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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显示时间:2012年。   三年前?   她不用很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重生了,在被从十六楼推下之后——她回到了三年前。   还没顾得上消化一下整件事,手机来了条短信:老大,您不是还没起来吧?汇报会!十点半的汇报会!您可赶紧过来吧,我们应付不来啊……   舒盈一把抓了地上的内衣裤去洗澡,把再次响起铃声的手机直接甩在了床上!天大的事她都懒得管,享受人生最要紧,谁晓得她再睡一觉醒来会不会又从十六楼被人推下去。   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她拎着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食盒走进重案组,刚进门就引起一阵大呼小叫,“我一听这高跟鞋就知道是老大来了,你们还不信。”   “烤鹅、东坡肉、香煎小牛排——都趁热吃,品味轩真是出了名难排队,我十点钟到门口都要等座。”舒盈把袋子里的食盒一个个拿出来就近摆在徐冉的桌上,没揭盖就是一阵喷香。   “老大今天尤其容光焕发嘛。”徐冉小心翼翼地拿手捏起一块鹅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总是神采飞扬的,年轻得让人羡慕,谁能想到三年之后她不单嫁做人妇还生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人生效率高得让她咋舌。   “老大……林队刚走,脸色不大好看。”拿着一叠文件走过来的邹天向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舒盈好奇地打量起他来,短袖衬衣制服裤,这三年倒是一点没变。不单没变,这会他没找到肯帮他买衣服买鞋、洗衣服做饭的贤淑老婆,反倒比三年之后更显老。   邹天是组里的实干派,比她还大三岁的人成天追在她后面老大、老大的喊,虽说偶尔犯犯懒,总得来说还是靠谱的。   他埋怨着说,“上星期你可就跟他说好今早十点半要给他汇报案情的,结果他等了大半天没见你人,打你电话也没人接,铁青着脸就走了。”   言下之意,她迟到这件事大大得罪了顶头上司。   “汇报案情?什么案情?”舒盈走到一面贴了满满当当的资料、照片的白板前面,心里忽而咯噔一下。   “不会吧老大,你还真给忘了!”邹天连忙唉声叹气起来,“你说这案子我们没日没夜地查了小半年了吧,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上面一天到晚上催催催……真是,还不是看这个案子太棘手才转交我们,还不给我们添两个人手帮忙,我看他们是成心不想破案让我们背黑锅的。回头破案率不达标,又拿我们当替罪羊。”   玩偶女尸案。   舒盈将白板上照片拿下来认真端看,这个案子曾轰动全城,罪犯被各种报刊杂志冠以凶狠、残忍之类的词汇,更因受害者是年纪轻轻的女白领,一度令全城的女性都陷入恐慌之中。   照片上的背景是楚天市前些年新修的一条主题街道,主打欧式风情,星空映衬之下的音乐喷泉、做旧石砖建设的宏伟教堂是这条街的最大特色。然而由于这条街的工程还在收尾阶段,营业起来的店铺也没几个,所以一到晚上这条街就尤其安静,基本没有行人路过,受害者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   她被横陈在一个铁艺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穿着雪白的蕾丝长裙和紫色高跟鞋,浅栗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上,甚至还画着干净甜美的妆容——在主题街道的配衬下,她看起来就如被施了诅咒而困在睡梦中的公主。   然而法医在验尸时却发现,尸体的完整只是表象,死者从胸部到腹部的皮肤表面被凶手拿普通棉线缝合过,拆开来的结果令所有人震惊——填充死者体内的,居然是一堆棉花,一大堆棉花!   他们推测,凶手在行凶之后将死者开膛破肚,取出了她的内脏用棉花进行填充,再缝合起来。这之后,凶手甚至擦去了她皮肤上的血迹,给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耐心地替她梳妆之后将她弃尸在夜半无人的欧式商业街上。   死者就如一个漂亮的人形玩偶一般被弃置在长椅上,面容宁静得看不出一点死亡的可怖。   杀了人还能做出这么凶残冷静的事来……   老郑说过,这是他当法医二十年来遇到过最奇怪的一桩案子。   舒盈随口问邹天,“今天几号?”   “14号。”邹天想都不想随口就答,“昨天你生日,这就忘了?”   舒盈又问,“六月十四?”   “肯定啊……”邹天狐疑地看她,“老大,你酒还没醒?”   舒盈叹气,“可惜,还是迟了。”   “啊?”邹天没搞懂她这意思,“迟了什么?”   “徐冉!打电话给老郑,让他去左转角蜡像馆,现在就去,我有案子要他帮忙。”舒盈冲着徐冉喊了一句就径自拉着邹天快步出了重案组,踏着一双高跟鞋在大理石的走廊上嗒嗒地响。   “不是,老大……什么案子?我在组里一上午没听说有案子啊,我们这是要上哪?”   “带脑子出门了没有,我都说了去蜡像馆。赶紧的,打车走,一会高峰期想拦辆车就难了。”舒盈站在街道上左看看又看看,刚巧眼尖逮着了一辆空的士,推着邹天就上车了。   左转角蜡像馆位于市中心的转角路上,因此得名,蜡像馆是政府出资建的,当年楚天市风风火火要搞影视城,招商引资大动干戈了一番似乎也没搞出个什么结果,这个蜡像馆就是规划中的项目。   但碍于馆里的蜡像都没什么观赏价值,数量也少,门票还贵,因而基本处于闲置状态。要不是后面有政府撑着,在这寸土寸金的步行街上,早该亏得破产了。   现在正值午休时间,蜡像馆的售票员正抱着盒饭玩手机,邹天上前表示了一下来意,人就直接放他们两进门了。邹天刚踏进门就紧紧皱了眉头,“嚯,什么味道……感觉臭臭的!”   站在厅口的保安随口搭了一句,“蜡像是新做的,估计是油漆味还没散吧。”   舒盈不肯往前再走了,“你在这等老郑过来处理尸体吧,我还有事要做。”   “尸体?什么尸体?”邹天还是没反应过来,心想老大今天奇了怪了,跟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得,他都要跟不上趟了。   “这么大一阵尸臭味闻不到?”她指了指厅里最里面摆着的蜡像,“不嫌味道恶心的,往前面走两步再闻闻,这两天温度都三十度以上,晚上馆里的冷气再一关,可就任着她腐烂吧……”   邹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天,你意思不是蜡像里藏了个尸体吧?这种只有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桥段……我不信!”   舒盈的目光落在这具蜡像的脸部,由于蜡像做工实在太过粗糙,面部只能看得出一个大概的五官,都谈不上立体,颜色更是煞白,没一点真实感。衣服的上色也不均匀,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出自专业蜡像制作人员的手,都不知道这个蜡像馆的负责人是抱着个什么心态把这具蜡像摆在这的。   “站住。”舒盈见邹天真要往前走,一把喝止住他,“你可小心点,要是把蜡像碰倒了,老郑得念你破坏尸体念个大半年。”   “不过老大,这里面要是真有尸体……”邹天拿手把半张脸都捂得严实,闷着声音对她说,“凶手不就是这个蜡像的制作师傅?应该很好找。”   舒盈却摇头,“你倒想得简单,这个凶手是和之前的玩偶女尸案是同一个人。”   邹天大惊,“就是说……”   “这是连环杀人案。”   ☆、第 2 章   舒盈从蜡像馆出来之后买了杯冰奶茶就打车走了,留下邹天一个人对着一具可能藏着尸体的蜡像毛骨悚然。但半个小时之后,当她坐着一辆空调坏掉的出租车而被堵在路上的时候,她有点后悔走得太急,至少蜡像馆还有冷气可以吹,而且陈碧婷今天之内也不会遇害。   陈碧婷是这个案件下一个受害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蜡像尸体被发现三周之后,陈碧婷的尸体就浮出了护城河的河面,穿着华丽复古的白色婚纱,头发被盘成花式,无名指上还戴了一枚钻石戒指。   与前两位死者的死因一致,都是窒息性死亡,法医推测,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而凶手……由于线索不足,三年来始终没有被抓获。   正当她陷入回想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邹天。   “老大,你可神了!大爷的这个蜡像里面真有个尸体,跟恐怖电影似得,老郑都给惊呆了,现在正要把尸体带回去处理,说是尸体表面的蜡要全部清理掉至少得花两天时间,让我们耐心等着。不过看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这么大费周章,跟之前的案子确实如出一辙,老大,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查点什么?”   舒盈想了想,“最近有个网络嫩模很火,叫陈碧婷,据说当过好几个富商的情人,背景复杂。你去查一查她最近都跟什么人有过接触,尤其是她有没有新认识的男性友人,或者合作商。记着,要暗地里查,不要打草惊蛇。”   “陈碧婷,谁啊?”邹天听起来很困惑,“我们调查她做什么?”   “让你查就去查,查不到这星期我就不放你去相亲了,没准你就此错过了真命天女也不一定,要是想偷懒的话就考虑考虑代价。”舒盈热得地用手挥了挥脸颊,前头依然是此起彼伏地喇叭声,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交通事故还是这段路一直这么难走。   邹天叫苦不迭,“上个星期六我要相亲你都没放我去,我姑妈说人姑娘识大体,知道我工作辛苦就没怪罪,所以约了这星期继续见面。老大……你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转世,一定得体谅我一回。”   “看我心情喽,要是我周末之前拿不到陈碧婷的相关资料……”舒盈把尾音一拖,邹天立刻就答应下来了,“成成成,姑奶奶你说什么就什么,我这就给你去查。”   把手机放回包里的时候,她顺手掏出了零钱给司机,“师傅,我就在这下车吧……半小时了都没往前走一百米,我还是走路过去,麻烦你了。”   司机师傅不大高兴的模样,这条路是单行道,他这车给夹在中间也没法调头走,舒盈有点不好意思,顺带就把兜里几块的零钱一起给了他。   下车没走两步就发现真是出了交通事故,两辆车停在路中间把一条狭窄的单行道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车辆全在催促着按喇叭,但两位事主互相对峙着,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她本来没想管这事,她又不是交警,但目光扫过抱着双臂站在车前面的女人不由一怔,居然是陈碧婷。   话说回来,她脑海里对陈碧婷的印象是一具被河水泡了两天两夜的女尸,这会见到活生生的真人倒有点认不出来。   这是追尾了?   舒盈慢悠悠地打着太阳伞走近两步查看情况,见黑色起亚的车头碰上了一辆红色宝马MINI的尾灯,小碰擦而已。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辆红色MINI就是陈碧婷的车。   不过陈碧婷倒是一直强拽着起亚的车主说,“这事本来就是你全责,让你给我三千块又没讹诈你,等交警过来又是拍照又是做鉴定的,得耽搁到什么时候!我还赶着去工作,跟化妆师约了一点半在公司定造型的,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   “小姐,真不是我不体谅你……”起亚的车主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白色T恤配牛仔裤的背影显得尤其清爽干净,“我口袋里真没有三千的现金,要不你留个卡号,我之后把钱存到你卡里?”   “不行!”陈碧婷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你要是回头赖账我找谁去?出门三千块的现金都不带?不可能!”   “P大点事吵什么吵……去前头找个银行取钱回来不就行了!”周围的车主们已然耐心有限,“要不你两把车停到前面再吵,这么拦着路还让不让人走?就你们有工作,我们的时间都不是时间?”   舒盈有点头疼,本来还不确定,听了声音之后就肯定了。起亚的车主她认识,不单认识,还很熟,至少早前很熟过。   她从包里掏出三千块的现金来走过去交给陈碧婷,面带微笑地说,“不好意思啊陈小姐,耽搁你时间了,这个钱我替我朋友给。”   “你叫我陈小姐?”陈碧婷接下钱的时候客气笑笑,“你认识我?”   “认识,我在网上看过你拍的写真,真人比照片更美。”舒盈实话实说,陈碧婷大概很受用,拿了钱装包里就准备走了,看来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陈碧婷的车一走,后面的车又接连按起了喇叭催促起亚,舒盈转头讥讽着说,“简跃,你拿驾照都有三年了吧?真看不出来,开车的技术还这么菜。”   简跃二话不说,重新坐回车上系上安全带,从车窗里抬头看她,一脸漫不经心,“不上来?不上来这三千块我可就不还你了?”   舒盈恶狠狠地看他,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来,踩着高跟鞋坐上了他的车。   她斜眼拿余光瞥着简跃,哼……倒是没长残,一张脸还是纯得能勾引良家妇女,头发长了点,细碎的刘海很薄,半隐着一双英气的剑眉。许是因为瘦了,五官显得更英挺,倒是有了些成熟男人的风味。也是,都老大不小的人了。   高中的时候她沉迷偶像剧,怎么看简跃怎么就跟《流星花园》版周渝民似得,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就差背后贴个“白衬衣忧虑少年”的标签了。当然,后来她发现这都是表象,简跃就是真像周渝民,也是《战神》版的,好色、毒舌!   简跃在前面的路口右转,不着意地问舒盈,“好些年没见了,结婚了吧?”   “没。”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妆,随口反问,“你结婚了?”   简跃说,“也没。”   说完这句,他又接话说,“你今年二十六了吧?还没嫁出去啊……虽说你性格上是太难伺候了一点,但好歹现在终于有点女人味了,按理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你怎么就还没人要呢?”舒盈恨得牙痒痒,“这个问题真不用你操心,我要是想结婚,愿意娶我的人能从市中心排到三环。之前跟一个上市公司的总监谈了半年恋爱,非要跟我结婚我没同意。都还没玩尽兴,怎么能这么早就把后半生自由给交出去?”   简跃把车停在红灯前,拿目光上下打量她,舒盈给他看得不自在,拿眼睨他,“看什么看?”   “没什么,就是这么久没见,都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好看了。”他话里不带恭维,就是平心静气地陈述了一个事实,让舒盈怪不好意思的,可末了他又添了一句,“现在化妆技术真是不得了。”   “我这是天生丽质,什么叫天生丽质你懂不懂?”舒盈懒得跟他斗嘴,把冷气的出风口对向自己,这货的存在就是挑战她忍耐底线的,她得淡定。   简跃顺手就把冷气关小了一档,抬眼对上她不满的神色,无奈地说,“当心感冒。”   舒盈感觉自己心底一下就有什么情绪漫上来了,一双手握紧了手提包的包带,靠在座椅上把视线投向窗外,从倒车镜的镜面里看见自己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沿街的绿化带从她面前不断闪过,她忽而觉着今天自己是上帝的玩偶。   她和简跃足足三年没见了,楚天市说大不大,工作需要她几乎每天都在这个城市里东奔西跑,无意中遇见的各种同学、邻居、旧友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经常一出门就能碰见熟人。即便这样,她和简跃也都三年没见了,同城里的两个人就跟被安排在了两条平行的生活线上,不论怎么走都撞不到一起去——从前还在意过这个问题,久而久之,她一度觉着自己跟他是不可能再见了。   “等会……”舒盈忽而坐起腰来降下车窗,看向路口大厦的地上停车场,一辆红色MINI刚刚停进去,陈碧婷从包里掏出手机接听,正急匆匆地要往大厦正门走。   舒盈倒是认得这里,陈碧婷的经济公司,她起先就是奔着这来的,于是忙对简跃说,“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我还有事。”   没想简跃不到路口就停车了,突然从后座摸出了相机来,对着陈碧婷咔咔咔地连拍了好几张照。   舒盈起疑,“你现在不会是什么八卦杂志的记者吧?”   简跃见陈碧婷已经走进大厦里,便放下相机看了看照片质量,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交给舒盈,“我在经营一间私人侦探社。”   “私人侦探……社?”舒盈简直无语,“简跃,敢情你一个警校优等生这几年都在做这种不上台面的工作?跟踪和偷拍女模特的日常生活?”   这年头,是个人看点侦探小说都敢挂牌出来当侦探,不择手段搜集、伪造证据讹客户的钱,随意侵害他人隐私,根本就是社会隐患——他们当警察的,根本看不上这个不入流的职业。   简跃,他居然跑去当私家侦探?舒盈气得无话可说。   “陈碧婷背后一直有个金主,出手阔绰,最近金主觉得她行为有些不对,怀疑她暗里地是不是勾搭了其他人,就让我查查她,仅此而已。”简跃将舒盈的鄙夷神色尽收眼底,还是不以为意地表示,“我又没文凭,总得找途径赚钱不是?”   “等会……”舒盈突然反应过来,“既然你最近一直在跟踪陈碧婷,一定很清楚她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你在查案?哦对了,你如今应该是警察了。”简跃的思维倒是很敏锐,沉吟着问,“陈碧婷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跟她有什么关系?要是嫌疑人的话,我都可以做她的不在场证人了。我跟踪她有一段时间了,她很忙,基本十二个小时不间断地拍照、走秀做访谈。不说犯案了,吃饭睡觉都抽不出时间来。啧,当模特还真是辛苦。”   舒盈忍不住嘁了一声,“你还挺欣赏她。”   简跃直言,“一个相当有专业素质又兢兢业业工作着女人,很值得欣赏啊……”   舒盈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她有专业素质?”   “保持36C的罩.杯和一尺九的腰围,还得拿白水煮青菜当主食,不是专业模特根本坚持不下来这个生活模式。”简跃从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来,抽出一支来衔在嘴里,又把烟盒拿到舒盈面前。而舒盈只是推了他的手,不咸不淡地说,“戒了。”   他好奇了,“什么时候戒的?”   “去年,我爸去世的时候。”没等简跃追问,她就淡淡地说,“肺癌。”   简跃没再说什么,把烟盒顺手撂在车座上,低头将口里衔着的香烟点上,降下了车窗。   舒盈则拿起了简跃的相机查看已经拍摄了的相片,大都是陈碧婷的日常生活,确实是忙于工作,就是去趟超市都是匆匆忙忙,一脸倦容。   “陈碧婷的照片都在我硬盘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简跃对她乐呵呵地笑,“你的案子我能帮就帮,省得你破不了案,肯定急得整夜整夜抓头发。”   他信手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案子?严不严重?”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舒盈把手搭在车窗上向陈碧婷的公司看,本来是预计着来蹲点跟踪陈碧婷守株待兔的,结果赶巧碰上简跃,更赶巧他也在跟踪陈碧婷,真是——老天爷都在跟她开玩笑。   “哎,话说回来,你口里陈碧婷的金主……是谁啊?”舒盈一本正经地问他,“陈碧婷背景复杂,跟她有亲密关系的富商大概有三、四个,八卦杂志我看得少,对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还真拎不清楚。”   简跃吐着烟一声哼笑,“客户隐私,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舒盈恨恨地盯着他,就知道这货难搞!都三年了,性格怎么能一点没变?   “不说就不说呗,反正我总是能查到的。”她从包里拿出纸笔来,写下一行数字交给简跃,“这是我支付宝账号,你转账付款吧,哦对了……这是我的邮箱,陈碧婷的照片打包发我就行。”   简跃拿着纸条一看,她的支付宝账号就是手机号,“原来你没换过手机号码。”   也不是没想过要换,就是想到要去营业厅填表就嫌麻烦,索性就用到现在。何况她都没换号码,三年来不是一样没接到过他一通电话,换不换有什么意义?   “走了。”舒盈把包垮上肩,手里拿着太阳伞就准备下车了,没想转头就让简跃拉住了手。   她一回头,正对上简跃一抹熟悉的笑容,“昨天是你生日,要不我请你吃顿饭?”   “下次吧……”舒盈抽回手,一只脚踏出车门,“我还有工作。”   她从车里一出来就打着伞径自往前走,没有回头看简跃。这会太阳正毒,脊背上都是粘腻的汗湿,热得她心生烦躁——   简跃坐在车里目送着她走远的背影,不由得一阵恍惚,这个优雅干练的女人……真是从前又倔又犟的舒盈?他是想过,要是再遇上的话——她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踹残他,要是他可怜巴巴地跟她道歉,她没准就原谅他了,泪眼摩挲地抱住他失声痛哭。   眼见舒盈走进了陈碧婷公司楼下的一间蛋糕店,他不禁叹气,这个女人啊……   ——   每年生日给自己买个小蛋糕是舒盈的习惯,她喜欢店员把精致可口的蛋糕从橱窗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交给她的过程,连叉下去第一块水果都和完成过完生日的仪式一样郑重其事,常欣说她这个习惯是近年来流行的小清新情怀,简跃也曾经笑话她芝麻大点出息,反正她乐意,管得着嘛他!   蛋糕店的吧台椅正对着陈碧婷的公司门口,眈眼就能看见进进出出的人,她顺手拿了本摆在吧台上的杂志翻了翻。杂志的封面和内页都很旧了,蛋糕店大概很久没买新杂志,看专题推荐还是去年的一些旧八卦。   她舔着塑料勺子上面的奶油突然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这一页新闻的标题是——《唐筱筱直言短期内不考虑嫁人,工作最重要》   配图是一张红黑配色的时尚写真,唐筱筱出众的五官经化妆师一双好手打造的光彩夺目,让舒盈不禁愕然惋惜,这么年轻这么美的姑娘,如今正躺在殡仪馆冰冷的手术台上。   唐筱筱就是被藏在蜡像里的尸体,三线的小演员,虽然长相可人也受过一定的关注,却始终没有大红大紫。更令舒盈觉得讽刺的是,之后有导演拿她这个蜡像馆藏尸的题材去拍了悬疑电影,还找了个与唐筱筱面容相似的女演员做主演,不但电影得了奖,女演员也一炮而红。观众们再去缅怀唐筱筱时,总会不胜唏嘘。   而玩偶女尸案、蜡像藏尸案、河面浮尸案——由于三起案件的受害者之间互无联系,手头上搜集到的证据有限,凶手在杀害陈碧婷之后也没有再继续犯案,线索就此中断,三起案件的相关资料就被弃置在档案室里,不了了之。   老郑也安慰过她,是这样的,不是所有案件都能一定能抓到凶手,可大好年华的姑娘们被残忍杀害,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这怎么行?   舒盈把杂志合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停车场上的红色MINI车,如今陈碧婷就是她破案的关键。只要她跟紧陈碧婷,找到她与其他两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自然就能把凶手找出来。   三周,她还有三周时间。   当天晚上,舒盈就在邮件里收到了简跃发来的照片,如简跃说的,陈碧婷的工作很忙,照片显示她基本来往于各个摄影棚和代言公司,从清早工作到半夜是家常便饭,很少应酬和交际,看不出她有固定的交往对象。   平心说,简跃还真的很敬业,半夜两点都有照片拍摄,陈碧婷不收工休息,他就只能打起精神盯着。私家侦探这活虽然不入流,跟他们当警察的比,确实也不见得轻松。   舒盈趴在桌上看向她卧室窗前挂着的一串贝壳风铃,挂着的时间太久,铃铛上都生铁锈了,她几次想拿下来丢掉还是懒得动手。后来她一度想过,假使她数年来都没法把简跃从她心里赶走,大概只是她懒得再去爱其他人而已。   一星期之后,当舒盈半夜一点坐在麦叔叔里看唐筱筱的尸检报告时,简跃端着满满一叠的炸鸡和汉堡坐到了她对面,顺手就把她手里的文件夹换成了一个汉堡,低下头含着可乐吸管就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   舒盈用手指托着下巴,微抬着眼不满地看他,“这是机密文件。”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看过?”简跃头都不抬,“我这是想帮你破案,你这种熬夜法要熬到什么时候?嘘,先不要打扰我。”   嘁,舒盈啃着汉堡懒得搭理他,这货一贯没法一心二用,看东西的时候不能走神,要是给他看书的时候放点音乐,他一个下午能看个十页纸都是效率高的。   “机械性窒息死亡,手腕部位皮下出血,应该是被紧握住手腕形成的约束伤。阴道擦拭物没有发现精斑或者甘油、丙烯乙二醇之类的避孕套润滑油成分,初步可以排除受害者受到性侵的可能……死亡时间无法做出准确推测?”   “哦,老郑说了,尸体被浸泡和注射过福尔马林,后面两页有详细解释。”舒盈陈述性表示,“凶手似乎很执着于要把尸体藏到蜡像里这件事,费尽心思地不让尸体在制作的蜡像过程中腐烂。”   简跃搁下可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唐筱筱是演员,陈碧婷是模特,两人都是娱乐圈的人而且年轻漂亮,有不少共同点,你怀疑陈碧婷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舒盈没否认。   “蜡像馆有线索没有?”简跃问,“藏着尸体的蜡像是怎么到了馆里,负责人应该是清楚的吧?运送蜡像的人是谁,路口摄像头有没有拍到运送车辆的车牌号,车主?”   “唐筱筱的蜡像,是有人匿名捐献给蜡像馆的。”舒盈回答,“主要是,被一起捐赠来的还有一个装有现金的文件袋。馆长以为蜡像的捐赠者是唐筱筱的经纪人或者影迷,目的是想把她的蜡像放到馆里给艺人镀金,提高提高知名度。怎么说呢,这件事虽然不合规矩,但凭他的权限,摆个蜡像到馆里实在轻而易举,所以蜡像送来的当天上午就签了接受捐赠的文件。至于负责运送蜡像的车辆和司机,我查过了,是物流公司,一天都要接几百个单,压根不记得要送蜡像的顾客长什么样,同城短途,检查货品的流程直接就给省略了,文件袋里装的是现金都不知道。单子上的签名更是潦草得和鬼画符似得,一看就是乱写的。”   “这个馆长是公职,拿钱不少,能诱惑到他冒险做违规的事,这袋子里的钱估计得非常可观,再者制作蜡像的费用本来就不低。”简跃摇了摇头,“凶手可真是有钱。”   舒盈想了想,从包里又拿出了一个文件夹交给简跃,见他神色好奇地接过,便说,“这是这件案子第一个死者的尸检报告和相关调查,记着,我只是让你看一看而已。”   简跃流露了然于心的笑意,翻到第一页时却立时惊住,“玩偶女尸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玩偶女尸案,被害人庄婷,公司白领,二十六岁。   死因:缺氧性机械窒息死亡。   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眼结膜下点状出血,双手手腕都有约束伤。   总得来说,与唐筱筱的尸检结果大致相同。   简跃大致地看了看第一页的尸检报告,停下来问舒盈,“为什么你觉得两桩案件的凶手是一个人?”   “你见过多少真实案件用这种手段来处理尸体?往尸体里填充棉花、把尸体藏在蜡像里……”舒盈的目光又不由落在了对面的街道,陈碧婷依然在进行短片的拍摄,这条街到了深夜基本没有车辆通行,摄制组得以拍摄一些模特坐在敞篷车内飙车街头的画面。她当然没法告诉简跃,凶手会以同样的手法杀害陈碧婷,将她抛尸在护城河里,但手头的两个案子已经走了足够的证据指向。   “确实,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太过复杂,很有个人风格。我倒是想在,虽然庄婷腹部缝合线针脚很粗糙,但凶手在缝合尸体上所花费的时间上一定不短,更不说蜡像的制作了。得把石膏薄薄地贴在尸体上,再用蜂蜡密封,还得给成蜡上色、化妆——没点专业知识都做不出来这个效果。”简跃大略得出一个结论说,“凶手在杀人前一定做过完整的部署,他做蜡像的手法只是很生疏,不是一窍不通的。在计划杀人之前没准还特意去学习了蜡像制作的相关知识,有预谋地杀人。”   “两次案发的时间隔了将近半年,凶手有足够的时间。”   简跃顿了顿,又问,“两个受害者的手机找到了吗?”   “还没有,虽然通过手机关机前的基站信号进行了一定范围的手机定位,不过你懂得,人手不足,没法进行大范围的地毯式搜查。”舒盈说,“但我查过这两人的通讯记录,没有疑点,来往通话都是公司的同事或者父母。庄婷也是工作狂,搞销售的,平时一天都有一百来个通话,我找人排查过,大都是客户。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网络通信这么发达,熟悉的人之间都很少打电话,不排除她们与凶手认识的可能。”   简跃又问,“庄婷尸体上的衣服你查了没?”   “内衣裤都是最普通的款式,找不出什么线索,连衣裙是知名品牌的新款,售价899,但是专卖店说这款一天要销上十几件,也不是所有顾客都是会员购买,更不说这个款在淘宝上销量过千……”舒盈言简意赅,“查不出什么来。”   简跃把手里的文件夹翻到了第二页,“可既然都跑来跟踪陈碧婷了,你应该是有想法了?”   舒盈当然不会说自己重生之后未卜先知,她想了想,把之前的推测与简略地表述了一下,“凶手处理、丢弃尸体的手法非同一般,庄婷被弃尸的手段类似于美国一起把女性杀害然后装扮成玩偶的案件。所以我起先认为他是模仿型罪犯,且可能患有臆想症,通过模仿,将自己带入一个著名连环杀人犯的心理,以提升自己对杀人这件事的满足感。但是这类的罪犯往往只会选择一种犯罪手法进行模仿,而唐筱筱的尸体被藏在蜡像里……”   陈碧婷的尸体又被弃尸在河里,这无疑推翻了她的假设。   舒盈抿了口杯子里的奶茶,略略思考了一下,“庄婷尸体的腹部被填充棉花,内脏器官都不知道被怎么处理了,一般来说,这种破坏尸体的行为大都代表着愤怒与报复。唐筱筱的尸体则被制作成蜡像,供人观摩,凶手应该是在用这种途径炫耀他的犯罪成果,亵渎受害人。我姑且认为犯人对自己的罪行不存在任何悔恨和愧疚的心态,他是有意地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受害者进行惩罚。”   简跃稍稍抬起了手,打断了她的叙述。   他耸了耸肩,拿起纸巾去擦她唇角的沙拉酱,“年年都要选修犯罪心理,年年都要挂科重考,你怎么还是不承认自己没有心理学天赋?”   舒盈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纸巾,愤愤不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推测错了?”   “我刚刚说了,庄婷和唐筱筱都没有受到凶手的殴打、虐待或是粗暴的性侵。而相反的是,凶手精心给她们安排了不同的弃尸方式,给庄婷化妆、换衣服,在杀唐筱筱之前学习制作蜡像的知识——”简跃忽而叹气,“你有见过杀人犯给尸体整理仪容没有?凶手却能大费周章做到这个地步。啧,如果这都不是爱,我是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了。”   “爱?”舒盈怔住了,“凶手用这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来处理尸体,是他爱的表现?”   “太扯了吧!”她立时不接受这个推论,“半年里爱了两个女人,还接连杀了她们?”   简跃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将手里的文件翻到第四页,“任何连环杀人犯在心理上都存在一定缺陷,他们通过杀人来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所以你不能靠常理来对他们下定论。话说回来,真蛮好看的。”   “啊?”舒盈没搞懂他这突然又是心生什么感慨,“什么蛮好看的?”   简跃把文件里庄婷的私人照给她看,“这姑娘长得不错,大眼睛,皮肤又白。”   “……”   她简直不想理他,这货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她是最知道的,早年就喜欢冲着白净可爱的女同学眨眼睛,看AV都是颇多野结衣、春原未来这样的。   “庄婷、唐筱筱都是美女啊,就是单看她们两的照片都不禁让人遐想非非的。”简跃拿着照片唉声叹气地说,“这个凶手专拣素质高美女的下手,也是禽兽不如。”   这一点,舒盈是想到了的,要说这些受害者都有什么共同特征,出众的长相肯定是一个因素。再者她们的生活重心都放在工作上,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这也是凶手选择目标的两个重要条件。   凭着这两点,她曾经做出推测,凶手或许是一个自卑懦弱的公司小职员,有一个咄咄逼人却容貌姣好的女性上司,他总是坐在隔间里幻想着用各种手段将她残忍地强丨奸、杀害,随意所欲地摆弄她的尸体……   他或许看过大量的刑侦剧或者悬疑小说,着迷于剧情中残忍的杀人方式,掌握着大量的刑侦知识,醉心于安排一次次完美的犯罪,可以巧妙地抹去所有的表面证据。   可此刻她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如果简跃的想法是正确的,这表示她之前一直在走一条歧路。就在她深陷思考中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伸到她胸前,拈起她的项链在指尖摩挲。   舒盈一把推走了简跃的手。   他问,“没想到你还留着。”   她下意识就把那枚樱桃的项坠捂在了手里,抬着眉说,“这么贵,丢了可惜而已。”   坠子是不便宜,铂金的樱桃上有枚小小的钻石,舒盈曾经把它摘下来过一次,可之后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跟少了什么似得。有时候下意识去摸项坠,突然发现胸前空空的,心里反而没了安全感,索性又重新戴上还保留到了现在。   简跃笑眯眯地看她,“你们警队的工资果然不高。”   项坠其实也不贵,一千二,女人是很善变的,对小首饰、化妆品向来喜新厌旧——这个项坠对她依然保留意义。   舒盈的视线转回街道上,看来摄制组的拍摄已经在收尾阶段,陈碧婷很快就能收工。她看了看时间,是该回去洗洗睡了。   简跃继续进行着尸检报告的阅读,忽而“我要去看看尸体。”   “得寸进尺。”她理都不想理他,“你没这个权限。”   “我有一些想法,需要看过尸体之后再进行确认。”简跃慢悠悠地搁下文件夹,“干嘛这么看我?我真找到线索了,不信你就带我去看看尸体呗?”   ————   半小时之后,当舒盈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口时,她顿时就后悔了。   凌晨三点跑来这种阴森森的地,还要陪着简跃看尸体……她一想到自己这个时候本该舒舒服服地靠在大床上做面膜睡觉,就越发认为自己是睡眠不足导致思想短路了。   最近市里不太平,法医部没有足够的冻尸柜,两具尸体就暂时被放在殡仪馆里,待案件结束之后交由亲属们处理后事。殡仪馆的值班人员跟舒盈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是警察,直接就把他们两领到了庄婷和唐筱筱的尸体柜前。   日光灯的光线白得发寒,舒盈的鞋跟踏过大理石的地面,站定到简跃跟前。她定定地看着简跃把尸袋拉链拉下,庄婷的尸体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惨白的肌肤,骇人的缝合线,即便这早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舒盈依然不由得一阵心里发凉。不论她看过再怎样狼藉的案发现场,直面被害人的尸体,都总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简跃,你又不是法医,到底是来找什么的?”   “嘘。”简跃抬起了庄婷的手,低下头细心观察着她的指甲。   舒盈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低声重复着验尸报告的结果,“她的十指指缝都很干净,里面没有发现皮屑残留。”   简跃把庄婷的食指捏起来查看,其实她的指甲护理得不错,涂得是裸色的指甲油,但指甲斜面向内有一条较长的裂口。   “会做美甲的女人,指甲怎么这么短?”   舒盈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她食指的指甲断了,当然要把其他指甲一起剪掉,不然留一个短短的很难看啊……这有什么,你懂不懂女人?”   “大概她之前的指甲很长,又碰巧抓破到凶手的皮肤,所以凶手要把她的指甲都剪掉。”简跃喃喃自语,“手腕的皮下出血,表示凶手一直在用双手扼住她的两只手手腕。这么说的话,凶手闷死她的体位很奇怪啊……”   舒盈简直想翻白眼,体位他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都在上午十点,如果下午或者晚上出现章节修改是在捉虫或者改敏感字,不用在意=3=      ☆、第 5 章   简跃拉下了唐筱筱的尸袋,舒盈立刻就有了一种不适感。   做蜡像是件很费时间的事,她的尸体被凶手长时间封在石膏里,皮肤表面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老郑也说了,把蜂蜡从尸体上清掉可没她想得简单,扯坏了不少皮肤组织,也是怪可惜的。   舒盈盯着这具骇人的尸体,一想到这大半夜的,不由得寒毛直竖。   而简跃却一脸凝重,“她的指甲和庄婷一样短,都露出指甲里的肉了。”   如报告里说的,唐筱筱尸体的指甲缝隙中虽然有残留杂质,但成分检测的结果太过复杂,包括了各种蜡像制作所需的化学品,很难确认出什么结果。   简跃确认了结果,拉上尸袋,转头间却还见舒盈直直地看着唐筱筱的尸体柜,不由叹气,“你是真的很想抓这个凶手……”   所以即便心生对尸体恐惧,还是要将她已接近的腐烂面容烙印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将杀害这些无辜女人的凶徒绳之以法。   “你没当过警察,我很难跟你复述这种感觉。对你来说,这是一起新奇而神秘的案件,‘玩偶女尸案’、‘蜡像藏尸案’……这些命名悬疑而恐怖,就和你最喜欢的侦探小说、电视剧一样匪夷所思,将它与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就显得更有意思了,对吧?”舒盈神情平静地看向他,“庄婷的父亲是个高中教师,教政治的,就是个普通中年人的模样,矮瘦矮瘦的,理着短短的平头,最普通的父亲模样。请他来殡仪馆做认尸的时候,他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哭得几次要断气似得,我们搀都搀不起来,一直在我现在站着的地板上坐到天黑,摸着眼泪喊我丫头这么好一个的姑娘怎么就让人害了……”   她声音发哑,回想起当天的情景都依然觉得揪心。   警察当久了总是习惯使然会想:哦,这个案件线索又断了,再次查不下去了,放弃吧。老郑说,档案室里早前还有纸盒、文件夹堆积如山,偶尔瞥见发旧的纸张都难免心里不舒服,现在这些资料都变成了电脑里冰冷冷的数据,让人想记得什么都难。   但是这些档案之后,代表着的都是没能沉冤昭雪的受害人,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至少值得一个真相。   “很晚了。”舒盈的目光扫过简跃的面庞,提着包就要走,“推理、侦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而是我的工作。简跃,我知道你对这个案子有兴趣,但这不是侦探游戏,我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了。”   她转头将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背上手提包向着门口走,刚踏出去两步就让简跃从后面拉住了手臂,一把被扯入了他怀里。她下意识用一只手拉住了他肩上的衣服,脑袋里一片白茫茫的,懵得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跃却没有就此停下动作,反而继续拽着她往后面走了两步,一双手紧紧钳制着她的双肩,她被他拽得重心不稳,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栽到地上。   可舒盈刚抬脚要踹他,立时就让他撂倒了,肩上的包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大爷的!”舒盈此刻的心情想杀人,“你想干嘛?”   “地板是凉了点,还是你想躺在解剖台上?”简跃乐呵呵地蹲在她面前笑说,“反正台子天天消毒,干净肯定是干净的。”   “滚!”舒盈一双愤怒的眼恶狠狠瞪着他,一双手依然不断在他的钳制中挣扎,谁知道简跃把她撂倒在地上还不止,直接就把身子压上来了。熟悉的烟味和温暖一下将她包围起来,距离近得她只要微微一个抬头就能碰上他的双唇。   “你、给、我、起、来——”她直接无视他眼底里的笑意,试图用双手将他推走,可简跃一米八五的个,她根本推不了他。   “嘘……”简跃用双手把她两只手的手腕紧紧扣住,凑到她耳畔说,“大半夜的,小声点。”   舒盈一颗心都操蛋了,“你起不起来!”   “你不想知道凶手是怎么杀人的?”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抓舒盈的手,“凶手曾经这样紧紧扣住了她们的手部,制止她们的反抗,而这样的姿势,使得凶手能完全掌握主控权。”   她颇为不屑,“这我当然知道。”   简跃紧接着又说,“凶手是个性无能。”   “……啊?”舒盈首先反应就是,“真的假的?”   “凶手杀人的目的会直观地反应在尸体上,假使凶手抱有仇视、憎恨、复仇的心态,她们总得遭点罪吧,但是事实如何你也看见了,一个巴掌都没挨过。”简跃微笑着问她,“何况他要是不本着满足性快感的目的,至于选得受害人都是年轻好看的姑娘嘛?”   “你就扯吧,性无能罪犯大都使用尖刀犯案而且手段残忍直接,窒息的进程缓慢,他们无法从中获得征服欲的满足。”但她的脑内做出联想,当年陈碧婷的尸检报告里也没有显示她曾被性侵,这确实不合常理。   如简跃说的,她们都是精致漂亮的美人,凶手居然不动心?   简跃不紧不慢地说,“九八年有个案子比较轰动,大学教授在反锁的卧室里被谋杀,验尸发现他的死因是窒息,颈部有一条很清晰的溢沟。由于教授比较出名又是密室杀人,警察苦苦找不到证据,所以引发了刑侦爱好者的各种猜测。”   “这案子是我们的作业题啊,关于性窒息案件的侦破和鉴定……”舒盈回想了一下说,“后来经调查发现,这个教授不是被谋杀,而是自杀。他长期通过令自己窒息的途径获得快感,虽然经验丰富,一贯都控制的很好,但还是一时不慎出了意外。他夫人担心这个事情传出去会破坏他在学术上的名声,案发之后藏起了他用来勒住颈部的领带,谎称这是谋杀案。”   她忽而感觉脑内有什么想法闪过,“可性窒息是通过大脑缺氧产生的幻觉来满足性快感,现在窒息的是庄婷和唐筱筱啊,他能有什么感觉……”   “我只是在给你做一下类比,不是说他通过令自己而产生快感,而是对于他来说,受害者的窒息过程,可以令他产生快感。”简跃的唇角忽而扯起一丝耐人寻味地笑,“凶手把杀人的过程布置的与性爱一样,继而在杀人的过程中观察被害人狰狞痛苦的表情来获得快感,将谋杀当成是一次无以伦比的欢好——他甚至可能将床上洒满花瓣,准备红酒和音乐令自己又更直观的感受。”   “如果凶手是用手直接捂死了她们,口腔内壁和唇齿的受损情况都会直观地反应出来,但尸检报告上显然不是这么说的。我猜想,凶手可能是用保鲜膜或者胶带之类的东西缠在被害者的面部令她们窒息,欣赏她们剧烈挣扎的痛苦而获得快感。”   “看看你的指甲。”简跃牵起她的手观察,“修得很工整,还保留着一定的弧度和长度以保证美观,想想庄婷和唐筱筱的指甲长度,不奇怪吗?”   “她们的指甲是被凶手剪掉的?”舒盈不大理解,“可是双手都被凶手握住了,还怎么抓?”   简跃笑了,“喏,我现在就握着你的双手,你抓我的手臂试试看。”   舒盈屈着五指,指甲由上而下狠狠地抓了简跃皮肤,食指和中指抓得最狠,立时就是两条血痕,疼得简跃一声惊呼,“祖宗你还真不带心疼我一下的!”   舒盈懒得理他,“滚!”   简跃的神色忽而变得迟疑,舒盈眨了眨眼睛,他背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整个人显得轮廓不清。三年没见了,她再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端详他的面容,竟不由自主地,将面前这张脸与记忆中清新干净的少年相重合。英挺的眉,清淡的眼,不知道多少次,他用这样的目光静静凝视她,而她一伸手,冰凉的指尖就能贴上他温暖的面颊。   简跃看向舒盈的目光发颤,他突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味道发甜,隐隐还弥漫着奶茶诱人的甜腻感,唇齿温暖,熟悉而令他着迷。有些想念和欲望,埋在心里久了,会生生变成一种残酷的桎梏,越是想压抑住,越是令他生疼。   他不禁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舌尖掠过她的唇瓣,虔诚地如同被救赎。   舒盈起先是全然发芒的,一双眼睁大着看向天花板,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所措。然而当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抵上她,坚硬而灼热的时候——她一巴掌就打在了简跃的右脸,双手狠狠地将他推走!   “啊……”简跃忙往手忙脚乱地爬走,眼看舒盈拿起她的皮包正砸过来,忙投降说,“等会等会,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舒盈一脸愠怒地盯着他,忽而发现他的颈侧居然有长长的血痕,“你这里……有血。”   她示意着指了指自己颈侧的部位,简跃却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是你手指流的血。”   舒盈低头,她右手的食指指甲生生地从中间折断,之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阵一阵地发疼。 作者有话要说:  隔一段时间再挖坑真的好寂寞,从前的小伙伴都不见了(┳_┳)... 感谢茶忆-3-   假期快乐(祝清明节快乐好像有点怪怪的   ☆、第 6 章   “老大,你手怎么了?”   第二天,舒盈和邹天一起监控陈碧婷的时候,邹天突然注意到了她手指上的创口贴。   舒盈正歪在座椅上,顺口就说,“昨天半夜回去的路上让狗咬了。”   邹天立时紧张起来,“不会吧!这不是贴个创口贴就完事的,得去打针,要不我在这守着,老大你去医院看看?这要是有个感染什么的,可大可小的事啊……”   舒盈低头,认真看了看自己裹着创口贴的手指。   昨天半夜给闹得,殡仪馆的人还以为是诈尸了,她费了好一番唇舌才把事情解释清楚。简跃凌晨三点跑了两条街找药店给她买创口贴,送她回去的时候一脸心虚。她现在想起这事来就闹心,指甲正好从中间断了一半,到现在都还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回来。   她把眼神瞥向对街简跃的车,他把车窗降下来了大半,正窝在座位上抽烟,估计也是困得不行。   “话说回来,这车是找谁借的的?”舒盈捧着手里的饮料问邹天,“老郑?”   “不是,老大你不是说警车太扎眼的,不适合做监控嘛,我就找林队申请了一辆没人用的二手车。”邹天还不由感慨,“挺好的车,还是奥迪,闲置着太可惜了。”   舒盈正要习惯性地调侃他,眈眼瞥见陈碧婷走进了一间咖啡店里,忙交代邹天,“你在这守着,我去找陈碧婷问两句话。”   平心说,即便细想起来再怎么荒唐,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简跃的推测不是没有根据的。把谋杀视作性幻想是一种连环杀人犯的常态心理,不论其中间的过程如何复杂、匪夷所思,她要做的,只是抓住这个本质性的东西。   舒盈走进弥漫着香味的店里,陈碧婷坐在临窗的空位上玩手机,神色悠闲。她走过去,轻声细语地询问,“陈小姐?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你,你还认得我吧?”   陈碧婷抬起头来,起先神色有些茫然,继而忽而流露出笑容,“你是……前两天在街上帮你朋友给赔偿的人吧?不好意思啊,我回过头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出了交通事故本来就该等交警处理的,我一直拉着你朋友要赔偿……是不太好。”   舒盈在她对面坐下,一想到简跃跟踪陈碧婷的时候居然能撞上她的车,这智商也是没救,不由得鄙夷地感慨了一句,“没有的事,本来就是该他全责。”   陈碧婷似乎是对她这个表情了然于心,“你是他女朋友吧?”   “当然不……”舒盈停顿了一会,又改口说,“还是不瞒你了,他是我未婚夫,我们预计着今年结婚来着。不过啊,之前闹了些不愉快,婚期都要到了,我还没选到婚纱……他不但不理解我,还说我一点小事非要矫情!”   “婚纱的事怎么能说是小事……”陈碧婷流露出相当理解她的表情,“没找到最美的婚纱,怎么能有一次完美的婚礼?你应该和你未婚夫沟通清楚,婚纱对女人的重要性也许他根本就不了解。”   “就是!”舒盈一副找到知音的表情,兴冲冲地问陈碧婷,“话说回来,你做模特的,应该拍过婚纱照吧?有没有最喜欢的婚纱?”   “这个嘛。”陈碧婷摸了摸自己的手机,欲言又止地说,“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你不要说出去。”   舒盈立刻流露出肯定的微笑。   陈碧婷将手机相册里的一张图呈现到舒盈面前,是一张婚纱写真,古石桥苍俊凝重的背景与西式复古的婚纱结合在一个画面里,有种说不出的唯美风情。从照片里看,她如一瓣轻盈的羽毛从石桥向着河面下坠,白色婚纱如同羽翼,表情宁静而幸福。   “这是我前两天工作的拍片,还没有正式成片,所以只能给你看这一张。意大利知名工作室的新款,不论款式和做工都是我最爱的风格,很美吧?以后我结婚的时候,也要拍一模一样的婚纱照。”   舒盈惊得当即拍案而起——陈碧婷被弃尸的方式,居然真是这个意思?   她甚至都没理会陈碧婷错愕的神情转头就跑回车上,一把将邹天从车里拉出来,自己坐上驾驶位,“你继续盯着陈碧婷,我去一趟六中!”   “等、不是老大……你去六中干嘛?!”   然而他话音未落,舒盈一脚就踩在油门上压根没搭理他,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哎。”邹天站在大太阳底下无奈地摇着头,喃喃自语,“老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谁敢把她娶回去啊……”   ——   六中是庄婷父亲教书的高中,舒盈到达学校的时候正赶上中午放学时间,不少背着书包的学生说说笑笑地从大门里出来。她踏着高跟鞋走在炽热的水泥地面上,思绪一下被拉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尤其是高中几年,翻墙旷课、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一直是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就生怕她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影响了学校。简跃当时跟她不同,一等一的优等生,重点班的班长,名字时不时就出现在校广播里,不是比赛得了奖,就是拿他的作文做范本供全校学习。   那会学校的女生都拿他当校草捧着,可不是,一个个都喜欢小说里白衬衣白皮肤,五官出众的纤瘦少年,简跃就是这一款的。平时拽得都不拿正眼瞧人,一到课间就把校服的袖子一撩,倚在走廊上摆pose,放学骑着个山地自行车就学校附近溜达——除了学习之外最会的估计就是耍酷了,居然真还有不少女生偷偷地在暗恋他。她真是打心里看不上这群肤浅的女生。   至于之后居然真还跟他在一起了,想来原因就只有一个了吧……   她这么肤浅的女生,经不住他实在长得太好看。   舒盈站到了教室的门口,庄父正让一群学生围在讲台上,教室里的电风扇吹得呼呼作响,见她来了,忙让自己的学生先回去。   “舒组长……”庄父急匆匆地收拾了课本站到她面前,白色的衬衣已经给汗湿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显得有些焦急,“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舒盈摇了摇头,他的神色不禁黯淡下来,询问着说,“那你来找我是……”   “我想问问,庄婷生前是不是很喜欢一些欧式的衣裙,或者童话类的故事?”舒盈已经不由得考量,凶手弃尸庄婷的手法一定和她的喜好有关,“她有没有玩布娃娃的习惯?”   庄父摆了摆手,“布娃娃?没有,她跟性格跟我一样,不喜好这些没用的东西,玩娃娃能玩出什么出息来?她平时的消遣就是看书,前段时间我让她报了个资格证考试,她也在积极准备当中,没闲心去考虑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确定?”舒盈直观地感受到了庄婷父亲的回答太过主观,庄婷是个很优雅有很味道的女人,这样的姑娘大半都有着浪漫主义情结。她定期去美甲店做指甲,是不少知名化妆品品牌的会员,真的只喜欢爱书和考试?   庄父一口咬定,“确定,我自己的闺女,我最清楚。”   舒盈找不到突破口,但她猜想,庄婷从小就被父亲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在严父面前,她只能把自己的小心思和小爱好隐藏起来。而她真实的喜好是什么,依然有待调查。   “舒组长。”庄父长叹了一声,“案子刚发生的时候,隔三差五你们就来找我问话,每次你们一来我都紧张、都焦急,恨不能把知道的线索全告诉你们。我一直在等,等你们把凶手送进监狱里,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可如今事情过了半年,你们也不联系我了,我就是上局里问消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跟我说句实话,这个凶手是不是抓不到?”   舒盈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一贯抱着谨慎的态度,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搪塞过去,但每每看见受害人亲属失望的表情,她都觉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哎……也不怪你们。”庄父摇头,一脸哑然。   她的视线落在这个父亲发白的鬓角,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摸着良心说,她到现在这个阶段依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抓到真凶,但这一次,她也依然会竭尽所能。   舒盈走出六中校门的时候,拿出手机来给庄婷的前男友打了个电话,号码是她从庄父口中问来的。庄婷的这条线索要是走不通,她就去找唐筱筱的经纪人,总之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搞清楚凶手的弃尸手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庄婷的前男友由于案发时间正在国外出差,舒盈首先就排除了他的嫌疑,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她之前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前男友,在布娃娃的事情上倒是知道不少信息。   “布娃娃?对,庄婷最喜欢好看的布娃娃了,次次到精品店里看见好看的娃娃都舍不得放手,但她爸爸管她管得严,从不允许她玩这些东西,生怕她玩物丧志。后来她去上布艺班,亲手做了一个芭比的毛绒娃娃,喜欢得不得了,给它做了好几件连衣裙,我当时还笑话过她童心未泯。这可以说是庄婷的一个秘密吧,她平时就是个女强人的模样,也从来不在陌生人面前流露这种小女人的爱好,不许我把她的事跟其他人说……”   果然,她从前根本没想过凶手的弃尸手段跟受害人的喜好有关。   舒盈心里突然有谱了,她问,“除了你之外,谁还知道她喜欢娃娃这件事?”   “她一直把这个事当做她的隐私,不会随便告诉其他人,要么就是她男朋友会知道吧。”   “庄婷有男朋友?”舒盈站在人行道正中央停下脚步,突然提高的声音让不少路人都不禁侧目,而她内心的震惊已经完全写在了脸上,庄婷居然有男朋友?她反复排查过庄婷的同事、朋友,他们全都肯定地表示庄婷没在谈恋爱,通话记录上更没有显示她与谁有固定交往的关系,她怎么就突然冒出个男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没有没有,我只是猜想而已。去年年底我找过一次庄婷,想跟她复合,结果她没答应,还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希望我也能得到幸福。我觉得她这样的女人,既然亲口说出来真心喜欢谁,肯定是已经在恋爱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遗憾的是,前男友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意中人是谁,但舒盈的思路已经有了条理。抛尸陈碧婷在护城河里,是满足她对婚纱唯美的憧憬,把庄婷的尸体里填满棉花,是满足她喜欢漂亮的布娃娃的小心思——果然变态杀人犯的脑回路,她是真心没法理解。   舒盈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找到了一间小网吧,眈眼一看里面不少学生,书包都还背在肩上,正争分夺秒地玩游戏。角落的卡座里有一对小情侣在偷偷接吻,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前一晚与简约唇舌相碰的画面,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早恋真不好,一不小心就能把半辈子搭进去。   网吧里的空位不少,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在搜索引擎中打出了【唐筱筱,蜡像】的关键词,回车。和她预想的一样,大量的词条都在报道这桩令人胆寒的蜡像藏尸案,她翻了十来页都依然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就当她再次准备翻页的时候,浏览器中迟迟没有刷出来的网页终于显出了两张图片。   舒盈正要关网页,却还是好奇地盯着图片看了两秒,继而突然把鼠标一推,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心底发寒,后背生出了冷汗。   图片是一张杂志页面的扫描,内容是杂志对唐筱筱的一次简单访谈,以Q&A的形式列了几条有趣的小问题,这本杂志舒盈在蛋糕店曾经草草翻过,压根没细看里面的文章,结果错过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Q:筱筱有没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梦想呢?   A:要说奇怪的梦想话,一度想在蜡像馆有个自己的蜡像……哈哈,一直觉得只有知名的国际巨星能有这个待遇,像成龙、梅艳芳他们,蜡像做得好逼真,我觉得很好玩。   ——这就是凶手非要把唐筱筱的尸体做成蜡像的原因?   走出网吧的时候舒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简跃的推测是靠谱的,凶手对这些女人抱有特殊的情愫。现在所有线索都已经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她面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凶手是谁?   首先,凶手应该是25-35岁之间的男性——庄婷的人生态度积极进取,目标性很强,她既然喜欢上一个人,很大可能是抱着要与他结婚的心态。而庄父对她生活方式有着很强的掌控欲,要过父亲这一关,合适的年龄很重要。   其次,凶手很有钱——贿赂蜡像馆馆长的金额不小,同时杀人、保存尸体、制作蜡像需要完全私人的场地,他应该拥有自己的房产。   陈碧婷一米七八的身高,每星期都去练健身,要压制住她——凶手至少175以上。   此外,两具尸体都没有挣扎、反抗的伤痕,血液中也没有发现乙醚之类的成分,这表示受害者被带到案发现场的过程中应该是自愿的——她们生前认识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重要的是,凶手不辞麻烦、大费周章地处理尸体,以完成她们生前的心愿,对受害人必然不是突然之间的一见钟情。如果他是庄婷的秘密男友,是不是也可以是唐筱筱和陈碧婷的地下情人?   她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徐冉,“徐冉,能不能查到庄婷和唐筱筱、陈碧婷三个人有没有共同的朋友,关系不见得亲密,只要认识就可以。”   “这个……不好说。”电话来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徐冉顿了顿,“庄婷和唐筱筱的朋友我们基本都问过话,没见有共同好友。唐筱筱和陈碧婷又是娱乐圈的人,隐私藏得可严实了。”   “话说……徐冉,如果庄婷有个男朋友,但是她周围的朋友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的存在,可能吗?”舒盈琢磨了一下,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   “太正常了,我去年谈恋爱的事你们不都不知道嘛。”徐冉笑嘻嘻地说,“当时觉得跟他之间的关系还不稳定,不太适合公开,后来果然,都没谈到半年就拉倒了。”   舒盈咋舌,“两大活人恋爱能瞒天过海?”   “只要不想让人发现,肯定能。”徐冉言之凿凿地表示,“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这么快,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没人关心你跟谁谈恋爱。”   唉,舒盈很抑郁,这条线索确实不好跟。   然而由于一天之内的收获颇丰,她晚上拎着两个便利店饭盒回去时,心情还是很好的。监控陈碧婷的工作照旧是邹天值夜班,她跟邹天嘱咐过,陈碧婷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只要看见她跟人有单独接触,必须拦住——决不能让凶手把陈碧婷带走。   要不是暂且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能指向凶手到底是谁,也不至于这么日夜轮班地盯人。但没辙,要是现在惊动了凶手,说不定他就换目标了,到时候情况更麻烦。   舒盈进屋时习惯性地踢了脚上的一双高跟鞋,随手把钥匙往茶几上一丢,就去将盒饭放进微波炉里调好时间。三室一厅的屋子,在父亲过世之后就显得尤其地空,沙发上横七竖八地摊着她的衬衣、连衣裙,天花板的吊灯已经坏了三个灯泡,她懒得换,由着整个客厅昏暗暗的。   窗帘一拉下,她就反手把bra的扣子松了,从衬衣里抽出来甩到床上。梳妆台中的镜子倒映出她一张说得上好看的面容,二十五岁,皮肤水油平衡,眼角尚没有细纹,皮肤中的胶原蛋白依然发挥作用,绝对称得上是她的颜值巅峰期了。   舒盈用香蕉夹把长发夹起来,认真思考起一个问题,要不,认真谈个恋爱结婚?   微波炉传来“叮”一声,手机也正响了起来,她伸头一看是陌生号码,直接无视。端着饭盒回来时,手机又来了条短信:有没有新线索?——简跃。   舒盈对着这一串手机号有些迟疑,虽然她这么想尤其地不合适,但是前男友的新号码里夹着她的生日数字,心情实在有点微妙。   漫不经心地啃了几口黑椒牛排之后,她打了个电话给常欣,电话一接通她知道这女人肯定还在警局里,吵得不行。   “哎舒盈,你等会啊……我找个安静点的地跟你说,刚刚破了个案子,受害人和凶手的父母在局里碰上了,都要打起来了!”   常欣是她从前的室友,两个人上下铺,吃饭上课都在一起,不跟简跃约会的时间,她基本都跟常欣厮混在一起。现在常欣是她隔壁区的大队长,在警队是出了名的年轻漂亮又有本事,跟常欣比起来,她实在太缺乏一颗上进心。   片刻之后,电话里的嘈杂声安静下来,常欣问她,“找我什么事?”   她嚼着口里的米饭平静地回答,“我见着简跃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常欣一声惊呼,“你两上.床了没有?”   “想什么呢……肯定没啊!”舒盈以叙述性口吻说,“就是查案的时候偶尔碰见的,说了两句话,帮我整理了一下案件思路,其他就没什么了,哦顺带,他还没结婚。”   常欣不假思索地问,“你想跟他重新开始?”   这个问题太直接,舒盈大脑短路了好一会,她想了想说,“不太想,都三年没见了,两个人性格习惯肯定都变了,没法重新开始。”   她停顿了两秒,又说,“不过昨晚上……他亲了我。”   听筒里又传来一阵嘈杂,夹带着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常欣突然没了声音,她正奇怪呢,常欣又说话了,“你刚说什么?”   知道她忙着工作,舒盈也不想打扰了,“你先去处理案子吧,我以后跟你说。”   常欣笑笑,“没事,我案子都破了,犯人是一小P孩,第一次犯案,紧张地不行,一见警察来抓人就一股脑全认了。现在交代案情在,父母非不让乱他说话,要给他找律师……”   舒盈对这事也司空见惯的,正要扯两句闲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忙地常欣说,“哎我先不跟你说了,下回找你吃饭,就这样!”   都没等常欣反应过来,已经是“嘟嘟嘟”的短促音。   舒盈捏着手机在卧室里来回走了三趟,按捺不住的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庄婷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一定不是!即便凶手是看着犯罪题材的小说、电视长大的,纵使他夜以继日地构想过如何不留证据地杀人——他都不可能做到冷静细致地到这个地步。   杀人是件很复杂的事,在她至今所见过的案件中,没有凶手真正能做到第一次杀人就布置出完美的迷局,虽然警察经常替嫌犯的智商捉急,但其实……真的很少有人能在杀人的时候做到镇定、冷淡。   杀人之后的惊慌和恐惧是人性本能。   而庄婷这桩案件带给她的感觉,就是太过凶手太过谨慎、小心,经验丰富。   她曾经看过一个理论,在犯罪中不留破绽,大都是沉静理智,逻辑思维复杂的人,他们从不高声在人群中喧哗,始终默默无闻,没有任何存在感。对生命没有怜悯之心,所以从不对周围人投入感情,他们只是专注于杀人这件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享受的,也从不是情感上的宣泄。   而这桩案件中的凶手,不是这样的人。   他情商很高,甚至对受害者怀抱感情,愿意投入大量耐心、时间来了解她们的喜好,将满足她们的愿望视作杀人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来完成。没有人生来是杀人犯,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令他在杀人这件事中体会到了从没有过的满足,宣泄了长久以来的压抑。   如果他杀人是由于在感情上的心理失衡……这种感情必然是长期的、深植在他内心的,令他甚至不惜杀害他的挚爱来填充自己的欲望。   庄婷的前男友说过,她喜欢上这个神秘凶手的时间不长,不至于导致凶手情感上的崩溃。   舒盈立刻找了徐冉,“庄婷可能不是凶手的第一个受害人,你去系统里查查没有结案的案件,看有没有窒息死亡女性,年轻、漂亮的尤其要注意,重点关注最近两年的,凶手杀过一次人之后,再次犯案的时间不会相隔太久。”   她有预感,这次她一定能找出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假期结束了,对的,苦逼的作者只放两天(还是周末   真是个忧桑的星期一。   ☆、第 8 章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面前成堆的资料,舒盈还是不由得神情呆滞了两秒钟,试探性地问徐冉,“这个数量会不会夸张了点?”   徐冉推了推她的眼镜,把衬衣的袖子撩起来,“就是这么夸张,我查了一整天,这两年内一共有二十三起年轻女性的窒息案件没结案,全是年轻漂亮的。这个,下班路上被人抢劫、强奸然后被凶手用手捂死的,还有这个,女大学生,周末在超市打工,尸体被仓储管理员在仓库发现,法医验尸的结果说是被凶手用双手扼死的……这些案件,人证物证基本都没有,调查肯定还是在继续,什么时候能出结果这就不好说了。”   舒盈看了看时间,都要六点了,看来今晚是又得熬在这了。白天盯陈碧婷盯了一天,刚刚换了邹天的班,现在骨头都要拧在一块了还不得闲——她当年怎么就非要赌气地跟着简跃去了警校?   她打发了徐冉去街口给她买千里香馄饨,埋头在一堆尸检报告和证人口供里进行排查。   然而没过一会,一个保温饭盒忽而压在了她的文件上,蓝底白花,一看就是淘宝29包邮的款,邹天的品位都没有这么差。她慢悠悠地抬起头,果然见简跃站在她跟前,浅灰色的T恤配休闲裤,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伸手把揭开饭盒的盖子,一阵香味蹿入嗅觉,舒盈看着这满满一盒的红烧肉,本来就已经饥肠辘辘,立时就更饿了。   简跃拉了个椅子坐下,手里拿着两双一次性筷子,“尝尝看味道,我从老王排挡打包的,特意赶早过去,摊位还是早就坐得满满当当。几年没见,王叔胖得都有三层下巴了。”   舒盈顾不上搭他的话,拿了筷子就夹起一块肉低头送入口里。   老王排挡的红烧肉她已经心心念念了好些年了。五花肉肥瘦相间,通红的颜色浓稠的汁,端上来时还要洒些细碎的葱花在上头,入口就是一阵香滑。从前简跃只要是出门一趟就会给她打包一盒回来,两个人拿酱汁拌饭就着肉当菜,解馋。   只是排挡的位置在简跃从前住的小区门口,她实在是懒得特意跑过去。   “哇,好香啊——”徐冉拎着两碗馄饨走进屋,凑头看了看舒盈饭盒里的红烧肉,笑得意味深长,“老大,我之前都跟你说过,星座说你后半年会走桃花运,你还不信。”   “把你一副发现重大情报的表情收回去,这货跟我的关系一点也不桃花,馄饨给我。”舒盈伸手从徐冉手里接过馄饨,把饭盒送到她跟前,“味道不错的,夹点去。”   徐冉看向简跃的神情很是暧昧,来警局送饭盒献殷勤,很上道嘛,长得也不错,白净英俊。她投以鼓励地目光,夹了两块肉就窝在了自己的隔间里降低存在感。   老大也到该出嫁的年龄了,要是真有人能搞定了她,还蛮造福社会的。   瞅着两个人吃饭的空档,简跃又习惯性地拿起了舒盈正在看的文件信手翻起来,舒盈拿余光瞥他,“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然而简跃照旧把食指点了唇上对她微微笑,完全没有要搁下文件的意思。   徐冉捧着自己的馄饨伸头看着两个人,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简跃问她,“全是女性窒息死亡的案件,你在找什么?”   “第一个受害者。”舒盈示意他把抽纸盒拿来,她伸手抽了张至今擦额上的汗,“我认为庄婷不是第一个受害人,庄婷的尸体找不到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弃尸现场找不到线索——凶手做得太干净了。”   简跃嗯了一声,“是这样。”   舒盈这会突然想到,“话说回来,你跑来干嘛?不盯陈碧婷了?”   “不用盯了,客户昨晚把款打到我卡里了,说他已经对陈碧婷没兴趣了,由得她去吧。他的原话是这样:一个刚刚有点名的小模,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想追寻真爱?由着她去追,我一句话放出去,她就得收拾东西从公司滚蛋——”简跃随手从桌上拿了个铅笔放在手上转了转,感慨着说,“怪不得人说娱乐圈潜规则至上,陈碧婷的模特事业恐怕就到这了。”   “真爱?”舒盈立时就反应过来了,“什么真爱?谁?”   简跃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喏,你想要的线索。”   她赶紧搁了筷子,照片里的陈碧婷正在化妆室休息,黑色烟熏妆紫色的唇——这个造型她是认得的,陈碧婷这两天的工作都在给一个歌手拍MV,经常收工的时候还带妆回去。   照片里还有一个她看起来略眼熟的男人,五官尤其英俊,服装有些夸张,看起来不是工作人员。他正拿着一杯饮料端给陈碧婷,这本是很正常的,但舒盈注意的,在陈碧婷接下杯子的这一刻,男人的五指有意无意地覆盖上她的手背。一般情况下,女人不会喜欢这个行为,但陈碧婷唇角微弯,稍稍抬着眼神与他目光相对。   瞎子都看得出他们有什么。   “你居然拍得到这种照片……”舒盈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简跃微微一笑,翘着腿悠然自得,“没什么,私家侦探嘛,总是要用点你们警察不屑用的手段,比如贿赂保安装成群众演员进到片场里什么的……”   “但是这个人,真的好面熟啊……”舒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转头喊徐冉,“来,过来看看这谁?娱乐圈的人,你门清。”   “陈枫你都不认识?”徐冉拿起照片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可是逼格满满的新锐创作歌手,不少大牌都跟他邀过歌。前两年被一个金牌制作人挖出来的,据说已经写了将近十年的歌但是无人问津,最近说是在筹备新专辑吧。不过他从来跟其他女星没爆出过绯闻,难道真跟陈碧婷有什么?”   “他就是陈枫啊……我之前听歌经常随机到他,地铁里还有他的代言照,怪不得眼熟,话说这货综合素质蛮高啊,都将近三十了吧?还是一股清新小鲜肉的即视感。”舒盈乐呵呵地瞅着照片,突然怔了两秒,夺回简跃手里的一叠文件,“陈枫这个名,我刚刚看到过!”   “这个。”她很快地从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了一页调查总结,“陈枫,与受害者关系,配偶。”   “配偶?不会吧!”徐冉忙伸头过来看,“前阵子微博还有个话题叫最想嫁的演艺圈男神,他人气可高了,居然已经结婚了?”   “智商捡回来,凶杀案受害者的配偶。”舒盈把案件的相关信息都找出来一一拿图钉陈列上白板,简跃则一脸深思状地站在白板前细读着案件信息。   “何佳佳,二十六岁,地产经纪。死因机械性窒息,口腔黏膜出血、玫瑰齿、面部皮下片状出血,基本可认定是被凶手拿手捂死的。”   “尸体是在陈枫名下的公寓楼被发现的,邻居报警时尸体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正面躺在床上,基本可以认定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舒盈抱着双臂浏览着面前的一张张照片,陷入思索。这个陈枫,不单跟陈碧婷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更是之前一桩凶杀案最大的嫌疑人。   “调查显示,何佳佳婚内出轨,经常在陈枫出差演出期间背着他与同事幽会。案发当晚陈枫正在临市做演出,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不少人帮他做证明,还提供了演出时候的照片,所以警察就没将他列入嫌疑人列表。”   “而邻居们的口述一致,案发的时间段,他们正好听见康旭和何佳佳在屋里大吵,摔东西的东西都传到楼下了,警察由此推断康旭可能是冲动杀人。”   “再者你看,何佳佳的指缝皮屑检测出了康旭的DNA,虽然他再三表示自己没在公寓过夜,跟何佳佳吵架之后就回去睡觉了。但是有残留DNA,又没不在场证据,警察当然将他视作重大嫌疑人,于是忽略了对陈枫的调查。”   简跃一手插在口袋中,靠坐在办公桌上,口里衔着铅笔神色显得玩味。   “陈枫做演出的长广市离楚天市驱车两小时就能到,假使他半夜回来杀人再赶回去,也不是不可能。至于何佳佳的指缝皮屑,对于两个在床上翻云覆雨过一番的人来说,太正常了。”   舒盈也同意这个观点,“何佳佳的尸体直到被发现的时候,卧室的空调都保持制暖,这对法医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有影响,陈枫的不在场证明很有问题。这个案件漏洞百出,如果凶手真是陈枫,显然他此时还很缺乏犯罪经验,只是因缘凑巧地让警察忽略了对他的调查。”   徐冉郁郁地表示,“难不成他真是凶手,我岂不是白喜欢他这么久?本来他出新专辑我还准备入一张的,哎,这个何佳佳长得年轻漂亮,虽然出轨是不对的,但是就这么被老公杀掉了,太亏……”   舒盈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她忽而将目光落在了何佳佳生前的工作照上,黑色西服套装,长披肩发,大眼睛白皮肤。   简跃顺手拿了桌上庄婷的生活照放在白板上,正挨着何佳佳的照片。   找到了,所有的线索已经完全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徐冉不禁惊呼,“她们两……简直就跟姐妹一样。”   “眉眼有七成相似不说,配上同样的发型、工作着装——我都可以想象陈枫时隔一年看见庄婷的震惊心情。”   简跃笑着摇头,“陈枫,他就是你的犯罪嫌疑人。”   徐冉一跃而起,“简单!我可以去偷偷接近陈枫,抓他一点皮屑回来验DNA?”   简跃给他逗乐了,“姑娘你太机智了。”   “啊!”徐冉突然一惊一乍地说,“我想起来了!之前陈枫的绯闻!”   “什么绯闻?”舒盈看着她一阵风似得奔向电脑,表情疑惑,“你刚不是还说陈枫没绯闻的嘛。”   “这个!老大你过来看!”徐冉坐在椅子上,把网页中的照片拉到最中间,“这是今年元旦的一个新闻,说陈枫密会女友,后来陈枫的公司出来辟谣,说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只是工作人员。但是你们看,这个女人……”   舒盈点头,“从侧影看,跟庄婷很像,还有这个手提包,庄婷确实也有同样的款式。”   “怪不得庄婷要隐瞒恋情!”徐冉斩钉截铁地表示,“陈枫他们公司的经纪管得可严了,明令禁止旗下艺人谈恋爱的——”   “如果这是庄婷,就是说陈枫和她是认识的,再结合何佳佳的案子——”简跃欣然对舒盈说,“我有预感,你就要破案了。”   舒盈沉吟,“这两天陈碧婷都在和陈枫拍MV,打个电话给邹天,让他把两个人一起带回来。”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看,邹天。   “怎么了?”舒盈直觉不会有好事,邹天平时最怕麻烦她。   “也不是出事,就老大你不是说不能让其他人把陈碧婷带走吗?”邹天慢吞吞地说,“我刚刚看陈碧婷跟着陈枫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换地点继续拍片,就一直跟着了。结果老大,我太倒霉了……”   舒盈心里知道不好,拿着手机来回踱步,“操,陈碧婷跟陈枫走了?就他们两个人?你跟住了没有?”   “就是……林队给的车不靠谱,走到广然路就半路熄火打不着了,陈枫的车一转弯就不见了。”邹天纠结着说,“老大,应该不要紧吧?没准人就是去赶下一个工作的,这还没到她平时收工的点。”   “靠!你从今天起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不然我一脚踹得你不能人道!”舒盈狠狠地结束通话,一脸凝重,对着徐冉问,“邹天把陈碧婷跟丢了,你查查陈枫在广然路附近有没有房产。”   徐冉知道事关人命,立刻就着手在资料库里搜索陈枫的资料。简跃看舒盈焦急地站在原地啃指甲,不由叹气,“陈枫不一定今天就下手,你先淡定下来。”   舒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陈碧婷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在河里泡了至少两天一夜,护城河不咋干净,又是夏季高温期,以尸体腐烂的程度,法医无法做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推测。   但是大致的时间段,就是这三天内……   徐冉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很快招呼着舒盈说,“老大!陈枫在沿河路上有个公寓,广然路过两个路口就到。水岸云锦,七栋1702室!”   “何佳佳的尸体不就是在水岸云锦公寓楼被发现的?”简跃脸色一沉,立刻抓起舒盈的手,“走,陈碧婷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陈碧婷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目光有些暗淡。   果然,跟张老板摊牌之后,几个本来已经谈妥的工作项目,厂商都一一致电公司说要换人,甚至还有要终止合同的,之前的辛苦就要白费了,想来都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厨房里飘出一阵香味来,陈碧婷喊了一声,“你在做什么菜啊?好香!”   “红烧排骨、花菜肉片、蚝油生菜。哦对了,还有你最爱的田园沙拉。”   陈碧婷偷偷笑了,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了正在烧菜的男人,埋头在他宽阔的背脊里,双手环住他纤瘦的腰。   他忙挣她的手,“当心被油溅到。”   她却将他抱得更紧,“我不,你白天都不理我,现在总能让我抱一会了吧……陈枫,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嘛。”   陈枫轻轻拍拍她的手,“乖,我知道你委屈,但是现在整个公司都在给我忙新专辑的事,暂时还不是公布恋情的时机。你也是娱乐圈的人,应该理解我的难处吧?”   “哼……”陈碧婷佯装着不依不饶地样子,心里还是清楚的,她跟陈枫在一起不过短短几个星期,不能太急于一时。但是不要紧,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把陈枫的一颗心勾得欲罢不能,他是真心喜欢她。回头只要找两个狗仔蹲在公寓门口拍下她和陈枫亲昵的照片曝光出去,借着陈枫的高人气炒作绯闻,什么工作接不到?   “你跟我来。”陈枫转头,对她流露出英俊温柔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走出厨房,一手盖住她的双眼,“我要给你个秘密惊喜。”   耳畔传来陈枫轻声的笑,陈碧婷牵着他的手一脸疑惑,“什么惊喜?”   “不要惊叫啊……不然邻居要投诉的。”陈枫将手缓缓放下来,陈碧婷站在卧室中间,面前是一张大床,上面平铺着一件华丽璀璨的纯白婚纱。   “啊——”陈碧婷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枫,已经情不自禁地双眼噙着泪水,“这是……这是我之前拍照片的时候跟你说过的……”   “哭什么……”陈枫拿手指给她抹去脸上的泪珠,“我未来的新娘。”   陈碧婷感动地话都说不出来,陈枫便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整个人带到床上,俯身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深情,她咬着下唇低声地说,“我今天是危险期,你这里有没有……”   陈枫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卷保鲜膜。   “你拿这个做——”陈碧婷一句话尚没问出口,陈枫已经唰地一下将保鲜膜拽出,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了她的脸上,目光里闪现着兴奋光芒!   “唔!唔唔唔——”   在层层保鲜膜之下,陈碧婷发出一声声呼喊,一双手紧紧地扯着陈枫的衬衣。而陈枫则面带笑容,用双手钳制住她的双手,与她保鲜膜之后绝望的眼神相对视。   他从齿缝间溢出一声沉重的呼吸,下体摩擦着陈碧婷衣裙下细腻的肌肤,她剧烈的挣扎着,雪白的胸脯上有细密的汗珠,黑色的文胸带从肩上滑落,诱人的香水味萦绕着整间卧室。她的双脚蹬在婚纱顺滑的丝料上,双手的指甲死死地抓在他的小臂上——“唔!唔!”   “哈……”   陈枫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间发生低声的闷吼,低下头用双唇贴着陈碧婷颈侧,隔着衬衣感受她因窒息而起伏不定的呼吸。   她的挣扎已经接近尾声,陈枫松了她的两只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用一种视若珍宝的姿态替她将乱发拢到耳后。   “砰——”地一下,卧室的门被人狠狠撞破,陈枫尚未从迷醉的幻想中惊醒,一脸茫然地看着走向他的两个人,抱着陈碧婷的双手没有放松。   舒盈一把将陈枫从床上拽下来,简跃一把将他的双手扣在背后压住他的双肩,制止他反抗。舒盈爬上床将陈碧婷面上的保鲜膜一层层扯掉,陈碧婷却始终全无反应。   她立刻将陈碧婷放平,稍稍抬起她的后颈,俯下身口对口对陈碧婷进行有频率的人工呼吸,简跃紧张地看着她们,心里有点忧心,不知道能不能把陈碧婷救回来。   没一会,舒盈瘫坐了在床上。   “还活着……”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想来都后怕,他们要是迟了一步,陈碧婷这条命就是在她面前眼睁睁没有了。   简跃也流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幸好……”   ——   两个小时之后,广然路的第五医院急诊室里,医生耐心与舒盈说,“放心吧,患者没事,缺氧没对脑组织造成损害,痊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留院再做两个检查吧。”   她微笑以对,走向陈碧婷的经纪人说,“我就不留在这了,陈碧婷醒来之后你通知我,她是案件中唯一幸存的受害人,接下来的诉讼工作还有不少环节需要她参与,你们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一脸淡定干练的经纪人客气地回应,“一定,一定!谢谢你舒警官,要不是你救了碧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应该的。”舒盈淡淡应了一句就走了,转头就听见经纪人在背后打电话小声地说:带着摄影车来医院,对对对,是真的,陈枫意图谋杀碧婷!爆炸性新闻啊,这次陈碧婷肯定能火——   舒盈略略摇头感慨了一下,娱乐圈真是利益至上。她拿了手机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还也不知道邹天审讯陈枫顺不顺利。走出急诊大厅的时候,她眈眼就看见了正靠在车门上抽烟的简跃,她缓缓走过去,将手插在了口袋里。   “我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理想,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候写这篇作文,第一句话到现在还记得: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和我爸爸一样威风,抓小偷、抓强盗。”简跃说着,突然笑了,“这是我二十年前的理想,结果你帮我实现了……”   舒盈哼笑,“可不是,要不是非要跟你上一个学校,我吃饱了撑着去考警校?”   “所以我一度猜想,你从学校毕业之后未必会当警察。早上操练起不来,每次长跑都掉队,还非拉着我去练什么跆拳道……拉韧带拉得整个场馆都能听见你叫唤得跟杀猪一样。”他不禁啧了一声,“就这点出息还真给你当了个女警。”   “滚!”舒盈恨得想咬他,“我就这么点黑历史,也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   “话说回来……”她又转头看向灯光敞亮的医院急诊室,“我当警察两年,看过不少情杀案,陈枫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上。你刚刚注意他卧室了没有?跟在何佳佳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陈设、布置似乎一模一样。”   “我从没见深爱能催生出恨意。”简跃与她四目相对,淡淡地说,“这是占有欲在作祟。”   他忽而不说话了,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什么,半晌,对她说,“都半夜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邹天和徐冉还审陈枫,我得回警局看着。”舒盈拿出手机来要给邹天发信息,不忘对简跃笑说,“今天得亏有你在,谢谢你啊——”   简跃把烟头丢在地上,叹气地说,“走吧,我送你回警局。”   “哦没事,我打个车吧,不麻烦你了,太晚了。”舒盈话音刚落就让简跃拉着手拽到了后座位门前,硬被他给推推进了车里。   简跃啪地一下关上车门,“我好人做到底,回头记得请我吃饭,档次不用太高,同庆楼就成。”   “靠!”舒盈降下车窗不想理他,“同庆楼随便一顿饭能抵得上我一半工资了!”   简跃从后视镜里瞅着她笑,“我就说嘛,你们当警察的,果然工资不高。”   大爷的——舒盈不想再跟他说话,埋头拿手机打泡泡龙。   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舒盈路上特意给邹天和徐冉打包了点宵夜当成是破案的庆祝,幸而,审讯工作也蛮顺利。   邹天说,陈枫知道自己是被现场抓获的,抵赖不掉,问什么答什么,认罪态度不错。   “据他说,他跟何佳佳在一起七年结婚,本来两个人是心真情深。结果他一直以来事业不顺利、写歌又没灵感,可老婆的工作却蒸蒸日上,于是越来越看不起他,说他是软蛋,没一段时间……他就真的硬不起来了。”   “所以当年他知道何佳佳跟康旭有奸情之后,内心尤其愤恨,就在出差演出的半夜潜回来杀了自己老婆再赶回去,还真让他瞒天过海地伪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据。”   “可是他在杀何佳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看着何佳佳因窒息而不断挣扎的表情,他居然起了反应。于是——他就一个一个地杀人,一次一次地感受这种快感。”   简跃的表情完全是意料之中,“他把每个受害者都带回自己的公寓,在同一张床上重复回味杀害何佳佳的过程。他是真的挺爱他老婆的,所以每次弃尸都当成是替受害者完成心愿,在他的幻想里,她们就是何佳佳。”   徐冉从审讯室走出来,摸着自己寒毛直竖的手臂对舒盈说,“老大,说了你都不信,我让他复述犯案过程,他说着说着居然能把自己给说硬了,心里变态啊——真可怕,亏我以前还喜欢过他的歌。哦对了,他说他是在自己闲置的音乐工作室里做的蜡像,旧城的小居民楼,地址在这,法医应该能找到唐筱筱的DNA残留。”   “这是陈枫的车?”舒盈对着陈枫资料上的行驶证复印件感到不可思议。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她虽然一直没抓到凶手,但是始终感到很奇怪,这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被警察抓到之前往往都会继续犯案,且犯案频率会越来越高。可在陈碧婷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的数年里,这个凶手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杀过人。   这个令她困惑了许久的原因,现在就呈现在她面前。   当年市里曾有一个重大交通事故,暴雨夜里,一辆渣土车与一辆奥迪相撞。之所以她印象深刻,还是跟邹天探讨过这辆迪奥车的车牌号99999,邹天说他肯定是个特有钱的主,结果真是倒霉,出了这种意外。   真是人在做天在看,怪不得没出来继续杀人,原来是被天收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徐冉,回去休息吧——”舒盈把资料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顺手拿了自己的包就要走了。   邹天苦着张脸,“老大……”   “你!我让你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碧婷,结果?你没得休息,继续审——”舒盈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简跃的表情意味深长,“说起来,你倒是很靠谱。反正你现在没其他工作,我给你找个活接?不过你收费应该不贵吧?”   简跃同她一起走出了警局,表情悠哉,“都这么熟了,给你友情价吧。说吧,什么案子,只要是你负责的,我都有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七月的第一天,星期四,午间新闻里发布了今夏第一次高温黄色预警。   简跃把空调又打低了两度,瞧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捏着手里的照片神情不屑地瞅来瞅去。   照片中这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市刑侦大队队长年仅二十七岁,长相斯文端正,一看就是女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双亲是省公安厅的干部,家庭条件优渥。   重点他是舒盈的顶头上司。   连环杀人案之后,舒盈说要给他个委托,他还以为是什么要案重案请他帮忙,结果就是让他调查一下这个叫林烨的人。他就直觉舒盈总不会闲着没事找自己上司的把柄和麻烦,于是随口问了下这货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居然说:炮友。   这女人难不成是在找他做婚前调查?   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简跃不急不忙地把照片和相关资料都夹进蓝色文件夹里,转头对正推门进来的人喊了一声,“这么早回来啦?我还准备去接你的,天太热了。”   “就两步路,不用接。哎,你来摸摸我这脸,今天小玲给我用了新产品,皮肤比美容之前是顺滑红润了不少吧?她说这套新产品就适合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用着是还不错……”   进门的女人一袭宝蓝的圆领连衣裙,卷发用一个水钻的发卡挽了起来,皮肤白皙,虽然颈上的皮肤已经微有松弛,但单从脸上看,不似半百的妇人。   简跃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太后娘娘,这是儿子这个星期孝敬您的俸钱。”   秦雅淑把他的手一推,“行了,你之前给的几千我还没用掉,妈知道你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自己留着花,油钱、烟钱都不是小数目,工作又这么辛苦……”   “哎,要说你这工作吧,虽说钱赚得不少,但是不稳定,作息也不规律,你还是考虑考虑换个工作。”秦淑雅换了拖鞋,从冰箱里端了两碟剩菜出来,撕了碟上的保鲜膜放进微波炉里,“……病好两年又折腾起来了,又是熬夜又是抽烟,这怎么行——”   简跃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微笑以对,“放心吧,等我赚够带您环游世界的钱就不干了。”   “我可没有环游世界的心思,就跟着张阿姨她们打打麻将挺好的。”秦雅淑笑着说,“提起这茬我想起来了,张阿姨前两天还跟我说了,她有个侄女正寻思要相亲,我看了相片的,大眼睛白皮肤,长得怪好看的,在私企做文员的,你要不抽个时间跟她见见面?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吊儿郎当可不行,得找个靠谱姑娘结婚了。”   提起这事简跃就头疼,扯着苦笑说,“妈,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相亲就真不用了。”   “你是有数,不该谈恋爱的时候给我搞早恋,真让你去找正经姑娘谈恋爱你又给我左推又推的。”秦雅淑叹气,“我前两天给你打扫卧室的时候,看你又把从前的手表摆在了床头,你是不是见了舒盈?”   “啊?”简跃一怔,忙否认,“没,没有的事,就前天收拾抽屉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又还没坏,拿出来用呗。都这些年了,舒盈现在估计都是刑侦局里管事的了,都不一定还能看得上我。”   “看不上最好——”秦淑雅把微波炉里的菜端出来,摇着头说,“你都是被她带坏了,一个女孩,又是翻墙翘课、又是聚众抽烟的,专门就勾引你这种没经验的书呆子的,你还跟她谈真心实意。结果?出了事就赶紧跟你撇清楚关系,让她给你说句好话把她给难的吧。”   “太后娘娘你可饶过她吧,都这么些年了你对她还这么心存偏见?当年的事真不能怪她……”简跃话还没说完,秦淑雅就张口打断了他,“偏见?我说的不是事实?就前两天,我还听人说在酒吧里看见她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的,好姑娘有这样的?哎!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张阿姨,让她晚上带侄女过来吃饭,反正你这两天也闲着,正好我昨天刚买了牛肉和鸡翅——”   “等会、等会……谁说我闲着?我这正准备,约了客户的,晚上肯定回不来,您做点菜放冰箱吧,我要是半夜回来自己热一热。”简跃转身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夹就换鞋要走,“就这样,哦对我刚出门买了点冰淇淋放急冻室了,你下午看电视的时候闲着没事挖两勺——走了!”   简跃急匆匆就出门了,迎面一股热浪袭来,等他坐上车发现,车厢里热得能把人闷熟了,手刹都烫手。他坐在车里翻了翻文件夹,决定去找客户沟通一下调查方向。   ——   舒盈今天心情不佳,主要原因一觉睡醒是脸颊冒了一颗痘痘,这表示她姨妈期将近,又得有一个星期不能逍遥快活。   她把头发扎起来,对着手里的化妆镜唉声叹气,昨晚跟常欣两个人在酒吧里玩到凌晨两点,她是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态,就是偶尔想一想,都重来一次了,不能还这么自我放纵啊……   “老大!”徐冉一路小跑地过来,站在她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我有遮瑕膏你要不要?”   “这个问题你上午问过一次了……”舒盈把化妆镜放回抽屉里,没精打采地说,“不用,又不出门,涂给谁看?回去还得卸妆,麻烦。”   “出门是不用出门,可是有人送上门来——”徐冉指了指门口,“简哥正在停车。”   “简哥?”舒盈噌地一下站起来,“你跟他这么熟?”   “不熟啊……他就拿了两盒鸡米花向我随便打听了一下你的事而已。”徐冉见舒盈神色不对,立刻堆着笑说,“不过老大你放心,不能说的事我一件都没说!”   舒盈的眼中杀气腾腾,“这个能说的事,又是什么?”   “他就问了一下你和林队什么关系,我就说你和林队不咋熟——”徐冉赶紧转头一看,拉着舒盈说,“老大,人对你真有意思,赶紧抓住机会!我撤了。”   简直……   舒盈抱着双臂见简跃悠悠哉哉地走到她面前,拧着眉头说,“你不会是来我蹭饭的吧?”   简跃一脸嬉笑,“你提醒我了,你还欠我一顿同庆楼……”   “来得不巧,工资还没到账。”她看了看时间说,“而且这都一点了,都过了午饭点了。”   “哎……”简跃拉了把椅子做到舒盈对面,靠在椅背上直摇头,“你们警察吃饭比我一个私家侦探还准备,看来最近我市的治安很不错。”   舒盈从一叠文件里抽了两张广告纸给他,“我请。”   “哈哈哈哈哈——”简跃瞅着手里的外卖单也是来精神了,“二十元元起送,各种便当、煲仔、盖浇饭应有尽有?这个黑椒牛肉便当怎么样?还是广式腊肉煲仔饭?”   “便当不咋地,这个点送来的肯定都是冷的。”舒盈坐下来看向电脑,晃着鼠标搭话说,“红烧排骨的煲仔饭还行,就怕你牙口不好,嚼不烂锅巴。”   简跃无奈,“我就牙疼了一次,还是长智齿的时候,你怎么还记得……”   “可不是?非要我证明不论疾病痛苦,我都会跟你有难同当,硬拉着我陪你吃了一个月的馄饨。”舒盈白了他一眼,“食堂馄饨窗口的大叔都把我当VIP客户了,次次看我进食堂都跟我打招呼,以至于后来我走过他窗口,去隔壁买面条和麻辣烫都心存愧疚……”   简跃瞅着手机的正在拨号,不由觉得好笑,“是你非要在我牙疼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啃了五十串羊肉串——喂您好,点单,我要红烧排骨煲仔饭,不满二十不送是吧?奶茶有吧,来杯奶茶,红豆珍珠的。”   他说话时特意看了眼舒盈,“是要红豆珍珠吧?”   舒盈点点头,他便继续说电话。   点单之后,简跃把手里的文件夹推倒舒盈面前,“这是这两天的调查结果,没什么爆点,林烨一直在忙手里的案子,昨天把嫌疑人抓回来了,应该就是凶手没跑了,工作效率值得不错,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当上队长。总的来说,适婚程度五星。”   她想了想,说,“他工作的时候你就歇着吧,总这么跟来跟去没必要,主要调查一下他下班之后都干点什么,如果他频繁进出酒吧、KTV之类的夜店,记得拍照。”   “不是……我这么跟你说吧,人工作辛苦又玩命,下班之后去夜店放松放松是正常的,你要是真想跟他在一起就不要老揪着他这点事情翻来覆去的查,这样不好。”简跃摊手,“真想嫁给他,就不要把目光放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   “谁想嫁给他了?”舒盈无语,就知道这货的脑内逻辑运作是二进制的。   简跃不说话了。   她叹气,看了看正埋头工作的徐冉和邹天,压低了声音对简跃说,“林烨跟一桩凶杀案有关,你要谨慎对待。他是我顶头上司,我手里的资源都攥在他手里,不好做什么,你不是警察,查起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简跃心里微微一惊,“凶杀案?受害者是谁?有没有资料?”   舒盈顿了两秒,认真地直视他的双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舒盈从前想都没想过约炮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她被林烨从十六楼推下去是事实,即便她到现在都想不通,她跟林烨什么时候结下过这么大的仇,能让他宁可背上杀人的罪名也要除掉她。   林烨是她顶头上司,她进刑侦队的第二年,他刚巧调任他们队的队长。相貌堂堂又有点背景,话说风趣好相处,重点是他始终把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上,从来没见他有过女朋友。综合素质高成这样又没结婚,也难怪让不少姑娘心心念念,她倒从来不是其中一员,只是林烨平白无故地跑来招惹她,于是顺水推舟而已。   没想到她还真跟林烨相处了好几年,当然只是以炮.友关系。   两个人都不爱被人束缚着,婚姻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愿意想的事,偶尔她会去林烨的公寓里住一晚,但第二天两个人从不一起来局里。不跟林烨一起过夜的时候,她也会跟常欣去酒吧找乐子,林烨反正不是她唯一的炮.友。   平心说,这种固定炮.友的关系既不谈钱更不谈感情,她实在找不出林烨非要杀她不可的理由。   简跃哑然笑说,“什么叫假设林烨三年之后会杀你?这要是能假设,你能不能假设三年之后我们两有没有可能扯个结婚什么的?”   舒盈盯着他看,咬着奶茶里的珍珠想了会说,“一般来说,撩骚前女友的主要原因都是近段时间太空虚。简跃,你是不是找不到女朋友啊?是的话就直说,我给你安排两个警队之花出来见见面、相个亲?”   简跃摸了摸下巴说,“你要是真这么客气,我就不推辞了。最好来两个肤白貌美,一米六五的,要是能性格温婉,能体谅我工作繁忙就更好了。”   “做梦吧你——”舒盈简直呵呵,“你还是跟你的左手继续相亲相爱吧!”   “好吧好吧,说回正事。”简跃问,“林烨这事,你真准备让我调查一个尚未犯案作案的嫌疑人?”   “没你想得这么复杂,我就是想让你盯他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她站起来把手机、唇膏和面纸什么的都装进包里,“工资到账以后我付你定金,我待会还有事,今晚林烨估计得在局里过夜,你要不回去陪太后吧。”   “陪太后?”简跃一想到回去之后得面对张阿姨的侄女,内心就尤其煎熬,“太后今夜决战麻将之巅,估计凌晨都回不来,你有工作?我捎你一程吧,顺带看能不能帮把手?”   “也行……”她看了看时间,“三点,正好。我去安宁路,安宁路第二小学,我去接个小孩。”   “小学?”简跃狐疑,“你表姐嫁出去了还是你堂哥有私生女?”   “滚!”   ——   下午四点,小学门口已经围聚了不少等孩子放学的家长。   简跃把车停在街口,陪着舒盈一起走到校门口,见门口不少卖零食的小摊,就拉着舒盈问,“你饿不饿?我想吃糖葫芦。”   她无语,“……那你问我饿不饿干嘛?”   “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站在小学门口吃糖葫芦吧,我得装作是要陪女朋友一起吃的。”简跃掏了掏口袋,“还有十块钱零钱,正好,喏。”   舒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简跃是白羊座的,不论他表面看起来成熟了多少、靠谱了多少,其实质依然是个内心童真纯净的二货——早知道不该再跟他扯上关系的,真的。   她只好拿了钱走到小贩的推车前,“要两串山楂配圣女果的。”   舒盈知道简跃喜欢吃糖葫芦的时候还是高三,当时课间学校不放他们出去,小摊贩就只好隔着一扇铁门兜售零食,她当然没兴趣凑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哄抢的?堂而皇之地翻个墙出去呗。   有次她刚准备翻墙就让人拉住了衣角,回头一看居然是简跃,抱着高高的一垛作业本艰难地腾出手拽她,就是要跟她说一句:帮我带串糖葫芦,要山楂配圣女果的。   她简直郁结,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让女朋友下来,自己翻墙出去?结果简跃就一句话,他要去班级发作业本,没空。   谁让学渣没有人权——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来接谁的?”简跃一手插在兜里,啃着山楂看向教学楼,站在一群推着电动车、打着遮阳伞的妇女中间显得尤其扎眼。   “铃铃铃——”   正在这时,铃声响起来了,周围人一阵蜂拥,他赶紧拉着舒盈往角落里站着,一抬头却发现她拿双眼四处地瞥,神色紧张,跟在搜寻罪犯似得。   简跃起疑,“难不成你收到线报,某个在逃嫌疑人会来学校探望自己的小孩?”   舒盈不理她,眼神一变,三两步走到个梳着羊角辫女孩跟前,蹲下来对她微笑,“琪琪?”   女孩的表情怯生生的,站在原地不说话。   有女人赶紧走到舒盈面前问,“你是谁?干嘛跟我女儿说话?”   舒盈认得她,是琪琪的母亲,刘萍。   她站起来对刘萍微笑,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警察,放心,找你们不是有什么事,就是抽样做个儿童安全教育,能不能跟你们去住的小区看看?”   简跃这一路都摸不清状况,儿童安全教育这工作……怎么着都落不着舒盈头上吧?   她一重案组组长,闲着没事也不至于给自己找这活干啊——   从学校到小区的一路,舒盈都满脸笑容地跟琪琪说话,小姑娘是个鬼灵精,拉着舒盈的手就喊警察姐姐,简跃瞅着她蛮可爱的,就搭着话问了一句,“琪琪,你几岁了?”   琪琪却抬着头跟他扮鬼脸,“老师教我们,不能跟陌生的叔叔说话。”   “等会,凭什么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简跃指着舒盈一脸悲愤,“她比我还大两岁,真的!”   “姐姐长得漂亮,你长得老——”琪琪答得很是顺口。   舒盈顿时没忍住笑,“噗……”   简跃耸肩,“哎,现在的小孩,审美一代不如一代。”   “琪琪,你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如果有陌生人拿玩具要你跟他一起玩,你会怎么做?”走到小区的少儿游戏区时,她蹲下来指着前面的秋千说,“你是不是最喜欢玩秋千了?陌生的叔叔能不能跟你一起玩?”   琪琪摇头。   简跃走上来说,“你陪叔叔玩一会,叔叔带你去肯德基?”   琪琪眨着眼睛看他,“我都七岁了,又不是小孩,拿汉堡就想忽悠我跟你走?没门!”   舒盈一时陷入了深思。   琪琪是真的很机灵,这小姑娘是不太可能在小区里被陌生人随便带走,这样的话……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由于陈碧婷尸体的出现,她手里蜡像案、玩偶案被划成连环杀人案件,全部资料转交给大队专案组。她还没清闲两天,鑫苑小区的居民报警,说发生了儿童失踪的案件。   失踪的女童名余琪,小名琪琪,据刘萍说,琪琪放学之后都喜欢在门口的游戏区玩会秋千,由于小区里都是熟人、同事,他们很少看着,结果当天琪琪在超过了一小时都没回来,妈妈和爷爷去小区里来回找了三趟都没见人,当晚决定报警。   儿童失踪案件性质严重,她连夜调了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对小区保安进行排查。最忧心的,就是由于近段时间来全国范围内女童失踪案频发,专案组怀疑琪琪的失踪与这一贩卖儿童的犯罪团伙有关,有针对性地进行调查。   然而黄金二十四小时过去,琪琪依然下落不明。   他们专案组对这桩案件最不乐观的预计,就是琪琪已经被人贩带出楚天市,甚至出了省,再过不了多久,如果琪琪被人贩转手,救回来的可能就更低了。   但谁都没料想,他们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琪琪失踪的第五天,有人在城郊野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童的尸体。琪琪有严重的坚果过敏,而女童尸体的口袋里,有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已经融化的榛仁巧克力。   这是她当刑警以来,遇上的第一起儿童死亡案件。专案组解散的当天,她在大太阳里站了半小时,心里冷得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所以,现在能看琪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古灵精怪地说笑,她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最近儿童失踪案不少,你做母亲的辛苦一点,一双眼时刻都要盯着琪琪,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小区里乱跑,要是真出事了……后悔就迟了。”舒盈摸了摸琪琪的头,对着刘萍嘱咐,“我们局里经常有失踪女童的,都是琪琪这个年纪,这么乖巧可爱的丫头,经常会成为人贩下手的目标。”   “不会的——”琪琪拉着自己妈妈的手,对她笑眯眯地说,“我不会随便跟人走的。”   舒盈松了一口气,“好啦,我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还有,妈妈不许你吃的东西绝对不许吃,你不是小孩了,不能老是贪嘴,知不知道?”   琪琪狠狠点了点头,舒盈终于是放心了。   走出小区的时候,简跃不由问她,“你是不是在忙近段时间的女童失踪案?我看过相关报道,说是有一帮流窜在全国的人贩组织,专拣城市里白净漂亮,又机灵聪明的女孩下手,岳西市已经一连失踪三个小孩了,网上的跟帖都怀疑人贩把女童转手给了乡镇里的土大款当童养媳。”   “这案子没我的事,我就是个重案组组长,这样的大案、要案,一般落不到我手里。”舒盈走出小区的时候转头跟他挥手,“走了,不用你送了,不顺路。”   “等会……”简跃一把拉住她,“太阳都没落山,我现在回家就是在自寻死路,正好撞在太后的枪口上。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应该不介意收留我一夜吧?”   舒盈站定在街道上,拿出钱包甩了一张卡给他。   简跃一看,“格林豪泰会员卡?”   “会员特价房只要九十八,有电视、有网络、有空调、有热水——还送你早饭。”舒盈拍了拍他的肩,“我记得这附近就有一间格林豪泰,新装修的,肯定呆得舒服。”   简跃想了想说,“要不你收留我一晚,我请你吃饭,同庆楼?”   “……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嗝——”   晚上九点,舒盈领着简跃进门的时候,还忍不住感慨,“我以前还当同庆楼只是装修高规格一点,味道肯定不怎么样,结果居然出乎意料的不错啊——尤其是椒盐排骨,太入味了。将来退休了我去念个新东方厨师培训班,晚年的一日三餐就有着落了。”   简跃叹气,“人均花费二百五,够我去四星酒店住一晚了……”   “等我工资到账——诶?”舒盈不说话了,拍了拍墙上的开关,客厅照旧一片漆黑。   简跃问,“停电?”   “不是,肯定是灯坏了,之前就已经坏了三个灯泡了。没事,我有备用的”舒盈摸着黑在厨房里转悠,把几个抽屉都拿手机照着找了找,好半天还真的在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两根蜡烛,“打火机给我!”   简跃摸出打火机来点着蜡烛芯,不忘摇头叹气,“姐姐,你们小区门口就有个五金店,买两个灯泡回来换上呗,你难不成是想以后生活得跟山顶洞人一样?”   舒盈把蜡烛滴了两滴油固定在茶几上,接话说,“备用灯泡倒是有,不过我回来就是睡个觉,客厅有没有灯不重要,再说了我压根不会换灯泡……”   简跃的唇角忽而扯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他三两步拎了把餐椅过来,又伸手把茶几拽到吊灯下面,把椅子搬上了茶几上,对着舒盈伸手,“灯泡。”   “啊?哦!”她赶紧又摸进厨房,没一会就抱着四枚灯泡出来了。   “……你还真都准备着。”简跃踩着茶几站上椅子,小心翼翼地拧下了一颗灯泡。   舒盈扶着椅子理所当然地说,“淘宝特价,四个包邮。”   简跃也是无话可说,唉声叹气地给她把四个灯座都换好,“你说你这点基本技能都没有,还整天游戏人生的,将来的生活质量估计相当堪忧。”   “生存技能和人生态度之间没什么本质性的联系。”她抱着一堆废弃灯泡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用手指戳了下开关,客厅里一下敞亮地跟大白天一样,让她一时都不太适应了。   简跃不由得打量起整间屋子,进门左手是厨房和餐厅,右手是茶几,家具布置与他印象中基本一致,大概是时间久了,浅条纹的墙纸已经斑驳发旧,白色的大理石的地板也显得光泽暗淡,更不说从前雪白的真皮沙发——   “咳。”他指着沙发上的成堆成堆的衣服问,“洗衣机是不是也坏了?”   “洗衣机没坏,不过衣柜放不下了。”舒盈从沙发上随便抽了一件衣服走向洗手间说,“冰箱里有可乐自己拿,电视机好久没交费了,是摆设。你要是闲得慌就自己上网玩吧,待会我给你找两件我爸的衬衣——你说你闲得慌非要搁我这过一夜干嘛?也不怕麻烦我。”   简跃只好实话实说,“太后娘娘今晚给我安排了相亲,我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就你,还羊入虎口?”舒盈隔着洗手间的门说,“不过平心说,能让你妈看上的姑娘肯定长得不错性格又好,你真该去见一见。反正又不是让你现在就结婚,跟漂亮姑娘谈恋爱又不少你块肉。”   简跃拿一侧的肩靠在门上问,“我从前说过要娶你,你忘了?”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舒盈半天没也回应,八成是没听见。简跃摸着口袋掏出烟盒,转头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   浴室里,舒盈站在淋蓬头下抓着头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突然在彼此的生命里空白了三年,或者应该这么说,在她重生之前,是足足五年。这段时间说短不短,真能什么都没变?   半小时之后,舒盈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突然闻见一阵香,“简跃,你在干嘛?”   “红糖珍珠。”简跃把两只碗端上饭桌,她走去看,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珍珠丸子。   舒盈觉得太神奇了,“我厨房里有红糖和珍珠?”   “你厨房可怜得小强都没有一只,我刚下楼逛了趟超市。”他看向舒盈说,“你能不能先把头发吹干?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女人经期最好不要洗头——”   她怔住,“等会,你怎么知道我姨妈来了?”   简跃:“哦,你不是姨妈一来就长痘嘛?”   她顿时觉得这个谈话怪怪的,应该换个话题了。   “话说,你这三年进步挺大啊,都会做甜品了——”舒盈懒得去吹头,拿毛巾把头发裹起来就捧着碗坐下,拿勺子舀了两颗丸子尝尝味,突然笑了,“上一句话我收回,你是不是把一袋红糖都放进锅里了?这么甜……”   “啊?”简跃说,“没一半这么夸张,就十几勺吧,我起先感觉锅里颜色太淡了,不好看。”   “……”舒盈也是无话可说,对他的烹饪水准,果然不能抱有任何期待。她捧着碗一勺一勺地嚼着珍珠,末了把碗送到他跟前说,“再来一碗。”   “你晚上一个人就啃了半只烤鸭,难不成还饿?”简跃坐在她对面抽着烟,推着碗说,“何况味道又不怎么样。余下的珍珠我都给你放冰箱了,以后自己煮呗。”   她笑笑,拿毛巾拧着发梢不说话。   简跃隔着一张饭桌打量她的眉眼,平心说,街上突然遇见她的时候有那么好几秒都没能把她认出来。他的印象里,她始终披着黑直的长发,一年四季都短裤短裙,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可以冒充一下清纯少女的。   看她白天扎着头发不觉得,现在见她披着微微卷起的长发,衬着洗浴之后白润细腻的肤色,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越来越有味道了——更离得他越来越远了。   “不要再用你色眯眯的眼神看我了,我是不会跟EX打炮的。”舒盈拿余光瞥了瞥他,突然没来由地问,“你从学校退学之后……是不是生病了?你换了手机号又搬了家,我联系不到你,就让常欣找人问情况,有人说你住院了。”   简跃夹着烟,对她苦笑,“急性肾衰,感冒引起的,起先压根没重视这事,突然病情就恶化了……当时我妈坚决不许我们再见面,把我的手机号都注销了。”   “肾衰?”舒盈给惊着了,“是不是很严重?”   “医生说如果治疗成效不错、能在短时间内把病情控住住,是可以痊愈的,就怕转成慢性的。所以我当时一直在看中医,三餐都是大白菜炒小白菜,还不能搁盐……”简跃对她笑,“我还真挺怕自己将来只能靠透析维持,后半生就废了。说了都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半夜里睡不着,想想未来都是茫然恐惧,真庆幸跟你断了来往,不然肯定会变成你的累赘。”   舒盈的手一直攥着毛巾,微笑着问他,“你就是怕拖累我,所以再也没找过我?”   简跃叼着烟耸了耸肩,摇头,“起先是这样……”   “洗洗睡吧你——”她站起来一把夺了他口里的烟,徒手就给掐灭了,“这么怕死还抽烟!”   “天地良心,我抽烟可是你带的……”   简跃这说得是实话。   高中时期,舒盈是他们学校的风云少女,一度被校长点名批评过,总之只要她走在学校里——八成女生都会对她摆出不屑脸,背地里指指点点。   原因很简单,她长得漂亮,而且特立独行。   教导主任重点盯梢目标,全校最目无法纪、成绩稀烂、无药可救的差生。   学校规定不许女生披头发、戴首饰,她不仅披着拉直过的长发对班主任的痛批不以为意,还特意打了耳洞,时常换各种有趣花哨的耳钉耳坠——就这种从来不把学校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的人,现在居然当上了刑警。   他跟舒盈认识是高二,当时放学他经常骑着个山地车陪着一票哥们在学校附近转悠,偶尔能碰上舒盈领着一群人在墙角下说话、抽烟。同桌曾经指着舒盈跟他说:看见没?校花,全校属她长得最好看。不过见是常见,可他的一群哥们都说这样的女生不好招惹,次次遇见都是瞥两眼就走,从来不靠近她。   结果有天他脑袋不知道是抽风了还是怎么着,突然撂了车走过去跟她说:借我根烟。   “讲点道理,是你自己非要用这种方法跟我搭讪的……而且我后来都跟你说了,你要是不会抽烟就不要抽。”舒盈踩着拖鞋去隔壁的房间里翻了两件衬衣出来丢给他,“这是我爸的衣服,你凑合先洗澡换上,换下来的衣服洗完晾阳台上,一夜就能干。我去给你铺床,要不还是你在沙发上随便窝一夜?”   简跃思考了两秒,“我其实可以跟你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的,你看你姨妈来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滚——”舒盈走进自己的卧室啪地一下把门一关,咔哒一声反锁的声音传来,简跃唉声叹气地走进洗手间里,估计今晚是只能睡沙发了。   ——   没过两天,舒盈正埋头整理资料的时候又收到一条短信,又是简跃:正好我在你门口盯林烨,晚上一起吃饭?   她不禁笑:同庆楼?我理解一下,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在我们局门口监视我顶头上司,是不是预备天天请我吃饭?   她拿着手机等简跃的回复,邹天却一脸焦急地领了两个面生的民警过来,“老大,有案件,女童失踪。”   其中一名民警站出来跟她简述,“我们是安宁区派出所的,有人报案说孩子不见了。失踪的女童叫余琪,小名琪琪,两个小时前她的父母过来找我们报案,说女孩在学校里不见了,整个学校都找不着人。”   “而且老大——”邹天忙说,“你是不是认识失踪的女童?她妈妈特意要人来找你,说你肯定能破案,把琪琪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舒盈的心一沉,“通知林队没有?”   邹天忙说,“已经通知了,林队说,给我们两个小时,看是不是孩子故意恶作剧或者其他亲属、朋友带走了孩子,如果找不到人就立案。”   “你去跟林队说,这个时间耽搁不得,让他立刻成立专案组,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与近段时间来流窜的人口贩卖团伙有关!”她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对着邹天交代,“我现在去找琪琪的父母问下情况,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徐冉,你跟我一起!”   坐上警车的时候她一颗心都是乱的,都已经特意叮嘱刘萍要她看好女儿,也跟琪琪说过绝对不能跟陌生人走——怎么还丢了?   这一路上,她大概问了下事发经过。   中午十一点半,琪琪的爷爷去接孙女放学。谁知道在门口站了有半小时都没看见人,就赶紧找班主任打听,结果班主任说说琪琪一打铃就走了,不可能没接到,他立刻就慌神了,打电话给家里人四处地找孩子。   起先还心想琪琪是不是贪玩不肯回去,就找班主任打电话问了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同学,结果都不知道琪琪的下落——直到学校两点半上课,琪琪都没出现。   她妈妈慌了,赶紧地报了警。   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把相关人员都带回来问了话,找学校拿了校门口的监控录像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了琪琪在放学时根本没有走出校门,可在学校里来来回回找了两个小时,巴掌大的地儿,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勘查之后他们发现,教学楼最后面的围墙下有个矮洞,正巧让绿化带的杂草挡住了。校长说,这一块空地本来是旧的公共厕所,正在规划推倒了盖图书馆,平时基本没有学生会往这来。他们于是就找了两个六年级学生进行询问,结果,这个矮洞是早就有的,能通到隔壁的巷子,少数学生有时会偷偷从这钻出去买巷子的零食和麻辣烫。   这么一推测,琪琪应该是被从这个矮洞带出去的。   舒盈到辖区派出所的时候,一进门就见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在偷偷抹眼泪,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年过七十的老爷子冲着她怒说,“我们把孩子送去学校就是让你们帮忙看住的,这么天大的事你们也能不注意?你们,比人贩子还可恶!”   舒盈没摸清楚情况,老爷子她重生前见过,琪琪的爷爷,问过话的。这女人她倒没见过面,于是就问同行的公安说,“这谁?”   “余琪的班主任,王蕊。一般放学的时候都是她领着班里的孩子出校门。今天不巧,她婆婆住院在,她心说想趁午休时间买点菜什么的,晚上给婆婆送饭——就让体育老师领着孩子出的校门,结果丢了余琪。”   舒盈不禁眉间紧拧,还不是孩子没看牢,给了人贩可趁之机?   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三两步走到班主任王蕊面前问,“王老师,请问你在放学前有没有见过琪琪?”   “舒警官!”刘萍正从里间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见她就忙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舒警官,琪琪不见了!你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啊——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舒盈忙拿纸巾给她擦眼泪,拍着她的后背说,“你先稳定下情绪,我们正在调派人手做搜查……你们有没有问过亲戚朋友,会不会是有熟人把琪琪接走了,没联系你们?”   琪琪的父亲从门口走进来,拿着手机摇头叹气,“亲戚朋友我都问过了,都说没见孩子……”   舒盈清楚情况不乐观,得抓紧时间。   “王蕊,你跟我来。”她领着班主任走到门口,尽量回避琪琪的亲属,“详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是这样,本来中午放学之前,我们都要把学生在班级里排好队,一个班一个班的送出学校。今天他们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都是收拾好了书包带去上课的,一打铃就直接排队走。下课之前我特意去组织了他们排队,但是没把他们送到校门口……”   舒盈问,“排队的时候你看见余琪了没有?”   “看见了,她是体育课代表,带队的,小组领头就是她。”王蕊说着,又低声啜泣起来,“可谁知道排队出校门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舒盈疑惑地问,“她站在最前头,你也没注意?”   “起先是站在最前面,但是她带的小组是在第三排,排队出校门的时候,她就站在队伍中间了,我没留意到她在不在。平时她很遵守纪律,我没想到她会乱跑……”   舒盈微微一顿,“乱跑?”   “排队之后如果有人再想上离队,比如要上厕所什么的,都是要举手找老师同意的。”王蕊抿着唇,看起来情绪很失落,“我当了余琪两年的班主任,她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要真出了什么事……”   舒盈对于安慰人这事一贯不在行,把她安排给了徐冉照顾着,自己去找了还在接受问话的体育老师庞娟,想搞清楚余琪究竟是什么时候从队伍里跑走的,结果派出所的民警对她直叹气,“这个庞娟,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二十出头刚毕业,一问三不知的,我看她都把自己吓得丢魂了。”   还真是,庞娟被带到她面前的时候,脸上也挂着泪痕。圆领的白色T恤配运动裤,利落的短发配上一张圆圆的脸,依稀还是个大学生的模样,怯生生地,是给吓得不轻。   “平时都是王老师带队领他们出校门的,我不知道出校之前还要点名的——我看他们都排好队了,领着他们就出去了,没注意余琪已经不在队里了。”   庞娟说着又蹲下来抱着双膝埋头哭起来,“天啊,可一定要把孩子找到……这个责任我真的担不起啊……”   舒盈莫名有点头疼,她向民警指示说,“找一找学校周围几个路口的摄像头,看有没有拍下过失踪的女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烨,她接起来就问,“林队,有什么指示?”   林烨的声音专注平稳,“邹天说你认为这桩案件与人口贩卖团伙有关,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失踪的女童今年八岁,长得灵巧可爱,而且是班干部,成绩优秀,与之前邻省失踪的几个女童基本特征都相同。她的父亲是普通的公司职员,母亲是个童装店店员,生活说不上富裕,跟邻里、朋友的关系也很和善,基本可以排除有人绑架余琪意图勒索钱财、寻仇报复的可能。”   林烨说,“我跟邻省的同事联系过,这帮人贩确实有很大可能流窜到了楚天市附近。据他们说,这伙人非常狡猾,通常不会在一个城市逗留超过数天,如果这桩案件真是他们做的,我们得抓紧时间,以免女童被他们转手卖出,追查起来就困难了。”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伙人下手的目标都是8-12岁女童……”舒盈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有了自卫的意识,会哭、会闹,不可能接受自己平白无故换了父母。”   “之前有两个省救回过三名女童,都受了性侵,她们被人贩强迫跟买主发生关系,被逼迫认买主做‘父亲’,实质却是做买主的长期性伴侣。”林烨言简意赅地表示,“所以现在要抓紧时间把余琪救回来。我已经派人手去各大车站进行搜寻、发布了失踪人口资料——不过舒盈,我不知道你跟失踪的女童是不是有什么私人关系,以至于女童的母亲点名道姓要找你破案。但我还是得泼你一盆冷水,儿童失踪案的破案率你也知道,我们只能尽人事。”   “我懂。”舒盈握着手机,心里发寒。能把救回来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她至少希望琪琪能活着。她已经见过一次琪琪的尸体,瘦瘦小小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只要脑海里一闪过这个画面,她就一颗心紧悬着没法落地。   林烨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时间是晚上七点,距离中午琪琪失踪已经过去七个半小时,线索全无。巷口摆摊的小贩一个个都找到了,细心询查过,但当时是放学时间,学生们一窝蜂地过来,他们忙着做生意,没注意到有没有不寻常的人路过。   林烨交代舒盈,“把余琪的亲人都送回去吧,他们呆在这也没什么用,白白焦心。”   她点点头,搀扶着琪琪的爷爷走出派出所,老人家经过这一个下午的变故,情绪由愤怒转成了哀痛,拉着她的手请她一定要把琪琪找回来,又从衬衣兜里摸了张孙女的照片送到她手里,“这是琪琪的相片……她右耳后面有颗痣,你们要是碰见了,可一定要认出她来。”   舒盈接过照片,眼睛一阵酸,却始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当警察的,不能许下任何模棱两可的承诺,希望这个东西,只能存在于他们心里。   “我不走。”琪琪的父亲站在派出所门口,紧握着双手低声说,“我要留在这等消息,要是有琪琪的下落了……我得赶过去,不然琪琪看不见亲人会害怕的。”   舒盈知道劝不得,也只能暗暗叹气。   “上车吧。”   简跃突然把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降下车窗说,“我送你们回去。”   “你怎么……”舒盈话说到一半就想起来了,林烨过来了,简跃自然是跟着一起的。   “舒盈,扶老人上车吧,先送他们回去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八十几平米,三室一厅,舒盈一进门就能将整间屋子一览无遗。   虽说对于四口人来说,这房子是显得拥挤了些,但刘萍把屋子收拾地干净整洁,家居摆设都布置地井井有条,可见她的用心。鞋柜上摆着逼真的塑料花,餐桌上的纸巾盒是拿布艺缝的,与窗帘的花色一模一样,看得出是女主人心灵手巧——让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温馨。   舒盈扶着老爷子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沙发上一只简陋的毛绒娃娃上。棕色的布偶熊,格子花纹缝得后背,一看就是手工制的。   “这是琪琪最喜欢的玩具,小萍一针一线给她缝出来的,上学之前,琪琪睡觉都要抱着它。”老爷子的声音发哑,刘萍则抱着娃娃又抹起了眼泪,“琪琪要是找不回来,我就不活了……舒警官,你说现在的人贩怎么这么坏?你刚和我说过要小心看着琪琪,我都不让她一个人在门口玩秋千了,好端端的,孩子居然在学校都能给人带走了!”   简跃看向茶几上的相框,基本都是琪琪的照片,有两张她扎着小辫跟爷爷合影的,还有站在雪景里看梅花的。他拿起其中一张相片,是琪琪刚出生的时候照的,小小的,蜷缩在衣服里,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刘萍含着眼泪苦笑,“琪琪最不喜欢看见这张照片,说她出生的时候应该是个小公主,不是这种糟老头模样……”   老爷子摸着相片自言自语地说,“琪琪福大命大,小萍生她的时候早产,琪琪落地的时候都不足七个月,可是医生都夸她长得好,足足有七斤四两。”   舒盈咬着下唇强自镇定着,用尽量平缓的声音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现在我的同事正在满城的搜索琪琪,有任何消息我都会……”   “我们能不能看看琪琪的卧室?”她话没说完,简跃突然横插了一句,“东西我们都不会乱碰,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刘萍忙不迭地领他们走到最里间的卧室说,“你们随便看——其他人我不放心,你们我是肯定放心的。喏,这就是琪琪的卧室,本来这房子规划只有两室,琪琪出生之后她爸又重新装修,隔出了一个小间。”   简跃大略地扫了一眼,卧室是不大,不用三步都能走到头。进门靠墙摆了一张单人小床,门口正对着窗户,窗口下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摆着零零碎碎的纸张、橡皮,底下放着一个红色小板凳,看起来琪琪平时就趴在这里写作业。   “哎,你们随便看,我得给爸煮点面条去。孩子已经不见了,老人可不能再出点什么事——”   等刘萍转头走进了厨房,舒盈忙拽着简跃小声说,“你干嘛?琪琪的卧室就这么点大,你能看出什么来?我都准备走了,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得回去帮忙!”   简跃板着脸,神色凝重,“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给我复述一下,我看林烨风风火火的,又是打电话又是带人去车站拦截,案发到现在不到十个小时,他们是确定了嫌疑人还是找到了琪琪的行踪?如果琪琪是被绑架的,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舒盈觉得他拎不清重点,“绑架?这房子是老爷子退休前的单位宿舍,刘萍和她丈夫,工资搁一块能有八千都是高的,又要照顾老人又要拉扯孩子,生活过得紧巴巴的。真要绑架孩子能找上琪琪?”   “也仅仅只是排除了勒索钱财的绑架这一种可能性而已。”简跃从茶几上拿起琪琪的几张作业本随便翻了翻,“你们现在侦查的重点,不会是之前我说过的女童贩卖团伙吧?”   舒盈懒得说话,权当默认,但碍于简跃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质疑,她还是索性把如今掌握到的线索原原本本地详述给他。反正这不是什么密不可宣的凶杀害,能多一个人帮手来找孩子,都是好的。   孰料他越听面色越冷——   “太荒唐了。”他盯着舒盈,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现在有个孩子失踪了,你们不首先调查她的父母、监护人背景,非要跑去跟一群人贩死磕?这群人贩就是再嚣张再张狂,不至于大费周章地冒险把人从学校里带走吧?”   舒盈怔怔地站在,一时没反应过来。   简跃没给她思索的时间,又接口问说,“是谁主张带走琪琪的是人贩团伙?有证据没有?”   她没答他的话,是她和林队这么说的。   可她不是空口无凭,这个结论是重生前的当年,由专案组的侦查专家几番排查一致得出的推论,要是能提前把这些人贩搜出来……她想到这,突然又迷茫起来。   简跃说得没错,现在的情况和当年不一样。当年琪琪是在小区无人看管的游戏区被人带走的,人贩而已,至于提前上学校摸清楚矮洞的位置,提前计划要趁班主任不在的时候下手?   她莫名一阵心惊胆战,假如真不是人贩做的,她岂不是白白耽搁了这大半天的时间?   “行了——不用这副世界末日的表情,现在什么可能性都有,不能完全排除人贩作案的可能。”他冷静叙述说,“让林烨去追查人贩这条线是对的,不管带走琪琪的人是谁,他只要一冒头林烨就能盯住他,这种撒网式的搜索出不了错。”   他走到琪琪的书柜前眈眼看过她几本连环画,视线又落在了她的床头。   “这抽屉居然还上锁……”简跃走到琪琪的床头柜前面蹲下来看,见抽屉上的小锁只有一截小拇指大小,质量不咋好,看起来跟零食里送的赠品似的,他试着拽了拽,居然还拽不下来。   舒盈满心纠结,“你还想干嘛?打探一个七岁女孩的隐私?”   简跃四处看看,继而把手伸进了琪琪的枕套里,果然摸出一个小钥匙来,他刚把钥匙插到锁眼里,都不用拧,小锁即刻就掉在了地上。   “七岁女孩的百宝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简跃拉开抽屉,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各式各样的卡通文具、魔法变身棒、糖果形状的化妆镜,甚至还有一只上面写满了日文的儿童口红、全新未拆的迪士尼儿童公主化妆盒。   “嚯……现在小孩的玩具真不得。”简跃转头对舒盈说,“这些东西你小时候都没有吧?”   舒盈站在原地看着这满满当当地一整个抽屉有些出神,“都不便宜吧这些……”   简跃拿了抽屉里的化妆盒站起来,走到客厅里问刘萍,“琪琪抽屉里的玩具,是不是你们给她买的?”   “咦?这个化妆盒,我上星期进的货啊——”刘萍好奇地走进卧室里,看见抽屉里成堆的玩具一脸错愕,她蹲下来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嘀咕说,“这丫头,居然瞒着我偷东西……”   舒盈疑心地走上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工作的童装店是做零售兼批发的,本来生意就不错,前两年老板又做了个淘宝店,我看他一天都能发上百件货,上千的进账。也经常听人说淘宝店投资少回报大,就一时心痒自己开了一个。货都是跟老板批发价拿的,刚开始是没生意,不过这半年终于多少赚了点。之前琪琪去班上的同学家玩,回来说她的同学都玩些新奇进口的玩具,一件都要好几百,我心想这种玩具肯定利润大——就借着老板的途径拿了点货,就是她抽屉里这些。”   刘萍说着说着,又坐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琪琪次次看我拿货回来都眼馋,这些东西她都喜欢得不行,可有的货品进价都要几百,我舍不得给她玩……现在钱是赚到了,可女儿没了!”   “你确定这些玩具是琪琪偷的?”简跃依然觉得奇怪,“照你说的,一个玩具进货价都要几百,少了一个你会没发现?”   刘萍被他一句话惊醒,急匆匆地跑到客厅,把电视柜里的货品一一数了数,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对舒盈说,“没少!我的货没少——不是琪琪偷的!”   不是琪琪偷了货,这些玩具是谁给她的?   简跃和舒盈心里都有答案了:有人拿这些玩具接近琪琪,讨好她,否则以琪琪的机灵,是不会被陌生人轻易带出学校的。   “偷?琪琪投什么?”老爷子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面色有些难看,“琪琪从小到大,谎话都没说过一次,她会偷什么东西!这些乱七八糟的玩具,肯定都是居心不良的人贩给她的!”   刘萍先是坐在地上流着眼泪不说话,后来实在扛不住情绪,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抱着玩具伏在地上,起先还能扯着沙哑的声音一直大喊琪琪的名字,到后来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中间舒盈一直想把她拉扯起来,简跃摇头低声对她说,“让她哭一哭吧,天都塌下来了,谁控制得住?”   她揪心地看着刘萍这副模样,一番安慰的话话哽在喉咙里硬是没法说出来。   从刘萍的小区出来时已经将近十点,简跃从便利店拎了一袋零食出来做回车上,把草莓酸奶插好吸管送到舒盈手里,“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不饿?”   “不饿。”她长叹一口气,心里还是在记挂琪琪,其他都是次要的,如果找到琪琪真的只是时间问题倒还好说,怕就怕这丫头的坚果过敏……   简跃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来,拆了包装纸送到她面前,“你本来胸就不大,再饿两顿就得变成A杯了吧?”   “滚蛋——”舒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面包啃了一口,嚼两下发现里面还有果酱和水果粒,味道还不错。她转头见简跃拿着手机不停划拉,就嘀咕着说,“你闲着没事回去睡觉呗,赶紧把我送回局里,我还跟林烨汇报情况。”   “嘘……”他微微顿了两秒,把手机拿给她看,“瞅瞅,这是刘萍的微博。”   “我靠——你这什么技能啊,能找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微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我刚在淘宝山搜了搜琪琪抽屉里的几个玩具,然后把发货地设成楚天市,就找到了刘萍的店,她把微博地址就放在广告栏上。”   简跃翻了翻她近段时间的微博,零星的有顾客的返图,但更多的还是她对自己商品的宣传。   “她用琪琪当模特?”舒盈抢过简跃的手机,当中的微博配图里是琪琪的照片,抱着手里的玩具梳妆盒冲着镜头笑,穿着件碎花的连衣裙,甜美又可爱。微博的配句是:新到的彩妆盒,水溶性化妆品,对孩子皮肤没害的,女儿一拿到就爱不释手,前五名购买的包邮,满足小公主们的爱美之心。   “看这条——”简跃凑上来往下划了划,指着其中一条微博念,“给琪琪报了一个周末绘画班,前两个星期还上得兴高采烈,现在已经不愿意上了,今天好说歹说愿意来上课了,还得我这个老妈在门口陪着。”   “位置显示,西岳路32号。”   “琪琪的语文考试得了全班第一,班主任把她的作文贴在红花墙上当范文,这两天练字也不用我盯着了,奖她一盒最喜欢的巧克力!”   简跃往下拉了拉评论,“每一条微博都有不少人点赞、回复,刘萍估计是想把她的网店打造的可靠一些,借此拉拢顾客。”   舒盈背后生出冷汗,“这太危险了,有心人花时间看下她的微博就能知道琪琪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每天都在做什么,而且这些照片把琪琪拍得都很可爱,难保不会有人看了起歹心——”   “带走琪琪的人,会不会就是看到了刘萍这些微博,知道琪琪喜欢这些玩具可惜又玩不到,就用送玩具来讨好她?”简跃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香烟来,“熟人作案的几率更大些。”   到这会,舒盈内心里也基本排除了人贩作案的可能。但现在的问题是,琪琪失踪已经接近十二小时,犯案人没有向她的父母索要钱财,两夫妻平时没有与人结怨,那么带走琪琪的人,又会是出于什么目的?   “简跃。”舒盈拿手指抹了抹唇角的面包屑,思索着问他,“你八岁的时候在干嘛?”   “我想想……”简跃将左手搭在车窗上,抖了抖指间的烟,若有所思,“练琴、学习?”   “你有没有童年?”舒盈回想说,“我八岁的时候,我爸送了我一台游戏机,可以插卡打各种游戏。再大一点,我就每周末去我爸的公司玩电脑,电脑城有三块钱一张的盗版碟,当时一个星期玩通一张。”   简跃默然,“……优等生的童年是比较无趣一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嘛?”舒盈犹疑着说,“我八岁的时候,早对洋娃娃什么的没兴趣了,现在的小孩普遍人精,玩具都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琪琪真会对变身棒、化妆盒这种玩具念念不忘?”   “不好说吧,你高三暑假不是还复习了美少女战士1-5季?”简跃想起这事来还觉得好笑,“我记得你当时啊……指甲油一星期换一个颜色,又是红又是蓝的,一会cos火星一会cos水星,人琪琪八岁,喜欢巴拉巴拉小魔仙什么的很正常。不过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我刚看抽屉里有好几件东西的包装纸都没拆下来,她一个小姑娘就是再爱惜东西,收了喜欢的玩具总会禁不住想拆开玩的吧?”   “你的意思……送玩具给琪琪的人,也只是主观地认为小女孩会喜欢这些而已?要么就是从刘萍的微博看来的。”舒盈惊觉,“这个人一定在暗中观察琪琪很久了,人贩不会有这个耐心的,我得打电话给林烨让他把人都喊回来。”   简跃沉默地抽着烟,目光盯着街前苍白色的路灯,看飞蛾和小虫在灯光前聚集着。前头水果摊的老板把货品摆上三轮车,估计是要收摊了,干瘦的一个中年人,走前跟隔壁烧烤摊的老板说说笑笑地挥手。   挺普通的一个晚上。   其他八岁的小女孩在这个时候,估计早已经睡熟了,书包里装着第二天要交的作业,做梦里还惦记着睡前没吃完的零食。   简跃把烟抿在口里,借着香烟试图冲淡一些心里的焦虑。   “是、是……对,是我太主观了,可能不是人贩做的。是,不过暂时还是没什么线索……”   舒盈通话的过程中表情相当糟心,挂下电话好一会都还是捏着手机不说话。   简跃问她,“挨批了?”   “挨批都不是什么事。”舒盈觉得喉咙一阵发涩,“林队说,现在既然线索有限,就还是将人贩团伙当成主要嫌疑人,有什么新线索随时跟他汇报。”   她懊恼地把脸埋在双手中,“琪琪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人贩团伙带走的琪琪,目的是要把她转手卖掉,但是现在警察在各大车站都严加排查,他们短时间内很难把琪琪带出去所以只能在城内静待时机。这群人不单狡诈而且对付警察很有经验,最难对付。第二,就是对琪琪的父母心存不满的人,把带走琪琪当成是对他们的报复,这类嫌犯一般不会害人性命,最终还是会找琪琪父母讨要钱财达成心理平衡。当然,也不排除他畏罪恐慌,会对琪琪下杀手。第三,就是带走琪琪的人是真心喜欢她,想要占有她,恋童。平心说,这是最乐观的情况,恋童罪犯在与儿童相处的早期一般都很有耐性,如果琪琪的玩具是他送的,这代表他想与琪琪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琪琪暂时是安全的。”简跃拍了拍她的肩,“再仔细查,肯定会有线索。”   舒盈把头抵在窗户上,内心很是受挫,“这大半夜的,想找个人问话都问不到,怎么查?一夜的时间,难保琪琪不会出什么事。”   她曾经错失过一次救回琪琪的机会,她不想,也不能再错失第二次啊——   “当年你跟着我考警校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如果不是真的想当警察,就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不要拿这个职业当儿戏。”简跃俯身过来给她系上安全带,轻声地说,“你不喜欢跑操、看到尸体的照片就反胃、每次擒拿训练都要死不活,我当时简直觉得把你带进警校是个错误。”   “你打住!”舒盈一把推走他,“根本没这么夸张,何况你知道我这两年破过多少案子嘛!”   简跃拉了拉自己的安全带,“所以你慌什么?你是警察。”   他转头盯着舒盈,郑重其事地重复着说,“你是警察——”   舒盈哑然一声笑,耸了耸肩,把车里的空调温度打低,转了风口对准自己吹了一会,拿起手机来从最近通过里找到了徐冉的名字,“是我。林队给你们安排什么活了没有?暂时抽得出空的话帮我干件事,查一下琪琪的父母,对,我知道你们查过他们的基本资料,我要你从他们的资料里找点线索出来,直白点说,我怀疑带走琪琪的人是在针对她的父母。任何疑点,只要你觉得有问题的点,都拎出来排查一下,跟平常我教你们的一样,忙不过来让邹天帮你,就这样。”   简跃已然放下手刹踩上油门,顺手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两度,转头问,“还饿不饿?”   舒盈不用问都知道他这是要去琪琪的学校,倚在车座位上放空着思绪看窗口一闪而过的夜景,“我好歹还啃了一个面包,你都没吃东西,还问我饿不饿?”   简跃没答她的话只是微微抿唇,打着方向灯左转弯,期间不忘抬头看向街口摄像头的位置。实话说,一路驱车过来他都注意了一下,单从摄像头的角度想要想看到车内的情况是有些勉强,如果当时带走琪琪的人将她安排在后座,几个摄像头没捕捉到任何线索都是正常的。   但是唯独这个街口的情况非同一般。   简跃把车停好,迈出车门站到路口粗略观察了一下。   五岔路口,四个交通主干道上都安装了摄像头,他来过一次学校所以依稀记得,学校门口的道路两侧不允许停车的。由于放学期间会有专门的交警组织学生通行,在这停车一定会被照相贴罚单,嫌疑人不至于蠢到把自己的车辆信息公然暴露在交警面前。   那么如果嫌犯将车停在矮洞出来的巷口,必然就要把车开到他此刻所在的这条路上,不论他是直行还是转弯,至少有两部摄像头以不同的角度摄录下车内的情况——大庭广众下,还是学校门口,他总不能把一个女孩装进后车厢。   带着琪琪步行出的学校范围?太冒险了,这一路都是老师、同学,难保不会有人认出琪琪,对嫌疑人进行指证,既然要带人走,就得尽快。   舒盈走下车,把自己的乱发重新扎成一个低马尾,四下看了看,跟简跃说,“做图侦的同事把琪琪失踪之后,几个路口的摄像画面都仔细看过,看了好几个小时,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也许是刚好不凑巧,车辆的窗户贴膜颜色太深,看不见车内的情况。”她想了想,“不过还是得把思路拓宽,不能老拘泥于这条路的摄像头问题。”   简跃陷入深思,“会不会他一直没把琪琪带出学校?”   “不会,琪琪当时肯定被带出了学校,否则放学时间一过,巷子里的摊主都闲下来,很自然会注意到有个女孩被人带走了,校园正门口又有摄像头,他更没法走。”舒盈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了与学校隔着一条街的几栋居民楼。   简跃立刻向着巷口的奔过去,舒盈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路跑到了巷口最深处停下来,相互对视着不发一言。   一扇矮矮的铁门被用链子松松地拴着,舒盈拿手机照了照,这扇门后面应该是就是临着学校的小区。白天的时候这条巷子被各种摊位和学生拥堵着,谁都不注意这扇早已经被弃置的铁门,但只要轻轻一拽,锁链就能松开,如果从这里进小区,再从小区的正门走,摄像头自然拍不到。   简跃扯下铁链把门拽开,弯着腰走进门里,“先进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保安问问白天有没有见到过有人领着琪琪出入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舒盈站在朱平七路和矿四路交口的监控下不住地回头看,即便是这个高度,小区正门也应该是看不见的,虽说已经让徐冉把这段时间的监控调出来查,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个监控里会不会有琪琪的线索都很难说,不能寄予太高的期望。   简跃跟她一路从巷口的铁门走到小区,在巴掌大的小区里转了有半小时才出来——和他们设想的一样,老式小区里不单没有摄像头,保安都不见一个,全无收获,也就出小区走个半站路左右的路口有个监控。   这个点,车来车往都已经很少,老城昏黄的路灯照着前些年刚规划好的几栋大楼,柏油的路面踩上去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寂静的夜风吹得人毛孔直竖。   两个人都不言不语地站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显得尤其单薄。   简跃说,“据我说知安宁区这样的老城区,有一半交通监控都是摆着看的,能碰上个还在正常运转的都是我们走运了,徐冉他们不是正查着嘛?耐心点。”   舒盈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走,“行了,我一会就回局里,你一个前重病患者就少跟我熬夜了,回去睡觉吧。”   “今晚这个情况,怎么睡得着?”简跃连忙跟上,突然又说,“你手机响了。”   “你少来,我手机响我不知道?”舒盈停下脚步顿了顿,真有响声,她赶紧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拿出手机来一看,林烨。   简跃一手插在口袋里静待着,见舒盈通话时的表情先是诧异,紧接着又有数秒的欣喜闪过。   “这样啊……我知道了。”舒盈的神色变了变,结束通话之后就把手机揣进包里,长叹一声说,“幸好这一天没有白忙活……”   简跃微怔,“怎么说?”   “长途客运站还真拦到了两个人贩,正要带着三个七、八岁的小孩上车,车站的工作人员看他们有些不寻常就把警察喊去了,查出来是隔壁省失踪近了两个星期的女童。现在全扣下了,正在与孩子们的监护人联系,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已经正往这赶了。”舒盈板了一天的脸,现在终于扯出一丝笑,“这么凑巧都能把其他孩子救出来,琪琪这么机灵,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从刚刚起就在想……”简跃沉吟,“琪琪这么懂事的孩子,是不会平白无故收人玩具的吧?尤其是这些玩具她都一定知道价钱肯定不低,妈妈都不舍得给她玩。”   “正常父母都会教育孩子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舒盈对这个问题也起疑了,“而且琪琪还特意锁在了抽屉里,要么就是怕父母发现,要么就是自己非常宝贝——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奇怪。”   “不止。不管是琪琪的父母还是老师,对她的印象都是听话、懂事、遵守纪律——这丫头会在放学排队的时候乱跑?你之前给我看的矮洞照片,我目测了一下,就是我这么瘦的人,估计都钻不过去。” 简跃打量起舒盈,“除非个头跟你一样,不对,应该是比你更矮一些的人堪堪能过得去,胖点都不行。”   舒盈回想,当时她见到矮洞的第一反应就是琪琪肯定是从这里出的校门,但是简跃提醒她了,琪琪一个小女孩,想钻出这个洞当然简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却未必可以。   “是老师?”舒盈脑内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当时所有人都在排队,琪琪这么守纪律的学校轻易是不会跑走的,除非是老师带她走。这就说得通了,学校里的老师大都是女性,通行矮洞没什么障碍。”   “放学时间,校内的老师基本都要组织本班学生出校,只要对比一下教职工名单,看校门口的监控里当时谁没有出现就行了——走走走,我们快回局里对名单!”   舒盈这会踩着高跟鞋领着简跃一路小跑,转头就忘了她要赶简跃回去的是,简跃一个一米八几的人给她扯着胳膊在街上小快步走,也是满脸的无奈,“要不我去拿车,你在这等我?”   舒盈站定在原地顿了顿,认真在脑内过了一下行车路线,又拉着他跑起来,“要绕路,不划算,还得过两个三百秒的左转红灯,太麻烦了——”   简跃瞠目结舌,“这你都记得?”   舒盈摊手,“不然?你当警察坐着就能查案了?”   ——   两个人回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进门都能闻见一股咖啡味。   邹天正坐在电脑前捧着一碗方便面,一见舒盈就忙喊她,“老大老大!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我刚查到点不寻常的问题,你来看看。”   舒盈快步走过去,盯着他显示器上的户籍资料看了看说,“这是刘萍的资料?”   “主要不是这个。”邹天双击了系统,调出她的配偶信息和生育信息,“她刚和丈夫余天结婚,七个月之后就生下了余琪,就是说……”   “未婚先孕?”舒盈没觉着有什么奇怪,“正常啊——”   “好吧,所以这个信息没用。”邹天继续用塑料叉卷了卷面条,“我还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内情……我继续查,老大你忙。”   舒盈对简跃说,“我们干活。”   她找其中一个同事询问了一下学校的教职工名单,当即就拿到两张纸——亏得林烨白天调查的时候找校长要了大量相关资料,还真用上了。   她顺手给了简跃一张,言简意赅,“帮忙查。”   简跃稍稍迟疑,“……你让我帮你看监控?”   舒盈盯着他,“是啊,站着干嘛,干活啊!”   “不合规矩。”简跃低着声音说,“我不是警察,上次去殡仪馆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现在你领我进来,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刚当上组长,落人话柄的事情不要做。”   舒盈双手插着腰怒视着他,简直气恼地没话说,“我的前途不需要你操心好吧!你往里面的沙发上看,琪琪的父亲从下午一直坐到现在,等着我们给他找到女儿——这么天大的事在跟前,你居然忧虑起我会不会落人话柄?你……”   她一脚揣向简跃,“少啰嗦,去看监控对名单!”   徐冉拿着纸笔从自己的座位上伸头,对简跃流露出理解与同情的目光,指着她前面一个座位说,“小何不在,你暂时坐他的位置吧。”   简跃悻悻地走过去坐下,舒盈就懒得管他了,聚精会神地看起监控来。   学校打铃是十一点二十五,各班级整队需要时间,此时琪琪的班主任王蕊率先从校门里出来,打着把太阳伞,步伐匆忙地消失在了画面里——她的嫌疑首先被排除。   舒盈拿着圆珠笔,把名单上王蕊两个字划掉。   再接下来是各班级的任课老师,资料上的证件照有些不清不楚,凭着照片一个个地对上黑白画面没有她预料中简单,时不时就要暂停下来对着人脸一阵琢磨,效率低得让她心焦。   舒盈抓了抓头发,抬起视线来看向简跃。   他照旧是整个人埋在椅子里的坐姿,一手搭在扶手在撑着侧脸,一手拿了支铅笔漫不经心地转啊转的,她突然很庆幸——如果今晚没有简跃在这,她一定会六神无主。   重要的不在于他能做些什么,重要的是她曾经太依赖他,以至于这个习惯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只要有他在,她就很安心。   而正在这时,简跃突然转了头看向她,没注意到两个人同一秒的对视,反而是催促着她说,“你过来,我发现有个人很不寻常。”   她忙不迭地站起来。   “名单上的谁没出现?”舒盈将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弯腰去看,“我刚大略地扫了扫,除了当时正在教育局开会的校长和请了一天假的教导主任之外,似乎所有任课老师都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看门的张老头都在校门口站着,我有点拿不准自己有没有看错人。”   简跃把正在播放的画面暂停,指着其中的一个人说,“人是都出来了,但是有个人出来的时间不对,她。”   “这是……”舒盈瞅着眼熟,“我想起来了,庞娟,琪琪的体育老师。干嘛?中午琪琪的班主任提前走了,是她领着班级出得校门,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嘛。”   “她带的不是琪琪的班级。”简跃敲了两下箭头快退,“他们学校出校门是这么走的,老师在前头领着队,年级低的班级排在前面,再按照班级的顺序排列。琪琪是二年级一班的,应该在前面出校门,这里——”   简跃再次暂停,“这是琪琪的班级,看见没?前面没老师在领头。”   “……我懂你的意思了。”舒盈把画面快进到刚刚的位置,庞娟出现在了画面里,然后她点了正常速度播放。队伍已经松松散散,不少女生拉着手刚出校门就一哄而上地转到了街口的首饰店,老师们都是提着包跟在队伍后面的,言笑甚欢的表情。   不过一会,校门口就已经没人了。   “她带的是六年级的班。”舒盈得出结论,却依然起疑,“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就不负责领学生出校,平时也都是跟其他老师走在队伍最后面。”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她是不可能把琪琪从小区后门带出正门的。”   简跃一脸正色,“谁说她得把琪琪带出小区?”   一个念头从舒盈脑海中闪过:她把琪琪藏在小区?   庞娟个头不到一米六,完全可以无障碍进出矮洞,又是琪琪最喜欢的体育课的老师,琪琪对她的话一定言听计从,如果她在排队之后把琪琪喊走,带她从矮洞去到小区里,再赶紧跑回来领其他学生出校门——   说得通!   舒盈三两步走到徐冉桌前拿手关节扣了扣木质的桌面,“学校隔壁的小区是叫长源新村吧?有没有途径能查到里面的租户?”   “我想……大概是不需要。”徐冉把自己的显示器转到了正面,对向舒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显示器上的画面正是朱平七路和矿四路的道路监控,右下角显示时间的今天的十一点四十五,舒盈紧拧着眉毛,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这谁?”简跃一脸的匪夷所思,“居然不是庞娟。”   舒盈说,“也不是学校的教师。”   画面中,琪琪被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衣着普通的平头男人牵着手从朱平七路一路走来,按路线推断,应该是从小区正门出来之后直接右转过来的。一辆黑色的出租车正巧在路口停下,他忙牵着琪琪就上了车,车牌号只能看到中间两个数。   舒盈用目光示意徐冉说,“看琪琪对他的态度还挺亲昵的,没准是亲戚朋友之类的,让余先生过来认认人。”   琪琪的父亲余强一听见说有女儿的线索了,慌里慌张就跑过来,短短几十秒的监控画面看得他紧张不已,又咽了咽唾沫,一只手紧攥着裤子的布料,琪琪刚一进入监控画面,他就下意识地往前上了一步,盯着显示器上的女儿眼底泛红。   然后片刻之后,他说出的话却让舒盈诧异,“这个人,我不认识……”   “会不会是旧识还是……”徐冉刚想发问,让舒盈一个抬手制止了。   简跃拍了拍余强的背,“不认识也没事,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他带走的琪琪,接下来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这个人是不是人贩?”余强紧接着就对舒盈问,“你们现在知道他长什么样,可以通缉他了吧?现在不是有种技术,可以把人脸跟其他摄像头的录像做对比,你们快找找,一定有法子找到我女儿。”   “徐冉,你去把中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矿四路向西的监控都要过来,顺利的话,也许能找到这辆车的行车路线。”舒盈这话本不该当着余强的面说,但她实在受不了余强脸上这副情绪已经绷到极限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想给他一些希望。   “我看看。”邹天小碎步地跑过来挨着简跃探头,舒盈只好给他让了位置好让他看得清楚,他盯着画面好一会,突然冒出来一句,“等会等会,我知道他这谁!”   “啊?”徐冉一手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压低了声音跟他说,“琪琪的父亲在这,你少乱说话!”   “不是,不是,你们过来看。”邹天领着舒盈到自己的座位上,指着显示器给她看,“之前你们不是说庞娟很有问题嘛,我就顺手去查了她的户籍资料,然后发现她已经结婚了,配偶是一个叫李东的人。”   “就是他!”余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邹天椅子后面,激动地指着显示器对舒盈说,“是他,他就是刚刚监控上带琪琪走的人!”   “庞娟先从矮洞把琪琪带出学校到小区后门,余强再带着琪琪从小区正门走,既绕过了学校门口的监控,又给了庞娟足够的时间带队出校。”简跃小声地附在舒盈耳畔说,“可以抓人了。”   舒盈问邹天,“能不能找到这个李东近期的住址?”   “找到了!”话音刚落,徐冉在她的座位上举了手,“李东和庞娟结婚不过两年,两个人的户口都是从寿光县迁过来的,新户口在凤临路的桃花小区。”   余强一言不发地就往门口冲,邹天反应地快,立时就冲上去从派出所门口将他拦住了。   余强怒瞪着邹天,用两只手推他,“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去救我女儿!”   “不是拦你,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舒盈和简跃小跑着出来,简跃把车锁一摁,舒盈就领着余强和邹天上了车。   桃花小区离这说近不近,位于近两年刚发开的新区,这一路通行无阻还走了大半个小时。   期间邹天有意无意地拿余光瞥过余强,见他不是紧攥着双手,就是忧心忡忡地把脸埋在手掌中,心想这个李东太不是东西了,余强和刘萍就琪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拉扯到了最天真可爱的年纪,这要是闺女有什么意外……   他转头向车窗默默地呸了一口,大吉大利!   简跃把车停在了桃花小区的大门前,值班的两个保安从警卫室里出来对他们喊,“大半夜的,你们找谁?”   “警察。”舒盈径自就下车了,弯着腰从单臂闸钻了进去,对着保安说,“师傅,领个路,我们去六幢,601。”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了一会,又特意查了舒盈的证件,将信将疑的表情。   “你们真是警察?”给他们领路的保安大概四十五、六的年龄,走路的步伐不慢,舒盈快步地跟在他后面。这么个七弯八绕的小区,要是没个人领路,想找栋楼还真不是件简单事。   “师傅,六幢601住户是姓李吧?”简跃问,“中午有没有见他领着个小姑娘回来?”   余强赶紧添了一句,“扎两个辫子的,右脸颊有颗痣。”   “李先生啊,人特好,天天出门都要跟我们问声好,他爱人性格也好,学校里当老师的,有时候学校发的本子、铅笔什么的,她也用不上,都给了小王的女儿。”保安师傅拿打量的眼神瞅了瞅他们,“小姑娘……中午还真领回来一个,有没有痣我没注意,就是觉着这姑娘跟李先生可亲了,跟亲闺女似的。”   余强冲口就说,“她是我闺女!”   保安奇怪地回头看了看他,没再吱声,停在了一栋楼前。   舒盈抬头看了门牌——六幢。   601是一楼,她直接摁了门铃,接连摁了有四、五次,门铃上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响声,继而有女声低着声音问,“谁啊?”   “警察,我们找余琪!”舒盈把话说得简洁利落,“我提醒你们,绑架儿童是重罪。”   对讲机里没声音了。   保安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拿自己的门卡刷开了单元楼的铁门。余强闷着头冲进楼里,使劲拍着601的门大喊,“琪琪!琪琪你是不是在里面!爸爸来了,爸爸来救你了!”   601里没人应他。   舒盈也走上前敲了敲门,“庞娟、李东,带着琪琪出来吧,你们跑又跑不掉,何必还这样?”   好一会,门忽而被缓缓推开了。   庞娟站在门里,披散着头发,先是抬头看了他们,又赶紧低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你们来干嘛的,琪琪不在这里。”   邹天高声地怒斥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是李东带走了琪琪,赶紧把孩子交出来!”   庞娟被他这一声吓住了,把声音压得更小,“你们还是回去吧,琪琪不会跟你们走的。”   余强把她一推,自己大步迈客厅里喊,“琪琪!爸爸来找你了!琪琪!”   “琪琪睡着了,你小点声……”庞娟忙走回客厅里阻拦他,“你回去吧,琪琪不是你女儿,她不会跟你走的。”   余强睬都不睬她,一把冲进卧室里,看琪琪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两步冲上去把女儿抱在怀里,“琪琪!琪琪不怕,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李东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手机,面上没一点惧色,不急不慢地站起来对余强说,“兄弟,我理解你心疼女儿的心,但我不怕跟你说句实话。琪琪,正不是你女儿。”   “放屁!”余强拿薄毯把琪琪裹住,紧紧抱在怀里,“偷人孩子,你会有报应的!舒警官,你把这两个人贩扣起来,我要告他们,我要告的他们坐牢!”   庞娟走到李东跟前抹起了眼泪,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说,“东哥……我不想坐牢,我不坐牢!”   邹天一手把庞娟拉走,扣住李东就直推向门口,“还腻歪上了。”   李东低头不说话,由着邹天把他领走,有恃无恐的模样。   舒盈不禁在意起他的话来,走到余强面前轻声细语地问琪琪,“琪琪,刚刚被带走的人,你是不是认识?”   琪琪转头看向余强,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先是摇头,又点头。   “孩子吓坏了,有什么要问的,过两天再说。”余强刚想抱着琪琪走,琪琪却小声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他是我爸爸。”   “爸爸?”简跃正把琪琪的作业和书本都装进书包,让她这句话惊得,一手没拿稳,文具盒都跌落到了地上。   “坏了……”余强盯着自己怀里的女儿,对舒盈和简跃问,“丫头是不是被人洗脑了?前段时间我看网上说,有种什么迷香,让人一闻就能洗脑。”   舒盈当然知道迷香之类的谣言是无稽之谈,但她联想起李东之前的表情,不由想——这里面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   简跃突然走过来跟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孩子的爸爸是谁,只有当妈的知道。”   她嫌弃地看向简跃,“你想什么呢?”   “我只是说,基本逻辑是这样。”简跃拉着余强出门说,“走走,我们先回去,一会上车跟刘萍联系下,她肯定着急女儿的消息,让她在派出所等我们。”   不论怎么说,好歹是找到琪琪了,舒盈松了一口气。   简跃的车停在小区门口,余强抱着琪琪一路都在跟她说感谢的话,“真是太麻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忙活这一天,大半夜的还帮我找女儿,琪琪肯定就被这两个人贩给卖了。”   舒盈忽而想起一件事来,“琪琪,他们是不是给你巧克力了?”   “对啊。”琪琪指了指简跃,“庞老师给了我一袋巧克力,不过我没吃,放在书包小兜了。”   简跃拎起手里的书包,见书包侧面的网袋里果真放着一块榛仁巧克力。   幸好。   舒盈很欣慰地对琪琪笑。   简跃的车带着李东和庞娟他们,舒盈则陪着余强和琪琪拦了一辆出租车,琪琪一路都闷声不响地坐在座位上,余强惊魂未定,一直拉着琪琪的手,耐心又小心翼翼地问些无关紧要的话,琪琪也都应答着。   但舒盈看得出来,琪琪有心事。   刘萍早就候在了派出所门口,一见有车头灯的白光就急匆匆地奔过来——余强打开车门把琪琪牵出来的时候,她膝盖一弯,抱着琪琪就在大街上痛哭起来。   舒盈看得揪心,赶紧去把她扶起来,“孩子回来了就好,我们先进去。”   简跃的车也在这时停到了他们后面,刘萍脸上还挂着泪,回头看了看被邹天押过来的李东,突然就不言语了。   李东被邹天拽胳膊往派出所里面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她喊,“琪琪是我女儿!刘萍你心里清楚,琪琪是我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事情的始末和他们推测的基本一致。   庞娟在放学排队的时候把琪琪喊出来,带着她从矮洞出去,李东则守在巷子的铁门处等着把琪琪带走,两个人早前就把作案细节的安排地井井有条,想都没想到还会被监控摄录下来。但这些都是庞娟交代的,李东在审讯的过程中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琪琪是我女儿,我接我自己女儿放学犯什么罪?   舒盈内心有些焦躁不安。   简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过来看些东西。   “我刚让徐冉查了下刘萍的户籍,她在跟余强结婚之前也是寿光县的人。我怀疑她和李东是旧识,也许还不单只是旧识……”   他伸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刘萍,低声问舒盈,“你要不去问问话?”   舒盈想了想,迈着步子向刘萍走过去。   邹天正跟琪琪问话,余强由其他警察领着料理些文件。刘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温茶,微微低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舒盈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对她微笑说,“琪琪已经找回来了,你放心了吧。”   “放心了!”刘萍转头看她,热泪盈眶的,“舒警官,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   舒盈忙从茶几的纸盒里抽了两张面纸给她擦眼泪,“孩子没事就好。”   “舒警官……”刘萍攥着面纸,却突然欲言又止起来,用眼神向正在门口处理手续的余强瞥了瞥,声若蚊蝇地对舒盈问,“你们问话的时候,李东没说什么吧?”   舒盈一时不知道回答她,迟疑了两秒,还是正色问她,“琪琪真是李东的女儿?”   这一句话刚问出来,刘萍的眼泪就决堤了,拿面纸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整个人都由于情绪的无法压制而不禁颤抖着,“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李东他不是个东西——迟早要来向我讨债!”   邹天领着琪琪回来找妈妈,恰好把这一幕收入眼里,杵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门还是该先走。然而琪琪挣了他的手,小跑着来到刘萍面前,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刘萍的情绪一下崩盘,俯身抱着琪琪高声地又是哭又是喊,本来白天就已经哭得嗓子有些沙沙的,现在更喊得声音嘶哑,喉咙都要被扯裂一样,办公室里的人都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探头向她的位置看——余强忙丢下手里正签字的笔,赶紧向着自己的妻女奔过来!   邹天忙拉着舒盈说,“老大,我问了琪琪足足半小时,这小丫头来来回回就一句话,说李东是她爸爸。这怎么着……是不是一不小心搞大发了?”   这种事可不是他们好管的,舒盈围观了一会,还是觉着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也该回去整理报告准备结案了,余下的事……还是交给辖区派出所处理吧。   简跃颇有默契地和她对视了半秒,点了根烟靠在门口等着送她回去。   舒盈想的是很理所当然,事情却不是她预估地那般三俗狗血——第二天,刘萍就又被邹天领到了她面前。不过短短一夜时间,刘萍憔悴了不少,唇上都起了干皮,眼睑也发黑,头发乱乱的扎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怎么回事?女儿失踪的时候她也没像现在这样。   “舒警官,你救救我,你帮我把李东抓起来!”刘萍一见着舒盈就噗咚在她面前跪下了,牢牢地抓着舒盈的衣角泣不成声,“余强要跟我离婚,李东非说琪琪是他的女儿要把她带走,我不能没了丈夫又没女儿,你帮帮我,把李东抓起来——他是个混账啊,他不是好人!”   舒盈急忙忙把她搀起来,满脸疑惑地看向邹天,趁徐冉安慰着刘萍的时候,她把邹天拽到门口问,“怎么个情况?”   “说来话长……”邹天也是一脸头疼,“刘萍是寿光县下面三陂村的人,这个村的人从前经常生了女儿不上户口,碰上县城里的人贩到村里来,只要给点钱意思一下就愿意把女儿卖了。有些人贩嫌麻烦怕惹事,一回县里就把女婴转手卖掉,刘萍被卖到李东家的时候也就一岁出头。”   “刘萍是被人贩卖给李东的?”舒盈没想过事情还有这一层,联想起刘萍对李东的态度,也就理解了,“她不是自愿怀上琪琪的吧……”   “当时李东的父母之所以会买下刘萍,是由于李东出生没有半年就被诊断有先天性缺憾,不能生育,他们生怕李东将来娶不到媳妇,就把刘萍买回去给李东做老婆。”邹天一脸恨恨地表情,“你说他们缺德不缺德?本来他们要是肯好好对待刘萍大姐,补偿她,一个打小都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女孩,说不准就愿意当拿他们当亲人了。结果好吧,李东的父母成天地欺负刘萍,一口一个她是花钱买来的,活该给他们干活,活该给他们虐打——”   舒盈紧紧拧眉。   “有天她找机会,趁着帮李东出门汇款的机会,拿着他的五千块钱跑到了楚天市里,找了个酒店清洁工的工作,没两天就因缘巧合认识了余强。没想到奇了怪了,本来李东是不孕不育的,刘萍大姐居然意外怀上了。她知道琪琪不是余强的孩子,还是昧着良心跟余强早早地扯了证。她说她跟余强领证之前还回过一次寿光县,把五千块钱还给了李东,当他的面拿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和证件。李东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也生怕把她给逼急了会报警,于是就没拦她。”   邹天为难地叹气,“我是很同情她,不过现在余强要跟她离婚这事,我也有点同情余强……”   舒盈小声嘀咕,“怪不得她这么想把李东告去坐牢。”   “太难了,告不了的!老大你看啊……昨天这桩案子,琪琪是自愿跟李东离校的,况且他还是琪琪的生父,能给他定什么罪?再者三十几年前的人口买卖案,现在只有刘萍一面之词,当年又没立案,追诉期都过了。哎——都知道李东不是个东西,还偏偏拿他没辙。”邹天虽然是郁郁不满地抱怨两句,但也是见惯了这种事,唉声叹气一番就照旧埋头干自己活了。   舒盈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对上刘萍抬起头,一双濒临绝望的眼。   她也无从安慰刘萍,就领着她去洗手间里,让她就着洗手池洗了洗脸,再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好、扎起,两个人才重新坐下来说起之前的话题。   刘萍知道自己是不该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可她一颗心揪得难受,眼睛睁着发疼,合上……又怕流出眼泪来。   她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唇,叹气地说,“我想都没想到,琪琪居然知道李东的事。三年前我去幼儿园接琪琪放学,半路碰上了李东,他当着琪琪的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我当时是想琪琪还小,未必听得懂,结果她……”   “最没能预料到的,就是庞娟会当了琪琪的老师,李东大概是觉着这孩子的出生时间不对,让庞娟偷偷带着琪琪去化验了DNA……”   “丫头抽屉里的玩具都是李东送的,她昨天跟我坦白,说庞老师在学校很照顾她,给她买零食,还让她当体育课的代表,我怎么想得到啊——李东居然带着我女儿去化验亲子关系,还哄得她喊这个人渣叫爸爸!”   说着,她又苦笑,“其实早两年的时候,我就咨询过律师,想知道我这么个情况,能不能告了李东,律师把话也说得很清楚——基本是没可能了。”   舒盈低头,从她这个角度和距离看刘萍,能把她脸颊黄褐的斑点和发黄的衬衣领口看得很清楚,这不是一个会花费金钱和时间来照顾自己的女人。她手指粗红,一定是长年地洗衣、洗菜,手上的冻疮一入冬就犯,疤痕直到夏天都无法痊愈。   舒盈想起了琪琪干干净净的校服和蓝白色的布鞋,海绵宝宝的发卡,熊出没的书包。   但遗憾的是,她真的帮不了刘萍。   “舒警官,我知道我不该来你,这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你,你这么忙……”刘萍把额前的刘海往耳后拢了拢,“谢谢你舒警官,谢谢你愿意陪我说会话。”   舒盈想起来了,刘萍除了余强和琪琪之外,就没有亲人了。   “你回去和琪琪谈谈吧。”她只能安慰刘萍说,“虽说琪琪现在只不过八岁,但她比一般同龄人都懂事,虽然她现在未必能接受这些事,但你总要试着告诉她真相。她的亲生父亲是怎样一种人,对你做过些什么事,都告诉她,至少不要隐瞒她……”   刘萍却迟疑了,继而低头,“我是想过,就怕琪琪怨我。李东是个害人精,但他有钱。余强要是跟我离婚了,我一个人带琪琪,能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不说其他的,住处都没有一个……”   刘萍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我心里乱,反复就想着一个问题,是不是琪琪跟了李东更好?看李东对她不错,又是送玩具又是买零食……”   “不要胡思乱想,李东什么人你也知道,琪琪要是跟了他,真能过得好?”   还有后半句,舒盈没说出口——当年她清清楚楚目睹过琪琪的尸体是怎样被弃置荒野,八岁的小姑娘生命垂危,当父亲的不把她送去医院抢救,反倒把她的尸体丢弃在荒郊的树林里。   她对李东没什么好感,一点都没有。   ——   一星期之后,她在河安广场一层守到了正拎包来上班的庞娟。   虽然庞娟是没落什么罪名,但学校在掌握情况之后的第二天就把她除了名,她花了好几天找工作,现在在河安广场四楼的一间KTV里当收银。   “舒警官……”庞娟一看到舒盈面上就流露了出胆怯的表情,“您找我?”   “占用你半小时时间行不行?”舒盈流露温和饿笑意“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下午三点的甜品店里坐着不少人,舒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领着庞娟坐下,自己去收银台点了两碗芒果西米。庞娟很不自在,把她黑色的帆布包抱在手里,目光颤颤地往四处瞥,耳根微微泛红,拿一只手挡着,掏出了包里的手机。   舒盈回到座位上时,她忙还没发出信息的手机收回,李东的手机号只打了半截,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是不是在跟老板请假?真是不好意思,贸贸然跑过来耽搁你的时间。”舒盈对她微笑,“对了,我问过琪琪,她的玩具都是你送的?”   庞娟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怕她将来会不喜欢我当她妈妈,就想提前送她点东西,让她对我存些好感,到底她是东哥的女儿,我怕和她相处不来会很尴尬……”   “你怎么知道琪琪会喜欢你送的玩具?”舒盈顿了顿,又问,“都是从刘萍微博上看来的?”   庞娟没有否认。   “你是正规师范大学毕业的,一轮一轮面试进得安宁二小,得学生们喜欢,人缘也不错,何况授课轻松待遇好——这工作来之不易,丢得更不值当。”见庞娟下意识地避过她的视线,舒盈缓了缓,摇着头感慨说,“我本来还在奇怪,你二十出头年纪轻轻,长得端端正正又有不错的工作,居然看得上李东……”   “后来我就想通了,李东是给你花了不少钱——不仅找关系给你买户口,还供你上大学,同样是买来的媳妇,他对你比对刘萍好。”   舒盈这一句话说完,庞娟立刻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红着一张脸出口反驳她,“我不是东哥买来的,我是自己愿意嫁给他的!”   庞娟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甜品店的座椅位置都离得近,附近两桌的顾客都不住地拿余光瞥向她们。庞娟大概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表情窘迫地再次低头。   舒盈没预估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忙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爸……你知道,不是我亲爸,但是我还是习惯喊他爸。他老婆、两个女儿都在一次车祸里去世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烂了半张脸,又没了一只胳膊,孤苦无依的。他跟我说过,我就是他活着的念想,早前是想买个孩子回来帮他料理后事的,结果这一过就是十五年,他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最大的遗憾是不能看到我嫁人。”   “东哥跟我爸是表亲,一直关心我、照顾我,我就是喜欢他,就是想嫁给他——我亲生爸妈不要我,还不许有人对我好了?”庞娟说这话的时候憋得脸通红,却还挺着腰直勾勾地盯着舒盈,一脸较真的表情。   舒盈一时接不上话,把服务员送上来的甜品端到庞娟面前,又说了一声抱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是被迫的。”   “不怪你……”庞娟的声音又低下去了,“是我走运,遇见了好人。”   她顿了两秒,又紧接着说,“我知道刘姐可怜,可东哥就琪琪这么一个女儿,刘姐她……应该理解。其实有关琪琪的监护权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我也劝过东哥,没必要搞成这样的,是东哥素来性格太硬,说什么都非要带走琪琪,让刘姐今后都见不到女儿。”   舒盈越发感觉她来这一趟,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庞娟。”她嚼着口里鲜凉的芒果,示意庞娟看向隔壁带着女儿的一双夫妻,女儿也就一、两岁的年纪,被妈妈抱在怀里,拿着店里的银勺子在手里玩得高兴。   “我当警察,最见不得贩卖儿童的案件,你也见过李东带走琪琪的时候,刘萍失魂落魄的模样。说实话这一类的案件很难破,有些孩子三年、五年都找不回来,搁着搁着,就都杳无音信了。不是所有被人贩卖掉的孩子都遭到了父母的遗弃,刘萍出生的村子或许是有这样的风气,但你是不是能肯定,其他的孩子,包括你,都不是人贩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强行带走的?我承认,自己是有些主观,或许你是过得不错,但也许现在……你的亲生父母还是在苦苦寻找你的下落。”舒盈有些漫不经心地自说自话,“我六岁的时候,曾经有一回偷偷从学校跑走了,兜里揣了十块钱想去隔街的小店里吃两串电烤羊肉串。我妈来学校接我放学的时候没找到我,急得在学校门口直掉眼泪,生怕我是被人贩带走了——不过我当天晚上也挨了一顿打,还被没收了所有零花钱。”   她说着,对庞娟笑笑,“今天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庞娟坐在位上微怔着,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隔星期的周末,简跃啃着披萨坐在舒盈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沙发上,随口问了一句,“琪琪的案件这就结了?”   “早就结了,小丫头被找回来的当天就结了。刘萍和庞娟两个人的案件都没法追查,寿光县前十年出了名遍地都是人贩子,这两年已经大肆进行过整顿,我估摸着当年卖了刘萍和庞娟的人贩,要么被抓了,要么就洗手不干了吧,反正我职权范围管不了这么宽,这事就只能这么过去了……”   “就是可怜琪琪,小小年纪,碰上这种糟心事。”   简跃想了想,问她,“你就没后悔过当警察?”   “进警校之后后悔过,不过现在倒不后悔了。”舒盈瞅着她这被打扫地一尘不染的客厅,一时还不咋适应,“还有,你大清早过来找我说调查林烨有了发现,然后又打发我出去给你买披萨和炸鸡,就是特意要帮我大扫除的?”   她想了想,简跃既然帮她打扫了卫生,这会即便再觉得他神经了,都应该先客气客气。   “你要是早说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帮忙的……”她咬着芝士的拉丝,打量着光洁的大理石的地面,忍不住对简跃竖了大拇指,“话说回来,我出去一趟也就半小时吧,你又是拖地又是收衣服,还把窗户顺带都擦了,效率很高啊!”   “你帮忙?太碍事了。”简跃指着已经叠好在她床上的一垛衣服说,“话说我刚刚无意中,真的是无意中看见的,你的内衣都是C杯了?”   舒盈低了低头,“是啊,有什么问题?”   简跃以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看向舒盈,“难不成女人超过二十岁还继续发育?”   “会啊,你不知道女人的胸部是可持续开发的?”舒盈抿唇,笑得颇为暧昧,“这不是常识?”   简跃板着脸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端起来就咕咚咕咚一口灌了大半杯,搁下杯子突然叹气,“你这三年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窗户总是关着不通风,墙壁上都长霉斑了,上回给你买的珍珠和速冻饺子放在冰箱,到现在还是原封不动,你这么懒的人从来都不自己买菜做饭的,每天都是怎么喂饱自己的?还有,沙发上放衣服这习惯……”   “啊——你打住,我又没饿死而且你也知道我最烦打扫卫生了。等会,你给我买了速冻饺子在冰箱?”舒盈好奇地叼着披萨去厨房检查自己的冰箱,“真有诶!你上次煮丸子的时候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忘了说而已,况且我还以为你这么喜欢吃珍珠丸子,总会自己煮的,结果你倒好。”简跃直摇头,“麻烦你,能不能改正一下生活习惯?”   舒盈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我很忙的,生活习惯什么的,等我退休了再说。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关于林烨的新线索?”   一提到这个话题,简跃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昨天上午林烨去大予山了,一个人去的。”   “大予山?墓园啊……”舒盈想了想,觉着奇怪,“他双亲健在,大予山一去一回得四、五个小时,谁值得他工作日请假去祭奠?”   简跃却转了话题,“舒盈,你跟林烨真的只是……炮..友关系?”   “还不是固定炮..友,只是两夜情而已。”舒盈坐回椅子上,面上一点不心虚。   她说得是实话,这会她刚当上组长,跟林烨的关系还不温不火,属于只有碰上凶杀案的时候,在工作上互相合作的关系,暂没什么私交。也就之后两年,在局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稍稍熟识了些,了解也更进一步。   简跃的神色松了松,却也仅是淡淡一句话带过,“如果没什么必要,你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舒盈不禁将头稍稍前倾向简跃,“他去大予山是祭的谁?”   “不知道,没看清……”简跃又啃起了鸡翅,“你都不知道,大予山下面太难停车了,我半天都没找到停车位,刚瞅着有车走了,还没停上去林烨就回来了。”   “我靠——”舒盈顿时对他无语,“大予山下面到处都是乱停车的,又没交警抄牌罚款,你随便停个位置呗!”   简跃漫不经心地搭话,“我要是被抄牌了,你报销我一百块?”   舒盈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简跃,“你来回一趟的油费都不止一百块好吧!”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舒盈忙搁下手里的披萨站起来应门,心里疑惑说,水表上星期已经抄过了,除了简跃应该不会有人没事干跑来找她了,难不成是常欣?   门一开,她就懵住了。   站在门口的中年女人体型纤瘦,化着淡妆,披肩的短发染得黑褐色,紫色的连衣裙,挎着Gucci的宝蓝色女包。   简跃站起来伸头一看,忙把咬了一半的鸡翅放回盒子里,拿纸巾擦了擦手,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句,“阿姨好。”   “妈……”舒盈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您来了啊。”   “简跃?”陈静瞅了瞅简跃,又瞥了瞥自己的女儿,拉着舒盈小声问,“你跟简跃什么时候和好的?”   舒盈嘟囔,“和好什么……就前段时间无意中碰上的而已。”   陈静却认真地打量起简跃来,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斟酌着问,“有几年没见了,是成熟不少,之前听说你是住院了所以要退学,现在病好了吧?”   简跃点头,没一点隐瞒地微笑说,“当时是急性肾衰,挺严重的,好歹熬过来了,医生说我现在跟正常人基本没两样了,平时生活注意点就行。”   “这么严重?”陈静微微一惊,神色有些复杂却没再说什么,“没事,人没事就好。结婚了吧?”   简跃迟疑地看向舒盈,摇了摇头,“还没……”   “哎,你两啊……”陈静先是叹气,忽而又笑了,“你两高中的时候最有意思,让教导主任撵到校门口罚站,结果老师上了一节课出来看,你两早就跑到隔壁的网吧上网打游戏去了。给抓回学校之后,是你担下了责任,非说是你带着舒盈走的,你爸还特意打电话来跟我道歉,说你教坏了舒盈。可我的女儿什么性格我清楚,你们两但凡一起犯个什么错,一准是舒盈的主意。”   简跃不好意思地笑笑,陈静顿了顿,又说,“当年要是没你领着舒盈往正路上走,还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是什么样。我也后悔过,她小时候可乖了,成绩也从来不用我操心,就是我跟她爸离婚的时候,她——”   “妈!”舒盈给陈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她跟简跃都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老提以前的事做什么,搞得两个人都怪尴尬的。   陈静自然也会意,却还是瞅着舒盈去给她倒茶的空挡,轻声对简跃说了一句,“有你回来照顾她,我就放心了。”   简跃微微惊住了,稍稍抬起头来,入眼就是陈静鬓角的头发里藏着些许白色,他没来由想起了跟陈静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有一回他跟舒盈吵架了,具体是什么事他也记不清了,总之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就是学校里面对面地碰见都是视而不见的,就这么僵持了两天,第三天上午的时候——舒盈突然没来上课。   这是他起先是不知道的,两个人的教室在上下两层楼里,然后陈静便找到了他的教室,还是他的班主任领着的。   平心说,他从前很怕陈静,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说话都说不利落,这里面大概还有些女婿见到丈母娘怵得慌的心态。何况陈静是生意人,眼神、说话都藏着一股精明,他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他和舒盈冷战的事交代了,领着陈静去舒盈常呆的KFC里找人。   一找就一个准。   真快了——   从高二到大四,陈静是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地一路过来,他早已经把陈静当自己的母亲看待,逢年过节,陈静也从没忘记让舒盈带些特产、礼品给他的母亲。这三年偶尔回想起来,心里都还是暖的。   也不过三年,怎么就生了白发?眼角的纹路也更深了。   简跃苦笑,“她可不一定肯让我照顾了……”   “你要是降不住她,就没人能降得住了。”陈静说话间,舒盈已经端着茶杯出来了,说是茶,搁的也不过是立顿的玫瑰茶包,陈静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送到舒盈手里,“前段时间你过生日我一直忙,都没时间过来看你。”   舒盈忙推,“妈,我有工资,不用你的钱……”   “你爸去世之后你就一个人,工资又只有这么点,女人的衣服、鞋子、化妆品,样样都需要用钱,拿着——”陈静把卡直接就搁在了茶几上,“我不能天天在你跟前照顾你,你可一定要让我省点心。”   舒盈低着头看向茶几上的银行卡,表情有些怅然,又抬起头笑着问,“蕊蕊还好吧?”   “挺好的,前两星期感冒了,一直咳嗽,受了不少罪,这两天看着是没事了。”陈静提起自己的小女儿,也是欣然愉快语气,“今年就要上学了,学校离得近,就在我们小区隔壁,中午还能接回来吃饭。你说快不快?我都还能回想起你刚上学时候的情景,一眨眼这么个小东西又要长大了。”   简跃看向舒盈,见她半低着头抿唇笑,松散的发丝搭在脸颊上,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舒盈的父母在她高一时就离了婚,陈静起先还时刻关注着女儿,时不时就跟学校联系,生怕自己女儿有什么闪失。后来,舒盈高考结束之后没一段时间,陈静就再婚了,结婚对象是她做生意时认识的老板,还又生了个小女儿,小名蕊蕊。   这之后,舒盈跟陈静就很少见面了。   她心里是有什么硌着的,但面上从来不提,两母女见面时也总是自然和乐,看不出有什么嫌隙。   只有一次,大一时她过生日,陈静只发了一条信息祝她生日快乐,往年的蛋糕、礼物都没有了——舒盈自己给自己定了个蛋糕,插上了十八支蜡烛。   然后拉着他的手说,“来,吹蜡烛!以后陪我过生日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他一直记得她被烛光照得发亮的眼睛,记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送走陈静之后,舒盈和简跃两个人忽而面对面地不说话了。   舒盈的父亲,从前生意做得不错,起先只是做小额的皮具批发零售,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很忙。要么整天呆在厂里,要么就隔三差五的出差,都是陈静悉心照顾的女儿。好在舒盈从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一直是学校的优等生,高中考得也是市里的重点——当时陈静甚至已经铺好了路,想送舒盈到欧洲的商学院念书,回来接手她爸的公司。   结果舒盈刚进了高中,她爸的生意就出了变故。   股票大跌,几次跌停,投资股市的资产短短数周就成了负数。年终查账,亏损严重,贷款迟迟下不来,工人工资都发不了——堪堪熬过了春节,公司的情况却越来越差,父亲转而沉迷于赌博和酗酒。而在那段时间里,舒盈几乎每天夜里都能被父母是争吵声吵醒。   本来她天真地认为两个人只是在经营公司的意见上有不合,出现分歧总是难免的,直到爸爸公司的秘书趾高气昂地找上门来——   父母离婚的时候,舒盈已经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父亲的出轨不可被原谅的,是造成这个家庭破碎的直接原因,她打定主意了要跟妈妈,将来孝顺她、服侍她。   然而在这件事上,母亲的态度却很暧昧……   简跃到现在还记得,舒盈转述这些事给他听的时候,无意识地用双手紧攥他校服的衣角,埋脸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声音也是压得很低,没点平时肆无忌惮的模样。   “她要我跟着我爸,说我再有两年就要成年了,要懂得照顾父亲,当时我想不通她是什么意思,还当她不要我了。”舒盈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把摸着还热的茶倒在厨房的水槽里,把水杯搁在水龙头下面冲地干干净净,又倒置着搁在了橱柜里。   简跃斜靠在厨房的门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舒盈没来由地想起来,小时候,她也常站在简跃的位置,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洗菜烧饭、刷锅洗碗,当时真是怎么都没有想过,她的妈妈会将她视为离婚之后的累赘和包袱。   不过这些道理,她成熟了以后也就领悟了。   想想高中的时候是真的太不懂事,非要用叛逆来宣泄自己的不满,非要搞得所有人都不愉快,但其实她压根就从中找不到任何乐趣,至于莫名其妙地招惹来了一个简跃当男朋友——   是她走运。   “下午干嘛?”简跃抱着双臂悠悠提议说,“前两天好像有部新电影,美国灾难片,有兴趣没有?”   舒盈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我难得休息一天,干嘛浪费时间出去看电影?”   简跃表示无奈,“那你休息日一般都怎么过?”   “买点零食回来看美剧。”舒盈说完这话就琢磨起来了,她扫了眼桌上已经一片狼藉的披萨盒、塑料袋,决定屈从一次,“美国灾难片?画面特效应该不错?”   简跃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还有一小时,现在过去正好。”   舒盈一把夺了他手上的票,低头一看,“中视影城,还蛮近,地铁坐两站就到,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来你这之前。”   ——   舒盈记得第一次跟简跃看电影是高二的暑假。   当时两个人手都没牵过,不经意地在学校里碰见都能让她不在焉地发呆一整节课,要是课间还说了两句话,能令她傻笑一下午。   掰着指头数不要放假,不要放假,暑假一到她就见不了简跃了。   结果暑假的第三天,简跃就把她喊出来了,照着情侣约会的流程走,逛街、吃饭、看电影。步行街从头逛到尾也就一小时时间,两个人规规矩矩地隔着半米距离从头走到了尾,最亲密也就等红灯的时候简跃拉了一下她的背包带,把她拉到了自己跟前。吃饭就更不用说了,照旧是肯德基,各自埋头啃汉堡,话题始终围绕着暑假作业进行——少年时代太纯真,舒盈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她支着下巴拿余光看向简跃,见他一双眼紧紧地看向前面的大幕,神色专注,表情淡然,她抿着薄薄的唇,似笑非笑。   当年的情景也和现在一样,两个人坐在黑暗安静的放映厅里,她时不时就拿目光去瞥简跃的侧脸,心思全然没在剧情上,其他观众捧腹大笑,她也就跟着哈哈两声,一颗心还是悬着——她都把胳膊搭在了扶手上,简跃怎么还不牵她的手!   就这么整整焦躁了两个小时,主角都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地即将迎娶心爱的女主角了,简跃依然只是悠闲地坐在位置上,半点表示都没有。   优等生在恋爱中都是闷骚的蠢货——她也就只能安慰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简跃突然凑过来小声问她,“剧情都这么惨烈了,你还笑得出来?”   舒盈抬头一看,这会正放到女主的丈夫不幸被飓风卷走,女主抱着三岁的女儿跪地痛哭,音乐渲染地悲壮悲惨,引得不少女性观众低声啜泣。   “我跟你赌一车黄瓜,她老公没挂,不光没挂,也许还能拉回一个救援队。”   简跃将信将疑地看她,“你看过?”   看过,重生前看过,还是特意在网上花五块钱买的正版高清在线,结果发现不仅剧情扯淡,特效也没宣传片上看得好。看票的时候压根没回想起来这事,现在就只好就当陪着简跃干坐两小时了。   她懒懒地把头靠在座位上,翘着腿说,“看过还跟你赌,岂不是欺负你?”   简跃转过脸,又入神地看起了电影。   其实平心说,过去的三年里,她不是没想过要去找简跃。但凡碰上工作不顺、心情不佳,甚至姨妈期焦躁不安的时候,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有个念头冒出来——要是简跃在就好了。   可偌大一个城市里失了音信,他不出现,她便找不到他。然后就又有一个念头疯狂地侵占她的理智,他居然不来找她,他居然没来找她!   与简跃失去联络之后,她拉着常欣跑去简跃的室友跟前里打探消息,又花了一顿饭的代价买通了跟她关系颇好辅导员问情况,结果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简跃的手机她打了不下上千次,起先也只是关机,没两天再打就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这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跟你朝夕相处的恋人,突然之间就消失在了你的生命里,你心急如焚、张皇失措,就如同在拥挤的人流中被冲散,你只能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他前来找你——然而,一天又一天,他却再没出现过。   舒盈早前设想过,即便是他瘸了、残了、坐牢了、病重了,总要对她有个说法吧?玩人间蒸发是什么意思,三岁小孩都没这么任性的吧,说失踪就失踪?不知道她会担心会难过会整夜整夜地不睡不着觉?搁从前舒盈还暗暗地想过,要是简跃不巧又让她抓着了,她就、她就——煎了他、炒了他、炸了他、煮了他!   反正饶不了他!   可是三年又三年,漫长地足以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成长至成熟女人的时光眨眼即过,她也还是没能等到简跃回来,或者应该说,她早就已经不等了。甚至于当她被林烨推出窗口的一刻,脑海里转过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里,都没有简跃这个人的倒影。电影已临近尾声,又一轮风暴过去,幸存者们在废墟中蜷缩,面容疲惫。女主角安慰着孩子说灾难已经过去了,然而看向浮云之后苍茫天际的神情却是无法言语地绝望——直到一辆直升机出现在他们的上空,她的丈夫向着地面狂吼,整个放映厅突然都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   “I'm back!Lisa!I'm back!”   还真带着救援队回来了?   简跃发出一声低笑,正想夸她一句第六感神准,结果一转头怔住了,“……怎么看哭了。”   舒盈没说话,她只是轻轻拿手指擦去了脸颊的一滴眼泪。   电影片尾曲的前奏已经响起,她不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地收拾着自己位置上的东西准备离场——简跃忽而握住了她的手。   “我回来了,舒盈,我回来了……”   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在影院轰隆隆的音效中清晰落入她的耳中。   她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他太知道怎么让她心软了,只要他摆出一副欠愧神情的表情来,她就拿他无可奈何。高中时有回他们两吵架,简跃跟脑子发烧了似得清早五点钟守在她家门口,她背着书包一推门就见他拎着早就凉了的豆浆和油条站在楼道里,十一月中旬的气温说不上森冷,但楼道口里站了一个半小时的滋味也肯定不好受,她一伸手抱住他就哭了,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散场的灯光已经亮起,人群一排一排地往出口走,舒盈挎着包站起来,没有去挣简跃的手,由得他牵着自己在前面领路。   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   被眼泪冲洗了数年的记忆接回到了原点,他们第一次的牵手,也是在电影散场时,她被夹在蜂拥向下的人群里,简跃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腕,她尚浑然不觉,他便与她十指相扣,牢牢地将她紧握。   她脸颊通红,回去的一路都在小跑,心口一股夹杂着激动与兴奋,又微带忐忑的情绪怎么都按捺不下去,乐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抱着枕头滚。   “舒盈……我回来了。”走出影城,简跃又重复了这一句话,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大厅里,他这一句话显不出什么深情的意味,违和感太强烈,舒盈赶忙把手抽回。   “哎……”简跃叹气,“我好歹也是在表白,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舒盈一个箭步冲到隔壁炸薯条的窗口排队,一点都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前面的顾客很快便拿了两包薯条走,舒盈对着一排口味想了有十几秒,正伸手去包里摸索的时候,简跃把他的钱包送到了她手里。   简跃靠在窗口,以戏谑地笑容直对舒盈疑惑的目光,“用我的钱包不一直是你的乐趣嘛?”   舒盈驾轻就熟从钱包的右侧抽出两张十块的零钱交给收银。   左侧是百元,右侧是零钱,银行卡横着放,打折卡竖着放,拉链里面装硬币——她意识到自己,从没忘记过他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夏天是越来越热了。   舒盈隔两天就拎两个大西瓜回去,洗完澡对着美剧挖半个之后睡觉,导致最近每天半夜都要起来上厕所,可是今天从厕所爬回床,她又不知道怎么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在床上睁着眼好半天,满脑子都是简跃。想得还不是他深情表白的戏码,而是他衣服下细腻的皮肤、宽阔的双肩、由锁骨到前胸的线条、小腹结实的肌肉……拥抱着她的时候,他总会用一只手习惯地扣在她的腰肢上,偶尔这只手会深入她的衣服里,用指缘抚摸她光滑的背脊,轻巧地松下内衣的搭扣。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五指还能感受他肌肤的纹理。合上眼,呼吸间还能嗅见他颈侧几不可闻的味道。   他唤她姓名的声音低沉,舌尖总轻轻地扫过她的耳垂,又紧抱着她,低头将双唇贴在她胸前。   啊啊啊啊啊,去他大爷的!   舒盈拿薄毯盖过自己的脸,捂着毯子发出一声哑然的尖叫——大半夜的她突然想着简跃发情是什么情况!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她眯着眼拿过来一看,凌晨一点半,常欣。   “喂——舒盈!你还没睡啊,正好,快点来熙园路找我!我在酒吧里把到了一个屁股超翘的小鲜肉,他还有个朋友,我一看就是你的菜,你赶紧过来,素质真的不错!”电话里常欣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舒盈不用想都知道这女人今晚肯定玩得很尽心,不然也不至于这个点才想起来找她过去。   舒盈抓了抓头发,倒在枕头上懒洋洋地说,“不去了,我准备睡了,挺晚了。”   “不是好货我不会半夜拉你过来的!而且你声音听起来怪精神的,来一趟呗?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常欣顿了顿又说,“而且话说回来,就自从上回过生日之后,你好一段时间没出来玩了吧?要定期刺激女性的荷尔蒙分泌,不然老得很快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话是这么说……”舒盈略有那么点心动,内心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拒绝了,“我还是睡觉吧,总是熬夜老得更快。”   常欣起了疑,“你怎么怪怪的,这要是搁平时,我出来玩不带你一起……你早就跟我闹起来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简跃和好了?”   “还没——”舒盈“没”字一出口,常欣就急着问,“还没的意思就是迟早得和好了?”   舒盈没否认,但她想了想,又觉着这事没这么简单,“早年也没有谁辜负谁,真要和好,就是张口一句话的事,但是这三年的空白怎么填得起来?从他住院、治病、到病好,出来做侦探,中间发生过什么我一概不知,他又没来找过我……”   “问题还是在这,他没来找过你。”常欣走出酒吧,找了个安静点的路口吹风,耐心地问舒盈,“你都已经知道他曾经命悬一线了,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原谅他?你就不能想开点嘛,人韩剧经常这么演,男主角检查出自己患了白血病、脑癌,就狠心跟女主角撇清关系,然后女主角会拽着他的衣领质问,欧巴,说好的爱我一生一世,为什么要分手!男主角就会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思密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然后两个人在路口各自背对着走,先红眼睛,再泪流满面,插曲神情地唱起来——”   “哈哈哈哈哈!”舒盈起先沉静在自己百般纠葛的情绪里,结果气氛给常欣三两句话就说没了,“你打住,你就是说他是在跟我玩韩剧的戏码了?”   “是啊,你瞅简跃长得这么偶像剧,你两的剧情又这么可歌可泣,况且除了肾衰这个病很不符合偶像剧的美感之外,其他设定倒都对上了。”常欣拿左肩夹着手机,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来看了看自己的妆,苦口婆心地说,“何况这个原因重要吗?难道你很不希望看见他的出现?还是你一点都不想跟他重修旧好?你心里的天平都已经倾得失衡了,你居然还抓着这么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不放,行行好,你又不是天秤座的。”   “他不来找你,可以有一百个理由、一千个借口,我假设他即便这三年想都没想过你,能干的、不能干的,全干了,声色犬马、吃喝嫖赌——我跟你这么说,你会信吗?他可是简跃,你的简跃!你和简跃之间的感情,什么时候需要第三个人来出谋划策,指点出路了?”   舒盈被她问得无言。   她和简跃如果要和好,要重新开始——这三年的空白对他们而言,能构成什么阻碍?   她是舒盈,他是简跃,单单这两个名字摆在一块,想要在一起还需要什么理由?   常欣又说了,“我懂你,女人嘛,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凭什么他说消失就消失,说回来就回来?你罚他跪一夜的遥控器不准换台,这事就了结了吧,说真的,你两真的合该就是在一起的,互相折腾也是浪费人生。”   舒盈盘膝坐在床上,视线又落在了窗前的风铃。   “想想真是羡慕你……”常欣拎着包站在一片霓虹的夜景中,一个人抬头向半空上看,“有一年冬天,我们两出门打雪仗,疯玩了两个小时,隔天就都感冒了。半夜里你烧到三十八度,简跃让我们宿舍的人帮你换衣服送下楼,他连夜包车把你送到医院,守了你一夜。”   “结果第二天你也被林烨送来医院了。”舒盈回想起这事来就想笑,“他们说你非硬着头皮去图书馆复习,结果半路上就昏过去了。”   常欣也笑了,“当时就差一星期就要期末考了,我们两捧着板蓝根当咖啡熬夜看书,真快,眨眼毕业都三年了。”   舒盈却没回过神来,她的思绪还停在常欣上一句话,林烨?是,当年是林烨送常欣去的医院。   可怎么会是他?   林烨比她们大四届,她们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对了,他是受邀来学校做讲座的,说是破了市里一个重案,过来跟他们这些即将踏出学校的应届生谈谈真实案件侦破的思路和细节。   他的讲座舒盈没去看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个星期五晚上七点到九点半,一共三期。   时间?临考前一星期,似乎是一月中旬。   案发时间?1.14日晚9点半左右,周五。   案发地点?侦查学院三楼会议室,到演讲的教室只有一个走廊的距离。   已知证据?裁纸刀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了,所有的犯案证据都被完美的销毁和隐藏,凶手如同一个精于犯罪的专家,把侦破案件的每个可能性都擦拭地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破绽。而林烨,他比任何人都更精通犯罪。   重点是——林烨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   命案发生之后,整个教学楼都被隔离起来,由于周五晚间,其他老师、教导员早已离校,林烨是校内唯一的刑警,理所当然地进入了现场进行探查保护。在警察到来之前,他甚至有足够的时间破坏对他不利的证据。   舒盈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住了,匆匆挂了常欣的电话,却又怔怔地坐在床上不知如何整理思路。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线投射在天花板上,她从电话薄里翻出了简跃的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拨号。   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或者根本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他不是警察,不必要去发掘已经被尘封的真相,即便他曾经是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又如何?这个案件已经与他无关,甚至与任何人无关,相关档案资料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甚至李校长的遗孀也已经被女儿接到了美国居住。   ——我的丈夫当了二十年警察,送了不下两千罪犯进监狱,有人想要杀他,是太理所当然的事情。正义终将会得到伸张,即便此刻不能,我们也不会怨恨什么。这些年来我丈夫教会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警察也不是神,有些案件破不了实属无奈,不该遭受苛责。   临行前,这个恬淡安静的妇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于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起来,对这桩案件摆出了漫不经心地姿态,任由它变成一桩积案。   舒盈坐到电脑前,D盘里有一个名为【校长被杀案】的文件夹,里面是她这些年收集的照片、资料,而这里面的资料大都被编号成“嫌疑人简跃社交网调查”、“嫌疑人简跃背景资料调查”、“嫌疑人简跃指纹对比报告”……   嫌疑人,简跃。   大四上学期即将结束时,学校里发生了一桩耸人听闻的命案,李校长被凶手用裁纸刀残忍地杀害在会议室里,经调查取证,只在裁纸刀上采到了简跃的指纹,更有教职人员看见简跃曾在三楼的走廊出现,于是警方便将他列入了疑人名单。   只有舒盈清清楚楚,简跃之所以当时会出现在三楼走廊,是她把课本和复习资料落在了教室里,让简跃帮她去拿回来,仅此而已。所以她一丁点怀疑简跃是凶手的念头都没有过,且在暗地里找线索、绞尽脑汁地推敲、一丝不苟地调查,这些年她从没忘记简跃与她说过的一句话——我曾经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凶手杀人时我近在咫尺,他甚至可能从我面前步履轻快地走过,而现在我却要成他的替罪羔羊。   不抓到他,还当什么警察?   她弯腰,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腕表。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跟简跃一人一个的情侣款,逛街的时候无意看见的,也就三百来块,但表盘上的图案她却一眼相中。她的这枚,是素银的颜色,上面用蓝色的也不知是水晶还是什么的,铺画出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浅浅露出海面的礁石。简跃的表,则是淡金的表带,表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指针行走,不仅没有数字,更没有图案,只有突兀的两根指针滴答滴答,简约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售货的导购小姐说,这两只表的寓意是海枯石烂。   四年前,她站在柜台把两枚表摊在掌心里,看金属的表盘透过玻璃流转出璀璨的质感,却用略带一丝遗憾的口吻对简跃说,“表是蛮好看的,就是寓意太俗了。”   谁知简跃却认认真真地回答她,“海枯石烂一点都不俗,真的。”   ——操。   舒盈突然站起来把椅子一推,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傻..逼了吧我,居然让简跃去查林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这个晚上,难以入眠的不止舒盈一个。   简跃坐在半开的窗户前抽烟。蝉鸣声聒噪,空调的外机发出嗡嗡嗡地声响,而这些噪音却完全没有打扰到正陷入沉思的这个人,他的眼眸里映出手中烟头的零星火光,而烟头散出的轻烟被夜风一吹就四散在黑暗里。他突兀地坐在半夜的窗口,与酣眠的夏夜隔绝着整个世界。   他当然没跟舒盈说实话,他不辞麻烦地一路跟踪林烨去大予山,目的就是要看林烨是给谁送的花、烧的纸,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四年前的案件,校长在会议室被杀,他成了主要嫌疑人。即便他积极配合调查,心里却很清楚,负责案件的刑警从一开始就将他视作凶手,话里夹枪带棒的,几次引导他供认罪情争取减刑。他倒不是不甘受辱,只是在当时受人冷眼的情形下,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曾与真凶擦肩而过,心里就始终扎着一根刺。   只是不巧,在拘留所里得了感冒却没放在心上,胡乱拿感冒药当饭吃,结果想都没想……居然会引起急性肾衰。   他跟舒盈的关系,也是在那之后便断了。   案件的线索,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全部断了,唯一的指向只有他这个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罪的嫌疑人,何况他终究没有当上警察,想要查阅当年的资料都没有权限。这桩悬案,压在他心里四年,此刻居然稍稍有了眉目。   林烨。   简跃把烟头摁在窗台上熄灭,一脸琢磨不清的淡淡笑容,他本来实在摸不着舒盈让他调查林烨的真实意图,但结合起四年前李校长的案件——他便有了新的突破口。   混乱的凶杀现场居然没有任何证据遗留,他老早就怀疑,是不是现场被破坏过?思来想去他都没有找到突破口,直到他反应过来林烨和这起凶杀案的联系。   八月十三日,李校长生辰的这一天,林烨去大予山他的墓碑前送上了一束鲜花。而据简跃所知,这两个人素无瓜葛,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不认识,林烨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去给一个陌生人献上生辰祭奠?   事情就这么突然有了眉目,简跃心想,也是意外收获。   他随手翻了翻手机,手指停在电话薄“父”的一栏,却停住了。   ——   第二天一早,简跃叼着两片面包出门,抬眼就见舒盈靠在楼道的墙上玩手机,吓得差点一张嘴把面包给掉地上了,“……你大清早在这呆着干嘛?”   “先走!”舒盈利落地拽着他的衣角把他往楼下拖,“哎,你都不知道,我在这等你半小时了,一直担惊受怕!这要是遇上你妈,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简跃干嚼着面包打哈欠,“太后娘娘通宵打麻将还没回来,不过这个点确实危险。”   “反正先撤出危险区域再说。”舒盈一路拽着他走到了停车位,直到坐上车才舒了一口气,“嚯,你这眼圈黑的,昨晚做贼去了?”简跃照了照后视镜,不以为意,反倒盯着舒盈看了起来,“你昨晚一夜没睡?”   舒盈从包里掏了张银行卡给他,“以后不用查林烨了,我对他已经没兴趣了。”   她捕捉到了简跃神色中的迟疑,但这一整夜的时间足够她编排出一个像样的谎话,但满腹慎密构想的语句尚没说出口,简跃便将银行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直截了当地撂下一句话,“我就说……你找我调查林烨之前,还真不知道他和李校长的案件有关?”   大爷的!   舒盈又在内心里鄙视起了自己,就知道这事压根瞒不了他。   “行了,大清早自己都送上门来了,还指望我不怀疑?”简跃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蠢兮兮的。”   舒盈简直无语,“我说真的,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根本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林烨和案件有关,你紧抓他不放也是浪费时间。”   “这桩案件已经四年了,我不去深挖真相,难道由得真凶逍遥法外?”简跃见舒盈意图反驳,就又添了一句,“你是警察,更应该比我清楚这种心情。”   “我是警察,你不是!”舒盈尽量用平静的声音与他说,“你面对的是一个杀人凶手。”   简跃忽而就微笑了,“这有什么?你一个警察,成天面对的不都是这些……”   “很危险你懂不懂!”舒盈差点激动地揪他的衣领,“正常人面对杀人凶手都会绕着走而不是凑上去!危险,危险,你懂不懂这个词的意思?生命危险!”   “你……”简跃表情一滞,显然没料想舒盈的反应会这么过激。可舒盈真的很烦躁,尤其通宵一整夜之后,她的焦躁指数几乎成倍扩大。她反复回想过林烨将她推下窗口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一无所获,这个范围太大了!她不知道是否当时关于案情分析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还是她在无意中探寻到他的什么秘密,或者可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惹他不快——结果却招致杀身之祸。   林烨杀了她!   不是意图杀她,而是真的杀了她!   她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居然会把林烨送到简跃眼皮底下,天知道林烨这个神经病会不会真是杀李校长的凶手?简跃的性格她清楚,但凡逮着点蛛丝马迹就绝不会轻易罢手,如果让林烨发觉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甚至于掌握了他曾经犯下命案的线索——   简跃伸出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面带温和笑意,“你要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呵呵,十足把握?”舒盈斜眼看他,唇缝间溢出冷笑,“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好不好?你只是个半途辍学的警校学生,林烨可是市警队最年轻的队长,破过的案件数量比你看过的A片还多,真枪实弹地跟持枪歹徒赌过命,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赢得过他!”   “是他破过的案件多,还是我看过的A片多,这个真不好说……”简跃玩笑地对舒盈投以轻松的眼神,“放心,我可珍惜自己这条命了,不会乱来的。”   舒盈都要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跟你说笑?”   他俯身过来给舒盈系安全带,悠悠地说,“你清早过来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一间超好吃的包子铺,吃完早饭也正好送你上班,你给我的卡里有多少钱?我全拿来给自己买保险,受益人填你,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你!”舒盈气得语塞,一把将他推走,扯了胸前的安全带,“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下车时她还特意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头都不回地往前走,简跃急忙忙地下车来追她,她却出了大门顺手拦了两出租车就走。眼见黑色的出租车消失在街道转弯处,简跃苦着脸站在原地摇头呃叹——这女人的情绪越来越难琢磨了,要是换做从前,她压根都不会考虑这种不着边际的情况。   当警察的,怎么还怕起杀人凶手来了?   哎,好些年没碰上她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了,怎么哄?简跃头疼地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表,空白的表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指针停在一点十五的位置。   三年了,这块表的时间,停了三年了。   他最后一次将它戴在手腕是在三年前的夏天,他坐在温度舒适的诊疗室里,从窗口看出去,是停放在医院后面密密麻麻的车辆。挡风玻璃好似能折射出一层层热浪,车辆烤漆都焦灼的仿佛将要熔化,医生说的话他没怎么听清,只有手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舒盈的低语呢喃落在耳畔——然后突然间,滴答声便停止了。   他听见了医生说的话,理想治疗方案是尽快接受透析治疗以减轻肾脏的负担,等病情有所缓解就可终止透析。   他低头查看手表,生怕它出了什么故障,强烈的呕吐感抵在他的喉咙,他甩了甩手腕,但指针依然停在原处。   “都坏了三年的表还有什么好看的,扔了吧。”秦淑雅拎着她的手提包站在简跃面前,刚要伸手拿表,简跃就又把手表收回了口袋,以满面笑容回应自己的母亲,“呦,回来了?昨晚赢不少吧?”   “我都看见了。”秦淑雅沉着气说,“舒盈既然会过来找你,你们两肯定早就瞒着我有联系了。”   简跃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得堆笑,“妈,这事我得从头跟你说,我跟舒盈就是无意间碰上的,她现在是重案组的组长,能给我介绍不少生意,而且……”   “你这一套说辞在我面前就不必了。她舒盈现在即便是个局长,即便有了大出息,跟你也没关系,生意要是不好做,就换工作,没必要欠她的人情。”秦淑雅的面色不好看,拽了简跃的手就要拉着他回去,“跟她扯在一起,迟早要出事。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要不是舒盈,你爱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   简跃从母亲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停步不前,他攥着自己白T恤的衣角,对秦淑雅流露为难的笑容,“从小到大我要什么您就给什么,就不能再顺一次我的意?”   “不能。”秦淑雅斩钉截铁,“其他都能顺着你,但结婚是关乎到你一生幸福的大事,总不能由得你娶个祸害回来遭罪吧!”   简跃的手缓缓向下移,隔着牛仔裤的纹理,摸到了口袋中微微凸起的手表,硬得有些硌得慌。   却令他心安。   “说句让您老不痛快的话——我跟舒盈两个人,是谁都拆不散的。”   “往俗了说,海枯石烂。”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舒盈被简跃气得不轻,但转念一想,说来说去还是她鲁莽之下做了件错事,怪简跃有什么用?   简跃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三两句话能拦得下他才是出鬼了。   她伸头看了看街口的早点摊,对出租车司机说道,“师傅,在这停吧。”   从钱包里抽了张二十的纸币出来,她又摸着手提包里的夹层把几个钢镚都摸出来凑到二十四一把塞到司机师傅掌心,“给您正好,不用找了。”   下车时舒盈也知道时间尚早,悠悠闲闲地去早点摊排队买杂粮饼和豆浆。   再有两天就是大暑,这星期热得能把人焦化了,她刚走两步路就感觉后颈一阵汗湿。摊饼的大姐跟她熟得很,一见着她就热情招呼,“两个蛋少辣要香菜是吧?豆浆你自己拿,我都冷藏着,这两天太热,不冰一下人都不爱喝豆浆了。热乎的也有,在泡沫盒子里。”   舒盈拿了个小塑料袋装好冰豆浆和吸管,伸手从包里拿出钱包一看却犯难了。   “没零钱了?老板,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给我来个不要蛋的,豆浆我自己拿。”   突然听见这个声音,舒盈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了一拍,然而她几乎在同一时间调整出了温和的微笑,将热腾腾的杂粮饼袋子拎在手里,对正付钱的林烨说,“林队,又蹭了你一顿早饭啊……”   林烨不言不语地以一个笑容带过,没过一会就拿了煎饼领着她往前走,舒盈瞅着他今天的表情有些不对,就默默地再没说话。前两天有个大案子,据说是比较难搞,虽然她是没参与调查,但估摸着林烨又通宵熬了两宿,现在一门心思大概还琢磨着案件细节,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她警觉地拿余光偷偷打量起林烨。   即使面露倦容,也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制服、干净的下巴、清爽的头发。论五官相貌,他比不了简跃,但这个人似乎天生有一股锐气,背脊总是笔挺,目光从不浑浊。舒盈甚至一次,一次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见过懒散的神色,他就如一根时刻都紧绷的弓弦,严于自律、思维缜密。   只要他接手了案子,不眠不休地研究案情是常态,这种盛夏酷暑的,照样挨家挨户问线索,更不提各种刑侦知识他都烂熟于心。   这样的一个警察,如果是个麻木不仁的杀人犯,舒盈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突然,林烨停下了脚步,舒盈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刚刚找零的几个硬币放到了路口流浪汉的瓷碗里。她有些迟疑,寻常人还会轻信这些,他们当警察的,太知道这些沿街乞讨者是怎么一回事了。   流浪汉是一个睡在棉被上的老人,大夏天还裹着棉袄,头发脏兮兮地打着结,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乞讨者数不胜数。硬币捧着瓷碗的声音尤其悦耳,老人忙对着林烨磕了头,低声念了两句好人平安、好人一生平安……   “走吧。”   舒盈从林烨短短两个字里听出了一丝轻松愉快的情绪,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冷漠和麻木,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较这种真有什么必要?   恍然的,她看向林烨的表情又变得复杂了些。   这个人,三年之后确实杀了她,这是无需质疑的事实。但找简跃来调查他的时候,她其实没有考量过这个人的危险程度——是,这个人是杀了她,可她更倾向于是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变故,迫使林烨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将她推出十六层窗口之前的林烨,依然是个正义的、富有责任感的警察。   毕竟她认识的林烨,是个心存善意的人,虽然这样的解释显得单薄又牵强,简跃一定会拿出各种论据来反驳她的观点,譬如现有的数据显示,大量杀人犯在平时的生活中依然还是孝顺、善良、有同情心的普通人。   “对了——”林烨忽然开口,“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有辆起亚停在新立路上,常常是上午十点左右就来,晚上五六点钟才走,我原先以为是局里同事的车,但问过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这辆车。”   林烨的一句话就到这,他不急不慢地啃起了煎饼,向前迈着的步伐却没有减慢,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化纤的衣料不吸汗,舒盈感觉到背后直直地被阳光照晒,闷得她脊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简跃的车一向停在新立路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想过会出问题!新立路整一条街都是银行、写字楼、小餐馆,街道一侧的停车位素来满满当当,到晚上□□点都未必能空出几个来,扫眼看去尽是颜色相似、款型相近的车,谁会注意一辆普普通通的起亚在这停了多久?   何况以简跃的停车习惯,同一个车位从不停第二次,更不会把车头对准警局入口——林烨观察的细微,简直可怕。   口里嚼着食物,林烨又说,“我猜想,是不是局里的同事惹了什么麻烦,你有听闻过什么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把冰凉的豆浆从塑料袋里取出来插上吸管,深吸了一口之后,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是我……从前的男朋友。”舒盈把脑子里乱成一团的各种念头快速掠过,最终还是觉得,撒一个谎就需要继续编排谎话来自圆其说,在林烨面前,她未必有这么强大的心里素质能够做到面面俱到、不留破绽,还不如实话实说。   林烨显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沉默了数秒之后又问,“你想跟他复合?”   舒盈摇了摇头,林烨本以为她这是否认,然而她却回答,“再看吧,我这么忙,没时间去考量前男友的满腔情意是真是假。”   林烨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本来嘛,他就不是个会对女同事的私生活燃起八卦之心的人,提起简跃的意图应该只是对这个人有些起疑,既然得到了可信的答复,更没必要往深一层去探究。   如果说舒盈重生之后对林烨的态度仅仅停留在猜疑与忌惮,谨慎进行接触的阶段,那么她现在对林烨怀抱的态度则充满警觉和敌意。   或许她是太过主观,但直觉告诉她,林烨一定和李校长被杀的案件有关。   “舒盈。”在两人踏入警局之前,林烨表情有了微妙的转变,低眉微笑说,“我手头的案件今天就能结束,晚上一起吃饭?”   舒盈在当下惊诧了半秒,继而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跟林烨上过床。   要不要借着这个机缘接近他找点线索回来?   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扼杀了,太蠢了,她不想再被林烨从窗口推下去第二次!   “这两天比较忙。”舒盈点到即止,她手里有没有工作,林烨一清二楚。   她冲林烨挥了挥手,“不过林队,谢谢你的煎饼,下回我请你吃双蛋豪华版的!”   两个人不在一个楼层,林烨回以客气的笑容不做停留,转头上楼。   她目送着林烨的背影,顿时感到自己的膝关节发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手里的一杯冰豆浆都被她握得仿佛温热。   自重生以来,她有意无意都避着林烨,工作上的事,能在电话、□□上说清楚就不再亲自汇报,真有要紧事,就要邹天去捎口信。在今天之前,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和杀害自己的凶手若无其事地相处,根本没有她想得简单。   简跃说的是,做警察的,还能怕了杀人凶手?   但她怕林烨,比她想象中更怕。   ——   手头没有案件,一天都过得清闲,只是她整一天都拿着手机看了又看,简跃没有给她发来一条信息,打过一通电话。   早上说不上争执的斗气其实是她更理亏,然而再跟林烨打过照面之后却更坚定了她的想法——不能任由简跃去调查林烨,太危险了。   在这一点上,两个人没有可以沟通的余地。   临下班时,老郑接了自己刚放学的女儿过来,嘱咐丫头在徐冉的座位上写作业,自己去二楼给林烨交验尸报告。一去一回半小时,临走前突然把舒盈拽到角落里煞有介事地问起舒盈,“小舒,我问你个事,你是女人,对小姑娘的心理肯定更了解。我怀疑妮妮早恋了,怎么搞?”   妮妮就是老郑的女儿,今年十七。老郑的妻子在妮妮三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老郑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舒盈单是看着他笨拙地给女儿精挑细选亮晶晶的发卡和头箍就觉得父爱如山。   “十七岁了,真不早了,我搁她这么大的时候都知道恋爱了,何况现在的孩子比我们当时更早熟。”她如实回答,却见老郑一脸愁苦,不由问,“真早恋了?她当面告诉你的?”   “她怎么肯告诉我?”老郑指着正埋头看书的女儿,小声地说,“前两天上面给我们组织了一个讲座,说通过人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就能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我看妮妮最近魂不守舍的,还老发呆,就随口问了问是不是谈恋爱了,结果啊……”   老郑紧紧拧了眉,“这丫头回我话的时候总摸耳朵,还脸红,讲座的老师说了,摸耳朵就是在说谎!”   舒盈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妮妮,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转头对老郑叹气,“说没说谎我不知道,不过妮妮打了耳洞,可能还发炎了。”   “什么?”老郑一时没反应过来,“耳洞?”   “妮妮耳朵上的耳钉你没看见?上次来还没有,估计就是这星期打的。洗澡的时候不注意,或者就是流汗了。十七岁的姑娘知道爱漂亮很正常,你也不用太当回事。”   老郑是法医,医疗上的东西舒盈没必要说得太细,就怕他责怪妮妮,但老郑反而显得有些怅然若失,“哎,我女儿真是长大了,眨眼都十七了……”   舒盈拍了拍他的肩,“这就舍不得她长大了?放心,妮妮将来就是嫁人了也还是你的女儿。”   老郑沉思了一会,又把话题绕回去了,“平时作业都做不完,怎么想起来去打耳洞了,我看她啊……八成就是早恋,下星期我得去她学校问问。”   “老郑,不是我说你……”舒盈唉声叹气地表示,“小女孩早恋而已。”   老郑言之凿凿“早恋我不反对,但我得盯着点,早恋这事可大可小的,我怕妮妮吃亏。”   无端端的,舒盈在老郑焦躁的表情里,看见了秦淑雅的神色。   “老郑。”她知道做父母的都是这个心理,只好说,“赶紧带妮妮回去吧,这里乱哄哄的,她没法专心学习。”   “是是是,我得带她走了。”老郑瞥过墙上的挂钟,急忙忙收拾起东西来,“回去还得做晚饭,晚了丫头该饿了。”   她看着老郑给妮妮收拾书包,又领着她出去,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有两三次,她以为简跃是跟她闹脾气所以晾着她,其实都是秦淑雅没收了他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之后的两天,舒盈都没有跟简跃有联系,第三天的晚上,当她照旧拎着西瓜爬上五楼时,就见简跃坐在瓷砖地上聚精会神地玩手机,墙角里还放了个旅行包——据她以往的经验,八成又是东窗事发了。   都不等舒盈询问,简跃就老实交代说,“我让太后娘娘赶出来了。”   啧,还真是。   舒盈一手插在腰上,靠在门上低头问他,“太后怎么说的?”   “大意可以概括成——她跟你同时掉进水里我救谁?”简跃把手机收回兜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放心,我就借宿一星期左右,表个决心而已,太后愤怒值也就持续一星期,她回头肯定会发短信让我回去的。”   “这把戏你都用了好几年,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舒盈艰难地用一只手从包里摸出钥匙插到锁眼里,回头不忘鄙视了一下正提着行李包凑上来简跃,“我还没同意你借宿吧?”   简跃答得一本正经,“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   “我又不缺钟点工……”舒盈拿脚抵在门上,微微抬眉,“我这怎么说也是四星酒店的标准,给你打个折,一晚268。”   简跃从她手里拿过了装西瓜的袋子,推着她往门里走,舒盈三两步就被他赶到了客厅里,刚要说话,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心翻向上,一条红色的勒痕清晰地横在她的手掌中。   “以后西瓜我帮你提,衣服我帮你洗,地板我帮你拖。”简跃把西瓜搁在乱糟糟的茶几上,煞有其事地说,“顺便提醒你一下,我的日薪超过268,帮你干活是你赚了。”   舒盈扶着鞋柜把拖鞋换上,随口搭了一句,“这么贤惠都还没嫁出去?”   “我信真爱。”   简跃说话时正低着头换鞋,声音和绵绵的细沙一样,迷得她眼睛发红,心里发痒。   舒盈的冰箱里是不可能有存粮的,不过她不挑食,楼下的小炒、肯爷爷麦叔叔的快餐她都能吃得有滋味,简跃就不好伺候了——小炒说是地沟油,不卫生,快餐说是腻得慌,没蔬菜,说来说去附近五百里都没他中意的餐馆。   舒盈已经懒得理他,瘫坐在沙发上翻大众点评,“你不是想让我去买米做饭吧?”   简跃问她,“你会做菜了?”   舒盈耷拉着眼皮,“不会,你会了?”   “……我想想。”简跃去厨房翻箱倒柜地搜刮了一番,只拿了一同挂面和两个西红柿出来,“有西红柿,下面条吧?”   舒盈歪着头看他,“冰箱的西红柿是我用来补充维生素的早餐,而且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买鸡蛋了,你是预备干炒西红柿?”   “是啊——”简跃一脸正经,“煮面条我会,我来。”   平心说舒盈对这货的厨艺是不报期待的,他们两都属于不会做饭的一类人。   她嘛,太懒,楼下小饭馆的老板跟她很熟,给她送餐从来不会超过半小时,价钱不贵,口味还成,米饭赠送。小区左转走两步就有一条烧烤街,下班路过的时候随便打包点东西回来就能抵晚餐。   简跃又更不用说了,打小过得就是少爷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秦淑雅照顾着,回去就有现成的饭菜,能下个面条就不错了。   半小时之后,舒盈搁下筷子居然有些意犹未尽。大概是西红柿这种蔬果不论怎么做都能提起人的食欲,要不就是她实在是饿了,当简跃断了两碗红彤彤的西红柿面条到餐桌上时,她意外地不但没嫌弃,还觉着卖相超乎她预期的不错。   晚上八点半,头发湿润的简跃拖了两把椅子到阳台上,跟舒盈两个人一人抱着一半西瓜坐着吹起了晚风。舒盈套着宽大的睡衣,双脚搭在栏杆上,看着兴致似乎不错。   “要不要抹点花露水?”简跃瞅着她两条小腿都露在外面,略略担忧起蚊子的问题,转念一想他又笑了,“我想起来了,有我在,蚊子从来不叮你。”   舒盈挖着西瓜弯着唇角说,“这倒是,有次我跟你去水库钓鱼,一回来你满腿都是包,我一点事没有。我卧室里有驱蚊剂,你要不拿过来喷一喷?”   简跃靠在椅背上,视线微微上抬,有星星出现在了城市上空黛蓝的夜色中,但由于天色尚未全黑,这几颗星星其实并不显得璀璨,反倒有种孤零零的,没法与城市霓虹灯相比对的单薄感。   “我以前在宿舍太阳上跟你打电话,看满天都是星星,时不时还能有个流星划过……”简跃感慨,“现在忽然想起来,好些年没抬头看过星星了。”   “学校就是一荒郊野岭,能见度高是当然的。”舒盈把瓜子吐在勺子上,甩进了垃圾桶里,对简跃一番慨叹不感兴趣。   “……我住的医院能见度也不好,我只抬头看过一次星星,但我当时一点也不关心星星好不好看,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撑过去。”简跃顿了顿,说,“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   舒盈流露出会心的表情,她转头问简跃,“给你再活一次的机会,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就和现在一样。”他不假思索,“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舒盈这会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死亡没什么痛苦,从高处跌落时脑海中的震惊大于恐惧,所以她重生之后面对生活的态度相当坦然。她在书上看过,真正可怕的,往往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扼杀一个人的希望——她和简跃,对于劫后余生心情的体会是全然不同的。   有些曾经看得很重的人和事,也许真就一觉醒来便无关紧要了。   “如果上次我们没在街上遇见,你会不会来找我?”   “会啊,当然会……”简跃依然目光悠远看向天际,眸子里都是一片澄净的蓝色,“难得你居然会怀疑这一点?果然这三年我没在,你挺难熬的吧。”   说谎。   舒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清楚答案的,但是现在想一想,既然已经遇上了,时间线里没有相遇的可能就被清除了,这是宇宙运行的规律,是这些星星运转的守则。   夜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星空里布上了一层深邃的蓝色,舒盈仰着头,视线中的星星越来越密集,仿佛整个天幕都闪烁起了璀璨繁星。   舒盈回想起跟简跃一起通电话看流星的事了,两个人在宿舍熄灯之后就站到走廊上等,大半夜的,哆哆嗦嗦站在冷风里,拿手机的手都被寒风吹得没知觉——第一颗流星闪过面前的时候,她惊喜地在阳台上跳来跳去。   其实心里想的,不是两个人一起看见了颗流星就能令爱情矢志不渝,而是有一个人,能陪自己看这样美好又罕见的风景,不止当下,还有未来。   有什么声音突然响起来,简跃往室内看看,“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舒盈淡然地站起来把西瓜放在了椅子上,“你早点睡吧,我今晚有的忙了。”   当警察这么久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下班时间手机响,八成是有案件了。   简跃好奇,见她走回屋子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把手机丢在床上,从衣柜里拿了制服准备换上,“要出门?”   “命案。”舒盈在洗手间里隔着一扇门对他交代,“我今天夜里肯定是回不来了,你要是想出门,冰箱上面还有备用钥匙,我床头柜里放了个平板你随便玩,但是不要碰我的电脑。”   她走出洗手间时已经换上了一套警服,头发也整齐地扎了起来,拎包就要走,简跃忙问她,“我送你去?”   “行,赶紧走吧。”   案发地点是在上颖路的一个老式小区,一名娱乐会所的洗碗工被发现死于员工宿舍内。舒盈一路上对这个案件反复回想,按理说重生一次,经手过的案件应该都是记着的,但始终没在脑海中搜寻到有关这个案件的一丁点印象,难道是她太健忘了?   还没到小区门口,舒盈就把简跃赶回去了,一是不能让林烨看见他,更不能让林烨知道她和简跃的关系,二是反正案发现场他也进不去。   徐冉和邹天已经先她一步到达,老郑也带着他的徒弟对尸体进行检验。   “老大,死者叫徐少辉,是新天地娱乐会所的洗碗工,三十四岁。”邹天指着走廊上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青年人说,“他叫沈乔,就是他发现尸体之后报案的,指挥中心接到报案是八点三十五,辖区派出所警员到达现场是八点五十。中间这段时间徐少辉的死讯传遍了整条走廊,与他同在会所工作的两个同事试图将他背去医院,认为说不准还有救,忙活了一番都抬到楼下了,让赶来的警员制止了,人一摸尸体都要僵了,这两个人也是胆大,肯背着尸体下楼——不知道会不会对尸检造成什么影响。”   舒盈走到安放尸体的客厅里,见老郑已经站起来摘手套了就上前一步问,“有什么发现?”   “这案子不好搞……”老郑低头看向尸体,摇头叹气,“虽然还得回去检查胃液和尿液,但是很大可能他是被毒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吞评吞的我要吐血了……你们看见自己的评论没刷出来不要感觉太奇怪……我昨天回过的留言后台都会不见……   ☆、第 25 章   经过一上午的线索整理,舒盈大致掌握了被害人徐少辉的资本情况。   新天地会所的经理表示,徐少辉在会所已经工作了两年,干活从不偷懒,厨房里属他最勤快,就是性格比较闷,平时同事们出去消遣娱乐,他都是不参与的。案发当天是他的休息日,洗碗工一个月两天休息,可自由安排休息时间,但不能连休。徐少辉碰巧在案发前一天有些感冒,就向他申请了休息。   会所的员工宿舍是老式住宅楼,两室二厅,一百平米不到,安排的是四个人入住。   发现徐少辉尸体的沈乔也是洗碗工,会所有规定,同岗位有人休息,就要有人负责加班,尤其晚上是会所营业高峰期,同宿舍的其他两个人上的是下午班,凌晨下班。沈乔上的长白班,晚上八点下班,回来时目睹徐少辉躺在沙发上,看着不对,摸着更不对,立刻就报警了。   第二天下午,老郑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毒...鼠...强...致死。   她一看见毒鼠强三个字就头疼,这种致死率很高的毒药却极难查出源头,虽然是违禁品,但一直到前两年都依然有街头小贩公然进行叫卖。后来城管进行了一次大规模严查,流窜街头的小贩是给整治了一番,但真要有人想买,还是有渠道能买到。   “老大,徐少辉当晚在宿舍里煮了一锅粥,老郑从粥里检测到了毒....鼠...强...的成分,你说凶手会不会是想要毒杀他们宿舍四个人?”邹天坐在位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一大叠资料说,“我问过会所里不少人,都说徐少辉深居简出,平时从不与人结怨,没结婚没女友,父母亲不知道是去世了还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会所经理也说他从没请假回去过过年——哦对了,我还特意去查了他的银行账户,结果发现他根本没开户。”   “三十四岁了,还在会所做杂工,银行说不定都不会用……”邹天想不通,“应该不会有人要杀他,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没在银行开户不代表没钱。上次看报道,有个人把工作十几年存下来的钱都放在卧室床底,结果没想有天失火了,半生积蓄全给烧没了。如果徐少辉真把平时攒下来的钱放在自己宿舍里,被劫杀的可能性很高。”舒盈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埋着头细细查看尸检报告,“老郑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过来给我们做详细的报告?”   邹天答说,“他不来了,说是临时接到通知,要出趟差。”   舒盈对法医歇不到两天就要到处跑的工作需要习以为常,但是现在确实还存在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需要解决——徐少辉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报告中说,徐少辉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八点半,这段时间是会所最忙的时候,他的几个同事都在工作,会所内的打卡记录和摄像头都可证明,平时与他有相交的人都没有犯案时间。   徐冉想了会,问说,“要是劫杀的话……是不是小偷入室没得逞,被发现了一时慌张所以杀人?”   邹天立刻反驳她,“宿舍位于四楼,窗户虽然没有关严,但攀爬上来的难度太高了,而且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再说了,晚上七八点就出来干活,这小偷是缺心眼还是太敬业?顺带,你见过小偷出门还随身带包毒鼠强的?”   舒盈保持着沉思的状态,暂时不发表任何观点。   简跃给她发了条信息过来:我一会去找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她顺手回了个没什么事就不要过来,又想起来问徐冉说,“去查查徐少辉的手机通话,看他近段时间有没有跟陌生人联系过,尤其是查一查有没有人接连不断地找他。一个人总不会无故自杀,也许他是秘密跟谁有了感情纠葛,也许他是欠了钱没法偿还。”   “老大,我刚准备跟你说这个……”徐冉跑过来跟舒盈说,“徐少辉的手机里没有插卡。”   “没插卡?没插什么卡?”舒盈一回神就反应过来了,“手机呢?”   邹天耸肩,“在隔壁组张老大手里。”   舒盈会意,林烨今早电话里就跟她说了,本来没准备让他们组加入的,只是案件复杂,就让他们帮把手,主要调查工作还是隔壁五组负责。”   五组的人熬了一早上搭一整夜,组长看尸检报告也还没出来,中午就放人回去休息了,晚上六点再过来。   所以说,这案子还真是林烨临时起意交给她的?她现在也兴致去揣测林烨的心思,按徐冉的说法,徐少辉的手机里没有通话卡?是他自己丢掉了,还是杀害他的凶手拿走了?但电话卡这个东西无足轻重的,拿走了能有什么用?   舒盈正琢磨着,邹天说,“又不是没卡就查不了他的通话记录,继续查呗。”   “号码!”徐冉郁郁地说,“不知道号码怎么查!”   “等会……”舒盈这会突然想起来,“我刚看过的资料里都没见他手机号多少,你们不是忘了问了吧?打电话给沈乔。”   徐冉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邹天,“肯定是你忘了问了,快打!”   “啊?哦哦哦,估计是我昨晚上太困忘记问了——”邹天忙就拿手机翻找沈乔的号码。   舒盈不急不慢地从抽屉里拿了一条雀巢速溶,正要端杯子,简跃又来了条信息:我正在给你排队买咖啡和泡芙,半小时之后到。   她犹豫了一下,把条状咖啡放回了原处。   “老大!”邹天挂下电话之后的表情更迷惑了,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沈乔跟我说,徐少辉没有手机号。”   “沈乔没他手机号?”徐冉压根都没听懂,“难道是徐少辉换号了,沈乔不知道?”   “不是。”舒盈微微紧了眉头,“怪不得徐少辉的手机里没插卡。”   “这人真是奇怪啊……”邹天想想都不可思议,“现代社会不单没有手机号,关键他没手机号居然还买了个手机!”   舒盈沉默了一会,深思熟虑之后说,“徐少辉不是自杀的。”   邹天好奇地盯着她,“老大,你是怎么从他没有手机号这点,得出他不是自杀这么个结论的,这中间没联系啊!”   “不是,跟他的手机号没关系。”舒盈把现场拍摄的两组照片一一按照顺序钉在白板上,“厨房,一锅白粥,冰箱里有各种蔬菜、肉类、瓜果;客厅,电视机是打开的,沈乔进门的时候也说他以为徐少辉是睡着了,因为电视在放财经新闻,徐少辉不可能看这个;卧室,床头柜上还插着手机充电器。来,邹天,现在你准备自杀了,你会怎么做?”   “我……先吃饱?”邹天指了指照片上的一锅粥说,“煮粥?”   舒盈笑了,“你都要自杀了,还吃粥?”   “既然是最后一顿,冰箱里有肉有菜,是我的话肯定做顿好的。”徐冉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充电器!都要自杀的人,干嘛还给手机充电!而且财经台我知道,一整天都滚动播出财经新闻,要自杀的人已经心情复杂了,听这些枯燥的报告做什么?”   “调台!”邹天自觉抓到了重点,激动地指着照片说,“煮粥的时候他在调台,财经频道右上角一直有时间显示,他大概是认为粥煮好了,就搁下遥控器去查看!要自杀了,还有心情看电视?他是被人投毒的!”   “投毒是肯定的……”舒盈拖了把椅子坐在白板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几张照片,“但怎么投的?”   门锁是完好的,就是说要么凶手有宿舍的钥匙,要么就是与死者互相认识。但依会所里的人说,徐少辉很少与人交际,除了几个熟悉一点同事之外,没见他有其他朋友,应该是不会有人上门找他。再者,宿舍内的其他三个人虽然案发时正在工作,会不会是出门前就提前投了毒?这一点不好说。   她将视线落在了照片里的厨台上问邹天,“老郑他们有没有把厨台上面的东西拿回去做检验?”   “拿了倒是拿了。”邹天问,“要不要跟他们说先检验这些?他们刚做完尸检把报告给我们,估计还没顾得上检其他东西。”   “去说,让他们尽快检测盐罐里有没有毒...鼠....强...。”舒盈看向自己的手机,信息指示灯闪了起来,表示她有未接电话或者未读短信。   “先休息吧——”她伸长了手臂去拿手机,看了眼短信的内容说,“你们从昨晚到现在也只趴了几个小时,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一会张组长过来把已知的几条线索都跟他进行一下探讨,保持手机开机和响铃就行了。”   徐冉如获大赦,“幸好幸好,我还当今天一天又要困守在局里!”   “这个案子靠我们两个组这点人手,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邹天转了转双肩,关节都咯吱咯吱地响,“老大,我们走了,你还留这?我反正也不困也不想洗澡,留下来帮你继续查案吧,早点破案早点省心。”   “行了,回去吧,这案件一时半会破不了。”   舒盈也站起来挥了挥手臂,坐了一早上,感觉腰都要酸得没知觉了,“让你们回去就少在这磨磨蹭蹭了!”   握在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次,她低头查看消息。   简跃:红树牛排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牛排馆的灯光昏暗,舒盈走进餐厅张望好一会,才发现简跃正窝在一个角落里划拉手里的平板,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她走过去伸头一看,保卫萝卜。   简跃玩得全神贯注,头都不抬,“案子怎么样?”   “糟心,投毒案。”舒盈在他对面坐下,自觉地从桌上的泡芙袋子里拈了一个,“你是过来干嘛的?”   简跃答得一本正经,“闲得发慌,过来帮你破案。”   “闲得发慌干点什么不好?”舒盈还是放不下心地向四周看看,“这里离警局太近。”   她言下之意,不想让他被林烨看见。   但简跃显然对此不以为意,却也没反驳舒盈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地表示,“就这一次,下次不来了,你吃饭了没?”   舒盈看了看时间,四点半,“你说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早饭吧。”他托着下巴,一脸懒散地看她,“我刚起床。”   舒盈一联想起简跃说他日薪超过268,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就恨恨得想咬人。   没过一会,老郑的徒弟康驰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大意就是,她让检查的盐罐确实有问题,罐子里装的是实实在在的盐,但是舀盐的小塑料勺上面有残留的毒...鼠...强。   这么一看凶手是怎么投得毒就清清楚楚了。   先把毒....鼠....强...倒在塑料勺上,再把勺子放回盐罐,当徐少辉做粥要放盐的时候,顺手就会习惯性地把勺子里的毒...鼠...强..撒进锅里。   舒盈紧接着问他,“查过勺柄上的指纹没有?”   结果当然也在预料之中,凶手既然有预谋地进行投毒,必然不会忽略指纹这种细节性问题。   简跃气定神闲地拿叉子卷他碟子里的意面,拿余光瞥过正握着手机陷入深思的舒盈,“案件里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出来一起探讨探讨?”   都是些没头没脑的线索,她自己都没法有条有理地组织起来跟简跃说清楚,索性就没搭理他。没想刚想把手机收回包里,五组组长又来了条短信:舒组长,我这里可能遗失了一页重要文件,你组组员有没有登记徐少辉的手机号?   她只好回复说:据徐少辉的室友沈乔说,徐少辉没有手机号。   “哎,问你个事……”舒盈虽然很不情愿承认自己推测不出线索背后的含义,但有简跃帮忙,对尽快破案肯定是有利的,“你说现代社会,什么样的人会没有手机号?”   “除了学生和老年人之外,工作和生活两点一线不需要进行沟通联系的人群,或者科技恐惧症患者,再就是社交障碍。”简跃问,“我知道以上这些你肯定都想过,可你好歹再给点资料,我才能帮你深一层推敲吧?不用手机,这个范围太宽泛了。”   “不是不用手机,只是没手机号。”舒盈略停顿一秒钟做了下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把徐少辉的资料都一一交代了。   简跃起先心里还是有底的,越听越觉着不对,“有手机但是没手机号?他拿手机做什么用?”   “听歌、看节目或者玩游戏。”舒盈回想了一下,“他室友是这么说,徐少辉在宿舍里也很少跟他们说话,经常一个人戴着耳机在床上拿着手机一玩就是一整天。”   简跃随口搭话,“玩什么?他们宿舍有WiFi?”   “沈乔有部笔记本电脑,同宿舍的王强有平板电脑,WiFi应该是有的。”舒盈提起这点来就起疑,“但是手机离了网络除了打电话还能干嘛?没有电话卡就没有数据流量包,徐少辉既然这么喜欢拿手机上网……”   她想了又想都还是摇头,“说不通啊。”   “说得通,我见过一些洗碗工、环卫工人,平时一休息就抱着手机不放,都是在看小说。一本小说看得入迷了能看好几天,都是从网上下载的。”简跃不想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就当手机号是个疑点,你先搁置,看看其他线索能推出什么来?你刚刚说,投毒的凶手是把毒..鼠..强.放在了盐罐里?你看,他得知道徐少辉今天休息,一个人在宿舍里,不然宿舍其他人兴致来了炒个菜、下个面什么的,搞不好就毒错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与徐少辉同屋的三个室友最有嫌疑,他们清楚知道徐少辉第二天休息,完全可以在前一夜把毒药准备好。”   “还有一种可能性,徐少辉不是与人没有交际,而是秘密来往,没准休息日的时候,他也会在暗地里偷偷会面什么人。就是说,凶手也许是他的熟人,是被他请进宿舍的,只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进厨房就能下毒——那么徐少辉应该是在这个人离开之后才去煮粥,否则凶手不必多此一举把毒...鼠..强.放到盐罐的勺子里,直接撒到粥里就行了。”   “我真不排除凶手毒错人的可能。”舒盈煞有介事,一脸不能理解,“徐少辉的同事都说这个人存在感极低,总是一个人呆着,跟谁也不来往。三十四岁,洗碗工,交际面狭窄,平时最大的消遣途径只是一部手机……”   她不知不觉绕回了最难解决的问题,“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居然会有人要杀他?”   “普通?”简跃用探寻地目光盯着她,“这样的人还普通?你想想,一个人,没父母妻儿,一个岗位做了两年都没跟同事处成朋友关系,甚至没有一个手机号——这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应该是你我这样。他这种隐匿自己的程度,都要赶上跨国特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掌握的线索也太少了,这能推断出什么来——”简跃发现自己得不出结论,果断中段探讨,感觉自己一碟意面没过瘾,又喊服务生再来块牛排。   五组组长又发来信息:已经确认过,徐少辉确实没有手机号,针对这一点,我组组员晚上会进行深入的调查。舒组长辛苦了,我半小时就到,请将相关资料进行整理之后交给我。   舒盈看着这条短信,不禁眉头一挑——五组组长张睿,三十而立的年纪,说话做事却尤其老成。面上对谁都和善,唯独看不上她。   其实倒也说得过去,他们四组,统共就三个人,按理说这是人员编制的问题,要么该把他们的组拆出去编到其他组里,要么就该再找两个新人编进来,可偏偏上面拿这事不重视,还给她当了个局里最年轻的组长。估摸着张睿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性格,最烦她这种没本事光捡漏的人。   简跃乐呵呵地问她,“我怎么从你眼里看到了杀气?”   “没什么,其实这个案件主要由隔壁组负责,我只是被上面安排帮把手的。不过现在细想了一下,都已经这么绞尽脑汁了,还陪着熬了一整夜,索性就下个狠心把案子破了呗——”舒盈提着泡芙的袋子和咖啡站起来说,“我去把已知线索跟人汇报下,半小时之后你把车停到交行门口的空位上,我带你去案发现场。”   简跃嚼着牛排偷笑,目送着舒盈走出餐厅。   ——   张睿尽责是尽责的,组员都没到,他就先来局里继续进行调查。   舒盈二话没说把整理了一天的资料交给了他手里,也把她在餐厅跟简跃交换过的推测、观点跟他大致复述,只是张组长看来不怎么有兴趣,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带过,摆明是不愿意跟她深入的探讨下去。   她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照旧客客气气,临要走的时候提出来说,“张组长,徐少辉的手机是暂时放在你这吧?能不能交给我看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他手机啊,在我这——”张睿从自己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个三星的黑色手机来交给她,“里面没卡,查不到他跟谁有过通话,装的应用程序也杂,除了系统自带的之外就是游戏啊、视频播放器什么的,都是些不适合你们女同事看的影片,压根没什么可查的,你想拿去捣鼓就拿去吧。”   都不用半小时,舒盈就坐上了简跃的车。   宿舍里出了命案,吓得沈乔和其他两个人当晚就住到了隔壁同事屋里,舒盈前一晚特意找沈乔要了把钥匙,大步领着简跃进了案发现场。   舒盈走过客厅时指着地板上提取鞋印的位置对他说,“痕检在这里提到两个不同的鞋印,不过当晚徐少辉隔壁的同事曾经进过客厅,背着他下过楼,所以鞋印未必能有什么发现。”   简跃不声不响地走到沙发前,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茶几,“盛粥的碗是摆在茶几上的?”   “是啊。”舒盈耸肩,“你也看见了,餐桌上全部空啤酒罐、饭盒,简直就是垃圾堆。”   简跃对舒盈说,“去卧室看看。”   “卧室倒没什么……”她指着厨房问,“厨房在这,不去看看?”   “厨房的东西都给你们搬空了,有什么可看的?先看徐少辉的卧室。”简跃走进卧室里一开灯,见几十平米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其实一张床靠窗,摆了床头柜,两步之隔的墙角放了个折叠衣柜。   他站在原地细想了会,突然走过去将折叠衣柜的拉链拉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简跃坐在床上思考着。   他的目光停在衣柜挂着的十几件衣服上几秒,又有意识地拿手摩挲了一会床单,迟疑的神情让舒盈琢磨不清。她习惯性地抱着手臂靠在窗前,从这个位置往下看,清楚能看见街道上的行车和路人。此时太阳将落,有老人互相搀扶着在街头散步,年轻的白领脚步匆匆往回赶,牵着狗狗的年轻女人笑容娇俏。   她忽然想到,沈乔总是说徐少辉常常坐在床上向着窗外发呆,难不成也在看人生?   简跃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查过徐少辉的户籍资料?”   “应该是没有……”舒盈说,“徐少辉的主要信息都不在我这,不知道张组长查了没有。不过,会所经理当时是先把徐少辉的身份证交给邹天的,按照邹天的习惯他应该会先照相,以免在之后统计数量的时候出错——我们可以自己查。”   简跃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舒盈立刻给邹天打了电话,把这货从睡梦中揪起来给她发照片。接收图片的过程里简跃一直抱着她手机不放手,等图片一读取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图片放大,盯着上面的证件照看。   简跃把放大了的大头照片拿给她看,“徐少辉长这样?”   “感觉……”舒盈伸头来仔细看了会,又摇头,“不知道,谁长得跟证件照一样?”   简跃就一句话,“查,我怀疑他是黑户。”   没手机号,没银行账户,据说会所经理要给老员工交社保他也没申请——舒盈一点就通,立刻就把这张照片传给了常欣,让她帮忙用系统查下徐少辉的资料。   常欣的回复相当简短:不实信息,被盗证件。   这个意思再简单不过,徐少辉的身份证是假的,是他通过特殊渠道买来的、偷来的,总之不是他自己的,所以他没法用这个身份证去银行开户、办手机。简跃说的对,徐少辉是黑户。   这下麻烦了。   徐少辉没有亲属、朋友,本来想从他的关系网里摸出嫌疑人就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了,现在倒好,查无此人。所有认识徐少辉的人都说跟他不熟,没有深交,又无法深入调查他的背景、经济状况、婚育情况。   是户口遗失?超生人口?非法移民?通缉要犯?   舒盈一时间没法做判断,当即跟张组长联系,让他拿徐少辉的DNA去库里比对,看会不会有结果。这个虽说状况棘手,却也是一条重要线索,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们只能耐心等待。   而此刻无数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她一直盯着简跃看,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信心,“有什么想法没有?”   简跃从衣柜里拿了件衬衣出来看了看衣领,布标和水洗标已经被拆掉了,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他随即把衬衣平铺在床单上问舒盈,“按你目测,这件衬衣什么码数?”   “四十二或者四十三,应该是徐少辉的。”舒盈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沈乔是个矮个子,肩窄人瘦,买衬衣估计要不了四十的码。”   “不过徐少辉上班时有工作服,又不怎么出门,这一个柜子里得有七、八件衬衣了,而且……”   她伸手摸了摸衬衣的质地,“估计都不是便宜货。”   简跃拽着她的手去摸床单和被套,“这几件床上用品质量如何?”   “全棉的。”舒盈感觉到指头的手感发涩不打滑,不仅如此,徐少辉床上从床单、被套到枕套都是一个花纹,深蓝色暗条纹,看起来就品质高档。而隔壁床沈乔的床单是淡蓝格纹的图案,不单已经磨得起球、洗得发黄,甚至图案上的一个个方格印得都不整齐。   她立刻意识到问题了,徐少辉的工资两千不到,除去吃饭的花销与少量电费、水费,他的钱难道都用来买床上用品和衣服了?   简跃起身走到了洗手间,洗手台上歪歪斜斜地摆放着四个漱口杯,里面竖着牙刷、牙膏,就是普通人最习惯的摆放方式。舒盈把几只牙刷都拿起来看看,基本刷毛都已经外扩了,刷柄空白,有两只杯子一看就知道是超市促销赠送的,杯底原先应该贴着广告纸,撕下来之后胶都还在上面。但很自然的,她拿起最干净的杯子,不用猜都知道这一定是徐少辉的。   白色骨瓷杯,上面的图案相当简洁,只是一颗绿色的树苗。   “这哥们,要么有洁癖,要么就是即便只是个洗碗工,也对自己的生活质量抱有追求。”简跃从洗手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蓝色包装盒,舒盈一看,是牙线。   她一时好奇,把柜门拉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漱口水、电动牙刷、毛巾、男式洗面奶、洗发水,她注意到,这个柜子的柜门上还挂着一把小锁。如果这个柜子是徐少辉的,当然此刻他们来看,已经默认了这个柜子是徐少辉——平时应该是被锁上的。   在沈乔和会所经理对徐少辉的描述中,他总是寡言少语,极不合群,换言之,他是个非常注重私人空间的人。   简跃自言自语地说,“看人真不能只看表面,这个徐少辉,干着洗碗工的工作,居然过得跟流亡贵族似得,得是什么来头?富二代流落民间体验生活?”   舒盈从包里拿出徐少辉的手机来,“直觉告诉我,现在不能再把徐少辉当成一个洗碗工看待了,他的手机里一定不会只有小说或者小电影。”   两个人在沈乔的床上坐下,舒盈刚一开机,系统就提示连接上了室内WiFi,下载列表已完成。   “应该是什么下载软件设置的WiFi环境下持续下载列表文件……”简跃指着手机说,“看看他下载了什么,没准是什么国际新闻,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他是跨国特工了。”   舒盈手一顿,从下拉菜单里找到了视频文件点了播放。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会议室,从摄像头的角度看,应该是偷拍的,没一会,有人推门进来——还真是金色头发的外国人,职业装打扮的成熟女性。   “还真是跨国特工?”简跃忙把头凑过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   紧接着,会议室里又推门进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与金发美女说了没两句话,就粗暴地掀起她的裙子,伸手去扯她的衬衣。舒盈沉默地把视频快进了几十秒,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一阵“雅蠛蝶、雅达……”的声音。   简跃的视线还停在手机视频上,一本正经,“哦……日本人拍出来的欧美系。”   舒盈立刻关了视频,用一种嫌弃地眼神扫了眼简跃又仿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简跃当即反驳,“干嘛?这又不是我的手机,我就看看。”   “等会。”简跃用手指划过手机的第三页应用程序,“授权管理。他这个手机,不存在系统预装软件的问题了,他不想留的软件全能卸载,顺带他要是还自己刷过机,就简直是洗碗工里的扫地僧了,跨国特工肯定没跑。”   舒盈找着茬噎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职业歧视?谁规定洗碗工就不能有生活质量,有科技常识?”   “看这个。”简跃点开了一个应用软件,有道词典,“他既然会用手机查单词,就表示他会在手机上阅读英文资料,看看他之前都查过什么词汇短句。”   “Other liquid assets are commercial bills and Treasury bills issued by the Government.”他一句英文念完就抬头问舒盈,“懂什么意思不?”   舒盈理都没理他,点进去看翻译:其他的流动资产包括商业票据和政府发行的国库券。   她暗自低声念叨,“难道徐少辉在学习英语?”   “这你可小看他了。”简跃说,“看他搜索的这一串英语,全是金融词汇。他不是在学英语,只是在阅读英文书写的金融资料,可能是书籍或者新闻。这个人恐怕真的不简单,怪不得他跟会所里的同事不来往,不同人生层次无法进行交流。这么看的话,有一件事你们都推测错了,徐少辉死亡时,电视上正播放的财经新闻,不是他随手换台停在这个台,而是他确实一直在看这个频道。他把粥碗搁在茶几上,自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粥凉了,他就一口喝了大半,然后继续看电视,直到毒发死亡——”   舒盈静下心来做推测,“他首先隐姓埋名地过生活,又尽可能地保障自己的生活质量,同时专注于金融领域。”   “徐少辉八成欠了不少钱,只能用这种手段隐藏自己的行踪。”她说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商业罪犯。”   简跃摸着下巴细想了会,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张组长发来信息:已将徐少辉DNA与库内进行比对,很遗憾,没有找到重合,但这依然是一个重大发现,感谢你提供线索。   本来简跃是不可能去看她短信的,但两个人坐得太近,他一抬头就瞥见了她手机上的信息,“什么叫感谢你提供线索?你是热心市民还是重案组组长?”   舒盈收回手机不回答他,试图转移,“线索也找了不少了,可以回去洗洗睡了,走吧走吧。”   “我们打个赌。”舒盈一站起来,简跃就拉住了她的手腕,“赌我可以帮你在一星期之内破案,赢了的话……我要睡床。”   “呵呵。”她抽手就走。   简跃急忙忙走到她面前拦下她,“五天?”   舒盈翻了个白眼。   “四天。”他狠了狠心,说,“赢了我可以在你卧室打地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第二天中午,舒盈又去了一趟徐少辉工作的会所。   刚一进门,就又两个正扫地的妇女过来向她打听,“警察姑娘,我想问问你,小徐的遗体你们什么时候能交给我们?我们都已经凑好钱了,要给他张罗后事。你看,他又没亲人,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我们一帮同事能送他最后一程……”   舒盈安慰了她们一番,又拉着她们问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徐少辉刚来会所找工作时候是什么样的?”   头发些微花白的大姐拄着拖把细想了会,“比现在看着年轻些吧?具体的……说不上来。”   “我知道!”年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女拿颈上的花丝巾擦了擦汗,抢着话说,“我是跟小徐同一天来应聘的,就是看到外面竖的招牌,当时我还以为他就是经理,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头一次跟小徐见面,他衣裳光鲜、干干净净的!我还跟经理嘀咕过,这小伙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跑来当洗碗工了。”   “是是是,细皮嫩肉的,手都没老茧,还跑来洗碗?对了,还戴了副眼镜,看起来可老实了……哎,真是好人不长命,地震时小徐给灾区的捐款有好几千呢!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舒盈心里大概有了个底,略略安慰了她们两句就去了找了徐少辉的经理。   前几天一直与她进行联络的会所总经理不在,餐饮部的张智成张经理接待了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一般到晚上才来,您有什么要问话的、要取证的,可以跟我说,会所员工发生这种惨事,我们一定配合你们调查!坐坐坐,您做,这大夏天的还要到处跑线索,当警察真是辛苦,我让人给您倒杯饮料,椰汁怎么样?”   舒盈让这个张经理的热情给吓住了,忙摆手,“不麻烦、不用麻烦……”   “是这样。”她问张经理,“徐少辉来会所应聘洗碗工,有没有进过面试?面试他的人是谁?”   “面试是肯定有的,我在餐饮部干了四年,面试新人的工作都是我来做的。”都不等舒盈询问,张经理就头头是道地回答说,“他说自己是本地人,就想找个稳定的、能谋生的工作,我就让他留下来干了。”   舒盈接着问,“你面试徐少辉的时候,对他有什么印象?”   “印象?哦,这我还真不记得了……”张经理顿了顿,啧了两声之后说,“真要说印象,面试的时候看他有些胖,还怕他干不了重活,当然了,后来发现徐少辉确实是勤勉、能干。”   舒盈不言不语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他照样是微笑以对。   她又沉默地想了好一会,才继续问他,“徐少辉面试的时候有没有戴眼镜?”   张经理拿手摸了摸脸颊,犹豫着,仿佛是在思考,“没带吧?他平时都是不戴眼镜的,都两年前的事了,这我真没注意……怎么,这个事情很重要吗?我可以帮您问问会所其他员工。”   舒盈用余光扫过他被衬衣微微盖住的腕表,转了话题,“没事,细节的事情不要紧,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拿一张徐少辉的证件照。”   “证件照?”张经理稍稍有些怔住,很快地,流露出遗憾地笑容,“徐少辉的证件照,我们这里真没有……就我说得直白些,会所里只有行政人员、服务人员佩戴上岗证,厨房的员工,我们没给他们照相。这确实是我们管理上的小小歧视,但主要是控制成本。”   舒盈好奇地问,“难道徐少辉没有健康证?健康证上应该是有照片的吧。”   “健康证?”张经理迟疑了数秒钟,当即点头,“有,有的!我们是正规会所,厨房人员都有健康证……健康证都在我这里收着在,我去给您拿。”   两个小时后,舒盈约了邹天和徐冉到一间咖啡馆里汇合,徐冉以徐少辉的证件照当素材,将照片上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洗碗工,PS成了一身黑西装的商业精英。   “老大,加不加眼镜?”   “加。”舒盈指着素材上的无框眼镜说,“就这个。”   简跃叼着烟凑过来瞅了瞅,“似模似样。”   “真是人靠衣装。”邹天震惊地看着徐少辉的照片说,“我都要认不出来这是徐少辉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得。”   他问舒盈,“你准备怎么做?”   舒盈不假思索,“找几个经侦大队的同事问问,如果徐少辉真有经济犯罪前科,他们应该认得他。”   “呵呵,估计悬,你想啊,小打小闹的钱,谁上这个心?”简跃直叹气摇头,“真要有钱肯定就出国了,改头换面就当个洗碗工是什么个意思。不过你还是查你的,说了要尽快帮你破案,这都第二天了。”   在舒盈领着邹天走出咖啡厅之后,简跃问徐冉,“你在网上发过小广告吗?”   徐冉懵住了,显然认为这个问题里有什么深一层的意思,盯了简跃半天没说话。   “帮我做一件事,去各大基金股票、黄金白银、网贷平台的论坛上发帖,标题就写有没有认得这个人的,提供线索重金酬谢,然后放上这张照片。”简跃把烟头熄灭了又问,“哎你一小时能发多少论坛?要不我去隔壁网吧开个机子一起搞。”   “嘁,不用不用!”徐冉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字,“这种小事。”   简跃给她点了杯拿铁和一碟抹茶蛋糕之后就拿手机浏览起了各个金融网站,这些网址都是他拿徐少辉手机里翻译APP的搜过的短句找出来的,他粗略看了看,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专业的术语,一般人压根看不懂。   这个一般人里是包括徐少辉的,否则他无需一字一句地用翻译软件来解读。   简跃又将这些英文网页的内容进行翻译,再次进行搜索,发现有不少国内的金融网站一样有相关报道、分析、综合评估,甚至转载翻译,文章发布时间居然是三、四年前?徐少辉在基本不熟悉英语金融术语,浏览英语文章艰难、晦涩的情况下,看得还是过期资料?   “徐冉我问你啊……徐少辉看得英文金融报道都是好几年前,你说他看这个干嘛?金融不是最讲究时效性吗?”简跃自言自语地琢磨,“手机里又没有什么背单词的软件……”   徐冉正回着帖,随口一答,“想这么复杂干嘛?也许人就想装个逼。”   简跃给她逗乐了,想想又似乎逻辑没错,可徐少辉是个低调地近乎没有存在感的人,他捧着手机装逼给谁看?   “说起来简哥,你跟我们老大既然是大学同学,怎么没一起当警察?”徐冉拿余光瞥了瞥简跃,偷笑着问,“中间要是没空这几年,估计你跟老大都该有孩子了吧。”   “当年出了点事,不然是不至于断了联系。”简跃说话的表情很是平静,“不过现在一点也不晚,你们老大啊……性格真是太简单了,三年来一点没变,左右我还能拿下她,不要紧。”   徐冉捧起咖啡抿了一口,用勺子刮了点蛋糕的奶油舔了舔,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你少臭美啊,追我们老大的人可不少,只不过都长得太磕碜,老大看不上而已……”   “所以我倒蛮理解老大只能跟你凑合凑合的心态。”她点击鼠标,把又一张新帖发出去,“哎,快来看,我发帖的时候都留了QQ号,有人找我了!”   “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真有线索就不错了,先问着。”   简跃摸了摸烟盒,已经空了,他索性站起来去门口便利店逛了一趟。本来是想着到今天晚上能从论坛上问出徐少辉是谁就不错了,没想买包烟回来,徐冉真有了突破。   “这个,这个!”徐冉指着一张照片对他说,“这个人发了我一张徐少辉的照片,我看了,真是他!现在他在跟我说徐少辉的事,你过来看,真能打字啊,都已经说了好几千字了。”   简跃弯腰一看,照片还是真的!   几个人的合照,徐少辉站在右侧第二个,带着眼镜,胸前挂着红色工作牌,下巴微抬。   QQ对话框的人昵称天行健,他洋洋洒洒跟徐冉已经说了近一页的会话记录,说得慷慨激昂,感叹号接着感叹号,字句中间还有不少错字,看起来可信度还挺高。   不用一会,简跃就把这些信息整理了起来。   徐少辉真名周洋,康庄人,在大地基金干了好些年,一直做到了基金经理。本来这个公司在业内就不是大公司,经营了有三五年,没亏钱没盈利,后来股市实在不行了,公司走了下坡路。虽然公司对投资人不断粉饰太平,但徐少辉是一清二楚情况如何的,手里捏着客户资源做起了私募。   他给客户的承诺收益当然不会低,但彼时股市一片萧条,他没拿这钱去投股票,而是转而去投了P2P网贷平台。前两年网贷平台刚刚起步,年化率高的离谱,遍地都是年化20%以上的平台。徐少辉把这些钱拆成五份,按照一定比率投了十三个平台,半年就通过利息差获利近百万。   尝到甜头,他当然不会停下来。   第二年,网贷平台的利率基本都下来了,年化15%左右的平台都属于高息高风险一类,利息差减少了,落在他口袋里的钱自然也少了。但他的心已经大起来了,即便是高额利益都依然满足不了他,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康庄本地的一间新平台。   新平台的年化高达20%,恰好符合他的期望值,但考虑到安全性,他特意再三去平台所在的公司考察、斟酌,直到确定平台没风险,就把全部的资金都投了进去。   结果嘛,平台老板卷款跑路,一分钱也没给徐少辉留下。   徐冉感慨,“按他的说法,徐少辉拿了自己全部积蓄赔给投资人,都还是赔不起……网贷平台跑路的案件,就是到最近也有不少报道,徐少辉一个专业金融人士居然把所有资金都放在一个平台,他这都不是倒霉,是蠢蛋了。”   对话框里,天行健还在发送信息:哎,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虽然我大姐的钱都砸在了他手里,但是他既然都跳河自杀了……做人不能太冷血,你是不是报刊杂志的记者,想用他这个素材做文章?   徐冉把手搁在键盘上盯了这段话好一会,都怀疑自己眼神出问题了,“跳河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这是徐少辉,就是周洋的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晚上六点半,舒盈把她一下午搜罗来的线索都摆在简跃面前的时候,围桌而坐的其余三个人都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一脸困惑。   现在他们有个死者,大费周章地调查了一番,却发现这个人早已经死了?   唯独舒盈对这个案件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她之前没回想起这个案件,是由于重生前这个案件本不是她负责的,她对相关细节一概不知,但她现在知道了,这就是曾在大队里掀起过一阵话题的“幽灵案”——死者本就是个死人。   “周洋是诈死的。”简跃抿了口清茶,突然笑了,“基金经理自杀的事可不新鲜了。我前段时间还听过一个段子,一搞资产管理的,三年亏了客户账户里一半钱,到处问人这事怎么解决,有人把话传到了客户耳里,客户放话说除非人死了就不追究了,于是这人就跳楼了。”   “周洋还是有良心的,临诈死前把自己的车、房子、债券都变现拿去还债,还到处借钱找律师、找刑警,想把跑路的平台老板追回来,挽回损失。”邹天说起来直摇头,“下午我们拿他照片去问人的时候,还真有不少同事都认得他,这案子在业内是有名的。不过他做的这事确实损,不少老头、老太太信任他,攒着养老的钱都拿去给他投资了,这钱打了水漂……老人半辈子都白忙活了。”   “现在怎么着?”徐冉问,“你们说他被人下毒,是不是之前被他亏钱的客户做的?半辈子心血都没了,搁谁能受得了?尤其是知道了这人还诈死,是我就不饶他,简直可恶!”   “是个方向,但是不好查。”舒盈微微皱眉,神色凝重,“投资者至少有上百人,我们手里又没有当年详细的客户名单,不好一个一个对。”   简跃问,“他父母呢?”   “说是去世了。”邹天翻着他手机里的记事薄说,“周洋死后一年,他老婆带着五岁的女儿改嫁到了嶂河市,估计也是心存怨恨,孤儿寡母的,房子车子又都没了,谁还给他守寡。”   “真是天真。”简跃笑说,“你当一个人想诈死这么简单?没他老婆帮忙,他拿什么掩人耳目?楚天到嶂河,做高铁就一个小时,你问问地址,我和舒盈连夜赶过去找人。”   舒盈略拿不定主意,“真去?”   简跃已经拿起手机订票了,“要不我一个人过去也行,就是得借邹天的证件用一下。”   “冒充警察是违法的,我跟你一起。”舒盈把案件的各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转了转,对徐冉和邹天交代,“你们两,去查查新天地会所几个跟周洋走得近的人,他们账户情况怎么样?尤其是餐饮部的经理,我上次看见他腕上的手表挺高档的,但是他从西装到衬衣都是平价货,我总觉得有问题。”   徐冉惊诧,“哇——老大你还懂表?”   “不单是表,你们老大是见过市面的,有钱没钱她瞧一眼就知道。”   简跃的目光对上舒盈怒瞪着他的眼神,忙耸肩收敛,着手准备接下来的行程。不过他说得是实话,烂船还有三千钉,舒盈的父亲虽说当年生意做倒了,留给舒盈的资产还是丰厚的。陈静离婚时考虑过女儿的将来,没拿走什么,把公司资产变卖抵债了之后,余下的几间门面都是舒盈的。八十年代买下的门面,如今都在市里黄金地段,光是收租都足够她做个地主婆——简跃回回想到这事就倍感压力。   少不更事的年纪,谁都没把感情往钱上去想,后来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又出了事。早前陈静就与他说过,只要他肯一心一意对舒盈,房子、礼钱都是其次,不要都行。他脸皮薄,只能把这话当玩笑听听。   去年秋天,他曾经守在过舒盈楼下,偷偷地见过她一次。   她扎着微卷的头发,化着淡妆,白色的衬衣收在西装裤里,蹬着一双高跟鞋步履带风,意气风发。少年时他是优等生,众星捧月,从没想过感情里还有配得起、配不起这一说法——直到他在住院治病期间,秦淑雅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依然满面愁容。   假使他顺顺利利与舒盈一同毕业,当警察,是否将来他薪资微薄付不起自己的医药费,还要花舒盈的钱?他能庆幸的,只是辛苦虽辛苦,终于打下来一点事业基础,不至于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看,没当警察,是好事。   订的是八点四十的车票,两个人东西也不用收拾,打车到了火车站排队取个票看时间还早,慢悠悠地进候车大厅,拿手机上了半小时的网才上车。   楚天到漳河这一站是高铁这条线的最后一站,整个车厢也就坐了不到十来个人,舒盈坐在里侧,靠着窗户玩手机,简跃摸了摸她的手,“冷不冷?”   “松开,松开!”舒盈抱着手机不让他碰自己的手,不耐烦地说。“自己玩去,让我把这一关过了!你都不知道我玩到这一关玩多艰难!”   简跃摸了摸下巴,内心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早当年他就玩个单机游戏入了迷,两天没怎么搭理她,闹得跟要世界末日一样,他花了一星期终于是哄好了,还得当着她的面把游戏删了。哎,现在回想起她当时无理取闹的小女人模样,还真有点怀念……   漳河火车站离市区不近,两个人合计了一下觉得时间有点晚了,就临时定了个酒店,第二天一早再去找周洋的老婆。   载他们去酒店的司机看起来四十好几,性格热络,从他们一上车就跟他们东扯西扯,简跃和他相谈甚欢,舒盈却靠在后座上阖眼不出声。   临下车时简跃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估计是做车坐的有点乏。”舒盈用手指摁了摁太阳穴,依然感觉后脑勺发紧发晕,也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夜风吹得,反正不严重,睡一觉就好。   酒店前台的效率不高,交接班又是点账又是系统故障需要重启的,她坐在沙发上困得都要睡过去了,以至于简跃只拿了一张房卡这事她都没再计较。   “大床房都住满了,只有标间,索性就睡一间吧,凑合一晚上。”简跃是如此对她解释的。   舒盈整个人发蔫,跟着简跃后面进了房间里,把手提包往椅子上一甩就倒头躺在了床上。   简跃蹲下来给她换了双鞋,看她还是不言不语的,不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起来洗个澡再睡?”   舒盈懒懒地搭了他一句,“睡醒再洗吧。”   大概是对她这副摸样早就熟悉,简跃先将她的被子盖好,空调打到常温,又去洗手间里用香皂把一条毛巾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热水下浸湿,拧得半干之后坐在床沿轻手给舒盈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把她扎头发的发绳取下来——他足足忙活了大半小时,等看舒盈睡得酣熟,才放心地去浴室里冲了个澡上床睡觉。   虽说前一夜状态不佳,舒盈却也没忘记要定闹钟,五点半响了一个,按掉,六点钟再响,按掉,直到七点钟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时,简跃已经拎着麦叔叔的早餐回来了。舒盈想起来,她被闹钟吵醒之后睡得更香,但简跃是只要醒了就没法继续睡的主,这事她自觉理亏,对着简跃露出了一个极为友善的笑容,随即把自觉关进了洗手间里洗漱。   出门时不到八点,舒盈找邹天问清了周洋老婆汪慧的地址,领着简跃就去了。   “汪慧现在的老公是个搞软件开发的,收入估计不错,肯接受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也是真爱。我们瞅准点,看她老公出门上班了再去敲门,不然提起她前夫的事,肯定影响人夫妻感情。”简跃是一本正经,不过舒盈不以为意,他话音都没落,她就摁了门铃。   简跃只好叹气,“这警察当久了,人情世故都懒得理……”   前来开门的女人是T恤、牛仔短裤的打扮,短短的头发微卷,很有女人味。   “抱歉。”简跃对她点头示意,“汪女士对吧?有关周洋的死,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   汪慧的反应冷淡,“周洋已经死了两年了,我对他的事情不清楚。”   舒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知道周洋是你的前夫,他17日晚上死于楚天市颖安小区内,我想向你询问一些线索。”   “什么意思?”汪慧神色凝重,眼神里夹着些震惊又困惑的情绪,“他……出事了?”   舒盈波澜不惊地叙述,“他被人谋杀了。”   汪慧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她的反应过大,以至于简跃都看出不寻常。   他跟舒盈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事肯定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你们……坐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领着两个人进门之后,汪慧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室内的装潢简约敞亮,颇有格调,看得出她的生活过得不错。她从饮水机倒了两杯水搁在茶几上,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表情沉重,似是还没从噩耗中缓过神来,“周洋他是……怎么没的?”   舒盈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抱歉,案件还在调查中,相关细节不便与你详说。”   “我想问问,你这两年既然和周洋还有来往,就是说……”简跃微微前倾着身子向她询问,“周洋诈死是你安排的吧。”   汪慧眉间慌乱,半晌,大概是知道警察已经找上门,瞒是瞒不过了,点了点头。   “找了个癌症晚期在大桥上吆喝了两句,举着牌子说我周洋不是人,不活了,让围观群众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后面再暗里操作操作……”汪慧叹气,“知道这么做肯定是违法,但是当时真是给逼得没法子了,大门口给人泼了粪,天天有人上门讨债,孩子给吓得不轻,好几天都没说话。”   “这两年你跟周洋是怎么联系的?”简跃又环视了一下客厅的环境,心想她都结婚了,也嫁得不错,怎么还跟前夫扯得不清不楚?   “其实我跟周洋没有什么来往,你们稍等……”汪慧突然站起来走进了里间的卧室里,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仿佛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舒盈起疑,站起来探头向卧房里面看看,没一会,汪慧拿了本存折出来,交到了她手里。   “这是一年半之前,周洋拿快递寄到我原来公司的。”   “他走之前就说对不起我和孩子,说没给我们留下点保障生活的钱实在是不应该,跟存折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说他已经找到了工作,除了有固定收入之外,还赚了点小钱。他说他会把赚到的钱都存到这个存折里,当做是给孩子的赡养费,希望我好好照顾孩子……”   饶是舒盈心里已经有谱了,看到存折上的数字还是给惊了一惊。   “三十二万?”她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简跃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汪慧摸了摸额头,略显局促,“这个钱我知道自己不能拿……你们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汪慧。”舒盈手里捏着存折,凝视着表情紧张的汪慧郑重其事地说,“事情没有你想得简单。你帮周洋诈死这件事是否要担法律责任尚不好说,现在周洋的案件很有可能与这笔钱有所牵涉,你最好是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然后果……”   “我真的跟他没什么联系!”汪慧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将焦急地目光投向简跃。   简跃乐呵呵地过来拉着舒盈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急什么,慢慢来,慢慢问。”   “我这么问吧……”他端起茶几上水杯喝了一口,看向汪慧,“你知不知道他这钱是怎么来的?”   “大概知道一点。”汪慧依然站在原地不肯坐下,半低着头小声说,“他在一个娱乐会所里洗碗,然后在会所里拉客户……他说出入这种会所的都是暴发户,手里钱不少,脑子不好使,赚他们的钱最简单。”   简跃直入主题,“怎么赚?”   “给他们讲金融,讲股票,也不是周洋自己讲,就是教给会所里能接触到这些老板的人,让他们去讲,趁着老板酒茫了,就天花乱坠地讲,什么股票能赚钱,怎么赚——老板们有时候压根没懂,还是愿意掏个几千块出来给他们,这点钱,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费。”   “不过周洋是真的要拿这钱去投资股票的,等赚钱了,再把本金收益一起交给这些老板们。一来二去,他们看周洋真能给他们赚钱,就长期合作下去了,周洋从里面抽佣金。”汪慧说,“这是周洋的老本行,他做起来最得心应手。不过他说他做这个从来不自己出面,怕有人认出他来,惹麻烦,都是跟会所里一两个同事合作……”   “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汪慧把话说到这,舒盈再联想起餐饮部张经理手腕的表,大致就有了头绪。   从汪慧小区出来的第一件事,她就给邹天打了电话,邹天和徐冉的调查如她料想中一样。餐饮部经理的年薪不过六万,但去年年末,他不单付了一辆丰田的首付,还从员工宿舍里搬出,租了个三室一厅的小高层住着,这个钱是怎么来着,很有问题。   舒盈跟简跃当天中午坐车赶回了楚天市。   舒盈从火车站出来,直奔新天地娱乐会所——不过她只请了一个人回来,就是沈乔。   沈乔跟周洋是室友,周洋大量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床上通过手机浏览网页、股票信息,沈乔与他地里关系最近,要说一概不知,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里头邹天正对沈乔进行问询,徐冉这就查到了沈乔的账户有蹊跷,“周洋死亡的第二天,有人给沈乔的账户里打了五万块钱。老大,是不是买凶杀人啊?”   “周洋给汪慧的存折里打了三十几万,几万块就能把他这条命买了?”舒盈把邹天喊出来,让他拿着这个银行款项去吓唬吓唬沈乔,这人看着老实,不定一哄一诈就能把话套出来了。   结果也顺利,不用半小时,邹天全程只拿了“犯罪嫌疑人”五个字就把沈乔吓得抹起了眼泪,一口一个我不是凶手,我不想坐牢的——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这个案件里牵扯到四个人。   餐饮经理张智成,包间服务员贺立平、方峻峰,会所总经理于鑫。   贺立平与沈乔是同乡,两个人关系一贯不错,贺立平下班没事经常来沈乔宿舍串门,玩玩他的电脑。贺立平的性格比较“油”,跟谁都想搭个话、拉个关系,他见周洋总是一个人抱着手机不说话的,就总是上去问两句——哥们玩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推荐推荐?   但周洋却不大搭理他。   时间长了,他觉着这人古古怪怪,就趁周洋洗澡时偷偷看了他手机,这一看了不得,居然全是英文!他一好奇,又把网页往下翻了翻,英文他是看不懂,但上面的配图他懂啊——股票走势!虽说他书念的少,但股票他懂,村里有个老板就玩股票,成天看股票不上班,一天就能赚好几千。   沈乔的原话是:我觉着徐少辉这人挺注意个人隐私的,就让贺立平赶紧把手放回去,但是他不肯,说徐少辉没准是个大财主,要是能找他借点钱创业,比在会所打工强。我就说他傻了吧唧的,人要是有钱,至于来当洗碗工?他觉着我的话也有理,就打定主意要找徐少辉好好谈谈。   接连过了两三天,贺立平还在琢磨这件事,后来他脑袋一热就找了上班空档,拉着周洋说了一通话,沈乔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很显然的是,在这之后没几天,贺立平就去证券交易所开了个户。   周洋玩股票还是有真本事的,贺立平的几千块钱没半年就赚了一倍,乐得他给自己换了个苹果手机,成天在同事面前显摆。同宿舍的方俊峰看他股票玩得风生水起,自然也想来凑一脚,贺立平就把这事周洋说了,周洋也同意。   沈乔说:他们就在宿舍商量的这事,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徐少辉说,他不方面露面,就是做个提供股票资料的,要是贺立平他们能帮他找客户,他也愿意,只是要从交易里抽成。他们合计了一下,要是客户交易量大,抽成的钱都比自己这点小钱赚得多。然后他们就想拉着两个经理入伙,来会所里消费的老板都财大气粗,只要跟他们说道说道,这生意肯定能做成。   事情进展的确实顺利,总经理于鑫、餐饮经理张智成都同意与他们合伙,抽成按四六来,其他人四,周洋一个人得六。   这一年半以来,几个人确实赚了不少,餐饮经理张智成从前就是做销售的,拉起客户来一套一套的,说自己背后有高人指点,已经赚了一辆车回来了,只是自己钱少,操作不起来,客户也信他,给钱给得痛快,抽成抽得让人眼红。但即便这样,他反倒是最不满足的,尤其是他这段时间来学了不少股票知识,撇下周洋单干一样没问题——其他三个人一琢磨,确实啊,玩股票不就是来来回回这些技术分析,客户都是他们拉回来的,凭什么周洋一个人拿大头?   也就是几个星期前的事,张智成志得意满地给客户推荐了两支所谓牛股,可惜,一支反响平平,一支索性跌到停板,他不服,哄得客户继续持有这两只股票,说一定能反弹回来——结果惹了大麻烦。   客户不是省油的灯,亏了钱,自然要找你赔回来,赔不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智成越是心里害怕,就越起了铤而走险的心思,想让周洋替他背这个黑锅,连同其他三个人做出周洋服毒自杀的样子来,到客户跟前一哭一闹,毕竟真出了人命,客户也就不愿再追究了。   “一开始他们做发财梦,我就没参与,心想天上就是掉馅饼,肯定也掉不到我头上,可谁知道他们真会杀人?我起先还觉着奇怪,徐少辉休息前一天,我本来是想晚上自己做饭吃的,结果贺立平非要请我们宿舍三个人吃饭,就是不带徐少辉……我还当是他们有了嫌隙故意排挤徐少辉,想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厨房里下毒。”   “出事当晚我原本应该在会所里干活,张经理说徐少辉请假,当天又比较忙,让我晚两个小时再走。可我看厨房也不怎么忙,就偷偷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本来是要把尸体送去医院的,就说是徐少辉欠了钱想不开服毒自杀了,不巧我报了警,他们才没得逞。我账户里的钱,是他们给我的封口费——”   沈乔的证词看完,案件说得上水落石出。   “真不好说这个周洋是倒霉还是活该。”邹天自言自语地说,“当年就是亏了客户的钱之后诈死,改头换面重新来过,结果这……”   徐冉问,“老大,是不是现在去抓人?”   舒盈摇头,把手里捧着的一杯热水搁在桌上,“你们把沈乔带到隔壁组,让张组长去抓人。”   “凭什么?”邹天不乐意,“案子是我们破的。”   “对啊,案子是我们破的,抓人还得亲自去?不嫌累?”舒盈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走人,“去跟张组长交代一声,今天就到这,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案件的最后一层丝已经抽下来,但舒盈却还记挂着一件事,依照沈乔他们的说法,周洋在这两年赚到的钱绝不止32万,余下的钱他都怎么处理了?   张组长把案件的文案资料整理出来之后,她特意过来五组想看一眼,在文件夹里面发现了一叠装订起来的汇款单。   时间最早是2012年,金额都不大,几千的也有,几百的也有,但看得出来,周洋断断续续一直在向这些人的账户里汇款。   汇款单的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周洋是在还钱吧?”邹天小声嘟囔,“我之前看过他在基金公司的客户名单,似乎就是这些人。你说跑都跑了,还定时地汇款还钱,他图什么……”   舒盈没说话,这就准备走了,张组长却把资料都交到了她手里,“林队说了,让你把案件文书送上去。”   她微微诧异,“我?”   张组长看了看她,话里有话,“案子是你们组破的,林队心里清楚得很。”   心照不宣地,舒盈上楼去敲了林烨的门。   案件各个细节都很清楚,张智成、贺立平、方峻峰、于鑫所交代的事实一致,提请诉讼的资料也全面,只需要林烨一句话过个程序,一句话的事。不过林烨似乎对处理公事没什么耐心,抬头向她询问地是,“既然手里的案件告一段落了,晚上一起吃饭?”   她僵直着脊背站着,微笑说,“不好意思,林队,晚上约了朋友。”   林烨把手里握着的签字笔随意在一张白纸上划了几道波浪线,顿了顿,继续问,“之前你和我说过的前男友,你跟他和好了?”   “是可以这么说吧。”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到底有感情基础,而且我确实想安定下来了。”   “真的确定了?”林烨扯了扯唇角对她笑,“我还以为你对感情这件事没抱什么期望。”   舒盈抿唇耸肩,“刚好就碰巧了吧。”   林烨没再表示什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忙吧”,便又埋头在什么文件上签起了名,神色是惯有的谨慎和专注,这让舒盈直到下楼时都琢磨不清林烨的意图。   无端端的,她又想起了四年前简跃被警车带走时的情景。   如果林烨是凶手,这表示他当时就站在人群中,用审视和冷漠的表情眼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替他顶罪——舒盈站在走廊的太阳下,紧握着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只要一想到她被推出窗口之前曾将林烨视做一个正直警察,对他交付过足够的信任,她便不寒而栗。   ——   人大概是闲不得。   前两天东奔西跑地查案子都没让她有什么不舒服,刚把案件收拾妥当回来休息,突然就感冒了。一晚上已经用了两盒抽纸,还是裹着被子在床上抱着平板看电视,简跃给她了端了碗可乐生姜过来,瞅了瞅垃圾桶里堆得满满的纸巾不住地摇头,“平板给我,喝完睡觉。肯定是你在漳河那天晚上吹了夜风,又来回奔波给累出来的感冒。”   “九点都没到,睡什么觉啊?我难得休息一晚上,这集看完再说,小感冒而已……”舒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两盒感冒药出来,“我体质好,没事。”   简跃看她把两种不同的胶囊各掰了三颗在手心里,仰头就往嘴里倒,伸手要来端他手里的姜汤当水送药吞!他立刻就把姜汤搁下在了床头柜上,把手放到了舒盈的下巴前,“吐出来!把药吐出来!”   舒盈口腔里都是胶囊,沾了口水要化不化的,也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唔?唔唔!唔唔唔!”   简跃伸出手指来,这意思就要往她嘴里抠啊——她赶紧把药都吐在了他手里。   他把手里的胶囊一把甩到了垃圾桶里,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心,一本正经地教育她,“能不能有点常识?药是不能这么吃的。”   舒盈瞅了他一眼,实在是觉着他小题大做。   但简跃却相当坚持,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舒盈前额,又反复拿手心贴在她额头上,“没发热,暂时不用吃药,把姜汤趁热一口喝了,睡一觉起来再看,把你抽屉的感冒药给我看看。”   舒盈端起姜汤来对着碗里吹了吹,顺手把刚刚两板胶囊送到简跃手里,“你这么紧张干嘛?这些药我都吃过,吃不出问题来的。”   “药不能混着吃,对肾不好。”简跃伸手把抽屉里的药盒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折叠在里面的说明书,“一日二次,一次两片,没过保质期,等会你睡前吞两片。”   他说话间就把平板电脑从她手里拿过来,“感冒病毒正在体内肆无忌惮地扩张,你得保持良好的休息和营养,给白细胞提供能量去对抗病毒。”   “阿嚏——”舒盈连忙抽了张纸擦掉快要流下来的清鼻涕,歪在床上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你跟我说说,你之前怎么会感冒引起了肾衰?”   “这是个很复杂医学问题,我没法跟你详细解释清楚。但是我需要你知道,滥用药品是会对肾脏造成损害的,由于肾脏的代偿机能非常强大,早期的肾损害你自己是感受不到的,但不代表这个危害是不存在的——任何药品,都要谨慎使用。”简跃站起来从她的梳妆台上拿了一罐她最常用的面霜,按压出了一点在手指上,轻轻抹在她红得起皮的鼻翼上,“而且感冒也是肾病的诱因之一,你少拿感冒不重视,早点睡。”   舒盈接着问,“得了肾衰是不是很疼?”   “不是疼的感觉。”简跃说,“慢性肾衰是没法治的,这你知道吧?急性肾衰不留神就能转成慢性的,慢性肾衰严重起来就是尿毒症,肾病绝症,治不好,只能换肾。但是肾可不是说换能就换的,钱是其次,主要还怕配型配不上。得肾衰最怕的,不是难受,是怕自己一睡过去就又少活一天。”   她平静地叙述说,“这么严重的情况,你居然瞒我瞒得心安理得。”   舒盈说这句话的时候背脊正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她将蚕丝的被子紧紧裹着,深褐色的长发垂在脸颊上,床头灯微黄的光线照在她的瞳孔里,映出简跃的模样——他在这一刻突然在脑海中闪过一种他们从未分离幻觉。   “我不是搬家。”简跃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妈把房子卖了,拿这钱给我治病。”   舒盈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所以你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简跃说,“我不能联系你,各种原因……都不能。”   她小心地问,“你跟你妈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   “是租的,不过之前说过要给她买个新房,正在存首付,问题不大。”简跃知道舒盈要说什么,用神色示意她不用忧心这个问题。   他弯下腰来把自己的头抵在她胸前,阖上眼唇角带笑,“你想不想我?”   舒盈低头,要笑不笑的,过了好一会直接把他一推,自己躺进了被窝里,“我睡觉了,你自己爱干嘛干嘛,我需要安静的睡眠环境你不要来打扰我!”   她是真的不舒服,一沾上枕头脑子里就空白一片,睡是没睡着,但已经睁不开眼睛看简跃了。就听见他脚步极轻地走过床前,又传来一阵塑料袋哗啦哗啦地响声,没一会他又回来了,她心里琢磨,大概是在给她换垃圾袋。床头柜的灯暗下去了,有什么东西搁在了柜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简跃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地对她叮嘱,“保温杯我放在床头里,半夜醒来喉咙疼就喝口热水,小心烫。”   舒盈困得话都不想说,哼哼唧唧了一声,翻个身就睡过去了。   这一夜确实睡得不安稳。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画面里先是一片冰天雪地,简跃就站在她面前,前一刻两个人还在打雪仗戏耍,突然之间他就被警察带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冷得手脚发麻。她冲着看不到尽头的小路狂奔,走走停停地呼喊着简跃的名字却无人答应。   “砰”——地一下。   她不知被什么声音惊醒了,睁眼时脑袋都还是懵的。   “你跟我回去!我都已经容忍你好几天了,今天不管怎么样,你必须跟我走!”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自己每一根寒毛都清醒了,她赶紧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把头发扎起来,又将宽松的睡衣换成得体的T恤和裤裙。   稳了稳心态之后,她走出了卧室。   “秦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舒盈之所以私下里管秦淑雅叫太后娘娘,是高中背近代史的时候,无意跟简跃提起过一句玩笑,说你生活在你妈的专制统治下,简直就跟光绪帝似得。这句话她只是随口一提,有没有些不尊重的意思她反正是没想过,不过太后娘娘的权威由此便建立起来了。   舒盈打从高中时见她都要抖三抖。   她到现在都记得秦淑雅见她第一面眼神,审视地、打量地、厌恶地——而事实上,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一个人对她心存憎恶是怎样一种感受。   此刻秦淑雅是第二次站在她的客厅里。上一回她站在这个位置时,她的父亲还在世,秦淑雅客客气气地两盒精装酒上门,直言不讳地说:您女儿是千金小姐,我们这样的平民高攀不起,我没管好儿子,今天送您这两盒好酒就当赔罪,我也劝您一句,小孩子早恋要好好管教,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当然了,话要是只说到这,她跟秦淑雅见面还不至于有现在这么尴尬,她爹虽然生意失败以后沾上了赌钱、酗酒的坏习惯,生意人的脾气还是没变的,往前数个十来年,谁能跟他这么说话?二话不说就从橱柜里拿了支珍藏数年的红酒出来回赠给秦淑雅,原话是这么说的:你这两盒不值钱的薄酒我收下来,既然你儿子跟我女儿谈恋爱了,下次让他亲自上门来给我送酒。搁旧社会,平民攀上千金小姐就得入赘,我不用你儿子入赘。这酒你拿回去给你儿子,让他好好认识认识,当我女婿,格调不能低。   “秦阿姨……”舒盈对她微微笑地说,“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了没有?”   “我来带简跃走。”秦淑雅见着舒盈,脸色更差了,拉着简跃就往门外走,“不好意思,让你这几天受他打扰了,我向你保证他今后都不会来了!”   “妈。”简跃已经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站在这两个女人中间调停,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无数次,其实前一晚秦淑雅就发信息让他回去,结果舒盈一感冒,他搁下手机就把这事忘了。这倒好,想都没想到,大清早地太后娘娘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推着秦淑雅走到门口说,“舒盈感冒了,我得照顾她两天,您先回去,我过两天一定回。”   “感冒还要人照顾?千金小姐就是娇贵些。”秦淑雅一双眼都扎在舒盈脸上,“她这么大人了,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轮得上你什么事?你跟我回去!”   舒盈实在是觉着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其实她和秦淑雅的关系,数年来不是完全没有过缓和。   至少在她和简跃警校在读的三年,秦淑雅偶尔还肯与她说两句话,态度也有和善的时候,甚至还同一桌吃过三、四次饭。   眼看就要谈婚论嫁了。   “妈,舒盈等会还要上班,我先带你去吃吃饭吧?”简跃一面低声地与母亲解释,一面还要以寻得谅解的表情看向舒盈,一脸牵强的苦笑。   舒盈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阿姨,楼下有间做生煎包的,味道很不错的,让简跃带您去尝尝?我这上班要迟了,不好意思,不能陪您了。”   简跃向她投来欣然的眼神,秦淑雅却颇为不满,“我知道你两惯有这些伎俩,我不想浪费时间。简跃,你有要收拾的东西就现在收拾,带上东西我们走。我把话撂在这,我只要还活着,你两今后就不用见面了,真要情比金坚,海枯石烂的,等我断气了再说!”   简跃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堪。   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不论他怎样反复地说道理,说情理,秦淑雅一句话就能挡回来——不许就是不许,没理由地不许,说什么都不许。于是他只好迂回地用各种手段跟舒盈见面,纸总有包不火的时候,于是这种两难的局面在他跟舒盈在一起之后几乎出现了无数次。   简跃很无奈,“上一次我和您说得很清楚了,我跟舒盈是认认真真想要在一起的,你就不能放下对她的成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把误会解释清楚?”   “你老向着她有什么用?她知道要知恩图报?”秦淑雅的语气已经近乎指责,“你忘了是她陷害你,让你被警察当做杀人犯对待!”   “我没有。”舒盈的声音徒然就冷了下去,她面对着秦淑雅,固执又凛然地重复,“我没有陷害简跃,我只是跟警察说了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秦淑雅立刻拔高了声音,厉声斥责舒盈,“简跃杀没杀人你不知道?让你说句谎话给他证明一下,活生生地跟要剐你的肉似得!要不是你,他能摊上这种事?大冬天地给扣在拘留所里,又是感冒又是发烧,还引发了要命的肾衰竭——他这条命险些就送在了你手里,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舒盈紧咬着唇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秦淑雅死死地盯着她,神色里满满都是恨,“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什么孽了,这辈子报应在我儿子命里,让他遇上你这么个灾星!你要是还有良心,还记挂简跃曾经对你好过,就麻烦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你害他没了高中的保送名额,又害他被当成凶手关在拘留所里,如今他这条命是我辛辛苦苦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听说你工作做得不错,前途无量,又家底丰厚,不愁找不到好丈夫,真的。”秦淑雅重重地叹息,“简跃配不上你。”   简跃的脸上已经满布着失望的表情。   他凝视舒盈,生怕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愤怒亦或疲累的表情。三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足可以让一个女人的心从沉稳变得不安,足可以让舒盈的信念从坚定变得犹疑,他错失了舒盈三年。她已经有了更宽广的世界,她已经有了不需要他的搀扶还可以独自前行的勇气,她更懂得如何让自己开心,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前路荆棘——如果与他之间的感情依然充满苦涩,或是注定成为她肩上的负担,他担心,即便她心存不舍,还是会就此放弃。   “简跃自被在学校被警察带走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一面。他的手机关机,住址换了,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我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做?怎么会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消失了?但我没去找他,我没有任何途径可以找到他,所以我等着他来找我,等了很久……”舒盈微笑着说,“我几乎死不瞑目。”   “在他告诉我,他之前的病情之后,我确实后悔过……只要我说一句谎话,也许他真的就没事了,我现在后悔,只是我不舍得他要受这样的苦。但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这不是谁的过错,况且如果一定要追究谁的责任——”舒盈一句话掷地有声,“也应该是凶手,不是我!”   “这三年,我本可以守着他,照顾他,用我所有的资本来治好他……”   秦淑雅冷笑着讥讽,“少说漂亮话!给简跃治病,我不会拿你任何好处!”   舒盈摇着头笑,让秦淑雅一阵不满,“你笑什么笑!我没你有钱,又怎么样!”   “我没准备跟您说钱的事……我就是现在想一想,简跃这三年确实辛苦。”   她都能想象地出来,要是简跃坐在病床上无意中提起她的名字,秦淑雅必然是现在这样的态度,抵触、厌烦、不满——在她被隔绝在他的世界同时,他所煎熬的,已经不止是疾病的折磨。   “舒盈。”简跃唤了她一声,“我先带我妈下楼吃点东西,你再不走就真的要迟到了,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吧。”   “我今天请假。”她示意简跃先把秦淑雅带走,“我自己能搞定自己,去吧,回来时我有话对你说。”   舒盈知道她是一定不能跟秦淑雅起冲突的,索性就回到了自己房间,将门一关,由得简跃自行去处理,不论秦淑雅隔着一扇门说什么,她都权当没听见。   半小时过去,客厅里的声音终于静下来了,她猜想着简跃大概是把人带走了,于是去客厅看了看,见地上裂了一个茶杯——这都是小事,消停了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杯碎片收拾干净,又去洗手间里洗漱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秦淑雅来这一趟,吓得她冷汗直冒,感冒都似乎好了不少。进厨房觅食才发现,简跃大清早就起来给她煮了稀饭,揭开锅盖时还冒着热气。白净净的粥里放了香菇和葱花,一阵喷香。   其实秦淑雅的心态她能理解,简跃从小就是优等生,人生依照父母给铺设的轨道走得顺顺利利,看起来仿佛突然她一出现,他就走歪了路。   高二时撺掇他违反校规是不假,但保送名额这件事……秦淑雅到现在还不理解,这是简跃自己的选择。   简跃从前是音乐艺术生,小提琴拉得很有水准,本来是准备往艺考这条路上走的。只是刚巧学校想把他保送到楚天大学,秦淑雅自然是乐意的,可简跃有自己的考量,没有一口答应。后面两个人课间时翻墙到校外闲逛,让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本来这事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简跃自己不愿意被保送,索性就接受了记过处分。   秦淑雅就这事,恨得没能剁碎了她。   但那个时候简跃早已经决定了,不考音乐学院,不上重点大学,要进警校,当警察。   她盛了碗粥坐到电脑前,再次点进了她D盘的文件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案件的细节,她至今还能回想地清清楚楚。   当时是周五,常欣跟宿舍其他两个人去了教学楼听林烨的讲座,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给简跃发了条信息,说她把课本落在教室了,让他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顺路给她拿了,简跃很快回复“OK”——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八点半。   大概不到半小时,简跃给她发信息说,她抽屉里没有课本,问她是不是已经带回来宿舍自己不记得了,她打发他再找找,她肯定没带回来。   再之后,就是哗然巨变了。   李校长的尸体在会议室里被发现,死状可怖,血流满地。教学楼立刻被封锁起来,等待警察到来。各系指导员陆续将学生疏导回寝室,但列队过程中却充满了冲突:全校的学生都陷入了一种兴奋的恐慌中,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地对案件进行推测,在这群即将成为刑侦警察的学生面前呈现的,首先是一具受害人的尸体,而不是他们的校长。这种气氛热烈地感染了他们的同寝的室友、同班的同学,每个人都在讨论着——   “凶手肯定还在学校里,我们要封锁校门!”   “凭什么封锁校门?我要出门,鬼晓得凶手下一个要杀谁,我不能呆在这!”   “是不是当警察的料,这么没出息?”   在同一时间,舒盈即刻被简跃带离了事发地点,在指导员的眼皮底下,偷回到了宿舍楼附近。   他们凭着直觉都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确实如此,不过一会,人群爆发了小规模的斗殴事件,幸而警察很快赶到,一面控制了学生,一面对着手排查命案。   而有关之后案件的调查,他们知之甚少。围绕着案件的各种流言在校内传播,这件事也成了她和简跃茶余饭后的话题,只是两个人没预料到,会被这案子牵涉到。   舒盈捧着粥碗,目光落在了一个名为【询问笔录】的扫描文件上。   询问人:田辉   被询问人:舒盈   询问地点:楚天市鲁阳湾刑警支队   询问:你与嫌疑人简跃的关系是什么?   回答:你们有什么证据将简跃与这起案件联系起来?他无端端就成嫌疑人了?   询问:我们不便披露案件细节,请你如实作答。   回答:情侣关系。   询问:1月12日晚上8点至9点,你在做什么?   回答:一个人,在宿舍。   询问:有没有与简跃联系过?   回答:联系过,我跟他短信联系的,我让他给我去教学楼拿书回来。他到教室的时候是九点左右,你们可以检查我的手机,还有他当时给我发的信息。   询问:什么书?拿回来了没有?   回答:一本小说,一本课本,没拿回来……   询问:你让简跃去拿书,他却没拿回来?据简跃的叙述,他在你的抽屉里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你说的两本书,他是在说谎了?   回答:没拿回来不代表没去拿,也许他记错我的座位了,要不就是太黑了没找到。   询问:有人在当晚在案发时间看见简跃出现在会议室附近。   答:会议室离我们的教室只有两步路!他去给我拿书,被人看见很正常,不代表他是去行凶的!   询问:案发之后学校指导员曾经对在校学生点名、列队,你和简跃不在名单里。   回答:简跃将我带离人群,主要是情况混乱,他担心会出现踩踏或者斗殴事故,提前把我带到安全地带,他的预估是对的。   询问:到达所谓安全地带之后,他一直与你在一起?   回答:一直在一起。   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紧张、忐忑、或者衣服上有血点?   回答:没有!什么不正常都没有!你不用问是不是天太黑我没看见血点了,校内的路灯光线充足,我看得很清楚。   询问:简跃的日常用品里有没有一把裁纸刀?   回答:没有啊……不对,你们怎么知道他有把裁纸刀?等等,裁纸刀是凶器?裁纸刀一定是凶器!你们在一把裁纸刀上找到了他的指纹,对不对?   询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回答:教学楼的会议室在平时偶尔会提供给校学生会使用,简跃在案发的前两天去过一次会议室,他们学生会干部要手工做个欢庆春节的公示栏。简跃临时从门口超市里买了两把裁纸刀,一把给了同寝室的学生会成员,一把他落在会议室没带回来——如果凶手是临时起意杀人,一定是随手摸到了这把刀,上面简跃的指纹不代表什么。   询问:他室友的姓名是什么?   回答:梁剑。   ……   舒盈搁下碗看向阳台几乎能冒出热气的地面,脑海中回想起的却还是四年前冬夜的萧瑟冷风。秦淑雅说过,不是她非让简跃去一趟教学楼,简跃就不会被人看见,被当成凶手。要是她肯说一句简跃给她把书找到了,警察就不会认为他是在说谎……   可难道她想让事情落到这个地步?   客厅大门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忙伸头看,简跃居然还拎了一个西瓜回来!   “什么情况?”舒盈觉着不可思议,“太后娘娘回去了?”   “答应了她晚上一定拎着包回去……”简跃慢吞吞地走过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舒盈,“对不起,你是不是想说,又是这样?”   “知道你住院以后……我去找过一次,你想也知道,正好撞在太后的枪口上。”简跃将将要流露出欠愧的表情,舒盈却乐呵呵地说,“结果我跟她在楼道口互不相让地争论了半小时,不欢而散,她现在对我这个态度,我能理解。”   简跃震惊之余,表情更愁苦了,“我就想让你们两和平共处,怎么这么难……”   “在中国,无数男性同胞跟你怀抱同一个疑问,但是没人能站出来解决了它,后来这就成了一个千古难题。”舒盈相当不在意地耸耸肩,“就这样吧,我也不指望能讨她喜欢了,你随便站队我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就是了。”   再深一层话,她不说简跃都该知道,从高中起她就受尽了秦淑雅的冷眼,偏见这个种子,一旦在心里埋下了,顷刻能长成参天大树,何况数年里不断给它松土施肥?四年前的祸茬一出,她和秦淑雅的关系就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继续忧心忡忡又有什么用?   且走且看吧。   简跃顺手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一眼瞥过电脑的屏幕上,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舒盈,目光里夹杂着诧异和迟疑,眉头微微皱起。   “就……如你所见。”舒盈感觉自己没什么可交代的,佯做轻松地耸了耸肩,“我是警察,有疑点的案件当然要深入调查,反正资料都在这,你要是有兴趣就随便看看。”   简跃顿时觉得心里有什么骤然收紧,“你过去三年里一直在查这个案子?”   舒盈没回他的话。   简跃将鼠标滚轮向下拉,大致地浏览了整个文件夹的内容,从唇缝里溢出一声笑,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你居然利用职责之便私自调取了案件的内部信息?这我都不说你什么了,好端端的,你查这个案子做什么?”   “找凶手啊!”舒盈答得理所当然。   然而她低头时,简跃却以一副凝重的表情看向她,这神情她懂——她背负起来的所有,他都了然于心。   她最怕他这个表情,以往前面的路他领着她走,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但只要她稍稍有了一丁点不趁意,他都尤其小心翼翼,把她的不高兴、不痛快都一股脑揽成了自己的不是。   舒盈一线泪水夺眶而出。   她突然在简跃面前蹲下来,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角紧紧拽着,埋脸在他的双膝上咬着牙痛哭。与简跃认识时她不过一个懵懂少女,任性跋扈,一点小事都要跟他吵闹、冷战,他没跟她较过一次真。撒起泼来她推他、咬他、踹他,他照旧伸出手来把她抱在怀里。一次,她连一次都没想过有一天简跃会不要她,她连一次都没想过失去了简跃会怎样!   这三年,不……连同重生前是六年,她有大半的时间都没想清楚自己的人生发生了什么。她按部就班地毕业、做警察,做警察很忙,总是忙得她没时间去想简跃,真有空闲时候,她就给自己找乐子,图什么?不图什么,只是偶尔夜里做梦里醒来,她便发现这个世界寂静的可怕。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摸着心口,满腔的感情无从宣泄。   要是真想找,总能找得到他,可她就在这里,他却不来——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我知道你想搜集到有关这个案子所有的资料,我都替你整理好了……可你却不来找我!”舒盈的五指紧扣在他腰上,紧得仿佛要刺入他的肌肤里,她双膝着地,伏在他双腿上哭得声音发哑,“你居然抛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简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微低的视线看向舒盈颤抖的双肩,“如果没有跟你在路上遇见,我一定会来找你,我真的会。”   他眼眶泛红,感觉每一寸内心都在作痛,他伸出僵硬的手,将她垂在脸颊的乱发拢在耳后。   舒盈抬起了头。   这是简跃一生所见的画面里,最令他煎熬的一幕。   她哭得满脸通红,头发乱蓬蓬地半散着,用一双近乎濒死的绝望眼神看着他,眉头紧锁。   “简跃。”她缓缓念着他的名字,这一句话的每个发音都在她心里默念数年,“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舒盈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依然是简跃将她抱上了床,把窗帘拉了起来,拿热毛巾给她敷眼睛。大概是把内心积怨一股脑全宣泄了出来,她真感觉轻松了不少,只是头昏脑涨的,生理上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简跃伸手探了她的额头,面带忧虑,“有点热,可能是低烧。”   “不知道,稍微有点昏,估计睡会就好。”舒盈还惦记着他要收拾东西回去的事,“你还是早点回去把,省得太后娘娘再来我这要人。”   简跃把毛巾从她双眼上拿下来,摊开来擦了擦她泪痕满布的脸,“你先躺会,我去楼下药店给你买药,被子盖好。”   舒盈心想说她没这么娇气,一个感冒还要他跑上跑下地照顾,可简跃径自就拿了零钱和钥匙出门,她听见客厅里大门一关的声音,索性就干躺着了。   简跃回来时舒盈还清醒的很,见他把一大袋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却先拿了支温度计出来,“还量体温?这么麻烦,直接给我两颗退烧药呗……”   简跃很坚持,“先量体温。”   她没辙,把体温计夹在腋下,看简跃又忙活着倒了杯温水,从袋子里拿了一小盒不知是什么药出来,倒了两粒小药片溶在杯子里让她一口喝掉。   舒盈坐起来捧着水杯问简跃,“安乃近片?”   “维生素C。”他把温度计从她腋下抽出来看了看,“37度5,还在正常范围内。”   她灌了一杯温开水,回想起自己半小时前哭得惨兮兮地模样,忽而觉着好笑,“我刚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简跃认真地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反应过来……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没事,不用对我道歉……”   舒盈低头,用双手摩挲起他掌心的肌肤,他的指纹。   她是真的不用他道歉什么,权当她等了六年,终于等到他回来,再余下的……她不在乎。只要简跃在,她都不在乎。   尽管她在无数个夜晚曾暗暗起誓要以一个铜墙铁壁般地心坚定地往前走,尽管她再三告诫自己,背后再没有了依靠不代表她要对这个糟心的人生气馁认输——可现在简跃回来了,她恨不能丢兵弃甲地奔到他怀里向他控诉这些年所有的委屈。   除了他以外的,就都不要紧。   简跃坐到床沿,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他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高中时两个人偷偷翘课到公园,第一次拥抱在一起时,紧张地掌心都冒汗。她长而顺滑的头发泛着清香,好几次他莫名其妙地仿佛能在枕畔闻到这味道,想她想得几乎失眠。   “我发现了,你不是胸部二次发育。”他的手搭在她纤瘦背脊上,轻声地笑,“是长胖了。”   “你大爷——”舒盈从他怀里挣出来,把棉被一裹躺下了。   简跃轻轻拽了拽她的被子,“大夏天你把被子盖得这么严实不怕捂出痱子来?”   她窝在被子里直哼哼,“我现在是病人,要把自己捂出汗来。”   “行,睡会吧。”他用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垂眸笑,“下午我陪你……”   话只说到一半,兜里手机又响了起来,舒盈猜都不用猜,“你妈又来催你了,收东西吧。”   简跃掏出手机意图再反抗一下,他想起高中放学送舒盈回家那会,两个人的地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要是把她送到楼下再腻歪会,常常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太后娘娘的催促电话就要打来了——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饭菜都凉了。是不是又跟舒盈在一起?上次你还跟我保证过不跟她来往了,怎么回事!   手机显示未接电话一条,紧接着,又响了起来。   他没辙了,只好对舒盈道歉,“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什么。”   “你走了正好省得烦我,挺好。”她反正是给秦淑雅虐出习惯了,早已经是僵持不出胜负的局面,何必非把简跃夹在中间?   简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言不语地把他挂在阳台的衣服、放在洗手台上的个人用品都一样一样放回行李包,整个过程他都紧抿双唇,低着头不愿向舒盈流露他煎熬的表情。当手机铃声第五次响起的的时候,他连忙带上了大门——落荒而逃。   这些年来他最不肯承认,最不愿承认的,便是自己的懦弱。   他是配不上舒盈的,这个念头曾经扎根在他心里令他夜不能眠,但他更清楚的是,当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秒钟起,他就已然是一个loser,无可辩驳。舒盈的母亲陈静与他说,要是没有他,舒盈没准一条歪路走得回不了头……   不是这样,他一直知道不是这样。   仔细想来,当年他不是鬼使神差就莫名地喜欢上了舒盈,而是有意无意地,次次都看见她被罚站在走廊里,次次都能从班主任的口里听见她的名字被当成反面教材通报批评,于他而言,她的存在太显眼了。   在他们所在的重点高中里,所有人被父母老师划归在一个狭窄的可行走范围,一旦走出这个范围,就要被以震惊、怀疑的目光的看待,再严重些,就要被老师痛心疾首地教育一番,仿佛你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舒盈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对此不以为然的人。   她高兴就不上课,高兴就违规两条校规,高兴就翘了一天的课在网吧上网。   他们就和两条平行线一样,在同一个平面内,他循规蹈矩,她离经叛道,互相挨得这么近,却一点交集都没有。但人就是这样,心里一好奇,脚步就不由得想靠近。   起先只是想尝尝烟是什么味道,想尝尝她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地,就戒不了了。   简跃的思绪混乱,他刚把钥匙插入锁眼里,门把手就被拧开了。   秦淑雅站在门里火急火燎地把他手里的行李包夺过去,拽着他进门说,“回来就行,回来就行,我都给你做好饭了,坐下吃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啊,回头把侦探社关了,找个正经工作,以后都不要跟警察打交道了!”   “妈,我想问你个问题。”简跃在餐桌上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你和我爸当年是怎么想起来要送我去学小提琴的?”   秦淑雅念叨说,“怎么想起来的?就是这么想的啊……学琴又能陶冶情操,又是个就业途径,何况你确实有音乐天赋,这还是你们音乐老师跟我说的,你五线谱是全班认得最快的。”   简跃想来觉得很有意思,“后来我没考音乐学校,你是不是很失望?”   “肯定啊——”秦淑雅提起这事来都不由皱眉,“基础这么好还不去念音乐学校,之前学费不都全浪费了?哎,说来说去还不是怪舒盈?她成绩不好,只能上警校,你就跟着她后面拿自己的前途乱来!你当年要是按部就班去学音乐,现在肯定都有大出息了……”   简跃清楚记得,高考成绩出来时,他母亲还满脸错愕地向他询问过,舒盈的成绩是不是真的比他还高,他以前从没把这种质疑当成是偏见,天真地认为只要他有耐心,这两个女人总有能和平相处的一天。   他从来都不想考音乐学院,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自己即便考上音乐学校有什么意义。   技巧是一种可以磨练的东西,乐器只是一个能发出声音的工具,用大量的时间来训练自己掌握使用一个工具的技巧,这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何况把蝌蚪在每一行线谱上的位置强背下来,这真的不是天赋。   他以往甚少跟舒盈提起他的父亲。   舒盈与他在一起时,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原因很简单,她爸爸出轨了,跟公司的秘书有了婚外情。舒盈与他说过,她对她爸爸很失望,但这种失望不代表她就要否定他作为父亲对她的付出和牺牲,这种感受,简跃能懂。   他爸爸曾经是刑警,男孩子小时候大概都对制服怀有一种憧憬和向往,于是他在作文里写:我的梦想是做一名警察,和我爸爸一样,惩奸除恶。   老师对他这篇作文的评价很高,让他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诵,末了对全班同学点评说,惩奸除恶这个成语用得很好,在写作文的时候,都要向简跃学习,善用成语。至于作文的内容?大概老师是不在乎的吧。   而后来,父母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   父亲太忙,拿着微薄的工资却把所有时间都投在工作里,没有一点照顾妻儿的闲暇,母亲对此很不满。他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他学琴的费用高昂,父母已经难以负担,但饶是如此,每次他提起这件事来,他们的态度又很坚决——琴是一定要学下去的。   紧接着,父亲就从警队辞职了,把数年的积蓄拿出来租了个小门面,做零食批发,生意不错,这么顺风顺水地做了六年。但在这六年里,争吵却依然在继续,父亲总是与他们细数警队里的峥嵘岁月,母亲则对着账目款项头疼不已,从早到晚地操心店铺生意。两个人大概是都累了,突然就达成了默契,安安静静地离了婚。   他们离婚的第二天,他去找舒盈借了一根烟。   “其实都怪我,非要跟你爸离婚,让你受了委屈。”秦淑雅这些年很少提起前夫,真提起时,面上的神色也总是忧虑的,“以前总看报道说,父母离婚会令孩子产生逆反心里,但我心想你从小就懂事,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没想你居然会早恋……”   简跃笑呵呵地,摇头。   不是什么逆反心理,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早就习惯于课间时与人围聚在走廊上,视线有意无意地向她耳上的银饰瞥。她的肌肤雪白,耳框在太阳下泛着红润的颜色,耳后杂乱的碎发掠过阳光鎏金的光泽。同桌指着她的方向给他看——嘿,看这姑娘,翻墙翻得不错。   他佯装不在意地扫过一眼,提着一颗心看她纤细的十指攀在粗糙的砖墙上,抬脚在墙面上一蹬,利落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这个画面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她的面庞、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重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经意地,已情不自禁在草稿纸上随手写她的名字。   对她的向往,很久之前就存在他心里,只是在见过了父母的离婚之后,他莫名有了一股想要与她说话的念头,他突然想要牵起她的手——没来由地,向往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渴望。   想要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种本能。   而他对舒盈,希冀已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舒盈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被手机铃声吵醒时,睁眼时一片黑暗,只有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滋滋滋地声音,她以为现在不过晚上□□点钟,还心想是不是简跃又被太后娘娘赶出来了,把手机摸过来一看——常欣。   她紧皱眉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喂——姐姐,你大半夜要干嘛?”   “您好?请问您是不是常欣小姐的朋友?我是国色酒吧的经理,常欣小姐喝醉了,她是我们的常客,我们不好将她置之不理……”   舒盈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麻烦你照顾她一会,我半小时之内就到!”   她急得都没想起来刷牙洗脸,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就拎包出门,好在一下楼就打到了车,赶到酒吧时,常欣正蹲在门口吐得一塌糊涂,通红着一张脸。这个点,酒吧一条街上说不上清冷,然而灯红酒绿之下,过路行人也是表情肆意,只打量着她,也不上前,偷偷拿手指她,又嘻嘻笑笑地走了。   “常欣!”她走上去拍拍常欣的肩,看她没什么反应,就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来,站起来……”   常欣踩着高跟鞋重心不稳,一手扶着电线杆,抬头来看看舒盈,“把你喊来了?”   有人突然喊了声,“是常姐的朋友吧?”   舒盈这会才注意到,酒吧门口一直站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大概是一面注意着招呼着新到的客人,一面守着常欣。只是酒吧门口的光线太暗,没注意到这个人。   常欣仿佛是缓过来了,走上台阶从包里拿了几张红票子给他,“喏,拿着吧,这一晚上麻烦你不少次,要不你先走跟我走得了?”   舒盈简直想冲这女人翻白眼,一把拽了她往前走,常欣只好叹气地对着小年轻挥了挥手,仰头向天感慨说,“重遇前男友之后果然从良了,哎——”   “你总这么夜夜笙歌的,什么时候是个头?”舒盈拉着常欣往路口的出租车站走,忍不住数落她,“喝酒得有个度,你总这么喝是想把自己喝成个酒鬼还是怎么着?”   常欣甩了她的手蹲在原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失恋了,喝个酒怎么了!”   “你失什么恋?”舒盈一脸困惑,“你什么时候恋爱了?”   “十年前。”常欣抱着手臂,歪头对舒盈说,“十年前的今天,我跟他在一起。”   舒盈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从前她跟常欣睡上下铺,两个人一到熄灯了却总爱窝在一个被窝里,小声地说些跟感情有关的事。她三句话不离简跃,常欣则总是提到一个叫余凯的人。   舒盈对这个余凯知之甚详,比如他高178,笑起来有酒窝,眉毛杂乱,中度近视不爱戴眼镜,理科生,化学课代表。常欣只要一提起这个人就能兴高采烈地从熄灯起说到半夜,说着说着,却总爱掉眼泪。   学生时代的爱情,到底成功的概率太低,余凯在高考前两个星期跟她提了分手。   “十年了常欣,我跟你说过,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爱情了……是你虐自己虐习惯了,把自己代入一段悲情坎坷的感情太久了,抽离不出来罢了!”舒盈站在半夜的街口,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不由自主地背靠在了车站的广告牌上,突然很想再呼吸一口香烟的味道,“你不能老这样!内心一空白就把余凯当寄托,十年前的感情,你早特么都走出来了,还是喜欢顾影自怜地去想他,怀念他,搞得跟自己对他情深不渝一样,糟不糟心!”   常欣嗓子一阵发干,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她冲舒盈乐,“跟简跃和好了?”   “我们两?都用不上和好这个词,要么就是后半生都遇不上,遇上了,就要在一起。”舒盈说来轻描淡写,“除此之外,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   “不爱了呢?”常欣撩起自己的刘海斜眯着她,“这世上还真有天长地久的感情?他要是不爱你了,或者你不爱他了,不是我看低了你们情比金坚,只是这事太正常了……”   “不知道。”舒盈莞尔,耸了耸肩,“想不出来这样结果。”   “在重新遇上他之前我确实彷徨过、怀疑过……”   “但是见到他第一面我就知道,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常欣的眼眶里划落了一滴泪,直落在她的手臂上。她舔着唇,抬起头往天上看,目光里空空地,只映出一片阴霾的夜色,“这居然是无关紧要的事?舒盈,你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太理所应当了,有一天简跃要是真的变心了,不爱你了,我都想不出来你会干出什么事。”   “我也想不出来。”舒盈似乎觉得这一点很有趣,“我从认识爱情是什么的第一天起,就没受过什么苦,简跃没给过我情敌,没让我在这份感情里受一点磨难,唯一的坎坷不过就是这三年的杳无音信——但仅仅是杳无音信,又给我筑起了一道高墙,大概就是没了任何消息音信,总还是自欺欺人的可能。”   她说着说着,忽而又笑了,“我要是跟你说,爱情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要地久天长的,你肯定要笑话我一把年纪还琼瑶附体……”   常欣缓缓地站起来,拿双手盖住了脸闷声地笑,笑里带着哭腔,“这话你来说,我还真笑不了你,谁让你跟简跃特么把恋爱谈得跟琼瑶剧似得,只有你们两是主演,其他路人甲乙丙都在上演离合聚散,只有你们从第一集爱到大结局……”   舒盈走过去揽她的肩,拍了拍她的肩头,伸手拦下了一辆空的出租车,“少喝点酒你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扶着常欣坐到后座,对着司机师傅招呼说,“雨润小区。”   常欣把车窗降下来一大半,将头抵在窗上迎着夜风看向这城市夜里的霓虹璀璨不言语。   舒盈想到了大二时她陪着常欣又是去定蛋糕,又是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去到余凯所在的城市想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却根本打不通他的电话。她恨铁不成钢地痛批了常欣一个小时,结果这女人闷声大半天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几乎让她吐血:其实我早就猜想余凯把我的手机号拉进黑名单了,我就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再能打一次他的电话。   她问常欣,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就想自欺欺人地,再给他准备一次生日。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直到现在我还默默地等待……”   常欣突然低声哼起了歌,不着调的,就是哼着唱,带着要哭不哭的声音,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们,一脸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常欣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在便签里打了一行话拿给她看:余凯今天结婚。   她握住了常欣冰凉的手,每一句哽咽在喉的话都说不出口。   舒盈知道常欣此时此刻根本就不爱余凯了,但这个人,确实曾是她一生信仰。这不是她的固执、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和受虐强迫症,只是她真的已经习惯于把这么个人放在心里,习惯于把他的任何消息当成是情绪的闸口。   十年的时光,足够让她把这个人的姓名烙印在骨头上了。只是从今晚起,她一点念想都不能再留给自己了,所以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仪式性的结局。   舒盈从倒映着她侧脸的车窗向外看,这个城市此刻寂静黑暗,白天最喧嚣热闹的路口都静悄悄的,静得人心里发空——虽然总会日出的,她们都知道当然会的,但始终长夜太长。   把常欣安顿好时已经将近凌晨四点半。   舒盈从雨润小区出来时,顺道去临街的便利店买了点速食,在临窗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常欣的情绪影响,她无端端心里也一阵泛酸,忍不住给简跃发了条信息。反正这个点,他肯定睡得熟,睡觉时也是习惯地把手机模式调成震动,一条信息肯定是吵不醒他的。   没想她刚啃了一口饭团,还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有点无奈,“被我吵醒了?”   “没睡。”简跃发出一声很疲惫地笑,“你懂的,太后娘娘。”   “……嗯。”她拧开了饮料的盖子,“没事,睡吧,这件事不着急,真的,我都没预备要嫁你。”   简跃发出一声讥讽地笑,“你还真不怕我非你不娶?”   “余凯结婚了。”舒盈说出这句话之后,脑海中又浮现起常欣蹲在路口低头抹眼泪的模样,忽而对感情这种事有了点微妙的心态。   简跃问她,“常欣怎么样?”   “基本……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好。”她把手机贴在面颊上,忽而想笑,轻声细语地对简跃说,“我想见你。”   “好。”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火车站见,我带你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   “知不知道坐在火车上看日出是什么感觉?”   舒盈本来以为简跃说私奔只是闹着玩的,结果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还真跟他上了火车。五点半的车上满坐着面容疲惫的旅人,一挨上座位就接二连三地阖上眼打起了瞌睡,整个车厢都安安静静。   她低头看了车票,楚天到上阳。   上阳是肃安省地级城市,从楚天坐火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是省内小有名气的旅游城市,有两座颇负盛名的大。简跃临上车前跟她说,“把你能请的婚嫁、产假什么的都请了,这一趟,估计三两天回不来。”   她心想她只请了一天假估计工作都堆成山了,三两天不回来还得了?但想是这么想,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简跃上车,和他十指紧扣地,撇下这个城市里所有他们的重担和包袱,就和当年义无反顾地翻墙翘课去租书的小店里看小说、吃零食没什么不同。   天际处已有微光从云曦中刺出,简跃昏昏沉沉地把头靠在她肩上,不言不语地牵着她的手已经是半睡半醒。她反正是睡了整整一天才被常欣喊起来,现在精神奕奕的,一点不困。窗外的天空还是阴沉,低矮的楼房和绿油油地田埂交错着,铁轨外的铁栅栏后面,下地干活的农妇弯腰在池塘里洗了个手,短短的头发,素面朝天地看向东面。   正在这时,火车呼啸着疾驰入长长的隧道中,车厢里的光线忽而暗下来,简跃却睁了眼睛稍稍抬起头看她。   他的眉很浓,黑黑地贴着眉骨,显得眼窝凹得比一般人更深,连带着五官都立体起来。她想起从前学校的女生们闲着没事总爱时不时路过简跃他们班的走廊,佯装着互相嬉笑说话,却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拿眼睛往班里面认真瞅,碰上大课间十几分钟,她们能来来回回走上好几趟,小心地隐瞒着自己的心思,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们拿余光偷偷看着的人,是简跃。   少女们真的心境纯粹,私下里能把简跃的姓名念上一整天,观察他举手投足的姿态,拿铅笔描摹他的背影,谁都不吃谁的醋,好似他就是个迷梦,是天上的星星,看看就满足,至于早恋?想都不能想的事!   ……反正他也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   舒盈从没告诉过简跃,对他,她也暗地里有过同样的心情。   她到现在都记得简跃是怎么若无其事地向她走来,轻描淡写地找她要了一根烟,他的目光熠熠生辉,夹烟的手指修长白皙,甚至连凑过来点火的侧脸都干净清俊,没一点轻浮。   他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你看。”简跃忽而将视线转向窗外,舒盈也忙回头——火车驶出隧道的一刻,车窗外的景致随即豁然开朗,太阳从山峦的缝隙中露出金灿灿的光,刺目的太阳光隔着玻璃晒在她脸上,舒盈不禁拿手挡在了面前。她从指缝中看向郁郁青青的高山,山坡上有成片的墓碑和坟头,光突突的一块横在山中央。   简跃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觉得好笑,把他的手拽下来,“干嘛?”   “不要看。”他说,“我不想让你看这些。”   她不知道简跃从什么时候起居然会对生死之类的话题讳莫如深,大概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对人世的留恋也越深刻。舒盈将头抵在简跃肩上,拿脸颊蹭着他的颈侧,用一种沉静的目光看着车厢里来来往往的旅人,轻轻嗅着他衣服上香烟留下的余味。   简跃直起腰来想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一手环住了她的腰。   火车到达了第一个站台,大批的旅客拎着笨重的行李箱和大麻袋走向车门,她问简跃,“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一去不回来会怎么样?”   简跃想了想,回答她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陪你……”   到达上阳时间尚早,两个人都没带行礼,两手空空自然是轻松的。简跃领着她在汽车站里排队买票,舒盈这会觉着奇怪了,“你早就规划好目的地了?”   “带你去见我爸。”简跃掏出钱包来付了两张票钱,看舒盈一脸诧异的,笑着问她,“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爸?”   “你爸住在上阳?”她跟简跃在一起这些年,统共只在简跃高考之后见过一次他爸,印象里是个蛮和善的中年人,跟秦淑雅离婚之后就一直住在乡下,没什么事很少往城里跑,她这会突然醒悟过来,这个乡下就是上阳,简跃的爷爷是上阳人。   大巴从上阳出发,一个小时之后就到了临近凤岳山的一个县城,简跃驾轻就熟地从县里找了辆载客的面包车,三两句话谈好的价钱,又是颠颠簸簸地一路从县城驶入了乡间小路。舒盈是从没来过乡下的人,看司机不急不缓地把车开在狭窄的一条田间小路上,不免提心吊胆的,尤其从她这个角度往下看,车轮子都瞥不见,感觉随便歪个弯,车就能陷在田埂里。   简跃跟司机招呼说,“师傅,我们在这下。”   等司机停稳了车,简跃拉开车门利落地迈着脚沾地,手牵着舒盈小心翼翼地走下来。面包车按了两声喇叭驱赶路上的野狗,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舒盈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拿手挡在额头上向四周看看,前头就是一座高山耸,“这就到了?”   “不大记得了,上次来还是前两年的事。”简跃领着她从一条小路弯弯绕绕地走了五、六分钟,大中午的太阳高照,舒盈满脸通红,他有些心疼她,“是不是很热?”   “查案的时候经常大太阳底下一蹲就是大半天,这两步路有什么?你也把我想得太娇贵了。”舒盈踩着帆布鞋在被太阳烤得炽热的田地上,心想好在她临出门的时候图方便,套了双走路舒服的鞋出来,“还有,什么叫不大记得?你到底认不认识路?不认识打个电话问下呗。”   简跃摸出手机来一看,“关机了……”   “非要在大巴上玩游戏吧?”舒盈摊手,一脸嫌弃。   简跃拉着她走,“没事没事,我现在想起来了,前面左转有条小溪,溪前面就是。”   “你确定?”舒盈将信将疑。   简跃斩钉截铁,“肯定,我高中暑假还住过这一段时间,不会错的。”   半个小时之后。   简跃迫于舒盈的眼神威逼无奈承认,“……我迷路了。”   舒盈也是被他气得没话好说。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着好笑,简跃认路是真不行,离了导航仪他车都不会开,也就市中心几条大路他走得熟悉些,至于高中暑假住过的乡村?呵呵。   没法子,两个人找了间小超市向老板借手机充电器用,按半小时五块钱的价格,简跃好歹是能把手机打开了。接通了父亲的电话之后,他大致说了说情况,又向老板询问了位置,电话那头传来唉声叹气的声音:这么大个人还迷路?你搁那超市里等着,我去接你。   舒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找老板买了支棒棒冰,从中间一掰一半,有头的一端给了简跃。   舌尖沾到碎冰的瞬间冷得发麻,但她早就热得满头大汗,嚼着口里哈密瓜味的冰块一阵舒爽,简跃却衔着个棒冰在各个货架间走来走去,也不知是在买什么。没一会,舒盈就看见个穿蓝色短袖衬衣,白休闲裤的中年人正往这走,她对简跃的父亲依稀还有印象,忙站起来喊了声,“简叔叔!”   “哎呦,舒盈啊——怎么你跟着简跃一起来的?这浑小子,来之前都不知道给我打个招呼。”简父踏着大步走过来,满面笑容,额前眼角顷刻都现出皱纹来,却显得精神奕奕。   好些年没见了……   舒盈一时心情复杂。上回跟简跃的父亲见面时还是警察入校时,他特意在校门口的小饭店里请两个人吃饭,点了满满一桌的菜,点着烟感慨着地和她叮嘱,说简跃从小被他娇惯坏了,要是做了什么不趁她心意的事,让她只管教训——他这个儿子,就交到她手里了。   “简跃!”舒盈回头冲着超市里还在结账的人喊,“走啦!”   “就来……”简跃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出超市,一手揽过舒盈的肩,对自己的父亲嘿嘿地笑,“爸,不好意思了,麻烦你特意来接我们。”   “走走,回去吃饭,这大热天的——”简父兴冲冲地在前面领路,简跃则牵着舒盈的手紧跟在后头。舒盈很好奇他袋子里拎的是什么,伸手去扒袋子的口探头看了眼,居然是些日化用品,洗面奶、洗发水、沐浴乳、牙膏毛巾什么的,包装都似模似样,拿的也都是品牌货,怪不得刚在超市里磨蹭了老半天。   “乡下的东西,不知道是真是假,凑合用吧?确实来得仓促了,忘记给你准备日常用品。”简跃是这么给她解释的。   舒盈本想说她不讲究这些,可想想……这么大夏天的,她要是不用洗面奶估计都能难受地睡不着觉,不说脸脏不脏的问题,就是个心里作用也不舒服。思来想去,还是简跃对她的习惯实在了若指掌。   简父的居所确实在一条小溪前头,走过矮矮的石桥就到。岸上蹲着几个正淘米、洗菜的农妇,见简父带着两个人回来,流露出好奇又高兴的表情,舒盈还想打个招呼,可她们张口噼里啪啦的方言语速又快又难懂,直接就把她懵住了。她跟简跃交换了一下神色,他费解的表情大约是同样的心情,三个字,听不懂。   出乎意料的是,简父的住宅说不上简陋,虽说院子里用栅栏围着养了些鸡、鸭,进门却是干干净净的大理石地板,墙面刷的也是干净的白色,厅里一张餐桌正对大门,她本来还忧心是不是条件艰苦,现在是放下心来了。   “简跃——过来,领着舒盈去洗个澡,我去做饭!”简父刚进门就张罗起来,“你以前的衣服我还放在柜子里,找出来给舒盈换上。热水器你自己会弄不用我教,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拿!”   舒盈一时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客人,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忙跟简跃说,“你去帮你爸的忙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简跃把食指搭在唇上“嘘”了一声,“小点声,回头他又要念我不会做菜这事……”   得。   舒盈想起来了,这货连白菜都不会炒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舒盈洗完澡之后换得是简跃高中时的T恤,宽宽大大的,好在棉质舒服。不过简跃这没有合适的裤子给她换,她也就凑合着,套了条他的旧运动裤,七分的款式,她正好能当长裤。把洗好的衣服在院子里晾好回客厅时,满屋都已经飘着菜香,简跃端着一碟青椒炒肉丝走她面前走过,顺手拿了双筷子夹了条肉丝送到她口里,“饿了吧?来尝尝我爸的手艺。”   她嚼了嚼味道,肉没炒老也入味,好吃。   她把半湿的头发用皮筋挽起来,冲着简跃笑说,“你爸妈烧菜手艺都不错,你怎么就没学着点?”   “懒呗!”简父端着一道西红柿炒蛋过来,说话时睨了眼简跃。   简跃不服,对舒盈解释,“我就是从前太忙,又要练琴又要学习……”   话还没说完,简父就打断他,“学炒个菜能花你几分钟?你又不是美国总统。一顿饭都做不出来,将来怎么过生活?你忘了谢医生跟你说过,饭菜要清淡、干净,盐油太重的菜,都不利你康复,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   “是是是——我现在就学,立刻学,您老还有什么菜没做?我这就去做。”简跃这就要往厨房钻,被简父一把揪住,“得了得了,先吃饭!”   饭桌上摆着四碟菜,菜式都很简单,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清炒丝瓜、一个青椒肉丝,一个凉拌黄瓜。简父对舒盈流露很欠愧的笑意,“你们突然过来,冰箱里都没备什么菜,先填饱肚子,晚上我给你们做顿好的。”   “不用,真不用。”舒盈被简父这个眼神看得诚惶诚恐,“大夏天的,吃点清淡的正好,我就喜欢吃这些,尤其是丝瓜,清清爽爽的。”   “简跃早前肾出了点问题,说是不能吃盐重的,这些菜口味大概淡了点……”简父把青椒肉丝推到她面前,“这个菜下饭,辣椒都是我前院种的,一点点辣,尝尝味。”   “爸,你也太见外了。”简跃冲舒盈使了使眼色,“跟舒盈还这么客套?她可是你儿媳妇。”   “你少搁我面前得瑟。”简父夹了两筷子菜到简跃碗里,慢悠悠地说,“你当我不知道?舒盈现在是重案组的组长,刚入警队就能当领导,这本事你可没有。成天就倒腾你的侦探所,干得都是些不入流的偷拍、偷听工作,拿什么资本把舒盈给我娶回来当儿媳?”   “对了,我都没问你,怎么突然领着舒盈到我这来了?”简父一句话就给问到了点子上,“这事你妈知不知道?”   舒盈低着头扒饭,心想怪不得人说知子莫若父。   简跃只好实话实说,“知道我到你这来了,不知道我还带着舒盈。”   “怪不得……”简父沉吟着摇头,“你妈就这个脾气,蛮不讲理还跋扈地很。但她一心是真对你好,你们跟她尽量沟通沟通,看能不能消弭了误会,要真没法子,就把话讲清楚,不能老依着她来。小事依着她、顺着她是你有孝心,人生大事要自己做决定。”   “舒盈啊。”简父的态度诚恳地对她说,“简跃对你是有真感情。早两年他没跟你联络,是真心怕拖累了你,加上他妈对你确实态度不行……其实这事也怪我,早几年做生意没存下钱,淑雅不是懂经营的人,把铺子做砸了,搞得要卖房子给儿子治病。”   “叔叔……”舒盈的目光掠过简父发白的发根,心里不是滋味,“您不用担心我们,简跃这三年来过得辛苦,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清楚,放心吧。”   “爸,舒盈这刚来你就总说这些……”简跃抓起舒盈的手在父亲面前紧扣住,“要不这样吧,年内我就把舒盈抓去领证,您搁这乡下清闲没事干的时候就琢磨琢磨我们摆酒要请多少亲戚朋友呗。”   舒盈面上对着他微微一笑,却在桌底下使劲踹了他一脚——简父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反倒态度坦然了。   “……对了,有样东西我要送给舒盈。”简父搁下了已空的饭碗和筷子,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没来由地就往里头的房间里去。   简跃探头看了看,一阵起疑,“难不成这房子里还有什么祖传的老古董不成?”   舒盈都懒得理他,“你是指望这房子的墙角里能挖出金块来还是怎么着?”   “所以啊,我反正是想不出来我爸能有什么可送你的。”简跃话音一落,简父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面上带着笑,步履轻快。舒盈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黄色封皮,边角都翘起来了,看来颇有年头。   简跃乐了,“爸,《三国演义》舒盈看过,你送她这干嘛?”   “谁要送她书了?”简父慢条斯理地从书里抽出了一张信封,舒盈摸不着头脑地从他手里接过,发现信封上写得是“To舒盈”,这个“To”的写法她是熟悉的,简跃习惯这么写连笔,“T”写得跟“7”似得。   “等会,这什么?”简跃好奇地凑近舒盈,看她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蓝色的信纸。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舒盈一字一顿地把第一句话念出来的时候简跃表情就变了,忙用双手挡在信上,一脸哭笑不得地对简父说,“爸,你偷看我写给舒盈的情书。”   简父笑说,“自己把情书夹在书里,还赖我,我搬家时正好闲着没书看就随手拿了一本,谁知道里面还有这个。”   舒盈给逗乐了,推着简跃的手想看清楚这封情书的内容。   要说简跃高中时期有什么偶像,数来数去也就周杰伦了,当年MP3还是个新鲜东西,简跃成天把MP3踹口袋里,塞着个耳机骑车兜风,后来舒盈去看他的播放列表,清一色是周杰伦,《七里香》大概是他单曲循环次数最高的一首。她有印象,当年高二时学校举行了一个年级春节联欢会,各班级都要报四、五个节目上去,简跃的班主任当然是想靠他的小提琴挣挣面子,结果他不肯拉琴,和着伴奏唱了一首《七里香》。   “以前是很喜欢这首歌,恨不得直接把整首词都抄下来送给你,费了不少心思写了封情书还不见了,原来是夹在书里被我爸拿走了。”简跃提起少年时的事情都不禁青涩起来,当着父亲的面,一脸的不好意思,“嗯,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舒盈忍不住想偷笑。   她用手指划过信上他工整规矩的句子,上面写“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当年清俊如玉的少年,一袭白衬衣地坐在礼堂正中央的椅子上,微卷起袖口,面向着她所在的位置,以极认真的表情给她唱过这首情歌。于她心里,他是夏日的橘红色晨曦碎在眼底的微光、是青草地上用掌心摩挲的微痒、是苏打汽水里漂浮着柠檬片的清爽——   他是每个少女梦里都憧憬过的,关于爱情的模样。   ——   下午过去大半,简父捧着茶看了会电视便拿好了篮子和钱包,说是要去一趟菜市,简跃闲着也是闲着,突发奇想要带舒盈去钓鱼。   大夏天的钓什么鱼?   舒盈口里抱怨着说怕热怕晒怕蚊子咬,但看简跃又是准备钓竿又是准备鱼饵的,大概是真有了兴致,还是陪着一起去了。从屋前的小溪顺着往前走没一会,就见水面越来越宽阔,真到地方才知道,跟城郊水库的地理环境不一样,这里的河岸植被都长得茂盛,找个好位置,枝叶繁茂的绿荫一挡,不但晒不到一点太阳,还能感觉河面潮湿的阴凉。舒盈也来了兴致,拽着钓竿的钩子就要来上鱼饵,让简跃急忙阻止了,“你慢点,小心划着手。”   “你来吧。”她长这么大没钓过两次鱼,确实不大会弄这些,还是交给简跃比较安全。她看简跃捏了一点鱼食撮成小块挂在鱼钩上,鱼食是种软软黏黏的东西,她凑近闻了闻,居然还有股鱼类的腥香味。   “怎么,味道很香吧?”简跃把钩子拾掇好,一把将鱼线甩到湖里,“这鱼饵都是我爸自己没事瞎捣鼓出来的,里面不定是什么蟑螂、蚯蚓剁碎的,想不想尝尝?”   舒盈恨不得把一袋鱼饵全拍在他脸上。   “话说回来,你爸是钓鱼的行家吧?”她摸着鱼竿光滑的烤漆柄端,“虽然我不懂这个,不过看起来这鱼竿还挺似模似样。”   “这鱼竿啊,以前他在警队的钓鱼大赛里得的一等奖,宝贝到现在。”简跃把鱼竿交给她拿着,自己盘膝坐着,一双手闲着没事做就拔草玩,“这两天你要是闲着没事就跟他说说查案的事,自从离了警队,他一听人是警察就羡慕得不行。之前跟他说你做了刑侦大队重案组组长,他直念了有大半年时间说你实在有出息。”   舒盈托着腮呆呆地看向不犯波澜的湖面,“他就没想过重操旧业?”   “我出事之后,他火急火燎地用了自己的各种关系各种途径,几乎是掏空了老本才把我保住,不然说实话,真要拿那柄有我指纹的裁纸刀定我的罪也不是不可能……”简跃把一根绿莹莹地野草卷在手指上,垂着头叹气,“他是真累了,乡下的日子过惯了,不想再出去拼命了。”   他苦笑着说,“他老了。”   舒盈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该不该问,犹疑着,终于还是开口,“李校长的案子,你还查吗?”   “查。”简跃不假思索,“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一定要查。”   关于这件事,她确实没有自己的主张,全看简跃什么主意。她是警察,按理说有案件没了结她就该紧咬着不放,但案件里又牵涉了简跃,说不上全无风险,所以索性全凭他做主,左右她心理上都过得去。   “还发呆,鱼咬钩了!”简跃抓着鱼竿收线,舒盈一惊之下反应过来,噌地一下站起来扯着鱼竿连退了两步,笑得简跃都直不起腰,“姑奶奶,你这是钓鱼还是放风筝?”   “我紧张啊!”舒盈眼看鱼钩上挂着个瘦瘦小小的椭圆小鱼,不由失望,“鱼好小……”   简跃把鱼丢进桶里,把鱼饵拿给她说,“再试试,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大鱼都该出来觅食了,今晚我们能不能加餐就靠你了。”   “我钓鱼你干嘛?”舒盈捏了一小块鱼饵粘在勾上,眼看简跃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居然玩起了连连看,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手机拿去充满了电。   简跃一双眼都盯在手机上,还能感觉到舒盈对他投来的鄙弃眼神,不急不慢地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面向大海,春暖花开,领着媳妇出来钓鱼我还能玩玩手机。”   舒盈白了他一眼,“你小时候梦想不少吧?”   简跃伸手给她拢过被风吹乱的头发,笑说,“遇见你之后,就都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两天一直在循环何以电影的插曲,那英的《默》,有句歌词写的真好!   “我被爱判处终生孤寂,不还手,不放手”   ☆、第 38 章   拎着小半桶杂鱼回去时,太阳已经下去了一半。   舒盈指着简跃的裤子说,“看你,屁股上坐得一片绿色。”   简跃不以为意,“你以为你裤子上没沾着色?”   “这是你的旧裤子,我怕什么?”舒盈一脸“看你能乃我何”的嚣张笑容,懒懒地牵他的手,由着他拖着往前走,眼光瞥过他的侧脸侧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金色,突然停下了脚步,踮着脚凑上去亲他的脸颊。   “你是不是今天看我特顺眼?”简跃美滋滋地伸手想把她揽在怀里,可舒盈推了他的手,“脏死了,一手的鱼腥味。”   “你手里没腥味?还嫌我,我……哎你干嘛?”他这话刚说一般,舒盈就拿手掌要去贴他的脸,她这双手,一下午又是玩草,又是捏鱼食,又是摆弄杂鱼,临走前只在河里随便洗了洗,可说不上干净。简跃一偏头避开她的手,拔腿就跑——说是跑,还不如说是迈着大步滑稽地向前快走。到底两只手提着水筒、鱼食和钓竿压根就跑不起来,再者他本来就是图着跟舒盈闹着玩,舒盈的本事他知道,跑个八百米都要喘气的主。   两个人嘻嘻闹闹地进门时简父已张罗了不少菜,简跃洗好手凑到厨房一闻,回头对舒盈说,“这喷香,一闻就是我爸拿手的红烧肉。”   “特意找老何买的黑猪肉,他喂猪可讲究,肥瘦都是有度的,晚上这肉你们好好尝尝,标准的五花肉。”简父拿布把砧板擦了擦,拿了两个削好皮的土豆放着,简跃突然上前一步说,“爸,我来吧。”   “你来?”简父还以为他是在说笑,“你从小到大可都没拿过菜刀,把手拉着不划来。”   “总要会的,不会做饭怎么照顾媳妇是吧?”简跃站到厨台前拿起了菜刀,低着头,左手四指压着土豆,右手笨拙地在土豆上仔仔细细划过一刀,直听见刀口碰到砧板咔一下的声音,神色才微微放松了半秒。简父大概是看不下去,亲自上前修正他的姿势,“这手弓着,指头往里弯,像这样,对……下刀之前看准点,尽量切得薄一点,片薄了,丝就细,你再试试。”   舒盈站在他们背后,伸着头看简跃的每一个动作,看他对着个土豆如临大敌,宽大的手握着个菜刀紧张得手腕都发硬。这两个土豆,他整整切了有半小时,菜锅里的肉汁都给烧干了,简父忙念着他说,“赶紧的,下锅炒,搁点盐搁点醋就齐活了,这简单,你自己琢磨。”   “让我来试试吧。”舒盈没一点忸怩,径自从台子上拿了食用油就往已经点了火的锅里倒,具体倒多少她不大清楚,看起来差不多她就重新把油桶的盖子阖上,没一会,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冒出了小油泡,简跃忙叮嘱她,“小心贱着油。”   “多大点事——”话音刚落,她就连忙捂起了手,但简跃还没说话,她就把手搁他面前样了样,“不红不疼的,就是炸了点油在小拇指上,一点事没有!”说着,她就顺手抄起了土豆丝一股脑地下了锅。大概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舒盈炒起菜煞有介事,比简跃强不少,看得简父满脸都是笑,抓着简跃说,“你瞅瞅人舒盈,女孩子,比你都本事。”   “叔叔,您来帮我看看,放多少盐合适?”舒盈倒完醋之后揭开盐罐时,拿小木勺舀了四分之三勺的盐,搁她眼里,这一锅土豆不少,要入味估计得不少盐,简父却说,“你这还得少一半。”   舒盈想了想,又抖掉了小半勺盐。   学做饭这个念头早不是第一次从她脑海中冒出来,但她实在是太懒,好几次把菜都备齐在了冰箱里,拖着拖着自己又给忘了。中午简父一句话提醒她了,简跃现在不比以前,不能跟在她后面总吃地沟油,饮食要干净、要清淡,这总得自己准备。他们两,一面说着要相互依偎,一面又茫然笨拙的像两个小孩,怎么照顾彼此?   简父许是认为中午的饭菜太简陋,于是晚上补偿了整整一桌的好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鸡鸭都是自己在院子里围了个栅栏养的,肉质又香又紧。舒盈是成天吃快餐的人,这么丰盛的家常菜难得尝到,心里有说不出的一股暖意。   “哎,这么瘦的姑娘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着,当警察还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简父也知道舒盈的辛苦,一直让简跃给她夹菜,自己斟了二两白酒,细细地品酌起来,时不时瞥过桌上两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的,心里一颗大石头也是落地了。忙活到他这个年纪,可不是就等着儿子成家立业这一天?   他颇为欣慰,一杯酒喝得极有滋味,搁下饭碗就要出门,说是要去找隔壁邻居打麻将。简跃知道自己父亲喜欢酒后打两牌,也就没拦着,何况这里民风淳朴,打牌都是图个乐,玩得都是小钱。不过简父前脚刚踏出门,他就想起一件事来,今晚他是跟舒盈睡一张床吧?   整间屋子就两个卧室,简父卧室里的是单人床,他自然是睡自己以前睡过的房间,木头床有些旧,但宽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舒盈着手把干净的床单铺上时,简跃正在浴室里洗澡,她套着枕套就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跟简跃……她是太熟悉了。   两个人的第一夜就是入警校的那一年,趁着没事跑到市中心逛街、看电影,一不小心时间就迟了,回去校门也肯定关了,不如就在旅店里过一夜。本来就是热恋期的男女,前半夜还矜持着规矩,后半夜索性就放纵起来了,到后来,有事没事出去过个夜都是常态。   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怔怔地看着被套上的花纹发呆。一抬头,就见简跃搭了条毛巾在头上半裸着走进来,未干的水珠从白皙的皮肤上滚落,精瘦的腹部上隐约可见曾经肌肉的纹路。她试图让自己保持淡定的目光与他对视,内心默默地念叨着“这有什么,就一副皮相罢了,又不是没看过,当年也曾经把他生吞活剥、拆骨入腹过,还不就是那样……”   简跃擦着头发站到她面前低头问,“你脸红什么?”   舒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若无其事地抬头说,“有点热。”   “哦——”他弯下腰来与她平视,双唇蜻蜓点水般碰在她唇瓣,随即便踱步走过她面前,蹲到梳妆台下的矮柜面前翻找起吹风机,“你刚发呆在想什么?”   “想工作的事。”舒盈没说谎,她的手机里全是邹天和徐冉发给她的短信,总结一下就是先慰问慰问她的病情,再顺口一提说工作已经堆积成山了,实质就是催着她赶紧回去——她又不傻,难得请个假出来旅游,不回,说什么都不回。   简跃拿着吹风机坐在椅子上翘着腿问她,“你感冒怎么样?”   “感冒?”舒盈吞了吞口水,嗓子一点不疼,“好了吧。”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抓了抓头发,“去不去爬山?”   “爬山?”她想起来了,这离广阳山旅游景区确实近,路上的面包车、小巴士也都收费载游客去山脚下,她对爬山这事兴趣不大,但是据说山上有座寺庙颇有盛名,不少香客都慕名前往,她反正从没去过,难得出来,不去玩一趟还有点可惜。   “那就去呗,这么近,一天都能来回了,早上过去下午回来。”舒盈瞅了瞅简跃,不禁笑了,“就是话说啊……腹肌都给你懒没了,不会爬个山能把你累死吧?”   “小看我?”简跃关了电吹风顺手把插头拔下来,折叠起吹风机重新放回柜子,“我也就是这两年没什么锻炼而已,爬个山还不在话下。”   他站起来伸手关了灯,“要爬山就早点睡吧。”   舒盈在黑暗里慢吞吞地爬进被窝,窗口下点着的电蚊香亮着暗淡的红灯,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响,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个细胞都敏感而紧张。刚躺下来,简跃的温度就靠了上来,他的手臂搭在她前胸,揽住了她的肩头。   他在她耳畔打着哈欠“真的变软了。”   “靠。”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一个翻身挣开了他的怀抱,拉远了枕头背对他。可他的手更肆无忌惮地伸过在来她胸口揉捏,温热的双唇凑在她的后颈,她下意识把脊背他胸前贴,他却低声说,“今晚不行,我忘记买东西了。”   靠!那你在超市里逛这么久!   她当然是没拿这句话数落他,反倒是笑了笑,“你肾不好,我可不想欺负你……”   简跃突然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睡觉!不然今年入秋你就准备跟我奉子成婚吧?”   舒盈对他的威逼不以为意,但沉默了不过一小会,她已听见简跃的呼吸声绵长,拿手轻轻推了推他的小臂,他也全无反应——属猪的吧,睡得这么快?   转念她想起来了,简跃是前一夜没睡,又奔波了一天,确实是累了。   乡下的夜间确实更黑暗些,她只能借着空调指示灯的微弱光线在枕畔凝视简跃的面庞。他睡觉可乖了,既不打呼也不磨牙,有时候一整夜都可以不翻身,就是总睡得很浅,一点声响都能把他惊醒,一旦醒了,又很难再继续入睡。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和他同床时总尽量不让自己有过大的动静。   她本以为三年没再同床,这一夜她肯定会顾忌着怕吵醒他而保持小心翼翼的心态难以入眠,结果果然她对自己预期太高,她阖眼再睁眼,窗外的阳光都撒到了被面上。   她觉着自己还没睡醒,精神萎靡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简跃正对着镜子刮胡子,拿眼光示意她看向墙角里正充电的手机,“刚你手机一直在震,你看看是不是谁有要紧事找你?”   “你最好期待不是。”舒盈踩着拖鞋走到手机前蹲下来查看未接电话,3条,林烨。   看舒盈拿着手机不言不语,简跃猜都猜到了,“我去喊辆车,待会吃过早饭我们就上路。”   “可我们刚来一天啊,还说好今天要去爬山的……”她懊恼地盯着手机,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糟糕,尤其是林烨给她发来的短信用词尤其生硬而公式化:有重大案件,速回,必须回!   简跃对此倒是付之一笑,“做警察是这样的,爬山总有机会。”   等等——今天是23号?   舒盈对工作的抵触情绪突然转变成一种入坠冰窖的懊悔感,7.23化尸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舒盈匆匆赶到市支队时已经是当晚七点半,支队队长成立了7.23专案组,跨区组织人手进行调查,大概是由于她手里没案子,林烨顺理成章把她的组划了进去。上面通知,八点钟有法医汇报,她走进会议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常欣在角落里对她挥了挥手。   “你怎么也给喊来啦?”常欣拉着坐下,小声问她,“你感冒怎么样了?不是邹天说我还不知道,要你大半夜出来吹风接我……”   “没事,我感冒一般睡一觉就好。”舒盈虽说还没找回工作的状态,心思却已然记挂起眼前这桩匪夷所思的案件来。7.23化尸案,她对这宗案件的兴趣近乎入迷——案件发生时曾在警队内部引起轰动,支队领导当天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却在凶手未被抓获的半年后尘封卷宗不了了之,中间的细节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泄露出来   她太好奇了,于是一门心思琢磨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可惜的是,她本打算着要守株待兔地把人抓着,结果又是感冒又是被常欣和秦淑雅打乱了节奏,居然把这事给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了。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好在这一次,她竟然有机会参与案件调查了。   常欣拿眼光瞥了瞥周围无声静坐的同事,凑到她跟前低声说,“你都不知道,这案子怪可怕的。”   “你们查两天查出什么了没有?”舒盈扫过其他人面上疲惫的神色,心想这案子大概已经把这群人折腾地至少一天一眼没阖眼了,怪不得林烨无论如何都要她回来,再不添两个人手换班,恐怕都要熬不住了。   常欣摇着头叹气,正要说什么,以老郑领头的一队法医已经大步迈进了会议室里,一行人脸上的表情凝重非常,显然是碰上了相当棘手的问题。老郑走到台前看了看表,“七点五十,我们在等一会,我看还些人没到齐。”   舒盈的目光扫过整个会议室,跟常欣交换了下眼神:怪不得要等,领导都还没到。   八点准,林烨跟着三个支队领导一起走进来,支队队长还没坐定,他就已经走到老郑面前颔首示意,“不好意思久等了,您请说。”   老郑从兜里掏出了一副眼镜来戴上,对着手里薄薄的一页纸思虑了数秒,缓缓地说,“7.23化尸案,法医没能从尸体上提取到任何有用的资料,确实来说,在没有尸体可以让我们进行检验的情况下,我们遗憾的表示,无法确认尸源……”   在座的人大约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没人流露出一点诧异的表情,舒盈正深思间,林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拿了一叠案件材料给她,微弓下腰,小声对她叮嘱,“你对案件不清不楚,先把资料看熟。”   她轻声“嗯”了一声,他便又走回台上,详细与座下的刑警们讲解起了案情。   舒盈翻阅卷宗时,脑海中也如过电影一般回想起了有关这桩案件的各个细节。报案的年轻人是住在八里沟的一个普通焊工,叫李大河,说是他半夜睡不着去山上闲逛,看见一民山南坡上无端端一个大坑,坑里搁着口大棺材,里面拿黑水泡着个死人,吓得连滚带爬就回了村,一整夜没睡着觉脑子里都是死人的画面,赶紧第二天三点不到就去了县派出所。   县派出所的人跟他一起去山上看,真有个大坑,坑里放着个不小的鱼缸,里面也不知道是一缸什么东西,绿不拉几的,看着就恶心,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味道——经验老道的民警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寻常,安排手底下人都不要靠近鱼缸,紧急从市里找来了专家。   林烨在台上念起了化验报告,“经过检测,鱼缸内黑色液体的是浓硫酸和重铬酸钾按照一定剂量配比出的产物,具有高腐蚀性、高氧化性的特点,经过专家处理之后,在其中得到了中量人体组织,证实了目击者李大河的说法,这个鱼缸里——确实是有过一具尸体,但经过数小时的浸泡,尸体被腐蚀、氧化地只余下了一些残渣。”   “你们可以理解成,尸体被凶手用化尸水的方式残忍处理了。”   “同时强酸破坏了尸体残渣内的DNA。现有的线索,仅仅是一些零碎的骨头、残留的内脏细胞,科学鉴定是发挥不了作用了。能做的,就是对一民山周围的村民进行地毯式搜索和问话,尽量寻找到第三个目击证人。”   “第三个目击证人?”座下有人对林烨举手提问,“这么说除了李大河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到达过现场?这个人是谁?”   “有关这个问题我正想与各位汇报。”林烨开启投影仪,幕布上出现了一个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妇女,“刘莉,三十二岁,已婚,丈夫长期在外打工。跟李大河在半年前确立了婚外情关系,两个人经常半夜里偷偷去山上约会,避人耳目。发现尸体的当晚,刘莉与李大河同行,无意中发现了尸体,被吓得魂不守舍。李大河提出要报警,但刘莉担心报警会使得两个人的关系曝光,所以硬拉着李大河回去,再三呵斥他不许报警,更不许把她牵扯进来。李大河思来想去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这才报案,谎称自己是半夜散步无意中撞见尸体。”   林烨继续说,“在会议之前,我和阮队长对刘莉进行了问询,大体上她的回答与李大河一致,但她向我们提供了一些有参考性的细节。在问询中她提到说,‘缸里躺着的女人’——显然,她认为死者是女性。我们针对这一点对她继续问询,但尸体的五官容貌包括第二性征刘莉说她没有细看,就是看出尸体是个长头发的。”   有人提出质疑,“单凭这个说死者是女性太武断了吧?不说搞摇滚的都是长头发的糙汉子嘛……”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连舒盈都不由下意识地流露笑意,倒是常欣举手向林烨示意,“是不是可以从鱼缸和化学液体入手调查?”   “是,今天下午五大队的同事已经向这一行的专业人士咨询过,这种中型观赏性鱼缸广泛用于娱乐、餐饮、办公室等地点,一般需要定做或者网购,考虑到凶手不至于大费周章定做鱼缸用来处理尸体,我们推断鱼缸应该是凶手所有。”   常欣很是认同林烨的观点,“对,使用鱼缸处理尸体应该不会是一种象征手段,可能是凶手行凶之后刚好看见鱼缸,这才利用鱼缸毁尸灭迹。”   “至于缸内的化学液体……”老郑接了话题,叙述说,“浓硫酸和重铬酸钾都是常见的工业原料,一般情况下需要凭证购买,但此类违禁品地下交易频繁,常有化学高校学生受配额限制,偷找化学工厂私下交易,渠道复杂,所以难以追查。”   支队队长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忍不住提问,“之前其他省市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凶手用氟化氢倒进浴缸里意图化尸,结果由于自己吸入较高浓度氟化氢导致窒息,送入医院没抢救过来。还有的凶手听信网上的谣言,用盐卤和生石灰兑水泡尸体,搞得臭气熏天,立刻就让派出所民警抓住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这次的凶手,掌握着专业的化学知识?可以从各大高校的化学系着手调查?”   “可以,而且很有必要。”但老郑还同时表示,“不过这两天我在网络上也对‘化尸水’这个词条进行了搜索,发现早有网友在一些论坛发布了铬酸洗液腐蚀肌肉、骨骼组织的实验性文字、图片,不排除凶手是经过网络搜索之后掌握的这一知识。”   “我提个问题。”舒盈举起手来,在林烨的点头示意后站起来问道,“我们先把强酸溶液和鱼缸的问题放一放,化尸之前的运尸过程中,凶手要把一个中型鱼缸、一具尸体、将近五桶矿泉水容量的浓硫酸在大半夜抬到半山坡,单凭一个人可以做到吗?”   常欣陷入了思考,“一民山不陡峭,但不是旅游景区,比较荒凉,上山的路没有做成石阶型,只有几条村民上山采笋时踩出的小路,凶手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摸黑上山,可想而知困难程度。舒组长的推断很有道理,团伙作案的可能性更高。”   有人就这个问题标表述自己的观点,“运尸需要交通工具,可以排查车辆信息。”   “但八里沟荒郊野岭的,没有摄像头可供调取信息啊——”一大队的副队长刚提出异议,支队队长就教育他说,“不能怕困难啊,这也是一条很好的侦查方向,即刻查,现在就查。”   冗长的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在舒盈看来,除了对案情做了一下基本的梳理之外,没有收获任何有用的信息。到底是线索太少,任何推测都仅能做为推测存在而缺少证据支持,显得凌乱而无意义——这个案件不简单,舒盈比谁都清楚。   散会时她挽着常欣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会议室,突发奇想地拉着常欣去吃麻辣烫。林烨迈着大步走到她们面前停下,搞得舒盈不知怎么着略有点心虚。   “舒组长,一会我送你回局里,把这两天落下的工作交接一下。之前的玩偶女尸案你们组的破案效率令上面很满意,所以这次特意把你们调来一同负责这起案件——这是吴副队长让我原话转告你的。”林烨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没来由地勾起一个微笑,“对了,你感冒怎么样?要不是突发这么重大的案件,我也不至于把你从假期里喊回来,这样,我请你们吃顿宵夜当赔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   舒盈没有去跟林烨吃宵夜的兴致,常欣意外地对她的态度表示理解,临走前拉着她小声说,“你注意到没有?你们林队对你有意思。我什么人没见过?就他看你的眼神,准保有问题,你小心他借职权之便潜规则你!”   什么跟什么。   不过她如今看到林烨就跟看到鬼似得,不说吃宵夜了,连跟他面对面说两句闲话的心都没有,自己打车回了局里。徐冉和邹天见了她都要哭了,上头让他们在八里沟挨家挨户地查,这两天下来,估计脚都要走断了。   “案子搁一搁,先吃东西。”舒盈把手里的打包带平平稳稳放在桌上,自己捧了一盒塑料碗在桌前坐下,徐冉解开袋子一看,声音惊喜,“麻辣烫!”   “麻辣烫?这不说致癌嘛,有啥好吃的?”邹天显然对这种食物不大理解,但大概也是饿了,闻着香味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夹了片热滚滚的土豆嚼了嚼,想起来说,“老大,这次的案子你都知道情况了吧?”   “你现在一提案子我就想起照片上绿不绿、黑不黑的一缸东西,太恶心了,影响我食欲!”徐冉几次都夹不起圆滚滚的牛丸,拿筷子把丸子抵在碗沿低头去咬,“嘶……”   “烫着了吧?”邹天一面笑她一面说,“你拿筷子把丸子插起来一点点咬,就不烫了。”   舒盈正叼着一片午餐肉翻资料,想起来一件事,“邹天,这段时间你去相亲了没有?”   她记着,邹天跟他老婆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相亲认识,然后顺风顺水的恋爱结婚。说起来还是跟徐冉在同一个酒店同一星期摆的酒,反倒让她这个当老大的落在了后面。   “老大,你怎么知道我姑姑上星期给我介绍相亲了?”邹天说来无奈,“这几天你没在,我跟徐冉被林队安排着给七组和八组处理卷宗,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还相什么亲……不过也没什么,我姑姑说了,这次的姑娘长得漂亮又识大体,还是广告公司的经理,肯定看不上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不去也没什么要紧。”   “这怎么行——”舒盈觉着事关重大,“没准她眼瞎就看上你了,还愿意跟你结婚呢?你赶紧跟你姑姑联系联系,再约人出来见一面。”   “还是免了吧。”邹天的表情略微犹豫了数秒,还是决定作罢,“就这桩没尸体的案件还不知要忙活多久,我们当警察的,一天到晚上班、加班,人是大公司的白领,作息规律。不是一路人,见了面也不一定能成。”   “可是……”舒盈还想再说什么,徐冉却插了句话,“缘分这种事讲不准的,指不定你今天没跟她相亲见面,回头大街上无意中遇见,两个人刚巧一见钟情了呢?我还是相信爱情是冥冥中注定的,两个人要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迟早会碰见,不用人安排。就跟老大和简哥一样,该重逢的时候总要重逢,这就是天注定啊,否则我这么些前男友,怎么一个都没让我遇上过?”   邹天琢磨不出她这逻辑,“合着遇见前男友就是天注定的?”   徐冉有理有据,“错!我能称他一声前男友,就是多多少少还顾念着往昔旧情,没一点怀念和想法的EX们我都想不起人姓啥名啥了,统称人渣或者贱人。”   “对了老大,你这两天请假,其实是跟简哥出去玩了吧,看你脸上没一点病容,反而容光焕发的,肯定是爱情给滋润的。”她咬着筷子,看向舒盈的表情狡黠,“你们从高中就在一块,按理说早就见过父母了,是准备找个良辰吉日领证了吧?”   徐冉的八卦嗅觉舒盈是早已经领教过,她情不自禁地笑笑,忽而又想起了秦淑雅的事,异想天开地想找徐冉问问意见,“问你件事——如果你将来的婆婆不喜欢你,不止不喜欢,简直是痛恨你,就是不许她儿子跟你在一起……”   “打住,你不用说了。”徐冉拿纸巾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满脸困惑,“你这么能干又漂亮,跟简哥的感情又深,他妈妈居然不喜欢你?没道理啊……”   “是啊。”邹天同样费解,“这要是换了我妈,肯定巴不得早点抱孙子。”   舒盈继续埋头吃碗里的蟹棒,徐冉自说自话,“这事确实难搞……啧,说到底需得简哥出面解决,但是简哥性格这么好,肯定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怪不得你们两感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结婚,原来是被简哥的妈妈反对了。我想想……其实你两完全可以一不小心搞出条人命来,简妈妈就是再心狠,对自己的孙子总狠不下来吧,何况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她没准就认了你这个媳妇。”   “真是小丫头……”舒盈笑话她,“生孩子不是想生的时候睡一夜就能生的,这么大责任,总不能是拿来讨价还价的筹码……哎,不想了,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结果。都吃饱了吧?吃饱了就不扯闲话了,干活!今晚我们熬到十二点,十二点我准备放你们回去睡觉,还有一个半小时,你们把这两天在八里沟调查的情况跟我详细说说。”   “八里沟一共三十二户,大都是留守妇孺和小孩,青壮年都在外面打工,好几年不回来一次,太阳一下山就很少有人出门,总体来说是比较落后、偏僻的地区。凶手在这附近弃尸,看中的八成是这一点。”邹天说着,从文件夹里翻出好几页问询档案,“虽然是挨家挨户地问了,但村民都说很早就睡了,没注意到有没有不寻常的人出现在村里,同时县派出所也查证,八里沟两年内没有失踪人口案登记。”   舒盈侧重地问,“刘莉的婆婆说过什么没有?自己儿媳妇常常半夜偷跑出去跟男人幽会,她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邹天还发怔,“刘莉?”   “哦对,会议简报还没传过来,你们还不知道刘莉是目击证人。”舒盈从林烨给她的一堆资料里拿出了刘莉和李大河的照片贴在白板上,“这两人是地下情关系,发现尸体时他们两正在山上幽会,所以刘莉也见了尸体。”   徐冉沉吟,“我记得刘莉,皮肤白白的,比村里其他女人要讲究……”   “你们女人真是好记性。”邹天对着档案干挠头,“三十二户一百来个人,我挨个问下来,人名跟脸完全对不上。”   “漂亮女人我过目不忘。”徐冉埋头搜寻,很快找到了刘莉一户的问询记录,“老大,刘莉和她婆婆的口径一致,说十点不到就睡了,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她向舒盈解释说,“她婆婆年纪大了,耳背,我们问话都要用喊的,半夜听不见刘莉出门是正常的。”   舒盈的心情微妙,“全村人的口径相当一致啊,都是睡得很早,什么都不知道……”   “八里沟抬头就是一民山,如果凶手要把尸体和化学品运到山脚下,肯定是要从村里走的,巴掌点大的村子里平白无故的进了辆谁都不认识的车,总该有人觉着奇怪吧?”徐冉沉思着,想不通这个疑点。   邹天说,“收费站的监控也看了两天了,没有什么可疑的车辆出现。”   舒盈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除非凶手是用没声响的工具运尸的,比如板车、三轮车之类,把尸体用蛇皮袋套着?”   “板车!”邹天首先反应过来,“板车可以把尸体拉上山!”   “一民山,八里沟……”舒盈越想越坐不住,拿着叠档案来来回回踱步,喃喃自语,“八里沟附近有好几个大山土坡,一个比一个更荒凉,一民山离村子最近,真要弃尸,完全可以找个更荒无人烟的山头。”   邹天设想,“会不会凶手就是村里人?弃尸在自己地头上,离得近,还稳妥。”   “不至于吧,你想想,这次是化尸,不是弃尸。不是我小看村民没文化啊……这什么强酸能把一个尸体给化没了,我只在《鹿鼎记》里见过一样的情节,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徐冉说起来都寒毛直竖,“化尸啊……真狠,大半夜把尸体泡在鱼缸里,再挖个坑,等尸体给化没了就埋土里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晓得你杀过人啊!”   “重要的是没证据了!”邹天附和说,“就是谁谁失踪了,警察查到嫌疑人了,没凭证没尸体,谁能定他的罪?”   舒盈盯着白板好一会,转头问,“徐冉,李大河是什么人?是不是八里沟的本地人?”   “不是。”徐冉回答,“说是来探亲的,户籍资料上没他。还有啊,刘莉也是嫁过来的时候迁了户籍的,不是本地人。”   “对了老大,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邹天迟疑地说,“我趁村里大人不在的间隙问了两个小孩,他们说大人从小就不许他们去一民山,说山上有妖怪,走近了就会被妖怪抓住。我小时候就住乡下,跟着年长些的哥哥们爬山、砍笋子是常有的事,按理说乡下孩子从小就是山里放养大的,怎么会有不许上山的说法?”   徐冉偷笑,“估计是怕小孩跑进山里走丢!现在的孩子都金贵,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能跟你小时候比嘛?”   舒盈心里大概有谱了,“具体怎么回事,去趟八里沟看看就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简跃自打跟舒盈重遇以来,基本处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侦探社的生意本就零碎,接活更要再三权衡,免得招惹上自己摆不平的大麻烦。从上阳回来第二天,简跃收拾起自己懒散的心情,决定去社里给自己窗台上的仙人掌浇点水。   他的侦探社租在三环外的一栋老旧写字楼内,一是图便宜,二是业内约定俗成,越不起眼的犄角旮旯越显得有范。十五楼,1503室,没有大招牌,刚起步的时候,生意都是靠他在网上发发贴、打打小广告找来的,兢兢业业大半年好歹在业内积攒了些名声,陆续有大客户上门,跟踪陈碧婷的一单生意他就赚了半辆车的钱。   再做两单大生意,把首付拿下来。   简跃把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有人在他后面轻声询问,“麻烦你,请问这里是不是简氏侦探社?不对,不是这个名,是叫什么来着……简氏商务调查中心?”   他回头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头发齐耳,皮肤发黄且密布斑点。神情焦灼但举止却很克制,手里拎着个又皱又旧的超市塑料袋,简跃不认得这个超市的logo,凭猜想她应该不是本地人。   简跃以友善地态度招待说,“是,这里是简氏侦探社,您请进来,我给您倒杯茶,有什么事您坐下慢慢说。”   他话音刚落,妇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急迫地问他,“我女儿不见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简跃心里咯噔一下,人口失踪?   可她接下来一句话却是,“我女儿是许靖,在你这打过工的!她还有没有跟你联络过?”   简跃立时无言,如坠冰窖。   许靖是他招来的大学生兼职,没课的下午会来他这负责整理档案、接待客户,学的虽然是营销专业,却对推理、侦探这些东西有很大的兴趣,成天抱着犯罪类的电视剧、电影翻来覆去地看,没事干就喜欢找她讨论社会热点案件,抓着报道中的一个小细节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只是可惜,她父母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去考警校当警察,说太辛苦。   领着许母在进门之后,简跃首先给她倒了杯温茶搁。   拘谨的妇人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依然板着腰,目不转睛地盯着简跃,仿佛将他视作救命的稻草,“小靖放假之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趁着暑假时间,一个人出去见见世面,不能老蜗居在一个城市里。我从来都不喜欢她看些谋杀、杀人的东西,既然她肯利用暑假时间实习,试着独立生活,我肯定是支持的……”   “可谁知道她这一走,突然就没了音信!这都两个星期了,她再没跟我联系过,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她,您是专业侦探,你帮我找找小靖的下落吧!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这么些天都没消息,我真怕她——”   “阿姨,您先喝口茶,平复一下心情,一会我有不少问题要问您,您先静下来好好回想回想,许靖在失踪前都有过什么表现,说过些什么话。”简跃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太激动的情绪会影响对细节的记忆。在花了近一小时的时间整理出许靖失踪前出现过的几个地点之后,简跃只将许母的联系方式留下便将她送走——关上门头一件事,他给舒盈打了电话。   不是他冷血无情要把事情往坏处想,而是碰上这种情况,许靖八成已经出事了。   电话铃声响起时,车辆刚好驶入八里沟,舒盈拿起手机来接通电话,随口说了句,“什么事?我今天工作不少,你有什么安排我可都配合不了。”   “不是,我有事找你帮忙。”简跃坐回沙发上,仰面将头枕在了沙发沿上,长叹一口气说,“前段时间在我这兼职的一个姑娘可能出事了,一会我把她母亲的DNA送到你局里,你能不能帮我走个后门,在DNA库里找一找有没有匹配率高的……女尸。”   舒盈紧张地压低了声音,“你跟我说实话,她如果出事,跟你的侦探社有没有关系?”   邹天把车右转进了一条乡间小路,余光瞥了瞥舒盈不寻常的表情。   简跃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这姑娘太倔,所以我现在很怀疑,她从我这辞职……是不是要故意去违反我给她定的规矩。”   舒盈眉头紧锁,“什么规矩?”   电话里,简跃的声音发涩,“不接凶杀案。”   ——   “老大。”邹天把车停稳,拉了手刹,“到了。”   “一会我给你发个手机号,机主是法医老郑,你把DNA带去给他,我会跟他详说事情的经过,请他帮忙,你联系他就行。”舒盈走下车时把车们重重地带上,抬头望了望面前这座郁郁青青的高山对简跃说,“不管你查出什么来,记着,你不是警察,交给我来处理。”   得到简跃肯定的回答之后,舒盈将手机放回口袋,对着邹天、徐冉和其他几个组的成员招手,“来,跟我上山!”   一民山不陡,但路却难走,主要是没有石阶,得迈着大步往山上走,一步就是一个脚印。尤其是野草杂生,无数小飞虫迎着面,舒盈倒是还好,徐冉半路上就已经弯着腰喘着气,一手拽着邹天的胳膊行进艰难,还不忘拿驱蚊水走一路喷一路。   邹天自己都够呛,拿了个树枝当登山杖走得慢吞吞的,还直笑话她没出息,搞得徐冉很不满,“我可是天天早上要晨跑一小时的人,这凶手要真是拉着个板车上来的,我都想喊他一声大爷了——”   后面跟着的三组组员大笑,“徐冉,等我们逮着凶手,你可一定要喊他一声大爷!”   舒盈站在半坡上回头看了看脚下的村落,对着众人问,“你们说,李大河跟刘莉半夜出来约会而已,怎么就把地点定在了半山坡上?”   “是啊!”三组的黄剑玩笑说,“爬上来得累得硬不起来了吧?”   “滚!”邹天一把推他,“这还有女孩子在,说话不知道注意点?”   “哈哈哈哈……小邹说的是啊,舒组长和徐冉都是女性,我们说话得注意点。不过舒组长这个疑虑确实有理,幽会嘛,怎么非得跑山上来?这山里一到晚上蛇虫鼠蚁什么没有,刘莉看起来不是个乐意往泥地上躺的人,他们两绝对有问题。”   邹天的思路很简单,“都出了人命还撒谎,他们不会就是凶手吧?这么一来,死者是不是刘莉的丈夫啊?捉奸在床,所以惨遭横祸!”   其他人都摇头,“不能排除可能性,没肯定这么简单。单凭这两个人的背景,应该想不出这么复杂的化尸手法。”   一行人到地点时,林烨早已经趴在土坑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黄剑走上去蹲在他跟前问,“林队,来这么早,有没有发现什么?”   “刚技侦的同事已经得出结论了,从山脚到这的一路,有不少野草被车辙碾过,对比出来确实是板车。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懂行的,问问你的意见。”林烨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不用挖掘机只拿基本工具,挖一个这样的坑大概需要多久?”   “啥叫懂行啊,我就看点盗墓小说,不会挖土。”黄剑伸头一看说,“测量资料说这坑长有一米八,深两米,宽一米,得挖不少天吧?”   “挖不少天?”徐冉好奇地凑过去看,“我还以为一晚上就能齐活,前脚把鱼缸和尸体运上来,后脚就能挖好坑,回头尸体一化直接入土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理想状态是这样,实际上做不到。”舒盈蹲到坑前说,“以前植树节我们学校组织过我们去种树,一个小树坑挖起来就得大半个下午,这么大一坑,得花点时间。何况与其说这是个土坑,不如说是个坟。这么工工整整的矩形,不是时间仓促随便挖两铲子能挖成的。”   “是啊,这个大小,刚好能装得下鱼缸。等尸体化没了,凶手再拿碱类的东西跟强酸中和一下,抬着鱼缸直接下土,这鱼缸就是棺材的意思了。”黄剑说着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刚在车上舒组长不是还问嘛,凶手花这么大劲非得把尸体运到山上来处理干嘛,我现在琢磨,是不是还有层入土为安的意思在里面?凶手估计还有点良知……”   “拉倒吧,没听说把尸体化没了入土为安的,土葬图什么?还不是图留个全尸嘛。”   舒盈抬头对林烨说,“林队,我有个想法。”   她顿了顿,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平静地说,“运尸和挖坑的,应该是八里沟村里的人。”   徐冉脱口就问,“老大,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村里人?”   “凶手是不是村里的人不好说,但我的想法跟舒盈一样。”林烨主张,“挖坑、运尸都需要工具,要么是好几个人一起搬着尸体、鱼缸上山,要么就是一次运一点,直到把工具都运上来——但我相信这个凶手不会这么做,太引人注目,风险很高。换个角度想,凶手要准备大容量的化学品、装强酸溶液的玻璃鱼缸、挖坑的铲子,还得自备一台板车,在这山坡上风餐露宿好几天地挖坟。期间又要避人耳目,又要配置化尸液体。”   “哈哈哈哈哈——”黄剑乐了,“要真是这样,这凶手太敬业了。”   “而且山坡下面就是农田村庄,谁也说不好会不会突然有村民跑到山上来。”舒盈对林烨补充说道,“之前邹天在村里问话时发现一件事,村里的大人是从来不允许小孩跑到这山里来的,换言之一民山对不少村民来说实际是个禁地。我不知道这跟案件有没有关系,但我总觉着这座山不简单。”   “或者说,是这个村子不简单吧。”   临近中午,山脚下的村庄已有炊烟袅袅,一派的宁静平和。舒盈站在山头,拢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平静地叙述说,“这么平整的一个坟坑挖起来需要数天时间,最可能的,就是白天带工具去山上挖土,晚上再扛着工具下山来。一村子的妇孺孩童在接受问询时全都口径一致说自己很早就睡下了、不许小孩进山、李大河跟刘莉两个人谎话连篇……这些细节单独拎出来都看似平常,综合来看却总让我觉得不对——”   林烨斩钉截铁,“查,继续查。黄剑,你带人去村里查几户人有板车,联系技侦组同事对车辙采样对比泥土成分。舒盈、徐冉跟我来,还是得从李大河和刘莉这找突破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你居然把李大河跟刘莉带过来了?”舒盈觉得这事简直不可思议,两个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反复推翻自己的证词,按理在局里扣个三五天都是该的,可林烨今早亲自开车把他们送了回来。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她倒是可以想象到这两个人如今的处境:一个是偷情败露的媳妇,一个是勾搭人妇的外乡人,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林烨一句话仿佛意味深长,“你是第一次到这个村子里来所以不知道,只要见过这村里的人一面,你就看得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舒盈疑惑地看了看徐冉,但徐冉忙摇头,“我不知道林队什么意思啊……我就来过一趟,除了感觉这村子里的人有点冷漠其他就没注意了,反正邹天说有些村子是这样的,比较排外。”   林烨首先领他们去找刘莉。   刘莉家在村东面的一个角落,低矮的平房,砖瓦都很旧了,但看得出刷了新墙。门前搁了把矮凳子,想来是有人经常坐在这摘菜、刷碗之类,隔壁的两户人起先还在门口站着说话,见舒盈他们一行人来了,忙就蹿进了屋里。徐冉先是走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都没人答应,就冲里面喊,“有人在吗?我们是警察,来找刘莉问话的。”   门后面还有没声音。   “不会没人在吧?”徐冉很疑惑,“要不就是故意装不在。”   “嘘,有声音。”舒盈往前迈了一大步,听见隔着这扇大门似乎有哭声,凝神仔细一听,真是哭声!她忙拍门,心急如焚地喊,“刘莉?刘莉你在不在?出什么事了,你再不应门我们可就强行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门栓松动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开门的竟是刘莉的婆婆。年近七十的老人了,头发白了一大半,拿两根黑夹子固定在耳后。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面无表情,就这么站在屋里盯着他们。   出乎舒盈意料的是,她本以为八里沟穷乡僻壤,生活水平应该不高。但看刘莉的婆婆虽然矮矮的很精瘦,脸庞却是圆润的,皮肤白得很有气色,目光里没一点浑浊,连一身紫色的香云纱裙子都颇为讲究,打扮入时,单就这么一看,跟县城里的老年人没一点区别。她又拿余光往屋里瞅了眼,房子不新,装潢却还好,瓷砖的地板,家居摆设一应俱全,电视机还是挂壁式的,整个屋子都敞亮。   徐冉眼尖,瞧见了里屋隔着一道门纱正半裸着跪在地上的刘莉,赶紧跑进去查看她的情况。一看不得了,刘莉的整个背上都是一道道的红杠,她面前隔不到一米的椅子上搁着条皮带。这情况一目了然了,徐冉赶紧从地上把刘莉的衣服拿起来给她披着,扶着她慢吞吞站起来,愤愤不平地隔着大老远对刘莉的婆婆质问,“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   老太太淡定自若,“儿媳妇偷人,我做婆婆的教训教训她,犯什么法?”   “臭不要脸的老婆子!”刘莉慌慌张张地把她衬衣的扣子系上,掀了门纱大步走出来,对着自己的婆婆冷笑,“是,我偷人,这是我不对,我挨你一顿打是该的,我一句怨言都没有!倒是你们,背地里尽干些草菅人命的勾搭,还当人人都是睁眼瞎看不见你们满手血?我呸!”   “乱说什么话!”老太太转身走去里屋拿了皮带过来要往刘莉脸上抽,徐冉忙拉着刘莉往后退,刘莉下意识拿手挡——“啪”一声,皮带头的金属袢子打在她手背上,疼得她直弯腰紧着捂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太太还认为自己没讨到便宜,把皮带一把甩在地上,眼光恶狠狠地盯着刘莉,“狗娘养的烂逼臭婊子!要不是我儿子心善肯娶你,你现在还在窑子里讨饭吃!偷汉子,没脸没皮!恩将仇报!”   老太太气得不轻,上前一步拽着徐冉的胳膊就把她往门口拉,“你们警察还是先走吧,老婆子活到这个岁数,今天是丢人丢大发了,没热闹可让你们看!”   徐冉倒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虽说打人不对,可到底这事是刘莉的错,老太太有这个反应她预估地到。舒盈更是司空见惯,依然微笑以对,“您息怒,您教训儿媳妇的事我们不管,我们就是来请刘莉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发现了几个情况跟她的证词不符,循例再问次话。”   “不行!这不行——人都已经放回来了,不能带走!她能答你们的话都答了,你们不许再问她了!”老太太的态度立刻变了,一个劲把徐冉往门口推,一面关着门一面火急火燎地拿了插销要锁门。刘莉却从老太太后面生拉硬拽地把插销扯到自己手里,老太太年纪大了,抢不过她,见她一脸泪痕地走出大门还怔了好几秒。   “我跟你们走!他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就是出去要饭、饿死、都不想再在这个村子呆一天!这群人心都是黑的!”刘莉抹着眼泪,拿厌恶地余光瞥过老太太面上,“呸!说他们心黑都是高看他们,这群人压根就没心肝!”   “你再乱说!我、我打死你这个放浪货!”老太太是真打,舒盈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刘莉就又挨了一巴掌。可这一次,刘莉反倒把头仰得更高,大有豁出去要跟老太太撕破脸的意思,“我乱说?我要是说了一句瞎话就生儿子没屁眼!不像你们,赚昧良心的钱,也不怕遭报应断子绝孙!”   不知是不是舒盈的错觉,她的目光扫过林烨,似乎见他的唇角浮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老太太指着刘莉半天没说话,气得整只手都在抖,好半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就是乱说!你……”   “我什么?”刘莉觉察到自己占了上风,隐隐有些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星期村长又挨家挨户发钱了,每户八千,一户不落,他凭什么给你们这么些钱?他凭什么?一整村都是妇人小孩,没人种地没人做手艺活,都指着男人年底寄钱回来,拿什么活?六十块一箱的酸奶,你成箱成箱地从超市买,还有金银首饰,瞅瞅你这一双死人手,戴了这么大两个金戒指,你有钱吗?你赚钱吗?你是陪村长睡了觉所以直着胸脯拿他的钱吗?”   “臭婊子你满口喷屎!”老太太声音都哆嗦了,四下看看,低头抄了抵在墙上的扫帚迎面冲着刘莉打,“贱货!今天我就是这把老骨头不要了,也要打死你这个臭婊子!”   “行了老太太。”林烨适时地阻止这一出闹剧,转而对刘莉说,“我先让舒组长把你送到卫生所,老太太打你是她不对,不过她到底是你婆婆,你好歹尊重尊重她。”   “哼,你还帮她说话?行,今天我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跟警察交代了,你们全村人等着坐牢吧!”刘莉突然拉住林烨,恨不能一股脑把心里憋着的话都倒出来,“林队长,我跟你说,这老婆子,她是杀人犯的同伙!他们全村人都是!闷声拿村长的钱,不管警察问什么都一律说不知道,你们当他们真不知道?嫁过来第一天我就觉着奇怪,这么好的山头硬是不许人上去,地里的田都荒了没人去种,还偏偏整村人都富得能淌油!”   “不许说!”老太太急得直干瞪眼,索性就扔了扫把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儿子造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回来,这事不能对外说啊——你这是要害我的命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赚这种没良心的钱,你们还怕作孽?”刘莉被激得已经浑然不觉背上的疼,“半年前李大河刚来村子时就偷偷问过我,村长天天扛着个铁铲子上山,日落之后再下来,都在山上干什么,我随口跟他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可他这一提我想起来了,回回村长上山前都要来我婆婆一趟,有次我故意在里屋的门缝里看,村子拿了厚厚的一叠红钞票给她哩!八千块!我趁着婆婆不在从她藏钱的抽屉里一张张数的!李大河也跟我说,他姑姑也收了村长的钱。奇怪吧?每户八千,隔不到几个月就给一次,村里三十几户——这得是多少钱!”   徐冉大惊,“有这种事?”   “呵,亏我把这群人想得太简单,还以为这山上是有什么古墓古坟,村长隔一段时间就上山挖点古董出来变现,每家每户都给点好处,让他们别把这事往外说,免得招来了政府考古的专家,村子就没好处可占了。所以我就跟李大河商量,半夜里上山找找,要是真有古墓,就偷拿一两个宝贝出来,好歹这辈子不愁了,可谁知道……”刘莉一回想起当夜的情景,表情立时就收敛了,声音也不禁低下来,大概是脑子里一闪过尸体的片段,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从山上下来以后李大河说什么都要报警,一口咬定这个死人肯定跟村长有关,我心里怕得发慌,什么都听不进去。后来他脑袋一拍突然说——村子里的人拿钱帮人埋尸!人命啊,真是人命的事啊,他们居然拿了钱就闷声不响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想想我都怕!”   老太太坐在地上直冲着左邻右里的人喊,“作孽啊,怎么娶了这么个作孽货回来!她乱说,都是她乱说的!她心眼坏啊,拉着我们遭罪啊……”   但老太太现在不论说什么都已经没人关心了,徐冉被刘莉的话惊住了,小心翼翼地凑到舒盈耳畔问,“老大,这会不会是真的?这太可怕了,一整个村的人都对凶杀害置若罔闻?”   舒盈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清楚,假定刘莉的话是真的,这就是最符合推论的一条结果了。但他们做警察的,推论和假设不作准,需要证据。   正在这时,黄剑风风火火地向这跑来,来得大概匆忙,手上的白色塑胶手套还没摘下来,制服衬衣的前襟都给汗得湿透透的。他跑到林烨跟前大口喘着气,扶着膝盖弯腰缓了好几秒才得出话来,“林烨,山上、山上又挖出一个鱼缸,就在你画圈的位置上,挖了个一模一样的鱼缸!”   “画圈的位置?”舒盈没听懂,抬眼问林烨,“林队,你下山之前就知道了?”   “山坡上的野草,有些长得新,颜色、高矮都看着不一样,我估计应该是新填上的土,就让他们挖一个范围先看看,居然真有。”   他这么一说,舒盈也就大致理解了,“林队,不管怎么样,村长很有问题。”   黄剑干咽了一口唾沫指着南面说,“村长?我刚还路过村长家,看邹天正领着人从他院子里搁的板车取车轮泥样,你们要是现在去找村长,估计还能碰上他们。”   林烨自然是当即就领着他们过去,舒盈不乐观地想,如果证实刘莉所言非虚,她想,她已然猜测出这起案件会被封存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邹天被一双眼睛盯得很不舒服。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村长,周传福,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爷子了,走路带风,精神头很足。之前来村里问话时,周村长的态度可谓殷勤,陪着他们这群年轻警察东一家、西一家地跑,要是碰上哪户人没人,就打发左右邻居整个村子的找。进屋时张罗乡亲给他们倒茶,要说不喝茶,就提点人把空调、风扇打开,一直念叨说警察辛苦,警察真辛苦,大热天的东奔西走,要问什么都直管我,我们都回答、都配合。一面摇着扇子看他们做问询,一面指点江山地把案件的可能性推测出七、八个版本来,一副慷慨正义的老先生模样。   可今天,他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一问出来是要找板车采泥样,表情霎时就垮下来了,搬了个椅子坐在前院正中央,从兜里掏了烟出来点上,就这么盯着他们蹲在角落的板车前面拿小刀刮取车辙凹槽里的碎土装进袋里。   邹天心里隐隐怀疑什么,又不好平白无故地做猜想,刚准备跟周村长说两句感谢话,转头就见林烨领着舒盈他们踏进了院里,“林队,老大!我们这的工作已经快结束了,你们这是……”   林烨直言,“我们来找村长问问话。”   周村长眯了眯眼,嘬了口烟,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笑,“林大队长,进屋里问吧,外头怪热的。你手底下人也该饿了,我给你们煮锅面吧,正好今早刚炒了臊子,辣、入味。”   “不麻烦。”林烨直入主题,“村长,我问您个事,李大河跟刘莉说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给村里人发钱,有这回事没有?”   周村长先是一怔,“啥钱?”   “八千块。”舒盈回答他说,“每户八千。”   “哦……我还当你们说啥,有啊,这钱是我发的。”周村长笑呵呵地应答,几颗豁牙说话有些漏风,“政府补贴,每户都有,危房改造补贴啊、孤寡老人补贴啊,条目不少,余在一块大概就是一次几千吧,怎么,这钱有啥问题?”   徐冉紧皱眉头看向舒盈,表情写满了“他在撒谎”,林烨顺着话茬继续往下说,“没问题,我就是奇怪,你们村不种地不做农业项目,政府一次补贴能有好几千块?”   周村长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踩了踩火星,“现在的政策不都偏‘三农’嘛,庄稼人日子也好过了。哎,我们这村从前的困难你们是没看见,吃不上饭的情况都是有的,年轻人在县城里打工又寄不回几个钱。村东的张寡妇,丈夫在工地上摔得半残,工地老板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反正也没签合同,现在两夫妻要是没这点补贴救济,真不知道拿什么吃饭。政策改革好啊,村里是越来越富裕了……”   周围几个年轻人看他这唉声叹气的,情绪一下就给他到跑了,都觉着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黄剑,故作玩笑地说,“哎,舒组长?你不是有个叔叔在县农业局当主任嘛,你赶紧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农村补贴是不是真有这么高啊,是的话我在乡下还有块田,正好回去当农民,不干活还有钱拿。”   舒盈顺手就从包里摸出手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个电话,张口就来,“哎,叔啊,是我,盈盈!”徐冉正好奇地盯着舒盈,也不知道她这是来真的还是来假的,突然听见她口里冒出盈盈两个字,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邹天连忙冲她挤眉弄眼差,生怕她拆了自家老大的台。   “我正好在八里沟出案子在,八里沟是你们县农业局管的吧?我就问问,他们村补贴有几个项目啊,能有一次补贴八千块钱不?哦,能有八百就不错了啊,政府就没其他补贴?哦,这么少啊……我就问问,案情需要。叔,我这还有得忙,您帮我代问婶婶好,就这样。”   挂下电话时,周村长又掏出了一支烟。舒盈习惯性地看了眼他的烟盒,红色软壳,长利牌。乡下最便宜的一种烟,一盒五块不到。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村长的打扮:洗得领头都变形的白衬衣,腰围太大要用皮带固定的长西裤,颜色都微微发白的迷彩布鞋。   “行了,姑娘,我知道你是在装腔。”周村长点着烟,摆摆手说,“我知道瞒不了的。你们的警察,真要怀疑我,什么资料都搞得到手,跟你们说瞎话没用。林队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莫要兜弯子了,我一个糟老头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跟年轻人耍无赖了。”   村长的态度和表情一下坦然起来,舒盈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村长,您每户给的八千块钱是怎么回事?”   “封口费。”村长叼着烟,神色一点不慌,“今年是八千,去年就六千,再往前就是四千,四千给了有三年,再早前就是两千了。他们搬着第一个死人过来的时候是十二年前,当时村里共有五十一户,我给每户发了两千块钱,就用板车把遗体拉去了半坡上。按理这钱我可以一个人吞下来,但山头是全村人的,我不能干这种不仗义的事。他们后来把遗体怎么着了我不清楚——我收钱只管抬,不管埋。”   “十二年前?”舒盈心惊,“十二年前你就帮人运尸?”   “帮人运尸?”周村长喷了口烟,龇牙笑了笑,“是啊,一民山这片山头上,最早从清代起就是一大片坟头。乡下人讲究个入土为安,人还没咽气,就得在山上选好位置挖坟坑,有钱的就打棺材,没钱的村里人凑钱给裹两床棉被,出殡当天由村长领头送葬入山。今天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我帮人送葬到山里,不要用运尸这么难听的话。”   “混淆视听!”徐冉听得背后一阵凉,一脸的愤懑不满,“你这是在帮凶手毁尸灭迹!你是杀人犯的帮凶!”   “杀人犯?这我不知道,我只是拿钱干活罢了,人要真是杀人犯也不至于要告诉我,你说是吧?”周村长的食指和拇指夹着烟,表情似乎还有些疑惑,琢磨说,“我当时想啊,这附近公墓贵啊,巴掌大点地儿就搁点骨灰,价钱还高得吓死人,谁乐意去?来村里找我的人估计就是想找块好地入土。你们这些小辈是不知道,几十年前县里有位风水大师,指点说一民山南坡最利聚气,可庇护后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剑听不下去了,“你就说,把尸体送来找你运上山的人是谁?老爷子,你可正正经经给我说点实话吧,十二年来他们杀过多少人你最清楚,给他们做帮凶,您是准备在大牢里颐养天年了不成?”   周村长大概觉着很有意思,“小伙子,我就是个帮人送葬的,其余啥都不知道、不晓得,犯什么法了?哎,这大中午的,一群人非围在大太阳底下干嘛你说……罢了罢了,我是饿了,等我把面下锅了,你们继续问。”   说着,他还真转身就往搭着雨棚厨房走,步履轻快地就跟什么事没有似得。   “老家伙……”邹天小声地跟舒盈说,“他都七十八了,又没有直接参与凶杀,就是真判刑八成也就意思意思,耍耍倚老卖老这种伎俩,谁都拿他没辙。”   舒盈心里有阵凉飕飕的风在吹。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八里沟全村人帮着谋害人命的凶手打掩护、做帮凶,只拿钱不问事,就是心里暗暗知道怎么回事也都装聋作哑。她几乎都不能相信这事会发生在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要说旧社会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可能是会有这种人性黑暗面,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普法教育已经做到每个电视台都有一档子法制专栏的地步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徐冉心惊肉跳的,“这个村的人也太愚昧了吧……”   “愚昧?他们可不愚昧。知道这事不能问不能说,手不碰尸体,脚不踏大山,没一个人心存好奇想弄清楚内里情况,拿了钱转头就花不留一点证据给人调查。”舒盈冷笑,“他们这是心恶。”   是啊,一民山附近是有不少荒山,可荒山一定比有人栖居的山头更适合埋尸?真不见得。碰上过路的村民、旅游的登山客、巡山的森林队……保不齐发现了什么不寻常就去报警了。可现在只要花点钱,把八里沟全村上下都打点一番,把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一块,事情就变得太简单了——你去报警,就是断了全村人的财路。甚至法律和道德都可以先放着,单就这一条,就已经十恶不赦。   简直可恶……   假使世上真有冤魂,不知道被埋在一民山的受害者们,从山头往下眺望这一片宁静村庄时会怀着怎样不甘而怨恨的心情?看修缮一新的房屋,烟囱里升出炊烟袅袅,还是看茁壮成长的孩童手拿一株野花笑得灿烂无瑕?不,他们都看不到,他们被埋在泥泞之中,尸骨无存。来年的野草会把新土覆盖,春风一过,照旧整片山头生机盎然。   想想都令人遍体生寒。   周村长面自言自语说,“你们当警察的,见过不少死人吧?我也见过,小时候这片地头还打仗,噼里啪啦的枪响声,村口就是死人堆,我叔叔领着村里胆大的人要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我偷偷跟在后面看,尸体都给炮打得稀巴烂不成样,真心怕人……”   “现在生活过得好了,五花肉炒出来的臊子,真是顶香!谁也想不起当年三年灾害时候,吃不上饭就啃野草,饿得皮包骨头,可怜啊,是真可怜……”   他蹲在地上抱着个大碗吃面条,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腔都是话,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不一会,林烨发话了,当着周村长的面,话说得直白,“去申请搜查证,查查村长的前院、房屋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村长呵呵地笑,“搜查证啊,都是个形式,平白耽搁这一、两小时的,没必要。你们这就查吧,老头子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你们查。”   舒盈知道他老奸巨猾的,既然肯让他们查,八成是真不怕他们能查到什么。   她没进屋,就在这前院转了转,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这辆陈旧的板车上。   板车看起来普普通通,木头都已经发黄发旧,车辙很宽,足够担得起一个人的负重。她蹲在板车尾端一寸一寸地观察整块木头和上面的痕迹。邹天走过来说,“老大,这板车我们刚刚查过,什么都没有。”   舒盈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套来戴上,“你们是奔着采泥样来的,能认真查这辆车?等会,拿个镊子给我。”   邹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舒盈突然冲他吼,“拿个镊子给我,快!”   “哦哦——”邹天赶紧找了把镊子,“老大,给!”   “你知道当女人最麻烦一点是什么?掉头发。”舒盈抬头对他微笑,随即小心翼翼地,从板车木头的缝隙里取出一根长长的头发放入袋子里,发丝前端的浅褐色在太阳下尤其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从八里沟回来的当天下午,支队队长连同林烨一起去了趟市侦查总队,专案组其余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只等着上面的决意——要不要对一民山掘地三尺把所有受害者找出来。   十二年,该是整面山坡都被掏空了吧?   舒盈已经隐隐知道事件会如何收尾,所以一颗心都悬在了那根从板车找到的头发丝上。技术上,提取到DNA不是难事,不论基因库里能不能找到相匹配的DNA,有一线希望能破案都是好的。   晚上八点,林烨传回了消息:不能挖。   不能挖,挖出来就都是命案,还是一桩桩没法解决的命案,八里沟的村民怎么处置,村长怎么处置,这得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能挖。   每个人面上都微微惊诧,但又似乎早预估到这样的结果,平心静气地继续梳理案件信息,一面又催促技侦赶紧把DNA检测做出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舒盈首先接到了老郑的电话。   “DNA的报告我已经交到了你们林队手里,但思来想去我得单独知会你一声。上次你朋友,简跃,让我提了个DNA跟库里近段时间失踪的几个女尸作对比,可惜没匹配出来亲属关系。但就是这么不巧……”   他没把话说完,舒盈全懂了。   ——   “受害人许靖,19岁,女,黎县人。楚天商业管理学院大二生,父母在两星期前报案说她失踪。按照许靖的说法,她想趁假期时间外出打工锻炼一下自己,就到了康洋市工业区的一间工厂做零件女工,不过刚到康洋没两天就断了联系。”   投影幕布上闪过了一张许靖入学时的证件照,斜刘海,披着齐肩的长发,单眼皮白皮肤的,唇角   林烨在专案组会议上把许靖的基本资料都进行过汇报之后,底下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被害人身份就好,尸骨都没有的案子没法查。要不先把许靖的父母喊来问问,女儿失踪前有没有提起过男朋友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姑娘,一般都有感情纠葛。”   “哎,许靖打工的是什么厂?找人去问问他们人事,许靖是什么时候到的厂里,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宿舍在什么位置,舍友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看见她出现……”   “还有许靖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要跑一跑,看她有没有跟谁结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迷信传销组织什么的——这真是突破性进展啊,一条线紧跟一条线的,有的忙了。”   “我不怕忙啊,就怕连个尸体都没有还要硬着头皮往下查,绞尽脑汁地干着急。哎,话说回来,你们支队的舒组长不错啊,要是没她找到的这根头发,我们现在还跟无头苍蝇似得乱撞!”   舒盈不发言,扯着个笑容回应众人的目光。   常欣觉着奇怪,拉着舒盈偷偷问,“怎么了你,这么苦着一张脸……”   话音刚落,投影幕布上出现了简跃的照片。   大约是心虚,舒盈总觉着林烨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会议桌前,林烨吐字清晰地叙述说,“简跃,经营一间私家侦探社,许靖放假前曾在这间侦探社打过零工,这次许靖母亲的DNA就是简跃向我们提供的。”   周围人交头接耳,“这什么人?”   有人哄笑,“搞私人侦探社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议论声传入舒盈耳中,常欣忙拉住她胳膊冲她摇头,眼神示意她一定要稍安勿躁。。   “这个简跃,怪面熟的……”支队队长忽而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杯口的茶沫,回想说,“以前老李的案子,他是嫌疑人吧?”   副支队长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他吧,我记得是姓简,这个姓不常见。说起来,当年的案件证据太少,没法定他的罪,是有点可惜。许靖这案子要是跟他有关系就好好查查,一个商学院的学生跑到侦探社打工,八竿子挨不着的两件事。着重去盯这个简跃的私生活,看看许靖跟他有没有感情上的瓜葛,会不会是情杀。”   舒盈都要坐不住了,这都是什么推论?简直匪夷所思!   常欣小声凑到她耳畔说,“你淡定,这种会议就是走个形式,等散会了我们去找简跃把该问的话问了,这事就结了。”   好在既然案件已经有了侦破方向,也就无谓在会议桌上浪费时间,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行动起来。舒盈自然也闲不得,林烨的意思是,让她和常欣两个人去找一趟简跃——正合她的意啊!她心里刚还堆着闷气,转眼就都烟消云散了,拉着常欣就走,赶巧还能找简跃吃顿饭。   可林烨又发话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常欣顿时就郁结了,“……问个话而已,不必要您亲自去吧?”   “简跃应该跟案件无关,否则他没必要提供许母的DNA对比近期发现的女尸,我得跟他当面谈谈这起案件。我知道他上过警校,是你们同学,相信他对案件会有独特的刑侦视角,与其说是去问话,不如说我想参考参考他的意见。”林烨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走吧。”   舒盈跟常欣对视了一眼,立刻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纠结与愁苦。   去侦探社的路上,舒盈给简跃发了条信息,大意就是由于许靖的案件他也牵扯其中,现在林烨领着她要找他问话。短信刚发出去,简跃就给了回复:你们来,正好我有整理好的案件资料要交给你们。   她把这条短信拿给常欣看,常欣撩了撩头发抿唇笑,用口型示意她:案中案。   简跃这个侦探社舒盈都没来过,她甚至一度以为简跃作为侦探社社长兼社内唯一员工,压根不需要浪费钱特意租个办公室。所以在知道他还收过兼职生这件事时,她实在太诧异了。   “许靖是从同城网上找到的招聘信息,她直接打电话给我,说她对侦查这项工作从小就很有兴趣,所以问我能不能收她做兼职。她学校离我这不近,每次过来都要转两趟车,我起先还认为大学生搞兼职都是三分钟热度,做不了几天就要嫌累,结果她反而比我更勤快。虽然平时跟着我干得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照样小心谨慎地对待。”   简跃端了三杯茶搁在茶几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很喜欢刑侦。”   “刑侦?”常欣笑了,“怪不得你这给钱少,位置偏的,成天干得不是抓小三就是跟踪女演员的活,她还肯干。”   简跃摊手,“我说咱两得有三年没见了吧,你这一见面就糗我有意思嘛?”   舒盈特意有意无意地瞥过林烨的表情,见他照旧是一脸平静地低头翻阅侦探社近段时间的案件资料,眉头都不抬一下。   “林队。”简跃顿了顿,对林烨心平气和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客户资料是绝不能泄露的,尤其是不该向警察泄露……但是许靖是我朋友。”   “我懂。你放心,你跟常队、舒组长是旧识,我既然把她们两一起带过来,就没把你当做案件嫌疑人。”林烨合上文件夹,转而问简跃,“你是刑侦专业出来的,又对许靖的情况比较清楚,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条思路?”   简跃正色,“林队,仔细看看你手里最后一页纸。”   委托人:万姿。   委托事宜:丈夫半年前失踪,怀疑其被雇主杀害。   评估结:拒绝委托。   评估理由:本公司概不涉险凶杀案。   “凶杀案?”林烨不解,“你是说这起委托与许靖的案件有关?”   “这个委托人万姿,是个新婚妻子,偏巧刚刚怀孕丈夫就失踪了。她几乎是每天跑一趟派出所问消息,但始终没结果。小两口结婚前拿全部积蓄付了房子首付,丈夫失踪之后她甚至到处借钱找民间侦探社找人,我们这一行,几千块甚至就抵一次咨询费。找来我们这的时候,她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   简跃说来感慨,“许靖很可怜她,我也觉着她确实值得同情,但不接凶杀案是我的原则,所以直截了当地当面拒绝了她的委托。但我看得出来,许靖对这个案子很上心,我怀疑她瞒着我私下里去查这个案子了。”   林烨正要说话,手里突然响起了接连两条短声的提示音,舒盈跟常欣交换神色:有新消息。   片刻之后,林烨向他们转述,“黄剑他们跟许母提供信息的康洋零件厂联络了,他们厂的负责人说厂里没有许靖这号人,倒是许靖同宿舍的室友是厂里的女工。我们也查过许靖的购票记录,不论是火车还是汽车,她都没有买过去康洋的票——这么看的话,极大可能她根本没去康洋。”   “和我想得一样。”简跃遗憾地摇头,“许靖不是会去零件厂打工的人。她在网上写小说,侦探小说,赚得钱肯定比去打工强,而且这种小说需要她天天更新,零件厂宿舍这种环境,连网络都不一定有,她不会去的。”   常欣言简意赅,“去找万姿吧,我估计简跃猜得不错,这姑娘没准真是暗地里去查凶杀案结果把自己的一条命赔进去了。”   林烨顺手将文件夹的最后一页纸张抽出来,用手机拍下了上面的信息,起身与简跃握手,“简先生,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近段时间请您保持手机畅通,如果我们还有其他疑问会致电给你。”   简跃沉默了数秒,平视着林烨的目光询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林烨礼貌地微笑,“这恐怕不行。我知道许靖这案子对你来说意义非同一般,但即便是警察,当受害人是眷友亲朋时,都需要回避案件侦查以免有任何先入为主的错误判断,何况你不是警察。”   简跃还没说什么,常欣就插话了,“哎,至于嘛,一起去呗,简跃对许靖的事最熟悉,回头真要有什么线索来来回回地问不麻烦啊?林队,你说呢?”   舒盈无意跟简跃的目光对上,都不说话,心照不宣。   常欣都不等林烨表态,一手拽着简跃一手拉着舒盈就出门了,林烨大概也是碍于他跟常欣平级,不好当面驳斥她的决定,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权当是默许了。   趁林烨拿车的空挡,简跃不由给常欣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常欣一点不谦虚,“可不是嘛,你看咱俩三年没见,一见面就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表示表示?这一顿饭你是肯定跑不掉了,想想什么规格能突显突显诚意吧。”   简跃向舒盈投去无奈的目光,舒盈只是笑,“看我有什么用?我还想跟着蹭一顿来着。”   “吃饭的事倒是真不着急,这案子是真难搞。”常欣想起正事来,又一脸苦闷,“邓队长把周传福关在审讯室得有一天一夜了吧?这老头P都不放一个,问什么都说不知道,说不到三句话不是饿了就是渴了要不就是说自己坐久了腰酸,要站起来走一走,整个支队都要给他整抓狂了。”   “他是不会说的,只要没证据就不能证实这是个凶杀案,没有案件我们就奈何不了他。”舒盈的脑海中闪过许靖照片上的面庞,低声喃喃,“不知道郝队今天去找许母的情况怎么样?这要换做是我,真不知道跟她面对面问话,找了这么长时间结果等来的是噩耗,甚至连女儿的尸骨都见不着……”   常欣跟着叹气,“太可怜了,这么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   简跃眯着眼,微微抬起头看向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这是简跃第二次见到万姿。   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小腹高高地隆起,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双手搭在圆润的腹部上低着头自言自语,“我姥姥说,怀孕时圆肚子就是儿子,尖肚子是女儿。我丈夫却更喜欢女儿,说女儿文文静静的,不调皮不捣蛋,好教育。他失踪之后我跟疯了一样的找警察,托人找关系去私下了调查,可这些天我反而害怕警察上门,生怕你们领我去认尸……”   简跃无端端的,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很可怜的女人,无依无靠、有孕在身,倘若他没拒绝她的委托,许靖也不会莽莽撞撞一个人去查案。   他有些后悔,人生怎么总是这副模样?   舒盈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头发不短,扎成一个低马尾,然而头顶很油,白白的头皮屑贴在发丝上,想也晓得一个孕妇没了丈夫的照顾,怎么弯下腰来洗头?她皮肤上有大块的妊辰斑,黄黄的,铺在雪白干净的脸颊上,使得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沉……当母亲是真辛苦,舒盈一贯见不得孕妇孤苦伶仃没人照顾,偏偏又总遇上这样的案子。   “我们这一次过来,主要是想问你几个有关许靖的问题。”常欣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素来一板一眼,舒盈自认这点确实比不上她,索性将问话节奏交给她来掌控。   万姿显出疑惑的表情,“许靖?她怎么了?”   “她被人杀害了。”这句话是简跃回答的,万姿前一秒还在垂头苦笑,后一秒的表情完全僵住,瞳孔骤然放大,唇角不禁有微微的颤抖。   简跃微弓着背,双手交叠,压低了声音与万姿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没法对你的案件置之不理,至少在我拒绝了你的委托之后,你来找过你是吧?”   “我……”万姿舔了舔自己的干涩的上唇,张了张口,似乎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整个人惊恐又慌张地看向面前的四个人,额头上不断地渗出冷汗,脸上突然苍白地没了血色。舒盈忙坐过去拍了拍她的背,等她稍稍平复了情绪,这才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只是循例过来问两句话,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们立刻送你去医院……”   “没事,不要紧……”万姿双手冰凉,紧紧握住了舒盈的手,“许靖真被人杀了?”   舒盈没回答她,只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万姿眼眶泛红,“我没想到会这样……”   “许靖是来找过我一次,说她愿意无偿帮我调查我丈夫的案子,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只当她是热心,就把基本的情况与她说了说,根本想都没想过她能帮我破案,可她……”   “怎么就被害了……”她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要哭不哭的表情,“我还问过她,我问她会不会有危险!她说她只是暗地里搜集证据,不会让人发现的,只要能证实我丈夫真是被害了,就能向警察报案,我、我……我这脑子怀孕都怀傻了,十几岁的小女孩,我让她去查什么案!”   简跃的眼前掠过许靖的音容。   总是一件长长的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踩着个坡跟的凉鞋,头发窝成丸子扎起来,耳朵上一对银耳钉是拿稿费买给自己的礼物,笑起来时脸颊有一对酒窝。她还这么年轻。   简跃觉着自己的舌尖发苦。   舒盈尽量放轻自己的语气,好让万姿的情绪不至于太过激动,“之前你去简先生的侦探社,说你丈夫是遇害了?”   “是。”万姿低下头来,舒盈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六爪的戒托簇拥着一颗小小的钻石,在光线充足的客厅内散出流光溢彩的光泽,“我老公姓王,单名一个安字。我们说好,如果生个女儿就起名叫王静,安安静静,好寓意。’   常欣将自己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录音设备已经开启,“我们需要有关你丈夫案件的详细资料。”   万姿将疑惑的视线投向简跃,“我问过简先生,他说没发现尸体之前只能当人口失踪案处理,详细资料派出所都有……”   常欣说,“你与许靖说过的话,再详细与我们复述一次。”   “你们会立案查杀我丈夫的凶手吗?”万姿一颗心还惦在这件事上,“他不能枉死啊……”   林烨终于发话了,“先说许靖的事。”   问询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林烨领着他们出门之后撂下了一句话,“舒盈,你问话,太慢。”   舒盈心里清楚,她确实效率不高,做事总顾忌着所谓的人情味,生怕自己的言语太直接让问询人感到不适。倒是常欣,跟林烨是一个类型,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磨磨蹭蹭的,她自知水平不行,只好虚心接受教育。   走出小区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林烨的脸上略显疲惫,脊背还是直挺挺的,“行了,今天暂时就到这。你们老同学难得碰上,要吃饭就现在去吧,我去市局一趟,就不送你们了。再有什么事,我随时联系你们。”   “林队,你看着很累啊……”常欣善意地微笑提醒说,“路上小心。”   林烨自然回以客气的点头示意,一线目光在舒盈脸上扫过,转头去取车。   等人走得好一段距离了,简跃揶揄起常欣来,“人都走了,还看?你是看上他了?”   “人是警队精英又长得跟90年版金城武似得,看上他我又不吃亏。”常欣一手跨过舒盈的胳膊,指着简跃说,“你看,这都三年了,他还这副德性,成天就知道说八卦,你怎么还能看上他?”   舒盈却对简跃提出的问题很上心,拽着常欣问,“你不是真看上林烨了吧?”   常欣直言不讳,“什么看上看不上的,我就是想睡他。他是个什么人我一清二楚,表面是个正人君子,背地里没少玩一夜情,跟我是一路人,可以睡一睡。”   “林烨不是什么善茬,你还是少招惹。”舒盈不好把内情跟她详说,只好点到即止地提醒她。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她在林烨手里送过命,说什么都不能让常欣接触他。   常欣忽而流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来,趁着简跃站在街口拦出租车的档,偷偷地拉着舒盈问,“说实话,你是不是跟林烨睡过?”   舒盈一向不对常欣避忌这个话题,“你懂就行。”   “懂,你睡过的男人我一向不碰,不然感觉怪怪的。”常欣瞅着简跃,忽而笑,“你跟他重新在一块,感觉如何?”   “还没……”舒盈无奈地看向常欣,点头,“就是你理解的,暂时还没。”   “我靠?我以为你两这被拆散的苦命鸳鸯一旦复合肯定干柴烈火、夜夜笙歌,怎么了,突然走起禁欲路线了?”常欣笑她,“不符合你两的风格,真的。”   “不是。”舒盈拿余光看看简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常欣简直觉得奇怪,“你两还需要什么时机啊?又不是第一次,姐姐,你两第一次都没找个时机……还是你这些年阅尽男色,对比起来显得简跃活不行?Come on,给他个机会证明自己嘛!三年时间他就是肾不行没累计什么经验,A片也看了不少吧。”   “重点是我有点紧张。”舒盈很想笑话自己,“我想给他最好的,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应该怎么做?要不这案子结束你陪我去买两套内衣?”   “多大点事,你一碰上简跃怎么就这点出息?”常欣拖着她的手往前走,简跃已经招手拦下了一辆车,“先吃饭,再破案。回头你买内衣我来刷卡,保管简跃一定满意。”   简跃当然不知道这两个一路上笑嘻嘻的女人都讨论了些什么,只管跟司机报目的地,“同庆楼。”   常欣跟舒盈相视一笑的,尽在不言中。   等菜上桌的间隙,三个人无所事事,又谈起了许靖的案件。常欣抿了口大麦茶,言谈里尽是惋惜,“这姑娘是真可惜了,二十都没到,我瞅下午万姿的态度估摸她肯定也懊悔,不接凶杀案肯定有不接凶杀案的理由,要是许靖肯听简跃的话,也不至于白白送命。”   舒盈说,“都没确定王安是不是真的被害了,两起案件不一定有直接联系。”   “确定不了,尸体都给化没了,现在只能当有尸体处理了。”常欣直摇头,“万姿的孩子都七个月了,该成型了,现在就是做引产也太残忍了,她一个可怜巴巴的女人,又没个人照顾,造孽哦……”   服务员端了两道菜上来,舒盈夹了块深井烧鹅给常欣,“吃饭吧,吃完我得去找趟老郑。”   简跃正给她盛汤,“你有什么想法?”   舒盈沉吟,“林队在山上发现的第二个鱼缸,说土层上的野草长得很矮。”   “我懂了,你怀疑第二个鱼缸里装得是王安?”常欣正吃着烧鹅,说起这个话题来直皱眉,“人都化没了,法医也就滤点骨头残渣出来,除非你再找跟头发丝,不然怎么能证明这是王安?”   舒盈思量,“万姿下午说过,王安从前心律失常,做过不少手术,还装过一个心脏起搏器。”   “心脏起搏器,是什么做的?”常欣琢磨,“人骨头这么硬的东西都能给化了,这个起搏器不可能还完好保存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常欣没从饭店出门就接到了林烨的短信,让她晚上替班去支队审周村长,常欣一路都在抱怨,“这老头就是不肯交代是谁找他运尸的,我们能审出什么来?有这时间不如出去跑跑线索,免得37天的期限一过我们就得放他走了……”   话是这么说,该接的班还得接,正巧支队离这也就一站路的距离,舒盈和简跃打车将她带到目的地之后,决定直接往鉴定中心去找老郑。   老郑十年如一日,对着化冻的尸体吃盒饭一点心理障碍没有,见舒盈他们来了,搁下饭盒玩笑着说,“瞅瞅,真会挑时间,成心不让我吃饭。哎不对,今天没报告要交啊,还是我年纪大了耽搁事了?”   舒盈微笑,“不是,我只是来问问从一民山搬下来的第二个鱼缸……处理的怎么样了。”   “哎呀——”提起这事老郑就愁眉苦脸的,“消息灵通啊,我这忙活一整天刚出点结果,你们这就来催了?也好,我领你们去看看。”   简跃有股不详的预感,“看看?”   老郑调侃他,“还没吃晚饭吧?最好是没吃。”   简跃紧张地打了个嗝,一股烧鹅味,舒盈笑话他,“尸体都没了,估计就是点内脏、骨头什么的,至于把你吓成这样?赶紧走,趁着晚上领导都不在,不然让人发现我们领你进来麻烦可大了。”   一进化验室,老郑给他们抽了两双塑胶白手套,自己走到化验台跟前拿起两个皿器示意给他们看,“这是酸溶液里面体积最大的两块骨头,我还没进行鉴定,可能是颅骨。内脏嘛,就不拿给你们看了,怕你们接受不了。这样的人体组织,我一共从缸里整理出将近两百块,虽然都派不上什么作用,回头总要一起还给亲属的。”   简跃盯着器皿里黑色的东西,心想这都已经被浓硫酸碳化成这样了,还能检测出什么来?   “我们想找一个心脏起搏器。”舒盈对老郑说,“陶瓷做的,应该不至于被完全腐蚀掉,会不会就是这两块东西里的其中一个?”   “心脏起搏器?”老郑一阵惊愕,舒盈都能感觉到他眼里闪过一道光,但他随即又忧虑起来,“这东西要是真在尸体里,化是肯定不会被化掉,陶瓷、导管都是极耐腐蚀性的材料。但是凶手处理这一缸浓硫酸没少花时间,拿液碱、石灰往里面放,酸碱中和反应都知道吧?期间会放出大量的热,一不小心甚至有爆炸的可能,这一个小小的起搏器,不知道有没有在这期间被损。”   老郑说,“这凶手真不一般,土层上面既然还能长草,处理得也确实干净。”   “先找吧……”舒盈看了看器皿里黑乎乎的骨头,又想起了万姿暗自落泪的表情,“先找,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好……”   老郑给了保证,“两个小时之内出结果。”   ——   只过了半小时,舒盈就实在坐不住了,看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忙得昏天黑地,她反倒成了个大闲人。把前因后果跟林烨汇报了一遭之后,顶头上司下达指令,让她在守在化验室等结果,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他——舒盈想回局里查王安的心思落空了,只好拉着简跃去隔街的公园散步。   这个点正好是饭后,不少人衣着休闲,慢悠悠地牵狗散步,舒盈的鞋跟踏踏地踩在石板路上总有股违和感,索性又找了个石凳子坐下。   “刚走两步又不走了?”简跃把手搭在椅背上,仰头看向高楼大厦上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放得是一对婚戒的广告,红色的玫瑰花瓣摆成一句话:今年七夕,我把一生交给你。   他想起来了,“再有两天就七夕了?”   舒盈随口就说,“是啊,你现在就可以想想准备送我什么了,低于五千块的不收。”   有年轻的夫妇牵着条雪白的萨摩耶从她跟前路过,她盯了好几秒钟,等狗走了好一段距离视线都收不回来,简跃问她,“我记得你从前就喜欢狗,碰上可爱的大狗能眼馋好久,要不送你一条养?”   “养狗?”舒盈自嘲,“还是免了吧,就我这生活质量,能把自己养好就不错了,还养狗……”   简跃用手指着广告牌给她看,“这个?”   “想娶我?行啊,戒指先拿来,看我答不答应。”舒盈把他抬在半空的胳膊拉下来,习惯地扣住了他的五指,简跃举着这只被她握住的手说,“你这得做梦都想嫁给我吧?”   “你都不知道,我当警察这两年见过多少受害者亲属,趴在地上痛哭的、拿头撞墙的,天塌地陷四个字你能从他们脸上看得真真切切。每到这时我都想……我还没嫁给我最爱的人,这么宝贵的人生活得多浪费啊。”舒盈沉默了几秒,又说,“而且过去的三年又回不去,就是拿三十年来弥补,这三年没有就是没有了。跟你在一块少活一秒都觉着可惜,何况三年?”   简跃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就走。   舒盈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简跃不言语,领着她往人群拥挤的市区街道走,几乎是下意识的,舒盈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他们两个人是从来没想把结婚当成正经一件事去完成的,吵架时也摔过杯子说过重话,照旧能互相红着眼睛抱一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舒盈心里有谱,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是头一条,接下来就要轮到父母点头了——简跃过不了这道坎。   路口的红灯等待时间有一百秒,简跃始终牢牢地牵着她的手。舒盈站在人群中张望,见一对背着书包的小情侣手牵着手,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得比整个城市的霓虹灯还璀璨,看着彼此的双眼里都有星星。   简跃低头问舒盈,“羡慕他们年轻?”   “不是。”舒盈捋了捋头发,笑得轻描淡写,“就是觉得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锦云广场一层是各品牌金银首饰的专柜,舒盈走走停停在各个柜台大致看了看,停在一枚蓝宝石和钻石交错镶嵌的戒指面前。钻石不大,但在灯光下流转夺目的光芒,映衬着九颗湛蓝的宝石,铂金的弧度光泽感十足,尤其地高雅精巧。   舒盈来时本没抱着要买戒指的想法,纯粹是想着随便逛逛、打发打发时间的,结果一看见这戒指就心痒了,对着导购员指着戒指说,“我想试试这个。”   钻戒之于女人啊……   她端详着流淌于指间的光泽与质感,顷刻就沦陷了。   简跃托起舒盈的左手在灯光在看了看,“这颜色衬你手白,尺寸也合适。”   舒盈看了眼戒指上悬着的标签,似笑非笑,“八千二,可不便宜。”   “谁说不便宜?你就是看上十八万二的,我还不是照样得给你买。”简跃顿了顿,又说,“往前推三年,你的零食钱、生日礼物、圣诞礼物、元旦礼物、情人节礼物、七夕礼物零零总总在一块一年也绝对不止八千二,就当这枚戒指补偿一年,余下两年的,我拿其他聘礼继续弥补。”   导购小姐正在开票,低着头抿唇会心地笑。   简跃去刷卡的空档,舒盈好几次垂眸欣赏她指间蓝宝石的细腻光华,导购小姐把首饰盒、发票和一系列包装都收拾好放在柜台上她随手可拿的位置,她拎起袋子随口问,“你刚说这款戒指是什么名来着?”   导购小姐微笑应答,“海的誓约。”   她摸着戒指上的宝石,心想简跃还真是说一出是一出,出来散个步得一戒指,蛮好。   ——   这一来一回已经不止一个半小时,舒盈落得老郑一阵埋怨,“打你手机怎么都不接,赶紧的,我正要给邓队打电话——真有一个心脏起搏器。跟被碳化、腐蚀的骨片呈现出的颜色、质地完全不一样,是我疏忽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早该发现了!”   舒盈心里一紧,老郑又接着说,“每个心脏起搏器都有唯一的序列号,一查就能有结果。”   她立刻打电话给徐冉,报上了老郑给她提供的序列号,电话里传来徐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舒盈焦急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如果王安的凶杀案成立,自然而然能跟许靖的案件联系起来,从侦查案件的角度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老大,查到了,序列号所有人是——王安!”徐冉传来惊呼,“真是他啊!老大,按照流程规定,我们得通知亲属了……”   舒盈看了看时间,九点十五——对孕妇来说,这个点不早了。   “先不通知。”舒盈心想,至少让万姿安安稳稳过完这一晚,“你们准备好宵夜,我一会去局里,今晚肯定得熬个通宵把王安这桩案子的线索理出来了。”   简跃正要说话,舒盈一挂电话就扯着他的胳膊出门,“至于你,回去睡觉。”   “我可以帮忙。”反正他不乐意走。   “肾衰病患在愈后尤其不能熬夜。”舒盈插着双手一脸正色地盯着他,“回去睡觉,要不我打电话给你妈了?她肯定愿意过来领人。”   简跃哭笑不得,只好投降,“我回,我回……”   “倒是你,通宵这种事效率最低了,梳理下案情就可以休息了,大半夜脑子里全是浆糊能想出个什么思路来?”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我送你过去。”   “咳……”舒盈对他举了举自己的手,“谢谢。”   “有一年我送你了一双鞋,你特喜欢,差点感动哭,对我说了整整一天的谢谢……后来你说鞋太好看了,得配个衬得上的包,我又掏了八百”简跃提起往事唏嘘不已,“你这会儿是不是暗示我,有了戒指之后得配条项链?”   舒盈恨恨地不想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赘述了。”   舒盈把几张照片钉在白板上,翻着资料说,“王安,失踪于今年的五月十八日,失踪前在乐迪KTV应酬客户,同事说他当晚不到十一点就走了——从此再没出现过。他老婆万姿于五月十九日在红街派出所报案,一口咬定说自己是丈夫是被人谋杀了,但没发现尸体,刑警队肯定不受理,于是她就跑去各大私人侦探社寻找途径,因此与许靖结识。”   “许靖八成是受正义感驱使,脑子一热就去查案了,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不知轻重?杀人犯也去招惹,没出事是走运,出事了真叫一个该,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邹天义愤填膺,“最可恨的还是凶犯,手段残忍成这样,叫人姑娘的父母余生怎么过……”   舒盈很疑惑,对问徐冉,“前两天他不这样啊?”   “早上许靖的母亲来了,一张口发现跟邹天是同乡,跟他跟前哭了整整两小时,临走时邹天都没忍心把尸骨残渣的照片拿给她看……”徐冉拉着舒盈低声说,“邹天这人老大你最清楚,特情绪化,没法说。你看简哥,出事的还是他半个徒弟,该冷静的时候照样冷静,邹天一点都不如他专业。”   后半句徐冉说话声音特意没压低,自然传进了邹天耳里,引得他一阵不满,“这是人之常情!”   “下次不要这样。”舒盈轻描淡写地提醒他,“你是警察,耽搁两个小时的查案时间,凶手就又逍遥法外了两个小时。继续——我今天跟常欣去找过一趟万姿,问出了不少王安这桩案件的线索。”舒盈拉了把椅子坐下,一条一条地叙述说,“首先,王安是悦容化妆品有限公司的客户经理,这间公司主营各种美肤、美妆产品,做微销、网销,有直营网站和淘宝店铺,营业额相当可观。失踪当晚他正与一批客户洽谈专柜代销的合作事宜,由于饭桌上喝了不少酒没撑到散场,所以提前离开了KTV,监控录像拍摄到他在十一点二十左右确实从乐迪KTV正门离开。”   “其次,万姿反复强调王安是被人谋杀的,原因是王安在失踪的前一个星期,出现了反常的失眠、做恶梦、疑神疑鬼等行为,万姿一度以为是丈夫的心率过缓又发作了,要么就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衰弱,但联系到丈夫失踪这件事,她认定两者是有关联的。”   “万姿提供的嫌疑人叫李绮红,年龄三十五,女,悦容化妆品有限公司的老板,两年前跟丈夫离婚了,目前独居。据说前几年李绮红与王安的关系一直不错,当老板肯出钱,做员工的有野心,两个人是把公司发展的不错。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王安几次跟李绮红通话时神情焦躁,还好几次向万姿提起说要辞职的事——显然是跟老板起了什么冲突。”   “老大。”邹天纠结着说,“这工作干得不顺心是正常的,事业到了最高峰期看不上老板要辞职也是正常的,你不能单从这一个案件来看啊,一民山坡上埋了多少尸体我们可不知道……李绮红今年三十二,往前推十二年她刚二十,不至于杀人吧?”   “我也觉着。”徐冉表示赞同,“这个李绮红我认识,本地新锐的女企业家,白手起家、踏实刻苦,看报道她早年是农村出来的,上的是技校,学美容美发的,学费都一度交不起……杀人这事我们先不论,给八里沟的几万块钱她可拿不出来。”   舒盈不说话。其实她此刻的思路很清晰,无非是王安被杀,许靖调查王安案件时牵涉其中遭到杀害,两具尸体被以同样的方式处理。只要找到杀王安的凶手,案子自然就破了。只是邹天说的对,一民山的依然问题挡在前面,绕不过去。   徐冉突然大喊了一声,“林队!”   把正思考着案情的舒盈给惊着了,她转头看看,林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个肯德基的白色袋子,“正好今晚我事情不少,看你们也没回去……顺带给你们外送点宵夜,都辛苦了。”   “这怎么好意思,让领导给我们带宵夜……”徐冉面上是很客气,看她盯着塑料袋的眼神,估计馋得恨不能吞下个全家桶。   林烨转而走向舒盈,平静地说,“出去说两句话。”   舒盈微微笑,点头跟在他后面走出办公室。   徐冉啃着鸡翅跟邹天琢磨说,“你说林队这点夜宵,是想收买我们的心,还是老大的?”   邹天埋头整理线索,随口一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徐冉伸头往门口看,“你见林队给谁带过宵夜?平白无故献殷勤,目的可不单纯。”   “你管得也忒宽了。”邹天直起腰舒展舒赞紧固,从袋子里拿了个汉堡,“好吧,即便就让你说中了,林队喜欢老大,这也很正常啊!老大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也想追她啊——但是你想,老大已经有简哥了,林队就是再献殷勤也都白瞎。”   徐冉用手肘捣他,“你发现没有,老大手上有个戒指,我从没见过老大戴戒指,还是钻石的!”   “你这么一说……我刚也看见了,肯定是简哥送的呗。”邹天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你想,他们高中就在一块,这都多少年了,是该结婚了,我们两可以准备准备送红包了。”   两个人探讨舒盈八卦的心思很热烈,舒盈本人倒是很不自在。   林烨把她带到走廊上第一句话是,“邓队的意思是,尸源既然已经找到,下面的侦查工作就交给我们自行调度。我在这提醒你一点,查案时不要考虑一民山的情况,权当这件事不存在。不要把一民山和八里沟当成这两桩案件的线索,很大程度上会误导你的思路。”   舒盈很机械化地点了点头。   第二句话:“戒指很好看,该不是准备结婚了吧?”   舒盈忙抬起头来看向林烨玩笑意味的表情,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林烨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地对她微笑说,“你没必要瞒我,你跟简跃是什么关系,我一看你两相处时的眼神就一清二楚了,没两把刷子怎么当队长,是吧?”   “林队……”舒盈顿了顿,觉得此时否认已经没有意义,“我没有要隐瞒任何人的意思。”   “舒盈,你是我的下属,更是我的朋友,站在这个角度,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简跃曾涉嫌杀害你们学校的李校长。虽然因证据不足无法将他定罪,但种种线索和证据都指向他有很大的嫌疑。”林烨缓缓地说,“我无意干涉你的生活,可你是警察,你应该清楚……总有一些没有被定罪的嫌疑人,不是由于他们真的无辜。”   舒盈没流露出任何抗拒的表情,但心里却觉着很有意思。   林烨这个杀人凶手居然在告诫她要小心简跃?这太有意思了。她已经完全不能想象,如果林烨是杀害李校长的真凶,他得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用如此淡然的口吻,义正言辞地将罪名推给简跃?   “我懂你的意思。”舒盈耸了耸肩,对林烨笑,“不过我还是不认为简跃会是杀人凶手。”   林烨以平静的眼神凝视她,声音和煦如风,“你结婚时,我一定给你送个大红包。”   “必须的啊——”舒盈一个调侃的眼神就让气氛回复到了平常的轻松感,“您是我顶头上司,这红包可赖不掉!就是我短期内确实没有要结婚的想法,你看这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结婚这事,暂时只能想想了。”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交给你来处理。是比较棘手,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交给你。”林烨一把这态度摆出来,舒盈立时就觉着不好。   果然,他沉默了两秒,紧接着说,“这两个案子,法医鉴定结论都出来了,你都清楚,没什么好鉴定的,所以相关的报告和手续都已经齐备……”   他话说到这,舒盈就领悟到了,“喊受害者家属来领尸体。”   “你是女警察,比我们更能体谅家属的心情,说话也更有人情味。上次老张的事你估计知道,莫名其妙跟死者亲属起了冲突,死者家属说他没有同情心、没人性,一怒之下把记者都喊来了,好在这事的负面影响没扩大。事后他跟我坦言,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林烨沉吟着,又添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   舒盈犹疑了数秒,摇头,“这事你还是让其他人来吧,我看不了一个孕妇在我面前掉眼泪。”   林烨淡淡地表示,“我还以为你当警察两年,早就习惯了。”   “这种事,习惯不了。”舒盈声音发干,“早前肯面对他们,是觉着自己能把案子破了,不会让他们的眼泪白流,这案子——我拿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8 章   撇开一民山不论,单是王安这看似简单的案件,真调查起来却全然不如舒盈想得一般简单。   王安是个生活习惯很枯燥的人,除了上班和加班之外没有其他兴趣活动,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是陪客户应酬。从早上八点出门,到晚上十一、二点回去,中间的时间都在公司和酒桌上度过,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周工作七天。   邹天感慨,“现在当客户经理的,居然比当警察还辛苦……”   “又要还房贷又要养家,等孩子出世了得有奶粉钱、衣服钱、尿片钱,赚多少钱都填不上这个窟窿,你这种没结婚的男人不会懂的。”徐冉揶揄着邹天,跟在舒盈后面走进了悦容化妆品公司。   “是舒组长吧?”刚一进门就有个笑容谦和的年轻人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皮肤白白的,把一套黑色西装穿得很精神,“我是悦容的客户经理涂景斌,李总正在里面等您,您跟我来。”   邹天跟徐冉小声嘟囔,“……我们把他老板当嫌疑人过来问话,他还这么客气?太不自在了,我又不是他们客户。”   “见怪不怪,干客户经理的都这样,见谁都笑眯眯的一脸张。而且话说回来,这涂经理长得还不错啊,又年轻,皮肤比我还白……”   “看上他了?”邹天小声地笑说,“你看人客服部的姑娘,个个都比你水灵漂亮,还能轮的上你?”   徐冉还想说点什么,涂经理已经推了李绮红的门请他们进去,“李总?舒警官到了。”   “舒组长。”李绮红微笑着走过来与舒盈握手,“本来配合刑侦队调查应该是我到大队上找你的,居然还麻烦你跑一趟,你们坐。”   邹天跟徐冉面面相觑:态度这么殷勤,八成心里有鬼。   涂景斌端了三杯茶给他们,惋惜地说,“之前派出所民警就来过一趟,说王经理失踪了,向我们询问他失踪前一晚的应酬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就知道坏了——当晚他喝得醉醺醺的,兜里还装着不少钱,请客户吃饭、唱歌全是他买单,估计是被贼惦记上了。”   “李女士,闲话我们就不絮了,王安的老婆你见过,她之前隔三差五就跑来公司找你,一口咬定是你杀了她丈夫,依我们的程序,免不了要在你这一趟程序。”舒盈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而恰到好处,面前这个女老板可了不得,跟市局里不少领导都常在饭桌上见面,她一个刑警队基层是得罪不起的,该客气时还得客气,“王安失踪的当天,今年的五月十八日,你都做过些什么?”   李绮红仿佛很善解人意地笑笑,又说,“刑侦剧我看过些,你是不是想问过他失踪之后的时间我都做过什么?”   舒盈用眼神肯定。   “其实是这样……”李绮红流露出难以启齿的苦笑,“昨天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了的,只是牵扯到我的私人隐私,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所以才麻烦你来我这。”   “王安要辞职的原因我想你们都误会了……”她抬眼看了看涂景斌,似是很不好意思地对舒盈说,“有天周末,我跟涂经理在公司里……没想被王安撞见了,搞得彼此都很尴尬。”   徐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舒盈,对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很是怀疑。   “我很心虚,一度想把王安给炒了,只是想来想去实在不合适——他跟了我五年,公司还没发展起来时就兢兢业业干事,没道理因着这档子事丢了工作。只是转念一想这事要是传出去,三十好几的女老板跟手底下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鬼混在一块,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我一个女人,真心经不起社会舆论。要不说最毒妇人心呢,他手里握着我的把柄,我整天看见他都提心吊胆的,只好揭了他的短处当筹码,好歹互相有个制衡。”   李绮红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手机,把一张相册里的照片拿给舒盈看。   照片显然是在一间快捷酒店拍的,王安正坐在床上抽烟,他肩头上靠了个卷发的女人,脸上还带着妆,看起来三十出头但却长相不俗。   “齐雪,我们公司的一个客户,做经销的,拿货量很可观。”李绮红话里有话,“王安近两年的销售越来越不行了,可能是结婚之后压力太大,做事虽然比以前更认真、刻苦,但客户总是不买账。干我们这行,主要是靠提成吃饭,没了销售额,挂着个经理的头衔是不能当饭吃的。好在他认识了齐雪。”   随时可能被老板炒鱿鱼,随时有可能被老婆知道自己出轨的事——怪不得王安失踪前惶惶不可终日,这换了谁心里能安稳?   “五月十八号晚上我有一个姐妹过生日,我跟她们在星期天酒吧玩到早上三点,之后涂经理接我到希尔顿酒店睡得觉,酒吧门口的监控和酒店入住登记都可以查得到证据。”李绮红遗憾地说,“王安性格不错,平时从不得罪人,我是真想不出来谁会对他做这种事……要不,你们可以找齐雪问问,她和王安既然关系不一般,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她拿起手机来又翻了翻电话薄,“喏,这是她的手机号。”   “舒组长。”李绮红讪讪地笑,“能给你们提供的破案线索我都提供了,就……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是不会登记在案件报告里了吧?”   “假使确定这些细节与案件无关,我们是不会随意泄露证人隐私的。”   既然事情都让人交代得没半点遗漏了,舒盈自然没必要再问,把齐雪的手机号码抄下来之后,她就领着邹天和徐冉走了。一直等出了写字楼,邹天才对舒盈犹疑着问,“老大,你有没有觉着这个李绮红怪怪的?”   “应答如流,准备充足,末了还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舒盈把二十元的纸笔塞入自动贩卖机里,按了三听可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啊?”徐冉木讷讷地问,“老大,你是不是觉着她很可疑?”   “倒不是,她是生意人,最怕麻烦,积极配合我们说得过去。”舒盈把三听可乐从机器里取出来,两听交给邹天和徐冉,径自往树荫底下走,“反正现在还早,你两一个去酒吧,一个去酒店,查查她这不在场证明是真是假,虽然我估计应该是真的,还是得走个流程。之后你们再去找一趟齐雪,着重问一下她跟王安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万姿知不知道这事。”   邹天看她拦了辆出租车就要走,忙问,“老大你干嘛去?”   “我去干嘛还用向你们交代?”舒盈临上车前还不忘对徐冉嘱咐,“跟齐雪问话时严厉点,一点笑脸都不能有,摆出要把她当犯罪嫌疑人的态度来,看她会不会一紧张给我们交代出什么惊喜,这种小女人一般不经诈,考验你们问询手段的时候来了。”   徐冉疑惑,“她有嫌疑?”   “嫌疑说不好,惊喜一定有。”舒盈上车时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对司机报了地名,“新康大厦。”   跟简跃约的是十点半,她也就提前来了半个小时,进门时简跃还歪着头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眼都睁不开,她闻着烟味直拧眉,“你昨晚睡这的?”   “……啊,嗯。”简跃趴在沙发上依然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她一眼瞥过茶几上搁着的空饭盒跟饮料杯,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实在是嫌弃地无话可说。这一整夜,又是烟味又是油味的,跟猪窝似得……舒盈直接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了,走到窗前把两扇窗户一推,立刻一股热浪迎面而来,随即一道清爽凉风流入室内,简跃从沙发上做起,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默不言语地走进洗手间。   舒盈弯腰收拾着茶几的垃圾,隔着洗手间的门与简跃调侃,“哎,当年你可是一白衣翩翩、干干净净的清俊少年,怎么就能变得这么邋遢?”   “每个白衬衣少年都有不想收拾屋子的时候。”简跃从洗手间里出来,抽了两张纸巾擦脸上的水珠,“还有我现在把自己收拾一下再出门,照样是白衬衣青年。”   舒盈都懒得埋汰他,把垃圾袋丢出门口之后洗了个手就再没有要替他继续收拾的意思了,简跃拿起手机来看看,诧异地说,“这么早?我以为你问询完李绮红再过来应该是午饭点了,这什么意思,顺利还是不顺利?”   “顺利得不得了。”舒盈抬手弯了弯五指示意他过来,“我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简跃挑眉,“干嘛?”   “假使我现在是个刑侦菜鸟,你有什么要教我的?”舒盈问这话时看都没看简跃,反倒一直在翻之前简跃给他们的侦探社案件记录,试图在各个案件中找寻些东西。   简跃笑了,“你想感受下一个生手是怎么破案的?”   “许靖既然被杀害,就表示她查王安这个案子一定有了什么线索和发现,小说是不可能引导她往正确的路上走的——查案这件事,八成是你教她的。”舒盈抬头盯着简跃说,“你昨晚在这折腾一夜,难道不是在想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简跃打了个哈欠,把自己仅剩10%电量的手机扔到茶几上说,“我看了一晚上小说。”   舒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简跃说,“许靖写的小说,还蛮好看的。”   “侦探小说?”舒盈思考着说,“如果能依照她查案的思路过一次,说不定会有收获。”   简跃问她,“你看过福尔摩斯没有?”   她简直想冲他翻白眼。   “你从进门起就闷着打个好几个嗝,路上肯定喝了不少碳酸饮料。”简跃又偏头过来嗅了嗅她的颈侧和手腕,“香味,你的颈侧没有香水味、手腕也没有,但是手掌却有股护肤品特有的味道,这是你跟李绮红握手时从她皮肤上沾到的。你八成早上睡过了,通常你需要用一点BB霜或者隔离霜润色,不过今天你只画了眉毛。又或者你根本就没睡,只画眉毛的原因是你包里只装了一支眉笔,你昨晚两点发信息给我说你准备睡了……实际上根本没回去?”   “我知道这个。”舒盈觉着自己摸到了一根线头,“演绎法。”   “我从没系统地教过许靖刑侦类的知识,主要是太复杂了,不知道怎么教。你知道我们上课的内容,指纹、足印、枪支弹药、印章印文鉴定,我自己上课都嫌枯燥……”简跃把头一歪,问舒盈,“放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能通过观察他的言行判断出他的职业、年龄、生活习惯吗?”   舒盈认真想了想,“大概不能吧。我有警徽啊……我可以问。话说回来,你好几天没回去了吧,你妈没训你?”   “她见过许靖两次,知道许靖出事之后心情挺复杂的,我说要查许靖的案子她没拦我。”简跃拉着她起身,“我饿了,吃饭时再说吧。”   “吃什么?”   “楼下有间馄饨店味道还行。”简跃把门锁上之后牵起舒盈的手,“总是熬夜,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正对街口的馄饨店也就三十来个平米,四张桌子一放就显得拥挤,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支着炉子,老板娘搬个板凳坐在大锅前利落地包馄饨。简跃拉着舒盈坐下之后要了两碗混沌和一碟炒饭,一面拿茶水洗筷子,一面抬眼看看墙上贴着的菜单对她说,“以前许靖经常来这吃饭,说炒饭配馄饨最好吃,常常坐在你这个位置打量门口匆匆走过的行人。”   “她和我们的思考方式不同,我们查案需要证据,她只需要线索。”简跃指着对街买奶茶的女学生说,“十六、七岁,高中生,现在是十一点,还没到放学时间,她要么是没上课、要么是翘课出来的。衣着干净整洁,运动鞋和书包都是品牌的,按理家境应该不错,不至于会对街上三元一杯的奶茶感兴趣。”   “恋爱了吧,我们坐下时她就趴在奶茶店的窗口说话,现在奶茶店的小哥颜值不错,不少还是大学生兼职,跟高中生年纪不差几岁。这附近只有两个高中,十中和育英中学,育婴是寄宿制不可能放学校擅自离校,十中可是市重点,这姑娘如果被父母发现她早恋后果肯定很严重。”   “条件、推论、结果。”简跃微笑,“这就是许靖的思考方式,她的查案手法。你是女人,思维方式跟她比较接近,假设你现在要去查王安的案件,第一步要做什么?”   “虽然李绮红是万姿口中的嫌疑人,但许靖只是个学生,她没法正面接触李绮红,所以她第一步还是要从王安的行程入手,找出他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点。”舒盈不假思索,“没有谁需要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连工作七天,王安出轨的可能很大,这点许靖一定想得到,她也许查出了齐雪的存在。”   “插句题外话。”简跃说,“如果连许靖都查得出齐雪的存在,没道理万姿会对丈夫的婚外情一无所知——她没对我们坦白。换句话说,我觉着她有杀人动机。”   “王安的心动过缓虽然在手术安装了心脏起搏器之后就基本痊愈了,但是他总认为心脏的疾病很大程度会遗传给下一代,所以万姿怀孕之后他坚持要她从公司辞职,专心养胎。想想,一个怀孕的女人,又没有工作,她的婚姻、她的孩子都指望着王安,即便就是心里一清二楚,估计以她的性格也会保持缄默,不奇怪。”舒盈说完还特意添了一句,“当然我不否认她有杀人动机。”   老板娘端了炒饭和馄饨上来,简跃从罐子里舀了一小勺辣椒酱拌在馄饨里,笑着对舒盈说,“试试看?不辣的。”   她连忙摇头,“不要。”   “我们继续。”舒盈吹着馄饨的热气,思绪推进地很缓慢,“现在许靖要查王安的婚外情,怎么查?手机肯定是没有的,电脑?王安的笔记本电脑,连同他抽屉里的文件、合同、私人记事本一起,万姿都交到了支队。这都已经两天了,如果其中有什么线索,邓队早该通知我们了。”   她低头吃馄饨的时,余光瞥见简跃微勾的唇角,不禁起疑,“干嘛?笑得这么奸诈。”   简跃只是抿着唇,“我什么时候笑得奸诈了?先吃东西,我跟一个人约了下午两点碰面,你正好跟我一起,带你长长见识。”   舒盈蹙眉,“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过,教过许靖些什么东西?”简跃嚼着馄饨一脸无奈地说,“我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全面地掌握一个人的隐私。”   所以舒盈才说嘛,私人侦探这个行当……   她是一点都瞧不上。   ——   汇达电脑城,是北城区一间不太知名的电脑零配件中心,往前再推十年这里还有不少商户批发电脑配件、摄像头、盗版影碟之类的,现在楼下改装成了手机销售柜台,只有二楼、三楼一些零散批发商还坐在柜台里成天不知道捣鼓什么。   舒盈对这里倒是不陌生,但凡是这个区有人报案说丢电脑、丢手机、丢iPad的,只要来这走一遭准能找得着,是本城出了名的贼窝之一。简跃领着她直上三楼,转弯又转弯的,从一堆摆着组装机的柜台走进到一个小隔间里,随即冲里面喊,“胖虎!”   舒盈一听这名就乐,探着头往里面看,见从阁楼上走下来一个白衬衣牛仔裤的小年轻,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白白的戴眼镜,脸上不少痘坑还是单眼皮,怎么瞅都跟胖虎这名搭不上。   “简哥。”胖虎下来之后忙从兜里给简跃散烟,“一段日子没见了,是不是最近没生意了?”   “介绍一下。”简跃把烟揣在了口袋里,对着胖虎招呼说,“我女朋友舒盈,胖虎,我一哥们,侦探社里要用的小玩意都是从他这进的,质量不错价钱便宜。”   “呦,原来是嫂子……”胖虎对舒盈点头哈腰地笑笑,又转头对简跃小声说,“我就说,上次的大学生一看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还是这位有味道,人长得美还走御姐范路线,怪不得能拿住你。”   舒盈四下看看,大概也就知道所谓的小玩意是什么了,这柜台里放着的全是微型摄像机、对讲机、监听器之类的东西。她弯腰从柜子里拿了把战棍出来,随手往下一甩,合金钢材质,重量合适手感一流。胖虎转头看看,笑着说,“这是我自己买来玩的,看不出啊,嫂子还喜欢这个?”   舒盈把战棍收起来,从牛仔裤后口袋摸出了自己的证件,“警察。”   胖虎的脸一下就青了。   简跃拍了拍他的肩,笑呵呵地说,“来,上楼,我有正经事跟你谈。”   胖虎看看简跃又看看舒盈,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木木地走上了阁楼,简跃跟舒盈紧随其后。   阁楼不大,靠墙摆了张单人床,墙壁贴的都是游戏海报,桌上两台电脑都处于网游挂机状态。简跃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翘着腿,对胖虎问,“问你个事,我之前带来的许靖你有印象是吧?她有没有单独来找过你?”   胖虎不说话,只拿余光瞥舒盈。   简跃笑了,“你看她干嘛,她又不是你们这片的警察,管不了你的事,放心!”   “简哥,人姑娘找我做事是给了钱的,给了钱就是我的客户,客户的资料我不能泄露,这是行规。我今天要是当着警察的面揭了客户的底,这消息传出去了就不会再有人来找我了。这一行你最清楚,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信誉必须重要。”胖虎走到简跃跟前小声地说,“哥,这回你救救我,下批货我打五折给你,要不送你两件新鲜玩意都成!”   简跃偏头看看舒盈。   她耸肩,“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到队里,让他们带批人过来查查这间店有多少间谍器材?我在这呆了好一会了,是没看见你有准售许可证吧?”   简跃起身叹气说,“胖虎,真不是我这一次成心整你。许靖出事了,她被人杀了……我得知道她查过些什么。”   “本来这是凶杀案,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们调查,但是看在简跃的面上,今天你跟我们说过的每句话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舒盈说,“不会有人知道你跟警察有过接触,这点你放心。”   “许靖是来过,就前阵子的事啊,好端端的一个人啊……”胖虎显然还没能接受许靖被人杀害这件事,神色整个是震惊又放空的,“你们侦探社接委托居然还有生命危险?”   简跃让出位置,示意他在电脑前坐下,“她找你查过什么?”   胖虎迟疑,“她给了我几个账号,说想看账号上漫游的聊天记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胖虎的副业是洗信封号,把被盗QQ号上的Q币、游戏装备转移出售再把已经洗过一次的信封低价售给二手洗号贩子。他是独行侠,从不跟黑市上的总代理打交道,木马都是自己写,写完之后寻找流量商挂网页,利益变现之后跟人六四分成。”简跃跟舒盈解释说,“有时候我需要盗取被调查人的通讯软件来获取隐私和咨询,都是从胖虎这入手。我带许靖来过两次,都是帮客户查婚外情的,她大概有样学样,一从万姿手里拿到账号就来了这。”   胖虎从移动硬盘里找出了一个文档给简跃看,“许靖给我的几个账号都是一个化妆品公司的工作号,估计接管账号的人对网络安全没什么意识,随随便便就接收了我传过去的文件,让我拿到了密码。喏,这是许靖从一个旺旺号上一页一页复制下来的……”   “旺旺号?什么玩意?”舒盈转念一想就顿悟了,“阿里旺旺。”   王安是客户经理,又负责他们公司的网店营销,阿里旺旺确实是他日常使用率最高的软件。   简跃弓着背一手搭在鼠标上翻阅文档,“这是王安跟一个叫雪儿美妆的聊天记录,过来瞅瞅?还挺肉麻,看这名我估计她就是齐雪。”   “公司的新产品,娇艳欲滴系列口红,颜色饱和度高又润,回头我带两支给你试试色,你要是决定销这个了,供货不是问题。”舒盈张口念了一句王安发给齐雪的话,摇头,“这叫肉麻?销售意图也太直接了。”   简跃提醒她,“看下一句。”   “我觉得流光红最适合你,配上我上次送你的紫红色内衣……宝贝,我想你想得都无心工作了,今晚我应酬结束就去找你好不好?”舒盈面无表情地念完一整句话,压根没在意简跃一脸偷笑的表情,目光扫过信息发送的时间突然一惊“十八号下午三点?”   这么说的话,王安提前从KTV走应该是去找齐雪,应酬客户是工作只是陪衬,哄好了齐雪他还怕没提成入账?问题是,他走出KTV之后有没有见到齐雪。她连忙打电话给邹天,这两个人,大半天也不给她汇报个情况。   谁知道不巧的是,邹天说齐雪前段时间出国了,说是去散心,走了有两个星期了。   “老大,你猜她出国是散什么心?”邹天在电话里故作神秘,徐冉却夺过了他的手机冲舒盈说,“老大!齐雪怀孕了,她打过胎!我们去她公司的时候正好有个她的闺蜜在,跟我说了足足一个小时王安的坏话,说王安哄齐雪会离婚跟她在一起,结果齐雪一怀孕他就翻脸不认人,大半夜跟她大吵,又是砸东西又是摔门而去!我们现在就在齐雪住的单元楼,门卫说十八号晚上她跟人大吵大闹得整栋楼都不安宁,差点把警察都喊来了。”   “十八号晚上?”舒盈紧抓重点,“几点?”   “门卫说是十二点左右吧,我们正要去找物业公司要小区大门的监控录像。”徐冉紧接着说,“不过老大,齐雪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嫌疑,门卫说他亲眼看见王安一个人从小区走出去的,活着出去的,齐雪之后好几天一步都没踏出过小区大门……倒是万姿,要是知道了丈夫的情妇怀孕了,一怒之下把王安杀了的可能性更大。”   舒盈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你们继续查”就挂了电话。本来有件事就一直悬在她心里,想着也许找到其他线索就可以搁置不理,现在齐雪怀孕的事一出来,看谁都是嫌疑人,实在不能把这么大的疑点视而不见——王安失踪的五月十八日,究竟是不是他的死亡时间?如果不能确定他的死亡时间,又如何能判定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据?   所有线索堆成一堆,她反倒无从下手了。   简跃默不作声地把胖虎拉到角落里,从钱包拿了点现金出来强塞到他手里,小声说了两句话之后拍拍他肩就领着舒盈走了,她看胖虎的神态缓和不少,估摸着简跃应该是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出了电脑城之后,舒盈四顾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查,简跃觉着奇怪,“刚邹天跟你说什么了?”   “十八号晚上王安从KTV离开之后去找了齐雪,结果却获知了齐雪怀孕的消息,跟她大吵,之后一个人愤愤走出小区,当时是晚上十二点。就是说,万姿、李绮红、齐雪三个主要嫌疑人,在十八号夜里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据。”舒盈补充说,“哦对,万姿我查过了,他们单元楼的大厅里有监控,十七、十八号两天她都没出门,十九号上午九点她出门去了王安的公司,之后下午两点去派出所报案的。还有,齐雪前一段时间打了胎,现在出国散心中。”   “齐雪怀孕了?”简跃在微微诧异之后反倒觉得很有意思,“老婆跟情妇都怀孕了,出轨的把柄在老板手里捏着,搞不好王安是自杀的?”   舒盈玩笑着在他面前摇头感慨,“人都被杀了你还笑话他,有没有人性?”   “哎……”简跃摸了根烟点上,站在电脑城门口的台阶上叹气说,“小时候做梦都想做警察,现在看你天天对着尸体和命案,真心觉得当警察没什么意思,得亏你男朋友是个有责任心、上进心的好人,不然你肯定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失望了。”   舒盈下意识地接他的话,“世界又不认识你。”   “我不是在跟你说玩笑话,王安和许靖这两桩案子……”简跃抿了口烟,垂眼看看她,“查不出来的。”   没等舒盈说话,他便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从前讨论过各种案件死局你有印象吧?如果A和B有深仇大恨,A找了个陌生人C在一天半夜里把B秘密杀害了,这案子要怎么查?C与B互不认识,没有任何利益、人际关系的牵扯,假使一个是商业大亨一个是在校研究生,警察怎么查都不可能找到案件的真凶。A虽然最有嫌疑,可他却有不在场证据,与C无直接通话记录、现金交易,不留给警察任何线索。这个案件最终的解决方式——无解。”   舒盈在台阶上蹲下来,抱着膝盖思索,“买凶杀人?”   “十二年,想想一民山下面得埋了多少骨头渣?还有长期提供给八里沟全村人的资金。”简跃叼着烟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想过人性可以黑暗到什么程度?收钱,杀人,管埋,还能把尸体给你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一点线索都不留,李绮红能做到的还是齐雪能做到?林烨让你们在调查中排除一民山的原因你清楚,有这座山挡在前面你们寸步难行,可即便你往前走了千八百米,走到头,这座山还挡在前面。现在有人把杀人当成一桩生意,经营了足足十二年,我们能做的仅仅只是在受害人周围打转,我们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在这个城市,不知道他高矮胖瘦,不知道他今年多大年纪,不知道他是化学教授还是街口菜贩。李绮红、齐雪、万姿,还有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嫌疑人,他们也许都会有不在场证据,又或许正巧有一个嫌疑人完全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却真的不是凶手——”   “当警察真没意思。”他不禁又重复了这一句话,“搁我这脾性,做了刑警却破不了案,我得气得撞墙。”   舒盈抬头问他,“你一早就知道这案子破不了,还跟着我奔波什么?”   “破不了是一回事,总不能把案子搁着不理,不替许靖做点什么,我心里这道坎过不去。”简跃对着广场上来来回回的行人放空了好一段时间,一根烟眼看都要烧到头了,他长舒一口气,对舒盈伸出手,“不是要用许靖的方式来查案嘛?起来,我带你去查。”   “怎么查?”舒盈拽着他的手站起来,没等他回答,自己反倒自言自语起来,“如果我是许靖,从胖虎这摸到了齐雪的线索,下一步就该去找出齐雪是谁了。”   “我们略过这个步骤,雪儿美妆这个号的资料上有齐雪公司地址,只要过去一打听就能琢磨出事情的原委,许靖又已经知道王安十八号晚上要跟齐雪见面的事……”简跃估计着说,“齐雪的住处你知道对吧?我们去看看。”   舒盈还有点懵,“你要什么资料,我可以找邹天给你拿,省得我们跑一趟?”   “走吧!”简跃拉着她去路口拦车,“许靖手底下可没人给她使唤。”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1 章   路上堵了会车,到馥郁山庄时比舒盈预期要晚了一些,不过邹天和徐冉趁着这段时间把小区正门的监控录像转成了移动设备可播放模式之后存在了手机里,舒盈来回看看整整三遍,王安出小区时是半夜十二点一刻,孤身一人、步履匆匆。   “老大,这个小区几个出口跟车库都有摄像头,没见齐雪在王安走后出过门。”徐冉热得把刘海往头上一夹,红着一张汗流满面的脸说,“以现在的情况推测,王安应该是在走出小区之后不久被杀的。”   简跃从便利店里拎了一袋饮料过来一一派到邹天和徐冉手里,舒盈随手一接,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小罐酸奶,她盯着简跃手里的雪碧说,“……我们换。”   “你该减肥了。”他只用余光扫过舒盈一副表示抗议的表情,神色一点不心虚。   舒盈懒得跟他计较,推着邹天说,“你带徐冉回去吧,看她热得都要中暑了,该休息会了。”之前徐冉在八里沟就中过一次暑,据说是一整天都没缓过来,又吐又昏还吃不了东西。工作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还是得先把组员照顾好。   徐冉起先还不愿意,似乎是很不满自己被当成了累赘,邹天好说歹说终于是把她拉走了。简   跃目送了他们的背影半天,突然来了句,“看出来没?邹天喜欢徐冉。”   舒盈早就心里有数,她当然是乐得看邹天和徐冉和凑一对,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徐冉有个前男友,从国外念书刚回来,最近三番四次来找徐冉大概是想复合,正好她又没男朋友,两个人是有点苗头,但是她又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都纠结了好几天了。”   她啧啧地表示,“前男友这种存在嘛,要么恨不得把他当成心里的一座坟,要么就是心口的朱砂痣床头的白月光,徐冉既然肯跟他继续来往,说不准心里还没放下,可既然又没磨灭理智到义无反顾想要在一起的地步,余下的旧情还有多少都难下定论。”   简跃低眉看她,“很有感悟啊?”   “我都到这年纪了,好歹有点人生经验,什么前男友啊、小三情妇的,都是一些人闲着没事自找烦恼,所有问题在‘真爱’两个字面前都能迎刃而解,任何解决不了的感情问题讲白了都是没碰上真爱。”舒盈说话时走到了小区门口的摄像头下抬头,环顾四周,“你说王安的真爱是谁?反正肯定不是齐雪,看他走出小区时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心里八成煎熬地都不知道怎么活好了。”   “王安回去是走这条路吧?”简跃把矿泉水瓶往半空里抛着玩,一面前后看看街道的指示牌,“往前走走,看前面有没有其他摄像头能拍到他。”   舒盈搭着简跃的胳膊跟着他的步伐走,忽而想起来问,“你说许靖即便找到这来了,她能发现什么?她不是警察,没权限看人小区的监控。”   “所以喽,本来我也没兴趣看监控的内容,只是这里是王安最后出现的地点。许靖小说里有种破案手法,叫带入被害人视角。”简跃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站着,对着前面的岔路口思忖说,“如果我是王安,背着每个月五千的房贷却随时有丢工作的危险,本想借着跟齐雪的关系沾点便宜,结果搞出了个孩子来,这么大的事纸包不住火,让老婆知道这下还不玩完了?人生都要走到生死关头了,你想他站在这个路口会往哪条路走?”   舒盈下意识上前两步,略略停顿,之后不假思索地直行三五米,推门走入了一间刚刚营业的酒吧中。   大概是还没入夜,酒吧光线不暗,她一眼扫过里面简单的陈设,特意抬头往天花板看看——没有摄像头。简跃跟在她后面进来,大摇大摆地往吧台一坐就对着正低头整理酒杯的服务生招手,“警察,你们夜班经理在不在?我们有事要问他。”   一听是警察上门,酒吧里其他服务员好奇地搁下了手里的活暗暗地打量起他们。   舒盈默默地在内心里嘁了一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证件和手机,同时调出了手机里徐冉刚传给她的监控录像给周围几个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看,“视频里这个男人,五月十八号晚上有没有来过你们这?板寸、西装,一米七五左右,可能是十二点二十左右过来的。”   几个阿姨盯了舒盈的手机好一会,一个两个都摇头,“记不清了……”只有刚刚擦酒杯的年轻人凑头过来看一眼之后问,“左脸上是不是有颗痣?我有印象,来的时候已经喝过酒了,似乎心情不大好,一杯接着一杯地闷,有美女跟他搭讪都不理人的。”   舒盈把手机再拿近给他看,“你记得他?”   “做我们这一行的,客人来过一次就得记得他的喜好、习惯,生客熟客一眼就要能看出来,何况我还注意过,就是奔着喝酒来的,舞台上的节目看都不看,所以印象比较深。”   舒盈接着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他?”   “反正没呆一会,可能就几首歌时间吧,不到一小时就走了。也没人跟他说过话,就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姐找他搭过讪,不过他都没理。”他说着说着想起来,“哎?之前有个女孩也来找过问过他,不过她拿的照片不太好认,我乍一眼看都没认出来。”   “是不是她?”简跃从手机里翻出了许靖的照片。   “应该是吧我不确定,她找我问两句话就走了。”   “她都找你问过些什么?”   “就跟你们一样啊,问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人跟着他一起出门什么的……”   “有没有人跟着他一起出门?”舒盈几乎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一秒就理解了许靖的猜测,如果凶手有计划地在十八号晚上对王安下手,嘈杂的KTV或者酒吧肯定不是带走他的好地点,凶手会怎么做?   简跃轻声自言自语,“许靖是怀疑王安被跟踪了吧?”   酒保自然流露出不甚了解的表情,“他买单之后我就没再对他留意了,酒吧营业的时候光线又暗,真有谁跟着他一起出门我都不定能看见。”   出酒吧时舒盈想当然地认为线索到此中断,只能寄希望于几个路口的交通摄像头拍下王安的去向,但简跃的意思是,“稍安勿躁。”   舒盈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就见他拿手机又是搜地图又是看距离的,搞半天是在附近找快捷酒店。倒也合乎情理,有时候她出来喝酒也懒得再打车回去,图省事直接在酒吧门口找个酒店睡一晚是常有的事。   可她转念一想,不对,她查过王安近半年的开房记录,没有本地的旅馆、酒店。这四周都是规划良好的住宅区和商业中心,应该不会有不规范登记的小旅馆吧?   “给你科普点行业内幕。酒吧里蹲点的小姐们有种拉客手法叫钓醉虾,就是碰上酒吧里有喝醉的客人凑上去先搭讪,能顺水推舟自然最好,要是不巧碰了壁就……”   简跃话没说完,舒盈就接口问说,“等人喝醉了直接带去旅馆?”   “不笨。”他侧目,耸肩表示同意,“我以前碰上一个客户,喝酒喝断片了,一觉醒来床上还躺了个小姐,张口就找他要八千八,说他前一夜喝醉点了不少服务——更狠的是,还把过程拿手机拍下来了。给钱她就当面删,不给钱直接放上网。我这个客户可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要是戳出篓子来事情可不小,钱当然是给了,可担心小姐手里还有备份所以让我去查。”   “这种小姐都是聪明人,蹲点蹲得都是高档小区、商业区门口的酒吧,依着顾客的衣着、佩表下手,刚酒保说有美女来找他搭过讪,我估摸他是当了回醉虾让人钓了。”简跃在街口向右一转,“欣来旅馆,门头不大、装修还行,你怎么看?”   舒盈都不带犹豫的,“先进去拿登记名册,再看。”   其实宾馆、酒店入住实名登记不严的情况不单是舒盈清清楚楚,旅店老板也自知理亏,真有警察过来查,他也愿意配合。舒盈坐在大厅的实木沙发上没花什么时间就翻到了十八号当天的入住记录,最后一条记录是凌晨一点。   “十点之后的入住登记人有徐禾佳、何梅、张晓晓……”简跃慢吞吞地念出这些姓名,看向对面旅店老板的神色意有所指,“这名,都是女人吧?”   年近四十的旅店老板憨厚地笑笑,“这些小姐到我这来做生意,我心里当然是不情愿的,我是做正经生意的,给她们搞得店里氛围都不好了。但来者是客,没人赶人走的道理。”   简跃摸了摸下巴,“但是上面都只有她们个人的入住登记?”   老板继续笑,“她们带来的客人都一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不说拿证件登记了……是操作不太规范,下回我们一定注意。”   舒盈搁下了名册说,“我想找五月十八晚上值班的前台问问话。”   老板的态度很坦然,“晚上值班我都在,你只管问!”   “这个人,有没有见过?”舒盈把王安的照片再一次拿出来,“很可能是十二点半之后过来的。”   老板弯腰凑上来盯着照片细瞅了好一会,“五月十八号晚上啊……是不大记得了。”   他转头冲着前台喊了一声,“婷婷!过来一下——”   前台正上网逛淘宝的年轻姑娘三两步跑过来,老板指着王安的照片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位客人?五月十八号晚上十二点半以后过来的。”   “记得啊!他十九号早上一直在房里找什么东西,程阿姨去打扫卫生时他还怀疑我们偷了他东西来着,我跟他足足说了一个小时他才没报警!”婷婷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正规旅馆偷他什么东西?又不是鸡窝!”   老板对舒盈他们解释说,“这些小姐手脚不干净,有时候会偷客人的小东西。”   舒盈问婷婷,“他有没有说丢了什么?”   婷婷一副讥讽的笑脸,“说是U盘,金色的,造型比较精巧。估计是女的傻不拉几把这玩意当金条偷走了,人能把金条天天揣包里带着?”   “带他入住的小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徐禾佳,女,年龄二十一,籍贯广和。   证件信息只有这些,舒盈只能回局里查信息库,再者现在案件有了重要线索,得回去跟林烨报备一声。简跃的意思是,“要不我买点饭菜回去?”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舒盈心想这一天跑出不少线索来,先得联系齐雪问话又得把徐禾佳找出来,事情堆在一块又不能慢慢来,上头的命令可是尽快破案,能给她喘口气的时间嘛?   “你不回来我就一个人吃呗,正好现在还早,去徐记片半只烧鹅,再来点酱牛肉。”简跃得意洋洋,“人.民.公.仆.就是辛苦啊……”   舒盈恨不能一脚踹飞他。   不过倒也没她想得那么苦逼。林烨手头有了新案件,忙得焦头烂额出差在外中,舒盈在电话里把情况大致跟他说了说,他的意见很直接——先搁置一晚,等他回来再商讨细则。言下之意,具体怎么查这案子他未必做得了主,既然牵扯到李绮红,他就得去市局走一趟。   舒盈自然乐得轻松了,兴冲冲她转头就回去了,一路上都在喜滋滋地惦记着烧鹅和酱牛肉,没想一进门她整个懵住了。   “这是……”她盯着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满摆着的蜡烛,和餐桌上用瓷碟装盛的牛排、沙拉、披萨和小面包,简跃手里居然还拿了两只高脚杯,“什么鬼?”   简跃正倒着红酒,都不抬头看她一眼,“有点常识,烛光晚餐。”   她想起来了,“哦……今天是七夕!哎你不错嘛,都知道给女朋友准备情人节惊喜了。我瞅瞅,这些菜你自己做的”。   “怎么可能?”简跃随手拎了个小面包咬了口,“面包和红酒楼下超市买的,其他都是从必胜客打包回来的,披萨是新品我也没尝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舒盈拉着椅子坐下就把大半杯红酒咕咚咕咚全灌下去了,“酒太甜。”   简跃拿了块披萨尝尝,“披萨不错。”   “太安静了来点声音吧?”舒盈话音刚落,简跃就把电视机打开了,她一阵惊,“我没交费啊?”   “我交的啊……摆着个电视机不能看太奇怪了。”简跃拿遥控器换到了游戏实况频道,舒盈一把抢过去转到本地新闻,他愤愤不满,“钱是我交的!”   “电视所有权是我的,连同遥控器。”   简跃反抗无效,郁郁地托着下巴说,“怎么有你这么无趣的女人啊,烛光晚餐还看新闻。从前你怎么说来着?梦想中的情节人就是红酒牛排配蜡烛,再能有个白衬衣少年给你拉首小提琴曲,这个世界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啊?”   舒盈抿了口红酒,扯过简跃的领口就贴上他的唇,微微眯着眼睛把红酒渡到他口里,离开他唇瓣时不忘拍了拍他的衣领,“当年是当年,女人十八岁和二十六时的梦想是不一样的。”   “你是十八岁或者二十六岁,我都知道你要什么。”简跃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手表给她戴在左腕上,皮表带的第四个洞眼比其他都更大些,刚刚好是舒适的程度,“我从你抽屉里看见的,拿去重装了电池、洗了下表带,师傅说这表爱护的不错,机芯状态不错。”   舒盈这才注意到,简跃的腕上已经戴上了他的那枚表,她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有一次我把这表给扔了,就扔厨房的垃圾箱里,我爸看见又给我拣出来了,说我太不小心了,倒个垃圾都能把手表给倒进去。”   简跃直皱眉,“你有这么恨我嘛?”   她摆弄了一下叉子说,“当然有了,你妈不许我见你,你又不跟我联系,你拿脚趾头想想我是个什么心情?我当时要是能见上你的面,没把你撕了就是真爱过——”   话音一落,简跃还在苦笑,舒盈的脑回路却闪出个想法来,“情杀不是作案动机。”   “凭什么不是?”他跟得上舒盈的节奏,却提出质疑,“近两年的调查显示,情杀占谋杀案件总比例48%,将近一半凶杀案都由感情争端导致。”   “但是情杀案件中,很少见到买凶杀人的情况。”舒盈越想越坐不住,赤着脚就踩在大理石上走,拿着披萨在客厅里踱步,“人是种很需要共情的生物,被背叛、被抛弃都会使得人的内心产生强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是无法一个人消化的,他们非常想要被人理解、被人抚慰,如果痛苦得不到宣泄就必然会转化成愤怒。”   “情杀大都是激情犯罪,我懂你的意思。”简跃理出了头绪,显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假使你抛弃了我,我首先会难过,而且希望你能被我的难过所感动,如果你没有,我就会愤怒?这股愤恨会促使我去杀了你,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使你体会我内心巨大的负面情绪。杀人是想要获得情绪满足,买凶杀人、慎密布局的情况——极少见于情杀案。”   “我现在很好奇王安U盘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王安拿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公司机密,凭他的能耐……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对李绮红造成什么损害。”舒盈推测,“搞不好李绮红有双重动机。”   简跃添了一句,“况且买凶杀人的钱财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教了许靖不少东西。”舒盈做回椅子上,望着简跃说,“钓醉虾这个,我都不怎么了解。她一个人,能通过网络账号摸出齐雪的地址,还能把王安跟酒吧联想在一起,甚至可能已经找出了徐禾佳。”   简跃大概是无言以对,灌了自己小半杯红酒,刚搁下杯子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舒盈摆弄着叉子舔唇笑笑,“八成是太后。”   他拿出手机来低头看了眼,“邹天。”   “邹天?”舒盈好奇地把凑上去看,还真是,“你两关系这么好?”   简跃只接了句“我一向人缘好”就接通了电话,邹天在电话里大喊,“简哥!老大是不是跟你在一块?打她手机半天没人接,我跟你说,你们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我看见徐禾佳了!进了沁园饭店,跟涂景斌一起的!”   “等会?”简跃把手机放在桌上摁了免提,“你细说一遍怎么回事?”   “就我今晚!本来是跟同学聚会的,结果走到玉溪路发现涂景斌牵着个女人进了沁园饭店,我特意走近了看两眼,肯定是徐禾佳!”邹天越说越激动,“反正你们赶紧过来,我一早就知道涂景斌这货有问题!”   “沁园饭店门口等着!”舒盈冲着手机吼了一句就匆匆忙忙去洗手间梳头,简跃挂了电话忽而琢磨过来,“我看你一进门就把手机调静音丢沙发上,是故意的吧?”   舒盈洗了把脸,随便扎个低马尾就拎包换鞋准备出门,“你以为?难得有天我顶头上司不在市里。”   简跃挨个把满客厅的蜡烛吹灭,叹气,“情人节诶,邹天居然跑去同学聚会,这得什么交友圈啊?不过涂景斌跟徐禾佳要真是一对,事情就有意思了……”   事情是真有意思。   简跃头一眼见徐禾佳都怀疑邹天看错人了,仔细一瞅,眉眼确实是。只是浅咖色的长卷发配上一条黑色连衣裙,妆容清淡,整个人都显得素雅、干净。尤其是气质,不弓腰驼背,走路时仪态款款——压根就不是酒吧里拉客的小姐。   舒盈心里门清,涂景斌这么个青年才俊愿意跟李绮红在一起,要么是真爱,要么就是有所图。看他如今跟徐禾佳亲密无间的模样,一琢磨就能琢磨出原委来。   涂景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心里清楚大事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张口只有一句话,“我们要找律师,律师不来我们有权保持沉默。”   邹天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哥们,你真没权保持沉默。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欣来旅馆的老板和员工都认得出来是徐禾佳领着王安去开得房,酒吧酒保也能认得出她来,更不说我们还能调出街口的交通监控摄像……反正你爱说不说,人证、物证俱在,你问问律师,故意杀人最低他能帮你这位朋友争取到几年刑期?”   徐禾佳拽了拽涂景斌的衣袖,使劲给他打眼色,涂景斌难堪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徐禾佳大概是窝火了,一把甩了涂景斌的胳膊,走上前一步对舒盈说,“你们问吧,我说!人不是我杀的,我十八号晚上拿到东西就走了,要不是看王安醉得晕晕乎乎,我才不会扶他去开房!涂景斌说王安的U盘里有公司的重要资料,拿这个要挟李绮红,我们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我听了他的话,帮他偷王安的U盘,王安被杀不关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我擦,不说今晚林队不在我们休息一天吗?怎么你出去同学聚会还能聚出条线索回来?”徐冉踩着高跟鞋大步进门时对邹天一阵抱怨,“难得我有时间出去吃顿饭!”   邹天盯着徐冉看了大半天,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徐冉平时都是一套T恤牛仔裤固定风格休闲装,今天出了奇了,不单把头发披下来做了个大卷,还化了妆,白色的V领连衣裙露出纤细的锁骨和雪白的肌肤,十足千金名媛的气质。   简跃正偏头跟舒盈说话,抬眼一瞥忙惊呼,“哎呦,徐冉你美得我眼都要睁不开了,今天七夕节,跟男朋友吃饭去了吧?”   徐冉还没答,邹天就忙问,“你有男朋友了?”   “我干嘛不能有男朋友?”徐冉坐到自己座位上把头发随便一扎就准备干活了,“老大,现在什么个情况?徐禾佳真是涂景斌的女朋友?”   “是啊,刚问出来,徐禾佳从前是李绮红他们网店的一个模特,跟涂景斌看对眼之后怕被李绮红发现他们的关系所以辞职了。据徐禾佳说,王安的U盘里装着公司不少见不得人的机密,只要拿到手就可以要挟李绮红。”舒盈指了指问询室,“两个人刚在里面吵起来了,估计一会再进去收获更多。不过徐冉,你先打个电话给眉山区交警队,找他们要十八号和十九号眉山东路和昌宁路街口的录像,查下徐禾佳说得是不是实话。”   “哦哦,我白天就跟他们支队的江队长打过招呼了,正好刚刚就在昌宁路吃饭顺道去了一趟他们队,已经拿到录像了,正要过来看。”徐冉刚把自己的U盘插到电脑上,邹天就晃悠悠走过来问,“你晚上在昌宁路吃饭的?西餐一条街啊,随便一个店人均消费都三四百,男朋友对你不错吧。”   徐冉笑嘻嘻地看他,“消费我不知道,不过东西是真好吃,改天发工资我们也去搓一顿。”   邹天似乎是有些失落,默默回到了位子上,简跃瞅着这情景,小声跟舒盈议论,“你这两天对邹天好点,刚失恋的人尤其需要被关怀。”   “他又不是小孩,谁没失过几次恋啊……”舒盈不以为意,“小事。”   简跃一本正经,“难道人生一定要失过恋才完整?我就没失恋过。”   舒盈转头睨了他眼,一点要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徐冉没一会就有了发现,冲着舒盈喊,“老大老大!你过来看,十八号晚上12点54,拍到了徐禾佳往新立路方向走。照这个看,徐禾佳说的是实话吧?她没过夜,只是偷了东西就走了。”   “这条路是主干道,如果从眉山东路出来,很大可能要从这里打车走。”舒盈指了指视频进度条,“快进到第二天上午王安从旅馆出来的时间,对就这里……”   “老大!”邹天对着视频目瞪口呆,“你看到没?王安在路口打车走了!他到十九号上午十点半都还活着!”   “看见了。”舒盈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中的王安——他把西装搭在小臂,右手里拎着公文包,四下看看之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离开,出现在摄像头的时间不足五秒,“查车牌,现在就查!”   “邹天,你把涂景斌带到隔壁的问询室去,我跟徐禾佳单独谈谈。”   舒盈其实没想好要怎么和徐禾佳沟通,她拿了包抽纸走进问询室里,把抽纸盒放到了徐禾佳面前说,“先擦擦眼泪,妆都花了。”   徐禾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咬着唇抽了两张纸巾放在眼睑下轻轻拭过,姿态不但不狼狈,反倒楚楚可怜,都不禁令舒盈感慨,“你长得这么漂亮,在模特这一行一定很有前途。”   “我真的没杀王安……”徐禾佳用手抵在额头,表情相当疲惫,“如果我知道偷个东西会惹上凶杀案,打死我也不会去做的。”   “我们已经查实你十八号当晚就离开了欣来旅馆,虽然这一点不足以排除你的嫌疑,不过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你跟王安既没有利益冲突更不存在感情纠葛,是没必要杀他灭口。”舒盈把许靖的照片拿到她看,“这个女孩是不是找过你?”   徐禾佳拿起照片来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我没见过她。”   舒盈似乎是不信任她的回答,又重复地问了一声,“你确定?”   “我没见过她……”徐禾佳态度很诚恳,“我每天的生活基本都是工作,来往各个化妆室、摄影棚,这个女孩素质太普通,不太可能接触到我周围的圈子,要么就是我们见过,只不过我忽略了她。”   舒盈想了想,似乎又觉得她这话不无道理。许靖再聪明,到底是学生,渠道和资源有限,即便她确实查到了欣来旅馆,都未必能继续把这条线索追下去。警察有复杂的信息网,单凭徐禾佳的证件就能追踪到她全面的个人信息。邹天碰上徐禾佳是巧合,是机缘,但撇开这层巧合,想找到她也不是难事——而许靖不能。或许最直接、最符许靖逻辑的侦查方式,是蹲守在酒吧和附近的娱乐场所、旅店门口,等待着徐禾佳的下一次出现,等待她下一次“钓醉虾”,可遗憾的是,徐禾佳不是真正意义上拉客的小姐,她不会出现第二次。   徐禾佳这条线索,应该是在许靖手里断掉了。   舒盈继续问,“U盘里装的是什么?”   徐禾佳紧拽着自己的小皮包链子,关节都给了攥红了却一言不发。   “涂景斌让你什么都不要说?”舒盈温言细语地与她权衡说,“涂景斌捏着这些资料拿了李绮红不少好处吧?要是把机密资料都爆出来,他就不是唯一知情人,李绮红自然不再受他要挟,就此少了个摇钱树。可你是聪明人,你好好想想,王安是被人谋杀的,谁杀他的可能性最大?杀人动机又是什么?你一个女人,又长得漂亮,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不测……”   徐禾佳的双手有了微微的颤抖。   舒盈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我当警察到现在,见了不少你这样的姑娘,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受了不少委屈,以为自己找了个真心对自己的男朋友就有了避风港,但往往事与愿违。涂景斌是什么人我是不清楚的,但就这个案子目前来看,他比你更容易洗刷嫌疑。犯法的事让女朋友去做?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不会相信他承诺过的话。”   徐禾佳无端端又落泪了,舒盈感觉得到,她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女人大概都这样,爱情里自欺欺人的成分占了大半,涂景斌是什么人、对她怎么样,她想必潜意识里清清楚楚,只是已经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来,现在说放弃,从前的委屈和妥协就都白费了。舒盈想起了当年常欣在她面前严词厉色地质问她说“你说简跃肯定是有难处,他能有什么难处?我都找人打听过他了,老早就出院了,病都痊愈了,一个大活人不声不响说不跟你联系就不联系了,你还给他找借口找理由?天下没有你这么傻的女人!”时的情景,一个人独处时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欺骗自己,让人当面揭了痛楚,这种感觉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崩溃。   越是内心里骄傲的女人,越不能容忍有人当面揭她感情生活的短。   好半晌舒盈都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悲悯的、同情的目光盯着徐禾佳看,大概是被她的眼光看得实在不自在,徐禾佳终于松口,“U盘里装的是悦容公司前线产品的质检报告,王安私下里花大价钱去检的……没几个合格的产品,不是金属超标就是细菌超标,都不知道李绮红怎么拿到的产品合格证。里面还有一些税票、报账的文件,我不太看得懂,但是涂景斌说拿这个坑李绮红几百万都不是问题,我猜想可能是李绮红做假账偷税吧。这个U盘现在就在涂景斌的口袋里,你们拿过来一看就知道……”   “拿到这个U盘之后,涂景斌确实在李绮红面前横起来了,本来他被李绮红……”似乎非常艰难地,徐禾佳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眼神里全是难堪,“包养,一星期至少有三、四是要陪李绮红过夜的,但是这段时间他不单不用陪李绮红,还升职做了经理,又花钱给我买了几件首饰。王安失踪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直到前两天涂景斌喝醉酒跟我说王安被杀了,我真是吓得不轻,但他跟我再三说齐雪是凶手,不关李绮红的事,让我不用担心不用怕!”   “其实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惹了大祸……我可以把首饰都拿出来!如果你们追究罪责的话……”   徐禾佳面对舒盈,急迫地想要撇清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我不想坐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U盘就搁在舒盈平摊的掌心里,金色的,纤薄精致,里面的东西他们已经看过,跟徐禾佳所说的基本没出入,质检报告和虚假做账有详实的证据,如果曝给媒体,基本可以让悦容化妆品公司倒台。   足可成为李绮红的杀人动机。   “我在想一个问题。”舒盈转头问简跃,“李绮红要杀王安我能理解,许靖的死是怎么回事?她能没能查到徐禾佳,手里握着条已经断了的线索,怎么还会招惹来凶手?”   “大概是这丫头太笨了吧……”简跃抱着双臂靠在桌沿,手里把玩着一支铅笔,“我们现在有很多线索和证据,但这都是我们用刑警的渠道调查来的,许靖只是个普通的侦探迷。你把涂景斌、徐禾佳、齐雪这些线索都先搁置,想想许靖的调查中有什么收获。”   舒盈抬头看他,似乎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整理一下你的线索,然后找出其中许靖没有得到的部分。”简跃顿了顿,说,“我出去抽支烟。”   舒盈知道简跃心里不舒服,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无端端送命,就是换做不相干的普通人心里都会可惜。她转了转手里的笔,从文件夹里抽了张白纸一条一条地按照简跃的意思试图列出许靖手里的线索。   拿王安的旺旺账号摸出了齐雪的存在,找到齐雪住址之后可以从保安和其他住户口中得知,王安十八号晚上曾与齐雪不知缘由地大吵继而愤然离去——这部分信息里,许靖应该没有不知道的吧?舒盈着重在齐雪的姓名下划了两杠标注线,脑海里突然一炸!许靖不可能知道齐雪怀孕的事,事关齐雪的名声,如果不是警察找上门询问,齐雪的闺蜜也不会把这种事与他们详说。   那么在线索链中去除这一点会怎么样?舒盈在纸上打了个箭头指向纸张空白处,潦草地写下一句话:齐雪杀人动机缺失。   之后呢?许靖找到了小区门口的酒吧,打听到了王安当晚确实曾大醉,被拉客的小姐带到旅馆,还被偷走了装有重要资料的U盘。   “拉客小姐、重要资料……”舒盈喃喃自语,在纸上随手写:资料未知。   “老大老大!”徐冉在自己座位上惊呼,“王安坐的出租车车牌我查了,是假的!运营公司说他们公司没有这辆车!”   邹天立时就说,“肯定是凶手!”   舒盈埋头思索,随口接了一句,“依着行车路线一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的查,看这辆车最后出现在什么地点。”   徐冉郁卒,“……好大的工作量。”   “嘘。”邹天忙小声凑到她跟前说,“许靖是简哥半个徒弟,要是案子破不了,简哥肯定得郁闷,何况她还是我同乡……我帮你一起查。”   舒盈拿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心思依然还陷在一堆线索里出不来。   是啊,许靖误以为在酒吧带走王安的是拉客小姐,对徐禾佳和涂景斌两个人要挟李绮红的事全然不知,线索到这就断了啊,她还怎么查下去?   不对,舒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啪一声,激动地蹭一下站起来!   不对,她至始自终都搞错了一件事,在他们的调查里足有三条线,三个嫌疑人。万姿和齐雪至今尚未排除嫌疑,只是对比起来李绮红更有杀人动机,可在许靖看来?没有怀孕打胎这一出,齐雪就没有杀王安的理由,以她对万姿的同情和怜悯,更不可能将万姿当成嫌疑人看待。   她的嫌疑人是谁?她的目标是谁?   舒盈在纸上圈出了一个名字:李绮红。   许靖不是局外人,这是私人侦探与警察最大的不同。她接受万姿的委托,要查实王安的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在这项委托中,万姿早已经给许靖预设了立场,她清清楚楚地告诉许靖,她怀疑李绮红是凶手。   王安被偷了U盘,紧张到在旅馆里找了整整一小时,却又不愿意报警,里面装的会是什么?舒盈忽而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词:不可靠人的秘密。   许靖在调查中是否能做到真正客观,这一点他们都不得而知,而假使她没有,误打误撞,线索却又刚好回到了李绮红的杀人动机上。   这是一个因果互换的结果。   是U盘里的线索,令他们得出了李绮红最有嫌疑的结论。用许靖的思路代入就会变成是李绮红最有嫌疑,U盘里装的,一定是令悦容公司的机密文件。   简跃告诉她,许靖的小说里有一句话:藏匿不可靠人的秘密,致使死亡的祸端降临。   在已然更确信李绮红是凶手的情况下,许靖的下一步计划,一定围绕着李绮红进行。   舒盈长舒一口气,起身走出局里。   今天天气不错,尤其是入夜之后风清月朗,凉风吹在脸上温和又舒服。白日里停车停得满满的一条街入夜之后显得空落落的,简跃正靠在车门上,口里叼着的烟已经燃了大半,捧着手机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光线照得他周围都一片白。   她就走过去凑头看他的手机,是许靖的小说。   “找时间我要把她的小说都看了。”舒盈笑着说,“没准还能学点东西。”   “她小说里的东西可全是跟我学的,你应该向我请教。”简跃把手机收起来,夹烟问她,“问题都想通了?”   舒盈点头,“想通了。”   简跃抬了唇角笑,“下一步怎么查?”   “查李绮红呗,常规手段就是写字楼、小区的摄像头然后到她经常出入的场所问问话。”舒盈说完之后狐疑地盯着他,“还是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要是允许我用点非常规手段……”简跃用一种“对,我说的就是违法手段你懂的”的眼神看向舒盈,一脸诚恳。   舒盈义正言辞,“想都不要想!”   简跃只好叹气。   常规调查最是繁琐,徐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假牌照出租车的行车路线画出来,从眉山东路也不知怎么弯弯绕绕到了雨停路,中间的路线大概是特意想避过大路口的摄像头走得小路,但显然徒劳——徐冉在出楚天的收费站找到了它,正是八里沟方向。   “二十号凌晨三点,估计王安这会已经被杀了,运的是尸体。”   “就盯着收费站的录像找这辆车,也许运许靖的尸体出城也是它。”   舒盈的猜想不无道理,但总没这么顺利,这辆车之后再没出现过,似乎是在运送了王安的尸体之后就被弃用了。不过虽然贴牌出租车的线索没法再追,对李绮红的调查好歹有了眉目。王安的房贷早在今年二月就已经一次清结清,齐雪表示没有替他支付过这笔费用,仅凭他的收入怎么结得起?这钱自然跟李绮红有关。   “李绮红就跟取款机似得,谁拿着资料都能敲她一笔,王安没理由辛辛苦苦伺候齐雪讨订单啊,一准是真爱,只是没想到会爱出人命来。”简跃问,“李绮红的银行流水有问题没有?”   舒盈跟他汇报说,“粗看不出来问题,每天都有不少来往资金,有些是公司有些是个人,收款账户里没有王安。”   简跃看来意会,“大额资金转个几次再现金交易。”   “顺带,常欣之前不是在八里沟的几个废厂里发现了十几辆被销毁的汽车嘛?有些型号跟我们市出租车一样,有些是祁县、三春的出租车型号,可惜损毁严重已经查不出什么来,不过凶手的接单范围大致可以推测到这三个地区的重合地带。下午我要去找李绮红问话,王安U盘里的东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她这次麻烦大了。”舒盈倒是很乐观,“没准我三两句话一诈,她全说了。”   简跃来精神了,“一起去?”   舒盈拎包就走,“不要想了,正经的刑讯问话,没你什么事,跟林烨一起的。”   到达悦容化妆品公司时,里面已经乱成一团,质监局和工商局已经着手对他们公司进行全面调查,客服部的电话响得一刻不停,大概全是顾客的投诉和退货。李绮红接待他们时已经露不出从前的好脸色,大概是这两天真的够呛,两颊都凹陷不少。   “我没什么可说的……”李绮红坐到沙发上,捧起一杯热茶平静地说,“王安要挟我的事,我承认,他暗地里搜集来的资料曝光出去会怎么样,你们都看见了。我是对他不满,忌惮他,可这是我自己做错事让他拿了把柄在手上,还能怪得了人?但是杀人的事,我绝对绝对是做不出来的。我要是真想杀他,也不至于让他漫天要价也愿意给!”   “要按你这么说,涂景斌也拿这东西讹了我一次又一次,我怎么不杀他?”   李绮红提起这事大概是气着了,板着一张脸。   林烨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来,舒盈紧跟在他后面往前踏了两步——   “嘀嘀嘀嘀嘀!”地声音突然响起。   舒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提包,显然这声音是从她包里发出的。她忙把搭扣一松往里面找,心里还想说是不是简跃擅自换了她的来电铃声,可不对啊,她每次跟林烨出案子手机都是设置静音的。   不过她一把发出警报音的东西拿出来,就立刻对简跃无语了。   反窃听探测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林烨疑惑地看着舒盈,拿过她手里的设备在李绮红周围探测了好一会,终于从她茶几底下的化妆包里找出了一支口红。   “这口红不是我的!”李绮红显然更为震惊,“我的化妆品全是国际大品牌,我不会买这种粗制滥造的口红,这东西肯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舒盈都无暇回答她的问题,只看见林烨刚把口红拿到手里,探测设备就发出了红色的警报灯。   林烨转头对舒盈说,“你还真有先见之明。”   还用想嘛?肯定是简跃偷偷把这个反探测的仪器藏在她包里的呗,怪不得她老觉着今天的包比平时要沉一点,一不小心给他猜准了。   林烨当即带着李绮红一起回了大队,张组长三下五除二把口红拆出来,里面还真藏了个东西,“我瞅瞅,小玩意而已,只能在一栋楼之内的范围监听,出了几十米信号就接收不到了,贵倒不贵,小一千块就能拿下。”   徐冉似懂非懂,“我们拿到这个是有用的吧?”   “说不好,我对这个没啥研究,按理说这里面又没录音储存,对查案是没什么用。不过至少可以去黑市问问,看是谁买的这东西监听的李绮红。等着,我这就带人去查——”张组长风风火火就要出了门,给林烨拦下来了,“这条线索舒盈他们组跟下去,你带人和我走一趟八里沟。废弃工厂从前的负责人是周传福的侄子周有文,一直在外地打工昨天刚回村,我们过去问问话。”   张组长笑呵呵地对舒盈说,“是啊,要不是舒组长随身装着探测仪,还真不可能发现李绮红包里有这么个玩意,舒组长是有渠道消息啊?”   “查,立刻查!”舒盈微笑以对,“保证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   他们前脚刚出门,舒盈后脚就赶紧给简跃打了个电话,上来就对他一顿教训,“擦,你可以啊,居然偷偷往我包里装东西!”   简跃懒洋洋地答她,“怎么样,找到线索了吧?”   “许靖本事可以啊,居然能往李绮红包里放东西,还放了这么久都没被她发现。”舒盈连忙问,“不过找到又怎么样?实时监听器,又不是大存量录音储存设备,拆下来之后什么用都没了。”   “知道确实有监听设备就行了,我这里有许靖网络存盘的账号,你们可以向运营商索要她的存盘密码。她有保留证据的习惯,她接手的委托,照片和录音证据都会存在网盘里,生怕自己的电脑出问题之后会有损失。”简跃平缓地说,“说不定能找出点什么来。”   舒盈想了会,说,“找胖虎肯定搞到密码,走正规程序太麻烦了!”   简跃低声笑,“哎你现在怎么不照规章流程走了?”   舒盈郁郁地表示,“你没应付过运营商你不知道,保密条款能整出两百页纸还得找律师跟你谈,一套流程下来案子八成就这么搁置了。”   “我正跟他研究这件事在,结论不是很乐观,徐冉很有账号安全意识,一个账号绑齐了问题验证、手机号跟邮箱。主要是许靖人没了……这密码除了她没人知道,真得一个个组合试,寻常盗号手段都派不上用。”简跃叹气,“最好还是去跟运营商沟通沟通。”   舒盈这就没辙了。   不过也是巧,当天晚上舒盈拿许靖的账号折腾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数字组合都用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脑袋一懵还是怎么着,随便拿简跃的生日一试——呀,居然登陆进去了!   简跃比她还诧异,直勾勾地看着网盘界面话都说不出来,“这……这事我真不知道。”   舒盈感觉自己握鼠标的手微微发麻,下意识的试图用轻松玩笑的语气带过,“搞半天许靖暗恋你啊……”   “估计是玩笑吧。”简跃的表情看来倒还平静,只是声音稍有颤音,他干咳了一声说,“里面都存了些什么?”   “我看看……”舒盈瞅着页面里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实在是吃惊,“你们侦探社能有这么多生意?擦,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很有钱!”   “应该是比你预想中要有钱一点。”简跃把手搭在舒盈握着鼠标的手背上,把网盘里的文件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之后,排在第一行就有一个名为【李绮红】的音频文件。   舒盈赶紧竖起耳朵。   “张哥,我是阿红……是啊,想请你今晚吃个饭。新产品不是刚刚上市嘛,想请你们工作室再给我们淘宝店做做宣传、打打广告,你们搞网络的一套东西我到现在都摸不懂窍门。怎么样,赏不赏面?不赏面也不行啊,我都订好包间了,翰林阁富贵厅,今晚六点啊,一定得到,保证不亏你。”   舒盈略微蹙了蹙眉,这听起来似乎是李绮红在跟谁通电话,她耐着性子继续,可是这之后长时间音频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简跃瞅了眼音频文件的总时长,心都凉了,“八个小时,今晚看来是不用睡了。”   舒盈理都没理他,把音频稍稍快进了数秒,听见没声音,再快进数秒。音频的第一个小时,只有李绮红一通电话,整整第二个小时都是一片寂静,第三个小时只有些零碎的杂音,听不出究竟是什么内容,要是放到最大音量,模糊地能听出点人声,但又似乎是电视的声音。到第四个小时她实在是困得撑不住了,去厨房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回来时简跃已经戴好了耳机坐在椅子上跟她招呼说,“咖啡放下,你去睡吧。”   “我去睡?这怎么好意思……”舒盈走到他跟前问,“是不是一想到许靖暗恋你这事,案子变得更让你放不下了?”   简跃拿起杯子来抿了口咖啡,“小姑娘嘛,暗恋我是正常的,是吧?”   “呸。”舒盈都懒得嘲讽他,转头爬上床睡觉。现在这个情况,不让他做点什么,估计他心里也不痛快,索性就由着他了。   简跃这个人,其实跟人相处起来的关系极淡。虽说他从来不缺朋友,跟谁一照面都能很快熟络起来,但关系往往至于朋友这道线,从不跟人深交。她跟简跃是同一种人,但好歹她还有常欣,可简跃太习惯心里一有什么事就叼根烟一坐一整夜的。这次许靖的案子也是一样,除了难过除了惋惜除了自责,简跃还有点其他琐碎的小情绪,可这些情绪他甚至没法用言语表述给她听,就只能默默地自己去消化。   舒盈阖眼前一直盯着他在电脑前的背影,莫名觉得一股心疼。   可迷迷瞪瞪还没睡沉,简跃火急火燎又把她从床上拽起来了,“有发现。”   舒盈困得直打哈欠,脑子里全是浆糊,做到椅子上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感觉只是在床上阖了个眼,也一觉就睡了两个小时。   简跃把耳机线从电脑上拔掉,直接在音响公放,音频文件已经走到进度条最末,李绮红的声音从小喇叭里传出,“你怎么还来找我?钱都已经给过你了,还有完没完!做人不能这么贪得无厌!”   舒盈一个激灵,“她在对谁说话?凶手?”   简跃把食指搭在唇上,她不由得聚精会神起来,李绮红的声音突然显得急促又紧张,“前两天有个女的来找过我,质问说是不是王安掌握了我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要杀他灭口!税单的事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舒盈心里有底了,凶手拿一次钱肯定不满足,反正手里攥着李绮红的把柄,索性跟王安一样,拿她当取款机使唤,大概是李绮红以为凶手好歹会有点职业道德,拿过了钱就封口不提。也是天真。   “女的?哦,你说许靖。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私人侦探,你最好是小心一点,免得让她查到了什么把柄,这种小姑娘的正义感你拿钱可买不了,一不小心也许就要在牢里过上个三五十年了。”   舒盈抬起头紧盯着简跃——居然是女人的声音?十二年来杀人无数买通八里沟全村人销毁罪证的职业杀人是个女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刷新了!   李绮红的声音徒然拔高,“你、你无耻!之前我们都说好了,我一次性给你八十万,我们两清!我把话在这说清楚,不要以为我受过王安的要挟就一定会忌惮你,税单又怎么样,质检报告又怎么样!我花了钱照样摆得平,我只是看你们可怜,所以给你们点施舍而已!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嘘,小声点,不要吓坏我的宝宝。王安人没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讨生活?”舒盈紧蹙眉头,这个女人的声音低沉舒缓,不紧不慢地对李绮红说,“施舍也好、可怜也罢,我们娘两今后还得靠你养活,这点钱对我们来说是救命救急,对你来说也就是个零头。做人不要太小气,喏,这是新的银行账户,你过两天把款打了吧。”   舒盈一句话说不出来,简跃对她摊手,言下之意,就是这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6 章   八个小时的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舒盈心里一片冰凉。窗户外的天色还发暗,她跟简跃两个人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翻来覆去了近一个小时,简跃忽然伸手过来抱住她,不言语地,就这么把头搁在她肩上,紧握着她的手。   天花板的轮廓一点点在晨曦中显现出来,寂静昏暗的卧室里,舒盈的耳畔只有简跃规律起伏着的呼吸声,她不由伸手摸了摸简跃细软的头发,心里踏实地没法用言语来表述。   八点半,舒盈和简跃一起,站到了万姿门前。   只一段时间没见,万姿整个人如同改头换面,干净顺滑的头发披在肩上,面色更是白皙红润,脸都圆了不少,与上次见面时邋里邋遢的形象完全不同。   “医生说,如果我精神上总是郁郁寡欢,会影响孩子的发育。”她领着舒盈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又去饮水机前倒了两杯凉水,舒盈记得,上一次来时,客厅里还没有这台饮水机。看材质看设计,想必不便宜。   万姿微笑解释说,“导购说这种饮水机可以过滤杀菌,还含有什么负离子,可以给孕妇补充营养。”   简跃环视四周,不止饮水机,客厅里不少电器都换了新品,“给孩子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是应该的,不过你的经济状况负担得起吗?”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万姿从壁柜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存折,“前阵子李总来找过我,给了我不少钱,说是王安跟在她后面干了这么些年,确实辛苦。之前王安要离职,是两个人在经营理念上有了冲突……她跟我说,她还念着王安的好,知道他都是替公司着想。这笔钱,说安置费遣散费什么的不合适,就当是给我们未出世孩子的红包,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几年的交情不是假的。”   简跃看了看打款时间,“七月二号?离王安失踪可有一段时间了。”   “是啊,只是当时我了钻牛角尖,认为她是杀害王安的凶手,根本不情愿拿她的钱,也压根没有要动这钱的念头。”万姿提起这茬,表情倒是非常淡然自若,“只是现在王安人没了,这孩子没出世就孤苦伶仃没了爸爸,我不能再让他受一点委屈。”   舒盈笑得颇有意味,“可我们有了新证据,李绮红杀害王安的嫌疑确实最大。”   万姿起先是一怔,继而慢悠悠地笑说,“不重要。王安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们没当过父母所以大概不能体会这种感觉,谁是杀人凶手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要用自己有限的资源给他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简跃背靠沙发站着,看神色,大约是不想说话,舒盈决定直入主题,“王安有一个U盘,里面存放了大量公司机密文件,你见过没有?”   “他工作上事我都不清楚的,U盘我知道有一个,里面有什么我倒真没看过。”万姿说着,颔首低声询问,“你们是不是认为他偷公司的客户资料?我想可能是你们误会了,王安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不会做偷客户资源这种事。”   她要是没提客户的事,舒盈都没想起来要问,她这一提,舒盈琢磨起齐雪的事来了,“王安出轨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吧?”   万姿垂头,“上次去支队时,邓队长把详细情况跟我一五一十地说过。”   “你不恨他?”舒盈敏锐地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快,“你这怀着孕,他不单没有好好照顾你,还拿工作将借口出去找其他女人。”   “恨,怎么不恨?”万姿答得利落又慨然,“是女人的,都受不了这个。可他人都没了,我恨他有什么用?夫妻一场,他落到这个结果,我还恨他做什么?”   “我想让你听点东西,也许你能给我们一点线索。”舒盈从包里摸出手机来,播放了一条音频。   “女的?哦,你说许靖。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私人侦探,你最好是小心一点,免得让她查到了什么把柄,这种小姑娘的正义感你拿钱可买不了——”才播放到一半,万姿连忙抢过手机摁下停止,神色慌张地对舒盈摇头,“这不是我,大概只是声音跟我有点相似而已,你们不要误会。”   “每个人说话时的音频震动、声音语调都不一样,只要找专家用特定的软件将两轨声音进行对比,相信结果一目了然。”简跃不慌不忙地把手机从她手里拿回,“不管怎么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可、可是……即便这个录音是真的又怎么样?”万姿突然地情绪激烈,噌地站起来高声指责他们,“这种非法手段得到的录音又不能作为证据!”   “是不能。”简跃平静地回复她,“不过一会就会有警察带着搜查证上门来。你从前是法律专业的,该有的程序我们一步都不会省,以免落你话柄。”   万姿略微迟疑后摇头,“我没有什么东西能落你们的话柄,我没杀人。”   舒盈心里一悚,他们从进门到现在只言片语从没提过要将她当做凶手看待,充其量也不过是意指她的口供前后出入、真假难辨,她无端端这么大反应,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自己代入成了嫌疑人,这里面藏着什么内情,仅凭着警察的直觉都能猜测出一二。   “我相信许靖会留下什么的。”简跃敏锐地捕捉到了舒盈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惊觉,低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业余侦探也是侦探,她不会让自己白白送命的。”   半小时不到,林烨便带人赶来了。大概是由于这一录音证据的出现实在令案件峰回路转,他的专注程度比以往更甚,八十几平米的小屋,十几个人搜了整整一上午,不仅翻箱倒柜钻床底,甚至把老郑带来,用鲁米诺试剂来测试客厅、卧室地板是否有潜血反应。   结果出乎意料。   “老大!茶几下的地板有荧光!”邹天忙把茶几搬挪走,指着地板上微微发蓝的荧光色对林烨和舒盈喊,“这里有反应。”   万姿用手撑腰站在邹天跟前,忙不迭解释说,“之前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划破了手……”   林烨蹲在地板上反复查看这块荧光色的形状,好一会,他转头对老郑问,“血块面积很小,似乎不太可能是凶杀形成的?”   老郑从发现血点的一开始就失踪蹙着眉深思,他走过去,趴在地上往茶几和沙发底下看了又看。舒盈则走到万姿跟前,轻声询问她,“能不能摊开手,让我看看你被划破的口子?”   万姿局促地把衣袖往下拽了拽,“早都愈合了。”   舒盈抬眼睨过她闪避的眼色,随即粗暴撩起了她左手的衣袖——万姿手背上几道抓痕已经成疤,如果不是凑近了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万姿慌忙把衣袖放下,整个人显得越发张皇不安。   老郑从地上爬起来时拍了拍手,冲着几个年轻人招呼,“来,把沙发搬走!”   林烨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老郑不慌不忙地指着沙发说,“下头有东西。”   简跃碍于自己说到底只是个打酱油的,自始至终都站在门口向里围观,直到布艺沙发被两个年轻刑警翻个底朝天之后,他才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沙发底下藏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木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一支黑色的钢笔在积灰里泛出金属暗沉的质感,舒盈套上一双手套把它捡起来查看了数秒,一眼扫过笔帽发现大有蹊跷,“这不是普通钢笔……”   简跃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这是微型无线摄录机。”   老郑呵呵直笑,“私人侦探社的小玩意?”   “……我们社里不用这种东西,但是许靖跟在我后面耳濡目染,确实接触过贩卖这种摄录机的小摊贩。这样一支钢笔的价钱不贵,好在现在科技进步,便宜的东西就足够用了。”简跃说着,莫名地低声笑了笑,“里面有储存卡,拍下过什么画面,都能看见。”   他走到舒盈面前,手指着钢笔的尾部指导舒盈,“从这里拆,看见没?黑色的接缝,用指甲一扣就能打开……”   万姿不可置信地望着舒盈手里的钢笔,靠墙壁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神,双手发颤的扯住了自己的衣袖,额头不住地冒出冷汗,“你们搜完了就赶紧走吧,我是孕妇,我需要休息。”   “我们送你去医院吧,顺便检查一下你手臂的抓痕是怎么一回事。” 舒盈小心拈着从钢笔里取出的储存卡,拆下了自己手机后盖,“咔”一下把储存卡装了进去。   视频画面的第一帧,是许靖一张青稚可爱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7 章   黑白画面里出现的是摄像头仰拍许靖的角度,随即视角一颠倒又晃了晃,从许靖衬衣前胸一闪而过,之后便被固定,大约是被许靖夹在了衬衣的口袋里。   一只手摁向了大门右侧的门铃,只站了数秒钟,万姿便从屋里将大门打开。摄像头缓缓进入了室内,客厅的布置与前次他们过来时一样,不知是否是许靖稍稍紧张,好几次调整了摄像头的位置,似乎是生怕钢笔从口袋中掉出来。之后,她坐到了沙发上。   万姿端着一只茶杯走过来时,面上还带着笑,坐在许靖对面时举止自然、神色端庄,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内容,但总体的氛围显然是轻松的——直到许靖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播放了一个音频。   舒盈心想许靖还真跟简跃是一个路数了。   看来在他们给万姿放这段录音之前,许靖早已经让她听过一次了。   万姿的表情起先只是尴尬,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整段录音播完,舒盈不知道许靖是否问了她什么问题,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她说话口型是“不知道”三个字。但许靖的质问显然没有停止,万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笑容发僵,微低着眼,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   直到许靖从茶几上抄起自己的手机,舒盈清清楚楚地通过摄像头看见她在手机的电话薄中找到了一个号码,还没打出去,万姿立时站起将她的手机夺下——舒盈在这瞬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暂停,画面中依稀可以看见许靖手机上已经呈现出的拨号界面。3750,恰好匹配了简跃手机号的中间四位数。   她慌忙对围在跟前的林烨和老郑致歉,“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按错了……”   几乎是同一秒,她继续了视频了播放。   万姿与许靖起了争执,她大步冲上来意图厮打许靖,摄像头到这已经晃到根本看不清画面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过几十秒,许靖的一只手抓住了万姿的小臂,长长的指甲在她皮肤上拉出一道血痕。摄像头的位置突然就变了,翻滚了两圈之后整个画面倒置过来,舒盈把手机转了九十度,几乎是揪着一颗心紧盯着视频里的情形——   许靖被万姿用双手扼住喉咙,强硬地按在地上,腰部以下的肢体都被超过一百三十斤的孕妇压住,动弹不得,胡乱推着茶几脚的双手只剧烈地挣扎了一小会就缓缓垂了下来。舒盈甚至能看见她痛苦狰狞着的五官在短短数秒内定格,再没了生气。   客厅里十几个刑警,围在舒盈跟前的寂静无声,其余人不知缘由,却都从他们面上看到了惊惧的情绪。大约是人生头一回直面如此真实的死亡,舒盈一时间觉得喉咙干涩,闷闷地轻咳了一声,依旧头皮发麻,拿手机的手心全是汗,麻得一点感觉都没有。林烨伸手把还在播放的视频给关了,可看他神色,大概也是震惊地不知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   只有老郑,拿着钢笔端详了一会,摇头说,“真是巧啊,这支笔从许靖前兜里滚到沙发下面时正好是摄像头向外……”   “唉,只是可惜,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万姿,她已经背靠墙壁瘫坐在了地上,面色发白地扶着自己的腹部,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我自首,许靖是我杀的。”   ——   简跃自然不能跟他们回局里,早早地就走了。   回去一路,舒盈都默不吭声,老郑瞅她脸色不好看,拍了拍她的肩,“到底还是年轻人,给吓得不轻吧。”   邹天愤愤地斥责,“可不是啊!你们说一个孕妇怎么能心狠手辣成这样?杀人的事都干得出来,P的母性光辉!”   “说来说去还是孩子可怜,还没出世就要跟着妈妈进监狱……”   舒盈没接话,倒也不是受惊过度,而是她一想到许靖的网盘密码是简跃的生日,被杀之前又曾经想给他打过电话,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理解这个与她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怀揣着对简跃的小心思,这一下就拉近了她和许靖的距离。生生地看着一个朋友是如何被人掐死的画面,太难令人消化。   ……不能让简跃看见,否则他心里肯定得难熬好一阵子。   视频在之后自然是交给了市局技侦部的同事去做技术处理,看能不能从中再搜寻出什么线索来。而审讯万姿的工作,林烨意外地交给了舒盈来负责,“你对案件掌握的信息最全面,你来吧,我知道你想亲自审她。”   舒盈却推拒,“……还是不了,你交给其他人吧,我可以帮忙整理文书。”   林烨面露疑虑,“怕做不了?”   她没否认,林烨似乎是理解,“不要总回想许靖死时的画面,把她当做一般受害者看待,如果这件事对你的影响过大就去看看心理医生。最重要的,不要害怕凶手。”   舒盈对他微笑,“我没什么事,不到要看心理医生这么严重的程度。”   林烨只向她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便走了,她左思右想,给简跃发了条信息:你在干嘛?   只一小会,简跃就回她:睡觉啊,你们审讯出结果跟我说一声,我昨天可熬了一整夜……午安。   舒盈无语,抓着手机回去干活。   审讯进行地不顺利,万姿张口只有一句话,“许靖是我杀的,这我认,可王安不是我杀的,是李绮红买凶杀人。他们做的不留一点证据,你们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突破口的,我可以提供重大线索帮你们抓这个持续作案数十年的职业杀手……”   “还知道争取减刑?这女人太难搞了吧。”邹天看不过眼,“都证据确凿了,还这么不知悔改。”   “嘘!林队都在打电话给市局了,肯定是让她得逞了呗。”徐冉凑上来小声议论,“你想啊,她一个孕妇,真到法庭上能吃亏嘛?要是能从她口里套点线索出来也好,这么个杀人魔头一直逍遥法外在,太吓人了!”   邹天哈哈直笑,“人是职业杀手,被他盯上至少也得有人愿意出钱买你的命吧……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徐冉立时愤恨地瞪了他,甩着马尾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五点,林烨从审讯室出来时,整个案件也终于水落石出,他迈着大步走到走廊里站定,对众人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去两组人,把李绮红带回来,连夜审,三天之内结案。”   黄剑忙举手招呼了一声,“我去我去!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能抓人了!”   “走走走,拿车拿车!”张组长风风火火的,本来还正往杯子里倒茶叶,林烨话音一落就赶紧放下杯子撵着组员出门,“抓人的事交给我,回头你说怎么审,我今晚就能结案了!”   周围一阵哄笑之际,林烨顿了顿,又说,“舒盈,你说的,文书工作你来?”   她是巴不得有机会细看看审讯流程,是以从他手里接过一大摞纸张微笑以对,“我来。”   林烨捏了捏睛明穴,一脸疲惫地对舒盈扯出一丝笑意,“辛苦你了。”   站在角落里凑热闹的徐冉突然扯了扯邹天的衣角,压低音量小声在他耳畔说,“你瞅瞅林队看我们老大的眼神,太暧昧了吧……”   “你们女人啊,不该八卦的时候总八卦”邹天觉着徐冉太小题大做,“他要是真喜欢老大就由他去啊,暗恋是人类的基本人权,你也不能拦着他不是?”   “哎你不懂!”徐冉叉着腰将目光投向林烨,一再摇头,“我是怕老大心眼太实,林队可是她顶头上司,这要是拒绝的话说得不委婉,将来可麻烦大了。你想啊……”   话刚说到一半,林烨突然转头看了看她,吓得徐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头一溜烟小跑就走了。邹天尴尬地站在原地,心想下次背后说人坏话还得找个四下无人的地儿,表情发僵地怔了两秒钟,快步跟上了徐冉。   林烨继续说,“你们组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将来我这个位子说不准就是你的。”   “林队,论资排辈都摊不上我。”舒盈冲他挥手,“你上楼休息吧,我去干活。”   不等她转身,林烨随口提起说,“之前简跃的案件……”   舒盈停下脚步,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5·15枪支走火案,你去内网数据里一查就能懂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王安是李绮红杀的。”   舒盈略过了审讯流程中林烨的提问,着重地用指腹划过万姿回答的内容,“我高中都没考上,在一个中专技校念的法律,出来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跑去饭店里给人当收银员。后来做过淘宝客服、贵金属电话销售,可惜我不是这块料,只能拿到最低最低的基本工资……要是没跟王安结婚,我只能住在公司的员工宿舍里,六个人一间,没热水没暖气,生活过得很拮据……”   “我跟王安感情很好,尤其是我怀孕之后,他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我一度以为我跟他可以安安稳稳过一生,只是后来……”   “他在外头有其他女人,这我一早就知道,只是从没当他的面戳破罢了。我一个怀着孕的女人,真在这节骨眼跟他闹离婚,后面的生活还怎么过?”   “他拿什么东西要挟李绮红的事,我也知道。有次王安半夜里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跟李绮红吵架,他以为我睡得熟不知道,其实我在站在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我起了疑,就偷拿了他的U盘拷贝了上面的资料。报税单上的内容我没细看,质检报告我是看得懂的,一下就知道出大事了,几次想跟他问这事都忍着没吭声,觉得这是他工作上的问题我不好插手……没过一段时间,王安居然把我们的房贷还清了,这么大一笔钱,凭他一个人怎么还的?不用他说,我都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实说我觉得王安这么做是不好,不仅是不好,还违法……但是我们缺钱,太缺了,尤其是我还怀着孩子……”   “王安失踪之后我还当他是去找他外面的女人了,心里赌气又难过,报警时其实是想得让他面子上挂不住而已,没想到他真不见了,警察都找不到他。联想到他之前跟李绮红的冲突和争执,我就有了股不详的预感,老做恶梦看见他被杀了……可是没用,没尸体没证据的,警察根本不相信我。”   “他是我丈夫,他孩子的爸爸,我一定得找到他啊……”   “可是私人侦探太贵了,我这几年存下来的钱都要花没了,还是找不到王安的下落,亲戚朋友都不肯借钱给我,说人已经没了,再把钱折腾光,我们以后还靠什么过活。我没辙,一想到可能是李绮红杀了王安,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脑子一热就跑去李绮红的公司闹,大闹!呵呵,她心虚得啊……立刻把皮夹里所有现金都掏出来给我,拉着我喊妹妹,眼泪汪汪地跟我攀交情,说王安不见了她如何如何担心。我心里犯嘀咕,她前一阵还受王安要挟给了我们不少钱,这种态度太可疑了。”   舒盈读到都不由对万姿刮目相看了,李绮红一个在商场上见惯了人情世故的女老板,就这么给她拿下了。这么说来,事件的推进倒和简跃的预估一致,万姿吃准了李绮红的把柄,不仅有U盘里的所有资料,还能以王安遗孀的受害者姿态向李绮红挟款……   “老大你都不知道。”邹天走过来煞有其事地说,“我刚问了跟林队一起进审讯室的小赵,他说万姿在里面一会哭一会喘,说不到两句就要掉个眼泪,眉头蹙得跟林妹妹似得,装模作样地扮可怜,受不了。”   “李绮红跟我约定,她会定期给我打点生活费,税单和质检报告的事……她希望我不要泄露出去,我知道这样做不妥,但是为我还没出生的孩子考虑……不得不这么做。但她有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我不守信,把U盘里的资料拿给第三个人看,她只会付一个人的封口费,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她还会再给我钱了。涂景斌的事我当时自然是不知道的,正巧许靖找上门来……”   万姿说,她只把许靖当成是个热心的小姑娘,既然有人找上门来帮忙,她也乐得给李绮红一些压力,想都没想到许靖能查得这么深,想都没想过许靖会偷录她和李绮红的谈话,还……揭露了她的秘密。   她太慌了。   她跟李绮红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李绮红的公司要是歇火了,她找谁要生活费?她靠什么生活?杀许靖或许是她一时冲动,但不论如何,她都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一丁点被破坏的可能。新的未来就在眼前——所有人可怜她,安慰她将王安的过去放下,提醒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她理所应当地,在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重拾了以前的安稳生活,更好的生活。   “那天我看着许靖的尸体一点点凉下去,脑子里只蹦出来一个词:完了。”   “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在盯着许靖一张脸看了很久之后,我打电话给了李绮红。我跟她说,如果她不帮我处理尸体,我立刻把她所有秘密公布于众,反正鱼死网破,谁怕谁?然后她说,会派个人过来,半夜十二点之后来。我……想起了她杀王安的事,很害怕,但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容不得我再想什么了。”   “当天我一直在客厅里坐到凌晨一点,紧张地许靖的四肢都僵住了,我都没法把她搬出去。李绮红的人来了之后,把她抗下楼塞进一辆面包车之后走了……没跟我说一句话。但我看见了他的长相,黑黑瘦瘦的,头发都白了,看起来至少六十来岁了。”   舒盈大吃一惊——周传福?   帮李绮红杀人的是周传福?她把这念头转了转,立时恍悟,说得通,杀人埋尸何必做的这么复杂,大费周章的杀了人还花钱找个外人帮忙处理尸体,随时冒着被人供出来的风险?凶手又不傻。是她脑子不活络,这么显而易见的逻辑都没转过弯来。   “老大!”徐冉兴冲冲跑过来指了指门外,“张组长把李绮红带回来了。”   舒盈只抬头答应了一声,就继续埋头处理她的工作。索性李绮红的审讯顺利,到底是生意人,懂得权衡利弊,杀人的事反正不经她手,东窗事发她实在没必要维护凶手。   “这个职业杀手,李绮红说她只见过一面,瘦高的一个老人,生意上一个关系很铁的朋友介绍给她的。收钱只收现金,不见陌生人,通过几个富人之间口口相传带朋友来接活。”张组长出来汇报进程时,舒盈特意跑去问,“是周传福?”   “听她描述,我也觉着是周传福,不过我拿周传福的照片给她认,她又说不是。”   林烨从楼梯上快步下来,手里还拿了张通缉令,“犯人周大庆,年龄七十三,是周传福的堂弟,八里沟人,做过一段时间化工厂的主管。曾因故意杀人入罪坐牢,十二年前出狱。”   舒盈大惊,“十二年前?一民山上埋下第一具尸体的时候。”   “我刚让黄剑拿他的照片给李绮红认过,是他。”林烨言简意赅,“市局刚打来电话,把通缉令发下去,抓人。”   “哇哦,影响这么重大的案子给我们破了,回头就该有记者来找我们采访了吧?”黄剑美滋滋地理了理鬓角,“我得回去好好睡两天,整理整理仪容,免得到时候摄像机拍出来脸色都是蜡的。”   张组长一手拍在他后脑勺,“你就想得美吧,上头都说了,这案子负面影响太大要保密,还记者采访?你啊,赶紧跟舒组长一块,这几天把文书的东西都做好,忘了林烨说的?三天内结案。”   “人都没抓回来,怎么结啊……”   “那你还傻站着干嘛,抓人去啊?”张组长推着黄剑向门口走,“去一趟八里沟,把所有村民都拷进当地派出所一个一个问,保证他们能交代出周大庆的下落来!”   徐冉一直站在走廊里凑热闹,等人都散了,她才跑回舒盈跟前问,“老大,这个案子……就到这了?”   “是啊,要不你掰指头数数还有什么疑点?”舒盈电脑里将好十几页的文档大致浏览了一下,点了打印,伸手从抽屉里拿了几张档案袋备用。   “疑点是没有了,事情也都清清楚楚,总觉着不对……”徐冉自言自语地瞎琢磨说,“只是这么大的案件,查了这么久……结案结的似乎有点快?”   “当然还没完。”舒盈站在打印机前面把一大叠纸张翻了又翻的,“证据留档、证人口供、公诉准备,后面零零碎碎的流程太麻烦了……只是没我们什么事了。”   “老大,王安和许靖的案子是结了,可是一民山……”徐冉没把话说出口,“周大庆简直是魔鬼,还有八里沟的所有人,太坏了!”   “……”   舒盈只是淡淡表示,“能抓到一个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简跃说,许靖的父母把她的几块骨头片拿棉布包着收进了一个瓷坛子里,说是等他们入土的当天要拿出来一起埋了。   “许阿姨说,做梦都没想到女儿是当警察的料,要是早些送她去考警校,她就不会一个人偷偷去破案……顺带跟你说件事。”简跃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给舒盈看,“我联系了一间图书出版社,给许靖出版了一本她的小说。价格不贵,至少我能接受,当是给她做个纪念。”   舒盈这一阵手头没案子,闲得天天晚上出来看电影、吃宵夜,碰上简跃今天有空,硬拽着他一起去楼下大排档坐会。对简跃而言,准确来说确实是坐会,龙虾是舒盈的挚爱,但味太咸又不咋干净,舒盈眼神示意他,一口都不准吃。所以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她对面干坐着,给她拿点纸巾、倒杯饮料。周围都吃得热火朝天的,他只能默默拿筷子夹花生米……   “你回头谈下来多少钱,我出一半,许靖的小说我全看了,这样的书值得印出来摆一本在床头。”舒盈一面掰着龙虾壳一面问,“话说回来,你妈最近在干嘛?好一段时间没她的消息了,我总觉着怪怪的。”   简跃用手指蹭下了花生衣,“跟她几个麻将搭子去普济山烧香了,估计是被许靖的事吓到了,说是要求神拜佛保平安。哦对,还报了个旅游团,从普济山出发到临近的几个温泉池玩一玩,没两星期估计回不来,我能快活好一阵了。”   “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舒盈把左手的薄塑料手套卸下来,顺手拿了串老板刚送过来的烤羊肉串,“普济山风景不错,以前还是皇帝避暑的地,我要不是天天上班,我都想去住两天,让香火熏熏我,看能不能悟出点佛性。”   “还是免了,我只是个红尘俗人,心性本淫,就不去佛祖跟前碍他的眼了。”简跃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颊上沾到的辣椒酱,颇为殷勤地问,“留我过两夜?”   舒盈望了望简跃,险些就一口答应了,想了想,又摇头了,“不要,你妈要是受佛祖点化突然杀回来,不又把我们抓奸在床?太危险了。”   “怎么可能!”简跃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给她看,“喏!我妈下午发的微博,九张照片!她玩得可欢了,不可能杀回来的!”   “简跃。”舒盈拿了串玉米送到他面前,“现在的问题是你妈会不会突然杀回来吗?”   简跃伸头在玉米上啃了一大口,突然想到,“户口本就在衣橱里!趁她不在我们领证去?”   舒盈直翻白眼,“神经!”   ——   接连好几天,舒盈照旧闲的没事可做,自从许靖的案件了结,林烨说他们这段时间太辛苦,需要休息休息,有什么案子都往其他组派。邹天整天泡在网上看新闻,每日尽操心经济民生了,徐冉乐得不用出门受太阳晒,淘宝逛得不亦乐乎。   邹天不知道又看了什么快讯,大惊小怪地喊,“老大老大,你来看这个新闻,区市有起案件,被害人腰部中弹下肢瘫痪,犯罪嫌疑人是他小叔子,至今没落网。”   “我天,我当警察到现在枪都没摸过两次,真有犯人持枪杀人啊……”徐冉好奇地跑过去看,“他怎么买到的枪啊?”   “黑市呗,有些是从缅甸啊、越南私运过来的枪支,查得再严都有漏网之鱼,不过价钱也不便宜。像新闻的这个案子,我看多半是当地的黑社会做的……区市嘛,治安太乱。”邹天提起这些社会热点来头头是道,“你看我们市治安就不错,十来年都没出过持枪杀人的案子,了不起蹿出个连环杀人案三天不到晚就能给老大收拾了,我估摸着,我有生之年是遇不着跟枪械有关的案件了。哎,这种案件要是到我手上,我眨眼就能给破了。可惜了,我们市不可能有这种案子的。”   舒盈把一袋速溶的奶茶倒进热水杯里用勺子搅了搅,转头对邹天笑说,“也不一定,说不准过两天就能从护城河里浮起来一具胸口中弹的尸体让你好好发挥你的弹道学知识。”   邹天还真琢磨起来了,“真的啊?”   “你傻不傻!”徐冉笑得都停不下来,“老大信口胡诌你也信?”   舒盈也是跟着徐冉哈哈哈笑不停,不过她倒不是胡诌,印象里是有这么个案子,大约就是这两星期的事。受害者不知是被寻仇还是被追高利贷,胸口中了一枪以后被丢进了护城河,按理说是起劣性杀人案,不过这案子没在她们区管辖范围,没记错的话还是常欣负责,她也知之甚少。说出来纯粹是逗逗邹天,回头等正式立案了,他有兴趣去帮忙也不是不行。   她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捧着杯奶茶坐在电脑前,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林烨跟她说过的话——5·15枪支走火案,你去内网数据里一查就能懂我的意思。   5.15枪支走火案虽然不允许任何媒体泄露案件细节,但在警队也不是什么秘密,大致是情形就是在抓捕一帮劫匪的过程中,其中一位刑警枪支走火,不幸致使一位同事中枪死亡。内网里每起案件资料的留档和记述都很详尽,舒盈大致浏览了一番,全然不懂林烨让她看这桩案件有什么目的。   案件发生在1998年,档案全是手写版本,潦草、混乱,扫描纸张存档时不知有没有遗漏,但即使没有遗漏,凭这泛黄的纸业和涂涂改改的口供薄,她也很难确定整段文档是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舒盈用滚轮翻阅文档,心想这都是上个世纪的案件了,能翻出个什么鬼来?   98年4月的一个下午,劫匪章某、邓某、王某持枪支抢劫了宝汇丰典当行,抢夺钻石饰品两件、金饰五件、银饰十三件、玉器若干,且在强抢过程中,打死了典当行的保安一名。   舒盈回想了一下,她对这个案子确实有印象,98年时她还在上小学,学校离这个典当行不足五百米,案件发生时他们似乎还在上课,校长不知是接了什么通知,紧急将校门紧锁。没过半小时,警车的鸣笛声就在整个街道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是在之后无意听谁提起过,说谁谁谁被坏人拿枪打死了……   典当行被关了以后,也没人再提起这事来。   现在她才知道,重点还在后头。三个劫匪到处流窜,警方终于将他们锁定在城郊的一栋工厂旧楼了,调了两个支队进行抓捕任务。   “支队队长马晓春、支队队长李耀……”   李耀?舒盈都怀疑自己眼花了,李校长的全名就是李耀。   警校里的老师,大都是警队退休的高层干部,要不就是高薪外聘的专业指导,待遇优渥,一等一的肥缺。李校长最传奇的,大概就是他从做支队长时起,就屡破奇案、成绩斐然,顺风顺水地往上走,被任命到学校当校长时还不到四十岁。   她到现在都记得新生入学典礼,李校长在两层的礼堂里致辞,一身熨烫妥帖的西服套装,演讲时字句铿锵激昂,只有一页的演讲稿他不急不缓地引征自己二十年在警队的经验见闻说了将近一小时,下台时收获如雷掌声。   简跃都竖了大拇指,“这校长发型都要地中海了,看不出来这么有人格魅力。”   然而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5.15案件发生之前,李校长都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支队队长。抓捕当夜,不巧临近的一个宿舍楼里两个工人喝酒喝醉了,一言不合打起来,闹得周围忍大声喊要报警,惊动了劫匪。   抓捕的大部队还在路上,犯人已经跑了。   李耀带着自己的队员一路追缉,还在附近的一个工厂仓库里跟他们发生了枪战,一名警员右胸中弹——刚被抬上救护车就断气了。   三名劫匪,全部中枪死亡。   然而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经过弹道对比,打死警员的不是劫匪的枪支,而是警用枪。   这把枪属于小队成员廖怀。   其实在舒盈看来,仓库里光线黑暗,劫匪又持有枪械,这种情况最好是等待大部队到来,即便是暂时撤退,都不必要跟他们硬拼。三个劫匪,四个警察,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混乱,子弹会打中自己人一点都不奇怪!   舒盈是看懂了,所谓5.15枪支走火案,根本不是“走火”这么轻描淡写。   中枪牺牲的林俊,单是这个林姓,她就能猜测出无数种可能。   她往前翻了两页,着重去找当年参与仓库混战的四名警察,“支队队长李耀、队员廖怀、队员林俊、队员简卓……”   简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简跃发觉舒盈今天很不对劲,从他进门起,她就一直埋头在整理什么资料。难得不用工作,一回来她依然对着电脑一言不发,问她晚饭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也不吭声。他洗了一碗樱桃放在她电脑前,含着颗樱桃核含糊不清地问她,“不是最近没案子吗?你还在忙活什么?”   舒盈头都不回,一字一句地答他,“李校长的案子。”   简跃紧张地凑到电脑前看,“有进展了?”   舒盈把键盘一推,回过身闷声不语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简跃给她这眼神看得不自在,“你查到什么了?”   “98年,李校长带了他三个队员出抓捕队伍没想发生了意外。”舒盈把下午打印回来的档案拿给他看,“林俊,5.15中弹牺牲时刚满20,林烨的堂哥。”   “堂哥?”简跃惊诧,“关系居然这么近……”   舒盈抱着双臂,板着脸看他,“嚯,搞半天你知道5.15嘛?”   话说到这一步,简跃终于反应过来了,就近坐到床上拉着她的手问,“你是怎么查到5.15案件的?我一度买通过几个刑警,他们都说权限限制,深入不到5.15的案件信息。”   “你一早就知道李校长的死可能跟5.15有关,干嘛不跟我说?”舒盈立刻抽出手,满脸不悦,“怪不得这起案件警察盯你盯得这么紧,你爸都牵扯在里面……”简跃很快打断她的话,“我爸没有牵扯在里面。”   “案件结案之后,你爸就从警队辞职了。”舒盈从包里拿出几页文件给他看,“而且所谓的走火枪支,上面有你爸的指纹!李校长的死一定跟5.15有关!是不是真是廖怀误杀的林俊,这一点恐怕没这么简单。”   “我爸辞职跟工作上的事没有关系,何况证词上很清楚,我爸是摸过这把枪,但只是随手拿过一下,同事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不是没事干就顺手翻翻邹天的证件吗?”简跃前倾上身,态度温和地与舒盈提议,“即便真有隐情,我们也可以去上阳找我爸问清楚,没必要在这做无所谓的猜测。何况5.15的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即便里面真有什么隐情,按理说当年就该解决了,未必跟李校长的死有关……这案子只是我其中一个调查方向罢了。”   饶是他平心静气想和她好好沟通,可舒盈的态度没有缓和,“所以我辛辛苦苦地搜集案件资料,你连一个调查方向都跟我藏着掖着?简跃,我到现在终于懂了,要不是李校长的案件牵扯你爸,你这么不爱管闲事的人压根就不会去查一个已经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旧案!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管什么事,只要一跟你爸妈有冲突,你宁可把事情都瞒我也要维护他们……至于吗?我还真能怀疑叔叔是杀人凶手?”   简跃知道自己这次是百口莫辩了,舒盈的脾性他最清楚,火气一上来……几乎是不可能跟他好好说话的,呛他一两句都是最轻的。他只好不做声地从客厅里拿了电视遥控器过来放在地上,一脸忏悔地噗通一下往上面一跪,趴在舒盈的椅子上俯首帖耳。   舒盈给他逗得哭笑不得,“你这什么意思啊!”   “不是想瞒你,只是不能接受这个推测。我去找过廖叔,就是廖怀,打死林俊的枪是他的,不过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可他看我的表情和神态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舒盈小心地问,“你不是怀疑当年开枪打死林俊的人,是你爸吧?”   “是啊,我很怀疑,我现在睡不着的时候都在想,当年我爸妈整天为钱犯愁,开铺子的积蓄到底是怎么来的?现在一琢磨,心里都害怕……”他拽了拽舒盈的裙子,抬头看她,小声地说,“你说我爸会不会是个杀人犯?”   “你怎么回事!一点证据没有的事怎么越说越离谱!”她一把将他拽起来,“起来吃饭去!”   简跃的笑意才刚浮上眉梢,舒盈又接了一句,“吃完你自己回去,今晚我得洗澡做个面膜早点睡,明晚于晓杭结婚,我可不想黑着个眼睑去喝喜酒。”   简跃一拍脑门,“……我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   略微顿了顿,他又问舒盈,“你说咱们两是给一份钱,还是给两份?给两份不划算啊!”   舒盈扶着鞋柜把脚上一双高跟鞋换成人字拖,“这么小气干嘛,亏得王凯还跟你在网吧夜战过三百回合。”   简跃把手机揣兜里,随口搭了一句,“打个游戏的交情还要给出去小六百块,哎,心好疼。”   舒盈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于晓杭跟王凯是他们两在警校的同学,于晓杭跟舒盈同寝,王凯跟简跃住对门。但凡是周末休息,四个人经常就一个时间点往校外溜达着约会,周日晚上又经常在回校的车上碰见。几个人,包括常欣和简跃两个寝室的室友,关系都不错。   不过这几年一直没联系,关系自然就淡了,简跃基本不会跟人维持不咸不淡的所谓熟人关系,要不是舒盈非要去喝他两的喜酒,他肯定会把请柬顺手丢进垃圾桶。   舒盈对婚宴菜品的期望值不高,六点的喜宴她跟简跃看了一下午电影,顺道还吃了一大碗甜品才到酒店。常欣比她们早到一步,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围了一桌子的老同学,对着她一个比一个态度殷勤。   舒盈凑头对简跃笑,“瞅见没,班花就是班花。”   常欣转头见两个人来了,立刻向他们招手,“舒盈,来来,坐我这。”   “哎呦喂,简跃!”有人急忙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问,“听说你重病住院好几年,毕业都给耽搁了,现在怎么样?”   简跃想不起来他的名,但看他有点面熟,也还是热络地满面笑容回应,“早没事了,就是手机丢了,把你们的号码都给丢了,哎你最近忙什么呢?赶紧的,把手机号给我,回头一起出来吃饭。”   “话说回来,之前李校长的案子……你没被怎么样吧?无端端的把你拉去当嫌疑人,太没道理了,你跟他没仇没怨的,吃饱了撑得要杀他?”   “打住啊!”常欣拉着简跃和舒盈往里走,“大喜的日子提这种事干嘛,不嫌晦气?”   “不会吧!简跃?”于晓杭刚换上婚纱从化妆间出来,踩着高跟鞋就往舒盈这冲过来,“我靠!你失踪这么久干嘛去了!还晓得出现啊……你知不知道舒盈找你都找疯了?怎么回事啊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你说,准备什么时候娶舒盈?”   简跃一脸错愕。   “行了行了,人都回来了。”王凯拉着自己老婆往门口走,“爸妈让我们赶紧去迎宾。”   他往前上了两步又回头冲简跃喊,“咱们好久没见了一会好好喝两杯,等着啊!”   常欣安排好了座位,冲简跃直笑,“怎么样老同学,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我这么多年没结婚可就是在等着做舒盈的伴娘。”   简跃把舒盈的手一牵,亮出她手指上的戒指给常欣看,“要不你给定个日子?”   常欣还真一本正经地翻起了手机,“百度说的,下周五宜嫁娶。”   简跃张口就答应,“行啊,回头我去问问酒店经理,下周五这个厅还能不能订个十来桌。”   “我答应要嫁你了啊?”舒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你们谁要追常欣的,赶紧啊,我在出嫁之前一定给她当一回伴娘。”   “我才不结婚啊!结了婚后半生都只能睡一个男人,太可怕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人生刚走两步,就撞见真爱了。我这闷头走了要三十年了,没准早就错过真爱了。”常欣转头看向正跟宾客照相的一对新人,对简跃说,“你看看人王凯,就一点不羡慕?赶紧搞定你妈把舒盈娶回去吧,我是不想再操心你们的感情问题了。”   简跃余光扫过舒盈的侧脸,低下头一声闷笑,“我记下了。”   老同学见面自然少不了一阵起哄疯玩,简跃不太能喝酒,灌人酒的本事一等一。新郎官过来敬酒时脸还是白的,给他满满两杯白酒灌下去,立刻就变了红脸。舒盈推着简跃小声说,“你还真一点不客气?”   “喝得他今晚爬不上床最好。”简跃抿了两口杯子里早给他晃得没汽的雪碧,“这坑货,当年玩对战送了多少人头,生生把我90%的胜率拉到了75%,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给我逮着机会了。”   舒盈夹了点清淡的蔬菜到他碗里,偏头问说,“他们刚刚合计过两天想回学校一趟看看老师,我们去不去?”   简跃犹豫了几秒,“你跟他们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我想再去案发现场看看……”舒盈垂眼,“如果真的要查,我们就从头查起。”   简跃抿唇,“行吧。反正我也很在意……当年5.15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1 章   “哎你要不要这样啊!难得回来一趟,你跑这凶案现场来干嘛?”   喜宴之后没两天,常欣他们约好了来学校的时间,舒盈当然也跟着一起,结果一进门她就往当年李校长案发的会议室跑,搞得常欣只能跟在她后面连声抱怨,“……要不我请你去食堂吃一顿你最爱的麻辣烫配铁板土豆怎么样?这地方给他们搞得这么乱七八糟,你还能看出个什么来?”   确实,自从这间会议室成了凶案现场,师生都有些避忌,把里面的桌椅摆设都搬了出去,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个堆放杂物的闲置仓库。舒盈走到个缺脚的书桌前蹲下来,从兜里拿了包纸巾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黑色的大理石纹理,然而即便是大理石石块的缝隙里,也已经找不到当年鲜血流过的痕迹。   “你有没有看过案发现场的照片?”舒盈蹲在地上不知是在问常欣,还是在自言自语,“凶手割断了李校长颈部动脉,造成他大量失血,血流从门缝里淌出去,这才被人发现出了命案。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她站起来指着自己脚下的几块地砖,“照片上全是血。”   常欣一在各种命案里磨练过的刑警对此见怪不怪,仿佛也不感兴趣,“你就不能消停点,都这么久的案子了,有什么可查的?简跃闲着没事干你怎么也跟着他一块没事找事,我手头好几个案子可都还没结,你要不过来给我帮把手?”   舒盈叹了口气,“这案子不结,简跃心里有疙瘩。”   “你就是老惯着他!”常欣把手提包往肩上一跨,往会议室里又走了两步,“不过话说回来,你说李校长也是个老刑警吧?这么容易就让人割了喉,太奇怪了,而且我之前也打听过,说李校长被割喉的位置正好在下颌两寸处……这可是极准的致死位置,凶手不是什么普通人。”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预备要问你的,总是给忙忘了。”舒盈走到常欣跟前小声问说,“李校长被害当天,林烨在对面多媒体室有个讲座对吧?你们中途有没有休息时间,他出去过没有?”   常欣用极复杂的眼神瞧着她,两弯眉毛蹙眉,“我都先不说这么多年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你无端端问起林烨干嘛?不是怀疑他是凶手吧?”   舒盈没说话,却是十足不否认的表情。   常欣大概是认为太荒唐了,“你想什么呢?林烨除了私生活乱点之外可是个素质过硬的刑警,何况他跟李校长都不认识吧?杀他干嘛……”   “只是随便做个猜测。”舒盈心里清楚,把林烨当嫌疑人的推测除了她跟简跃之外没人能接受,所以直接一两句话带过,“案子隔太久了,资料也少,当时的嫌疑人只有简跃一个,我都无从下手了……”   常欣实在无话可说,“所以我说你吧,真是自寻烦恼,又查不出什么东西来……赶紧走吧,这里又不通风又没空调,我妆都要热花了。”   舒盈不肯,“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等会给你打电话。”   “行行行,我去食堂了啊,你过会直接去食堂二楼找我。”常欣说完这句话就带上门走了,临走前一脸无奈的从门缝里向舒盈看了几眼,一面摇头一面踩着高跟鞋往楼梯道走。   舒盈一个人站在闷热的会议室里四面看看,突然从包里拿出了几张照片来。   照片上触目惊心地一片血红,李校长的尸体侧着脸趴在地上,西装领口处已经看不出原本衬衣和领带的颜色,全是血。而尸体所处的位置离大门非常近,大约只有她两步的距离。法医在报告中说,死者被割喉之后没有立刻死亡,几次挣扎地往门口爬,可惜没能爬出去,人就断气了,地板上长长的一条血痕足可证明这一点。   舒盈走到会议室最里面的一个窗口。   法医依照血液滴落的规则和形状,判定这里就是李校长被割喉的位置,从这里爬到门口,至少有五米。而行凶之后,会议室的门却没有被反锁。显然凶手很有信心,这短短五米距离,李校长爬不过去。   所以,现在的问题很简单,凶手是如何行凶杀人的?   凶器是搁在会议桌上还没有被清理的裁纸刀,是不是代表着凶手与李校长更有可能是一言不合,于是顺手拿起了裁纸刀袭击李校长,割喉之后惊惶逃离现场,于是忽略了要将大门反锁?   不,可能性不大。   如常欣所言,李校长是老刑警,即便是做了校长长期没再操练,自我防卫的本能是丢不了的。凶手在他面前拿起了裁纸刀,他反应再慢挡下一两次袭击是没问题的,总不至于让人一刀就割了喉,而法医检查,他双臂、双手都没有刀口。她也给老郑看过尸检的照片,老郑仔细观察了颈部刀口的肌肉翻卷变化,断言凶手是右手拿刀,从背后将李校长割喉。   理论上说,凶手从力量上压制了李校长。   可谁有这个能耐?李校长被杀时不过四十五,还当壮年,一米八二的个子又精通格斗术,谁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谁能?   舒盈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林烨。   她细心排查过,林烨和林俊的关系,确实是堂兄弟,两个人的祖籍同是一处。从前林烨也跟她提起过,说小时候跟几个哥哥一起住在乡下,兄弟几个关系都不错。要真是给哥哥报仇……动机倒是很说得过去。   简跃给她来了短信:我再去找一趟廖叔,如果还没有收获,周末我们去上阳。   舒盈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脑海里映入当年案发时一片混乱的情景,无端端又想起了被林烨推出窗口时的画面,早前她一直有这样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在此刻则变得更强烈——林烨杀她,会不会与李校长的案子有关?   猜来猜去,依然是全无线索。   一帮人在学校嘻嘻闹闹吃点东西、打打篮球也就准备走了,几个二货非要等太阳下山的时候在跑道上拍几张“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的青春”风格的照片,舒盈跟常欣懒得等他们,决定出校门之后坐公交车回去。   “哎你记不记得,从前你跟简跃一到周末就撇下我一个人去约会,搞得我总一个人坐老远的车去市里买一大袋肯爷爷再坐车回来。”回去的一路,常欣在公交车后座跟她念叨地不停,“有回我还艳遇了个混血小哥,可惜英语太差没法跟他沟通,悔得我一整年都在背单词……”   舒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事我有印象,你那段时间天天没事干就拉我来坐车,捧着单词书说再跟人来此偶遇,我还满怀期待想看看传说中颜值破表的混血儿到底什么样,哎!”   常欣提起这茬依然愤愤不平,“枉费我单词背得都能去考雅思了!”   “是啊,我当时还想吧,这蠢姑娘终于知道放弃余凯了,结果白瞎。”舒盈问她,“怎么样,最近没再去酒吧疯玩了吧?”   “没有……”常欣把头靠在窗户上小声嘟囔,“前面李绮红的案子查得我焦头烂额,堆了一堆案子在手上,想缓口气出去爬个山、钓个鱼都没时间。”   舒盈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还想过余凯没有?”   常欣眯着眼,半点犹豫都不带的答话,“我吃饱了撑得想他干嘛?”   舒盈半信半疑,“真不想了?”   “我说……你是希望我想他,还是不希望我想他?”常欣拿指头戳了下舒盈的头,“你啊,少操心我,这么久远的EX,我清明上香都轮不上他!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阅尽人间美色,早些年余凯还凑合入眼,现在都长残成半个赵本山了,我眼光可是很高的,他现在就是站到我跟前我都不一定搭理他。”   舒盈侧头,“不准备再找个真爱?”   常欣咋舌,“姐姐你说什么世纪笑话,真爱能是自己想找就找到的?”   舒盈还想再说两句,简跃又发了信息来:我在廖叔楼下等他回来,晚上不要等我,早点睡。   “瞅瞅。”常欣瞥了眼舒盈,向椅背靠了靠,继续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街景,“找到真爱就没了自由,两个人愿意不愿意都得绑到一块,我是不乐意被人这么约束着,还是一个人更好。”   “上回你不是说想吃上阳糖酥来着?”舒盈把手机放回包里,随口提起说,“过两天我跟简跃要去一趟上阳,给你带点回来。”   “突然要去上阳干嘛?”常欣把头枕到舒盈肩上,“哦”的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我想起来了,简跃他爸住在上阳,两小口见父母?”   “也不全是。”舒盈一颗心还是悬在案子上,“有件事你估计都不知道,李校长没当校长前跟简跃他爸还是一个警队的同事,还有有点事想找他爸问问看。”   “你们简直……”常欣估计都不想搭理她了,“又不是什么世纪惊天大悬案,还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查,不嫌麻烦。”   “不嫌。我总觉着这个案子里有什么隐情,查不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2 章   虽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环境和绿化倒是不错。简跃把空烟盒捏扁,顺手丢进垃圾桶里。   香烟特有的气味顺着他的呼吸漫进肺里,轻烟则在路灯的白光里一点点消失,他已经在这个石凳上坐了两个小时,看着小区里拿着收音机的大爷慢悠悠地出来散步,又看着一脸疲惫的白领拎着盒饭走进来,还没把廖叔等回来。   廖叔经营着一间五金店,通常是晚上八点关门,有时会从小区门口的卤菜店称点牛肉带回来。简跃低头看表,现在是七点五十,他故意早到了两个小时。   其实舒盈说的对,他总是维护父母。即便老妈当他的面把舒盈从头到脚数落一通,他心里再难受,面上却从不流露出一点抵触情绪,生怕惹她不高兴。这次也是一样,5.15的案件他早两年就摸到了蹊跷,硬憋在心里闷着头查,连舒盈都不肯告诉,就是担心凭她的门路,真要查出了点什么……   他想都不敢想。   把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之后,简跃站了起来,对前头拎着个塑料袋的中年人喊了一声,“廖叔。”   那人头都不抬地走到简跃跟前,小声说了一句,“上楼坐会吧。”   廖叔住在六楼,虽说是老式居民楼,楼道里还是干干净净,简跃跟着他一层一层地向上走,走到四楼时,廖叔的脚步慢了下来。   “人老了,不顶用了。”廖叔长叹了一口气,回头问简跃,“你爸最近怎么样?”   简跃从他手里把袋子拿过来,笑说,“挺好的,乡下养人,他没事干就出门钓钓鱼、散散步,过得还挺滋润。”   “他可太会享福了。”廖叔爬上六楼时已经气喘吁吁,歇了好几秒才掏出钥匙来开门,简跃刚一进门就闻见一阵香,廖叔笑呵呵地说,“出门时在锅里煨了点排骨,你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趁着廖叔在厨房里张罗的空档,简跃在客厅里又转悠了一圈,发现墙上又挂了张他从前没见过的新照片,照片里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脸圆乎乎的,皮肤雪白。   廖叔端了一锅热汤出来,冲简跃傻乐,“我外孙女,漂亮吧?上星期刚出生,过两天我就去新西兰看她。我闺女一直想让我搬去新西兰跟她住,我犹豫了好些年了,今天特意去找了中介公司卖门面和房子……人恐怕是年纪越大越不愿意一个人呆,最近老梦见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实在是想她,就决定去了。”   廖叔的女儿在新西兰留学结婚,前两年已经生了一个男孩,今年又生了女儿,儿女双全,估计把廖叔高兴坏了。   “我闺女是比你只大一岁吧?”廖叔一面摆着碗筷一面笑他,“如今她娃儿都生了两个,你怎么还不着急着急自己的终生大事?你爸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急着抱孙子呢……”   简跃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要是顺利的话,就今年了。”   廖叔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还是之前你说的姑娘?”   简跃拉了椅子坐下,摆着指头数了数,“两年又四年又三年,总不能第十年还没个结果。”   “嚯,现在的年轻人啊……是不得了。”廖叔摆了两只小酒杯,从他泡着人参的酒缸里舀了一勺酒灌进简跃的杯子里,“孩子,你听我句劝。人这辈子可短了,稀里糊涂好十年就能过去,有些事啊……不用知道得清清楚楚。”   “廖叔,这问题我问过您三回了,三回您都不愿说……我再问最后一次,下回就是想问,您都不在国内了。”简跃信手端起酒杯来,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当年你们在仓库,究竟发生过什么?林俊真是您手枪走火意外打死的?”   廖叔拿筷子蘸了蘸杯里的酒放唇上尝了尝味,意味深长地问,“我晓得你的问题不止这一个,问吧。”   “5.15的案子是一个转折点。李校长经过这个案件之后屡获提拔,从一个支队队长做到警校校长。廖叔,你跟我爸,出了警队就去做生意了,铺面的租金、进货的钱都不是小数目,凭你们在警队的工资……”简跃面色犹豫,顿了顿,停在这句话没往下继续说。   “你啊,打小就聪明,你爸总说你有当警察的潜质,是没看错。”廖叔干笑了两声,“可我今天要是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是想把我,把你爸都拷进牢里不成?”   简跃的声音有些颤,笑容还是没减一分,“看来这钱,是真的来路不正。”   “其实啊,我跟你爸都不懂做生意,做人不活络、说话拿不出商人的腔调,给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你爸可太老实了,拉着我陪他去进货,人说多少就多少,忙不迭从兜里掏钱出去还不忘跟人说谢谢。你说说,是个生意人的样吗?算账、盘货、卖货,他是一点不懂,回回愁生意都愁得半夜睡不着,跟我一喝酒就要把往年当警察时查过的各类案件都拿出来闲扯到半夜。你爸辛辛苦苦,不是想你有出息,只是想你过得好——”廖叔缓缓站起来,从客厅的一个抽屉里拿了张旧照片给简跃看,上面一列站了四个人,正中间的人手持鱼竿,卷着制服袖子对镜头傻乐。简跃认得,这是他爸。   除了父亲,照片中从左到右,依次应该是林俊、李校长、廖叔。   “小林头一天上班就不走运,遇上了起凶杀案。大夏天,比现在还热些,碎尸块闷在垃圾袋里臭得吧……都没法形容。我们这些干了两年刑警的人都受不住,他一个刚出学校的年轻人,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就这样,还硬跟着我们一块连夜往县城里抓嫌疑人,忙得两天两夜没阖眼。”廖叔指着照片上林俊的脸说,“原本是个可清俊的小伙子,皮肤比姑娘还白,来警队两个月就给晒成了黑炭。你爸看在眼里,常和我说,做警察真是太辛苦了,风里来雨里去的,将来可一定不能让你做警察。”   廖叔重重地拍了拍简跃的肩,“没想啊……最后你还是不愿意去学音乐,非要上警校。”   简跃一直低头盯着照片上四个人,心里有股情绪越来越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拿起照片来,面色始终淡淡的,语气平静地问廖叔,“林俊是怎么死的?”   简跃没回头,所以他没看见廖叔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   “十四年前的案子,查清楚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廖叔突然提高了音量,“人又不是我故意杀的,走火!是枪走火!我能有什么法子!”   “我猜人不是您杀的。”简跃不急不慢地说,“李校长出事之后,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查他经手过的案子,确实一度怀疑过他的死会不会跟5.15案有关……只是不论是书面报告和口口相传,当年说您的枪支走火打死了林俊而不是李校长,于是很自然我就排除了这两起案子的关联。现在转念一想,如果杀林俊的人不是您而是李校长,似乎什么都说得通了。”   他说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摊开时皱巴巴的,纸张都泛黄了,“林俊进警队碰上的第一起案件就是碎尸案,结果调查中间出了状况,你们没把受害人丈夫当嫌疑人,他却在你们上门问话的过程中突然抄起了一把西餐刀——你护住了林俊,刀子直接捅进了你的背部。”   “警队内讯报上,您占过头版。”   “您救过林俊的命。”   “您救过他,不至于再杀一次……所以帮他报仇的人,放过你了。”   简跃的声音不大,态度依然温和,“廖叔,林俊是谁杀的?李校长,还是我爸?”   廖叔板着脸站着,突然伸手把桌子上的碗碟一股脑全扫到地上!霹雳啪嗒地一阵响,一锅热汤全泼在了地上,白滋滋的排骨躺在陶瓷地板砖上,香得让人很不愉快。   “都已经闹出三条人命了!这破事还有完没完!”廖叔冲着简跃大吼,“有完没完!”   “有什么可查的!我跟你爸已经是两个老骨头了,你就消停点行不行!什么法理、什么真相,你爸要不是想赚钱给你教学费,能走到这一步吗!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当,成天提心吊胆的?”廖叔扯着简跃的胳膊往门口拉,“走走走!你要是想把我们往监狱里送,你现在就去找警察!”   “走!”   廖叔硬生生把简跃推出门,不给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就“砰”得一下把门关上了。   简跃孑然地站在楼梯口昏黄的灯光下,沉在阴影中的侧脸显出疲惫的神色。他慢吞吞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下走,短短几层楼,他走了将近半小时。推开单元楼大门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呗……”舒盈走上前勾住了他的胳膊,“问话问得不顺利?”   简跃摇头,“不是,很顺利……”   “哦。”舒盈已然懂了,“先回去吧,要不要给你爸买点东西带去上阳?”   “嗯……”简跃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舒盈忍不住去牵他的手,忽然他“嘶”一声把手抽回来。   “你手——我看看!”舒盈拉过他的左手在路灯下翻来覆去地查看,简跃把小拇指一勾说,“大概是烫着了,小事。”   他习惯性往兜里一掏,继而顿住了,“你在这等我,我去买包烟。”   舒盈转头就走,“我去吧,你在这等我。”   小区门口就是便利店,里头光线很足,好几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坐在靠着窗户的长椅上啃着面包看书。简跃无端端地想,他们共享彼此最好的年华、最好的青春,如果还能眨眼白头把这一生不费吹灰之力地过完,上天该有多眷顾他。   舒盈从便利店迈着小碎步出来时,堂而皇之地把一盒手指饼拍在了简跃手心。   简跃抬眉望着她,眼神极为戏谑。   “戒了吧。”她小心地去牵他的手,用自己腕上的表碰了碰他的表,“说好的海枯石烂,你总不能死的比我还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3 章   半夜里,舒盈觉着简跃在亲她。   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就感觉自己被压着,肌肤隔着睡衣闷得发热。   她脑子一转想起来了,她昨天姨妈期刚结束。   眼皮虽说还有点重,但给简跃折腾得已经半清醒了,他轻舔咬她的锁骨、前胸,手在她胯骨部位来回摩挲。等硬邦邦的东西完全抵在她湿热的地方,她完全清醒了。   床上这事,他们都极熟悉彼此的习惯和节奏。   简跃特意问她,“安全期这事说不准,要不?”   “要不咱们生个孩子吧?”舒盈一双手在被褥里紧搂他的腰肢。   他不说话了,低头和她唇齿相贴。   ——   闹钟定的是早晨八点,简跃五点就偷偷从床上爬起来了。舒盈睡得还正熟,昨晚把她折腾得够呛,脚步轻些应该吵不醒她。换好衣服之后,他淘米煮了一锅粥温在电饭煲里,之后轻手轻脚地把昨晚收拾好的背包跨在肩上,从床头柜上拿了手表戴上的刹那间,他不禁俯下身来,目光不舍地凝视了数秒她的睡颜。   说好是要一起去上阳的,他却变卦了,等她一觉睡醒,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他想着,不禁又笑了,给她留了张字条压在手机下面:回来给你带酥糖,乖。   临走时他心虚,关门后还特意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刚踏出去两阶,后面就传来了咔哒一声,“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半小时内回来,我现在洗脸梳头。”   简跃回头,舒盈正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一脸不爽地盯着他,“干嘛?想撇下我一个人去?”   他也无从辩驳,硬着头皮点头。   舒盈靠在大门上垂头看他,“就是你爸真杀过人,我也不会把他扣进警局的。”   “舒盈。”简跃往回上了两步,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第一次亲你时说过什么话,你还记不记得?”   舒盈木讷讷地望着他,面前猝然闪过很多片段。   高二的夏天,周六,已经快要期末考试了,没想学校下午四点突然停电,所有班级都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欢呼声,教导主任只好过来宣布放学。简跃背着书包走到她班级门口,领着她不慌不忙地下楼:我送你回去。   简跃的自行车是山地的,后面的轮胎上没有座位,索性她高,抬着屁股就能坐上他的前杠。前两年她总能梦见当时的情景,她抓着他的车把,离得他这么近,稍稍仰起头来就能贴上他的下巴。太阳在她的右侧,时常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就转过头来把脸埋在他胸前——阵阵的凉风灌在他衣领里,T恤会迎着风鼓起来。   平常只要走半小时的路,他特意绕远,带她走到了一个地处僻静的公园。   凉亭前面正对着一汪湖,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夕阳颜色,而东面的天空还是蓝得干净。隔着这一湖水就是省图书馆,白色大钟上的黑色指针被框在原形的齿轮里,一格一格,走到了下午五点。   简跃突然牵了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真的有时间停住的感觉,连同她的心跳和呼吸,她整个人僵住,睁大双目看简跃阖住的双眼,感受到他们唇瓣轻轻碰在一起,垂着的双手都不知道要抬起来抱住他。   后知后觉她想起来,那天是五月二十日。   短短几秒时间恍若过了数个世纪,他用双臂把她环在怀里之后,她才惊觉心跳蹦得好快,胸腔里一股狂喜的情绪让她呼吸都不顺畅。   “你说,我们以后一定要结婚。”舒盈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满脸莫名的表情看他,“所以?”   “这次去上阳,我会把我爸接回来的……”简跃说,“然后我们结婚。”   “不等了。”他伸手轻轻搂住了她,“再过一阵都要入秋了,到时穿婚纱就冷了。”   舒盈给他逗乐了,“你说结就结?”   “你爸妈老早就同意把你嫁给我了,当然我说结就结。”简跃哄她说,“这么一想,时间好紧啊,又要准备礼服又要定酒席又要买喜糖——要不你去找一趟常欣,看她有没有建议?”   舒盈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睡懵了,“你神经了?这么着急结婚……”   简跃的态度却很认真,“我们早就该结了。”   “至于案子的事……”他微微弯腰与舒盈额头相碰,低声说,“我想找我爸一个人谈谈。不会偏私更不会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我知道你很想陪我,但唯独这件事,我最好是一个人解决。”   他不给舒盈再说话的机会,偏头堵上她的唇,温热的舌尖扫过她苦涩的唇腔,一双手将她瘦得能摸到骨骼的背脊紧抱。不知怎么了,她在阖眼时忽而热泪盈眶。   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重要——可她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懂得这个道理。   重生前她抵死都不肯去找简跃,流连酒吧、夜夜笙歌,醉里总稀里糊涂都不知道自己前一夜睡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常欣甚至一度把她截在林烨公寓门口,当时她烂醉如泥正要去找林烨过夜,常欣把她硬拽到路灯底下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简跃不来找你,你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给谁看?给谁看!   这世上最美满,也不过失而复得了。   她十指挣着他的衣褶,却推着他走,“记着带酥糖。”   他应了。   ——   这才几天没见,简跃再见到父亲,觉得他莫名苍老了些。   儿子踏进门还没张口,简卓就直言,“你廖叔给我打过电话,我就知道你得来。”   说话时简卓正坐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堆了满满一桌的书啊、电话薄什么的。   简跃闷在心里的一番话,此刻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简跃头都不抬,“先坐,等会再跟你细说。”   等放下了行李坐到父亲对面,简跃才发现这满桌的资料都是亲戚们的联系方式,有些就随手记在旧杂志上,他爸也都没忘誊抄下来。名片大小的联系薄满满当当,全是一年都不知道能见几回面的叔叔伯伯。   简跃看他爸抄抄写写了半天都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干坐了将近半小时,简卓才说了句让他五味杂陈的话,“你跟舒盈摆酒时要记得给他们发请柬,这些叔伯虽然平时不跟我们联系,但你出生时他们都是包过钱的,人情要记得还。这么些人,多多少少得摆上三桌,你长个心,位置给安排的好一点。”   “这么久的人情也要还?亏得我找着了肯跟我结婚的姑娘……”简跃本想说句玩笑话,看父亲盯着自己的表情颇为不满,只好默默不说话了。   “你们这一代啊,确实是越来不重视这些了。”简卓又从一本书里翻出了张存折拿给简跃,“这钱我存了好几年了,我也不瞒你,跟你妈离婚时我藏了些私房钱,杂七杂八的存到现在就这么点。这钱啊,你拿去结婚也好,拿去……”   他突然顿住了,沉沉地叹气,又把存折放回了书里,“这钱,还是不该你拿。”   简跃心都在发颤,一双手在桌子底下紧握成拳,“爸,林俊是谁杀的?”   简卓似乎是早预料到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面色还平静,一张口,又是叹气。他不禁拿手搓了搓脸,再放下手时,眼眶发红,“人是我打死的。”   简跃无言。   “你廖婶当时得了癌症,老廖愁钱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李队进仓库前跟我们说……几个劫匪好收拾,直接打死,把金饰偷拿走几个,就当做是被他们销了赃了。等得了钱,你学琴的费用也就有了。”简卓说,“而且我不瞒你,这事……我们不是头一回干。”   “你爸我啊……不是什么伸张正义的好警察。”   “当时的情况,进仓库确实冒险,但谁让我们干得本就不是能见人的勾当……唯一不知情的人,就是林俊了。李队一进仓库就冲墙上打了一枪,几个劫匪听见枪响自乱阵脚,一顿乱扫就把弹药都给打完了,我们在角落蛰伏了一阵之后觉着没危险了,就分散着去抓人了。说是抓人,其实就是杀人灭口,巧就巧在,人被我们都杀了,装着赃物的背包却让林俊找着了。”   “我们心里都暗暗泄气,老廖也说下次再有机会……可李队却很固执地说一定要把东西拿回去变现,给老廖的媳妇治病。我们三个人,结结实实把林俊吓着了,直接就从怀里抢了劫匪的背包掏了东西揣进兜里,他看我们的表情……没法形容。”   “我到现在都记着那场面,李队慢慢悠悠抽着烟,把两个金戒指强塞到林俊手里,不论林俊说什么都一定要他拿,两个人言语不和几次要打起来。我跟老廖心里都没底,眼看局面搞得这么难堪,都不知道怎么收拾。林俊的性格……硬得跟块钢板似得,耿直不阿,抵死不愿意跟我们同流合污。”   “时间就这么耗着啊……对讲机里又一阵一阵传来嘈杂的声音,我知道大部队就要到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三个都得玩完。老廖拔了枪出来想威吓一下林俊,结果他太不中用,握枪的手抖得跟什么似得,我看不下去,夺了他手里的枪直指向林俊。”   “我们的本意真的只是想威逼一下他。”   “可李队跟我们放话,不收拾了他,难保将来留有后患。当时我的手就扣在扳机上,做好随时要把子弹打在林俊脚跟前的准备,结果李队突然夺住了我的手,压着我的手指往里扣——枪声响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一抬头,林俊已经倒下去了。”   “我租铺的钱,是拿两个金镯子换的……简跃,你爸不是个好人,你爸结交的一帮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廖原本是预备下个月走的,给你吓得,昨晚就收拾东西去了新西兰。我在这乡下过得安安稳稳,从来没想过自首的事,心安理得地当个杀人凶手。”   “是命案,都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这话说的是一点不假。”   简卓说到最后,声音带了些哽咽,又摸了摸他刚誊写好的几张亲戚联系电话,又一次叹气,“你的婚礼,估摸我是去不了了……”   简跃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伸手把这几张纸叠着装进了口袋里,突然很想念舒盈。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那啥,现在应该没有高三的孩纸还在作死看小说吧……六月一到感觉就要高考了。   ☆、第 64 章   “真准备结婚了?我靠,你跟简跃行啊,结婚这么大件事说风就是雨啊……赶紧的,你去找林烨请几天假,我先陪你把婚纱礼服试好,对了,我有个朋友是维尔汀酒店的经理,我去帮你问问酒席的事。哎呀,终于把你嫁出去了,我怎么还有点舍不得了,便宜了简跃这个臭小子……”   常欣一肩夹着电话,把超市里的方便面成桶地丢进购物车里,冲着电话里的舒盈直乐,“你说你婚纱想要什么款式的,我今晚去网上帮你瞅瞅,前阵子我在杂志上看到一款王薇薇的人鱼下摆款,真的超美,我等等把图片发给你,你要是觉着好看我们就照这个款式买!”   舒盈把手机调成公放,涂着指甲油哈哈大笑,“你以前还说要是简跃不回来,咱两就一起去拍个婚纱照,凑合凑合过日子了。”   “我现在也这么想啊,谁让简跃回来了,我只好把你让给他了。”常欣推着购物车去结账,一路都在摇头,“你让简跃把侦探社结了吧,累得要死还不赚钱,你当警察都够累了,他再搞个私人调查,两夫妻还过不过日子了?就简跃这个刨根问底的性格,要是碰上个棘手的案子,迟早得出事。要不你也甭当警察了,有你爸两个铺子赚租金,饿不死你们,出去旅个游、造个人,闲的发慌去弄个花店、咖啡店什么的,这可是寻常人一生的梦想啊。”   “你看你婆婆这么难搞,索性就生个孙子给她带,娃都给她造出来了,她对你再有什么不满意,总得看在孩子的面上跟你和和气气吧?看,happy ending!大团圆结局!”   舒盈吹着自己半干的指甲油,一听常欣这么提起,突然就想起来了,“……你说我跟简跃这么先斩后奏地领证,太后娘娘旅游回来得崩溃吧?”   “所以啊,你跟简跃抓紧,争取这两月就怀上,你生理期自己都记得吧?推算一下易孕周期,说干就干啊——”常欣把购物车往收银台一推,从包里抽了张购物卡出来结账,满满两大袋的泡面、薯条、水果、微波加热食品,一星期的食量储备是有了。   “我还没心理准备……再说吧。”舒盈摆弄着鼠标,又习惯性地点到了李校长案件的文件夹,没来由地问常欣说,“你们大队是不是有个老警察,干了三十几年基层都要退休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当年5.15的案子他有没有印象?”   “你说金叔啊……他不是快退休,他是已经退休了,好像给儿子接到外地去住了,我也没他联系方式。”常欣提着塑料袋从超市出来一路走了几分钟,转弯进了小区里,气喘吁吁跟舒盈叹气,“我跟你说,这案子的文件不是随便谁都能看到的,你要查就小心点查,到处问人这个法子肯定行不通,反正我是不建议你查,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老惦记一个陈年旧案。你是没结过婚,不知道结婚这茬一堆事要忙……居然还有这种闲心。”   舒盈哈哈大笑,“我是没结过婚啊,你结过啊?”   常欣走到自己单元楼门口,正要回舒盈的话,一抬眼见有个人正靠着楼下的大门上玩手机,她诧异地盯着他看,然而简跃只是拿手指抵在唇上向她示意。常欣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只好跟舒盈随便扯说,“行了暂时就这样吧,电话费不要钱啊?见面再说吧。”   等挂了电话,常欣满脸笑容地调侃简跃,“你跟舒盈要结婚的事我知道了,怎么?是不是婚礼有关的事要找我帮忙?你给舒盈准备什么惊喜都OK,我半个字都不会透漏给她的。”   简跃玩味地抿唇,一句话带过,“上楼再说吧。”   常欣一直到进门才发现简跃的神色不大对,以往他们两虽然没什么深交,但总是多年同学,又有舒服这层关系在,熟肯定是熟悉的,从没见他的表情凝重成这样过。她把采买的东西两大袋东西都搁在地上,招呼着简跃在沙发坐下,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出来。   “怎么了?舒盈说你去上阳接你爸过来,两个人要筹备婚礼了,你这一点没有新郎官的高兴劲啊……”常欣说完这句话忽然顿悟,“不会你爸也不同意吧?”   简跃坐在沙发上随手摆弄茶几上的一盆小仙人球,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说回来,认识你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父母?”   常欣刚灌了自己几口可乐,忍不住打了个嗝,一面笑一面摇头,“我爸早去世了,我妈一个人在乡下,跟她几个堂兄妹住在一起,我之前几次想把她接过来,她非说乡下住得舒服不肯回来,我就随她的便了。”   简跃垂着眼,低声说,“你爸姓常……”   “你废话,你爸不姓简?”常欣对他也是无语,“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你倒是说啊……”   “1998年5月9日,宝汇丰典当行遭遇抢劫,八个月之后典当行老板常庆自杀。”简跃缓缓抬头看她,“常庆是你爸。”   “前几天我去找过廖怀,虽然他什么都不肯对我泄露,但他无意中提了起了一件事,这个案子死了三个人。都已经闹出三条人命了,这破事还有完没完——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简跃微停顿了两秒,直视起常欣一点点冰冷下去的眼神。   常欣把紧握在手里的可乐放下,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指尖,坐到简跃的对面发出一声令人琢磨不清的笑,“没有十足把握,你不会贸然来找我的……是你爸告诉你的?”   “当年典当行被抢的东西里,有一样你爸没有上报,是盗墓贼从地下挖出来的一个小玩意,碍于没有正规的收当手续,何况本就是违法所得,不能向警察实话实说。这样东西,后来让李校长吞了。”简跃言简意赅地下结论,“这群盗墓的流氓在你爸公司门口泼过粪、打过人,甚至把去接你放学的保姆堵在巷子里一个下午,你爸走投无路,只能拿命赔他们。”   “其实本没有必要走到自杀这一步……”常欣轻描淡写地说,“对付这种亡命之徒,只要比他们更流氓更不讲道理,他们也奈何不了你,这事要是砸在我手里,我准保能处理得滴水不漏。可我爸这人吧,赚钱的手段说不上干净,做人却又胆小怕事……真是没用。”   简跃也莫名地笑起来,“我居然有点能体会你的感受。我爸是个自私自利的杀人犯,可我对他只能产生世俗上的鄙视,却依然不能真正对他做出大义灭亲的惩处。舒盈说的对,父母是我的软肋,太是了。你杀李校长,合情合理。”   常欣用手指摸了摸可乐罐上的水珠,“一个间接害死的父亲的警察,数年后成了道貌岸然的校长,在我的面前大谈正义、法制,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笑话?”   “我现在想一想,你决定杀他之前就已经想稳妥了,要把这案子推到我头上来。我爸早已经是个乡下老头,你拿他没辙又不愿意放过他,于是只能陷害我。”简跃轻轻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我也太无辜了……”   “省省吧,你又没真坐牢,我起先也觉得只凭一把裁纸刀应该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平心说,真想陷害你,凭我跟舒盈的关系,弄点确凿无误的证据太简单了。”常欣靠在沙发上翘起腿颔首对他微笑,“不如这样,我们定个君子条约,你爸的事我绝对不向其他人提起。同样的,李校长的案子,你跟舒盈就查到这?”   “常欣,我认识你这些年,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可以把人命关天的大事说得这么无关紧要的人……”简跃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这件事只牵涉我们两个人,也许我真会昧着良心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但是常欣,我知道杀李校长的人不止你。”   常欣的表情微微僵住,“除了我还能有谁?”   简跃面不改色,“林烨。”   “常欣,你再能耐,只凭你一个人要制住李校长完全是不可能的。我都能猜想出你们是怎么下的手,林烨把他双手一扣,你再来割喉,他反抗不了。法医的报告我看了,凶手是从李校长背后割他的喉,要么凶手能单独一个人把李校长压得死死的,要么凶手当晚根本就在案发现场,绕去背后,只是怕被鲜血溅上衣服。”简跃说这些话的时候,常欣的脸色很难看,可他依然继续说,“林烨跟他堂哥的关系打小就不错,林烨想当警察也是受林俊影响,不难猜想,林俊死之后,林烨是肯定要做一番调查的。5.15案子里的个中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内部的报告和文书也做得相当粗糙且不合理,林烨查得出真相,我一点都不诧异。”   “林烨跟这些事没一点关系。”常欣的眼神里终于起了变化,“假使有,你想怎么样?”   简跃没说话。   “简跃,说白了,你跟我其实不是什么朋友。即便是几年同学,即便你跟舒盈海誓山盟,单就你我的关系上,没有到可以互相交托秘密的地步。”常欣缓缓地站起来,在搁电视机的矮柜蹲下,,“你是什么人我清楚,正义感与生俱来根本不可能和任何黑暗面妥协,你爸谋私、杀人是血淋淋的事实,你经过一整夜心理煎熬,决定做一个徇私枉法的儿子。可这煎熬会没完没了,再过几年,再煎熬一阵,也许你又会跟你人性本善的一面妥协。有句来怎么说来着,人活在世上,泯灭良心压根不像想象中得简单。跟你这种人绑在一块,我兴许连觉都睡不好。”   简跃警觉地站起来——常欣太过平静的声音有些不对。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看在舒盈的面上,我……”常欣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支手枪,简跃从沙发上站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给枪口装上消音器的双手,汗湿的T恤紧贴后背,半步半步地往门口后退。   常欣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拿枪的手微微发颤,“但我不能让你害了林烨。”   简跃立刻狂跑向大门,然而他急迫地转动门把手却发现——常欣进门时就锁了门,而他居然根本没留意到!   常欣大口大口地调整呼吸,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紧张又强自镇定的状态,她抬起自己拿枪的右手,将枪口直指简跃,又慢慢地抬起了左手,稳住枪托。   简跃无路可走,发涩的眼睛低下了实现看向自己腕上的表。   常欣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不带一丝犹疑地扣了下去。   “天啊……”   她瘫坐在地上发怔,直到整个客厅都陷入一片黑暗,窗外的夜幕变得更深,直到客厅里的血腥味凝结的气味令她作呕。   “舒盈一定会杀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结局   ☆、第 65 章   简跃已经一星期没音信了。   舒盈焦躁地再次拿起手机来打他的电话,照旧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试。   “靠!”她愤懑地把手机往包上一摔,这死男人回上阳之后居然跟她断了联系?什么态度!信不信她立刻去技术侦查部查他手机关机前基站位置,不到半天时间就能把他揪出来!   徐冉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她笑,“老大老大,你跟简哥是不是要结婚了?我们一起去拍婚纱照吧?韩式的,妆不浓,照出来可好看了。”   舒盈起先没回过神,“啊?你要结婚?”   转念一想,时间确实合得上,这丫头是闪电结婚,闪电生娃,效率之高一度令她咋舌。邹天后知后觉地走过来问询,“徐冉要结婚?”   “哈哈!”徐冉伸出五指,秀给他看手指上的钻戒,“是不是闪瞎你的眼?”   邹天大约有些接受不了,“你谈恋爱才多久啊……就结婚?”   “结婚这件事不是以感情的长度来计的,是以感情的深度,认识第一天就结婚的人也有啊!”徐冉拍了拍他的肩,“准备好给我包红包哦,我多发两盒喜糖给你沾沾喜气!”   命运啊……   命运是个什么东西果然是没法细说,她是很乐于看见邹天、徐冉凑成一对,但既然结果是这样……她只能无奈地想,失恋嘛,年轻人失个恋也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等邹天耷拉脑袋回到自己座位上,舒盈从抽屉里拿了两颗牛轧糖给他送过去,安慰他说,“我给你放两天假吧,反正最近不怎么忙,你有空去相个亲?”   “不用。”邹天抓了抓头发,笑容很勉强,“相亲能相出什么真感情来……”   “老大,你真不用来安慰我,徐冉谈恋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我昨晚还在想,现在知道后悔有什么用,早前我干嘛去了?人有好对象了,你再来羡慕,凭什么?”邹天看了眼正兴冲冲跑去接电话的徐冉,摇头,“没事的老大,她男朋友我知道,肯定能好好待她。哎,你们两说结婚就结婚……得榨我至少半年工资。”   舒盈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你敬爱的老大结婚,半年工资你还心疼?”   “老大……”徐冉拿手捧着座机,说话的声音却轻若蚊蝇,舒盈随口答应了一声,“找谁的?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然而徐冉的脸色却极不好看,她不说话,反而默默地把电话拿给了邹天,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找你,找邹天的……”   邹天疑惑地走过去一把夺过电话,大声吼了一声“喂?谁找我!”   几乎只是下一秒钟,他转头看看舒盈,眼眶都红了,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大,我陪你去找老郑吧……”   舒盈摸不着头脑,“出案子了?老郑找?”   徐冉捂着脸就哭了。   邹天要哭不哭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对舒盈说,“今天上午西城河上漂了具尸体上来,老郑说可能是简哥,让你去一趟……”   “认尸。”   ——   下午三点,舒盈打通了简跃父亲的手机,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向他叙述,“叔叔,我是舒盈,简跃出事了,您回来一趟……他,他被谋杀了。秦阿姨的手机号我没有……您帮我通知她一声。”   说完这句话,通话保持了长时间的寂静,无人回应,然后舒盈便听见了一阵压得低低的哭声。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慌忙挂断了通话。   徐冉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埋头在膝盖里流眼泪,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刺激了舒盈,一直死死地拽着邹天的衣角,使劲地把他往前推,意思是让他跟老大说点什么,可邹天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他自己心里都憋屈着!   是他,是简跃。   舒盈拉下尸袋拉链时,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被河水泡得发白的一张脸,冰冰凉凉,肌肤的纹理没一点触感,甚至看起来有些令人作呕,比她看过的所有尸体都还令人恶心。   这个模样的简跃可真难看。   她的工作日就是每天见死人,按理不该再有什么生理上的不舒服,可只盯了简跃的尸体一小会,她就忙趴到洗手池吐得天昏地暗,吐得整个胃都泛酸,吐的喉咙烧得疼。   老郑的两个徒弟想上去把她送出门休息下,老郑摇头,这姑娘的脾气他清楚,倔得很,越是这种情况,越是要硬撑下去。上回看这一对小情侣关系不错都要结婚了……怎么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就着水龙头漱了漱口,舒盈面不改色。   老郑的措辞尤其小心翼翼,“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肉眼可见是中枪致死,按流程,我们得解剖……”   “你做主。”答话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简跃的尸体上,“但我想留在这看整个解剖过程,没问题吧?”   老郑权衡着语气,“最好不要……”   “我难道还怕见死人?”舒盈从唇角扯出一丝笑,“就当送他一程。我跟他还没结婚,他妈对我意见也很大,也许送殡时……我去不了。”   老郑意味深长地叹气,使唤自己的两个徒弟,“准备尸检。”   邹天执意要陪她,可一看见简跃的尸体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脸色也难看地近乎铁青。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跟他们有说有笑坐在一块吃饭、喝酒,现在就这么躺在台子上被人解剖——天啊!   可舒盈眼都不眨一下,对面前血淋淋的画面不皱一下眉头。整个验尸持续了近一个半小时,等老郑完好地把胸腔缝上,她缓缓地走过去——摘下了手套,伸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发。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一具丑陋的尸体,内心里压抑地如同被遮蔽了太阳的暴雨前夕,湿粘的、黑暗的悲愤,无处宣泄。   邹天忍不住走上前将她领走,“老大——我们不看了,行不行?”   舒盈的手停在简跃额头上,点了点头。   枪杀案不比一般案件,舒盈前脚刚从老郑的解剖室里出来,几个支队队长后脚都跟在她后面等着要问话。邹天怕她委屈,硬是把准备跟她问话的邓队长拦下了,抬高声音跟几个领导喊,“等会再问话成不成?都是同事,就不能让她静静!”   可舒盈反倒没什么抵触心理,跟几个队长站在走廊上一问一答,配合态度积极。徐冉全程都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几次想打断他们的问话,硬是耐心忍下来了。   这么来回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三点。   邹天去楼下买了点快餐回来,想方设法地劝着舒盈好歹吃一点,“老大,不吃饭真的不行,你胃里吐得都没东西了,这样下去要把胃饿坏了。”   徐冉也抽抽噎噎地搂着舒盈的手臂,“老大,我知道你难受,可简哥要是知道你……”   提起简跃,徐冉自己都说不下去,牢牢地拉着舒盈的胳膊,哑着声音啜泣。   舒盈不掉眼泪,也不说话,一双眼睛怔怔地从窗口向天空看。不论邹天和徐冉说什么,她都全无反应,只是表情麻木,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几个小时对她而言似乎只是短短几秒钟,她到这一刻,都还不能完全体会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件事,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回想——她看过这个画面,她看过简跃死时的画面,是什么时候?   邹天试图说点什么令她回过神,“老大,我们回去吧,回去找监控,回去查案!我们一定抓住杀害简哥的凶手,你相信我!我对枪杀案一直很有研究,我发誓,拼了我这条命,都帮你抓着凶手——”   她如遭电击。   ——   “你看我们市治安就不错,十来年都没出过持枪杀人的案子,了不起蹿出个连环杀人案三天不到晚就能给老大收拾了,我估摸着,我有生之年是遇不着跟枪械有关的案件了。哎,这种案件要是到我手上,我眨眼就能给破了。可惜了,我们市不可能有这种案子的。”   “也不一定,说不准过两天就能从护城河里浮起来一具胸口中弹的尸体让你好好发挥你的弹道学知识。”   ——   什么时候的事?是了,是夏天,警队里一片哗然,说市里居然出了枪杀案,引起过热议。但这么重大的案子当然没落在她手里,是以她只随口附和了两句玩笑话,看都没看一眼被枪杀的受害人是谁名谁。   想着,舒盈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嗤笑。   原来早在她重生之前的三年,简跃就已经死了。   原来从前她等了六年久,等到几乎忘记他,等到心怀委屈的怨恨他,都是白费。他早被人杀了,所以再没来找过她,所以每当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想起被这段被抛弃的感情,理所应当地以为是他先放弃了,他也没能再替自己说一句话。   所以他不来找她。   所以命运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仅仅是向她展示所谓真相是什么,而不打算真的令她幸福,是吧?   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6 章   舒盈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没起来,搁在枕头上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这二十四小时,她只接了三个电话。   “简跃是你害死的!是你——非怂恿他去查个没头没闹的悬案,搞得他被人仇杀!谁允许你同意警察解剖他的?谁允许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们做主!”   是秦阿姨。   “舒盈!常欣说简跃出事了,让我这两天好好照看你,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说预备结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你没事吧?要不要妈妈过来陪你住两天?”   是她妈。   再有,就是常欣了,接通电话之后一句话没说,哭得跟什么似得,比她还难过,就这么两个人都没说话,半小时后莫名地挂断了通话。   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下午三点,室内的光线暗得跟半夜一样。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将近三十八度的气温,空调都没开,她还是觉着冷,裹着棉被不肯露头。   后脑勺紧得发疼,这一天一夜她都睁眼看着天花板,硬是没法阖眼睡觉。一想到简跃,她就恨不能往自己太阳穴嘣一枪。一秒钟脑死亡,不疼。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走到沙发前,一把拎过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翻找找,一下惊住。   真的被她带回来了。   她握着手里满弹夹的配枪,右手轻微地发抖。   枪械本该在下班时上交的,但其他人都因着简跃的事对她态度谨慎,也许是过于同情她,都不记得让她交枪这件事。她提起脚整个人斜靠在沙发上,视线落在了茶几的烟灰缸上——里面干干净净,简跃说要戒烟真的说到做到。   她摸了摸自己发酸的眼皮,如果不是这双眼昨晚痛哭过好几个小时,她到现在依然恍如隔世。经过一遭重生的人难免会想,死亡是不是一定是真实的死亡?如果再死一次,是不是还能重来一次?   舒盈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几乎是不带一丝犹豫就把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就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门铃声,“舒盈!舒盈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妈妈的声音。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徐冉的声音,“老大,你手机关机了,阿姨打不通,就来找我们了,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种时候不能一个人闷头呆着,你赶紧来给我们开个门好不好?”   舒盈依然坐在沙发上不做反应,手指压在扳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大——你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用?你不想抓到杀简哥的凶手吗?你不想亲手抓住这个畜生了?邹天从昨晚起到现在没歇过一口气,说不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人渣!老大,你跟我一起查线索啊!一起替简哥报仇啊!”   报仇?   报仇。   舒盈把持枪的手放下来,由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慢慢地仰起了头。如果她要死,也一定要拉凶手一起下地狱,反正这条命是她捡来的,还回去,她很舍得。   做出决定的下一秒她就拿了简跃搁在鞋柜上的车钥匙夺门而出,陈静还在焦急地敲门,见女儿披头散发穿着身白睡衣就往楼下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徐冉也怔了一小会,却很快跟在舒盈后头追,“老大!老大——你这是去哪?你等等我!”   可舒盈完全不理会她们,甚至顾不上自己鞋都没穿,光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热的路面,隔了老远就摁了汽车车锁,飞奔地上了车。徐冉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一见她上车时手里还拿着把枪,还吓得几乎合不拢嘴,“老大!老大你想干嘛?”   她往前冲了几步,但舒盈拧了车钥匙踩油门就走,看都不看她一眼。   徐冉眼睁睁地看舒盈消失在视线里,不禁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舒盈一路车速不慢,巧就巧在,她刚把车停在了警局门口,林烨就迎面走出来,脚步匆忙,应该是在忙案子。她把枪搁在了车座上下车,走到林烨跟前就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车上拖。林烨见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大概很惊诧,“舒盈,你……”   跟林烨同行的张组长往前走了两步,“舒组长?”   舒盈生硬地跟林烨吐出两个字,“上车。”   林烨表情疑惑。   “林队长。”她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直起腰杆来抬头对他微笑,“有关简跃的案子,我有些想法想跟你谈谈……他们不肯把案子交到我手里,但有些内情,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二。”   她压低了声音说,“5.15的案子,简跃查出了不少细节,上车,我们详谈。”   林烨的脚步略有迟疑,但只是迟疑,不用舒盈强拉,他自己就上了车。   舒盈先他一步上车,坐在了枪上。   刚上路,林烨就安慰她,“舒盈,简跃的事……你节哀顺变。我知道他的案子一定不简单,但是现阶段,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水落石出?”舒盈冷笑,“是啊,让廖怀背起杀人的黑锅来,等一系列调查之后,5.15的真相出来,最有嫌疑的人就指向了廖怀。即将去新西兰和女儿一起住的前,贪赃警员,因担心简跃会把查到的5.15案件真相抖给当女朋友的警察,于是痛下杀手。整个故事脉络清晰,证据齐全,至此,李校长被杀,廖怀杀人入狱,简卓失去爱子——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令人欣慰。”   林烨侧目盯着她。   “是不是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能把你整个布局猜出来?”舒盈转头对他勾起唇角笑得很狰狞,“简跃是你杀的。”   林烨从她眼神里捕捉到了敌意,瞬间按下了安全带的卡扣——舒盈把油门一踩到底又急速踩在了刹车上!他反应不急,砰得一下头就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当林烨摸着流血的额头坐直起来时,已经被舒盈拿枪抵在了头上。   “简跃不是我杀的……”他举起双手向舒盈示意,“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舒盈理都不理他,在他腰袢和口袋摸了摸,他没带枪。   “舒盈,你很难过,这我能理解,但你现在这样……”林烨话音未落,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只低头看了看,依然保持双手高举的姿势。   舒盈用左手从他口袋把手机掏了出来。   来电人没有号码备注,只是她很疑惑,这一串手机号码看起来眼熟,况且林烨的表情在她拿起手机的一刻变得凝重又紧张起来。出于好奇,她接通了电话。   “今晚有空没有?来我这一趟吧……我到现在都没脸见舒盈,也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昨晚我做了一整夜的恶梦,你来陪陪我吧。”   舒盈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喂?喂!说话啊……你搞什么鬼?”   林烨垂眼,脸上已经是无可奈何。   舒盈把手机贴在自己的耳上,淡淡开口,“常欣,你跟林烨什么关系?”   常欣的声音结结巴巴,“舒、舒盈……舒盈?可林烨的手机……林烨怎么了?”   “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舒盈紧接着问,“简跃是你杀的,还是林烨杀的?”   常欣起先没有应答,半晌,她对舒盈说,“我们能不能见个面?见面再谈。你对我和林烨一定有误会,我们见面把话说清楚……”   舒盈把枪口对准林烨的左肩,“砰——”   “啊……”林烨紧皱眉头咬牙发出一声闷喊。   常欣急迫呼喊,“林烨?林烨!舒盈,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他没杀简跃!”   “简跃是你们两其中一个人杀的。”舒盈把枪重新抵在了林烨头上,“半小时之后,来学校后面的废工业园。来晚了,就给林烨收尸吧……”   她不跟常欣啰嗦,挂了电话就把手机往后座一丢。   林烨血流如注,满头大汗地靠在座椅上,用右手紧捂着左肩,说话声音都小了下去,“舒盈,你这么做,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舒盈拿手肘狠狠地击在林烨的左肩,表情凶戾,一丝要跟他客气说话的态度都没有。   她懂了,她全懂了。   常欣跟林烨早就在一起了,追究起来,大概他们在学校里认识时就已经扯不清关系。好几次常欣去完林烨的讲座都不回寝室睡觉,对同宿舍人的说辞是她去网吧包夜了,现在想起来,事实昭然若揭。   她是太傻,李校长的案子清清楚楚,不论是谁,单凭一个人都不可能制住一个经验老道的警察。凶手当然同谋!当晚林烨讲座隔了案发现场不到数米距离,两个人足可用休息时间来行凶,完事之后再回到讲座,谁都不会有所怀疑。   “林烨,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把我推出窗口的原因了。你没做错,你确实该杀了我。”   舒盈紧踩油门驶入工业园区,低声叙述仿佛喃喃自语,“那天晚上,你去洗澡的时候……无意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你以前从不这么做,大概是当天你查案查得焦头烂额所以忘记了。我坐在床上看电视时,你手机响了——是一串数字,我觉着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   “后来我拿手机给你,说有个人打电话给你,号码有点熟,可能是同事,让你打一个回去,以免错过了要紧事。”   “是常欣的旧号码,她在学校用的号码……我很久没打过她这个号码了,所以没反应过来。”   “可你慌了,你担心我之后突然会想起来这个号码是常欣的,顺藤摸瓜能把你们的关系理得一清二楚,甚至查出简跃的死,查出李校长的案子……你知道,我背地里,依然在搜集李校长案件的资料……”   舒盈把车停在空地上,拿起枪指着林烨逼迫他下车,“你的选择是对的。”   “一旦让我查到你们杀了简跃,我一定会替他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终。   常欣几乎认不出来舒盈。   这个白睡裙上全是鲜血,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表情麻木又冷峻的女人……真的是她最熟识的舒盈?她往前上了两步,见舒盈拿了一把枪抵在林烨头上,惊惧地睁大了双眼,“舒盈,你不要乱来……你先放了林烨,我有话对你说。”   舒盈直入主题,“简跃是你杀的?”   常欣不言语。   林烨却发话提醒常欣,“不要说。”   “砰——”舒盈冲着他的膝盖就是一枪,常欣一声“不要”都没能喊出来,林烨已经瘫在了地上,面无血色,捂着膝盖发出声音嘶哑的惨叫。   舒盈把手搭在了扳机上,常欣紧张地又上前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手表,继而双膝着地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对不起舒盈……对不起!”   舒盈的视线微微下移,阳光的照耀下,金色的手表在地面投了一道斑驳的光。她面无表情的问常欣,“他临死前说什么了没有?”   常欣用手撑在地上,抬起头来看舒盈,摇了摇头。   舒盈又问,“他查出了真相所以你要杀他?”   常欣没说话。   “5.15的案件线索,是林烨给我的。”舒盈微微抬眼看林烨,“他给我线索,让我找出林俊之死的隐情,要把真相大白于天下。甚至于,他也一点也不在乎我们会依循着线索查到你们的关系。杀李校长的人是你,杀简跃的人也是你……他利用你帮他杀人,他双手干干净净。就这样,你还是要护他?”   “杀李校长是我的主意。”常欣颓然地盯着舒盈,泪如雨下,“我爸是被他们这一群杂种警察害死的,是我要杀李耀报仇,跟林烨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爸是宝汇丰典当行的老板,李耀拿了一件客人放在典当行的东西,我爸赔不起,被逼一下自杀了。杀李耀是我的意思,我起先根本不知道林烨跟李耀他们还有这一层恩怨。”   林烨跟常欣对视,没有插话。   舒盈似乎对她的说辞不感兴趣,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常欣,除了简跃,你是我最亲的人。”   常欣泣不成声,“我——知道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林烨是无辜的,我来偿命,我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舒盈已经扣下了扳机。   ——“砰。”   林烨直直地倒在地上,衬衣的背后一片湿濡的血。   “啊!啊——”常欣嘶吼着,连滚带爬地爬到他跟前,握着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不要死啊……你撑住!救命啊!来人救命啊……”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喉咙破音地叫喊,“救命……有人中枪了,救命!位置?位置是……是在康华工业园1004号!一定要快——快来!”   “简跃尸体被解剖时我就站在跟前。”舒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表,不言不语地看向常欣。   林烨已经没了气息,常欣依然用双手按在他胸口做按压,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喊,“起来啊!不要死啊……起来!起来!救护车就要来了,你撑住啊。”   而林烨,已经确实无疑地断气了。   常欣抱着他的尸体痛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全是眼泪和林烨的血,近乎崩溃。   “啊……”常欣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摸在林烨的脸上,对舒盈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你说得对,他甚至不惜让简跃挖出真相来,杀人的是我。”   “三年。如果你肯再等三年,他会杀我来保全你,但此刻……。”舒盈走过去,从林烨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还是通话状态,接通的是支队邓队长的手机,同时打开了录音设备。下车之前她就已经布局妥善,林烨全看在眼里。   舒盈挂断了通话,把整段录音发给了邹天。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常欣就只怀抱林烨坐在地上,不吱声,也不阻拦。   “我从前好羡慕你,可以拥有简跃这么一个一生只可能遇见一次的人。其实我早就不爱余凯了,但一想到自己连个可以缅怀、想念的人都没有,人生就无趣的可怕。可不知是不是撞了邪,我从见到林烨的第一面就喜欢他,真喜欢他……”常欣蹭着林烨的面颊,依然默不作声的流泪。   舒盈把简跃的表戴在了手腕上,用手指轻抚着经过年岁磨损的表带。   简跃总说,想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是种本能。不论法律、道德、亲伦怎样桎梏这种本能,最终都是无效的。我们人类……到底只是畜生野兽而已,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同类制定出来的条款律法凭什么能束缚我们的本能?   舒盈从常欣的眼里,看到了这种本能。   她反复构想过自己的婚礼,一手挽着西装款款的简跃,一手牵着白裙飘飘的常欣,她把全世界握在手里,然后踏着红地毯往前走。香槟、蛋糕、鲜花、掌声,简跃宣誓时磕磕巴巴,常欣一脸的瞧不起他,却又热泪盈眶地把她推给简跃。   她再次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常欣试图将自己的手与林烨五指相扣,却发现他的尸体已然变得略带僵硬,她靠头在林烨肩上,咬着下唇痛哭不止——突然,又响起了枪声。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剧烈收缩的瞳孔中映出一袭白衣缓缓栽倒在地的画面。   “舒盈!不要啊舒盈——”   “舒盈!”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啊……”   ——   第二年春,徐冉和邹天一起去了趟大予山墓园。邹天把一束百合放在了墓前,徐冉则拿出了手绢来细心地擦拭墓碑上的尘土。   简跃,舒盈。两个人的姓名、照片都排在一块,令人唏嘘。   徐冉说,“据说常欣在牢里几次自杀都让人救下来了。”   “林烨、老大都不在了,换我是她,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邹天郁郁地摇头,“枪里本来应该是六发子弹,老大特意在自杀前拿走了一颗,让常欣死不成,就该她受这样的罪。”   徐冉苦笑,“她杀了简跃,老大当然恨极了她。可活着,总比死了更值得期望。”   “简叔叔的案子,是下星期审理吧?”徐冉说,“据说最乐观的预计,刑期在五年以下。”   “这两天去看看,帮把手吧,简哥和老大都不在,他也没人能指望。”   他凝视徐冉鼻尖的汗珠,轻声询问,“孩子怎么样了?”   “好得很,越来越重了,他爸爸天天粘着儿子都不让我抱……说是年底还想要个妹妹,我才不理他。”徐冉说着,又垂下头,“我可能要辞职了,当警察太忙了,没时间陪孩子。”   “辞吧,老大不在,我这个警察当得也不自在,要辞一起辞了。”邹天乐呵呵地跟她笑,“我女朋友也说了,当警察太危险了她不放心。”   “赶紧的,我都把你的结婚红包准备好了……”徐冉说话时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下午还要带孩子去体检,宝宝太长时间见不到我肯定要哭。”   邹天对黑色的墓碑挥了挥手,“简哥,老大——我们走啦。”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风,吹响包装百合花塑料纸的声响。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点什么吧。   这篇文我确实写砸了,从去年十二月份开始挖坑一直写到今年五月,进度磨磨蹭蹭,卡壳卡得我好几次想摔键盘。   其实我从写到6W字左右的时候就知道这本得砸,但是本着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写完的精神……   连载期间我很少跟你们扯闲话,主要是心虚,每次传文更新都心虚,感觉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来看这种傻逼文。   收藏一涨我更心虚,这文质量我心里有数,没去申请网站推荐,所以按理除了更新时段不会有人看见,于是收藏一涨我就觉着是不是老读者过来的,生怕他们以为作者脑残片磕high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篇文是不太好看,我下本继续努力。   按照惯例,我得先谢谢五花小姐、茶忆和[拍手]鼓掌,你们没有嫌弃我,绝对是真爱!   感谢7754、一三五、许尔勒MiaSanMia 、10086、yelvshier、阿瓷   承蒙不弃,鞠躬。   新文还在码,最近忙到飞起,开坑会再通知。   一更,还有其他高考的亲们,加油!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