰馨没料到会是这样,奇道:“你寻我何事?”   江云昭说道:“我有些事想要寻梅夫人细说,无奈与她不甚熟悉搭不上话。过几日叶爷爷寿辰。不知到时候会不会请梅大学士与梅夫人?”   梅大学士与叶大学士并不甚和睦。既为同僚,平日里两家有宴请,自是会下帖子给对方。只是不一定去罢了。   叶兰馨思量了下,说道:“家中有几株兰草开了花。有的品种很是少见。或许可以请得梅夫人一观。”   梅夫人爱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叶大学士的花养得好,这也是众所周知。   叶兰馨若是真用这话来诱梅夫人前去,倒是真能成功。   江云昭说道:“那就麻烦嫂嫂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叶兰馨见能帮上江云昭的忙,十分高兴,挽了她的手臂朝前行去,“今日父亲和夫君出了门,晚些便要回来了。我们先用些点心,待到他们回家,再一起用午膳。”   两人轻声说着话,走到了秦氏身边,接过双胞胎的衣裳,让秦氏去休息,她们一同给双胞胎试新衣裳。   看着关系甚好的姑嫂二人,秦氏之觉得心满意足非常。   她让郑妈妈拿来了点心,在一旁微笑看着双胞胎与姐姐、嫂嫂嬉闹。   到了午膳的时候,双胞胎更是黏着江云昭。俩人也不肯与父亲兄长坐一桌了,直接挨到江云昭的身侧,一边一个坐着。   “姐,我要吃排骨。你给我夹!”   “姐,我要吃鱼肉。你帮我剔刺!”   平素两个小大人般的小家伙,这时候却是仿佛回到了两三岁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般,非要江云昭帮着他们才行。   秦氏本欲喝止住他们,被走过来的江兴源拍了拍手臂,转而看到两个小家伙眼中的依恋,暗暗一叹,将方才到了唇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江云昭本也因了弟弟们的表现而异常感动。只是她这种情绪停留在心里还没多久,便被不期而至的某人给破坏殆尽了。   午膳刚到一半,本应在户部的廖鸿先却是突然出现了。   “老爷、夫人、少夫人、姑奶奶,姑爷来啦!”   听了丫鬟的通禀声,众人有了一瞬的停顿。   ——廖鸿先最近有多忙,大家已经知晓了。按理说,他现在没空过来。可是,他们屋里头现在也只有江云昭一个“姑奶奶”……   先前还对姐姐眷恋不已的兄弟俩,对视一眼后,“嗷呜”一声跳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外头奔去,谁都拦不住。   不多时,就听到俩小子的尖叫声。   “姐夫姐夫!”   “姐夫姐夫!”   江云昭不放心,出门去看。就见两个小家伙一人一边扒在廖鸿先的腿上,死后不撒手。   廖鸿先斜睨着双胞胎,哼道:“你们下不下来?不下来,爷可是要往前走了啊。”   “姐夫,走!”   “姐夫,走!”   他们话音刚落,廖鸿先就迈开了步子。   江云昭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弟弟如八爪鱼一般抱住他的腿,随着他的前行而一晃一晃。   廖鸿先为了吓他们,中途时不时停一下,然后晃一晃腿。   双胞胎不仅丝毫都不害怕,反而抱得更紧,还兴奋地不住嗷嗷大叫。   江云昭生怕弟弟们掉下来摔着,想上前制止,被刚刚来到她身边的秦氏虚虚挡了一下。   “罢了。难得过来一次。高兴就好。”   秦氏简短说完,便继续朝玩得兴奋的孩子那边望去。   叶兰馨扶着门框看着外面笑闹的三人,低声与江云昭道:“妹夫倒是与孩子玩得开。承晔不会逗孩子,平日他想找他们俩玩,他们俩都懒得理他。”   “谁说不是呢。”秦氏幽幽叹道:“侯爷也是如此。”   屋里头的父子俩本欲出去迎廖鸿先,无奈门口被妻子挡了个严实,出不去。如今听了她们的感叹声,父子俩对视一眼,回到桌前默默碰了碰杯,饮酒去了。   因着廖鸿先的出现,双胞胎连饭也顾不上吃,拉着他玩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肯乖乖回屋去。   待到他们重新坐下吃饭,廖鸿先这才有机会见过双亲。与长辈们寒暄一番后,他唤了江云昭去屋外说话。   “先前姓葛的去寻你麻烦了?”   “是。不过端王孙来了后,将人拉走了。”   廖鸿先说道:“六部都有我的人。瞧着情形不对,就告诉了我。我赶紧让人去王府叫他帮忙。”   江云昭看他面色不善,知晓他十分厌恶葛大人那般行径,遂将今日葛大人来后的所有情形尽数表述了一番。   廖鸿先听出了些门道,知晓这人或许并不如猜测的那般可恶,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江云昭心知他这样必然是推了许多公事方才得以脱身过来,如此做法,不过是看她是否安然无恙。如今既已瞧见,他还要赶回户部。心疼他来回奔波,她轻声问道:“吃个饭的功夫,还有的吧?”   廖鸿先本想告诉她实情,无奈见到她期盼的眼神后,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仔细想了想,他终是答道:“应当还是来得及的。”   江兴源和江承晔看到廖鸿先的官服就知到了七八分。如今看他落座,也不劝酒了,只是一味地叮嘱他多吃。   待到廖鸿先吃饱,秦氏又让人准备了个食盒给他带着。   “里面是些小吃食小点心。都是厨里刚刚做好的。你带过去与大家一同分了吧。”   廖鸿先笑弯了眉眼,谢过了秦氏,又与大家道了别,这便匆匆离去。   到了下衙后,廖鸿先又在侯府用过晚膳,才与江云昭一道回了王府。   因着饮了酒,廖鸿先没有骑马,而是跟着江云昭一同坐了马车。   上了车后,他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动手动脚。   车夫就在外面驾着车。随便弄出点什么动静来,都是能够听得清的。   江云昭羞得狠了,死命去把廖鸿先的手扒开。无奈那家伙力气甚大,她用了半天的劲儿,他非但没有被丢出去,反而将她的衣裳给脱下了一些。   江云昭彻底恼了,想要踢他,怕动静太大,引了车夫注意;想要推开他,却抗不过他的力气。   左右犹豫的时候,廖鸿先已经剥了她上身大半衣裳,依偎在她颈侧不住轻吻。   少年的气息火热而又热烈。   不多时,江云昭就气息紊乱起来,再无半点力气把他推开。   廖鸿先亦是有些坚持不住,全身都在叫嚣着想要有所作为。无奈她太过羞恼,他不能在此有所动作。   好在不多时车子就到了府前。   廖鸿先没耐心一件件给她传回去,直接脱了自己的外袍裹住她裸.露的身体,大跨着步子朝晨暮苑行去……   ……   两日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商议好的日子。   这天江云昭用完早膳,看着时辰不算早了,遣了人去跨院看了看。得知绣娘们已经起身,她不再耽搁,当即去了跨院寻蒋绣娘。   蒋绣娘的人缘极好。   这些天她专心研究那个荷包,又为了绣好上面的纹饰一刻不停专心致志。平日生活上的琐事就有些顾不上了。   绣娘们不爱丫鬟伺候,平日里不过有个小丫头和个婆子来负责清理物资和清洗衣裳。其他事情,她们都自己来做。见蒋绣娘忙起来,大家也不用多说,随便谁有空都会给蒋绣娘搭把手,帮她一些。   今日早晨,蒋绣娘将最后一针绣完,不用起身,就有年轻的绣娘给她端来了温水净手。   她刚刚道了谢,便听小丫鬟说江云昭来了。还没来得及起身相迎,江云昭已经撩了帘子进到屋中。   这个时候,那个绣娘正立在一旁,恰好就在荷包旁边。   江云昭也望见了桌上的两个荷包,拿起来对比了下,不禁赞道:“真是精致。仔细看过,也分不出来。”   蒋绣娘笑道:“世子妃过奖了。须知这用针用线时手法略有偏差,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说是极其相似较为妥帖。”   江云昭仔细看了看,摇头说道:“是真的一样。”她按了按绣纹的厚度和硬度,“这也是基本一样的。”   二人这样说着话的功夫,先前一直盯着桌子的年轻绣娘突然“咦”了一声。   她指了明显分作两堆颜色各异的绣线,望向薛绣娘,诧异问道:“真是没想到……您竟是会双面绣?”   ☆、131|4.   “双面绣?”江云昭问道。   “是的。”年轻绣娘指了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针线,挑出其中几种颜色的丝线说道:“这几个的线头都还没来得及缠起来,可见才刚用过。蒋姐姐这几日旁的都没做,专心绣荷包,将将完工。这些丝线不就是绣荷包用的么?”   她指了指荷包外的绣纹,“外面没有用到这几种。那便是里面用到的了。”   江云昭捏着荷包,闻讯地看她。   “你倒是看得仔细。”蒋绣娘与那年轻绣娘说了句,朝她使了个眼色。   年轻绣娘会意,出了屋子,从外面将屋门合上。   蒋绣娘这才转向江云昭道:“刚刚我还想与世子妃说起这事。”   她拿过原先那个荷包,将它翻过来,而后不睬那针法特别的一侧,指了另一侧寻常锁边说道:“这里我拆开过,然后仿着她原先的针法缝合了的。”   看江云昭神色平静,没有怪罪之意,蒋绣娘暗暗松了口气。   去到桌边拿过一把小剪刀,她细细挑开自己刚缝合不久的锁边,说道:“先前我瞧着这梅花和菊花绣的手法不太一样,就疑惑是两个人绣的。后来打开薛老板给的丝线,就对着荷包起了疑心。”   她生怕江云昭误会,解释道:“薛老板做事素来干脆,断然不会因着怕我丝线不够而无缘无故给我其他几种颜色。我就想着,或许这几种色彩是用在旁的用途上。”   “我再仔细摸了摸,觉得梅花绣得十分厚。仔细看看,下面押着线。我想里面或许另有乾坤,又见这边的锁针我能仿得出,就打开看了一眼。”   此时这一侧的线头已然挑开。她将线细细抽出,把那一层里子稍稍掀开,给江云昭看。   江云昭就着窗外透过的亮光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坛酒?”   “正是。”蒋绣娘说道:“先前我慢慢把它整个翻过来看,琢磨了好久,才把梅花和酒给绣上。”   薛老板另外给的几样丝线,颜色较为少见,是寻常家里用不到的。想来是怕里面的图案太过偏门,到时候想寻这些颜色又要费事。   也幸亏薛老板这般留心。刚巧绣酒壶边缘和酒滴时,蒋绣娘就用到了其中两种颜色。   她在这边将荷包整理好,抽线重新缝合。江云昭却是在细细思量这些图案。   梅花,酒。   特意将酒藏在梅后,定然有什么含义。   “刚才你说能看出这菊和梅不是同一人所绣。那如果他日我寻到了另一幅绣品,你可能看出是否与这梅花出自同一人之手?”   蒋绣娘凝神下针,缓声道:“或许可以。”   “有几分把握?”   蒋绣娘针线滞了一瞬,“九成多。”   九成多。那基本上就是能够肯定了。   “这个先搁在你这里。”江云昭拿着她仿的那个新荷包,说道:“我先将这个用上。晚些再来寻你。”   出了跨院,江云昭唤来红莺,吩咐道:“你取来我那套骑装。我有事要出城一趟。”   她下定决心,要去会一会桃姨娘。这事需得亲自出城方好,但坐车出城目标太大,不同意避开董氏安排下盯着她们的人。她思量过后,打算骑马。   先前她看薛老板的骑装洒脱,便当面赞了几句。谁知薛老板就放在了心上,回去就让人赶制了一套出来,昨日遣了人送到王府。   江云昭当时还不晓得是什么,打开来看,才知是身漂亮的骑装。白色与玉色配在一起,爽利清新,春日里穿着正合宜。   其实江云昭幼时也似玩闹般学过骑马。但没认真学,只能在温顺的小矮马上溜达溜达。这些年过去,没有机会再骑,近乎忘光。倒是嫁给廖鸿先后,廖鸿先无事之时,就会骑马带着她在风景独好之处闲游,偶尔也让她自己坐在马上试着独骑。一来二去的,水平较之以往稍好了些。   但是单独骑快马,却是使不得的。好在院中有好些会武的女官,可带着她共骑。   江云昭未叫旁人,请了买下关着桃姨娘那处戏班子的中年女官,人称‘邢姑姑’的那位。   江云昭穿着寻常衣衫带上骑装,先是去了明粹坊。在明粹坊换了骑装后,与邢姑姑同骑一马,由长海和长夜护送着,悄悄出了京城。   那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因在郊外,建得比京城中同样格局的院子要敞阔许多。可惜的是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有些破败。甫一迈进大门,阴寒萧索之感扑面而来。   “夫人还请稍等片刻。那人被关在地窖中,唤她上来需得费些功夫。”邢姑姑在一旁说道。   邢姑姑和封妈妈感情不错。   先前得知封妈妈被董氏遣去庄子上许多年、受尽董氏欺侮,邢姑姑已然气极。后又知封妈妈曾经被关在地窖中,她便将此事记在心里。   桃姨娘被带到此处时,她言道这儿也有个地窖,刚好可以用来住人,遂将桃姨娘关在了那处。   邢姑姑离去带人时,长夜指了一处说道:“夫人可是累了?那个地方干净些。并非是留下守卫之人的住处,而是平日偶有人来这里时的落脚处。夫人可以在那里稍微休息会儿。”   江云昭颔首道:“也好。”   不知廖鸿先安排了什么人在这里守着。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身影,待到江云昭坐下,却有三人似凭空冒出来一般过来给她请安。一举一动整齐划一,坚韧挺拔。   江云昭并未多问,任由他们给她斟了杯热茶,又悄悄退下。   第一杯茶将将饮尽,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桃姨娘迈步入门时,身子晃了晃,扶住屋外廊柱方才站稳。她就也不走了,扒在那儿嘿嘿笑个不停。   邢姑姑在旁喝道:“还不赶紧进去!这样贸然憨笑,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什么贵人?我就要这般笑,你能奈我何?”   邢姑姑劈头一掌扇了下去,将桃姨娘打了个踉跄,“看来平日里还是对你太过宽容。一个阶下囚,竟是还敢叫板了!”   桃姨娘捂着脸上红印,恨声道:“你莫要如此折辱人!须知天道好轮回。终有一天,你所做的卑劣之事会尽数报应到你头上!”   “我平时不做亏心事,也不会对主家说出恶毒咒言。怎能与你等恶婢相提并论?”   邢姑姑脊背挺直一身正气,以轻蔑之态说出这种话来,登时将桃姨娘气得几欲吐血,“我尚算半个主子,你却是个实打实的奴才。你若再这般猖狂,我便撞死在这廊柱上,且看你怎么和你主子交代去!”   “若姨娘喜欢撞柱,那便尽管去罢。只一点,到时若是没能头破血流一了百了,切莫停下来怨怪廊柱不结实。你只管再继续撞着,直到达成心愿方可罢休。”   清清淡淡几句话从屋内飘出入到耳中。桃姨娘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望向屋内,扫了两眼看到江云昭,失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本以为这里头的不过是那几个长随罢了!   江云昭扯了扯唇角,“这可是奇了。是我让人将你关在这儿的,我既出现,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一看见桃姨娘,江云昭便想起清明之日她所做下的那些卑劣事情,不由心中厌恶,别开脸不去看她,只望着窗外春景,“你若是觉得那几个廊柱不错,想撞上一撞,尽管去试。只不过若是命没了,二姑娘让我捎带来的东西,怕是就要见不到了。”   听到江云昭提起廖心芬,桃姨娘目光闪了闪,涣散之中凝起几分精气神。   想到久未见面的儿女,桃姨娘慢慢地红了眼眶。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尖声说话了,嘴唇抖了抖,轻声问道:“她给我捎来的是什么?”   话一出口,她忽地有些怀疑起来。狐疑地看着江云昭,问道:“若是她给我东西,你尽可将东西交给这些人,让他们转交。又怎会亲自前来?”   “你既不信,那便罢了。枉费我念她一片孝心,应了她的请求特意送来。”江云昭不耐烦地站起身,往外行去。   桃姨娘眼神闪烁地看着她疾步往外行,眼看着江云昭的身影越过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了,心里忽然有些慌了,忙提着裙子大步跑了过去,拦住江云昭,噗通一下跪到了她的跟前。   江云昭滞了一瞬,脚步偏转,正要绕过她去,桃姨娘却急急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腿,泫然欲泣道:“是奴婢不对。奴婢不该质疑世子妃。还望世子妃见谅,将二姑娘送与奴婢之物赐给奴婢罢!”   “你既是不信,又何必作出这种姿态来。”   语毕,举步要走。   桃姨娘哪里肯依?抱住她的腿不放手,苦苦哀求。   “先前是奴婢的错。奴婢心眼小爱疑人。还望世子妃赎罪,将东西给了奴婢罢!”   她叫声又急又促,响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仿若鬼魅。   长海和长夜大步上前,一人一边拉扯着将她从江云昭的身上拽了下来,往后拖去。   桃姨娘看着江云昭背影,嚎叫道:“求世子妃!求世子妃!……”   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四个字。好似天底下,再没比这四个字更为重要的了。   江云昭十分不耐烦地将东西掷到脚边地上,厌弃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不是你心怀恶意做出咒诅之事,哪就需要与骨肉分离了!”   桃姨娘眸中现出喜色。   她挣扎着挣脱了长海和长夜的拉扯,趴到地上捡起荷包,抓紧时间仔细看了看,眼神闪烁了下,忙将东西捂在胸口搁好。   “起来!夫人既然不愿理你,那就继续回下面待着去罢!”三个守卫出现在她的旁边,押着她便要去往地窖。   走了没几步,桃姨娘挣扎起来,大声说道:“下面黑得要死,我怎么看清孩子送我的东西?我要在上面看清了再说!”   她叫得又尖又细。   守卫听了,皱眉道:“真是要命。别冲撞了贵人。”不耐烦地将她推到旁边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就你事儿多。快些看!”   桃姨娘讨好地笑了笑,用手抹了把脏乱的脸。   一进到屋里无人看到处,她脸色骤然一变,嘴角闪过讥诮笑意。   她将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回头看看,守卫正聚在一起大声闲聊,周围没其他人注意这边。她拔下耳坠,用上面的细钩子去挑那线头……   江云昭立在邢姑姑身边,透过墙上一处暗孔看着桃姨娘的动作。   此时,江云昭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确定了。   那个‘酒’,当真是说‘救’。   只是她们为何会用这个法子通知桃姨娘?又为何笃定梅夫人会救桃姨娘?   而桃姨娘,竟是三两下就知晓了里面暗藏玄机。   绣这荷包之人,怕是不止一次用这法子将消息通知她了。   ……   回去的时候,江云昭依旧先是去了明粹坊换衣裳,这才坐了马车回到王府。   到了晨暮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依着以前的习惯,在屋中看书饮茶,并无半点异状。   这一日夕阳西下的时候,廖心芬照例悄悄来寻李妈妈,问她世子妃可曾松了口,能不能将东西送给桃姨娘。   李妈妈恍若不在意地道:“那个荷包?不是已经给她了么?”   廖心芬十分欣喜,不住地向李妈妈道谢,又道:“世子妃果然仁慈心善。”   李妈妈深深看她一眼,并未接话。   廖心芬走后,李妈妈去到江云昭屋里,说起刚才与廖心芬的见面,气愤不已。   “平日里只看她是个性子软糯的,当她是这府里头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谁料她是这府里心思最深的。若不是夫人疑心那荷包,怕是就要别她糊弄过去了。”   一旁侍立的蔻丹笑着对红莺道:“去,快给李妈妈斟杯茶来!说了这样多,切莫口干舌燥累着了。”   心知她是打趣,李妈妈想要笑笑说她两句。可是一想起刚才廖心芬那感恩戴德的模样,就又气愤难忍。两种想法冲撞之下,她沉默半晌,最终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江云昭让红莺搬了个锦杌到她身后,示意她坐下,说道:“她既是知晓桃姨娘得了信儿,少不得要与梅家有所来往。”又转向蔻丹和红霜,“你们让人好生盯着点儿。切莫那边通知了人,我们这里还没得到消息。”   “这您放心好了。”蔻丹保证道;“刘小二旁的不行,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最拿手了。前几日有苗头的时候,奴婢就把这事儿和他说了,他已经安排下去。如今只要二姑娘和她身边的人出府去,就立刻有人盯上。”   江云昭说道:“那就好。”   “不错不错。蔻丹姐自打嫁了人,这损人的本事可是一日胜过一日了。只不过旁人还没来得及尝尝你的本事,自家相公先中招了。”红莺在一旁笑着接道。   蔻丹作势打她,红莺夸张地叫了下然后钻到红霜身后去躲。谁知红霜看着闷不吭声的好欺负,关键时刻却是闪开了身子,一把拉住红莺,默不作声地将她推到了蔻丹的面前。   红莺震惊地看着红霜,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坏人!”   红霜不好意思地道:“她是我家小姑子。”说的正是蔻丹。   红莺一脸颓丧,“完了完了。你们俩现在是一家人,齐心协力,我往后还有活头?”   看着红莺纠结的模样,屋内几人皆是忍俊不禁。   晚上廖鸿先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时候。   红鸽端来温水,江云昭待他净脸净手后,遣退了伺候的人,边和他吃着饭,边将此事缓缓告诉了他。   廖鸿先尊重江云昭,特意吩咐了薛老板与长海、长夜他们,江云昭的话,与他的话效力一样。若是江云昭吩咐他们做什么事情,尽管去做,无需向他回禀。   故而江云昭寻薛老板他们那些事,廖鸿先一概不知。听了江云昭的话,他方才知晓这几日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由心生愧疚。   ——最近他太忙。忙到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外,基本上没有和江云昭说话的时间。   婚前尚能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少了沟通和交流。   思及此,他握着筷子看着身边温和乖顺的小妻子,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江云昭正给他盛着汤,搁下碗和汤匙后,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眼看过去,就见廖鸿先的视线胶着在了她的身上,正定定地看着她。   明晃晃的灯光下,少年俊美的面容上没了平日的肆意和不羁,只余温柔与关切,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缠绕其中的丝丝心疼。   廖鸿先的目光太过专注。江云昭被他看得羞红了脸,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正欲将吃食给廖鸿先拿来,刚抬起手,却是被他一把握住。   江云昭只觉得脸上热得更厉害了,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   廖鸿先最爱看她这样羞涩的模样,若是往常,少不得要笑她一番,看着她更加羞了,方才罢休。   可他此刻却是半点调笑的心思都无。只按捺不住,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又伸臂将她搂在怀里。   “昭儿,你怨不怨我?”   听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云昭有些怔愣,脱口而出道:“你有什么要我怨的?”   她这话来得又快又急,显然是没经过思考。   廖鸿先听她心中对他毫无任何芥蒂,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心疼,“我从早忙到晚,半刻陪你的时间也无。甚至比不得从前。”   以往没成亲的时候,他会找了各种借口去见她。若是空闲多了,他还会邀上三五好友,叫了她一起去玩。   认真算起来,除了晚上外,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远不如往年未成亲的时候。   听出他话语中的愧疚之意,江云昭放软身子,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感觉到安稳、可靠,心中无比踏实。   “原先你年纪小,能够玩闹。如今大了,责任多了起来,自然与原来不同。”   廖鸿先托着她的腿揽着她的腰,稍一用力,将她托到了自己腿上坐着,目光灼灼地问道:“你当真不怨我?”   江云昭抿着嘴笑,“你若真想我那么做,那我天天无事时就在心里埋怨你几回,让你处理公事时都能感受到那冲天的怨气。等你回来后,你若是不在我身边,去到书房,我就要跟到书房,去到院子,我就要跟到院子,然后再一脸幽怨地望着你,看你受不受得住。”   她不过是玩笑的话,谁料廖鸿先竟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下,然后颔首说道:“这是个好主意。那样的话,我倒是能一直看到你了。”   江云昭笑着嗔了他一眼。   廖鸿先肃容道:“我巴不得你能时时刻刻缠着我。若你愿意一直让我抱着搂着,管他户部多少事情呢,我是宁愿挨在你这里不走了。”   这最后一句,却是有些不正经了。   江云昭知道他是故意打趣她,哼道:“真那样的话,你定然是要后悔的。堆了那么多事情做不完,到时候忙得火烧眉毛,还得挨个做完。”   “真的会后悔?”廖鸿先在她颈侧轻轻落下一吻,“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江云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处已然发生了变化,抵在她腿根处,硬邦邦戳的人难受。连忙说道:“不!我饿了!要吃饭!”又觉得这句说服力不够,忙道:“你不也没吃?”   “你是觉得我没吃所以不行?”廖鸿先低低笑道:“要不,试试看?”   说罢,不顾她的奋力挣扎,一把抱起她紧紧搂住,大跨着步子朝着床铺行去。   ☆、132|4.   翌日清晨,蔻丹边给江云昭绾发,边道:“夫人,昨儿刘小二说,二姑娘屋的文竹去了梅府后门,见了梅家夫人身边的汪妈妈。”   “汪妈妈?”江云昭与梅夫人算不得极其熟悉,有些想不起来,“哪一个汪妈妈?”   “听说这位汪妈妈先前是在梅家本宅里伺候梅家老太君的。后来老太君过世,她就依然守在那宅子里,不曾离开。这一回清明节梅夫人随梅大人回本家祭祖,返京的时候就将汪妈妈给带了过来。”   江云昭沉思片刻,“那汪妈妈守了老太君多少年?”   “好像有个七八年。”   “七八年……”   能在老太君去世后守那么些年,可见是忠仆。最终不再继续守着梅老太君而是跟着梅夫人回京,梅夫人便是她新主子了。   文竹去见她,会不会就是代表了各自的主子,相当于廖心芬去见梅夫人?   果真是梅夫人要出手相助么?   蔻丹正了正江云昭头上发簪,就听江云昭说道:“跟长夜和长海他们说声,盯紧了桃姨娘。若是她想了甚么法子来暴露自己所在之处,先不要惊动她,立刻来禀。”   旁边红莺听到了,重重应了声,这便去外面传话去了。   用过早膳,江云昭正准备稍作休息就听几位管事回禀事情。   红舞急匆匆小跑着行了进来,满脸惊惶,“夫人,夫人,不好了。”   “那么慌作甚么?”红莺闲闲说道:“慢着点。没人和你抢。”   红舞看她一派悠闲模样,倒是真的稍微镇定了些。深吸口气,说道:“夫人,大事不好了。王妃过来了,说是要见夫人。”   她这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齐刷刷看她。   蔻丹拧眉说道:“她来作甚么?”   红霜默了默,“要不要说夫人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客?”   “这哪能乱说?”李妈妈不赞同地摇摇头,“因了这么个人说夫人身子不好,可是不值!”   封妈妈最为直截了当:“管她作甚?请出去。若是不肯走,想法子轰了就是。”   红莺有些犹豫,“怎么轰好一些?动棍棒怕是对夫人名声有损。要不然寻几个口齿伶俐的婆子,到门口来乱说一气,把她气走?”   ……   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江云昭开了口。   “让她进来吧。”   “可是夫人……”   “若是不见一见她,哪知她有打了甚么主意?”江云昭不甚在意地道:“她若是心怀不轨,就不会这个时候来我这儿来。应当把我叫去才是。”   李妈妈释然,“也是。她会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来,倒是不敢做什么事。”   红舞得了江云昭的命令,这便准备下去。   封妈妈扬声说道:“记住,泡茶不需用好茶。陈年老茶来上一杯就也罢了。”   红舞忙回头来看。   封妈妈冷哼道:“就算泡了茶,她也不会喝的。左右是个摆设,与其浪费了那些好的,倒不如用些差的充充数。”   红舞就去看江云昭。   江云昭笑道:“这主意不错。”   红舞这才忙不迭地奔出屋了。   董氏早就知道这晨暮苑被守得死紧,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己或许要被拦上一拦。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院子外头等了那么久。   就在她将要等不下去的时候,江云昭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说是请王妃进院子。   董氏当即发了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长辈不敬!”   她身边的大丫鬟在旁帮腔:“这般怠慢之事,也就这里头的人做得出来。也是王妃好性子,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依着奴婢看,王妃当真该管管这个院子了,也好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小丫头还未留头,年纪尚小,对着这两个气势汹汹之人,只能深深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李妈妈正巧从这边路过,看到这一幕,缓步行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小小声说道:“王妃说我们怠慢了她,生气了。”   董氏身边的大丫鬟指了小丫头说道:“这般行事松散的奴才,你们就不要留着了。传个话都那么慢。王妃可是很忙,这样拖延时间,可是等不得的!”   “既然等不得,那就不要等了。”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院中传出。话音落下,身着银红比甲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了她们视线中。   江云昭眼神扫过那对主仆,“若是王妃等不得,那就请回吧。我也觉得王妃过来一趟太过不易,想到耽搁了王妃这许多时间,心中忐忑难安。”   董氏气极。   那大丫鬟因着自己随口一句被江云昭扩大开来,更是恼怒。   她上前两步想要再辩,被董氏横臂拦住。   想到姚希晴寄来的信,董氏忍了许久,方才按捺住满心的火气。   “我有话要与你说。”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江云昭,“昨日我遣了人过来叫你,你不过去。如今我来到这儿,你再如此怠慢,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说宁阳侯夫人管教不严,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无礼的性子。”   江云昭想了很久,方才记起来,昨天晚上好像有人在门外叫过她。   但是当时某人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把她按床上了……   她根本来不及回话,那事儿就被某人一口回绝。   现在想想,好似当时是有丫鬟在说王妃请她去新荷苑一见。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江云昭不欲辩解。   她朝董氏笑笑,不说请进,也不说不准进,只自顾自转过身,朝里行去。   董氏大怒,想要斥责,不自觉上前一步后,发现守在门边的那些会武的婆子没有上前拦人,这才意识到江云昭是许了她进院的。   她前脚刚迈进院门,后面就响起了丫鬟的声音:“你们做什么?”   “夫人说了,只请王妃进去。”   董氏不欲在这件事上再多浪费时间,只想和江云昭说完就走,闻言也没有回头,任由身边的丫鬟和那些婆子杠上,吵了起来。   沏好的茶刚一端上来,董氏顺手接过正要将它搁到旁边几案上。淡淡的茶香入鼻,她心觉有异,掀开盖子细细嗅了一番,脸顿时拉了下来。   将茶盏凑到唇边,装作抿了一口,董氏砰地下将茶盏往桌上一丢,冷笑道:“果真是世家出来的女儿,当真是不同凡响。竟是用陈年旧茶来糊弄长辈。”   江云昭笑道:“不过是节俭罢了。”又将自己手边的茶盏往前推了推,“王妃若不信,可以看看我喝的这茶。与那是一样的。”   因着隔得远,董氏闻不到她那边茶的味道。虽对她这句话心存怀疑,但看她镇定如斯,生怕过去后事实如此的话反倒自己落了面子,便兀自坐着,没有起身。   江云昭微微垂眸,十分坦然地饮着上好的君山银针。   董氏不欲在这边多留,当即说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想来你已经心里有数了。”   江云昭抬眼看她,但笑不语。   “你也知道,我们府上,马上就要有喜事了。”   江云昭但笑不语。   “既是有喜事,到时候少不得要忙乱起来。王府这个样子,太不成体统。”   江云昭但笑不语。   董氏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眉心拧成一团,“你不知道我为何过来?”   “王妃不说,我又怎会知道?”   董氏先前就压了一肚子火气,如今看到江云昭这般模样,挥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怒道:“自家弟弟娶妻这样大的事情,你竟是一点也不关心吗?”   江云昭缓缓调转视线,凝视着地上的碎瓷与茶水,“王妃怕是弄错了吧。我家弟弟如今不过才六岁多。想要娶妻,怕是还得十多年。”   董氏想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她的‘弟弟’指的是江承晞和江承晖,登时更怒,面上不显,只语气冰如寒霜:“难不成在你的心里,泽昌他们都算不得亲人了?”   “这种事情,我一个小辈怎么说、怎么做,都算不得准。不过是看着前些日子在郊外发生的那事,想着王妃要与我们划清界限,这便遵了王妃的意愿。”   江云昭说起的,自然是二房人不顾亲情焚烧廖鸿先父母坟墓一事。   “那些不过是桃姨娘那个贱婢一人做出来的。你非要将它说成是我们所为,我也无话可说!”   “那我们不谈这个。上一次刑部的葛大人来到家中,不知又是因何缘故?”   董氏冷笑道:“我好声好气来与你商议家中喜事。没想到,你却是与我翻起旧账来了!”   “王妃当真是误会我了。”江云昭莞尔,“我不过是无法前一刻做了亏心事,后一刻就能将这些尽数忘掉罢了。”   她口中说着自己,不过是用来讥讽董氏。董氏自认不驽钝,又有哪里听不出的?气到火冒三丈,再也忍受不得,拂袖而去。   江云昭凝视着地上那滩水渍,许久后方才再次开口:“你觉得王妃到底知不知道荷包的事情?”   “应当是不知道的。”一直在屋中立着的封妈妈沉吟后说道:“看她那模样,恨不得与桃姨娘立刻撇清了关系。”   又怎会想法子救她?   江云昭道:“那这些事便分开来算。一码归一码。”   梅夫人寻董氏是一遭,梅夫人和桃姨娘有联系是一个,廖心芬算计江云昭又是另外一出。   这几件事好似无关,又处处透着联系。   至于董氏惦记着大房……   对晨暮苑众人来说,那已经是日常之事了。单算。   这天下午,李妈妈寻了机会,将董氏来时说的那番话有选择性地告诉了廖心芬。   “请妈妈替我谢谢世子妃。这样一来,我算是知道了,王妃根本就是将姨娘当做了弃子……”廖心芬咬着唇,几欲落泪,“往后我定然好生听世子妃的命令。只求世子妃肯出手相助,护住我和姨娘、弟弟。”   李妈妈看着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和蔼可亲地安慰了她几句,心里却颇为不屑。   ——看上去这么娇弱的一个女娃娃,心思怎地就那么深呢?   明明算计着夫人,口里却能说出这般感谢的话语。   就在李妈妈离去的时候,廖心芬与她说道:“近日姐姐或许要寻夫人的麻烦。还望妈妈转告夫人一声,让她万事小心。”   原来这日董氏怒气冲冲回到新荷苑后,廖心慧就急忙追了过去。   “娘,希晴说的那件事,那女人答应了没?她肯送明粹坊的东西给希晴吗?”她不顾董氏心情低落到底,一连串说道:“若是大婚的时候一件明粹坊的东西都没,那可真是太丢人!”   明粹坊有最顶级的作坊和最顶级的首饰师傅还有绣娘。   别说京城了。就是全天下的贵女,只要家中供得起的,都会在大婚之时买些明粹坊的首饰或是衣裳来穿戴。   偏偏到了她们这和明粹坊东家有亲的人家,却是一件都拿不出了……   董氏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被江云昭三两句话给气得冲昏了头,忘了问此事,冷哼道:“那臭丫头这般小气,怎会同意?”   想到先前那番对阵,董氏越想越气,冷着脸道:“她那样出言讥讽,往后你们都不要想着要明粹坊的东西了。没得落了面子,还要看人脸色!”   她说的出言讥讽,指的是江云昭提起当时二房做下的那些事情。   但是听到廖心慧的耳中,却是觉得江云昭仗势欺人。二房不过是想要几样东西罢了,她就拿话语来说人。   “……后来大姐说夫人心地太狠,需得好生筹谋报复。可惜她压低了声音,再说了甚么,我却是没听到了。”   “你倒是听得巧,刚好遇到了她们说这番话。”李妈妈闻言,说道:“我会将你的好意告知夫人的。”   “什么巧不巧的。不过是刚好遇到了,心里惦念着夫人罢了。”廖心芬乖顺说道。   “那倒是好。但凡心思纯正的,夫人从未亏待过。不像那些背主的,每一个落得好下场。”   李妈妈说着,忽地笑了,“你看看我,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二姑娘心地好,这些话却是用不到的。”说罢,朝廖心芬颔首示意,这便离去。   原本江云昭打算在叶大学士的寿宴上会一会梅夫人。谁知叶大学士的寿辰还没到,梅夫人已经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她第二日去家中参加诗社聚会。   可巧,送这帖子过来的,正是廖心芬。   望着江云昭审慎的目光,廖心芬低眉顺目地道:“本来梅夫人是把请柬送到了母亲的手里。母亲没空,大姐也没空,又因我也参加了这个诗社,就让我送过来了。”   “诗社?”江云昭看着请柬上的字,问道:“什么诗社?既然是诗社的聚会,自然是要社员才加方可。我一个外人过去,又能做些什么?”   “世子妃过去看看,或许就能参加诗社了呢?任谁第一次过去,也不可能直接是社员呢。”说起这个,廖心芬口齿伶俐了许多,语气也活泼了稍许,“这诗社本是梅大人创办的,本只招收男子。后来因着许多爱诗女子也想参加,就让梅夫人跟着打理,收些女社员。”   眼见江云昭兴致缺缺地将请柬搁到一旁,廖心芬连忙说道:“梅大人当初招收男社员的时候,就要求甚高。后来梅夫人办起了女子分社,丝毫没有降低要求。”   这就分明是在劝江云昭,能得到她们的邀请,算是极其不容易的了。   江云昭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失望便从廖心芬的脸上慢慢浮现。后面江云昭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待她走后,江云昭唤来邢姑姑,悄声说道:“我去梅家的时候,你们留心着桃姨娘那边。切莫出了岔子。”   她说得郑重其事。邢姑姑丝毫不敢大意,赶忙应下,做了保证。   廖鸿先听说她要去参加诗会,颇为讶异,笑道:“往日里大家聚在一起作诗,你能免的都免了,逃不过去方才写上一两首。她们竟然动了想请你的心思……怕是找错人了。”   说罢,他俯下.身子,在她身侧将她轻揽,“万事小心。切莫被人算计了去。”   分明也是知道,梅家请江云昭过去,没安好心。   江云昭笑道:“无妨。明日的时候,红襄会与我一同过去。”   红燕出了晨暮苑后,与永乐王暗暗闹作一团,打得火热。   廖鸿先见江云昭近日接触的事情有些危险,便让女官里一个年轻功夫好的女官跟在江云昭身边贴身保护着,名字换做红襄。   红襄不爱说话,平日里无事干时,就寻同样不爱说话的红霜玩。   这俩人凑在一处,用李妈妈的话说就是“两个闷葫芦”——别人不与她们说话,她们能一整天不开口。   廖鸿先听江云昭保证会带着红襄,就放心了六七分。又细细叮嘱了她许多需要注意之事,这才睡下了。   梅大学士生性严谨不苟言笑,梅府的构造便中规中矩,没有太多的精巧设计,树木花草皆是排列齐整。整个府里看上去,十分严整,颇有些肃穆的意味。一路行去,没甚太多值得观赏的奇景。   在这样不甚出彩的情形下,那股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便显得尤为可贵了。   闻着这院中的茉莉花香,江云昭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动,问给她引路的丫鬟:“这还不到茉莉花开的日子,你们这儿的茉莉花便开了,倒是稀奇。”   青衣丫鬟笑道:“这有甚么稀奇的?早些时候世子妃过来,那才是真正奇了——梅花还没落尽,我们府上的茉莉花便有开了的。风一吹,茉莉花香沾到衣裳上,好久都不散。香极了。满京城里,独我们府上做到了。不过仅有几株,未曾摆到外面来供人观赏。若是世子妃来,定会请您一观的。”   江云昭笑笑,“当真是香。”   香到……人被暗算的时候,也能闻得到。   易大少爷见她的时候,与她提过一句,他当时闻到了茉莉花香。   江云昭还问他,会不会是茉莉花香料的味道。   他说不是。就是茉莉花香。   “哥哥我什么没见过?香料和花香能一样?”易大少爷信誓旦旦,十分笃定,不过话说出口,他也有些疑惑,“没听说谁家茉莉花这个时候开了。”   因着他不太确定,两人就这么说了几句,未曾太放在心上。   如今听了梅家丫鬟的说法,江云昭才将此事记起。   思及此,她环顾四周,暗暗告诫自己,今日行事定然要万分小心。   如果那事真的和梅家有关系……   那这次的诗会,怕是比她想得还要复杂一些。   当时她和廖鸿先说起易大少爷说的那样东西时,廖鸿先与她讲,易大少爷说的那个东西,遇到了千万别碰。易少爷那是运气好,方才能够逃得一次。若是一个不小心沾染了,怕是会一路黑到底,神仙也救不过来。   江云昭问他为何。   当时廖鸿先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眼底却是抹不开的浓烈肃杀。   “有个字,叫做‘瘾’。那种东西,便是会勾起人心底的那抹‘瘾’。让人如痴如醉,再也摆脱不了它。而后,慢慢将人的身子耗尽,彻底亡灭。”   江云昭仔细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说道:“你见过这种东西。”   她不是疑问,亦不是试探,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廖鸿先眼神闪烁了下,别开眼,没有答她。   江云昭心里忽地有些忐忑。   ——廖鸿先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如果需要瞒着她了,那说明这件事有所牵扯。而且,绝对不简单。   江云昭便未继续追问。   若是需要她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   这一走神的功夫,就也已经到了花厅之中。   江云昭正要进门,一位身穿秋香色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夫人刚好行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对方先笑着开了口。   “世子妃,可是把您盼来了。”   ☆、133|4. 此人正是梅夫人。 江云昭差点认不出她来。 以前梅夫人也是很瘦,但是给人以清爽干练之感。如今的梅夫人,眼窝深陷脸色灰败,本就窄瘦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纱,既单薄又孱弱,倒是有种形销骨立风吹欲倒的感觉了。 江云昭心下惊诧面上不显,只含笑说道:“当真是许久未见夫人了。” 梅夫人拉着她的手臂往里行去,“是很久了。世子妃可是个大忙人,我们平日等闲是请不到的。” 她用力很大。细瘦的手指死死掐着江云昭的手臂,让她有些吃痛。 江云昭装作要躬下.身子去整理衣衫下摆,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臂,脱离她的桎梏,说道:“夫人何时请过我?若是知道夫人相邀,我定会赴约。” “或许是那帮子奴才该打,没有将话好生传到吧。” 江云昭浅笑道:“那便是了。” 屋子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其中有几位是年轻姑娘。 大家或是手执书卷,或是手持纸笺,俱都三两凑作一堆低声议论着。 江云昭进来时,众人稍稍抬眼看了看。有识得她的起身问候,其他人听闻,也都起了身,笑着与她寒暄。 待到众人陆续重新落座后,有个穿着靛蓝色褙子的夫人行到江云昭身边,惊喜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当初我请你一同过来,你还拒了的。” 这位夫人年龄不大,声音清脆面容姣好,一笑就有两个酒窝。 江云昭听她这样说,隐约记得好似有这么一出。只是当时王府诸事繁乱,很多事情她都推了。这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对方问起,江云昭笑着回道:“莫夫人来请,自是想欣然同往。但没有收到梅家的请柬,怎敢贸贸然前来叨扰?” 大理寺的莫评事与廖鸿先颇为熟悉。先前江家分家,来誊写文书的便是莫评事。江云昭未嫁时,莫夫人与她也是见过几次面的,故而说起话来语气中透着几分熟稔。 “是我没有解释清楚。”莫夫人笑道:“爱诗之人皆可前来。不过只有诗社成员方才得以进入内室。” 江云昭道:“这我倒是不知,还当没了请柬谁都不可前来。” 梅夫人在旁说道:“原来世子妃竟是错过了来这儿的一次机会。”她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道:“世子妃平素深藏不露,今日可是不要藏拙。等下赛诗开始后,若是表现出众,定然能领得凭证。” 旁边有人笑着打趣:“梅夫人莫要这般偏心。以往一季里才开放一次赠送凭证,如今距离上次不过才一个多月,就因为今日世子妃来了,便欲破了这个规矩。” 梅夫人板着脸说道:“此事并非由我决定。今日那边的诗社,亦是如此。我不过是分管着这边,可没那许多权利。” 她不苟言笑,先前见到江云昭后露出笑容实属难得。这般严肃说完,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反而让屋子里诸多想要取得凭证的人欢喜不已,全然信了她这句话。 “既然是梅大人决定开放一次,那到时的判定必然极其公正。我们只需到时用心些,就有可能会选上。” “正是如此。”梅夫人颔首说道。 她今日需得负责招待宾客,见江云昭有了相熟之人,就放心下来,与她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忙离去。 江云昭却是有些疑惑,问莫夫人:“凭证?可是能代表社员的身份?” “是这样没错。”莫夫人笑道:“那凭证可是诗社的一位夫人亲自绣的。要知道,当年她的绣工可是全京城头一份,就连正经绣娘都比不过她。如今她绣的这东西,旁人就算想要模仿,怕是都模仿不来。” “哦?这般厉害?有我家的绣娘厉害么?”江云昭笑问道。 莫夫人认识她已久,只想着她是宁阳侯府嫡女、永乐王府的世子妃。听了这一句,这才记起来眼前之人是明粹坊的东家。想了片刻后,说道:“难说。你家的绣娘虽厉害,可是这位夫人也是拔尖的。” 江云昭有些好奇起来,问道:“到底是哪位夫人?” 莫夫人朝四周看着,“她好像还没过来。若是来了,我指与你看……啊,说着就到了。你瞧,就是刚进院子的这位。不知世子妃是否与她相识。” 江云昭笑盈盈过去看,只一眼,那笑容就凝在面上,稍稍滞了一瞬。 那位刚刚过来的婷婷袅袅的佳人,她不只认识,而且前些日子刚刚见到过。 一直紧盯着她的莫夫人瞧着稀奇,问道:“怎么?世子妃竟是认得她吗?” “这倒不是。”江云昭顿了顿,“不过是有所耳闻罢了。” 旁边一位夫人听着两人对话已久,此刻见二人谈及此事,不由笑道:“莫夫人你平素不太与大家相聚,自然不知道。那一位,”她朝院中新来之人努了努嘴,“可是与永乐王府牵连极深。” 她见这句话说完后,江云昭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不知她话中含义,就凑了过来,低声道:“她与永乐王爷相知甚深,世子妃听说过她,倒也不稀奇了。” “永乐王爷?”莫夫人愈发不明白起来,“滕远伯夫人与王爷倒是认识的么?” 那位夫人掩着口眨了眨眼,笑得暧昧。 她家中乃是皇商,甚是阔绰。其夫品秩不高,但颇有才华。虽然未曾入得梅大人那边的诗社,但这几次社中聚会都是叫了他的。连同着梅夫人就将这位夫人也请了来。 此人平素里惯爱打听旁人家私隐。当时与董氏同去陶然街的七位夫人里,有两人与她颇为相熟。从二人口中听到那件事的相似版本,这位夫人便知,那事儿九成九是真的了。 今日在江云昭面前提起,一是为了卖弄自己得到消息的本事,显摆下自己的人脉广。二来,也是想着提及此事,与这位明粹坊的东家套套近乎。以后双方有机会做起生意来,必然事半功倍。 江云昭先前是没料到莫夫人口中说的居然是滕远伯夫人,惊异之下,方才表情有所显露。 如今她敛起神色,望了眼那位‘分享秘密’的夫人,神色平静地说道:“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祸从口出的道理夫人应当知道。滕远伯夫人既是能为社里制作入社凭证,想来社中地位极高。夫人若想入社,可是莫要乱说话为好。” 语毕,也不再搭理那惯爱说三道四的夫人,站起身来,朝着屋子另一侧行去。 那人满腔热情落了个冷脸,不由讪讪。看了江云昭的背影一眼,思量许久,终究是没有过去再次打扰。 倒是莫夫人,没多久就跟了过去。 她见江云昭正望着墙上的字画,回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先前诗社只请风雅之人。如今看来,怕是先前传言有误。某些人凭着夫君的本事,竟是得以混了进来。” 莫夫人口中所言,自是在讥讽那位夫人。同时,又在奇怪那人为何能够受邀前来。 江云昭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既然能来,自有她过人之处。” 莫夫人见江云昭没有接她的话,且四周来了几位新客人,就也不再提起这事。 江云昭缓缓踱着步子在屋内行走,一时想到那茉莉花一事,一时又思量着滕远伯夫人绣工了得。 不多时,就听莫夫人再次在身后唤她。 思路被打断,江云昭暗暗叹了口气。回首看过去,却见莫夫人指了刚刚进门的一个少女,震惊问道:“你家二姑娘已经是社员了?何时的事情?先前她未佩戴凭证,我竟是不知道!” 那少女羞涩腼腆,旁人与她说话,她都低眉顺目地说得很轻。 江云昭方才明白过来莫夫人那句“你家二姑娘”说的是谁。 “不知莫夫人这话是从何而来?”江云昭看着朝这边羞涩一笑的廖心芬,缓缓问道:“先前我便听说她是这诗社中人。” “自然是观察得来。” 莫夫人先前那些话却也不是平白说的。 上一次放出凭证,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这一个月间,诗社众人聚集过,莫夫人到过一次。她亲眼看着廖心芬没有佩戴凭证。偏生今日却是戴上了…… 遇到这种事儿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她先前已经是社员,未曾佩戴。或者是,她在这一个月内被开了特例,收到了凭证。 对于一个想要入社而没有机会的人来说,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足以让人心中愤懑的。 江云昭沉吟道:“她先前没戴凭证?” “那是自然。若是知晓她是社员了,我又何苦去请你来?见你没跟她过来,便知你无意于此了。” 说到这儿,莫夫人这才有些转过弯儿来,“你先前也不知道?” 江云昭勾了勾唇角,“我和她不熟。” 莫夫人想到永乐王府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想到先前那夫人的闲言碎语,不由沉默。 “……不过,我想,她应当早就是社员了。”江云昭望着廖心芬说道。 廖心芬与相熟的夫人说话。那位夫人看到她别在腰间的凭证,一句话也未多说,甚至都没朝凭证多看一眼。显然对于那个东西的存在早已习惯。 莫夫人也不过最近才来诗社,且和廖心芬那帮人基本上没说过话,闻言叹道:“应是如此了。” 廖心芬不过比江云昭大一点点,比起莫夫人,却是小了许多。 莫夫人只觉得自己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心中郁郁,就也不再开口,专心看着手中纸稿研习诗文。 廖心芬在人前不会作出与江云昭熟悉的样子来。中途不过是过来与她问了声好,就又回了她自己的小圈子,与人悄声说话了。 不多时,赛诗会便开始了。 这次的主题,看似简单实则难写。不过一个字——春。 写春景、春风、春日、春光……诸如此类种种皆可。 江云昭无心于此,听到命题后,就想出了个不功不过的诗来。算不得太出彩,但也质量颇佳。 想好后,她并未当即誊写下来,而是暗暗观察众人,待到大半人已经完成,这才慢慢写在了纸笺上。 今日众人前来,与江云昭心思一般的,绝无第二人。大家为了出头,可谓是用尽心思。所求不过是让梅夫人多看一眼、得她一句赞扬。 而引起梅夫人关注度的测评办法,便是看梅夫人提到自己诗的次数。 另江云昭颇为诧异的是,明明自己的诗只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却是被提到了最多回,足足四次。而那位嘴碎的夫人,也是比大多数人运气要好,被点到了两次。 莫夫人在她身侧悄声低语:“我瞧着那人写的,满篇辞藻堆砌,毫无美感可言。用来抒情之时,亦是生搬硬套,绝非由先前景色有感而发。” 江云昭十分赞同。 谁知莫夫人想了想后,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刚刚梅夫人说,她这样的写法未曾见过,自成一派。或许,也有几分道理?” 江云昭:“……” 众人读完诗词,梅夫人点评过后,便是大家的自由讨论时间。在此之前,有一炷香的休息时辰。 到了这个时候,便显示出了社员与非社员的明显区别。 ——社员可以入到内室单独歇息。而非社员,只能聚在现在这个地方,稍作休息。 廖心芬十分自然地跟着那几名社员与梅夫人往内室行去。 “虽然凭证是社员的证明,但是不佩戴也无大碍,毕竟能顾照常前来谈论诗词。”江云昭问道:“最终说起来,是否佩戴凭证,便是能不能进内室的区别?” 莫夫人先前并未多想这个。毕竟大家都想极力取得社员资格,其他的那些,没人理会。 如今她细想了下,还真是这样,不由诧异地点点头。 ”那就是了。“江云昭笑道:“先前二姑娘无需进入内室,自然不用戴着。如今想要进去了,方才戴上。” 莫夫人再思量了会儿,又有些迟疑了。 “这么短的时间而已,在里面歇着和在外面有什么区别?单单只是坐着的话,里面外面不都一样?怎地大家还要挤破了头去里面?定然有些不一样之处。” “那你先前没有问过旁人?” “自然是问过的。”莫夫人闷闷说道:“就是问了,才更加疑惑。听了她们意思,都说在里面是光休息,没有做别的。” 一言既毕,她自己倒是先想通了,“不过单就这样,也无所谓了。毕竟大家来这里,都是想证明自己写诗的水平。能得到凭证,足以证明自己诗词写得好。其余的,倒没那么重要了。” 她羡慕地望着江云昭,“方才你得了梅夫人的另眼相看,定然胜算极大。” 江云昭笑着回应了几句,并未多言。 虽说她想探知这里的一些事情,但她并不想得到社员资格。 毕竟那是个长久的身份,而她,不欲与这些事情有太多的牵扯。 待到莫夫人不甘心出不了头,与旁的夫人再去细细研究诗文了,江云昭看一眼门口,行了过去。 她在门侧寻到方才一闪而过的红襄,低声道:“怎么样?可有甚么异常?” 红襄说道:“那屋子有人暗中看管着。我不敢随意过去,生怕暴露了行踪。若说异常……因着没有靠近,无法估算太多。不过……” “但说无妨。” “如果哪里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为何专门寻了人来看守着?” 而且,那些人的功夫还不是特别弱。 江云昭顺着她的视线往那青砖黛瓦之处看了眼,慢慢撤回视线。沉吟片刻,说道:“若是让你过去查探,有几分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红襄说道:“七分吧。毕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只七分?”江云昭想了想,“那便算了。” 能够成功就也罢了。若是不成功,还会打草惊蛇。 “一会儿我想想办法吧。”江云昭如此说道。 谁知一向沉稳的红襄却有些急了。 她顾不得其他,直接拦在了江云昭跟前,让江云昭不得不与她正面对视。 “夫人,万万不可。”红襄急切道:“世子爷说过,一切以您的安危为重。虽说那里不是龙潭虎穴,闯了也许没事。可万一有意外发生,我进不去,您一个人在里面,终究是太过危险。” 想到廖鸿先临走前那担忧的眼神,江云昭到底心软了。 刚刚她还真的冒出过那个念头,想着凭借梅夫人今日对她的关注度,设法拿到凭证。这样做的话,旁的不说,起码能进到那个屋子里去,知晓这帮人到底在做什么。 可是,定然有风险。 考虑片刻,江云昭终究还是决定不再冒险。 “这件事,等我回去后与鸿先商量下,再作定夺。”在此之前,先按兵不动。 红襄这才松了口气,与江云昭真挚说道:“万事安全为上。夫人明鉴。” 江云昭笑着微微颔首。 两个人说这些话,不过才占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江云昭回到屋里的时候,大家依然在各自热切讨论着。 那位惯爱说人是非的崔夫人行了过来,拿着手中纸张往江云昭面前的桌案上一放,而后拾起江云昭随意搁在案上的诗文,看了片刻,啧啧咱道:“若说这次谁的诗比我强,也就夫人您独一个了。” 江云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诗写得不过尔尔罢了。” 崔夫人这个时候却神色极其认真,收起了先前的嬉笑模样,“崔夫人都说你写得好,那便是写得好。我们评品诗文的水平,怎能好得过梅夫人呢?依着这次的比赛结果,若是得了凭证的不是你我,便是那两个人了。” 她说了两个名字,赫然就是先前梅夫人点评次数比较多的。 江云昭不欲与她再辩,含糊答了一声,由着她去七想八想。 梅夫人带着诸位社员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不只一炷香。但是屋内留下的众人仿若未觉,只字不提时间超逾之事。江云昭自然随波逐流,未曾提起。 依着梅夫人她们离去前的说法,她们去休息的时候,也会对各位的诗词再作评比。如今她们既已穿了,这也说明,此刻到了最终公布结果的时候了。 因着这个是诗会,大家以诗会友,身份便是其次,排资论辈,都以诗文水平以及在诗社的地位来衡量。故而梅夫人她们到来后,最前排的那些座位,便由诗社社员坐了。江云昭和莫夫人还有崔夫人她们,只得坐在社员的后面。 莫夫人还悄悄朝江云昭递了个眼神过来,意思很明显:瞧见了没,社员还有其他的好处。 江云昭莞尔,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梅夫人端庄持重不苟言笑,立在屋中,自带威严。无需多言,大家就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 梅夫人很是满意这种状态。 她先是谢过了大家的此次到来,而后就刚才众人在屋里商议的过程简单说了几句,又道:“这次的诗文都极其出众。只是每次的名额有限,无法人人得偿所愿。今日,为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诗社的大力支持,特选出两名诗友来获得社员资格。” 说罢,梅夫人稍稍停顿了会儿,含笑望向一人,念出了那第二名的身份。 看着崔夫人欢欣鼓舞的模样,江云昭微微拧眉,心里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还未来得及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就听梅夫人扬声说道:“这次诗会的头名是——永乐王府的世子妃,廖夫人。”   ☆、134|4. 听闻梅夫人这样说,屋内众人齐齐望向江云昭。却见江云昭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莫夫人心中刚刚因了崔夫人当选而升起的那点不快,此刻烟消云散。 她望着江云昭,欣喜道:“恭喜世子妃!在这么多雅士中脱颖而出,可是不简单!”又问梅夫人:“世子妃应当也可得到一份凭证吧?” “那是自然。”梅夫人朝一旁颔首示意。就有青衣小婢捧了红布包而来。 梅夫人打开红布包,从中取出了两块凭证,先是给了江云昭一个,而后将另一个给了崔夫人。 “你们虽是第一次过来,但表现好得出乎我的意料。等下若是无事,可以来社员厅中游玩。” 崔夫人拿着凭证,端看片刻,好生收在怀里,又朝四周道:“你们也别气馁,需知万事都需好生努力方才能够成功。我平日里无事就捧着诗词来看,底蕴自是非同一般。” 众人面色各异。 有个姑娘看不惯她那得意的模样,不顾同伴的劝阻,硬是把衣袖从同伴手里扯出,腾地下站起身来,扬着下巴对崔夫人冷冷一哼,说道:“只怕夫人你平日捧着看的是金子打的诗词罢!也不知看的是诗词,还是那金子!” 崔夫人娘家是皇商,家底丰厚,但是文化底蕴却是不高。崔大人家中贫寒,得了他们慷慨相助方才考上功名,后来得了官位,就娶了这家女儿为妻。 此刻这位姑娘明显是在讥讽崔夫人了。 崔夫人此刻心情舒畅,比起平日来,又更大度了许多。 她摸了摸怀里凭证,笑道:“小姑娘家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极酸。也罢,你年纪小,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若是平日,我少不得要教导你一番,叫你知道就算是嫉妒,也不可随意说出这般呕人的话来。” 那位姑娘还欲再言,她同伴站起身来,拼命将她按回了椅子上。 女孩儿气恼,瞪了同伴一眼。同伴瞅瞅梅夫人,又朝她摇了摇头。 想到崔夫人是梅夫人点了的第二名,女孩儿咬了咬唇迟疑半晌,终究是不再言语了。 崔夫人看她只能憋闷地坐在那儿,心中畅快,扭头对梅夫人说道:“我需得将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官人,先告辞了。” 说罢,朝大家微微颔首后,便欲离去。 梅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急急上前去拦。 “如今你还未曾进得社员的诗厅,不如先去看看,感受下诗厅的雅致气氛,而后再走?” 崔夫人摸了摸怀里凭证,乐呵呵说道:“不用了。比起那个来,我觉得先将这个好事尽快告诉家人更为重要!” 语毕,她又朝大家炫耀一般举了举凭证,这便与梅夫人道了别,自顾自离去了。 梅夫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望着崔夫人离去的背影,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眼神黝黯,几欲冒火。 有位夫人忙上前劝她,“那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因为这脾气,得罪了多少人了。夫人您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先前出言相讥的姑娘嗤道:“所以说,那凭证给了她可真是浪费了。” 她的同伴看不下去了,忙道:“梅夫人不论人品如何,单凭诗词来判断优劣,当真是公正严明。” 那姑娘再怎样也不敢说梅夫人不公正,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驳斥。 大家看看门外,又看看这位姑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梅夫人面子挂不住,转眼瞧见江云昭,努力平复了下语气,说道:“她再猖狂,也比世子妃逊色许多。” 江云昭不接她这句话,只望着凭证,唇角微翘,“滕远伯夫人好绣功。” “世子妃这句可是说对了。”梅夫人说道:“全京城里,怕是都寻不到第二个能与她的技艺相当之人。” 听了她这话,江云昭紧了紧手中之物,仔细看了看,心里冒出个念头来。又不敢肯定,便想着回去后问过蒋绣娘确认一番。 她凝神细看的模样,看到梅夫人眼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世子妃如此珍爱这份殊荣,等下不如一同去社员诗厅歇息会儿。”梅夫人如此说道。 江云昭婉拒,“等下家中有事,无法久留。下次相聚,或可一去。” 思及先前在府里闻到的茉莉花香,她觉得这府中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推敲。那社员诗厅里更是如此。为保险起见,还是回家先与廖鸿先商量了,做些准备,下一次来时才好过去探上一探。 此刻,倒要先避开那儿,求稳妥更好些。 梅夫人听了她这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只是如今她面上灰败,看不甚出来。 廖心芬一直在朝这边看来,见状忙道:“府中事务繁杂,加上明粹坊……” “府里事务一直由王妃在处理。而明粹坊,有薛老板。”梅夫人一语说完,觉得话中怨气太重了些,又道:“世子妃虽回去无甚事情可做,不过诗厅一时半刻也不会撤掉。那便下次再来罢!” 这时候一声极轻的嗤笑响起。接着,是个娇娇的女声。 “世子妃平素无事时还要探人私隐揭人短处,自是忙得很。抽不出空来,倒也可以理解。” 江云昭说道:“夫人这话说得好笑。我赞你技艺,你却要出言相辱。”又扬声问梅夫人:“难道这般无礼之人,也能入得了诗社的么!” “她一时口误,说错了话,还望世子妃不要见怪。”梅夫人说着,冷冷地望向滕远伯夫人。 滕远伯夫人咬着唇恨恨地低下了头,眼睛却时不时地朝江云昭看上一眼,神色明灭不定。 旁人不知陶然街上永乐王廖宇天和滕远伯夫人被‘抓’那一幕。听了滕远伯夫人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人听了梅夫人的话,疑道:“滕远伯夫人这话,说的到底是世子妃,还是说崔夫人?” 众人皆知崔夫人的秉性,闻言低低笑出了声。 梅夫人被这样一打岔,倒也不好再发作了。且刚才滕远伯夫人惹恼了江云昭,她需得好好安抚才行。 就与江云昭说道:“过些时日我们还会在聚一次,世子妃到时再来罢。只是到了那时,世子妃不要推脱才好。”又道:“须知选出的新社员是我们旧社员共同努力的结果。若是新社员不珍惜,便是白白废了大家的心意。” 江云昭听她讲话说死,却不顺着她讲,只淡淡应了一声。 梅夫人见她油盐不进,不禁面色一沉,神色间现出几分恼意。 江云昭只作看不见,与大家道别过后,起身离去。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 江云昭回到晨暮苑稍稍梳洗了下,拿上手中凭证去到跨院,寻蒋绣娘去了。 蒋绣娘正指点年轻绣娘们一些细致针法。听闻江云昭来了,就欲搁下手头之事来见她。 江云昭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让她继续。蒋绣娘迟疑了下,随即释然,朝江云昭笑笑,这便继续先前之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这段讲解方才告一段落。 蒋绣娘净手之后,对江云昭歉然道:“竟是让您等着,真是对不住。” 江云昭笑道:“我来寻你,本就是突然而至,没有提前知会过。如今你在忙着做事,我不过等上一时半刻的,有甚要紧?” “世子妃有事寻我,遣了人来叫一声便是。何来‘提前知会’一说?倒是折煞我了。”蒋绣娘说着,接过江云昭递过来的东西,迟疑道:“这是……” “这个是某个诗社的一种凭证。”江云昭指了她手中之物,“你帮我看看这个。上面的绣纹,与那梅和酒,可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夫人为何会这样想?”蒋绣娘摩挲着凭证上的‘诗’字与花瓣。 “你说过,每个人绣出来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特点。我看凭证上绣着的花瓣模样与荷包上的有些相似,故而想让你看看。” 这凭证,是‘诗’字旁边飘着点点花瓣。那荷包里侧的酒旁,亦是有几片花瓣落下。 蒋绣娘方才第一眼已经看出了几分,便道:“是有些像。”她仔细翻看了下,“不过若是想确认,需得等上一两个时辰。” 江云昭颔首道:“这物暂时也没甚用处,先放你这里看看。等有了结果,立刻与我说。” 出了跨院后,她看了看西落的金乌,朝京郊外的某个方向遥遥望了一眼,“那边怎地还没消息回来?别是生出什么枝节了罢。”尔后想想,又觉无甚可能,“长安和长宁在那里盯着,应当没事。” 桃姨娘这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因为今日是诗社相聚的日子。 若她没猜错的话,她收到荷包后的第一个诗社聚会日期,便是梅夫人来救她的时候。 早晨的粥是白粥。 桃姨娘暗暗咒骂了那几个守卫,心道粥都给了,也不给几块咸菜来,这些人也太吝啬了些。越想越气闷,思及自己终于不用再过这种低声下气的日子了,又觉解恨。再也懒得对付这白粥,将它往前一推,不再搭理。 用过了干巴巴的早饭,桃姨娘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裳,瞅瞅四周,觉得无甚大碍了,便深吸口气,捂着肚子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叫。 三个守卫耳力甚好。在桃姨娘整好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了动静,还有桃姨娘心情太好时不经意间哼起的歌。 在被重重倒地声惊了下后,守卫们无需凝神细听,那些痛苦呻.吟之声便直入耳膜,仿佛魔咒一般,在旁边响个不停。 因着得了长宁的吩咐,他们没有立刻过去查探。而是等了小半个时辰,待到地窖里头那位的叫声开始虚弱,隐隐透出一股子绝望的时候,方才进到下面去。 三人看了会儿,又让桃姨娘在地上多滚了这么些时候,这才噔噔噔跑了上去,将长宁和长安给叫了下来。 长宁和长安得了讯儿,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行至地窖,却也不走到最底处,只站在通往地窖的楼梯台阶上,低垂着眸子,冷冷地看着在那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人。 桃姨娘本以为凭着那些人的本事,自己倒地一叫他们就会发现。谁知装了这许久,她都要没叫的力气了,才终于等到了人来。看着那俩都没动静,她本想着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正待换招数,就见那两个冷脸的汉子双唇动了动,轻轻地咳了一声。 没等到自己意料之中的问话,桃姨娘愣了下,打滚哀叫的声音却是半刻不停。 长宁扭头问长安:“当人落到在地上打滚的地步,一般是因了什么缘故?” 长安摸摸下巴,咝地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或者……嗯,挨了揍?” 长宁瞪着眼看他:她有机会挨揍? 长安回瞪:一时半刻没寻到词儿。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到底是长安先扭开了头,“罢了。眼看这人就要不行了,我们还是通知世子爷一声,让他等着过来给人收尸吧。” 桃姨娘叫了这许多时候,就是等着他们来问一句话,她能顺势答了,也好进行下面的事情。 谁知二人几句话的功夫,非但半个字没提要帮她,反倒把她当成将死之人看待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今看到他们准备‘逃走’,桃姨娘哪还能继续忍得?当即伸出一手,颤巍巍指向他俩离开的方向。 “你们、你们救救我。我……我肚子好疼啊……别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若是晚了出了岔子,你们可能担待得起?” 长宁回头,呲着牙笑笑,“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成,就活着。不成,咱们兄弟也会给你找一块尚算干净的山头做坟地。亏待不了你的。” 桃姨娘本就是因了和‘坟地’有关系的事情而被抓了进来。如今听到长宁这样说,她一时间也摸不准他是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还是故意提起先前的时候来刺激她。 桃姨娘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只是哀声求道:“还望两位小哥儿帮忙找找人。看看有没有法子让我上去看看大夫。” 长宁笑得暖如春风,“那好。你过来让我们瞅瞅。如果真像是生病了,我们或许会叫上个郎中来给你瞧瞧。” 桃姨娘不知梅夫人会使了什么法子来救她。沉吟一番,觉得从外头叫个人来,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碰到梅夫人的人,便道:“那就麻烦小哥儿了。” 可是一想到先前这两个人冷眼看着她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恨得难受。 急急思索了下,她估摸着自己对廖鸿先还有用,这俩人也不敢让自己出什么事儿。于是捂着肚子颤巍巍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不堪重负一般颓然倒地。 “我这身子,怕是熬不到等郎中过来了。不如你们带我上去,找个地方躺躺,或许就能挨到那时候了?” 面对桃姨娘的哀声请求,长安和长宁面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这笑容让桃姨娘有些犯怵。 她有些后悔刚刚摔倒的决定了。想着要不要装得再卖力些,哀叫声大一点,表情痛苦点,这两个人或许就不至于没那么同情心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头闪过,刚要准备实施。谁知长宁双手环胸,抱臂看着她,眼神轻蔑地道:“在上面躺躺,使得;去请郎中,也可。只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莫要打得太响了才是。不然,后悔的可是你。” 桃姨娘五官痛苦地挤在了一起,抬起头来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长安懒得和她继续废话下去,闻言也不吭声,直接脚步轻掠飞速到了她身侧,抬手朝她颈后一个手刀劈了下去…… 桃姨娘脖子后面骤然一疼。然后两眼开始发黑,意识忽然模糊起来。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个年轻长随,抬起手来,恨声说了句“你们”,这便再也接不下去,双眼一闭,咚地下倒在了地上。 长宁笑得开心,“这一声听着才真切。” 长安点点头,“嗯,起码不是装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走出地窖,在外面重新落了锁。 三名守卫等着外头。 长宁过去,与他们低语几句后,守卫会意。其中一人走了出来,去到地窖下面,背了个人出来。 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裳,看上去好些天没有洗了。原先为了扫墓而特意穿的素色衣裳,此刻已然变成了灰色。 守卫将她背在身上,与长宁长安说了两句话。长宁不耐烦地摇摇头,指指长安,打着哈欠离开。 长安看了看长宁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话,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这俩管事的都不在了。背着人的守卫四顾看看,显得有些茫然。 另外两个同伴不知说了就什么,他点点头,背着人朝了一个小屋子行去。 身上背着人,他行动不方便,腾不出手来打开屋门,抬脚就踹了出去。 门年久失修,早已有些破败。此时不堪重负,应声而开。其中半扇晃了晃,塌下来了半面门。 他唾弃地咒骂了句,背着人晃晃悠悠走到屋里的榻边,将人丢到榻上,这便拍拍手,走出了门去。 经过屋门的时候,他看了看那破掉的木板,不甚在意地拍了两下,拉过房门,大致掩上,全然没当回事,就也离开。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一个身影从屋顶处小心地挪动着。四顾张望了会儿,这才跳到地面上。 来人身穿皂色衣裳,短衫打扮,蒙着面孔。行动敏捷,干脆利落。 他看着破败的房门,朝里看了眼,见到那背对着房门躺着的女子,心下盘算了番,也不去推房门,而是就着那大半个破门的漏洞,小心地钻了进去。 往前行了几步,他轻声去唤床上之人。谁知对方不知是晕了还是睡过去了,竟是全无反应。 这人暗暗说了声晦气,四顾瞅瞅,屋子无窗,只有这门一个出口。 他回头看了眼外面,又凝神细听了下,确认周遭百米内应没旁人,这就走到门边,小心地将门打开。 门年代久了,开关时候的吱嘎声特别明显。 皂衣人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这个声音降低到了最低。 眼看着屋门打开的大小足够他背着床上之人出去了,他就松开了手,折回床边,准备把人背上。 因着不确定对方是睡着还是晕着,为保险起见,他打算直接用迷药把人迷晕方便背走,省得对方尖叫起来坏了事。 他刚刚将手探到怀里,说时迟那时快,床上之人突然翻身而起,抬手朝他脸上洒了一把白色粉末,一脚踹向他的下巴,把他踢得飞起小半尺又落到了地上。 皂衣人全无防备下被摔了个巨疼。想要睁眼,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来不及细想,呲着牙跳将起来,准备给对方个下马威。谁知对方身手十分敏捷,不待他站好,又是一个横扫,将他再次撂倒。 三四个人影从屋外飞掠而进,把皂衣人围在中央,共同擒住。 皂衣男子泪眼模糊地望过去,见那女子分明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根本不是自己要寻之人,当即不甘心地咒骂:“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竟然敢使阴招!” “什么阴招?对付你这种顶级的杀手,用什么招式也不过分。再说,明明是你连续两日跟踪爷,爷今早给了你个机会表现一下,故而今日特意漏了点马脚出来,引了你来此地。你非但不感激,还要反咬一口。恩将仇报,这可是说不过去。” 懒懒的语声传来。一人从屋外踱着步子悠悠然转到屋中。 皂衣人眯着眼睛看见来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刚才不是走了么?怎地又回来了?户部不用做事了?” 惊恐之下口不择言。一连串的话说完,皂衣人惊觉自己说漏,忙急急闭了嘴。 却也已经晚了。 廖鸿先缓步走到皂衣人身边,慢慢蹲下.身子。 他垂眸望着地上躺着的被缚之人,目光冷冽唇角含笑地道:“今日本该休沐,你却还知晓我要去户部做事,倒是对我的行程了解得很。说罢,你是如何得知的?”   ☆、135|4. 皂衣人双唇紧闭,一双眼睛模模糊糊地瞪着地面,不说话。 廖鸿先吩咐长安、长宁:“先把他带下去。想让他开口,法子多得是。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话音落下,他朝守卫那边望了一眼。 几人会意,各自按照命令去做事。 待到皂衣人被拖下去,不多时,一人被守卫拎了上来,撂在廖鸿先身前的地面上。 从头到尾,她都一动不动,似是晕过去还未清醒。 廖鸿先闲闲地靠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瞧得分明,在落地的刹那,那人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下。再看她如今的表情,眼睛也在微微颤着。 分明是醒了。在装晕。 廖鸿先轻嗤一声,叫了守卫,语气清淡地说道:“泼醒她。” 桃姨娘自作聪明装晕,但是她那点小动作,怎能逃得过在场之人的眼睛? 守卫也发现了这一点,当即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不多时,他们提了一大锅水过来,上面生着腾腾的白暖雾气。 “这是什么?” “回主子。这是刚刚烧开的热水,先前准备煮饭时候用的,刚刚重新热了热,温度正好。现在这个时候,井里的水已经不冰了。泼到身上,仿佛洗了个温水澡。效果不大。” 守卫说着话的功夫,那大锅不小心就稍稍斜了一点。 滚热的水顺着歪斜的锅沿洒了出来,浇到了地面上,发出刺啦一声响动。听在耳中,便可想象得到那水必然是刚刚沸腾的。再想那东西泼到自己身上,必然皮肉破烂,只觉心惊肉跳。 桃姨娘身子明显瑟缩了下。不待守卫抬锅到她跟前,她状似痛苦地呻.吟一声,慢慢舒展了下身子,悠悠转醒。 廖鸿先也不言语拆穿她,只十分不屑地嗤了声,说道:“你倒是醒得及时。” 守卫在旁恭敬道:“虽然人醒了,这东西却别撤下。等下若是不肯招,还能用得上。” 桃姨娘‘刚刚醒转’,不好直言,只道:“什么东西不能撤下?”又作无意间看到那物,惊道:“这是什么?怎地有锅热水在这里?世子爷也太不当心了些,这种东西搁在旁边,若是不小心,可是会要人命的。” “没错。”刚刚赶回来的长宁笑道:“所以您老人家可要悠着点。别一头栽进去了。” 桃姨娘咬了牙望向那些热水,慢慢挪动了身体,好让自己离那东西远一点。 长宁和长安走到廖鸿先身边,分立两侧。 长宁指了桃姨娘,喝道:“你们做的那些鬼祟事情,尽数招来!” 他话音未落,就看有人大跨着步子朝院内行来。 长宁看一眼廖鸿先,在他的示意下,将话头止住了。 长夜一身劲装,行动如风。不多时到了廖鸿先身边,朝他恭敬行礼。又朝桃姨娘的方向瞥了一眼。 廖鸿先看到他的动作,问道:“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是。”长夜应着声,往前行了半步,在廖鸿先耳边快速禀报。 廖鸿先没料到江云昭今日梅府一行竟是如此精彩。 他勾勾唇角,“这倒是有趣了。”又问:“昭儿回去了?” “是。” 廖鸿先这便放下心来。 长夜需得回去护着江云昭,事情禀完,便赶紧离去。 桃姨娘正满脸算计地盯着那口锅,察觉气氛不对,一抬眼,就廖鸿先轻叩着椅子扶手冷眼看她。 “你想拖延时间,等它凉了就也不怕了?”廖鸿先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打的倒是好算盘。只不过你若在一盏茶内不赶紧招了的话,不管你说不说,我都会把你丢进去。” 桃姨娘心中大骇,面上冷笑,说道:“你就不怕我死了残了,愈发不说出来?”想到刚才那个皂衣人,她撇撇嘴,“那人不过是受雇来救人。哪知道那许多内情?就算把他杀了,你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我问不出来,大理寺和刑部总能问出来。还能让他求死不能地说出来。至于你这边……” 廖鸿先神色间一片宁静,“说与不说,倒也问题不是太大了。毕竟如果你死了残了愈发不说出来的话,还有你女儿呢。” 听他提起廖心芬,桃姨娘双眼圆睁,显然是震惊到了极点。 愣了小半会儿,她突然跳了起来,挥着拳头朝廖鸿先奔来,竟是要搏命的模样。 守卫一左一后将她拦住,她还在兀自嘶吼:“她不过个孩子!你竟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昭儿比她还小。你们不也没放过昭儿?”廖鸿先唇角带着笑,眼神冷冽双拳紧握,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她想方设法将昭儿带去那个诗社,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 听他提起诗社,又听他这般说,桃姨娘明白他知晓了其中一些隐秘,动作一下子僵住,那些嘶吼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冒不出来了。 他有多在乎江云昭,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桃姨娘气得脸涨红。 心芬糊涂! 既然知道这个纨绔子的性子,为什么还要作死去把江云昭给搞到那件事情里去。 就算是梅家的人逼她,也不能如此啊!她们娘儿三个虽然需要用银子,可是往后还是得在廖家讨生活! 但要她完全供出那些事情来…… 那是万万不能的! 廖鸿先是什么人?随时能翻脸不认人! 凭着她做的那些事情,死上十次八次都足够了。若是真招了,儿女怕是也脱不出去! 桃姨娘心思翻转,在这瞬时功夫内想了许多,最终说道:“我不过是个帮忙传话传东西的,哪会知道那许多隐秘呢?” …… 廖鸿先回到王府的时候,江云昭正歪在榻上看书。 听到脚步声,她视线从书卷上移,朝他看了眼,继而又垂眸盯着书册,“怎么样?救她的人抓到了么?” “自然捉到了。送去大理寺,让人暗地里磨着去了。” “桃姨娘呢?” “颇受了些罪。” 江云昭直起身子来,“那她招了?” “怎会那么容易就招出来。”廖鸿先挨着她坐在榻上,“她可是怕死得很。那些人为了救她都能雇了杀手。若是与我这么简单就说了,那些人定然饶不过她。” 所以,今日先将她扣着,不提她掩而不说的那些话。往后自然有的是法子让她招出来。 江云昭听了廖鸿先的大致描述,喃喃说道:“她这样做,竟是不顾及儿女了。” “顾及。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她更加不敢说。”廖鸿先忆及先前桃姨娘暗自算计时候的神色变化,“想必她们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依公处置,也落不得好去。一个也逃不掉。” 这样子,那么她们做下的就是违反了法令之事。而且……还会祸及亲眷。 那可是大案! 江云昭心中有些明白过来,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慢慢收拢。 廖鸿先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指慢慢松开,叹道:“你就不要操劳这些了。外面这些事情,由我来处置便好。” “先前你清查的时候,是不是发现梅大学士有问题?” 江云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廖鸿先全然没有防备,轻触她的手指就顿在了那里。 江云昭便笑了,“是了。原来如此。我说那些人为何要拖我下水,却原来是想牵制你。” “不只是这样。”廖鸿先将书卷从她手里抽出,慢慢伸开她的五指,却发现她中指的指甲竟是裂开了一点,显然刚才用力很大。 他甚是心疼,不欲她担忧这些,又不愿她被蒙在鼓里兀自猜测,便道:“她们将你叫去,还一个原因。银子多。” 听他这样说,江云昭反倒有些不信了,“梅大学士家里银子不多?怎地还需要拉上我。” “她们想将你拉过去,不是与你一同赚银子,而是想赚你的银子。那么你越是阔绰,对她们来说,越有利。” 江云昭并不知那些东西中间的弯弯绕绕,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廖鸿先将她搂在怀里,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与她说。 说了,怕吓到她。毕竟这种东西寻常人莫说见了,根本是闻所未闻。不说,怕她蒙在鼓里被人算计,到时候他就是后悔,便也晚了。 暗自衡量过后,终究是担忧她的心情占了上风。 廖鸿先说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那种东西能让人上‘瘾’么?” “自然记得。”江云昭埋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踏实与温暖。 “他们要做的,就是让人上‘瘾’。一旦人沾了那些,就再也逃不脱。他们就出了高价卖东西。” 寻常人买东西,想买便买,不想买,即刻放弃,没有什么。 可是上了瘾的人,想要摆脱那样东西,却是再也不能。那个‘瘾’埋藏在人的心底深处,仿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不停地缠着绕着,让人痛不欲生,片刻不得安宁。 若想让自己好过,不被恶魔折磨,只能不停地买,一次次靠着那些东西来减轻痛苦,无法停息永无止境。 但这样循环往复下去,却正是中了恶魔的圈套,真真正正地入了它制成的炼狱之中,再也无法脱身。 江云昭心中发寒,“这东西竟是一辈子也摆不脱了么?” “或许有人摆脱出来过。但我知道有的人就算心志极其坚定,也是无法成功。这种东西,一旦沾上,此人就不是先前那人了。” 江云昭猛地挣脱他的怀抱,抬眼望着他,“你说得好似见过上了瘾的人一般……你是不是从哪里看到过?” 廖鸿先合上双眼,暗暗叹息着,并不回答。 “夫人,夫人。您在屋里吗,夫人?” 听到蒋绣娘的轻唤,江云昭准备起身开门。 廖鸿先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我去。” 说罢,便起身下榻,去将屋门打开。 因着廖鸿先去了江云昭屋里,丫鬟婆子们就自动退开了立在院子里,未在门口守着。 蒋绣娘不是伺候人的,不知这其中关窍所在。问过丫鬟,知道江云昭如今应该是在屋里,就急忙过来寻她了。 直到看见开门的廖鸿先,蒋绣娘方才明白过来,先前丫鬟给她说了后,欲言又止地叫她是为了说什么。 不由微微脸红,讷讷说道:“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世子爷也在,着实冒失。” 廖鸿先本是不想江云昭跑一趟开门,这才自己过来。看蒋绣娘羞赧,他也不甚在意,朝她微微颔首,径直出了屋子,去往自己书房。 江云昭看蒋绣娘不自在地立在门口,就道:“无妨,他已经走了,你过来便是。是不是先前让你看的有结论了?” 说到自己的专长,蒋绣娘的面上重新露出笑颜。 “没错。我现在十分确定,这两物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夫人若是想知道缘由,我可以细细讲与夫人听。” “知道结论便好了。若是听那些,怕是一两个时辰也讲述不完。” 蒋绣娘细想了下,笑道:“果真如此。”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未关上房门。 不多时,就见红舞在外面探头探脑。 江云昭笑道:“鬼鬼祟祟做什么?若有事,便赶紧进来。若是无事,窥探甚么?” 红舞被江云昭抓了个正着,红着脸挪到屋子里,期期艾艾说道:“奴婢怕世子爷还在里面,需得确认了方才敢进。” 蒋绣娘莞尔,笑道:“刚刚出去了。你许是不在院中没有看见。” 红舞明显松了口气,拿着一样东西捧到了江云昭跟前,“刚刚有人说有人给夫人送来了请柬。奴婢就去院子外头取过来了。” 江云昭觉得这请柬眼熟,打开来看,果然,是诗社的诗会邀请。 而日期,就在第二日。 上面赫然写着,这一次的诗会,只请了有凭证的社员。 …… “这也太过心急了些。”廖鸿先看了眼江云昭拿过来的请柬,丢到一旁,眉目间一片凝肃,“难不成他们缺了很多银子?” 他虽然查到了相关之人身上,却还没有将这些人尽数拔起。所以其中到底牵连多少,他也没有确切的数字。 那请柬撞到了书架子上,又落到了地面。 江云昭将请柬拾起,说道:“当心些。若是弄脏了弄乱了,被她们发现不妥,怕是要疑我了。” “怎么?你竟然还想过去?”廖鸿先猛地侧头看她,断然说道:“不行!那种地方,随便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过去的!” “可是不过去,又怎知是怎么回事呢?”江云昭抚着请柬上的字迹,“旁的不说。单就这个诗社到底有多少个社员,我们就不清楚。” “不行。”廖鸿先拒绝,“我不能让你冒风险。” “大不了你暗中监看着。而且,有红襄跟着。”江云昭觉得自己若是弃了这个机会,怕是再没下一次,“我只过去看看情形。什么都不沾。” 两个人辩驳了许久,一直到了晚膳后,廖鸿先才稍稍松了口。 “明日你只过去一趟。什么都不要多管,一有不对,就赶紧撤离。实在走不脱,就算被那些人发现不对劲,也要让红襄带了你逃出来。” 两人又商量了许久,从跟着的丫鬟一直到随从的家丁,还有江云昭的行进路线,待到事情从头到尾好似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廖鸿先方道:“我去请个人来给你看看,再给你讲讲注意之事。” 江云昭不知他指的是谁,只能耐心等着。 谁知等来的,却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听到廖鸿先要自己跟江云昭细讲与那东西相关的注意事项,老太医大惊,颌下白须剧烈抖动起来,“尊夫人也染上了?” 廖鸿先没好气道:“您老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晦气?不过是可能遇到了那些人,所以给她些好的方子,让她警醒着点。不至于刚过去就招了毒手。”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老太医给江云昭把着脉,细细念叨:“那东西啊,可是害人不浅。任凭什么人,沾了也就完了。夫人您心地好,想要帮忙揪出那些人来,可是大善。只是需得记住一点,莫要把自己绕进去了……” 听着老太医这番话,江云昭知晓,他应当是与廖鸿先同见过那上了瘾之人的。 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老太医将方子写了,叮嘱江云昭注意事项。临走要出大门了,老太医忽地想到了什么,又折转了回来。 “夫人切记。不光是不要吃东西、喝东西。最好也不要闻。比如熏香之类,亦要提防着点。” 江云昭暗暗记在心里,恳切谢过了老太医。 老人家这才放下心离去了。 第二日去到梅府之中,大家竟是都到了那个社员聚集的厅外集合。就算那厅门合着,还未打开,诸位夫人竟是也不在意,只在外面聚在一起笑着说话。 江云昭一过去,大家就都闭了口。神色警惕地看着她。 有位夫人直接问道:“她怎么来了?今儿不是社员聚会?怎地还让一个陌生人过来。” 不待旁人答她,有一人边说着边朝这边行来,“梁夫人昨日未来,自然不知道。如今我与世子妃也都是社员了。” 梁夫人上下打量着走过来的满脸自信的崔夫人,哼道:“现在也真是奇了。明明是雅人的聚会,只准身家够格的人入内。如今一看,却是什么东西都能混了进来。” 崔夫人听了这挑衅的话,气极,正要尖着嗓子驳斥,梅夫人款款行来,淡然说道:“崔大人才高八斗,如今是那边诗社的一员,由我家老爷亲自选中的。昨日两位新社员的诗我已交由老爷过目,已经是准了。” 听闻梅大学士觉得可以,梁夫人的气焰这才压低了些。冷冷一哼,别过脸去不看崔夫人。 梅夫人笑着扫视了周围,说道:“大家虽然还未来齐,但是进屋仪式可以先开始了。待到她们来了,再自行去做便是。” “还有仪式?”崔夫人欲欲跃试,“梅家诗社果然不同凡响,一举一动都与寻常人不同。” “那是自然。”梁夫人用眼角余光斜睨着她,“进屋之前需得在门口拜过创办诗社的先人,以示尊重。” 江云昭听了这一出,蹙眉说道:“那可怎么办?我昨夜发了喘症,闻不得香火气。” “喘症?”梅夫人讶然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是。”江云昭无奈叹道:“本是回去的路上贪恋景色,撩开车帘看。谁知竟是有些受寒,也不知怎地了,晚上睡不安稳,喘得厉害。这就请了太医来看。” 昨晚永乐王府请了太医过去,这倒是真的。只是那位太医是皇帝陛下的亲信,想撬开他的嘴,难。 江云昭叹息道:“既然入不了门,那我就先告辞了。待到下一次再说吧。” 梅夫人拦住她,想了想,说道:“无妨。等下仪式的时候,你在旁边远远看着,下一次你再补上入门仪式便好。” 梁夫人急道:“梅夫人,这话可就不妥了。若是先人恼了,不庇佑我们,那不就……” “先人自然会庇佑心诚之人。心不诚,得的庇佑也少。”梁夫人身边一位脸色蜡黄的夫人轻声说道。 梁夫人松了口气,微微笑了。 江云昭本想着崔夫人如今还未上瘾,要不要喊了她一同避一避。 谁料她还没开口,崔夫人已经在旁边聒噪不停,“我说世子妃,你也太不当心了些。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轻贱?你在车子里不掩好帘子,让肌肤受了寒从而惹了喘症,这倒是你的不是了。且,世家媳坐车竟然不合好车帘……说出去,倒是要叫人笑话了。” 她甩着帕子掩住口,警惕地看着江云昭,“既然你生了病,就不要叫旁人过去了。没的本来康健着,却被你传染上了疾症。” 语毕,她朝着梅夫人那边行去,还用帕子往后头的江云昭这边甩了甩,嫌恶地说道:“晦气。”   ☆、136|4. 江云昭看着她趾高气昂的模样,淡淡一笑,轻声道:“自以为是,锋芒太过。” “你说什么!”崔夫人猛地回转身来望向江云昭,一双吊梢眼上下动个不停,审视地看着她,“你刚刚偷偷摸摸说什么!” 江云昭刚刚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她只隐约听到有声音,却很不清晰。 “我是说……但愿你能得偿所愿。”江云昭十分平静地朝她微微颔首后,再不搭理她。看清举办进屋仪式的香案所在,缓步行至一旁,远离那处。 崔夫人深觉江云昭是在刻意忽视她,恨恨地看着江云昭的侧影,心思乱转想个不停。 旁边一位脸色蜡黄的夫人拉了她一把,“她身份摆在那儿,随便一根头发丝儿都矜贵得不行。你惹她做什么?” “矜贵?不过是担了个虚名罢了。能矜贵到哪儿去?”崔夫人心里头气不顺,“做什么你!动手动脚的,别把我衣裳扯坏了。” “好心没好报。这种人啊,莫要搭理了。”一旁梁夫人正好经过,顺势扭过头对着那位夫人说道:“须知有些人就是不识好歹。要么就赶在好时辰前硬生生把自己给弄病了错失良机,要么就看着谁都是恶人单单自己一个好的。真怕往后诗社的名声就栽在这种人手里。” 脸色蜡黄的徐夫人摇了摇头,便朝一旁行去。 “甚么‘好心没好报’?我怕那个小姑娘作甚?”崔夫人拽过徐夫人,口中对她说着,眼睛却是望向梁夫人,“我夫君虽是从五品,她夫君也不过是五品罢了。往后谁贵谁贱还不一定!” 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拿出帕子掩口笑了,“竟是个愚钝的!”说罢,连讥讽都懒得讥讽,兀自笑着往一旁去了。 徐夫人身子单薄孱弱,用了用力想要摆脱她,未能成事,叹气道:“怪我多事,不该多嘴说了那么几句。最后再提点你一番,你能听得,便听着。听不得,我也是最后一次说了。” 她朝在一旁闲看落英的江云昭指了指,“你可知为何大家都唤她‘世子妃’,而不唤她‘廖夫人’?官职再大,能有王府矜贵?!”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如今她们夫妻与王爷王妃不睦,最后还不知会是怎个模样。” 看着崔夫人不以为然的模样,徐夫人气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润,竟是比先前好看了些。 她死命将崔夫人的手指从自己手臂上掰了下来,“论官职,她家世子爷如今兼任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无论是品阶还是实权,都比你家的大人高上不少。论财力,她的明粹坊能买下好些个崔家。也不知你哪儿来的底气在她面前张狂至此。” 崔夫人家中富足乃是地方一霸,她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婚后又得夫君呵护。先前混迹在低品阶的官夫人圈中,众人捧着她奉迎她,她便愈发自得起来。 因着出手阔绰,某次意外相遇让她和两位地位较高的夫人熟悉起来,这才渐渐地位有所上升,得以进入现今这个圈子。只是那两位夫人和永乐王妃董氏交好,在崔夫人的面前,又怎会说江云昭半个好字? 虽然徐夫人推心置腹这般说了,崔夫人却依然不当回事。看着大家都朝香案行去,就也跟了过去。 徐夫人不过是本着‘社员亲如家人’的理念想要提点她。见她如此,自是懒得再劝。 看清了崔夫人的行进路线,徐夫人走到院子另一侧,宁愿绕远路,也不肯再和崔夫人挨近。 进屋仪式开始之后,先前还在低声言谈的各位社员便齐齐闭了口,神色恭敬地接过梅夫人递给她们的香,尽数点燃,依次插入巨大的香炉之中。 江云昭远远看着,暗暗记住社员们的身份。 听了廖鸿先的话,如今再看这些持有凭证之人,当真各个家中富足。 因着诗社有规定,不按品阶和身份论,只依着入社的先后论资排辈,故而先行上香的,便是入社最久的。而最后敬香的,则是资历最浅的崔夫人。 这样依次看下来,明显入社时日越久,神色越是颓败。但凡面色红润些好看点的,基本上都是入社没多久的。 待到大家都经过了仪式,江云昭恍然发现,廖心芬和滕远伯夫人还未到。 “我们先进去吧。”梅夫人看看四周,“今日有新社员,我需得告诉大家几点注意事项。” 她的视线落在了崔夫人和江云昭身上,不时来回移动,“首先,进去之后,大家会评诗论诗,分享写诗的感受。除此之外,不许随意交谈。再者,诗之一道博大精深,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品评之时需得客观,切勿以自己的喜好来定论。还有——” 她顿了顿,看到崔夫人和江云昭也在看她,显然是在听了,这便笑道:“我们会给大家准备各色点心吃食与放松之物。第一次来时,无轮何物,都是免费的,这是对新人的照顾。但是从第二次开始,若想享用社内之物,就得付银子了。” “那是自然。”崔夫人十分赞同地颔首说道:“诗社是大家谈论诗词的地方,梅夫人给大家这个机会,我们十分感谢,哪还能天天吃用贵府的东西?那些俗物不过是陪衬。想要的就买,不想要的单纯谈诗便可。” “多谢新社员理解。”梅夫人十分欣慰地道:“我们这便进去罢。” 崔夫人得了赞赏,很是自得。对于自己排在最后一位,便也没那么在意了。 江云昭等到众人都进了屋后,方才入到室内。 迈步过门的刹那,她忍不住停了一瞬,方才继续前行。 她没想到,管得这样严格的一间屋子,里面会是这般地简单朴素。 ——两侧各有七八个桌案,案前放置着长凳。 桌凳的尽头,有一扇一人高大屏风,挡住了全部视线,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梅夫人特意留在门侧,待到社员们进去大半了,笑着与走在最后的崔夫人与江云昭说道:“外面是谈论之所,里面是休憩之地。待到大家论诗乏了,就进去歇息片刻。” 崔夫人显然觉得谈诗是高雅之事,对里面的场所十分看不上,闻言朝那屏风看了眼,撇撇嘴,虽不说,但不屑之意显而易见。 江云昭善解人意地道:“夫人为大家想得如此周到,实在是费心了。只是不知多久后大家可以进到里面?” “还没开始就想着休息了。当真是污了这个地方。”崔夫人嗤道。 梅夫人笑道:“世子妃身子不适,想要问清休息之所,也是情理之中。”又关切地对江云昭道:“若是乏了,现在过去也是使得的。” 江云昭连忙推辞:“社内规矩岂可随意违背?我初初入社,更是需得遵守。” 梅夫人欣慰地颔首道:“那你等下留意着自己身子。若是不适,尽快与我说。” 崔夫人见先前一直看重自己的梅夫人转而护着江云昭,心中气愤,看向江云昭的眼神愈发不善。 大家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新诗拿出来给大家品评。 带来新诗的要求,是前一日写在请柬上的。当时邀请内容的旁边,附了新诗的要求,又让大家来的时候将诗带来。 昨日江云昭和廖鸿先争论了许久,晚膳后,又有太医来府。一来二去的,竟是将新诗一事给忘了。 还是今早起身后,廖鸿先随意问了她一句,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 江云昭本打算起来赶紧将诗写了,免得到了梅家后独她一人拿不出,显得不在意诗社之事,被梅夫人瞧出破绽。 廖鸿先却是将她按了回去。 “多睡会儿吧。不就是首诗么?多大点儿事。你又不指着这首诗拔头筹,我给你随便写两句就也罢了。” 江云昭听闻,放下心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起身的时候,诗早已完成。她大致翻看了下,见廖鸿先是仿着她的用词和笔迹写的,临行前便随手带上了。 众人在长凳上做好,依次将自己的诗拿出来念给大家听。 江云昭的诗出来,梅夫人倒是真的惊了下,赞道:“夫人看起来柔弱,却心中有丘壑。甚好。” 众人纷纷附和。 虽说东西不是自己写的,转念想想大家赞的也不是旁人,而是自家夫君,江云昭尴尬了下,也就干笑着受了。 品评过后,便到了休息的时间。 看着众人一个个从屏风旁转入内室,江云昭这才开始紧张起来。 她明白,里面定然另有乾坤。而那处地方,便是她想要一探究竟之处。 按捺住好奇,她跟着众人进到里面。 内室十分宽敞。除了进入的这一侧外,另三面都是供人休息的——左右两边一个挨着一个各有十二张榻,对面横着十张。 “居然可以躺着?我还以为坐一坐休息下就好了。”崔夫人好奇地环顾四周。 “梅夫人怕我们劳累,特意准备的。”一位在她旁边的夫人轻声说道。 崔夫人叹道:“梅夫人心地好。” 众人往里行着,各自寻了先前用惯的地方躺下。 有性子急的夫人,一躺下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榻上枕下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长约一尺半的木匣子,搁到榻上,打了开来。 崔夫人和江云昭走到两个无人的榻边,有夫人好生提点道:“这两个是滕远伯夫人和廖姑娘的地方。” 崔夫人没有起身,“那又怎样?这地方又没有写名字。她们还没来。等她们来了后,再自己找位置就是。” 说着,已经依了旁人的做法将东西取出来。 江云昭则是换了个地方取物。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只烟杆。 这时,刚刚出了屋子的梅夫人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 那些夫人看到这袋子,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不住嚷嚷。 “给我!我要一袋!” “先给我!先给我!” “我要两袋!” 大家边说着,边往外掏银子。 崔夫人看到她们竟是拿银锭去换一袋袋‘烟叶’,顿时瞪大了眼,惊道:“这烟叶子那么贵?” 有夫人扭头对她说道:“你吃吃就知道了。梅夫人的烟叶,是最顶级的。旁的地方买不到。” 梅夫人含笑说道:“今日崔夫人是新来,可免费,用多少都可。从下一次才开始收费。若是不喜欢,往后只管在屋里躺躺休息就好,不要它便是。” 崔夫人跃跃欲试,接过一袋,看看周围人急切的模样,又问梅夫人要了一袋,“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日先用个够本再说。” 梅夫人笑道:“想要多少,尽管说。” 她绕了一圈,行到江云昭跟前的时候,江云昭却拒绝了。 “下次再用这个。今日有些气喘,若是吸了烟气,怕是难愈。”见梅夫人笑眯眯地要开口劝她,江云昭忙道:“被鸿先知道,肯定又要恼了。” 这话是廖鸿先跟她说过的。如果有人不肯听她那些说辞,尽管将他搬出来。他就不信旁人听了他的名字,还敢逼迫她。 果然,听她这样说,梅夫人就也没坚持。 毕竟那位不是好惹的主儿。真把他气到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我去外间站站。”江云昭道:“屋里有烟气,我少不得要喘起来。莫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梅夫人没有拦她,只说道:“大家都喜爱这烟。夫人若是瞧着羡慕,下一次来时定然要夫人用到。” 江云昭谢过了她,便去外间窗户边坐下了。 梅夫人就将屏风稍稍推了下,好让江云昭坐着的时候,也能看到众人吸食烟叶时的陶醉表情。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拿了一袋烟叶,忙不迭地去到一张榻上,拿出烟杆,准备抽烟。 看到里面众人开始点燃烟叶了,江云昭忙站起身来,站在窗口通风处,将口鼻对着窗外吹进的清风。 屋内不时传来舒服的哼哼声。有些听起来,甚至像交.欢时候的呻吟声。 平日里端庄典雅的夫人们,此刻却都变了模样。一个个神色陶醉地躺在榻上,眼神迷离。 江云昭因着先前听廖鸿先说了,自然知道她们这是怎么回事。心下惊讶,忙往窗边靠了靠,生怕有一丁半点儿的烟味进入口鼻。 崔夫人看不得江云昭那个娇气劲儿。待到江云昭捂住口鼻扭头不看内室时,她悄悄走到她身后,深深抽了口烟,也不咽下,只含在嘴里。待到江云昭不注意稍稍松开了手,猛地朝她口鼻处喷了过去。 江云昭没防备,被她这一喷才发觉,赶紧闭住呼吸急急后退。谁知用力太猛,跌倒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又闭气太急,一口气缓不过来,重重地咳了起来。 崔夫人刚吸了没几口,想要气江云昭一番,故而有此举动。如今看她咳了,才想起来她先前说的得了喘症,生怕被传染,忙避到一旁。 这样一来,江云昭眼前的烟雾少了许多。赶紧掩住口鼻疾奔到门边打开门,想要跑出去。谁知门落了锁,根本打不开。 她心急之下又踢又踹,响动惊到了梅夫人。神色恍惚地看了眼江云昭,发觉她气氛又心急,脑中还未细想,潜意识里不能得罪江云昭的心思占了上风。一转眼的功夫,已经给她将门打开。 江云昭急忙跑了出来。却见门口有两人,正是廖心芬和滕远伯夫人。 二人不知在低语何事,廖心芬将一个东西给了滕远伯夫人。两人听到声响,齐齐看过来,见是江云昭,二人都将怀里的东西赶紧收好。见房门被打开,两人吓了一跳,顾不得江云昭,赶紧过去把门合上了。 江云昭回头看了一眼,便急急地出了府,上了马车,让人赶紧回去。 廖鸿先听说了此事,忙从户部赶回家中。又叫了先前那位老太医给江云昭把脉。对外宣传,怕夫人的喘病犯了,请人再来诊治。 好在虚惊一场。 江云昭防范得好,而那崔夫人也是还没吸惯此物。方才的一喷,并未进入江云昭肺腑之中。 可廖鸿先还是有些后怕。 “那种地方,切莫再去了!”他将江云昭紧紧搂在怀里,“若是真出了事儿,我该怎么办?” 江云昭也是有些后怕。但她觉得今日去了一趟,也是有所收获。定了定神后,将今日遇到之事全部告诉了廖鸿先。 “先前桃姨娘说帮忙传东西递东西。她可有说具体什么了吗?” 廖鸿先抚着她头顶的发,说道:“没有。她说自己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如今她可是无法抵赖了。”江云昭依偎在廖鸿先怀里,“当时我看得分明。滕远伯夫人是确认了东西之后,方才从二姑娘的手里接过去的。只是不知道东西为什么是经了二姑娘的手传过去的。” 廖鸿先沉默片刻,忽地说道:“这件事你先别想了。也先别管。她们若是问起来,你只说身子不适,不再参加。旁的一概不管。” 江云昭有些反应过来,缓缓说道:“那如果二姑娘问起来,我只说当时难受得紧,没有留意到?” “嗯。” “我明白了。”江云昭闷闷说道:“你想抓全的。你想将这些人全部抓住。” “没错。”廖鸿先低低说道:“抓住供货之人,最是要紧。这种东西,只在两广那边能够种植。我需得部署好,将这些人短时间内一网打尽才可。如今提前在京中抓人,怕是要打草惊蛇。” “两广?”江云昭心中一动,喃喃说道:“廖心慧的未婚夫,不就是两广总督之子么?” “你也觉得有关系?”廖鸿先淡淡地笑了,“我这两天就在想,梅夫人把王妃请到家中,到底是何意。毕竟以前梅夫人是极其看不上我这位婶婶的。” 江云昭看出他的想法,说道:“有没有可能东西是两广那边交给了王妃,然后经了王妃之手……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以前梅夫人应当就与王妃交好才是。” “你莫操心这些了。到底怎样,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只是两广离这里颇远,若是大动干戈,定然会惊动那些人。少不得要好好安排,把这源头给揪出来,将人尽数擒住。” 江云昭从他怀里挣脱,揉着眼睛往床上挪,“你慢慢想吧。我可不奉陪了。” 廖鸿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待到她被他瞧得受不住了拉过被子蒙上脸,他才哈哈大笑。 将衣衫下摆好生理了理,他轻笑道:“发现了变化了是么?放心。我等下还得回户部,做不了什么。” 走到床边,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他在她耳边低喃道:“等到晚上,你想躲,也躲不过去。” …… 这天下午,崔夫人心满意足地坐了马车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小道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两个蒙面的持刀黑衣人。 这两人凶神恶煞,拿着大刀刷刷刷几下,马儿拉车的绳索全部被砍断。一匹马被伤,其他马全被吓得逃了。车夫和丫鬟仆从吓得屁滚尿流,等到回了神,慌不择路地跑了。 不过瞬息之间,只留下了被黑衣人持刀抵住脖颈的崔夫人一人。 她尖叫着想要逃走,那刀往前伸了伸,她忙闭了嘴,也不敢再乱动弹。无声地被黑衣人押着丢到马背上,带出了郊外,丢到了一处无人之地。 荒郊野外的,半个人影都没,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极度的恐惧之下,崔夫人尖着嗓子叫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晨被崔家人寻到时,喉咙已经喊破,说不出话来了。   ☆、137|4.|城 廖鸿先到底没有再让江云昭去那诗社。 梅夫人后来三番四次相邀,但无论她是遣人或是下帖子来请,都被廖鸿先给挡了回去。只说江云昭的身子不适,不宜前往。 江云昭让人送了信给叶兰馨,说是先前拜托她的事情,可否做成了。 ——她指的,便是拜托叶兰馨在叶大学士寿辰那天,请梅夫人前去一事。 叶兰馨当时就让传信的人给她捎回了话,说是已经办成,让她放心。 江云昭思量着到了那日怎么避开梅夫人才好,谁曾想,廖鸿先听闻之后,竟是去侯府找了江承晔,说了个缘由,言道那日江云昭无法去参加寿宴。 江云昭不知他用了什么借口。本以为是她身子不适之事,可看江家无人过来探望,又料想不是。 思来想去,她觉得叶老的寿宴不到场终究说不过去,毕竟江、叶两家的关系如今摆在那里。可又不想碰到梅夫人再惹上梅家那桩事。当真是左右为难。 廖鸿先见她纠结得厉害,说道:“想这个作甚?我去便是。” “那日非你休沐之日。”江云昭提醒道。 “那又如何?中午去吃顿饭罢了。无妨。”廖鸿先宽慰道:“况且,你连叶老的寿宴都没能去,梅家那边也能更加相信你身体不舒服。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了。” 江云昭听闻廖鸿先能抽空去,到底放心了许多。就也不再多问他用的那个借口。 这日,她正在屋里看书,红莺忽地来禀,说是端王孙听闻她病了,前来探望。 江云昭觉得稀奇,就让人请了他去厅里。她稍作收拾,就也过去了。 两人甫一打了照面,端王孙就咧着嘴朝她笑,“妹子,听说你家小鸿鸿不让你去叶家寿宴了?” 江云昭看他一脸坏笑,心中明白了七八分,顺势说道:“是的。他觉得我身子不舒服,不宜出行。” 端王孙‘哈’地大笑了声,撩着袍子坐到旁边太师椅上,拿着茶盏死命撇茶末子,“你还真信他!他若是乐意,能把石头说出朵花儿来!” 江云昭望着他抿着嘴笑,“那依着你的意思……” “他是怕你遇到叶姑娘!” “叶姑娘?” “你嫂嫂的妹子啊!” 端王孙说起这个,就来了兴致,把茶盏往旁边一撂,“那丫头当初跟他表明心意,被他直截了当地拒了,至今还要死要活地不肯和旁人定亲。若是让她和你撞见,你岂不是要闹心?” 江云昭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说不去寿宴的时候,他那么开心。原来他早有此意。” 端王孙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是你说不去的?” “嗯。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我怕爹娘他们担心,就没让鸿先告诉爹娘。” 端王孙眨眨眼,再眨眨眼,一拍大腿,“我滴个娘哎。我这是上赶着来出丑的了?” 说罢,拿手掌抹一把脸,没了那嬉笑模样,恭恭敬敬朝江云昭揖了一礼,“婶婶,侄儿说错了话,您老人家担待着些,千万别给你那混.账夫君说。” 江云昭看他紧张的模样,笑惨,“我就说你是来探病的,你放心。” 端王孙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感恩戴德地走了。 梅夫人不死心,又邀请了江云昭许多回,均被廖鸿先一一拒绝。 如此往来几次后,廖泽昌和姚希晴的婚期临近了。 廖家本家有不少亲眷前来参加。相较于上次世子廖鸿先的婚事,这一次来京的亲戚竟是更多。不少人到了京中方才知道廖鸿先这一房与王爷王妃不睦。思量过后,有人选择了两边不得罪,都交好着。但更多的人,却是下定决心,择了其中一方来亲近。 “这倒是怪了。为什么来寻世子爷和世子妃的人,反倒是比去找那边的少一些?”红鸽有些不解,小声问红舞——明明世子爷更厉害些! 红舞手中打着络子,头也不抬地道:“这你还看不出来?就算他们千方百计想贴过来,可也得世子爷买账才能成事啊。” 廖鸿先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前段时间被锲而不舍的梅夫人扰得十分烦闷。这些日子再遇到前来巴结的人,自然懒得搭理。况且,这次的客人,都是代表家里来祝贺廖泽昌婚事的。 不过,遇到没有任何目的地前来看望他或是坦坦荡荡与他相交的,廖鸿先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只可惜,此类客人占的比例少了些。 到了大婚这一天,宾客盈门。 虽说王府一二房关系十分紧张,但是今日,廖鸿先和江云昭依然准备按照惯例,前去出场一下。这一天有许多客人到访,若是他们避而不出,倒是显得大房孤傲、不近人情在先了。 没道理二房错事做尽,最后却好似受了委屈似的。 廖鸿先太忙,没顾上。江云昭前些日子让薛老板准备了参加婚宴的礼装,前日的晌午就送来了。试了试大小,有略微不太合适的地方,已经修过。昨日下午重新送了过来。 衣服共有四套。廖鸿先两套,江云昭两套,每人的两套分别是不同的款和颜色。 “这个会不会太艳了些了?”江云昭抚了抚身上的银红色裙衫,“薛老板说我穿这颜色好看。可我总有些不习惯。” 上次哥哥与嫂嫂大婚,她都还没穿得那么艳丽。可廖鸿先说这银红的一套比妃色的那身好看,她刚刚起身就选了这套。 廖鸿先拉起她的手,左右仔细瞧着,弯弯唇角,“非常漂亮。你惯爱素净颜色,却不知这些亮眼的颜色十分衬你。”眼看江云昭双颊泛红着微笑,他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要知道,穿得艳丽才好。非把那新娘子给比下去不可。” 姚希晴一直对江云昭不善,相当敌对。 廖鸿先说这话的时候,亦是带了些恼意在里头。 江云昭莞尔,“有理。那便这样穿着罢!” 她个子娇小,廖鸿先却很高。 江云昭给廖鸿先整了整腰间玉带,又微微仰头,给他理了理颈间的衣裳,好更加妥帖些。 廖鸿先微微垂眸,看着自家小妻子,心里头满是暖意。 “昭儿。” “嗯?” “前段时间你不是命人收买了新荷苑的一个老仆,从她那里问出了些娘亲遗物的下落么?我已经遣了人去买回了。” “我知道。你不是与我说过?” 廖鸿先轻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牵过她的手,与她去到桌案边,笑问道:“这个你没注意到?” 江云昭定睛细看,才发现他指了上面一个紫檀木的一尺见方的小盒子,“这么大个东西突然出现,我自然是看到了。” “怎么没打开瞧瞧?” 江云昭奇道:“你时常带回来些账本册子,我不也一向不打开来看?谁知你搁在这里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鸿先忍不住一笑,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低低地笑道:“说来说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到盒子上,“你打开来看吧。” 虽然他是在笑,可是眉眼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怅惘。 江云昭狐疑地将盒子慢慢打开。 一对羊脂玉镯子静静躺在里面,色泽温润,毫无杂质。 “这镯子是我母亲很喜欢的。戴了许久。有段时日,每天不离身。后来放到库房中时,还说过段时间要再拿出来继续戴。”廖鸿先探指过去,触到那抹微凉,声音不由低落,带了几许哀伤,“姨母曾经和我提起过这对镯子。可是我找不到它们。” 说到这儿,他轻轻舒了口气,释然道:“幸好你帮我找到了。” 前段时日二房大乱,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每日争吵。砸东西和出言咒骂,都是每日必备。若不是顾及颜面怕被外人看到伤处,两人怕是会动起手来。 新荷苑的仆从们,初时还是看笑话一般瞧着自家主子争执,日子久了,就也生出了惧怕之心,唯恐这两人一个不小心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殃及池鱼,她们这些个小虾小鱼,可就够受了。 这个时候,大房的‘出手相助’,便显得极为可贵了。 有人寻机找到了李妈妈诉苦。李妈妈问过江云昭的意思后,想方设法套了那人的话。知晓对方是原先就在王府伺候的老人后,稍稍示好,又给了点好处,这就套出了话来,知晓了廖鸿先母亲嫁妆的一些去处。 ——这人原先是在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婆子,当年她眼睁睁瞧见了廖鸿先母亲的东西被拿走。 那时人已经不在了,府里的人嘴也没那么严。这婆子又多事,问上一些时候,就也知晓了东西的去处。 婆子与李妈妈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自得。 ——那时候还有许多人嫌弃她话多误事。如今她倒是幸好自己当年机灵,多嘴问了好些事情出来。这不就用到了? 李妈妈听闻她的话,给了她点碎银子。又让她仔细打听打听,若是能知晓更多的东西去处,自会多给她些银子。 “李大嫂,您看,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再这么担惊受怕下去,可是不成。不知……”她不安地搓了搓手,“不知世子妃身边还缺不缺人伺候?” 见李妈妈审视地望过来,婆子忙竖指立誓,“我若是对世子爷和世子妃有半分异心,便天打五雷轰!” 李妈妈深深叹口气,说道:“不是不想用你。只是如今你年岁大了,晨暮苑又十分忙乱,你真去了,怕是要累坏。” 晨暮苑被小夫妻俩和那些女官守得死紧,婆子并不知道里面情形。看李妈妈说得言辞恳切,就也信了,暗道自己如果逃离了新荷苑那个狼窝后,若是再入了晨暮苑那个虎穴,就也有些不值得。 倒不如多捞些银子。如果新荷苑有个什么差池,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拿定主意后,婆子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想要银子的观点。得了李妈妈保证后,婆子就欢天喜地去‘做事’了。 她本就是府里老人,与新荷苑众人相熟多年。平日里她就是个多话的,如今再多问几句,竟是也没人怀疑什么。没过多久,她就又从旁人的闲聊里听到了一些。 李妈妈将这些尽数整理好,交给了江云昭。江云昭一个个与她对过,确认无误了,才交给了廖鸿先。 这对羊脂玉镯子,就是在这单子之上。 先前廖鸿先只略微提过几句要将东西买回来的话,江云昭知他有自己的打算,没有多问。 如今看到这对镯子,她五味杂陈,想了想,问道:“对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廖鸿先拿起一只镯子,搁在掌中,感受掌心的温凉,“对方说了,明粹坊都是我们的了,何苦骗他一对镯子?与我约好,订两套明粹坊的首饰来换。” 说罢,他喟叹道:“此人既是买下镯子,定然十分喜欢。如今肯割爱,倒是幸运。” 买下这些东西,也碰上过难缠的。见廖鸿先铁了心要买,借机讹诈一番,颇有些棘手。虽说也能处理好,到底不如这样一般顺利来得好。 江云昭双手覆在他的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 “这倒是。”廖鸿先舒一口气,抬眸笑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察觉不对,刚要收手。他却翻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将手中镯子往她指尖一套,继而往下一拉,便已到了她的腕间。 江云昭先前只当他起了玩笑的心思,不知他要有何动作故而想躲开。如今看他这动作,倒是愣住了。 “你这是……” “母亲十分喜爱它,定然会欢喜你用着它的。”廖鸿先执着她的手,将另一只镯子也套在了她的腕间,然后拉着她的双手,含笑道:“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如今他母亲钟爱的遗物在身,江云昭一时间思绪翻腾,太过感慨,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难怪今早他不让她戴首饰,说晚一些再来。 原来是早有打算! 廖鸿先看着江云昭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模样,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还有。你跟我来。” 他拿出一套金镶羊脂玉的头面,细细理整齐,给江云昭戴上。 江云昭识得这些也是他母亲的遗物,是廖鸿先自己寻了法子找回来的。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将这套首饰慢慢给她戴好…… 廖鸿先牵了江云昭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少年身姿挺拔高大,风流俊俏;其妻相貌出众,娇俏可人。 这样姿容卓绝的两个年轻人走在一处,当真是赏心悦目。 至于那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虽说他细细打扮过了,也颇为倜傥,但在这么一对夺人眼目的佳人面前,当真有些不够看了。 廖泽昌本是牵了红绸在引着新娘子往里走。冷不防身后传来赞叹的交头接耳声,他扭头一看,就见大家的视线齐齐挪走。再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成亲的时候,就没见过亲眷打扮得比新人还要靓丽的!这两口子,分明是充满恶意,故意为之! 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冲上去和廖鸿先打斗一番。偏偏在今日,他只能忍下,无计可施。 廖宇天和董氏一早就叮嘱过他了,切不可在众人面前挑衅廖鸿先。若是落人口实,往后二房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姚希晴感觉到步子停了下来,也听到了周围低低的声音。 她双目掩在盖头下,无法窥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但是如今廖泽昌路走到一半还未进到行礼的厅堂就这样停了下来,让她着实懊恼,不由低声气道:“做什么呢?快着点!” 平日她的性子便张扬泼辣,在王府住了段时日,廖泽昌自是晓得。 听到她耳边‘恶狠狠’的催促声,再看到廖鸿先身边的俏丽佳人,廖泽昌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么急着嫁?早干什么去了!” 廖泽昌这句话声音不算低,四周听见了的人大为诧异,扭头过来看他们。 姚希晴又羞又恼,暗恨不已,只道他是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了。偏偏这个时候发作不得,只能按捺下来,跟着再次启步的廖泽昌往前行去。 后面些的人却是完全没留意到他们这边,视线完全凝在了廖鸿先他们身上。待到廖鸿先与江云昭走近后,年纪大些的亲眷细细看了他们俩,很是震惊。 一来,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廖鸿先居然堂而皇之握着妻子的手。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二来,他们认出了江云昭戴着的饰物,是廖鸿先母亲的遗物。 王府二房做下的事情,他们并不清楚。但他们知道,廖大世子有个不好的习惯,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若是他不肯的事情,就算是别人跪着求着,他也懒得搭理半分。相当没有人情味。 但是相熟人家知晓,那时候因了母亲留下的一个玉瓶,他和堂弟廖泽昌打了一架,将廖泽昌脸上揍出好大一块青紫。 如今他却将母亲的遗物给了小妻子…… 这是不是说明,这小姑娘,被这世子爷疼爱到了心里头、宠上天了? 大家在下面悄声议论着,等到小夫妻二人走进屋中,廖宇天和董氏自然也看了个分明。 虽说两人前些日子势同水火,可后来准备长子的婚事了,两个人的气氛也就稍稍和缓了些,不再如此剑拔弩张。 再怎么说,不能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让人看了笑话去。 他们二人本是欣慰地看着儿子儿媳,一转眼,瞧见了江云昭满身的打扮,顿时黑了脸。 廖鸿先怎么找到这几样东西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找回来了多少个! 再看宾客们的视线被这小夫妻给吸引了去,董氏更是恨得心口发疼。 那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当年她就压了自己一头,处处比自己出众。 如今好不容易她死了,却也不肯放过后人们。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帮着儿子儿媳,夺去新郎新娘的风头! “赏赐到——” 这时,屋外传来了公公细高的声音。 听到这个,廖宇天、董氏还有廖泽昌、姚希晴齐齐松了口气,面容和缓,带上了几分笑意。 永乐王爷和永乐王妃相视而笑。 陛下不喜他们,能怎样? 皇后娘娘不喜他们,又能怎样? 该做的事情,帝后二人可是一件不敢落下。毕竟,这王府里他们说了算! 不过……为何不是‘圣旨到’,而是‘赏赐到’?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听闻贵府的少爷要成亲,特意让咱家来给府上送来赏赐。” 公公挤出笑脸说完,朝后一招手。就有两个小太监合力抱着一个大家伙走进来了。 “这钟啊,是西边进贡来的。总共就两个。陛下和娘娘疼爱贵府少爷,特意割爱,拿出一个来赐予贵府。” 他说着话的功夫,两个小太监已经把钟抬了进来,放到了厅堂正中。 宾客赞叹不已。 人人都道廖泽昌和姚希晴好福气。宫里头总共就两个钟,如今送来给他们了一个。当真是特大的荣宠。 姚希晴也心中欢喜,与身边的廖泽昌悄声说道:“有些人得了再好的东西,也是旁人不要剩下的。我们这个,可是陛下和娘娘十分珍爱之物,与那些个全然不同。” 听了她的话,廖泽昌心中怒极,恨不得一巴掌糊她脸上。 这算什么好的赏赐? 送的不是别的!是钟! 旁人不知道。他和他爹娘却是知晓,当年他对皇后娘娘做下过什么混事。 因而,也只有他们几个,能体会到此刻‘被送钟’的高深莫测的复杂情感。   ☆、138|4.|城 姚希晴半晌没听到廖泽昌有所反应,只当他是欢喜傻了,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恩!” 廖泽昌本就因着这事心里堵得难受。听她这样说,便觉得扎耳异常,忍不住斥道:“急什么?旁人都不吭声,偏就你话多!” 姚希晴不知廖泽昌说这话时正看着廖鸿先身边乖巧柔顺的江云昭。听着周围人不住的赞叹议论声,明明都在说话,她猜测他是故意找她茬,登时恼了,“好不知好歹。明明是提点你,却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廖泽昌听了,愈发不愿搭理她。 有姚希晴这个‘恶妇’在身侧,他死盯着江云昭时,越看越觉得她今日妩媚动人。以往看到她时,那些个娇媚俏丽模样,一个个在脑海中翻腾。他更加挪不开眼,身子一阵阵发紧发热。 “少爷?廖少爷?哟,这是欢喜傻了么?” 公公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廖泽昌慢慢回神。看到公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用眼角余光斜斜睇了眼,哼道:“不就是谢恩么?哪就差这一时半刻的了!” 说罢,将手中红绸随手一丢,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几步,和王爷、董氏一起行礼谢恩。 姚希晴盖着盖头拿着红绸另一端,恨得银牙咬碎。 ——他们这么做,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当做一家人了! 廖宇天和董氏被气得头昏脑胀,偏偏发作不得,硬生生怄在心里头,难受个半死。刚才顾不得多想,先行走到大钟前面,没有回头去看。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就一同谢恩了。如今起身一瞧,才发现廖泽昌竟是丢下了新娘子自己跑了过来。 虽说婚礼还未完成,但入了这门,便是自家的媳妇儿了。 董氏心疼外甥女,有些怨廖泽昌不顾及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廖泽昌发现了,皱了眉道:“拜堂到一半东西送来,我若不赶紧谢恩,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了,岂不要怪罪?哪顾得着那许多,只想着赶紧处理完这事才是正经!” 廖宇天和董氏素来疼爱儿子。听他这样说,夫妻二人甚觉有理,于是暗暗将帝后二人腹诽许久,只道他们是故意找茬,特意选了拜堂一半的时候将赏赐送来。 送赏赐的公公看王爷和王妃都不是好相与的,事情既已办完,便打算速速离去。 那边一家三口不待见这钟,自然也就不待见送钟的这位公公。与他随意说了两句话,便不耐烦搭理他了。 反倒是廖鸿先和江云昭觉得这钟送得甚好,掏了银子打赏了公公,谢过了他。 宾客看到这一幕幕的情形,便悄声议论,言道素来听二房总说大房不是,大房总是不辩驳,好似默认一般。众人只当事实如此,大房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大家都离京城颇远,无法眼见为实,仅能凭借平日所闻来判断。 这位世子爷太过随心所欲,从未因了要打点好关系而与本家多加联系。先前亲戚里那些‘听说’的话,基本上都由二房传出,如今想想,难免有失公正。照着刚刚这几出看来,大房倒是多有替二房着想之处。反倒是先前一直理直气壮的二房,看上去相当不懂礼数。 众人转念一思量,倒是大房人坦荡为人,从不背后议论。虽与二房不睦,但凡大房遇到了,自会帮忙打点妥当。 真正是高下立分。 有人这样想通后,交头接耳中,这想法就传递开来。 许多人觉得这种猜测很是有理,纷纷附和。 于是在廖鸿先和江云昭都不知道的情形下,大房二房在诸位宾客心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廖宇天、董氏和廖泽昌折转回去的时候,姚希晴已经彻底黑了脸。不过掩盖在大红的盖头下,旁人看不见。 廖泽昌瞅了眼丢到地上的大红绸,懒得弯腰去捡。直接右脚一勾往上一带,将那绸缎给撩至半空,而后伸手一捞,就将它给握在了手里。 他正因着自己下脚下手都力度恰当而沾沾自喜,突然手中红绸猛地一动。他低眼去看,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拿着好好的。另一端,却被人给扔到了地上。 廖泽昌猛地抬眼,眼神阴鸷地望向对面的红衣女子。 “你也太欺负人了!” 姚希晴大叫着,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拽住大红盖头,就将它给扯了下来。 周围的人眼睁睁看着那抹大红色飘落到地上,瘫成死气沉沉的一片,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把我当回事是吧?觉得我可以理也可以不理是吧?”姚希晴红着双眼,伸出纤指怒指廖泽昌,“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告诉你,这婚,我不结了!” 说罢,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新娘子要跑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满座哗然,宾客间轰地下炸开了锅。 永乐王廖宇天气得胸口发闷,瞪着她喊道:“你给我回来!说走就走,像什么样子!” 董氏赶忙去拦姚希晴。 她平日里颇为疼爱这个外甥女,见她气得都落了泪,也是心疼。握住她的手好生说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先回来完了礼再说。” 姚希晴一把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抹着眼睛说道:“我不回去了。我国公府嫡女,嫁哪儿不行?还非得来受这个气不成!” 董氏再疼爱她,也不及疼爱自己的儿子。况且她本就性子冷漠,见姚希晴这般给自己没脸,方才兴起的那股子热乎劲儿顿时冷了大半。 眼看周围人窃窃私语,仿佛在看自家笑话。董氏没了耐性。正思量着怎么把她给押回去行完礼,就听自家乖儿子在旁说道:“你想走?那就走吧。” “你添什么乱子!”廖宇天上前朝着廖泽昌怒骂:“混账小子。不赶紧把人劝回来,倒是将人赶走?!” 姚希晴一听这父子俩的话,哭得更加畅快。丫鬟婆子上前去劝,给她三两句就斥责回去。 宾客里有位夫人看不过去。她见姚希晴只大声哭着,没有再挪动步子,就准备过去安慰两句。 旁边的夫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朝廖泽昌那边扬了扬下巴,给她示意了下。她看到廖泽昌那不甚在乎的模样,思量了下,到底是重新坐回去了。与拉她的夫人一起低声说起了话,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你要走?那好。”廖泽昌自顾自拖过一把太师椅,大喇喇地坐到上面,神色倨傲地望着姚希晴,“我也不拦你。你走吧!” 姚希晴可是自家亲外甥女,董氏到底不想搞得太僵,低低怨了他一句:“不想着怎么收场,尽添乱子。还想不想好了!今儿来了那么多客人,没了新娘子,好看?” 廖泽昌不搭理自家母亲,只望着门边儿,浑不在意地道:“你若走,就走吧。”又朝董氏道:“没新娘子不怕。我屋里头那么多个,随便喊一个出来顶上就行了。” 他这话太惊世骇俗,一时间,周遭静了下来。 廖宇天和董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廖泽昌。宾客们虽没抬头,却都支起了耳朵,听着这事能有何发展。 在这静寂之中,哭声戛然而止。姚希晴回头,愤然地望着他,冷笑道:“若是真娶了个丫鬟,倒真是丢尽了王府的脸!” “我若娶个丫鬟,那也是个顺眼听话的丫鬟。日后找到合适的,大不了休了再娶。你这一走,不过是个弃妇。再嫁,也不见得能嫁得出了。” 廖泽昌抱胸看着气得脸通红的姚希晴,嫌弃地道:“平日里惯着你,没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真当自己矜贵到了天上?” “我若留下,岂不是由着你们作践我了?告诉你,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就赶紧走罢。让人看了这么久的笑话,王府也是丢不起这个人!” 廖泽昌阴沉沉说着,神色间除了厌弃,便是十足十的不以为然。 姚希晴抹了抹眼睛,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就朝外走。 廖宇天和董氏虽觉得儿子有些惊世骇俗,但姚希晴太过不识大体。犹豫的功夫,姚希晴已经出了厅门。 廖心慧没料到父母没去阻止姚希晴,忙跑了过去拦住她。 “走什么?你真回去了,能得了什么好处去?”廖心慧急急说道。 姚希晴看着廖心慧,眼圈有泛了红,“王府里一个个都冷漠至此,我留下来岂不是作践自己?” 廖心慧毕竟是王府之人,听了她这话,也觉得心里头不舒坦,而且这事儿本是个小事,若不是姚希晴自己闹大,过去了就也没什么了。 姚希晴看出廖心慧也迟疑起来,心中更冷,面色一沉,寒如霜。她正要继续往外行去,突地一声厉喝传来:“你这是要去做甚么?还不快回屋行礼!” 这声音十分熟悉。 姚希晴扭头去看,就见自家婶婶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正立在一旁。 “我不过是去安排了下回程的事情,你竟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姚二夫人声色俱厉道:“还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回屋,给王爷和王妃陪个不是!” 她性子颇为柔顺,在家的时候甚少生气。 姚希晴瞧出她神色中有几分紧张,突然明白过来,婶婶如今的态度恐怕就是父母的态度。若自己真的就这样走了,国公府怕是并不会欢迎她。 她顿时有些绝望了。 姚二夫人趁她不注意,拉着她往屋里行去,边走边低声和她絮叨:“王妃说大房那两个是不成气候的,往后世子之位少不得要落到泽昌身上。再者,那明粹坊既然跟着那丫头嫁到了廖家,断然没有让他们大房吃独食的道理。看王妃的意思,泽昌往后必然会大富大贵。你嫁过来,哪有什么可委屈的?” 姚希晴一想到先前他们几个将盖着盖头的她孤立在一旁的情形,就憋屈得难受。再想到廖泽昌说要娶个丫鬟一事,更觉得是讲她的脸面给踩到了地上。 她有心和婶婶好好说说,姚二夫人已经将她带进了屋里,亲手交给了董氏。 “这孩子被我们给惯坏了,难免行止有所欠缺。往后还得麻烦王妃费心教导了。” 董氏以前还待姚希晴有几分真心在,今儿这么一闹,那真心也所剩无几的。听姚二夫人这话,如冰的面容虽然看上去好了一些些,却扭过头去,看都不愿再看姚希晴一眼。 廖宇天看了眼远处似笑非笑的廖鸿先,不愿在这个侄儿面前出了丑,就有些想讲和。可那么多宾客看着,他若真的服了软,倒显得王府自愿伏低做小了。故而沉吟许久也拿不定主意。 廖泽昌倒是无所谓。 对他来说,娶谁不是娶?姚希晴相貌还不错,身段也还好。最重要的是,母亲告诉他,姚国公府能成为一大助力。 眼看着姚二夫人带着姚希晴来认错了,廖泽昌也不多话,只踢了踢脚边的红盖头,对姚希晴道:“去,自己戴好了,然后过来行礼。” 姚希晴看着他那蔑视的模样,深深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要诉苦,却因远离故土,不知该寻何人才好。 正暗自失落绝望着,头上一暗,映入大片的红。 “好好听话。日后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姚二夫人的声音近在耳畔,“今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以王府和国公府的地位,那些人不敢随意乱嚼舌根。” 姚希晴紧紧咬着唇,五指将大红嫁衣的两侧握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这才没有将愤怒的吼声喊出来。 姚二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丫鬟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红绸两端,塞进姚希晴的手里,“好好拿着,去给泽昌服个软,这事儿就也过去了。” 两端都在她手里,分明是让她给他送过去一边了。 姚希晴执拗地将一端塞回给姚二夫人,却被姚二夫人固执地塞了回来。 姚希晴满心绝望,恨恨地握紧了那一端,在姚二夫人的指引下,一步一步,走到廖泽昌面前,递过去了一边…… 于是礼乐声再次响起。 先前夫妻俩一起拜天地父母的流程,继续走了下去。 宾客们重新带上笑颜,笑着说些祝福的话。 一切都看上去极其自然和明确。好似先前的不过是一场幻影。大家如今看到的,才是真实情形。 江云昭目睹了他们闹的这一幕幕,再看见如今和乐融融的情形,只觉得啼笑皆非。 ——廖泽昌和姚希晴定然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受过丁点委屈,这才能说出先前那般不负责任和任性的话来。 不过话既已出了口,他们竟然还能当做无事人一般随意‘玩耍’,却也太将婚事当儿戏了。 她觉得眼前宾主尽欢的情形太过讽刺,着实无法忍受。与廖鸿先低声说了几句,准备离了这边去到外面,寻个清净的地方透透气。 廖鸿先特意叮嘱她:“先别回晨暮苑。” 江云昭奇道:“这是为何?” 廖鸿先朝廖宇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随手指了指旁边桌案上的一本书。 这就是说,一直在打那些账本主意的永乐王,今日会趁乱出手。 真是如此的话,帮他之人极有可能就是红燕。 江云昭了然。这个时候她若出现,怕是会坏了那些人打的‘好算盘’。 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就与廖鸿先道了别,往屋外行去。 礼乐声中,廖泽昌不甚在意地拉过红绸,无可无不可地继续行礼。待到引着新娘子往洞房走时,他只觉得心里头有块地方空落落的,盛满了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 原先他看姚希晴大方活泼,还是有些期待婚后日子的。毕竟到了床.上的时候,他也不希望对着一块木头。活泼点,起码能多些趣味。 可今日经了这一遭他才发现,这泼妇有些疯魔得过了头,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娇柔之态。虽说木头不好,但真让他对着个歇斯底里的人,他还真觉得索然无味。 倒不如…… 倒不如那些面上正儿八经,骨子里透着风.骚,勾得人心痒痒的那种带爪子的猫。 廖泽昌的脑海中瞬时间想到一人。 他往某处望去,却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紧紧皱了眉。继而一思量,又释然。 ——不管她跑去哪儿,他总能找得到她。今日宾客众多,他若真的悄悄做些什么事情,只要她不敢说,旁人就不见得能够知晓。 一想到这一点,达成这个目标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灵感源源不断。 廖泽昌觉得腹下又灼热坚硬起来,顿时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把绸缎那端的疯婆娘赶紧送到屋里去,他立刻去做成那事才好。 只是他独自成不了事。若有一个助力,成事的可能性便能大上许多了。 …… 江云昭朝着远离声乐处缓缓行着,不多时,来到了个景致颇佳的院落。 这个院子不大,但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穿过水榭时,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清风,稍一低头,便能看到池中锦鲤肆意畅游,十分惬意。 江云昭行了几步,忽觉不对,侧首朝院门旁的假山看了几眼,望清楚上面的那三个字后,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反应过来,顿时窘到不行,就准备退出院子。 谁知这个时候,飘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那笛声渐行渐近,居然朝着江云昭这边靠来。 江云昭边走边警惕地望着笛声的来处,不多时,从假山后转出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来。 他一身白衣,手持长笛,立在假山旁,朝着江云昭温润一笑。 江云昭看是个陌生人,不欲搭理,调转视线朝着院门径直走去。 白衣少年却不肯放过她。 他横笛在她身前一拦,温和地说道:“难得我吹笛时偶遇知己。姑娘不如再听一曲?”说罢,又懊恼一叹,“或者,我的笛声太过不堪,惊扰了姑娘?” 江云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少年明显没想到她会这样接他最后那句话,怔了下,没有接上后来的话。 江云昭想要绕过他出院子。白衣少年放软了声音,急急说道:“你莫要怕我。我姓崔,乃是来参加亲属婚宴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江云昭看着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忽地笑了,“你明明见我绾了发,却口口声声唤我‘姑娘’。看上去,倒也有些像是真诚的模样。” 说罢,她沉吟道:“你姓崔?哪个崔?” 白衣少年朝她歉然一揖,“家父乃是两广总督。” 江云昭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廖心慧的未婚夫婿、两广总督之子崔少爷。 思及此人的风流之名,她愈发想要远离此地。再不愿与他过多纠缠,扬声唤来在远处候着的红襄。 红襄身手敏捷,三两下就将崔少爷挡到一旁,护着江云昭离开此处。 崔少爷在她身后远远缀行一段路,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犹在想着她出众的容貌,不禁痴痴叹道:“如此绝色佳人,竟是已嫁作他人妇。若是能……便也不枉此行了……” 他正暗暗想着该怎么进一步才好。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你这样直勾勾地望着一位夫人,不太成体统吧?” 崔少爷摆出个君子端方的微笑,淡淡望过去,却见廖泽昌正一脸坏笑地望过来。 他完美的笑容现出一丝裂缝,一拊掌,也不再装,回给廖泽昌个痞痞的笑来,“新郎倌儿不在屋里头伺候美娇娘,到这个地方来作甚?” “我想做的,和你想做的,怕是一回事。” “这话怎么说?” “听闻崔少爷每到一处地方,必然要采了当地最美的那朵花方才肯罢手。刚才你想勾搭她,没成吧?” 想到江云昭看到自己时毫不在意的样子,崔少爷到底有些挫败,不甘不愿地“嗯”了声。 “虽说你凭相貌就能迷惑许多人,但是对着她,却是不成的。因为不止她相貌出众,她家那位的容貌,也是一顶一地好。拼这个,你是完全拼不过的。” 崔少爷思量了下,反应过来,震惊道:“难道她是……” “没错。她就是我那堂兄刚娶进门不久的小娘子。” “所以想搞定她,得用旁的法子。”廖泽昌走到崔少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她和她那相公都太过狡猾,我一个人对付不来。既然我们二人都有那个想法,倒不如一起行事。有个照应的话,成事的可能性定然大上许多。”   ☆、139|4.|城 崔少爷是廖泽昌的未来妹夫,二人早已相识。私下里说话时,没少讨论过一些龌龊事情。 此时听了廖泽昌的话,崔少爷倒不觉得他这般心思有何不对,只是对于他如此大胆,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你们那位世子爷,不是出了名的难惹么?而且据说十分宠爱娇妻。你竟敢动她的心思,不怕他翻过天去不放过你?” “他?我怕他作甚!”廖泽昌阴沉沉地笑了下,“比这臭丫头还贵气的我都敢沾,她我怎么就沾不得了!” 他口中说的那‘贵气’的,指的便是皇后娘娘楚月华。 想到宫里送来的钟,扔不得砸不得,还得好生地搁在无厘头供起来,他心里就一阵阵犯堵。 皇后娘娘怎么了!当初还不是被他给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对了……若不是那臭丫头,当初他必然能得了手! 那样的话,他的妻子,就不会是姚希晴了,而是楚月华! 越这样想着,廖泽昌心里头的怒意越是压不住。只觉得这满心满腔的怒火源头,都在江云昭身上。不好好‘惩罚惩罚’她,她便不懂得做女子的本分! 眼看廖泽昌神色变幻莫测,崔少爷在一旁看了,不禁问道:“你确定无事?这可是你家里。若是闹出事情来,也是你麻烦更大些。” 他虽然拈花惹草惯了,却也不敢在自家做这种事情。 廖泽昌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刚刚为何会瞧上她?” 崔少爷摸摸下巴,嘿笑道:“虽说野猫好,不木讷够滋味,品一口心里能舒坦许久。但家猫自有家猫的好处。干净,听话。如今碰上个不听话还够滋味的家猫……想来,必然别有一番风趣。” “那就是了。”廖泽昌说道:“你崔少爷原先的行事准则,不都是先爽够了再想其他?既然如此想得手,畏畏缩缩又有何用!难不成光想着,就能尝到滋味了么?” “你既是不怕,那我也没甚可惧的了。虽然原本打算在京城多玩些时日,但若出了岔子,大不了我赶紧返家。就算有天大的麻烦,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来。” 想到江云昭姣好的容貌和婷婷袅袅的身段,崔少爷的下腹又热了几分,也顾不上父母叮嘱的让他去梅大学士家一趟的事情了,忙催促道:“你有何计策,不妨说说。若是能得手,我自会好好答谢于你。” …… 江云昭出碧空苑时,想到先前崔少爷的搭讪,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恼怒。路遇廖心芬时,她脸上余怒未消。倒是把廖心芬给惊到了。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她忙迎了过来,关切问道。 江云昭不欲在这个时候与二房的人多言语,顿了顿,道:“没事。不过是锣鼓声太重,有些头疼罢了。” 她这话却不是平白无故说的。 不知是不是想要压过廖鸿先他们的婚事去,今日王府里请来的锣鼓班子人数特别得多,吹打起来也尤其得卖力,生生要把人的耳膜震破一般。 江云昭刚才不想在那喜堂多待,这个也是缘由之一。 ——宫里赏赐下来的时候,那儿倒是静了一会儿。但是新人一开始继续行礼,锣鼓声就又冒了出来。十分恼人。 廖心芬刚刚也在场,自是知晓。 她关切地与江云昭说了几句话,将江云昭微微颔首就准备离去,忙又紧走几步追了过去,出声唤她。 江云昭停下步子,略带不耐地问道:“你还有何事?” 廖心芬见她语气不善,便垂眸望向脚前三尺地,低眉敛目地道:“我,我不过是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世子妃。” 江云昭本以为她是要问桃姨娘的事情,正准备和她说‘桃姨娘无碍’之类的话,就听廖心芬问道:“梅夫人遣了我来问世子妃一句——世子妃到底为何不肯去诗社了?若是有不中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大家都是为了诗社好,共同去想怎样将诗社改进,诗社方才能够越做越大、越来越兴盛。” 江云昭平静地看着她,许久未曾言语。最终,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便离去。 廖心芬望着她的背影,神色阴晴不定。 她慢慢转过身子,一抬眼,入目就是廖泽昌阴沉沉的模样,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又怕被廖泽昌责怪,赶紧挤出个笑,说道:“方才没留意,你突然出现,可是把我惊到了。” 等了片刻,谁知廖泽昌没有发火,只将视线掉向远处遥望着,不知在想什么。廖心芬这才放下几分心来。 她正暗暗松了口气,忽听廖泽昌说道:“你好像不喜欢世子妃?” 廖心芬不敢在他面前说江云昭好,怕他生气;也不敢说江云昭不好,生怕传到江云昭耳里。思量半晌,最终垂了眼眸没说话。 廖泽昌却也没为难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举步离去。 待到脚步声远走,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到,廖心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已是下午晚些时候,将近晚宴时分。江云昭就往即将摆宴的院子行去。 今日是王府大喜之日,宾客大都聚在新人和新人的父母身边说着吉祥话,极少会提前到这地方来。此时这儿倒是颇为安静。 江云昭在院子里寻了一间舒适的屋子,将钗环尽数卸下,这便去到里间,在榻上稍作安歇。 谁知刚刚要入睡,突然外面传来响动,接着就是红襄的出声厉喝。 江云昭忙披上外裳去查看。拉了拉门,发现通往外间的门给扣住了。直到红莺进来打开锁,这才得以出去。 就见红襄一手擒住一人,将她们按弯了身子。 “这是怎么了?” 听到江云昭出声询问,红莺过来说道:“夫人不必紧张。这是遭了贼了!” 刚才因着路遇崔少爷,江云昭觉得只红襄一人守着不够妥当,就让红莺也跟在了身边。 “什么贼?你别血口喷人!” “就是。我们不过是想看看嫂嫂的东西罢了,哪就是偷了?一个低贱的奴婢,也敢来诬蔑主子。该打!” 听被押的两人这样说,江云昭惊奇。举步过去细瞧,微微躬身看到被按住的两人,才发现居然是二房的两个庶女:廖心芳与廖心美。 两人见江云昭过来看,知晓她应当认出自己来了,忙高声叫道:“快把我们放开!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 红襄丝毫不为之所动,向江云昭禀道:“先前见她们二人偷偷摸摸进院子,我便觉得有异,与红莺商量后决定故意放行。谁知她们竟是打着主子首饰的主意。” 这间客房有内外两间。因着内室极小,只容一榻休息。红莺就把江云昭的首饰用帕子包好,搁在了外间收着。 ——有红襄在,那些首饰,丢不了。 谁知还没过多久,就见廖心美和廖心芳鬼鬼祟祟过来,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红襄目力好,见她们不时地往院子里张望,眼神闪烁目光不定,就与红莺说,这俩人应是在打坏主意。不是来偷袭就是要偷东西。依着两人的本事,怕是要来偷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红莺不太信,小声否决了她的想法。毕竟以前侯府的二三房那么不顾及脸面的人,也是当面问大房要东西,没有背地里偷的。 红襄在宫里看到过的卑劣事情多了去了。莫说是主子偷东西,就连明目张胆去抢,也是有的。 她便与红莺说,且静静看着。等一下,两人的真面目便会露出来。 红莺听了红襄的话,与她一起装作去旁边屋子有事,离开了一霎霎。 就这会儿的功夫,廖心芳和廖心美就进到了屋里,将手帕里的首饰拿出来了。 红襄将廖心芳和廖心美用绳子绑了,丢在院子里,这便在江云昭的示意下走到屋内细说情由。 江云昭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便明白为什么外间到里间的屋子落了锁——定然是怕二人进屋后,不只要偷东西,还会对她做些什么。 江云昭拧眉问道:“随意让她们过来,就不怕首饰真的丢了?” 这可是廖鸿先母亲的遗物。 若不是有红襄在,东西定然不会丢,她也不会放心把东西搁在外头,自己进里间去睡。 “哪能让它真的遭窃呢?刚才奴婢们商议好了,准备装作去一旁时,就将东西掉了包。”红莺笑着,将手帕打开,“夫人您看,这可不是那一套。” 江云昭搭眼往帕子里瞧了一眼,便知果真如此。 虽说这也是一套金镶玉的首饰,样式却不完全相同。金子的雕工和玉石的成色较之自己戴的那一套,也是差了许多。 江云昭奇道:“这个瞧着眼熟……是送给封妈妈的?” 前些日子封妈妈过生辰,江云昭让薛老板给封妈妈准备了一套首饰当礼物。当时江云昭过目了下,见那些首饰虽然不是顶级,但是送封妈妈却算很是贵重了,这便点了头,说就送这一套。 “可不是。”红莺笑道:“夫人戴着这头面的时候,奴婢们就瞧着像。刚才还让封妈妈拿出来瞧。谁知今日忙,封妈妈给奴婢后就去忙别的了。奴婢就随身带着,想什么时候遇到她了,就给她。谁知刚刚却是用上了。” 江云昭笑看她,“你也不怕损坏之后,封妈妈会恼了你?” 红莺说道:“现在要说,定然是说‘不怕’的。若是真出了事,奴婢怕是要哭着求世子妃给奴婢做主,帮忙在封妈妈面前说好话了。” 红襄却是说道:“那些人不知要做什么,居然出动了两个主子来偷东西。可见事情之重要,不是奴才们能触及的。” 她这话提醒了江云昭。 江云昭拿过帕子里的首饰,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看看她们能做到哪一步。” 也好知道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来做这些。 她朝院外被缚的二人看了一眼,淡然道:“把人放了吧。”又对红莺说道:“替我跟封妈妈说声对不住,要借她首饰一用。若是运气好,这东西还能回来,完璧归赵。若是出了岔子回不来了,我赔她两套。” 语毕,思量了下,改了主意。 “还是我亲自与她说罢。” 这到底是送给封妈妈的生辰礼物。贸贸然借来用,已经是很对不住她了。若真有个闪失,赔再多也不是当初那一个了。 廖心芳和廖心美回到院子后,忍不住悄声嘀咕,忿忿抱怨江云昭不近人情。 “不过是偷她一个首饰罢了,还没得手。她凭什么把我们全身的首饰都卸了去自己留着?” “可不是!还明粹坊东家呢,竟然这般小气!” …… 两个人心中愤然,念念叨叨说了许久。 廖心芬本是要给廖泽昌去拿要换的衣裳,不经意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把衣裳交给廖泽昌后,她思来想去,寻了胞弟廖泽福,与他说起廖心芳和廖心美的对话。 “心芳和心美两个丫头平日里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今日做什么居然想抢江云昭头上的首饰?” 听了廖泽福的疑问,廖心芬也很是讶异,“她们俩虽然胆子大,却也没大到这个份上,敢去惹大房的人。” “惹大房的人?”廖泽福喃喃道:“敢惹大房的,不过就是父母亲和嫡出的那几个。难不成,事情和他们有关系?” 他沉吟片刻,断然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去晨暮苑一趟,把她那首饰弄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帮父母亲和嫡出那两人一把,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样会不会太好?若是乱起来,可是麻烦。再说,若她知道是我做的,岂不要恼了我们?” “乱了才好。乱起来,也是大房和那几个人对上,与我们没甚么关系。”廖泽福有些恼了,“你这性子太过畏缩。今日宾客众多,晚宴时候丢了一两件东西,他们也很难发现是谁做的。如果你做得妥当,有了先前心芳和心美去偷东西一事,她就算怀疑,也是怀疑她俩和嫡出那几个。最近你与她一直交好,她为何疑你?” “可是……” “不过是惩罚她一下,让她不要这么猖狂罢了。”看廖心芬还在犹豫,廖泽福憨厚的面容上显出一丝狠戾,“她们押着姨娘迟迟不肯放出来,再这样拖下去,姨娘可是凶多吉少。” “可那套首饰是大伯母留下来的。怎会那么容易就被我得手?”廖心芬依然有些迟疑,“拿其他的不行吗?” “其他的她会放在心上?”廖泽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姐姐,“她可是有整个明粹坊!不然,那些人怎么别的不偷,专找那套头面?” 廖心芬恍然大悟。 是了。明粹坊的东家,也就故人遗物会放在心上。其他那些,多一个少一个,她又怎会在意? 镯子戴在腕子上不好拿。头面却是经常会取下来的。 “别的不说,你就想想最近她做的那些事吧!”廖泽福突然说道。 因着江云昭这些时日都还未再去诗社,梅夫人有些恼了廖心芬。催促着廖心芬,赶紧寻到桃姨娘,说是桃姨娘做起事来更为妥帖。 廖心芬也明白,自己不如桃姨娘做事周全。想当初桃姨娘借着给滕远伯夫人与廖宇天搭线,无数次将东西偷偷转交给滕远伯夫人,从未出过岔子。且也未让两人的私情被人发现。她一被擒住,王妃就发现了滕远伯夫人之事,可见之前桃姨娘处事之周密。 如今江云昭已经去过诗社两趟,显然对诗社颇有兴趣,只差一把火,便可真正融入诗社之中。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抽身,不再过去了。 梅夫人对此十分懊恼,对着廖心芬的时候,脸色便没那么好看,明里暗里都在说廖心芬做事不得力,这才让一位贵客平白溜走。 廖心芬初时无奈觉得委屈,后来便想着错处是在江云昭身上,凭什么反倒让她担了那些过错! 前几天弟弟廖泽福的话提点了她——难不成是江云昭故意要给她难堪,这才先给人点甜头,而后又故意放人鸽子? 廖心芬越想,越觉得弟弟的话十分有理。再看江云昭,心里头自然不那么舒服了。 此刻又听廖泽福说起这个,廖心芬心里一颤,说道:“你让我想想。” 看到胞姐这副模样,廖泽福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劝动了她,不由露出笑来,与她一同细想对策。 廖心芬去到晚宴地点时,宴席已经快要开始。她忙上前与董氏道了歉,然后赶紧帮忙招待客人。 因着在宾客间穿梭,她能看到四周的全部情形。目光时不时落到江云昭那边,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多时,她看到红莺把江云昭的头面收了起来,然后用帕子抱起,搁在了怀里。 廖心芬心中稍定。 是红莺收着就好办了。如果是那个红襄,或者李妈妈封妈妈,就不太好对付了。 红莺将帕子收好后,去到茶水间,想要倒杯茶解渴。谁知刚拿起茶壶,旁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朝发声的帘子远远望了一眼。 那帘子用不透明的绸缎做成,分作两边,长长地从屋顶垂到地上,层层叠叠,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红莺没有搭理,继续倒茶。 那响声愈发大了几分。 红莺止不住好奇,终究是挪着步子过去看了。 她刚伸手触到帘子,突然,帘内不知何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怀里摸了把,又使力把她大力推到。 红莺大叫,想要去抓对方。 可那帘子在那人推她的时候一起掉了下来,盖在她身上,双手挥舞间越缠越紧,竟是伸不出去了…… 红莺回到宴席间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悄声与江云昭把此事说了。 江云昭面露震惊,问道:“世子爷呢?” 李妈妈在旁边说道:“世子爷与崔少爷还有二房的二少爷去拼酒了。” 李妈妈说‘二房的二少爷’,那就是只论二房那边。就是桃姨娘所生、廖心芬的弟弟廖泽福。 廖泽福此人,平素不太说话,看起来很是憨厚。但,廖心芬一向听他的话,故而廖鸿先和江云昭从来不觉得他是个木讷之人。 比如这个时候,他拉了廖鸿先饮酒,不让廖鸿先脱身,便极为值得推敲。 看到远远走过来的长夜,江云昭心中了然,知晓廖鸿先察觉有异,想过来询问。好在红襄早已得了江云昭的命令,长夜一在附近现身,红襄就迎了过去,与他打了个手势。 长夜脚步一滞,这便折转了回去。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 廖鸿先如果插手的话,那些人或许就畏畏缩缩不敢出手了。 她一脸愁容地唤来红襄,低声吩咐李妈妈、红莺和她:“丢失此物,万万不可让旁人知道。特别是世子爷。务必瞒住他、不让他知晓!”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努力防着四周,却没留意到旁边布菜的王爷身边的一位姨娘。 这位姨娘看了看她们,凑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去到旁边桌上,赶紧说了几句话。而后装作无事一般,继续回去布菜。 廖心芳和廖心美听了丫鬟所言,暗喜不已。 丢了首饰还不敢让廖鸿先知道…… 那么丢失之物,必然是廖鸿先母亲的遗物! 廖心美哼道:“谁让她那么招摇?将那么名贵的东西戴了满身,遭了贼,可不就是活该?” 廖心芳推推她,问道:“那我们还依计行事吗?” “那是自然。”廖心美喜滋滋说道:“若是被哥哥知道我们没办成事情,少不得要遭数落。左右东西已经丢了,我们便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只要事成,他又哪会计较到底是谁偷走的!”   ☆、140|4.城 江云昭身边的几个亲信开始‘悄无声息’地寻找失物。 她们行事之时,俱都小心翼翼。 李妈妈、蔻丹和红霜素来稳妥,就也罢了。红莺性子活泼,却也这般谨慎,连说话时的音量都小了几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愈发肯定江云昭丢失之物定然相当重要、干系重大。 ——想必就是那故人遗物了。不然明粹坊的东家,什么都不缺,哪就需要这般紧张了? 再看江云昭,食不下咽一般,草草吃了几口后便不再动筷,只是饮茶。这就更坚定了那几人的心。 其实这后一点,倒有些出乎江云昭的预料了。 她不过是因为周围都是与二房相熟的亲眷,听着这些人不住赞美二房上上下下便没了胃口。加上口中之物都是出自二房,所以有些食不下咽罢了。 不过这般的情形带来的效果却是极好的。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送来一封短笺给江云昭。 当时江云昭打开刚刚端上来的点心碟子,赫然看到原本压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短笺不大,约莫巴掌这样大。上面的字迹很小,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句话。 江云昭快速浏览了下,大概就是说让她赶紧去碧空苑的某个房间,被盗之物就在那里。 上面特意注明,只准她一个人去。若是多上旁人,她便再也别想见到那金镶玉的头面了。 端来点心的那丫鬟,她依稀有点印象。约莫是杏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具体的却是记不清了。 江云昭似是松了口气,将短笺收好,脸上带出几分笑来。 …… “崔兄弟,来,再喝一杯!唉,莫要如此局促。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廖泽福拉了崔少爷的手,力劝道。 崔少爷看了看远处人的手势,急不可耐地将廖泽福推到廖鸿先的怀里。被廖鸿先躲开,眼看着廖泽福砰地下趴到了桌上,也懒得搭理,只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你们多喝几杯。来日我再请你们!” 说罢,理了理衣衫,昂首阔步地走了。 廖泽福拉住廖鸿先的衣袖,醉眼朦胧地说道:“大哥,我们来喝!” 廖鸿先单手支颐,看他有些醉了,也懒得多言,只给他斟了杯酒,往他跟前一递。 廖泽福望着酒杯嘿嘿直笑,直接拿了过来往唇边递…… 原本是他要拖住廖鸿先,特意来寻廖鸿先饮酒。可廖鸿先自小混迹在那帮纨绔子中,对于酒场的你来我往,惯是熟悉。虽廖泽福自认聪明过人,又哪里是廖鸿先的对手? 当即被廖鸿先灌了个天昏地暗。 崔少爷心里头有事,见有人来寻廖鸿先饮酒拖住廖鸿先,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阻止?就也没多放在心上,只不住地往外看着,翘首以盼,似是在等着什么。 因他是两广总督之子,其父或许与那些诱人成瘾之物大有联系,廖鸿先便遣了人去探听他的目的何在。得知与廖泽昌有关后,使了人继续盯着。 如今看到廖泽昌与崔少爷先后离席,廖鸿先心知或许有事将要发生,就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谁知这个时候,长夜朝他示意,账本那边,有动静了。 廖鸿先再不耐烦陪着这别有心思之人,将他往桌上一丢,朝二房的一个小厮淡淡说了句:“你们主子醉了,赶紧扶进去歇着。”半个字也懒得多讲,当即出了院子。 长夜和邢姑姑正等在院外转角处。 二人见廖鸿先出来,忙过来禀报,将红燕的动向大致说了。 “……她今日借口来找昔日姐妹玩,来了晨暮苑。因着守院子的人得了信,就将她放了进去。她一直留意着书房那边,凑着没人守住时,就进去翻看。来回三四次,好似找到了她要寻的那三本,塞在怀里,便出了院子。” 廖鸿先问道:“她还顺走了什么旁的东西没?” 邢姑姑禀道:“没有。那三本账册她想塞进怀里都比较困难。再搁进旁的东西,任谁都能发现她怀中有异。” 廖鸿先思量过后,终究不太放心崔少爷那边,特意遣了长夜跟着过去盯着。自己则带了邢姑姑,又唤了两名小厮和两名会武女官一起跟着,去往碧空苑,准备‘瞧瞧’红燕和廖宇天要做何交易。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当离了碧空苑还有颇远的距离时,其他人还没反应,廖鸿先已经第一个发现异状,轻轻嗤了一声。接着几步后,邢姑姑和那几名女官亦是瞧见了不对。待到再离近了些,小厮们才瞧见院门处晃动的几个身影。 若是寻常无武艺傍身之人,在这般的天光下,虽然能够看清远处人影,但只稍稍隔个几丈远,便已经瞧不清人面容。 但是此刻不同。 虽然只能看到影影绰绰人影,小厮们望见那为首之人的衣裳后,也已经发现了不对,齐刷刷去看廖鸿先。 廖鸿先朝身边几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齐齐将脚步放重。 院门处的人听到脚步声,忙回头来看,见到廖鸿先一行,均是愕然。 廖鸿先眉端一挑,抱胸斜睨对方,神色漠然不说话。 对方为首那人却是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指了他低声指责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不成你在跟踪我!” 此人素来与江云昭不睦,处处挑衅江云昭,廖鸿先早已看她不惯。如今瞧见她这模样,廖鸿先愈发不喜。 “你有什么过人之处,需得爷费心思去跟踪?”他想到中途离席的廖泽昌,勾勾唇角,上下打量着一身大红衣衫的姚希晴,嗤道:“新娘子大婚之夜不在屋里头守着新郎倌儿,跑到外面来闲逛……倒是奇了。” 听到‘新郎倌儿’几个字,姚希晴的脸色骤变。 她听人说廖泽昌偷偷摸摸来了这边,就忍不住带人过来了。只是廖泽昌具体去了哪间屋子,她还没个定论。 谁知商议的功夫,居然碰到了廖鸿先这个麻烦精! 望见她那模样,廖鸿先心下了然。 但二房那些破事,他是懒得搭理的。就与姚希晴说道:“我忙我的,你忙你的。我不去多管你们的事,你也莫来打扰我。”又忍不住纳闷,“碧空苑有何过人之处?怎地一个个都往这里钻?” 凭空给人添了许多麻烦。 他不再搭理姚希晴一行,带了随从们往那红燕和永乐王惯常去的屋子行去。谁知刚走没几步,长夜悄悄掠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廖鸿先脚步一顿,轻声问道:“你说他们仨去了同一间屋子?” “是的爷。”长夜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王爷还没过来。二房的大少爷和崔少爷先去了那间屋子,刚刚红燕也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迟疑了下,又道:“听动静,好似红燕被人捉住了,捂住了口。” 廖鸿先本是为了账本之事而来,想看看廖宇天与那些被查之人有何瓜葛。如今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奇了。 思来想去,不知这二边的人有何联系,索性折转回去与姚希晴道:“想知晓新郎倌儿去了哪里么?”也不等姚希晴回话,朝长夜说道:“你带路罢。” 长夜先行,廖鸿先随后。姚希晴带着人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 队伍排了一长溜,但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放轻了脚步声,没有开口说话。 待到离那屋子还有几十丈时,长夜低低与廖鸿先说道:“那儿有几个守着的。我先去把人解决了。”当即掠身而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姚希晴看得震惊,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被廖鸿先回头寒冷至极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不甘不愿地把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 几人走到屋子外边的时候,正巧第四个人也已经被长夜放倒。 廖鸿先正要问他几句话,冷不防另有一队人从院子另一侧的月门进入,朝着这边行来。 一人从那些人中掠身飞出,在门口和长夜打了个照面。 正是红襄。 红襄和长夜互相抱拳示意了下,又转了回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听了红襄的话后,为首之人面露诧异,朝廖鸿先这边挥了挥手。又走了几步,看清廖鸿先黑沉下来的脸色,张了张口,笑眯眯地无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廖鸿先微眯着眼,拧眉望着江云昭,抬指在她额间叩了一下,指了指院门外,示意她离开。 江云昭坚定地摇了摇头,指指屋门,表示自己要留下。转眸瞧见一旁的姚希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十分默契地互不搭理。 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女子梦呓般的哼哼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江云昭和廖鸿先自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姚希晴虽未圆房,但这些事情,出嫁前已经被讲解过,也是知晓。 三人中两个红了脸一人扬眉笑,因着各自的原因,俱都没有行动——廖鸿先与江云昭是不知道廖泽昌崔少爷与红燕为何闹在了一处,有些迟疑。而姚希晴则根本不知道屋里头到底有哪几个人。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暗自琢磨的时候,屋里的两个男子喘着开了口,说出来石破天惊骇人的几句话。 “平日里装得平淡冷静不爱搭理人,我与你说话,你都不正眼瞧我一下,如今还不是让我得了手?” “你这嫂嫂……看上去正经八百的……没想到倒是浪得很!” 头一个,明显是廖泽昌的声音,屋外人俱都认得。第二个,则是崔少爷。 屋外人初时听闻廖泽昌那句,还没想透是怎么回事。再听了崔少爷那句,齐齐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剧变。 廖鸿先登时怒火起,抬脚大力朝那房门踹去。 屋门大开。 虽然天色暗了看不甚清,但是里面的淫靡情形,就连目力最差之人也能辨出来轮廓。 众人齐齐怔了下。 一个女子脚踏地趴在桌案上,被布巾勒住了嘴巴,只能闷闷地发出哼哼声。她的身后有两个赤裸的少年,正大力抽.插着。仔细看去,却是用了她身下两个不同的出口。 听到动静,少年们还不停歇。其中一个头也不回地喊道:“滚出去!若是耽误了老子的事儿,唯你们是问!”又大力挺.送了几个来回,“好嫂嫂,弟弟这话儿怎么样?可是比你那亲亲夫君要好许多?要知道他这些年不近女身,也不知是不是成不了事。往后若你对他不满了,尽可以来寻弟弟我。定然让你满足。” 正是廖泽昌。 廖鸿先脸色阴沉如墨,默不作声地去到他身后,五指成爪掐住他脖子,大力一拽将他从那女子身上拉下。 廖泽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廖鸿先一言不发,死死拽着他下巴,两步拖到墙边,扣着他下颌将他拎起,大力掼到了墙上,死死掐牢。 他动作又快又狠。旁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廖泽昌已被双脚离地死死扣在了墙上,憋得脸颊通红,喘不过气来。 暗色里,廖鸿先双目赤红,周遭似是在散发着血腥味,充满了致人死地的狠戾之气。 廖泽昌呼吸不得,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垂死挣扎声。 崔少爷吓得立时萎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愣,高着声音嘶喊道:“来人啊!要出人命了!” 这声音惊动了姚希晴。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廖鸿先,又看看几欲要死的廖泽昌,拼了命地去扯廖鸿先的衣裳。只是还没触到廖鸿先的衣角,就被邢姑姑一掌拍开。 姚希晴被女官拉住,扯着嗓子喊道:“杀人了!你个混账!竟然敢在新婚夜弑杀新郎官!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廖鸿先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松力道,下手反而又重了两分。 长夜去拉廖鸿先,被廖鸿先挥起左手一掌打到地上,吐了一口血。 红襄、邢姑姑和女官小厮都想过去劝他。 廖鸿先慢慢侧过头来。 昏暗的天光下,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仿若来自炼狱底层一般,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杀气的笑容。 众人大惊。 女官们和小厮们还好,只遍体生凉僵立当场,却还能站住。 姚希晴带来的几个人,却已经吓得瘫坐到了地上,股下一片濡湿。 红襄反应过来后,顾不得礼法,在旁拼命去摇江云昭:“夫人!我们打不过世子爷!您去求!您去求世子爷一定会放手的!不能让世子爷这么做啊!若是出了事,可全都是世子爷的错了!” 江云昭满心恨意地看着廖泽昌,只巴不得这人立时死了才好。 她听了红襄的话,慢慢转头去看大喊大叫的崔少爷,喃喃道:“还有一个。” 江云昭走到崔少爷身边,抬起一巴掌落了下去,将崔少爷的脸打肿了一大块。 “滋味怎么样?这回清楚了么?” 她一开口,崔少爷就认了出来。 他看看暗影里模糊不清的江云昭,想着她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又看看桌旁颓然倒到地上的赤裸女子,转而死盯着旁边被扯坏的那团桃红色,讷讷说道:“屋里太黑,弄错了?”看一眼几乎死去的廖泽昌,赶紧闭了口,说不出话了。 江云昭抬脚就要朝他狠狠踢去。 红襄忙拉了邢姑姑一起跪下,去抱住江云昭的腿,“夫人,先劝住世子爷要紧!能劝住世子爷的可就您了!您不能犯糊涂啊!” 她们不停地求着,江云昭终于听入耳中,愣愣地不说话。片刻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不能犯糊涂。什么事都不能犯糊涂。如今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凭什么不能犯糊涂!” “如果能解了你们的怒气,你们就能饶他一命罢?”屋角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江云昭猛地睁开双目,朝那边看去。 姚希晴钗环凌乱地死死盯着廖泽昌,笑得颇为可怖。 江云昭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睬。 她深吸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到廖鸿先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莫为了他反倒让自己惹上事情。松手罢。往后有的是法子处置这人。” 廖鸿先没有反应。 红襄看廖泽昌要翻白眼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急着喊道:“快啊!快啊!” 江云昭疲惫地叹了口气,去到廖鸿先身边,不停说着“来,松一下手。很简单的不是吗?”将少年纤长的指一点点松开、掰离那人的脖子。 待到手指松开,那人仿佛死物一般,贴着墙边慢慢滑到了地上。 江云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廖鸿先冰冷至极、略带僵硬的手指拢在掌心,好好地搁在自己胸前暖着。 她抬头望向他,抬指抚过他好看的眉眼,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后一句话不说,只拉着他依然冰冷的手,往屋外缓缓行去。 刚走两步,就听长夜问道:“主子,这人怎么办?” 江云昭头也不回,只冷冷一个字:“撤。” 这个地方,太过污浊,她片刻也不想多待。多待上一刻,她都恨不得血染当场,将那两人置于死地。 听了她的话,她和廖鸿先带来的人半分迟疑都无,尽数跟在他们身后,撤离。 只留下姚希晴的人,在屋里和那几人单独相处。 这个时候,天已经基本上黑了。 江云昭和廖鸿先相互依偎着走到院子正中,却见一人踏着夜色而来。在月光下看,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之色。 正是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先前就得了红燕的消息,知晓她得了手。只是今日宾客往来众多,难免有人会出入这碧空苑中。他生怕私会红燕之事败露,被王妃董氏发现,又是一场争闹。 ——今日是儿子大喜之日。万万不可出岔子。若是有个一丁半点的出错,二房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他打算等天色黑一点来私会红燕。谁知不过晚来了这些,竟是遇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那和他天生相克的廖鸿先与江云昭。 廖宇天暗道了声晦气,想要避开他们。后又有些庆幸,得亏了自己来晚了一点。不然让这两个小魔星撞见了自己的好事,定然会想法子让董氏知道。 这样想着,廖宇天的心里好受了许多。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倒也能扬起个过得去的笑来了。 谁知廖鸿先根本不理睬他。 少年平日里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面上,此刻满是寒霜。周遭三尺,好似都聚结成冰。踏入其中,便觉不寒而栗。 他带着的那些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远远缀在他的身后,亦是不敢靠近。 廖宇天甚是惊奇。扭头去看江云昭,就见她挽着那满身戾气的少年的手臂,挨着他与他一起慢行。 两人丝毫都不理会他,连个眼神也欠奉,就这么冷冷淡淡地擦身而过了。 廖宇天这就有些恼了。 他若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理会他,倒也说得过去。 此时他儿子大喜之日,他又主动示好,这两个小辈再如此做派,就有些膈应人。 廖宇天心头愤懑,扬声喝道:“小子们太过狂妄!有你们这样对待长辈的么?就算是陛下和娘娘,也得遵循礼法!” 听了他这声喊,廖鸿先终于朝他看了一眼,却把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退了两步。 ——这家伙,眼里好大的杀气! 只有动了杀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气势! 廖鸿先手指动了动,举步要朝廖宇天行来。被江云昭暗暗拉了一把,这才作罢。与她一起往院门行去。 廖宇天心中惊疑不定,由着一行人宛若地府来客一般出了院子。边往前行,边琢磨着会不会是红燕的事情败露,而后被廖鸿先灭了口。若是如此,他还是离开得好。 正进退两难之地,他就听到屋里响起了红燕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快来人啊!好多血!要出人命了!哪里伤到了?哪里伤到了?啊!不好了!少夫人将少爷、少爷的、少爷的……给切了!”   ☆、141|4.城 永乐王府的大婚晚宴草草收场。 原本喧嚣热闹的王府,好似突然笼上一层愁闷的薄雾,突然收起了所有的欢声笑语,突兀地静了下来。 宾客们离开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悄声问前来传话的仆从,仆从们也是一脸茫然。 “这是王爷和王妃的吩咐。奴婢们并不知晓。”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连句歉然的话语或者是委婉些的托词都无。 大家有的惊奇有的疑惑,也有的生气愤然,怀着各样的心思,依次离开。 但是办喜宴的王爷与王妃,却无暇顾及这些。 新荷苑的一个跨院之中,早已乱作一团。 “大夫呢?大夫去了哪里?去叫了……就不能快些?” 听着内室不住传来的廖泽昌的哀叫声,永乐王廖宇天失了平日的儒雅风度,瞪着双眼指着屋里的几个丫鬟婆子,抖着手喊叫不停:“一个个不中用的东西!手脚慢成这样,明日就赶你们出去!紧着点!快起来!大夫呢?大夫还没到?” 有个丫鬟看着端出来的血水,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小声与廖宇天说道:“王、王爷。要不要再叫些人过来伺候?奴婢们怕人数太少照顾不周……” 廖宇天怒不可遏,抬脚就朝她踢去。 “贱婢!主子遭了难,你不小心伺候着,还想将这事宣扬出去?忒得心思歹毒!” 这一脚踹得力大。 丫鬟肚子疼个半死,也不敢再言语。望了望四周战战兢兢的同伴,她悄悄抹了把眼泪,端了盆子去换新水。 ——方才一把廖泽昌弄回新荷苑,廖宇天就直接将他安置在了这个跨院之中。又命人守在院门口,旁人一个也不准进入。 现在屋中伺候的她们几个,都是先前在碧空苑亲眼看见了那一幕的发生的。她们本就是跟着姚希晴从国公府来到王府,若还不警醒着些,怕是要受更大责难。 廖宇天望着屋里来来回回伺候的这些人,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后,高声唤道:“红燕呢?让她也来伺候着!” “回王爷话。”一个婆子胆战心惊地小声说道:“红燕刚才……”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点点,“怕是已经疯了。” 刚才红燕一醒就看到廖泽昌躺在血中。她伸手一捞,就摸到了廖泽昌被姚希晴斩断了的子孙根。 拿在手中看仔细后,她登时吓坏,尖叫不已。后来被廖宇天派人打了一顿后,好歹不尖叫了,却一直不停地说着胡话,畏畏缩缩地往屋角钻,显然神智已不清醒了。 婆子差点就提到了红燕疯了的缘由,好在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不由低着头暗自庆幸。 她虽不提,廖宇天也回想起了刚刚自己进到那屋子时的可怖情形。 廖泽昌满身是血,先是没意识地半昏迷着,后蠕动了下醒来,开始不停哀嚎。 而那女人…… 那女人就这么提着匕首,在旁边一直怪笑! “贱妇!”廖宇天猛地拍案,“贱妇竟敢私藏凶器,伤了我儿!” 屋子一角,王妃董氏如以往那般表情淡漠地静静坐着。 她看着一盆盆从内室端出来的血水,只觉得那红色艳得触目惊心,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心,不由双手紧拧,绞着手里的帕子。 稍稍动了动唇,她再开口,竟是有些哽咽:“血……这血……这么多血……” 想到之前闻讯赶了过去,看到儿子倒在血泊里嗷嗷直叫痛不欲生的场景,董氏遍体生寒。 今日是儿子的大婚之日! 大婚啊……人间至喜之事。 怎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听到廖宇天的痛恨之声,她稍稍回了些神,忽地想起来先前因了担忧儿子,而忽略了的那事、那人。 她腾地下站起身来往前大步行着,拨开眼前一切碍眼之人,径直去到廊下,扬起一巴掌就朝眼前的红衣女子狠力扇去。 “啪”地一声脆响。 女子的脸歪向一侧,面上肿高,浮起红红的掌印。 “毒妇!”董氏指着姚希晴的鼻尖怒骂:“世上怎有你这般恶毒的人!居然在大婚之夜做出这种事来!” 姚希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抚上自己的侧脸,低低说了一句话。 董氏没有听清,怒喝道:“有什么不敢大声说出来!这样鬼鬼祟祟的,当真让人厌恶!” 姚希晴捂着脸转向她,嘴角绽出笑来,“你想大声听?好。我大声说。” 她拔高了声音,遥遥指着里间屋,“你的儿子,你的乖乖好儿子,他厌弃新妇,觊觎嫂子!没有人性无法无天!不过是阉了他罢了。要我说,死了才好!” 说罢,纵声大笑。 “啪”地又一声脆响。她另一侧脸颊也挨了个狠巴掌。 董氏再也没了那高贵模样,如泼妇一般,揪着姚希晴的头发狠命厮打,不住谩骂:“你这毒妇!恶毒之至!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不要脸的!居然敢伤了我儿!” 姚希晴经了先前那些事情早已疲累,又在猝不及防下被董氏制住,哪里是她对手?当即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姚希晴听着董氏的叫声,不甘示弱回喊。凑着董氏不注意,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对着露出的手腕狠命咬了下去。 董氏踢了她几脚,待她吃痛松开手,忙倒抽着凉气将手臂抽出来。 看着如玉的腕子上多出来的红红齿印,董氏恨得难受,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大力戳着姚希晴的额头,咬着牙喊道:“你这狠毒之人!今晚我便写下休书,休了你这毒妇!” 姚希晴眼睛一亮, ‘休书’二字入耳,屋里头的廖宇天回过神来。 眼看着董氏又扬起手来,再一个巴掌即将落下,他心念电转,扬声喝道:“且慢!” 董氏猛地回头,怒道:“没你的事!” 廖宇天看看扬着鬼魅笑意的姚希晴,拉着董氏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拖到院中不起眼的一角。 董氏气道:“你做甚么!” 廖宇天说道:“这亲事,分不得。” “都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得养着个心思如此狠毒的人在家里?”董氏不敢置信地望着廖宇天。 想到姚国公府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支持,廖宇天到底不敢做得太绝。 ——廖泽昌的子孙根被切,已然接不回去了。 可姚希晴还在! 她若是安然无恙,廖、姚两家的关系便可长久和睦。这可是大事。如今廖鸿先已经回了王府,他若想让二房长长久久地荣华下去,少不得要借国公府之力。 而且,今日之事如若闹大,人人都知晓永乐王爷的嫡长子不是个男人了…… 这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董氏与他做夫妻多年。看他神色漂移不定,董氏稍稍思量了下,自然明白了他的‘顾虑’。顿时怒火中烧,指了他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儿子都这样了,你竟是还想着那些!” “不然怎么样!”廖宇天一掌拍开她的手,“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若再不留着这个媳妇儿的话,往后还能再另娶他人为妻不成!” 董氏听了这话,呆若木鸡。 这时那位与他们相熟的名医终于到了新荷苑,前来给廖泽昌诊治。 廖宇天看见了,拂袖而去,“她好歹是你外甥女。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国公府的二夫人还在京城。若是有个一丁半点儿的岔子,可是没甚么好处!” 他走到姚希晴身边,“你做下这样的事情,送官查办的话,国公府也保不住你!若你好好留下,不乱说话,我或许还会保你吃穿无忧。如果你不肯罢休……也好!明日对簿公堂!” 姚希晴愤怒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欲辩驳,一旁董氏已然走近,唤来几个婆子,命令道:“把她给我押到柴房去!” “你凭什么关我!我要告诉二婶!告诉爹爹!告诉娘亲!”姚希晴努力挣扎着,看向自己带来的婆子如今听了董氏的话来押她,不禁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别忘了,谁是你们主子!” 婆子们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若想在这王府里活命,讨好王妃是头一条。于是低低道了声“对不住”,依然不敢松开手。 “你若不乖乖听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董氏恨声说道:“国公府再强,强得过王府?你再狠,我们一不和离二不休你,你能如何?再说了……”董氏斜斜地看着她,目光里带出一丝怜悯,“只要王府肯留着你,你以为国公府就真的想让你回去么?” 姚希晴将这话好生想了许多遍,这才慢慢变了脸色。 她还记得,婚礼上时,姚二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他们的意思,分明是让她乖乖待在国公府,等着廖泽昌日后袭爵,她便可做王妃了。 这哪里是为了她好?分明为的是两家的联姻! “原先是我太惯着你了,让你无法无天,以为在王府里也能作威作福。我只告诉你。明日见了姚二夫人后,你管着点自己的嘴。若敢乱说话,自会有‘好’下场在等着你!” 语毕,董氏急急往屋里行去,看大夫为廖泽昌诊治去了。 姚希晴听着屋里不时传出的哀叫痛骂声,看着姨母离去的冰冷背影,心里一截截凉了下去。 这一夜,晨暮苑却是极其宁静。 廖鸿先回来后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院子里众人均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打扰他,都小心翼翼地沉默做着事,生怕一个响动或是一句言语惊动了他,都会受到严厉惩处一般。 江云昭看了廖鸿先这副宛若杀神的模样,只觉得心疼之至。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也是因了她。 但江云昭也未说甚么劝解或者宽慰的话语。 她牵了他的手,引着他进到屋里。命人拿来水和布巾,给他好生净了手后,又让人端来了几碟点心和果子。 吃食搁上桌,江云昭就将人尽数遣了出去。 她缓了缓神,深深呼吸片刻,脸上便有了些微笑意。 江云昭拈起一块点心,递到廖鸿先跟前,说道:“这芝麻酥是你爱吃的,我下午的时候特意让厨房做了些,想着晚上饿了可以吃点。尝尝看,她们手艺退步了没。” 廖鸿先抿着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 江云昭不理会他的冷淡,手一直坚持地搁在他的眼前。 廖鸿先别开眼,微微撇开脸。 江云昭不依不挠,拿着点心凑到他的唇边,微笑着看他。 廖鸿先终究支撑不住,没法对着她的笑颜冷脸那么久,张开口,将那芝麻酥吃了下去。 江云昭执帕子将他唇边的碎末拭净,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口渴么?不如喝点水吧。” 廖鸿先便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茶。 江云昭又递给他了一块点心,“今晚你与他们喝酒时没吃多少东西。此时若不吃点,等下定然要饿的。” 廖鸿先默默地吃了几块,又喝了小半杯茶。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笑颜灿烂了些许。 许久后,廖鸿先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扶额,合上双目,缓缓往后仰着,靠坐在了椅背上。 他抬手把江云昭的手握在掌心,不住地轻唤“昭儿”。 江云昭一一低声应了。 廖鸿先说道:“昭儿,我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 “嗯,我知道。” “他……” “我知道。”江云昭笑着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可是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廖鸿先眉目依然没有舒展开。 江云昭轻轻叹息着,将锦杌拉到他的身边,与他挨坐着。 廖鸿先忽地睁眼,双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抱起,搁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他把江云昭紧紧搂在怀里,似是力道越大,便能越安心一般。 江云昭也不反抗,只放软了身子,由着他。 两人相依相偎了许久,廖鸿先方才闷闷说道:“我爹娘不在了,你是我最亲的人。可我连你都无法护好,怎么办?” 江云昭笑道:“你哪里没护好我了?为了我,下手那么重。若不是我拦着,如今还不知是甚么情形。” 他深深叹气,“你也心里难受,却要来强颜欢笑来让我安心。” “我是真的高兴。”江云昭依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唇角微勾,“你待我那么好。我很开心。” 两人依偎在一起,轻轻地说着话。慢慢地,不再去想那些个龌龊的人、龌龊的事,心中只剩下了彼此。 第二天一早,姚国公府的二夫人就去了新荷苑。名曰探望,但谁都瞧出来,她这趟过来,实则是观察形势。 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去。而后也未在京城停留,直接往回姚国公府的路上去了。 红襄听了这消息后觉着稀奇,寻了个机会悄声问邢姑姑:“……那件事,王爷他们会告诉姚二夫人么?会让姚国公府知道吗?” 邢姑姑知道她指的是廖泽昌被斩断子孙根的事情,断然说道:“八成不会说出来。” 口里说着‘八成’,但语气中,分明是十成十的模样。 红襄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那姚二夫人怎地走那么急?” 邢姑姑朝新荷苑方向瞥了一眼,哼道:“他们不赶紧寻个由头将姚二夫人赶紧支走,若姚二夫人想要看看他们院里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事儿可就要漏出来了!” 红襄了然。再不多问,紧着去给江云昭置办物品去了。 当天下午,有婆子鬼鬼祟祟来寻封妈妈。赫然就是先前与她通风报信的那人。 封妈妈明白她要讲廖泽昌的那些破事,便有些不欲搭理她,只想着听她一两句话便作罢。 果然那婆子一开口,就说道:“昨儿少爷也不知道哪里病了。叫唤了一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今儿早晨醒来,哟,还在叫着呢。” 那件事,江云昭和廖鸿先身边亲信的几人都已知晓。封妈妈自然不例外。听闻后,就道:“那可是奇了。想来病得很重。” “可不是。”婆子一拍大腿,“这事儿都惊动了崔家少爷了。说是寻了好药来治疗少爷,可减轻他的痛苦。” 听了她这话,封妈妈反倒来了两分兴趣,“崔少爷?哪个崔少爷?” “就是未来姑爷啊!”婆子见状,也兴奋起来,“他刚才去见了王爷和王妃,说手头有好药,能让少爷疼得不那么厉害呢!” 封妈妈直了直身子,缓缓道:“好药啊……” 她仔细思量了下,给了那婆子几块碎银子。 “等到崔少爷拿来那些好药的时候,你再与我来说。”想想这事儿得赶紧告诉世子妃才行,又道:“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你有了消息,再来见我罢!” 崔少爷经了昨晚之事后,吓得一夜没有睡安稳。 他一闭上眼,那血淋淋的情形就浮现在眼前,周遭就好似被鲜红弥漫了一般,恐怖吓人。 不知是不是先前与廖泽昌一起上过同一个女人的关系。就连廖泽昌那伤……也好似同时伤在了他身上一般。下面犹如被刀割过,不时地一阵阵发紧、发疼,让他不得安稳。 崔少爷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他在客栈中坐立不安地待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挨到天刚蒙蒙亮,就有王府里一个他安插的人匆匆来见他。 “少爷!少爷!不好了。”那小厮擦着额头上的汗,急得直跳脚,“王妃想与崔府解除婚约!昨儿晚上还和大姑娘吵起来了!” 一听这话,崔少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就是这个!他先前忽略了的,就是这个事情! 当时王爷进屋的时候,他的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那光溜溜的红燕,就在他的旁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情景。 解除婚约…… 那可不成。 好不容易攀上王府这个高枝,怎能让这关系随随便便就断了?! “心慧怎么说?”崔少爷再顾不得形象,焦急问这小厮。 小厮与廖心慧屋里的一个丫鬟互相看对了眼,关系极好。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去问那丫鬟,她都会与他说。 董氏去和廖心慧说那样的话后,与廖心慧暗示了,这崔少爷勾搭了王府的一个丫鬟。至于那丫鬟是谁、怎么去到那屋的,董氏已然疲惫,不想再与女儿解释。 况且……那事若是说细了,难免会牵扯出廖泽昌来。 这可是不行。 因此,在廖心慧听来,董氏只是因为崔少爷勾搭了府里的丫鬟就要断了婚约,自然抵死不从。 两人吵闹了许久,最后以董氏命人将廖心慧关在屋里,不准出房门而告终。 听了崔少爷的问话,小厮半刻也不迟疑,直截了当地道:“大姑娘不同意,拼死拼活地拒绝王妃呢!”说罢,又垮了脸,“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和王妃都铁了心的话,大姑娘也没办法啊!” 崔少爷昨日在离开王府前,已经得了廖宇天的严重警告,不准将廖泽昌的事情说出去。 他也没那么傻。 真说出那事,他自己做过的龌龊事情也瞒不住。 但是,若是以保密这事为要挟,让王府不断了婚约,却也不成。惹恼了他们,往后便不是结亲家了,而是结仇家。 那样的话,这样的联姻,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思来想去,崔少爷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考虑许久,忽地眼前一亮。 ——或许,这是把‘那东西’带进王府的好机会? 先前不敢和王爷王妃说,是怕他们万一不肯的话,平白惹恼了他们,连亲事都要告吹。 如今王府已经起了要退亲的心思,他倒不如赌一把,以这物为由头去寻廖宇天。毕竟那东西能够减轻人的痛苦,而廖泽昌此刻,定然痛不欲生。 只要他们中有人沾上…… 崔少爷儒雅温文的面上露出一丝诡笑。 只要他们沾上这个东西,那么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崔家了!   ☆、142|4.城 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母心”。 廖泽昌因‘伤’痛呼喊叫了一夜,董氏便没合眼地为他担忧了一夜。 虽然前来给廖泽昌看诊的名医说,已经止了血,必然没了性命之忧。可是伤口在那处,又流了那么多的血,董氏终究是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廖宇天还回屋歇息了些许时候。她却是一点都没合过眼。只怕自己睡过去了,廖泽昌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她就没法立刻知道。 一夜没睡,到了天明时分,她精神不济下,脾气也有些见涨。 用过早膳后,丫鬟过来通禀,所是崔少爷前来拜见。 董氏听闻,当即将手中筷子掷到了地上。 “他还来?他还敢来?”一想到红燕光溜溜白花花的身子,董氏心里就一阵阵犯恶心,“吩咐下去。往后这人再来,见一次打一次。务必将人给撵了出去!” “可是……”丫鬟有些迟疑,“可是他说,他有奇药可以减轻少爷的痛苦……” 董氏冷哼道:“奇药?大夫都说了,这需得慢慢挨过去。他又是哪儿弄来的奇药!把他给我赶出去!” 丫鬟再不敢多言,领命躬身退下。 “且慢。” 她刚走几步,身后传来董氏的声音。 董氏将丫鬟说的细细想了下,暗道崔少爷也知他自己做出的丑事,已然愧对廖家。这个时候,他定然不敢随意蒙蔽她。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左思右想过后,董氏决定还是先见见对方再说。于是忍下万般不快,说道:“让他进来罢!” 崔少爷知道自己如今在王爷和王妃心中的形象定然一落千丈。进到屋里的时候,便敛起先前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温文儒雅地做足礼数,行了礼,又在旁边恭敬立着。 董氏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问道:“你说你有奇药。是何模样?给我看看。” 崔少爷小心翼翼地拿出怀里一个烟袋,将扎紧的口微微打开了些,露出里面之物,这便捧了它上前,给董氏细看。 董氏拿过烟袋翻看了几下,眉头越皱越紧。 崔少爷看清楚她眼中的失望和不屑,气定神闲说道:“奇药的模样一般,效用却是极好。王妃若是不信,大可以让泽昌试试。若是不好使,也不过是耽误片刻功夫。若是可用,岂不是妙极?” 董氏随手将烟袋丢回给了崔少爷。 崔少爷赶紧好生接住,小心地查看了下,确认没有散落出来的,便大大松了口气。 董氏瞧他这般紧张那物,冷然的神色松动了稍许,“这东西真那么好用?瞧着也不过是烟叶罢了。” “这可不是普通烟叶!”眼见董氏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崔少爷沉吟过后,说道:“您若实在信不过晚辈,晚辈可以让您先试试它。如果您觉得此物确实有效,再让泽昌去用也可。” 董氏面露不快,“我身上无伤无痛。就算用了,又如何证明此物可以缓解疼痛?” “您用了便知晓了。”崔少爷继续劝道:“此物病人用了疼痛减轻,寻常人用了,便是心中畅快,欢乐如仙。” 听了他这话,董氏虽还有些狐疑,但见他说得诚恳,就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崔少爷从拿出一只小巧的烟杆,将袋子里的东西搁了几片进去。点燃。 待到一切妥当,他将烟杆捧给了董氏。见董氏吸了第一口进去,他便走到屋角,似是在恭敬等着,实则去到窗下通风处避开。 烟气慢慢浓郁,弥漫开。 董氏只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欢愉与畅快。 晃晃恍惚间,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之地,仿若瑶池仙林。飘飘渺渺,犹如幻境。 一斗烟吸完,董氏停歇了好半晌,方才完全恢复意识,回到真实世界中来。 她心中大喜。捏着烟杆,甚至还有些不想放手,“这奇药你是哪里来的?” 崔少爷恭敬答道:“乃是父母所给。具体来由,晚辈是不知晓的。” 董氏意犹未尽,想着刚才烟雾缭绕中的各种‘奇妙旅程’,只觉得人间极乐,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果真是好物!”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烟杆,“走!去给泽昌试试。或许,真有转机也说不定!” 内室之中,床上之人合着双眼,脸色苍白至极,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落。 他不住地低声呻.吟着,稍稍恢复力气,便高叫着大声呼痛。 董氏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不住说着“马上好了马上好了”,手中不停,将那烟叶搁好,点燃,而后将烟杆凑到床上之人的唇边。 正要低上劝慰几句让他张口,对方似是察觉到了身边有异物,抬手就朝这边挥来。 好在他已经全身脱力,没有什么力道。这一下,也只将烟杆打得偏离先前的位置一点点罢了。 “来。听话。别乱动。稍微抽几口。”董氏将烟杆的吸嘴搁到他的嘴里,“试一试。能够好很多。” 廖泽昌哼哼着要别开脑袋。 董氏将他的头扶正,坚定说道:“你试试!不想疼死的话,就试一试!” 许是她语气里的肯定之意打动了廖泽昌。他拧着眉停了片刻,嘴唇动了动,用最后的力气连吸了两口。 他稍微停了片刻。猛地睁开双眼,扭头望向唇边的东西。双手抬起,死死抓住它,凑到嘴边,半刻也不停歇地接连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董氏喜极,双眼忍不住泛起了雾气。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她与崔少爷去到外间,快速地来回走了几步,“你有多少?我全买下来!” “昨日之事是晚辈不对。王妃若不介意,晚辈可以将手头现有的一些尽数赠与王妃。” 一听会免费赠送,董氏慢慢冷静下来,反倒有些迟疑了。 她警惕地望着崔少爷,问道:“你待如何?” 崔少爷哂然一笑,道:“晚辈不求别的,只求与廖姑娘一见。” 听了他这话,董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沉了脸道:“你们二人缘尽于此。” 崔少爷捧出那袋‘奇药’,道:“单这小小一袋,便值好几百两银子。若是王妃喜欢,晚辈屋子里还有几袋,与这一袋一起,尽数送与您。只求王妃喜怒,再给晚辈一次机会。” 眼看着董氏望着那些东西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忙又麻溜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还请王妃念在晚辈待王府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原谅晚辈做下的糊涂事吧!” 董氏不再待见他,无非是两个缘由。一个便是红燕,另一方面,则是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明明是两桩,他特意只提‘糊涂事’这一个,董氏定然明白他已下定决心,不再提及廖泽昌那件事。 只要她明白他和他们一条心,就好办了。 加上还有那‘奇药’来当助力…… 崔少爷面上紧张万分,心里头倒是安定了许多。 “王妃大可放心。王妃将晚辈当做自己人,晚辈自然会尽心尽力。如今泽昌生病,必然当他是亲哥哥一般好生照料。等下将手中奇药尽数奉上后,晚辈会修书一封寄回家中,让父亲尽快再多送些奇药入京。这样,便可保泽昌不再受到病痛折磨了。” 他这话,半是表明心迹,说自己会将廖泽昌的事情搁在心上。另一半,也有点威胁之意了。 ——若想廖泽昌不那么痛苦,董氏就得答应不再赶他走。不然,这一袋用完,莫说给父亲去信再弄些来了。就连他手头的其他几袋,也不会出现在这永乐王府中。 没多久,就传来董氏疲惫却舒缓的声音:“那就先这样罢。” 这句话模棱两可,却隐含着‘依着先前那般、不作改动’的意思。 崔少爷知道她这是松了口,惊喜地抬起头来,又赶紧垂首,重重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临走时,他特意叮嘱道:“此物虽极好,却不适合给未嫁女儿家用。” 董氏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有许多草药,也是不适宜用在女孩子们身上,就也没多想,说道:“你放心。心慧那边,我会小心的。” 崔少爷这便放下心来。 他虽想拖了王府下水,却不希望娶一个染了那东西的妻子…… 崔少爷前脚刚走,一个婆子就悄悄溜出了新荷苑,偷偷摸摸往晨暮苑行去。 先前崔少爷刚来,说自己有奇药想要求见王妃时,有一个丫鬟进屋将此事禀告了王妃董氏。那丫鬟与这婆子极为相熟,出来后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婆子。 婆子知道封妈妈大方,会给银子,得了信儿就亟不可待地告诉了封妈妈。她却不知崔少爷到底拿没拿来那药,只得又回了院子一趟。 如今既是知道崔少爷已经将此物给了董氏,婆子就依着先前封妈妈吩咐的,又来寻她了。 “崔少爷来过了!”婆子看着封妈妈,满脸喜色地搓着手,“刚刚离开!” 封妈妈知晓她是为了银子而来,就摸出碎银子。却不给她,而是先问道:“那他可有把那东西给了王妃?” “自然是给了!而且,看样子,他和大姑娘的婚事,还能成!” 封妈妈不欲理会二房的事情,崔少爷和廖心慧的婚事,她只一听便也抛到了脑后。 她只注意到了一点——那东西。进府了。 之前她听了婆子的话后,将事情禀告给了江云昭。听闻江云昭所言,她已然明白这事儿干系重大。如今江云昭二人不在家,她将银子给了婆子,匆匆忙忙就去寻人。 因着廖鸿先和江云昭不在家,她找来邢姑姑、李妈妈,还有蔻丹红霜。几人聚到一起后,封妈妈就将这事儿大概说了。 “那东西可是个祸害人的。如今已经进了府,少不得会在府里传开。我们需得守紧了,千万千万别让那东西进到咱们院子来!” 她说话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这种话,断然不会乱说。 其余几人心中有数,赶紧答应下来,各自作安排去了。 …… 今日收拾妥当后,廖鸿先遣了人去户部和都察院,多告一天的假,这便与江云昭一同径直去了宫里。 这是二人前一晚睡之前就决定好了的。 一来,有些时日未见,可以看望看望楚月华她们。二来,这天早晨二房的人少不得要闹腾许久,他们俩离府,刚好可以避开。 不过,廖鸿先摆出来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却是‘陆元谨的大婚之日要到了’,所以他需要‘进宫与皇帝陛下商议个中细节’。 他并非礼部官员。若是旁人想到这个借口,怕是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用。 但廖鸿先不同。 他冠冕堂皇地将这理由使出来,旁人不仅不奇怪,还觉得他廖大人是不容易。一方面得操心着户部和都察院的事务,另一方面,还得随时关心着宫里头的亲戚们。 当真是操劳至极。 操劳至极的廖大人一进到宫里,就直奔陆元睿处,准备将廖泽昌被自家新娘子‘伤了’的大好消息告诉他去。 而江云昭则去了楚月华宫里。 楚月华正饮着汤粥。听闻江云昭来了,她也不停歇,吩咐道:“妹妹不是外人,让她自个儿过来罢!”继续小口吃着。 江云昭进屋见到的就是这般情形,不禁远远地欢喜问道:“现在孕吐已好些了么?” 楚月华又吃了三四口,将这一晚饮尽,笑着答道:“是好多了。你看我如今的模样,不就瞧出来了?胖了不少,连衣服都紧了些。”说着,就起身迎了过来。 江云昭忙紧走几步,扶了她坐下,“这哪是胖了?分明是前些日子太瘦了些!我瞧着如今还有些瘦。再养丰润些那才好呢!” 前些时候楚月华因了陆元睿的关系而心情不好。镇日里睡不踏实食不下咽,最初,都没发现自己有孕一事。 听了江云昭的话,她重重叹息了声,继而展露笑颜,轻声道:“他最近好了许多。每日里都来陪我。我很满足。” 江云昭细细观察她神色,见她笑得毫无阴霾当真发自肺腑,终于放下心来,握了她的手,真心实意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正在这里说着话,突然,外面一阵嘈杂,传来连串的脚步声,还有宫女和嬷嬷们连声的轻唤。 “小主子们,慢点儿。可别摔着了!” 脚步声在屋门口停下。 少年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昭儿!你今儿怎么来了?也没早点说声。不然,可是要出去迎你了!” 话音未落,小小少年就奔到屋里,一头扎进江云昭的怀里,抱得紧紧的。 楚月华笑着要把他拉出来,“你如今是小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腻着昭儿。” 陆元聪抬起头来,不悦道:“怎么着?有谁说三道四了么?拖出去打板子去!” 六七岁的少年,板着小脸一脸严肃。说这话时,略略还带着两三分煞气。 江云昭和楚月华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正要笑言几句,又有一个小小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陆应钊奶声奶气地叫着:“昭儿!昭儿!”欢腾着跑向江云昭。 江云昭欣喜地揽过他,“钊哥儿可是长高了不少!” 楚月华先是对陆应钊嗔了句:“叫昭姨!昭儿哪是你能叫得的?”又对江云昭说道:“他能吃能睡,还胖了好多呢。” 如今楚月华有身子,不能随意抱小孩子。江云昭顺势将陆应钊抱了起来,吃惊道:“可不是,重了很多!” 陆应钊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直笑。 另一个在旁边不乐意了。 陆元聪在旁边立着,绷着小脸一脸不悦,“昭儿,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罢!” 江云昭一手抱着陆应钊,另一手牵了他的手,笑问道:“这样如何?” 陆元聪笑了,口里却是哼道:“勉勉强强吧。” 今日天色不错,大家决定去花园里走走。 楚月华生怕江云昭这样单手抱着陆应钊累坏了她,忙唤来嬷嬷过来接替。 江云昭看着陆应钊瘪着小嘴万般不舍马上要哭的模样,心软了,说道:“无妨。我先抱一会儿。等下累了再让嬷嬷接手。” 陆应钊听闻,立马开心起来,高兴地在她肩头蹭啊蹭。 陆元聪紧了紧握着江云昭的手,一脸不屑地哼道:“他这么大的人了,还非得让抱着。羞不羞!要我说,就得让他下来跑着!” 陆应钊生怕真把他搁下去,忙又搂紧了江云昭的脖子。 江云昭莞尔,垂首与陆元聪道:“钊哥儿可跑不快。那样的话,到花园可就要晚一些了。” 陆元聪绷着小脸思量了许久,最终觉得将时间浪费在路上不好,还是早点到花园更划算点,就点点头,说道:“有理。” 看到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不只是江云昭和楚月华,就连旁边的嬷嬷和宫女们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御花园中绿树成荫百花争艳。身在其中,只觉空气清新花香馥郁,让人心情舒畅。 江云昭一手牵了一个小家伙,与楚月华欣赏着美景,缓步而行。 突然,陆应钊蹦蹦跳跳起来,口中不住嚷嚷道:“叔叔!叔叔!”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便见水榭尽头、荷花池边的八角亭里,两人正立在里面。 一人负手而立,身姿笔挺气势威严,正是陆元睿。 另一人姿容隽秀气度风流,正执笔在纸张上不停描画,便是陆应钊所唤之人——廖鸿先。 陆元聪踮了踮脚,迟疑着说道:“表哥那是在作画?” “应当是了。”楚月华说道,又朝江云昭望了一眼,眸中满是笑意,“想来是看到花中仙子了罢。” 她话中打趣的意味很浓,江云昭忍不住双颊泛红。悄悄望去,正好与恰好抬起眼眸的廖鸿先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莫名地就明白过来,笑着说道:“他这是在画我们四个人。” “就算是画我们四个,也是因为你在。不然的话,他才不会动笔呢。”陆元聪忿忿,嗤道:“他那个懒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家已经离八角亭极近了。 廖鸿先耳力甚好,闻言眉梢一挑,笑看过来,“说谁是懒人呢?”说罢,又快速添了几笔,将画完成。 陆元聪眨巴着眼看了看他,到底没胆子承认,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凑到画作旁,问道:“我看看你画得如何。” 廖鸿先嗤了声,脚步微挪让到一旁,让他站到墨迹未干的画前。 画中果然是正一起行过来的四人。 陆应钊不知说了什么,江云昭微微躬身,侧耳细听。陆元聪不甘不愿地瞪眼瞅着他们。一旁,楚月华眉目柔和,笑看着这一幕。 寥寥数笔,勾画得却生动自然。整个情景,温馨而又暖心。 楚月华赞道:“极好。” 陆元聪思量了半晌,到底没法昧着良心说坏话,最终“嗯”了一声,算是赞同楚月华所言。 廖鸿先在陆元聪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恨声道:“看你这小气的!” 陆元聪想躲,没敢。最终由着他去了。 陆元睿哈哈大笑,细细想了会儿,执笔在旁边题了一首诗。 …… 大家闹腾了许久,直到太后娘娘身边的庄嬷嬷那边递了消息来,说是太后已经结束了念经,大家可以过去了,方才停歇。 陆元睿和楚月华先将两个孩子送回各自的居处。廖鸿先与江云昭先相携着去了太后那儿。 一进屋,太后就问起了王府之事:“听说昨儿晚上的婚宴没办完就结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鸿先上前,将廖泽昌被斩断子孙根的事情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 太后手里正捻着佛珠,闻言手指顿了顿,奇道:“真有此事?” 廖鸿先拉了江云昭在一旁坐下,顺口说道:“这种事情,难道还能编造得出来?” 太后淡淡“嗯”了声,又问:“皇帝和皇后那儿,可都知晓了?” “我与元睿已经说过了。”廖鸿先语毕,转眸去看江云昭。 江云昭说道:“月华姐身子有孕,不适合听那些血腥的事情,我没说。”想了下,又道:“而且我觉得那人的事情,她定然是半点也不想知晓。” “是这个理。”太后颔首道:“这种事情,不告诉她也罢。” 语毕,她合上双目,慢慢转动佛珠,轻轻捻着。 廖鸿先和江云昭便没说话,坐在那里静等。 许久后,太后缓缓睁开眼,说道:“昨日皇帝和皇后,已经给了他们赏赐?” “是。”廖鸿先笑道:“给了他们一个进贡来的钟。” “很好。说起来,我也得赏点什么才说得过去,毕竟是王爷嫡长子。既然是成亲,自然要挑了寓意最好的来给他们。” 说罢,太后往屋角处指去,“不如……就那扇百子千孙的屏风吧。”   ☆、143|4.城 从太后宫里出来后,江云昭和廖鸿先往宫外行。走到半途,路遇一群人正往宫内行去。其中一人身穿官袍,其余人皆身着常服。 初时廖鸿先和江云昭都未往那边细看。待到将要与那些人擦身而过了,人群里一人突然“咦”了声,又低低唤道“江姑娘”。 夫妻二人这便驻了足,往那边望去。 人群里有一个高壮的少年含笑朝他们拱了拱手。 江云昭一下子就将人认了出来,欣喜道:“孟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孟得胜看了看四周的同行之人,歉然地笑笑,走出人群,来到江云昭他们身边,说道:“我考武举,中了,来拜见皇帝陛下。” 说话间,满是自豪,隐有紧张。显然是对接下来的觐见有些没底。 江云昭这才知道,刚才陆元睿看看时间说有事要忙,原来竟是要见这些考中武举之人。 她看着孟得胜略微紧张的模样,笑道:“你来京我竟是不知道。若不是今日相遇,怕是还不知道这件喜事。” 孟得胜有些赧然,说道:“我来京有些时日了,还没去拜见过侯爷和夫人。” 他口中的‘侯爷和夫人’,便是江云昭的父母。 虽说他和江云珊解除婚约一事和大房没关系,却心中生出些许愧意,到底不好去见侯爷他们了。 江云昭看出他心中所想,叹道:“当初孟大哥救我幼弟,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孟得胜正欲再言,突然,江云昭身边的锦衣少年蓦地抬起眼眸,双目宛若利刃,朝着这边直直袭来。 他是练武之人,顿时一凛,就朝那少年看去。 对方却已在一瞬间就敛起了所有锐利,唇角微微勾起,半眯着眼朝着这边看过来。 孟得胜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想了下,朝少年躬身行礼,“孟得胜见过世子爷。” 谁知少年却未答话,而是越过他,朝他身后不远处扬声唤道:“崔建忠。见了本官,还不赶紧行礼?” 人群里为首的那名官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等到身旁的人慢慢都停了步子,这才留意到廖鸿先他们。仔细看了眼,面露惊愕,忙行了过来,敛容躬身朝廖鸿先和江云昭行礼:“翰林院崔建忠见过廖大人、世子妃。”想想,有些不妥,又改了口:“世子爷和世子妃可是要出宫去了?” 孟得胜忙立到一旁,让出二人面前的位置。 廖鸿先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建忠,说道:“翰林院近日来许是十分繁忙。崔大人竟是把自己累成了这副模样。” 崔建忠的身子躬得又厉害了些,“翰林院事务不多。只是下官这病也不知是怎地了,吃了药也不见效。” “病了?” “应当是。”崔建忠的话里有几分迟疑,“近日一直精神不济,却不知是何缘由。” 江云昭细观他神色,只见他印堂微微发暗,脸色略带苍白。眼睛浮肿双目无神,显得极其憔悴。 此人正是先前被梅大人瞧中了的邀请入社的崔大人。 他的夫人,便是梅夫人的诗社中,与江云昭不太对付的那一位。 江云昭先前与这崔大人没见过面,此时看了,略略有些惊讶。 ……不像是奸邪之人。倒有几分清介耿直的模样。 只是有了王府那位‘憨厚’的廖泽福为例,便可知‘人不可貌相’。 廖鸿先叮嘱了崔建忠几句,又和孟得胜说道:“没事的时候来王府玩。园子里的花开了许多,景色倒是还能一瞧。晞哥儿长大了不少,过几日一起去侯府瞧瞧那小子去。” 待孟得胜高兴地应下了,他便与江云昭继续往前行去。 身后隐隐传来考中汉子们的艳羡声,对着孟得胜羡慕不已。又有崔建忠的轻喝声,让汉子们都安静下来,等下要去面圣。 廖鸿先见江云昭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多问,只是拧眉说道:“崔建忠是个好官。” “你查过他?”江云昭讶然问道。 “那是自然。他夫人对你做了那么多事,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廖鸿先说完,也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到王府后,一进大门,便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下人们低着头,也不与身边的人交流,一个个行色匆匆。整个王府仿佛寂静了下来,再无半点往日喧嚣热闹的模样。 红莺忙拉过一个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本不想回答,看了看一旁的江云昭和廖鸿先,咬了咬唇,最终轻声说道:“晌午的时候,宫里头赏了个屏风给少爷。王妃和王爷就发了怒。” 其实早晨的时候,永乐王妃董氏的心情还是十分不错的。 崔少爷送来的东西十分有用。廖泽昌用了后,再也不如先前那边疼得哀嚎不止了。虽说依然时不时地痛呼,但是起码能睡个囫囵觉了。 董氏这就安心了许多。 之前看到儿子浑身都是血,又听到儿子不住嚎叫,她觉得他的生命在不住流逝、自己在一点点失去他。如今儿子好了,她一直在感谢天地,暗道那奇药果真有效,往后经常给他用着,这病就也好了。 ——当然,这个‘好’的意思,指的是伤口愈合。伤口已经成了一团死肉,定然是没法重新按上去了。 只是这后一点,在她经历过那种心惊肉跳后,已经压根不去想了。 活着就好。 就在她心情慢慢变好、刚吃下一碗饭后。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先前那口钟,堵得人心里发疼发慌,还动它不得,已经让董氏呕了一口气。如今听到还有赏赐,她生怕还如那东西一般膈应人,就心里先做好了准备,思量着等下若是瞧见那赏赐不是什么好物,可千万莫发火,不能随意发作。 左右是宫里头给的,摆出来让人瞧着就好了。 比如那钟。旁人只会想着那是御赐之物,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会想着那许多弯弯绕去? 这样思量着,董氏拿定了主意,就往外行去。 走到半途,遇到了刚从廖泽昌屋里出来的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亦是发现了廖泽昌如今的状况不错,心情大好。看到董氏,面上便带出一些笑来,赞道:“不错。他这样下去,应是无碍了。”语毕,竟是捏了捏董氏的耳垂。 二人因了滕远伯夫人的事情,争吵已久。他许久未对董氏作出这般亲昵之举了。 董氏不由有些面上发烫,心情愉悦起来,就带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是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好了。” 虽说新娘子姚希晴做下这种事情,让她们对祝贺这婚事的东西无甚好感,可夫妻两人现在的心情都还不错。便一起向外行着,去到院中,接受赏赐。 来的还是先前那位公公。 他一见二人,上来就是道贺。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先头有了陛下和娘娘的赏赐,如今太后也赏赐了,这可是大喜啊!得了这种殊荣的,可没有几家!” 廖宇天心情好,就也懒得去想那钟的事情。望一眼公公身后,没有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一扇合起来的一人高的大屏风用金灿灿的绳子捆了,搁在后头。 他心下了然,那屏风怕是就赏赐了。 想想屏风一物并无不好的寓意,廖宇天面上的笑又真诚了三四分。敷衍了公公几句,就与董氏一起将赏赐接了。 公公离去的时候,董氏还特意给了他赏银。 一来,是儿子好多了,她心情舒畅,想要散散财。二来,这个时候得了个赏赐,虽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东西出现得是时候,说明老天庇佑,让他们开始转运了! 为了不给儿子添堵,夫妻俩没敢让人把这大婚的赏赐搬去给廖泽昌看。而是让人摆到了堂屋,准备让来王府的客人们瞧瞧。 权当是个荣耀的象征,就也罢了。 丫鬟们见廖宇天好似心情不错,就松了口气。 有个丫鬟声音软糯,素来被廖宇天所赞赏,今日有意在他面前显摆显摆,就挪动着身躯在那边说道:“上面绣着的,会不会是百鸟朝凤?” 廖宇天平素拈花惹草,与丫鬟们有点私事,最是惯常。 其他丫鬟知晓刚才说话的那个是被廖宇天所喜的,闻言不甘示弱,也争相说了起来。 “我瞧着不像。许是并蹄莲也说不定。” “不见得罢。亦或是一对白鹤,比翼双飞?” 听着丫鬟们的声音,董氏的脸色黑沉了起来。 姚希晴那个毒妇,怎配得上与她的爱子举案齐眉! 可恨的是这些个没有眼力价的,居然还在那边所这种呕人的话! 越听越来气,董氏正要出言训斥,廖宇天已经一脚踹飞了一个丫鬟。 “浑说什么!赏赐的东西也是你们非议得了的?快将东西打开,搁在这里就好!一个个嘴巴不干不净的。也不怕污了这赏赐!” 姚希晴被困在廖泽昌养病的跨院里。那儿如今守得死紧,除了伺候的那些人和廖宇天、董氏外,再无旁人。且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半步也出不得跨院的门,故而姚希晴被关一事,外面的仆从是丝毫都不知晓的。 她们不知为何王妃生气王爷暴怒。但看那个同伴被大力踢过后吐出一口鲜血,就也不敢再多言语。默默无声地将屏风搁在了指定位置处,把绳子扯开,悄无声息地将屏风展开。 一打开,众人就忍不住惊呼。 这上面绣的,是一整幅的百子千孙图。绣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小儿神色各异,但举止动作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丫鬟们忍不住低声赞叹:“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平日里府上那么多刺绣,就没一个比得上这个精致的!” “可不是。而且寓意也好。百子千孙……这是希望咱们二房兴旺呢!” 她们的话音还没落下,后面‘砰’地声重响,就把她们给惊到了。 董氏脸色黑沉如墨地看着她们,脚底下散落着碎瓷片,阴恻恻说道:“谁说这个东西吉祥?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丫鬟们齐齐闭了口,将头很很低垂下去,一个也不敢发声,噤若寒蝉。 董氏大叫一声就朝那屏风扑去。 什么百子千孙? 什么二房兴旺? 全都是糊弄人的屁话! 她冲到屏风前,伸出尖尖的十指,就要用指甲把那上面的小儿脸给抠下来。 谁知手指尖刚刚触到屏风,她的手就被人从旁边大力拉住,动弹不得。 “这是宫里的赏赐!若是伤了分毫,那可是要问罪的!”廖宇天厉声叱道。 董氏不欲搭理他,还想再动手,被廖宇天用力一拽,掼到了地上。 “你这是发什么疯!”董氏跌坐在地上,对着廖宇天嘶声吼道:“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这是宫里头赐的!你若毁了,全家都要跟你遭殃!”廖宇天指着她怒喝:“你想出事,由着你。我还想好好地过完后半辈子!你不考虑我。也想想你的宝贝儿子!” 想到‘病’倒在床的爱子,董氏愣了许久,痛哭出声。 廖宇天看这情形看得厌烦,挥手一扫,把身边几案上的器物给摔到了地上。 听到脆响,他犹不解恨,伸脚一踹,把旁边的花架子给撂倒,其上的东西跌了一地。 他还欲再砸,看看旁边的古董花瓶,到底下不去手了。顿了顿,重重冷哼,拂袖而去。 丫鬟们本欲跟着他出去,却被董氏给唤住了。 董氏胸口憋闷喘着粗气。看着屋子里的这些个妖妖娆娆的丫鬟,再没了耐性,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都死哪里去了?快来人!” 她叫得声音又大又尖,不多时,就有四五个婆子跑了进来,紧张得连声问道:“王妃何事?” 董氏指了丫鬟们,咬着牙恨声道:“拖出去。把她们给我拖出去!每人打二十大板!不。三十大板!” …… 如今这丫鬟看红莺问起,将事情大致说了出来,就想到了早晨的情形。当即浑身颤了颤,吓出一身冷汗。 她惊恐地望了望四周,再不敢多言。沉默地朝廖鸿先和江云昭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红莺跟着江云昭出的门。江云昭入宫后,她在外头等着,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江云昭微笑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廖鸿先在一旁轻嗤一声。也不多言,与江云昭并行而去。 夫妻俩刚回到晨暮苑,就有婆子来禀,说是王爷有请,让世子爷去新荷苑一趟。 听说廖宇天找廖鸿先,江云昭就拧了眉。 “他们又怎么了?还想闹出甚么来?”江云昭说道:“不要理会了。你若过去,少不得要受难为。” 廖鸿先轻叩着桌案,思量了片刻,忽地一笑,“我还是过去罢。不去瞧瞧,哪知道他们想做甚么?” 见江云昭一脸担忧,他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莫怕。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可是昨晚上刚刚……你若过去,他们再借机生事……” “没事的。”廖鸿先喃喃说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困住我。” 也没那个能力。 廖鸿先走后,江云昭到底没法彻底放心。 吩咐人准备晚膳后,她心中烦乱,索性寻点事做,让人把这两天的账薄拿过来细瞧一番。 她刚吩咐下去,封妈妈和李妈妈就都走行了进来。 封妈妈将早上崔少爷见董氏、把那‘奇药’给董氏的事情说了,而后担忧道:“那种东西进了府里,必然会扩散开。咱们需得守紧了才行。” 语毕,她将今日和几个主事之人商议后,做出的守住院子一些策略尽数禀给江云昭听。 “嗯。必然要这样。”江云昭颔首应了声,沉吟下,说道:“从今日起,院子里的人入口之物,只许是我们的人从外头直接买进晨暮苑的。凡是经过了府里旁人之手的,一概丢掉。” 如今她只知道那东西能够吸食,却不知那东西掺杂在吃食及汤羹中会不会‘见效’。不管会不会那样,多小心着点,总是好的。 封妈妈知道了她的意思,仔细思量下,不得不证明江云昭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虽说这样看起来好似小题大做,却是杜绝了晨暮苑人中暗招的可能性。 封妈妈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去!” “等下。”江云昭出声将她唤住,轻声问道:“那东西,他们用了?” 她所指的,自然是崔少爷拿去的‘奇药’。 封妈妈心下明白,闻言说道:“用了!” 语毕,她面上先是露出一丝喜色,而后尽快掩下,压低了声音悄声道:“那崔少爷也是个厉害的。他竟是让王妃先试了试。王妃试过后,才给他儿子用的。” 这就是新荷苑里最少有两个主子沾上那东西了。 此物甚是邪恶。 江云昭面色一沉,说道:“事不宜迟。赶紧让大家都防着点。” 封妈妈知道事情严重性,朝江云昭行了个礼,这就急匆匆行了出去。 待到封妈妈走后,李妈妈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物,呈到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心里有事,下意识就去拿。却被李妈妈出言制止。 “夫人不要碰它。这东西污浊得很。夫人只管这样看看就好了。” 江云昭这才转眸细瞧,便见那是一方大红色的手帕,上面有几个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就像是…… 就像是用血写成的一般。 江云昭愕然,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二姑娘偷偷塞给我的。”李妈妈说道:“瞧着像是那边少夫人的东西。” 大红色的帕子,一般成亲的时候才会用。 如今满府里头,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在身上的,也只可能是姚希晴了。 不过……姚希晴托了廖心芬来送东西? 这可是奇了! …… 廖鸿先跨进新荷苑,环目四顾,唇角微勾,轻嗤一声,这才迈步进去。 在院子里做事的仆从们被他的眼神和嗤声给吓到,齐齐一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 而后想想这样太过不妥,若是被王爷和王妃知道了,少不得要挨斥责。就又硬着头皮,继续做手里头的活儿。 只是人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之物往墙边处挪了挪,力求能和廖鸿先离得远些。 谁知廖鸿先压根不搭理他们,径直往王爷书房去了。 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廖宇天烦躁不已,在屋子里一遍遍踱着。一圈又一圈。好似这样,就能让堵在心口的烦闷之气少上些许。 等了片刻没见人影,他正要唤人在去看看,那小子怎么还不过来。就听外头有人高声道:“王爷,世子爷来了!” 廖宇天脸色和缓了下,看着迈步入屋的锦衣少年,哼了声,说道:“还算你有点眼色,知道长辈传话,赶紧过来。” “传话?”廖鸿先挑眉一笑,转身就走。 廖宇天忙把他给叫住,冷着脸说道:“话还没说,你走甚么!” 廖鸿先斜斜地往门边一靠,“是你派了人说请我来,我才来的。” 廖宇天怒视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廖鸿先却有些不耐烦了。 “有话快说。没空和你耗着。我等下还得赶紧回去,和昭儿一起吃晚饭。”   ☆、144|5.城 廖宇天一看到廖鸿先这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就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他嫌弃了。 但就算心里头再不愿,该问的话总得问出口。 眼见廖鸿先抱臂站在门边,一步也不肯挪动。廖宇天只得自己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昨天在碧空苑,你听到了什么?” 一听到‘碧空苑’三个字,廖鸿先微微勾起的唇瞬间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廖宇天被他冰寒至极的目光盯得发憷,心里头一个激灵,瞬间就想后退。 脚步刚刚挪动了些许,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登时恼怒,恨声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这样目无尊长,若是……” “若是被人知晓你们父子俩共御一女,传扬开来,可真是给王府挣足了面子。” 廖鸿先满含讥诮的一句话,却让原本底气十足的廖宇天顿时没了气焰。 父子俩共享一个女子,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可瞧见廖鸿先的表情,廖宇天又有了精气神。他挺直了脊背,和这高瘦的少年怒目而视。 片刻后,廖鸿先调转视线,转身出屋。 眼见再不跟过去他就要离远了,廖宇天对那个问题耿耿于怀,忙追出来两步,喊道:“刚才那问题的答案!” 廖鸿先头也不回地道:“听到没听到,都没甚么要紧。左右和我无关。” 廖宇天听了他这话,先是因了语气而气极。后又迟疑着想,这小子应当是没听到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借机讥讽几句。哪会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来? 于是廖宇天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暗道若廖鸿先不知晓,太后定然也不知。 那屏风许是真心实意来祝福的? 可不管好意恶意,那东西搁在那个地方,莫说看了,就是想到,就能把人给生生怄死。 思量许久,廖宇天下定决心,将那屏风继续好生摆着,给往后的宾客看。毕竟是太后亲赐之物。他则能绕道走就绕道走,实在躲不过了,再进那屋子——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瞧到它的。 拿定主意,廖宇天心情舒爽了不少。举步往跨院走了几步,忽地就想起来那‘父子共御一女’的话来,心里膈应得难受。转了个方向,一抬眼,看是正对着正房,又不愿瞧见董氏那张脸。踌躇许久,最终折转回去,还是入了先前待着的书房。 ——红燕的衣裳被撕得乱作一团丢弃在地,却刚好将三本账薄给压在了下面,没被廖鸿先那小子发现。 老天如此帮他,他需得珍惜这个机会才行。 …… 江云昭望着李妈妈手里的帕子,说道:“将东西还回去吧。” 李妈妈指了上面求救的字样,问道:“那若是她们问起这个……” “就说我不肯。”江云昭平静地道:“我素来小气跋扈,定然不是心慈之辈。她既是早已知晓,何必让人将东西送到了我这儿。” 她口中形容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以往时候姚希晴用在她身上的。 李妈妈一听这话,便知晓了来由——姚希晴住在王府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姚希晴对江云昭口出恶言。 此刻闻言,李妈妈倒是笑了,“夫人这话说得在理。她处处瞧不上咱们这儿,一遇到事情了,却巴巴地往这边跑,真正让人奇怪。”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将那帕子折好,“到时我与二姑娘说夫人插不上手。毕竟少夫人她们以往常说,二房那才是真正的主子,已将一切事情掌控在手中。既是如此,让她去求她的好姨母罢!” “正是如此。”江云昭起身,朝外行去,“走,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如今的天,晚上倒也罢了,气温算不得太高,倒也有点凉爽。可到了白日里,特别是晌午,火辣辣的太阳照着,这柴房就没法待了。被烈日烤得又热又闷,不动弹的话,片刻间也能出一层的汗。时间久了,衣裳被汗粘在身上,湿哒哒得难受。 姚希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关在了柴房里。 刚开始,她还不住地叫嚷,拍门。董氏觉得烦,让人将她捆了,又在她口里塞了破布,她才没了法子,停歇下来。 那绳子捆得不是特别紧。 姚希晴困在屋里头,使了好久的力气,就也慢慢挣脱开来。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咬了手指用血在帕子上写了求救的字样。 她知道,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她的人。于是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细辨到底是谁过来了。 待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外头,她用力摇了摇柴房门。 等那小丫鬟因着好奇走了过来,小心翼翼询问。姚希晴就将带了血字的手帕从门缝儿里塞了出去。 她本是叮嘱小丫鬟务必将这血字手帕弄出府,想办法通知姚国公府的人。可那小丫鬟怕事,没敢声张。又怕这东西留在身上被人发现徒惹事端,就寻了个机会将手帕塞到丢弃的垃圾堆里,想着被人倒掉就也罢了。 可那堆垃圾被人用筐子抬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路过’这处的廖心芬发现了。 廖心芬本是注意到这跨院不同寻常,想要寻机进来探查一番。在这附近不动声色地不住徘徊,没想到竟是在垃圾堆的边上看到了大红色的一角。 趁着这个垃圾筐子被搁置一旁,婆子们去抬另一筐垃圾的时候。廖心芬眼疾手快,将帕子给抽了出来。 好在帕子旁边丢弃的都是清扫的枝叶,大都已经枯了,没有把帕子弄得太脏。 拍干净上面的东西,细看这大红帕子,望见上面的血字,又瞧出这是谁所有之物,廖心芬想过之后,去寻了古妈妈。 说来也是巧了。 关着姚希晴柴房的钥匙,辗转着到了古妈妈的手里。 这个结果有点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董氏不想把钥匙搁在自己手里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人把那忘恩负义的姚希晴给杖毙了。 得把这钥匙给别人保管着才行。 若给廖宇天,他很有可能会开门放走姚希晴。而能进那个跨院伺候的,只有姚希晴带着去碧空苑的那些人。 董氏自然不会将钥匙给他们。 姚希晴在王府住了不少时日,新荷苑大部分的下人都恭维巴结过她。董氏不放心那些个奴才,生怕钥匙到了她们的手里,一转眼,她们就想法子把姚希晴放了。 董氏不愿在这个上面多费心思,索性从新荷苑的伺候的老人们里选了最不爱出头又行事低调的古妈妈。 古妈妈是廖泽福和廖心慧的乳母。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一个,看上去极其好拿捏。 而且,姚希晴在王府的时候,是瞧不上廖心芬姐弟俩的,与她们不甚熟悉。和古妈妈,更是半个字儿也没说过。 董氏就将钥匙给了她。 又吩咐她说,甚么时候打算将姚希晴放出来,问她要钥匙,她再给。 若是想弄死姚希晴的时候…… 古妈妈就不必给她钥匙了。 谁知这却是给了廖心芬机会。 她拿到帕子没多久,钥匙就到了古妈妈手里。而古妈妈又只将此事告诉了廖心芬一个人。 廖心芬考虑了半晌,最终揣着帕子去寻了李妈妈,让她帮忙去求江云昭,来救姚希晴。 果然不出她所料,帕子怎么送出去的,就怎么被送了回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点风吹草动,也不太注意得到。 廖心芬问古妈妈要了钥匙,又吩咐了丫鬟文竹帮忙,让文竹去和守着跨院的婆子磨时间,她则凑着婆子不注意的时候,贴着墙边儿溜了进去。直接用钥匙开了柴房的门,进到里面,又将门掩上。 姚希晴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忍不住低低轻呼了声。 廖心芬忙低低与她“嘘”了声,说道:“别怕,是我。” 姚希晴没想到在这儿会见到廖心芬,十分警惕地看着她。 廖心芬不欲多解释,就道:“你那帕子在我那里。”顿了顿,声音沉沉地道:“我去求世子妃帮你出来,可世子妃不肯帮忙。” “世子妃?”姚希晴不由拔高了些声音,想到如今情形,忙又降了回去,“你去求那死丫头做什么!” 谁都知道,全王府,不,全京城里,和她最不对付的就是那个江云昭了! 廖心芬显得十分懊悔,“早知她如此狠心,我便不去寻她了。我只想着,毕竟府里头能够和母亲抗衡的也就她了,便去了趟晨暮苑……” 姚希晴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可惜屋里太暗,看不清神色。 廖心芬没有听到姚希晴接话,不由问道:“你可是恼了我了?”语毕,又是自责,“也怪我。找不到旁的可以帮你的法子。只能寻了这最为笨拙的一个。” 姚希晴静默半晌,最终淡淡地“哦”了声。 廖心芬回望了下身后,却看不到跨院门的情况,只能瞧见柴房合着的门板。 她暗暗焦急,好生说道:“这儿到底发生了甚么?怎地一个个小心成这个样子?你与我说一说,我也好知道怎么帮你出去。” 姚希晴瞥了她一眼,回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廖泽昌出了事,他们怪到我头上。把我关起来了。” 廖心芬怔了下,疑道:“怎会莫名其妙就把你关起来了?你可是王妃的亲外甥女。” “谁知道呢。”姚希晴怪异地笑了声,“亲外甥女,总比不得亲儿子。” 这话语中的怨念如此之大,在黑暗之中,廖心芬也感受到了。 她便相信了姚希晴的说辞。 眼看着时候再耽搁不得,正准备抽身离去,廖心芬就听姚希晴说道:“你想法子救我出去。我自会重谢。” 听闻‘重谢’二字,廖心芬有些动心。 姚希晴平静地道:“我家虽然不比江云昭那个死丫头阔绰,却也给得起任何你想要的谢礼。” 这话彻底打动了廖心芬。 离去前,她轻声说道:“你等我消息。”这便赶紧出屋,将房门重新落了锁。 这一日,在崔少爷来府里见董氏的时候,廖心芬终于在董氏和廖泽昌抽吸烟叶之时,悄悄寻到了崔少爷,将先前自己和姚希晴见了一面的事情,主动告诉了他。 一来,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瞒不过他去。若是不主动讲出来,日后被他发现,怕是要失了他的信任。 二来,若是要救出姚希晴,少不得要让崔少爷出手。 她一个二房庶出的女儿,是没什么资格对王爷和王妃要求什么的。 崔少爷听了她的请求后,并没有太动心。 毕竟对于他来说,姚希晴那个凶恶的女人手起刀落的样子宛若鬼魅,着实吓到了他。他可不愿帮助一个恶人。 廖心芬便与他道:“少爷若是帮成了她,那奇药进入姚国公府,便指日可待了。” 她这托词寻得很是仔细,完全是从崔少爷的喜好来出发。 因为崔少爷并不是完全信任她,不过是利用她来传递东西罢了。不然的话,先前她问他廖泽昌到底怎么了、跨院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崔少爷也不会不告诉她了。 想到这一点,廖心芬的心里便满是酸楚。 好在她这个利用打动了崔少爷。 他心中一动,再仔细考虑过后,居然真的同意了帮助姚希晴。 “我有个法子可以帮她出来。”崔少爷沉吟道:“不过还得等一两日才行。” 等那母子俩的‘瘾’够足了才行。 待到救出这个人,他在这王府花费的功夫,就也收到了初次的成效。 如今日日让他们吸食,应当……也快了。 …… 估摸着差不多了后,这一天,廖少爷提前在这一次的烟叶里掺了些别的东西。又稍微放了些味道相近的香料进去,好让吸食者感受不出气味的异常。 到了约定的时间,等他一走进屋子,董氏和廖泽昌便亟不可待地问他要来烟叶,忙不迭地塞进烟斗里,点燃。 崔少爷在外面闲逛了些时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返回了屋中。 一踏进房门,就见董氏和廖泽昌正继续下嘴猛抽,而烟斗处,已空空如也。 崔少爷笑道:“光了都没发现?” “光了?”两人晃动着迷离的眼珠,齐齐质疑:“可是怎么没感觉到效果?” “数量与以往一样。怎会没效果?” 崔少爷疑惑着,有些犹豫地说道:“会不会是哪个步骤出了岔子?要知道,以往我们用这奇药的时候,需得先拜会过上天,谢过神人的庇佑。如今我们一次也没这样做过,已然失了对上天的信任。而今……” 看他有些迟疑,打着哈欠流着眼泪的董氏不住催促,“而今如何?” “而今你们或许做了些恶事,惹了上天大怒。又因先前就没得了信任,这奇药就也失了那部分神奇的效用了。” 董氏现在浑身难受,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那怎么才能弥补?” “这个好办。将这件恶事化解,自然就可以了。”他轻声说道:“如今你们症状不重,想来这恶事刚做不久,且也还没铸成大错。” 董氏现在脑子一团乱,全身犹如被万蚁噬骨,难过至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反倒是廖泽昌,因了那处伤口太过疼痛,反倒脑中留了一丝清明。 “娘,会不会说的是那恶婆娘被关的事?”他喘着粗气询问道。 一听‘被关’,崔少爷温和的笑容愈发儒雅了些,“寻常被关,是不会被神人惩罚的。但若是亲眷,怕是要受磨难了。” 姚希晴是董氏的亲外甥女。 董氏一听这话,再不迟疑,当即让人去寻古妈妈,告诉古妈妈将人放了。遣去的人还没出屋,她忽然反应过来,得她亲自和古妈妈说才能拿得到那钥匙,再顾不得形象如何,拎着裙摆小跑着就出了屋…… 姚希晴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散发着股股恶臭。头发已经打结黏连,身上的衣裳也皱成一团,紧巴巴地贴在身上。 可以说是没一处不让人恶心的。 但是,以往极其爱干净爱整洁爱漂亮的她,此刻却没注意到这个。 她用手半遮着眼睛,适应了会儿,抬眼望着这四周的树木花草,又看着地上洒满的金色阳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得上是‘笑’的表情。 “少夫人,走罢!衣裳洗澡水已经去准备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说道。 姚希晴望着这极其陌生的一张脸,问道:“王妃呢?” “王妃正在跨院探望少爷。” 姚希晴听闻,也懒得再问,只淡淡“哦”了声,便也作罢。 她的房间,已经不是成亲的那间婚房了。 董氏急着去吸食烟叶,还不忘了叮嘱旁人,单独辟出来一个小院子给姚希晴住。 姚希晴浑不在意。 不用见到廖泽昌那个恶心的人,她更高兴。 等她休整了几日,精神和体力都恢复大半的时候,廖泽昌的伤口也已经完全结痂,却还未剥落。 不过,倒是能慢慢挪动着走路,也已经回到以前的屋子居住了。 如今他的屋子里,旁的都还是以前的旧仆在做,但是起身穿衣,只有两个小丫鬟伺候——这两个小丫鬟,便是先前他在跨院里养伤的时候,其中最为乖巧机灵的二人。 除了这两个外,其余那些伺候的人,包括红燕在内,于廖泽昌出跨院的那一晚起,便不见了踪影。 没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两个小丫鬟每每想到这一点,便不寒而栗。伺候地愈发衷心,也愈发小心翼翼。 姚希晴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头不住冷笑。 那些人什么下场,还用问?! 她冷眼望着身边跟着的这些伺候的人,暗暗嗤笑。 原先她从国公府带来的仆从,除去到跨院里伺候的那些,其余人,皆是被分派到了其他院子做些粗使的活计。 她的身边,已经全部换上了董氏的人。 姚希晴心里十分清楚。 这些个,恐怕全是自己的‘好姨母’派来监视的罢! 经过了柴房关着的经历,姚希晴的心境较之以往,已经大不相同。 她按捺不动,静等时机。 她坚信,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老天必然会给她机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就在这个时候,不愿意救她的世子妃江云昭,却是派人悄悄给她递了个信儿。 没有纸,没有字。 来送信的人武艺不错,凑着她身边的丫鬟不注意的时候,掠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快速说了一句话。说完便走。 ——‘世子妃说,如今可以一见。相约合作之事。’ 姚希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燃起几分希望来。 她甚至觉得江云昭所说‘合作’二字,十分可口,十分诱人。 仿若蜜糖,吃在嘴里,都是甜的。 被关着的时候,姚希晴自然不指望江云昭会帮她。毕竟二人先前毫无瓜葛。 但是如今她已经出来,境况不同下,打算寻机去会一会江云昭。 ——她心里最恨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了。 董氏和王爷口口声声对她好,看起来好似将她当亲女一般疼爱,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两家联姻。 廖心芬一直说要帮她。结果呢?恨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在廖心芬好像也别有所图,最起码,遵循承诺把她救了出来。 这些人,反倒不如江云昭那个死丫头。 好歹,那丫头从始至终明着暗着都不喜她。说不帮忙,就不帮忙。说要合作,也干脆利落直截了当,没绕圈子。 不是个两面三刀笑里藏针的。 而且江云昭说一不二。一旦答应了,就会坚持到底。若是不肯,必然当面拒绝。 与这种人合作,姚希晴最起码也能放心些。 姚希晴静坐着想了许久,拿定主意,答应江云昭的要求,找个机会去见见她。 两人也好当面商议一下,怎么做,才能把新荷苑的那帮混.蛋给整垮了!   ☆、145|5.城 夜幕降临。 江云昭与廖鸿先用过晚膳后,正一同执卷看书,叩门声突兀响起。 接着,外面响起了几声轻唤。 是李妈妈的声音。 江云昭知她定然有要事要禀,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正欲开口询问,旁边廖鸿先一手搭上她的肩,对她摇了摇头。 江云昭朝他安抚地笑笑,扬声问道:“可是有事?” 李妈妈在外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少夫人来了。正在红莺那儿等着呢。” 少夫人? 姚希晴? 江云昭没料到白日里刚递过话去,晚上她竟是寻机找了过来,顿时面露欣喜,准备起身。 旁边廖鸿先不肯,搂住她轻抚着她的脊背,黑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道:“让那女人回去!” 什么时候过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添乱? 没看他忙着吗? 江云昭知晓姚希晴过来一趟不容易,忙推了推廖鸿先,认真说道:“是我叫她来的。” 廖鸿先一看江云昭的表情,就知道她非去不可了。顿时满脸颓丧,不甘不愿地嘀咕:“好不容易今日得闲,想着不用处理公事了,与你一同度过。” 如今倒好,居然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硬生生破了他的计划。 江云昭被他话语中极大的怨气给逗笑了,伏在他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呼吸嬉笑间,她的气息顺着他的脖颈透过了衣衫,往身体里面窜去。 廖鸿先按捺不住,一把扯过她的手,往那处高挺火热之处按去。 指尖刚一触到那火热硬物,江云昭就被惊了一下。 但到底成亲有好些时日了。初时的一瞬过去,就也回了神。 看廖鸿先急切地愈发黝黯的双眼,她兴起了逗弄的心思。非但没像以往那样飞速躲开,反倒是探指迎了过去,在那处的顶端捏了捏,又戳了下。 没想到,这可惹了大麻烦。 江云昭刚意识到不对,起身欲跑,还没迈开腿,就被廖鸿先从后伸手一捞扛了起来,大跨几步,丢到床上。 江云昭被摔得迷茫了下,反应过来,大骇,忙道:“我这还有正事!”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完结,廖鸿先已经附身而至,扣住她的手腕,吻上她的唇,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吞下…… 就在江云昭呼吸不畅差点背过气时,他终于松开桎梏,搂住她的腰身,吻上她的颈侧。 江云昭大口大口喘息着,说道:“不行。我得起来了。” 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居然软软糯糯,娇媚至极。 廖鸿先不管不顾,依然在她颈侧吮吸着。手往下移,到了她的腰后。 少年的气息和动作那样火热,引得她全身一阵战栗,泛起了酥麻。 江云昭心知再不出去,怕是要误了事。可是他力气甚大,推又推不开,跑又跑不了。心急之下,恰好看到他动作开合间已经露出白皙的肩膀,再顾不得多想,稍稍探起身来,对着那儿就咬了下去…… 无奈地躺回床上。 耳边传来低低笑声。 廖鸿先趴伏在她身上,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忍不住笑了。 江云昭一脸郁闷,恼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廖鸿先动了动毫发无损的肩膀,笑道:“我常年练武,肌肉多了些,自然难以入口。要不,下次我寻一处肌肉少些的地方,让你来咬出血、解解气?” 听他提到血字,江云昭就没有接话。软着手推他,依然推不动,有些火了,“我还得赶紧过去。大不了……”她咬了咬唇,弱弱地小声哼道:“大不了回来让你两次好了。” 廖鸿先将手探进她的衣襟,来回抚弄,“才两次?” 江云昭拧眉,“或者……三次。不能再多了。” “八次。” “什么?没门!” 廖鸿先在她背后轻拧了下。 江云昭无语,“顶多四次。” “八次。” “五次?” “八次。” 想到他化身成狼的模样,江云昭暗暗打了个颤,狠狠心说道:“六次!绝不能再多了!” “成交!”廖鸿先心满意足地翻过身去,给她让出了起身的空间。 江云昭想了想,又想了想,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亏了。 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细思,赶紧起身,整了整衣衫。 廖鸿先知道自己刚刚耽搁了不少时候。在江云昭整理衣服的时候,他拔下她头上簪子,手指翻转,给她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江云昭低头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好了,急匆匆往外跑。没走两步,被廖鸿先给伸手拉住。 “慌什么?”他不紧不慢地将江云昭掉落的一只耳坠给她慢慢戴上,“虽说是你先提出要与她合作,可这也是她得利的事情。她若提的要求过高,你只管弃了那打算。左右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江云昭回身抱了抱他。 廖鸿先留恋地在江云昭腰上轻轻握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呢喃道:“快些回来。” 江云昭轻声应了,这便开门离去。 姚希晴坐在丫鬟房里,边饮着茶,边有些好奇地环顾四周。 小小的一间屋,还不及她以前在国公府的卧房一半大,却被一扇屏风从中隔成了两半,分别住着两个丫鬟。 如今她就是坐在红莺的这一半。 据说……另一边是红燕以前的住处。不过后来她离了晨暮苑,那一半就闲置了下来。 “少夫人……少夫人?” 听到连续的轻唤声,姚希晴慢慢回了神。 红鸽闭了口,将端着的茶好生捧到姚希晴跟前。待姚希晴接过,她才慢慢吁了口气。 姚希晴饮了一小口,问红鸽:“这是你泡的?”手艺倒是还可以。 红鸽听她问话,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是。是。味道、味道不对?” 看到红鸽小心翼翼的模样,姚希晴有些反应过来,忍不住自嘲一笑。 是了。以前的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也难怪这小丫鬟如此紧张。 如今这副模样,是出嫁前的她完全想象不到的。 别说在丫鬟的房里吃点心喝茶了。就算是踏进丫鬟的屋门,她都是不肯的。 自从进入柴房的那一刻起,不,不对。自从以新嫁娘的身份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本质变化。 说起来,以前她是最容忍不得被怠慢的。下人们但凡有一点不对、有一点迟疑,她都会严厉处罚。 不过她现在倒是发现,作为一个总是被奴仆们怠慢的主子,也是有些许好处的。 比如今晚。 丫鬟婆子们懒得理她,自顾自去睡觉了,她便也有了能够溜出来的机会。 “夫人来了。”红鸽在一旁小声提醒到。 姚希晴朝她笑了下,起身望着走进门的江云昭,说道:“我不喜欢这个院子。想换一个地方。你能帮我吗?” “那你想搬去哪里?”江云昭走到椅子旁,邀了她一同坐下。 姚希晴想了想,“流芳苑吧。” “流芳苑?”江云昭讶然,忍不住问道:“你搬到那去作甚么?” 姚希晴却不介意她这片刻的失态。反倒觉得,江云昭这样不掩真性情的,比起二房那些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来,好多了。 “那里不好么?”姚希晴撇撇嘴,“芳华流逝。多好的名字。太适合现在的我了。” “我不过是惊讶你竟然想搬到更小的一个院子去。”江云昭瞧见她那嘲讽的模样,倒有些哭笑不得了,“流芳本是褒义之词,被你这样曲解,真是冤枉。” 她这样把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听到姚希晴的耳中,更觉得江云昭易相处,索性直言道:“院子小了,清净。而且伺候的人少,可以少听些抱怨。” 姚希晴说起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十分坦然。 但江云昭真真正正有些惊到了。 记忆中的那个性子张扬的女孩儿,虽不讨人喜欢,却生气勃勃。 如今的她,却笼着一股子垂暮之年的沉沉暮气。 就连说起这般的话语,也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了悟。 江云昭就有些踌躇。 姚希晴看出了,心中了然,呵呵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忧我。我既然来了,就说明我对你有所求。我们互帮互助,有何不妥?” 她既然这样说了,江云昭就也没必要扭捏,浅笑着问道:“你既然有所求,却不知求的是甚么?” “和离书。我要和离书!”姚希晴恨声道:“我要好好地走出这个肮脏的地方,堂堂正正孤身出府!” 她舒缓了口气,冷着脸问江云昭:“你能办到么?” “能。”江云昭沉吟道:“要求我能达到,不过得静待时机。” 姚希晴听她应下,莫名松了口气,颔首道:“早一些晚一些无妨。我信你。你既然不坑旁人,我就信你也不会骗了我。”她想了想,忽地笑了,“我也没什么值得你骗的。” 江云昭莞尔,“你不怕我做不成这事后恼羞成怒,寻个好日子将他谋算,那样也能达成你孤身出府的要求?” 若廖泽昌不在了,董氏和廖宇天自然不会再留着姚希晴在府里碍眼。 江云昭本以为姚希晴会气恼,谁知她歪着头想了会儿,竟是说道:“若是和离太难,这样也可以。算是次一些的选择了。不过这样对你来说,反而难度更大一些。毕竟谋人性命,是要吃官司的。除非动手之人做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 江云昭静静地望着她,看她神色认真无半分虚言,不禁叹道:“几日不见,你倒是与以往真的不同了。” 以前的姚希晴,半分不肯相让,一点也不会妥协。就算是她自己错了,也不肯罢手。 曾几何时,就是因为这个缘由,两人发生过多次争执。 听了江云昭的话,姚希晴的面部一下子僵硬起来,而后抽动了下,露出个怪异的笑来。 “你去关几天就知道了。”半晌后,她幽幽地开了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天热个半死,差不多能昏死过去。到了晚上,连点月光都透不进来。黑暗之中,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哪个地方来了虫子,亦或是什么地方蹦出来了老鼠……那样的情形下,若还能坚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定然是神仙无异。” 江云昭沉默了。 片刻后,她说道:“我想要随时知晓二房各人的身体状况。” 姚希晴知道,这就是江云昭拿出来的交换条件了。也知道她口中的‘二房各人’,实则是指的这些主子们。 姚希晴细细思量了下,直言道:“我会尽量去做。但是能做成几分,就不晓得了。你也知道,我与他们不住在一处。” 江云昭颔首道:“是。不过,总能碰到的。” 姚希晴毕竟是二房的人。他们再避着她,终究有很多时候还是能遇见。 而江云昭和廖鸿先与他们,却是隔得远了。 江云昭此举,是为了随时知晓那‘奇药’对二房人的影响到了哪一步。毕竟那东西太过邪气,随时观察着,也好有个底。 万一有点什么岔子,也好提前知晓。 念及那物的蹊跷处,再看姚希晴如今的模样,江云昭心生不忍,提点道:“平日里你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莫要随意沾染。须知世上东西千万种,自己不熟悉的,难保会不会有奇怪的效果。” 姚希晴不知那药的事情,但她现在潜意识里,觉得江云昭比二房的人可靠。闻言,将江云昭的话在心里好生过了一遍。而后记住,好好应下。又问:“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奇药之事最为迫切,其余的,暂时倒没甚么特别。 “暂时还没有。”江云昭说道:“但是过段时间,应当还会有旁的事情。到了那时,再另行联系吧。” 既然决定合作,不到最终期限,这个关系便基本不会改变。 听了江云昭的话,姚希晴也未多纠结,答应之后,与江云昭又商议了几件牵扯到的琐事,便欲离去。 红鸽打起帘子,姚希晴本一脚已经跨出门外了。又忽地驻了足,回头与江云昭说道:“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留意到她话语中的‘求’字,江云昭浅笑着说道:“你先说说看。” 姚希晴把话在心里头过了一遍,这才说道:“我身边没有妥帖之人,都是她们派了监视我的。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少不得会被王妃她们知晓。” 在江云昭澄净目光的注视下,接下来的话,姚希晴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虽然合作是江云昭提出来的。但是,明显她受益更多。 现在欠得多,过后还的自然也多。 第一次就提了这么些要求,往后会不会愈发艰难? 面对着内心种种为难,姚希晴说出口的话到底没有收回来。 江云昭了然,“你想要些心腹搁在身边?” “是。”她神色坦荡,姚希晴索性大方承认,“我的人已经被他们给弄走。” “我想想办法。这个也需得有合适时机才行。” 江云昭虽未完全答应下来,但姚希晴知晓这事儿已经被她搁在了心上,就放下心来。 姚希晴走后,江云昭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待到回去屋子里,天色早已黑透。屋子里却没点上全部烛火,只留着窗边烛台,在微风中闪着摇曳不定的光芒。 江云昭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廖鸿先。 二人相识多年,他是在真正思考还是在走神想别的,江云昭一眼便可辨出。 如今瞧见他认真的模样,她便也没有随意过去打断,而是从旁边拾起先前两人同看的那本书,执卷到烛光底下,慢慢细看。 半晌后,她察觉不对。一抬眼,就对上廖鸿先晶亮的双眸。 他神色似是认真,又好似有些浑不在意。只这样微微勾着唇角,斜斜依靠在床头,侧着脸盯着江云昭细瞧。 江云昭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儿的功夫,可是想到了什么?” 廖鸿先说道:“崔少爷将要离京了。” 这大大超出了江云昭的意料,“怎么这么快?” “鱼儿已经上钩,食物等着投喂。他急着回去邀功,顺便再弄些那物来京。” 两人说话时,廖鸿先伸出手做出相邀的动作,等着江云昭过去寻他。待到江云昭已经走到了的身边,将手搁在了他的掌心,廖鸿先就忍不住低笑,微微坐直了身子。 他这一动,本就松着衣带的衣裳下摆顿时滑到了身旁,露出白皙劲瘦的胸膛。 显然是江云昭离去时两人闹过一番后的模样。江云昭收拾齐整了,他却没有。 想到两人匆匆一别时做的那些事情,又想到先前急切之下答应的那个‘六次’,江云昭脸上有些发热,说道:“那你可想到了阻止的法子?”故作无意地上前给他拢上衣襟。 她的指尖刚刚触到他的胸膛,就被他抬手握住。 江云昭本欲和他辩解,水之后他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将她当场怔在了那里。 “你说,我把桃姨娘放出来,如何?” 这个时候崔少爷还在京中。若是想多知道些他们中的内幕,把熟悉流程的桃姨娘放出来,定然利大于弊。 “放了她?”江云昭抽了抽手,没成功,索性保持着这个姿势思考,“不妥。若是她将前段时间的问话说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这个我早已想过。”廖鸿先不顾她的挣扎,拖了她过来一把抱起,搁到自己腿上坐下,完完全全搂在怀里,“我有认识的西域异士,他们会一种奇术,能够让人忘记特定的某些事情。若让他们给桃姨娘诊治,在那之后,桃姨娘定然能够忘了有关那药的部分记忆。而那些失去的,正是我们与她接触时候所用到的。” 江云昭听了,大为讶异,又有些不太相信,“真有那种记忆?” 廖鸿先绷着脸说道:“那是自然。” 江云昭十分怀疑,仔细盯着他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丁半点撒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丝毫破绽都寻不出。 江云昭正兀自奇怪着,终究是廖鸿先忍不住,当先笑了起来。 “你居然还真信了。”廖鸿先伏在她的颈侧低低笑说道:“看你犯傻气的样子,与平时不同,当真好看得紧。” 江云昭这才反应过来,气恼地去推他。 他将她紧紧搂住,一点点吻着她的颈侧,含糊着轻声道:“你刚才答应过我,六次。对不对?”手中不停,在她腰间不住摸索,去解腰带的绳扣。 江云昭生怕他兴致上来了不管不顾,忙去抓他的手,说道:“你小心些,别给我扯坏了。”说着,就低下头去,准备亲自把那碍事的物什解开。 廖鸿先先前已经动了情,撩拨起来。等了这许多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了人,哪能由着她‘耽误时间’?当即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扯下那碍事之物。 江云昭低呼一声,衣裳大开。忙伸手掩住。 廖鸿先却觉得这样太过碍事,不住吻着,亟不可待地探手去解她衣襟。 江云昭有些心慌,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呼吸不匀地问道:“那桃姨娘,万一放了,怎么能保证她不说出去?” 廖鸿先顿了顿,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桃姨娘说出了他们的私隐,若被他们知道了,怎会饶过她?就算这时候放了她,她定然也不敢在那些人面前乱说。” 江云昭本欲再问,转念一想,廖心芬如今在崔少爷面前风光无比。若是桃姨娘回来了,崔少爷定要重新用桃姨娘。 那么廖心芬的位置,又回到了以前。 如此一来,母女俩内讧,倒是一举两得…… 江云昭正出神地想着,突然,脊背一凉,竟是衣裳被廖鸿先给尽数脱了下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廖鸿先大力一托,已将她抱到了一处坐下。 江云昭怔怔地看了看四周,“桌子?” 话音刚落,少年已经欺身而至,热烈的吻不住在她唇上颈侧落下。 江云昭忙在喘息间去推他,“你、你做什么?这里可是……” “一整晚都在同一个地方,岂不无趣?”廖鸿先深深吻着,按住怀里不住挣扎的人,含糊说道:“自然也要试试其他地方。”   ☆、146|5.城 江云昭怎么也没料到,廖鸿先说的‘换个地方’,是每一次都要换一个地方。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兴致上来后,又怎是一时半刻就能停歇的? 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微亮了,江云昭才得以入睡。 廖鸿先常年习武,身子极好。小睡片刻,再起来,依旧神清气爽。 给江云昭塞好被角,吩咐所有人不许打扰江云昭休息。这便喊来长夜,将前一晚与江云昭商议好的事情与他说了。 …… 桃姨娘回来了。 当初因了她,王妃董氏还特意在梅夫人面前提起此事,又把江云昭和廖鸿先告到了刑部,将刑部左侍郎葛大人给请了来。 因此,若说桃姨娘在董氏心中没有任何分量,莫说是府里众人了,就连外头的人,都是不会信的。 新荷苑的一个婆子清晨出门办事,在偏门处瞧见了一脸茫然的桃姨娘。 她初时还不敢相信,多瞧了几眼确认之后,忙将人请了进来。叫了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过来伺候桃姨娘回院子,她生怕被旁人抢了先,忙不迭地小跑着去往新荷苑报信了。 到了新荷苑之后,婆子赶紧问王妃董氏的去处。得知她正在少爷屋里,便转去了廖泽昌的屋子外,托了廖泽昌的一个丫鬟进去通禀。 听说此事后,董氏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只和廖泽昌专心地一同抽着烟,旁的一句话也无。 从丫鬟口中得知了董氏的反应后,婆子先前热切的心一下子凉透。 她深深觉得自己受了骗。 原本以为这个消息在王府里应当能够掀起小波浪,谁知竟是半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想到桃姨娘乱糟糟的样子和身上带着的那股子味道,婆子懒得再和她有瓜葛,甚至都未曾再去迎她。 寻了个不会遇到桃姨娘的路线,婆子一路快走,继续往偏门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给桃姨娘引路的小丫鬟年岁不大。 听桃姨娘问起府里的近况,小丫鬟边朝着新荷苑行去,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只是在路上遇到人的时候,会猛地闭住嘴巴,做出乖巧安静的模样。待到旁人走远,这才继续向桃姨娘详说。 桃姨娘就也知道了姚希晴嫁过来的事情。更是知道了姚希晴搬出院子去住的消息。 她大为震惊。 只是还来不及多问这个,就听小丫鬟讲起了崔少爷前来之事。 “崔少爷?哪个崔少爷?”桃姨娘急切问道。 “听说是未来的姑爷。”小丫鬟笑嘻嘻说道:“长得好看,也很大方。上次见我,夸我机灵,还送了我一只绢花。” 听到是他,桃姨娘想到之前对廖鸿先招出来的那些话,顿时遍体生寒。 她刚调整好心情,作出平静模样,就听不远处有人唤她:“请问……您可是王府的桃姨娘?” 这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但桃姨娘听闻,却是全身一僵,呆住了。 崔少爷缓步行到桃姨娘跟前,对着她含笑问了声好,继而眉心微拧,说道:“许久不见,姨娘看上去倒是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他微微侧过身子,小丫鬟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桃姨娘却是看清了他眼中的审视与猜度。 桃姨娘暗自庆幸先前小丫鬟说漏了嘴,已经提前知道了他的到来,这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太过失态。 “崔少爷还能记得奴婢,当真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奴婢前些日子惹怒了世子爷,被训了几天的话,还未来得及回屋梳洗。” 小丫鬟听了她的话,疑惑地眨眨眼——桃姨娘虽是妾,但好歹也是王爷的妾侍,而且还是在王爷和王妃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在一个官员嫡子的面前,不必谦卑至此。 桃姨娘有苦说不出。 她心知崔少爷看不到她,已经打听过她的去处。如今只盼着崔少爷信了她的话,不会疑她说过什么多余的。 许久后,崔少爷温和一笑,这才收起了眼中锋芒。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去廖少爷那边,看看他和王妃可曾用完了‘奇药’没。若是用完了,便与他一同去花园中散散步。姨娘先回去歇着吧。” 听了他的话,桃姨娘悚然一惊,知道董氏和廖泽昌已经中了他的套。又将他的话想了一遍,知道他是在说出他一会儿的去处,让她想法子暗暗寻他。便轻轻颔首,与他道了别。 廖心芬没想到桃姨娘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前段时间,她是十分想念姨娘,希望她赶紧脱离困境。但是,自从她接替姨娘做这些事情开始,渐渐地就没时间去想姨娘的境况如何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上了手,且熟悉起来。而崔少爷也来了京…… 看到他赞赏的眼神、听着他赞赏的话语时,她的动力便尤其得足。 但是,就在这一切步入正轨,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姨娘却回来了! 廖心芬莫名地生出一丝怨来。 她恨恨地扯着手里的帕子,直到‘刺啦’一声传来,那方素帕被撕为两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姨娘回来的怨气居然这样大。 大到……快成恨了。 想到这一点,她忽地反应过来,赶紧扔掉了手里那两截布。用抬起脚,在上面狠狠踩压着。 栀子正巧进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声叫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想当然地思量了下,轻声问道:“难不成世子妃又给您难堪了不成?” 听到‘世子妃’几个字,廖心芬猛地反应过来。 “姨娘现在去了哪里?” “刚刚和少爷见了一面,听说姑娘不得闲,姨娘就出了院子。听说是去花园里寻些花来,好晒干了泡茶喝。”她口中的少爷,便是廖心芬一母同胞的弟弟廖泽福。嫡出的那些人不在时,她们私下里都这样称呼。 廖心芬闻言,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廖宇天出了府,董氏和廖泽昌刚抽完烟…… “那崔少爷呢?” “崔少爷?”栀子被问得一愣,没有答出话来。 文竹撩了帘子进屋,笑问道:“姑娘可是问崔少爷?奴婢刚才瞧见他和二少爷一同出了院子,听说,要去花园子里逛一逛。” 花园!又是花园! 先前姨娘去的也是花园! 果然如此。姨娘一回来,崔少爷就将事情交还给了姨娘去做。丝毫都不将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廖心芬气愤地想着,不忍心将过错加在那个温和的少年身上,只能将怨气全部撒在了桃姨娘那里。 ——姨娘如今在眼前,太碍眼了。得想法子让她再离开才好。哪怕只一段时间。等到廖少爷离京、将京中事务尽数交给她,那时姨娘再回来,事成定局,便没甚么可顾虑的了。 主意已定,廖心芬便去寻江云昭。 在她看来,董氏和王爷都是欢迎桃姨娘回来的。唯一能达成她的愿望、会将桃姨娘‘带’离王府的,只有大房那夫妻俩。 廖心芬做足准备,想好借口,一个丫鬟也没带,这就朝着晨暮苑行去。 如以往一般,她一路朝着无人的道儿走,避开众人眼目,去到了那院子。 晨暮苑守门的人早已得了吩咐,今日二姑娘或许会来。如今见她,便直接将她放了过去,并未多拦阻。 其中一人还笑着说道:“今儿二姑娘来得真是早。” 世子妃都还没起来呢! 但后面这句话,她们想想就也罢了,并未出口。 在二姑娘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分寸需得是李妈妈掌握的。她们分辨不出来该怎么样的,索性憋在心里,不多言。 廖心芬心中有事,不欲与这些个仆妇多纠缠,连个眼神也欠奉,径直走了进去。 待她身影渐远,另一个婆子才与先前那人说道:“她这样不当回事儿,是真当咱们院子好进呢,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主子,咱们不会拦她?” 先前的婆子说道:“看她那模样,要和人拼命似的。难说。” “哟!她难不成还想对世子妃不利?” “应当不会吧。”婆子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去和李妈妈说声。你先收着点。” 廖心芬在小厅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李妈妈。忙迎了过去,笑着往李妈妈身后望了眼。 ……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廖心芬的笑容就有些僵硬,问道:“世子妃呢?” 李妈妈想到先前婆子的话,不动声色警惕打量着她,平静地说道:“你如有事情,尽可告诉我。我等下转告世子妃便可。” 廖心芬有些不悦,“我有事要当面与世子妃说。你帮我去说一声。” “世子妃还没起身。” 李妈妈说着,想到刚才她给江云昭盖被子时,不经意间看到江云昭脖颈处露出的斑驳的可疑粉色印子,脸色有些发沉。 世子爷也是。丝毫都不顾及世子妃身子。 昨儿晚上闹腾了整整一宿。世子妃身子娇弱,哪能受得住那么久? 那动静……但凡是没睡觉的,谁会没听到! 得亏了世子爷那是练过武,丝毫影响都无。不然的话,怕是晨起上衙都有些困难。 李妈妈心里头惦记着江云昭她们的事情,与廖心芬说完后,就没去继续理会她。 可廖心芬望着她阴沉的脸色,自己心里头就泛起了嘀咕。 ……世子妃,当真还睡着? 平素晨暮苑管得紧,有个风吹草动,都不会让院外的人知晓了去。 廖鸿先时常将江云昭折腾得下不了床,江云昭晚起,对于晨暮苑的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这一次不过是再晚了些罢了。 但主子间这么私密的事情,又怎会有闲话传到新荷苑中? 故而廖心芬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不相信。 她望了望高悬的太阳,暗暗嗤了声。 明明是不想见她,故意寻了托词来!却还要说甚么‘睡着’,羞人不羞人? 崔少爷有了姨娘帮忙,便用不着她了。 如今世子妃也因了姨娘的回来,而不再理会她。 是怕没了姨娘在手中做威胁,她给的信息会有误?亦或是……觉得往后有姨娘相帮便可以了。她廖心芬,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弃子? 廖心芬越想就越恨。不待李妈妈反应过来,重重跺了跺脚,转身朝外奔去。 李妈妈骤然回了神,想要叫她。唤了几声,她明明听见了却未回答。李妈妈就作罢,当她是听懂了江云昭还没起来而走,未再搭理。 廖心芬绷着脸,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着。 她没想到江云昭如此狠心、如此不留情面。先前她帮了江云昭那么多。如今倒好,姨娘一回来,就再也不搭理她。 还有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一般…… 想到崔少爷从今以后再也用不上她、再也不会正眼看她,廖心芬的心里窝着一团火。 这火越烧越炽热,让她坐立不安,无法静下心来。 思来想去,廖心芬突然想起了崔少爷说过的一句话。 “我最欣赏有能力有胆识的人。你二者兼备,令我十分惊讶。” 她脚步滞了瞬,停了下来。 若是做些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情,会不会,就有转机了? 只要她能证明自己比姨娘更能干,那就行了! 廖心芬这样想着,不多时,又忧愁起来。 崔少爷可是说了,将要离京回两广去。 那她……时间可还充足? “二丫?这可是许久没见到了。快让姨娘看看!” 听到不远处惊喜的声音,廖心芬抬起眼来,正瞧见桃姨娘眼含泪水满脸喜色地匆匆而来。 “二丫”,是姨娘给她取得私底下的小名。说是名字轻贱好,好养活,没病没灾。 以往听姨娘这样喊她,廖心芬都满心欢喜。现在入耳,却是怎么听怎么膈应,恨不得这双耳朵没生在自己头上、一个字也听不到才好。 桃姨娘看着廖心芬沉默而立的模样,有些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减轻,迈着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廖心芬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暗暗抽了口气,却也瞬间回神,勉强挤出个笑来,“姨娘你怎么这就回来了?需要采的花可都采好了?” “那是自然。”桃姨娘美滋滋说着,命丫鬟将手中的篮子捧了上来,“我摘了好几种花回来,待到晒干,就能给你泡水喝。须知天气马上就要燥了,多喝水,方才能够身子康健……”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廖心芬不耐烦了,喝止住她,说道:“姨娘怎地这般不知轻重?你来了这许久,本该去拜见王妃。怎还在这边消磨时间?” 桃姨娘的手停住了。 她垂眸看着篮子里的东西,静静地道:“怎是我不想去见她?奈何王妃刚刚吃完烟,不爱动弹。说起来……” 她慢慢调转视线,望向廖心芬:“这件事情,不是应该你比我还清楚吗?怎地还要来问我!” “女儿也是怕您遭了王妃的责骂。” 听到廖心芬用‘女儿’这个自称,桃姨娘到底心软了。 她将篮子交给一旁的丫鬟,走过来给廖心芬理着衣衫,叹息道:“你也大了。我刚才托了崔少爷,看看他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人家,帮忙给搭个线。” 廖心芬到底是未嫁女儿家,听闻这句话,脸不由得红了下。 她有心要套桃姨娘的话,便道:“崔少爷马上就要走了,母亲这边的事情却还没完全接手。这可怎么办才好?” “哪有那么快?先前的事情做得七七八八,没有完备。如今隔了一段时间,有些耽误了的事情也得重新捡起来。少不得要少爷多待些时候了。” 得知崔少爷改变行程计划,准备在京城多待几日,廖心芬的唇角露出了个满意的弧度。 ——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听到了件让她高兴的事情了。 只要多给她几天时间,她就能够帮崔少爷再挖一个坑,诱人入内。 到时候,她和桃姨娘谁更合适,崔少爷自然也就会有正确定论了。 想到方才江云昭对她的忽视,廖心芬暗下决心。 既然梅家的诗社不能引了这位世子妃入内,那么,就由她来想法子搞定这个人! 若是梅家都没能做成的事情,被她做到了,那她在崔少爷心里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 因着这次廖泽昌出事,新荷苑伺候的人手就有些紧张了——先前姚希晴带来些人,却有一部分在那件事后‘消失’了。为了以防万一,剩下来的国公府那几个仆从,不能再给她使唤,已安排了别的活计。 姚希晴的身边,只能从新荷苑拨出人来跟着伺候。 偏偏姚希晴又‘迫不得已’搬出了新荷苑,独自占个院子住着,那儿的各项事务又得另行安排,需求的人便又多了点。 董氏本没把这些当回事。毕竟王府的仆从众多,也不差这么几个人。 但是有位妈妈悄声与她讲,外头有人议论,说是永乐王府里,最厉害的是世子爷而不是王爷。因为世子爷小小一个晨暮苑,伺候的仆从就比王府其他院子加起来都多。 董氏虽然觉得那话虚假成分太多,但是听得多了,难免心里头不舒服起来。觉得少不得要再买些人来,才能让那些人时时刻刻盯着王府不放的人统统闭了口。 这一日,她派了身边得力的妈妈去寻牙婆。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牙婆才到了府里。 董氏就有些不悦,沉声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前去办事的妈妈赶紧回道:“奴婢生怕王妃不喜,特意挑选了会儿,择了这最为妥当的一批人。” 董氏看了看那几个其貌不扬的女娃,淡淡哼了声,说道:“不过是些半大孩子罢了,哪就如此稀奇。” “哎呀王妃这话可就说错了。”一旁的牙婆笑眯眯地说道:“须知这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性子。这些伺候人的,最好的便是这种不爱说话又行事机灵的了。这位妈妈得了王妃的吩咐后,眼光独到。一般差点的,都瞧不上眼。直至发现我手里的这些丫头脾性合适,这才动了心思,让我带了人来给王妃看看。” 董氏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些。 她静坐不动,旁边的妈妈一一问过小丫头们一些例行的问话,选出十个最出众的来。又由董氏亲自挑出八个出挑的,这便付了银子给牙婆。再找了几个大丫鬟,把小的带了下去调.教。 姚希晴远远看了下那些小丫头,瞅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哪几个和旁人不一样。 她生怕自己搞错了人,白费了江云昭的一片苦心。就凑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去到江云昭那里,细问详情。 江云昭正看着蔻丹和红霜拿过来的铺子账本。听闻姚希晴来了,她让姚希晴稍微等了会儿,待到手里正看着的这一部分瞧完了,这才出了屋子来见。 姚希晴刚刚等得心焦。好在经过柴房那几日后,她的定力强了许多,已经能够耐住性子了。 等到看见江云昭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模样,她火急火燎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世子妃帮我挑中的人可是在这一批里面?不如将她的名字告诉我,我也好想了法子把人弄到我身边去。” 江云昭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新进府的小丫头,就笑了,“哪个都一样。” “都一样?”姚希晴愣了愣,“什么都一样?” “那十多个里,选哪几个入府,都一样。进了府后,哪些个被送到你的院子,这也都一样。” 江云昭见姚希晴依然不解,不由笑了。 “你不用如此紧张。因为那牙婆,连同牙婆手底下的所有人,都是我们安排好了的。全是我们的人。”   ☆、147|5.城 姚希晴没料到会在江云昭这儿听到这么一个结果,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腾地下站起身,大跨两步走到江云昭面前。被红襄拦住也毫不在意,只望向端坐着江云昭,半是疑惑半是意外地说道:“我不过是想拜托你帮我寻些可靠之人在身边帮衬,你却因了我这请求而如此大动干戈?” 江云昭被她这样大的反应给惊到了。 她不知姚希晴为何这样大反应,却也不流露出内心所想,只淡笑着看姚希晴,问道:“你觉得呢?” 其实江云昭觉得,姚希晴当真是太高看她了。 她以前就和廖鸿先商量过,如果镇日里只乖乖守着晨暮苑,定然无法得到二房更多信息。需得在二房的新荷苑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方能保证可以及时得到那边众人的信息。 早在姚希晴向她提起那个交换条件之前很久,夫妻俩就在着手安排这件事了。只不过这些人就算安插进去,若想探得一些私密之事,也还得费些功夫得了主子的信任才行,短时间内无法成事。这便寻了姚希晴来填补这段空缺。 ——此时正是拉拢姚希晴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再想做成此事,怕是难了。 上一次姚希晴提起那要求,江云昭不过是在考虑要不要将这批新来之人分给姚希晴,故而没有把话说死,留了余地。 后来和廖鸿先考虑过后,二人觉得姚希晴这般处境,若是不帮她一把,往后她想要在二房生存下去,定然十分困难。 这便决定给她几人,又将此事告诉了她。 如若不然,短时间内这种事情哪能安排妥帖? 这一回是刚好遇到处置掉一批人,需得新招一些。距离江云昭和廖鸿先开始计划,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了。 若是从上次姚希晴问起的时候才开始筹划,还要再静等一个二房招收新人的机会…… 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倒不如姚希晴一提起来,就直接了当拒绝了姚希晴。也省得那般等待下去,合作伙伴都要熬成了仇敌。 虽说姚希晴如今和二房已经撕破脸,必然不会对二房之人推心置腹。但江云昭说出那番话来,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她不会将这些隐秘之事告诉姚希晴。 姚希晴见到江云昭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自己是猜对了。一时之间,又是感激又是喟叹,暗道在这府里头,居然是她最瞧不上的人帮她最多。而那些个口口声声疼爱她的,却全然不考虑她的感受、伤她至深。 定定地望着江云昭,姚希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竟是有些哽咽了。 江云昭何曾见到姚希晴对她露出这般感激又激动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却也不表露出来,只含笑道:“你最近太过劳累了,回去后好好歇着。”又想着姚希晴这些时日来怕是睡都睡不安稳,也不点破,只说道:“那些孩子很是机灵,以后有她们守着,大可放心。” 姚希晴听了这话,也不开口。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朝着江云昭盈盈一拜。 江云昭坐着她站着。等到江云昭发现后起身去扶,她已经行完了这一礼。 “大恩不言谢。往后我这日子,才算是有了一点点盼头。” 江云昭看着她暮气沉沉的双眸中焕发出一丝神采,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旁人再怎么帮,也只能让你处境有所改善。诸多事情,只有你自己想开了,往后才能过得舒心。” “世子妃这话,我记下了。往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世子妃尽管说。”姚希晴淡淡说道。 事情已了,二人说了会儿话,姚希晴便告辞离去。 江云昭又坐了片刻,正准备回屋继续看账本,谁知李妈妈进得屋里来,与她说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廖心芬? 江云昭问道:“她有没有说是因何而来?” “没有。只说有要事想见夫人。看样子,十分急切。” 江云昭考虑了下,说道:“暂时不见。就说我睡下了,没空。你先问问她有何事,再做定夺。” 她回去看着账本,没多久,李妈妈来禀,“二姑娘说了,她是新得了一些好的香料,想要送给夫人。又说她还有些时间,不急,等夫人有空了再给夫人送来。” 李妈妈说起这事的时候,眉目间一片冷凝,语毕低声问江云昭:“夫人。二姑娘那东西,要不要直接拒了?” 前段时间那东西甫一在府里出现,封妈妈已经警告过众人,让大家务必留心。后来江云昭又下了明令,大家就愈发将此事搁在了心上。 如今廖心芬虽是送的熏香,但李妈妈不敢大意。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晚一些时候看看她送来的东西如何,再做打算吧。” 到了晚间,江云昭刚刚用过晚膳,李妈妈再次来禀,说说廖心芬来了,等着见她。 因着廖鸿先事务繁忙,归家的时辰不定。早已叮嘱了江云昭饿了便先用饭,不用等他。因此,江云昭基本上用晚膳的时间是比较固定的。 红莺听闻廖心芬又来了,不禁冷哼道:“真是个阴魂不散的。知道夫人这个时候定然有空,就巴巴地赶了过来。好似逼着夫人必须要收她那东西似的,不收,反倒是对不起她这般的‘心意’了。” 李妈妈问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姑娘心思重,别是又想岔了。” ——她这话其实是说,廖心芬最爱七想八想。若是江云昭不过去,二姑娘心里头再有点什么想法,怕是会弄出点事情来。 江云昭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去瞧瞧罢。” 廖心芬一身素色衣裳,双手合拢,拿着一样东西,静静坐在椅子上,不动如钟,看上去文气且静默。 江云昭进到屋中,走到她的身边,她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江云昭,仿佛被惊到了的小兔子,腾地下站起身来,满眼惊慌失措,嗫喏道:“刚才想事情太过入迷,竟是没留意到世子妃过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我这般紧着要来,是有东西想着给世子妃。就怕世子妃瞧不上。” 廖心芬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捏着手里的小纸盒,看上去紧张而又局促,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相较之下,旁边立着的江云昭反倒像是个气势凌人的了。 江云昭笑道:“无妨。妹妹过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如今你还特意送东西过来,我又怎会看不上呢?” 廖心芬大大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纸盒子捧到江云昭跟前,说道:“这盒香料是姨娘新得的。听说极好,我便没用,尽数送了来给世子妃。” 江云昭露出意外模样,一闪而过瞬间敛去,说道:“明粹坊有不少香料。” 廖心芬忙道:“这种不是京城的。是姨娘的一个朋友送了她,她又给了我。”她说出一种熏香名字,“夫人用用看便知如何了。这一种,最是适合夜晚睡眠时燃上。凝神静气,十分清爽。” “有这么奇效?”江云昭接过那香料纸盒,交给一旁捧来托盘的红莺,“那就谢谢妹妹了。” “若是世子妃用得好,往后还可以找我。我定然给世子妃送来。”廖心芬信誓旦旦地道,继而赧然:“就怕世子妃瞧不上我拿过来的俗物,不肯用。” 她句句说着自卑自谦的话,却字字都在逼迫江云昭,好似江云昭不用这东西,就是看不起她一般。 封妈妈和李妈妈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 “心机太深。”待廖心芬走后,封妈妈一锤定音,给她这番做法定了性。 李妈妈在一旁,亦是赞同。 但凡是懂得香料的,都知道这一种大都产自西南。最有名的,便是出自川蜀之地。 如今廖心芬特意说这东西是桃姨娘给她的,一来,‘提醒’了江云昭,桃姨娘或许和外面的人有联系。二来,也是在推脱。若这东西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对,那她是完全没有责任的。 毕竟,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京城能有的。如果出点什么岔子,那也是拿来那东西的桃姨娘有问题,而不是她。 “她倒是费心了。”红莺犹在愤愤不平,“一边要将夫人绕进去,一边,又把自己生母拖下水。” 李妈妈亦是说道:“若是桃姨娘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作何感想。” “丢了吧。”江云昭不甚在意地将那熏香丢弃在了桌上,“扔得远一些。别被人不小心误用了。” 以前她就不信廖心芬,而姚希晴的事情出来后,她更是不愿搭理此人。 ——廖心芬的话,她是半点也不相信。廖心芬送来的东西,她自然沾也不会去沾。 眼见着江云昭回了卧房,红莺拿着帕子包起那盒东西,准备将那东西拿走丢掉。 “慢着。”封妈妈另有主意,出言制止了她,“将那东西给我罢。我另有用处。” 第二日早晨,江云昭用过早膳后,正在屋内看书。就听外面响起封妈妈不住的叮嘱声。 “慢点儿。慢点儿。好生拉着,别让它咬着了!” 声音渐行渐近,不多时,就到了江云昭的屋子外头。 红鸽扬声禀了,待到江云昭开了口,封妈妈便推门入屋。 房门开合间,江云昭看到屋子门口趴了个没精打采的狗儿。但只一瞬,房门闭合,那狗儿就在她的视线内消失。 “怎么回事?”江云昭将书册搁到一旁案几上问道。 封妈妈拿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夫人。您需得好生防着二姑娘。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封妈妈说起这话的时候,满面愤然神色紧张,双目之中满是戒备。 “那是自然。我并不信她。”江云昭说着,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昨日里送来的熏香里,有那种东西!”封妈妈眼中闪过厉色,“她想让夫人也沾上那东西上了瘾!” 说罢,封妈妈说道:“还请夫人去门口看看那狗儿。它如今着了道,若是进屋,恐怕不太合适。” 江云昭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看见的神色倦怠的灰黄大狗,再听封妈妈这番说辞,心里有了些底。她站起身来,由封妈妈引着,朝门外行去。 屋门大开,江云昭被封妈妈阻着留在了屋内,抬眼望门外的大狗望去。 狗儿如打哈欠一般张了张口,趴伏在地上,合目睡了一下下。又打了个哈欠,在地上滚来滚去。动弹了一小会儿,它安静了稍许,懒懒地待了片刻。忽地惊醒,再次滚来滚去,像是在极力摆脱某种不适的感觉。 江云昭心中有点明白过来,喃喃道:“这是……” “这是闻了一夜熏香后的情形。”封妈妈沉声说道:“昨儿老奴觉得那东西若是不验证一下,怕是难以确保二姑娘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就让人寻来这只狗儿,做了个试验。” 昨夜这大黄狗被带来后,封妈妈就去到晨暮苑另一个堆放杂物的跨院,寻了间空屋,将狗儿关在屋子里。点了熏香,关上门窗,让狗儿在那屋待了一夜。今天一早,先开了门散气,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过去看那狗儿。谁知瞧见的就是这副惫懒模样。 “老奴私自做决定,用了熏香,还请夫人恕罪。只是那人太过狠毒,居然将这等危险之物给了夫人。用心之险恶,不得不防啊!” “我明白。”江云昭听了封妈妈的话,安抚道:“不用担忧。我心中有数。” 早在梅府诗社,她就知道了廖心芬的打算。那时的廖心芬,就想着伙同众人拉她入内了。她自然心中有了警惕,再不会上廖心芬的当。 但是听了封妈妈的话,她也相当愤怒。 ——那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看这势头,竟然是不把她拖下水决不罢休的模样! “好好看住她,看她还有什么其他打算。”江云昭凝视着狗儿,冷声说着,又柔了目光,望向那狗儿,叹道:“尽量让它试试摆脱那种感觉。切莫再给它燃熏香。若是运气好,或许能脱去这种‘瘾’。” 众人各自领命去忙。 谁知留意着廖心芬与新荷苑那边的人还没送来什么消息,廖心芬却是再接再厉,向江云昭发出了一个邀请。 ——她想办法给李妈妈递了个纸条。上面说,廖心芬最近亲自动手,做出了各式各样的甜点,其中一种名叫‘荷花冻’的,十分美味。清凉爽口,最适合在这种热天里享用。她想邀请江云昭一同尝尝看。 前一日的晚上,她才刚刚把熏香给了江云昭。如今又亟不可待地邀了江云昭去吃东西…… 怀的什么样的心思,可见一斑。 听闻这个消息,封妈妈大怒,拍案说道:“这是什么浑人!夫人性子和善,她就以为可以随意欺侮了么!” 李妈妈捏着纸条细细思量着,“你说,她为何这样做?我倒是没料到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这样。” 封妈妈冷哼道:“原先看她那样装模作样,还想着她比她那母亲要强多了,起码懂得掩饰。却没料到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宫里头的贵人们,为了见皇上一面,等上几个月静候时机的都有。她这样,反倒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她口中的这个‘母亲’,指的并非廖心芬的生母桃姨娘,而是她的嫡母、王妃董氏。 “她怕是急着想得到奖赏吧。”李妈妈将纸条好生收在怀里,讥讽地道:“听说崔少爷很快就会离京。她若慢一些,怕是赶不上当面受褒奖了。” 封妈妈听闻,有些明白过来她话语中暗含的意思。仔细思量了下,颔首道:“有理。”继而又道:“也可能她是怕我们还没用熏香或是发现了熏香的异状,生怕没能成事,准备再接再厉补上一刀。那么……” 封妈妈停住了没有说。 但李妈妈知道,她的意思是‘那么定然夫人就会入了她的全套,再也无法逃脱’了。 但这话太不吉利,封妈妈就将这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二人赶紧将这事禀告了江云昭。 两人本想着江云昭昨晚上没有燃那熏香,定然是没将廖心芬的事情当回事,自然不肯赴约。 谁知道江云昭听了这个邀约后,居然很有兴趣。 “她请我去吃东西?”江云昭将纸条要了过去,仔细看了两遍,“这倒是奇了。这个吃食叫什么?‘荷花冻’?” 封妈妈听她话头不对,忙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去。若是着了道……” “不会出事的。”江云昭忽地勾起了唇角,浅浅笑了,“我若不去,她少不得还要寻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来寻我。倒不如欣然赴约,看她如何打算,见机行事。” 她有朝那纸条扫了一眼,眉目间一片冷然,“只是她这般薄情寡义,到底落了下乘。若是当面搞出那等龌龊事情,就莫要怪我丝毫情面也不留!” 王府的花园景色甚好。 平日里江云昭最爱在这里散步。但是此时,她显然没了那般兴致。只抬眸望了望那八角凉亭,就带了人径直那处行去。 看到江云昭面上的疲惫之色,廖心芬显得十分震惊。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继而懊悔,“都是我不好。应当先问过世子妃身子如何,再邀你前来。” 江云昭揉着眉心道:“平日里你我从不这般公然一同出现。妹妹不怕王爷和王妃起疑,特意邀了我过来,我怎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廖心芬微微垂眸。 红襄扶了江云昭坐下,轻声道:“夫人身子一向很好。如今不太爽利,难不成是用了那熏香的关系?” 江云昭轻轻呵斥了她一声。 廖心芬满面愁容,“都是我不好。送去了那熏香,竟是害得世子妃精神不济了。” “你莫听丫鬟们瞎说。”江云昭倦怠地笑了笑,说道:“这又怎么成了你的错了?那种熏香我先前也听说过,早就有意寻些过来用用看。谁知每次想起来,总有事情给耽搁了。一来二去地,昨日竟是第一次才用。如今,倒是要谢谢你才是。” 廖心芬面露羞涩,唤了人来摆上棋盘。 江云昭的棋艺素来不错。这一日却是每一次落子都要思量许久。放下后,每每懊恼,感叹刚才落子没经过细思,居然下错了地方。 后来就连红襄都忍不住说道:“夫人,刚才您那一子明明想了很久才放下的,怎地会没细想过呢?” 江云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廖心芬问道:“夫人那熏香点了一夜?” “是。”红襄说道:“早上夫人说那熏香不错,起身也没灭掉它。用过早膳之后方才熄了的。” 廖心芬轻轻地‘哦’了声,再没言语。 虽然廖心芬极力让着,但江云昭还是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费力赢了这局棋。 “我做了甜食,现下累了,正好用些。世子妃意下如何?” 当丫鬟们撤去棋盘时,廖心芬小心翼翼问道。 江云昭笑道:“我刚好有些乏了,如此甚好。” 待到丫鬟在廖心芬的示意下将二人的荷花冻端上来,江云昭看清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两个碗里的东西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两只碗,却只有大小一样,外观是不同的。 江云昭这个,是瓷碗外面画着碧色的青竹。而廖心芬的,则是画的苍柏。 凝视着两只碗上截然不同的图案,江云昭莞尔,平静地说道:“你这一对碗,着实有趣。”   ☆、148|5.城 ‘荷花冻’端上来后,廖心芬身边的大丫鬟文竹就悄声离去。廖心芬的身边,只留下栀子一人在亭子里伺候。 不过是初夏的天气,还没有很热。廖心芬的额上却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栀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拿出团扇来给她仔细扇着。 廖心芬目光一闪,扭头斥道:“哪就那么热了?” “可是姑娘你……”栀子正掏出帕子要给廖心芬拭去汗珠,刚要瞥见廖心芬凌厉的眼神,手中动作滞了下,将手帕和团扇收了起来。 廖心芬忙去看江云昭,生怕坐在对面的那个绾着发髻的娇俏女子发现自己的紧张和失态。见江云昭正侧首与封妈妈低声说着话,廖心芬便松了口气,重新端坐好,淡笑着垂眸望向碗内之物。 封妈妈向亭外行去。 廖心芬笑道:“这荷花冻做好后,一直让人搁在井水里冰着。世子妃赶紧吃吧。不然的话,再等会儿凉气消失,便没那么可口了。” 江云昭含笑道了声“好”。端起碗来,复又搁下。手摊开,却是沾了好些水珠。 “天气热,碗里的吃食偏凉,时间久了,自然结了水珠在上面。”廖心芬轻声解释道。 “这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吃个冰镇酸梅汤,碗外亦是如此。”江云昭接过红襄递过来的帕子,想擦了手,再慢慢将碗外凝出来的水珠拭去,又看了眼廖心芬的碗,“二姑娘的碗外也有水珠。若是不擦好,等下吃东西时候少不得会有一些入到肚中。” 栀子不等廖心芬吩咐,端起廖心芬的碗也给她的碗外擦了干净,搁回桌上。 江云昭的动作较慢,还未完成。 廖心芬面上平静内心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一个失手,将那精心准备的东西给洒了一丁半点出去。 那可就太浪费了。 正当她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突然,亭子外不远处响起了封妈妈的叫声:“崔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中显出十足十的意外。 廖心芬被这一声给惊到了,满眼震惊扭头去看。 栀子亦是如此,同时转眸看过去。 机不可失。 江云昭急急放下手来。 看红襄摇了下头,示意周围没有旁人。江云昭点了点头,暗示她赶快行动。 红襄拿起江云昭的碗,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摊开的掌心。又端了廖心芬的碗,将里面之物快速倒在江云昭碗中。再把掌心搁着的那些放到廖心芬的碗里。最后,她拿起两人碗边碟子里搁着的调羹,对调。 她的动作又轻又快,十分精准。就连把碗搁回桌上,也没有发出丝毫响动。碗内荷花冻,也好似没有动过一般,与先前毫无二致。 至于痕迹…… 因为江云昭和栀子已经将碗外侧凝出来的水珠清理干净,故而腕上并未留下手指碰触过的明显印记。 对面的主仆二人在封妈妈身边扫了几眼,正想着崔少爷去了哪里。却见封妈妈拊掌“哦”了声,说道:“原来看错了。” 栀子气恼地朝那边瞪了一眼,怕封妈妈看到,急急转回身子。 廖心芬失落和安心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转回身来。就见江云昭刚好擦拭完外侧碗沿,拿起帕子好生收起。 廖心芬看了眼跟前搁着的碗,瞧了下里面的荷花冻,又朝江云昭那边望去。 ——没有任何异常。 “这荷花冻看起来十分可口。”江云昭拿起调羹,从最中间的地方轻轻挖了一勺,吃下,微笑赞道:“清凉香甜,入口润滑。果然极好。怎么?二姑娘不一起吃一些吗?” 廖心芬望着江云昭将那勺东西放入口中,又轻轻咽下。 她掩饰住内心将要喷涌而出的狂喜,慢慢地拿起调羹,下意识地吃了一口。 甫一入口,廖心芬微微顿了下。 她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可是看到江云昭望向这边,她又不想江云昭生疑。 心中的喜悦到底压过去了疑惑。 廖心芬又连吃几勺,笑问道:“世子妃怎地不吃了?可是不合口味?” 江云昭抿了一小口,说道:“没有。不过是来之前用了些点心,所以不饿罢了。” 虽然她只吃了这两下,但廖心芬已经放下心来。 ——那里面搀的东西不少。就算江云昭只吃了这么点,也足够她上钩了。 江云昭却是对廖心芬刚才听了封妈妈喊的话后,那一回头时露出的表情十分感兴趣。, 不是惊喜,也不是意外。而是有种惊慌在里面。好似有甚么事情已在她的掌控中,却又超出了她的意料。 这时,廖心芬忽然吃吃笑了。 她托着腮扭头看向身子侧后方,眼睛迷离地望着那边的瘦瘦身影,唤道:“崔郎,我这不是在做梦罢?你竟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廖心芬平日说话,虽然有种内敛的柔和,却是因了她那惯常做出的柔顺模样而刻意为之。 如今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同于以往,显得又娇又媚。放空的眼神中,亦是带着某种隐含的引诱之意。 栀子发现后,大骇,赶紧去摇廖心芬的手臂。 手一伸出,却被廖心芬眼疾手快给拽了过去。 廖心芬口里喃喃叫着:“崔郎,我想你了,你也想我了么。”死死拉住栀子的手臂,将脸颊贴了过去。 栀子不知自家姑娘怎么了。她被这变故吓得胆战心惊,努力抽手,却换来廖心芬的低泣。 “崔郎,我待你痴心一片,为了你什么都能去做。你当真、当真如此狠心,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么?” 栀子生怕她这话被人听了去,赶紧望向江云昭。 江云昭却也有些不太正常。 她歪靠在红襄身边,按着额头,不住说道:“我有些头晕,想要回去。” 而红襄,正不知所措地扶着江云昭,慢慢将她扶起。 栀子这才放心了一些。 “我家主子不知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对劲。”红襄口中对栀子说着话,眼睛却冷冷盯着那荷花冻,“别是入口的东西不太干净罢!” 她后面这一句惊得栀子眼皮抖了抖。 栀子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掺了什么东西。但是,廖心芬叮嘱过她,千万不能让廖心芬碗里之物沾到一丁半点儿江云昭碗里的东西。 想来,对面那碗东西是很有些蹊跷的。 栀子不敢深想。听红襄说要带江云昭回去,她虽不能做主代廖心芬同意,却也知晓自己没能力阻了红襄,便随口“嗯”了一声,随她们去了。 红襄扶着江云昭跌跌撞撞下了亭子。封妈妈惊呼着“夫人您怎么了”,也过去扶了。 三人歪歪斜斜地走到院门外,挪到一个假山后。红襄观察了四周,轻声说道:“夫人,可以了。” 江云昭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她歪靠在假山后,深深呼吸着,想到刚才的那些紧张举措,不知碗的内侧沾了多少那种东西。 虽然她吃的时候避开了侧边,只吃忠心那一小块。但是当心些总是好的。 江云昭拧眉说道:“不行。我得想法子把刚才入口的东西吐出来。”又问封妈妈:“可有甚么法子吗?” 封妈妈说道:“无需其他,只管将手指往喉咙里深抠即可。” 看江云昭低眉沉思,红襄接道:“妈妈说的没错。宫里的贵人们为了保持身段苗条,好多在吃了食物后会抠嘴呕吐。有的人听说那样会导致身子孱弱影响生育,便止了那行为。有的却是依然如故。” “赶紧走。”江云昭暗暗叹气,说道:“不知她那里面到底加没加东西。快点弄出来为好。” 这里离晨暮苑有些距离。但是旁边有个小院子荒草遍生,是没人过去的。 三人赶紧去到那里,寻了个泥土多的角落。 江云昭依然不愿意用手指抠喉咙,便问红襄:“你可有其他法子么?” 红襄无法,她也担忧江云昭。若是真的吐出来,倒是更为放心些。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在江云昭脖颈某处用力一按。 江云昭只觉得嗓子又酸又麻,喉头一热,低头将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封妈妈看得心疼,边拿帕子给她擦嘴,边道:“夫人可是遭了大罪了。” 想起廖心芬,封妈妈恶狠狠地道:“这种人最为恶毒。平时看起来柔柔顺顺,却是装的。到头来,最恶毒的也是她们!” 江云昭靠在红襄身上缓了口气,说道:“日后尽数讨要回来便是。” 她这本就没有不适,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方才如此。稍稍缓了下神,就也好了。 想到廖心芬的步步算计,江云昭神色清冷,说道:“等下想法子请了桃姨娘过去瞧瞧。她女儿的龌龊心思,她也该知道些了!” 方才她被扶着出院子的时候,分明听到不远处传来廖心芬的声音。说甚么“姨娘最没用,我可是比她做的好多了”,亦或是“崔少爷你只信姨娘不信我,可是伤透了我的心。我能给你的,姨娘可给不了”。 封妈妈想了想,说道:“让老奴去吧。不过是暗暗传个话过去,有好多法子可用。” 江云昭听闻,自是允了她。 待封妈妈走后,红襄寻了物什把秽物掩埋在土里。这便扶着江云昭,慢慢往回行去。 江云昭低声与红襄说道:“你刚才也太冒险了些。我那一碗里可是掺了东西的。你这样空手去接,若有个丁点差错,该怎么办?倒不如将她那一碗搁在手里,起码不会有出事的可能。” 先前受到廖心芬的邀请后,在晨暮苑商量的,是封妈妈设法在亭子外吸引廖心芬的注意力,红襄来负责快速将两只碗对调。 只是那两个碗明显不一样,商议的那般情形,却是不适用了。只能另外快速想个法子。 江云昭扭头与她们悄悄交流的时候,红襄打了手势,说无妨。 江云昭和封妈妈这才依计行事。 但是,江云昭万万没想到红襄会空手接触那碗东西。 若是着了道,那可怎么是好! 但当时时间紧迫,她半分焦急也未流露出来。生怕自己一个微小的表情动作都会被红襄注意到,分散她的注意力。 听闻江云昭如此说,红襄说道:“奴婢还未净手。若那样做,奴婢的手怕是会污了夫人的吃食。” “那有什么?外面那一层,可是会沾到碗内侧。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去吃它。” 红襄听了后,沉吟片刻,坚定摇了摇头,“那也不成。” 碗内侧沾染坏东西,那是廖心芬做的手脚,是那人的错。可如果她污了姑娘的吃食,是她不对。这两码事得分开来想。 江云昭知道红襄在某些方面是一根筋,暗暗叹了口气。她也有些乏了,就也不多言。只慢慢向晨暮苑行去。 …… 听说二房那边大乱的时候,江云昭正悠闲地吃着点心,看着桌上搁的一本摊开的书。 ——刚才那一吐,让她有些不太舒服。虽说惩治廖心芬必不可少,但为今之计,还是自个儿先休养好了再说。 屋子一角,蔻丹正和红襄商量着一种络子的打法。 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旁的李妈妈看不过去,跟她们说,两人说的全都错了。 蔻丹和红襄不服,李妈妈就拿过线来,手把手地教起了她们。 江云昭觉得点心吃得差不多了,就唤了红鸽打算净手。 红鸽捧了温水刚刚进屋,红霜面色沉重地进了屋。当头第一句话就是:“新荷苑那边,如今乱作一团了。” 听了红霜带来的消息,江云昭有些疑惑,“乱作一团?怎么乱了的?” “好像是和二房那位二姑娘有关系。” 红襄闻言亦是不解。想到廖心芬今日的所作所为,奇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桃姨娘还会将自己女儿的丑事闹出来?” 红霜不是惯爱探听这些的性子。她不过是刚才走着的时候,听两个二房的小丫鬟躲在别的院子一角嘀嘀咕咕,略知道了些皮毛。具体情由,却是不晓得。 江云昭正欲遣了人去探是怎么回事,就见红莺满脸喜色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蔻丹看红莺脸上沾了点土沫,就拿了帕子给她拭去。 “今天在花园子里闹出了大笑话。”红莺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拽过那帕子,自顾自使劲往脸上蹭,口中还不闲着:“这下可好了。大姑娘的婚事,怕是要吹了!” “廖心慧?”乍一听到她的名字,江云昭更是疑惑。今日花园中的事情,应当就是与廖心芬有关的那件,“这怎么和她廖心慧又扯上了关系?” 红莺说道:“那事儿和她那亲亲未婚夫君扯上了关系。她自然要闹上一闹的!” 原来今日江云昭她们刚刚离开不久,崔少爷就到凉亭外。 他四顾打量了下,急切地问文竹:“你们姑娘说让我私会世子妃……那世子妃人呢?” 他对江云昭觊觎已久。廖心芬是知晓的。 如今她特意派了丫鬟说今日能成事。还说,这明粹坊的东家,今日之后就会着了道,往后都要乖乖听他的了。 结果呢? 撩起他一身的火来,却是给了他个找不到佳人身影的亭子。 文竹闻言,也是焦急。 她离开的时候,江云昭还好生生地在这里。如今过了这么些时候,怎的就不见了? 文竹有苦说不出。正搜肠刮肚想着办法,突然,亭子里传来一声呻.吟般的呢喃。 “……文清……你、你到底有几分喜欢我……” ‘文清’,这分明是崔少爷的字。 崔少爷循声看过去,就见廖心芬满眼朦胧神色迷离地蹭着栀子的手臂,还主动将自己的衣襟拉开。 栀子抖着手不敢动作。 眼神在崔少爷和廖心芬之间不住游移,满是惊恐。 崔少爷望着廖心芬那微红的脸颊,还有脖颈下露出的白花花一片,默了默下巴,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文竹知道崔少爷的秉性如何,见状忙死死拉住正欲过去的崔少爷,苦苦哀求:“崔少爷,我家姑娘不知道怎么了。您等我过去看看,再作打算。” “不用。我过去瞅瞅就行。” “崔少爷,如今姑娘像是、像是……”文竹忘了眼廖心芬,“像是喝醉了。恐怕少爷这时过去,她会冲撞了少爷您。不如让我先……” “滚开!你这个贱婢!” 崔少爷甩了两下甩不开她,手肘往后大力一撞,把文竹往后撞倒。 眼见文竹要挣扎着起身,还欲再拦。他抬起一脚,朝着文竹的心窝子大力踹了过去,“是她谎称世子妃在这儿,将我诓了来的!她既有这份心,哪需你这贱婢多管!” 文竹被他这脚踹得几乎昏死过去,再没力气阻拦。 栀子看到崔少爷两眼冒着火光地过去,忙去拽廖心芬,想把她拖走。 可是廖心芬此刻已经神智不太清醒。 她察觉栀子往外使力,顿时嘤嘤哭了起来,死命把栀子往回拉,“我知我姿容平常,又是个庶女,配不上你。可我对你,真正是痴心一片!” “痴心一片是么?” 迷迷茫茫间,听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廖心芬更为心花怒放。 栀子却是被崔少爷眼中冒出的狠色吓住了。 她看了看倒地不起的文竹,迟疑了一瞬,拔腿就跑,去到文竹身边,扶她到一旁的廊下坐着。 崔少爷很满意栀子的表现。 他望着廖心芬,探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 廖心慧知道今日崔少爷会来。 她偷偷摸摸出了院子,去寻崔少爷。不曾想,没寻到人。 心焦气躁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桃姨娘往花园行去。左右没事干,她就跟了过去。 谁知,瞧见崔少爷的小厮守在花园外头。 那小厮与桃姨娘低语了几句,拦住了桃姨娘,把桃姨娘给劝走了。可他拦不住盼着要见崔少爷的廖心慧。 廖心慧不过是想问几句崔少爷的行踪罢了。那小厮却眼神闪烁,鬼鬼祟祟。由不得廖心慧不多想。 她不顾小厮的阻拦,冲了进去。 一抬眼,正好看见亭子当中,崔少爷搂住廖心芬不住乱啃,手还探在了衣襟里头,按着那两团柔软大力揉捏。 而她那个好妹妹,手臂勾住她的亲亲未婚夫婿,在他怀里不住娇.喘,眼神迷离地受着这一切。 …… “这下可好了!先前是王妃要退了这门亲事,大姑娘不肯。如今大姑娘撞见了这事,怕是拼死都不肯嫁了。”红莺笑道;“这下子,那边院子里可就要忙活起来、再没有功夫算计我们这边!” 李妈妈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嗔道:“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哪有半点大丫鬟的稳重。” 她看江云昭在旁不说话,若有所思,就问:“夫人不赞同红莺的话?” 江云昭抿了一小口茶,“嗯。那婚事应当会照旧维持下去。” “为什么?”红莺不解,“先前是大姑娘不肯,那婚事才维持了下来。如今大姑娘定然也恼了。又怎会依旧?” “先前是廖心慧不肯。但如今,却要换做是王妃和廖泽昌不肯了。”江云昭平静地道。 若是以前,崔文清好歹还会遮掩遮掩。如今看这表现,却是什么也不怕了。因为,他有牵制住他们的法子。故而才敢有恃无恐,敢在王府里头就做这种事情。 他的手里,可是握着能让王妃和廖泽昌欲罢不能的东西!   ☆、149|5.城 其实,初初发现崔少爷所做龌龊事情的时候,二房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 ——坚决地要拒了这门亲事。 彼时廖心慧扑到董氏的怀里哭得成了泪人。眼里的泪珠儿顺着脸颊不住滚落,湿了董氏胸前大片衣襟。 董氏看得心疼极了。 她再也忍不住那心里头的怒气,命人将廖心芬捉了,丢到柴房去。 有婆子小心翼翼问她:“王妃,是丢进哪个柴房?” 董氏还没反应过来,廖心慧却是想起了先前姚希晴被关柴房的事情。 不等董氏发话,廖心慧恨声说道:“丢进跨院的那个柴房!” 正是姚希晴被关的那一间。 如今廖泽昌搬了出来,那跨院就又空了。 董氏这才想起,那柴房的钥匙还在廖心慧的乳母古妈妈手里搁着。 她不想驳了伤心欲绝的女儿的主意,便吩咐身边的妈妈道:“待会儿将那钥匙问古婆子要回来。” 因着厌恶廖心芬,连带着对古妈妈的称呼也变了。 “不必!就搁在她那里!”廖心慧恨声说道:“我就要让那死丫头看看,在这府里头,她根本什么也算不上!就算她们手里有钥匙,在我眼底下,也没人敢去救她!” 廖泽昌和廖宇天听了这件事后,亦是气极。 廖泽昌子孙根被切断时,崔少爷在场。因了这个缘故,廖泽昌就有些不愿再见到这人。 偏偏前些日子他养伤的时候痛不欲生,又是崔少爷解了他的痛苦,他心中感激,才不得不继续面对崔少爷。 但是心里头,终究是有点疙瘩在的。任谁,也不想让自己最为不堪的那一幕被人看见。 后来搬回自己屋子,廖泽昌一个人闷声闷气地,越想越觉得气恼。 当初若不是崔少爷也来了,他怎会寻了崔少爷来共做那事?若不是共做那事,那天,本该是他洞房花烛的好日子! 又怎能被人去了子孙根、得了这么个下场! 廖泽昌这样琢磨着,一遍又一遍,心里头那点儿不满就蹭蹭蹭冒了上来,愈来愈大,渐渐掩盖住了先前对崔少爷升起的感激之意。 虽然对着崔少爷的时候还是笑脸相迎,却不过是为了那味道不错的烟叶。至于他心里作何念头…… 廖泽昌冷哼一声。 如今听说崔少爷被抓了现行,而后趁着廖心慧大怒暴打廖心芬的时候跑了,他即刻怒极,不待廖宇天发火,他先嚷嚷了出来:“退亲!退亲!这种妹夫,不要也罢!” 廖宇天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与董氏说道:“不过是个两广提督罢了。以我们的身份,嫡亲的女儿嫁到哪里不行?便是皇亲国戚,也是使得。怎地就差这么一户做亲家了!” 廖心慧感动至极。 虽然明知因了和帝后二人还有廖鸿先交恶,她是不可能攀附得上皇亲国戚的。但爹爹这番话说出来,当真解气。 廖心慧破涕为笑。 她想到先前董氏也是说要解除婚约,只不过她自己不肯,拒了。如今再看到至亲的这般反应,她顿时觉得这事不是什么大事。 思及此,她挽住董氏的手臂,轻轻晃着,“母亲,等下吃什么?我可是饿坏了。”想到先前那一幕,她只觉得倒胃口,“我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了。本来就犯恶心,再吃了那些,怕是要吐出来!” 廖泽昌就道:“吐作什么?若是看那些人不顺眼,索性就再也不见!没道理因为那些个腌臜人,就污了自己的眼!” 桃姨娘自始至终都是陪侍在董氏的身边、立在她的身后侧。 可是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去体会她的感受。 仿佛她不过是立在那里的一处透明物体罢了。 桃姨娘不知道那本就是廖心芬设的局,只不过局没能成,反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只暗恨。 恨这一家子都不是东西。见死不救,火上浇油。 ——崔少爷一向拈花惹草。心芬定然是被那崔少爷欺侮着了道! 只是,崔少爷虽恼人,但这不过是后院里寻常见的事情。既然崔少爷对心芬没有做成什么,掩过去就是。 若真成了…… 大不了让心芬过去做妾!也不至于把人往绝地里推! 那可是王爷的亲生女儿! 虽说心里痛苦难过,但在这种时候,桃姨娘也不敢出言相劝。 毕竟他们一家四口才是院子里最大的。若是惹恼了他们,廖心芬的处境只怕更加艰难。 因着先提出解除婚约的是董氏,桃姨娘觉得一切源头都是董氏。又听廖泽昌将廖心芬归为‘腌臜人’,登时恨死了这母子俩。 过不多久,当董氏和廖泽昌开始‘思念’烟叶,出现症状的时候,桃姨娘的手里明明有崔少爷交给她的一些烟叶,却也不吭声。由着董氏她们难受。 “王妃?王妃?” 丫鬟轻轻叫着董氏。看她抬起眼来,松了口气,“刚刚厨房里送来了中午的菜单,请王妃过目。” 她将手里的单子捧上去。董氏掩口打了个哈欠,只看了一眼,就横手将她推开。 “什么都行。让她们看着做吧。” 丫鬟看得分明,刚刚董氏那一眼很是空茫,压根没瞧清楚单子上写了什么,忙问:“可是少爷他最近不是忌口……” “忌口是忌哪些东西,难道我不说,她们就都不知道了吗?”董氏忽地拔高了声音,尖细着说道:“一帮子没用的东西!若是做不来,尽早辞了离去!也省得做出错事来杖责卖出府去!” 丫鬟没料到董氏忽地发难。 她看着突然暴怒的王妃,吓得说不出话来。 ——廖泽昌最是挑嘴。王妃早就说过,她们每日里都要将吃食单子给她过目,同意了方才能做。 如今这是怎么了? 丫鬟心惊胆战退了出去,忙不迭去到厨房和厨娘们商议去了。 董氏却是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精神不济地问道:“烟叶呢?烟呢?给我来上一些。” 她难耐地抓了抓手臂。 身上又疼又痒,难受得紧。 这般痛苦,只有那奇药方能解了。 身边的妈妈小声说道:“烟叶每次都是崔少爷带了来给您和少爷的。咱们这儿没有啊。” “快去请!”董氏烦躁地说着,转头一看,瞧见妈妈担忧的神色,吼道:“怎么还杵在这儿?快去啊!” 妈妈怔了下,低着头小跑出了屋。 走了没多久,遇到廖泽昌身边的丫鬟。 两人合计了下,都是被主子骂出来寻崔少爷的。彼此安慰了下,一同赶紧去了。 崔少爷是迈着四方步子优哉游哉地进了王府的。 见到欣喜若狂的董氏和廖泽昌,他半点寒暄也懒得说,大喇喇在当中太师椅上坐下,微笑道:“原本我是好心,想着彼此是亲人,索性将那些奇药赠与你们。谁知你们不顾念亲情,竟是那般待我。” 当时他跑得快,没有受到难为就出了王府。 但是不多时,他就收到了王府要退亲的消息…… 崔少爷面如寒霜,冷笑不已。 这些人想摆脱他,那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今日我们已非至亲,那般贵重之物,极其稀少,我凭什么要给你们?就算是高价买,我也是不肯买的了!” 董氏一听这话,心里头就开始憋不住气了。 廖泽昌比她冲动,一下子冲到崔少爷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说道:“我出钱买!双倍的价钱!不,三倍的价钱!” 崔少爷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说了。至亲才可以。” 永乐王府可是大树。他还想继续靠着这棵大树过活! 廖泽昌先前因为痛极,镇日里靠着这东西挨过去。如今,已经染上了比董氏更深更重的瘾。 他听了崔少爷的话,转身就跑到董氏面前,双目赤红,抓住董氏两边手臂不住用力摇晃,“你赶紧去和那死丫头说!婚约继续!崔少爷又没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何苦将错处都往他身上推!” 董氏本就难受得紧,被他这一晃一吼,欲.望升腾上来,更加难捱。 她脑袋混混沌沌的,心心念念只盼着能抽一口那种烟。 “走!去和那死丫头说,别那么固执了!” 廖泽昌说着,急吼吼地将董氏往外拉。 董氏也没反抗,与儿子一同往廖心慧的屋子行去。 廖心慧听说母兄来了,忙迎出来。走到半路,看到二人神色不对,就顿住了步子,愣在了那里。 廖泽昌一看到她,就叫道:“那婚事依旧!”说罢,又要拉着董氏往回走。 他瞪着泛着血色的双眼,仿若恶鬼。 廖心慧知他是认真的,一下子哭出了声,“我不愿意!你凭什么这样待我!” 她想去向母亲求救。 还没来得及开口,董氏已经打着哈欠,忍着身上仿若万蚁噬骨的痒痛滋味,好生劝道:“虽然他那样是不对,但所幸没有铸成大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为人妻子,哪能为了这一丁半点儿的小错而迁怒于他呢?” “小错?迁怒?”廖心慧尖声叫着:“这个烂人盯上的是我亲妹妹!若真是个奴婢,我不也就算了么?” 想到先前崔少爷对这红燕做出那种事,廖心慧满心委屈。 ——若是当时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答应了母亲退亲的要求,如今就也没那么多事了! 况且……若不是、若不是她对他一片痴心,又怎会在遭受了这种打击后,痛心至此! 董氏只觉得女儿这个反对的样子,就像是拦在她和那亲亲烟叶之间的一条吐信毒舌,十分狰狞。 她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没有做成不是吗?而且,不过是个庶女,跟丫鬟似的,你又何必在意!” 廖心慧捂住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母亲。 慢慢地,又调转视线,看向踱步过来的崔少爷。 崔少爷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目光一闪,忙垂了眼,掩去所有心思。 他当时是想成事的。 那时候,廖心芬身边的文竹寻到他时,说的是有机会去把江云昭搞到手。 想到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子,他的小腹登时就热了。 自从那天和廖泽昌一起玩同一个女人后,这几日也不知怎地,他那话儿竟是再也没有挺起来过。仔细想想,或许是被当场抓了现行之故,亦或许是看到了那血淋淋的一幕的关系。 无论是何种缘由,结果都是定了。 如今听了江云昭之名,想到她出众的容貌和纤细的身段,下腹骤然发热。怎让他按捺得住? 当即喜出望外,跟随而去,恨不得立时大展雄风,恢复往日飒爽风姿。 只可惜……佳人不在。 亭子里,只得廖心芬一人。 但是,就算是她又如何? 如今,他可是不怕这王府里的人了! 既然在兴头上,该做的事情,总得做完了它。不然,可是对不住他这满心的热情! 干涸了好些天的崔少爷自然不肯收手,对着怀里之人就要提枪上阵。谁知…… 谁知那东西还是软着的。 故而他只抓抓捏捏啃啃,并未‘铸成大错’…… 此时他看着廖心慧愤然的模样,心里厌恶,却为了日后崔家的安宁,少不得要安慰一二,“本就是她刻意勾引,我不过是顾及她是王府之人,怕折了她的面子,故而曲意逢迎罢了。若我真想,她哪能全身而退?” 廖心慧刚刚挨了一巴掌,心里正是恨极。看到这罪魁祸首,恨不得扒了他的皮饮了他的血。 当时他那享受的模样,难不成也是‘曲意逢迎’就能做出来的?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人! 当初她是瞎了眼,才看上这么个东西! 廖心慧扬起手来,想要一掌拍掉这人脸上的假笑。谁知巴掌还没落下,手臂就被旁边一人大力扣住。 廖泽昌拉住廖心慧的手,使了力气往地上猛掼。眼看着廖心慧扑倒地上痛呼出声,他扬声唤道:“来人!把她给我关了屋里去!” 丫鬟婆子偷觑董氏神色。看董氏十分赞赏地点了点头,她们震惊不已,小心翼翼地跑了过去,一把将廖心慧擒住,不顾她的反抗,硬生生把人给拖进了屋子。 崔少爷咬牙切齿地看着挣扎不已得廖心慧,冷笑道:“她这般不情不愿,倒像是我逼她了!告辞!” 他转过身去刚走几步,又被董氏叫住。 “东西、东西还没留下!” 崔少爷本想再吊一吊这母子俩的胃口,将那价钱再提高一些。谁知他正要开口,廖宇天大跨着步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廖宇天不悦道:“听说那事儿又起波折了?” 崔少爷看看手里的烟袋,看看廖宇天,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彬彬有礼地对着廖宇天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怎么回事?我听心慧说,那亲事又要继续了?”廖宇天口中对董氏和廖泽昌说着,怒瞪崔少爷,指了他说道:“就这么个玩意儿,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他!” 他至今都记得,红燕赤.裸着身子躺在这小子旁边的情形。 那不过是个婢女倒也罢了。 可是这家伙眼看着就要娶他嫡出的女儿了,又光天化日下觊觎他另一个庶女! 这根本就是个荒唐乱来的! 廖泽昌看见崔少爷手里的东西,哪还有闲工夫搭理自己的爹?只死死盯住崔少爷的双手,恨不得立刻跪到他的跟前,求他怜悯自己,分给自己一些些。 不、不用一些些。哪怕只有一小片也可以! 董氏的状态,不过比他好一点点罢了。却也死死盯住崔少爷的手,半刻也不肯挪开视线。 崔少爷暗想,到了这一步,有银子不赚是傻子。 “王爷请入内说话。”他晃着烟袋,缓步入屋。 廖泽昌和董氏随即入内。 廖宇天想了想,跟了过去。 崔少爷关上门,掏出两片烟叶,给了那母子俩一人一片。眼看她们感恩戴德地去了别的屋子寻烟杆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对廖宇天说道:“前些日子王爷事忙,没用过这种奇药。不如一起试试?” 廖宇天满心怒火,怎肯搭话?扭头嗤道:“寻常玩意儿罢了!” “寻常不寻常。王爷没用过怎能知晓?”崔少爷掂着烟袋,含笑道:“这个可是奇药。先前能止了泽昌的痛,刚刚又安抚住了暴怒的两人。若我说……”他走到廖宇天身边,轻声道:“若我说它能让男人金枪不倒……王爷信是不信?要不要一试?” 廖宇天目光一闪,心里微动。 他最爱的,便是那床笫之事。私下里背着董氏,不知偷偷寻了多少乐子了。 只是年纪渐长以后,他却有些力不从心。 滕远伯夫人也说,他今年的状态,比起去年来,弱了些许…… 崔少爷看他动了心,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王爷既是不信,那就作罢了。”又低声喃喃,“这东西我不知道试过多少次了。好用得紧。” 他风流名声在外,与他有染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听说他是用了此物方才如此厉害,廖宇天到底是被说动了。 可是想到这混账做下的混账事,还有刚才自己那坚定的语气,廖宇天又有些抹不开面子。 思来想去,眼看着崔少爷手都触到门边要出屋子了,廖宇天连忙出口喊他。 “慢着!” 崔少爷不由笑了。 …… 新荷苑内的这些事情,江云昭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不是派了人探听,而且姚希晴过来说的。 “他们那样子,也真是解恨。明明先前还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后一刻,却又低声下气地求着他放宽心、不要解了这婚事了。”姚希晴随手拿起桌上的果子啃着,眸中闪着的全是幸灾乐祸。 话音落后,她却是变了变神色,“就是不知为何如此了。” 姚希晴从姚国公府带来的那些仆从,除去‘消失不见’了的几个外,其余的均被派了去做粗使的活计。 这些人本都是高高兴兴跟了来王府的,打算的都是往后能在王府的仆从里占得一席之地、做起领头或者管事,往后除了伺候好少爷少夫人外,只管过自己舒坦日子就行的。 哪想到一进王府就形势突变,做起这般低贱的活儿来? 大家恼极恨极。 因着看到姚希晴的处境也不好,就知作恶的源头不是她,而是在那新荷苑的主子里了。稍稍打听下,知道是董氏所为,便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董氏的身上。自然想尽了各种法子来看董氏的笑话。 但这些人只能知道些事情表面的皮毛,姚希晴就也只能知道这些皮毛。那些深入的东西,比如董氏和廖泽昌是因吸食之物着了道、他们所吸是何物,这些事情,均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 虽然二房乱了,但那是二房的事情。与大房无关。 晨暮苑众人将那些事情当做谈资闲聊了会儿,就也作罢。 如今江云昭正为了一件事情发愁。 “你们选好了么?”她从书册上抬起头来,望着忙忙碌碌来回走不停的几个大丫鬟,笑道:“不过是身衣裳罢了。你们何苦如此紧张?” 蔻丹拿着两件外裳不住比量,“这衣裳可是要穿去参加王爷喜宴的,可不能大意!” “是了是了。”红莺抖开一身裙子,与旁边搁着的那个来回比对着,“夫人你不当回事,只能苦了奴婢们,帮您操心了。” 她们口中的‘王爷’,指的是已经封王的陆元谨。 他是陆元睿的五弟,凌太妃的亲子。 说起来,陆元谨和易姑娘的这桩亲事,还是廖鸿先一手‘促成’的。 于情于理,廖鸿先和江云昭都必须参加。   ☆、150|5.城 静王府内,锣鼓声响,宾客盈门。 这一天,是王府主人大喜的日子。 因着廖鸿先要跟着静王爷陆元谨去易家迎新娘子,天不亮就得出门,这夜好歹放了江云昭一马,只折腾了她半宿。 待到清晨起身时,廖鸿先神清气爽。可是江云昭却…… 他神色柔和地望向小妻子。看江云昭睡得沉,到底没听她前一晚叮嘱的,并未叫醒她一同起身一起过去。而是吩咐了李妈妈她们,待到天微亮了再喊她。 谁知江云昭心中有事,睡得浅。廖鸿先临走前回头来看她时,刚打开门,就见她已经裹着被子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廖鸿先看着她疲惫得睡眼惺忪的模样,心疼不已。几步跨了过去,将她连人带薄被一同拥在怀里,低声道:“怎么起那么早?左右新娘子晚一些才能到王府,若想将祝福带去,吃些也可以。何苦这时候就起来。” 他口中的祝福,是陆元睿和楚月华当初与他和江云昭说的。 当初廖鸿先帮忙搭了线,促成了这桩婚事。 帝后二人也是从这事开始,慢慢冰释前嫌,开始重新和睦起来。 虽说这件婚事上,陆元谨和易家也都得了利。但到底他们的决定帮助帝后解决了‘大麻烦’。帝后心中很是感激。 只是陆元睿事务繁忙走不开,楚月华也有了身孕更是不能随意挪动。 因此,帝后俩人都特特叮嘱了廖鸿先和江云昭,说是让二人也顺带着将他们的祝福送去。 ——赏赐另外算。那些是明面上的冰冷死物。这些祝福,是从兄嫂的角度来讲的。不一样。 听廖鸿先提起祝福,江云昭说道:“只见新娘子怎么成?”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位置靠着,给他挨个细数:“去了后要见过凌太妃,还要陪王妃说会儿话。再见过舅母、端王妃宁王妃还有几位国公夫人侯夫人……”她掩口打了个哈欠,“长辈们都去得比我早,我怎能偷懒还在这儿躺着?” 况且,王府离得不算近。就算这个时候起来,到了那边,也快要到晌午了。 廖鸿先想说这都不是问题。不用理会。而后思量了下,江云昭不似他这般随性,素来重视这些礼节。若是不让她提早去,少不得要搁在心里惦记着。于是不再劝。 他与江云昭道了别后,喊来红莺她们伺候江云昭起身。又吩咐了红襄和封妈妈,让她们多找些被子靠枕,搁在那辆大马车上。尽量布置得舒服一些,也好让江云昭坐上马车后,能一路安稳地睡到静王府去。 廖鸿先的这个准备,倒是当真合了江云昭的意。 匆匆用过早膳后,她还困倦得厉害。去到车子上,看到那暖融融软绵绵的被子,就躺倒在了上面。刚一沾枕,就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车子再次停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经过这些时候的补眠,江云昭已然恢复了大半,精神颇佳。 她到达的时候,鲁国公夫人和鲁姑娘刚好下了车。 江云昭过去行礼。被舅母鲁国公夫人一把拉住,“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说罢,唤来王府伺候的仆从,“太妃可是已经到了?” 她问的这人,刚好是以前在宫里伺候过的嬷嬷,识得她,忙道:“回国公夫人的话,太妃的车子已经出了宫,在路上了。” 凌太妃轻易无法出宫。这次参加儿子喜宴,是太后特意准了的。却也不能在外头过夜,需得一早从宫里赶过来。 只是王府内也不好缺了人。自有陆元谨外祖家的亲眷们帮忙打理着。 鲁国公夫人远远看见了几位相熟的夫人,便与江云昭和鲁姑娘说道:“我去与几位夫人说话。你们自去玩罢!” 鲁姑娘是廖鸿先的表姐,大江云昭稍许,却因娘家想多留她些许时候,依旧待字闺中,准备明年过了年再出嫁。 她性子和善容易相处,和江云昭十分熟悉。二人说笑着往里行去,倒也惬意。 不多时,到了花园中。 这儿景色好,夫人们和姑娘们大都在这里,分散在各处,与相熟之人低声闲聊。 有一处地方很是热闹。相较于其他几处的低声细语,这儿的女孩子们尤其活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人群里宁王爷的孙女远远瞅见了鲁姑娘和江云昭,扬手示意她们赶紧过去。 那儿还有好几位姑娘是二人所熟识的。见状就也没多想,径直行了过去。 杨国公府姑娘与鲁姑娘年岁相仿,是个圆脸大眼的活泼女孩儿。 看到江云昭面色红润眼波流转,杨姑娘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嬉笑道:“看看看看。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廖家那个魔王,疼你疼到了骨子里。旁人家的新媳妇,都是过去伺候人的。没几天就能熬瘦好几圈。你倒好,竟是被他养得又丰腴了些。” 她素来说话大胆行事泼辣,这般的动作和说辞,大家早已习惯,并不觉得突兀。 一位去年底刚刚嫁人的少女是杨姑娘的手帕交,与江云昭她们亦是相熟。此刻闻言,她摸出帕子装模作样擦眼角,“哎呀你可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看到江妹妹这样,着实羡慕得紧。” 鲁姑娘护着江云昭,轻轻推了她这少女一把,哼道:“谁不知道你家婆婆最是和善的,平时用饭,都喊了你一起坐下吃,半分委屈也不给你受。如今倒好,竟是对着我家妹妹说起酸话来了。” “哟哟!果真不一样!要护着自家人,小绵羊也变成大老虎了!”杨姑娘哈哈笑着,拉过江云昭的手,“要我说,旁的都是虚的。过得顺心才是一顶一重要。”她转向江云昭,问道:“妹妹这些日子没受难为吧?” 廖鸿先虽然疼爱江云昭,可是廖家那位王爷和王妃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家心里头清楚,就也收起了嬉闹,齐齐望向江云昭。 江云昭抿着嘴笑,“受难为?有我家夫君护着,谁敢给我脸色看?” 众人本还想着安慰她一二,谁曾想她临了来了这么一句。 有两人登时不干了,佯怒指了江云昭道:“快快快,把她给推进屋子里单独坐着去。这人是特意显摆来的。我们这些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可没法和她在一处。” 大家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娘家婆家都是身份尊贵的,且早已熟悉。哪就会有婆婆给媳妇儿那么大的脸色看了? 不过是为了打趣江云昭,故意这样罢了。 有个姑娘拿帕子半遮着口,笑着说出了实情:“你们几个,看廖夫人脾气好,就来欺负她。”又对江云昭道:“你别理她们这些个疯癫的。这些年,她们的哥哥弟弟夫君们都被你家世子爷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回。这下子,是来借机寻你麻烦,来给他们出气来了!” 她这话看似是帮江云昭,其实是将江云昭往风口浪尖上推。 一句‘廖夫人’让大家炸开了锅,对着江云昭打趣不停。 鲁姑娘刚开始还帮着江云昭,到后来也忍不住和大家一起笑。到最后,也忍不住跟着众人起哄:“是了是了。明粹坊的东家,可是富贵得很。不如哪天你做东,请姐妹们去富贵居里大吃一餐罢!” “那当然好。”江云昭笑道:“到时我和鸿先必然准备好一切,等着你们过来。” 一听到廖鸿先的名字,女孩们露出愁苦模样,“可别!有他在,谁还敢大声说笑?肯定要被拘得很了。” 鲁姑娘笑道:“什么怕被拘得很了?鸿先的性子,是个拘着人的?肯定是怕他去了后,你们没法欺负昭儿了。” 杨姑娘拊掌笑道:“就是这样!所以千万不要把他带了去!” 看到她这副乐滋滋的模样,女孩儿们哄堂大笑。 这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响起:“永乐王府里住着,哪就会那么舒心了?不过是怕被大家笑话,所以不敢说实话罢。如此表里不一,着实让人佩服。” 大家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娇弱俏丽的女孩儿立在旁边,咬着唇,满脸不甘地望着江云昭。 ——正是江云昭嫂嫂叶兰馨的妹妹,叶兰芝。 女孩儿们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来叶兰芝心仪廖鸿先多年。这事儿虽然外人不知道,但是在相熟的圈子里,却还是有不少人晓得。当初廖鸿先娶江云昭的时候,女孩们私下里还看到叶兰芝有几次偷偷地哭。 只是这几个月没见她有什么异状,大家就也放下心来,没再把这事搁在心上。 谁知今日当着江云昭的面,叶兰芝居然这样出言相讥。 鲁姑娘虽然性子温和,却也看不得自家妹妹受委屈,当即冷了眉眼说道:“都说夫妻相处,冷暖自知。他们二人相处和睦,却是连周遭人都瞧得出来。我们看在眼里,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你若看不惯,自可不必理会。也犯不着心生不满,说出这种酸话来!” 她声音柔美,说话素来温声细气。先前与众人说笑,也未曾大声言语。 如今护着江云昭时,却是不由得将声音放大,现出公府嫡女的气魄来。 江云昭见鲁姑娘这样,就知道她气得狠了。 她上前半步,微微侧身将鲁姑娘护在身后,与叶兰芝平静说道:“我究竟是不是表里不一,说到底,都碍不着旁人什么。鸿先没觉得如此,那便够了。你如何想,与我无关。只是还望叶姑娘能管住自己的口,莫要胡说。我虽不是个脾气大的,却也容不得旁人到处诋毁、肆意诽谤!” 旁边有女孩儿拉了拉叶兰芝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 叶兰芝甩了下胳膊,目光如刀望向江云昭,“怎么?靠上大树,就敢喝止旁人了?”看到江云昭眉眼间多出的几分风情,她心里明白是因何缘故,愈发堵得难受,“以前只是娇气就也罢了。如今娇声娇气的,当真有些狐媚之意了。” “今日是元谨和易姑娘大喜之日,我不想闹大,暂不与你计较。”江云昭深吸口气,朝四周女孩儿们微微颔首,“这里空气开始污浊了。我太娇气,自然受不住。就先告辞。还望姐姐妹妹们恕罪。”指了远处的一池锦鲤,与鲁姑娘道:“姐姐要不要与我一同赏鱼去?” 鲁姑娘说道:“自然是要去的。”说罢,拉了江云昭往那行去,“我也很娇气。还是那边舒心些。” 大家看着她们远去,都有些心慌。推了推杨姑娘,示意她帮忙过去看看。 杨姑娘紧追几步跑了过去,与江云昭歉然道:“实在对不住了。我们以为她好些了,就邀了她同玩。哪知道会这个样子。而且,你也知道,叶兰馨不是这样的性子,我们就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顿了顿,“想来,是被家里宠坏了。” 江云昭的嫂嫂叶兰馨,是叶大学士的嫡长孙女,素来宽厚温和。和女孩们在一起的时候,叶兰馨虽不多话,却极有长姐风范,默不作声地将大家照顾得十分妥帖。 比起叶兰芝,大家其实与叶兰馨更为熟悉。 “你往年见了嫂嫂就打趣,多少次把她说得下不了台。后来的时候,可是见了你就躲。若是知道你如今会这么夸她,嫂嫂怕是要惊得多吃两碗饭了。”江云昭缓了缓,说道:“过几日去富贵居的时候,我下帖子给你们。” 杨姑娘见她能和自己说笑了,再细观她神色,到底松了口气。握着江云昭的手,说道:“真是对不住。” 江云昭莞尔,“不关你们的事。”朝杨姑娘颔首示意,与鲁姑娘一同往旁边去了。 杨姑娘回到人群中,与女孩儿们笑了下。大家知道江云昭无事,终究放下心来。却也没人再理会叶兰芝,慢慢地说着旁的。 后来女孩儿们不动声色地三三两两地过去赏鱼。渐渐地,叶兰芝身边没了旁人,独自被晾在了那里。 众人说笑了会儿,再望向刚才那个地方,却没了叶兰芝的身影。 王府里头,护卫森严。想要出事,都是难的。大家就也没当回事,继续看着锦鲤吃果子。 凌太妃来到后,大家都去见过太妃。又陪太妃说了会儿话,见诸位夫人过去了,这些晚辈就都退了出来,回了花园,继续游玩。 过了些时候,新娘子就被接来了。 端王孙的妹妹喊道:“走!我们瞧新娘子去!看看她今儿化成了什么鬼模样!” 因着和易菁儿相熟,她说话就也少了许多顾忌。 宁王府的一位少夫人笑嗔了她一眼,“这刚进门,还没拜堂呢。你去哪儿看?难不成冲到喜堂上头掀了人家盖头看?哟,还想抢在王爷前头?小心王爷恼了你。” 小姑娘就有些赧然,哼哼道:“这不是一激动没想到么?婶婶也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大家就都笑了。 待到新娘子进了洞房,女孩儿们就都笑闹着往里头赶。 大家一进门,易府跟过来的丫鬟忙退到了旁边。 江云昭没有跟过去闹易菁儿。她看丫鬟正在侧后方快速地擦着手,心中了然。行了过去,轻声问道:“是不是有准备的点心?” 她自小就经常去易府,丫鬟也是识得的,闻言悄悄拿出一个小荷包来。打开上面的绳结,里面净是些拇指尖大小的小点心。刚好能够一口一个,不会弄脏了妆容。 江云昭看着大家闹得开心,知晓这个时候丫鬟是凑不过去了,就将那荷包拿了过来,与丫鬟说道:“我来罢。” 她有过这种经历,自然知道做新娘子,其实十分愁苦。天不亮就起来了,不敢吃不敢喝,硬生生熬上一天。 丫鬟信得过她,知道她必然不会在自家主子的吃食里动手脚,感激地谢过了她,退到角落里候着了。 易菁儿平素亦是口嘴伶俐的。可是这个时候,她盖着红盖头,接受着众人的打趣的时候,却是饿得半个反驳的字儿也想不出来了,很是苦恼。 正暗暗郁闷着,一个熟悉的点心出现在了盖头下。紧接着,是江云昭的声音:“吃点儿吧。别饿坏了。” 旁边就有女孩儿打趣,“世子妃这是心疼自家人了!” 廖鸿先和陆元睿是表兄弟,这样算起来,陆元谨和廖鸿先也算是表兄弟了。 易菁儿连吃了几块点心,好歹有些底了,便反驳道:“怎么着?嫉妒了不成?嫉妒也不给你们吃!” 她出身将门世家,自然比起旁人来,更是泼辣。平素时候,也只杨姑娘能和她对上一二。 江云昭慢慢给她喂着点心,大家和她说笑着,时间便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不多时,传来了许多妇人的说笑声。 大家知道,怕是陆元谨外家的亲眷们要来看望新娘子了,就笑着与易菁儿说道:“我们去外面转转。等会儿再过来看你。”说着,就陆续离去。 江云昭因着给易菁儿喂点心,就稍稍迟了些,擦过手后才离去。 易菁儿听到她的脚步声,将她喊了回来,握了握她的手,真心实意说道:“昭儿,谢谢你。” 江云昭笑道:“客气什么?”又急急叮嘱了她几句,听着说话声越来越近,便赶紧出去了。 因着出来得晚,已经不见了那些女孩儿的身影。江云昭闲逛着去寻她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先前女孩儿们聚着的花园。 这个时候,宾客们都聚在一起恭贺新人,鲜少人到这个地方来。 江云昭望了望喧闹的远处,看看平静的四周,走到水榭之中,慢慢坐了下来。 ——这儿静寂,就让她偷取片刻的安宁罢。 因着早晨起得太早,虽说在车上补眠过,却到底没有让身子完全休息彻底。 合上双目,不过一会儿时间,竟是慢慢睡着了。 江云昭睡得极其不安稳。竟是做起了梦。梦中情景烦乱,十分慌杂。一个着惊,竟是惊醒了过来。 江云昭茫然地怔了一瞬,这便察觉不对。转首往旁边看过去,就见一个少女正立在锦鲤池边,静静地望着她。 江云昭望向池中锦鲤,又调转视线看向少女,见少女踩在高起的池子边上,一双绣花鞋已经一半悬空,拧眉说道:“兰芝,你离池子远点。这样太危险了。” 叶兰芝不答话。 她静静看着江云昭,突然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带着几分凄厉,显得有点可怖。 江云昭总觉得有些不安,便站起身来,转向叶兰芝,又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就迈步朝水榭外行去。准备离开。 谁知这个时候叶兰芝却是开了口。 “人人都道你好。人人都说你最配得上他。可是,你哪一点好了?我问旁人,她们不也说不出你的好处来么?” 江云昭觉得她这个状况有些不对劲,驻了足,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若你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来,她们还会念着你的好么?” 江云昭迟疑了一瞬,转身朝外行去。 谁知走了没几步,身后不远处就传来叶兰芝的大叫声:“救命啊!江云昭想置我于死地!” 说罢,咕咚一声响。 江云昭猛地回头去看。池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池子上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显然有重物刚刚落了进去。 江云昭滞了滞,瞬间反应过来。 ——叶兰芝,竟是自己跳进了那锦鲤池中!   ☆、151|5.城 江云昭下意识地就朝那池子疾行而去。 走了没两步,旁边假山后突地走出一人,伸手就去拦她。 江云昭被突然出现的手臂惊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好在理智尚存,第一反应侧首去看,惊诧不已。 “你……”她刚说出一个字,对方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孟得胜四顾看看,见没有旁人。无声地对她说了声‘得罪了’,一把拉过她,将她往假山后推,塞到了假山和墙壁的空隙间。又扯过旁边的杂草,遮住了她一些身形。 江云昭刚刚站定,他眉眼凌厉地朝她看了一眼,指指自己,又指指池塘,示意他会搞定,让她千万不要出来。 孟得胜性子沉稳,断然不会做毫无理智之事。 江云昭虽担忧叶兰芝,但是想到她临了那句‘江云昭害我’的话语,最终朝孟得胜微微颔首,口唇微动,无声道了句‘多谢’匿在假山后站定。 一切不过是在须臾间完成的。 孟得胜快步走到池边,撩起衫子下摆,跳到池中,蹚到先前涟漪冒出之处,躬下.身子,单手一捞,拽着衣裳从中拎起一个人来。 他想单手将这人丢到池外去,无奈这人加上一身湿衣后重量极其可观。单手扔出着实困难。 孟得胜顺手一带,将对方双手抱住,这就准备将人拖到外头。 叶兰芝先前趴在池子里被水闷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个时候稍稍缓过神才发现不对,抬眼一看,瞧见自己居然被个男子抱住,叫嚷着“放开我”,不住挣扎,要往下跳。 孟得胜不过是见人要诬蔑江云昭,有心相帮,故而出手将使坏之人的计谋打断。 他哪里会认得叶家的姑娘? 见叶兰芝挣扎着要下来,他也不多拦,当即准备将人搁到池外便罢。 谁知这时候脚步声纷至沓来,竟是已经到了院门口。 孟得胜和叶兰芝稍一愣神的功夫,那些人已经到了他们不远处。 “你们在做甚么!”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厉喝着,双目宛若利刃,在二人身上不住巡视。 孟得胜这才意识到自己抱了个姑娘家,就将她放到了地上。 叶兰芝看了眼那儒雅男子,瞧见他满面怒容,她湿漉漉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到男子身边的几名少年郎…… 视线定格在最为抢眼的那一人身上。 她贪婪地看着他,被水浸透成缕的长发散落在脸上,透过其中,依稀可见两只眼眸闪着的毅然决然的亮光。 但只一瞬,她就侧身趴在池沿上大口大口喘息,间或吐出口中秽物。 廖鸿先无暇理会她。 他自踏入院中便开始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娇俏身影。 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廖鸿先拧眉,不悦地质问叶兰芝:“我先前听你提到昭儿……她人呢?” 方才叶兰芝叫得大声。几人恰好在附近,就都匆匆赶了过来。 廖鸿先心知江云昭绝不是叶兰芝口中那般恶毒之人。不待叶兰芝回答,他眉目一冷,嗤笑着说道:“你想好了再答话。莫要没诬蔑成功,反倒将自己的性命给搭上了!” 那儒雅男子担忧叶兰芝,正脱了外袍给她披上,闻言一下子沉了脸,对廖鸿先道:“廖世子这是何意?难不成兰芝那般说法,竟成了刻意诬蔑了么!” 此人正是叶兰馨和叶兰芝的父亲、叶大学士的嫡子叶侍郎。 叶侍郎说完这话后,自己先是一愣,忙去看廖鸿先。 果然,廖鸿先周身一片肃杀,哼道:“难不成叶侍郎这话,意思是说昭儿果真暗害她了不成!” 叶侍郎被堵得心口窝着火,腾地下站起身来,怒道:“那依着你的意思,一定是兰芝诬蔑了?” “正是。”廖鸿先勾勾唇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事出必有因。还请叶侍郎说说看,你家女儿,到底有哪个地方值得昭儿冒险做这种事情!” 叶侍郎心念电转,张了张口,却无从辩驳。 廖鸿先望向叶兰芝,不屑地道:“你还是把实话说出来吧。拖得久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叶兰芝趴在池边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侍郎快步走到二人中间,挡住廖鸿先愤怒的目光,做出保护女儿的姿态。 叶侍郎的长女成了江云昭的嫂嫂,他们二人本是有亲。如今为了叶兰芝的几句话,二人居然当场对抗起来。 旁边几人看着势头不对,赶紧来劝。 叶兰芝愤怒地听着看着,再顾不得礼节,用湿透的袖子随意擦了擦唇角,手撑地面慢慢站起身来,仰起头,怒视着那个高大的少年,一字字恨声说道:“你觉得你的好昭儿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是吗?” 廖鸿先根本懒得答她。只微垂着眸极其轻蔑地哼了声,半个字儿也欠奉。 叶兰芝见他甚至都不肯再多看她一眼,又恼又怒,高声喊道:“若她问心无愧,又怎么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不待廖鸿先反驳,一旁的端王孙跳将出来,“咦”了一声,做出十分正经的模样,奇道:“依着你的意思,那如今不在这院子里头的人,都相当可疑、均有可能是暗害了你的人咯?” 他双手抱胸,咧了咧嘴,学叶兰芝刚才的语气,“毕竟除了你们两人外,其余人都可能是‘一下子不见了踪影’的嘛。” 孟得胜正朝暗处的江云昭摇头示意,让她千万别出来。 听闻端王孙说到自己,孟得胜忙敛神回身,说道:“方才我看着姑娘入水的。当时她的身边并无旁人。” 他救出叶兰芝的时候,现场几人全都看到了。 叶侍郎没料到唯一的证人居然这般说,顿时恼羞成怒,横眉叱道:“无知小儿,竟敢信口胡说!” 孟得胜就算刚开始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已从只纸片语里晓得了一些些。 听闻‘叶侍郎’时,他就想到了这女孩儿大概的身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随意诬蔑江云昭的居然是叶大学士家的孩子。 思及自己窝在假山后小憩时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切,孟得胜刚直的眉眼又冷厉了几分,“晚辈保证,这位姑娘入水之时,周遭十尺以内绝无旁人!” 叶兰芝不知他将事情整个瞧了去,猛地回头看他。 孟得胜竖指指天,对着叶兰芝说道:“在下敢对天发下重誓。姑娘若是觉得自己委屈了,不放与在下一同发誓。你意下如何?” 他性子耿直,周身自有一股坚定正气。这般铿锵说来,就连叶侍郎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看上去十分可信。 “爹爹!你可不要信了这莽夫的话啊!”叶兰芝看到叶侍郎神色有所松动,生怕连他都不帮自己了,忙拉了父亲的衣袖泣然说道:“江云昭肯定还在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她没道理能跑得了!” 廖鸿先轻轻嗤道:“若想弄清真假,其实有个办法最为容易。” 说罢,回首朝着院门处轻喝一声:“来都来了,畏畏缩缩作甚么?还不赶紧过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七岁多的男童行了过来,当先一句话便是:“昭儿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要不要我帮忙瞧瞧?” 廖鸿先却不接他话茬。只伸指遥遥指着那水池,平淡说道:“跳进去。” 男童“哎”地答了声话,也不多想,小跑着就朝水池冲去。 叶侍郎骇极,忙过去想要拦他。 端王孙在旁拉住了叶侍郎,嬉笑道:“孩子都不怕。您老怕什么?难不成,胆子还不如一个孩子大?” 叶侍郎想叫住男童,对方根本不听他话。想拉,他又动弹不得。 眼看着男童走到池子边了,他抖着手指着男童,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小祖宗,可是先皇和太后的幺子、当今圣上的胞弟! 若是出个一丁半点儿的差错…… 后果不堪设想! 叶侍郎骇极,忍不住别过脸不去看。 噗通一声响后,便是陆元聪哈哈大笑之声。 叶侍郎半捂着眼扭头看过去,震惊不已,指了立在池中的男童,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水,分明才到他的大腿那儿! 廖鸿先冷笑道:“得亏了叶姑娘身子清瘦。但凡稍微胖一些。怕是仰躺在这池子里,还能露出鼻子仰着头随意呼吸的。” 他虽说得夸张,但众人不得不承认,这池子是真够浅的。除非是不会走路的小娃娃,不然的话,不小心落入其中,肩膀以上是肯定能露出来的。 廖鸿先招招手,陆元聪跳出池子,走到他身边,使力跺了跺湿了的双脚。 “等会儿寻元谨,让他给你找身干衣裳出来。” 廖鸿先叮嘱完他,唇角抿紧,显出肃杀之色。 “这池子原本就不深。叶姑娘你落到里面,第一时间不想着怎么出来,反倒是等着人来救了才出水,到底是何意? “或许……易菁儿带你参观过王府后,你以为只你知道这一点,昭儿没来看过落成的水池、所以不知晓。若你真进了池子,旁人也不信她是无心之举? “这池子,本就是听了她的建议,所以修得这样浅。为的就是往后可以把这处园子造成孩童可以随意游玩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落了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廖鸿先望着脸色忽白忽红阴晴不定的叶兰芝,神色愈发冷冽,“她若真有心害你,何苦寻这么浅的池子?倒不如……”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倒不如觅个最深的,人一进去就浮不上来。更为干净利落,没了后顾之忧。” 叶兰芝的脸刷地下彻底惨白了。 当初听易菁儿说,她是头一个看到这浅池的,就以为王府之外旁人都不知晓。 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出! 端王孙他们闻言,恍然大悟。 叶侍郎又羞又恼。 ——前些日子叶兰芝来过王府,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料到自己的女儿居然利用了事先知道的构造来做坏事。 他有心想把女儿呵斥回去。但是,这件事情,不给廖鸿先一个交代,依着他的性子,又怎会善罢甘休! 叶侍郎在这边快速思量着,廖鸿先却是四处寻觅江云昭的身影。 ——叶兰芝有一句话没说错。那么短的时间,昭儿没办法跑很远。 得尽快找到她才行! 孟得胜见廖鸿先四顾看着,知道他气得狠了还不忘找江云昭。忙重重一咳,又拍了拍手上几乎干了的水珠子。 廖鸿先就往这边望过来。 孟得胜见众人没有望向自己,赶紧朝廖鸿先使了个眼色,再不动声色朝那假山看了眼。 江云昭隐在暗处,见只廖鸿先一人望向她这边,便将身边的一处灌木晃了晃。 廖鸿先明白过来,暗暗松了口气,朝着孟得胜释然一笑。 孟得胜见他知晓了,安抚地回给他了一个笑。 这时稍远地方听到声响的人也循声赶了过来。 瞧见叶侍郎的外袍下,叶兰芝衣衫湿透。旁边立了个高壮男子,鞋子上全是水,小腿处的裤子和手臂处的衣裳也已湿了。大家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端王孙看看叶兰芝,看看孟得胜,眨眨眼,哀叹着说道:“叶姑娘落了水,这位……”他想了半天,才发现还不知道孟得胜名字,顿了下,“……这位壮士第一时间救了她,把她从水里抱出来了。” 一个‘抱’字,说得又重又狠。让周遭的人不由就去想当时的情形。 有位夫人极重礼节,闻言不由掩口轻呼:“幸好叶姑娘还未定亲。不然的话,也只能退了亲嫁给这位勇士了。” 这件事,正是叶侍郎当初极力回避的。 如今听到有人提起,他恨不得立刻捂住所有人的眼和口,让旁人再无法非议半分。 但是,事已至此,又怎由得他随意做决定? 就在叶侍郎打算赶紧把叶兰芝带走的时候,凌太妃在宁王府世子的引路下,带着人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凌太妃怒目问道:“好端端的,出了甚么事?” ——今日是她儿子陆元谨的大喜之日。如今,却是被人搅合了! 旁人还未说出口,陆元聪已经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看到那罪魁祸首,凌太妃愈发气恼。 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挺柔和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没事就爱瞎闹腾! 她本就身份高,又是长辈,说起话来,更是无所顾忌。 “原先你听到鸿先要成亲,便镇日里要死要活地,失了女儿家该有得矜持。我们念着你年纪还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谁知如今你愈发不像话!昭儿什么品性,我们看着长大的,还不知晓?若她想置你于死地,根本无需自己动手。只要她发了话,大把的人帮她做事。哪就需要污了自己的手了!” 她草草地扫了一眼孟得胜,说道:“事已至此,已无法改变。择个好日子,把你俩的亲事给办了吧。” 说罢,拂袖而去,再不肯多看叶兰芝一眼。 凌太妃发了话,除非是太后或者帝后插手,不然,这亲事,就彻底定下来了。 可是那三位是最为尊贵之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个诬蔑江云昭的女孩儿大动干戈? 不再给个闷棍都是极给面子的了! 叶侍郎想通了这一点,身子晃了晃,抬手给了叶兰芝一个巴掌。 叶兰芝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个结果? 气极恨极,再被这巴掌一扇,竟是一下子晕了过去。 “把她给我带下去!” 叶侍郎有气无力地说着。 端王孙兴冲冲跑到院子外头,喊了婆子过来。 廖鸿先望着呆若木鸡的孟得胜,拍了拍他的肩,“叶大学士家家风极好。虽有人心思不正……”他顿了顿,“不过你日后稍稍费心些,倒也无甚大碍。” “可是我没想过……” “难不成你还嫌弃叶家门第低?”廖鸿先微微蹙眉。 孟得胜忙否认,“不、不是。”是他太高攀了。 “不是就好。”廖鸿先颔首道:“说起来,叶家那姑娘心怀恶念,你纯正刚直,倒是委屈你了。” 孟得胜本就被那消息惊得回不过神来。如今说起这些,更不是廖鸿先的对手。 他呆滞地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停了步子,慢慢转回身,问廖鸿先:“崔大人去了哪里?” 他说的,正是翰林院的崔大人。他能进到这里来,是崔大人将他一起带来的。不然,就凭他,哪有这个本事? 端王孙瞅瞅他的模样,凑到廖鸿先跟前,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同情地低语道:“明明得了最大好处的是他。可如今我瞅着他现今的模样,怎么反倒跟被人欺负了似的?” 他这极其嫌弃的语气倒是让孟得胜有几分回了神。 廖鸿先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不欲在旁的事情上多做纠缠,遥遥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应当是在那里的。你过去寻吧。” 此时人群已经散了,回了喜宴那边。 廖鸿先望向端王孙他们几个,“你们陪孟少爷一起过去吧。” 端王孙不干了,挑着眉说道:“哦?敢情以我这,嗯,高贵的身份,还得陪着他过去找人不成?” 廖鸿先淡淡望着他,说道:“我说错了。那不是孟家的少爷。是叶侍郎家的女婿!” 一听这称呼,端王孙来了劲儿。 刚刚的事情,有很多细节值得回味啊!不行,得找那小子再唠叨唠叨。 他再不愿和廖鸿先多说,挥了挥手,叫了旁人去到孟得胜身边,与孟得胜勾肩搭背地走了。 待到人走光,廖鸿先去到假山旁。 垂眸看到假山后稍稍露出一点边的裙角,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轻笑一声,侧身依靠到假山旁,低声道:“出来吧。没有旁人了。” 江云昭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此时听了他的话,她磨磨蹭蹭走了出来。还是有些不放心,越过他的身子,朝外头四处看了几眼,这才松了口气。 继而气道:“那叶兰芝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竟是起了这种龌龊心思!也不知是被什么给迷得魔怔了!” 身边的罪魁祸首轻咳一声,喃喃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是?我以为和她说得很清楚了。” 谁知那人还是不死心。 江云昭看着他那精致的眉眼和洒脱的气度,越看越勾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道:“往后你给我多吃点!” 养胖了养丑了,别人瞧不上了,那才最好! 廖鸿先心说他日日练武,能胖得起来才怪。却也心知江云昭这是独占欲作祟,不肯让旁人再多看他一眼。 他心里美滋滋的,顺势说道:“好好!往后我每餐多吃两碗饭,成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解气,回家后我负荆请罪?再不行,你拿了马鞭,瞧我哪里不顺眼,就打哪里,如何?” 他性子张扬,旁人怎么说怎么想,素来不在意。 偏偏对着她时,处处让着她、随了她说,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 江云昭看着他小心奉迎的模样,到底心软了,绷不住冷面孔,哼道:“让我好好想想,回去再说。” 廖鸿先知道她这是心疼了,舍不得真的罚他。不由弯了唇角,笑着道了声“好”。 二人相携着悄声说着话,一同往外行去。不知不觉,就也出了院子。 甫一转过弯去,二人似有所感。对视一眼,齐齐回过身,往后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不远处。那人神色平静,正定定地望着这边。 正是楚月华的哥哥、楚国公府世子楚明彦。   ☆、152|5.城 不待廖鸿先和江云昭行去,楚明彦已经朝这边走来。 廖鸿先便拉着江云昭也往前了几步。 三人相遇,楚明彦当先开了口:“你没事吧?” 正是问的江云昭。 刚才那事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被楚明彦知晓,一点也不奇怪。 江云昭没打算瞒他,就道:“被人算计了下,心里不太好过。不过身子倒是无碍。” 楚明彦莞尔,说道:“下次当心些。” “那是自然。” 二人简短几句说完,楚明彦仿佛才看到廖鸿先般,与他道:“我有几句话要和昭儿说。你可否暂且回避片刻?” 廖鸿先也不多纠结,指了旁边一个院子,侧首对江云昭道:“我去那边赏会儿花。到时你别乱跑,直接来寻我。” 楚明彦知他还在记着刚才的事情,便道:“你若担忧,等下我把她送去就是。” 廖鸿先笑道:“也好。”这便拍了拍楚明彦的肩,朝江云昭笑了下,信步朝着那边院子行去。 不多时,走到院门处,稍稍一转,人就不见了。 看着廖鸿先的身影消失,楚明彦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递到江云昭跟前。 江云昭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下,很是震惊。 “这是……” “这是江云珊和那红螺的卖身契。”楚明彦轻声道:“那屠户好似赌钱,欠了人许多债。他就把这两女卖了人。买她们的是我府上管事的一个亲戚,无意间得知她们出身侯府,就悄悄与那管事说了。我不知你是什么主意,将二人的卖身契要了来。你若想赎走,把银子给他即可。你若不愿搭理,我就将卖身契还给他,只当不知这事。” 江云昭问道:“她们两人如今情形如何?” “叫红螺的那个刚刚发现有了身孕,精神不济。江云珊听说还不错,嗓门很大,做事也算麻利。” “怀孕了?”江云昭惊诧地仰起头,“她嫁人了?” “未曾。好似是江云珊不愿给那屠户怀孕生子,就将红螺推出去代她生。先前买下二人的时候,红螺的身孕还未查出来。前几天看她情形不对,请了郎中这才知晓。买主因着这个去寻了屠户,想要将人退回去,屠户却不认账。” 他不说,江云昭也能想到。正是因了这一茬,那人便想到要去向自家亲戚诉苦。那管事就帮他寻了楚明彦。 楚明彦性子清冷,素来不耐烦理会琐碎之事。若是以往,怕是会将那‘多管闲事惊扰主子’的管事给撵出府去。 如今他不仅没这样做,还对江云珊她们的事情如数家珍…… “多谢。”江云昭认真道:“真是麻烦你了。” “你要将她们赎回?” “不是。”江云昭将卖身契递还给他,“我谢的是你为了帮忙,特意费了这许多心思。但,她们的事情,我却不想再去理会。” 楚明彦接过纸张,“那便罢了。” 收好之后,一抬眼,见江云昭正神色犹豫地欲言又止,楚明彦不禁低低笑了,“怎么?怕我?你放心。虽然……” 虽然婚事不能成。 这句话他终究无法说出口来。 他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还有这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江云昭说道:“听说你要定亲了?恭喜。” 其实,这话她早就想对他说了。 对方是巡抚之女,并非京城中人。不过听说单纯活泼、仗义执言,性子极好。 和楚明彦清冷的性子配在一处,倒也相宜。 楚明彦没料到她是因为这个而踌躇不已,说道:“多谢。”又指了先前廖鸿先离去的地方,“我送你过去罢。” 两人边往前行,边闲聊了会儿。 谈起楚月华的近况,谈起陆元睿喜滋滋盼着第二个孩子降临的兴奋。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好一段路。 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融洽地说过话了。 看到远处的廖鸿先朝这边行来,楚明彦与江云昭道了别。面上已然带上了几分笑意。 江云昭的心情亦是不错。 廖鸿先走近时,她还回头又看了楚明彦的背影一眼。 刚刚回过头来,额头上就被弹了一记。 她怒视眼前之人,廖大世子却是在一旁抱臂哼哼道:“怎么着?说了半天话了,还没谈够不成?” 听着这酸溜溜的话,江云昭面上的怒容再也撑不住,笑了。 她横了他一眼,一个字儿也不回他,径直朝前行去。 廖鸿先忙跟了过去,戳戳她的发髻,又戳戳她的脸颊。 见江云昭一直不搭理,他甚是无奈。小心翼翼牵了她的手,发现她没挣脱,廖大世子这才安下心来,唇角微翘,相当的心满意足。 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两人惦念着陆元谨和易菁儿的婚礼那边,就相携着往婚宴方向行去。 半路上,竟是遇到易大少爷。 自从上次去易家之后,江云昭便再也未曾见过他。倒是廖鸿先,一有空就去探望他。 前段时间就听廖鸿先说起易大少爷最近精神好了许多。如今看到本人,江云昭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两人过去和易大少爷打招呼,谁知易大少爷看见江云昭,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斥。 “听鸿先说你自己跑过去了?那东西是能靠近的么?一旦沾上,可就麻烦了!你倒好,平时看着乖顺地很,到了这种时候,怎地反倒拧上劲儿了?旁人不知道,就也罢了。我明明和你说起过那东西的厉害,你却还要上赶着往上凑!” 他急匆匆一通话说完,江云昭不以为意,只侧首对廖鸿先笑道:“我这回是真信了他已经好了。你看他,说了那么多的话,连缓一口气都不需要。” 易大少爷先前还满脸愤然,一听她这话,绷不住笑了。指了她与廖鸿先说道:“你平日里怎么着她了?往先那么乖巧的娃娃,也被你给带坏了。” 听他这样说自己的小娇妻,廖大世子恨恨地朝他胸口捶了一拳。 因着婚宴是分男女分开摆的,后面那段路,江云昭和廖鸿先便是不同路了。 眼看着办宴的厅堂没有多远了,人来人往的,也无需太过担忧。 廖鸿先就朝江云昭说了一声,与易大少爷一同往他们要去之处行去。 江云昭独自行着,想着等会儿要不要再去探望探望易菁儿。不多时,就也走到了院中。 眼看厅堂之内盛满热闹,说笑声不绝于耳。她想了想,就在院子里坐下,想要停歇会儿再进屋。 旁边的石凳上有人坐下。 今日往来的大都是相熟的人家。江云昭想着要和身边之人打个招呼才好,就朝那边看去。 只一眼,动作就停在了那里。而后极快地转回头,不再朝那边看去。 “妹妹……” 那里传来了叶兰芝弱弱的呼唤声。 想到先前她诬蔑的那般模样,江云昭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原先看你是我嫂嫂的妹妹,两家又亲,我便真心实意唤你声姐姐。如今你这般算计于我,再这样‘姐姐妹妹’叫着,未免太过刺耳了些。如今看在嫂嫂的份上,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但,绝无第二次。” 她起身欲走,却再次被叶兰芝唤了声。 “昭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看着叶兰芝还欲再言,江云昭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地说道:“往后见了我,你可以叫我一声世子妃。亦或是廖夫人。” 听她提起那个‘廖’字,叶兰芝的脸刷地下白了。她讷讷说道:“父亲让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我既然来了,你又何必如此挖苦我?” 江云昭眉端微蹙。瞥一眼面色委屈的叶兰芝,不由有些心烦。 这样看着,倒像是受委屈的是叶兰芝。她自己反而是那个坏人了。 她本不愿再搭理叶兰芝。但是想到一再出手相助的孟得胜,江云昭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几句。 “孟大哥是个好人。真心实意的好人。你若真心待他,必然能发现他的好处。莫要回头看,往前行,才是正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单看叶兰芝自己能不能理会了。 江云昭朝她轻轻颔首,这便错身而过。 凌太妃身边一位嬷嬷正巧就在旁边,听了她这番话后,悄悄告诉了凌太妃。 “这位世子妃,倒是个重情义的。那样劝她一劝,也真是好心好意了。不然的话,依着旁人,被这般算计,怕是要恼了。” 凌太妃已经听人说起那事的来龙去脉,闻言笑了,说道:“幸好她如此的性子,对鸿先也有些影响。不然依着他的脾气,敢动他的人,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他都能当场要了那人半条命去。” “世子爷忍下来,不只是为了世子妃。恐怕,也顾及今日是小主子大婚。” 说起这个,凌太妃十分气恼,重重拍了下桌案,怒道:“大家都想着这一点,盼着今日顺遂。有些人倒好,居然在今日惹事!” 嬷嬷想到江云昭先前那番话,叹道:“世子妃与那孟少爷才见过几回?对他能了解多少?她这般安抚住叶姑娘,恐怕也不是真的知道那孟少爷有多好,而是不愿意叶姑娘因了那婚事而迁怒太妃您。” 她仔细看了看凌太妃的神色,见有所和缓,又道:“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受了惊,不羞不恼,却还总惦记着旁人的好。” 凌太妃这便回想起当初楼夫人想要定下江云昭时,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彼时她不喜江云昭,看江云昭哪里都不好。听楼夫人说起江云昭的好处,也不以为然,只想着好友喜欢便罢了,反正是劝不住的,索性帮着打听打听。 如今听了嬷嬷的话,仔细一思量,凌太妃对江云昭倒是有了不少改观。 “应当是如此了。难为她有心。” 凌太妃撸下手上一直戴着的那只翡翠镯子,交到那嬷嬷的手里,“你把这个好生装了,给昭儿送去。就说是给她今天压惊的。” …… 廖鸿先习武之人耳力甚好,入到宴会之地之前,他隐隐听到不远处有人争执之声。只是在这宴会的喧闹声遮掩下,听不真切。 易大少爷功夫不如他好,没有听到。 廖鸿先就让易大少爷先行进去,他则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走到近处。借着微光,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个身影。隐隐有些眼熟。思量过后,便是一惊。又行进了些许,细听两人争执的来由。 “你一个外室生的,凭什么在我面前充大、凭什么这样耀武扬威!崔家不要你,才是应该!也怪伯母太心软,看你年岁不小了,就没弄死你,而是把你送给了乡下亲戚。竟让你苟活到现在!” 另外一人恨极,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我不过是看你行事不太妥当,劝你一二。你这般无理取闹,我也懒得多管!” 后面那人愤然而走,正朝这边行来。 廖鸿先忙隐了身形去。 去到宴席上后,廖鸿先想着先前两人的争吵,怎么都觉得还是弄清楚些得好。毕竟崔家沾上的那些事不是小事。 因着崔少爷是梅大学士带来的,廖鸿先决定先不去管他,而是去找崔大人,问些话。 只是那些话,不能明着来。需得慢慢地套。 唤来长宁,让长宁查清楚崔大人去了哪里。 不多时,长宁进屋回禀。 廖鸿先看了看崔大人的行进路线,心里有了底。找了崔大人等下必须经过之处,行了过去。 崔大人当真窝了一肚子的火。 找人,没找到。反而碰上了个晦气的姓崔的小子,气得他个半死。 崔大人今日带了孟得胜一同前来的。 刚才孟得胜说内急,崔大人就让府里的仆从带了他去寻地方解决。 谁知刚才看到那仆从回来伺候了,还不见孟得胜的身影,这才知道那仆从还有急事要去做,把人送到后,就独自先回来做事去了。至于孟得胜去了哪里,那人也不知道。 算了算孟得胜离开的时间,崔大人有些心急。 先前那小子出手救人平白得了个婚事,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如今真怕那小子一个不小心,再冲撞了贵人。 ——人是他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无法推脱过去。 只能急匆匆去寻人。 这王府新近修葺完善,进来过的客人少之又少。直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分不清各处地方。 孟得胜方才那会儿功夫去了那处池子边救人,而后王府管事给了他干净衣衫让他去换。从始至终,他都没能在一处好好待着。怕是很多院落都去过,哪个地方都不熟悉。 偏偏这府里看上去伺候的人很多,但是,今日来的宾客更多。仆从们几乎全都来了晚宴上伺候,竟是没多少人能腾出手来做别的。那么路上,自然不会有多少引路之人了。 若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小子怕是要迷路。 迷路还不算最要紧的。最怕的是,他迷路之后碰到叶家的人…… 如果吵起来,那就麻烦大了! 崔大人正这样一边气极一边担忧至极地走着,不多时,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听到廖鸿先叫他,崔大人先是愣了下,收起脸上神色才望过去。瞧见是廖鸿先,他喜出望外,赶紧迎了过去。 “太好了!世子爷!在这个时候遇到您,真是佛祖保佑!”廖世子可是对这里熟悉。让他帮忙找人,肯定是极其容易的。而且,孟得胜刚才帮过世子妃,世子定然会出手相助! 廖鸿先往这边走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七八种和崔大人搭讪的话头。谁知他还没开口,对方倒是极其主动地凑过来了。 廖鸿先挑眉一笑,勾着唇角看他走来。 原本想好的搭讪之语,倒是一个都用不上了。 听闻崔大人说要帮忙找孟得胜,廖鸿先倒是真的上了几分心。 “他怎么走失了的?大概去了哪里?” 崔大人一一说了,又道:“刚才我去那先前到的地方看过。没人。就怕是已经迷了路。”说罢,小心翼翼道:“切莫冲撞了贵人们才好。” 廖鸿先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担忧,便道:“不急。我们一起去寻。” 暗暗思量着,崔大人如今正心急。这种情况下,边找边‘闲聊’,或许事半功倍。 此刻的孟得胜,确实是迷路了。 他解决完问题出来后,就按照自己印象里的路线往回走。本想着肯定准确无误,谁知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处竹林。 出了竹林后,他还未察觉不对。直到走近一个睡莲池边,他方才惊觉路线不对。 怕是走错路了。 他走的这条路线,十分偏僻。连个仆从都没有遇到。 孟得胜正欲折返而后另觅别路前行,谁知旁边忽然冒出一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孟得胜抬眼一看,见是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就朝对方微微颔首,尔后便想绕将过去。 不然,喜宴若是去得太迟了,终究不太礼貌。 谁知对方看他要绕行,好巧不巧地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刚好挡住他的去路。 如此几次后,孟得胜知道,这人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停住了步子。 儒雅少年朝他温文一笑,问道:“孟少爷觉得今日这门亲事,如何?” 孟得胜只当他说的是陆元谨和易菁儿之喜,便道:“自然是极好的。” 少年摇摇头,指指他,“你的。” 孟得胜心中警惕,淡淡说道:“不错。” 他说的是实话。这桩亲事,真的还算不错。 之前他看到叶姑娘随意诬蔑人,只觉得这女子品性太坏,不愿搭理她。又因被人强迫定了这门亲事,愈发心里不舒坦。 好在叶侍郎是个明理的。亲自带着叶兰芝与他道了谢,又私下里和他好生谈论了一番。 过后,孟得胜就也释然。 叶兰芝比起江云珊来,已经好上许多。往后他想在京城闯荡,叶家也是一大助力。 叶家本不是他高攀得起的。虽然先前的未婚妻江云珊出身侯府,却终究只是仰仗伯父那房。江云珊的父亲和兄长,是没有任何作为的。 但是在叶家,叶大学士的子孙中,最有才干的便是叶兰芝的父亲叶侍郎。也正因了如此,叶兰馨当初才能嫁给侯府的世子江承晔。 思来想去,孟得胜最后莞尔一笑。 夫妻俩相敬如宾,或许也是一种生活的法子。这一点,他相信出身于叶家的叶兰芝,是能够做到的。 而且,朝夕相对,几年过后,或许关系也会慢慢有转机。 不过……说起来,他终究还是和江侯爷成了亲戚。 如今被一个陌生人骤然拦住,问起这种话题,孟得胜自然不会说出心中所想。只平淡回应一句就也罢了。 谁知那少年却道:“这门亲事,算起来,还是孟兄吃了亏。毕竟叶姑娘做出这种诬蔑之事,德行有亏。” 听了他这话,孟得胜眸光一闪。本想反驳他几句,后又改了主意。只拧眉问道:“那又如何?” “孟兄光明磊落,却被人算计,不会不甘心么?”少年笑着,“小弟有桩好买卖,想与孟兄商议一番。还望借地说话。” 孟得胜就有些犹豫。 去罢,着实不知这人是谁。看上去是好人,可是,谁知道呢? 不去的话……又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看清孟得胜眼中的迟疑,那少年笑得愈发温和起来,“孟兄不必担忧,小弟并非坏人。不过是见孟兄被人这样随意揉捏,有些看不过去,想着孟兄若不借着叶家和江家之势做点什么,当真太亏了些。” “那你是……” 儒雅少年朝着孟得胜拱了拱手,“家父乃是两广总督。敝姓崔。”   ☆、153|5.城 廖鸿先与崔大人寻到孟得胜的时候,崔少爷刚刚离去。 看着树影中晃过的那个远处身影,廖鸿先半眯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朝那边扬了扬下巴,问孟得胜:“刚才与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孟得胜自是不会对他遮遮掩掩,直言道:“是两广总督的儿子。” 听了这话,廖鸿先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 旁边的崔大人面色突变,喝问道:“你和那人凑在一处做甚么!” 孟得胜虽莫名其妙,却依然好性子地答道:“他来寻我有事相商。我没同意,拒了。” “有事?拒了?”廖鸿先心里冒出个念头,对崔大人说道:“你先回去罢。我有事寻孟得胜说。” 崔大人并不知晓孟得胜救叶兰芝其中的一些道道。暗想廖鸿先或许想私下里询问那事,毕竟叶兰芝那一嗓子牵扯到了江云昭。人人都知廖世子极其宝贝自家媳妇儿,闹到这步田地,怕是想要追究其中细节。 他生怕孟得胜说错话惹了那位爷不快,朝孟得胜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别乱说话,这就朝廖鸿先揖了揖,告辞离去。 看着崔大人如临大敌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孟得胜忍俊不禁。 廖鸿先莞尔,朝着崔大人的背影喊了声:“我还有事要找大人。等下过去寻你。” 崔家现如今遮得太严密了。很多关系转到暗处,让人揪不出源头。崔大人虽是外室之子,或许能够知晓一些与崔家暗中来往之人。 只要寻到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 崔大人忙回身朝他行了个礼,这就是听见了。 廖鸿先的笑容愈发真切了几分。 待人走后,孟得胜对廖鸿先道:“不知世子想知道何事?” “刚才崔文清找你,说的什么?” “他?”孟得胜不知廖鸿先为何这么重视这件事,还特意留他来问起这个,便好生想了想,方才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说有大买卖要做,却不肯说出是甚么生意。我见他遮遮掩掩,觉得不是能够信任之人,便拒了。” 廖鸿先笑道:“他若知晓因为这个而被拒,怕是要悔死了。不过,你若真知道了是甚么事情,怕是也不会答应。” “有这种事?” 廖鸿先看他不信,便微微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先前在宫里和孟得胜错身而过,廖鸿先记起此人在江家闹出过不小的动静,就派人暗中查了查他。 此人见多识广,虽文采不甚出众,但胆识和武艺,却是极好的。 果不其然,他只吐露了一点旁枝末节的暗示,孟得胜却是反应过来。 “难道是那种东西?”孟得胜细细思量后,大惊失色,“那物不是在极热之地方能种成吗?”他略一深思,又恍然大悟,“是了!他父亲乃是两广总督。若是他们去做……若是他们去做……” 肩膀上一沉。 孟得胜猛地侧头去看。 廖鸿先搭着他的肩,轻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乱想甚么呢?” “这可不是儿戏!”孟得胜绷着脸说道:“世子爷。这东西,若是进了京,怕是祸害极其广、极其大。如果不当心,散播开来……那、那可是要……” 后面的话他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及时咽了回去。 廖鸿先仿佛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只垂下眼眸,望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笑问道:“若我想让你答应了他,帮他做成这种事情,你可愿意?” 孟得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半晌后,拂袖而去,怒道:“我只当你与皇家关系密切,一心为了社稷,却不曾想,你也想走这些个旁门左道!” 廖鸿先哈哈大笑,又怕引了人过来,忙闭了口,但眉眼依然是笑弯了的模样。 他紧走两步拉住怒气冲冲的孟得胜,说道:“我都没说是何缘由,你急什么?” “无论是何缘由,那东西都沾不得!” “若是为了捉住那些人,而特意去做这件事呢?”廖鸿先不紧不慢地说道。 孟得胜下意识就要去驳,想了想,不对。慢慢转回身来,诧异道:“你是说……”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安插人进去。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你来了,他又寻了你,岂不极妙?” 孟得胜沉静下来,拧眉思索。 廖鸿先说道:“只是此事十分危险。第一,不能让人发现你的意图,需得让他们全心信任你。第二,自己千万不要沾上。你只管说自己不愿沾,他们不会逼迫。他们想要卖出更多的东西,最好是保持卖物之人神志清醒。但,如果卖物之人自己忍不住沾了,那他们也无法不是?” 梅夫人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廖鸿先看孟得胜没有答话,知道他还在思考。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廖鸿先刚离开了几步,就听身后孟得胜忽然问道:“我若不肯?你待如何?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了我。” “你不会说出去的。”廖鸿先笑笑,“而且,你会答应的。” 但凡见过因那东西而死的人,都不会拒绝彻查此事。 比如孟得胜。 比如…… 他。 江云昭收到凌太妃给的镯子时,初初接过盒子,只当是凌太妃为了给她压惊,送她个小礼物。 谁知打开来看,却是凌太妃经常戴的那个。而且,是极其喜爱的。 江云昭有些震惊,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忙与嬷嬷说,多谢凌太妃。 送东西来的嬷嬷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回禀的时候,与凌太妃说了:“……世子妃太过震惊,居然都忘了说话。” 凌太妃就笑:“她这孩子就是这样,一点也藏不住心思。咱们知道了,晓得她这是性子直,没有弯弯绕。若是搁在旁人眼里,少不得要谤她一句‘装腔作势、得了好处只顾着暗自窃喜不知感激’之类的话来。” 嬷嬷想到以前和主子暗自说起世子妃的那些话,面皮一僵,忙扯了个笑,说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江云昭和廖鸿先离去的时候,刚刚上了马车,长夜就拿过了一张纸条来。 将纸条展开,不过手掌心大小。上面只有一个大字。 ——行。 江云昭不解,问廖鸿先道:“你又怂恿甚么人做甚么事去了?” 廖鸿先捏着纸用指腹将它碾成碎末,“关乎人生死的大事。而且不只一个人,是会和许多人的生死有关。”又转向江云昭,笑问道:“信不信?” 江云昭抿着嘴笑,不接他的话。 廖鸿先哼了哼,别过脸去。 江云昭笑得愈发开心,自顾自转向另一侧。却被廖鸿先咬牙切齿地扳了回来。 “你可真是……不过是不答你一句话而已,犯得着不理我?” “如今天那么热,挨着更是闷。”江云昭哭笑不得,“你在那一边,我在这一边,岂不正好?” “好什么好?你都不挨着我了,有什么好的?” 廖鸿先不由分说拉过她,抱在了怀里。 江云昭去推他,推不动,只能无奈苦笑。 低头看着自家漂亮小妻子这般模样,廖鸿先心里的那团火蹭的下又冒了出来,不由分说捞过她搂得更紧,覆唇吻了上去…… …… 楚月华又生了个儿子。 太后笑眯了眼。再不管其他人的劝阻,镇日里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小孙子。出去散步,出去赏花,均不许旁人接手,非得亲自抱着。除非是她自己累了,交到旁人手中。不然其他人主动提出来,太后是要恼了的。 有次身边的嬷嬷不等她开口,看她额角冒汗了,怕她累坏,想要替她一会儿。被太后凌厉的眼神喝止了回去。待到进入水榭歇息,有宫女将小皇子的摇篮搁到一旁,太后把小家伙放了进去,这才将嬷嬷喊到一旁去训斥。 “孩子睡得好好的,作甚么来与我说话?若是吵醒了他,少不得要休息不好。孩子这么小,正是缺觉的时候。睡不够,可是要耽误长个儿的。你这般行事,太过鲁莽了些。下次切莫如此做了!” 说罢,太后转眸瞧见睡得香甜的自家孙子,顿时柔和了眉眼,快步走了过去。立在摇篮边,也不坐下,只笑弯了眉眼看着小家伙。 这日江云昭进宫去寻楚月华玩的时候,刚好碰到太后抱了小家伙出门。 江云昭依着礼数行礼,却被太后摇头制止了。 “自家人,不必多礼。”太后极轻地说了一句,不待江云昭答话,抱着怀里睡着的孩子就出了屋。 出去的时候,她生怕有风会吹到小家伙,还特意用一个小小的帽子给他遮了头。 望见太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江云昭早已习惯了。 待到一行人远去,江云昭向楚月华道:“太后当真极其喜欢宏哥儿。” 楚月华命人端来点心茶水后,就将人都遣了出去。待到四周没有旁人,就压低声音在江云昭耳边低语:“先皇不在了,母后十分寂寞。有个小孩子,也是解闷了。” 想起楚月华与自己说起过,宫中那漫长的一天天重复的日子,江云昭心中了然,不禁叹道:“幸好宏哥儿体谅你。来得及时。” 彼时太后想往陆元睿房里塞人,大家本是不解其意。直到宏哥儿出世,太后把他搁到了心尖上来疼爱,众人方才明了几分。 ——太后的本意不是想给儿子塞人。她只是想亲手养个孙子出来,以解心中的寂寥。 陆应钊出生的时候,先皇还在。陆应钊是跟在楚月华身边长大的。与太后虽亲,却并不是特别依赖太后。 陆元聪自从经了那件事后,行事做派愈发像个大人,没有丁点儿的孩子气了。这让太后十分苦恼。 慢慢地,太后这才萌生了那个想法。 只是盼了楚月华一段时日,没有盼来想要的孙子。她就亟不可待地做起其他安排来。 好在事情还没成定居,楚月华就有了身孕。 太后自此便日日盼着小孙子出世,再没了心思去理会那些个莺莺燕燕了。 “其实我和元睿都想要个女儿。”楚月华对着江云昭小小声说道:“镇日里看着元聪和钊哥儿两个小魔头瞎疯,我们都想着,有个乖巧的公主也不错。可惜又是个儿子。” 江云昭哭笑不得,说道:“皇族之中,皇子越多越好。往后钊哥儿也好有个照应。” 楚月华深深叹息,“我却觉得,皇子有太子一个就够了。再多,却是烦心。” 江云昭知晓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怕兄弟反目的情况出现。便宽慰她道:“孩子怎么样,全看长辈怎么教导。你和太后都是心胸宽厚之人,断然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楚月华生性温和大方,自不必担忧。而太后,端看她带出来的陆元睿、廖鸿先和陆元聪,便可知一二。 而且,就算太后现在白日里‘霸占’着陆应宏,但是到了晚上,她必定要让小家伙回到楚月华的宫里,和楚月华相处段时光,然后在楚月华的宫里睡下。第二天白日,她再过来抱孩子。 楚月华曾经想着让太后这般跑来跑去太不应该,就将孩子第二日给她送去。谁知太后却动了怒。 “御花园离你这儿比较近。我每日用完早膳闲逛着过来,抱了他刚好就去花园子里走走。哪就需要这般兴师动众来回跑了?皇后有这时间,倒不如好好调养下身子。看你这些时候太过劳累,都瘦了些许。来人啊!那些新奉上的燕窝,拿一半来给皇后!” 楚月华赶紧歇了那‘帮忙’的念头,由着太后去了。 如今想起来,她与江云昭轻声道:“你看看我,生个孩子胖了好多。如今身子慢慢往下瘦起来,还是比先前胖上两圈。我正想着寻法子再恢复一些,太后却要说我瘦了。她到底是关心我,我也不想她不高兴。” 说罢,叹了口气。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楚月华眉目间隐有郁色,江云昭想了想,在楚月华耳边说道:“太后巴不得你能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出来呢,自然对你身子如何十分上心。姐姐你也别顾着恢复如初。每日里好吃好睡,才是应当。” 楚月华听了她说‘多生几个’,羞恼地轻拍她一下,却也忍不住笑了。 江云昭和楚月华说了会儿话,就让太医过来看诊。 私下见过太医,得知楚月华又好了些,江云昭这才放心一二。在宫里多陪了楚月华几个时辰,这才回了王府。 楚月华自从生产后,精神一直不是太好。 太医给看过许多次,都说产妇因着身子突变,情绪出现大的波动实属平常。只要好生照料,过上几个月,就也渐渐好了。 因着这个,陆元睿无事时就会陪了楚月华在宫里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还私下里跟江云昭说,家里没事的时候,多来宫里陪陪楚月华。毕竟很多话楚月华对谁都不会讲,只对着江云昭时候,会袒露心扉。 所以,也就江云昭能劝得她解开心结。 江云昭自然是答应下来。只是如今王府里事情也多,她经常脱不开身。一旦得了时间,便往宫里来陪楚月华说说话。 秦氏也十分赞同江云昭的这个决定。 那些时日,晨暮苑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无事之时,廖鸿先就会邀了岳家来王府玩。 初时江兴源和秦氏还觉得不太合礼数,只偶尔来一次。 后来他们发现廖鸿先太忙,来个七八次也见不着他一回。方才知晓廖鸿先这般安排,一是想让江云昭多见见家人,二来,也是见双胞胎十分喜欢王府的景色,又很喜欢晨暮苑的吃食。一到王府里,两个孩子就激动万分,恨不得在这里住下了。 可惜的是,晨暮苑的厨娘和厨子,是太后从御书房里选出了派过来的。双胞胎再喜欢他们做的东西,廖鸿先也不能让他们去到侯府做事。 侯爷和夫人商量过后,觉得自家女婿不是那么在乎礼数的人。比起那些条条框框,这位世子爷重视家人,反倒更多一些。 想通之后,夫妻俩就经常带了双胞胎,主动来王府探望。 至于旁人的闲言闲语…… 相熟之人,羡慕他们都还来不及。至于不相熟的,哪还需要理会? 听闻楚月华的事情后,秦氏就对江云昭说,楚月华这般的情形十分常见。若是在外头,和旁的夫人聊聊天说说话,可能就也挨过去了。偏偏楚月华平素在宫里无人倾诉,更难熬一些。就大力支持江云昭多去探望。 但是这些时日,恰好碰到王府事情不少。江云昭也只能尽量去看望楚月华了。 “怎么样?那些东西,可是拿到手了?” 一进晨暮苑,江云昭就忙唤来蔻丹和红霜,轻声问道。 “拿到了。”蔻丹拿出几张薄纸,捧到江云昭跟前,“刘小二做事您放心。这些地契,都是经了人的手的。王妃她们卖的时候,断然猜不出是主子们买的。一旦脱了手卖出来,他们想要去查,却不会有人会告诉他们到了谁手里。”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转而望向红霜。 红霜说道:“单子上列的东西,已经尽数买了回来。夫人放心,他们绝对查不出是谁买的。” 她所说的,是前不久刚刚知晓下落的一批故人物品。 江云昭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露出笑容。 前段时间,姚希晴和廖心慧两人私下里找她多回。前者告诉她,又探听到了哪些廖鸿先母亲遗物的下落。后者,则是悄悄告诉她,二房的人又准备卖哪些房屋地契了。 廖心慧第一次来见江云昭的时候,江云昭还不愿见她,只让李妈妈端了盏茶过去,晾着她。 廖心慧却是与李妈妈说道:“我知道她不待见我。也知道她信不过我。所以,我只是想和她做交易而已。” 听了她这话,江云昭觉得甚是稀奇,就勉为其难见了她一回。 “你知道我信不过你,那你为何又如此信我,来和我做交易?” 廖心慧面色平静,眼底无波,一字一字淡淡说道:“旁的不说,作为一个商人,你的信誉还是不错的。我不是信你,而是相信你是个好商人罢了。” 看她这无悲无喜的模样,江云昭倒是有些怀念起先前那嬉笑怒骂肆意妄为的女孩子了。 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一旦失去了庇护,就要自己坚强起来。 姚希晴如此。廖心慧,亦是如此。 看清廖心慧眸中的坚定,江云昭倒是起了几分认真的心思,说道:“你且说说看,我需要做什么,而你,又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需要你做的,只一件。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晚些再提。”廖心慧说道:“你让我做的,只要我行,我就帮你做到。比如……” 她朝着新荷苑抬手一指,“让他们倾家荡产。” “哪有人会让父母这般的?”江云昭莞尔,“二姑娘这话说得未免太虚假了些。”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眼见江云昭的笑意加深,廖心慧知道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来,怕是说不动她,便道:“最近爹娘和哥哥不知道怎么了,花钱大手大脚,银子如流水一般不见了。这几天,我听到他们偷偷商量,说要卖房屋地契,还动起了我嫁妆的心思。那些死物出价虽不甚高,可一时半会儿的,哪能尽数卖得出去?我只希望……” 她握了握拳,下定决心,“我只希望世子妃能让他们这些东西尽快脱手,好让嫁妆能够保存住。因为那些嫁妆……我还另有用途。” 说到此,廖心慧冷哼一声,眼底现出几分阴狠。 “他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他们让我嫁给那个没有廉耻的混账,门儿都没有!”   ☆、154|5.城 因着红霜和吴强买回来的器物乃是廖鸿先母亲的,江云昭便和封妈妈亲自过去,将东西依次清点。 待到廖鸿先回来,她们二人已经做完了此事。等廖鸿先换好了衣裳,洗漱完毕,江云昭就将这次购置的物品单子拿去给他细瞧。 廖鸿先拿着这个,与先前所列单子比对了下,暗舒口气,喟叹道:“总算是基本齐全了。” 绸缎布料,只拿回来一小部分。其余的,基本上已经用掉。这些是没有办法的。 有一些东西,江云昭依次探过姚希晴和廖心慧的口风,均说那些可能还在新荷苑内收着,没听说被卖掉。 除去这两部分,其余物品,基本上已经收全。只还差零星一些,再派人去寻便是。 “新荷苑的那些,迟早能收回来。”江云昭说道:“你不必担忧。” 廖鸿先笑道:“我担忧甚么?那个不急于一时。总有办法的。” 江云昭想了想,将屋内人尽数屏退,亲自给廖鸿先斟了杯茶,问道:“那你怎地如此不开心?” “被你看出来了?”廖鸿先接过茶,慢慢饮尽,这才揉了揉眉心,拉过江云昭在自己身边坐下。 “崔大人那边出了岔子,还是孟得胜那边出了岔子?”江云昭担忧道。 这段时间廖鸿先时不时地会主动与她说起事情进展。她从未主动问过,但,却默默记在了心里。如今看他神色间郁色隐现,生怕他有为难之处,这才问了起来。 廖鸿先微一挑眉,笑问:“怎么这么问?我看上去像是遭遇了失败?” 后见江云昭依然忧心,他便解释道:“都没出岔子。崔大人那边提供的线索虽然少,但顺藤摸瓜,我们已经理清了脉络。孟得胜那边……” 他顿了顿,说道:“孟得胜那边也没出岔子。但是,崔文清极其狡猾,并未全心信赖孟得胜。如今他安排的与孟得胜接头之人,都不知转了几道手了。” 江云昭沉吟片刻,问道:“那么梅家呢?梅家接触的圈子很大很广。若是梅家出了岔子,或许京城里的事情,便会由孟得胜接手了。” 她这话并非毫无根据。 依着廖鸿先这段时日来的查探,崔少爷将京城的事务应当是大半交给了梅家去做。 他运货时候的京城接手人,出乎大家的预料。居然不是桃姨娘她们,而是廖心芬的乳母古妈妈。 古妈妈的夫家原先是在崔府做事。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被赶了出来。 当年桃姨娘待产,给个姨娘的孩子找乳母,董氏怎会尽心尽力?找了个差不多看上去老实的,就也罢了。 这就让古妈妈入了府。这一待,居然是十几年。 只是古妈妈、桃姨娘、滕远伯夫人她们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将东西售卖出去。 因此,这一块,还是倚靠着梅家。 ——新荷苑里,永乐王爷和王妃他们,崔少爷是没考虑过的。他只是想让这些人沾染上这东西再也摆脱不了,从中捞银子。让他们去卖东西,他是不放心的。 江云昭知晓廖鸿先为什么有些着急。 孟得胜‘卖货物’,看上去卖出去了一些,但是,那都是虚假的。他‘卖出去’的东西,都被廖鸿先弄走销毁了。而交给崔少爷的货银,也是廖鸿先拿出自己的银子给他的。 因了怕露出马脚打草惊蛇,孟得胜‘卖’出去的东西并不甚多。 但是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得尽快让孟得胜手伸长一点,够到他们交易的核心人物方才可行。 廖鸿先叩击着桌案,轻声问道:“替换下梅家,你可曾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江云昭犹豫着说道:“如今叶大学士已经压过梅大学士去。听说,梅大学士很是不服,正想寻时机扳倒叶大学士。只要挑拨得他在朝堂上公然发怒,应当就行了。” 而且,怒得最好大一些,能把梅夫人也牵扯进去最好。 到时候陆元睿只需‘顺理成章’将人拿下,关个一段时间,就能给孟得胜趁虚而入的时机。 至于梅大学士的那些心思……应当不会有错。是易菁儿悄悄告诉她的。 “这个法子,我们也想过。甚至考虑过让叶大学士做这件事。”廖鸿先又思量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可是,不妥。和梅家政见不同之人,大都和我们有关。梅成庆很狡猾,若是发现对方和我们有关系,怕是不会放开手去做。只有安排的人和我们没有牵连,这才能让事情显得顺理成章。梅成庆也才不会有所顾忌,放手去驳。若想做到这一点,有些难。” 梅成庆,便是梅大学士。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 夫妻二人都在快速思量着,这件事到底怎么样解决更为妥当。 许久后,江云昭突然开了口,问道:“你觉得葛大人怎么样?” “葛大人?”廖鸿先怔了一下,奇道:“你说的是刑部左侍郎?” “正是。” “天下人可都知道他是梅大学士的学生。”廖鸿先拍了拍扶手,叹道:“你该不会不知道罢。” “那又怎样?”江云昭越想越可行,探身过去,看着他的双眸与他说道:“越是他的学生,他才越不会起疑。后面被反驳斥责,才会更加生气。” 她这话说得廖鸿先心中一动。但他考虑过后,说道:“左侍郎怕是不肯做这种事情。况且,我们也无法完全信任他。” “肯不肯做,单看你怎么与他说了。” 江云昭回想着那时候见到葛大人时候的情形,从头至尾一一说了,“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对梅大人他们死心塌地。此事有转圜余地。” 那次葛大人来,是梅夫人修书给他,让他帮着王妃董氏处理‘王府姨娘被世子妃害死’一事。当时廖鸿先并不在场。虽说江云昭后来将此事与廖鸿先说了,当中诸多细节,却并未提起。 廖鸿先听了,半晌没做声。而后忽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我进宫和元睿商量商量。”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晚膳不必准备我的了。” 廖鸿先走后,江云昭又看了会儿书。正准备吩咐人摆上晚膳,红鸽来禀,说是二姑娘找到了李妈妈,正哭着求李妈妈让她见世子妃一面。 李妈妈不肯,却又不好自作主张将她打一顿丢出去,就让红鸽来问江云昭,她该怎么把廖心芬丢出去更好。 上次廖心芬做下那种事情,想要害江云昭沾上那物,几个心腹之人尽皆知晓,都恨死了她。如今她想来见江云昭,她们又怎么肯? 红鸽虽不知这其中缘由,却知道这二姑娘如今是晨暮苑里极其不欢迎的。看到江云昭说起这话的时候,不免带上了几分厌恶。 江云昭笑看着她一脸愤然,说道:“你让她过来罢。” 红鸽“哎”了一声要出去了,这才反应过来江云昭说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夫人要见她?” “那是自然。”江云昭平淡说道:“不见她一面,怎能知道她想做甚么?” 况且,若是不让她过来,只怕她还心里存着一份侥幸,觉得自己那点伎俩没有被人发现。不绝了她的念头,她定然还会再来! 廖心芬进到屋里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自得的。 虽说刚才浪费了不少眼泪,哀求了不少时候,但是,都是值得的。世子妃这不就心软见了她吗? 往里走的时候,她生怕自己的得意之色被那老奴才瞧了去。经过李妈妈时,她特意低垂了双目看着地面,省得对方发现了,又是一阵争吵。 缓步迈入屋中。 廖心芬定了定神,当着江云昭的面抿了抿鬓发。 没有听到江云昭问她为何如此狼狈,她暗暗道了声可惜,没了告那老奴才一状的机会。面上不显,盈盈一拜,对着江云昭行了个礼。 为了在江云昭面前显得恭敬,她这一拜之后,并未立刻起身。 若是往常,江云昭会立刻让她起来。谁知这一次,半晌没有听到江云昭的只字片语。 廖心芬大着胆子抬眼看过去,才见江云昭并未瞧她,而是盯着手里的茶盏,正慢慢地撇着茶末。 廖心芬心中愤然。却也不好当众质疑江云昭。毕竟她想要求的那件事情,略有些麻烦。如今府里头,也就这位世子妃有可能会帮她完成心愿。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茶盏停歇下来,被搁到了桌案上。 半晌,还是没有言语。 廖心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大着胆子抬起眼来,盯着江云昭,笑问道:“世子妃的那盏茶可是极其味美?”说罢,她神色凄苦地笑了笑,“想来,喝茶是比见到我更为开心罢。” 整个一内心受了伤的小鹿模样。 江云昭见状,似笑非笑道:“二姑娘这么说,听在旁人的耳中,只怕会觉得是我欺侮了二妹妹罢。不知二姑娘是故意想要置我于此等境地,还是说,想要威吓我一番,也好逼迫我做些旁的事情来抵罪?” 廖心芬面露诧异,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她,对上她的笑,又忙垂下眼帘,“怎么会!世子妃多虑了!”她泫然欲泣,哽咽说道:“世子妃怎会如此想我。我待世子妃之心,当真是一片赤诚!” “哦?我还以为二姑娘这番前来,是有事要求我。却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错了。”江云昭笑问道:“那二姑娘不妨说说,你今日前来,到底是想如何表达你的这片赤诚之心呢?” 廖心芬本就是有求于她,方才来此。谁料她这般说,竟是将所有的话给塞了回去,整个被堵得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廖心芬在那边怔愣着,江云昭却是蓦地冷下脸来,扬声说道:“来人,把二姑娘请出去。往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她进来!” 听到江云昭这般言语,廖心芬才明白过来,先前李妈妈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江云昭真的恼了她、再也不愿见她了。 这可不成! 没了世子妃的支持,她的愿望谁能帮助达成? 谁还能和王妃那个狠毒的女人去斗争?! 再没了旁人了! “不要!我有事要求世子妃!还求世子妃网开一面,先听我说!” 廖心芬听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愈发紧张起来,赶紧去求江云昭:“世子妃!求您听我几句话罢!” 见江云昭丝毫不动摇,她赶紧跪下,又急又快地猛磕几个响头。 砰砰砰的砸地之音,响在静寂的屋里,伴着微微的抽泣声。 听着磕了有七八下了,再下去,人就要晕了。 江云昭就扬声说道:“你们等下。” 外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停在了屋子门口。 廖心芬心下暗喜。 她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赶紧说道:“我有、有一事,要求,世子妃。” 江云昭没有开口。 廖心芬暗道没拒绝,八成就是会答应了,便垂着头,哀伤地说道:“我与崔郎两心相映之事,世子妃怕是已经知晓了。” 江云昭忍不住轻嗤一声。 廖心芬只当自己没听出其中的轻蔑,用袖子蹭了蹭脸颊,轻声道:“可是,因为他和大姐姐有婚约,我便无法和他在一起。王妃甚至因为这个,就要断送我的幸福!” 想到此,她的心中当真涌起一股子悲凉来。 她心系崔少爷,是真。想要跟在他身边一辈子,也是真。 哪怕……哪怕因为他的缘故,她不小心沾染了…… 也在所不惜! 廖心芬这般想着,还欲再言,谁料一阵困倦突然袭来。 她心中大惊。 为了防止在见江云昭的半途瘾发,来之前她特意抽了一些烟。就算被桃姨娘骂,也在所不惜。 谁知方才的一磕头,竟是将那瘾又勾出来了?! 廖心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惺忪间看到江云昭静静地望向这边,又怕江云昭以为是自己怠慢了她,慌忙摇手解释:“世子妃不要介意!我不过是没有睡好,所以有些困倦罢了。” 她目光闪了闪,狠掐自己大腿一把,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借着这疼痛,让身上那宛若万蚁噬骨的滋味减弱一些。 眼看江云昭面色平静,显然没有被打动,廖心芬赶忙又道:“而且、我、我也是因为日日思念崔郎,求而不得,方才夜夜不成眠。” 说罢,又是一阵磕头,“还请世子妃成全!” 谁知这一次的磕头却没换来任何效果。 江云昭没有任何表示。没说那事可不可以,也没说让她停下。 廖心芬磕了半天,愈发难受。头晕得想吐,额头也开始疼痛。身上又痒又疼的滋味,亦是蔓延到了全身。 就像是之前没有吸食烟叶的时候一般。 她惊骇莫名,生怕在江云昭的面前就会露出那呵欠连天流泪不止的丢人模样。 但是,江云昭若是不答应,那事儿又无法成功……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磕头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然后,停了下来。 江云昭看够了她这副作态,再懒得搭理她,唤道:“来人。送客。” 廖心芬紧张起来,膝行几步,跪在江云昭的脚下,伸手想要抱住江云昭的小腿,被江云昭不动声色避开了。 “求世子妃救我!还望世子妃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出手救我!我必定感激世子妃一辈子!” 江云昭再不耐烦看她这般装腔作势。 难道她真的以为,凭着那胡说八道的本事,就能将世上之人当成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 眼见廖心芬又要作出哭的模样,江云昭挥手屏退了闻声进屋的红莺和红舞,微微弯下.身子,俯视着脚边的廖心芬,轻声问了他一句话。 “二姑娘最近精神愈发不好了。是因了何缘故呢?” 廖心芬茫然地抬眼看她。 “是因为那两碗荷花冻,被我换过来了。” 江云昭的一声轻笑,仿若惊雷,炸在廖心芬的耳边,将她骇得回不了神。 竟然是这样! 她中招的缘故,居然是这个! 廖心芬晓得此物甚毒,沾上了就摆不脱。 先前只当自己是因了和廖少爷那般亲吻时,廖少爷身边带着不少烟叶,不小心染上了这个。虽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那时的事情也足以让她回味已久。可惜当时她从身体到精神都太过开心,没有注意到怎么沾染上的。 如今听了江云昭言语,她才明白自己是想岔了。 细细思量下,越想,越心惊。 她眼带惊恐地去看江云昭,却只在对方眸中看到了不屑和厌恶。 “我本也没指望你以诚相待,却是没料到你会暗中害我。既然你觉得我是个傻到连人都看不清楚的,又何必来找我帮忙?就不怕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二姑娘的大事?” 江云昭唇角轻勾,“所以,二姑娘请回吧。我没当场发作,不是怕了你。不过觉得无需我亲自动手,你也快要毁了你自己了。” 廖心芬何曾见过江云昭这般清冷的模样? 看那眉眼,仿佛腊月里的寒霜,冷彻人的心扉。而那眼神…… 那眼神,就好似在看死物一般! “不!”廖心芬大叫:“他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既然如此,二姑娘就自己去抢罢。”李妈妈带着人进到屋来,不由分说,将廖心芬给架了出去。 先前还似癫似狂不住喊叫的廖心芬,到了院子里人多之地,却蓦地闭了口,一个字儿也不说了。 封妈妈进到屋里来,哼笑道:“这倒是个机灵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装疯卖傻,什么时候得保持清醒。” “可惜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分寸斤两!” 邢姑姑说着话,走进屋内,悄声和江云昭说道:“刚才二姑娘来了后不久,大姑娘跟着过来了。在转角处不住往这边往,好似是在瞧这边的动静。刚刚二姑娘被拖出去后,她不知怎么地,就朝这边来了。” “怎么又来了个?”封妈妈不悦道:“夫人的晚膳可怎么吃?” “晚些吃罢。”邢姑姑眸中闪过笑意,“我看大姑娘和二姑娘挺有默契。一个走了又来一个,听听大姑娘的想法,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她在宫中多年,行事素来妥帖,没有把握之事,轻易不会出口。 听她这样说,江云昭沉吟了下,便道:“那就见见她罢。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望了望外面天色,江云昭道:“先摆上晚膳吧。” 若是廖心慧能等得,那就等她一会儿。过后,她自会同意相见。 若是等不得…… 那就罢了。 待到江云昭用过晚膳,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东西撤下的时候,江云昭问李妈妈,方才得知廖心慧还在红莺屋里等着。 “性子好着呢。不声不响的,就在那里坐着。只静静地喝茶,看丫鬟们做活儿。” 这倒是出乎江云昭的预料了。 “那就让她过来罢。” 得知了江云昭肯相见,廖心慧腾地下跳起身来,再不复先前的沉稳冷静模样,急吼吼地朝着江云昭的屋子奔去。 江云昭看到她心急火燎的模样,倒是笑了。 廖心慧顾不得问她为什么笑,急急问道:“听说廖心芬那个不知廉耻的来寻过你了?” “嗯。”江云昭平淡地道。 “你没答应她的请求?” “那是自然。” “那她求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廖心慧低下头,咬了咬唇。半晌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问道:“你不肯说出她求的是什么。那么我猜上一猜,若是中了,你总可以给我个‘是’或者‘不是’罢?” 江云昭考虑了下,颔首应了。 “她有没有说起、说起……想要嫁给那个混蛋之类的话?” “有。”江云昭肯定地道:“不只是想,而且,是非常想。” “那便好了。” 廖心慧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冷笑着,说道:“我就大慈大悲成全了她,让她和那个混账凑作一堆吧!”   ☆、155|5.城 江云昭看着廖心慧,缓缓问道:“你要怎么成全她?让她陪嫁、二人共侍一夫?亦或是,你与他解了这个婚约,成全他们二人,让他们成亲、双宿双飞?” 廖心慧眸光闪了闪,说道:“总之我能做成。你不必担心这个。” 说罢,她竟是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见她的手就要触上屋门,江云昭突然出声唤她:“廖心慧!” 江云昭从未这样连姓带名地叫过她。 廖心慧闻言,不由得回过身来。 江云昭抿了抿唇,轻声道:“别做傻事。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办到。” 廖心慧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想了一霎,坚定说道:“我想清楚了。这样最好。”又回头朝江云昭笑了下,“你放心好了。” 这便开门出屋,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得太简单。”邢姑姑神色平静地说道。 “敢想,也不容易了。”江云昭有些困倦,就吩咐了人,准备就寝。又道:“明日的吃食点心可都吩咐厨里准备着了?母亲她们可能一早就到。晞哥儿若是瞧不见自己想吃的,怕是会一整天都不开心。” 红莺眨巴眨巴眼,看江云昭神采焕然,问道:“夫人不担心大姑娘啦?” “担心她?”江云昭奇道:“怎么这么说?” “刚才夫人不是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不是担忧,那是什么?” 江云昭便笑了。 “我和她的交情还没那么深。” 以两个人的交情,就算当时有些担心她,过后也就罢了。不会像担忧楚月华那般日日挂在心上。 江云昭料想得没错。第二日一大早,秦氏就带了双胞胎来王府。 侯爷江兴源去了友人家中做客,廖鸿先去了都察院。 没了后者在,双胞胎很是失望,觉得开心的程度打了折扣。但是,没有了爹爹在,他们却是十分开心。 一进晨暮苑的门,晞哥儿就开始撒欢地跑,去各处细瞧。最后停步在了厨房外,不住打探准备了甚么好吃的。 晖哥儿倒是沉稳得多。 他踱步到了院中,负手立在柳树下。不过是时常朝着厨房翘首以盼,并未跑过去。 当江承晞来回地跑,经过他的身边时,江承晖还嗤了声,哼道:“跑什么?就你心急。” 秦氏看了他那模样,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了。 江云昭也笑,“你跟谁学不好?偏跟他学。这倒也罢了。怎地好的不学,偏将这模样给搬了过去?” 先前江承晖望着江承晞的时候,那不屑一顾的小模样,简直和廖鸿先如出一辙。 听闻江云昭这般说,江承晖自是心里有数她指的什么。小脸红了红,讷讷不说话。 江承晞嬉笑着跑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对江云昭道:“姐你不知道,他平时最佩服的就是姐夫了。我说他学得不像,他还不肯承认。要知道,江承晖平时太谦逊了,他作这种模样太浅表,太虚假!姐夫那眼高于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深入了骨子里的!” 秦氏抬手拍了他屁股一下。 江承晞捂住,怒而回头:“娘!我那么大了,不能这样打了!” “还没学多少字句呢,就学人瞎掰了?看看你都用的什么词儿!若你姐夫在,少不得要生气将你丢到墙头上去!”秦氏板着脸说道。 江承晞登时吓了个小脸惨白。 他性子活泼,惯爱到处乱跑,闲不住。有一次在侯府的时候,他听着树上的一窝小鸟咿咿呀呀叫得有趣,看着大鸟不在,就摞了石头踩上去,准备悄悄爬到旁边墙头上去看小鸟。 谁知就被路过的廖鸿先给看到了。 他让江承晞下来,江承晞不肯。他和江承晞讲道理,江承晞还驳斥他。 一贯不肯受委屈的廖大世子立刻就笑了。 他唇角微翘眉梢轻挑,把江承晞笑得脊背发冷直冒冷汗后,忽地出手,拎起江承晞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尔后轻点地面,飞身而起,直接跑到了墙头上去。 廖鸿先把江承晞搁到墙头上后,自顾自翻身下了墙。然后抬起眼,笑眯眯地望着墙上的江承晞。 这墙对于成人来说,或许不算特别得高。最起码,没有高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但江承晞才六七岁。乍一跑到这样的高处,一下子吓得小脸惨白。 他扒紧墙头,往下面看了几眼,咬着牙不吭声。但是微微颤抖的小肩膀,还是出卖了他,显现出了他的害怕。 “知道怕了?”廖鸿先在墙下抱胸冷哼,“如今这是我把你带上去。你若坐稳了,定然不会出事。可若是你自己那样爬,中间摞起的石头但凡有一个松动或者是歪斜,你必会摔下来,受伤。况且……” 廖鸿先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趴在墙头一动也不敢乱动的江承晞,“况且,就算你上去了,你怎么下来?” 江承晞想要嘴硬回几句,刚开了个头,才发现声音都抖了。 他瘪了瘪嘴,泪珠子眼看就要夺眶而出。眼前人影一晃,接着,他身子一空,竟是被廖鸿先又拎了下来。 江承晞再也没法装了,抱着廖鸿先的脖颈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惊动了其他人。 大家跑来一瞧,知道这前因后果,再看这小子大哭的模样,皆是哭笑不得。 不过,江承晞好歹收敛了不少。知道自己没把握的事情,不能随便逞能去做了。 如今这般情形下,秦氏不过是吓吓江承晞罢了,哪想到效果如此好?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云昭亦是如此。 她笑着拉了江承晞,拿过红鸽捧来的热布巾,给他慢慢拭去脸上的汗珠,“你若怕他,就少胡来。若是被他知道了,你肯定要受责罚的。” “可是姐夫说过,他小时候爬树爬墙掏鸟窝,坏事做尽。怎地到了我,就不成了?”江承晞一把拉下她的手,瞪大了眼睛质问道。小脸上满是不甘。 “敢情你就盯着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了?”秦氏说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姐夫自三岁就跟了师傅习武,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你成么?” 江承晞想了想,慢慢垮下脸来。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先前一直静默不做声的江承晖忽地开了口:“我也想学武!我也想像姐夫那么厉害!” 大家都没料到一向温和的晖哥儿会说出这番话,不由惊诧看他。 旁边的江承晞听了江承晖的话,双眸骤然一亮。 他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挺了小胸脯拍着说道:“我也要!我还能比他学得更好!” 话题虽然是无意间扯到的,但是两个小家伙的决心是十分坚定的。 一直到了傍晚,他们都还在挂念着此事。 廖鸿先知道秦氏和双胞胎过来了,今日特意将手头的事情尽快处理好,赶回王府。 双胞胎一看见他,直接扑了过去。一人一边抱着他的大腿,不住嚷嚷:“姐夫!教我们学武吧!” “姐夫!教我们教我们!” 廖鸿先不明所以。 江云昭就将今日的事情与他讲了。 廖鸿先闻言,笑了。 “跟我学能学到什么?每日里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改日给你们找个好的师傅,认真学着便是。” 他一手拎着一个小家伙,将他们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因为他用的力度正好,提起来的高度也不大。双胞胎被他拽起来的时候,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哇哇大叫。 江云昭无奈,眼睁睁看着廖鸿先和双胞胎在那边畅想未来,思量着有了功夫后怎么惩奸除恶。不多时,话题就被莫名其妙地扯到了剿灭山贼上。 秦氏却是将江云昭喊到一旁,轻声问她旁的事情。 “前两天我听说一件事。方才忘记了,刚刚看到鸿先,不知怎地想了起来。” 江云昭侧耳倾听。 秦氏朝新荷苑指了指,低声问道:“那位少爷,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桃花事情?”顿了顿,又掩口,在江云昭耳边道:“男女之事。” 想到姚希晴那狠绝的一刀,江云昭绷不住笑了,断然说道:“不会的。他不会那样做的。” 他就算想做,也有心无力不是? 秦氏却是有些迟疑,“前几日我听别人说起的。对方讲得绘声绘色,他与人打架时候的个中细节都十分清楚。不像是假的。” 听母亲这般说,江云昭亦是有些疑惑了。 或许廖泽昌虽没有做成那种事情,但是有了那个苗头,故而被人打了? 看到她因了此事而眉心微蹙,秦氏说道:“你也无需多想。左右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过是想起来了,所以问一句罢了。” 江云昭笑道:“正是如此。”又随口问道:“不知与他打架之人是谁?当时有谁看到了?” 秦氏就低声与她说了。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冷不防廖鸿先和双胞胎那边响起了尖叫声。 母女俩忙过去看,望清之后,忍俊不禁。 原来是廖鸿先为了让他们体会一把练武的感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没开刃的大刀,让他们俩去拿。 那刀比孩子们的身子还长,哪里搬得动? 急得俩人面红耳赤,不住大叫,却于事无补,大刀纹丝不动。 …… 廖心慧的婚期一天天临近。 她偶尔会偷偷摸摸来寻江云昭。经常是一坐很久,半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时常挪动一下,坐立不安的一副模样。 江云昭也不催她。 她既来了,就茶水点心招待好。左右她不吵也不闹,江云昭就自顾自拿了书册在一旁看。 大家互不干扰,看上去倒也极其和睦。 直到廖心慧出嫁前一天,她终究按捺不住了,心急火燎来找江云昭。 虽然新荷苑那边热闹一团,但对于晨暮苑众人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第二天或许需要露脸,或许不要。端看那时候的事态发展。 江云昭依着平时的作息习惯,本打算睡下了。可是对于她的突然造访,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廖心慧一早就说过,她前来告诉江云昭那些事情,是有交换条件的。如今眼看着人都要嫁走了,再不说,可就真的没了机会。 江云昭不慌不忙换好衣裳,去到厅里。就见廖心慧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眉目间满是焦躁。 “怎么这时候来了?”江云昭说道:“新嫁娘不应在屋子里好好等着,静候佳期么?” “你别和我打哈哈了。时间很紧,咱们有话直说。”廖心慧不耐烦道。 江云昭知晓廖心慧现在必然十分紧张,就也不和她计较言语中的措辞。自顾自在一旁坐下,静静望着廖心慧。 “我不想嫁给他。你是知道的。”廖心慧踌躇半晌,最终挑了把椅子,在边上坐了,“所以我想了个法子,让廖心芬代我出嫁。” “好。你且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江云昭当初问她那两个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或许是有此打算。听她对那两个问题都予以否认,心中更是肯定万分。 “到了中途的时候,我借口内急,下车。她一早在那边等候。那个时候我们换过来。左右一路都要盖着盖头,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崔家,一切成了定局,那边宾客盈门,他们丢不起那个人。必然好生将她当做我看待,顺顺当当娶进门。而我,带着银钱,找个偏僻的地方,好生过了这一辈子。”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透出几许苍凉。 ——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家,最终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若是搁在几个月前,打死她,都不信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江云昭听着廖心慧那满是漏洞的计划,稍稍抿紧了唇。 片刻后,她下定决心,说道:“不太妥当。很多细节处,禁不住推敲。” ——廖心慧这次出嫁,夫家远在两广。她披着盖头一路坐车坐船,旁边还会有人从始至终陪伴。 白日里或许还好糊弄下。那么晚上呢?如何完全遮掩过去? 还有。中途内急下车…… 亏她想得出来! 若是没有在她安排好的位置停下来,如何应对?! “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江云昭说道:“如今还有一个晚上,再作安排,或许还能来得及。而且廖心芬那边……”她踌躇了下,“此人不见得可靠。若她临时反水,怕是无法成事。” 廖心慧咬了咬牙,说道:“能成!一定能成!廖心芬答应了我。中途我们换人之后,她乖巧些不闹事,到了那边,做好她的崔少夫人。我走我的光明大道。各不相干!” 江云昭笑了。 “她这样说,你就这样信?” “为什么不信?”廖心慧双拳紧握双目铮然,“这件事,本就是她期盼已久的。她不答应,那是她傻!” “不尽然。”江云昭缓缓说道。 这件事,正着说,是廖心慧不愿意嫁,而廖心芬想嫁。所以姐妹俩换了位置,一个心满意足地逃了,一个心满意足地嫁了。 但是,对廖心芬来说,这远远不够。 怎么看,她替嫁的行为都是她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廖家和崔家并不会对此欢天喜地。 依着她的品性,她必然要找个法子,让自己看上去更无辜、更被迫、更无奈。 江云昭不可能将这番话尽数告知廖心慧。不过提点了她一二。 廖心慧却反过来宽慰她,道:“你这人就是太多疑了些。心芬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有几斤几两的能耐,我会不知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好生帮了我,这件事,基本上不会出大的问题。” 江云昭见她一句劝说都没听进去,暗自摇了摇头。问道:“那么,需要我做甚么?” “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廖心慧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第一件,就是将我藏在碧空苑的几箱东西悄悄运走。” “碧空苑?”江云昭诧然,“怎么搁在那儿了?”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他们都死活不肯去那个院子。连远远看见一眼,都要犯起头疼来。所以,将东西搁在那里,最是安全。” 廖心慧说罢,又笑,“反正你们两个看不上我那点东西。就算你俩去了那院子,我也不怕。” “另一件是什么?” “我中途借口内急下来,孤立无援。我想让你派人将我接走。不用太远,几里地外就行。不过偏一点最好。好让他们找不到我。” 江云昭看着少女坚定的双眸,再一次心软了。思量了下,说道:“这样罢。我找一辆车子,把你那几箱东西带上。另外寻了人将你接走。到时候两路人马汇合,车子送你,你自己驾车,要去哪儿都行。不过小心着点就是了。” 先前劝说的话,廖心慧听不进去。 那她也只能在她插手的这个步骤上,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来帮她了。 廖心慧怎会听不出江云昭这是在尽量帮她? 感激地握了握江云昭的手,千言万语说不出来,最终叹道:“谢谢。” 江云昭笑道:“好话说完了,我可得说些不中听的出来了——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办好。但,万一你被抓,就算你供出我来,也没有任何作用。旁人根本查不到我头上。” “你当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廖心慧急吼吼气道:“你觉得,我会供出你来?” 江云昭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 最终廖心慧泄了气。 回顾着以往对江云昭的所作所为,再想到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微微红了脸,“好吧。原先是我不对,待你过多斥责。可你是嫂嫂,就不能容忍我一二?” “若想论‘姑嫂’,首先,得有‘兄妹’。” 听了江云昭这话,廖心慧彻底没了脾气。 跟廖大世子谈兄妹情,容易?! “好好。咱们就不论那些了。”廖心慧保证道:“我不会将你出手的事情说出去的。你信我好了。” 江云昭不欲多谈这个,问道:“你会驾车吧?” “不太会。不过看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知道如何去做。而且,我会一些骑马。” “那就好。若是一点也不会,给你辆车反倒把你拘住了,那可是麻烦。”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江云昭再细细提点了她几个需要注意的细节。廖心慧便起身道别。 待到出门前,她忍不住又回了头,对江云昭道:“虽然我一直看不惯你。不过,不得不承认,和你打交道比和我家那几个容易多了。” 想到神色愈发萎靡的父母和兄长,廖心慧眼神黯了黯。 这些日子里,他们卖东西换银子的行径愈发疯狂了。 三个人如出一辙地消瘦下来,眼圈发黑深陷,口唇发白,看上去暮气沉沉,竟现出几分死气来。 她担心地整夜整夜睡不着。偏偏他们还不领情,多说一句,都要骂她半天。 而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就算如此,她依然很担心他们。不知道她离开后,还有没有人叮嘱他们要好好吃饭。 廖心慧眼睛有些湿润,鼻子开始发酸。 生怕自己想起至亲会软了心肠,舍不得远走高飞,忙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吧。以后有缘再见。” 语毕,朝后挥了挥手,大跨着步子离开了。 江云昭望着她的背影,静默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廖心慧打算得十分好。但是,第二天,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156|5.城 “怎么样?碧空苑情形如何?” 廖心慧仿佛不在意一般,轻声问道。 那妈妈是她身边可信之人,看着她长大。 此时见她这副模样,那妈妈心中有数,也是做出毫不在乎的模样,似是在谈无关紧要的一个东西般,压低声音说道:“东西不在了。” 语毕,她又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旁人拿走了,并非世子妃?” 廖心慧不经意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精致的妆容,心中厌烦,伸手将镜子扣下。 “不会。那个放得隐秘,平时都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地方,怎会偏偏现在就留意到了?八成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弄出府去了。” 听闻东西不在了,廖心慧暗暗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晨暮苑的那两个人不是好相与的。以前觉得棘手,现在却觉得舒心。 那几箱东西,是她从嫁妆里面翻出来的一些贵重之物。先前打算好了要走,她就寻机找出嫁妆里适合带走的,暗中记下。又让身边可靠的那妈妈,在出府做事的时候,花银子买了模样相近的次品过来。 购买东西所用的银子,是她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当初父母兄长缺银子问她要时,她只装模作样拿出来了零星的一点来应付他们。大头还是好生保存了下来。 只是,旁人家的女儿出嫁的时候,有母亲给的压箱银子。她是没有的。旁人也能得到父母的垂泪道别,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再一次因为觊觎她的嫁妆而偷偷摸摸过来看。 “我说过了。这些东西的单子,我已经让人誊抄下来,前几天往崔家寄了一份过去。这两人差不多就也到了。若是里面少上一丁半点,崔家定然觉得我们从中搞鬼,怠慢他们。况且,你们如果真的这样待我,这个婚,我就不结了!” 廖心慧说的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是那三个人不希望看到的。 虽然万分不甘愿,但是三个人也只能悻悻然地放弃心中所想,哀叹几声,瞪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慢慢远离这些嫁妆。 ——反正他们心中手头也还有银子。卖房屋土地所得的银钱,可是不小的财富! 廖心慧看着他们失望而去的背影,心中同样十分失望。 但她没有因此而停下自己的脚步。依旧将这些事情一步步尽数安排好。 直到出嫁前夕,嫁妆要封箱了,她才将那些东西替换出来。又把它们装在了箱子里收好,命人挪到了碧空苑。 箱子不能太新,不然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看见,少不得会去想办法打开,扒拉一番。箱子也不能太旧。若是被当成废品扔掉,那就麻烦了。 不能送过去早了。时间拖得久,就算那地方再不容易被人看到,也少不得会被有心人注意到。也不能送去太晚。若是倒是身边可信之人因了要伺候她出嫁而脱不开身,那可麻烦了。 廖心慧原是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到大,诸事都由他们替她安排妥当。何时操心过这些琐事? 从始至终,她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她应对不及时。 好在一切进行顺利。这几点,都依着计划按部就班地达成了。 廖心慧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去寻了江云昭。 当晚入夜,辗转反侧。 她一边心中想着脱离了王府后,自己应当怎样一步步计划好生活,又应当怎样寻个可靠的地方住下。又想着,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家人会作何反应。 思及前一点,她斗志昂扬,觉得生活美好,只要她用心,定然能有不错的生活。 思及后一点,她却是越想越颓丧。 若是不出意外,父母和兄长八成不会在意她的失踪。 他们听了她不见的消息,更大的可能性,是心中暗喜,将她的闺房洗劫一空,能卖的东西,尽数卖光。 至于找她…… 他们既没有那个‘闲工夫’,也没有那个‘找人时花费的银钱’罢! 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这些人根本不会在乎她的死活。也根本不会去找寻这么个对他们再也没了用去的女儿、妹妹。 廖心慧很是难过。 这种难过,压过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让她心痛之至,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这种心痛之中,不知不觉,她居然睡着了。 待到被叫起身,廖心慧不过才睡了片刻时光。 她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许是昨夜已经将所有心痛尽数用光。如今的心里,一片宁静。 静静地坐到妆台前,她以为自己定然会双眼浮肿神色憔悴。却不知是不是没了心痛的感觉,神色居然出奇得好。 这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和勇气。 ——果然相由心生。心中宁静,面上便显出来了。 廖心慧不再去想这些日子里新荷苑发生的那些腌臜事情。 她一心一意地暗暗思量着往后的美好生活。 不知不觉中,嫁衣已经穿好。妆容已经完成。 梳妆打扮一切妥当之后,丫鬟正捧了镜子要给她细看,外面就响起了那妈妈的声音:“你们几个,赶紧去将姑娘出行时候要带的东西准备妥当。这次路途遥远,若是出了丁点岔子,可是麻烦!” 因着董氏已经不问府内事务,事情基本上是桃姨娘在管。而桃姨娘对廖心慧的事情又没那么上心。丫鬟们平日里有甚么事情,便会去问那妈妈。毕竟那妈妈是廖心慧屋里的管事妈妈,平素处理事情极其用心,常年下来,威信也在。 如今听到那妈妈在外面说起这个,丫鬟们不敢大意。将廖心慧的妆容又查看了一遍,就急匆匆出了屋子,去做事了。 那妈妈走到房中,看着廖心慧梳妆打扮好的模样,一阵心酸,这便和她说起了那箱子的事情…… “吉时到了。姑娘可准备好了?赶紧上车罢!” 廖心慧盖上大红色的盖头,被喜娘搀扶着,出了屋子。 没有父母不舍的哀痛声。没有哥哥叮嘱的期盼声。 廖心慧虽心中有数,却还是忍不住悄悄掀起了盖头的一角,朝屋中看去。 ——廖宇天和董氏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淡淡地望着她这边,毫无表情。廖泽昌正襟危坐,亦是看着她这里。 但若细瞧,分明能从三人不住游离的目光中看出不耐烦来。 是了。 这个时候,是吸食烟叶的好时光。若是不吸食烟叶,那便刚好回到屋子里补眠。 在最近一段时日里,他们三个都是这么度过的。如今让他们提早吸了几口,打乱了他们平日的作息。他们怎会不恼、不烦? 一步步慢慢前行着。看着三人到后来连望向这边都懒得做了,只悄悄掩口打着哈欠,不时的与其他两人交换一个彼此间心知肚明的眼神。 这一次,廖心慧彻底心死了。 她循规蹈矩地跪下,听着董氏平淡无波毫无感情地说完那几句训诫的话,她磕了头,又循规蹈矩地应了声,这便由喜娘搀扶着,走向外面。 依着规矩,新嫁娘要由兄长背出门去。期间,脚是不能沾地的。 廖泽昌掸掸衣袖,走上前来,蹲在廖心慧跟前。又指指脊背,示意她赶紧。 廖心慧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俯身,趴了上去。 身体刚一沾实在了,廖心慧就被身下的骨头硌得身体发疼。 这时,她才惊觉,往日里那么健硕的哥哥,居然那么瘦了。 简直……到了皮包骨的地步。 廖泽昌试着站起身来。刚起来一点点,身子就有些发晃。咬着牙想要立直,双腿猛地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幸好旁边姚希晴察觉不对,紧走几步跑过来和喜娘一起扶住了廖心慧。不然,怕是要出现新嫁娘跌倒在地的不吉利情形了。 “少爷今日身子不舒服,我看,就不要他背了吧。”姚希晴脆声说道:“不如,让喜娘来做?” 有的人家新嫁娘没有兄弟,亦或是弟弟还小的时候,就由喜娘背出去。 她这个提议,倒也算得上可以,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但,这想法却让廖宇天恼羞成怒。 “家里又不是没了男丁,怎地就需要到那一步了!” 他指着姚希晴斥责了几句,看见姚希晴要笑不笑的模样,才想起来家中还有宾客。在女儿大喜的日子里做这种事情,丢人的可是整个王府。 廖宇天本就精神不济,难受得紧。如今气头来了,心思烦闷下,自然按捺不住心里莫名而来的火气。 好在旁边庶出的二儿子廖泽福及时拉住了他,他才没有说出更为愤怒的话来。可了看四周宾客,只得一挥衣袖,不作理睬。 “我来罢。”廖泽福说着,上前,背起了廖心慧。 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这让廖心慧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廖泽福也是桃姨娘所生,是廖心芬的胞弟。他这般前来相助,一看便知是为她着想。想来,廖心芬也不会叛了她。 廖心慧心下安定了不少。 上了马车,一路行去。 廖心慧不顾车内陪着的那妈妈的劝阻,不时的偷偷撩起帘子,掀起盖头,透过车帘的一点点细缝,朝外面看去。 “小姑奶奶,可得注意着些。若您的这般动作被人看到了,岂不是要坏事?”那妈妈小声劝她。 “无妨。”廖心慧倒是十分淡然,“他们要的就是我活着嫁过去。期间怎么样了,没多少人关心的。” 想到刚才在盖头下看到的廖泽昌那一跪,她的心已经凉透了。 若是当时廖泽昌对她有半分的呵护之意,朝后伸一伸手,她就不至于跌落下来。 可结果呢? 那位好哥哥生怕跌到了自己膝盖,双手撑地,没让他的膝盖受伤。 但,背上的她,却差一点摔落下来! 幸好有姚希晴和喜娘在。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咦?前面就到了罢?” 廖心慧说着,犹不放心,又朝外看了一眼。而后放下车帘,对那妈妈欢喜道:“就是这里!” 那妈妈闻言,也瞧了一样,高兴道:“可不是么!” 廖心慧轻轻半掩住口,对那妈妈叮嘱了一番。 那妈妈轻声道:“姑娘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说罢,她拍了拍廖心慧的手,给廖心慧盖好盖头,对外面说了几句话。 有车夫和旁的车传来不耐烦的抱怨声。 那妈妈好生陪着笑,安抚住了他们。这便进到车子里,扶着廖心慧下了车。 旁边支起了屏风为的就是挡住廖心慧,好让旁人瞧不见她做私密事的样子。 这个地方是处林子。树木茂盛,树影斑驳。 若是走远点……借着树木的遮拦,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廖心慧闪到屏风后,就撩起盖头朝四周看了看。 没有人。 她有些纳闷。想着等会儿或许跑路的时候来不及,就依着方才那妈妈说的那个停车的借口,在旁边借着屏风的遮挡,小解了下。 可是……依然没有人过来。 难不成……心芬还没到? 想到这个可能性,廖心慧有些心慌了。 她本以为依着廖心芬那么急切的样子,会早早等在这里。若是还没到的话……那可怎么办? 再想停车、再想换人,还不知何时有机会! 错过了这一次,可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而江云昭的人,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现身的。 因为当初说好了。两个人换好了嫁衣和衣服,再将廖心慧带走。不然,肯定要出麻烦的!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廖心慧有些慌乱地盖上盖头,扬声去唤那妈妈。好半晌,没有听到回音。 她这才发觉不对。 是了,那妈妈本应在屏风外头一直候着。怎地这半天都没听到声响? 廖心慧有些急了。 她决定,还是不等廖心芬了。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现在不跑,后面,怕是再无时机! 江云昭的人不过来,她就过去! 只要找到接应的人,就也好办了! 廖心慧咬紧牙,一把扯下红布,朝着树林中跑去。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廖心慧似有所感,猛地回头。看清那边前来之人,她登时骇极,拔腿就跑。 可就算她身子康健,对方萎靡不堪,她穿着繁复的嫁衣,又怎是对方对手? 三两步就被身后之人捉住,猛地后拽,掼到地上。 “贱人!”廖泽昌双目赤红地望着她,“口口声声说得好。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你把王府当成什么了!” 说罢,扬起手就朝廖心慧的脸上大力扇去。 好在他早已被烟叶掏空了身子,虽使了全力,却也只有往年力气的一二分。 但这也让廖心慧头发懵,耳朵嗡嗡叫。 望见一旁冷眼旁观的廖宇天,廖心慧惊吓至极。 到底是谁出卖了她! 江云昭? 不。这人最不可能了。 以江云昭的身份、地位、财力,犯不着也不屑做这种事情! 那妈妈呢? 怎么不见了? 难道是那妈妈出卖了她? 不…… 不可能! 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人家,是就算自己受伤、也舍不得她吃苦的老人家! 怎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会是谁? …… 其实,答案十分明显。只是廖心慧自己不肯去承认罢了。 谁能那么准确地知晓这个地点、让人提前就在这边等着了? 廖心慧内心很是后悔。 江云昭提醒过她。 江云昭说,廖心芬不可信。 可是她没当回事! 不过,幸好她犹豫了下,没有告诉廖心芬,江云昭会派人接应! 廖心慧心中正暗自将那卑劣之人唾骂了百千次,对方柔柔弱弱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来了。 “父亲,兄长。不如,我陪姐姐坐一段路,劝一劝她罢。”廖心芬怯怯地看了愤怒的廖心慧一眼,“姐姐不过一时想岔了而已。好生说说,就也想通了。” 廖泽昌和廖宇天是听说廖心慧可能要逃,就急忙骑马赶了过来。 他们本就有些精神不济,这一路颠簸过来,已经完全没了气力。 看廖心芬主动承担起劝说的任务,虽然‘姐姐出嫁妹妹跟车’相当不合礼数,但是廖宇天和廖泽昌急着回府去吸食烟叶,哪能顾得着这许多? 只要廖心慧那死丫头能乖乖嫁到崔家,其他的,他们都懒得去计较了! “好罢。多亏了你机灵,才发现了异状。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说服这死丫头后,你尽快回来便是。” 廖宇天满意地叮嘱了廖心芬几句,这就与廖泽昌一同骑了马,往回赶。 待到他们离远,廖心芬唇边扬起了个讥诮的笑,斜睨着廖心慧,“走罢。赶紧上车。怎么?还嫌脸面丢得不够彻底?” 她看了看四周,凑着没人注意,俯身到廖心慧耳边,“我只等你一霎霎功夫。若你不上来,就休怪我无情无义。我们只管走我们的。我自有办法让我的目的达成。而你……就留在这里等着饿狼吧!” 语毕,她也不去管廖心慧,自顾自上了那架婚车。 廖心慧虽然没听说这边有野兽出没,可思量过后,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终究不成事,最终还是上了车。 车子慢慢行驶起来。 廖心芬如今也有了几分董氏她们的模样,眼窝深陷,发黑,面色微青。 廖心慧看了心厌,没有挨着她坐,而是侧坐到旁边,冷冷地看她,“说罢。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觉得你过得太顺当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想要给你提个醒,顺便再让你长点心罢了。” 廖心芬掩着口,娇娇柔柔地笑了,“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自己是聪明的,旁人都是傻的,那可不好了。若还这般愚钝,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得被旁的鬼欺负去!” 她笑容灿烂,配着那可怖的样子,宛若鬼魅。 看到廖心芬这副模样,廖心慧突然反应过来,廖心芬要害她! “你想做甚么!” “我要做甚么,姐姐你不是很清楚吗?”廖心芬微微笑着,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若你死了,我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代嫁人了。” “你若活着,他们肯定不喜欢我,厌弃我。”她现出委屈模样,一点点挪到廖心慧的身边,轻声道:“姐姐,你既然不想嫁,不如就完全成全了我罢。你安安稳稳去死,我开开心心去嫁。这样,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廖心慧想要大叫外面的人,转念一想,最疼她的那妈妈不知道去了何方。而那些人…… 那些人得了廖宇天的命令,只肯听廖心芬的,不听她的! 廖心慧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恐慌,快速思量着,“不如这样。就和我们先前商议的一样,等下寻个合适的地方,我逃走,你代替……” “那可不成。”廖心芬摇了摇头,喟叹道:“万一你在外面过得不如意,又想跑回崔家来……那我又要被置于何地?若想让我完全顺心,你,可活不得。” 廖心慧心中大骇。 说来说去,都是让她非死不可了! 她警惕地看着廖心芬,只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这位妹妹。 如今再看此人的笑容…… 分明是宛若厉鬼的夺命嗜血之笑! 可是,廖心芬何来的把握,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害她却不被人指责? 廖心慧正快速思量着,突然,耳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是了! 再往前,车子要经过一座桥。 那桥下,是湍急的水流。 难不成…… 难不成廖心芬打了那个主意? 廖心慧正兀自考虑着,旁边的廖心芬却好似看清了她的想法,哈哈笑道:“你不用想了。就算你掉到水里,那样,也是你不甘愿嫁人,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无关!” “说起来,还要感谢姐姐你呢。”廖心芬笑得心满意足,“若不是你弄了这么一出戏,恐怕,旁人还不会信你是自尽。” 自尽? 原来,她早已算好了一切! 看清了廖心芬的真面目,廖心慧反倒坦然了。 听着近在咫尺的水流声,看着一点点过来的廖心芬,廖心慧勾了勾唇角,笑了。 幸好刚才她不愿和那种人挨得太近,选择了坐在这靠近门的侧边。 如今,可不正巧就用上了? 况且,廖心芬自认聪明无双,算计了许多,唯独算错了一点。 以前的廖心慧,或许还是个胆小鬼。什么都要靠着父母兄长,遇到个虫子,可能还得叫上半天。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她,可再没那么怯懦! 左右都是绝路,倒不如自己主动去搏一搏! 不待廖心芬靠近,廖心慧猛地推开车门,看了一眼下面的急流,瞧着这水足够深,再不迟疑,闭着眼跳了下去。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但愿江云昭够看重这件事,派来的人足够机灵。 那样,她的命或许就能成功保住!   ☆、157|5.城 “怎么会这样?”江云昭听闻消息,震惊不已。不由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急切问道:“人还活着吗?” “还活着。夫人不必着急。”长夜沉声说道:“大姑娘看二姑娘要害她,提前自己跳下去了。这才留了一条命在。” 江云昭慢慢坐了回去,喃喃道:“活着就好。” 她没想到,廖心芬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要谋害亲姐。 这人可还有一两分的良知啊! “正是。当时极其凶险,幸好夫人让我们跟了过去。”长夜沉声说道。 江云昭叹息着微微颔首。 原来这就是答案。 先前她听说廖心芬出府的同时,廖泽昌他们也出去了,就心知有异。安排了长夜去通知那些人,事情有变,让那些人好生注意着。 却没料到会出来这么一出。 不过,江云昭没料到廖心慧能对自己这样狠。 但,正是因为她对自己这么狠,才摆脱了对方的暗算,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虽然江云昭能够帮助她。但说到底,也是廖心慧救了她自己。 思及此,江云昭倒是开始对廖心慧刮目相看了。 “夫人,那位……怎么处置?”长夜在旁问道。 江云昭知道他说的是廖心慧。沉吟片刻,说道:“找个僻静之地让她好生休养。其余的,等她痊愈后再说罢!” 长夜躬身应了。 廖心芬最终得偿所愿。 王府几位主子听说大姑娘路上想不开,跳河自尽,忙骑马坐车赶到了那河边,面上皆是悲痛之色。 但悲痛过后,该安排的,总要安排好。 家丁寻了旁边一处破庙,大家就都赶了过去,去到那里面,细细协商。 廖宇天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悄声问身边的长子:“你看怎么办?” 廖泽昌昏黑的眼中现出狠戾,“那臭丫头竟然只想着自己,不顾亲人死活!崔家有什么不好?犯得着这般避如蛇蝎?如今倒好,丢了她自己性命就也罢了。竟是害得我们往后也不好从崔家买……” “浑说甚么呢!”董氏在一旁打断了他,寒着脸说道:“甚么买不买的?莫要乱说话。须知‘祸从口出’。你虽心地善良,不爱将旁人想得太坏,但是,那些人的心里,不见得就光明正大!多少次被旁人暗算,怎地还不涨教训!” 廖泽昌方才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心里有些不爽。再开口,语气便有些不善,“那臭丫头已经死了。崔家见不到人。那你说怎么办罢!” 董氏被儿子不耐烦的语气给堵了个正着,心中气闷,一时无言。 这时候,古妈妈急匆匆过来,愁眉苦脸道:“坏事了坏事了。” 董氏先前的火气没处发,当即喝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坏不坏的!忒得晦气!来人,拖出去掌嘴!” 门口的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动作。 ——大姑娘已故,这才是顶重要的大事。王妃和王爷不闻不问就也罢了。如今旁人不过说了个‘坏’字,却引来‘晦气’二字。 敢问这个字,还能比大姑娘去世更重要? 她们这一迟疑的功夫,给了古妈妈开口的机会。 古妈妈见董氏怒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抱住董氏的脚,凄凄惨惨地说道:“王妃,求王妃做主,帮帮二姑娘,把她身边的人都弄走了罢!” 董氏不耐烦,伸脚要踢。 她飞快抬眼觑了下董氏神色,急急说道:“二姑娘见大姑娘在自己面前投了河,就晕了过去。刚刚醒了,人却有些迷瞪,也是想不开,一直说‘崔少爷那么好的人,我求都求不来,姐姐为何那么不喜欢’这样的话。奴婢真怕二姑娘这样浑说下去,名声都要坏掉了啊!” 古妈妈声音并不大,只有屋里的三个人能够听到。 董氏没有在意,依旧是伸脚将她踢滚到了一边。 但廖宇天眸光一闪,却是有了个好主意。 他在旁悠悠然说道:“若想不坏了两家的情分,倒也有一计谋正合适。” 董氏没有开口,旁边廖泽昌不住催促:“快说!快说!” “他们不是想要两家结亲,娶个廖家的女儿么?那我们给他们个妻子就是。毕竟心慧出事,也不是我们想的,只不过是个意外。如此说来,也不能全怪我们,他们能够体谅。如今我们不妨赔他们一个,他们应该也能理解。这样一来,王府已经尽了情分,他们又得了个廖家女儿。岂不两全其美?” “爹的意思是……” “心芬不是和文清两心相悦么?”廖宇天很为自己这个想法沾沾自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相当通情达理,“既然如此,不如让心芬代替心慧入门。也好成全了这一对有心人。” 语毕,他竟是亲自走上前去,扶起了古妈妈。 古妈妈受宠若惊,垂首立在旁边。 廖泽昌想通之后,哈哈大笑。 董氏也忽地笑了。 “是这样了!”董氏颔首道:“心芬这孩子一向乖巧,比起倔脾气的心慧来,不知好了多少。文清喜欢心芬,也是情有可原。我们成全他们两个,本就是心地宽厚之举。” 廖泽昌有些踌躇,“她年龄会不会太小了些?” “小甚么!”廖宇天断然道:“她比晨暮苑那个,还大一点呢!” 廖泽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云昭。细想之下,果然如此。不禁叹道:“幸好心芬的亲事还没最终做出决定。” 她若定下了人家,要想这样做,还得先退了先前那门亲。既来不及,还会结一个仇家。反倒不如考虑廖心美和廖心芳了。 廖宇天和董氏亦是如此想法。暗道果然此事有如天助。 三个人相视而笑。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将先前发现崔文清和廖心芬两人那番举动时心中生出的愤怒给尽数抛却,将那事给硬生生掰扭成了一段佳话。 廖心芬听闻自己要嫁给崔少爷,很是大哭了一场。 “不行啊母亲。虽然我心中有文清,文清心中也有我,可是我不能这样!”她伏地扑在董氏的脚边,哀哀说道:“大姐姐才刚刚出了事。我却……我却要……” 她顿了顿,忽地嚎啕大哭:“不行!这种事情,我做不出!那样的话,我太对不起大姐姐了!” 董氏忙将她扶起来,好生安慰道:“这有甚么?崔家是好人家。心慧……” 想到亡故的女儿,董氏心底深处的爱怜稍微冒出来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想念烟叶的那种难受感觉给抵了下去。不过一瞬间,心肠就变狠了变硬了。 “心慧她没那个福气。你就去了崔家,权当替她去享福罢!” “若是父母亲执意如此,那女儿就不得不从了。”廖心芬的哭声又大了几分。那哭声凄惨至极,隔了好远,在那河边的仆从还能听得分明。“可是那样,我就没有办法跟在父母亲的身边,服侍你们二老了!” 廖宇天和廖泽昌也看得十分感慨。 这些年下来,他们竟是头一次知道,家里头最有情谊的,居然是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廖心芬! 比起她来,那狠心抛下父母兄长不顾,投河自尽的廖心慧,实在是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 虽然廖心芬万分不情愿、万分舍不得家里人。可是,时间不等人。 没多久,先前遣了回城去买新嫁衣的仆从就赶了回来。 廖心芬被梳妆打扮一新,准备上车。 桃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临了,还不忘给廖心芬的怀里偷偷塞上烟杆和烟叶。 “你、你如今既是染上了这东西,定然离不开它。路上的时候,少不得要经常用一用。你……到时候避着人些。切莫被他们发现了去。”桃姨娘殷殷叮嘱道。 廖心芬却有些不耐烦。 对着王爷王妃那般重情重义的女儿,在生母桃姨娘面前,却好似换了张脸,冷着声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提前早就准备过。不会出岔子的。你赶紧回去吧。已经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说罢,自顾自盖上盖头,径直往前行去。 桃姨娘发现了她的冷淡和疏离,既伤心又痛心。 望着女儿狠绝的背影,她将刚才那番话想了遍,察觉不对,小跑着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廖心芬的手臂,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什么叫‘早有准备’?你早就准备了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廖心芬这才惊觉自己喜极之下居然口不择言,露出了一点马脚来。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震惊不已的桃姨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好好当你的姨娘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想到方才被揭穿时候心里的那股子恨,她顿了顿脚,又凉凉道:“……而且,你也不够资格、管不着!” 那股子凉薄,透过大红的盖头,都还有着明显的冷意。 桃姨娘跌坐到地上。眼角处缓缓流出了两行泪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廖泽福上前扶起了她。 他望着远去的廖心芬,低声道:“没事。姐姐是个聪明的。到了那里,断然不会受委屈。” 桃姨娘用袖子擦了擦脸,喃喃说了句话。 廖泽福没有听清,却也懒得去细究。 古妈妈却是听清了。 桃姨娘说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了,有时候反倒不是好事。 廖心慧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头昏脑胀,胸口发疼。一动,全身都酸疼酸疼的。 夜里很静。偶尔有别家的犬吠声传来,清晰可辨。 她起身下了床,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个农家小院儿。墙壁未曾粉饰过,门还是最简单的木制。 廖心慧抚着微微发疼的胸口,慢慢往前走着,推开门,望见空中的皎月,有些怔愣。 ——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能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醒来。 平静祥和的夜晚,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新荷苑里,镇日里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那些人不分日夜争吵不休。有时候为了银钱,有时候是那什么烟叶,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让他们跳将起来,争个不死不休。 ……这样宁静,真是美好。 廖心慧这样想着,才发现旁边有了动静。 这屋里还有一张简易的榻。 有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女显然被她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正在起身。 女孩儿揉着眼睛走了过来,还算工整地朝着她一礼。 廖心慧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我爹娘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他们把你送来,说让你和我住段时间。”女孩儿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他们说,你先在这里休息着。往后的事情,有人会安排妥当。等你休息好了,想好要去哪里了,再说罢。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 不待廖心慧答话,女孩儿又问道:“你饿了不?渴了不?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你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好了。”说着,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睡一觉,就迷糊了。先前郎中说了,你醒后先吃点稀粥。早就煮好了,不过应该凉透了。你先等等,我给你去热一热。” 说罢,不由分说将廖心慧给按到了椅子上,往外行去。 廖心慧便笑了。 她心底一片宁静,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轻说道:“谢谢。” 廖鸿先也没料到廖心芬为了谋得那桩婚事,会狠绝至此。 原先他还不打算插手,因了这个缘故,反倒对廖心慧生出了些许相助之意。 江云昭笑着说道:“旁人求许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抬抬手就行。知道你忙。别的就也罢了。给她个新身份这事儿,我不好办,却是非你不可。” 廖鸿先也有此意。 “三天后就能弄好。到时候,你命人给她带去。旁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吧。” 说罢,他忍不住叹道:“那帮人乱成这样,倒是显现出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廖心慧,另一个,便是姚希晴。 想当初,这两个女孩儿和江云昭极其不对付。但是,随着新荷苑一日日变化,两个女孩儿也在渐渐成长。所思所想,与当日已经大不相同。行为处事,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云昭听了他的感叹,不由想到了前世时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 怔愣了会儿,她笑道:“有谁能够一开始便懂得那许多呢?经历过磨难,方才能够成长。” 廖鸿先抬指弹了弹她额头,哼道:“小小年纪,乱想甚么呢?走,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鲜东西来。” “好玩的还是好用的?再不就是好吃的。无非是那几样。你还能弄出什么别的花样儿?” 江云昭与他说笑着,走到外间,却是看到了眼熟的食盒。 “你这是……” “今儿做事的时候路过侯府,我就进去看望了爹娘。正赶上点心出锅,我就带了些。”廖鸿先说着,将食盒盖子打了开来,“呐,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糕点。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是那俩臭小子在旁边帮倒忙,捏出来的。我瞧他们做的也太不成样子,怕污了爹娘的口,就都要来了,专程带回来给你吃。” 江云昭看着那些个奇形怪状的,想到弟弟们做它们时候的模样,不禁莞尔。 廖鸿先看她笑了,心里也是开心。拉了她一同坐下,唤了人来,净过手,拿起那些点心,边笑边‘品评’。 …… 天气渐渐转凉,继而变冷。 待到树上枯叶落尽,送嫁的队伍,就也回了京。 这期间,廖心慧已经早就痊愈。 她在一个小镇子上住下。用江云昭给她的银钱,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喜欢装扮。对这些,是极为熟悉的。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坚持用自己带出去的银钱来开铺子。 后来江云昭让人给她带了话,让她将自己弄出去的那些嫁妆收起来傍身。先用拿给她的银子来开店,赚了钱后,每年还给江云昭一些。待到还清之后,自会把铺子转到她的名下。 廖心慧自己独立出来后,渐渐晓得了人情世故,也知道了银子花出去容易赚起来难。自己那些嫁妆,若是大手大脚用,根本撑不了几天。 她知晓了江云昭的好意,也明白江云昭的这等于是无偿借钱给她周转。心下感激,也不多扭捏,接了江云昭的好意。暗下决心,往后有机会再还了她这人情。 廖心慧那边渐渐步入正轨,新荷苑这边,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听回来的仆从们禀说,崔家很满意这桩婚事,又对廖心慧的突然故去表示哀叹, 新荷苑的主子们就放下了心。暗道往后廖家和崔家同为一体,定然能够互帮互助。再不用担心烟叶不够,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了。 ——都一家人了,他们若是没了银子,从崔家要上一丁半点儿的烟叶来,想必也是无碍。 只是仆从们对着他们时,是这番说辞。到了私下里闲聊,又变了另一副口吻。 “他们还当叮嘱了咱们不准说出去大姑娘是自尽的,崔家就不会知晓?也真是太驽钝了些!” “可不是。咱们不说,难道二姑娘就不会说了?他们管得住咱们,可管不住二姑娘!” “哎……别往后听到了风声,再怪我们讲出去了罢?没道理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来,要咱们背黑锅!” 几个车夫在那边絮絮叨叨,被闻声过来的两个婆子给喝止住了。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身子壮硕的朝他们唾了一口,“悄悄在这里议论什么呢!非议主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不怕遭了秧,我们可还怕被你们牵连!” 可是车夫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非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拉了她一同坐下闲聊。 “王大嫂子!坐!坐!” “来来,喝杯茶。” 那王大嫂子和另一个婆子推却不过,只得坐下了。 有车夫就凑过去,半遮住口,小声问道:“王大嫂子当时是伺候着新人的。可曾听见了那件事没?” 王大嫂子一口吐出嘴里头的茶叶沫子,“什么那件事?说清楚点。遮遮掩掩的,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就是,就是那个啊……”这个车夫挤眉弄眼道。 王大嫂子一把拍开他,作势就要起身。 旁边那个婆子咂了咂嘴,问道:“你说的,是那元帕的事情?” “哎呦,还是这位嫂子明白人!” 其他几个人都笑着起哄,“那元帕没有拿出来吗?听那天崔家屋子里可够乱的。怎么回事?咱们二姑娘……嗯?” “看你这臭嘴!”王大嫂子一掌拍了过去,“和咱们姑娘有什么关系?咱们姑娘好着呢!是咱们姑爷!” “哦!是崔少爷?崔少爷他怎么了?” 王大嫂子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另外一个婆子劝她,“王嫂子,咱别的不说,就说这些人……”她指了指新荷苑的方向,咂咂嘴,“也忒小气了些。” “是啊。”先前那车夫凑了过来,“咱们可是去送亲的。累死累活这么多天,连个安生觉都没。要是搁在旁人家,得封个大红包给咱们!可是这些人呢?”他瘪了瘪嘴,“连半个赏银都没!” 想到这个,王大嫂子也有些气闷。 这么一趟过去,中间还出了件大事。别的不说,苦劳总有的吧? 她正犹豫着,身边的婆子又开了口。 “你瞧瞧他们几个。大姑娘没了,跟没事人似的。自家的姑娘都能这样待。咱们几个可是亲眼看着那件事发生的。若是出点岔子,那还能落得个好去?” 王大嫂子顿时一个激灵。 车夫再接再厉,“倒不如咱们互相通通信儿。若是崔家那边有个什么事情穿过来,咱们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能互相照应着。” 听到这儿,王大嫂子终究是忍不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件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158|5.城 “元帕自然是拿出来了。不仅拿出来了,而且,也和旁人家一样,上面染了红。你想,若是没的话,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王大嫂子叹了口气,“不过那事儿啊,就是从这元帕上面开始败露的。” 元帕拿出来后,按理说,这事儿这么着就也过去了。皆大欢喜。 谁知,崔夫人身边有个丫鬟眼尖,不知怎地,瞧见崔少爷袖子遮掩下的地方,手臂处包着一块染红了的帕子。 她悄悄与崔夫人说了。 崔夫人疼爱儿子,顾不得亲眷在场,不顾崔少爷的反对和挣扎,当即让人撸起来他的袖子前去查看。 那帕子就包在手肘和手腕中间的那块地方。红了好大一片,十分明显。 崔夫人心疼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地让人伺候包扎。 崔少爷只说不碍事,不肯让人解开帕子。被崔夫人给喝止住,派了府里多年伺候的妈妈过去,硬是按着崔少爷将他伤口展开给人看,又重新上了药,止住血,包好。 新婚之时,就夫妻二人独处。这伤哪儿来的,岂不一目了然? 崔夫人就用看伤人凶徒的眼神,死死盯着廖心芬看。 当时还有崔家的亲眷在。见了崔夫人这个眼神,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自然是与崔夫人一起去看廖心芬。 崔夫人看着廖心芬娇娇俏俏垂头不语的模样,心头愈发来了火气,“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好端端地进去,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旁边的宾客也在窃窃私语,不时地去瞧廖心芬。 廖心芬明白,大家显然是将她当成了那刺伤夫君得凶徒。 可是瞧见崔文清那暗示的目光,她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前一晚的时候,二人才刚作好了约定。 虽说今日之事出乎她的预料,但如今不过是被人指责几句,为了大局和长远计划,她决定先忍着。 可是这般受委屈,不是她的做派。 廖心芬快速思量了下,低垂着头,狠掐自己一把,挤出几点眼泪,“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正要接着往下说,崔夫人却当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崔夫人怒极,不待她再说,当即喊道:“把这毒妇给我禁足!关在院子里,反省三日,哪儿也不许去!” 廖心芬想要出言辩解,可是刚要开口,就被上来的婆子给拉住了双手。 廖心芬挣了挣,无法摆脱。想要辩解,却被人开始往外拖去。 她惯爱扮娇弱,又爱嫁祸人。在王府的时候,就算做了什么事情,王妃她们也只会去怀疑旁人,她素来能够脱身得干干净净。哪有这般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要被立刻行刑的时候? 她委屈至极,生怕崔夫人为了儿子对她做出什么来。 想到自己有王府做靠山,崔家不能把她怎么样,当即把心一横,说道:“那伤是他不小心弄出来的。和我无关啊!” “这话好笑。新房之内,断然不会有尖利之物。我儿素来谨慎,自然不会去拿那等凶物。若不是你随身藏了凶器暗伤他,他又怎有机会刺伤自己!”崔夫人见宾客们又在窃窃私语,心里怒火更盛。 “请夫人明鉴。我一路远行而来,去哪里弄刀子去?分明是他藏了刀子,早晨起来的时候,刺伤了自己,然后用那个白帕子去擦。我又怎会知道为什么呢。” 她半掩着口哭得哀哀凄凄,想着崔夫人听说那伤是崔少爷自己造成的后,不会再当众给她难堪。 要知道,新娘子头一天就被关禁闭,说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崔家还得在这两广待不少年,她可不想成为大家的笑柄。 而崔少爷…… 他是崔夫人的亲生子。就算他在新婚时候做出什么错事来,崔夫人应当也能原谅他的。 廖心芬独自想得周全,自以为过后与崔少爷道个歉,这事儿就也能揭过去了。 却不料她那番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在揭露崔少爷刻意掩盖的一个事实。 宾客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崔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廖心芬却不明所以。 ——她还是女儿身,没有经过人事,且是临时顶替了廖心慧而出嫁的。临行前,没有人和她说过新婚夜的一些事由。 她并不知那帕子是做甚么用的。 崔少爷又羞又恼,两步上前,一巴掌就朝她脸上扇了过去,将她粉嫩的小脸打得瞬时肿了起来。 “你这贱妇!分明是你做错在先,我为了帮你掩饰,不惜弄伤自己。你却反过头来诬蔑于我。你居心何在!” 前一晚,他听了新娘子的话,将旁人都遣了出去才挑开盖头。谁知坐着的人是她! 廖心芬用让古妈妈、桃姨娘更加卖力地为他赚钱财为交换条件,让他瞒下她是假冒廖心慧的事情。 他想着左右廖心慧已死,无法复活。若想将自己和王府绑在一起,如今只有答应廖心芬这一条路最为简便,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毕竟两广和京城离得太远。崔夫人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廖心慧,而廖心芬与廖心慧同为姐妹,五官还是有不少相似处的。 崔家这边,只要新近到过京城的他不说,这事儿基本上能瞒住。 谁知他好心好意帮了她,她却先行变了卦,将他出卖! 早晨他弄伤自己的时候,她明明答应了他! 廖心芬看着怒极的崔少爷,不明所以。 已经和新荷苑的人商议好,暂时掩下廖心慧过世的消息——这也是为什么王府没有操办廖心慧葬礼的缘由之一。 在廖心芬看来,若是能顶替了廖心慧的身份,在崔家长长久久待下去,那才是最为美妙之事。故而与廖宇天和董氏商议好,若是能够好生掩下此事,完完全全地代替了廖心慧,她便不给王府回音了。 廖心芬打定主意,这些年先不回京城。那样的话,好些年过后,就算回京,只要她装得好,或许还能蒙混得住廖心慧的故人。 ——这些年来,她嫉妒廖心慧嫉妒得发狂。一想到廖心慧将要嫁给崔少爷,她就不由自主去模仿廖心慧的一举一动。相貌已经有四五分相似了,动作举止再一配合,基本上七八分相像就有了。 就算相貌和往年有所出入,旁人也只会当作这些年的变化,不会去想太多。 她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帖,处处为了崔少爷着想。 如今不过是让他承认一下刺伤之事罢了,他为何这般愤怒? 崔文清朝着跌坐在地的廖心芬狠狠瞪了一眼。 前些日子,他和那些美人想要做的时候,就没能成事。本想着到了新婚之夜,努力奋战一下就也可以了。 谁知对着这个庶女的脸,他亦是雄风不再! 都是这个庶女的错! 若不是她姿色不够,他哪用得着弄伤自己? 哪知道这臭婆娘居然如此险恶用心,为了给自己开脱,不惜将夫君一时半刻的私隐尽数曝光! 崔文清再也忍不得,当即转身,与崔夫人道:“母亲,借一步说话。” 他不愿和王府当众撕破脸。毕竟往京城供货的交接点还在那边。而且,王府那三个人花钱如流水,可是能让崔家入不少银子。 但他也无法忍受廖心芬! 将崔夫人叫到一旁后,崔少爷将廖心芬的真实身份私下里对崔夫人说了。 崔夫人大惊。 她哪里想得到,自己费尽心思,居然弄了个王府的庶女进来? 崔夫人沉着脸说道:“这样罢。既然我先前说了禁足,就继续禁足吧。不过,地方改一改,将她关在东北角的那个院子里。” 这事儿说出去,不只和王府闹僵,崔家也是没脸。 东北角的那个院子,是府里头最偏僻、荒草丛生的一处。里面只有一间独屋,一旦被关那里,吃喝拉撒都要在同一间屋了。 崔少爷跪下道:“母亲放心。王府里有三个主子已经在我们掌控里了。只要全面控制住那边,这毒妇我们就也不用留着了。” 崔夫人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一点点,“那世子和世子妃都是不好相与的。不要太过急进。左右离得远,这毒妇关在那里,京城也无法知晓。过段时间你再去京城时,只管将好话与他们说了,旁的自有我去处理。” “儿子省得。” 两广与京城离得远,一来一去,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在路上。 崔少爷前段时间就离府不少时候,崔夫人准备让他多留上段时日,方才再次去京。 宾客们没料到来参加了个婚事,居然碰到一出好戏。 走的时候,不少人还在幸灾乐祸,遮掩着隐晦地说一句‘那元帕’,又心照不宣地使个眼神。 因着崔家将所有车子都安置在一处停着,宾客们的车子,与王府派去的车队离得不远。车夫就在宾客们上车前的时候听了只字片语。正是靠着这些言语,他们自行想象猜测了一个版本。 只有王大嫂子一早伺候新人的时候,见过崔少爷手腕上的伤。又听廖心芬低声嘀咕了几句,知晓一点点缘由。 “听二姑奶奶话里的意思,他们前一晚就只一起躺着睡了,什么也没发生。姑爷为什么受伤,她不知道,只看到那是姑爷自己弄伤的。其余的,我也不知晓了。” 王大嫂子叹了口气。 从新婚第二天敬茶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廖心芬。 据说是因为那伤口和婆家起了争执,被关禁足。 他们一行人都知道那成亲的不是真正的大姑娘,生怕在崔家待久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被牵连进去。就也没在崔家待几日,便动身回京了。 如今从王大嫂子口中问出结果,知晓并非廖心芬不贞,而是崔少爷不举后,大家面面相觑。 到底崔家远离这里,又不是自己主家。众人知晓之后,也没了甚么继续探听的乐趣。又低声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散去。 其中有人想了想,向李妈妈通风报信。 李妈妈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就将听来的这些话学给江云昭听,又道:“听说那一位嫁过去后,第二天就被关了禁闭。只是这些下人奸猾,新荷苑的主子们问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说一切安好,半个坏字也不提。” 蔻丹给江云昭绾着发,笑道:“他们怎会去提?万一主子不高兴,不给赏银,不久亏大了?” “就算是说尽了好话,也是没得银子。”封妈妈在旁说道:“新荷苑的那些人,可真是抠到家了。” 红霜说道:“她不该说那些话。须知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闷在心里、任它腐烂好了。不然的话,也不会得了这个下场。” 邢姑姑在旁边绷着脸哼道:“其实结果都一样。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就注定得不了好结果。即使她不说出那句话,过不了多久,崔文清也会下手对付她的。” 江云昭照了照发髻,满意地微微颔首,“这话没错。” 要不了多久,崔文清想通之后,就会恼恨廖心芬了。 一是因为廖心芬吸食烟叶。 新荷苑的几个重要主子都染上了那瘾,为何廖心慧没事?显然崔少爷不想让她沾上。可见,他是不愿意自己枕边人和这东西有任何瓜葛的。 二是,廖心芬是庶出。 她以为是个姓廖的就会被崔家人一般对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崔家和王府结亲,看重的就是王府这个靠山。须知她一个庶出的女儿,还是不被王妃喜欢的女儿,对崔家来说,能有多大用处?一旦崔家遭了难,她自己本身对王府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王府又怎会出手相助? 廖心芬算计了一切,旁的不论,有一点是肯定算错了。 那就是,太过高看她自己。 崔家刚开始或许会捧着她,呵护着她。待到发现需要利用她时,她却对王府一点点影响力都没,那么那个时候,就到了她成为弃子的时候。 谈起廖心芬这事儿,纯属意外。不过是因为李妈妈听人说起来,这才与大家讲了。 屋里众人到底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说了会儿廖心芬的事情,就也作罢,各自去忙了。 江云昭收拾完毕,正要出门,才发现头发后面的簪子有点点斜。 她对着镜子细瞧,想要自己弄正了它。到底不够熟练,弄了两次,都插不牢靠,总有点松散。 想要叫人来给整一下,江云昭出声唤了好几个人,将屋内人都依次叫了个遍,也没人来应答。 她心下疑惑,正要起身出门去看。谁知刚要站起身来,后面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怎么?叫人做什么?若要有事,为夫来帮你,岂不更加可靠?” 江云昭被惊了一跳。 方才她对镜细看,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声响。如今冷不防有人开口说话,当真是被惊到了。 “走路怎么没个声响?”她抚了抚胸口,“可是要吓死人了。” “哪里吓到了?我来瞧瞧。” 廖鸿先说着,俯身.下去,轻吻她的脸颊,脖颈。手也不老实,往她衣襟里面伸去。 江云昭忙隔了衣衫抓住他那不老实的双手,压低声音道:“你做甚么?这天还亮着呢!” “亮着就亮着吧。”廖鸿先边在她颈侧不住吮吸,留下一个个粉色印记,边含糊道:“我看你被吓到了,给你顺顺气。” 说罢,学着江云昭刚才抚胸口的模样,在她前面揉了几把,又一手握住。 吻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切。 江云昭不敢出声,只能无力地大口大口喘息。 廖鸿先听了,觉得浑身更热了。 他将那处往前挺了挺,听得江云昭倒抽一口凉气,这便更加热切。再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抱起她,就朝床铺行去。 江云昭忙道:“不行!我还约了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丢到了被子上。 一阵头晕眼花后,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伏身过来,强势进入。 廖鸿先不理睬她的话,快速律动着,粗粗喘着气,在她耳边轻吻,“一进院子,就听丫鬟婆子小声说什么‘不能人道’。难不成爷昨儿回来得太晚,有怨言了?” 最近有些事情忙着收尾,他经常很晚才回。昨日回来的时候,江云昭竟是已经睡下了。 他就没有吵醒她,只在她身侧静静躺着,搂了她入睡。 江云昭想要辩解说那几个字不是在讲他。可看到他微勾的唇角,就知他是故意曲解。 先前他但凡有时间,不分白日黑夜,只要在家里,就想和她腻着。 几次三番后,江云昭就给他约定好,白日里不准行这事。 谁知……谁知他口上答应的好,如今趁人之危,居然又…… 江云昭气不过。 她想要开口说话斥责他,可身子太快活了,怕这个时候一出声便不小心就成了呻.吟出来。 但眼前人这般戏谑又迷醉的模样,让她着实有些恼。 江云昭大口大口呼吸着,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双手扒住她的肩,微微抬起身,在他颈侧咬了一下。 他肌肤光滑肌肉结实,而她又全身脱力。 本以为是用尽了全身气力,谁知这一下过去,居然只留下了小小的齿印。 她微恼。 他却被这轻轻的一咬刺激到了。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动作却愈发急切狂热起来。 江云昭死死咬着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叫出声来。只是她扒着他肩膀的手,却不由自主用了大力气,在他肩上留下深深指痕…… “真是要被你折腾死了。一挨着你,连事情也不用办了。” 两轮过后,廖鸿先望着开始暗下来的天色,搂着江云昭,轻吻着她的鬓发,心满意足地喟叹道。 江云昭却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任由他抱着,枕在他的手臂上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睡了很长时间。 身边人放她到床上。 刚一沾到枕头,她就醒了过来。 廖鸿先诧异地看着忽然睁开的江云昭,轻笑着重新上了床,将她搂在怀里,叹道:“你说你,这是不让我起来了么?非得抱着才能睡。” 天色只比睡前稍微暗了一点点。看来,睡得时候不算长。 虽只一小会儿,但江云昭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 她被他说得羞红了脸,拼命把他往外推,“不过是醒了而已,又没有留你。”看他不动,她继续用力,“你不是有事要做么?赶快去罢!” 就算她平常时候使了全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如今她身子还瘫软着,那点儿力气对他来说,又算得着什么? 廖鸿先握了她的手,不准她再乱动。又把她搂好,方才说道:“也没甚么大事。不急。” “不急还这个时候回来?” 廖鸿先笑道:“先前听闻了一些事。因着今日要做的事项已经尽数安排下去,有些空闲,就想着回来询问查证一番。既然回来,自然得先过来看看你。” 谁知刚回来,就见小妻子正揽镜自照。 那小模样,那小身段,怎么看,都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可心的。引得他越看越想看。越看……身子越叫嚣得厉害。 他觉得,那种情况下自己还不猛扑上去,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你要查的是什么事?”江云昭看他恢复了正经,这才抬起头问他。 看着她粉面桃腮的模样,廖鸿先忍不住,覆唇上去与她又厮磨了会儿,这才在她耳畔将那事轻声说了。 江云昭听闻,惊奇不已,喘.息着推开他,问道:“此事当真?”顿了顿,又问:“他怎么做到的?不对,是他去那里能做甚么?” 廖鸿先勾唇轻笑,“我也很好奇,他去了那种地方,到底能做甚么。”   ☆、159|5.城 二人说起的,正是廖泽昌之事。 廖鸿先百思不得其解,顺了江云昭一缕长发绕在指尖,奇道:“你说他去青楼,能做甚么呢?” 想到崔少爷那‘悲惨’遭遇后的表现,江云昭默了默,小声道:“难道是想试试看还能不能行?” 廖鸿先揽着她笑得无法自抑。 他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吻了吻她的眉心,说道:“崔少爷好歹东西还在。他东西都不在了,怎么办?” 他身上又热又暖。在这凉凉的天里,挨着正舒服。 江云昭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还在他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笑道:“那我猜不出了。你去寻出答案来吧。” 半晌没听到他回音,只是他搂着她的手又收拢了几分。 江云昭抬头一看,廖鸿先正一脸怨念地望着她。 江云昭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回去。 廖鸿先按着她的腰后侧往他那处蹭了蹭,喟叹道:“你这样靠得那么近,我会忍不住的。” 江云昭被那硬物顶得羞红了脸,就去推他。 廖鸿先也知道这次还没天黑就开始闹,已经够久了。再不起来,他就也罢了,只是怀里的小妻子怕是会饿坏。就卸了力道,任由自己被她推开。 来回折腾了这许久,起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江云昭吩咐人摆上晚膳,廖鸿先却道还有事要做,等下回来在吃。 江云昭指指新荷苑的方向,“去那边?” “嗯。找几个人问问,看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同僚既是好心告诉了我,总得弄清楚些。”廖鸿先说道:“你先吃罢。不必等我。” 他虽这样说,但江云昭对着一桌美食,却并未先用。待人将晚膳摆好,她就做到一旁,静静等着他归来。 因着刚才‘劳动过度’,江云昭全身疲惫,坐在椅子上,都忍不住犯困。瞧了几次,廖鸿先都还没回来。她以手托着腮,竟是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红莺终于看到了廖鸿先的身影,忙回屋告诉江云昭。一进门瞧见她的睡颜,她犹豫了。正想着要不要唤醒她,廖鸿先已经掀起帘子入了屋。 廖鸿先没料到江云昭会睡着,没有刻意放轻动作,进屋的动静着实不算小。 江云昭就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廖鸿先,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迷迷瞪瞪问道:“回来了。怎么样了?” 廖鸿先看她这样困倦,着实心疼。想让她立刻去睡,却又怕她饿。于是说道:“只探听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具体如何,还不知晓。”说罢,唤了人来准备温水。 江云昭知晓廖鸿先其实是怕廖泽昌借口上青楼,做那私下里卖烟叶的事情。故而没有让长夜他们过去办这事,而是亲自去问了几个安插进去的人。 江云昭便道:“慢慢来。这事儿一时半刻也没法弄清。” “可是得胜那边已经开始摸到脉络了。若在他们这里生出事端,定然麻烦。”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温水已经端来。 江云昭洗过脸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二人这便一同坐下用餐。 晚上的时候,江云昭又被折腾了许久,直到精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嗓子都要喊哑了,廖鸿先才放过了她。 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极其香甜。 第二日,廖鸿先不等江云昭起来,就出了门。 江云昭醒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听了诸位管事婆子的汇报,又听蔻丹和红霜禀了铺子里的事情。诸多事项尽数处理完毕,将这日各人负责之事安排下去,江云昭看着还有些空闲时间,就吩咐人备了车,去往明粹坊。 到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 虽然这个时候客人不多,但明粹坊的每间铺子都至少有两人看着。且,每个人的面上都没有倦怠之色。大家都认认真真地立在屋中,静待客人的到来。 “薛老板将明粹坊管理得很好。”李妈妈见状,叹道。 “可不是。这个时候,最是容易困倦。这些伙计却还一个个都这样尽职,想来是平日里薛老板对众人严加管教的结果。”蔻丹在一旁说道。 这时候,店内有个小伙计,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甚是机灵。 他看到了从街上经过的江云昭,跑了出来,向她行了礼,问道:“东家这次来,是要选购甚么?” “主子来看看最近新出的可有喜欢的。”李妈妈说道:“薛老板呢?” “百珍阁的丁老板约了薛老板一同去吃午饭,薛老板赴约,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小的去给您叫叫?” “不必。”江云昭笑道:“中午时分人少,本就是该休息下。等她回来再说罢。”想了想,又问:“他们去了哪里?” 伙计指了旁边一座不甚大的酒楼,“就在那边。百珍阁离明粹坊远,丁老板特意提早过来订了位置,这才来请薛老板。薛老板推辞不过,这便去了。” 蔻丹见江云昭望着那边,轻声问道:“夫人,要不要过去坐坐?” “也好。”江云昭笑道:“正巧看看人怎么样。” 李妈妈和蔻丹知道她的意思,相视而笑。 伙计却是陡然一惊,犹豫着说道:“薛老板与丁老板多年前已然相识,二人相交乃是朋友之谊。薛老板素来真诚,对主子也是忠心不二的。” 江云昭看着伙计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他想岔了,莞尔说道:“你不必如此紧张。” 李妈妈亦是笑了,“看你紧张的。夫人最是信任薛老板。我们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乱寻思甚么呢?还不赶紧去做事!”蔻丹在一旁忍俊不禁,对那伙计说道。 伙计知道蔻丹这是给他了个台阶下。再不敢乱说,忙不迭地应了,小跑着回了屋。 待他走远后,蔻丹才又指了那酒楼,与江云昭道:“夫人,去那里等着?” 说是去那边等,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看’。 江云昭先前就听说了丁老板的事情,也去过他店里一两次。倒没料到运气这样好,来这里的时候居然能碰到丁老板和薛老板同时在。 “自然要去那边等着。”李妈妈道:“正好顺便看一看,帮薛老板把把关。”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 一行人去到酒楼的时候,还在外面,就闻到了飘着的香气。迈步入内,已有店小二迎了过来。 “客人们这边请。”他一看江云昭的衣着打扮,眼前便是一亮。引着江云昭她们往楼上行。 江云昭环顾大堂,暗暗叹了口气。 薛老板也太谨慎了些。 两人一起吃饭,寻个雅间就是了。何必在这大堂里和众人挤着? 想来,是怕旁人说她和别家的老板私下见面。 她们没刻意遮掩行踪,这样一番对话下来,就被正对着她们的丁老板给瞧见了。 丁老板面色微红,低声朝对桌说了句话。 薛老板顺着丁老板指着的方向回过头来,正巧瞧见了正要上楼的江云昭她们,不禁愕然。 薛老板回头和丁老板说了几句话后,两人俱都起了身,朝这边走来。 江云昭就叫了二人一同去雅间。 落座后,一贯儒雅温和的丁老板竟是有些局促。薛老板倒是落落大方,只腮边和耳侧有些发红。 江云昭看在眼里,也不多言。等着饭菜上桌的那段空闲时间里,只笑着与他们闲聊些十分随意的话题。 丁老板就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博学多识,什么都略懂一些。有时候江云昭问起一两个不明白之处,他也能解答一二。 气氛正融洽和谐之时,热菜上了桌。 丁老板顺手就从筷子篓里拿出一双筷子,拿旁边干净的布巾细细擦净,搁到了薛老板面前的饭碗上。 薛老板拿起筷子正要吃,上面丁老板手上残留的温度让她一愣。继而抬头,去看江云昭。 果不其然,江云昭正抿着嘴看着他们笑。 这回轮到薛老板开始局促不安了。 待到吃完,丁老板将一行人送到了明粹坊门口,这才缓步离去——他的马车停在了先前酒楼那边。因着要步行送薛老板她们回来,车子就留在了那里。他需得回去坐车。 想到先前吃饭时丁老板时不时流露出的对薛老板的照顾之意,江云昭暗下决心。回到屋里后,就将薛老板单独叫去了内室。 江云昭看着薛老板面上还未完全退去的绯色,笑问道:“薛老板觉得丁老板此人如何?” 薛老板想了想,答道:“君子。” “那我想让这个‘君子’来明粹坊……你觉得如何?” 薛老板怔了下,忙问道:“东家这是何意?” “我有个想法想要施行。只是,如今你们两个分别在两家店铺内,怕是有些不好办。” “主子这是何意?”薛老板急道:“若是您不满意我与他私下见面,我再不见他就是。只是我与他相交,乃是友人相处,绝不会谈论到铺子的事情。我待主子的心,绝无改变。” 江云昭故意板起脸,“你当我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么?” 她这样做,倒是让薛老板更加冷静了几分。 薛老板沉吟了下,说道:“我断不会这样想。只是东家这般没来由的说辞,让我有些摸不准是何意。” 江云昭看她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便道:“听说前些年他回了故乡照顾病重的父母,在家乡开了个首饰铺子。前几年父母故去,他守了三年的孝,今年初方才又回了京。你与他相识多年,交情匪浅。我特意让人去查过,他一直未曾娶妻,为人和善,踏实可靠。所以才动了心思,想要牵个线。” “牵线?牵什么线?”薛老板脱口而出,问道。 江云昭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薛老板素来心思机敏,看到江云昭的笑容,再将刚才江云昭所说让丁老板来明粹坊的事情回想了下,思量半晌,却是愣住了。 “没错。就是牵的那条线。”江云昭笑道:“你们二人分别在两处,终究不太妥当。我看那百珍阁也并不十分重用丁老板,他在那边,着实委屈了些。如今明粹坊客人越来越多,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想着要不然让他也过来。他对饰物极其熟悉,你平日里多提点他。待到他十分熟悉了,就让他慢慢接手首饰这一块。你负责衣裳布料和胭脂水粉,就也能轻省许多。” 薛老板方才还不敢置信,如今听了她这番话再细观她神色,已经知晓这是真的了。 江云昭确实有撮合她与丁老板。 而且,已经打算了不止一天了。甚至还为他们想好了后路。 江云昭见薛老板怔住了不说话,就也不再提这茬。只是转弯抹角地与薛老板说,丁老板若是过来,能许他多少工钱。往后若是做得上手了,能够独当一面,又能怎样。 她正搜肠刮肚地‘畅想未来’,却听薛老板突然唤她。 “夫人。”薛老板低垂着眼眸,恳切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事儿,不太妥当。” 江云昭早知道她会有这样一说,问道:“为何?” “他性子太过温和,并不太会与人打交道。往年自己开铺子的时候,就被人算计过好多回,不知骗走了多少银子。若他来明粹坊……怕是不妥。” “那又怎样?” 薛老板没料到江云昭会这样无所谓地反问过来,不禁愕然抬头。 “我想,鸿先已经说过。我们要的人,旁的都不重要,只看人心。只要丁老板为人踏实肯干,不会生出背弃之心,其他的,都好解决。 “为人温和是么?这有甚么。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那么,就让他学。有你在旁提点着,定然能够进步很快。况且,他若真地对这个不在行,也可以他负责设计制作物品,你负责售卖和与客人周旋。” 江云昭说着,随手拿起柜中一只凤形金簪,摩挲着上面被嵌作凤凰眼睛的玉石,继续说道:“我听说,丁老板自己开铺子的时候,经常自己设计些别致的小配饰,放在店里卖,一直很受欢迎。去了百珍阁,那边的东家说是那样不伦不类,不许他再做这事。我倒觉得他那想法很好。往后的时候,你看他有什么新奇的点子,只管做出来。你再把把关,修改一下,力求做到完美。待到那物能够达到明粹坊的标准了,就可以在店中售卖。” 她这样说,就是提出了另外一个让丁老板和薛老板共同待在明粹坊的办法。 “夫人。”薛老板被她的用心所感动,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停歇了会儿,再开口,嗓子依然有些黯哑,“他真的能行?我是说,他来咱们这儿,真的可行?” 她这话,就是默认了两人之间确实有情意。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丁老板这事儿,还是无意间得知的。 蔻丹的夫君刘立识得丁老板。 有一次刘立见到丁老板从路上匆匆而过,他就想过去打招呼。谁知叫了两声都没见丁老板回头,仔细一瞧,才发现丁老板正痴痴地看着前面的转角处。 而在那个转角,薛老板正在细挑货郎卖的水蜜桃。 刘立这就留了心。 后来他发现丁老板确实对薛老板十分在意,而薛老板,好像也对丁老板有那么点意思。 他不知两人关系到底如何,也不知这件事情江云昭他们到底知晓不知晓,就告诉了蔻丹,让蔻丹寻机给江云昭说明此事。 江云昭自是信任薛老板。 她也听说过薛老板和丁老板相交之事。但因从未怀疑过薛老板的人品,也不想干涉薛老板交友的自由,从未多留意过。 但是她听了蔻丹的回禀,却是对刘立描述的二人相处模式起了好奇心,兴起了另一个念头。这才让人暗中去查。 这一查,却是知晓了薛老板年少时候和丁老板共同求学的一段经历。 彼时两人关系极好。 只是后来丁老板双亲病重,不得不回了故乡。两人这便分开了。 而今丁老板追随薛老板来了京城,两人才得以重聚。 江云昭还想着不干预更好,静等了许久。 可薛老板给丁老板买过不少东西,还亲自给他做了衣裳,两人的关系却依然停步不前,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上。 两人一个父母远离京城,多年不曾归家。一个父母双亡。江云昭这便兴起了撮合的心思。 薛老板一心扑在了明粹坊上,一直十分尽心竭力。 在薛老板面前,江云昭没打算有什么隐瞒,既坦承自己派人查过,也直言自己做过的一些打算。 她这样坦白,薛老板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 只是薛老板没料到幸福来得那么快那么急。 先前因着怕和丁老板在一起会妨碍到在明粹坊做事,她一直拒绝着丁老板。 谁知这些细节,江云昭竟是替她想到了。而且,还专程帮忙想了解决之法。 薛老板不是扭捏的性子。 她感激江云昭的用心。也知道,江云昭给了她和丁老板一个机会。 思量过后,薛老板知晓自己不想错过,便侧面地承认了此事。 她心情有些激动。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初,与江云昭轻声商量让丁老板来此的一些细节。 两人说了没多久,就有人在外面轻声唤江云昭。 薛老板示意江云昭不必出去。她则去到外面,询问屋外之人,有何要事。 那妇人是铺子里的人,与薛老板说道:“王府派了人来,说是王妃有事要寻东家,让东家赶紧回府。” 薛老板又问了几句细节后,问道:“来人在哪?我去瞧瞧。” “人已经走了。说是王妃非要派他来传话,他也是不得已。还让我帮忙转达一句——‘世子妃恕罪,小的只是不敢违抗命令罢了’。” 听了这话,薛老板心里有数。就进到屋来,将这些尽数禀给了江云昭。 “王妃?她让我赶紧回去?” “是。” “有没有说为了什么事?” “她说您回去了就也知道了。” “看来她还是不够着急,那我更是不急了。”江云昭说道:“如今我有事要忙。她若能等,便慢慢等着。等不及,就下次再说罢。” “正是如此。”薛老板在旁附和道。 江云昭忽地笑了,“正巧这个时间可以把丁老板的事情先大致定下来。毕竟,这个是大急事!” 薛老板没料到江云昭突然打趣她,一下子红了脸,讷讷道:“其实、其实这个也没多急……” 江云昭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叫她过去,继续商议。 直到金乌西沉,江云昭才返回到王府。 一进晨暮苑,红莺就跑了过来。一看到江云昭,忍不住上前,将董氏今日所作所为与她说了。 “今儿王妃当真烦人。杵在院子外头不肯走,一直说要见夫人。奴婢们说了夫人不在,她还不肯离开。直接坐到了那边,就是那大树底下!说是您不出去见她,她就不走!奴婢心善,跟她说那儿多脏啊,哪是您这么尊贵的身份能坐的?她却不理会。后来,居然、居然还坐在那里睡了一觉!过了晌午还没等到您,她才承认您是真不在。本以为能消停会儿了,谁知一转眼,她又找了人去明粹坊叫您!” 一大通话急急说完,红莺方才停歇下来,粗粗喘气。 江云昭闻言,脚步微顿,拧眉问道:“她怎么知道我去了明粹坊的?”   ☆、160|5.城 “还不是有些人多嘴,说漏了!” 红莺说着,朝旁边一个小丫鬟恶狠狠瞪去。 小丫鬟差点被吓哭,噙着眼泪说道:“前头王妃问起世子妃的下落,奴婢便与她说世子妃不在。王妃一直怪奴婢骗她。奴婢就说,主子去了明粹坊,真不在府里。她开始没当回事。谁知睡了一觉,还记得这话,却又信了。” 江云昭回眸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她刚回到晨暮苑不久,董氏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王妃现在在吃饭,不得空。等下好了后,就会到访晨暮苑。 世子妃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切莫让长辈再等。 李妈妈听闻,气不过,“说的好像夫人请她来的,特意提前通知夫人一般。让夫人届时出院子去迎接?就凭她?真是可笑!” 封妈妈冷哼道:“那王妃最爱装腔作势。以前装好人,不像。如今却是要装起这府里的主子来了!” 邢姑姑在旁淡淡说道:“也真是苦了她了。一把年纪的人,如今是撒泼耍赖诸多手段齐齐上阵。也不知往后哪天她清醒个一时半刻的,想到这些事情,会不会懊悔至极。” 传话的婆子躬身立在旁边,不敢吭声。只是那面上,亦是带出了几分不屑。 蔻丹截住了前来传话的人,问道:“你可知王妃因何来寻世子妃吗?”说着,不动声色朝那婆子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新荷苑的主子们本来就不大房。这些时日以来,愈发小气了。不肯给赏银不说,连月例银钱都开始克扣起来。 比如这婆子。 自认做事踏实肯干。不求大富大贵,但月例银子一分不少地拿到,攒个小钱,她觉得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现在就连拿月例都成了奢望! 她是负责院子里洒扫的。 上个月她勤勤恳恳,做事分毫都不马虎。就连那枯树叶子,都能及时处理干净。就这,拿到的月例银子拖了半个月不说,还整整少了一半! 婆子气不过,寻董氏她们理论。 董氏瞪着浑浊的眼睛,说道:“你说你平时卖力?那好。平日里叫人去别处传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平日里让人去安排车、准备物件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还说自己做得多。哪儿来的脸!” 婆子被气得半死。 先前有专门的人做那些杂事。不过那些人都是在府里做短工。因着新荷苑再没油水可捞,主子们变得比下人还吝啬,他们就各自寻了借口,陆续请辞离去了。 那些人走后,主子们竟是乐得开怀。 婆子隐隐约约听到董氏和廖泽昌说,那些个光拿银子不干活的走了也好,省下钱来买烟叶。 婆子本来还没觉得那些人走了能怎样。直到被董氏斥责,方才领悟。 ——敢情那些事情都落到了她们头上了?! 而且,工钱还肯定不会增加! 想到这,婆子心里头的怒火就压也压不住。 捏着手里头的碎银子,想到晨暮苑的下人们吃好喝好过得舒心,她们新荷苑的却一个个连走路都得低着头放轻脚步,婆子终究是忍不住了,将蔻丹唤到路边,轻声说道:“听说,世子妃最近要修院子?” 蔻丹听闻,心里头一惊,面上露出好奇模样,“你怎知道的?” “王妃今儿就为了这事来的。”婆子低声道:“我昨儿路过廊下的时候,听到王妃和王爷在说此事。王妃还说,她侄儿媳妇的一个远亲平日里的营生就和这个有关系,就想着见了世子妃,然后推荐他来晨暮苑负责这事。” 蔻丹笑道:“真是难为王妃。她也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么。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平日里苛待人惯了,让人摸不准到底是真抠门还是假慈心。” 怨言说完,婆子好似才发现自己口误,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自责道:“哎呀,你瞧我,就是话太多。一开了头,就收不住。” 说完,将银子好生塞在怀里,这就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蔻丹唤她,“不知王妃怎么晓得世子妃要修葺院子的?” 这个要被人知晓的话,其实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儿。 前两天的时候,有一次江云昭在院子里坐着听管事婆子们汇报事务。完事后,她正准备回屋,看有几处梁上的彩绘掉了色,又想着要不了多久就快到年关了,就和身边的人说了句:“过几天得把院子好生修修。免得过年的时候还这副颓败的模样。” 江云昭就在公开的地方说过这么一次。后来吩咐蔻丹和红霜还有李妈妈她们,是在屋里头私下提的,并无旁人在场。 但,就算那一次说时被人听到,那也是晨暮苑的人。如今被董氏知晓,可见,是有人说了出去。 那婆子回过头来,听蔻丹这样问,茫然地望向蔻丹:“难道这消息王妃不是从正经路子得知的?” 蔻丹转眸一笑,“倒也不是。这事没有遮着掩着。不过看着王妃很是留心世子妃这边,所以问一下罢了。” 婆子哼了声,“能不留心么?世子妃可是有大把的银子在手里!”说着,朝蔻丹叮嘱了句:“看好你家主子,可别被人坑了银钱去!”这才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蔻丹脸上的笑容就也不见。 她匆匆回了屋,将与婆子的对话尽数告知江云昭。 江云昭想到先前刚回来时的那个小丫鬟,命人将红莺唤了来,说道:“刚才那个小丫鬟可是你负责的?想办法将她分到别的院子去吧。晨暮苑是留不得了。” “是。”红莺应声后,有些不忍心,忍不住说道:“夫人,那小丫头年岁小。王妃是主子,她看王妃在那边一直不走,不懂事说漏了嘴也是有的。而那修葺之事……也不见得就是她说的。” 李妈妈正给江云昭准备等下要吃的果子,在一旁听到,很是同意江云昭的决定。 她看了眼红莺,说道:“原来夫人也留意到这件事。我先前也是觉得奇怪,王妃怎么会知道夫人去了明粹坊。刚刚私下里问了好几个人,最后确认是她说出去的无误。就依着夫人的意思办罢。” “那修葺之事呢?”红莺说道:“当时在的人不少,不见得就是她罢。” 先前她帮着训诫新来之人,对这小丫鬟印象不错,又替小丫鬟辩解了几句。 “可是当时夫人在院子里,本不需要她伺候。她却硬是挤破了头往夫人身边凑,你不会不记得罢?”李妈妈寒着脸训斥红莺:“你若不记得了,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邢姑姑。” 红莺垂首不语。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她总觉得那小丫头天真烂漫,跟她当初刚进侯府似的,总是不经意间就做错事、说错话。不由自主就对那那丫头多了几分爱护。 李妈妈看她开始开窍了,便道:“前端时日府里来了好些个年岁小的,有的比她还小几岁,怎地没说错话?因为咱们千叮咛万嘱咐,主子们的事情,一个字儿也不能漏给那院子的人听。也不知她是听了谁的,居然与那边的人报了信。如今她能说一句,下一次,便能说了八句、十句去。” “不过是口误吧……以前她也没做过这种事情。”红莺想到那小丫头甜甜叫姐姐的模样,有些心软,“年纪小心性不定。再教教或许就……” “刚开始没动作,不过没人寻到她给她诱惑罢了。想当初红霜去侯府的时候年岁也不大。红霜还镇日里去静园寻她姐姐紫雪呢。那么多人许她好处,你可曾见她漏出过一字半句去?” 想到红霜,再对比一下,红莺彻底没言语了。 只是到底有些同情那小丫头。 江云昭看了出来,便道:“先前新荷苑没有动静,为何今日突然前来发难?先前知道晨暮苑是块硬石头,撬不开。如今瞧见裂纹了,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来插一手,这才有了此番动作。你道那裂纹在何处?” 红莺面露震惊,迟疑道:“难道说……” 李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整天里,旁人一点消息都没透出去。偏她多嘴。还不是因为那人就杵在院子外头,没法避开人说、只能故作无意当中提示?你在夫人身边那么久了,可是长点心吧!” 红莺想了想,不由垮了脸,“才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想到怀疑她去!” 她真的是没往那边想。如今被江云昭和李妈妈一说,她才惊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说是年纪小,但也算不得很小了。夫人并不赶她出去,只让她去别的院子,已经是心善至极。” 江云昭缓缓说道:“你要好好想想:晨暮苑,为什么能够那么牢靠,让新荷苑的人没有空子可钻!不只是因为邢姑姑她们守得牢。更重要的,是大家上下一条心,不给那些人任何机会!” 她这话说得红莺心头一震。 是了。 大家当初都发了誓,要替主子守好这一处地方的! 红莺想到董氏在晨暮苑外撒泼的情形,白日里还只是觉得厌烦,看着往日清冷的王妃成了这泼皮无赖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笑。如今细想,董氏那副模样,分明带了些有恃无恐在里面。 想到自己被人蒙骗,红莺心里头不舒服,也十分懊悔,边说边朝外大步行:“我和她说,让她收拾收拾搬出院子去!” 李妈妈在后面说道:“别显得那么急!你是夫人屋里头的头一个,好歹做出点沉稳的模样来!” “知道了!您放心好了!”红莺头也不回地说道。又低声嘟囔道:“还真当我是小孩子了。” 她最后那句声量不小,江云昭和李妈妈都听见了。 李妈妈喟叹道:“人是长大了,可这性子,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江云昭看着李妈妈关切的目光,说道:“妈妈很喜欢红莺。” 李妈妈闻言,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一根筋的,经常做错事,还不时地不小心惹到别人,看着让人心焦。难为她在深宅大院里头一直忠心不二,是个纯良的。唉,瞧着这样单纯的孩子在这里一点点变得稳重起来,也有点感慨罢!” “要是说起旁人,怕是妈妈没有那么多可说的。独独对着红莺,真是满腹的话都讲不完了。”江云昭笑道:“妈妈没子女,她没爹娘。倒不如认个干亲,也好有个照应。” 江云昭虽和善,也爱开玩笑,但在大事上,她却素来谨慎,从不乱说话。 她这几句一出口,李妈妈就愣住了。 “妈妈好好考虑下。若是成,我去与红莺说。”江云昭说罢,起身朝外行去。 跨院的绣娘给晞哥儿和晖哥儿做了两身衣裳。白日里出去前,她们就与她说了,正在收尾,等她回来后就也差不多了。说是让她今日到府后,得空了去看看。 可今日事多,竟是给忘了。还是现在赶紧去瞧瞧,免得她们在屋里一直等着。 江云昭这样想着,往外刚走没几步,就被旁边的噗通一声惊到。侧首一看,居然是李妈妈跪到了地上。 江云昭惊愕,忙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李妈妈不肯,硬是给她磕了个头,才哽咽着说道:“多谢夫人替老奴这样着想。老奴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子女缘分。” 她年轻时嫁过人,也有过一个孩子。 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生性好动。 四五岁时,有一天,她去河边玩耍,不小心掉了下去。被人捞出来的时候,早已没了呼吸。 李妈妈心痛难当,晕了过去。而后的日子里,每日每日醒来,都是女儿临跑出去前,和她笑嘻嘻地说要去河边玩一会儿的小模样。 这事过了没多久,李妈妈的夫君因了意外,也故去了。 李妈妈自此以后,就一直一个人。 思及亡故的亲人,她更加悲痛,难以抑制。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江云昭看李妈妈情绪太激动,就拉了她在一旁坐下。也不多言,只将帕子递给她,让她好生擦去眼泪。又一遍遍帮她顺着背,让她缓缓气。 李妈妈停歇过来后,意识到江云昭在做甚么,惊了一下,倒是止住了哭。 她将面上泪痕擦去,不安道:“怎能劳烦夫人这般!” 江云昭知道她刚才怕是想到了孩子,便没接她话茬,而是说道:“红莺去寻那小丫鬟说事,别不小心说错了话惹了人怨恨。不如妈妈去看着,提点着些。” 红莺不过是性子单纯罢了,却不驽钝。做了这些年事,怎会连几句话也不会说? 江云昭这般说,不过是怕李妈妈再想到伤心事罢了。 李妈妈知晓江云昭的好意,应了下来。又谢过了江云昭,去到屋外用布巾净了脸,这才往红莺那边去了。 过了些时候,眼看着天都要黑透了,董氏果然“依照约定”跑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独自前来,而是带了廖心芳和廖心美一起。 三人在那棵大树下站定,遣了婆子和丫鬟,不住在晨暮苑外头喊叫。 旁人去劝去赶,她们也不管不顾,反而叫得更加大声。大有江云昭不出去,他们就能把晨暮苑的院墙给喊出一个大窟窿的架势。 红莺笑了,与江云昭说道:“先前在侯府的时候,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是在院子外头叫。可没王妃这样大的声势。果然地位高了就是不一样。就连喊叫起来,也气势更足一些。” 江云昭还没和她提起那事。李妈妈说了,今日事情多,且又有了小丫鬟那一出,红莺正难过着。等到明日的时候,再与红莺提。 虽然红莺不知晓,但李妈妈心里有数。 她看着红莺时的眼神,更是柔和,“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知分寸。哪能随意编排主子?” 她这般说,不是觉得那些人说不得。而是希望红莺能够口里更严实些,省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 封妈妈在旁却不以为然,嗤道:“这叫编排?这叫说出实话来!那些人也算得上‘主子’?” 侯府当年的事情,可是闹得不小。二夫人和三夫人做出的‘光辉事迹’,她们多少也知道些。 红襄却问江云昭:“夫人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又低声道:“邢姑姑都准备好了。在外面将人都招呼起来了,就等您下令呢。” 邢姑姑是带着那些会武女官的头。她召集的人,自然就是那些个武艺高强的。 江云昭刚才听说董氏还会再来,就和邢姑姑说了,让她提前准备好。 如今时机既已成熟,她也不耐烦再听那些鬼哭狼嚎之声,当即说道:“让她尽管去办罢。” 语毕,江云昭觉得不够完善,补充道:“婆子丫鬟里有抵死不从的,就与她们说,再抗争下去,就把她们丢到府外后街去,再也不准进到王府。” 红鸽在旁听了,有些迟疑,“世子妃的这几句话太和软了些,会不会不顶用?毕竟她们的卖身契不在主子手里头,她们听了,也不会惧怕。” “怎么不怕?”封妈妈笑了笑,断然说道:“新荷苑那些人现在正愁没借口裁剪人手。如今只要主子发了话,再把人丢出去,她们巴不得借机赶紧将人辞了。新荷苑不少人都因为这个而惶惶不安,所以才拼了命地帮她们主子做事。” 红舞在旁笑道:“那可是妙了。听说反抗的话会被赶走得更快,她们哪还敢这样张狂?” 屋内人哈哈大笑。 红襄说道:“我赶紧去和姑姑说去!”这就赶紧出了屋。 果然,不多时,外面婆子丫鬟的叫嚷声小了起来。 接着,王妃董氏的叫声响起。 然后,董氏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邢姑姑回来后,大家都笑着问她,怎么让王妃也闭了嘴了。 “往年在宫里头看多了生死,我说话就也没那么多顾忌了。”邢姑姑平淡地道:“我不过是和她说,如今天已经黑了,地府的门已经打开。冤死的魂魄要在外头游走,若王妃没做过亏心事,不放继续大喊。这样的话,路过的鬼魂听了她的声音,也不会黏住她不走。” 跟在她旁边的女官接道:“刚才王妃提了一句大姑娘,就哆嗦着身子走了。走的时候,还四处张望,好像很害怕。” 听到提起廖心慧,大家俱都沉默了下。 前些时候,廖心慧就是因着被逼出嫁而跳河自尽。 董氏和廖宇天一不给她设灵堂,二不承认女儿已死。如今却是怕女儿的魂魄回来报复…… 封妈妈当先冷笑了声,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 “好母亲!当真是好母亲!”封妈妈道:“也不知以后她到了阴曹地府,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晚些的时候,廖鸿先回到家中,江云昭和他说起了白日里这些事情。 廖鸿先亦是十分感叹。 “红莺和李妈妈在家中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到时候认干亲的时候,你吩咐下去,在院子里好好摆上几桌,庆祝庆祝。” 说起这对母女后,他想到另一个身为母亲的,不禁嗤了声。 江云昭自然晓得他那声不屑是给董氏的,便道:“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不只摆酒,再给她们件明粹坊的首饰,当做贺礼。” “也好。”廖鸿先颔首道。 两人就这事儿商议了几句后,廖鸿先想起一事来,与江云昭说道:“那件事情,我查得差不多了。已经有了眉目。” 江云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廖泽昌逛青楼的事情,问道:“可是和那些烟叶有关?” “无关。”廖鸿先轻笑道:“不过,更加离奇些就是了。”   ☆、161|5.城 江云昭原本以为廖泽昌去青楼或许是为了与人买那烟叶。如今听廖鸿先比那还要离奇些,她倒有些不信了,疑惑道:“还有甚么能比那事情更加出人意料?” 廖鸿先却是难得地卖起了关子,不肯与她说。 他越是如此,江云昭越是好奇。 她也不缠着他问个没完,只是忽然想起此事的时候,就猛地侧头去看他,眼中还闪着好奇与疑惑的光芒。 廖鸿先大为受用。 他觉得,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被自家小妻子这样盯着看,当真是一件极其幸福极其美好的事情。 于是,为了让她多瞧自己一会儿,廖大世子愈发不肯说了。 江云昭不知他是因了什么缘故这样做,到最后终究是憋不住了。临到了歇息时间,扯了他的袖子期期艾艾说道:“你跟我说了又能怎样?” 廖鸿先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模样,忍不住笑了,屈指在她额上极轻地扣了下,喃喃道:“跟你说了,你就想做甚么便做甚么去了。哪还会黏在爷的身边?”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暧昧挑.逗。江云昭一时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哼道:“你爱说不说!” 廖鸿先见她羞恼了,轻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附在她耳边,缓缓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一下子就愣住了。 半晌后,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问道:“你说真的?他竟是不顾脸面,这样做了?” 廖鸿先挑眉一笑,问道:“要不然,我带你过去看看?” 想到他说的要看之事,江云昭登时双颊绯红,气恼地拍了他一下。又顿了顿,说道:“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歇息吧。” 她本是为了遮掩刚才的羞赧而说了这番话。 廖鸿先却是故意曲解。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暧昧地摩挲着,笑道:“原来你那么急着歇息?不早说。我还当你是想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特意想着与你细说一番。早知如此,倒不如早早熄了灯,我们躺床上慢慢聊。”说罢,又在她手心处捏了捏。 他这番话语里暗含的意思和调笑的意味,江云昭怎会听不出来? 她羞恼地想要抽出手来,谁知,他握得很紧,她抽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江云昭正要开口驳斥,廖鸿先却探手一把将她抱起,三两步走过去,丢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江云昭听到枕边人起身穿衣。她却困倦至极,怎么也睁不开眼,只尽了力气,喃喃说了句:“你要走了么?” “还早,你再睡会儿。”廖鸿先给她掖了掖被角,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就听外面有人唤他。 是长海。 廖鸿先怕会吵醒了江云昭,就放轻了脚步往外行。走到屋外,又掩上房门,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他早就叮嘱过长夜和长海他们,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那么早来打扰他们。一切等他出了屋再与他说。那样,就也不会吵到江云昭了。 如今长海不顾主子吩咐特意来此,可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长海一脸凝肃,上前行了一礼,对他说道:“主子,咱们折了一个人。” “是谁?” “冬梅。” “怎么是她?” 廖鸿先刚说完,听到屋内动静,回身推开门去看,就见江云昭已经穿上了外裳,刚走到门口。 廖鸿先拧紧了眉,说道:“早晨天凉,你也没多穿些。”索性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凉风。 “怎么回事?”江云昭揉着眼睛问道:“我听长海过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知道没有太要紧的事情,长海不会那么早来。 长海知晓廖鸿先甚么事情都不瞒着江云昭,就在旁说道:“禀主子。冬梅死了。” “冬梅?死了?”江云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下,喃喃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是被廖泽昌打死的。”长海沉声答道。 “廖泽昌?打死她?” “是。”长海想到冬梅惨死的模样,心里发堵,滞了下,才又开了口:“是被他硬生生打死了。” 江云昭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冬梅是当初安排进府里的那批丫鬟里的一个。长相并不出众,但眉眼柔和。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很是恬静。 她待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也不挑起事端。 然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就这么折在了狂暴的廖泽昌的手里! 江云昭死死咬着唇,这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恨声问道:“冬梅怎么会被那恶人盯上?” 上次选中的那些进府的丫鬟,他们早已叮嘱过,让她们进去,不过是要查清那里面的动向。 任何时候,她们都不要太过出头。万事但求稳妥,一定要护好自己。 冬梅那么乖巧听话,一定不会忘记那些话。 那廖泽昌到底是为了什么,硬生生将她害死?! 长海低垂着头,双拳紧握,指节都发了白。声音努力缓着,这才能够没有一丝波澜地道:“昨夜王妃回去后,朝他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董氏昨夜回去,因着想到了廖心慧,而久久无法平静。 思来想去,她头痛得愈发厉害,身上也难受到了极致。 虽然剩下的烟叶不多了,但董氏考虑许久,还是拿出了一片,搁到烟杆的斗里,点燃…… 她明明关紧了门窗,不让那味道飘出去。谁知这个时候,廖泽昌在隔壁屋子不住地喊着:“给我烟叶!我要烟叶!你个老不死的,别只顾着自己,好歹分我一些!” 董氏被他的喊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听到了。手一抖,燃着的那一小片烟叶差点掉出来。 她恼极。听着儿子的声音,只觉得仿若魔咒,难听到了极致。 吸食完后,她精神极度亢奋,就想着给那小子点教训。 迷迷糊糊地就到了隔壁屋,拿起床上的枕头,狠命打了窝在榻上得廖泽昌几下。 还不住开口骂道:“你个天杀的没用东西!自己不去赚银子来,镇日里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抢我的宝贝。你留在家里甚么用!” 董氏的身子已经被烟叶掏空了,能有多大力气?但那枕头硬邦邦的,砸在瘦骨嶙峋的廖泽昌身上,当真是敲得骨头砰砰砰地疼。 但是,廖泽昌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只闻到了母亲口中传来的烟叶的味道。 廖泽昌怒了,一脚踹开床边的董氏,跳下床来穿上鞋子,又朝瘫软倒地的董氏狠踹了几脚,怒道:“自己偷吃,不分给我!你个贱妇!” 烟叶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他。 廖泽昌脑袋浑浑噩噩,只想着发泄发泄方才舒心。 他想要给董氏点颜色瞧瞧,谁知屋里头没有趁手的东西,他只得出了屋子去找。 在黑夜之中,努力瞪着浑浊的眼睛,用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慢慢思考,寻觅许久,廖泽昌终于在一处地方寻到了个手臂长的粗棍子。 他掂了掂重量,不太满意。 太沉了。 继续踉踉跄跄前行,脚下不稳,在一个墙角的地方,一下子摔倒在地。 但是,他却在这个地方有了惊喜的发现。 ——匕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躺着一把匕首。 这样轻巧又尖锐的东西。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就他自己,还不成事。万一有人想害他呢? 得再找些人才成。 …… “……冬梅什么都没做。她和往常一样,子时刚过不久,就准备去烧水准备晚一些给王妃她们用。谁知道,刚走没多久,就遇上了那人。那人当时带了两个小厮,正从院子外头跑过去。他一眼看到了冬梅,就朝她指了过去。冬梅没反应过来,被抓到了。谁知那人拿着把匕首就朝她刺了过去。冬梅、冬梅就没了气息。” 长海顿了顿,终究是隐去了冬梅被刺后的惨状,没有说。 但江云昭看到他面上的悲痛之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身子微颤,语声冷然地道:“那个恶人做下的恶事,当真是死上十次也不足惜!” 廖鸿先抚着她的脊背,轻声道:“你放心。崔家的事情败露后,他们一个也逃不掉。不过……”他眉目间凝起怒气,“那个浑人先要为他做下的这些罪恶付出代价!” “除了那两个小厮,还有谁看到了?”廖鸿先问长海。 长海一一禀了。 廖鸿先这便心中有了数。 江云昭努力和缓了下气息,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长海知晓她问的是冬梅,便道:“被那两个小厮挖了个坑,埋了。” “找到她。带回来,好好葬了。”江云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平缓些,说道:“其余的人,尽数撤离。趁着现在他们想削减人手,各自寻了法子,慢慢离开王府。” 长海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说道:“可是主子,吩咐的事情还没做完。要是撤了,那边没人盯着,也是麻烦。” “就按昭儿说的做吧。”廖鸿先抚了抚江云昭头顶的发,“如今我们就在王府里,想要探知点什么,也是容易。况且……” 他抬眼望了望新荷苑的方向,嗤道:“况且,那些人,已经在自取灭亡了。” 廖鸿先稍稍思量了下,对长海吩咐了几句,指点他那些在新荷苑伺候的人怎样行事才能不让廖宇天和董氏发现异状,从而不动声色离开。 他不时地侧首望向江云昭,看她一直沉默不语,担忧她的状况。等长海领命下去了,便陪着她回了屋里。 拉了她在椅子上挨着坐好,廖鸿先轻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冬梅不在了。旁人也要撤离了。但是有一个人,走不得,却处境更加危险。” 江云昭沉默了片刻,说道:“姚希晴。我答应过她,要给她和离书的。现在她必须尽快离开。我必须在那浑人被抓前,给她拿到和离书。” 廖泽昌杀了冬梅,就算新荷苑想替他遮掩,廖鸿先和她也不会让他如愿。 但,他一旦入了狱,姚希晴的和离书想要弄到,就有些麻烦了。 而且,就算拿到手,也无法证明姚希晴的清白之身。 江云昭握住廖鸿先的手,低声道:“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给你办事还需要说‘帮’?” 廖鸿先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轻叹道:“傻的。” …… 廖泽昌要急疯了。 今日他杀了人心中异常痛快。但痛快过后,他才想起来杀人好像是不对的。就让小厮草草地把人埋了。 因着手上身上沾染了血污,愣神过后,他赶紧洗澡。 洗着洗着,他就开始呵欠连天。眼睛困倦得睁不开。身上被水沾着的地方,又痒又疼,难过得要死。 那种难受,是深入骨髓的。就算他怎么克制,也无法抵抗。 不由自主,他伸手去挠。抓了半天,却是扯下来一大块带血的痂。 ——原来,他把上次抓破结痂的地方给再次扯破了。 新的伤口沾上温水,又疼又痛。但好歹,让他清醒了一丝丝。 只是那骨子里的痒感,是无法消除的。 得吸食烟叶才行。 廖泽昌顾不得喊人来伺候。赶紧擦了擦身子,跑出来。穿上干净衣衫,才发现,一身血衣奇异地不见了。 这就也罢了。是小事。 他赶紧去到隔壁,想要找廖宇天和董氏。 谁知伺候的人告诉他,王爷和王妃刚才受人邀请去参加一个宴会。看他还在洗澡,就先走了。 廖泽昌吸着鼻子里淌出来的鼻涕,打着哈欠,去爹娘屋里翻腾。 找了很久,要寻的东西没找到。 他气得砸了屋里所有瓷器,吼道:“个老不死的!居然藏得那么严实!” 别无他法,廖泽昌回屋去寻自己那几片宝贝。 他急吼吼跳到自己屋子里,拼命翻找。 半晌后—— “我的东西呢?哪个混.账王.八.蛋把我的宝贝偷走了!” 廖泽昌气急败坏. 他的烟叶也不见了! 他虽然日日缠着父母要烟叶,但是私下里,他也偷偷藏了一点,想着有必要的时候拿来应急。 如今爹娘都不在家,他痛苦至极,只得用这些宝贝来缓一缓。 可是,那几片烟叶,居然不、见、了! 他冲出屋子,拼命大喊大叫。 桃姨娘从远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关上了房门。 丫鬟婆子小厮,但凡不是方才被他点到名跟着的,都快速回了屋,关上门。 廖泽昌无法忍受身上难受的感觉。 他回屋抓起自己儿时得的金锁,搂在怀里,踉踉跄跄朝外跑着,喊道:“去梅府!去梅府!我要见梅大人!” 梅大人今日早上不过在外面吃了顿早餐,下腹就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没法静心。 回到府里,他按着小妾弄了一回,没有效果,依然挺立。 梅大人暗暗窃喜。 他年岁已大。除了吃药之外,还真没这般泄了一回还长枪不倒过。 这就起了心思,想要去自己常到的那家青楼去瞧瞧。 ——这些年,他靠着那些烟叶,可是攒了不少银子。钱多了没处花,他就起了花花心思,想要给自己谋些乐子。 女的,他早已玩够了。这一年,他喜欢上的是年岁不足的少年。 想到那些小倌儿的姿色,他下腹又热了几分。 里面有几个,可是着实不错。皮肤也好,身段也好。 今日轮到他休沐,有一天的空闲时间。不好好利用,着实是亏待自己。 这样带着花花心思,梅大人急急出了府,到了那青楼外。 他从小门进入,他不在外院多停留,七绕八拐,往那后院深处的小倌儿馆走。 这个地方可不好找。身份地位不足的,是没法进到其中的。 因此,但凡来过这小倌馆的,大家都多多少少互相知道些。 梅大人刚刚选中了人,进了屋,脱下外衫还没来得及办事,外面就有人禀道:“大人,有位少爷来找您,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您帮忙。” 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梅大人气极,却也知道能走到这小倌馆里的,不会是寻常人。只能按捺住性子,高声问道:“是谁?” 哪个混账这么不长眼! “是廖家的少爷。嫡出的那个。” 廖鸿先的话,旁人都说廖大人或者世子爷。廖少爷,基本上是说二房的。 但二房里嫡出的少爷…… 只有一个廖泽昌。 梅大人一听是他,起了别的心思。再看身下压着的这个,就索然无味了。 他收拢了衣衫,缓步踱到外面,望见了正在院子里急得焦头烂额的廖泽昌。 梅大人笑得花白胡子抖了几抖。 他捋须上前,笑道:“贤侄你怎地了?” 廖泽昌再不济也是个王爷的嫡子。平日的时候,当着人的面,梅大人绝对不敢说出‘贤侄’二字。 但是此刻,旁边无人,那小子又是有求于他,他就没了这些顾忌。 廖泽昌心急火燎的,哪会注意这些细节? 一听到梅大人的声音,赶紧凑了过去,在梅大人身边急切问道:“大人,您、您那里有带那东西吗?” 少年的鼻息近在咫尺。 梅大人觉得下腹更热了。 他目光闪了闪,笑道:“你说的什么东西?我可是不明白。” “就是那个、那个烟叶啊!”廖泽昌觉得自己难受得快死掉了,“您不是有那个的吗?” 崔少爷走了后,京城里大部分烟叶都还是靠着梅家来卖。 梅大人邀请过廖泽昌去梅家的诗社。廖泽昌知道梅大人手里有那东西,没了烟叶,就去找他。 谁知梅大人不在梅府。 可今日休沐,依着梅大人的性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去做事。 廖泽昌便想到了前一次自己来这小倌馆的时候,碰到了梅大人一事。径直跑了来,居然真的遇到了! 这边的老鸨瞧见廖泽昌那副要夺人命般的凶煞模样,都不敢拦他。看他问梅大人在哪,老鸨想着梅大人这会儿应该还没开始办事,就告诉了他。 被那犯上来的瘾折磨得欲生欲死的廖泽昌再没了耐性,顾不得梅大人来这里是干嘛的,直接来找他。 谁知梅大人竟是跟他绕圈子! 廖泽昌有些不耐烦了,但也知道,惹怒了梅大人,他没什么好下场。只能压下满腔怒火和梅大人好生说。 梅大人不甚在意地听着他口里的话,眼睛却是不住往他身上乱瞟。 廖泽昌因着吸食烟叶,身子已经垮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但是看在梅大人的眼里,却觉得他别有一种风采。 要知道,这可是王爷的儿子。 别人这样或许是瘦骨嶙峋了。但是,王爷的儿子,那就得是‘弱柳扶风’。 平日里为了名声着,梅大人只在小倌馆里做过事,从未养过娈童。 眼前这个少年,如今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什么,少年便做什么。 梅大人头脑一热,凑到廖泽昌身边,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说道:“听说你现在没了那话儿……只能被人压在身子底下让人弄,才能得到那其中的快活。可是真的?” 廖泽昌原先来这青楼,进到里面的小倌馆,花钱找小倌。却因着没了子孙根,并非要将小倌弄成如何,而是伏在对方的身下,让对方来弄他。 只是他终究好面子,从来都是遮遮掩掩地行事。哪让人知道过? 谁知、谁知梅大人这般说,分明晓得其中关窍! 廖泽昌最私隐的事情被人知晓,登时大骇,一下子惊得透心凉,转身就想跑。被梅大人一把拉住。 “贤侄怕是不知道吧?弄你的那位哥儿,是我的老相好。在床上快活的时候,甚么不会说出来?” 廖泽昌恨声道:“原来是那个贱人!” “说话别那么难听。终究是相好一场,他不弄你,你哪里来的那些乐事?” 梅大人在廖泽昌腰间捏了一把,想到自己能把王爷的儿子压在身下,就又硬挺了几分。 “想要烟叶?好说。今日你陪我快活快活,我就免费送你五片。如何?” 廖泽昌原本不想答应。可是一听有免费的五片,就妥协了。 两人都很急。走到屋子里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直接将双方的衣裳扒了个精光。 梅大人正要提枪上阵,谁知,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平日里,小倌馆没少闹出过乱子。 二人听到外面杂乱,也没当回事。继续行事。 谁知刚刚要成的时候,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 京兆尹、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一溜排开,出现在门外,将两人叠在一起的现状看了个正着。 …… 青楼外的转角处,停了一辆马车。 这车子甚是寻常,与普通车行的毫无二致。 车中,廖鸿先挑起一点车帘,看着大庭广众之下,光溜溜被押出来、身上就披了一个床单遮羞的梅大学士,哼道:“先前找了葛大人与他对阵,他虽上了套,却还守着一个‘度’,未曾说出过激的话来,没有寻到整治他的理由。如今倒好了。一箭三雕。” 一箭三雕,全的是三件事。 一个,是揭发出廖泽昌的丑事。另外一个,是让梅大人再也无法翻身。最后的,却是江云昭先前许下的那个承诺。 江云昭眉目间一片冷然。 望着梅大人身后另外一个垂头丧气的人,她想到廖泽昌在大婚之夜做下的混.账事情,平静说道:“嗯。当初答应姚希晴的‘和离书’,如今可以兑现了。” 和离书,她要拿到。 她也要看着这廖泽昌名声扫地、入了那牢狱之中、进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162|5.城 廖泽昌因为行事牵扯到了梅大学士,被押到了刑部候审。 审讯过程,外人是无法前去看到的。 江云昭未将心思搁在这上面。怎样审讯这两人,自有廖鸿先去安排。她遣了人去姚国公府,快马加鞭将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给请来了。却不是以她自己的名义。而是姚希晴。 当日下午,姚希晴听闻廖泽昌的事情后,十分震惊。 她既惊慌又惊喜地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待到天色暗一些了,便来到江云昭这边。 “他真的做出那种事情?”姚希晴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是怎么搭上梅大学士的?梅大学士,他、他又怎么会……” 梅大学士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刻板守旧。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做出那种事情。若不是那么多人亲眼看到,怕是说出去也没几人会信。 江云昭不知道梅大学士有没有吸食过烟叶。 但是梅大学士开着那个‘诗社’,就算是没有吸食烟叶,在那烟雾缭绕的地方待久了,难保有没有沾染到。况且,在看过上瘾之人的丑态百出后,被那些人所影响,他的心境也会慢慢发生变化。 今日的梅大学士,只是表面上和当年的梅大学士一样。内里,早已不同。 “人都是会变的。”江云昭轻声说道。 姚希晴怔了下。 她想到自己,再想到廖心慧,双唇紧绷,半晌没说话。 尔后,她想到了另外一事,不禁烦躁起来。 “那混蛋会不会将我做的事情说出来?”姚希晴在屋子里不住地焦躁走着,“他若把那事说出来,会不会、会不会我就没法和离了?” 姚希晴最担忧的,是她斩断了廖泽昌子孙根的事情。 江云昭看她急得狠了,安抚道:“你且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有解决的法子。” “可是……” “稍安勿躁。等姚国公他们来了再说。” 看她这般镇定自若,姚希晴这才舒缓了片刻。 可一出了晨暮苑,没了江云昭在身边,姚希晴就又重新焦躁起来。 回屋后,她好生酝酿了许久,这才把董氏夫妻俩苛待自己的事情讲了,洋洋洒洒到了最后,才将自己想要和离的意愿说了,又道请父母亲来王府给自己做主。 她听了江云昭的,并未在信中提及廖泽昌之事。 姚希晴许久未曾见到父母亲了。 她生怕这事儿会遇到二人的反对,镇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几天下去,本就不丰腴的身子又瘦了两圈。 如今事情还没成定局,江云昭和她也不好公然表现得太过熟稔,只得吩咐人炖了补品悄悄送去。 这些日子里,新荷苑……炸开了锅。 廖宇天和董氏再不喜廖泽昌抢他们的烟叶,那也是她们的宝贝儿子。他出了事,两个人当即就慌了神。 二人一起到晨暮苑来堵人。可廖鸿先又怎会由着他们? 但凡两人行到距离晨暮苑几十丈之处,无论是走哪条路,立刻有人将他们乖乖地‘请’走。他们若是不肯,刀剑一亮,就也老实了。 长夜和长海还因这个私下里与廖鸿先说起过,希望让武力值弱点的婆子去拦人。 “……实在是不敢和王爷动手。万一动起手来,伤了他,可是麻烦。” 廖鸿先说道:“哪就那么容易受伤了?” 长夜苦笑,“主子,还别说,看他那身板,真是一个小指头都能灭了他。” 长海也道:“想当初王爷身子还很健硕,看上去有些发胖。如今却好似只剩下了骨头,风一吹就要倒了。” 廖鸿先思量过后,还是决定让功夫强些的他们还有女官们去拦人。 ——那些婆子行事不够稳妥。万一不小心把人放过来了,也是麻烦一桩。 江云昭这几日就窝在院子里,看看书浇浇花,生活得很是惬意。 蔻丹和红霜不时地带些外面的消息过来,说与她听。 比如,廖宇天和董氏如何去到外面去求人。然后,对方又是如何拒了他们的。 “王爷和王妃还当自己权高势重,那些人都要听他们的。殊不知,这些天来,京城里的人早已厌烦了他们,哪还肯理会?莫说答应他们的请求了。就是见他们一面,也是不肯的。” 前些日子,董氏和廖宇天手头愈发紧了。他们想尽了法子去借银子。 初时,还有人借给他们。后来,相熟人家发现借给他们的银子有去无回,慢慢地,就不太愿意给他们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是借不到银子而已,却也不至于搞得让友人们看都不愿看到他们。 真正惹恼了相熟之人的,是后面的一件事。 廖宇天和董氏发现借不到银钱后,就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们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路子,竟是弄到了一批药材来。那药材很是名贵,卖给了周遭相识的人家,众人都很喜欢。就托他们再去弄些来。 廖宇天和董氏就以银钱不够,没法购买来当借口,推辞了几次。有些人家的亲眷就拿出了银钱来给他们,来让他们周转。 然后……那些银子就再没了踪影。 而药材,也再也没见到。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些名贵药材也是董氏从旁人家里借去的。 廖宇天和董氏这就引起了众怒。 京城的世家和官宦人家都不再愿搭理他们。也只剩下了一些无甚权势还想着借王府之势的,会与二人继续往来。 如今廖泽昌出了事,被夫妻俩坑过的人家,只觉得大快人心,均道父母身不正,子女就也成不了材。大家只等着看他们两人的笑话,又怎会出手相助? 只是梅大人也这般行事,倒是出乎众人预料了。 因着梅大人的关系,梅夫人在诸位夫人间的信誉也直线下降。梅家诗社原先的兴盛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如今就算办诗会,也只冷冷清清一两个人到访。 反倒是孟得胜那边,因着从他那边买过烟叶的人帮忙‘宣传’了下,众人再相互告知,倒是生意好了许多。 这样过了些许时日。眼看着梅大人和廖泽昌的事情就要判下来了,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前一天晚上,姚希晴就收到了消息。整整失眠了一夜,早晨起来,眼睛有些发红发肿。 这些天她睡不好吃不好,一张小脸瘦到了极致,显得眼睛尤其得大。这样红肿起来,显得更是憔悴了些。 丫鬟一早起来,急到不行。慌慌地拿出来胭脂水粉就想要往姚希晴脸色涂。 却被姚希晴拒绝了。 丫鬟都快急哭了,劝道:“少夫人好歹敷一些脂粉吧。若是被国公爷和夫人瞧见,怕是要心疼死。” “就让他们心疼,怎么了?”姚希晴想到往年在家中得到的疼爱,眼眶就止不住发酸,差点落下泪来,硬生生给忍住了,“让爹爹和娘亲看看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们就也不会再反对了!” 迎接父母的时候,姚希晴当真素面朝天,就这么去了。 姚国公夫人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落了泪,高声喊了句“我儿”,大步上前,搂住了姚希晴,泣道:“原先走的时候,脸色那么红润,精神气十足。怎地这些天不见,就成了这副样子?” 姚希晴见母亲是真心实意担心自己,心底的那块大石终究落了地。 她抱住母亲,泣不成声。 姚国公在一旁看了拥在一起的妻子女儿,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视线往旁边一扫,看到廖宇天和董氏,忍不住皱了眉,“你们两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的。 姚国公夫人先前只顾着姚希晴,没留意旁边。这时候一看他们二人,见他们眼窝深陷双目黯淡,脸色苍白唇色发青,也是吓了一跳。 真是宛若鬼魅。 再细瞧两人身上的衣裳…… 都已经洗得发白了。袖口上,甚至还有了几丝磨损后翘起来的丝线。 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数。 王爷和王妃,当真是不行了,靠不住了。 也是,若他们俩还是当初那般,又怎么会出门来迎接? 定然像以往那般,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等着姚国公和国公夫人了。 这些时日里,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的风评很差。 姚国公府是袭爵之家,与京城中许多人都有密切往来。 廖宇天和董氏做下的那些事情,他们又怎会不知晓? 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看到廖宇天和董氏本人,两人才知道,王爷夫妻的真实状况比他们当初想象得还要更加不堪。 于是,两人齐齐下定决心。 ——这地方,再不能让女儿继续待下去了! 姚国公懒得与他们二人再多客套。 见他们凑上来不住寒暄,姚国公冷淡地点了下头,沉声说道:“我们进屋再谈罢!” 以往的时候,对着这样的冷脸,王爷和王妃定然是要甩脸走人的。 可如今他们遭受过无数白眼和冷面孔后,再看姚国公这副模样,已经没了什么大感慨。虽心中不忿,却也跟着行了进去。 姚国公夫人瞧见两人行事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 她紧了紧挽着女儿的手臂,轻轻安慰了她几句,这便跟了过去。 到了正厅,五人才发现廖鸿先和江云昭也来了。 两人并未选择坐在主位上首,而是坐在侧边,边品茶边不时地侧头低语几句。 客人进屋,两人起身寒暄了两句,复又坐了回去。 姚希晴看到江云昭那沉定的模样,心里头也安稳了许多,没有先前那么慌张了。 想了想,她没有在母亲身边落座。而是走到了江云昭的旁边,坐到了她的下首。 江云昭微微侧首,给她个安抚的眼神,轻道了声“莫慌”,这便朝已经入座的王爷夫妻和国公夫妇望去。 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知晓帮助姚希晴送信的人是江云昭。看到他们夫妻俩,就朝他们轻轻颔首。 大家都已坐定,廖宇天吩咐人上茶,正要发表感慨迎接姚国公夫妻俩的到来,就听姚国公沉声说道:“今日我们来,是为了希晴和离的事情。” “和离?”董氏和廖宇天都呆了,“谁要和离?” “你家长子与我家女儿。”姚国公夫人按住发怒的姚国公,冷声说道。 “谁说要和离的?”董氏一下子变了脸,尖声说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廖宇天和董氏只知道姚国公和国公夫人来了,并不知两人为何前来。 前一天收到信的时候,他们俩还美滋滋地合计过,怎么样做,才能从那一对夫妻手中讹诈出更多的银子来。 要知道,姚国公府,可是很富的。 俩人商议了一个晚上,越想越兴奋,早晨的时候,甚至不顾身份高低,亲自出去迎。 本是抱着极大的热情来欢迎二位,如今乍一听说要和离…… 董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半点温度也不带了。 姚国公夫人与董氏同为姐妹,但是,到底疼爱女儿更多些。 如今见到董氏这般冷酷尖利的模样,国公夫人也脸色一变,寒声说道:“旁的不说,单就你儿子做下的那丢人事情,难道还不够和离的么!” 董氏听了这话,登时怒极。 她想要指责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好女儿,做出了怎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害了他的儿子一生! 若不是姚希晴,她儿子不会这样,也不会最终被男人压在底下做那种事情! 董氏还没来得及开口,旁人正饮着茶的廖鸿先茶盏一响,却是茶盖碰得重了下。 廖鸿先轻笑道:“所谓事情,必有因果。若是真的计较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的。” 江云昭亦是笑了,“是这样没错。我最爱追根究底了。月华姐姐也是知道的。” 廖宇天听了他们这话,冷汗顿出,赶紧在董氏出口之前推了她一把。 他朝董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随便乱说话。又朝廖鸿先和江云昭那边指了指,再次摇了摇头。 董氏不想搭理他。 廖宇天一瞪眼,朝皇宫指了下。 董氏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下,到底是想到了其中一些缘由,憋住了口,没有言语。 廖泽昌的头上悬着一把刀。 这刀,就是当初他对皇后娘娘做下那种事情后,开始悬起来的。 只要帝后二人乐意,在那吊着刀的丝线上轻轻一割…… 咔擦。 这家伙的命就没了。 帝后两人,最信任的,就是廖鸿先和江云昭了。 若是这夫妻俩说点什么给帝后听,那丝线,也同样保不住了。 想到这一点,董氏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大婚之时廖泽昌做下的那事,廖宇天和董氏就算刚开始不知道,问过那些下人后,又怎会不明白? 江云昭进门后,廖泽昌对江云昭抱的心思,他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只是觉得儿子素来风流,就都没把那当成大事,不过一笑置之了。 后来出了姚希晴那事…… 他们没敢声张处置姚希晴,也是害怕廖鸿先和江云昭与他们计较廖泽昌出现在那屋里的真正缘由。 如今姚国公府提出和离,他们再被廖鸿先这么一威胁,也真的不敢将姚希晴的所作所为捅出来了。 一来是怕廖鸿先和江云昭真的把廖泽昌当初的歪心思告诉宫里头那几位贵人,那样,廖泽昌是真的没命在了。保不准,还会搭上他们俩。 二来,他们也怕惹恼了这小夫妻俩,怕他们给廖泽昌颜色看。那样还在牢狱之中的廖泽昌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当真是无法想象。 思来想去,王爷和王妃二人交换了无数次的眼神,最终竟是没能下定决心,到底该如何破了眼前的局。 这时候江云昭淡淡地开了口。 “其实和离对王府来说,还是十分划算的。不过是需要写一张纸而已。到时候希晴一走,她那整个院子都可以空下来。可是少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这话一出口,姚国公坐不住了,腾地下站起身来,眼含怒气。 姚国公夫人转眸瞧见了廖宇天和董氏的神色变化,忙一把拉住姚国公,朝他使了个颜色。 姚国公顺着看过去,顿了顿,又重新坐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 董氏看到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先前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人是绝对不会借银子给她了。 先前她坑骗的人家里,有和国公府相熟的,她是知道的。但当时急着用银子,没想那么多。方才看到国公他们神色不善,记起了这一点,却也已经晚了。 但是,他们想就这么轻易地把人带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要知道,姚希晴在这边待了那么久,光是吃喝用度,花费得多少? 亏本的买卖不能做。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留下点实质性的东西来。 如今既然从国公府捞不到好处了,借着姚希晴想要和离这一点来弄点银钱,却也不错。 要知道,这丫头当初嫁过来的嫁妆,可是极其丰厚的! “你若想走,可以。不准从王府里带走一丝一毫的东西。” 董氏正在这边细细思量,廖宇天已经在那边淡淡开了口。 董氏暗自欣喜。 自己与王爷,竟是想到了一处! “没错。你若想走,和离书可以给你。但,你就只能穿着这身衣裳直接出府。旁的东西,全都留下!” 姚国公和姚国公夫人怒了。 姚国公夫人指了董氏说道:“我与你多年姐妹,我才放心将女儿嫁给你。没想到她非但半点好处没得到,却被你们算计至此!” 她说的‘好处’,指的是婆婆的关心与爱护。 可董氏听了,只觉得是要谋算银钱,冷哼道:“怪道她来了后这府里头就乌烟瘴气的。却原来是这个缘故!旁人家的姑娘嫁到婆家,只想着怎么样尽心尽力服侍。她却是想着捞好处来了!” 姚国公夫人气得差点缓不过气来。 可叹她识人不清,竟是将女儿交给了这么个心思恶毒的人! 姚国公三两步跨到廖宇天跟前,连道三个“好”字,说道:“以前只听你们说起旁人的诸多坏话、诸多不好。如今才知晓,在坏人眼里,旁人不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竟都是别有居心的了!” 这时候江云昭忽地开了口:“你想要姚希晴的嫁妆?你说的是库房里锁着的那些箱子?” 董氏嗤了声,并不言语。 江云昭朝姚希晴望过去,意有所指地说道:“她既然想要那些箱子,你不妨就给了她罢。得了和离书,自个儿落得个清闲自在,出了王府,想做什么不行?” 姚希晴愣了下,有些悟了。 姚国公和国公夫人却是被江云昭临时倒戈给气得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喘着粗气。 姚希晴生怕爹娘会被自己下面的话气出病来,忙借着给国公夫人顺气的时候,朝父母快速使了个眼色。 见父母会意,呼吸稍微平顺些了,姚希晴才恨恨地回了头,朝董氏喊道:“你想要的,当真是库房里的那些箱子?” “正是!” “你想要,就拿去罢!我一会儿走的时候,不会将它们带走。你放心好了!只一点,不准再拿话气我爹娘!” 姚希晴说着,努力挤出一副气愤的模样。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笑容来。 ——箱子里的嫁妆,江云昭早就帮着偷偷运出府去了。如今在那屋子里搁着的,不过是一些锁起来的空箱子罢了! 等下拿到和离书,她便直接离开。 任那两人开了箱子后在那边气得跳脚,也是动不了她分毫了!   ☆、163|5.城 和离之事双方确定下来后,因着没有钱物上的纠葛,写和离书就也简便许多。 董氏、廖宇天最着紧的就是那些嫁妆。特特叮嘱了,那和离书上,一定要写明姚希晴什么都不带走,净身出户。 虽然有女儿暗中示意,但姚国公和国公夫人还是被这夫妻俩的无耻之态给气到了,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姚希晴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安抚王妃他们两人,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忧,姚希晴特意在纸张上写道‘将库房内所有嫁妆箱子都留在王府’的字样,恶声恶气道:“这样总行了吧?” 董氏万年冰冷的脸上绽出了春花一般的笑容,越看这张纸,越喜欢。 廖宇天感动至极,长叹一声,说道:“是我儿没福气。你这般知书达理的妻子,竟是也留不住。” 说着,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干涩的眼角。 姚希晴看不惯他们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冷笑道:“怕不是那劳什子的‘知书达理’,而应当是‘通情达理’罢?毕竟,我留了那么多的‘惊喜’来给你们不是?” 她暗讽他们只看重钱物,因了钱财方才赞她,故而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语气也相当地冲。 但,一想到她留下了那么多嫁妆,廖宇天和董氏就从心里头舒畅,便也不想与她计较了。只盼着姚家的人赶紧走了,他们俩也好去清点用那一纸和离书换来了多少好东西。 望见他们那急切模样,姚希晴唇角的讥诮又深了几分。 廖鸿先和江云昭看着和离书写好,临时去隔壁请了那位郡王来当见证,双方在纸上签下名字又按了手印,这事儿就算做好了。 姚希晴片刻也不想在王府多待。 左右是净身出户,她也不打算回那个院子了。 和急匆匆准备上车父母说了声,让他们稍微等会儿,她行至江云昭跟前,拉着江云昭的手,感慨万千。最终,化成两个字,喟叹道:“多谢。” 江云昭笑道:“往后归了家,肯定也有不少闲言碎语。你放宽心。” 她这话说得实在,着着实实是替姚希晴着想。 姚希晴心中明白,重重应了一声,说道:“我会的。” 回想起往日种种,姚希晴忽地有些感叹,不由眼角有些湿润。 江云昭一言不发将帕子塞到她的手里。 姚希晴拿起帕子拭着眼角,说道:“这日一别,往后还不知道何时再见了。你多保重。等我安顿好了,会给你下帖子让你去顽。自打你出京,到你回去,一切费用都包在我身上。” 生怕江云昭推辞,她又接道:“你切莫和我客气。没有你,便没有现在的我。若不是香儿她们,怕是我也活不到现在。” 她说的,是江云昭她们安排进府后,分到她那边的几个丫鬟。 随着烟叶吸食越来越凶猛,新荷苑的主子们手头越来越拮据了。 董氏嫌她花费银子,对她诸多克扣刁难。董氏她们这样对待姚希晴,底下的丫鬟婆子看在眼里,说话做事自然极其刻薄。 若不是香儿她们在身边,姚希晴不知被她们暗算了多少次去。 江云昭看姚希晴现在情绪激动,知晓她是憋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以离开,一时把控不住。 她便握着姚希晴的手,待她情绪平复些了,又说了会儿话。两人这便道了别。 听着不远处姚国公和国公夫人催促的声音,姚希晴歉然道:“我爹娘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对你多有怠慢,你别介意。一会儿我自会与他们说。往后你一定要来国公府玩啊!” 她们出了厅堂就直接来了车子边。董氏和廖宇天一路送过来,姚希晴在这走着的路上根本没来得及与父母说些悄悄话。 因着和离之事,且廖泽昌当众出了个大丑,短期内,姚希晴是没法经常来京玩了。就算她想,姚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会放她过来。 故而她殷切地希望江云昭能去姚家玩。 她千叮咛万嘱咐,真心实意。 江云昭再次保证道:“我会的。” 她回望一眼现在正在马车边不住骚扰姚国公二人的董氏和廖宇天,看了看姚国公夫妻那阴沉至极的模样,眼看着他们要当众发火了,便道:“你快过去吧。眼看着姚夫人她们就要撑不住了。” 说罢,忍不住笑了。 姚希晴这才露出笑来,与她郑重道了别,忙不迭地小跑着过去了。 姚希晴上了车,又掀开车帘,透过车壁侧边的小窗朝江云昭不住挥手。直到马车行远,离得太远看不清人影了,那车帘方才放了下来。 廖鸿先生怕廖宇天和董氏再为难江云昭,亲自把江云昭送回了晨暮苑。 又想到等下那对夫妻瞧见嫁妆箱子里没有东西后,必然会发飙狂怒,廖鸿先特意叮嘱了护院众人一定要将院子守好,切莫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看众人齐齐应下了,方才离去。 他有事情要急着处理。 ——廖泽昌杀人一事,还要尽快办了。 那身血衣,在廖泽昌洗澡的时候,已经暗中收了起来。那两个帮凶小厮,本就不是什么为了主子连姓名都可以不熬的。到时候派人威吓过,自会指证廖泽昌。 另还有当时悄悄看见了的丫鬟婆子几个,也是重要证人。 只是可怜了冬梅。如今入土多日,还得再开棺验尸。 江云昭回了晨暮苑后,便忙活了起来。 这一日是个大喜的日子。 不只是有姚希晴脱离苦海这一件事。还有一事,便是李妈妈和红莺选定了今日,正式认作干母女。 那天江云昭和红莺提起后,红莺只当江云昭在与她说笑,没敢相信。 她顺着江云昭说笑了两句,却见江云昭但笑不语,只那般默默地探寻地望着她,方才不敢置信地磕磕巴巴说道:“夫人,您、您这是说真、真的?” 江云昭笑道:“那还有假?”顿了顿,露出愁容,“难不成,你竟是不愿意?” 红莺愣了下,跳将起来,一把拉住江云昭的手,喊道:“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话音落下,发现自己太过逾矩,忙又松开。 她束手站到一边,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咝”地下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竟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 江云昭笑着将李妈妈唤了进来,与她微微点了头,就行了出去,留了那母女俩在屋内独处。 临关上门前,江云昭分明看到了李妈妈和红莺眼中闪着的泪光…… …… “冷盘准备好了么?点心呢?热菜?哦对热菜等下现炒。哎——你让人多准备几坛酒啊!” 看着红莺忙来忙去地吩咐人,红襄在旁与蔻丹笑说道:“瞧她这模样,高兴地都停不下来了!” 蔻丹大声道:“是呢。一刻也闲不下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她的叫声。” 红霜从旁边走过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亦是笑道:“看她这样子,旁人都还以为是她请桌吃酒,却不像是夫人出的银子呢!” 红莺红着脸轻轻拍了红霜一下,道:“可是了不得了。一向不爱说话的小猫儿也学会编排人了。” 她回头朝着在一旁浅笑的江云昭看去,扬声说道:“夫人,她们怕我把您给吃穷咯!” 江云昭说道:“不怕。若是我没银子使了,就问世子爷要去。” 封妈妈在旁边笑问道:“那如果世子爷也没了银子呢?” 江云昭莞尔,“让他赚去!” 众人俱都哈哈大笑。 “听见了没?夫人都发了话了!今儿咱们尽管大吃大喝!你们就来嫉妒我吧!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红莺大声笑着,又跑到另一边,看碗筷器具准备得如何了。 这个时候李妈妈刚好走了过来,看到红莺笑着闹着的模样,说道:“瞧你这成了什么样子!就算高兴,也不能失了沉稳。” 红莺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笑弯了眉眼,异常满足。 李妈妈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给她整了整衣衫,又轻声叮嘱了她几句。 红霜瞧见这一幕,走到蔻丹身边,与她对视一眼,心中俱都十分感慨。 她们有亲人在世,享受着温暖长大,而红莺,却是孤儿。 只是在她们心里,红莺是那个爱笑爱闹又有些迷糊的姑娘,与她们并没什么不同。 幸好夫人注意到了红莺和李妈妈的难处,让两个孤独的人处在一起,成为了亲人。 不然的话,红莺每日里都那么乐呵呵的,她们都没想到她的心中到底缺了什么。 所有吃食置办好后,已经比午膳时间要晚一些了。 晨暮苑中人却毫不在意这一时半刻的晚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静静地望向院中一角。 那儿,是红莺的住处。 方才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就钻回了屋子里换衣裳。 大家静静等着。 终于,那扇门打开,一身新衣的红莺行了出来。行止轻柔,脸上略施粉黛。 李妈妈早已换好了衣衫,静坐在了院中搁置好的太师椅上。 红莺缓步走到李妈妈跟前,跪在了她前面的软垫上。 邢姑姑主动揽下了这认亲的司仪职责。 见到红莺跪姿挺拔准备妥当了,邢姑姑便扬声道:“敬——茶——” 红鸽捧着托盘上前。 红莺捧起茶盏。 触手温热,不烫也不凉,温度刚刚好。 红莺微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物平举到头顶位置。 李妈妈正要将茶盏端过去,红莺垂眼看着地面,突然开了口。 “我一向不太靠谱。既不聪明,也不够机灵。您一直不嫌我烦,提点着我,处处为我着想,待我比待旁人更亲厚些。我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更好地感谢您。往后……往后便好了。我能光明正大享受您的关心,也能光明正大好好待您了!自打我爹娘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我再也没有了爹娘、再也没有人可着心的来疼我了。谁知老天开恩,夫人开恩。我竟是再次有了机会,得到娘亲的疼爱!” 说罢,她一字字铿锵说道:“感谢娘亲!请娘亲饮了这杯茶!” 听了平日里活泼的红莺收敛起了所有的玩笑模样,沉静地说出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大家俱都安静下来,感慨万千。 有人已经湿了眼眶。有的,甚至已经掏出了帕子,轻轻拭着眼角。 李妈妈已经落了泪。 她接过封妈妈递过来的手帕,擦去脸上泪痕,接过红莺捧着的茶,饮了。 红莺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妈妈上前扶起红莺,给她腕上套了个金镯子。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声。 因为大家都认得这个金镯子,知晓是李妈妈的外婆给了她母亲,而后她母亲又给了她的。 李妈妈一直戴在身上。 红莺有些震惊,说道:“您这是……” “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李妈妈知晓她的意思,给她捋顺了鬓发,挽到耳后,“这上面是如意云纹。希望你今生今世都顺顺遂遂、健健康康的。” 李妈妈的女儿是如何没了的,并未瞒着旁人,院中人几乎都知道。 听了李妈妈的话,大家很是唏嘘。 红莺一下子扑到李妈妈的怀里,高高地喊了一声“娘”,泣不成声。 半晌后,江云昭见气氛有些伤感,等李妈妈和红倚稍稍平复了下,便朝封妈妈示意了下。 封妈妈微微颔首。 此时仪式已经完成。她便笑说道:“看这两位,光顾着高兴了,连杯酒水也不清大家喝。” 邢姑姑也在旁说道:“哟,可不是。这都到了举杯庆祝的时候了,怎么酒桌旁边不见人影了。” 她们两位开了头,婆子和丫鬟就都笑闹了起来。乱作一团,将李妈妈和红莺拥在中间,朝着酒桌行去。 今日大家都十分开心。 江云昭更是如此。 近日来,她看着女孩儿们一个个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有了更好的盼头,心里着实开心。 故而今日请她吃酒时,她没有推拒,十分干脆的把酒喝了。 一个院子的笑着闹着,一直庆祝到天色发暗。除了轮到当值的守院子之人为了保持警惕未曾饮酒外,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有些都已经喝高了。 江云昭属于半醉状态。 她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头,在那边小憩。 廖鸿先回来后,瞧见自家小妻子那半醉的模样,生怕她肠胃不适,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他戳了戳江云昭微热的脸颊,轻笑道:“怎么喝醉了?” “也没怎么醉。而且……”江云昭说道:“而且,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这是高兴的。” 廖鸿先看着她这副茫茫然的微醺模样,瞧见她泛红的双颊和迷惑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头烧了一把火。 他在她颈侧吻了一下,声音有些黯哑地说道:“你高兴什么?” “高兴身边的人都好起来了。”江云昭被他吻得有些发痒,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软了身子缩到他怀里窝着,“心慧那边步入正轨,希晴回国公府。红莺有家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家都好起来了。” “都好起来了么?”廖鸿先喃喃着,将她按在怀里揉了揉,又忍不住垂首,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轻吻。 江云昭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 她浅浅笑着,说道:“是。都好起来了。” 而后她柔声说着,廖心慧的生意发展前景不错,果断时日,就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又在那边细数,姚希晴回去后,有了家人的关爱,身心都能慢慢恢复。而红莺和李妈妈互相关怀后,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等她喃喃说完这些,觉得身上发凉,才发现最后几件衣裳已经被人给剥了。 江云昭茫然地看了廖鸿先一眼。目光透着几丝娇媚,几丝迷离。 廖鸿先低喘一声。 江云昭还没反应过来,天地旋转,已经被人抱起,又搁到了床上。 “我不管旁人过得怎么样。”廖鸿先粗粗喘息着,在她耳畔说道:“我只知道再这么耽搁下去,最不好过的人就是我了。” 半醉的江云昭有些转不过弯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已往前用力一挺。 她骤然被人袭击,全身开始叫嚣着快活起来,就也无法去思考,刚才想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这一下午,晨暮苑众人过得十分祥和快乐。但是,王府的另一边,可就没有那么舒心了。 董氏和廖宇天在江云昭回了晨暮苑的同时,就忙不迭地小跑着也回去了。 虽然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跑起来没什么速度,但比起先前的走路来好歹快上了一点点。 他们的目标,却不是新荷苑。而是单独辟出来当做库房的一个小院子。 “快,快,快把门打开!” 一进院子,还没到了那门前,董氏已经在不住催促。又嫌旁边的婆子动作不够快,一把抢过婆子手里头的库房钥匙,拎着叮叮当当响做一团的一大串,边走,边翻出放姚希晴嫁妆那间屋的钥匙。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董氏正要哆嗦着开开锁。廖宇天觉得她不够灵活,将钥匙抢了来,一下子就捅进了锁里。 屋门大开。 夫妻俩兴奋至极,吆喝着身边几个拿着斧头的人上前去砍。 ——姚希晴走之前忘记告诉他们这些箱子的钥匙搁在哪里了。 不过没有关系。 箱子都是他们的了,钥匙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 粗壮婆子们应声而上,挥起了斧头。 “……东西呢?” 望着空无一物的碎裂箱子,夫妻俩翻看了半天。最终确认,这里头只有一堆堆的木头,没有任何贵重物品,顿时发了狂。 “砍!给我用力砍!全砍了!”廖宇天嘶吼道:“砍不完箱子,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个婆子想到当时偷看到的廖泽昌杀人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继续挥舞斧头…… 翌日,江云昭刚用完早膳,红鸽来禀,说董氏和廖宇天在晨暮苑外头等了一整夜了,求见世子妃。世子妃要不要过去一见。 江云昭断然说道:“不去。” 这时候封妈妈也撩了帘子进屋。 她喜气洋洋地说道:“夫人过去见一见吧。他们不听夫人一句准话,怕是不会死心的。” 江云昭看到她高兴的模样,知道廖宇天和董氏的状况肯定十分不好,就也放了心,想了想,说道:“也好。” 廖宇天和董氏昨天就来找江云昭了。只是被人拦住,没能见到。 他们愤怒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去又吸了几口烟,这才回来继续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一夜。 但江云昭见他们,也不肯挨近。 她在院门内,他们俩在院门外,中间隔了两个婆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面容。 但董氏他们已经没力气去计较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些嫁妆呢?姚希晴的嫁妆!” 江云昭自然不会说出那些东西过几天会跟着明粹坊的货队悄悄运到国公府去。 她惊诧问道:“东西不是在你们那里吗?” 董氏和廖宇天从大喜到极致的失望,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瘫软在地。被人搀扶着回了新荷苑,病倒在了床上。 只是他们这一倒下,就再没能起得来身。 因为紧接着不久,就传来了廖泽昌杀过人的消息。   ☆、164|5.城 廖泽昌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死了。 他靠在牢房脏兮兮的墙壁上,望着头顶上那黑沉沉的屋顶发呆。 其实,那天他不过是想买些烟叶而已,谁知梅大人会在那个时候去了小倌馆?若梅大人不去那里,而是在旁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去那儿,自然不会出现后面这些事情了。 这也就罢了。 偏偏当时梅大人兴致来了,要和他做交易。 为了那免费的烟叶,他什么不能忍? 即便是被梅大人给蛊惑到了床上,他也可以不在意。 谁知……那副场景竟是被那些人给看到了! 想到一排人瞪大了眼珠子盯着自己瞧的情形,廖泽昌愤懑地抹了一把脸。 过后他努力回想那些人的模样,却因着当时急着想吸食烟叶,神智并不十分清晰。那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不过,据说那日恰好碰上了三司的人要严查花街柳巷。狱卒在旁边唠叨议论时,被他偷听到的。 三司同查花街柳巷啊…… 百年难遇一回的事情,就这么着被他遇到了。 晦气。着实晦气。 人走起来霉运来,做甚么都倒霉。 廖泽昌这么想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他心中一惊,知道烟瘾又犯了,不由开始害怕起来。 若说这些天里最难熬的时光,对他来说,不是披着单薄的床单被人押去刑部的时候,也不是跪在堂上审讯的时候。而是烟瘾发作、那撕心挠肺的感觉袭来之时。 廖泽昌惊慌地往墙角瑟缩了下,却碰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着牙喊叫了声。 ——那伤口是烟瘾发作的时候,他无意识给抓出来的。 当时他整个人都有些意识模糊了。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抓他挠他,让他痛不欲生;又有什么东西好似在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息都困难,几欲求死。 那段难熬的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度过的。只是短暂的昏迷过后,他发现自己额头破了,监牢的栏杆上沾着撞上去的血迹。身上皮肤也烂了好几块,疼得他忍不住在地上翻滚。仔细瞧,才见到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鲜红的血,混着刚撕下来不久的新鲜皮肉。 廖泽昌顾不得疼了,被吓得哇哇大叫。 狱卒闻讯赶来,瞧见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再看清他的现状,隐约明白过来他是被自己的血肉吓到了,很是不屑地嗤了声。 大家讥笑他一番后,就也走了。本打算对他视而不见。谁知众人脚步声一远离,他就又叫得更大声了些。 咒骂声在远处响起。 廖泽昌不当回事,继续扯着嗓子喊叫。 不多时,果然有人去而复返。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廖泽昌正想侧头过去看看,谁知眼睛还未看清,一盆凉水已经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 那凉水冰寒刺骨,往他的伤口缝隙里钻。所到之处,均是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是盐水! 伤口洒盐……奇痛无比! 廖泽昌疼得在地上打滚,试图用和地面接触碾压的力量,来缓冲身上的痛楚。 结果,盐水更加深入皮肉,渗进伤口之中,疼到了骨头缝儿里去。 廖泽昌觉得实在太痛苦了,脑子都快炸裂开来。没仔细思量,一句话脱口而出:“这盐那么贵,你也真是乱用!” 他下意识地就想谴责此人太过浪费。 要知道,最近他和爹娘也是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这习惯深入骨髓,居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怎么?觉得量太少了?要不要给你加上点儿?”对方哼笑了声,说道:“告诉你,刑牢里头,永远缺不了这玩意儿!” 廖泽昌听出这是刚才被人唤作‘牢头’的那个。 他声音骤然一停,而后高声叫道:“我是王爷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那么对我!” 他拧着脖子在那边喊,不料突然飞来一物,糊到了他的脸上。 廖泽昌下意识用手去抓,却弄了黏糊糊的一手,透着恶心难闻的气味。 却是口浓痰。 廖泽昌怪叫一声,把手往地上拼命蹭。破了皮也好似感觉不到痛,依然在那边使劲摩擦着。 “王爷的儿子怎么了?王爷的儿子是个混球的话,老子一样要替天行道,给好好收拾了!”牢头在外面沉声喝道。 廖泽昌听闻,再没了顾忌,破口大骂。 这个牢房里,如今就关了他一个人。旁边空了十几处位置,单他这最深处的一个犹如。 咒骂声响在其中,荡起了回声,反倒有种自说自话无人搭理的可笑感。 口干舌燥了,廖泽昌方才发觉不对。 说了这许久了,都没听到牢头的声音。那人可是还在听? 他抹了把脸,朦胧地看过去,正对上铁栏外汉子铁青的面孔。 牢头再也忍受不住,掏出钥匙打开铁栏,三两步跨到廖泽昌跟前,挥拳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一个接一个,好似没有停歇。 直到廖泽昌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牢头方才住了手。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掐着廖泽昌的下巴,硬生生掰拧过去,让廖泽昌正脸对着自己。 “看看我!你还记得我不?我妹子不过是不肯遂了你的心愿给你做妾,就被你当众扒了衣裳……她回去后就自尽了,你知不知道!她是十四岁啊!” 对着悲痛欲绝的牢头,廖泽昌茫然地眨眨眼。 真的是脑子不太够用了。居然什么也想不出来。 没了烟叶,他的记忆力和反应速度都慢了不少。 他逼迫过的女孩儿太多了。当众扒衣裳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此人说的是哪一个? 牢头看他这副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恨极,一拳朝他肚子上揍了过去。犹不解气,不顾怕人发现自己用私刑,对着他的下巴又来了一下猛的。 “让你笑!让你咧着臭嘴嘲笑我!看我不治死你!阿月死得这样惨,我让你给她陪葬!” 腿上又接连挨了几脚。廖泽昌疼得躺在地上直哼哼。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冤枉了。 刚才自己分明是疼得呲牙,哪里来的咧着嘴嘲笑? 怒气上来,廖泽昌脑中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捂着肚子,他阴恻恻说道:“你这样猖狂,王府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着他转为阴鸷的目光,牢头嘿笑了声。 “你想支使整个王府,怕是还有难度吧?”牢头说道:“谁不知王爷王妃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躲人,连家门都不敢出?而且……” 牢头顿了顿,终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而且,好好‘照顾’廖泽昌,是上面的主意。具体是哪一层的大人物吩咐下来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然的话,就算王爷和王妃如今风光不再,但身份搁在那里! 他再想给妹妹报仇,也不敢在这牢狱之中对他们的嫡子肆意妄为。不然的话,怕是连他的命都要没了。 当初,这个好差事没有落在他的头上。 好在被派到差事的狱卒与他相识多年,对他妹妹自杀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就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 他方才能够拜托了那位相熟的同僚,‘替’对方做了此事。 回想妹妹自杀之后,他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能成眠! 可惜的是,这龟.孙子身份高,他奈何不了此人。 如今,可是让他等到机会了! 牢头又整治了廖泽昌一番,方才离开。 他走后,廖泽昌终究是疼极痛极,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斜倚在牢房外的墙边。 “你醒了?”廖鸿先眉端微挑,说道:“没想到还活着。” “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廖泽昌经了一通打,浑浑噩噩了许多天的脑袋倒是愈发清明了几分。 他寒着脸盯着廖鸿先,“一定是你让人这么做的!” 廖鸿先想到陆元睿兴致勃勃跟他讲起此事,又说‘不能让他那么轻易死了,必须让他赖活着来日日承受痛苦’时兴高采烈的模样,轻笑了声,也不辩解。 微眯着眼将廖泽昌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后,廖鸿先看到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了然地说道:“这里边有你得罪狠了的人?” 廖泽昌忽地就想到了先前挨揍时候的感觉。痛觉铺天盖地袭来,他浑身颤了下,梗着脖子扭过头不理廖鸿先。 廖鸿先笑容愈发灿烂了,“如此……甚好。” 他轻叹着往外行去,听到廖泽昌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声音,猛地驻了足,回头望去。 “被你杀死的那个女孩儿,叫冬梅的,并没有买下来,而是和府里头签的短期契吧?” 廖泽昌晃了晃头,牵动伤口,疼得连连抽冷气,这才想起来廖鸿先说的是谁。 努力回想了下,好似是有这么回事。 那些丫头原打算全买下来的,后不知牙婆对母亲说了什么,就改成了签短契和长契。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冬梅并没有安排在房里贴身伺候,而是负责做院子里的一些杂事。 “那又如何?”廖泽昌哼哼着,轻轻挪动了下胳膊手臂,好让自己躺得舒坦一点点,“长的短的,有甚么区别?” 他竟是忘记了辩驳‘杀死人’这件事。 廖鸿先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跟你说罢。那女孩儿,并非奴籍。”而是到王府伺候的良家子。 廖泽昌怔了怔,好似不明白廖鸿先与他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默了半晌,看到廖鸿先眸中泛着冷意的寒光,廖泽昌忽地明白过来。 他是王爷之子。杀了奴籍的人,就算丢到官府去判,也不会判很重。 但如果是良家子…… 廖泽昌这才开始惧怕起来。转念一想,那感觉又瞬间消逝,“你怎地证明人是折在我手里的?” 见他如此笃定,廖鸿先莞尔。踱步到铁栏前,与他隔了铁栏轻声道:“凶器血衣,我都能寻到。还有尸身与人证。你说,够不够齐全呢?” 廖泽昌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廖鸿先却抽身而去,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径直出了牢房。 …… 董氏和廖宇天已经病倒,无法再去晨暮苑惹是生非。 这日江云昭闲来无事,就吩咐人守好院子,她则带了几个亲信之人,出府去散散心。 遇到合眼缘的胭脂铺子或是点心店,江云昭都会进去看一看。若有合心意的,就顺手买上几个。 在买东西的时候,她就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梅家的事情。只是那些人说得小声,她也没刻意去听,不过是那些人激动之下,偶尔几个字句说得动静大了点,这才听闻了些。 后来逛得累了,江云昭便选了附近一个不错的酒楼去歇脚。 谁知,却是在这儿听清了那几个不同的说法。 她正要上楼梯,旁边那一桌的几个人,正嚼着大块的牛肉,议论着此事。 “哎,哎,你听说了没?梅大学士被关进去后,梅家也被围起来了!” “可不是么。据说是因为梅大学士太过风流,品行不端,惹了圣上大怒?” “有可能。还一个,他招惹的那个是谁?那人可是和那位爷关系最差的!那位爷发怒起来,保不准就寻了机会,把他给关了。” “你的意思是……梅大人那是遭了池鱼之殃?” “难说,难说啊。” 就在他们说得兴起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叫声。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就说事情和梅大人有关系?若不是她家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去勾引梅大学士,梅大学士那么正派的人,怎会沾染上这种污浊事情!”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刺耳。江云昭闻声看过去,就见到了在旁边摆出义愤填膺模样的崔夫人。 崔夫人脸色青白一脸怒容,正拿手指着江云昭。 只不过,刚指了也就一瞬,就被跟在后面的红襄大步过去一掌拍了下去。 崔夫人娘家富足,以前的崔夫人,但凡去酒楼,必然上楼上雅间。江云昭哪想到在楼下大堂里能见到她? 想来,她吸食烟叶,也花去了不少银子。 看着崔夫人憔悴的模样,江云昭暗暗摇了摇头。 听廖鸿先说,崔大人意志坚定,见那烟叶不是甚好物,倒是开始下定决心去戒。虽然没有完成,但是奇迹般地,居然真的有了效果。 可是崔夫人就不同了。 崔大人去劝她,她也把崔大人的好心当做恶意。 她坚持烟叶是好物,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崔大人眼不明心不净,这才看不清楚。 这番歪理直接把崔大人气得个半死。两人因为此事,不知争吵了多少回。 如今听了崔夫人的话,江云昭略有不解,迟疑道:“不知夫人说的‘我们家不成器的混账’,说的是……” “自然就是你家那个廖、泽、昌!”崔夫人连名带姓地将人点了出来,恨声道:“若你们把他关紧点儿,梅大人就不会有事了!” 江云昭浅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好笑。他怎么样,与我们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了?说得好像永乐王府内住着的不是一家人似的!” 崔夫人这话一出口,大家总算想起来那‘廖泽昌’是谁了。 提起和梅大人鬼混的那人,大家都习惯性说‘王爷那个儿子’或者是‘廖少爷’了。真的连名带姓叫出来的,可真不多。 见崔夫人这样指责,大家就都去看江云昭。一瞧之下,有隐约认出她来的,惊疑不定地喊道:“这不是永乐王府的世子妃么?” 永乐王府的世子爷廖鸿先,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一位爷。 大家久闻大名,真见过的,倒没几个。而世子妃,见过的人,就更少了。 知晓江云昭身份后,先前议论到廖鸿先的几个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见江云昭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暗道江云昭或许没有听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二房做出的龌龊事情,京城之人,哪还有不知道的? 反应过来后,大家齐齐指责崔夫人。 “王府里大房和二房是一家?我没听错?” “据说二房把当年他们大嫂的嫁妆俱都卖了。世子爷和世子妃费了不少功夫,慢慢将娘亲遗物买回来呢。” “啧啧,这可真是实打实的一家人啊!为了谋财,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这位夫人,您是刚来京城的吧?告诉您,没事别乱说话啊。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边乱叫,那可不成。” 崔夫人没料到自己义正辞严的做法竟是换来了所有人的反驳。 她势单力薄地抵抗了会儿,终究不是众人对手,灰溜溜走了。 江云昭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离去。 她离开的时候,大家已经又换了还踢,转而议论起梅家有没有复兴的可能。毕竟如今梅家只是被人围起来了,而不是抄家。梅大人那边虽然犯了错,却不是致死的重罪。关在刑部这许多天,也未见有宣判。 江云昭却知事实不是如此。 廖鸿先连日来十分忙碌。有时候半夜归了家,江云昭早已睡熟。廖鸿先吻吻她的额,倒头就睡。 早晨醒来的时候,两人少不得要缠绵一番。 廖鸿先隐隐和她透露过,梅家那边靠不住后,崔家急了眼,开始和孟得胜那边正式合作,也将那些买货的人家,陆陆续续转到了孟得胜的手下。 江云昭便心中明白,烟叶那件事情,开始收线了。 梅府被围,根本与‘鬼混’一事无关。分明是因了那烟叶的关系。 当廖泽昌杀人一事传到王府的时候,廖宇天和董氏已经病了好几天,彻底起不来身了。 丫鬟们在廊下小声议论,有意无意地,都没有放轻声音。那消息就这么从窗户缝儿里飘到了屋中。 “你们说、你们说什么?”董氏不敢置信地望着立在床边的丫鬟,“你说泽昌他……他……” “少爷杀了人,就是院子里的冬梅,被人高发了。院子里好些人看见了,被官府叫去问话。”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儿啊。昨儿王妃还说,喊了半天都没人来伺候,还在屋子里骂了许久。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大家但凡知道点消息的,都被刑部的人带走了。不过,后来又都回来了。王妃放心好了。” 放心?怎么放心! 自家乖儿子被关在监牢里,受着非人的折磨,这已经让她十分心痛。如今、如今……却是又染上了那杀人的事情! 董氏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困倦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去!赶紧去打通关节,让那些人对少爷好一些!还有。他是王爷的儿子,身份尊贵至极。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丫鬟看着她脸色颓败身子孱弱的模样,忍不住冷笑道:“没有银子,去哪里疏通关节?” 一听提到银子,旁边的廖宇天也凑了过来,说道:“什么都要银子,这世道,实在太乱!那些个贪官,给他们少了,他们不稀罕,等于打了水漂。多了,我们又拿不出。反倒不如撂下不管,且看事情后续发展如何了。” 董氏捏着帕子垂泪,“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他在那边自生自灭不成?” 困倦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便想起来一事,“他在那边没有烟叶,可怎么活啊!”说罢,捶胸顿足一顿干哭。 因着吸食烟叶,她嗓子早已嘶哑。这般哭起来,就如锯木头一般,听着刺耳。 廖宇天连着咳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叱道:“别哭了!哭丧似的,给谁看?”想了想,又道:“烟叶不给他也罢了。我们也没剩下多少了。年轻人,受点苦没什么。权当是历练。” 董氏用袖子蹭了蹭干涩的眼角和脸颊,颔首赞同:“也对。给了他,我们就没了。” 虽然舍不得分给儿子烟叶,但是,那毕竟是他们俩的孩子、心头肉。 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还是太过震撼,太让人悲痛。 即使董氏和廖宇天身子已经垮了,再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儿来。但他们因着心疼自己儿子,还是配合着这个消息内心痛苦了许久。最终,好不容易各自吐了一口血出来。 伺候他们的丫鬟捧着沾了血的帕子出来时,新荷苑众人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 ——这诡异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见到此情此景,众人皆是惊喜异常,忙奔走相告。   ☆、165|5.城 这一日,江云昭收到一封信。 信是薛老板送来的,亲手交给了长夜。长夜带进晨暮苑,捧给了江云昭。 江云昭听闻送信之人是谁后,当即将它打开来看。 很平凡的一张纸,只写了几行字。虽然说得隐晦,但江云昭知晓写信之人问的是什么。故而将里面的内容细细看过,拧眉沉默。 “可是有什么不妥?”李妈妈不知写信人是谁。瞧见江云昭的神色变化,在旁问道。 “没有。”江云昭说道:“……就是有些难以回答罢了。” 虽然信中人说是只想知道一个结果,但是江云昭思量过后,决定亲自过去一趟,见一见对方,亲自和她说几句话。 今日已经过了晌午。若是再出去,怕是赶不及天黑前回来,便安排第二日出京。 那地方距离京城颇有些距离。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云昭简单吃过早膳,出发去往明粹坊。 要见之人所在之处不可被旁人知晓。王府的马车太过显眼,必会被有心人看到,定然不行。 江云昭到达明粹坊的时候,薛老板早已备好了马车。那马车朴实无华,与寻常车子并无甚不同之处。正是先前江云昭和廖鸿先去往花街柳巷时,所用的那一种最普通的。 “我想着您那么早出来,定然早饭也吃不妥帖。车上备了些吃食,给您路上准备的。” 眼看着江云昭下了王府的车,准备换乘那一辆,薛老板在旁说道。 江云昭颔首笑道:“还是你细心。” 她正要上车,想起来一事,回首问道:“下午的时候,薛老板可是还在店里?” “是。今儿作坊要送来一批新近制作的衣裳,整整两车。少不得要忙碌一番。午后的话,应当也还在清点货物。” “那便好了。”江云昭说道:“到时候我回来,有些话想与你讲。前几日就想说了,一直没机会。今天既是来了,少不得要问一问。” 说罢,她笑笑,再次叮嘱道:“到时候可不许说假话。” 薛老板看着她的笑容,再将她的话细想了遍,隐约猜到了什么,不禁面上微红,难得地讷讷说不出话了。 江云昭这便上了车子,与她道了别。 车子外面寻常,内里却是构造别致。 这次江云昭要坐车许久,车上便铺了厚厚的锦垫,又搁了几个靠背在侧边。 其间的小桌子上,放了个食盒。打开来看,里面是各种小点心与两碗羹汤。 那些点心均不过拇指指尖大小,用一个个小纸包包了起来,排在一起。吃的时候,将小纸包打开,刚好一口一个。与新嫁娘偷偷藏在荷包里的那种类似。想来是怕江云昭路上吃东西不方便,特意做成这般。 江云昭拈起一个看了片刻,喟叹道:“丁老板可是有福气了。” 红襄在旁也跟着感叹:“薛老板可真是个细致人。” 这次因着要去远处,带多了人会引人注意。江云昭便选了红襄一人单独跟着。 歪靠在车上小睡了会儿,再起身,江云昭已经恢复了精神。 问问红襄,知晓已经出了京城,到了京郊。 江云昭朝外细看,刚撩开帘子,清新空气便扑面而来。 呼吸到这般清新的空气,她才惊觉,最近京中事情繁多,竟是许久都未曾出来游玩过了。 左右这郊外无甚人经过,江云昭索性让红襄将车侧面小窗上的帘子掀开一个角。这样既有清新之气传入车内,她靠在车边也能瞧见外面的情景。一举两得。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得飞快。 江云昭刚刚觉得倦累,目的地也就要到了。 想到将要说起的事情,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沉重些许。让红襄将帘子放下后,江云昭坐在那儿,合目静思。 车子驶入一处地方,而后降低车速,缓慢行了会儿,最终在一处地方停住了。 这是个不大的城镇。 一面靠山,一面靠河。景色不错,最重要的是,民风朴实,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善的笑意。地方小,十分清净。 镇子的西北角,有一家胭脂铺子。铺子不过一间店面,但里面却有不少客人。里面摆着的六张椅子早已坐满,因座位不够,有不少客人正立在屋中挑选。 由于店主人的热情细心,大家都带着同样欣喜的笑容,并无半分不耐烦。 江云昭在门外静立片刻,这便往屋内行去。 店主人正和一位新来的顾客详细讲解自己店中的东西和镇子里其他铺子有何不同。正说到“我的粉不会像他们的那样,一笑就扑落落掉下来一大半”,店主人隐约看到有人进店。 她高声说了句“欢迎,请稍等”,又察觉不对。扭头去看,就见江云昭含笑立在一旁。 店主人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她先是露出了个惊诧万分的呆滞表情,而后,那呆滞一点点消逝,转换成了惊喜。 她将胭脂随手搁在一旁,急慌慌迎了过来,执了江云昭的手,欢喜而又激动地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居然和往年一般,露出了江云昭许久不见的娇俏笑容。 “看了你的信,有些担心,过来看看。”江云昭说道:“你先招呼客人吧。” 廖心慧知晓她说的是什么。抿着唇沉默了下,又拉了江云昭入到里间。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在内室坐好歇着,这才去到店里继续招呼客人。 江云昭听着她在外间的笑语声,再思量到她在心中所写及所担忧的事情,不由暗暗叹息。 往日娇气的女孩儿,一举一动已然干练起来。皮肤也不似以前那么白,多了健康的小麦色。 曾几何时,这是个喜怒全部摆在面上的女孩儿。如今,却也知晓在生活中戴上面具,掩去自己的情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待到这批客人离去,廖心慧就与江云昭行了出来。 廖心慧关了店门,在屋门上挂了个牌子,示意店主有事,今日歇业。又从墙根处摸出一支炭笔,在牌子最下端写下了今日日期。 做完这一切后,廖心慧拍去手上尘土,又拿帕子净了手,这才走到江云昭身边,指了一个方向。 “我去家说话罢。就在那儿,隔了一条街就是,不远。是走着过去还是坐车?” “走着罢。坐了许久,也有些乏了。” “也好。其实,我每日里都是走着来回。这路上景致不错,真坐车,反倒没了意思。” 廖心慧说着,与江云昭相携着往前行去,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只是过了半条街后,廖心慧就越来越沉默,笑容,也越来越淡。 待到走进她那个小院子后,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关上院门,廖心慧急急地拉着江云昭在院中坐下,问道:“哥哥、哥哥这一次,可还熬得过去?” 她用了个‘熬’字,分明是心中已经知道了廖泽昌被抓的事情。或许也知道了,廖泽昌杀人的事情。 江云昭轻轻问道:“你怎么知晓这事儿的?”她派来这边传话和帮忙的,绝对不是嘴碎之人。怎会将这些事情尽数告诉廖心慧? 廖心慧并没打算瞒她什么,直言道:“前两天的时候,有位走南闯北的商人路过这里,在酒楼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些。他刚从京城出来,说这事儿牵扯到高门之家,传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真假。不过看着,八九不离十。” “走南闯北的商人?这里竟是还有不少外地人过来么……”江云昭说道:“你万事小心。” “不用为我担忧。”廖心慧心下温暖,缓声道:“若你不知道我还活着,若你不知道那间店铺就是我的,恐怕,你也认不出我来。”说着,她自己先笑了,“我长高了些,也黑了不少。若是让我爹娘和哥哥来认,怕是也不敢十分肯定这就是我。” 说到至亲,廖心慧想起自己担忧之事,一下子沉默了。 江云昭想到她所担忧的,又想到刚刚她的问题,沉吟着说道:“原本想着判了后与你说声。如今尚还在审,便没透露消息与你。” 还在审,就是还没定下来结果。廖心慧知晓了,又不能过去,只是徒增担忧和烦恼。 廖心慧知晓她的好意,咬了咬唇,又问:“那我爹爹和娘亲呢?他们听了哥哥的消息后,什么也没有做吗?” “他们病了,很严重。”江云昭实话实说,“如今他们没什么银子了,自然没法去帮忙。” 廖心慧心里有些发堵。 她明白,江云昭这个说法,算是十分委婉了。 就那些日子来看,不只是她的父母,就连她的兄长,都会为了银钱而不顾一切。 又怎可能为了亲人的生死,而浪费最后一点点银钱呢? 廖心慧激动地站了起来,在院子里来回快速走着。突然脚步一顿,站在那处立了很久。 而后,她摇了摇头,慢慢行了回来,摸了旁边的凳子,坐好。 “他们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吧。”廖心慧说道:“我离开前,就看着他们的情形不对。早就知道,他们这样下去,必然要害死自己。可是我劝不动他们。” 只是没料到事情发展的速度超出自己的预料。 江云昭说道:“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听了江云昭这句话,廖心慧静默了许久,最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个释然的笑来。 “是的。旁人劝,他们也不肯听。既然选择了,就闷着头走下去了。说实话,他们这样行事,当真是蠢笨至极!” 廖心慧说到最后一句,不由拔高了些嗓音。 但‘蠢笨’二字过后,她身子颤了颤,终究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嗓子发堵,鼻子发酸。 “以前他们不这样的。他们关心我,爱护我,从来不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 她哽咽着说了半晌,又缓缓止住了。 ——这些日子做生意,与人打交道,她才慢慢发现,自己和至亲以前的做法有多么荒唐。 总喜欢摆出高人一等模样的,没人会喜欢。那般不为旁人考虑、事事只想着自己的,到底有多么可憎。 想通这些关窍,廖心慧终究是慢慢平静下来。 “不,他们从来不曾未旁人考虑过。只是以前,我还算是他们的女儿。后来,他们把我也搁置到那‘旁人’之列了。如今,轮到哥哥了。” 江云昭着眼前悲伤的女孩儿,感慨万千,却不知如何能够安慰她。只得拉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握了握。 待到平静了些,廖心慧问起近日来他们的情形如何。 江云昭大致说了下。怕刺激到她,一些细节并未提及。 但是,余下的这些,也足够让廖心慧听得心头发寒了。 她原就知道,这些时日里,家人早就不像家人了。只是没想到,自家爹娘和兄长,会渐渐无情到这个地步。 不由更加感激江云昭。 ——若不是江云昭出手相助,她或者是死,或者,是日子更加不堪。 因为若她没有弄错的话,父母和兄长都是吸食了烟叶之后才开始愈发不正常起来。 而那烟叶……是崔少爷给他们的。 如果她嫁去崔家,便是入了狼窝;若不嫁过去,就是一个死路一条。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然后江云昭便告辞准备离去。 她缓步行到门口,正要迈步走出院子,手臂一紧,却是被身后过来送她的廖心慧一把拉住。 江云昭这便回身去看。 廖心慧垂眼看着地面,说道:“我……到时候,若是人真的没了,我想去上一炷香。悄悄地。” 江云昭考虑了颇久,最终说道:“你放心。我会尽量帮你做成。” “好。多谢了。”廖心慧轻轻说道。 江云昭微微颔首示意,就要朝外行去。 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廖心慧叫住。 “不用了。还是不用了。刚才是我想岔了。”廖心慧快速说着,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若真去了,万一控制不住自己,惹出了乱子,那怎么办?” 她咬了咬唇,深吸口气,抬起双眸,坚定说道:“我不去了。到时候他们出了事,你与我说一声。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当初她选择这里,离京城不太远也是原因之一。 她总觉得,离京城近了,就好像家人还在身边。 只是,如今她惊觉,家人早已不是以前的她的家人。她这般的坚持,也不知还有没有意义。 江云昭知道廖心慧现在心情烦乱,再多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倒不如让她自己好生想想。 安慰她些许后,便告辞离去。 马车在路上平稳行驶。 听着车外的马蹄踏地声,江云昭似有所感,撩起车帘往后看去。就见路的尽头,一个瘦弱的身影正静静立着,往她这边看过来,伤感而又坚强。 …… 回到明粹坊后,江云昭寻了间安静的屋子,小口小口地饮着茶,静思了许久。 待到心情平复下来,问过了伙计们薛老板如今的所在,这便去寻了薛老板。 薛老板正在明粹坊一处成衣铺的后院内。 她站在几口大箱子间,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箱子里的衣裳依次拿出来,又叮嘱一定要将那些衣服按照类别分好了,再好生搁置到店中之内。 听说江云昭过来了,她惊喜地回过头来,又高声嘱咐了伙计们几句,就从箱子间走了过来。 “您怎么过来了?先前听说您来了,我去了趟。红襄说您想静一静,我便想着等下再过去。谁知这会儿的功夫,您竟是亲自来了。”话语间,是满满的自责。 江云昭笑道:“你过去与我过来有甚区别?几步路的事儿罢了。”说着,她与薛老板往旁边行去,“你和丁老板的事情定下来了没?这可都好些天了。” 薛老板性子爽朗,却也万万没想到江云昭会在这个情形下十分随意地问起这事儿。不由脸上微红,说道:“定下来了。只是现在他刚跟百珍阁的东家请辞,还有些手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好。等处理好,就能过来了。” “那你们的事呢?”江云昭笑着看她,“哪天办?” 薛老板知晓她说的是成亲,虽然素来沉稳自若,这一刻却也脸色通红,嗔道:“东家!有您这么问话的么?” 刚才上面那一句她能十分顺溜地说出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这一句,却让她怎么答? 谁知江云昭看着她发窘害羞的模样,却是笑了。 “这就对了。这才像是快要成亲的人。”江云昭说道:“我看你说起来的时候,跟说旁人的事情一般没有情绪,还以为你不当回事儿呢。” 薛老板怔了下,忍不住笑了。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不准备大肆操办了。我们都年纪不小了,不觉得那样吹吹打打闹成一团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就请几位友人过来,坐上两桌。让大家分享一下我们的喜悦,就也罢了。” “这样也好。”江云昭很是意外。思量过后,也有些理解,叹道:“倒也像是你们的性子。” 见她没有刻意再劝,薛老板反倒更加喜悦起来,说道:“是了。先前我们和一位友人说起来,他还不理解。如今看来,倒是东家更懂我们的心意。”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江云昭问起她那日摆酒的一些细节,再说了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这便商议好了。 临行前,江云昭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她今日走之前便带着的。如今就交到了薛老板的手中,说道:“我们也没什么贺礼好准备,就想着送你们这个,好歹也能用得上。” 说罢,她便与薛老板道别,上了车。 只是车子还没驶出去巷口,后面就传来了急切的嘚嘚马蹄声。 红襄朝外看了眼,见一个女子正骑马追来,悄声与江云昭道:“是薛老板!” 江云昭知晓薛老板的性子。既然骑马也要追过来,那是是打定主意不追上决不罢休。江云昭索性让车夫把车子停了下来,在那处等她。 不多时,马蹄声止,停在了车外。 江云昭去到车边,往外看去。 薛老板拿着那个信封,上前来,急切道:“主子,这怎么成?您怎么给……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信封里,是一处房契。在明粹坊不远处,三进三出。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这礼,着实是很贵重了。 江云昭笑道:“你就收下吧。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薛老板为了明粹坊操劳多年,甚至耽误了自己的私事。廖鸿先和江云昭都觉得,相较于她的付出,这个确实算不得什么。 薛老板还欲再言,江云昭却是朝她道了声别,又说了句“你好生收着就是”,便让车子继续行驶,就这样离去了。 虽然薛老板说是摆‘两桌’,江云昭当时只以为是个约莫的数字。谁知到了那日,她和廖鸿先赴宴,方才知晓,薛老板和丁老板竟然真的只摆了两桌。 算上家人,也总共只有一桌男客,一桌女眷。两边各有九个人,加起来也才十八人。 廖鸿先和江云昭对视一眼,都有些佩服他们俩了。 拜堂,敬酒。有条不紊。 没有锣鼓声响,却透着温馨和睦。 没有喧闹的吵嚷声,满溢着的,只有亲人和友人的真诚祝福与问候。 一个婚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廖鸿先很是感叹。 “平日里看薛老板,便是个有主意的。没想到,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江云昭斜睨他一眼,哼道:“羡慕了么?难不成还在后悔,想着早知这样,我们当初的婚事也这样办了?” 廖鸿先知晓她是在开玩笑,搂住她轻笑,“那可不成。本官娶妻,那得搞得天下皆知方才尽兴,怎么能这么悄无声息的?” 两人说笑了会儿,回到王府,才知道今日的时候府里又收到了另外一份请柬。 因着主子们不在,封妈妈就将请柬代为收下。如今江云昭回来,这才捧了来给江云昭看。 江云昭打开的时候还不是特别地在意,细看之下,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发出请柬的,是楚月琳。   ☆、166|5.城 江云昭性子和善,从不乱发脾气。自小到大,与她相交的女孩儿不算少。但认真说起来,真正十分亲近的,却不多。 楚月琳便是其中一个。 说起来,楚月琳和江云昭相识,也是因为国公府的关系。 当年楚家有意想与江家结亲,来往走动十分频繁。楚月琳是楚月华的堂妹,来京的时候,经常跟着楚月华与江云昭同玩。两人渐渐地熟识相交起来。 后来江云昭长大些了,楚家将想和江家结亲的意愿摆到台面上的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是楚月华和楚月琳了。 那时候,楚月琳常常想着,若是江云昭嫁到楚家,两人成了亲人,来往间必然更加随意、更加亲近。 而且,在她看来,自家堂兄一表人才,江家没有拒绝楚家的道理。 正因为对这桩亲事抱有极大的信心,故而后来江家答应了廖鸿先的求亲后,楚月琳十分难以接受。 楚月华因着与廖鸿先相识多年,且知晓廖鸿先的品性,过后江家拒了楚家答应廖家,她虽伤心,却也能够理解。 但是楚月琳便不同了。 在她看来,廖鸿先那个纨绔子弟,怎么也比不上自家沉稳的堂兄。江家那样选,当真是错误的决定。 虽说后来的见面让楚月琳渐渐放下了一些这种心思,但是她和江云昭之间,终究是少了些什么,再没有回到当年那般亲密的状态。 江云昭每每想到这个,都十分惋惜。想要改善,却一直没能成功。 如今收到楚月琳的请柬,江云昭既惊又喜。再看楚月琳约定的地点是在酒楼,心中明白了几分,颇为感慨。 江云昭来到楚月琳说定的那个酒楼的时候,正好比约定的时间早一点。谁知,楚月琳比她更早,却是已经到了。 雅间门口立着一位气质端庄神色凝肃的妇人。 看到江云昭来,她笑了起来,严厉的面容现出几分慈祥。对江云昭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道:“老奴见过世子妃。” 江云昭讶然,笑道:“您怎么在这儿?可是好些年没见到了。” 这人原是宫里的嬷嬷,她小时候以前去宫里玩的时候,是见过的。 “老奴前些年得圣恩出了宫,如今在楚家教习楚姑娘。”嬷嬷简短说道。 原来在教楚月琳。 江云昭莞尔,与她寒暄几句,便进了门去。 楚月琳比上次见到时高了一点点,举止见少了些娇俏活泼,多了些大方从容。 看到江云昭进屋,她迎了过来,边相携着和她往里行着,边道:“看我多好心,怕你尴尬,没邀了你去国公府。” 江云昭惊讶于她的语气和动作,比起上一次见面,又多了几分随意,好似回到了儿时那般亲昵的状态。 稍稍定了定神,江云昭心下惊喜,浅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见过楚大哥了。哪里来的尴尬?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那我伯母呢?你现在每次见了伯母,都小心翼翼的,不跟往年似的,想怎样便怎样。” 江云昭便不答她了,只抿着嘴笑。 楚月琳没好气地道:“看吧,我说对了吧!”瞥一眼江云昭,又重重叹了口气,“唉,你这性子真是……什么都闷在心里头,也不说出来。” 正好走到了桌边,江云昭就笑着给她斟了杯茶,“是是是。楚姑娘说的都对。您请喝茶润润嗓子。” 楚月琳捧着茶盏小口饮着茶,片刻后,说道:“过段时间,我就要嫁过来了。” 楚月琳将要嫁到京城,江云昭都是知道的。只是两人不似以前那般经常写信了,且她也不似往年那般经常去楚家玩了,因此,她并不知晓楚月琳那边的具体情况。 楚月琳未来的夫君,是齐家长子,其父乃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他也十分争气,年纪轻轻就入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齐家满门清贵,家风极好。 江云昭很是替楚月琳高兴。 “齐家极好。”江云昭笑道:“你无需担心。” 楚月琳没料到江云昭竟是一眼看破了她的隐忧,直言叹道:“本来我还有些怕的,毕竟月华姐如今已经进了宫,不在国公府。”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隐去了和母亲谈起此事时,她说起的另外两句话。 彼时她说:京城里与我交好的女孩儿也没几个。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寻谁说去。 当时母亲怎么说的来着? 母亲说——‘宁阳侯府的那位姑娘,不就还在京城吗?你找她去便是了。听月华说过,那女孩儿品性极好,是值得相交之人。’ 楚夫人虽然知晓楚家曾经有意定下江云昭,却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罢了。她跟着夫君在任上,对京城的一些细节事情并不了解。 楚月琳可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楚月华多么喜欢江云昭、楚夫人多么喜欢江云昭、楚明彦多么喜欢江云昭。 因此,廖家和江家结亲,她的难受程度,远远要比她的母亲要大。 那个时候听了母亲那般说,她还是有一点点不服气的。毕竟自己堂兄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怎么还能当着他的面,经常去找江云昭玩呢? 直到…… 直到她前些时候听说了那件事,方才下定决心,专程来这一趟,找江云昭问个清楚明白。 短暂的走神后,楚月琳没有去理会刚才江云昭到底说了什么安慰她的话。 她神秘兮兮地走到江云昭身边,轻声问道:“听说……王爷那儿子……”她眨眨眼,朝四周看了眼,不够放心,又半掩住口,凑到江云昭的耳边,“……太监了?” 江云昭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幸好多年的教养让她及时地刹住了口,硬生生吞了下去。可因为刚才太过震惊,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呛住了,以手掩口连声咳了起来。 楚月琳忙给她拍背顺气。 “你从哪儿听说的?”江云昭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赶紧压低声音问道。 “唔。说来话长。你先说,这事儿是不是你那威武相公做的?除了他,谁敢在王爷儿子面前动刀子?”楚月琳轻声道。 江云昭默了默——还有王爷儿媳。 这短暂的沉默,让楚月琳误以为自己猜对了,江云昭是默认了。 楚月琳开心地低声道:“还真是你那相公做的?我就说嘛,那坏家伙先前是个极其花心的。你这么貌美如花地在他面前,难保他不动心思。” 江云昭正想辩解,说不是廖鸿先做的。就听楚月琳又不甘不愿地开了口。 “如果……如果他为了你把自家堂弟都给……都给那个了……嗯,那说明他还是很疼你的。那我……我也就不计较他把你抢走了事情了。” 楚月琳期期艾艾说着,又竖起手指对天,“我发誓!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江云昭张了张口,突然想到一事,惊然讶然,“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知道这些?” “咳!这还不简单?我都要出嫁了,有些事情,嬷嬷也大致教、教过我了。”楚月琳红了脸。 因着她性子活泼,楚夫人不够放心,就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她行止规矩。 那嬷嬷知道的东西多,知晓这位姑娘是要出嫁了的,就在楚夫人的暗示下,也与她讲了夫妻中的一些事情。省得她性子太过大大咧咧,到时候冲撞了夫君还不知晓。 故而楚月琳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但是,男人都有这么个东西,她是晓得的。 她小小声道:“那人已经那个的事情,我是、是经过爹娘屋子的时候,偷听到的。” 廖泽昌被梅大人压在身下时,三司的人都看见了。特别是紧跟在自己头儿身后的那些个,站在前面,看得最是清楚。 当时梅大学士和廖泽昌全身光溜溜的,廖泽昌缺了什么东西,还不一目了然? 偶尔有几个嘴不严的,就漏出了风声。 楚月琳听父母说到‘太监’一词,就在嬷嬷教导的时候,有意无意问起来‘太监’和男人有什么不同。那嬷嬷竟是告诉了她。 楚月琳就发挥了下想象力,将这事儿与廖鸿先联系到了一起。 江云昭又默了默。 难怪嬷嬷不放心楚月琳,一路跟着来了京城,就连楚月琳来酒楼见她,都非要守在门口跟着。 敢情是楚月琳问的问题太多,让嬷嬷起了疑、不放心? 想到楚月琳为了弄清这事儿也付出了颇多代价,再看着她认真到极致的模样,江云昭想要为廖鸿先辩解的话到了唇边,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犹豫地问楚月琳:“你真的……愿意因为这个,不再生我们的气?” “那当然!”楚月琳激动得两眼发亮,“他为了你,连刀子动用上了。真汉子,够爷们!” 江云昭干笑了几声,端起茶盏猛灌茶。 ——她决定好了,此刻不帮廖大世子开这个口了。 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暂时在楚月琳的心里多延续一段时间吧…… …… 因着和楚月琳的这次见面,江云昭的心情很是不错。 回到家中的时候,却是遇到了心情颇为不佳的廖鸿先。 刚进晨暮苑,江云昭就发现院内气氛不对。 走的时候,还是一片和乐的情形,怎地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起来。听不到说笑声就也罢了。怎地连脚步声,也都放得极轻,基本上一点都听不到了? 她疑惑着进到院中,看到她的时候,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江云昭唤来红莺,问她怎么回事。 红莺指指书房,无声地说道:“世子爷回来了。” 平日里廖鸿先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是该怎样还是怎样,也从未出现这种情形过。 江云昭有些明白过来,轻声问道:“他乱发脾气了?” 红莺猛摇头,轻轻咳了一下,十分小声地说道:“世子爷不用发脾气。只这么冷着脸看一眼,大家就都怕成这样了。” 江云昭讶然。 廖鸿先没对她凶过,她是想象不到那家伙可怕起来能到什么程度。 红莺指指茶水间,准备去沏茶。江云昭见她怕得紧,便颔首同意了。 红莺忙不迭地放轻脚步过去那边。 江云昭疑惑地走到书房,轻叩了下门。没听到声音,却发现门没关。 她把门推开一点缝,看到廖鸿先正坐在太师椅上,拿着一本书合目小憩。他眉端紧拧,双手将那书攥得死紧,好似正经历极大的痛苦一般。 江云昭忙推门入屋,阖上了房门后,走到他的身边。 廖鸿先呼吸匀长,显然是睡着了。只是不知梦中遇到了甚么,让他这般难过。 江云昭看着他紧拧的秀挺的眉端,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抚平。 探指出去,刚要触到。突然,一手出手如电,瞬间擒住了她的手腕。 江云昭吃痛,轻呼出声。 廖鸿先猛地睁开眼,瞧见是她,忙松开手,睡眼惺忪地道了声“抱歉”。随手将书册丢到地上,拉过她让她坐到她的腿上,给她轻揉手腕。 “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江云昭看着他睡意尚深,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我过来的?” 廖鸿先揉了下眉心,说道:“因为回了家,睡得有些深。你走来的时候我没听到,伸手过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语毕,又道了声“抱歉”,“刚才睡得太熟,没有反应过来是你,一下子就出手了。” “没事。”江云昭摇摇头,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伏在他胸前,探手环抱住他。 他很瘦,她这样环抱,竟是能搂的过来。但是,因为练武,身上全是绷紧的劲瘦肌肉,一点也不硌手,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温暖之感。 她刚将他搂紧,廖鸿先就顺势收拢双臂,回抱住了她。 “听说你今日不开心。怎么了?” 廖鸿先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个消息,心情起伏大了些。怎么?吓到人了?她们怎么说的?” “没人说什么。”江云昭木着脸说道:“你把人吓得全都不会说话了。进了院子,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 廖鸿先低低笑了。 片刻后,他叹道:“梅家和崔家,要倒了。” “真的?”江云昭忍不住惊喜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嗯。”廖鸿先道:“是真的。” 江云昭思量了下,又有些疑惑,“这不是好事么?你为何那般生气?” 说到这个,廖鸿先唇角的笑意骤然消失,抿成冷硬的弧线。 江云昭坚持着与他对视。 许久后,廖鸿先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他抬手揉了揉江云昭的发,轻声道:“还记得我说过,我见过吸食那种烟叶的人吗?” “是。” “我刚刚就是想到他沾染上此物后的痛苦模样,方才心中难过。你可知,他是谁?” 江云昭摇了摇头。 廖鸿先微微垂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江云昭震惊到无以复加,差一点跳下来。 廖鸿先忙一把将她捞住,搂紧。 江云昭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他……他怎么会……” “他后来不是突然生病了、身体不好么?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是,那东西怎么进到宫里去的?太后也没发现么?对了,太后有没有事?” “没事。其他人都没事。” 说起当年之事,廖鸿先的眸中一下子凝起了煞气,“那时候二皇子为了控制住他,竟是想出了这个恶毒主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件事他不让旁人知晓。太后也不知道。” 后来二皇子死了,他身边的人知晓这件事的人,也尽数自杀。想要再查这件事的线索,居然断了。 好在后来有了易大少爷和梅家之事,这才让此事重新浮出水面! 江云昭将前因后果思量一遍,突然明白过来,“那上次来的老太医……” 她问起的,是她那时候去到梅家诗社后,廖鸿先生怕她沾染上了那东西,特意请来为她看诊的老太医。 “没错。出了元睿和我外,只有他知道。”廖鸿先抬指抚上江云昭的唇边,轻柔而又怜爱,“他医术高超,给……看过病,知晓那毒物的厉害。所以我才将他请来,为你诊断。” 想到当年坐在龙椅之上的威严长者,宽厚而又仁爱,江云昭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难过。 “不能饶了他们!”江云昭恨声说道:“他们凭什么想要掌控别人的生死苦乐!那些人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丝毫都不顾及旁人。当真可憎!” “你放心。”廖鸿先看她气得微微颤抖,忙将她重新搂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刚才说梅家和崔家,都要倒了?” “是!不只他们,与他们有牵连的一些人,也必会遭到严惩!”说到这个,廖鸿先眉目间的冷肃复又聚了起来,“那帮子恶人,定然一个也跑不掉!” 想到往年崔大人得到众人交口称赞,风评极好,江云昭冷哼道:“这人能装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先前梅大学士的事情,二人已经讨论过。 廖鸿先知晓她说的是崔家,便道:“先前大家提到崔家,都赞崔大人治家极好,崔府上下和睦,不似旁人家那般,镇日里传出暗中相斗之事。你道这些到底是因何缘故?” 江云昭嗤道:“难不成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全家拧成一股绳了?” “正是!”廖鸿先冷声说道:“他们阖府上下,都参与到了其中!这也是为何崔家做了这样恶毒的事情,却无人对外言说、无人高发的缘故!” …… 这年的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先是梅家。 梅大学士一直示人以刻板严谨的形象。谁知他居然也会去那花街柳巷之中?还与永乐王的嫡子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京城之人被震撼了。 梅大学士被带去了刑部,梅家彻底被围了起来,半个人也出不来。 大家眼睁睁看着,听着。 就在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路过梅府绕一条街走的时候,京城里又流传出了一条消息。 有些人颇有些门道,透露出来,梅大学士竟是被三司会审了。 明白这事重要性的众人暗暗悚然一惊,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同时审案的时候不多。但凡动用三司会审的,定然是大案要案。 一个宿花街的淫乱案子,犯得着?至于么? 就算牵扯到了王府,那也不至于形成这个状况。 定然还有其他事情。 所有人正琢磨着到底是甚么事情,冷不防,又有官员接二连三被投入了大理寺的监牢。 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就连往时动过心思想要帮梅大人走走关系的一些官员,这个时候也都歇了那想法,夹着尾巴小心过日子。生怕一个不当心,就会被牵连过去。 就在京城众人为头上乌纱紧张万分的时候,不久后,远方传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消息太过震撼,使得相距甚远的京城都震了一震。 两广总督崔大人家,被抄家了。 崔府上上下下都被抓了起来,据说,要全部问斩。   ☆、167|5.城 听到崔家可能遭此‘大祸’,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永乐王府的桃姨娘了。 初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没有相信的。 ——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位高权重!哪是一时半刻就会倒了的?说话的人也不经经脑子! 她照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每日里的作息规律无比。 有时候闲下来了,她甚至会偷偷摸摸做几件小孩子的衣裳,幻想着有一天自家小外孙可以穿上。 直到古妈妈慌慌张张地来寻她,桃姨娘方才意识到,崔家,可能真的出事了。 想起嫁去崔家的女儿,桃姨娘近乎崩溃。 她几近疯狂地跑着往正屋赶。 有丫鬟看到了她,在外面拦,却被桃姨娘一把推开。 丫鬟没站稳,跌倒在地。眼看桃姨娘还在往前跑,忙喊道:“王爷和王妃说了不许人进!” 桃姨娘好似没听见。 她不管不顾地跑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进门时被绊得踉跄了下,忙扶着门框站稳,又跌跌撞撞去到屋中,惶然四顾。 有两人正在屋中吞云吐雾。表情惬意,十分享受。 桃姨娘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了。 她噗通一声跪到二人面前,泣不成声道:“王爷!王妃!求您们了!救救心芬啊!可不能让她在那个危险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啊!” 廖宇天吸烟的动作滞了一瞬。 桃姨娘大喜,扑到他的脚前。正欲开口再求,谁料廖宇天突然伸出一只脚来,朝着她的肚子狠命踹去,口中还不住骂骂咧咧。 “她在崔家当着少夫人,可是舒坦得很。比起我们这样镇日里需要操心劳累的,不知道好上多少。什么叫危险的地方?难不成……你说的崔家?滚!谁给你的这么大的胆子!” 他和董氏本是缠绵病榻下不来身了。 可是,烟叶有奇效。 吸食烟叶的时候,两人飘飘欲.仙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能够起了身,坐在椅子上。 桃姨娘若是远一些些,廖宇天怕是也够不着了。偏偏她自己靠到了她脚边,而廖宇天虽身子大不如前了,但这一脚使了全力,又来了个猝不及防,却也把桃姨娘给踢倒了。 桃姨娘身上有些疼,但,心里更疼。 她被踹得倒在了地上,捂着那被踢之处缓不过劲儿来。 先前被她推到的丫鬟正巧此刻奔了过来。 董氏寒着声音叱道:“干什么去了!不好好守住屋子,任凭这些个猫儿狗儿的都来打扰我们。要你何用!” 那丫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地说道:“奴婢好生守着,是桃姨娘硬要来闯,还把奴婢打倒在地。”又指了刚才坐到地上时候,衣裳留下的隐约的灰尘印子,“请王爷和王妃明鉴!” 廖宇天和董氏正在吸食烟叶,本就有些浑浑噩噩的。被她打断,着实恼火。 听了这话后,二人心头怒火更盛,再不顾什么廖心芬不廖心芬的,就想朝桃姨娘拳打脚踢去。 桃姨娘不似他们被掏空了身子。她身强力壮,先前是为了想求这两人好生去救廖心芬故而放低姿态。如今见他们丝毫都不将廖心芬放在心上,再被他们这般对待,又怎肯如此受辱? 就在董氏也发了疯一般朝她扑过去的时候,她瞅准时机闪身到一旁。 董氏身子虚弱,明明看到桃姨娘躲开了,她却一时间收不住去势,直接扑到了地上。 丫鬟忙去把董氏扶起来。 董氏想要破口大骂,一张开口,胸口又发疼发堵。忙让丫鬟扶着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桃姨娘唇边的讥诮笑意一闪而过。 她用袖子抹了把脸,冷哼道:“两位真是吸烟吸傻了。崔家就要倒了!没了崔家,哪儿来的烟叶!” 她这话仿若惊雷,把那两人炸了个头晕眼花。 廖宇天忘记了刚才自己对桃姨娘的拳脚相向,伸出抖得厉害的双手一把拽住她,瞪大了眼珠子,不住问道:“什么?崔家要倒了?你听谁说的!” 董氏这时候已经从那一摔之中缓过神来,在旁说道:“你还真信她说的?她为了救她孩子,什么浑话说不出来!” 廖宇天扬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抽了过去,“少说两句会死?我在问她大事!与你何干?” 那巴掌没甚力道,到了脸上,也只微微地疼。 但董氏心里,却是火辣辣地痛。 她愣了一瞬,忽地扯着嗓子嚎叫了起来,“你敢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打我?当初你俩勾搭上的时候,我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说着,伸出常常的染得鲜红的指甲,朝着廖宇天的脸上狠狠挠了一下,在他脸上留下了个浅浅的印子。 廖宇天这下子彻底恼了,抓起董氏的头发就朝她脸上拼命打。 桃姨娘看着这夫妻俩抬着软绵绵的胳膊打来打去,冷哼一声,再懒得搭理她们。凑着他们正乱着,她悄悄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便捏着帕子,出了屋。 回到自个儿住的地方,桃姨娘正要进屋,就看到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里古妈妈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走了过去,在古妈妈的窗户外听了会儿动静,又悄悄捅破了窗户纸,看了几眼。 这一看,她当即怒了。一脚踹开古妈妈的门,指了古妈妈怒喝道:“你想做甚么!难不成要逃么!” 古妈妈被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都哆嗦了。 她颤抖着回过身来,左看右看,见只有桃姨娘一人,就也放下心来,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要知道,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下次莫要这般做了。” “你还知道害怕?”桃姨娘上前,指了古妈妈身后床上那将要包起来的包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想逃?!” “说什么逃不逃的。”古妈妈轻轻拨开她的手,上前关上房门,回到床边继续收拾包袱,往里面塞着日常用的东西,“不过是离开罢了。” “怎么着?瞧着崔家和王府都不行了,你就准备脱身了?” “对。”古妈妈十分爽快地承认了,问道:“不然呢?守着这个破地方,慢慢耗死?”她朝晨暮苑遥遥指去,“你觉得,王妃和王爷出事后,那边的人,会放过我们?” “你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桃姨娘死死揪住古妈妈的衣裳,丝毫也不肯松开,“背主的人,就算跑了,也一样落不了好下场!” “在这里生生熬着,就能有好下场了?再说,王爷王妃现在都快认不清人了,哪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 “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此奔波何苦?倒不如守着王府……” “你是想拉一个陪你作伴的吧?告诉你,你因着你女儿走不开,我却没这个顾忌。” 见桃姨娘一下子沉默了,古妈妈诡异地笑了笑,“少爷被抓,还犯了命案,能不能活都是另当别论。梅家保不住了。崔家则……”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崔家整个被端了。我瞧着这事儿,不会就此作罢。难保会不会顺着线摸到我们这边来。我劝你一句,能逃,还是逃吧。逃了,或许有活路。不逃,必然是死路一条的。” 说话间,简易包袱已经收拾好。 古妈妈再不迟疑,扯过一个衣裳将它包好,又收到怀里抱着,看上去像是要拿着衣物去洗,不像是拿着东西要跑路了,又问桃姨娘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桃姨娘冷着脸说道:“你敢走,我就去告诉王爷王妃!” “你说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古妈妈叹息着,拿起床边一个花瓶,朝着桃姨娘的后颈砸了下去。 古妈妈看着桃姨娘瞪大眼睛软软地瘫了下去,踢了两脚,见没反应,当真是晕过去了,不由叹息:“我车子都准备好了,你若是和我一起走,多么便利。偏偏这样不识好歹。” 说罢,她再不迟疑,将桃姨娘反绑住手,用破布塞住嘴,拖到阴暗的角落处。这便出了屋子,掩上房门,挑无人的小路往王府的偏门处行去…… 端王孙正百无聊赖地嚼着花生米饮着茶,不停地喃喃抱怨:“这小鸿鸿太过分了。凭什么只能喝茶,不能饮酒?老.子要喝酒!要喝酒!” 旁边他的长随笑道:“主子,您这嚷嚷了多久了啊,也没见您敢啊?廖大人说了,喝酒误事。您就听他的,不要抱怨了,继续喝茶吧。要不,小的给你换一壶茶去?” 端王孙一巴掌朝他脸上拍了过去,恨恨地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廖鸿先是你主子?有这么助长他人威势,排揎主子的么?!” 长随不怕他,捂着头乐呵呵地道:“您是主子!可是廖大人比您厉害,这是事实呀。” 端王孙又糊了他一巴掌,闷闷地坐回去,丢了颗花生米进口,又饮了口茶,“你说,他让老.子守在这儿,到底是干嘛来的?” “肯定是有重要事情。”旁边一个穿着常服的衙役说道:“不然,右佥都御史大人也不会让咱们弟兄们跟您过来了!” 旁边好些个与他一样常服大半的衙役颔首称是。 他们都是都察院的。 口中的‘右佥都御史大人’,自然就是廖鸿先了。 端王孙还欲再言,楼梯上跑来了个衙役,轻声说道:“出来了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往王府旁边的巷子里钻。刚才咱们不是瞧着那巷子尽头有辆可疑的马车么?八成就是那婆子准备的!” “有戏!”端王孙来了精神,又狠命丢了四五粒花生入口,大手一挥,“行动!” 古妈妈出了王府,就大大松了口气。 走进巷子,远远看见巷子那头的马车了,她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忙加快步子,小跑了起来。 突然,车子被人影遮住。 七八个气势十足的男子出现在了巷子口,将去路硬生生堵住。 古妈妈暗道不好,回头去看,却见五六个人围了过来,将来路也给堵住了。 古妈妈一下子遍体生寒。 她警惕地望着围过来的人,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梅家派来的,还是王府?”想了想,那两家不太可能,又道:“难不成……是崔家?” “好好好。”一个少年晃着身子从人后走了过来,“真是条好鱼。什么都还没问题呢,先招了。” 他看着这些身穿常服的都察院衙役,问道:“想知道他们是哪儿的?” 古妈妈沉默。 端王孙眨眨眼,嘿嘿一笑,说道:“告诉你。刑部的!” 众衙役面无表情看他扯谎。 古妈妈知晓廖泽昌就是被关在了刑部。听了他这话,腿就开始发抖。 两人上前,持刀将她押住。又上前翻身,看她有没有带什么凶恶利器。 端王孙笑眯眯说道:“如果你从实招来,那架在你脖子上的刀,或许能往外挪动几分。要不要活命,就看你诚心多大了。” 他这意思,自然说的不是此时架在古妈妈脖颈上的刀。 而是说,断头刀。 古妈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奴婢全招。只希望大人们能留奴婢一条贱命。”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时候,桃姨娘的三番两次的阻拦,又道:“王府的桃姨娘还有崔家的少夫人,就是王府刚嫁到崔家的那位姑娘,也与此事有关。奴婢都能尽数说出来。但求大人们怜悯我实话实说,让我少受些刑罚的苦。” 端王孙没料到自己什么都还没问,这人先招了一些出来。 他摸着下巴笑,“好说,好说。希望你看到三司的那些人时候,也能这么坦白老实。” …… 好似一夜之间,崔家就垮了。 满朝皆惊。 在大家看来,崔大人着实是个清官。一生清廉,为官极正。 有些官员就算为民请命,却也有些小毛病,比如喜爱银钱,收受些不太大额的贿赂。这些事情,众人看在眼里,虽不会摆在明面上张扬出来,却心知肚明。 可崔大人从来没有过。 他从来不收贿赂。 因此,众人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清官。 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齐齐震惊,私下里,都要互相问一下,崔大人这是沾上了哪门子的大案要案了? 看看近日来陛下面如寒霜,诸位大臣暗暗商议过后,都停下了给崔大人求情的心思,暗自观望。 直到崔家被抄时记录的单子回到京城后,此事方才露出冰山一角。 有官员职权所在,得以接触到那个单子。还没看完,只稍稍瞄了几眼,就被震得跳了起来。捏着长长的厚厚的单子,不住问同僚:真是崔家的?当真是那个崔家? 待到数额清点出来,整个朝中大家俱都没话说了。 ——当一个官员的银子加起来比国库还要多的时候,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再后来,三司审完,崔大人当年大力支持二皇子、为二皇子逼宫谋反提供了大量金钱支持才浮出水面。 众人俱都抹了一把冷汗。 虽不知崔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但就他们的表现来说,绝对足够抄家斩首的了。 至于梅家…… 在搜出了与崔家大批生意往来的账本后,渐渐地,物证人证接踵而来。梅家亦是被抄家。以梅大学士和梅夫人为首,梅府几十口人被押入天牢。 不过,崔、梅两家交易往来的是哪种货物,并未对外公开。 就在此时,两广的某处,几个山头,燃起了大火。 …… “几日不见,宏哥儿又长高了不少。”江云昭看着太后怀里咿咿呀呀不住说话的小家伙,吃惊地说道。 太后笑眯了眼,怜爱地摸着陆应宏的小手,说道:“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你看他现在,就比你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多懂得许多东西了。” 陆应宏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江云昭看,半晌后,突然扬起了个笑脸,伸出手来,朝江云昭张开双手,挥了挥。 江云昭被他可爱的模样都笑了,轻轻握着他的小手晃。 太后哈哈大笑,说道:“他这是让你抱呢。”说着,将怀里的小男孩儿往前抱了抱,到了江云昭跟前。 江云昭本就看出来了陆应宏的想法,只是太后一直抱着陆应宏,她不好那般说。 如今看到太后允了,她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小家伙好生抱在了怀里。 太后看她动作仔细认真,笑弯了眉眼,“你不用那么小心。听说你两个弟弟小时候,你经常抱着他们玩,比起其他小姑娘来,你有经验多了。放心,只管和平时一般就好,摔不着的。” 江云昭掂了掂小家伙,更加吃惊地道:“还挺重。” “那是!”太后自豪说道:“我手里养大了好几个孩子了。各个都吃好睡好身体好。说起来,这几个小子小时候都胖乎,就你家那个,自小就不爱长肉,光长个子。还猴精猴精的,到处乱窜。” 说到廖鸿先,太后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廖鸿先从小做过的坏事臭事一一列数。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说到了吴倩然。 太后知道江云昭心宽,不会将这些个事情搁在心上,就也没止住话头,顺着说道:“那小姑娘也真是个有胆量的。自小到大,鸿先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得亏了她会异想天开,竟是从小时候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几次接触上,硬生生抠出来鸿先对她特别的地方来。” 江云昭被太后的语气逗笑了,说道:“听她说,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你以为鸿先谁都瞧得上啊?”太后眼中满是不屑,“元睿也就罢了,被他爹给训得服服帖帖的,平时的时候都注意言行举止,吴倩然硬凑过去,他就也只能带着。可鸿先那臭脾气……不是我说,也就你能治得住他。认识你后,他收敛不少了。不然的话,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被他翻过来了。” 江云昭干笑道:“没有吧。” “怎么没有?”楚月华从不远处行来,说道:“当年的时候,你认识他不久,我却是知道他许多年了。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太后接道:“可不是。你当端王家的那个孙子,他们几个怎么对他服服帖帖的?从小到大给揍怕了。” 江云昭搂着陆应宏就笑了。 陆应宏也跟着她笑。 太后看看江云昭,再瞧瞧她抱在怀里的可爱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问道:“昭儿成亲也有不少时候了,怎么还没动静?” 江云昭被这句话震到了,一下子呆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月华十分无奈。 她上前握了握江云昭的手,将陆应宏抱了过去,对太后说道:“母后,昭儿还小呢,不急。不然的话,太早了对身子不好。” 太后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有几分担忧,却依然颔首道:“这倒也是。再养一两年再怀。到时候,也能顺当些。” 楚月华笑道:“那就是了。” 本以为这事儿不过是太后的一时兴起,说起来后,就也这么过去了。 谁知到了吃饭的时候,太后望着满桌的膳食,若有所思了半晌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要不,让太医给你们两个看看吧?” 江云昭见太后是对着她说的,暗道是不是太后怕她身子不好,不易受孕。正想着怎么回答才好,谁知太后接下来的那一句,却是再次把她给震到了。 “你到现在都还没喜讯……该不是那小子不太行吧?”   ☆、168|6.城 廖鸿先来接江云昭的时候,只觉得这宫里头阴风嗖嗖冷风肆意。不知怎地,就有些脊背发寒。 太后见了他,语重心长道:“平日里既然政务繁忙,就要注意补身。不然的话,过于繁忙拖垮了身子,后悔都来不及。你可要记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廖鸿先颇有些莫名其妙,含笑应了,疑惑地去看江云昭和陆元睿。 陆元睿先前是与她们一同用饭的,自然听到了太后那番话,不禁莞尔,只盯着他笑,却也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 江云昭默默地扭过头,去欣赏屋子里摆放着的花架子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太后新派去的御厨特意用鹿鞭熬了补汤,端到坐上来,廖鸿先方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补品往前一推,斜睨着那碗汤,眼底的不屑蹭蹭蹭往外冒:“怎么回事?姨母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江云昭轻咳一声,低着头将今日太后的话尽数说了。 廖鸿先咬牙,“你就不替我辩解一二?” “辩解了。”江云昭说道:“可是太后不信。” 太后是真的不信。 ——两个年轻人,感情又这么好,若身体无碍,必然要经常行事。既然如此,怎会半点消息也没? 饭后,太后怕江云昭羞涩,还特意派了身边信得过的嬷嬷悄悄问江云昭,可是采取过甚么避孕措施没有。若是无的话,也好想法子给廖鸿先调养调养。 江云昭一是没记得有什么措施过,二来,也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笃定问题在廖鸿先身上,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只得老老实实说了没有。 结果……太后就又派了一位擅长调养的御厨去晨暮苑。 江云昭十分无奈。不过,太后这番做法,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先前还没担忧过这个,此刻也有些心焦与害怕,期期艾艾问道:“万一……万一真的有孕,那怎么办?” 眼前这个家伙,可是不知节制为何物的。一旦兴起,就能折腾个大半宿甚至一夜。 廖鸿先哭笑不得,轻弹了下她的额,柔声道:“怕什么呢?我会让你冒这个险?”看江云昭面上的忧虑丝毫未减,他想了想,含含糊糊说道:“当初求娶的时候,我答应了母亲,不会让你那么早的。晚两年再说。” 江云昭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端倪,凑到他面前,奇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廖鸿先却是难得地避而不答。 他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叹道:“总而言之,你莫要忧心这个。等你年长些再说。” 江云昭隐约猜到了些,却又抓不住其中最关键的点。 但她知晓他待她极好。 他不想说,她就也不再多问。 …… 没过多久,刑牢里传来消息,刚被抓入狱不久的桃姨娘被刺伤,性命垂危;而与她一同进去、关在隔壁监牢的滕远伯夫人,死了。 动手的人,竟然是梁夫人。 江云昭听长海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忙细问缘由。 长海就将事情与她说了。 原来,滕远伯夫人和梁夫人原本私下里关系颇佳,梁夫人初初进入梅府诗社,还是滕远伯夫人牵的线。梁夫人吸食第一口烟叶,也是滕远伯夫人怂恿的。 梅府垮了后,再没烟叶吸食。 梁夫人便觉得身子愈发不爽利起来,没精神了不说,还经常性地要遭受万蚁噬骨般的痛苦。渐渐地,人就颓靡了下去。 有一天她揽镜自照,才惊觉自己的容貌早已毁了。镜中那个,分明是个脸色枯黄眼窝深陷的干瘦妇人。 梁夫人被自己吓到,尖叫不已。 这个时候,身边人才告诉她,她早就精神大不如前,身体一天天差下去。只是先前她还有烟叶吸食,旁人与她说的时候,她不信,没当回事。 梁夫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空无一物的梳妆盒,隐约明白了什么。 听闻滕远伯夫人被抓,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第二天,梳妆打扮好,就动用了关系,想去探望滕远伯夫人。 管这事儿的官员知晓这事情的利害关系,想着梁夫人既然与此有关,进去或许能套出来更多的口供来,就将她放了进去。 可是,他最大的疏漏,却是没有搜身。 梁夫人竟然在怀里藏了匕首。一见滕远伯夫人,就疯了一样刺向她。 旁边的桃姨娘被吓得尖叫。梁夫人就挥臂刺她。不过两下,狱卒就赶到了,将梁夫人擒下。 滕远伯夫人流了一地的血,当场死亡。桃姨娘被刺中胸腹,立刻就昏迷不醒。虽然大夫赶去给她包扎过,但眼看着也要不行了。 如今梁夫人被投入了牢狱之中,放她进去的官员已经被革职、押去了刑部。 当桃姨娘的死讯传到王府的时候,王府中也来了一些衙役,带走了正在屋里闷头吃饭的廖泽福。 廖泽福没料到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也把我抓进去!” 领头的衙役掸掸衣裳上沾染上的尘土,说道:“省省劲儿吧。你做了那许多事情,能留条命在就不错了。” 因着先帝之事,陆元睿十分痛恨这种烟叶。但凡参与到诱人吸食与贩卖中的恶徒,全部严惩。 廖泽福帮助桃姨娘往梅家男宾那边的诗社送烟叶,还私下里悄悄绕过梅大人,卖给诗社里的人。他做了这许多恶事,陆元睿又怎会放过了他去? “他卖东西私藏的银子,在那屋角松动的墙砖里。你们把银子撬出来带上。这可是证物!” 听了衙役这话,廖泽福这才晓得,自己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竟是跟透明的一般,尽数被人知晓了。 顿时脸色灰败,呆在了那里。 听闻动静、由婆子半背着搀出来的廖宇天见了这情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廖泽昌被关在监牢之中,连探视都不允许。 他原本想着好在自己还有个儿子在,想靠他颐养天年。谁知听到先前的大动静。 他不顾自己身子虚弱,非要出来瞧瞧自己还剩下的这个儿子,想要借着自己王爷的威势保他一命。谁知,却是看到了那样一幕…… 那些衙役,居然在廖泽福的屋里搜出来大把的银票! 那小子,在他最需要银子的时候,却是私藏了那么多! 廖宇天眼睁睁看着银票被衙役们收起来,登时气得翻了白眼,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死去。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却是再也不肯理会廖泽福的死活,命令人带着他回屋去了。 廖泽福随即被押走,关进了天牢。 从那以后,每日每夜,新荷苑内都传来咒骂声。廖宇天骂天骂地骂子女,董氏偶尔看不过去了,就与他大吵一通。 只是吵闹的结果往往不是太好,经常就从一人的咒骂变成了两人的对骂。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这一次,新荷苑内那零星的一些人留在府中。廖鸿先带着江云昭去了那片林地,拜祭祖先和父母。 老杨头很是尽职尽责。每日里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林地打扫干净。然后,他再去做别的。 江云昭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林地那么整洁的模样,十分感慨。 廖鸿先轻轻矮下.身子,凝视着面前的那片地,叹道:“当年姨母与我说,母亲最是爱整洁,每日晚上,都要洗漱沐浴方才肯睡。如今好了。” 江云昭上前,与他靠在一起,握住他的手。 廖鸿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中午的时候,廖鸿先到山上寺庙了一次,午后下山。 两人相携着又去看望了父母,这才启程回京。 回到王府后,却是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廖泽昌没了。 毒瘾发作时候,太过痛苦。 廖泽昌从小被呵护长大,哪遭过那种罪? 一次次的折磨,一次次的难受,让他终于崩溃。 在毒瘾再一次发作的时候,他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拼命撞墙。等到牢头他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头破血流。虽然大夫去看过,却因流血过多,终是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廖宇天和董氏本就油尽灯枯了,只残存着一口气,硬生生吊着一条命罢了。 廖鸿先得知廖泽昌的死讯后,思量许久,终是去了新荷苑。 还没进屋,只在屋外,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不住的咳声。那咳声空洞而又嘶哑,静寂的夜晚听来,颇为可怖。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望着廖鸿先,抖着腿脚,不敢吱声。 廖鸿先在门外立了半晌,叹一口气,举步入屋。 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一样的形销骨立,一样的皮肤昏黄发暗,一样的暮气沉沉。 还有一点相同。 ——都在不停地吧嗒着嘴,做出抽烟的模样。 廖鸿先嗤了声,问道:“若是现在给你们个机会,唯一一个机会,你们是想再见儿子一面,还是在抽一袋烟叶?” 两人原本毫无动静,直到听见最后的‘烟叶’二字,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光彩。 廖鸿先摇头叹道:“算了。刚才本来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们。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了。” 那两个人却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句话。 廖宇天不住地摆动身子,似是想挣扎着去拿什么东西。廖鸿先望了眼,是挂着烟杆的方向。 董氏左右看看,没有发现烟叶,嗓子里便呼噜呼噜直响。 廖鸿先听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你个骗子’‘烟叶在哪’。 廖宇天却是张了半天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廖鸿先静静地望着他们,片刻后,缓缓开了口:“当年你害死我母亲。可曾有一丝一毫地后悔过?” 董氏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想他母亲是谁。而后,便发了狂般不住地喊:“死!死!” 看着她双眼瞪圆的癫狂模样,廖鸿先便笑了,眼神冰冷而又凛冽。 他转身就走。 合上房门的刹那,几句淡淡的话随风飘进了屋中。 “是了。你这么狠心无情的人,怎么会后悔呢。”   ☆、169|6.城 永乐王府的王爷和王妃不在了。 对于这个结果,新荷苑中人早已心中有数。只不过看着他们两个一天天地耗着,已经成了习惯。对着这夫妻俩,大家面上照顾着,背地里咒骂着,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 因此,这一天早晨起来,仆从们很是随意地推开门,想要和这俩主子知会一声早上吃什么,然后就去端饭。谁知却看到两个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目眦欲裂的模样。 几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俩人早就没了力气乱动弹了,就算吵个架,也是含糊不清地嚷嚷几句。甚么时候能动上手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悄悄猜了个拳。输了的两个暗道一声晦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准备将那两个人拉开,也好伺候早饭。 谁知慢慢走近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就算动作迟缓,以往也是在一点点动弹的。怎地这一次两个人能一个动作维持那么久? 从进门到走近床边,也有些时候了,这俩人却还是先前那般样子,一点变化都无。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一个穿着灰绿色褙子的丫鬟胆子大些,旁边那穿暗蓝色外裳的丫鬟就躲到了她身后,推了推她。 先前那丫鬟被推得离床边近了些,索性凑上前去,伸出右手食指依次搁到廖宇天和董氏的鼻下,探了探气息。 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声音里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害怕:“没、没气儿了。死、死了。” 其余几个人就都怔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廖宇天和董氏的动作迟缓了许多,动弹一下,要费许多力气。他们只想着二人是掐了会儿后累着了,不想动弹。哪知道竟是就这么去了? 灰绿色褙子的丫鬟慢慢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脚步一个不稳,踉跄了下,坐到了地上。 她以前只觉得这俩人碍眼,背地里没少咒他们。 如今看到二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了……却是凭空生出了恐惧来。 有个年长的婆子看惯了生死,伸手拉她起来,说道:“也算是解脱了。”对于董氏和廖宇天,或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如此。 她指了那暗蓝色衣裳的丫鬟,说道:“你去和世子世子妃通禀一声。”又对身边几人道:“我们来处理下屋里头的事情。” 这边廖宇天和董氏的死讯刚刚传出去,那边晨暮苑就迎来了几位“客人”。 廖鸿先被那外头哀哀凄凄要死要活的哭声闹得心烦,就与江云昭一同出去,见了这些人一面。 “王爷……你死得好惨啊……往后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啊……” “王爷……” “爹……” 看着那堆哭作一团的女人,廖鸿先冷哼一声,扯了扯唇角,淡然说道:“晨暮苑的主子都还活得好好的,这些人就来哭丧了。来人!把她们给我每人八十板子打了,然后丢到后巷里去!” 哭声戛然而止。 廖宇天身边的杏姨娘哽咽着说道:“世子爷,如今王爷不在了,您就是这个府里头的当家人。可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就是。”她旁边的姨娘亦是说道:“我们都是做奴婢的,没甚么本事。还得求了世子爷帮衬,这一大家子方才能够有条活路。” 说是‘求’,声音里却满是自傲与自信。 杏姨娘侧头瞪了她一眼。 廖鸿先颔首道:“既然是婢妾,又没什么本事,倒不如发卖了送人的干净。”说罢,又扬声唤人。 杏姨娘两眼一花,气得胸口闷疼。 她忙跪了下来,一把扯过旁边的廖心芳和廖心美,“她们呢?她们可都是府里的主子!还求世子和世子妃顾念着她们是你们的妹妹,帮衬一下,养她们些时候。到了她们出嫁,帮忙备一份嫁妆。” 杏姨娘用手帕擦着眼角哀戚说道:“先前王妃和王爷卖东西,已经将她们的嫁妆尽数卖光了!” 廖鸿先闻言嗤了声。 江云昭讶然道:“嫁妆?你们不是给她们备好了么?而且,还多出来许多。” 杏姨娘干哭的声音顿时哑在了那里。 江云昭缓缓说道:“先前王爷和王妃急着卖出新荷苑的东西时,你们趁着他们又急又慌,可是偷了不少好东西藏着。加起来分给她们的话,可是要比她们以前的嫁妆还要丰厚些。” 董氏并不大方。先前给庶女备下的嫁妆,很少。 杏姨娘的哭声就顿在了那里。 她用帕子半遮着眼,和旁边那位脂米分浓厚的姨娘互相使了个眼色。 “她们的事情,我们是不会插手的。”不待二人再说话,廖鸿先冷冷地开了口:“先前你们与她们,私底下帮着那几个人做过哪些龌龊事情,我心里有数。昭儿这边你们算计过多少,我亦是心中清楚。先前没与你们计较,是我没时间,不代表我不在意。” “世子爷明鉴!那些和我们可没关……” “没关系?要不要我叫出人证扯出物证来给你们细瞧?虽然有些人不在了,可是,要想证明一些事情,对我来说,还不至于难如登天。” 杏姨娘张了张口,终究没敢再驳。 廖鸿先平静地道:“你们若想她们好好的,就带了她们给我走出这王府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省得我甚么时候想起来了,想要与你们算账,那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房契,“这是一处宅子。你们带着她们,就在这里住下罢。往后再也不要往来就也罢了。” 这时候旁边那个脂米分涂得很厚的姨娘冷哼一声,甩着帕子往前走了几步。 杏姨娘站起身来想拉她,没拉住。 那姨娘撇撇嘴,说道:“世子爷,您做人不能这么不讲情理罢!王府那么大,随便弄点什么出来,也是够我们花用的。” 廖心美和廖心芳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也嚷嚷道:“是了!不过一处宅子而已。也太小气了些!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王爷的女儿!” “就是!你们这般无情,说出去,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杏姨娘一听这话,差点气晕过去。 女儿们镇日里窝在闺房里诸事不知,也就算了。可那姨娘这些天也是看到了新荷苑的破败,怎地还闹出这些岔子来! “哦?看来,这些东西你们是用不到了。”廖鸿先捏着那房契和后来拿出的几张纸,轻笑着说道,作势要撕。 杏姨娘见状,忙上前将纸抽了出来。打开一看,才知抢过来的是几个铺子的房契,欣喜道:“这是……” “几间铺子。生意还算不错。你们好好经营,这几间铺子,足够你们好好生活的了。” 杏姨娘就拉了身边那位姨娘来看。 后者瞧了几眼,也没话说了。 廖心芳和廖心美想开口,被杏姨娘回头一眼给唬住了,就闭了嘴。 杏姨娘跪下磕了几个头,高声说道:“多谢世子爷。我们很快就会搬过去住的。” 有了先前藏下来的那些好东西,再加上眼前这些东西,可是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廖鸿先懒得多搭理她们。 见事情办完了,就让人将她们赶出了晨暮苑。他则牵了江云昭的手,缓步向里行去。 其实这些房屋和铺子,花的也不是他的银子。 那时候在廖泽福屋里搜出来的银票,可是有不少。陆元睿看也没看,就将那一叠转手给了廖鸿先。 廖鸿先就将他的这些私藏银子买来比较划算宅子和铺子。 若是将银子给了廖宇天姨娘和庶女,那么没几天怕是就会被那些不懂生计的女人给败光了。倒不如给她们屋子和铺子,也好有个长久的银钱来源,她们往后也好过活。 至于新荷苑的那些屋子…… 廖宇天曾经悄悄将与人签下字据,将新荷苑的屋子也一间间给卖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死,那几个姨娘就坐不住了的原因——她们知道房子已经被卖了。虽不知道为什么廖宇天死之前能够安稳地继续住在那里。但是,她们想着,廖宇天一死,房主怕是就要来收屋子了! 只是她们想不到,屋子都是被廖鸿先买下来的。 虽说廖宇天写的那些字据,不见得就能有官方的效用,当真就将新荷苑的屋子给成功转手。但,为了预防万一,廖鸿先还是将屋子买下来了。 左右不过一些银子的事儿。 而且,那些银子,就算到了廖宇天手里,也必然会被他拿去买烟叶,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去做什么旁的恶事。 王爷已逝,王府不能没有主子。 陆元睿一声令下,钦天监就忙活开来。从近期择了几个好日子,一一写下,又在旁加了注释,捧给帝王细瞧。 陆元睿从中扒拉了半天,选了最满意的一个,一道圣旨抛了出去。 于是,廖鸿先便成了新一任永乐王了。   ☆、170|6.城 廖鸿先袭爵,江云昭就也成了永乐王妃。 封诰、谢恩。客人纷纷来道贺,笑着接待客人,含笑送走客人。一系列过场走下来,虽然开心,但更多的,是累个半死。 待到这件事尘埃落定,江云昭只觉得头晕眼花,笑得两颊都要僵了,恨不得关上大门好好睡上几日,一个人都不要再见到。 秦氏听了她的抱怨,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旁人想要,还没机会。你倒好,嫌弃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看着女儿疲惫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好生吩咐厨里炖了补品给她喝。 江云昭歪靠在榻上,打着呵欠说道:“过几日月琳出嫁,我不要和人在那边应酬了,还不如去新房里陪月琳来得好。” 旁边江承晖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道:“你就不怕被新郎官给赶出来?” 江云昭气得倒在榻上不理他了。 秦氏笑点着江承晖的额头,江承晔哈哈大笑。 话虽那么说,到了楚月琳大婚那日,江云昭到底没有在新房里陪楚月琳太久。毕竟不合礼数。 对此,楚月琳颇有怨言。新婚不久,就给江云昭下了帖子,邀她在酒楼见面,说说话。 虽然她没在帖子里细说,但江云昭也明白,楚月琳与齐家人并不是十分熟悉。初初嫁过去,不好立刻请了友人去家中玩。就也没多问,只在回信里写了个‘好’字,让送信的人带了回去。 到了约定那日,江云昭提早出来了些时候。到达酒楼所在的街道时,比约定时候早了小半个时辰。 眼看天气不错,时间又早,江云昭看着街边很是热闹,索性下了车子走走,顺便在旁边的铺子里逛一逛。 转角处有间铺子刚刚应当是刚开张不久。墙壁米分饰一新,门上有‘开门大吉’四字红纸。字迹清晰纸张崭新,显然刚贴上不久。 江云昭不经意地朝里望了眼,见是寻常的蔬果铺子,就没打算进去看。 转眸望见旁边有个胭脂铺子,她正想过去瞧瞧,走了两步,就听旁边一人惊喜喊道:“七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江云昭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也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有一霎那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叫的她。前行了几步,方才明白过来,就驻了足回头去看。 高大壮实的黝黑少年迈步上前,笑望着她:“可是许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这儿?” 江云昭说道:“和友人相聚,约在附近。你呢?” “哦!我给人送果子来了。”江承梧指了那新蔬果铺旁边的一辆车,“刚运过来,正准备往里搬呢,就瞧见你了。” 江云昭看他手掌粗糙,显然是做惯了活儿的,就笑了,“你现在十分努力。” “嗯。爹娘还没出来,我总得把家里人照顾好了。” 江承梧说着,略带局促地搓着手,低了声音说道:“七妹妹,原先是我们不懂事。总觉得你抬抬手就能帮到我们,自己就也不肯努力去做,只一次次去寻你。见你不肯帮,便对你生出怨言……如今出来见了外面世界,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去做,才知晓生活的不易。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我……我就是想说……” 他努力了半晌,‘对不起’三个字也没能憋出来。 江云昭看着江承梧这副为难的模样,不由一笑。 她微微颔首,也不准备多等了,只道了声“以后好好努力”,便带了人离开。 去到酒楼稍稍等了会儿,楚月琳就也到了。 她看到江云昭就扑了过来,哼哼道:“那天你也不多陪我会儿。我自己在那里,可是难为死了。” “齐家那么多亲眷在,我若杵在那里,才是耽误事情。”江云昭一笑,转而问道:“怎么样?这几日过的如何?没受难为吧?” “没有。还不错。齐家的人挺和善的。跟你说,我们那个院子真不错,种了好多花草。改天带你去看看。我估摸着有些品种你都叫不上名字来。反正我是叫不上来的。” 听着她兴奋地说个没完,江云昭笑问道:“他待你如何,可还好?” 楚月琳想了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他’指的是齐家少爷,不由刷地下脸红了。磕磕巴巴说道:“还、还好,挺不错的。” 一言既毕,抬眸望过去,正好看到江云昭促狭的笑意。 楚月琳猛地扯住她的衣袖,咬牙切齿说道:“好哇,敢情你就等着看我笑话呢?”说罢,又去挠她痒痒。 江云昭便躲她,笑着说道:“你难得害羞一回,不好好瞧瞧,错过机会可就没下次了。” 两人正在这边笑闹着,门外红襄说道:“姚姑娘来京了。听说夫人来了这儿,直接赶了过来。夫人要不要现在见?” 现在见,就会让姚希晴和楚月琳碰面。 晚些见的话,就可以单独见她。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让她现在过来罢。” 楚月琳叫道:“姚姑娘?难不成是那个姚希晴?” “怎么着?心疼银子了?大不了这顿我请。”江云昭笑道。 楚月琳说道:“必须你请。下次就你自己了我再请你。”又哼了声,“我可不喜欢她。” 江云昭安抚地说道:“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 楚月琳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姚希晴进屋看到楚月琳,就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楚月琳将头别向一边,不理她。 姚希晴不以为意,走到江云昭身边坐下,说道:“我是来向你报喜来的。我快要成亲了。对方是太仆寺少卿钟家。” 她这话说得大方坦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提到这个就羞得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楚月琳起了好奇心,转而看向她。 江云昭想到楚月琳的状况,有些担忧,低声问道:“他们没问难你吧?” 姚希晴顿了顿,说道:“没有。就问了下我和那人有没有圆过房。” 楚月琳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她们怎么能那么问?太过分了!” 她虽然听父母说起过京城动向,却知道的不甚清楚。 姚希晴哂然一笑,“毕竟成过亲了。人家总要问清楚才放心。” 她这样坦然而待,楚月琳感叹之余,倒是对姚希晴生出了同情之心。 因着这个缘故,想到钟家问的那个,楚月琳愈发愤然起来。再看姚希晴,倒不如以前那般碍眼了,就与姚希晴说道:“那样刨根究底的人家,往后少不得要受难为。” “不见得。”姚希晴知晓楚月琳是江云昭的好友,便与她好生说道:“有时候看问题要换个角度来想。他们如今探听了这些,知晓我是完璧之身,定然能够放心下来。往后待我更加真心实意,也是好事。” 说到这个,她握住了江云昭的手,诚恳地道:“幸好你先前帮我。钟家也是听说你与我交好,信得过你的人品,又听说了青楼那档事后,想到这一点,才动了心思的。前段时间那几个人不在了,钟家人没了顾虑,这便去了国公府商议此事。” 她说的‘那几个人’,便是指的廖宇天夫妻与廖泽昌。 至于廖泽昌或许不能人道一事……自打他在青楼被梅大学士压的时候让众人看到,这个传言就没停歇过。 江云昭仔细想了想钟家的情况,这才微微颔首,说道:“钟家家风不错,你去了后,起码不会受委屈。” “是了。我若好好努力下,对婆家人好一些,想来不只不会受委屈,还能过得不错。”姚希晴信心十足地说道。 江云昭便笑了。 她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其实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对钟家也是极有帮助的。毕竟钟家根基不深,钟大人本人是四品官职,钟少爷还在参加科考。虽然学识听说不错,但毕竟还没有功名在身。钟家有国公府当亲家,定然是一大助力。 钟家并非是非不分的人家。姚希晴身份高,也没做过出格的事情。若是与婆家人处得好了,她们自然也会待她好。 两人在这边细细谈论这个,楚月琳却是将先前姚希晴对她说的那番话细想了下。 最终她感叹道:“你也真是大度。要我,就受不了。” 受不了对方问的那么直白。 这不是侮辱人么! 江云昭与她相熟多年,便也实话实话,笑着直言道:“你受不了,因为你没受过委屈。娘家夫家大伯家,谁不是疼着你护着你?让你多吃几次亏,你就知道生活不易了!” 楚月琳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扯了姚希晴的衣袖,惨兮兮说道:“你看她你看她!当了王妃,就爱说教起来了。往后咱们聚在一处,不要理她,让她高处不胜寒、孤独着去。” 姚希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再次握了握江云昭的手,真心实意说道:“谢谢你。” 先前她寻江云昭,江云昭没有让她稍等片刻,而是吩咐人将她带上来。看到楚月琳,她就知晓,江云昭是好意将她带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江云昭在京中的口碑一向极好。这番举动,是直接将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有江云昭在这边‘作保’,别人就也可以放下大半的心和她交往了。 姚希晴突然觉得,有江云昭在,自己往后在京城的生活,更加有盼头了。 江云昭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楚月琳“咦”了一声,扯到了另外一边,“你看,这屋子里居然摆了这样一幅字画。和这屋子也太不搭了罢!” 江云昭这一被拉,手就从姚希晴掌中抽了出来。只得朝姚希晴抱歉地笑笑,又无奈地指了指楚月琳。 望着江云昭柔和浅笑的模样,姚希晴心中一动,想到初初相识时的针锋相对,再想到日后江云昭对她的关照,又是感动又是后悔。诸多情绪纷涌,差点落下泪来。   ☆、171|6.城 姚希晴这次来京,并无甚其他事情,单就为了告诉江云昭自家的喜事。 如今事情既已说完,就也放下了心。午膳过后,她就准备离去。 江云昭看了看天色,出言挽留:“既是到了京城,倒不如多逛一逛,明日一早再走。不然坐了好几天的车甚么也不做,好似白来这一趟,也是可惜。” 姚希晴笑道:“我就是专程寻你来的。见了你、与你说了话,就不枉此行。何来‘白来’一说?” 楚月琳有些明白过来江云昭的意图,上前拉过姚希晴,说道:“单单见她怎么行?往后来了京城,可是能日日见、时时见。若是不好好走走,定然亏大了。”说罢,扭头对江云昭道:“明粹坊离这里也不算远。不如去你店里走走去。” 姚希晴哭笑不得,嗔道:“那边离这里坐车还要大半个时辰呢。” 楚月琳扯着她不松手。口中坚持要走一趟,心里暗暗着恼。 ——早知道姚希晴会来,她就不把相聚的地点定得离明粹坊那么远了。 姚希晴最终拗不过这两人,一起坐上了江云昭的宽大马车,往明粹坊赶去。 薛老板和丁老板两人正在店中忙活。见江云昭来了,就都搁下了手头的事情过来招呼。 江云昭指了姚希晴,对夫妻俩说道:“你们看看她适合什么样子的,选些衣裳首饰过来。” 薛老板眼光独到。丁老板低声和她商议了几句,二人便各自去准备了。 姚希晴这才明白过来江云昭要做什么,赶忙推辞:“我来这儿,当真是与你报喜来的。我那事儿能进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多亏了你。你已经帮我够多了,再这样,我可是受不住。” 江云昭笑道:“没甚么。既是喜事,自然要大家一同庆祝庆祝才是。如今日子近了,我也没甚可送你的,倒不如给你些实用的。而且,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 钟家和姚家都比较急,商议下的日子,距离现在也不太久了。 虽然江云昭这么说,但姚希晴自然知道,明粹坊里东西的价值。 她忙道:“不用了。这样也太麻烦你了。” 江云昭浅淡笑着,也不多说,另起了个话题,说起了旁的。 薛老板和丁老板都是手脚麻利的。她们喝着茶的功夫,就将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一起拿了来,给江云昭过目。 江云昭细细看过,很是满意。就让他们把首饰用盒子装好,又叫店中绣娘拿着衣裳给姚希晴比量了下,当场量了尺寸,立刻下去修改。 姚希晴坐立不安起来,连连推辞。 “你就收下罢!”楚月琳笑道:“咱们姐妹们出嫁,她可是都得送套衣裳首饰的。你离得远,如今刚好来了这么一趟,就顺便把东西带回去。不然的话,过些时日她还得专程让人给你送过去。你说,到底哪种更麻烦她?” 姚希晴嗫喏道:“这……这……” “唉你就收下罢。你看,衣裳都按你的尺寸改了,再卖给旁人,也卖不出去不是?”楚月琳说着,转头对江云昭道:“以前看她不顺眼的时候,觉得她全身都是缺点,只一样还好,就是性子直爽。如今看她顺眼了,怎么反倒觉得她婆妈起来了?” 说着,她来回在姚希晴和江云昭之间看了几眼,低声喃喃:“敢情好人都这么不干不脆的?” 这话就是连江云昭都编排上了。 江云昭笑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婆妈了。往后你再来,我一句话不说,该给多少银子,你就给多少银子。半个子儿也不给你便宜。” 楚月琳哀叫一声,扯了她的衣袖,说道:“不至于罢!你那么阔绰,还差我这一丁半点儿的银子不成?好昭儿,你就饶了我罢!” 姚希晴目光柔和地看着两个人在那边闹。许久后,叹道:“好,东西我收下了。”又对江云昭道:“多谢了。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等我来京后再报答你吧。” 江云昭笑道:“你这话说得严重了些。” 楚月琳在旁说道:“银子她不缺。往后咱们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多给她祈福,愿她赶紧生个大胖小子是正经。” 江云昭一听这话,脸刷地下就红透了。 楚月琳看着她这模样哈哈大笑,姚希晴在旁,也忍不住笑了。 不多时,衣裳修改好。 姚希晴试了试,恰好合身。轻轻与江云昭道了谢,就也将东西好生收下。 三人正说笑着,一名少女正带了两名丫鬟走进屋内。 四人打了个照面后,俱都一愣。 那少女顿时面露尴尬。 她飞快地看了眼江云昭,又低下头,讷讷说道:“我听人说,你今日要去、去和友人在店里见面,以为你不来这儿,就选了今天。我、我……” 她咬了咬唇,黯然说道:“我走就是了。” 此人正是叶兰芝。 因着在崔家一事上出力甚多,烟叶的案子告一段落之后,陆元睿升孟得胜为典仪。 叶家长辈见他如此争气,更加满意起来。 如今孟得胜留在京中,有了六品的武职,加之他一向十分努力,日后又有叶家照拂,前途不可限量。 看到他如今愈发意气风发起来,叶兰芝对待这门亲事好歹上心了些。京城贵女成亲,少不得要添置些明粹坊的东西。 由于先前对江云昭做下那种事情,她到底没脸去见江云昭,专程遣了人留意下江云昭的动向。今日听说江云昭去了相距颇远的酒楼与友人相会,她这才大了胆子过来。 谁料,竟还是遇到了。 看到叶兰芝,姚希晴和楚月琳都是一肚子气。两人刚要说话,江云昭给她们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无妨。我们刚好要走了。你喜欢什么,自己挑罢。”江云昭十分平静地对叶兰芝说了这么一句,半个字儿而也不多讲,这就与姚希晴和楚月琳出了屋。 刚一走远,楚月琳就气道:“这是你的地盘!咱们凭什么要给她让位置!” 不待江云昭回答,姚希晴在旁好生解释道:“谁给她让地方?就她做下的那些事情,还没这个面子!不过有银子不赚是傻瓜。她来明粹坊,肯定是要添置衣裳首饰的。咱们赶紧离开,也好让昭儿的铺子里多赚些银子不是。” 楚月琳恍然大悟,拊掌说道:“是这个理儿!” 江云昭斜斜地看她一眼,说道:“你从我这儿搜刮了那么多好东西,亏下的银子,总得从旁人身上赚回来才是。不然的话,明粹坊怕是要被你拖垮了。” 楚月琳哀叫一声,拉了姚希晴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她可是被她家那位带坏了。先前那么严肃正经的小丫头,如今却也开始知道奚落人了。可是了不得。” 姚希晴板着脸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楚月琳哀叫一声,装模作样捂着脸发愁。 江云昭与姚希晴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廖鸿先果然说话算话。听说双胞胎想要习武,他就专程寻了位教武的师傅,去到侯府教习二人。 这位张师傅虽然比不得廖鸿先和陆元睿的师父名气大,却也素有侠名。而且,张师傅性子和蔼,镇日里都是一副笑模样,待人细心又可亲,从不乱发脾气。 秦氏这就彻底放下了心。 她私下里对江兴源喟叹道:“鸿先当真是个细致人。那时候选他,可真是没错。” 廖鸿先和陆元睿习武,那是为了保命的。他们所处的境地和位置,都决定了二人的成长过程中处处充满了凶险。有一身好武艺傍身,是两人能够长久康健安全的保障。 可是双胞胎就不同了。 他们出身于侯府,又非世子,不用劳心劳力继承侯府,也不用太过操心往后的生活。只要心思正,不长歪,即便科举考不太好,两人也能无忧无虑地过好这辈子。 至于习武……那就是个调节生活的东西罢了。 因此,请来的师傅,能够耐心对待这两个活宝、认真教习他们做人的道理才是正经。至于武艺好坏,那真是不太重要了。 江兴源一向对女婿极其满意,闻言说道:“所以说,当初幸好听了我的。” 他们对廖鸿先的做法极其赞成,可有的人,却不太认同。 这一日,双胞胎正跟着张师傅练拳,陆元聪来了。 他可是正儿八经拜了师父学武的。 一看到双胞胎打拳的模样,陆元聪就皱了眉,不赞同道:“你们这花拳绣腿的,能做什么?倒不如跟了我一起拜师,去宫里学些实打实的东西!”   ☆、172|6.城 双胞胎被张师傅调.教得天不怕地不怕,听了他这话,自然不服气。 张师傅再怎么说,也是功夫好、人品棒。教出来的徒弟怎地就是花拳绣腿的了? 不对。 说他俩花拳绣腿,岂不是就是在说他们俩像女娃娃一般? 江承晞想到这一点,立时就恼了,喊道:“你干嘛要这么说我们!” 江承晖虽然性子较为沉稳,但刚才陆元聪说那话的时候,没有放低声音。不远处的张师傅应当也将那话听了去。 这样说他们,或许他还能忍。可当着张师傅的面这样说,落了张师傅的面子,他定然也是不依的。 只是他好歹也记得陆元聪的身份,于是拧了眉,不赞同地说道:“话可不能乱讲。” “是不是乱讲,你们跟我走一趟,瞧瞧我是怎么练武的,不就知道了?”陆元聪负手而立,十分自得地说道。 江承晞立刻答应了下来。江承晖想了一瞬,就也同意了。 二人心里头燃着一把火。遣了人去和秦氏说一声,也来不及过去当面与秦氏讲了,当即跟了陆元聪去,坐着他的小马车,一同往宫里赶。 江云昭今日刚好也在。 府里的事务已然井井有条。没了二房的捣乱,那边无需担忧,仆从们依着平日的惯例行事便可。而明粹坊那边,自从丁老板去了后,与薛老板一同管理着。两人一淡定温和一雷厉风行,相得益彰,事情处理起来更为便宜。江云昭只偶尔过去看一看便罢。 如今较之以往,可是闲下来了许多。 江云昭便在父母未去王府的时候,时常来侯府看看。廖鸿先下衙归家的时候,再顺道将她接走。 ——说是顺道,其实是要绕一个圈子的。 只是廖王爷想要来侯府蹭一顿和和乐乐的晚饭来吃,非说是顺道不可,江云昭就也懒得反驳,随他去了。 此时江云昭正和秦氏、叶兰馨一起商量着过些时日修葺侯府的事情。就听丫鬟来禀,说是两个小少爷跟着陆元聪进宫去了。 陆元聪没事的时候就会到永乐王府或者宁阳侯府溜达一圈,别说主子们了,就连仆从们都习惯了。 先前他来的时候,秦氏她们和他打了个照面,便由着他想去哪里玩就在哪里玩,没有多管。 谁知一转眼,人就都跑了、全去了宫里? “张师傅呢?”江云昭问道:“怎地也不拦着点?” “张师傅劝不住。”不待丫鬟答话,秦氏便道:“他性子和善,或许能护得住家里头那两个。但肯定拗不过宫里头那个小主子。” 说罢,她想了想,与江云昭和叶兰馨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瞧瞧走了没。不管怎样,总得派两个妥帖的人跟过去才行。”说罢,匆匆出了屋子。 方才秦氏在,叶兰馨没有和江云昭搭上话。如今看秦氏出了屋子,这便行到江云昭身边,顿了顿,轻声道:“听说兰芝去明粹坊的时候遇到你了。多谢你没和她计较。还有……对不住。” 先前陆元谨大婚,叶兰芝算计了江云昭。叶兰馨就是为了这个与她道歉。 那事之后,二人见面的时候已经提起过,叶兰馨也已经道过歉。 故而江云昭笑道:“大嫂怎么又提这一茬?那时候不是说好了,咱们之间不说这个的么?” 叶兰馨看着她毫不介怀的模样,下面的话颇有些难以出口。但,也不得不说。 踌躇片刻,她终究双颊微红,既愧疚又带着希冀地道:“到了兰芝大婚那天,你能不能出席?” 江云昭一下子就沉默了。 其实,她早就想过,到了那天,她一定会去的。 不为叶兰芝,却是为的孟得胜。 孟得胜以前救过江承晞的命。上一次又出手助她,结果惹上了这门亲事。 故而无论怎样,江云昭都会去的。 不过对着叶兰馨,她没必要解释这个。叶兰馨与她再亲,也只是姑嫂罢了,亲不过叶兰芝这个同胞妹妹去。有些事情,明面上过得去就也罢了。实情究竟如何,并不特别重要。 江云昭只笑着道了声“定然前往”,便不欲再说这些。朝门外望了眼,正巧秦氏安排完毕,走了回来,就扬声问道:“他们俩可是已经出发了?怎地那么急?” 秦氏想到方才张师傅说的那些话,觉得很是好笑。进到屋中来后,说与江云昭她们听。 两人便也笑了。 有些话叶兰馨不敢说,江云昭却不用顾忌,即刻说道:“陆元聪当真是说到了点子上。那俩小子,练得可不就是花拳绣腿么!也幸亏张师傅心宽,就在那边听了,也不恼。” 叶兰馨在旁抿着嘴笑。 三人这便继续讨论先前搁下了的事情。 虽然江承晞和江承晖去的时候斗志昂扬,但是俩人一看到陆元聪的师父孟大人后,顿时就怂了。 孟大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往他们跟前一站,就像是眼前陡然降下来一座大山一样,压迫感十足,让他们紧张万分,喘不过气来。 江承晞立刻就想逃。迟疑了下,为了面子,硬挺着没挪动步子。只是眼神不住乱移,不敢往前看。 江承晖稍微努力了下,倒是镇定了些许。 陆元聪在旁边负手笑看两人神色变化。眼见他们稍微镇定下来了,便道:“原本今日歇息,明日练武。今儿为了让你们开开眼,特意将我师父请了来。怎么样?跟着我一起上个一堂课?” 江承晖默默点了点头。 江承晞不甘示弱,努力了半天,到底是同意下来。 孟大人听闻了小少年们的约定,哈哈大笑。 这笑声震天,将双胞胎又唬了一跳,暗道完了完了,早知道就该拒绝了。 他们正兀自后悔着,习武已经开始。 这孟大人十分严格。一招一式,都要拿捏准了。而且基本功半点也不放水,一个姿势该持续多少时候,半点也不能少。 双胞胎何时吃过这种苦头?不过因着先前答应了,所以不肯放弃,单凭着一股子信念咬着牙苦苦支撑罢了。 虽然这两个小子是临时出现的,但因着事先说好了,做事一板一眼的孟大人便不管其他。陆元聪做到的,他们也必须做到才行。故而陆元聪休息的时候,两人依然在那边努力学习着,力求做到合格,那样方才能够去休息。 陆元聪原本这样做,也是瞧不上他们堂堂男子汉却学些不中用的东西,想要激励激励他们,让他们涨些斗志。倒没料到这俩小少年这么有骨气。明明没吃过这种苦头,却硬是咬着牙撑下来了。 这样一番下来,他倒是对二人另眼相看起来。 只是到了后来,陆元聪见两人腿都有些发颤了,还在那边强撑着,就也有些看不过去了。 他正要上前,准备求一求自家师父,饶了这俩小子吧。这时候,七八个人从旁边绕行过来。 陆元聪一看,才发现是太后,忙上前行礼。 太后怀抱陆应宏,望着在院中正埋头苦练的双胞胎,奇道:“怎么了这是?那俩不是江家小子吗?怎么倒在宫里头练起来了?” 陆元聪就将此事与她讲了,而后,又小小声地赞叹道:“原先只觉得他们俩人就是个不中用的,镇日里只知道玩,想要提点提点他们。如今看来,这俩小子也是有骨气的。” 太后看着他眸中闪着的赞赏亮光,再看着满头大汗憋得脸通红的两个小少年,心中一动,倒是有了个想法。 晚些时候,江云昭进宫来接俩弟弟回去。却被告知两个小少爷正在太后宫里,陪陆应宏玩。 陆应宏才多大?双胞胎和他能玩到一起去? 江云昭带着满心疑惑去了太后宫里。没瞧见弟弟们和陆应宏在一处,倒是发现他们俩跟着陆元聪正在偏殿对着个行军布阵图看得起劲。 太后见她不解,笑着说道:“听说你弟弟近日也开始习武了?” 江云昭不知太后何意,实话实说道:“他们哪儿是学武啊。不过是跟着师傅锻炼下罢了。” 太后见她说得坦诚,莞尔,道:“我瞧着这俩孩子不错,想让他们和元聪一同学习。你觉得怎样?” 因着俩人被陆元聪叫到宫里就是为了‘习武’,刚才太后也提到了这个,江云昭一下子就想到了廖鸿先和陆元睿共同学武的事情。 其中的苦处,一时半刻是道不完的。 想到自家俩弟弟从今往后要努力刻苦练习,江云昭到底有些心疼,“他们俩不是学武的材料,不如鸿先领悟力高。您看……” “并非让他们做到鸿先那一步。那小子天分高,就算是苦练,有几个能达到他那水准的?”太后叹道:“钊哥儿和宏哥儿还小。元聪平日里一个人读书练武,也是孤单。权当给他做个伴儿了。” 一来,是习武读书的伴读。二来,也是平日里的玩伴。 在太后心里,若是旁人家的孩子整天围着她的宝贝小儿子,她肯定要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生怕那些孩子品行不够端正,带坏了陆元聪,恨不得每个细节都过问了才好。 可这俩孩子不同。 他们是秦氏和江云昭看着长大的。 有他们陪着陆元聪,她放心。   ☆、173|6.城 因着太后那一番话,从此以后,江承晞和江承晖就踏上了出入宫中伴‘聪’读书习武的不归路…… 江承晖倒还好。 他性子本就沉稳,与陆元聪在一起,倒是有颇多共同语言。无事之时,二人就一起研习功课。或者偶尔比试两下,他给陆元聪当做陪练。 可江承晞就不同了。 他生性跳脱,一刻闲不住。在课堂上的时候,常常一堂课才上了大半,他就坐不住了。搞得江承晖十分头痛,时不时要偷偷提点呵斥他一番。 不过授课的大人倒是很喜欢江承晞。经常捋着白胡子望着江承晞,微笑着道:“小江少爷可是得认真听。廖王爷聪颖,却也努力,方才有如今的成就。你这样下去,肯定不成。” 在他看来,江承晞思维跳跃,从不走寻常路,倒是和当年的廖鸿先有几分相似。不过,廖鸿先的努力程度,他却是远远达不到。 江承晞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姐夫。被说了几次后,就也安静了不少。 不知是想要超过姐夫的好胜心太强烈,亦或是年纪渐长后开始好学了。慢慢地,江承晞也学得入了迷,开始认真起来。 太后看到三个小家伙你追我赶地努力着,十分欣慰。更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要挑就得挑江家的孩子。 春去秋来。几番暑寒交替。如今,又是一年春。 这天,风光正好,天气宜人。 廖鸿先恰逢休沐且今日无事,就起了聚一聚的心思。一早起来,安排了各处准备点心吃食,又让人去提前备好宴会的一应物品,这便亲自骑了马,去请亲眷。 他先去了宫中,得知陆元睿他们没甚空闲,就转去了宁阳侯府。得知江家能过去,这便绕去了明粹坊,选了好些物品,让送去永乐王府。 待到他从明粹坊回到府里,侯府的人已经到了。 江承晖和江承晔他们今日有课,都在宫里和陆元聪一同读书。秦氏去了厨房,帮着安排中午的饭食。江兴源和江承晔正在树下对弈。 而江云昭…… 江云昭正和叶兰馨说着话。两人低语轻笑,时不时地偏过头去,逗一逗在旁边玩得开心的小家伙。 那男童约莫两岁大,正是爱笑爱闹的时候。此刻他在乳母的看护下,惊奇地握着手中玩具不住摆弄,也不闹腾,十分乖巧。 廖鸿先在院门口驻足看了片刻,目光沉静而柔和。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缓步入内。含笑地与江云昭对视一眼,这便去到江承晔他们的棋桌旁,默看两人对弈。 江云昭和叶兰馨慢慢说着话,厨里端了一叠杏仁酥来,捧到她们跟前搁到一旁的石桌上。 江云昭净过手后,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去吃。 那东西甫一入口,便觉一阵怪味儿袭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将剩下的搁到桌上。 “怎么了?不合胃口?”叶兰馨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边好生问道。 江云昭饮了口茶冲去那怪味,摇头道:“不是。味道不太对。许是放错了调料。” 叶兰馨将口中点心慢慢嚼完,咽下,回道:“不会啊。味道很正,和以往一样。” “有吗?”江云昭疑惑地问道。 她暗想或许是自己刚才那一块点心出了岔子,旁的应当不会这样。暗想了下,试探着又拿起了一个,轻轻咬了个边。 一股子奇怪的油腻味道瞬间充斥了满口。 江云昭将那点心随手丢到旁边,捂着嘴干呕起来,郁闷地道:“这是什么做的!” 那点心被她丢到了碟子的一角,并未沾到石桌上。 叶兰馨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头有了个想法,却也不敢确认。就拿起了江云昭刚刚丢弃的那块,咬了一小口。 香酥可口,十分好吃。 叶兰馨看着江云昭那既纠结又痛苦的模样,刚才心里头闪过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既惊又喜地低声道:“你……难道是有了?” 江云昭正难受得紧,没有听清,顺口问道:“什么?” 前年叶兰馨已经为江家诞下长孙,此时又怀了第二个。对于怀孕之时的各种反应,已然了如指掌。见江云昭这般,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肯定了,说道:“你、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江云昭此刻正竭力忍着胸腹间不适的感觉,听了嫂嫂的话,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指的什么。仔细思量了下,再看叶兰馨那惊喜又试探的表情,到底明白了些许,不由有些尴尬,干笑道:“不能吧。” 前几年都相安无事。怎地现在说有就有了? 虽然如今晚上的时候廖鸿先十分勇猛……但以前也都是如此啊。也没见怀上。 “或许就是有了。”叶兰馨愈发肯定起来,站起身说道:“我让人去叫给我看诊的那个大夫来瞧瞧!” 她如今有了身子,还不足四个月,最是不宜挪动的时候。就连在外面石凳上坐着,江云昭都是让人给她铺了两层厚厚的棉垫。 此时见她猛地起身,江云昭唬了一跳,赶忙也站了起来,拉住她道:“你别乱跑。小心着些。我又没什么事。” 廖鸿先耳力甚好。离得颇远,却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侧过头一瞧,见江云昭好似不舒服,就行了过来。 半途听到叶兰馨的话,他目光微闪,脚步滞了一瞬。朝江云昭小腹看了看,复又向前。 行至江云昭身侧时,刚好叶兰馨和江云昭正对峙着,一个要去请大夫,另外一个要她小心点。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江云昭身边轻轻揽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云昭苦笑道:“我肠胃有些不适,大嫂说我……说我……” 她顿了顿,终究没法把那个词说出来。正准备说‘大嫂要帮我请大夫去’,就听叶兰馨在旁开心地道:“昭儿八成是有喜了!我要给她请大夫去!” 那欢天喜地的模样,竟是比她得知自己有喜时还要开心几分。 江云昭羞得狠了,嗔道:“大嫂,小点声,这可不能乱说。” 若是传到太后的耳中被太后知道了,肯定得闹腾好一阵子。光是解释,就得费上许多功夫。 廖鸿先搁在江云昭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也不管自家小妻子的感受了,径直问叶兰馨:“大嫂可是有把握?” “当然!虽说人人害喜时候的反应都不一样。不过,若是肠胃不适,只会胸腹间难受而已。又哪里会吃东西变了味道?而且,她这是每次沾到油味儿就难受,待到油味儿远离就渐渐好了。” 叶兰馨想了想,斩钉截铁说道:“我有九成的把握!” 廖鸿先不禁唇角勾起,扬声唤人,把封妈妈叫了来。 封妈妈在宫里的时候略学过点医术,后来搁置了,没再细学。这两年王府愈发和顺平静,她闲暇之余又拿起了当年的这个爱好,平日经常炖了药膳来给廖鸿先和江云昭吃。 廖鸿先想着有她帮忙先看看江云昭的状况,好歹能够放心些。 封妈妈先前正和秦氏商议午膳的菜式。传话的人没有说清楚,只道是王妃身子不适,王爷让封妈妈先去看看。 秦氏一听这话,紧张起来,立刻和封妈妈一同急急赶到这边。谁知面前众人半分紧张模样也无,一个个反倒是和乐至极。 秦氏颇有些莫名其妙,疑道:“昭儿哪儿不舒服?” 江兴源和江承晔微笑着看她。 叶兰馨上前,在婆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秦氏不敢置信地上前,握住江云昭的手,上下打量着,问道:“这是真的?” 江云昭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赧然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以让封妈妈先给看看。” 廖鸿先看了秦氏那吃惊的模样,很是担忧,紧张地道:“您说前几年不行,我就一直悄悄给她避着。如今、如今成亲也有几年了,我想着或许没事了,就……就……” 话到一半,就忐忑地说不出来了。 那模样,活生生就是一个担忧丈母娘生气的小婿,哪有半点高官或是王爷该有的气度? 秦氏看他这般,一下子笑了。 她笑叹着摇了摇头,让江云昭坐好,又让出位置来让封妈妈过来把脉,这才说道:“这个年龄合适。不大不小。很好。” 廖鸿先大大舒了口气。转眼看到端正坐着的江云昭,方才放下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老奴觉得……夫人可能真的是有喜了。”半晌后,封妈妈如此说道。 廖鸿先犹不敢相信。 待到将封妈妈那话细想了七八遍,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大手一挥,高声说道:“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上六个!让他们挨个给王妃瞧瞧!” 江云昭羞得满脸通红,却还不忘帮他善后,“别听王爷的。一位就行。”又朝廖鸿先睨了下,“这么豪气,就跟太医院是你开的似的。” 廖鸿先开心到了极致,想抱抱江云昭,又怕自己动作鲁莽伤了她,只能搓着手在旁小心翼翼与她轻声说着话。 大家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齐齐笑了。 去请太医的家丁早已回来了,太医却迟迟未到。 众人疑惑,想着要不然请个寻常大夫先瞧瞧。正琢磨着这个打算时,就听外面响起公公那特有的尖细嗓门。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大家面面相觑后,俱都怔住了。心里头有着同样一个疑问。 ……那俩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174|6.城 陆元睿和楚月华进府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不要声张,生怕惊动了江云昭出来相迎。 此时听到公公的声音,众人出去相迎,却也晚了。帝后一行已然到了院子里。 大家只得在院子里迎接他们的到来。 廖鸿先按住江云昭不许她乱动,他则去到外面,倚在门旁,望着不远处快步行来之人,哼道:“先前请你的时候,说是没空,无法前来。如今怎地忽然又有空了?” 陆元睿扬声大笑,“你家大喜,我再忙,也得尽数推了过来看看!”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楚月华已经收起了平日里那端庄娴雅的模样,急急忙忙地往前奔去,甚至越过了陆元睿,也丝毫没有留意到。 “昭儿呢?听说有喜了,可是真的?” 伴着这急切又欣喜的声音,楚月华来到了江云昭的跟前。 江云昭因着起身慢,走得也慢,这个时候还没出屋子。 她何曾见过楚月华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感动之余,又生怕让楚月华空欢喜一场,当即红了脸,讷讷说道:“还没有定论呢。” 楚月华也极少见到江云昭此般局促的样子。 看到她眸中那隐隐的不安,楚月华想到自己初次怀孕时的模样,心中了然。牵了江云昭的手到旁边挨着坐下,轻声说道:“莫怕。到时候有什么不习惯、不舒适的感觉,尽管与我说,我会和你讲怎么挨过去。若是实在难熬,不妨到宫里来住着。太医过去也方便,我也能陪着你。” 江云昭并无同胞亲姐,楚月华向来如姐姐般照顾着她。 如今听了楚月华此番熨帖关照的话语,江云昭感动得几欲落泪。忙悄悄缓了口气,将那泪意憋了回去,方才笑着说道:“谢谢姐姐。只是我若过去得多了,你可不许嫌烦。” 她这明显开玩笑的口气,让周围的人俱皆微笑。 独独廖鸿先敛起了先前的那抹笑意,闷声哼道:“你如果去了宫里头,我怎么办?” 陆元睿大力拍着他的肩,沉声道:“莫怕,你还有我。” 廖鸿先气不过,回头瞪了他一眼。 陆元睿绷不住笑道:“昭儿若是真进宫调养了,你也住进去不就成了?左右空房子多得是。” 他后来在没有选过新人入宫。偌大的皇宫,就这么些个主子住里头,不知道空了多少殿宇在里面。 廖鸿先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旁边封妈妈急了,说道:“要不,咱们先让太医给夫人把把脉?” 毕竟主子的身子才是大事。 陆元睿拊掌叹道:“光顾着说话,把这事儿倒是耽搁了。” 楚月华没好气地睇了他一眼。 陆元睿笑着对她道:“你就最护着昭儿了。”语毕,朝外说道:“都进来罢!” 大家只听说他们带来了太医,却没料到带来了这么多太医。 呼呼啦啦一大圈围在屋子里,居然足足有八位。 问过才知晓,这几位大人居然是被不同的主子派来的。 ——楚月华点了两名太医,陆元睿点了两名太医,走到半途,太后选的两个人也追上来了。刚凑足了六个,半道上又赶过来了俩。却是常常给陆元聪和陆应钊看诊的两位。 望着太医院的大人们,廖鸿先莞尔,抱胸斜倚在墙边,轻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叫六人还是少了。八个才是正道!” 陆元睿和楚月华不明所以,旁人听了这话却是齐齐笑了。 邢姑姑就在两人的侧边,将刚才廖鸿先说过的‘六名太医’的吩咐给讲了。 陆元睿哈哈大笑,道:“还是鸿先知道宫里头的习惯!只能多不能少!”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紧紧盯着太医那边。 头一个给江云昭诊脉的老太医捻着胡须,说道:“不错不错,脉象很稳。这几年王妃的身子调养得宜,如今正是时候。一会儿我给王妃开几副方子,王妃继续好生养着,必然无碍。” 他在那边兀自慢悠悠说着,楚月华急了,说道:“你倒是先说说是什么脉啊!” “喜脉啊!”老太医莫名其妙地说着,回头问诸位同僚:“太后不是说,王妃有喜了,让咱们来给瞧瞧身子?” 陆元睿和楚月华叫来的人倒是知道实情,晓得是来诊脉的。 太后那边的另一位,却是收到了和这位老太医一样的命令,回道:“太后确是如此吩咐的。” 至于陆元聪和陆应钊喊来的两个…… 二人抹了一把汗,颤声道:“两个小主子说,王妃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了。”又指了自己的医药箱子,苦笑道:“所以卑职临行前特意带了些调养肠胃的药丸来。” 他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了公公们慌张的声音:“哎呦小祖宗们,您们怎么也来了?” “滚开!别挡路!”陆元聪气恼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们就晚出发了一会会儿,这倒好,竟成了最后到的了!” 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陆元聪、江家双胞胎还有陆应钊就来到了众人身边。 望着陆元聪怒气冲冲的模样,陆元睿冷声说道:“在宫里头不知轻重就也罢了,到了外面怎地还这么没有规矩!” 陆元聪挺胸说道:“昭儿的事情是大事!我也要急着赶过来!我们上完课后再来本就出发迟了,偏偏皇兄你把最快的马都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陆元睿剑眉一蹙,寒着双目看他。 陆元聪登时萎了,垂头丧气走了进来。一瞧见江云昭,就又生龙活虎了,几步跑到她面前,“你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陆应钊跟在他后面也小跑着过来。 双胞胎更是心焦,却碍于江云昭身边一周围着的人身份太高,挤不过去,只能在外圈牵了母亲的手干着急。 楚月华嗔了陆元睿一眼,说道:“都是担心昭儿才这样的。难道你希望他看到昭儿生病还能无动于衷不成?” 说罢,她朝陆元聪和陆应钊缓声道:“昭儿没事。这是有了小宝宝了。” “小宝宝?”陆应钊脆声问道:“是和宏哥儿一样,生出来后会慢慢长大的小宝宝吗?” “正是。”楚月华说道。 陆应钊歪着头想了片刻,嘿嘿笑道:“那太好了。” 他上前拉起江云昭的手,笑眯眯地道:“昭儿姨姨,你生个妹妹出来吧!” 江云昭的脸更红了,却还是疑惑道:“为何是妹妹?” “那样就能给我当媳妇儿了呀!”陆应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皇祖母说了,江家的孩子是最好的。昭姨姨家的妹妹肯定是最漂亮、最好的!” 大家一听他说这孩子是‘江家的’,就都去看廖鸿先。 廖鸿先抬指轻叩了下陆应钊的小脑门,轻笑一声,却也没驳他这句话。 不过陆应钊的话倒是提醒了陆元睿和楚月华。 陆元睿沉吟片刻,竟是颔首赞同:“不错。昭儿生个女儿出来,往后就是咱们的太子妃了。”又朝廖鸿先说道:“这孩子我们定下了。” 楚月华心知做皇后的苦,不想江云昭的女儿太累,却也不明着讲。 不待廖鸿先答陆元睿的话,她便开了口:“钊哥儿与这孩子年纪相差太大了些。不如泓哥儿。往后长大了做个王妃,倒也和乐。”只做王妃的话,肯定能够轻松自在许多。 再说了,她讲的也是实话。如今陆应钊已经五六岁了,与这孩子,怎么也得差上六七岁。 陆元睿闻言却是不肯,“鸿先和昭儿也是差了这些年岁。如今呢?全京城谁不知道鸿先把昭儿搁在心尖上疼着。要我说,差得多一点也好。看看鸿先和昭儿,如今不是极好?” 廖鸿先听了,嗤的一声,指了陆应钊哼道:“敢情这不是你儿子,是我儿子?” 他这话若是旁人对陆元睿说,怕是要直接拖下去杖毙了。 如今廖鸿先开了这口,陆元睿听了非但不恼,反倒乐呵呵地驳斥:“没事。往后就是你半个儿子了。你这当岳父的,好生教着。若是不成材,可是你家宝贝姑娘受苦。” 廖鸿先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捶了下。 陆元睿看楚月华还不表态,忙道:“再说了,鸿先和昭儿的孩子,做皇后最合适。不然旁人家的姑娘来给钊哥儿做正妻,你瞧得上哪一个?” 楚月华想了半天,没有答话。 陆元睿见自家媳妇儿无法反驳,便又笑了,“我就说,他们的孩子最合适。旁人家的,我们看不上。”想了想,又道:“要不昭儿多生几个女儿。往后泓哥儿他们的婚事就也解决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其认真,还带出了几分帝王威严。气得楚月华难得地出了手,拍了他一下,嗔道:“没个正经。” 陆应钊扯扯陆元聪的袖子,低声问:“小皇叔。父皇和母后说要给我娶媳妇儿是么?那我能抱抱我媳妇儿吗?” 陆元聪指指江云昭的小腹,“还没出世呢。怎么抱?” 他话音刚落,不待陆元睿和楚月华反应过来,陆应钊已经嗷呜一声朝着江云昭扑了过去,搂着江云昭的肚子蹭来蹭去,不住叫道:“媳妇儿媳妇儿。” “臭小子!乱喊什么呢?你抱的是我媳妇儿!”廖鸿先咬牙切齿地伸手把他拎了起来,丢到陆元聪怀里,“管好他!别没事乱抱!” 眼看他们乐作一团,江云昭无奈苦笑,“这孩子还指不定是男孩儿女孩儿呢。你们不用急。” 这时给江云昭把脉的太医也紧张了,颤着声说道:“现在月份太浅,不知道是男孩女孩。若是男孩,那怎么办?”   ☆、175|61.城 尊贵如陆元睿,听到这个问题也苦恼了。 虽说他贵为一国之君,万事都能做主。但,此等事情,又怎能是他说了算的?! “若是个男孩儿,就到宫里头陪宏哥儿读书吧!” 至于两人那点儿年龄差…… 他坚信,廖鸿先的孩子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肯定聪慧异常。就算宏哥儿比这孩子大一些,俩人也还能说到一起去。 陆元睿瞅瞅在一旁闹得欢乐的陆应钊,长叹一声,拍拍廖鸿先的肩,“若这次不是……那你努力着点,快点生个女儿出来。” 明晃晃一副‘你重任在身好好给朕加把劲儿若是此事办不成定然是你能力有问题’的沉重模样。 廖鸿先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着?敢情没我家的姑娘,你家臭小子还不成了?” 楚月华指了旁边那几个小少年,苦恼道:“被这些个魔王给搅得头疼。赶紧来个姑娘让我们好好心疼下吧!” 发觉自己被嫌弃了的陆元聪顿时垮了脸。陆应钊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扑到江云昭跟前闹个没完。 廖鸿先顿时恼了,指了他恨恨地道:“指望我将女儿嫁给他?没门!” 现在就媳妇儿都要被他抢走了。到时候有了女儿,还不得天天被这小子粘着? 那可不成! 陆元睿哈哈一笑,揽着他的肩去一旁说话去了。 这一天,大家都欢喜异常。 秦氏吩咐了厨房,多准备了好些饭菜,小小地庆祝了一下。甚至陆元睿和楚月华都未立刻回宫,与众人一同用餐饮酒后,方才回去。 这可是苦了江云昭了。 满桌的好菜摆在那里,却也只能看着,无法入口——挨近了闻,她都觉得反胃,更何况是吃了? 好在楚月华和秦氏都有经验。两人在厨房里琢磨了半天,让厨娘烧了好些个不带荤腥却依然美味的菜肴。江云昭慢慢吃了,也是十分可口。 从那以后,楚月华就三不五时地让御膳房做了好的吃食,送到永乐王府来。秦氏也会依了江云昭喜欢的口味,做了东西来与她吃。 得知江云昭有孕的喜讯,可是高兴坏了好几家的人。 姚希晴早已嫁到了京城。她和楚月琳经常相携着一同来探望江云昭。 两个人都是活泼的性子。江云昭孕后本是精神不济,且心情烦躁。与她们说着话,倒是能开心许多。 端王孙他们也会时不时地来探望一番。有时会带上自家母亲准备的糕点,有时候会拿上自己得的新奇玩意儿。 兄弟们来了王府也不搭理廖鸿先了,明晃晃地就说要来看昭妹妹和小家伙的。 廖鸿先倒也不恼。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这些兄弟和江云昭的感情也很好,当真是亲如兄妹了。 有一天趁着廖鸿先去了都察院不在家,端王孙还喜滋滋地说,待到昭儿的娃娃出世了,他就定下娃娃亲! “昭儿的孩子,肯定乖巧又懂事!到时候嫁到我家来,全家捧在手心里疼着!”端王孙美美地说着,暗暗畅想往后的美好场景。 宁王府、安王府、鲁国公府和杨国公府的世子爷看他乐的那模样,齐齐不屑地哼了哼。但是私下里,大家又都不停地怂恿江云昭不要答应端王孙。因为比起端王孙家,他们几家的氛围更好、亲人间更和睦。真想考虑结亲,倒不如弃了端王孙那边,考虑他们这几家。 江云昭和他们一同长大,看着大家伙儿从打架斗殴的愣头青长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样。对着江云昭,他们有何不敢说的? 端王孙对狐朋狗友们挖墙脚的行为表示不屑一顾。 论亲疏,他可是和小鸿鸿还有昭儿最亲的! 想当年小鸿鸿惹了多少破事,还不都是他帮忙解决的? 他家胜算最大! 最后,还是邢姑姑给了端王孙沉重的一击。 “论辈分来说,不太适宜。”意思就是,端王孙您和将要出生的孩子才是一辈的。 端王孙想了想,沉痛说道:“这是小事。” 邢姑姑看他不死心,就又补了一刀:“陛下说了,主子生的若是姑娘,往后要嫁给太子爷的。” 听了她这话,别说端王孙,就连其他几家,也都没言语了。 ——他们家再富再贵,能比得过宫里头?!他们的儿子再好,能比得过太子去? 得嘞。 还是……不抢了。 因为,抢也抢不过啊…… 之后的某天,江云昭收到了一个小包袱。 东西是薛老板交给长海他们拿回来的。包袱里都是小孩子的衣物鞋袜之类,针脚又细又密,显然是同一人花了大心思细心做的。 江云昭只看这针线,便知道是廖心慧做了送的。不禁感叹道:“她自己快要生产了,辛苦得很。怎地还做这些东西来?” 长海禀道:“那位夫人听说主子有喜,就悄悄做了。薛老板借着进货的机会去探望她,才知道她居然准备了这些。” 江云昭心中温暖,紧了紧手中的物什,轻声道:“她现在身子重,却还记挂着我这边。难为她如此有心。” 廖心慧去年已经成了亲。对方是当地乡绅之子。 廖心慧举止行事大方爽利。当年到了镇子上不多久,就被那位少爷留意到了。两人以友人身份相交了几年后,那位少爷终于说动父母去提亲。 彼时廖心慧成亲,江云昭和廖鸿先也去了。两人皆未表明身份,只说是廖心慧的友人,前去祝贺。 这几年在外的生活,让廖心慧长成了皮肤微黑身材高挑的女子。看着她一身红衣出嫁,江云昭当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廖心慧夫妻俩感情不错,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去年下半年,她便已经查出有了身孕。如今距离临产,也没多少时候了。 想到她用心良苦,江云昭便想着,过段时间再去探望她一回。 思量了这会儿的功夫,江云昭又有些乏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困倦。 说起来,她这月份不算太大,可是瞧着就是比很多人的肚子要显怀。而且,她亦是比差不多同期有孕的夫人们容易疲累,也不知是因了什么缘故。 廖鸿先回来的时候,见到江云昭不住打着哈欠精神萎靡的模样,甚是担忧。又低声吩咐了下去,请了太医来给江云昭看诊。 太医把着脉的功夫,江云昭又昏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太医却是已经走了。 江云昭缓过神来,才发觉廖鸿先正在床边含笑看着她,神色柔和至极。 江云昭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更为清醒些,开口问道:“怎么样?太医怎么说?”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声音还有些含糊。 廖鸿先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模样,温和地道:“你再睡会儿罢。” 江云昭见他避而不答,心中忽地忧虑起来,猛然坐起,问道:“是不是有何不妥?”暗暗定了定神,又道:“你尽管与我直说便是。” 廖鸿先看她这紧张模样,方才明白过来,笑道:“乱想甚么呢?不过是怕你没休息好,故而让你多睡会儿。” 他目光温柔地往江云昭的小腹看了一眼,轻声道:“不用担心,小家伙没事。” 非但没事,还好得很呢。 “那为何……” “你别急。”廖鸿先按住有些慌乱的小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顿时愣住了。 半晌后,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这说的,可是真的?” 廖鸿先笑道:“骗你作甚?” 江云昭将他方才的话又细想了遍,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前她不知道自己这胎是什么状况。 她一直以为,许是自己吃得太多了,故而自己肚子里那个长得比旁人家的大,也因此她的肚子也比旁人大、比旁人辛苦些。 谁曾想,是这个原因? 知晓之后,她欣喜异常。却又怕这是空梦一场,再三与廖鸿先确认。 廖鸿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答着,到最后,将她搂在了怀里。 “昭儿,是真的。”他沉声说道:“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 江云昭被他揽得紧,声音闷闷的:“那你怎么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怎么不高兴?”廖鸿先生怕她多想,老实答道:“十分高兴。只是一想到往后你比旁人更要多辛苦许多,我心里就有些发堵。” 原来是这个缘由。 竟是这个缘由。 江云昭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回抱住他,轻声道:“担心什么?这样更好。我可是能比旁人要少遭罪一回呢。说起来,可是划算得很。” 廖鸿先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就也笑了。 听说永乐王府叫了太医去,陆元睿和楚月华也担忧起来,生怕是江云昭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一听说那太医回了宫,赶忙遣了人去传。 谁知传话的宫人没多久去而复返,却是独自回来的。 “太医呢?”楚月华担忧地问道。 宫人忙行礼答道:“回禀娘娘。太医他刚到太医院门口,就被太后宫里的人叫走了。”   ☆、176|61.城 那位太医刚刚回到太医院,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太后身边的庄嬷嬷叫了去。等到陆元睿的人赶到太医院,人自然是早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和太后抢人。 陆元睿和楚月华等得心急火燎。过了片刻,也不耐烦再这么干坐下去了,当即起身,唤来车辇往太后宫里赶去。 太后刚听太医禀完不久,正开心得询问着细节,就听宫人来禀,说是帝后二人来了。 想到自己先前得了永乐王府请太医的消息后,心急火燎的感觉,太后了然。 待到陆元睿他们进屋,不等他们开口相询,太后便与太医说道:“你跟他们说说,那个喜事!” 喜事? 陆元睿和楚月华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太后的模样,丝毫忧虑也无,倒也放下些心来。 “到底怎么回事?”陆元睿沉声问道:“永乐王府因何将你叫了去?” 太医先是行了礼,这才慢悠悠说道:“回禀陛下、娘娘。乃是因为王妃身子困倦,精神不振。” 俩人一听这话,那还了得?当即就要吩咐下去,遣上一堆人去给江云昭看诊。 太后朝他俩瞥了一眼,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终于,这太医后面那句最终悠悠然地到了嘴边:“……所以微臣给王妃诊了诊脉。王妃倒是身子无恙。不过,因为怀的是双胎,所以比旁人更加辛苦些。” 双胎? 双胎! 陆元睿和楚月华一下子放下心来,继而惊喜不已。 太后在旁笑道:“如今月份大一点了,自然能够诊出了。” 陆元睿哈哈笑着,扭头问太医:“那……是男是女?” 他不提还好。一提,太后也想起来这遭了,赶紧问太医。 太医不动声色擦了擦寒湿的手心,为难道:“回陛下,寻常的脉,许是还好诊断是男是女。王妃这种情况,不好判定啊。” 双胎的话,能诊脉诊出来已然不易。想要知晓那两个小家伙的性别,却是极难了。 陆元睿也知道自己那问题问得有些太难为人。可他和楚月华没有女儿,每每想起江云昭会生个漂亮女娃娃出来,就开心得不行,跟自家将要得个女儿一样。 他和楚月华对视一眼,两人正急得心急火燎,太后在旁幽幽说道:“原先是一个,不是男孩儿就是女孩儿。如今两个……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小孙女吧!” 陆元睿好心提醒道:“母后,是孙媳妇儿。” “什么孙媳妇儿。”太后断然说道:“就是自家孙女儿!只不过嫁给我家孙子了而已。” 话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奇怪得很,先忍不住笑了。 不过太后这样一提醒,陆元睿和楚月华也觉得太后之前说的很有道理。 先前是一个,只能男或者女。现在两个了……怎么说至少也得有个女儿罢? 思量过后,俩人都稍稍放下了心,开始更加期盼起来。 有一个人对小宝宝的期盼程度相当大,比起大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是陆应钊。 自打听说了江云昭肚子里有自家媳妇儿,陆应钊就觉得自己应当尽到作为夫君的责任,需要经常来陪着媳妇儿才行。 ——这话可是他父皇说过的。当时父皇对母后说,月华,是为夫没有尽到责任。往后为夫要多陪陪你,让你开心。 陆应钊把这话记得清楚异常。不用旁人提醒,自己就先计划好了一切。 没有功课没有其他事务的时候,就‘整理行装’,带着自己爱看的书,又拿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带了宫人坐上马车出宫,往永乐王府奔。 生怕扰了江云昭休息,他并不提前告诉王府他要去的消息。去到王府后,他也不多问不多说,径直去寻江云昭。 若江云昭在休息,他就在外面自己玩等着。若是江云昭醒了,他就腻在江云昭的身边,片刻也不离开。 这孩子经历过大磨难,又自小跟着小大人一般的陆元聪玩,性子颇为沉稳,十分乖巧。坐在江云昭的边,能够看一个多时辰的书不说话。 不过他看累了的时候,想要休息一番,孩童那顽皮的性子就露了出来。扑到江云昭的怀里,双眼晶亮,不住问道:“昭姨姨,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能出来呀?我还想她陪我玩呢。” 江云昭就笑着与他说道:“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是男宝宝呢。” 她是想着让小家伙别太期待。万一没有女宝宝,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陆应钊却不太将她的善意提醒放在心上。 他趴在江云昭膝上,嘴巴圆张,忽闪着大眼睛,奇道:“不是说我媳妇儿在里面吗?那么肯定有女娃娃呀。是不是?” 江云昭笑道:“不一定的。” “肯定会有的。”陆应钊扬着笑脸十分笃定,又将小脑袋挨着江云昭的衣裳,欢欢喜喜不住地叫:“媳妇儿媳妇儿,你快出来陪我玩呀。” 江云昭便道:“若都是男宝宝,也让他们陪你玩。” “有女宝宝。”陆应钊很是认真地纠正她,“我媳妇儿在里面呢。” 江云昭拗不过这一根筋的孩子,只得浅笑着看他。到了下一次的时候,还是要提醒他一番。 于是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次陆应钊来时都要重复一遍。 王府的仆从们来来往往地行着,都听习惯了。 有时候封妈妈李妈妈或是红莺她们,也会停下忙碌的脚步,打趣陆应钊。 “小殿下,若全是男宝宝,你媳妇儿不在里面,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 “小殿下这样日日叫着盼着,你媳妇儿一定也等不及,想要和你一起玩呢。” 陆应钊听了前面那句,小脸就难过得皱成一团,亟不可待地上前和人辩驳。 听了后面那句,他心里头就美滋滋的。碰上他手头宽裕,便小手一挥,十分威武霸气地喊着“赏”,将院子里的人挨个赏了一遍。 就在某一天里,陆应钊看完书后,再次和江云昭进行着这例行对话的时候,江云昭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喊疼。 陆应钊看她神色不对,吓得小脸惨白。 邢姑姑、封妈妈和李妈妈见了,都说道:“八成是要生了。”这便赶紧去安排相应事宜。又喊了人,去都察院叫廖鸿先去。 陆应钊有些紧张害怕。 他虽见过楚月华生陆应宏,却因楚月华发作起来的时候他不在跟前,没有经历过这个突然出‘症状’的阶段。不过是听说母后要生小宝宝了,就赶紧跑到了楚月华的殿外等着。 当时楚月华痛呼的声音不住传到殿外,他可是听得分明。 思及江云昭也会那般痛苦,陆应钊忙跑到江云昭身边安慰她:“姨姨不用担心。一定会好起来、很顺利的!” 一想到自家媳妇儿要出来了,他眼前仿佛就闪过了一个漂亮女娃娃笑着看他的模样,心里头顿时暖暖的。 于是稳住性子,带着紧张与期盼,抖着声音吩咐道:“小郑子,回去禀告父皇母后,昭姨姨这是要生、生了。小杨子,去宫里请太医去,就说,昭姨姨要生、生了。” 说罢,回头看看江云昭已经被扶进了屋子,屋门已经关上了,他就跑到屋外比较近的地方,寻了石凳坐下等着。 双胎毕竟是两个小娃娃挤在母亲肚子里,这样的孩子一般都出生较早。往往是七个多月,就等不及要出来了。因此,宫里、侯府和王府,都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能够及早应对。 如今江云昭一发作,各处就都忙活了起来。又有人去别的院子叫稳婆。 廖鸿先赶到家里的时候,一路疾行往晨暮苑去。 旁边不住有人与他回禀,说着相关事宜。 他仔细听着各处的安排,知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才放下一两分的心。只是一进到院子,听见江云昭的痛苦呼声,一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想到心爱的女孩儿就在里面为了他的孩子而受罪,廖鸿先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推门入屋,陪着她。却被守在门口的李妈妈给拦住了。 李妈妈看一眼廖鸿先神色,好生劝道:“王爷,不是不让您进。而是您不懂得这生育之道,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外面等着,腾出空间来,好让稳婆们行事。” 廖鸿先这才退了几步,却也不行远,就在门外两步远的侧边静候着。 陆应钊自方才就没离开。 他端正坐在院子里,廖鸿先守在屋外。两人一大一小,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齐齐静默。不上前去打扰,也不开口惊动。但是担忧的心,却是分毫都不少的。 死死盯着那屋子,连口茶也不肯喝,隔着房门静静陪着自己的小妻子。廖鸿先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甚至连天色开始发暗都没注意到,连皇后楚月华、陆元聪、侯爷江兴源、还有秦氏和双胞胎都赶了过来,也没放在心上。只心心念念地望着那处,心焦地等着。 那里有他的孩子,他的妻,他的全部世界。 待到哇地一声啼哭过后,廖鸿先那颗悬着的心却还是提着。直到听见第二声啼哭,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廖鸿先有些脱力地扶住廊下的柱子,拧着眉问道:“昭儿怎么样?还好么?” “好着呢!王爷!母子都健康平安!”有稳婆欣喜地跑出屋子,“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生了一对龙凤胎!” 廖鸿先没料到竟会是这样。 他怔了下,继而唇角勾起,笑了。   ☆、177|61.城 天刚微亮,陆应钊就被宫人叫了起来。不多时,便洗漱完毕。 他忍着睡意让宫人们伺候着穿衣。直到坐到桌前梳发的时候,终究是憋不住了,一个哈欠就这么直愣愣地冒了出来。 有宫人看他疲倦,小声劝道:“殿下往后可别睡那么晚了。若是被陛下和娘娘知道了,怕是要受罚。” 陆应钊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绷着小脸梗着脖子怒道:“以前受责罚,是因为贪玩晚睡。昨儿我是给媳妇儿做东西来着,可是忙的正事。父皇母后知道了,怎会责怪我?” 宫人被他说得一时无言。 旁边一位年长嬷嬷笑道:“殿下这话说得对。殿下昨儿做的,可是好事。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小郡主的感受?” “媳妇儿?”陆应钊歪着脑袋想着那个如今吃了睡睡了吃的小丫头,思考了半天,摇头说道:“她能有什么感受啊。”望一眼桌上的东西,复又开心起来,“她看到了这个,肯定很高兴!” “老奴说的不是这个。”年长嬷嬷说道:“往后再过些年,小郡主长大了,也是要住进宫里来的。到时候她听说殿下为了给她做礼物,连觉也不睡了,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陆应钊想了想,有些迟疑,“……或许……会吧……” “那殿下为了小郡主往后不伤心难过,现在是不是就该好好休息呢?平日里若想做礼物送给小郡主,不妨下午的时候少玩一会儿,省出时间来做。” 陆应钊想到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对着他哭,他到底是心软了,闷闷地点了点头,“好,就依你说的吧。” 屋内伺候的人对视一眼,齐齐放下心来。 这下子,大家不用被陛下斥责了。 还是嬷嬷有办法! 嬷嬷摇头,笑着朝永乐王府的方向指了指。 不承认不行。还是未来的媳妇儿分量足! 要知道,就算是把陛下和娘娘搬出来,这位小主子也没那么快松口啊! 起床和用早膳的时候或许还能撑一撑,到了上课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平日里就觉得枯燥无味的功课,困倦之时听起来更觉乏味。 陆应钊一忍二忍再忍,最后还是没能熬过那瞌睡虫去。一不留神,哈欠就冒了出来。 教他功课的是齐学士。规矩大,管得严。 一看陆应钊这状态,齐学士就板起了脸,问道:“殿下可是没睡足?” 齐大人规矩严,陆应钊挺怕他,闻言老老实实答道:“是。” “为什么没睡足?”齐大人喝问道:“殿下的起居时间,不是早已定好了吗?” 陆应钊的头垂了下去,低声道:“是。” “那为何不好好休息?” 陆应钊张了张口,憋得脸通红,揪着衣角紧张地道:“给、给媳妇儿做礼物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害羞,声音有些小。齐大人乍一听,还真没听清。就低喝道:“大声说话。” 陆应钊被他这一说,胆子突然就大了,豁出去般扬声说道:“我给媳妇儿做礼物呢!” 捋着胡须的齐大人就愣了下。 他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先前陆元睿与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顺口问了句,殿下因何晚睡。 陆元睿没有正面答他,他就以为陆应钊是贪玩,故而如此。 哪想到是这个缘由? 其实,齐大人早就知道陆应钊没睡好了。 陆应钊殿里的烛光亮到半夜,帝后二人又怎会不知晓? 不过是问过宫人们,知道他是在给那小丫头做礼物,故而没有当面责问他罢了。毕竟孩子是一片好心。 他们将此事告诉了齐大人,让齐大人授课的时候,留意一下。故而齐大人这次问得比较详细。 谁知,却问出这么个结果来…… 看着略显局促的陆应钊,齐大人一想到他刚才大声喊着‘给媳妇儿做礼物’时候那视死如归的小模样,就忍俊不禁。 如今看陆应钊知道错了,也努力在听,他就也不想多为难这个小家伙。 思量了下,教授完一段课文后,他从课文中引申出去,联系着一些奇闻异事,讲与他听,顺便教他一些道理。 齐大人博学多识,所讲奇闻异事多牵扯到朝堂之事,几乎都是年幼的陆应钊未曾听过的。因着齐大人刻意为之,这些事情讲解得浅显易懂,陆应钊渐渐入了迷,听得津津有味,竟是忘记了瞌睡。 整堂课下来,他还意犹未尽。也忘记了齐大人的严厉,走到齐大人跟前,笑眯眯问道:“下堂课您还继续讲这个么?” 齐大人板着脸道:“课文是必须要讲的。” 陆应钊垮了脸。 齐大人想到刚才课堂气氛的融洽,又思量了下后半堂课陆应钊认真的模样,捋了捋胡须,轻飘飘说道:“不过,若你听得仔细,课文讲得快了,后面倒是可以与你再讲些有用的东西。” 他没明说那‘有用的东西’是何物。但陆应钊却是想到了,当即开心地跳了起来。 看着他那开心的样子,齐大人叹了口气,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就也离去。 陆应钊从齐大人那里得到了好消息,心里头十分舒畅。晃着步子回到宫殿,看到自己花费时间做的礼物,越看越喜欢。当即让人拿了干净的布来细细包好,这便让人准备了车马,往永乐王府去了。 双胞胎里的小哥哥还在睡着,小妹妹倒刚好醒着。 陆应钊欢天喜地地去到小姑娘的床边,把包着礼物的布一层层仔细打开。约莫去掉三四层了,这才把礼物亮出来。 竟是一个胡萝卜。它的表面,雕成了各种花朵。有单层的,有多层的。一个挨着一个,很是漂亮。花瓣轻薄,有的甚至微微透明,一看便知雕花之人花了很大心思在上面。 小姑娘才几个月大,还躺在床上不会坐。一看到那橙红的颜色,就瞪大了眼睛。在看到上面雕出的各样小花,顿时咧开了小嘴,咯咯笑个不停。还不停地拍着手,样子十分可爱。 陆应钊欢喜极了。就将手往下伸了伸,又低了些。 小姑娘杨着手去抓。软软的小手在空中晃了半天,也碰不到那个好玩的东西。 她伤心了,瘪了瘪小口,泪汪汪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陆应钊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又往下移,轻声道:“不哭不哭。”手中握紧那物缓缓摇着。 小姑娘眨眨眼,忽然一笑,伸手就去抓那东西。 她力气不大,手也小。可是陆应钊拿得松,被她这猛一碰,没防备下,手中一松,东西就掉了下来,刚好到了小姑娘的被子上。 小姑娘也不嫌疼,两个手并用,抓起了那橙红之物。小手拖呀拖,就将它给拉到了自己眼前。 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上面的花纹。 突然! 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陆应钊没料到她动作那么迅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发觉自己啃不动,就又挪了下小嘴,换了个地方继续啃。还伸出小指头,去揪去抠上面的花纹。 等到陆应钊缓过神来的时候,那胡萝卜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没有先前得漂亮模样了。 “不是吃的不是吃的。是玩的。”陆应钊急得眼泪都快哭出来了。 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还被齐大人训了一通,结果,小丫头三两下就给他啃坏了。 虽然……虽然因为她没牙齿,没能咬下来。可是上面原本凹凹凸凸的花样子,却没了先前的模样。 想到自己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和心力,她根本不放在心上,陆应钊嘴巴瘪了瘪,也泪汪汪的了。 旁边响起一声嗤笑。 廖鸿先抱臂倚在墙边,哼道:“居然嫌弃起我家宝贝来了。我没嫌你用的刻刀不干净、入口后会让她腹泻就不错了。” 陆应钊用袖子擦了把眼睛,大声道:“我怕寻常刻刀不干净,特意要了把崭新的,还特意洗干净了,才用它来刻的!” “这不就得了。”廖鸿先斜睨着他,“你在刻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她可能拿起来就咬,所以尽量给弄得干净些。既然如此,现在又在伤心个什么劲儿?” 陆应钊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廖鸿先又道:“这东西是你送给她的。既然送给她了,想怎么处置,还不是她说了算?那她喜欢啃,你为何不乐意?” 陆应钊彻底呆住了。 鸿叔叔这话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这个时候江云昭刚好过来了,听到廖鸿先这番说辞,也是没辙了。 她躬下.身子,笑着在陆应钊身旁说道:“钊哥儿,你怕是不知道吧?她这是喜欢钊哥儿的礼物呢。” “喜、喜欢?”陆应钊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肯把东西放嘴里,那是喜欢。你想想,平日里那么多人给她东西,她能看到许许多多的。那么些个,她能什么都去咬么?小孩子不会说话,喜欢一个东西,只能这样来告诉你。” 陆应钊听了她这话,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自己花费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换来这小丫头临了的一口,真是太值了。 廖鸿先见陆应钊被江云昭几句话哄得服服帖帖,在旁哼道:“你就惯着他吧。” 江云昭笑着唤了人来,与陆应钊道:“我准备了点心和果子,让人送去凉亭那边了。你过去吃吧。” 陆应钊自从在江家待过那段时间后,就最爱吃江府的点心了。王府这边,自然也学了他最爱的那几种的做法,每次他来,都会给他备好。 听闻江云昭如此说,陆应钊嗷呜一声蹦了出去,欢欢喜喜地去净手。 廖鸿先回头看看自家宝贝女儿,再往前看看陆应钊,拧着眉问江云昭:“真要把女儿嫁给他?” 江云昭问道:“你不高兴?” 廖鸿先沉吟了下,说道:“总觉得他不够好啊怎么办。”又仔细想了想,叹道:“傻乎乎的,还得当皇帝!” 一想到皇宫里头内宫那么大,有那么多宫殿,他就觉得闹心。 “我倒觉得,钊哥儿长大后,或许会是一个十分专一的夫君。而且,有月华姐姐她们看着,错不了。” 江云昭见廖鸿先没接话,就问他:“若不选他,那你觉得谁好?” 廖鸿先想了想,道:“谁都不够好。” 他怎么觉得,无论是谁,都配不上自家宝贝女儿呢…… “那不如就他了。好歹知根知底,往后你也能看着点,不是吗?” 廖鸿先望着在亭子里吃点心的陆应钊,扶额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江云昭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已经开始瞌睡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