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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那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的字……呵呵。 “你……你分明是故意的!”那女子气得脸都红了。 张铁嘴苦着一张脸,“在下不过混口饭吃,姑娘你何必呢?” “果真下九流,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那女子一腔怒气,却又说不过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拔剑。 客栈掌柜连忙招呼熟客上去阻拦劝架。 客栈里门,突然悄悄开了一道缝,几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挤在一起偷偷往外看。 正值盛夏,汗水浸湿了脏兮兮的衣服,远远的就能闻到难闻的味道,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却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三三两两的都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平日里以乞讨为生。 他们在这里久了,知道每逢这日张铁嘴都会在这客栈里说书,就偷偷地翻墙过来凑热闹,谁知竟看到了这一出。 “阿九,快过来看,他们要打起来了!”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孩忽然兴奋地对一旁招招手。 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孩子没和他们去挤,而是坐在一旁发呆。 那个孩子是这里面最小的,看着不过四岁左右,是个女娃,瘦瘦小小,脸上灰扑扑的,也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她只是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自己张开的小手,那一瞬间,神情竟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 听到叫声,她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女孩,张了张口,属于孩童的软嚅声音响起:“咚咚?” 那名唤作咚咚的女孩笑了下,伸手拉她过来,推了推身旁的男孩,把阿九放在胳膊下,指了指客栈大堂内,“你看,可有意思了。” 阿九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像个木偶似得被她拉着,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客栈内,正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候。 “姑娘,张铁嘴口无遮拦惯了,你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掌柜的连连劝道,口都说干了,奈何那名劲装女子却是越发恼怒,硬是要教训张铁嘴。 眼看她就要挣脱劝架的人,旁边桌上一道稚嫩的声音开口道:“项葵,算了。” 那声音像银铃一般,分外清脆悦耳,众人的视线都自觉的落到了开口之人的身上。 这一看,却是个衣着华美的小姑娘,也就七岁左右,可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发似云缎,年纪虽小,容貌却已经异常出色,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尤其满身贵气,更是不凡。 “小姐,他……哎呀,”项葵咬着唇,愤愤道:“不能这么放了他!” 项葵一开口,有些知情者立即恍然,看向那小姑娘的目光也不同了,竟然是名剑山庄的大小姐,孟琦珍。 孟琦珍看了张铁嘴一眼,蹙了蹙眉,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我们名剑山庄什么地位,也配他说?你跟这种人计较,平白辱没了身份。” 张铁嘴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抬起的折扇挡住了讥讽的嘴角。 项葵露出了笑容,狠狠瞪了张铁嘴,重新坐了回去。 那一边,咚咚望向孟琦珍的眼神满身羡慕,喃喃道:“阿九你看,那个小姑娘穿得真漂亮,真有气势,哪像我们……要是有一天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阿九还没说话,旁边有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就嘀咕道:“名剑山庄?难道就是霸占了宋爷爷传家宝剑的那个名剑山庄?如果真是,我倒觉得张铁嘴说的没错。” 那男孩叫虎子,年纪最大,平日里算是一群小乞丐的头儿。 虽然他并不理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是什么意思,但他亲眼见过名剑山庄的人横行无忌,行事作风尤其霸道,所以反而站在张铁嘴那一边。 相反,咚咚就很羡慕孟琦珍,反驳道:“你看一下两人的身份,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啊。” “你就知道身份,就知道人家穿得好看……”虎子白了她一眼,用了个常听人说起的词,脱口道:“你爱慕虚荣!” 咚咚气得伸手打他,她乞讨时也曾听过街头的刘大妈教训自己女儿,自然也知道这话的意思,眼眶霎时就红了。 虎子先是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有些歉意,就没还手,谁知咚咚越打越狠,虎子也忍不住伸手去推她了。 阿九正站在两人中间稍偏些的位置,虎子这一推,恰好把她推了出去,一下子撞开了门,跌到了大堂内。 咚咚和虎子同时低呼一声,也顾不得掐架了,眼看大堂内众人目光都落在了阿九身上,急得上火,却又不敢出去。 “哪儿来的小乞丐?”有人斥道。 “掌柜的!” 掌柜的大吃一惊,指着阿九问道:“你是从哪来的?” 他说着,就朝里门看去,却见空荡荡的没个人影。 而这时,咚咚和虎子他们却已翻了墙,绕到了客栈外面,远远望着,暂且抛了龃龉,一同商量着怎么把阿九给救回来。 阿九跌坐在地上,她被这一撞,仿佛撞回了神魂似得,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孩子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而且是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模样,那些心肠硬些的江湖人还好,客栈掌柜的却是于心不忍了。 “小娃娃……唉,罢了,我也不问你怎么进来的了,你家长辈呢?” “一看就知道是个小乞丐,”孟琦珍掩住鼻子,嫌恶道:“又脏又臭,掌柜的,你还不把她赶出去?” 谁知阿九听到她的声音,哭声就停了下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一下子扑到孟琦珍身上,狠狠地掐她的脖子。 孟琦珍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拽,摔在了地上,又看到她灰扑扑的小脸近在眼前,眼里……竟是满满的恨意,犹如恶鬼索命。孟琦珍毕竟年纪还小,当即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学过的功夫都忘了,被她掐的都没出的气了。 项葵慌忙拍出一掌,把阿九拍到墙角,扶起孟琦珍急道:“小姐,你怎么样了?” 也是阿九人瘦小力气更小,孟琦珍咳了几声就没事了,只是整个人都好像在泥地里滚了一番,狼狈至极,不复之前的高贵不凡。 孟琦珍从小被娇养,还没经历过这种事,又是羞恼,又是气极,扯过项葵的剑就朝角落的阿九刺过去。 “臭乞丐,你去死吧!” 这一剑既快又准,若被刺中,只有死路一条。 阿九缩在角落里,身上疼得根本动不了,然而她还是恶狠狠的瞪着孟琦珍,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刺过来的剑。 围观之人中当然有能够施救的,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得罪名剑山庄大小姐?想想也不可能,就连掌柜的也别开了脸,叹了口气。   ☆、第2章 相遇 就在众人都以为阿九会命丧九泉之时,一枚石子飞了进来,打飞了孟琦珍手上的剑。 孟琦珍当即大怒:“是哪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啧啧,你一个小女娃娃,怎么如此骄横跋扈,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 来人竟是个老头,也穿得破破烂烂的,腰间挂了个酒壶,边说着话,别扒开壶盖灌了一口。 孟琦珍握着拳头,却被项葵拉到了身后,就凭刚才那一手,项葵就察觉了这老乞丐的内力不凡,未免孟琦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项葵出言试探道:“不知前辈是何人?那小乞丐可是跟您有关系?” “哈哈,她是小乞丐,我是老乞丐,你说有没有关系?”老乞丐反问了一句。 目光转到阿九身上,他脸色却是微变,“哎哟,肋骨都断了几根,对着一个小娃娃,你们也下的去手啊!” 孟琦珍终究忍不住:“我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要你管?” 老乞丐脸色一沉,跟她唱反调,“我看你这丫头不顺眼,偏偏就要管,想动手,老头子奉陪!” 项葵皱着眉,转身对孟琦珍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就是,她肯定打不过。 孟琦珍冷笑一声,“这里是我名剑山庄的地盘,你可要考虑清楚再动手!” 老乞丐似笑非笑,刚要开口,却倏地神色一变。 外面还是烈日炎炎,酷暑难耐,不知怎地,周围却清凉了下来。 “糟了,陪你们在这废话,那个冰娃娃要不耐烦了!” 说着,老乞丐转身就想跑。 一道人影却已出现在门前。 众人倏地感到周围温度连着降了好几档,而且随着那人的接近,越加寒冷。 仿佛一下子从火炉掉进了冰窟。 映入眼帘的一身白衣,雪白柔软的料子,穿着如流云飘过一般,雅致,不染纤尘。 有眼力的看出了这衣服是天蚕丝织成,心中当下警铃大作,天蚕丝多罕见多珍贵,居然被拿来做外衣,这人……绝对来历非凡! 那道身影走近了,才发觉他年纪出乎意料的小,竟然是个不超过十岁的男童,但身高已经及得上十多岁的少年,而且,他身后背着一把包裹着的巨剑。 待看清他样貌,众人忽然有一种感觉,方才的孟琦珍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冰雕玉砌,风骨神秀,形如孤雪高彻,姿蕴冷月清辉,恍然似人间仙童,不可方物。 孟琦珍一眼看去,仿佛看到了九重之上三千雪落,她心中一震,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只觉得这个比她稍大些的男孩子,虽然就站在门边,却如此遥不可及。 白衣男童一抬眼,看向老乞丐。 老乞丐摸摸鼻子,颇为尴尬的笑笑:“这个……老头子有事耽搁了……” 白衣男童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微微颔首,又看向他,眼神清明剔透,像是在问,事情解决好了吗? 老乞丐一拍脑袋,晃到阿九身旁,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喃喃了一句:“孩子,你生在这世道,也是命苦。” 阿九眨了眨眼睛,突然红着眼眶道:“不苦,能活着就是幸运。” 她的声音极小,但在场之人几乎都听到了,心中顿时就酸酸的,这么小的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白衣男童看了过来。 阿九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抬头,只怕抬头一看到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陌景,陌景,楚陌景。 看到他,她才真正的清醒过来,以至于从未如此感激上苍,能让她重来一世。 老乞丐轻轻一叹,摸摸她的头就朝门外走去。 “慢着!”孟琦珍回过神来,脱口叫道,“你不能带她走!” 听到她的声音,阿九心中的恨意几乎又要爆发,她握紧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老乞丐却误以为她是害怕,就对孟琦珍道:“老头子偏要带她走,你名剑山庄要拦,尽管来!” “你……”孟琦珍气得直跺脚。连连向项葵使眼色。 项葵道:“前辈,据晚辈观察,您与这小乞丐根本没关系,何必要为她得罪名剑山庄呢?” “嘿嘿,名剑山庄很了不起吗?”老乞丐阴测测的笑了。 孟琦珍当即忍不住了,对着客栈内和客栈外围观的人喊道:“谁我能帮我抓住他们,本小姐就送谁一把宝剑!”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忍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名剑山庄以铸剑闻名,庄内藏剑数千,每年都有各种江湖侠客前去求剑,但名剑山庄却每年都只赠十把宝剑,如今大小姐开口了,这机会委实难得。 是以话音刚落,抱着阿九的老乞丐已经被数人包围了。 有人犹豫着问:“孟大小姐可是一诺千金?” 孟琦珍得意一笑:“当然。” 阿九垂了垂眸,扯了扯老乞丐的衣服,声音里还有些哽咽:“爷爷,要不您就把我丢下吧,阿九不想连累您……” “好孩子,别怕。”老乞丐救助弱小本来只是天生侠义性情,但见阿九如此懂事,也不禁多了几分怜爱。 客栈掌柜一看他们要动手,立马急了,“孟大小姐,我这是小本买卖,你看……” 老乞丐大笑出声,躲开数人的围攻,跃到了外面,一手抱着阿九,一手接下众人的招式,竟不落下风。 白衣男童楚陌景只是淡淡看着,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周边喧嚣嘈杂一片,枯黄的草还在风中摇曳,他负剑而立,沉默的不像个孩子。 孟琦珍本来是盯着老乞丐和阿九,忽然间目光却转到了他身上,微抬下巴,问道:“你跟那个老乞丐应该不是一路的吧?” 她虽然出身不凡,但年纪小,还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看着楚陌景时,眼里的喜爱简直要溢出来,那并非爱慕,只是小孩子看到了美好的事物就想要占有的一种心理。 孟琦珍现在的想法就是处置了老乞丐和小乞丐,然后把这个白衣服的男孩子带回去,可以让她爹收他当徒弟,这样就能每天看到他了。 楚陌景没回她,或者说,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喂,你怎么不理我?”孟琦珍恼羞成怒了,伸手就去抓他。 但她的手刚碰到楚陌景的衣服边缘,突然就结了一层冰,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不过片刻,她的手就被冻得青紫一片,极为恐怖。 “小姐!”项葵惊叫一声,连忙拉回孟琦珍,运功化去了她手上的冰渣。 刚刚被冻住,还没感到疼痛,如今冰一化,孟琦珍脸色倏地就白了,捂着胳膊哭道:“好疼啊!” 项葵一看她手臂上的冻伤,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了,庄主派她贴身保护小姐,如今小姐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伤了,如果让庄主和夫人知道了…… 这么一想,项葵冷汗都出来了,持剑就刺向楚陌景,“臭小子,竟敢伤我家小姐,找死!” 可是跟方才一样的情况出现了,剑还没碰到楚陌景,就结上了一层冰,随后断了一地。 项葵连忙避开,才没被冻伤,她难以置信的看向楚陌景,这个男孩……难道是个怪物不成? 这时,老乞丐震开围攻的数人,跃到楚陌景身旁,对着项葵和孟琦珍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随后,不等周围人反应过来,老乞丐和楚陌景不见了踪影。 项葵身子一颤,看看周围倒了一地的人,又看看哭泣的的孟琦珍,心知是遇上狠角色了,她也不敢去追,只好按下惊恐,带着孟琦珍先回名剑山庄,将这事情上报,再做处理。 老乞丐抱着阿九停在了一条小巷里,楚陌景随之落下。 阿九抬起头,眼中还闪着水光,却冲着老乞丐绽出大大的笑容:“谢谢爷爷救我。” 老乞丐心中微暖,摸摸她的头。 楚陌景看着,忽而道:“周爷爷,我们还有事要办,就把她放在此地吧。”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并不冰冷,却极淡漠,虽犹带稚气,听来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阿九笑容一僵。 老乞丐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冰娃娃,这小娃娃被打断了肋骨……就这么丢下她,不太好啊。” 阿九先前还没感觉,被他一说,全身都跟着疼了起来,再加上心中酸涩,眼泪大滴大滴就往外冒。 老乞丐见她可怜模样,心中更是不忍。 “既是断了肋骨,帮她接好便是。” 楚陌景突然出手朝她袭来,只听“咔嚓”一声,就把她断骨接了上去。 阿九死死咬着牙,忍着疼硬是没喊出来。 老乞丐想,看这份心性,倒是不错。 “如此,可让她自去谋生了。”楚陌景道。 “这……”老乞丐抓抓头,颇为纠结。 楚陌景似有不解,微微低头,看向阿九。 阿九紧紧攥着拳头,缓缓抬起头,正式对上了他的视线。 一个满身脏污小小乞丐,一个清贵无暇世外仙童。 前世有终,今生再聚。   ☆、第3章 前生种种 风轻轻吹过,寂静中,只听到树叶摇晃的声音,伴随着几声蝉鸣。 一刹那间,她的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前世,她作为一个小乞丐摸滚打爬过了七年,在七岁之时被名剑山庄庄主孟肃收养,那时她只感到喜从天降,根本没去考虑堂堂庄主凭什么会去收养一个小乞丐。 在山庄的日子并不算太差,虽然孟琦珍和孟夫人看她不顺眼,可是孟肃和孟家长子孟良显却待她很好。 后来她又通过孟家结识了晋国皇子段承泽,那个看似温文儒雅,实则满腹心机的狠毒男子。 十三岁时,她被派出山庄办事,回来后却发现山庄变成了一片火海,一地的尸体,孟家满门被灭。 她悲痛欲绝,更难以置信,却又被人追杀,辗转逃亡一年又遇到段承泽,得知灭门之人乃是出自姜国皇室。那时候因为孟家的关系,她相当信任段承泽,于是直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在段承泽的设计下,她冒充了姜国流落民间的公主,混入了姜国皇宫。 皇宫的日子步步惊心,她却在段承泽的帮助下赢得了姜国帝后的信任,最终与段承泽里应外合,引晋国大军直捣黄龙…… 姜国皇帝无力回天之下自尽而亡,以身殉国。皇后得知一切,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原来她根本就是姜国真正的公主,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局,是段承泽布了十年的局。 ——笑话!难道你以为陛下和本宫会认错自己的亲身骨肉?若你不是真正的公主,我们岂会如此纵容宠爱于你?可笑啊,可笑啊!本宫的一心疼爱的好女儿,竟然与虎谋皮,害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葬送了自己的家国! 她不愿意相信,却在晋国大军中,段承泽的身后,看到了孟肃和孟良显,甚至还有满脸嘲讽的孟琦珍。 她忘不了孟琦珍趾高气扬的嘲笑:“你这个蠢货,还真是好骗啊!” 原来孟家从一开始就投靠了段承泽,当年段承泽偶然遇到她,认出了她真正的身份,所以才会让孟家收养她,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出大戏,为的就是利用她的身份,灭姜国,一统天下。 她以为亲近的孟家其实一直都是在演戏,可悲的是她却把他们当成了真正的亲人,甚至为了帮他们“报仇”,害了真正疼爱自己的亲生父母…… 最让她恶心的是段承泽,竟然提出让她以姜国为嫁妆,说是许她后位……呵,无耻至极,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孟琦珍早已是段承泽的人,听到这话当即纵马将她踩在马下,她满腔恨意爆发,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之时,却陷入了昏迷,睁眼一看,竟回到了四岁的时候…… 也许是上天开眼,才许她重来一世,这一世,她必不会重蹈覆辙! 前世她命途多舛,似乎一直都被段承泽所操控,但唯一有一个例外,就是楚陌景。 那是在她以为孟家被灭,被人追杀的时候,楚陌景救了她。 雪衣绯剑,剑出似流光,划破长空。 楚陌景太出色,出现的时间又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所以就算知晓他只是路过顺手救了她,她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赎。 可是后来,她却…… 想到这里,阿九不禁又红了眼眶,呆呆的看着楚陌景。 楚陌景微微一怔,他再如何冷淡,毕竟年纪还小,心性远远不像日后那般完美,波澜不惊,是以此刻见阿九可怜模样,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想了想,他解下满满的钱袋递给她,“给你。” 阿九回过神,立即摇了摇头,顿了顿,低低出声:“大哥哥,谢谢你……你和周爷爷都是好人,你们救了我,我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 说着,她又对老乞丐道:“周爷爷,你放我下来吧。” “小娃娃,你这是……” “阿九本来就是小乞丐,小乞丐不能再缠着周爷爷和大哥哥了。” 阿九绽开笑容,眼泪却流了下来,“阿九不想让你们讨厌。” 老乞丐一听,心里就堵得慌,从前也救过不少孩子,怎么这一个就特别招人喜欢和心疼呢。 可是再喜欢,再心疼,也不能带她走啊…… 苦着一张脸,老乞丐慢慢地把她放了下来。 楚陌景又走了几步,拿着钱袋的手向前伸了伸,“给你。” 阿九还是没接,只是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庞,轻声问:“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楚陌景。” 皎月孤城连陌景,雪衣绯剑决红尘。 她当然知道,甚至,这个名字,以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楚陌景,”阿九喃喃念了一遍,笑着说:“我记住了。”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楚陌景还维持着递过钱袋的姿势,见此,他微微偏头,看向老乞丐,眼中有些不解之意。 “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风骨。”老乞丐叹气,“心性,根骨也都不错,唉,冰娃娃你看……” 楚陌景道:“走吧。” 这世上值得同情的可怜人千千万万,偶然遇见出手相助是为侠义心肠,再要去管可就是多事了,哪有这么多同情心可以泛滥? 老乞丐目光落到他背负的巨剑上,微不可察的长叹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远处,阿九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渐深。 她不记得前世在这个时候遇见过楚陌景,又或者当时她年幼所以后来忘记了……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她慢慢回到了客栈附近,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阿九!”咚咚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九转过身子,就见咚咚扑上来抱住了她,嘴里还念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咚咚……”阿九又看见了点点身后挠着头的虎子,心中有些复杂,上一世,七岁之前她都是跟着咚咚和虎子身后讨生活的,这一带的小乞丐不少,但大多数都被一个叫王胡子的地痞聚在一起管了起来,那王胡子白天就派了小乞丐们出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晚上小乞丐们回去都要上交“赃物”,交的少的就不给饭吃。 甚至还有些富贵人家的孩子被小乞丐们拐到破庙,再被王胡子偷偷摸摸的卖掉…… 阿九年纪最小,幸而有咚咚和虎子照顾,否则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所以阿九心里对他们一直很感激,只是后来她被孟家收养,孟家不准她跟他们再来往,限制了她的行动,等到她能够出来找人的时候,咚咚和虎子却都下落不明了。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咚咚姐!”咚咚眉头一扬,摆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 阿九抿唇,绽开甜甜的笑容,“咚咚姐。” “这还差不多,”咚咚笑嘻嘻的,忽又有些歆羡的问:“对了,阿九,刚刚带你走的那两个人是谁啊?那个白衣服的男孩子长得可真好看,跟仙童似得,就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人害怕……可他看着比那个大小姐还要厉害呢!” 阿九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带我到前面的巷子,就离开了。” 虎子一听,走近几步说:“张铁嘴不是总是讲那些游走江湖的侠客吗?阿九运气好,遇上了呗!” “呸!张铁嘴说得有几句是真的?偏你信他胡说。”咚咚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问:“阿九,你今天怎么能冲上去动手呢?不就是被那个什么孟大小姐骂了几句,平日里这些话我们听得还少吗?要是没遇到别人救你,你的小命都没了!我和虎子以前告诉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阿九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一脸委屈。 “好了,咚咚,你就别怪阿九了,”虎子有些自责,“要不是我们吵起来不小心把她推了出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咚咚叹了口气,半响说道:“你以为我是责怪她吗?虎子,我也是为了她好,阿九年纪还小,总要时时刻刻让她记住,像我们这样的……命都比不上人家一件衣服贵重,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就得忍……” 阿九心一颤,倏地漫上几许酸涩,她扯了扯咚咚的衣服:“咚咚姐……” 咚咚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干爹又要骂了,快走吧。” “……嗯。 咚咚口中的干爹自然就是王胡子,起先只有几个人这么叫,后来大家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虎子走在最前面,咚咚牵着阿九跟在后面,一边还在小声算着今天的“收获”。 阿九垂下眼眸,心里慢慢思量着,必须要想个办法脱离现在这种状况,孟家,她就算死也不会再去了,而现下摆在眼前的一条路,就是楚陌景。 楚陌景来历成谜,上一世她都没弄清楚,可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那个人,看似冰冷,实则纯粹,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虽说如此,要得到楚陌景的认可,却是相当难的。 这也是为什么阿九没有硬要跟着他们的原因,死缠烂打总是招人讨厌的。 但她并不着急,因为她记得最近会发生一件大事,很多江湖人都是为此而来,也因此令她印象深刻,她有九成把握,楚陌景他们暂时不会离开。   ☆、第4章 地痞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到夜晚,也不过眨眼之间。 城郊杂草遍地,几棵大树高耸入云,茂盛的几乎遮蔽了这一方天地。 野花垂在地上,盛夏时节,就算是傍晚也是闷热无比,只有拂过的清风带来一片清爽。 阿九抬眼看去,只见一座极大的庙宇坐落在山坡上,墙壁破旧衰败,甚至都有了许多裂缝,正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越走近,虎子和咚咚的表情越凝重,身子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但他们还是习以为常的走了进去。 阿九发现咚咚的手心都溢出了汗。 她抬头看了看强装镇定的咚咚,想起王胡子的为人,也不禁有几分紧张。 王胡子是典型的地痞头子,奸猾世故,仗着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成了地头蛇,像他这样的地痞多了去了,兴不起什么大风浪,所以名剑山庄之类的大门大派都懒得管,以至于他越发肆无忌惮。 上一世,阿九是学过武功的,虽然也就是三流的水准,但要比王胡子强多了,自保绰绰有余,但问题是……她现在这个身体太小了啊,不仅小,而且虚弱,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一进门,咚咚和虎子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庙堂前的院子里正吊着几个人,一个精瘦男子手上抓着一根木棍时不时地抽打,他脸上有着浓密的胡子遮住了半个脸,听到动静,眼神凶恶地扫了过来。 咚咚只是僵硬了片刻就笑着走了过去,略带讨好的叫道:“干爹,我们回来了!” “今天怎么晚了?”王胡子走了过来,脸色倒是缓了缓,咚咚这个小姑娘其实长得很不错,又惯会讨人开心,而且每次回来都收获颇多,所以王胡子还是挺看重她的。 “干爹,我们遇到了点事,所以才晚了,不过……”咚咚一扬眉,掏出了一个满满的钱袋,还有一些贵重的首饰,笑嘻嘻的说:“您看。” 王胡子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伸出手轻佻地在咚咚脸上捏了几把,“小丫头,真不错啊!” 咚咚脸上还挂着笑容,没什么其他情绪,但她握着阿九的手却瞬间收紧了。 阿九抿唇,低下头,这情景令她想起了曾经在王胡子手上受的苦楚,眼中慢慢浮现出浓厚的杀意。 也幸好她年纪小,最多只是遭过毒打责骂,不像咚咚…… 虎子连忙凑了上来,同样一把掏出许多东西,转移了王胡子的注意力。 查完了虎子的东西,王胡子的目光落到了阿九的身上。 阿九天真懵懂的望着他,露出傻傻的笑容。 王胡子皱眉,对咚咚道:“你们有好好教她吗?怎么还是这么傻乎乎的!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一个人带回好多东西了,实在不行就把她丢了吧!” 他话音刚落,阿九就歪着头,颇有些委屈的张了张口,慢吞吞的摊开手心,一枚红宝石分外明亮。 “咦?”王胡子抓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东西……” 他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一下子就发现这红宝石不是一般首饰可比的。 阿九心下冷笑,孟琦珍是孟家的大小姐,身上的东西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她当时扑上去,混乱之后才发现这东西掉在了她这里。不过这王胡子要是去拿它换钱的话,呵…… 咚咚惊讶的看向阿九,虎子则是皱了皱眉,唯有王胡子收好东西,喜笑颜开,看着阿九的眼神也和蔼了几分,半点不提方才要把阿九丢了的话,反而说:“特意给你们留了饭菜,自己去拿吧,等我教训了这几个没用的小兔崽子再来跟你们说事!” 阿九嘲讽的勾了勾嘴角,留了饭菜?怕是吃剩下的还差不多。 咚咚见王胡子又拿着木棍去训人了,才松了口气,拉着阿九去了厨房。 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虎子犹犹豫豫的问:“阿九,你刚刚拿出来的那个红宝石……不会是那个孟家大小姐的吧?” 阿九甜甜一笑,“是啊。” “原来你是为了偷她的东西才扑上去的啊,”咚咚自以为发现了“真相”,说:“下次别冒险了,那种大小姐我们可得罪不起!” 阿九任由她这么误会,也不解释。 虎子这回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要不要提醒一下干爹?如果干爹把那个红宝石拿出去,惹上麻烦怎么办?” “提醒他做什么!”阿九一听,幸灾乐祸了,“他有麻烦了更好,哎?虎子,你可不准去告诉他啊!” “干爹对我们虽然不好,但好歹把我们养大了……”虎子挠着头,犹豫不决。 咚咚噼里啪啦又说了一大段。 阿九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又低下头吃饭。 白天惹恼了咚咚,晚上在这件事上虎子终于退了一步,顺了她的意,没去告诉王胡子。 咚咚哼着小调洗了碗,正好王胡子派来的小乞丐叫三人过去。 走到大堂,正对菩萨拈花而笑,先前几个被吊着的躺在一边,身上伤痕累累,嘴里还若有若无的呢喃着什么,周围坐了一群小乞丐,懒懒散散,表情麻木。 阿九顿了顿,移开视线,跟着咚咚虎子,找了个空地方坐了下来。 王胡子见人都来了,却没说正事,而是指着刚刚被吊着打的几个孩子,恶狠狠的道:“你们谁以后若敢空手而归或者阳奉阴违,妄想逃走……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二十几个小乞丐都抖了抖,更有机灵点的连连表决心,得了王胡子几个赞赏的眼神。 阿九以为自己会憋不住站出来,但重来一世,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静,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情,不自量力的后果……她早就尝过了。 王胡子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旁边桌上的碎银子分给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阿九三人。 “不过你们要是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王胡子拍着桌子,想了想,状似随意的说:“对了,过几天我要出趟门,需要带几个人,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去!” “干爹,带我吧!” “我要去,干爹,我会听话的!” ………… 王胡子的话一出,底下的小鬼们都坐不住了,纷纷举手叫着。 这并不稀奇,这群小乞丐们中最大的也就十三四岁,都只在这一片区域内转悠,再远就不敢乱跑了。以往,每次王胡子出门都会带上几个,跟着出去再回来的都会兴奋好久,叽叽喳喳的谈论几天,既有趣又长见识,远比每日出去偷鸡摸狗骗人要好过得多。 王胡子嘴角勾起,颇为得意。 阿九却是若有所思,这时候出门……看来是为了那件事了。 其实她原本是不清楚那件事的,只不过后来听孟肃谈起过,才印象深刻。 南陵一带门派较多,上九流下九流的都有,杂七杂八分不清。这西南一带有一个云火寨,听说是寨中的人出去打猎,意外发现了一座休眠火山,然后不知怎么的,那火山之下藏有殒火精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殒火精是书上记载,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奇珍异宝,它是用来打造兵器的,传说中,一块殒火精就能打造一把神兵利器,成就一个绝世高手。 所以这消息一出,江湖人士都坐不住了,不远万里赶来此地,就算不能得到,也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殒火精。 名剑山庄以铸造兵器闻名,孟肃当然也带人去了,可是他提及此事却是大恨,想来那殒火精并没有被他得到。 阿九那时候是当笑话趣闻听得,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楚陌景常年背负着一把巨剑,剑出鞘似流光绯火,取人性命时都有种奇异的美,剑锋却如雪,滴血不沾。 如今想来,恐怕那把剑的材质中就有殒火精。 “咚咚和虎子一直表现不错,也该带你们去见见世面了,”王胡子说:“禄子也一起去,剩下的人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成你照常看着,别让他们偷懒。” 年纪最大的大成拍了拍胸口,“干爹你放心吧。” 咚咚脸上也有了些喜色,“谢谢干爹。” “行了,今天就到这,都回去睡吧。” 看着王胡子离开,阿九捧着脸叹气,说来说去,还是她年纪太小了,哪怕好话说尽,王胡子也不可能带着她这个累赘的。 嗯,得想个办法。 阿九并不担心有危险,别看王胡子在一群小乞丐面前挺威风,其实就是个胆小怕死的主,一有危险躲得比谁都快。此次去云火寨,他就是跟大部分人一样浑水摸鱼的,否则也不会带上咚咚他们,至于争夺殒火精?那还轮不到王胡子这种小角色。 夜晚,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爬了起来,从门缝中溜出去,直奔马房而去。 马房里有几匹骏马,旁边还有一辆轻便的马车。 王胡子经常出门,这些东西都是准备好的,阿九的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在马车上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当然,就算暂时藏起来,之后被发现是一定的,所以,在这几天中,她还要想好一个借口。 仔仔细细地转了几圈,又钻进车里研究了下,阿九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床铺。   ☆、第5章 遭鞭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几天过去。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众人都要睡下了,最受王胡子信任的大成还在整理着出行的行礼包裹。 油灯一闪一闪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大成打了个哈欠,关上了窗子。 衣摆忽然被人扯了扯,大成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阿九。 “是小阿九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成为人憨厚,没什么心眼,做事又稳重,所以王胡子通常都把一些重要事情交给他做。 阿九眨着眼睛,甜甜的笑着,小声说:“大成哥,我帮你收拾包袱吧。 “不用了,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就行了。”大成低着头,咧嘴笑了笑,心说你一个小家伙也帮不了什么忙啊。 阿九瘪着嘴,垂着头可怜兮兮的道:“我只是想多做点事情讨干爹喜欢……前几天干爹还在说要把我丢掉,大成哥,我害怕……你就当帮帮我吧……” 王胡子嫌阿九年纪小又没用,前段时间确实想丢掉她自生自灭,大成也略有耳闻,听到这话,不禁叹了口气,看向阿九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摸摸她的头说:“那好吧,你留下帮忙,我会在干爹面前帮你多说点好话的。” “谢谢大成哥!” 两人一起收拾到半夜,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小包袱,大成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把最后一个包袱放在马车上就行了。” “我去放吧,正好顺路回去,大成哥你先睡吧。”阿九抱着包袱自告奋勇。 大成点点头,看她蹦蹦跳跳地出门了,就熄灯睡下了。 翌日清晨,王胡子带着咚咚几人上路。 他坐在前面驾车,马车不算太大,但坐几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而坐位之下是隔空的,堆满了行礼包袱。 几个孩子起得早,都有些困,就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到了中午,路经一个小面馆,马车停了下来,王胡子不耐烦地敲敲车厢:“别睡了,都给我滚出来!我数三声,不出来的就别吃饭了!” 车厢一个摇晃,咚咚三人都被晃醒了,听到王胡子声音连忙就要下车。 禄子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长相粗鄙,在王胡子的面前事事抢先,咚咚看不惯他,经常在背后叫他“马屁精”,但他个头不小,惊醒过来,手臂一挥,就把咚咚和虎子拦在了后面,当先跳了下去。 咚咚气急败坏地赶下,突然听到虎子惊叫一声:“阿九!” 她转身一看,车座下面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满脸茫然地揉着眼睛,身子都被包袱挡住了,咚咚吓懵了,结结巴巴的出声:“阿……阿九?你怎么会在车上?” 外面,王胡子听到声音,掀开车帘一扫,目光落在阿九身上,眉头紧紧皱起,随即骂骂咧咧的:“臭丫头,胆肥了啊?怎么混上车的……” 说着,他伸手把阿九拽了下来,抓起旁边的马鞭就要抽过去。 “干爹!”虎子连忙抱住他的大腿,拖住他劝道:“干爹您别打,阿九还小,您先听她解释吧!” 阿九抬起头,眼泪打着转,仿佛被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说:“我不想被丢掉……昨天帮大成哥收拾行李,想讨干爹开心……太晚了,我很困,放最后一个包袱的时候就睡着了……我不是有意的,干爹,别,别打我!” 咚咚听了,暗暗叹气,脸上却摆出笑容:“干爹,您看,阿九这么小就知道帮您做事,长大了一定更孝顺啊!” 王胡子听得舒爽,火气消了几分,看周围渐渐有人指指点点,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不过想到要带着个累赘,他就憋得慌,踹开虎子,对着阿九一鞭子抽了下去。 阿九猝不及防,抬手抱住头,手臂被抽得皮开肉绽,她冷汗冒了出来,眼神却凶狠之极,记下了这笔账。 再抬去头来,她却是嚎啕大哭的可怜模样,身子一抖一抖的,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脸庞,眼里尽是惊惶痛苦,叫人心疼。 咚咚咬着唇,不敢出声,这时候求情,只会让王胡子变本加厉,如今只期盼王胡子早点消气了。 所幸王胡子也没想闹出人命,一鞭子打完了就停了手,没好气的说:“都进来吃饭,吃完饭继续赶路。” 咚咚跑过去扶起阿九和虎子,眼圈红了一片,抬手想碰碰阿九被打的手臂,却见阿九瑟缩了下,心中更酸,依王胡子的性格,是不可能找人为阿九医治的,这伤口时间一长,恐怕…… 禄子在一旁看着,嗤笑一声,“也就是你们俩护着这小丫头,依我看,还是让她自生自灭去算了,省得拖累你们!” 虎子恶狠狠的瞪过去,一撸袖子:“你想打架?” 禄子脸色一变,呸了声,转身跟上了王胡子。 见人群都散了,阿九平静下来,小声道:“别担心,我不疼的。” 咚咚心一颤,眼泪就流了出来,捂着唇,低低呜咽出声,虎子暴躁地挠着头,不忍地别开了脸,这些苦,他们都经历过,看见阿九,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想少吃苦,就得逼着自己长大。 这世道就是这样,能活下来都是千难万难。 “咚咚姐,不要哭。”阿九冲咚咚笑了笑,暗暗道,谢谢你们,但痛苦只是暂时的,请相信,请不要放弃希望,因为……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咚咚擦干泪水,拉着阿九进了面馆。 哭泣只是发泄的一种途径,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人要朝前走。 马车又上路了,王胡子果然没去管阿九的伤,咚咚找了件洗得发白的破衣服简单的帮她包扎,血浸透了衣服,咚咚摸了摸阿九的头,以作安慰。 路程其实并不远,两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到了云火寨,距云火寨百里处有一家客栈,王胡子在这里住了下来,并把阿九几个人赶出去打探消息——是的,这就是王胡子每次都带小乞丐出来的原因之一。 包扎手臂的破布和伤口粘在了一起,连疼痛都麻木了,阿九本就年幼体弱,这回是必须要想办法为自己找个大夫了,否则这条手臂就要废了。 咚咚虎子都出去打探了,她躲在墙角,目光穿过来往的人流,落到客栈外边坐着喝茶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人……她一看就有些眼熟。 二十多岁,做书生打扮,背着竹筐,面貌清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像江湖人,倒像是要去赶考的秀才。 在哪见过呢?阿九皱着眉打量。 似是察觉到了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那人偏头看过来,怔了怔,半响,拿了个空碗倒满了茶水,起身走了过来。 “这么小就成了孤儿乞讨,也怪可怜的。”那人走近了,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将茶碗放到阿九嘴边,笑道:“喝吧。” 这一笑突然就令阿九灵光一闪,瞬间想起来了,在姜国皇宫时,虽然有帝后宠爱,但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一次她就是中毒昏迷,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姜国皇帝四处张贴皇榜,后来就是眼前这个人揭皇榜救了她,可是她只在清醒后见了他一面,这人留下调养药方就离开了。 那时已是十多年后,又只有一面之缘,是以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后来问了贴身宫女,才知道这人名叫纪恒。 “你怎么不喝?”纪恒问:“是怕我害你吗?” 阿九恹恹垂下眼,呢喃道:“疼……” 声音微弱不可闻,纪恒一惊,放下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手臂上血迹连着衣服,隐隐看得出是一道狰狞的鞭痕,因为天气炎热,伤口表面结痂,内里恐怕都要腐烂了。 “对一个小娃娃都能下这种狠手,真是畜生不如!”纪恒脸现怒容,抱起阿九,气愤之余不免悲哀,遥想江湖群雄迭起的年代,人人奉行侠义为怀,古道热肠不在话下,可如今,只余嗟叹了。 他抱起阿九,转过几个弯,绕过人群走到客栈后面,脚尖一点,落在二楼某个房间的后窗,推开窗户跳了进去。 “喂,书生啊,你怎么总喜欢跳窗?”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阿九抬眼看去,惊道:“……周爷爷?” 坐在桌边正大口喝酒的不是老乞丐又是谁? 老乞丐揉揉眼睛,诧异的走过来,“你不是青阳城里遇见的小娃娃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阿九来不及回答,目光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楚陌景,微微有些失落。 “周老你认识这娃娃?算了,叙旧延后,”纪恒神色有些凝重,冲老乞丐道:“这娃娃急需医治,麻烦周老去把阿景叫来,我需要他的至寒真气帮忙,再拖这娃娃就该落下病根了!” 老乞丐看到阿九这副病歪歪的虚弱模样,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即就出门喊人去了。   ☆、第6章 又相逢 纪恒掀开被子,将阿九放在床上,而后放下竹筐,从里面拿出了一堆东西,有银针,纱布,小瓶子,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门开了,老乞丐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背负巨剑的白衣男童,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又慢慢降下来了。 阿九忽然就笑了笑,缘分这种事,真是难说。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费心思的寻觅,一转眼却遇到了。 纪恒冲楚陌景招招手,“阿景,快过来。” 楚陌景走到床边,看见阿九时微微一怔,道:“我见过她。” “认识更好,”纪恒指着阿九说:“你用寒气冻住她的手臂,让她手臂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就行,千万别冻废人家小姑娘的手啊,当心人家找你负责!” 说到最后一句,纪恒已经是调侃了,可见他与楚陌景的关系深厚。 阿九听着,就想到一件事情,这两人既然认识,而且关系不浅,那么上一世的纪恒揭皇榜救她,是不是跟楚陌景有关? 她心中隐隐酸涩,又升起几分欢欣安慰,一时颇为复杂。 楚陌景看了看阿九,指尖碰到她时,森冷的寒气漫延开来,只听他静静问:“你怎会来此?” 纪恒点起火,拿起剪刀烫了烫,开始剪包扎手臂的破衣服。 阿九别开眼睛,把目光都放在楚陌景身上,低低回答:“干爹带我们来的……” 顿了顿,她弯了弯眉:“大哥哥,我真开心,又见到你们了。” 被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欣喜眼神看着,楚陌景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心里却是微微一动,这样的感觉……颇为奇异。 “干爹?小娃娃,你干爹是谁?”老乞丐忍不住问,若有亲人,这孩子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阿九哆嗦了下,语气满是惊恐害怕:“我,我不知道!他让我们都叫他干爹……爷爷,我真的不知道!”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老乞丐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世面,心下已有些了然,缓了缓口气,“小娃娃,别怕,爷爷不问了就是。” 楚陌景忽然身体一僵,低头看去,原来是阿九慌乱之中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小,又软软的,还沾着许多灰,手掌发颤,像是怕极了寻求安慰的幼崽……他沉默一瞬,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对不起,大哥哥,我弄脏你的衣服了……”阿九看到楚陌景雪白的衣袖灰了一角,难得有些心虚,演得太投入,一不小心就忘形了——楚陌景好像有洁癖来着! 楚陌景盯着交握的手,默默移开视线,淡定道:“无碍。” 衣袖算什么,都被你糊了一手灰了! 阿九眨着眼睛,绽开一个“无齿”的笑容。 傻兮兮的……楚陌景下了定义,不过,还算乖巧可爱。 另一边,纪恒终于剪掉了伤口周围的破布,接下来就是粘在伤口上的衣服了,他脸色微微凝重起来,担忧的看了看阿九,就算手臂处于麻木状态,但疼得很了还是会有感觉的,不知道这娃娃能不能坚持下来。 纪恒没出声,趁着阿九注意力全在楚陌景身上时,一狠心,撕裂了结痂的伤口,加快处理的动作。 阿九笑容一僵,脸都扭曲了,冷汗冒了几层,眼前都是模糊一片。 看她咬得嘴唇都出血了,纪恒顺手扯过被子给她咬着,嘱咐道:“别忍着,想叫就叫出来!” 意识有些恍惚,她有点想笑,再疼的她都受过,这点小伤哪里就忍不住了?可耳边突然想起楚陌景的声音:“很疼吗?”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重叠了过去,泪水决堤灭顶似得涌出,她哭得几乎断气一般,不住地点头:“很疼,很疼啊!” 身体疼,心更疼,哪怕重来一世,那些遭遇还是烙印在她的心上。楚陌景是她渴求的救赎,但这一世的楚陌景,还会是当初那个楚陌景吗? 时光将她埋葬,而她苦苦挣扎。 楚陌景没想到一句话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一时措手不及,就转向纪恒:“她说疼!”言下之意就是,你快医治! 纪恒哭笑不得:“……”阿景你怎么呆真的好吗?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暗,纪恒终于帮阿九处理好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完毕。他抹了把汗,舒了口气,要是成年人根本不会这么费力,小孩子终归需要小心翼翼的。 看着已经睡过去的阿九,纪恒犹豫的问:“这一身汗恐怕会不舒服,你们谁帮她洗个澡?” 楚陌景:“……” 老乞丐:“……” “就算年纪小那也是个姑娘!老乞丐绝对不干这种事!”老乞丐连忙退后几步。 纪恒看向楚陌景:“要不阿景你来?反正你俩都是小娃娃!” 楚陌景默默转身,背对着他。 老乞丐笑眯眯的瞥纪恒:“医者父母心,还是书生你来吧!” 纪恒愤愤摔门而出:“你们……老子去找厨房大娘总行了吧!” 老乞丐捶桌大笑,楚陌景目光微微柔和,转了一圈,重新落回阿九身上。 纪恒找来厨娘,再三叮嘱不能碰到阿九伤口,胖胖的厨娘豪爽的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关上门去了隔壁房间,纪恒才沉下脸,缓缓道:“我今天在外面,听到很多人都在谈论殒火精的事……情况有些不妙,需不需要传信回去,再叫些人过来?” “现在传信回去,未免显得我们太胆小怕事了!”老乞丐摆摆手,将酒壶往桌上一放,“怎么也要争过再说!” 纪恒无奈道:“如今万事具备,只缺殒火精,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看周老你怎么交代!”说着,他看了看楚陌景后背包裹着的巨剑,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 楚陌景道:“若被人拿走,再拿回来便是,不急。” “你啊,”纪恒哭笑不得,摇摇头,郁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为你着急,就你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小小年纪,怎么就养成了如此冷淡的性子!” 楚陌景抬头,眉目犹是稚气,却似远山堆雪,轻云蔽月,道不尽的凉意生烟,清隽秀逸。 纪恒忍不住笑了:“好小子,长大后可要祸害不少姑娘了!” 楚陌景没搭理他,听见门外有动静,就起身走了出去。推开门一看,正是厨娘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哟,小公子,可要进去看看?那娃娃洗干净了可真是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呢!” “哦?”老乞丐也跟了出来,听见这话就跑到了隔壁,定睛一瞧,床上躺着个粉白衣裳的娃娃,脸蛋白净,被热气熏出了红润的色泽,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哎哟,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老乞丐喃喃道。 “嗯,是挺秀气的。”纪恒笑道。 楚陌景走到床边打量她,眼神微讶,抬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阿九:“……” 纪恒“噗”了一声,忍笑问:“小娃娃,你叫什么?” “阿九。” “阿九啊,”纪恒想了想,皱眉道:“这顶多算个小名,哎?你要是愿意,我就帮你起个大名?” 老乞丐一听来了兴趣,插嘴到:“宁静致远,姓宁就不错,不如就叫宁九?” “……这名字不像个女娃娃!”纪恒否决。 “宁九卿。”楚陌景忽然出声道。 “……”这名字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不过既然阿景起的……纪恒摸摸鼻子,还是硬着头皮夸赞:“九数以极,卿字显贵,宁九卿,嗯,不错。” 老乞丐无语,心里暗自嘀咕,冰娃娃这起名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么,纪恒就知道欺老护幼。 “宁,九,卿……”阿九眨着眼睛,喃喃念了一遍,上一世被孟家收养,她叫孟悠,后来进了姜国皇室,她叫姜宁,从前她觉得姓名就是一个代号,然而此刻却是满满的欢喜。 纪恒笑了笑,凑过来帮她检查了下伤口,点点头,“伤口已无大碍,就是要好好养着,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谢纪叔叔,谢谢周爷爷,”阿九抬了抬另一只手,抓着楚陌景的衣摆,软软的笑:“谢谢……大哥哥。” 楚陌景抿唇,忍不住又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嗯,再胖一点就好了。 阿九保持傻笑,以前她就发现了,楚陌景最喜欢软萌乖巧的……小动物?不管什么,反正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就对了!至于表里不一什么的……那不是重点! 直到出去的时候,老乞丐还在跟纪恒偷偷摸摸的小声嘀咕:“真难得哟,冰娃娃竟然愿意主动接近人了,你说咱们回去要不要跟他们分享一下?” “……周老,我不想被围堵三天三夜啊!” “哦,也是,”老乞丐摸着下巴,某个注意又悄悄冒出来了,“如果把那个小娃娃一起带回去……” 纪恒闻言就叹了口气,摇摇头,“您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谷主不会破例的。” 老乞丐狡猾一笑,指指前面的楚陌景:“破例也要分人的,你没见谷主为那冰娃娃破了多少规矩?让他去说,这事肯定成!” “看来九卿是真的合了您的眼缘了。”纪恒若有所思。 老乞丐没说话,神情却慢慢黯淡了下来,目光看向夜空,半响低低道:“二十多年了,老头子总以为自己忘了,可看到九卿这娃娃,我总想起我那可怜的小孙女,一样的懂事却命苦……” 纪恒的心脏狠狠一抽,他偶尔能听到前辈们谈起那些过去,寥寥几句,已见惨烈悲凉,他常常想,哪怕历史翻过崭新的一页,白骨成灰,英雄如歌也永不褪色。 前方楚陌景的身影微不可见的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月明星稀,清辉似水流泻,凉风带走凄切的低语,无声道尽往事如烟。   ☆、第7章 对峙 翌日,还是早晨,太阳已升上了半山腰,晨光明媚,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暖意袭人。 楼下传来响亮的吆喝声,一片嘈杂。马蹄声一阵接一阵,旅客匆匆而过,偶尔有停下的,买些吃的又继续上路了。 阿九醒来时,心情出奇的顺畅,仿佛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消失殆尽,厨娘端着热水进来叫她起床,笑着说:“纪公子他们不会照顾孩子,特地叫我过来的。” 阿九向她道声谢,配合地打理好自己,跟着厨娘下楼,边走边问:“纪叔叔他们……走了吗?” “哪能啊,”厨娘摸摸她的头,带着几分怜惜,笑眯眯的十分和善,“他们一早就起了,在后院陪那白衣服的小公子练剑呢!” 阿九止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脚步都轻快起来了。 可是刚出了后门,还没到后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厉声呵斥。 “什么?那小东西一夜都没回来?”马厩旁,王胡子满脸怒气,指着不敢抬头的虎子三人,“她不是跟你们一起走的?” 禄子连忙说:“干爹,这可不关我的事,是虎子和咚咚硬要让那丫头留在附近休息……” “你当时明明也没反对!”咚咚气不过就反驳道。 “我一个人怎么反对你们两个人?”禄子眼珠一转,讨好的对王胡子道:“干爹你放心,如果那丫头回来了,我一定帮您好好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回来?我呸!”王胡子冷笑,“早知道就该半路把她卖了还能有几个钱,这小杂种!跑就跑了,当老子稀罕?敢回来看我打不死她!咚咚,虎子!” 咚咚和虎子同时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的出声:“干爹……” “你们这回再敢帮她,我连你们一起卖了!听到没有?” 咚咚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胡子那要吃人似得眼神,吓得把话又咽了回去,移开视线,正要点头,就看到了和厨娘一起走来的粉衣娃娃。 那娃娃穿着干净又好看的衣服,头上用带子绑了两个小髻,衬着精致的小脸,粉嫩嫩的,漂亮又讨喜。 咚咚愣了下,那是……阿九吗?大概只是相似吧,印象里,阿九一直穿着她从前的旧衣服,脸上灰扑扑的,可眼前这个…… “干爹你快看!那个,那个是不是阿九?”禄子也看到了,立马难以置信的尖声叫了起来。 王胡子脸色一变,倏地大步走来,伸手就要揪阿九的耳朵:“死丫头,你攀上哪个冤大头了?得了好处就把老子忘在脑后了?” 厨娘连忙上前一步,胖胖的身体挡在阿九身前,脸上尽是防备,“你是谁?别乱来啊,否则我叫人了!”在厨娘眼中,这个一嘴胡子的猥琐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滚开,老子是这死丫头的干爹!”王胡子冲厨娘大吼,一脚就踹了过去。 厨娘“哎哟”一声被踹到在地上,却紧紧抱住他的腿,冲阿九叫道:“小娃娃你快跑,去找纪公子他们,快,快!” 说着,厨娘张嘴嘶吼:“来人啊,打人了!救命啊!” 阿九鼻子一酸,不想辜负她的好意,当机立断下,转身就跑。 王胡子一时挣脱不开,气冲冲的吩咐:“禄子,虎子,咚咚,你们快给我抓住她!” 虎子和咚咚犹豫了下,禄子已经动身了,他常年做偷鸡摸狗的事,跑的速度已经练出来了,阿九身体虚弱又有伤在身,转眼就被他逮住了。 “哈,看你还往哪儿跑!”禄子垂涎的望着她身上的衣服发饰,心说这一身可值不少钱吧! 阿九见挣脱不开,冷眼看过去,一字一句道:“放开!” 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看,禄子都有点心颤,下一刻,就见阿九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捏着他手腕一用力…… “啊——”禄子一下子松了手,捂着手腕嚎叫不止,“你这个死丫头,从哪学来的手段,我,我踹死你!” 阿九没什么力气,用的只是巧劲,但也够禄子受的了,她趁机又跑,而那边王胡子已经踹翻了厨娘,一个翻身就跃到了她身前,恶狠狠的盯着她。 前有王胡子拦路,后有禄子追来,已然无处可躲。 咚咚和虎子也跑了过来,虎子问:“阿九?你是阿九吗?”咚咚也望着她,不过没出声。 阿九见逃不了,反而冷静下来,笑了笑:“咚咚姐,虎子哥,我是阿九啊。” “那你……”虎子指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九还没回答,王胡子就恶里恶气的道:“问什么,她攀上冤大头转身就把咱们忘了,亏你们平日带她好,谁知养了个小白眼狼!” “我当然不会忘了咚咚姐和虎子哥的恩情,”阿九瞥了眼王胡子,淡淡道:“至于你,我更不会忘,不会忘了你是如何打我骂我的!” 这语气实在不像那个胆小怯弱的阿九,她眼神凌厉如刃,气态沉凝,哪怕人小都掩盖不了那股子不同寻常的气势——好歹曾是姜国公主,摆出架势还是很能镇得住场子的。 “阿九……”咚咚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句,突然感觉面前这个阿九陌生的令人害怕。 王胡子都愣住了,耳边响起许多脚步声,他倏地一惊,冲过去拽住阿九,咬牙切齿道:“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教训你,快走!” 最后一句自然是对咚咚三人说的。 阿九古怪的笑了,神情一下子就变得泫然欲泣,满是惊恐的喊道:“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放开……” 一枚石子飞速袭来,王胡子手掌一痛立时松开,分明是盛夏,背后却漫来极致的冰寒之气,冻得他直打哆嗦,眼前白影忽现,王胡子只觉身上大痛,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纪恒几人一起赶到,出手的却是楚陌景,他手上拿着一把粗糙的木剑,许是方才动用了内力,木剑瞬息结冰,无声碎了一地。 阿九眨眨眼,想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指尖一凉,楚陌景已退开几步,对她摇了摇头,她心下骇然,这般重的寒气……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吗? “他,他们……”禄子腿脚发颤地迈到王胡子身旁,“干爹,干爹!” 王胡子捂着肚子痛呼不止,惊骇交加,他难以理解这白衣男孩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鬼魅般的身手?而且方才有股寒气窜进了他体内,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侵蚀他的经脉,让他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娃娃,你没事吧?”老乞丐急速跑到她跟前,拉着她上下打量,见她无事方松了口气。 阿九摇摇头,随即对纪恒急声道:“纪叔叔,你快去看看大娘,她方才为了保护我被踹伤了!” 纪恒示意她别急,跑过去查看起厨娘的伤势。 老乞丐见这情形,眉头就是一皱,看了看王胡子,“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抓这小……阿九?” 王胡子冷汗直冒,心里暗自计较,连那个男童都有这般身手,看来这几人来历非凡,不过是一个臭丫头,犯不着因为她惹上麻烦,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把那丫头抓回来就是。 他忍着疼痛爬起来,讨好的笑:“我是阿九的干爹,不知几位是何方神圣?” 老乞丐眉头皱得更深,狐疑的询问阿九,阿九怯怯的躲在楚陌景身后,红着眼圈小声说:“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手疼的厉害,遇到纪叔叔他们好心帮我医治……干爹,求你别再打我了,阿九会好好听话的!” 说到此处,她语气里已有泣音,楚陌景低头,顿了一会儿,出声道:“别哭。” 阿九怔了怔,抬起头,扯开笑容:“嗯,不哭,阿九不哭,大哥哥不要讨厌阿九。” 楚陌景微微皱眉,他本意是想安慰她,没想到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他想了想师父对待谷中那群师弟师妹们的情形,伸手摸了摸阿九的头,缓了缓语气:“不讨厌你。” 楚陌景确实不讨厌阿九,他生性冷淡喜静,而阿九又乖又听话,而且懂事有分寸,不像谷中那群师弟妹们一个比一个爱惹事,整天没个正形。 阿九顿时喜笑颜开,禄子看着觉得刺眼的很,就朝楚陌景道:“喂,你可别被她骗了,这臭丫头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在你们面前就装可怜……” “啪——”老乞丐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小子,你都多大了,跟一个小娃娃计较?” 禄子吓得不敢说话了,王胡子一句话问出来都没人理,他讪讪道:“如果几位看上这丫头了,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丫头送给几位,如何?” 那边,纪恒一边帮厨娘把脉,一边冷笑道:“一个孩子说送就送了,你这是养小猫小狗呢?难怪下手这么狠,我倒想让你试试那鞭子的味道!” “哎?这话就不对了,”王胡子不以为然,嘴硬道:“若是没有我捡她回去,这丫头说不定早就死了,我把她从一个婴孩养到这么大,打一下又怎么了?” “不是你,”阿九愤愤的开口,“把我养大的才不是你,是咚咚姐和虎子哥,你根本就没管过我,现在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王胡子暗暗恼怒,这丫头真是仗着有人撑腰就不怕他了,他心知今日是讨不了好了,一个弄不好还会把自己赔进去,只能道:“好好好,你这丫头如今攀上新靠山了,我也不管你了,有种以后别哭着回来找我!禄子,咚咚,虎子,我们走!” 依王胡子看来,谁会想不开的带一个小麻烦回去养?这几人顶多是一时同情心作祟,过不了多久就不会管那臭丫头了,到时候,阿九无处容身,恐怕还会回来找他! 咚咚一直没说话,这时才看了一眼阿九,眼神颇为复杂,似乎有些失望,转身跟上了王胡子。 阿九垂了垂眼眸,暗暗道,忍一忍,咚咚,再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那个畜生!   ☆、第8章 进入火山 早晨一场小风波,慢慢平息下来,太阳升起,又是明媚的一天。 趁着楚陌景和阿九用早点的时间,老乞丐拉着纪恒去一旁说悄悄话,“书生,那个王胡子,需不需要……”说着,老乞丐做了个杀的手势。 纪恒叹气,周老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闲事了,说实话,那样的人多了去了,杀了一个王胡子,还有张胡子,李胡子,杀的过来吗?只是周老是长辈,这话不好直说,想了想,纪恒就道:“依我看,现下还是别多生事端的好,等殒火精到手再说。” 老乞丐有些不岔,心说杀个地痞又怎么了,还能为民除害呢! 纪恒摸摸鼻子,默默的找阿九说话去了。 阳光愈盛,到中午时,不少人光膀子就出来了,待晚些转凉,纪恒才赶了马车出来,“阿景,先去云火寨还是直接去火山脚,你决定。”先去云火寨说不定可以打听一些有用的消息,直接去火山处却可以快上一步,各有利弊。 楚陌景背负巨剑,站在车旁看向远处高峰,半点不曾犹豫,“去火山脚下。” “九卿,此去可能有危险,你是愿意跟着还是留在客栈?” “纪叔叔,我跟着你们,”阿九保证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楚陌景偏头看了看她,轻声说:“无碍。”说罢揽着她跃上了马车,纪恒失笑,也跳了上去,而老乞丐坐在外面驾车。 马车内并不狭隘,相反还很宽敞,但纪恒见阿九紧紧缩在楚陌景身旁,忍不住笑道:“九卿,你很喜欢阿景吗?” “喜欢啊,”阿九脱口而出,说完又强调般的点点头,“阿九最喜欢大哥哥了。” 纪恒噗嗤一笑,心里就嘀咕,阿景明明看着冷冰冰的,怎么就这么讨小孩子喜欢呢,谷里那群娃娃也是,每天各种作怪就是为了看他变脸…… 楚陌景闻言,眉梢一扬,摸摸阿九的头,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似有几分笑意流转,冰消雪融之盛景,世间难寻。 纪恒默,瞬间就懂了——这个看脸的世界已经无药可救了啊! 客栈离火山处并不远,马车行进不多时就到了。 周边树木稀疏,草叶枯黄,石壁上青苔丛生,放眼望去,没有一点鲜亮的色彩,显得很是荒芜萧瑟。傍晚时分,天边红霞如锦,映着火山口,形成一种奇异的景致,仿佛这座火山并非沉寂已久,而是喷薄欲发。 “按书上记载,殒火精应该是孕育在火山之下。”纪恒道。 “这么说,是必须要入得火山之内了?”老乞丐面色凝重道:“虽然这火山从外面看起来没有火光,但谁知道里面怎么样,万一它突然爆发,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纪恒长叹一声,“的确,不过既然都沉寂这么久了,再爆发的可能性极小,其他的,只要小心一些,未必会出事。” 楚陌景不动声色,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们说的好像老头子怕死一样!”老乞丐不满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咱们先找入口吧!” 周围全是枯树石壁,要找出入口也要费些功夫的,老乞丐敲了敲石壁,说:“不知道云火寨的当家知不知道入口……” “我猜他们不知道,”纪恒让阿九坐在一边,笑道:“那寨中之人应该是误入其中,自己恐怕还云里雾里,若真清楚,独占还来不及,怎会把消息传出去?” 楚陌景亦微微颔首,赞同此言,到另一边寻找去了。 阿九见他们都在忙,目光便开始往四周游移,因为……她知道入口的特征。这还得归功于孟肃,当初他把这事说给她听的时候,特地提了一下那入口。 “咦?”阿九站起来,看到一颗枯萎的大树后杂草密集,隐隐约约可见一抹亮色,“周爷爷,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说着,阿九就朝树那边走去,楚陌景身形一闪拦在她面前,“别动,我去。” 阿九听话的顿住脚步,冲他甜甜一笑,楚陌景看她顿时又顺眼了不少,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谷里的小师弟太顽劣,如果换成这样的小师妹,似乎更值得期待。 走到树后,楚陌景才发现此处原来有个半人高的入口,因为杂草疯长挡住了,是以一般很难发现,但杂草中间夹杂着几朵红色的小花,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了。 “应是这边进去。”楚陌景回身望着老乞丐和纪恒。 老乞丐喜得揉揉阿九的脸颊,把她扔到纪恒背上,自己率先踏入了洞里。洞里一片漆黑,几人都掏出了火夹子,纪恒提醒道:“小心些,这里曾是火山,溅了火星恐有意外。” 楚陌景灭了火夹子,让纪恒背着阿九走中间,自己落到最后,阿九回头,正好能看到他白衣晃动的弧度,挡住了漆黑可怖的道路,如此心安。 “前面有东西!”老乞丐突然出声示警,抓起一把石子都出去,一堆蝙蝠蜂拥而至,纪恒反手抛出金针,如梨花暴雨,转眼间,地上已落了一地的蝙蝠尸体。 老乞丐快步上前,惊喜的指着前方:“那边有个小洞门,应该是直通火山中心,如果有殒火精,一定在那里!”说着,他一马当先的冲过去,纪恒和楚陌景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进了小洞门,果然又是一番天地,周边极为空旷,正中位置是一片湖水似得岩浆,岩浆上面飘着几个小石块,隐约能看到石块里面包裹着火红色的晶体,正是传说中的殒火精。 “太好了,我们快把这些小石块收集起来带回去……”老乞丐喜笑颜开,摩拳擦掌的就准备动手。 纪恒放下阿九,连忙拉住他,无奈道:“周老,你看看这石块,周边可都是岩浆,您就不怕被烤熟了?” 老乞丐挠挠头,老脸不禁一红,小声嘀咕:“老头子太激动了,还好书生你机灵……你说说,那可怎么办?” 纪恒笑了笑,指指楚陌景,刚要开口,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几波人纷拥而至,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惊慌之色。 两方一个照面,都没来得及寒暄,一个巨大的影子横着飞了进来,一群人四散躲开,那影子粘在墙上,才看清竟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只是通体颜色怪异,极为可怖。 “各位英雄,还请暂放恩怨,合力解决了那畜生才是!” 一个中年男子迈步而出,高声喝道,那人看着一身正气,阿九却脸色大变,只因那人正是名剑山庄的庄主,她上一世的养父,孟肃!她下意识的看向周边,果然看到孟琦珍被几个人护在后面,脸色有些发白。 孟肃话音刚落,众人无不应和,无数利器对准了蝙蝠,纪恒抱着阿九闪到旁边,那蝙蝠倏地直冲而下,名剑山庄有个弟子躲闪不及,被抓了几道血痕,转眼间,身体就像火烧一样,焦黑腐蚀的只剩下白骨。 众人大惊失色,纪恒低声喝道:“不好,这蝙蝠常年生长在火山之内,全身都是火毒,诸位小心!” 有人正要运掌攻击,孟肃连道:“不能用内力!否则导致火山崩塌,咱们都得死!” 这个不能,那个也不能,众人束手束脚,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有个蓝衣少年越众而出,俊俏之极的脸上满是自信,只见他腕上绑着一个盒子样的东西,嬉皮笑脸的说:“还是看我们留声阁的吧!低头!” 霎时间,无数细小袖箭齐发,那少年挥舞着手臂,简直就是无差别攻击,众多江湖前辈只能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时不时的还得弯腰……阿九嘴角一抽,哪家的熊孩子,真够二的! 眼见蝙蝠被数枚袖箭钉在了墙上,那少年还在闭着眼胡乱挥舞,后面的随从连忙大喊:“少阁主,蝙蝠已经被钉住了,您快停下吧!” “呃?”蓝衣少年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众人都是脸色铁青的瞪着他,他揉揉鼻子,干咳一声:“那什么……不用太感谢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 孟肃眼角抽筋,还是勉强笑道:“不愧是暗器无双留声阁的少阁主,这手暗器使得真是妙。” 蓝衣少年也不傻,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就嘀咕道:“有本事刚刚你自己怎么不上?” 孟肃的笑脸一僵,但他是前辈,不好跟个后辈计较,孟琦珍听到了,愤愤道:“是你冲动的想抢风头,关我爹什么事?” 蓝衣少年嗤笑,仰头不屑的瞥她:“孟大小姐好威风,方才怎么躲在别人身后?” 孟琦珍张了张口,忽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蓝衣少年心下一凉,偏头一看,竟是那蝙蝠还没死,直直地往他这边抓来,已是近在眼前。 “少阁主!” “云笙快躲!” “啊——” 时间仿佛定格,柳云笙只看到蝙蝠的爪子在他眼中放大,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猝不及防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又或者有人反应过来了,却不愿意出手相救。 “铛——”地一声,有什么冲破束缚,划过流光溢彩的弧度,剑锋如雪,冰冻三尺,一剑霜寒十里苍凉。 蝙蝠的尸体被一分为二,覆满了冰渣掉在地上,柳云笙能清楚的感受到凉意漫上眉梢,不远处,白衣男童持剑而立,静静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9章 势力 空旷的地方,寂静无声,只听到岩浆滚过的兹兹响。 柳云笙惊魂未定,呆呆的看着楚陌景,身后的随从都拥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打量自家少阁主,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 “殒火精未融入,这剑就未成,谁让你擅自拔剑的!”纪恒神色微变,走到楚陌景跟前,头一次用堪称严厉的口气对他说话。 阿九低头一看,也蹙了蹙眉,这剑通体银白之色,虽璀璨无暇,极为美观,但隐隐有股寒到极致的气息外露,不像她曽见过的,剑身绯色,剑气内敛不露分毫,不动无澜,动则千钧。 “师父曾说,持剑为救人。”楚陌景静默片刻,答道。言下之意分外清晰,习剑者,剑心通明,若能救,怎能视而不救? 然而说话间,他握剑的手已经覆满了冰霜,纪恒又气又急,语无伦次的吼:“死小子,死心眼!快!剑鞘呢?还不快把剑收回去,没看到剑气引动你体内寒气了吗……你还不动,信不信我揍你啊!” 楚陌景默默低下头,一抬手,回剑入鞘,阿九看到那剑鞘竟是木做的,隐约明白,那大概是一种特殊的木材,可以隔绝剑气。 纪恒运功化去他手上的冰霜,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粗鲁的塞到他嘴里:“给我咽下去,不准吐出来!” 阿九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楚陌景的眼神虽如常,却仿佛有些委屈的意味,也就是这种时候,他才像个孩子吧。阿九扯了扯楚陌景的袖子,弯了弯眉,悄悄说:“大哥哥,你刚刚真棒!阿九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救人!” 楚陌景眨了眨眼睛,心倏地就软成了一片,春水似得漾开,也是在这一刻,他真正的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别以为我没听见……小屁孩懂什么?”纪恒伸手就是一个暴栗。 阿九捂着头,心说纪恒平日里那么斯文,怎么一发脾气就像变了个人似得……真可怕! 柳云笙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一堆随从,跑过去,满脸感激和担忧:“多谢这位……小公子相救,你没事吧?” 楚陌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什么。 “是你……是你们!”孟琦珍突然尖声叫道:“爹,就是他们,当日欺负我的人!那个小丫头一定就是那个小乞丐!” 孟肃一愣,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声音惊喜道:“殒火精,岩浆上飘着的石块里有殒火精!” “喂喂,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老乞丐站在岩浆前面,伸手一挡:“这殒火精可是我们先发现的!” 孟肃眼光瞥过老乞丐几人,那日孟琦珍吃了亏回家后就大发脾气,又哭又闹的,他为了安抚女儿也曾派人去抓那几个人,但搜寻几日都是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不仅如此,这几人的目的也是殒火精。 想到这里,孟肃扬声道:“咱们江湖中人,向来信奉强者,这殒火精,自然也该是能者得之……大家说是不是?” 在场众人既然来到这里,又有谁不想得到殒火精?当下纷纷应和孟肃的话。 “孟庄主说的有理!” “能者得之,是该如此!” “对,对!” 老乞丐眼神一厉,手一挥,那几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当场就摔了个跟头,捂着溢血的嘴角说不出话来了,“换了二十多年前,老头子还有所顾忌,可如今江湖上被你们这些溜须拍马之辈搞得乌烟瘴气,真正有本事的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们就算一起上,老头子我也不怕!” 阿九手心溢出了冷汗,很为老乞丐担忧,这一番话可把在场的人得罪光了,拉仇恨的本事妥妥的啊! 纪恒暗暗翻了个白眼,拉着老乞丐往旁边走,边走边说:“哎呀,周老您是前辈,何必跟后辈一般见识?这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来,阿景,九卿,让开点,殒火精周围遍布岩浆,咱们今日就开开眼界,看看诸位英雄好汉是怎样大展身手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僵住了,阿九跟着楚陌景,听话的往旁边站了站。 其实当今江湖明面上的重要势力可以这么分,一庄一教一塔,二阁三谷七大派,包罗正邪。七大派式微,闭门潜修,千机阁掌情报,留声阁专注暗器,神医谷和毒王谷一直相爱相杀的不管别人,魔教为邪道,千层塔是试炼之地。看来看去似乎都不靠谱,所以走中庸路线的名剑山庄,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正道头头,或者说,是名义上的正道之首。 今日来的,只有名剑山庄和留声阁的人,因为铸剑和造暗器都需要好的材料,殒火精这样的珍稀材质,正是他们最渴求的。 常常有不明所以的人会问,不是说三谷吗?怎么漏了一个? 被问的人通常都是一副极为纠结的模样,最后都这么答:江湖秘闻,不好乱说! 久而久之,这最后的一谷就慢慢的被人淡忘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都上前想碰一碰运气,结果—— “看我的吸掌……啊,烫死我了!”有个虬髯汉子用了吸掌,结果石块没吸过来,反而吸到了岩浆,幸好撤得快,否则那手臂也废了。 还有个想用兵器把石块捞上来,结果兵器刚下去就被融化了。 几个来回过后,众人都摇摇头,叹气的叹气,心痛的心痛……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到了孟肃身上,既然留声阁只来了个毛没长齐的少阁主,能指望的也只剩下名剑山庄庄主孟肃了。 孟肃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他神情凝重的看了看,面对这岩浆,再高的武功也没用啊!想了想,他一脸无奈的拱手:“至热之火,除非有至寒之水才能将它熄灭,诸位已用尽手段,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惭愧,惭愧。” 有宝在前却不能得到,这种滋味真够憋屈的! 纪恒似笑非笑,眼见众人都是垂头丧气,这才出声道:“这殒火精,诸位都不要了?” 孟肃手心紧握,冷哼一声,嘲讽的看他:“有本事你们就去拿,拿到了算你们本事,我们也心服口服!” 纪恒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凑近楚陌景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而后笑眯眯的望着阿九:“九卿,你愿不愿意帮你大哥哥做一件事情?” 阿九抿唇笑,点了点头。 楚陌景走到岩浆旁,纪恒朝老乞丐使了个眼色,老乞丐愣了下就明白了,当即抬掌,运功贴上楚陌景的后背,楚陌景身体微微一僵,脚下冰霜遍布,渐渐的竟然漫延到了岩浆之上,更可怕的是,冰霜过处,岩浆全被冻住了,烈烈岩浆还在下面燃烧,上面却结了一层冰。 “天哪,这,这……” “……不可能!不可能!” “是那个孩子!刚刚被他一剑劈开的蝙蝠上也覆满了冰霜……他,他是个怪物!” 耳边听着一句句或惊恐或诧异的议论,孟肃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至寒真气……那个孩子练的竟然是至寒真气!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有人练这么可怕的武功……不对,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重的寒气,他怎么练的?怎么活到现在的?” 孟肃下意识地捏紧了剑柄。 老乞丐收回掌,使劲搓了搓手,一蹦三尺远,冷得直哆嗦:“哎哟,我说冰娃娃,你再这样练下去,迟早变成冰棍!” 柳云笙看得目不转睛,心有戚戚然的点头:“好厉害,这样的才配做我的小弟啊!”柳云笙生平宏大志向:收天下我辈能人做小弟,娶天下第一美人当老婆! 这二货……阿九嘴角一抽,顿时哭笑不得。 “九卿,看那边,”纪恒指着结冰的岩浆河,笑道:“怕不怕?你敢在上面走吗?” 阿九眨着眼睛,笑了笑,说:“我不怕。纪叔叔,是不是要把那些小石头捡回来?” “嗯,真聪明。”纪恒摸摸她的头,从竹筐里拿出一个木头制成的盒子递给她,“因为只有九卿最轻,不会把冰踩裂……不过依你大哥哥如今的寒气可冻不了多久,你动作要快些。” 阿九拿了盒子就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冰面,再下面是滚滚灼烧的岩浆,还是挺令人胆寒的。 但在旁边的人看了,粉白衣裳的女娃娃踩在冰火之河上,仿佛在嬉戏玩耍,犹似天境景观,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视觉震撼。 孟琦珍咬牙切齿地转过头,暗暗不屑,臭乞丐,以为改头换面就能掩饰低贱的身份吗? 阿九捡起一个石块,原以为会烫手或者冻手,结果发现入手的温度不冷不热,就跟平常的石块一样……她动作愈发快了起来。 楚陌景一直看着她,直到高高兴兴地跑回来,伸手把盒子给他时,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似惊鸿过影,转逝无痕:“很好。” 阿九踮起脚尖把盒子放到他一只手上,拉过另一只手在脸颊上蹭了蹭,眉眼弯成了新月。 老乞丐用胳膊碰了碰纪恒,小声问:“你见过冰娃娃和人这么亲近过吗?” 纪恒沉默半响,才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九卿确实可爱,最重要的是,和阿景有缘。” 老乞丐嘿嘿低笑几声,意味不明。   ☆、第10章 带你回家 岩浆之上,冰层丝丝裂开,袅袅雾气升腾,化作一片虚无。 东西到手,也该离开了,纪恒拱手笑道:“我们正欲离开,孟庄主和诸位可要一起?”与其要提防有人背后下暗手,倒不如大家一起走,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永远不会当面跟你撕破脸! 孟肃眼光在楚陌景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柳云笙忽然笑嘻嘻的插话:“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呗,这破地方万一塌了怎么办?” 阿九微微垂眸,心说这位少阁主莫非是感念楚陌景相救之恩,所以站在他们这边了? 果然,听到柳云笙的话,众人都脸色一凛,不少人都纷纷转身往出口处去了。 孟琦珍拽着孟肃的手臂,孟肃安抚般地拍拍她的手,而后做了个手势:“既然如此,那就依柳贤侄所言,先出去吧。” 楚陌景牵着阿九的手落到了最后,一路上,人虽多,却显得分外寂静,只听到脚步落地的稀疏声。 他们二人是最后出来的,然而刚一出来,一只手就直直地朝阿九抓来,楚陌景抱起阿九快速地闪到一片,老乞丐对上了袭击之人:“孟肃,你好歹是名剑山庄的庄主,这是想言而无信吗?”原来,下手的正是名剑山庄的下属。 孟肃一挥手,那下属退到了他身后,只听他冷冷道:“殒火精你们得了,算你们本事,我不会再去争抢,但是这两个孩子必须留下来!伤了珍儿还想一走了之?我名剑山庄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老乞丐嗤笑,“笑话!想打架就直说啊,搞这些虚伪的由头,老头子我最看不惯了!” 纪恒皱眉,虽说是名义上的正道之首,可这孟肃的武功还真不是吹得,再加上周围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小门小派,情况堪忧啊。 孟肃眼角一眯,身影掠动,一掌就朝老乞丐拍去。他看得清楚,这几个人里面,那个女娃娃无足挂齿,武功最高的也就是这老乞丐了,只要打败此人,抓人易如反掌。 老乞丐凝神迎上去,许是他也知情况不妙,所以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孟琦珍手一指,大声喊道:“动手,给本小姐抓住他们!” “阿景,找准机会带着九卿先走!”纪恒丢下一句,就拦住了冲过来的人,所幸其余小派只想捡便宜,见了这阵仗大多一走了之,留下的主要就是名剑山庄和留声阁的人。 “少阁主?”留声阁的人请示柳云笙。 “人家救了我的命啊!愣着做什么,去帮忙啊!” 柳云笙跑到了楚陌景和阿九身边:“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先离开这儿!”说着,他就要背起阿九。 楚陌景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阿九见了,就躲开柳云笙的手,站到楚陌景的旁边,一点害怕的样子都不见。 柳云笙纳闷的望着他们,却见楚陌景抬手握住了剑柄。 就在这时,纪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得,气急败坏的吼:“死小子,不听我话是不是?不准拔剑!” “我知道。”楚陌景淡淡应了一声,身形闪到人群之中,因为纪恒牵制住了几个武功高的,还有留声阁的人帮忙,是以他打倒数名护卫,转眼就到了孟琦珍跟前,反手夺过她的佩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周边有几个保护孟琦珍的弟子,还没出手就被他的寒气逼退了几步。 孟琦珍吓白了脸,“你……” “叫他们停下,否则你死。” 孟琦珍眼泪刷地流下来了,尖叫道:“都住手!住手!爹,救我,爹……” 打到一半,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孟肃和老乞丐还未分出高下,见到这一幕脸都青了,冷眼扫过保护孟琦珍的人:“你们都是白吃饭的?连一个小鬼都拦不住?” 那些护卫和弟子有苦难言,楚陌景身法诡异,出手利落又满身寒气,那是一般的小鬼吗? 柳云笙看着,悄悄问阿九:“那家伙真不是什么老怪物返老还童的?” 阿九瞥他一眼,满脸天真:“我听说书的讲过,大哥哥那种的叫武学奇才,你不懂就别乱讲啦!” 柳云笙:“……”竟然被一个四岁娃娃鄙视了!晴天霹雳!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聪明吗? 阿九没再理他,目光落到了孟琦珍身上,嘴角掀起一抹凉凉的笑,无声呢喃,孟琦珍,来日方长。 “哈哈,孟肃,你是想继续打还是要女儿?”老乞丐双手插腰,像个老顽童一样的做鬼脸。 孟肃沉下脸,一掌拍裂旁边的大石,阴森森的说:“放了珍儿,你们走!” 纪恒松了口气,揽着阿九跃到楚陌景身边,抛出了一个烟雾弹,等到烟雾消散时,只剩下浑身发抖的孟琦珍躺在地上:“好冷,爹,救我,好冷……” 孟肃连忙抱起她,有人小声询问:“庄主,要追吗?” “追什么追,没看到珍儿被寒气侵体急需治疗吗?”孟肃没好气的说:“你们赶紧仔细查查那几人什么来历,那男孩天赋奇才,江湖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属下遵命!” 柳云笙却是急匆匆的追人去了:“喂喂,去哪儿了?我还有话说啊,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啊!” 晚些时候,月亮冒出了头,周围人都走光了,纪恒抱着阿九走了出来,其实他们方才根本就没走远,而是就躲在树林里,远处,老乞丐架着马车过来,楚陌景掀开车帘,微微颔首,示意可以离开了。 阿九上了车一直很沉默,纪恒对老乞丐说:“我们先去客栈买些吃的,路上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老乞丐应了声,楚陌景却看向阿九,低声问:“怎么了?” 阿九勉强笑道:“大哥哥,你们要回去了,也该放下阿九了。” 楚陌景难得怔了怔,纪恒叹了口气,正要劝说他,却听他道:“不会丢下你。” 这下连纪恒都愣住了,阿九哑声问:“不会丢下我……是什么意思?” 楚陌景想了想,用了另一个说法,声音略微柔和了些:“我带你回家。” 阿九呆呆的望着他,眼眶红红的,慢慢的伸手去拉他,把头埋在了他怀里,身体一抖一抖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原来不管时空如何变换,你始终是你,我始终是我。 纪恒莫名的就觉得眼睛发酸,别过脸看向了车外。 楚陌景轻轻抚着她的背,神情依旧冷淡,却用一种生涩的低柔语调说:“卿卿莫哭,你要听话,我带你回家。” 阿九傻兮兮的笑,笑得满眼都是泪花,用力点了点头。 纪恒没有回头,眼中有着诧异,唇边却溢开了欣慰的笑容,外边传来老乞丐的大笑声:“驾——” 夜幕降临,月亮冒出头,皎皎银辉,却照不进每一个角落。 咚咚悄悄溜进王胡子住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找值钱的东西,她看到枕头下藏着什么,伸手就要去拿,但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抓住了:“咚咚,你在干什么?” 是虎子!咚咚冷汗浸湿了后背,却松了口气,一把甩开虎子的手,不满的问:“好端端的吓我一跳,我还要问你干什么呢!” “你刚刚在偷干爹的东西,咚咚你疯了!”虎子急道。 “哼,他带禄子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咚咚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虎子,机会难得,我也不瞒你,我要逃走!你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就算逃了干爹也会把我们抓回来,你忘了被打死的小花姐姐了?”虎子急得满头汗,又拽住咚咚的手臂,“就算成功逃掉了,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咚咚哭着说:“阿九能遇上好心人,兴许我也能遇到……虎子,你知不知道,看到阿九那样,我真的很羡慕她!一直以来,我有多少次希望,就有多少次绝望!我希望我能遇到那样的人搭救,我希望我能穿上干净漂亮的衣服,我希望再也不用为下一天担惊受怕……为什么我只是个小乞丐?为什么我没有生在富贵王侯之家?为什么我要过这种日子?” 虎子呆住了,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咚咚望着他,自嘲道:“我嫉妒阿九,我竟然会嫉妒阿九……虎子,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虎子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咚咚顺好包袱,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一下子推开门,抹着泪正要离开,忽然僵在了原地。 门外,王胡子和禄子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王胡子面无表情,禄子冷笑道:“干爹,我就说他们两个不是好东西,以前总是帮着那个死丫头,现在那死丫头有本事了,说不准他们那天就去投靠了……瞧瞧,我说的没错吧,还是干爹厉害,小小一个计谋就让他们上钩了!” 咚咚抓着门框,吓得面无人色,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出门,这压根就是王胡子在试探她和虎子!她终究还是嫩了些,也太急切,正好一头栽了进去,如今,已是进退两难。   ☆、第11章 讨债了 天色黑沉沉的,在咚咚眼里,却也比不上王胡子此刻的脸色来的恐怖。 “咚咚,告诉干爹,你要去哪儿?”王胡子慢慢走近,语气仿佛和蔼可亲。 咚咚尖叫一声,一个箭步就往旁边跑,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可还没跑多远,后领就被王胡子拎住了。 王胡子磨牙,将她仍在地上,包袱掉下来散开,碎银子等值钱的玩意落了一地。见此,王胡子更是大怒,抄起门边的棍子就打了下去。 咚咚边躲边哭,“我错了,干爹我知道错了,你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虎子跑过来,挡在咚咚身上,后面的棍子都打在了他的身上,咚咚挣扎着推开他,放声大哭:“你走开,我不要你护着,反正我就是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在乎……”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在乎!”虎子说着,一棍子打到了他头上,血从额头淌下,眼前都是红红的一片。 你无可取代,而我愿以命相互,只是因为我们一起真正经历过乱世烽火下,穷途末路中的相依为命。 “我是没出息,可我是个男子汉,起码我能保护你和阿九……”这么多年,虽无血缘,也早已是至亲的存在了。 咚咚痛哭不止,心如刀绞,她一狠心,闭上眼睛大喊道:“别打了!干爹,我能帮你把阿九骗过来任你处置!” 王胡子的手顿住了,饶有兴趣的望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阿九攀上别人又蔑视你,干爹你不是气不过想狠狠教训她吗?”咚咚嘴唇颤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可以把她单独骗过来随你教训,只求……只求干爹你别再打了好不好?” 王胡子摸着下巴沉思,禄子凑上去小声说:“干爹,这主意好啊,阿九那个臭丫头绝对想不到会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想想她那时的模样就解气……” 虎子拽着咚咚,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道:“咚咚,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样?”咚咚哽咽着反问。 王胡子拽起虎子丢给禄子:“把这小子关进柴房!”说完又拉起咚咚,似笑非笑的说:“不愧是咚咚,瞧这聪明的,可惜没有生在富贵王侯之家啊,啧啧。” 咚咚被挤兑的脸又白了几分,没说话,月光下,衬得她整个人都冷凄凄的,分外难堪。 将近半夜,客栈伙计也撑不住想关门了,马车辘辘驶来,在门外停了下来。 “门边怎么好像有个孩子,咦……阿九,那好像是你那干爹身旁跟着的女娃娃?”老乞丐仔细看了看,忽然转头叫道。 “咚咚?咚咚姐!”阿九一看,连忙下车跑了过去,却见咚咚抬起头来,露出两只红肿的眼睛。 咚咚嘴角扯出笑容,拉着她的手问:“阿九,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等我?”阿九见她神情极不自然,心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会准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我?虎子哥呢?” 咚咚对上她的视线,张了张口,在脑海里编了许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阿九蹙眉,心中已有三分了悟,定是那王胡子又发脾气了,就是不知这次有多严重。 老乞丐看着马车,纪恒去买干粮,楚陌景拿了一件衣服过来搭在阿九身上,言简意赅到:“夜凉。” 阿九偏头看他,欲言又止:“大哥哥,你能不能……” 她话未完,楚陌景已然道:“带路。” 阿九惊奇地眨眨眼,她都没说什么事,楚陌景怎么就一清二楚了?的确,她就是想让楚陌景帮忙,除了王胡子那个祸害! “阿九,阿九!”咚咚呜咽着说:“我想逃走,被他发现了,他打我……虎子为了保护我被关进了柴房,干爹让我把你单独骗过去,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可是虎子他……” 咚咚常年混于市井,早已学会了一番说话的技巧,她跟阿九说话时,几乎没过脑,下意识就把她自己的提议改成了王胡子的要求,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 阿九没怀疑,且安慰道:“咚咚姐,没事的,我明白。你放心,我跟你去救虎子哥!” “那他……”咚咚看了看楚陌景,又移开了视线,只觉这样天生贵气的人令她又羡慕又嫉妒,单是看着,嘴里都比吃了黄连还苦。 楚陌景摸了摸阿九的头,“你去,放心。” 不过一句话,阿九就安心了,朝他笑了笑,跟着咚咚往柴房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再回头时,楚陌景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了,可是她知道,他一直跟着。 王胡子坐在柴房里,打了个哈欠,脸色有些不愉,说实话,要不是咽不下一口气,他哪用得在这里活受罪?可他这样的小人物,争不了大势,偏偏就要争这一口气! 禄子端着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瞄了眼旁边被绑成一团的虎子,“干爹,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三个啊?” “先打个半死消了我这口气!”王胡子接过茶灌了一口,重重地放下,“虎子对我倒是一向恭敬,这次也没想逃走,就是太护着那两个丫头了!等我气消了,玩腻了那两个丫头就把她们卖去青楼,再来好好管教这小子!” 禄子一听就耷拉下了眼皮,恨恨的瞪了虎子一眼,在王胡子心里,其实最看重的还是大成和虎子,平日里也相对宽容些,因为这两人都有一个特点,对他好一分就会还你十分,说得好听是憨厚,说得难听那就是够蠢! 但王胡子就喜欢够蠢的人,因为这样,他永远不用担心大成和虎子会害他,反而禄子和咚咚这样的,机灵狡猾太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反咬一口了。 禄子本以为虎子和咚咚都犯了错,以后他在王胡子面前就能多受重用些,也能多得好处,谁知王胡子对虎子竟然网开一面了,听那口气,管教好了就不计前嫌了? 禄子暗暗不满,正要趁机落井下石,却听到门外响起咚咚的声音,随即咚咚就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满脸天真笑容的阿九。 王胡子嘿嘿一笑,就看到阿九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还拉着咚咚的衣角问:“咚咚姐,你不是说带我来找虎子哥吗?” 咚咚没开口,王胡子站起来指指旁边:“咚咚可不就是带你来找虎子了嘛!怎么,阿九你就这么不想看到干爹?” 阿九眨眨眼,转眼就是嫌弃的一撇嘴:“当然不想!” 这变脸可比翻书还快,王胡子一巴掌就扇过去,恶狠狠的说:“臭丫头,叫你装,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门被撞开,一道劲风倏地袭来,直冲王胡子正面而去,顿时把他掀了个底朝天,连带着他身后的椅子和禄子也全摔在了地上。 虎子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咚咚过去扶起他,阿九回过头,看到楚陌景站在那里,藏剑归鞘,白衣如雪,仿佛千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然而她却能感受到那无声之处,雪花初绽的温柔。 咚咚看到虎子身上的伤,一咬牙,搬起旁边的大石墩,对着王胡子就砸了下去。 王胡子先前就被楚陌景的寒气伤了经脉,内力还没回复,如今又挨一下,动都动不了,正被咚咚砸个正着,咚咚力气小,心却狠,本来要砸他脑袋,手一滑砸在了他腿上,顿时鲜血淋漓。 阿九估摸着,王胡子那条腿估计也废了,咚咚恨恨道:“你不是经常说要打断我们的腿吗?今天就让你自己试试这种滋味,干爹,是不是很好受啊?” 如果不是年纪小,阿九也会来那么一下,再加上楚陌景也在,阿九并不想现在就展露本性——在姜国皇室呆了那么多年,她本质上根本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又无害的小白兔! 昔日的姜国公主姜宁,若非年幼时就入了局,论手段,可不会输给晋国皇子段承泽!这一世,避无可避,必然会真正的,与之一较高下! 但是,该讨的还是得讨回来……她慢慢走过去,甜甜的笑着,拿出一把小匕首,“干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干爹。” 说完,阿九在他手臂上一划,表面上看伤口极轻,只有细细的一道口子,可实际上,阿九却挑断了他的手筋,这种技巧,也都是从前练出来的。 王胡子惊恐的瞪着她,难以置信,难道她以前的怯弱都是演得不成?不,不,太可怕了,这不是个孩子,这是个妖怪! 阿九擦干净匕首站起来,咚咚仍觉不解气,还想再打,被有些虚弱的虎子拦住了:“咚咚,阿九,够了……” “虎子,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你看看你这一身伤……你还帮他?”咚咚眼中尽是恨意。 阿九皱了皱眉,有些担忧,恨王胡子可以,但她不希望咚咚像上一世的她一样,被仇恨冲昏头脑,到最后害得自己万劫不复。 “他万般不好,于我们总有些养育之恩,”虎子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他现在已经够凄惨了……” “你……你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咚咚不想理他了,直接问阿九:“阿九,你觉得呢?”   ☆、第12章 回谷 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几分燥热的紧绷感。 阿九原意是想除去王胡子,可是虎子的话让她不得不再做考虑,事实上,虎子说得也有些道理,王胡子对他们有九分半是仇,总还有半分是恩,虽然这恩可以忽略不计了,但她如今不过四岁娃娃,怎好表现的太过狠绝? 是以阿九一时也有些为难了,她下意识的转头看楚陌景,楚陌景站在门边,淡淡问道:“你希望如何?” “我希望……他以后再也害不了人!” 楚陌景微微颔首,一挥袖子,两道劲气袭来,穿过了王胡子的琵琶骨,王胡子闷哼一声昏了过去,“那便废了他的功夫。” 阿九眨眨眼,笑着点了点头,咚咚却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楚陌景的目光掠过咚咚,,咚咚莫名觉得一冷,她叹了口气:“好了,我也没有一定要他死……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阿九抿了抿唇,跑过去扯着楚陌景的衣角,仰起脸望他,小声开口:“大哥哥,咚咚姐和虎子哥对我有恩,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对于楚陌景来说,他看重的只是乖巧懂事的阿九,其他人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所以他只道:“随你。” 咳,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了。 “谢谢大哥哥!”阿九歪头笑,露出了小两个酒窝,明媚又可爱。 咚咚脸上也溢出了喜色,眼睛亮亮的,感激的看着阿九,心中越发为自己的怀疑,为自己在王胡子面前说的话感到愧疚……她就知道,阿九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虎子瞧见了咚咚的表情,神情黯淡了些许,但仍憨笑道:“阿九,你们带上咚咚吧,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 阿九一愣,咚咚倏地转身就是一拳打过去:“你,你胡说什么?” “我打算带干爹回去找大成哥,”虎子慢慢开口道:“干爹这些年想必有了不少积蓄,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做点小生意。干爹这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了,我和大成哥他们帮他养老,也算还他的养育之恩,破庙里那么多小孩,大家一起努力,总能有口饭吃!” 他有条不紊的说着,可见是下了决心,咚咚的眼眶渐渐红了,你还要回去?你还要帮他养老?你……你怎么这么……” “咚咚,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没出息,可这就是我想做的,我也不会后悔。”虎子眼里有着泪花,却无比坚毅。 阿九忽然鼓起掌来,虎子愣了下,只听阿九笑道:“虎子哥,我恰恰觉得,你方才说那段话的时候最有出息了!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叫做人各有命,你想回去就回去吧,说不定以后你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呢!” 虎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阿九总是最会哄人开心了。” 咚咚吸吸鼻子,她觉得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条是跟虎子回去,纵是艰难却自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条是跟着阿九,通往未知的旅途,那里有着她憧憬的一切,但正是未知,才惊觉恐惧。 她略带苦涩的笑了笑,连虎子都能肯定她必然会选择第二条么?也对,一起长大才最知根知底,虎子确实再了解她不过。 “哟,小子不错嘛!”一定声音从屋顶上传来,纪恒笑眯眯的跳了下来。 阿九问:“纪叔叔,你怎么也过来了?” “看你们迟迟未归,周老催我来看看。”纪恒说着,走到虎子面前塞了一小包东西给他,冲他笑了笑,然后就催着楚陌景几人:“走吧,我们还得连夜赶路呢,若是被名剑山庄的人追到,那就有些麻烦了。” 咚咚最后看了一眼虎子,转身跟上了他们。 虎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打开了纪恒塞给他的包,只见里面有各种标注好的药粉,有金疮药,迷药,甚至还有毒药等……最里面是一个令牌,上面刻着“名扬镖局”四个字。 虎子愣住了,名扬镖局……不就是淮阳城里最大最有来头的镖局吗? 下一刻他恍然大悟,眼圈有些湿润,郑重地对着空旷的前方磕了个头,历来江湖,侠义二字,从未泯灭。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阿九好奇的问纪恒:“纪叔叔,你刚刚给了虎子哥什么东西啊?” 纪恒神秘一笑:“保命的!” “哦——”阿九故意拖长了语调,随即凑过去说:“纪叔叔,你真是好人!”她想,也正是由于纪恒这样的性子,才有了她这一场造化吧。 纪恒拍拍她的脑袋,只笑不语。 楚陌景看了看她,招招手,“过来。” 阿九跑到他旁边,被一下子抱起,只听楚陌景淡淡道:“睡觉。” 阿九:“……”差点忘了现在还是半夜! 纪恒也温和的对咚咚道:“你也睡会吧,折腾了大半夜,想来也是困极了。” 咚咚连连点头,跟着阿九的称呼,“谢谢纪叔叔。” 一路无话,这一觉就睡到了翌日中午,阳光透过车帘渗进来,阿九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就趴在楚陌景的怀里,下意识的抿唇笑了。 马车停了下来,老乞丐在车外喊了一声,“先下来吃点东西,稍作休息吧。” 掀开车帘,咚咚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只见青山蔼蔼,树木成荫,竟是处在山林草地之中。 阿九也颇为惊讶,因为她上一世只是单纯的与楚陌景结识,楚陌景也未提及师门出身,而且她后来就进了姜国皇宫,所以阿九只隐隐知道应该是挺厉害的一个地方,否则又怎能教出楚陌景这样的人? “大哥哥,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啊?” 楚陌景拿出干粮给她吃,答道:“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 阿九:“……”原谅她完全没听懂! 咚咚在一旁也是晕晕乎乎的样子,老乞丐哈哈大笑:“别听他说得这么正经,其实就是一群老不休带着一群小不休,整天玩玩闹闹的地方。” “噗……”纪恒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去,楚陌景抬头看了眼老乞丐,竟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这下,阿九更好奇了,纪恒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解释:“就跟一般门派差不多,只是有点特殊罢了,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阿九只好瘪着嘴点点头,继续吃东西,不再多问。 稍作休息后,一行人有上路了。 另一边,名剑山庄和留声阁也找上了那家客栈,可惜已是人去楼空,连虎子都已带着王胡子离开了。 不同于名剑山庄的人要抓人,留声阁派人过来只是因为他们家少阁主实在太会闹腾了,死活要找到楚陌景他们,可到最后把这地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以至于柳云笙大半年都处在狂暴状态,在他的独家小本本上记了狠狠一笔账,一直记到很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刻。 马车大概走了四五天的路程,阿九吃了睡,睡了吃,基本上每次醒来时都看到楚陌景在闭目静坐,纪恒说他是练功,阿九也不去打扰他,而是拉着咚咚小声说话,几天下来,咚咚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了。 这日,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阿九和咚咚受到了震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旁边一座高入云层的大山,周围还有几座山峰相连,形成一座翠绿色的山脉,勃勃生机蔓延,大气磅礴。 眼前是一座山谷,虽说是山谷,看着却好像村落一般,有房屋,竹屋,茅草屋,千奇百态,看着就像是不同的人按照喜好搭建的,山谷之中,环境极为优美,从外面就能看得见绿竹林,紫竹林,桃花林,莲花池等等景致,一条河流横贯其中,炊烟袅袅升起,仿若世外桃源。 看着熟悉的景色,老乞丐几天的疲态一扫而过,哈哈大笑。 “好漂亮的地方……”咚咚喃喃道,她长这么大,也未见过可以与之比拟之地。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纪恒拍拍她的脑袋,笑着揉了揉。 咚咚抬头望着他,狠狠点了点头。 阿九眨着眼睛,“我们不进去吗?” “别急,为了防止外人进入,这里可是布有阵法的。” 老乞丐说着,倏地长啸一声,与此同时,面前草木竹林瞬间变动,渐渐地,一条道路出现在眼前。 阿九远远的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随即就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带外人来了?” 老乞丐和纪恒都没说话,楚陌景上前一步,“我会向师父解释。” 那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你们进来吧。” 老乞丐赶着马车,纪恒就低声解释道:“那是谷中的一位老前辈,一般出入山谷才会见到他,因为不知姓名,大家便尊他一声守山人前辈。”   ☆、第13章 拜师难 进了山谷,身后的道路就恢复了原样,再看时,那位守山人前辈果然不见了踪影。 咚咚想了想,心里有些没底,就问:“纪叔叔,这里有很多人吗?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们?” 阿九也仰着脸望纪恒,纪恒摸着下巴,“要说人,这里确实不少,但许多老前辈都不常出来,长大的年轻一代基本上也都出谷了,剩下比较多的就是一群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小鬼头,所以你们……应该不用担心吧。” 说到后面,纪恒自己都有些犹豫了,那群小鬼头虽说本性都不坏,可是其中貌似有些特别顽劣的,其中尤以楚陌景的嫡系师弟祁少陵为最。 果然,纪恒话音刚落,老乞丐就笑道:“书生,你忘了少陵那小滑头了?那小家伙最是霸道,惯会欺负人了,你不说清楚,万一阿九和咚咚上了他的当怎么办?” 少陵?阿九愣了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等等,莫非是祁少陵? 想到这里,阿九的笑容就有些僵了,祁少陵此人,绝对是阿九以前最烦的人之一!不同于楚陌景的风华无双,祁少陵相貌阴柔,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但那性子却像个混世魔王,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各种跟她作对……不过他很听楚陌景的话倒是真的,阿九记得他是叫楚陌景师兄的。 “少陵是谁?”咚咚不解的问。 “这谷中,只有两个人是谷主的亲传弟子,一个是阿景,一个就是少陵。”纪恒解释道:“阿景是少谷主,也是大师兄,少陵年纪最小,所以就成了小师弟。” “那其他人呢?” “谷中每年都有比试,一群小鬼的排行年年换,除了阿景和少陵,其他人你们也不用记,暂时都先叫师兄师姐,至于以后,就看比试结果了。” 阿九好奇的问:“大哥哥是大师兄,是因为他年纪最大吗?” “这倒不是,谷中比阿景年纪大的有不少,”纪恒笑眯眯的看向楚陌景,“但是阿景最厉害啊!” 阿九眨眨眼,老乞丐嘀咕道:“可不是么,谷主是个不靠谱的,什么事都不管,功夫也只教一遍,人学不会就骂人笨蛋,啧啧,他以为谁都跟冰娃娃一样天赋异禀?连少陵都被气哭过几次呢,以至于少陵如今有什么不懂的都不找师父,直接找他大师兄了!” 阿九:“……”连祁少陵那个混世魔王都会被气哭?果然……够不靠谱的。 楚陌景牵着阿九的手,摇了摇头,道:“师父很好。” 阿九一怔,难得听到楚陌景这样说一个人好啊,她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咚咚道:“为什么谷主只收两个弟子啊?我们不可以拜他为师吗?”她聪明的听出了谷主的亲传弟子要比一般人特殊,所以才有此一问。 “嘿嘿,这就得问谷主了……”老乞丐意味不明的笑笑,转而对纪恒道:“你跟冰娃娃带她们去见谷主,顺便交差,我去放马车。” “谷主整天乱跑,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啊!”纪恒拧着眉头,“阿景,你能猜到吗?” 楚陌景牵着阿九往前走,边道:“去练武场,问少陵。” 纪恒扶额,显然有些无语,不过想了想,倒也是点点头,谷主虽时常疯疯癫癫的,但阿景不在,他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小徒弟了吧。 阿九抿着唇,其实咚咚方才问的话也是她的想法,如果可以成为谷主的亲传弟子,既能学到更多,也能与楚陌景更为亲近,一举两得,实在是再好不过,但问题是,怎么才能得到谷主的认可? 想着,阿九情不自禁的抬头看身边的人,楚陌景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心无俗念,如皑皑白雪,高不可攀,想必只有无畏无惧的寒梅才能相伴而生,成为其中唯一的亮色吧…… “别怕,且安心。”楚陌景低头,又重复了一遍:“师父很好。” 阿九眨眨眼,满脸天真的问:“大哥哥的师父也会成为阿九的师父吗?” “可以。” “真的啊?” “但会有考验。”楚陌景神色微缓,如是道。 阿九弯了弯眉,握着小拳头,鼓着腮帮子坚定道:“我会努力的!” 楚陌景伸手戳了戳她脸颊,眉目微扬,似是赞许,“很好。” 阿九歪着头笑,咚咚在后面看见了,无声一叹,她明白自己是因为阿九才被附带来的,所以她要比阿九更努力才是啊。 转过几个弯,阿九看见了一道门,门后是一座露天的宽大地方,进去后,只见刀剑棍棒等各种武器摆在一旁,十几个台子分散开来,周围栽种着许多树木,树下有石桌石凳摆着,最前方是一处空旷之地,一群同样服饰的孩子正在那里蹲着马步。 阿九的目光跃过这些,落到了最后方的阁楼上,阁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藏书楼”三字,隐隐还能看见几个人影靠在窗边埋头看书。 “咦……大,大师兄?”有个眼尖的孩子瞥到楚陌景,顿时张大了嘴巴,一个没站稳跌到了地上。 霎时间,所有目光“刷刷“转了过来,然后一群娃娃果断抛弃了蹲马步,欢呼着围了过来。 “大师兄!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太棒了!大师兄,外面好玩吗?” “耶,师兄回来了,就表示以后又可以逃脱谷主的魔掌了!” ………… 阿九:“……” 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冲过来,纪恒噗嗤一笑,“看来小鬼头们这段时间都被折腾惨了啊。” 楚陌景扫了一眼,突然一个最矮小的男孩子跳了出来,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站住,不准向前了!” 那是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唇红齿白的异常漂亮,阿九只看他凶狠霸道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一定是祁少陵。 想来是祁少陵平日“积威已久”,其他孩子都愣住了,祁少陵满意地撅起嘴,转身跑到楚陌景的身边,露出无害的笑容,乖乖的叫了一声:“大师兄。” 纪恒噗嗤一笑,咚咚目瞪口呆,她这会想的是,这男孩竟然这么无耻啊? 阿九却眯着眼睛打量祁少陵……毫无疑问,这货是个威胁! 楚陌景抬手,面无表情地敲了下祁少陵的额头,淡淡道:“不可欺负同门。” 祁少陵小鸡啄米似得点点头,表情特别无辜纯良,“我没欺负他们,他们爱护师弟是应该的嘛。” 果然还是阿九乖巧懂事的多……楚陌景略一沉吟,问道:“师父呢?” 祁少陵指着藏书楼道:“师父在里面和匠师爷爷下棋……”说着,他眼光瞄到一直被楚陌景牵着的阿九身上,不满的问:“大师兄,她是谁啊?” “我叫宁九卿,师兄师姐们好。”阿九闻言,立即主动叫人,对着所有人无差别的绽开了一个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所谓有对比才有衬托,这话真没错,有了祁少陵这个不尊重师兄师姐们的家伙在前,阿九在一群师兄师姐们的眼里简直就像个瓷娃娃,粉嫩嫩的小姑娘,笑起来软软萌萌的,漂亮又可爱……最重要的是,多有礼貌啊,瞬间就安慰了他们碎了一地的心! “谁准你叫师兄师姐的?”祁少陵一瞪眼,气呼呼的道。 阿九还没回答,楚陌景语气平淡道:“我准的。” 祁少陵睁大双眼,半响没说出话来,转过头愤愤的喊:“师父!师父你快出来,大师兄带外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个黑影一晃,扑了过来,“徒儿啊,你回来的正好,这群小崽子们又笨又不听话,为师要气死了!” 阿九:“……” 谷主看上去挺年轻,也就三十来岁,长得十分俊美,剑眉凛凛,霸气无比……但他的语气表情跟他的样子完全不搭,整体而言,竟有种诡异的协调感。 楚陌景显然对他师父的疯疯癫癫习以为常,后退几步,把阿九拉到身前,说道:“师父,我有事禀明。” 阿九对上谷主的视线,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甜甜一笑:“师父。”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见鬼似得盯着阿九。 谷主一挑眉,“女娃娃,你可别乱叫啊,我虽然记性不大好,但收过几个徒弟还是清楚的。” 说着,谷主就问楚陌景:“徒儿啊,谷里可是有规矩的,不能带外人进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纪恒听着就叹了口气,他听一个老前辈说过,这地方以前也是收外人的,可是后来那些人狼子野心,险些使却忧谷遭受灭顶之灾,自那以后,却忧谷便再也不收外人了。 虽是这样,但纪恒觉得谷主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规矩,用老乞丐的话来说,谷主坏的规矩还少吗?依纪恒看,谷主就是故意在逗楚陌景罢了。 楚陌景道:“我想让师父收她为徒。” 这话一出,谷主神情微变,祁少陵脱口大叫:“不可以!”   ☆、第14章 同居吧 一阵风吹过,几片叶子掉了下来,旋转着落在脚边。 阿九抬头问祁少陵:“你为什么说不可以?” 祁少陵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坏丫头,凭什么取代我的地位?我才是小师弟!” “什么取代你的地位?我只是想拜大哥哥的师父为师父啊。”阿九抱着楚陌景的手臂,一副腼腆的模样,大大的眼睛满是期待的望着谷主。 “哎哟,这娃娃真是让人手痒,”谷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眯眯的说:“娃娃,你说说,你和景儿怎么认识的?你家里人呢?” 阿九郁闷的揉揉脸,怎么谁都喜欢掐她啊!她想了想,没一点避讳,坦坦荡荡的回答:“我是个小乞丐,不知道爹娘是谁,被欺负的时候,是大哥哥和周爷爷救了我,后来我病得快死了,又遇到了纪叔叔,然后……就没有了。” 咚咚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这时就皱了皱眉,心说阿九也太直接了,肯定会被人嘲笑的! 谁知,阿九的话一出,在场的孩子非但没有嘲笑,反而都绷紧了一张脸,连祁少陵都收敛了方才凶巴巴的样子,别过了脸。 阿九扯了扯楚陌景的衣袖,小声问:“大哥哥,大家怎么好像不高兴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楚陌景微微弯下腰,手放在她的脸颊上,缓缓道:“没有,你很乖。” “大哥哥说带我回家,我很开心很开心,”阿九垂着眼眸,喃喃道:“这里是大哥哥的家,也是我的家了,我要很乖很乖,这样,我也可以拥有很多的家人了……大哥哥,你说对不对?” 楚陌景顿了顿,“嗯”了一声,一字一句的对谷主重复道:“我想要师父收她为徒。” 谷主怔了怔,心中有些惊讶,楚陌景天性冷淡,从小到大还未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这个小丫头……就这么讨他喜欢吗? “景儿,你给为师一个理由。”谷主道。 楚陌景静默片刻,说了这样八个字:“有缘,喜欢,怜惜,承诺。” 与她有缘,喜她乖巧,怜她命运,允她归处。 阿九低下头笑了,眼中有水光闪烁,楚陌景这样的人,只要他认同你了,必定以诚相待,而若成为他心上唯一,他就会成为你手中的利剑,为你扫荡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必定不离不弃。 上一世,与其说阿九喜欢他,不如说她是仰慕他,仰慕他赤诚无垢的心,就像仰慕仙山之巅的渺远,九重天上的明月……因为太美好,所以憧憬向往,但这一世…… 谷主惊讶,捂心口表示心塞,养个徒弟不容易啊,这么点大就要被小姑娘拐走了,长大还得了? “不要!我不要师父收她做徒弟!我不要多个师妹!”祁少陵攥着拳头,扯着嗓子嚎:“大师兄,我才是唯一的小师弟……” 楚陌景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回他:“阿九可以成为你的师姐。”言下之意就是,你依然是小师弟。 祁少陵:“……”让那个丫头做师姐?那还不如师妹呢! 阿九拉着谷主的衣摆,仰着脸望他,“您收我做徒弟,我以后会跟大哥哥一起孝顺您的。” 谷主愣了下,心里升起难言的滋味,这时,身后就有一个声音道:“这丫头聪明懂事,难得阿景也喜欢,做你徒弟不亏你啦!”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藏书楼里走出来,这位老人家又黑又瘦,整个人像是从煤炭里捞出来的,但一脸笑纹,显得很是和蔼。 楚陌景拱手叫道:“匠师爷爷。” 一群孩子也连忙见礼,齐声叫道:“匠师爷爷好。” 匠师笑眯眯的点头,问楚陌景:“殒火精拿到了吗?” “拿到了,”纪恒笑着插话:“九卿还帮忙了呢。” 匠师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纪恒摸摸鼻子,望天。 “我若是直接收她做徒弟,未免对旁人不公平,”谷主摸着下巴,沉吟道:“而且她的根骨悟性也还不清楚,不如这样,九卿是吧,你愿意接受考验吗?” 这话一出,阿九大喜,连忙道:“愿意,当然愿意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的考验,每年三月份谷中都会对所有弟子进行统一的考核和比试,你留在谷中暂且学习一年,一年后的考核如果能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 谷主说的并非让她成为前几名或者第一名,而是要让他满意…… 阿九眨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不管如何,她尽力而为便是。 楚陌景唇边抿出淡淡的弧度,对谷主道:“多谢师父。” “死小孩,这时候就知道谢师父了……”谷主故意别开眼不看他,一边自言自语道:“啊,最近有点上火呢……” 楚陌景眼眸清透,了然的开口:“明日我便去妄浮山上采摘冰莲子,送于师父泡茶。” 谷主终于绷不住脸了,眉开眼笑的夸奖:“嗯,不错,徒儿真乖。” 阿九纳闷,就听纪恒在后面小声解释了一下,才知道妄浮山是个神奇的山,不管山下如何,山顶却是积雪常年不化,冷得吓人,没个深厚内力护着,上去直接是找死,而楚陌景练的功夫恰恰需要这样的极寒之地,是以楚陌景年幼时,都是谷主陪着他呆在山上,用自己的深厚内力护着他。 后来楚陌景不惧山顶寒气了,独自在上面练功夫,隔三差五的就会带些谷主喜欢的东西下来……这大概也是楚陌景回报师恩的一种方式。 纪恒一直看不透谷主,他像阿九这么大的时候,谷主就是这副外貌,二十多年过去了,其他人都添上了苍老之态,只有谷主一点都没变。而且谷主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某一次他内力失控轰了半个小山时……纪恒一度把他当神仙这么看的。 咚咚见阿九得了机会,忍不住就期盼的看向谷主:“我能不能和阿九一样……” “你年纪偏大了,还毫无武功基础,我不会收的。”谷主直白的拒绝了她,心说看在徒儿那么乖的份上同意了一个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再收一个? 咚咚一噎,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唇没说话。 纪恒摸摸她的头,说道:“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学吧,谷中还有很多老前辈,只要努力了,被他们看上收做徒弟也不是没有的。” 阿九走过去,拉住咚咚的手,说:“咚咚姐,以前是你保护我,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咚咚心里又酸又暖,方才升起的一点妒忌和怨恨顿时消散了,她吸了吸鼻子,说:“没事,能留下来,我就很满足了。” 没错,咚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该知足了,起码以后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小乞丐了,起码以后不用再忍受王胡子那样的人了……已经,够好了。 匠师见这事解决了,笑眯眯的冲楚陌景招招手,道:“阿景,殒火精拿给我瞧瞧。” 楚陌景递上盒子,匠师看了看说:“嗯,陨冰精和殒火精相生相克,这两种稀罕的东西都被你碰上了,哈哈,看来是天要送你一把绝世无双的兵器啊!” 匠师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嘱咐道:“今天时辰不行了,明日午时你到我那边去,切记别错过时辰啊!” 谷主挑了挑眉,一手搭在匠师的肩上:“你不先养精蓄锐?一把绝世宝剑的铸成可要耗费不少心血呢。” “不了,不了,你不懂我现在有多迫切,”匠师激动的说:“我一生打造了无数兵器,但我有预感,这会是最成功的一件!” 谷主一摊手,反正他对这种感觉理解不了,不过他倒是想到一件事情:“这两个女娃娃要住哪儿啊?大的还好,小的恐怕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吧?” “我记得只有萝萝是一个人住的,咚咚就跟萝萝一起住吧,”纪恒指了一个跟咚咚差不多大的女孩,而后犹豫道:“至于阿九,得找个能照顾她的……” “住我那边,”楚陌景平静的出声道:“我带回来的,我照顾她。” “……”纪恒险些被自己呛个半死,抓狂道:“阿九可是个女娃娃!” “无碍,”楚陌景说着,就询问阿九:“你若不愿……”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九已经脆生生的应道:“好啊!”跟楚陌景一起住,再好不过了。 谷主嘴角一抽,他家徒儿在武学之道上确实天赋奇才没错,但是,徒儿真的会照顾人吗?到时候阿九小娃娃不会哭着跑出来吧? 纪恒默默的想,其他事也就罢了,阿景难道你忘了洗澡的事了吗吗吗? 只有祁少陵暗搓搓的磨牙,他的住处跟楚陌景的一样,都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而且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说,他以后去找大师兄就都要看到阿九那个丫头? 实在是太心塞了……祁少陵这时候就已经在想,怎么才能让阿九明年的考核过不了关啊?   ☆、第15章 少陵找茬 黄昏时候,天边被云霞渲染,红黄之色半深半浅,夕阳垂落,美不胜收。 跟众人打了招呼,阿九就被楚陌景牵着,往他住处而去。 “大哥哥,这里真好看。”没了旁人在,阿九难得放松了些,蹦蹦跳跳的也显出几分童趣。 楚陌景的白衣映上了绯色,衬得他的眉目瑰姿如画,少了很多疏离之气,只听他道:“以后便叫师兄吧。” 阿九扑过来抱住他,仰起脸,小声唤道:“师兄。” 楚陌景心中莫名的一颤,只觉旁人叫过无数遍的称呼都没有阿九这一声好听,轻轻的,软软的,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他“嗯”了一声,伸手把她抱了起来,继续走,边走边问:“喜欢这里吗?” “喜欢,”阿九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蹭了蹭,满足的笑了笑,用纯良的口气说:“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师兄。” 楚陌景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分外柔和。 到了住处时,楚陌景将她放下,拉着她的手,一起迈过了门槛。 阿九打量了一圈,发现这住处果然便如楚陌景的性子一般,些许树木环绕,简单清幽,没有太多的装饰,主屋在中间,隔了一道门,还有一个房间,像是留客所建的。 “以后你在这里,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是,师兄。”阿九顶着一张包子脸,故作严肃的应道。 “几日奔波,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阿九眨眨眼睛,扯着他的衣服,无辜的说:“我要洗澡,要吃饭……” 楚陌景:“……” 阿九捂唇大笑起来,看到楚陌景一副茫然的模样,她就边笑边说:“师兄,这里也有厨房大娘吗?” 事实证明,厨房大娘真是个无处不在的生物,而且她们都有一样胖胖的身材,被楚陌景领到膳堂的阿九如此想到。 厨娘帮她洗完澡,还给她做了好吃的,然后笑眯眯的说:“明天我帮你做个小木桶送过去。” 阿九囧,默默的吃饭,其实她本意是逗弄楚陌景的,也不算太饿,所以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 楚陌景把剩下的饭菜推到她旁边:“太瘦,多吃点。” 阿九:“……”好吧,小娃娃不需要保持身材!胖乎乎粉嫩嫩的团子才是硬道理啊! 回去后,楚陌景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而后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阿九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床顶,低低笑了起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太天真了,师兄。 半夜的时候,门“吱呀”一声的时候,楚陌景就醒了,他没有问是谁,极轻的脚步,除了阿九还能是谁? “师兄……” 楚陌景手一挥,油灯亮了起来,然后他很清晰的看到了小姑娘穿着单衣站在门边,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他问:“怎么了?” 阿九抿着唇不说话,就那样倔强的望着他。 楚陌景轻轻叹了声,也没再问,而是对她招招手:“过来。” 阿九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楚陌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帮她擦干泪痕,表情依旧冷冷淡淡,动作却极轻。 阿九是真的呆住了,喃喃道:“对不起……” “做噩梦了?”楚陌景未有半句责怪,反而略有些担忧。 阿九下意识地点点头,低低道:“我梦到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破庙,没有了师兄,没有了其他人……” “不会。”楚陌景揉揉她的头发,耐心的说:“我跟你保证。” 阿九抱着他不肯松手,楚陌景看着她瑟缩的模样,没忍心推开她,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楚陌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把她放到自己旁边,任由她抱着,灭了油灯。 夜,归于寂静,阿九的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很多年后,有人评价楚陌景一生淡漠寡情,谁又知道,他把一生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小师妹。 翌日,阿九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祁少陵跑了进来气冲冲的喊:“喂,你怎么在大师兄房里啊?” 阿九揉揉耳朵,顺势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砸了过去,“真吵!” 祁少陵连忙接住,这书可是大师兄的,弄坏了可不得了!他把书放桌上,走到床边拽起阿九:“你给我醒醒!要不是大师兄上山前吩咐我来叫你,谁理你啊!” 阿九睁开眼睛,问:“师兄上山去了?” “大师兄每天一大早就去山上练功了,”祁少陵瞪了她一眼,“我们也要每天早起去练武场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吃完早饭再去听陈夫子讲课,下午就全是练功切磋……哎呀,你倒是快起来啊,否则要迟到了!” “知道了,我穿衣服,你出去。”阿九指指门外。 祁少陵没好气的问:“你会不会啊?” 阿九一眯眼睛:“出去!” 祁少陵愤愤道:“你看看你,才第一天就原形毕露了!凶巴巴的,师兄一定被你骗了!” 阿九索性不理他了,自顾自的穿衣服,反正她现在是个小娃娃,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听到祁少陵的话就撇嘴道:“你一大早的用这种方式叫人起来,还想看到好脸色啊?” “好啊,那我都以后不叫你了!”祁少陵“威胁”她。 阿九甜甜一笑:“那真是多谢你了。” “你,你这个……”祁少陵气得就要踢桌子,又想却这里是楚陌景的屋子,瞥向阿九:“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睡在大师兄房里啊?” 阿九一摊手,无辜的说:“师兄疼我呗。” 祁少陵:“……”这丫头昨天明明不是这么无耻的! 祁少陵一口气憋着直到练武场都没消,几个师姐对阿九很有好感想找她说话,但看到祁少陵在她旁边,顿时就停住了脚步,阿九看到咚咚还没来,心下有些奇怪。 祁少陵平日里“恶行累累”,这会儿,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小小的整人法子。 “你会蹲马步吗?摆个姿势我看看。”祁少陵故意不情不愿的说:“好歹你现在也是却忧谷的弟子,该教的还是要教你的。” 阿九垂了垂眸,她其实是会的,但摆出来的却是别别扭扭的姿势,就像个初学者一样。 祁少陵一看就笑了,正好可以借题发挥,于是他时不时地压一压她的肩膀,踹一踹她的腿,小半会儿就嘟囔一句:“你怎么这么笨啊?” 到后面阿九的姿势已经摆得很标准了,祁少陵还是各种折腾她,眼见阿九累得一头汗还是没叫停,阿九也没喊累,就跟他僵持着。 “祁少陵!你不要再欺负阿九了!” “是啊,她刚来,年纪比你还小呢!” “小心大师兄知道了罚你!” 有几个人看不惯了就出声帮阿九,还有些跟祁少陵经常一起玩的就乐得看戏,剩下一部分就是不想惹闲事的,也就眼不见为净,年纪不大的小鬼们,已经私下里分成了好几方阵营了。 “谁欺负她了?我明明是在教她!”祁少陵霸道的横了他们一眼,转而问阿九:“喂,你说是不是?” 阿九敛眸,纵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却还是在笑,“是,多谢祁师兄指点。” 祁少陵看她这副模样,忽然就有点不安了,大师兄上山前可是认真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这丫头的,万一出了什么事…… 想着,祁少陵就苦了一张脸,张了张口,正要叫阿九停下,忽然就感觉一道熟悉的冰冷温度,他顿时头皮发麻,只听身后一众小鬼们已然齐声见礼:“大师兄!” 祁少陵回头一看,楚陌景负剑而立,安静的站在那里,淡淡的一眼看过来,就好像针扎一般刺人,本来祁少陵是有些心虚的,这时候看到他,倏地就愤愤不平起来,不就是在指点师妹么,他是好意,有什么好心虚的? 与此同时,祁少陵心底还有点酸酸的,明明他才是大师兄嫡系的小师弟啊,为什么大师兄不关心他,反而这么照顾外来的小丫头? 楚陌景先过去扶着阿九,帮她顺气,而后问祁少陵:“有意思吗?”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大师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山了?”祁少陵顾左右而言他。 楚陌景本来确实不是这个时辰下山的,但他在山上时总想到阿九昨夜那副惊惶模样,便有些挂念在心,是以提前下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祁少陵在为难阿九。 对于祁少陵这个唯一的嫡系师弟,楚陌景不是不关心的,但他不是用说的,而是用行动来表明,可祁少陵这样的小孩就是想要人哄的,偏偏楚陌景又觉得对男孩不需要像对待阿九这般柔和,于是……误会大了。 “少陵,谷中训示第三条是什么?”楚陌景问。 “……同门之间需团结友爱,不可相欺相杀。” “第七条是什么?” “……小恶虽小,不可为;小善虽小,当为之。” “第一条又是什么?” “我辈习武之人,当心存侠义,怜惜弱小,心怀天下……” “够了!”楚陌景打断他,冷漠的问:“现在你回答我,你做到了哪一条?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楚陌景虽一向冷淡,但从未对他如此严厉过,祁少陵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指着阿九大声说:“我就是不服气,大师兄你偏心,她没来之前你明明都没这样对我……” “以前你顽劣,好歹知轻重,念你年纪小,大家便一笑而过。但今日,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吗?”   ☆、第16章 日常 带着凉意的风拂过,众弟子冷不禁的打了个寒颤,祁少陵毕竟还小,眼见自家最依赖的大师兄竟然这么凶他,一时间就懵了。 他哭着坐在地上撒泼,脚丫子乱蹬:“不知道,就不知道,大师兄你偏心!” 阿九诧异的看过去:“……“祁少陵长大后好歹也算是风靡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没想到童年时候竟然这么毁?阿九想到这位长大后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这画面,简直不忍直视啊! 楚陌景顿了顿,糟心无比的转过头,看着阿九道:“你方才做的很好,但身体最重要。” 阿九先是点点头,随即又笑着说:“祁师兄刚刚在很认真的教我,我很感动呢,师兄不要怪他了。”以退为进什么的,阿九表示已经很熟练了。 果然,楚陌景看着阿九的眼神又缓和了些,愈发觉得祁少陵是该好好管教一下了,反之,阿九以前吃了很多苦,又是女孩子,应该多宠些。 “你这个骗子,才不要你帮我说话!”祁少陵冲着阿九怒吼。 楚陌景平淡的说:“少陵,陈夫子的课你就别去了,自己去静心壁反省去,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我……”祁少陵蔫了,静心壁那个地方就是给犯错的人思过用的,那边跟个牢房似得,四面都是空白的墙壁,像他这样耐不住的性子的呆上几天,简直就是要命! 旁边有几个跟祁少陵玩得好的想帮他求情,硬生生的被楚陌景的目光逼回去了,不得已只好对祁少陵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大师兄,我……”祁少陵眼泪汪汪的想让楚陌景心软,毕竟谷主不靠谱,在这谷中,楚陌景的话基本上就没人反对,换句话说,他面壁是面定了。 楚陌景没再看他,带着阿九去了膳堂。 临走时,阿九瞄了祁少陵一眼,心说他若不管你,你才真该哭呢,笨蛋! 没多久,祁少陵被罚这事就大范围的传播开了,以至于吃早饭时,阿九总能接收到各种若有若无的目光。 老乞丐一大早上就拿着个酒葫芦在喝,跑到这边来就说:“阿九啊,祁小子果然欺负你了吗?” 阿九眨着眼睛,瞥了下楚陌景,就甜甜一笑说:“没有啦,周爷爷,祁师兄是犯了点小错才会被师兄罚的,不过我觉得,师兄也是为他好。” “唉,其实啊,祁小子也是命不好……所以大家自小对他就格外宽容,”老乞丐叹道:“不过他这性格迟早要吃亏,多磨磨他也好。” 楚陌景在一旁听着,没什么表情,手上却剥了个蛋放到了阿九的碗里,阿九眯着眼睛笑,拿起来咬。 周围打量的人有一瞬间的呆滞,老乞丐没忍住“噗“地一笑,笑完之后又对楚陌景感慨:“祁小子虽然是男孩子,但心思比较敏感,谷主这个做师父的又不大管他,所以他最亲近最依赖的就是你这个师兄,小孩子怕师兄被抢走就会别扭个没完了,你呢,也别太伤他心了。” 楚陌景微微颔首,“我知道。” 老乞丐就欣慰了,阿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今天我怎么没在练武场看到咚咚姐啊?” “哦?是吗?”老乞丐一听也有点惊讶,“不过咚咚是跟陈夫子的闺女陈萝萝一起住的,萝萝性格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样吧,等会我去看看。” “嗯,谢谢周爷爷。”阿九鼓着腮帮子朝他笑。 老乞丐捏捏她的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楚陌景拿着勺子拌着白粥,看温度差不多了,就一勺一勺的喂她,全然不顾周围僵掉的人,阿九眨眨眼,试探的说:“师兄,我自己来吧?” “坐好。”楚陌景只说了一句,又继续喂。 于是阿九就心安理得的等喂食了。 “喂,你们说大师兄怎么对她怎么好啊?” “谁知道呢……不过看来她成为小师妹是肯定的了!” “你们声音小点,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 一群弟子小声的叽叽喳喳,阿九以前是被人议论惯了的,也不在意,楚陌景更是不看旁人脸色的,于是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倒也颇为欢喜。 吃完早饭,老乞丐就去陈萝萝和咚咚的住处了,楚陌景带着阿九去书堂,陈夫子抚着三缕美髯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磨墨,没说什么。 开始讲课的时候,咚咚还是没有来,阿九这时候就有些担忧了。 陈夫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好了,我刚刚念的句子,你们都写下来给我看看。” 阿九瘪着嘴,皱起了眉头,楚陌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头,铺开桌上的宣纸,提笔沾了墨,写下了一行虽还稚嫩,却已有风骨的的字迹。 阿九伸着短短的手臂,拿起笔,照着他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着,陈夫子走到边上看了看,摇头叹气:“你这字啊,跟狗啃的似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其实阿九本身的字是很好的,但以一个四岁娃娃的身份,当然不能写那么好,她扑闪着睫毛,细声细气的对陈夫子说:“夫子,为什么是狗啃的?我觉得更像蚯蚓爬的啊!” 她仰脸,满脸天真的求解答,就好像真的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似得。 陈夫子:“……”他哪里知道这种问题啊摔! 楚陌景眼中含着淡淡笑意,不轻不重的说:“因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阿九张大嘴,这两个有什么联系吗?啊,不对,重点是楚陌景竟然会说这种话……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啊! 楚陌景握着阿九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完全不顾陈夫子阵青阵红的脸色,其实陈夫子为人阴阳怪气又小心眼,谷主最看不惯他了,但他还能站在这里教书,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父亲,陈夫子的父亲是这谷中的老前辈了,对谷主还有些小恩,老人家就这一个儿子,拖着一张老脸求谷主包涵,谷主也不好拒绝。 当年楚陌景第一次来书堂的时候,照样被陈夫子挤兑,谷主知道后撸袖子就要过来抽他,但楚陌景太聪明,自己就扳回去了,陈夫子被他老父好一通教训,从此再也不敢在楚陌景面前摆谱了,谷主这才罢休。 陈夫子眼中泛起森冷之意,移开眼走到旁边去了。 阿九眼角瞥了瞥,楚陌景握着她的手落下一笔:“好好写,别分心。” “是,师兄。”阿九看到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鼓着包子脸认真练字。 旭日东升,透过窗子洒进点点光辉,偶尔传来朗朗的念书声,勃勃生机蔓延。 “快,快进去!”忽然门边出现了三个人影,正是老乞丐拎着咚咚和陈萝萝走来,陈萝萝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是珠圆玉润的很讨喜。 陈夫子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两丫头在屋子里打架,又不肯说为了什么事,我就把她们拎过来了,”老乞丐满脸无奈,“你自己闺女自己问呗。” 阿九手顿住了,抬眼看到咚咚垂着头,表情不甚清晰,她抿唇,扯了扯楚陌景的衣袖,楚陌景翻过一页书面,“稍安勿躁。” “萝萝?”陈夫子就看陈萝萝。 陈萝萝嘟着嘴,不耐烦的说:“没事啦,爹你就别问了。” 陈夫子看了看咚咚,指着她道:“那你说。” 咚咚没开口,反倒是陈萝萝不太高兴的出声:“都说没什么事了,不就拌嘴了吵几句嘛!” 老乞丐在一旁摇头笑,这些小娃娃的就是别扭,他老了,不懂啊! 陈夫子听了陈萝萝的话,就挥挥手:“那你们赶紧进来吧,每人罚抄二十遍的大字。” 咚咚这时才抬头看了看,走到阿九旁边坐下,阿九蹙眉,小声问了一句:“咚咚姐?” “等会儿再跟你说。”咚咚对她摇了摇头,看上去倒没什么大事,阿九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她就是担心咚咚初来乍到,受了欺负,但眼下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那个陈萝萝虽然满脸不耐烦,说话却挺有谱的。 将近中午的时候,阿九才听咚咚说了始末,听完后她还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普通弟子们都是两人一间房,分到陈萝萝时就剩了她一个,所以陈萝萝早前就让人把多余的东西搬走了,昨晚来不及搬回来,大家就让咚咚先和陈萝萝挤一挤,谁知陈萝萝嫌弃,不肯跟咚咚分床,咚咚又是特别敏感的,两人几句话不对头就吵了起来,吵到晚上撑不住就睡了,今早起来洗漱时,又发生冲突了,这么大点的小姑娘,吵着吵着就撕衣服拽头发的掐起来了。 老乞丐过去分开两人问原因,咚咚原以为陈萝萝会趁机告状,谁知这小姑娘就拍着胸脯说,这是她们俩的事,她们自己解决,不要别人插手! 咚咚实话实说道:“陈萝萝还不赖,阿九你别担心,打架这种事,我可比她熟练多了!”说着,咚咚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显然今早陈萝萝比她吃的亏大。 阿九扶额,这谷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咚咚跟陈萝萝之间在阿九看来也就是小姑娘的小打小闹,她想想也松了口气,咚咚敏感,遇上陈萝萝这样性格直白的反而是好事,起码有什么火气不会憋在心里,打一架就好了么! 吃完午饭,楚陌景要去匠师那边融剑,阿九立即就把其他事抛在了脑后,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   ☆、第17章 剑成 午时阳光有些刺眼,剑炉下的火焰兹兹的烧着,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灼热之气。 楚陌景站在一旁,却像是从冰宫里走出一般,连带着周围都是清凉凉的一片,谷主懒懒地走过来,一见他就扑了过去:“徒儿啊,为师要热死了!” “师父。”楚陌景抬手见礼。 “哎哟,搞什么繁文缛节,越大越不可爱!”谷主转身又扑到旁边,捏阿九的脸颊,“小娃娃太瘦了,胖乎乎的才可爱么。” 阿九瞪着大眼睛,“难道师兄小时候也是胖乎乎的吗?” 谷主“噗”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笑得前仰后合,阿九纳闷的望着他,不就问了一句,至于吗? “景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乖可乖了……”谷主比划着,一句话还没说完,楚陌景就走过来把阿九拉走了,气得谷主直跳脚:“死小孩,不可爱!” 匠师在剑炉旁边哈哈大笑:“你多大岁数了还跟徒弟怄气?阿景过来,对了,让九卿离远些。” 阿九松开楚陌景的手,听话的跑开了,楚陌景抬手,巨剑瞬间出鞘落到他手上,寒气渐渐溢开,他走近了些,轻轻抚了抚,才把剑交给匠师。 匠师连忙摆摆手,“名剑有灵,何况又跟了你五六年了,如今重铸剑身,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楚陌景静默片刻,伸手在剑身上划过,几缕血丝滴到了上面,霜寒剔透的巨剑发出“嗡嗡”的铮鸣,见此,楚陌景抬手一掷,将之扔进了剑炉。 不知为什么,阿九隐隐觉得他似乎不大开心。 谷主撇唇,嘀咕了一句:“心情不好都不说,死小孩,总摆那副冰雕样,过来撒个娇会死啊!” “……”阿九偏头问:“谷主师父,为什么师兄的这把剑要重铸呢?” 谷主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居然露出几分尴尬:“这个……这个……” 楚陌景因为自身父母的关系,体内天生就有寒气,而且是罕见的武学奇才,所以谷主就不要脸的把他抢过来收做徒弟了,可关键是,谷主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他根本不靠谱啊!当年谷主教楚陌景练至寒真气,就直接把人往山上扔,觉得不够,还给他用陨冰精打造了一把剑,寒上加寒,于是……寒过头了! 再天赋卓绝,楚陌景毕竟年纪小,那么重的寒气根本压不住,等谷主发现他差点寒气反噬而死的时候,这才后悔不迭,但那把剑扔了可惜,想来想去,只有利用与陨冰精相生相克的殒火精重铸一遍了。 这事归根究底还是谷主没考虑周全,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跟阿九直说,就打着哈哈解释:“这个跟他体质有关,小孩子不懂就别问太多了……” 阿九察言观色入微,谷主那点不自在早被她看了个清楚,不过她很识趣的没多问,似懂非懂的露出一个傻笑,谷主高兴地摸摸她的头,心说这小孩真好唬弄啊,不错不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纪恒忙完了手上的事,跑过来问情况,匠师就说:“早着呢!” 纪恒走到剑炉旁望了望,却只看到一团火,颇为沮丧,楚陌景道:“时辰还早,劳烦纪叔叔带阿九去藏书楼看看吧。” 纪恒一愣,随即了然,这是怕阿九呆在这里无聊呢,于是他欣然点头,对着阿九招招手:“九卿,来。” 阿九听到了楚陌景的话,但她摇了摇头,说:“师兄,我在这里陪你,不走。” “无碍,傍晚再过来不迟。”楚陌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听话。” 纪恒噗嗤一笑,捏捏她的脸:“这么粘你大师兄啊?小笨蛋,他是为你好,藏书楼什么地方,没允许一般人都进不去!” 要是再大点阿九指不定就要脸红了,但她现在定着一副娃娃没有已经非常淡定了,所以就“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说:“师兄真好。” 纪恒翻了个白眼,眼见楚陌景眼神柔和下来了,心里不禁嘀咕,瞧这模样,哪怕九卿将来说要嫁给阿景他都不奇怪了…… 不过这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他倒有觉得挺有意思的,在路上笑着问:“九卿啊,我们都救了你,怎么不见你跟我和周老这么亲近啊?” 阿九看到纪恒促狭的目光,眨着眼睛无辜道:“我念着纪叔叔和周爷爷的好,但是,师兄是不一样的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就是……”阿九忽然想起马车上,楚陌景用那样低柔的语气说带她回家,那种触动心扉的感觉是前世今生都未有过的,于是她对纪恒笑了笑,用小孩子的别扭混过去:“就是不一样啊!” 纪恒耸了耸肩,一抬眼正看到练武场的一群小鬼们在似模似样的切磋,他笑了笑,蓦地就觉得未来可期,前辈们的血泪早已弥散在硝烟里,而这些小家伙们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藏书楼有五楼,你们现在最多看到二楼,再上去就不行了。” 阿九瞄了瞄,藏书楼里有些许人在,并不止一些弟子,还有些年长的前辈也在,但他们就好像没注意她跟纪恒的到来,眼睑抬都没抬,听了纪恒的话,她下意识的就问:“师兄也是只能到二楼吗?” “这个么,”纪恒望天,压低声音悄悄说:“规矩是这样的,但是他想看什么,谷主就会直接拿下来……咳咳,你懂得。” 阿九:“……” 纪恒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忽然问:“阿九,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但以后……你想学什么功夫?” 阿九一时回答不出来了,其实她以前在江湖上混得时间并不多,也不甚了解,哪里知道什么武功适合她学? “我……我想学最厉害的。”她想了想,给了一个正常的答案。 “其实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最厉害的武功,”纪恒失笑,摸着下巴很有几分感慨:“可惜大部分的江湖人一辈子都不明白。” “为什么会没有呢?”阿九不解的说:“我听张铁嘴讲过很多故事,故事里很多人会争着最厉害的秘籍,谁得到了就会称霸天下……” 阿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拍了一下,纪恒略无语:“小孩子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还称霸天下?噗,你懂什么叫称霸天下吗?” 阿九瘪瘪嘴,颇为委屈,故意说:“称霸天下不就是成为最厉害的人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纪恒语气复杂,“就好像有人学了十年的功夫就能比得上那些学了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天赋这种事情真挺打击人的。” “纪叔叔你是在说师兄吗?” 阿九这话一出口,头上又挨了一爪子,纪恒颇有点恼羞成怒:“小姑娘家的别老把师兄放在嘴上!” 阿九:“……” 纪恒干咳一声,朝她勾了勾手指,带着她把藏书楼的一楼二楼都简单的逛了个遍,阿九看到很多的心法,刀法,剑谱……以及各种奇怪的功夫。 出了藏书楼她想了想就问纪恒:“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功夫?” 纪恒愣了一下:“你是说隐蔽性高,伤人于无形的武功吗?” “对对!”阿九抚掌而笑,她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楚陌景心明通透,走得是浩然剑道,她心思诡谲,索性便想剑走偏锋,能有自保之力足以。 “谷里的女弟子大多喜欢绸带玉箫之类的功夫,你不喜欢吗?”纪恒好奇的问,他一直觉得阿九这样可爱的女娃娃都喜欢那种特别花哨美观的武功,没想到阿九却是想走诡道。 阿九嘴角一抽,绸带玉箫什么的……咳咳,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纪恒心想,这小丫头估计是受了之前乞讨生活的影响,以至于总想到歪门诡道上去,这样可不太妙啊。 其实影响阿九的还是姜国皇宫的生活,那种害人于无形的手段她领教极深,既忌惮又很感兴趣,而且……呵呵呵,诡异的功夫想必折磨起人来更有趣吧,扳着手指数一数,她的仇人貌似还不少,还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啧啧。 纪恒看到阿九的笑容愈发甜美,不知为何却感到些许违和感,“你现在还是先打好基础吧,到时候……” 他努力想打消阿九的念头,正说着,已经回到了匠师的地方,只见楚陌景站在剑炉旁,靠得极近,双眼紧闭,周身寒气在剑炉燃烧下几乎雾化,衬得他仿佛笼在烟云之中,不似凡尘中人。 “嗡——”地铮鸣声在剑炉内响起,匠师颤抖着双手,“快,快成了!” 谷主抬手,专注的看前方,就怕出什么意外,刹那间,剑炉似是承受不住什么压力,轰地爆裂开来,一把绯色巨剑冲上天空,楚陌景睁开双眼,一跃而起,握住剑柄横劈而下…… 以落日云霞为背景,绯色流光划过天空,斩开华美凄艳的弧度,雪衣无风飘起,楚陌景低头望着手中的巨剑,忍不住勾唇,露出极淡的笑容。 这一笑,再美的背景都失了光彩,阿九惋惜的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年纪太小也不是什么好事啊,虽然能近水楼台,但是想发展什么都觉得好羞愧——十年之后才能谈恋爱真是太虐了! “师兄,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啊?” “……”起名无能的楚陌景沉默。 阿九歪头看他,笑嘻嘻的说:“双阙怎么样?” 楚陌景深深的望着她,目光异常柔和:“……好。”   ☆、第18章 祁少陵 晚间乌云蔽月,树影参差,几声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正如此刻祁少陵的心情。 他呆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四周空荡荡的都是墙壁,从一开始的大喊大叫到现在的沉默,祁少陵蹲在角落,眼睛红肿,看上去可怜兮兮,委屈的无以复加。 说起来,祁少陵的身世也挺悲催的,他娘是却忧谷出去的女弟子,跟人坠入了爱河,怀了祁少陵才知道对方竟然是晋国皇帝,皇帝嘛,都有一群妃嫔,祁少陵的娘心碎了跑回谷,郁郁寡欢,却一直在关注着那人的消息,将近临盆的时候忍不住溜去见晋国皇帝,结果正遇上有人行刺,她以命相救受了重伤,生祁少陵的时候就死了,临死前恳求谷主收祁少陵为徒。 谷主一开始没答应,把祁少陵送去晋国皇宫交给了皇帝,可没过几天,皇帝就张贴了皇榜说祁少陵病危了。皇宫那根本就是吃人的地方,一个婴儿就算有皇帝的庇护那也躲不过各种明枪暗箭,皇帝放下了面子把祁少陵托付给了谷主,谷主想想这孩子母亲临终前的恳求,终究还是不忍心,就收他为徒了。 从一开始谷主就没隐瞒,在祁少陵懂事的时候就告知了他身世,把话挑明了,回不回去随他自己。祁少陵哪懂得大人那些爱恨纠葛,他就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师父又不太管他,其他小孩子都是羡慕他成为谷主弟子或者嫌他蛮横霸道……只有大师兄会管他,他做错事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学不会功夫的时候,都只有楚陌景在。 最顽劣的小孩子,各种恶作剧都是为了引起注意……可是,宁九卿来了。 祁少陵讨厌那个丫头,因为大家都喜欢她,他不明白,就因为宁九卿是女孩子吗? 门外传来声响,祁少陵以为又是送饭的人,可是他眼角却瞥到了雪白色的衣摆,下意识的抬头,就对上了楚陌景平淡的视线。 “大师兄……”祁少陵喃喃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又愤愤的转过了头,偏心的大师兄最讨厌了! 楚陌景看了看他,微不可察的轻叹,“知错了吗?” “我讨厌宁九卿!”祁少陵鱼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她比你懂事多了。”楚陌景伸手去拉他,“起来。” 祁少陵看到伸到他跟前的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出息的抓了上去,眼泪哗哗的掉:“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连师父都会对她笑……你们都偏心。” 楚陌景淡淡道:“就是偏心她。” 祁少陵:“……”他突然生无可恋,好想转身去撞墙啊! 楚陌景拍拍他的头,忽然拔剑出鞘,祁少陵被剑光一闪,只看到他身影在闪动,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最后一气呵成地回剑入鞘,就在那一刹那,墙壁上多了几行字迹:我辈习武之人,当心存侠义,怜惜弱小,心怀天下……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正是谷中第一条训示。 “你是男子汉,跟自己师妹较什么劲?”楚陌景冷冷淡淡的说道:“她受的苦不比你少,当日你那般折腾险些害她性命……反省三日,还不知错?” 祁少陵呆呆的望着墙上的字迹,呐呐开口:“有……有这么严重吗?” 楚陌景平静的看他一眼,祁少陵顿时有点懵了,他虽然讨厌阿九,却从未想过要她死,最多就是恶作剧罢了……他从来不知道,一念之差,会有这样的后果,如果不是楚陌景及时赶到,那个丫头是不是就…… 一想到这里,祁少陵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日后行事,当牢记谷训,引以为戒。”楚陌景道。 祁少陵看着几行字,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渐渐变得坚毅起来,缓缓点了点头,生来坎坷的晋国皇子,或许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成长起来。 “大师兄,我想……我想跟那丫头道个歉……”祁少陵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别扭,特别不自在。 楚陌景眼中终于出现了浅浅的暖意,“来。” 云破月来,静影沉璧。 走出来时,祁少陵就看到阿九拎着什么东西在那边站着,他偏头问:“她怎么……” “她跟我一起来的,没进去。”楚陌景走过去接过阿九手上的东西,递给他,祁少陵一看,竟然是食盒。 “这是……”祁少陵古怪的开口。 阿九笑眯眯的说:“给你的。” 祁少陵身子一僵,半响道:“那天……对不起。” “没事啦,我已经忘了哦。”阿九眨着眼睛,默默的在心底添上一句,才怪,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祁少陵一听,头垂得越发低了,楚陌景看了看他们两个,微微点头,“走吧。” 阿九瞥了眼祁少陵,跑上去拉着楚陌景的手,偏头在说着什么,笑容十分灿烂,祁少陵撇着嘴,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翌日,阿九开门一看,就看到祁少陵站在门外边等她,一夜的时间好像已经让他恢复了,表情跟之前一样蛮横,见她出来,不耐烦的说:“真慢!” “又没让你等我!”阿九摊摊手,无辜的从他身旁走过。 到了练武场的时候,其他弟子都很惊讶,祁少陵竟然还愿意跟阿九一起走?他们还以为祁少陵出来的第一天就要找阿九麻烦呢,现在看来,小霸王是有转好的迹象? 谁知这念头刚过脑海,就见祁少陵恶狠狠的扫了一圈:“看什么看,你们没事做啊?” 众人嘴角一抽,果然,一点都没变。 “喂,面壁三日的滋味怎么样?”陈萝萝面带讥笑的走了过来,抱臂瞥向祁少陵。 祁少陵没好气的反击回去:“要你管啊,丑八怪!”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被骂丑八怪无疑是点了炸药桶,更何况是自尊心过剩的陈萝萝,“你!你说谁丑八怪?” “当然是你了,这谷里就属你最丑!丑八怪!”祁少陵跟陈萝萝一直不对盘,两人互看不顺眼是一回事,还有就是陈夫子总是借口祁少陵功课不好给他布置了一堆任务,所以在阿九没来前,祁少陵最讨厌的就是陈萝萝。 陈萝萝一听,跺脚,气急败坏的脱口道:“你,你这个……娘娘腔!” “你找打!”祁少陵怒气冲冲的就要伸手去推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狠狠瞪了她一眼,竟然没下去手,而是愤愤的走到另一边去了。 这回换陈萝萝惊讶了,她碰了碰阿九,“祁少陵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啊?大师兄跟他说什么了?” “……不知道。”阿九摇头。 “骗谁啊,听说大师兄对你可好了,你不知道谁知道?” 阿九指指祁少陵:“他知道啊。” 陈萝萝:“……”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哼!”陈萝萝不屑地甩手走开了。 阿九觉得这小姑娘拉仇恨的本事太强了,明明长得挺讨喜,也挺有担当的,可那副倨傲的模样……连阿九都手痒得想抽她,难怪咚咚天天要跟她掐架了,纪恒什么眼光啊,还性格好?啧啧,阿九顿觉无法理解纪恒的想法了。 在练武场的时候,阿九会注意到有些年纪稍大些的弟子已经不在练基本功了,拿着刀枪棍棒耍得天花乱坠,看得一旁蹲马步的小鬼们都在流口水,阿九看了看,默默的收回视线,一看就是故意炫耀的,水平太烂了。 早课的时候,陈夫子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针对阿九,就像对付祁少陵那样布置了一堆任务给她,美其名曰:开小灶。 楚陌景知道后,先是沉默,然后给她开起了真正的小灶,每天晚上都会教她念书认字,阿九是既痛苦又高兴,痛苦的是明明她都会的东西还要装作不懂再学一遍,过程之折磨可想而知,但每次看到楚陌景认真教她的侧脸时,所有的折磨又都化成了难言的欢喜。 当阿九再一次走神的时候,楚陌景都有些无奈了,抬手轻轻敲了下她额头:“认真写。” 阿九手一颤,墨水不小心溅到了别处,好好的一张宣纸又报废了,她偷偷瞧着楚陌景的神色,然后放下笔扑过去拽着他的手臂,使劲晃悠:“师兄,我不想写了……” 楚陌景这时候就深深觉得苦恼了,小姑娘懂事起来乖巧得能让人心都化了,但她撒娇耍泼的功力也不是一般人消受的起的,他还记得刚遇见阿九的时候,这小丫头那怯怯的模样,哪像现在,越来越胆大了……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阿九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不停的念叨。 楚陌景怕她摔着,抬手抱住,捏了捏她脸颊,冷淡道:“下不为例。” 阿九使劲点头,然后舔着嘴唇笑,下不为例?呵呵,师兄永远这么天真啊…… 夏去秋来,秋去冬降,一转眼,已是三月桃花开时,谷里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的花瓣,孩子们在桃花林里嬉戏玩闹,笑声似银铃般响起。 草木抽出新芽,散发着勃勃生机,在这样万物初始的季节,一场攸关阿九命运的考核也即将来临。   ☆、第19章 考核开始 坐在书堂里,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阿九摇着笔杆子,托腮望着窗外。 正如谷主所说,这一年一度的考核其实挺简单的,文试就是一年里陈夫子教的内容,拿到题目时,阿九扫了一眼,大部分没什么难度,小部分超纲的她也会,可是写到最后一篇文章时,她却没什么头绪了。 她听楚陌景说过,文试年年都会考同一个题目,那就是侠义。江湖中人都挺看中“侠义”二字,但阿九觉得这么高大上的精神估计跟她搭不上边,而大多数的江湖人恐怕也只会把它放在口头上说说罢了。 窗外,楚陌景在树下练剑,手上拿的并非双阙剑,而是普通的木剑,看似轻飘飘的扫过,毫无锋芒,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树叶杂草整齐的断了一地,他身形极快,看在眼里就像是一个个的残影事先摆好了动作,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看楚陌景练剑,实在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情,就算看千百次也不会厌倦,阿九这般想着,陈夫子就从旁边走过,重重地咳了一声。 阿九撇撇嘴,慢吞吞的收回视线,重新下笔。 半个时辰后,陈夫子若有若无的瞧了阿九一眼,“停笔吧。” 一片小声的抽气声响起,有几个还在写的,被陈夫子直接抽走了答纸。阿九交了后没看陈夫子的脸色,直接就跑了出去找楚陌景了。 在她快要跑到剑气范围内的时候,楚陌景立即停了动作,似乎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阿九扑过去使劲蹭。 “如何?”这一年阿九的学习进度楚陌景了若指掌,但出于某种养孩子的心态,他还是问了一句。 阿九抱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点头,“师兄,我饿了。” 楚陌景还没说话,身后就有一个不爽的声音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也不看看你胖了多少!” 这么找抽的语气除了祁少陵还有谁?阿九磨牙,转身一脚踹过去,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虽说是打基础,但好歹也学了几招。 祁少陵转身躲,横腿扫过去,阿九眯眼,手掌一翻直取他的双眼,祁少陵大惊,下意识地后退,然后就去抓她的手臂:“宁九卿,这么毒辣的招式你跟谁学的?” 阿九敏捷地闪开,绕到了楚陌景的身后去了,祁少陵一手抓过去就看到那雪白的衣摆,差点一个踉跄摔着:“喂,小丫头,打不过就躲到大师兄身后……你能有点出息吗?” 阿九瞥他,“你比我大了好几岁还以大欺小呢,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祁少陵气得跳脚,就找楚陌景告状:“大师兄你看她刚刚的招式……” 不想楚陌景却是揉揉阿九的头发,道:“举一反三,很聪明。” 在教阿九念书的同时,楚陌景也交了她一些防身的招式,而阿九心性并非简单的小娃娃,在打斗中自然就能将招式变化了,是以楚陌景都觉得她是天赋过人。 祁少陵不满的说:“大师兄,你以前明明说过,阴狠毒辣的缺德招数不是正道,现在怎么……” “阿九体弱,与人硬拼不好。”楚陌景云淡风轻的解释了下,言下之意很明白,对小姑娘的要求就不用这么多了,只盼她能自保就行。 祁少陵翻白眼,嚷嚷道:“……区别对待!大师兄又偏心!” 楚陌景牵着阿九从他身边经过,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小心眼不可取。” 祁少陵:“……” 吃饭的时候,祁少陵就一直在瞪着阿九,眼见楚陌景慢慢地喂她,又忍不住嘲讽了:“都多大了还要师兄喂,长不大的奶娃娃!” 阿九咬着饭,懒得理他,楚陌景头也没回的说:“你小时候也是我喂的。” 所谓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放在谷主身上那是完全行不通的,别人都是徒弟坑师父,谷主却一直致力于坑徒弟,收了祁少陵之后嫌烦,又不好意思再扔给别人,索性就扔给楚陌景了,他完完全全就没考虑过,一个娃娃要怎么养另一个娃娃…… 祁少陵涨红了脸,头低到饭碗里去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坑了!偏心的大师兄果然最讨厌了,哼! 阿九抬眼,不爽地用力咬勺子,底下的脚狠狠踩了祁少陵一下,祁少陵“嗷”地一声跳起来,其他人莫名其妙的望了过来,祁少陵恼羞成怒的一一瞪了回去,然后气冲冲的问:“你踩我做什么?” “谁踩你了?”阿九眨着大眼睛,眼神清澈见底,比小绵羊还无辜,心底暗戳戳地插小人,原来师兄也养过祁少陵啊,呵呵呵,祁少陵一生黑! 祁少陵气得无语,偏偏还听到楚陌景在说:“好好吃饭,别胡闹。” 噗,噗,噗……祁少陵内心喷血,咬牙切齿的想,宁九卿果断一生黑! 三月桃花纷飞,浅粉的颜色,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映着满地翠绿,深吸一口气,连人都清爽了许多。 可对谷主来说……这真是个犯困补觉的好季节。 一群人找遍地方,终于在一棵树上找到睡得正香的谷主时,那心情,真是酸爽。 老乞丐一看,乐呵呵地捧着葫芦喝了口酒,纪恒冲树上吼:“谷主,您还记得今天要给小崽子们考核吗?” 一口气吼完,没人理他,纪恒撸袖子就要去踹树,老乞丐连忙拦住:“哎哎?可别踹,谷主发起脾气来那就糟了……那个什么,咳咳,冰娃娃,赶紧上去叫醒你师父……” 阿九鼓着腮帮子望他,眼中那意思,周爷爷你不厚道啊! 老乞丐捏她脸蛋,讪讪一笑,“哟,小娃娃又胖了么,团子似得。” 阿九黑脸,都是楚陌景喂食喂的太过了啊摔! 楚陌景抬头望了一眼,然后摘下一片叶子,“咻——”地扔上去了,阿九隐隐看到叶子上面的冰霜,嘴角抽了抽。 片刻,谷主诈尸一样地跳下来,“好冰!死小孩,孽徒,为师要把你扔到火炉里去烤!气死了,气死了!” “噗嗤……”其他人努力憋笑,阿九默默别过脸,为什么谷主这种性格会教出楚陌景那样的徒弟……难以理解! 楚陌景等他说了一大堆后,才提醒道:“师父,武试。” 谷主抱臂瞧他,偏头,气哼哼的说:“气死了,不考了。” 众人:“……” “哎哟,谷主你就别任性了,今年你可是要收小徒弟的!”老乞丐扶额。 “不收了,不收了,才不要给死小孩送个小师妹,九卿小娃娃做我干女儿好了!”谷主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沾沾自喜。 阿九:“……” 楚陌景顿了顿,凉凉的道:“师父,阿九的年纪做你孙女都嫌小。” 谷主:“……”好!心!塞! 谷主磨牙,指着一群小鬼们说:“好,很好,今年武试的题目就是去捉轻鸟,没抓到的通通不过关!”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哀嚎了,就连阿九都是脸色一变,轻鸟是后山很罕见的一种鸟,体态轻盈极难捕捉,羽毛纤柔如绸缎,珍贵又美丽,最重要的是,后山的轻鸟数量一个手都数的过来,但谷里弟子却很多,换言之,今年武试最多只有几人能过关,再惨点的,一个人都过不了关! 谷主分明是在报复大家吵了他的觉!一群人敢怒不敢言的苦着脸。 “还,有,你!”谷主指着楚陌景,“今天下午哪都不准去,为师要检查你的武功进展!” 楚陌景眉心微微一蹙,阿九敏感的察觉到他不高兴了,又听谷主慢悠悠的加上了一句:“放心,为师会把内力压得跟你差不多的!” 阿九:“……”她觉得楚陌景此时此刻估计很想弑师,因为谷主真是……太欠揍了! 楚陌景抬起头,阿九头一次见到他眼中波澜四起,像是冰下燃烧着火焰,他看着谷主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谷主转着手腕大笑,身形一晃就不见了,楚陌景对着阿九微一颔首,转眼就跟了上去。 纪恒摸着下巴走过来,颇为苦恼的说:“九卿,谷主的题目未免太为难你们了,你……唉,就算拜不成谷主为师也没事的,你不要太……” 阿九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纪叔叔,我会努力的。” 方才楚陌景并未针对这题目说什么,这表示谷主的任务只是有难度,而不是故意在耍人。有困难又如何,她从来不是怕难的人! “阿九,”咚咚过来拉住她的手,抿了抿唇,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我会帮你的。” 阿九摇了摇头,笑道:“咚咚姐,不用了,如果你能捉到轻鸟,说不定谷主也会破例收你,咱们各自努力好了。” 咚咚一听,眼睛亮了亮。 阿九轻轻一笑,其实她明白,咚咚心里挺不甘的,既然机会是一样的,那么她也不必伤了两人的情分,各凭本事最好。   ☆、第20章 变故突生 “你们小心些,有什么意外就赶紧扔信号弹,知道吗?”纪恒和老乞丐把一群小鬼领到入口处,面带担忧的叮嘱。 众人身上都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阿九也背了个轻小的包袱,闻言俱是点点头,无论如何,毕竟还是性命最重要。 老乞丐挥挥手,大家便三三两两的进了林子。 纪恒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惊道:“周老,这里面好像是阴姬前辈和枯骨前辈的住处……” “放心吧,”老乞丐笑了笑,安抚似得拍拍他的肩膀:“谷里一群老鬼,哪个不知道分寸?他们不会伤害这些小娃娃的。” “万一有谁触了前辈的忌讳……”纪恒皱眉。 老乞丐说:“那最多也只会给个教训,有谷主在,谁都不敢坏了这谷里的规矩!” “谷主……”纪恒提及谷主,语气莫名的就复杂起来。 “谷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疯疯癫癫的,但是……”老乞丐顿了顿,慢悠悠的道:“书生,我跟你说啊,能够震慑八方的存在,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纪恒一挑眉,“那您眼中的谷主是什么样的?” 老乞丐哈哈一笑,而后严肃的说了四个字:“深不可测!” 不同于外面的翠绿一片,这后山林里几乎被深绿色笼罩,明明有阳光照进来,却还是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一进来大家就分散开来了,毕竟轻鸟只有几只,聚在一起抓也不好分配,索性还是散开比较好。 咚咚看了看,抓住阿九说:“我要不还是跟着你吧,阿九,这地方有些怪,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 阿九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笑道:“咚咚姐,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不想你因为我放弃什么,那样我也会于心不安的,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咚咚姐。” “阿九……”咚咚听着,只觉心里暖暖的,她唇边扬起灿烂的笑容,“嗯,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咚咚离开后,阿九身边就只剩下一个祁少陵,她纳闷的问:“你怎么还在啊?” “你烦不烦啊,再啰嗦轻鸟都要被人捉完了!”祁少陵拽着她往前走,边走边道:“轻鸟喜欢呆在温暖潮湿之地,我们去靠近水的地方开口。” 阿九:“……你上午还用一副仇人的眼光看我,这会又想帮我了?” “谁想帮你了?”祁少陵斜着眼睛瞧她,莫名其妙的问。 “那你拉着我做什么?”阿九比他更莫名其妙。 祁少陵没好气的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阿九沉吟着,斟酌着,最后诚恳的说道:“你真是这世上最无理取闹的人了!” 祁少陵:“……你这个臭丫头,只会在大师兄面前演戏,哼,总有一天我要在大师兄面前拆穿你的真面目!” 阿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万分不解,为什么以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小时候会是这种样子?简直幻灭得无以复加! 越往里走,树枝藤蔓越是繁茂,交错着生长,几乎遮住了这片蓝天。 走了约有一刻钟,才看到横贯谷里的那条长河,河边杂草丛生,疏疏落落的柳树垂首静立,远远望去像是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边,还有那边……怎么有两个屋子?” 河两边的山腰上,分别有一座屋子,被浓密的绿色掩盖,阿九见了不禁有点好奇,难道这地方也有人住不成? “我听说,这谷里有很多隐世不出的老前辈,”祁少陵道听途说过一些隐秘,这时候真见到了,难免兴奋起来,“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说实话,对于每年都有的考核,祁少陵还真没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还是对那些老前辈更好奇。 “要去你自己去吧。”阿九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搜寻着轻鸟。 祁少陵脾气上来了也倔,嘀咕了句:“自己去就自己去!”说完,他就转身往左边的山腰上走去。 阿九就沿着河边一路走,走了小半会儿,绕进了一个小小的沼泽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就听到了轻轻柔柔的叫声:“啾,啾啾,啾啾啾……” 声音是从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传来的,阿九抬头望了望,树并不算太高,于是她就挽起袖子开始爬上去。 在树中间分叉的一根枝条上,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鸟趴在那儿,它全身上下的羽毛柔顺而无瑕疵,因此翅膀上的血迹就显得分外清晰可怖。 阿九看到小轻鸟,先是高兴,而后却皱起了眉,轻鸟怎么受伤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树上,伸手去捧那小轻鸟,轻鸟感受到她的靠近,瑟缩了下,另一个翅膀扑哧扑哧的扇动,可就是飞不起来,急得“啾啾”乱叫。 “真可爱,我不会伤害你的……”阿九捧着它,眼里的喜爱都快冒出来了,“听说轻鸟通人性,小家伙,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一人一鸟的眼睛相对片刻,奇异的,轻鸟竟然安静了下来,趴在她手上轻轻啄了几下。 阿九撕下一小块衣服,帮它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准备下树回去了。然而前方脚步声响起,几个拿着网的孩子跑了过来:“一定在这里,我刚刚看到它往这边飞了,快点……” 阿九蹙了蹙眉,那几个人已经跑到了树下,而且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轻鸟。 为首的一个男孩人高马壮,粗声粗气的吼:“轻鸟是我们先发现的,你快把它交还给我们!” 阿九认出了他的身份,这男孩叫孙德立,天生力大无穷,平日里也有一帮小弟跟随,不过谷里的弟子们大多都是某某前辈的后代,她并不清楚孙德立有没有什么后台。 “轻鸟是你们弄伤的?”阿九坐在树上问。 孙德立大大咧咧的回答:“那小东西也太脆弱了,网碰了碰就出血了,还特别灵敏,一不注意就被它溜了……哎?你倒是快下来啊!” 阿九轻轻抚着轻鸟的羽毛,慢悠悠的道:“你们先前没抓住是你们的事,这只轻鸟是我发现的,如今它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 孙德立一听就沉下了脸,冷笑道:“被大师兄捡回来的小乞丐,不过仗着几分宠爱,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胡说八道!”阿九轻飘飘的扫了他们一眼,“你才是根葱呢!而且我最讨厌葱了,你这么像根葱,我看了真想把你剁成泥!” “臭丫头,你说什么?”孙德立大怒,冲上前就要把她抓下来,“给脸不要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在孙德立爬到树中央的时候,阿九抬脚一踩,直接把他踹下去了,孙德立摔了个狗啃泥,涨红了脸,一把甩开来拉他的人,抱着树根就往上拽,看这架势,似乎想把这书连根拔起。 阿九微微眯眼,不得不承认,这孙德立果然天生神力,不过……就在树快被拔起的那一棵,阿九拽着树枝往沼泽地倒去,孙德立和他几个小弟就想去抓她,谁知跑了几步就陷进了沼泽地里,而阿九借着大树,脚尖一点,跳出了沼泽圈。 “你……啊啊啊,救命啊!”几个人全都慌了,惊恐的叫出声。 “我劝你们别乱动的好,越动可就陷得越快。”阿九笑吟吟的提醒道。 孙德立慌忙喊道:“我祖爷爷乃是枯骨老人,我们家就只剩了我一个独苗,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得陪葬!还不赶紧叫人来救我们!” “枯骨老人?”阿九一怔,立即想到了山腰上的房子,她若有所思的扫过几人,暗叹一声,麻烦! 想了想,她说:“找人救你们可以,但是这轻鸟……” “归你了,我保证不再抢,行了吧?”孙德立恼怒道,若非他们陷进沼泽,连信号弹都不好放了,他至于怎么低三下四吗? 阿九闻言点点头,拿出信号弹放了,转身说:“周爷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到,你们只要不乱动就……”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铃声响起,像是从山腰上传来,逐渐往四周传递,铃声越来越响,阿九扶着额,觉得头有点晕。 “催魂铃!催魂铃!”孙德立粗嗓门都变得尖锐了:“阴姬前辈的催魂铃怎么会响?” 什么催魂铃……阿九想开口问,浑身却像没了力气,她连忙倚着树,就在这时,手上的轻鸟“啾啾”叫了起来,竟然减缓了铃声带来的影响。 “催魂铃一响震脑,二响动魂,三响丧命……阴姬前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摇响催魂铃的,啊——”孙德立捂着耳朵,身体加快了往下沉的速度。 阿九暗叫不好,孙德立若死在这里,她就真的麻烦了! 这一念头刚在脑海中转过,眼前人影一闪,老乞丐和纪恒已经到了,阿九松了口气,“周爷爷,纪叔叔。” 老乞丐三两下就把人拎了上来,纪恒手中银针一辉,转眼就封了他们的听觉,神情凝重道:“幸好只是一响……阴姬前辈这是怎么了?” “催魂铃响绝非偶然……”老乞丐脸色也不太好看,“当年阴姬入谷时曽立誓,不再动用催魂铃,也不会将催魂铃传下去,除非,除非她遇到另一个能摇响催魂铃的孩子……” 纪恒睁大眼睛,一字一句道:“您是说,是谷里某个小鬼摇响了催魂铃?” 老乞丐点点头,叹了口气,“唉,这下事情大了!不过……会是谁呢?”   ☆、第21章 各有际遇 沉思片刻,老乞丐就让纪恒看着阿九他们,而他自己则去了阴姬住处查探。 “纪叔叔……”阿九刚开口叫了一声,纪恒指着她手上的小轻鸟,笑道:“你运气可真是不错,轻鸟极通人性,传闻中,完全长成的轻鸟,其歌声如天籁,正是催魂铃这种魔音的克星。” “这么厉害啊!”阿九望着小轻鸟,眼中也忍不住露出惊叹。 “不过,”纪恒摇了摇头,说:“轻鸟的一生只能发出一次歌声,歌声毕则死,换言之,轻鸟的歌声便是它们自己的丧钟。” 阿九抚摸着小轻鸟的羽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轻鸟会保护你,说明它认可你了,九卿,恭喜你通过了谷主的考验。” 纪恒看阿九的目光也愈发欣慰,轻鸟只会认可心思明净的人,阿九能得到轻鸟的认可,便说明当初他也没救错人,小姑娘虽有几分心机,却不会走上歪路。 阿九点头笑了笑,正在这时,铃声忽然停了,她一怔,想起一件事来,当时祁少陵好像是往山腰上去了,莫非…… 纪恒背着孙德立,再抱起剩下几个,说:“总算停了,咱们先出去再说。” 阿九抬头往山腰处望了望,蹙眉跟上了纪恒,边走边道:“纪叔叔,你们说的那个催魂铃……是不好的东西吗?” “催魂铃啊……我懂事的时候这东西已经成为传说了,”纪恒道:“听说阴姬前辈当年无意中得到了催魂铃,短短十多年,就从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一跃成为了顶尖高手……” “十多年?”阿九惊叫一声,“难道那位阴姬前辈也有师兄那样的武学天赋吗?”需知武学之道艰辛浩渺,要达到顶尖高手的层次没个几十年是不可能的,除非天赋奇才。 “当然不是,你以为阿景那样的天赋是大白菜吗?”纪恒表情严肃,叹道:“这都是催魂铃的功劳。” 阿九沉默,纪恒又道:“正因为阿景那样的天赋难得,而人心难测,所以一代代的传下来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催魂铃就是其中之一。” “嗯,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纪叔叔,那个催魂铃是不是有什么害处?” “害处肯定是有的,但我资历浅,并不太清楚,”纪恒缓缓道:“不过,阴姬前辈的突然崛起引起了很多人的贪婪,她的父母也因此丧命,阴姬前辈为了报仇令无数江湖人命丧催魂铃之下,最后遭到各大门派联合绞杀……后来不知怎么,就逃到了却忧谷里避世不出了。” “咦?为什么她逃到却忧谷里,各大门派就不追杀她了?”阿九纳闷的问。 纪恒摇头,刚要说不知道,脑中忽然就响起老乞丐的话——“书生,震慑八方的存在,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他心中一颤,对上阿九不解的目光,低低笑了笑,说了句鱼头不对马嘴的话:“九卿,能拜谷主为师,是你的福分。” 阿九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出林子,阿九救看到了许多上了年纪的生面孔,而那些弟子基本上躺了一地,只有少数特别优秀的还能站着,纪恒放下孙德立几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前辈。” 那几个生面孔都摆摆手,一转眼就不见了。 纪恒习以为常的去查看众弟子的情况,阿九想上去帮忙,身后,一只温凉的手倏地搭上了她的肩。 “师兄!”阿九转身一看,顿时惊喜万分,自从双阙剑铸成,楚陌景已经能慢慢的控制住自身寒气,不再像原先那样,人未至,寒气先降,当然,除非他有意为之。 楚陌景看了看她,然后目光落到她手上,小轻鸟扑扇着翅膀,“啾啾”叫了起来。 “小娃娃不错嘛,”谷主抱臂站在楚陌景旁边,眼中难得有些满意。 楚陌景抬手抚过轻鸟,淡淡道,“阿九,去叫师父。” 阿九捧着轻鸟走到谷主身前拜下,含笑道:“宁九卿拜见师父!” 谷主瞥了眼楚陌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而后示意阿九起来,笑眯眯的说:“乖,等事情完了给我敬茶。” “是,师父。”阿九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抿出大大的笑容。 谷主拍拍她的头,倏地望向前方,“阴姬,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啊?” 阿九愣了下,偏头望去,只见一个带着黑面纱,全身黑纱衣的人影飘然而至,语气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阴姬见过谷主,多年不见,谷主安好?” 谷主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不必说客套话了,我问你,你的催魂铃怎么响了?” 阴姬低低笑了,缓缓说:“我当年向您立过誓,自然不会违背誓言。今日这催魂铃……乃是我的徒弟摇响的。” “你徒弟?你什么时候收徒弟了?”谷主莫名其妙的问。 “从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阴姬的话音刚落,老乞丐就带着一个昏迷的孩子赶到了,阿九脱口叫道:“咚咚姐!” “哦?”谷主眯起双眼,意味不明的指着咚咚:“是这丫头摇响了催魂铃?” “我等了几十年,终于让我等到了。”阴姬的声音里竟透着些许怅惘,“我说过,若遇到能摇响催魂铃的人,就是我阴姬的徒弟!” 阿九跑到咚咚身边,见她昏迷不醒,急道:“她这是怎么了?” 老乞丐说:“没事,脱力罢了,她一个毫无内力的小丫头碰了催魂铃,没死已经是万幸。” “所以我说她与我,与那催魂铃有缘,注定是……” 阴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九打断了:“前辈,要不要做你徒弟,起码也要让咚咚姐自己选择吧!”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跟我说话?”阴姬扫向她,眼中竟像有漩涡般引人深入,阿九头脑一晕,刹那间,冰寒之气漫延开来,楚陌景挡在她身前,抬眼冷冷的对上阴姬的视线。 阿九一下子回过神来,双拳悄悄攥起,却听阴姬惊讶的“咦”了一声,身形闪到楚陌景跟前,抬起掩在袖中的手就要去抓他。 “阴姬!”谷主冷哼一声,道:“在我面前动我徒弟,你是活腻了?” 阴姬身形一僵,若无其事的放下手,笑道:“多年不出,我都不知道谷主竟然收徒了,不过也难怪,这孩子……” “嗯?”谷主瞥过来,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唉,谷主,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阴姬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陌景垂了垂眼,背后的双阙剑隐隐欲动,阴姬瞄了眼,颇为无语:“这徒弟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她转到咚咚跟前,飞速地在其身上点了几下,“罢了罢了,那就让这丫头自己选吧!” 咚咚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看到阴姬时愣了愣,顿时想起了先前的事。那时她去找轻鸟,不知怎么就到了阴姬的屋前,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门前的铃铛,那铃铛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然后……然后她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衣女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咚咚姐,你没事吧?” “阿九……我,我没事。”咚咚还有些恍惚。 “小丫头,你摇响了催魂铃,”阴姬道:“我且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咚咚一惊,抬头看了一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九见此,就把大概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并说道:“咚咚姐,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就算是前辈也不能逼迫于你的。” 阴姬不满的看了眼阿九,但碍于谷主在,又不敢有什么动作。 咚咚其实对阴姬有点害怕,刚要拒绝,突然看到阿九手上的轻鸟,她呆呆的说:“阿九,你找到轻鸟了?” 阿九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咚咚眼睛一颤,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强烈的失落与难过,甚至还有难言的妒忌,她想,明明都是小乞丐,为什么阿九就比她幸运这么多呢……阿九有师兄,有师父,还有纪恒等人的爱护,可她却什么都没有。 阴姬嘴角牵起古怪的笑意:“你叫咚咚是吧,只要你拜我为师,我会把一身的本领都交给你,还有那令人惧怕的催魂铃也会传给你,如何?” 咚咚察觉到阿九握着她的手一紧,她明白阿九是担忧她,但还有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也许,阿九怕她得了阴姬真传和催魂铃,以后更厉害…… 其他人都没说话,咚咚沉默良久,慢慢点了点头,看向阴姬:“前辈,我愿意做您徒弟。” 阴姬高兴的笑了起来,向谷主告辞,然后像怕咚咚反悔一般,匆匆带了她离去,阿九望着她们的背影,眼神复杂,如果是咚咚自己的选择,那么任何人也没权利插手,只是…… “放心,阴姬有分寸的,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一个徒弟,她宝贝着呢,”谷主慢悠悠的道:“而催魂铃,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要拿着它的人心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阿九呢喃了一句:“我希望……” 她的声音很轻,就连靠她最近的楚陌景都没听清,楚陌景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阿九仰脸笑了笑,靠进了他怀里。   ☆、第22章 天机 黄昏来临,天空像笼上了一层浅黄的轻纱,朦朦胧胧,颇似雾里看花。 那些昏迷的弟子们都渐渐醒了过来,阿九看了看周围,忽然问:“师兄,你们看到祁师兄了吗?” 楚陌景微怔,摇了摇头,“没有。” “林子里面的人应该都被众位前辈带出来了,”纪恒听了,皱眉道:“难道少陵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阿九连忙开口:“我那时看到祁师兄往左边的山腰上去了……” “左边?”老乞丐嘀咕道:“阴姬住的右边,左边……是枯骨那老头啊!糟了,枯骨脾气古怪,祁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陌景顿了顿,看着谷主,谷主抓抓头,“一个个的都会乱跑,麻烦死了!景儿你去一趟枯骨那边,把少陵带回来!” “等等,“老乞丐指指苏醒过来的孙德立,“这小子是枯骨那老家伙的曾孙,带他一起过去会好说话一点吧。” 孙德立一抬头正对上阿九看过来的视线,顿时一僵,阿九笑着拉了下楚陌景的胳膊,“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爱去都去吧,困死了!”谷主打了个哈欠,不管不顾地摆摆手回去了。 楚陌景牵着阿九,顺便看了眼孙德立,示意他跟上,老乞丐倒是想跟上去看着点,可是纪恒这边也需要帮忙,便吩咐他们小心些,没跟过去。 阿九原本想把轻鸟交给他们看管,谁知那只小轻鸟却乱叫乱动起来,纪恒看了就笑:“小东西受了伤,如今只认你,你带着吧。” 难不成让她带着只鸟去拜访前辈?阿九颇为无语。 楚陌景瞥了眼,伸手接过轻鸟扔给了纪恒,平静道:“不听话就不养了。” 小轻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委委屈屈的“啾啾”叫了两声,趴在纪恒怀里不敢动了,可怜巴巴的望着阿九。 阿九:“……” 走到半路上,阿九才回过神来,惊喜的说:“师兄,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养小轻鸟吗?” 楚陌景淡淡反问:“你不是喜欢?” “我是喜欢,可是……” “喜欢就养着。”楚陌景摸摸她的头,说道:“给你解闷。” 旁边的孙德立脸扭曲了一下,默默内伤了,轻鸟这么稀罕的东西,以往谷里有人误捉都是要放回去的,现在大师兄说什么?养着给这丫头解闷?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九眼睛亮闪闪的,高兴地点了点头,咚咚被阴姬带走了,小轻鸟的存在倒是减少了她的些许落寞。 枯骨老人的房子很简陋,就一扇门,而且门还关着,阿九对孙德立说:“孙师兄,既然前辈是你祖爷爷,那你去敲门吧。” 孙德立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丫头先前那么凶残,这会儿倒变得这么乖巧有礼貌,不是一个人吧? 暗自嘀咕着,他还是上前去敲了门:“祖爷爷,您在吗?” 半响,屋里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啊?” 孙德立转头看了看楚陌景,楚陌景出声道:“师弟顽劣,晚辈前来领人。” 低低的笑声传出,门轻轻开了,阿九一眼就看到屋里有个瘦巴巴的老头在跟祁少陵……下棋? 祁少陵仿佛整副心思都沉浸在了棋盘上,面色凝重,连他们进来都未察觉,枯骨老人伸手在他头上一拍:“小子,醒来!” “叮咚”一声,祁少陵手上的棋子掉到了地上,他跳起来,兴高采烈的抓着棋盘:“我想到了,前辈,我想到了!” 枯骨老人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祁少陵正兴奋,就听到有人叫了声“少陵”,他瞬间如同被浇了盆冰水,透心凉,呐呐看过去:“……大师兄!” 楚陌景目光落在了棋盘上,倏地凝住,只见棋盘上黑子成围剿之势团团围住了白子,前有追兵,后无退路。 “前辈何意?”他抬眼问道。 枯骨老人仔细打量了他,又偏头看了看阿九,忽而一拍棋盘,紧紧皱起眉头,纠结的自言自语道:“哎?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 “前辈,前辈,”祁少陵捡起掉在地上的棋子,说道:“您说格局既定,我偏要跳出棋盘,您看,若这棋盘都在我手,局势棋子还不是任我变动?” 阿九一愣,盯着棋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枯骨老人长舒了口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塞给祁少陵,“这是一本棋谱,上面记载着无数棋局,今日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祁少陵接过来,还带着点莫名其妙,“谢谢前辈。” 阿九眼眸微眯,有机会她倒是想看看这本棋谱。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枯骨老人拽过孙德立,“曾孙儿,你留下,祖爷爷有话跟你说。” 楚陌景微不可察的扫过祁少陵手上的棋谱,带着阿九两人告辞离开。 孙德立受宠若惊的呆在枯骨老人旁边,因为以前枯骨老人虽然待他不错,也不曾像今天这般和善啊,等楚陌景三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祖爷爷?” “你啊你!”枯骨老人揪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说:“我就剩了你这么一个曾孙,你给我有点出息吧!” 孙德立总觉得他这祖爷爷神神叨叨的,哭笑不得的道:“祖爷爷,您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懂什么!”枯骨老人送了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近年来,我夜观星象,杀破狼三星聚合之势不可阻挡,这天下大乱,必将易主……而你,你天生神力,命中堪为将帅之才啊!” “啥?”孙德立掏掏耳朵,干巴巴的说:“祖爷爷,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滚!少给我贫嘴!”枯骨老人一巴掌扇过去,“刚刚那几个小辈……算了,你记住,跟他们好好相处,处不好我宰了你!” 说完,枯骨老人就跑了出去,坐在了石凳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群星争逐紫微宫,却又在孤星之芒下纷纷失色,还来个异星乱局……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嘿,贼老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下了山,祁少陵态度良好的认错:“对不起,大师兄,我不该乱跑……” 楚陌景轻飘飘的把他手上的棋谱抽了过来,阿九立即凑上去看。 祁少陵:“……” 阿九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晕,只觉密密麻麻的一片,不定下心来也看不出什么,她揉了揉眼睛,却见楚陌景合上棋谱还给了祁少陵:“好好看。” “我一来这里,前辈就抓着我陪他下棋,最后还送了本棋谱给我……大师兄,你说这是为什么啊?”祁少陵抓抓头,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九道:“咚咚姐还被阴姬前辈收做徒弟了呢!” 祁少陵面露惊色,问道:“那你呢,你捉到轻鸟了吗?” 阿九弯了弯眉,笑意盈盈的说:“当然。” “便宜你了!”祁少陵嘀咕一句,心里也有数了,无论他怎样不平,以后阿九都是小师妹了。 “什么啊,分明是我自己够争气!”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呵呵,你哪里是大人了?分明是个‘小人’!” ………… 楚陌景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吵吵闹闹,神色微缓,然而下一秒又陷入了深思,他记得师父曾说过,枯骨老人近年来迷上了星象之说,擅演天机……天机吗? 最后一丝余晖落下了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 咚咚站在门边,望着门上挂着的铃铛,阴姬摆弄着铃铛,说:“催魂铃是我最厉害的功夫,也是我阴姬的标志,你若要学,将来必然会面对无数腥风血雨,你害怕吗?” “学了……我也会变得像您一样厉害吗?”咚咚眼中有些慌乱,更多的却是决心。 阴姬笑了起来:“不,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把你教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咚咚,你以后会比我更厉害!” 咚咚闻言,慢慢走到阴姬身前跪下,“师父,我要学,我要变得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我……”多年的乞讨生活让她提前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没有幸运的遇上任何救赎,所以她渴望着,渴望着一切能出人头地的东西,无论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咚咚,世人皆以为催魂铃上共有九个铃铛,三重响声便是极致,其实不然,”阴姬抬手放在她的头上,缓缓道:“真正的催魂铃,五重响才是极致。” 咚咚道:“那剩下的铃铛都去哪儿了?” 阴姬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森冷刺骨:“在留声阁里!” “留声阁?”咚咚不解道:“您为什么不去拿回来?” “我去不了,当年我被人追杀逃入谷中,曽立下重誓,不再踏出却忧谷一步,”阴姬顿了顿,语气竟有些凄然与苍凉,“留声阁,哈哈,几十年了,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咚咚皱眉,不明白阴姬为何情绪这般失控,还未等她细问,阴姬便冷冷道:“咚咚,你入我门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他日你学成出谷,给我杀尽留声阁的人,寻回催魂铃的其余铃铛!” 咚咚睁大眼睛,喃喃道:“杀……杀尽?” “好孩子,那是你师父的仇家,难道你连为师父报仇都不愿意吗?”阴姬的声音仿佛有股魔力,只听她轻轻说道:“更何况,等你寻回铃铛,你就可以练就催魂铃五重响,到时候,这天下再无人敢欺你!” “……是,徒儿谨遵师命!”咚咚抬起头,对上了阴姬的视线,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一片飘红的血海将她包围,无边无际难以挣脱。   ☆、第23章 谈旧事 旭日东升,光照大地。 谷主坐在高台之上,含笑看着底下,众弟子站于一旁,唯有一个粉白衣裳的小姑娘手捧着茶杯,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楚陌景和祁少陵分别立于谷主两侧,前者表情冷淡,眼神却是柔和,后者撇着嘴,望天。 “师父,请喝茶。”阿九跪于谷主跟前,双手奉茶,神态端重。 谷主接过,一饮而尽,起身扶起她,笑了笑,出声道:“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后一个徒弟了。” 众人一惊,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谷主以后都不会再收徒弟了? “师父,您……”阿九也有些惊讶,却见谷主揉了揉她的头,叹道:“这徒弟多了也是债啊,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阿九听了,就笑着说:“师父,我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谷主一怔,眼中露出欣慰之意,“好啊,果然还是女娃娃贴心……不过呢,虽然我收了你做徒弟,但若你自己不努力也是枉然,阿九,你要记住,倘若你将来心思不正,犯下什么大错,可别怨我把你逐出师门!” “是,徒儿铭记在心。”阿九一字一句道。 谷主点点头,对众人道:“好了,阿九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你们可别欺负她啊!” “小师妹!” “小师妹!” “小师妹!” 底下的叫声此起彼伏,阿九偏头看着那一张张尚且稚嫩的脸庞,恍然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原来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可以改变的。 谷主招招手,示意众人散去,而后带着楚陌景三人去了别处。 行至河边,祁少陵忍不住道:“师父,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吗?” 谷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阿九略感惊奇,她来谷中这么久,难得看到谷主这么正经的模样,以往,谷主总是顽童心性一般疯疯癫癫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楚陌景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师父。” 谷主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但是有个三年一度的小试炼……” “一年一度小考核,三年一度小试炼,难不成还有个五年一度,十年一度的什么挑战吗?”阿九眨着眼睛,无辜的问。 谷主轻轻一敲她的额头,慢悠悠的说:“有啊,五年一度大任务,十年一度千层塔!” 阿九:“……” “安于一处不实战,练到死也成不了大器,我是无所谓,但谷里的老家伙们可舍不得他们的后辈子孙变成一个个窝囊废,于是就有了这些玩意儿!” 阿九默,对谷主这种层次的来说,恐怕这些试炼任务什么的确实都是小玩意。 “师父,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什么试炼?”祁少陵纳闷的说。 “你们这群小鬼太小了,还不到参加试炼的时候,我提前跟你们说,是因为……”谷主干咳一声,似乎颇为尴尬:“是因为这牵扯到一件旧事。” 楚陌景抬头,眼中亦有不解之意。 “其实在景儿之前,我曾经有眼无珠的收过一个徒弟,”这话一出,阿九和祁少陵都惊呆了,顿了顿,谷主才说:“不过他心思不正,做了很多错事,还偷入藏书楼练了邪功,被我逐出了师门……这谷里不收外人的规矩以及藏书楼的禁令就是因为他才定下的。” “师父也会看错人啊?”祁少陵惊讶的出声,被谷主狠狠拍了一下,“臭小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懂不懂啊,书读到哪去了?” 祁少陵揉揉头,不敢说话了,楚陌景忽然道:“那个人是谁?” 谷主一挑眉,就听楚陌景接着道:“来日,我帮您清理门户。” 阿九心里了然,无论那个人如何,他都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被徒弟背叛……想必师父那时候一定非常难过,而师兄他……是在变相的安慰师父吧。 果然,谷主一听就欣慰的笑了,“徒儿真乖,不过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那人的武功极高,你现在远非他的对手。” 楚陌景眉眼微沉,淡定的说:“现在打不过,以后可以。” “是啊是啊,”阿九使劲点头,抚掌而笑:“师兄最厉害了!” 谷主瞧着有趣,噗嗤一笑,心说这小姑娘对景儿倒是死心眼,难怪他那一向冷清的徒弟都会对她这般照顾,想了想,他道:“这么说吧,我当初会收他也是看中他的天赋,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又练了邪功,还成了魔教教主,你们觉得他如今会有多厉害?” 阿九张大嘴巴,听起来……非常厉害的样子啊,不过她还是坚定不移的说:“师兄一定会超越他的!” 谷主又笑,笑完了才说:“恐怕如今连周老头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担心你们出去遇上他,那就糟了!” “外面这么大,哪会那么巧就碰上……”祁少陵小声嘀咕。 谷主对着他的头顶又拍了一下,“老家伙们太讨厌他,所以你们三年一度试炼的地点都是在魔教各个分坛……你说会不会那么巧遇上?” 祁少陵呆了呆,随即“嗷”了一声:“魔教分坛?前辈们是疯了吗?” “笨死了!”谷主揪他耳朵,冲他吼:“谁会让自己的后辈子孙去送死啊?而且你们年纪小,那个破试炼就是给你们练练手的……只要你们不遇上那个人就不会有事!缺心眼啊,笨!” 祁少陵不满的捂耳朵,愤愤不平:“师父,为什么每次挨打的都是我?” 谷主瞥他,轻飘飘的说:“女孩子要宠的,不能打,景儿聪明又听话,谁让你最笨又最顽劣,不打你打谁?” 祁少陵悲愤无语:“……” 阿九捂唇偷笑,楚陌景拉回话题:“师父的意思是,有可能遇到,也有可能遇不到?” “不要这样想啊,徒儿,其他人还好,他见了也不认识,关键是你,”谷主严肃的道:“你的至寒真气一出,他就知道你是我徒弟了,所以最危险的就是你!” “那大师兄不能不去吗?或者师父你跟着我们一起去?”祁少陵脱口道。 楚陌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祁少陵瘪瘪嘴,好吧,依大师兄的性格,永远不会临阵脱逃。 谷主叹了口气,忽然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我不能离开却忧谷。”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他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模样:“试炼还早,我提前跟你们说,就是要告诉你们,少陵,尤其是你,以后给我加倍练功,不准偷懒!” 祁少陵哀嚎,阿九打量了下自己的五短身材,握拳,基础要打好啊,就算以后成不了绝顶高手也绝对不能拖后腿! 从这日起,阿九早上的日程还是一样,但是每天下午都会和祁少陵一起跟着楚陌景练入门功夫,不同的是,祁少陵是自顾自的在瀑布旁边练,而阿九却因为刚入门,被楚陌景手把手的教。 她身子虚,楚陌景教她也是循序渐进的,刚开始就是很轻松,但到后面却越来越严,阿九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大师兄当得这么有威严了,本来就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再严肃起来……简直恐怖! 阿九并非心性不定的小孩子,相反,她非常有毅力,但每次这种时候她都忍不住故意说:“师兄……我很累啦!”又或者是:“师兄,我饿啦!”等等之类的话,而楚陌景虽然一向纵容她,可在练武这事上却从来不对她松懈。 有次阿九问他为什么,楚陌景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为你好。”然后阿九就笑得很开心。 其实楚陌景也很满意,虽然阿九有时候会说累,但却没有一次真正的松懈过,在他看来,这就是小姑娘撒撒娇,需要人哄一下罢了,所以每次阿九休息时间都会收到楚陌景递过来的奇怪形状的点心或者糖果糕点。 阿九看到被捏成小兔子小猪仔小狗……等形状的点心时,楚陌景捏捏她的脸,淡定的告诉她:“厨娘说你会喜欢。” 阿九大囧地捂脸,不过……被当成娃娃哄着的感觉却真的是不错,尤其那个人还是楚陌景的时候就更美好了,阿九捧着点心啃得乐滋滋的。 可当楚陌景连着送了一个月后,阿九实在忍不住吐槽了:“师兄,为什么每次都是一样的味道?”她简直要吃到吐了! 楚陌景道:“你不是喜欢?” 难道是因为那天她心情好笑得很开心就被师兄认为最喜欢这种味道的点心?师兄觉得她最喜欢于是就连着送了一个月一模一样的? 知道真相的阿九泪目……这种师兄有点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她的错觉!错觉! 这种又甜又苦的日子过了大半年,这日,阿九正在琢磨某个手势时,身后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她转身一看,就见祁少陵闭着眼睛站在河边,而楚陌景微微颔首,“很好,少陵,你可以去匠师爷爷那边选兵器了……” 顿了顿,似乎看到阿九望过来的目光,他接了一句:“阿九也可以去看看。” 阿九眼睛亮了亮,她正好不清楚以后该选什么样的兵器,如今趁机见识一下,倒是可以提前做个参考。   ☆、第24章 选兵器 “大师兄,为什么要带她一起去啊?”走在路上的时候,祁少陵还在不满,边说边瞪了阿九一眼。 阿九撇唇,经过上一次的关禁闭反省,祁少陵的脾气现在已经收敛许多了,但还是时不时跟她拌嘴,而且这熊孩子记吃不记打,在她这里被呛了无数次还是乐此不疲的挑衅,阿九对此特别无语。 她抱着楚陌景的胳膊,回瞪过去,“师兄就是疼我,就是要带我一起,你不服啊?” “……你真是越来越刁蛮了!”祁少陵愤愤不平,偏头对楚陌景说:“大师兄,亏你和师父还总夸她乖巧懂事,你听听她这语气!” 楚陌景看了看阿九,看到她脸上大大的笑容时,便云淡风轻的道:“阿九是小师妹,任性一点也无妨,你身为师兄,反而该以身作则。” 祁少陵气得跳脚,凑到他另一边,大声说:“大师兄你要公平公平公平……” “啪——”楚陌景一掌拍到他头上,“安静点。” 祁少陵眼珠转了转,委屈的开口:“我就知道,我只会招人讨厌,没爹没娘没人疼,如今连大师兄你都不关心我了……” 阿九并不知道祁少陵身世,听到这里愣了下,心想难道祁少陵是孤儿? 楚陌景顿了顿,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声音缓了缓:“你年纪越发大了,不可再像幼时一般……日后你再大些,若想,可以去找你父亲。” “我才不要去找那个人!”祁少陵表情黯了黯,闷闷不乐起来。 阿九奇怪道:“祁师兄不是孤儿?” “你才是……”祁少陵下意识的就想回一句你才是孤儿,却想起阿九的确是小乞丐,这话说出来未免伤人,便及时打住了。 祁少陵的身世在谷中也不算什么秘密,楚陌景便告诉阿九:“少陵生母早逝,生父是晋国皇帝。” 阿九闻言,神色微变,险些绷不住情绪,祁少陵的身世竟然是……她连忙佯作惊讶:“哇,那祁师兄岂不是晋国的皇子?好厉害啊!” 这样的身世按祁少陵的性格本该得意洋洋的跟阿九炫耀,可祁少陵却是低声说了一句:“有什么厉害的,谁想当这个皇子啊,还不如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 阿九低下头,眼神复杂,那些过往的记忆又渐渐浮现出来,段承泽,那个小人也是晋国的皇子,祁少陵竟然跟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世上的缘分真是让她难以言说……呵呵,不知道这一世什么时候才会再遇到段承泽,她还真是有些“期待”了啊。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楚陌景问道。 阿九立即抬头露出笑容,更靠近了些,摇摇头说:“我没事,我自小没家,不明白祁师兄为什么有家也不回……” 说出这话,阿九却在心里默默感叹,她哪里会不明白呢,皇家之事,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祁少陵挑了挑眉,“却忧谷才是我的家。” 阿九轻轻笑了笑,楚陌景看着她道:“这里也是你的家。” 阿九用力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似乎还不知道师兄的身世……正想着要不要开口问,一抬头却发现已经到了匠师住处,阿九微不可察的一叹,却又像是松了口气,把这问题咽了回去,心想来日方长,还是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进了门就先听到一阵敲打的声音,匠师正在院子里扳弄着几个木块,看到他们却并不惊讶,而是笑眯眯的,颇有几分的问:“是少陵终于练好了入门功夫?” 祁少陵脸微微发红,像是羞愧,点了点头。 谷里有规矩,只有练成了入门功夫才可以到匠师这边挑选合适的兵器,不出意外,这兵器基本上就是陪伴每个人一辈子的了。 入门功夫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打基础,一般人从懂事起,起码得练个四五年才可以,不过像楚陌景这种天赋的,练了半年不到就已经成了,当时他来选兵器,却没有选到合适的,是以谷主才会寻来陨冰精让匠师为他量身打造一把剑,经过数次打磨融铸,便成了如今的双阙剑。 祁少陵的天赋其实也不差,就是太顽皮不用心,练了将近两年还没成,直到上次静心壁之后才开始狠下功夫,又用了不到一年多的时间,总算成功了,此时听匠师提起,难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劳烦您了。”楚陌景的语气极为敬重,微微颔首。 匠师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边走边和蔼的说:“跟我来吧。” 在跟着下了一个暗梯后,阿九忍不住小声问:“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楚陌景亦低声解释:“去匠师爷爷收藏兵器的地方,别怕。” 阿九抿唇,看到暗梯尽头出现了一道门,不知道匠师转动了什么机关,那道门缓缓打开,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整个门内的东西被一览无余,阿九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的喃喃道:“这是……”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打造的兵器。”匠师抚着胡子,回头对她笑了笑。 瞧着满目琳琅的各种兵器,阿九头一次感受到这个整日笑眯眯的老人的厉害之处,也更惊觉谷中卧虎藏龙。 祁少陵高高兴兴的挑选兵器去了,阿九伸手抚过一件件锐利的刀剑,不由心生羡慕之意。一排排看下来,就连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每一件都是珍品。但是,阿九却没有看到她特别喜欢的。 祁少陵转了良久,忽然抬手去拿角落里一杆蒙尘的长枪,那长枪通体乌黑,毫无杂色,枪头却隐隐是赤金之色,祁少陵一抬,居然拿不起来。 “哦?”匠师见了,略带惊讶的说:“你竟然看中这个了……” 祁少陵皱紧眉头,运起体内微不足道的内力,卯足了力气才将这长枪拿了起来,脸上刚露出笑容,一脱力,长枪又掉了回去。 “哈哈哈,”匠师大笑起来,“这长枪乃是用乌金玄铁等许多罕见材料所铸,重达一百五十多斤,以你现在的功力可是拿不动的。” 祁少陵闻言,抬头认真道:“我就要它了!” 阿九一怔,她记得,上一世祁少陵的兵器分明只是一把折扇,难道因为她的重生连这个也变了? 匠师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少陵,这长枪……你若只是一时较劲,那就不要选它了。” “您这是何意?”祁少陵不解道。 楚陌景这时上前几步,伸手在长枪上抚过,淡淡道:“戾气颇重。” “的确,这把枪其实并非我所铸,而是我无意间得到的,”匠师叹了口气,说:“大越皇朝时期,曾经有一位被誉为‘战神’的将领,传闻他百战百胜,这把长枪就是他的兵器,跟随他历经数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饮血无数,杀伐戾气见者心惊,人称‘战魂枪’……此枪蒙尘日久,一旦重见天日,我只怕你驾驭不了它啊。” 祁少陵愣了愣,楚陌景握住枪杆,将它拿了起来,打量了半响,神情竟有些不同寻常,而后他将之递到祁少陵跟前:“决定了吗?” “……嗯。”祁少陵双手接过,那重力让他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但他却笑了起来,“再厉害也不过是死物,匠师爷爷,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就要这杆长枪了!” 匠师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楚陌景,低低一笑,“罢了,你喜欢就拿走吧,若用不惯再来换就是了。” “多谢匠师爷爷。”祁少陵得了兵器,心奋不已。 楚陌景目光扫过枪身上斑驳的痕迹,竟有些感慨的意味,然而下一刻,他却瞥到阿九站在另一侧,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匠师也发现了,笑着问:“阿九,你在看什么呢?” 阿九侧开身子,只见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隐隐能看到画后面有一个暗格,“匠师爷爷,这里面是什么啊?” “嗯?”匠师脸色变了变,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娃娃眼神倒是不错,不过这东西啊,可不能动。” “为什么?”阿九本来只是好奇,被他这一说越发心痒了。 匠师嘿嘿一笑,“因为这里面的东西……是活的!” “啊?”阿九吓了一跳,“您这里不是只有兵器吗?怎么会有活物?” 匠师抚着胡子,意味深长的反问:“谁说兵器就不能有活的了?” 活的……兵器?阿九睁大眼睛,只觉得她的认知被刷新了,连祁少陵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呐呐问:“匠师爷爷,你是在说笑吗?” 匠师摇摇头:“我从不说笑。” “难不成是什么毒物?”阿九猜测。 匠师笑了笑,还没回答,楚陌景忽然微微皱眉,出声道:“匠师爷爷,莫非这就是你当年所说的……”   ☆、第25章 雪蚕冰魄 楚陌景说到一半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便顿住了,匠师看了看阿九和祁少陵好奇的表情,笑着解释:“当年谷主在妄浮山上,不仅寻到了陨冰精,还碰到了天下奇物之一的雪蚕和冰蝶,这二者往往相伴而生,又被称作雪蚕冰魄。” 阿九瞪着眼睛,“那是什么?很厉害吗?” “嗯,”匠师点点头,想了想,说:“你想啊,既然是被称为天下奇物,那必然是有它的厉害之处。书中记载,它们喜严寒,相伴而生,四季冬眠,雪蚕丝无色无形,锋利如刃又含剧毒,肉眼难以察觉,乃是最可怕的杀人于无形之物……” 听到这里,阿九眼睛都亮了,这简直就是她最想要的兵器! “相反,冰蝶却可辨百毒,且是雪蚕丝之毒唯一的解药,”匠师摸摸胡子,缓缓道:“这等奇物……当年谷主也是将之封于玄冰之中才能带下来的。” 楚陌景听着,亦是点头,看向匠师问:“我记得师父说过,玄冰不化,雪蚕冰魄不出。” “对,不过……”匠师忽然面带得意的笑了起来,“经过我的改动,它已经成了一件绝佳的活兵器了!” “匠师爷爷,”阿九听得心痒,忍不住拽住他撒娇:“我好想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啊?” “这种稀罕东西,我活了这么久也就见过一次,让你们看看,也是无妨。” 说着,匠师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盒子,只见盒中竟然是一只剔透无暇的冰玉镯,镯子相连处停着一只毫无杂色的冰蝶,淡淡的雾气笼在周围,看上去像是一只用整块冰玉雕琢而成的冰蝶式玉镯,有种令人心折的美丽。 “这……这是兵器吗?”阿九难以置信的嘀咕,“太漂亮了吧。” 匠师意味深长的说道:“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令人防不胜防的可怕。” 阿九一听,顿时深以为然,祁少陵不太相信的问:“这个东西看起来一碰就碎了,怎么伤人啊?” 匠师是和蔼,但最不能容忍别人质疑他打造的兵器,当下哼了一声,把镯子戴在了阿九手上,指着对面的一块大石头道:“阿九,你看看手镯相连之处,对着那石头按一下……” 阿九眨了眨眼,照他的吩咐按了一下,倏地一道破空声响起,而后便没动静了,祁少陵不以为然的往石头那边瞥了一眼,霎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那石头中间竟不知何时穿了一个洞,从洞口处完全可以看到另一个洞口。 “天……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啊?”祁少陵脊背发凉,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 楚陌景抬起阿九的手腕,盯着那手镯相连之处看了看,语气颇为惊讶:“雪蚕在里面?” 匠师得意洋洋的说道:“对,雪蚕和冰蝶都被封住玄冰里面,经我细细打磨,再融以碎星沙等物包裹,所以戴在人身上只是温凉却不冰寒,且不易断裂,这镯身其实便是雪蚕,镯子相连之处就是雪蚕首尾,那一处我特地做了改动,当指尖按下之时,雪蚕感受到温度,便会发出攻击……你们看那石头就知其威力了。” 阿九呆呆的看着,由衷叹道:“匠师爷爷,这实在是巧夺天工,我,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兵器……” “……哎?”祁少陵忽然不解的道:“雪蚕和冰蝶一直被封在玄冰里,不吃不喝的就不会死吗?” “它们四季冬眠,不合常理乃是自然,否则又怎会被称为天下奇物?”匠师反问了一句。 “那……那这冰蝶该怎么辨毒呢?”这回是阿九出声询问。 匠师解释道:“经我尝试,冰蝶遇毒会变成幽蓝之色。” 他话音落下,室内寂静无声,阿九轻轻抚了抚镯身,舒了口气,拿下来放回了盒子里,语气颇为不舍,“以前我常听人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天才算长见识了。” 匠师但笑不语,楚陌景看到阿九落在盒子上的眼神,心中一动,便道:“匠师爷爷,等到阿九练成入门功夫,此物可否送于她?” “师兄!”阿九惊讶的望过去,喃喃道:“如此珍稀之物,怎么好送给我……” 她说着就抿唇笑了,坦然道:“我虽然很喜欢,但也知道不该夺人所好的,多谢师兄为我着想,阿九心领了。” 楚陌景握着她的手,转向匠师,直言道:“名器蒙尘亦为不美,今日我有借花献佛之意,来日定寻遍天下奇物为偿,不知您愿不愿意割爱?” “阿景,你对这小师妹倒真的是疼爱有加啊,”匠师笑着轻叹,“其实纪恒来找我谈过,说是阿九小娃娃偏向于奇诡之道,当时我就想到了这雪蚕冰魄,若非有意相赠,我跟你们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些年我隐于山谷不见世人,还铸成了举世无双的双阙剑,又有什么不好割爱的呢?” 阿九还没反应过来,楚陌景已拱手一礼,轻声道:“多谢匠师爷爷。” “哈哈,你们叫我一声爷爷,我拿你们当亲孙子那么疼,不过一个雪蚕冰魄,又算得了什么?”匠师慈爱的摸摸阿九的头,将盒子关好递给她:“也不必以后再来拿了,奇物有灵,你佩戴的时日长些,说不定这东西就亲近你了,我知道的毕竟只是书上记载,你自己在琢磨琢磨,等你以后练好功夫,也许能使之威力更上一层楼。” 阿九接过盒子,望着老人慈祥的眉眼,只觉手上分外沉重,眼眶不禁微微湿润,她觉得此生真是太过幸运,能遇到这么多待她极好的人,“匠师爷爷,谢谢您。” “不用谢我,我啊,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出谷了,你们以后出去若是遇到什么稀罕东西,记得给我捎回来就行了,”匠师笑眯眯的感慨:“年纪大了,就是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 阿九顿时破涕为笑,“嗯,我们一定会的。” 之后,几人便带着东西回了住处,祁少陵这回没废话,迫不及待的回去看枪了,阿九拿着盒子,跟着楚陌景进了门。 “啾啾”的叫声响起,轻鸟飞过来在他们头顶转了转,而后落到了阿九肩上,阿九抚了抚它的翅膀,眼睛看不出来,但摸上去就能摸到有一个小小的疤痕,就是小轻鸟当日受伤后留下的。 “乖,自己去玩。”阿九戳了戳轻鸟的软肚子,小轻鸟又啾啾叫着从窗户飞出去了。 阿九打开盒子,再次拿出那雪蚕冰魄,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镯子反射着炫目的光华,雾气环绕不似凡品。 “师兄,妄浮山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珍之物啊?” 楚陌景拿过冰玉镯,仔细看了看,淡淡道:“如你所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忽而对着门外出手,门外的一道石墙蓦地炸裂开来,阿九惊讶的“咦”了一声,楚陌景解释道:“雪蚕丝触发瞬间,将内力注入其中,正面对敌时收效更大。” “可是眼睛根本看不见雪蚕丝,又怎么能在它发出的一瞬间注入内力……”阿九犹豫着说。 “习武之人靠得不只有双眼,你要勤加练习,一旦掌握,自保足矣。”楚陌景将之放回她手上,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微微柔和。 阿九偏头,靠近他怀里蹭了蹭,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垂下眼眸,她想,未来的路那么长,天下江湖能人辈出,敌人何止屈屈几个,而师兄亦远非池中之物,她能做的……不过是更加努力罢了。 自此后,楚陌景仍每日前往妄浮山上,而阿九也更加刻苦,加上她远超同龄人的心性和领悟能力,过了一年多,已将入门武功学成了,满打满算,她学习入门功夫也不过两年多罢了。 谷主很高兴,觉得小徒弟虽是女孩,却是孺子可教,便开始真正指导她的功夫,并且常常用以教训祁少陵:“你看看,阿九比你入门晚,年纪比你小,这进度都快赶上你了,还是做师兄的呢,连小师妹都不如吗?” 于是,祁少陵也开始拼命了,他如今已能拿起战魂枪,连吃饭都不离,一门心思的想着要练好枪法,千万不能被阿九超过。 阿九唯一的挂念便是咚咚,自考核一别,咚咚就没了音讯,她原想去阴姬住处看看,谷主却说催魂铃的功夫很邪门,练得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有走火入魔之危,就算去了,阴姬也不会让她见咚咚的。 是以,阿九只能将此事暂时放下,等待他日相见。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这一年,阿九八岁,楚陌景十三,祁少陵正满十岁生辰,谷主所说的小试炼也即将到来。不过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正在谷主和老乞丐几人商议今年试炼之事时,守山人却命一名弟子过来通报了:有人闯入谷外阵法,并自称魔教护法,乃是为其教主下战帖而来。 短短数言,风云骤起。   ☆、第26章 应战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条长河横贯而下,袅袅炊烟升上云霄。 粉白衣裳的女孩身影灵巧,起手间锐意无穷,回旋落地恰到好处,她容颜白净,眉眼灵秀之极,神情一派沉静,虽年纪尚小,已有了些许大家风范,正是长了几岁的阿九。 忽然,另一道蓝影袭来,出手迅猛直取她咽喉,阿九嘴角一扯,见招拆招,半响亦不分胜负,蓝影退开,却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只听他愤愤道:“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啊?” 阿九嗤笑,打击他:“当然是我比你聪明啊!” “哼,我不过念你是小师妹,让你罢了!”祁少陵瞥她,“若是我用上战魂枪,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阿九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手腕,阳光下,冰玉镯熠熠生辉,相接处,一只冰蝶栩栩如生,美丽得刺眼。 祁少陵一看,顿时头皮发麻,自从阿九有了雪蚕冰魄之后,令人忌惮的指数简直嗖嗖上涨,雪蚕冰魄这东西太奇诡罕见了,一旦启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其攻击,只有功力深厚者可以靠感觉来躲闪,但祁少陵的功夫显然还没到那境界。 祁少陵别别扭扭的转过身,“算了,不陪你玩了,我去找大师兄。” “我也去。”阿九放下手,衣袖重新掩盖了镯子。 “你都这么大了还黏着大师兄,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啊?”祁少陵又开启冷嘲热讽模式。 “要你管啊……” 阿九才说了一句,忽然顿住,只听一阵清啸声突兀的响起,让她连和祁少陵斗嘴都顾不上了,二人对视一眼,这啸声表示……“有人闯谷!快走!” 通往谷外的那条路上,很多人闻声赶来,表情都很凝重,却忧谷一向隐蔽,外面的阵法更是能迷惑人,就算有人经过也无法进入,而今日这闯谷之人竟然惊动了守山人,也就表示此人清楚这阵法的落点。 阿九和祁少陵赶到的时候,纪恒正拦在众弟子前面,“你们给我安分些,谷主他们马上就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大鹏展翅般掠过,谷主轻飘飘的落在了众人跟前,众弟子一看,立时安静下来。 “来者何人?何故闯谷?” 谷主不轻不重的声音传入阵中,阵中之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子,只是有些微喘,想必也是被阵法折腾得不轻,“在下乃魔教护法吴眉,奉教主之命来送战帖,请谷主一见!” “魔教?教主?”谷主嗤笑一声,摇摇头叹气:“我倒是忘了,那畜生也曾在谷里呆过,若是有心,这阵法的落点也瞒不过他……算了,先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守山人说的。 守山人没出声,依言开启了阵法,只见一个相貌妖媚的女子跃了进来,穿着怪异又暴露,笑意盈盈的抬手见礼:“教主让属下问候谷主,多年不见,他甚为惦念‘恩师’。” “滚蛋,谁是那畜生的师父?”谷主半点不留情面,“有事说,没事滚!” 吴眉表情一僵,片刻便恢复寻常,却不敢摆手弄姿了,连忙拿出一张血红的拜帖递了过去,“教主说,往年魔教众分坛牢大家惦记了,今年却不必如此麻烦了。” 阿九站在谷主稍后面一些,闻言便往前凑了凑,那血红的拜帖上写满了龙飞凤舞的字迹:多年不见,师父安好?想来本座那师弟也到了参加小试炼的时候,正巧本座多年前也收了个小徒弟,年纪与之相仿,听说师弟天赋异禀,本座厚颜想请他指点一下师侄,师父意下如何? “教主的意思是,魔教与却忧谷各出五人,如此这切磋比试也不算寒碜。”吴眉补充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拜帖上所言。而且教主承诺此次比试都是小辈们,他绝不会出手……” 阿九一下子了然了,那魔教教主一口一个师父,摆明了在恶心谷主,说是想要切磋比试,其实只是想要证明谷主把他逐出师门是错的,他想要证明就算是他的徒弟也比谷主后来收的楚陌景强……说穿了,恐怕就是多年的积怨作祟。 “狗屁不通!”谷主甩手将拜帖扔了回去,吴眉连忙闪身,果然,拜帖落下的地面裂开了几道裂缝,她脊背发凉,冷汗都流下来了,眼前这位谷主的功力究竟有多深厚?随手一挥就这么可怕,难怪来之前教主千般警告…… “看在你一介女子孤身而来的份上,我不杀你,给我告诉那畜生,却忧谷跟他没关系了,少整些幺蛾子出来,否则我无论如何也要出谷宰了他!” 吴眉心下骇然,但想到自家教主的手段,还是强笑道:“教主说若您不应,他就只好亲自带人过来拜见您了,到时候打起来毁了这世外桃源是小,伤及无辜是大啊……” “这是威胁?”谷主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说:“你让他尽管来好了,我正想清理门户呢!” “这……谷主,虽然您武功盖世,但教主亦非浪得虚名,”吴眉斟酌着开口,“妾身说句实话,您与教主打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教主是无所谓,可您若重伤……这却忧谷恐怕就危险了吧!”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朦胧不清,谷主听了脸色却是微变,冷声问:“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吴眉在他的目光下无处可藏,僵硬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根本不清楚教主与却忧谷的恩怨,甚至她连却忧谷这地方都不了解,所有的话都是教主教她说的,而她大概只能从中分析出一些东西。 谷主绷着脸不说话,纪恒等人都皱眉,小辈们却是不解……却忧谷避世不出,会有什么危险啊? 这时,有冰凉的寒气侵袭而来,凉润得像是落了隆冬的第一片雪花,轻淡的声音悄然响起:“叛谷者,该杀。” 阿九神情一松,眼角都沾染了喜色,吴眉一愣,顺着声音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江湖上很多初出茅庐的的少侠都爱穿白衣,大多是为了展现风度翩翩,但眼前这少年,仿佛与那白衣浑然一体,至净至洁,高彻不染尘埃。 他容颜似雪,眉目清绝,像是经年不遇的水墨画卷,有碧水清莲无声而绽,道不尽的风华万千,负剑而立,当真如风拂玉树,琼枝堆雪,恍然间,众人脑海中就只剩下了四个字——不可方物。 “师兄!”阿九看惯了都怔了怔,跑过去,仰脸问他,“你去哪儿了?” “山上,刚下来。”楚陌景眉眼稍柔,一瞬冰消雪融。 吴眉半响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叹,教主收的小徒弟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可这白衣少年,简直就不像凡尘人物。 楚陌景目光扫过地上的战帖,听阿九简单几句话把事情说了一遍,而后便对谷主道:“师父,应战吧。” 吴眉眼睛一亮,好个直接爽快的少年,看来事情有转机了。 “应什么战啊,”谷主翻了个白眼,“谁知道那畜生教了他徒弟什么邪功,不应!” 阿九眨眨眼,呐呐道:“师父?” 祁少陵挠挠头,心说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拒绝大师兄…… 楚陌景道:“师父,我会赢。”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当然相信你会赢,”谷主慢悠悠的说:“可是我不乐意的趁了那畜生的心意,他说切磋就切磋,当我却忧谷是什么了?” 吴眉无语,觉得他们未免太狂了,教主收的那个小徒弟,天赋可不一般啊,而且…… “师父,”阿九笑着说:“那个什么教主不就是挑衅么,咱们还怕了不成?您就应了吧,让师兄赢了他徒弟,气死他!” 吴眉那话在前,阿九想到谷主曾说过他不能出谷,隐隐觉得吴眉的话恐怕没错,谷主一旦重伤或者出事,却忧谷危矣,至于原因,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谷主捏捏她的脸,没开口,楚陌景上前一步,缓缓道:“避战不应非我所愿,师父,我不愿违背本心。” 谷主被他盯得绷不住了,叹了口气,挥挥手:“徒弟都是债啊,行了,应吧应吧!” 吴眉大喜,从里到外都松了口气,像是怕他反悔似得连忙道:“您若不放心,时间地点都由您定……” “一个月后,风渡镇吧。”谷主一锤定音。 风渡镇是离却忧谷最近的小镇,吴眉一听就知道他其实还是不放心,不过应战就行,按教主所言,她这一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谢天谢地! 得了准信,吴眉便匆匆告辞离开了,剩下一群小辈们眼巴巴的望着谷主,眼睛里都是跃跃欲试,毕竟除了楚陌景外,还有四个名额。 “师父,让我去吧!”祁少陵急忙道。 “师父,我也要去!”阿九举手。 “谷主,谷主,算我一个!”其他人也纷纷叫道。 纪恒看得哭笑不得,这次比试摆明了有阴谋,这群小鬼们还真是不怕死啊。 “你年纪最小,凑什么热闹,”谷主拍了拍阿九的头,随即若有所思的道:“这事……再容我想想吧。”   ☆、第27章 仇人 “景儿啊,为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那人偷练了什么功夫?”黄昏时候,练武场的弟子们都散了,只剩下谷主和楚陌景二人。 楚陌景安静的站在一旁,闻言便摇了摇头。 谷主叹了口气,缓缓道:“是魔罗十三刀。” 楚陌景微讶的抬眼,他自小把天下武学当成床头故事听,不说全知道,但基本上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而这魔罗十三刀,更是他记得最清楚的武功之一。 魔罗十三刀是一种极为诡异又厉害的刀法,相传是一位走火入魔的罗姓高手所创,是以被称作魔罗十三刀,之所以称它为邪功,是因为历来练这功法的人最后都会狂性大发,迷失神智,只知一味杀戮,成为为祸江湖的大魔头。 “师父,他为什么要练魔罗十三刀?”楚陌景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无疑自掘坟墓。 “撇开魔性,魔罗十三刀的确堪称刀法的极致了,”谷主道:“那畜生太狂妄,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以前被这功法控制的都是蠢货,只有他绝对不会……哼哼,扯淡,敢练这功夫的哪个不是天资卓越有大毅力的人,就他还想超越别人?蠢材!” 楚陌景:“……嗯。” “虽然不知道那畜生练到第几式了,但他徒弟如果和你差不多大,那就绝不会超过四式,”谷主挑了挑眉,“心法不谈,现在我将魔罗十三刀前五式的招式施展一遍给你看,能破解到什么地步就看你自己了。” 说罢,刀影乍现,楚陌景目不转睛的看着谷主的动作,那迅猛无比的一招一式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一般,全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常人渴求的过目不忘,到了他这里不过是最基本的天赋。 练武场的门边,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的往里瞧,正看到兴起,倏地,一把刀直直的插在了旁边的墙上,吓得两人差点摔个狗啃泥。 “出来吧,如果连你们两个小家伙都发现不了,我也白活了这么些年了!”谷主拍拍手,没好气的喊了一句。 阿九和祁少陵同时一僵,讪笑着走了进来,“师父……” 谷主伸手,一人赏了个暴栗,阿九揉着头,“师父,我们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知道啊,”谷主慢悠悠的说:“你们不是有意的,你们是故意的!” 阿九委委屈屈地去拉楚陌景的衣袖,楚陌景无奈,虽然知道师父下手有分寸,但看到她鼓着腮帮子的可怜样,还是有些不忍心了,于是他抬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头上,“疼吗?” 阿九抱着他的手臂摇晃,一脸“很疼很疼快来安慰我”的表情,看得祁少陵牙疼,心说师妹是宝,师弟就是草啊! 谷主望天,“对了,我考虑再三,风渡镇一行少陵可以去,阿九年纪太小,还是别去了吧。” “师父,我想去,我要去!”阿九换人拽,使劲撒泼:“师父师父师父……” “你要去也行,”谷主扶额,硬是板着脸说:“但你不能参加比试,只能坐在那儿看着,不答应就不准去!” 祁少陵偷笑,阿九狠狠踩了他一脚,瘪着嘴嘟囔:“好么,不比就不比!”说完,垂头丧气的蹲在一旁了,活像耳朵耷拉下来的小兔子。 谷主失笑,拉着祁少陵指点他武功去了,把这安慰人的差事交给了楚陌景。 “师父是为你好。”楚陌景将阿九拉起来,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去吃饭吗?” 阿九眨着眼睛,偏头咬他手指,楚陌景眼疾手快的收了回来,淡淡问:“你属狗的?” “不,我应该是属猪的,”阿九一本正经的说:“看师兄你一天到晚的让我吃东西,好像喂猪!” 闻言,楚陌景也忍不住轻轻一笑,眉目清华,缱绻生辉。 阿九呆了呆,朝他伸开双臂,狡黠的说:“走不动了。” 楚陌景揉揉她的头,直接将她抱了起来,“都多大了还撒娇?” 阿九搂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犹豫着开口:“师兄,你比我大五岁呢……” “嗯。”楚陌景应了声。 “师兄你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将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是么?” 阿九微微眯眼,压低了声音,轻柔甜腻的几乎叫人起鸡皮疙瘩:“师兄,你永远都是阿九一个人的,好不好?” “……小孩子别想太多。”楚陌景不轻不重的回她,“只要你不铸下大错,我当然永远是你的师兄。” 阿九愤愤地磨牙,楚陌景听到声音,平淡的问:“又要换牙了?可别又咬人。” 阿九无语,心说不就是当初换牙忍不住咬了你一口么,至于记到今天么,至于吗?她一边搂得更紧了些,一边气道:“师兄是木头,不,石头!我最讨厌你了!” 楚陌景要把她放下,却被她缠得死紧,无奈的叹了声,小姑娘越长越大,心思也越发难以捉摸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谷主最终定下了前往风渡镇的人,除了明里暗里跟随的长辈以及参加比试的弟子之外,还有几个硬要去旁观的小鬼,阿九就是其中之一。 参加比试的人分别是楚陌景,祁少陵,孙德立,陈萝萝,还有一个性情温柔的女弟子秦瑶。 “大块头,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啊!”阿九望着孙德立手里的大斧头,嘴角直抽,这兵器……人家看到了还以为上山砍柴的呢! 自从那次被阿九教训,又被自家祖爷爷警告之后,孙德立对阿九简直避之不及,态度堪比对小祖宗:“小姑奶奶,你放过我吧,轻鸟那事都过去多久了啊!我都道过歉赔过罪了……” 阿九:“呵呵,瞧你那点出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孙德立干巴巴的说:“我,我头脑和四肢明明一样发达,很协调嘛!” 阿九“噗”了一声,重新跑到楚陌景去了,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楚陌景道:“别欺负人。” “师兄,他……哈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孙德立纳闷的挠挠头,笑个毛线啊,有什么好笑的! “兄弟,”祁少陵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他,认真道:“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个人才!” 孙德立:“……”特么的都不说人话,老子不想干了! 陈萝萝高傲的别过脸,先是不屑的想,这群愚蠢的人啊!然后……转眼就拉着秦瑶说悄悄话去了。 老乞丐跟纪恒正商议着呆会到了风渡镇后的事宜,眼见风渡镇就在前面了,老乞丐清了清嗓子,嘱咐道:“不知道魔教的人来了没有,你们等会可别乱跑知道吗?” 众人都听话的点点头,但是等到了镇上才发觉异样,因为偌大的小镇,街道上竟了无人烟,只有风卷起落叶的哗哗声,扑面而来的全是无声的萧条冷肃之感。 “不愧是魔教行事,”纪恒轻飘飘的评价了一句,而后接道:“够傻缺!”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森然的声音响起:“我魔教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凌厉的掌风袭来,老乞丐挡在纪恒身前接了这一掌,“哼,今日乃是小辈比试,难道你们魔教的老家伙们骨头也痒了不成?” 前方人影乍现,看清楚后却是一个面容丑陋的老头,瘦得橡根竹竿,阿九以为,枯骨老人的称号真应该送给他才是啊! 那老头怪笑几声,不说话了,转身带路,“教主恭候多时,跟我来吧。” 老乞丐对众人使了个眼色,率先跟了上去,他并不担心,因为暗处还跟着人,谷主既然舍得把三个徒弟都放出来,那么就必定不会拿他们的安全开玩笑,老乞丐这时还有心思想,不知道跟来的是哪些老家伙啊…… 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宽敞的地方,有好几个露天的武斗台,像是临时搭建的,在武斗台的前方,站着几个少年少女,唯有一个人是坐着的。 坐着的人穿着一身血红的袍子,相貌还算俊朗,但完全看不出年龄,说他二十多岁有人信,说他四十多岁也有人信,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遍布戾气与杀机,气势强盛得叫人惶恐。 这样一个人,存在感无疑是非常强的,但阿九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旁最近的华服少年,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挺拔,面如冠玉,实在是俊美非凡,而且给人的感觉极为温文有礼,宛如春风拂面。 阿九很想大笑,命运这种东西往往最令人哭笑不得,她前生最大的仇人,段承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她想,上天真是太会开玩笑了,一下子就令她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楚陌景的手,不敢抬起头,只怕被人看穿那眼底深处的滔天恨意,手上的雪蚕冰魄蠢蠢欲动,冰蝶展翅,像是下一刻就会飞扑而出。 强烈的情绪感染了楚陌景,他只当她害怕,便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以作安抚。 阿九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抬起头,像往常一般,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第28章 对战 一阵风吹过,树叶摩擦地面的响声在这安静时刻分外刺耳,骄阳从地平线升起,高高悬挂。 坐着的红衣人视线一动,直直的落到楚陌景的身上,慢条斯理的问:“你就是那老不死后来收的徒弟,我的师弟?” 楚陌景神情冷淡,眼神无波无澜,“我只有师弟师妹,没有师兄。” “啧啧,这模样真是……”红衣人打量片刻,意味不明的轻笑出声:“让我说什么好呢,一看就是未染红尘……我在想,如果你入了邪道,一定比现在更有趣。” “凌茂群,少说废话!”老乞丐厉声呵斥。 “哟,周老你还没死啊?”红衣人,魔教教主凌茂群,像是此刻才发现其他人一样。 老乞丐冷冷道:“放心,我一定等你这个叛徒先死再闭眼!” 凌茂群挑了挑眉,冲旁边招了招手:“承泽,去,见过你师叔。” 华服少年嘴角含笑,上前几步,向着楚陌景拱手施礼,“段承泽见过师……”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寒气迎面袭来,像冰刃一般划过脸庞,段承泽瞳孔紧缩,抬手一摸脸庞,沾了血丝的手指映入眼帘,只听楚陌景漠然开口:“我说过了,我没有师兄,自然也没有什么师侄。” 段承泽直直的看着眼前这白衣少年,双眼微眯,沉沉如荒芜夜色。 “喂,我师兄都发话了,你还站在这干什么?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阿九嗤笑一声,语气神情都十足十的刁蛮。 段承泽心下不悦,他表面温和,实则那身为皇族的高傲早已浸在了骨子里,楚陌景跟他师父同辈,他忍了,但这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这样讥讽于他?岂有此理! 不过再怎么愤怒,段承泽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用一种轻慢嘲讽的语气说:“你这小丫头好生无礼,莫非这就是却忧谷打招呼的方式?” “跟人打招呼当然得说人话,可是抱歉啊,我不会说畜生话,只好说得直接些,免得你听不懂啊!” “你!” 不仅段承泽气得脸色铁青,纪恒等人也是颇感奇怪,阿九虽然有些小性子,但还不曾如此刻薄过啊。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凌茂群端着茶杯,视线转了过来。 楚陌景略略上前,正好挡住了他看向阿九的视线,“废话无益,直接入正题吧。” 凌茂群饶有兴趣的瞧了瞧,而后沉吟道:“单纯的比试切磋未免太无趣了,不如添点彩头如何?” 果然有目的……阿九意料之中的撇唇,暗暗警惕。 “说。”楚陌景不动声色,言简意赅道。 “五局比试,自然是按五局三胜来,”凌茂群把酒轻笑,眼神透出几分诡异的意味来,“如果你们赢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找却忧谷的麻烦,但如果我魔教赢了……” 说着,他放下茶杯,抬手指向楚陌景:“我要你叛出师门,拜我为师!” 众人俱是脸色大变,老乞丐怒喝:“你做梦!” “师父?”段承泽亦是惊呼,凌茂群的徒弟很多,他费尽千辛万苦才脱颖而出,更得到了眼下这个机会,来之前,凌茂群曽亲口允诺,只要他赢了就能成为魔教的下一任继承人,而且还特地吩咐让他在比试时找机会废了楚陌景,为何现在又…… 凌茂群瞥向段承泽,似笑非笑,“我答应过的事不会改变……不过其他的,你自己给我掂量掂量。” 段承泽暗暗恼怒,他当然听出了凌茂群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准他再下重手了,可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凌茂群没再理他,目光盯着楚陌景,嘴角勾起,以他老辣的眼神,当然看出了这白衣少年拥有世间罕见的天资根骨,而且体质特殊,这简直就是为魔刀量身打造的容器,是二十多年来他遇到的最好的试验品……呵,难怪老不死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破例又收了徒弟。 这些打算凌茂群当然是不会说的,他只是敲着桌面问楚陌景:“你考虑的如何?” “师兄,他一定不怀好意,你别答应他!”阿九急声道。 楚陌景摸摸她的头,云淡风轻的看过去,“拜你为师?不妨先看看你魔教弟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方就坐,第一局,楚陌景这边派出的是孙德立。 孙德立跳上武斗台,挥舞着大斧头,等另一个人上来了,他才发现对方用的竟然也是斧头,而且一上来就强势攻过来。 “硬碰硬,我最喜欢了!”孙德立哈哈大笑,挥着斧头就冲了上去。 天生神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同样的兵器,孙德立使得明显比对方灵活迅猛多了,对方节节败退,就在快要跌落武斗台时,连忙叫道:“我,我认输!” 那人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孙德立斧子快要劈到对方脸上了,闻言不禁愣了一下,下一刻便准备收回兵器。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对方袖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小心!”纪恒倏地站起来大喊一声。 孙德立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卑鄙,暗器扫过他的肩胛,他立即就感到浑身无力,恨恨一咬牙,他转着身子,朝着对方扑了过去,孙德立本就身躯壮硕,两人又靠在武斗台边缘,这下子,双双掉落了下去。 纪恒连忙跑过去,银针一甩先封住他周身大穴,而后拉过他的手把脉。 “两个人都掉下来了啊,真可惜,”凌茂群不紧不慢的笑道:“那这一局就算平手了……” “你们真卑鄙!”老乞丐骂道:“分明已经认输了还暗器伤人,小人!” 凌茂群淡淡道:“此前可没有规定不能耍诈用暗器……罢了,既然你们这样说了,那从下一局开始就不能使用暗器好了。” “你……”老乞丐被他气得跳脚,真想一掌拍过去,楚陌景拦住他,摇了摇头,“周爷爷,别冲动。” 老乞丐一甩手,看孙德立的伤势去了,好在有纪恒在,那毒也不是常见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阿九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孙德立,低声道:“师兄,他们太过分了!这才第一局就出事了……” 楚陌景眉眼微沉,手底下的木桌转眼遍布冰霜,悄然化作尘埃,“秦瑶,下一局你去,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语气冰凉,秦瑶顿了顿,轻轻的应道:“是,大师兄。” 阿九不解的抬起头,祁少陵小声嘀咕了一句:“秦瑶家学渊源,用毒本领出神入化!” “哦。”阿九顿时了然。 果然,下一局才进行到一半时,秦瑶的对手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下了,凌茂群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挥了挥手,“把人抬下去。” “不愧是毒娘子前辈的后人,瑶瑶你真厉害。”陈萝萝赞道。 秦瑶害羞的说:“如果对方经验再丰富一些可就不成了,我学艺未精,此次不过运气好罢了,萝萝你加油。” 下一局便是陈萝萝出场,这姑娘出手极为泼辣,几乎是追着对方打,眼见就要赢了,谁知最后关头她却捂着肚子,脸上浮现痛苦之色,比武过招,半点犹豫不得,对手趁机将她打落武斗台,胜了这一局。 纪恒那边刚救完孙德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陈萝萝又出事了,他连忙又过来把脉。 “萝萝,你怎么了?”秦瑶担忧道。 “对不起……”陈萝萝红着眼眶,额头上冷汗直冒,“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突然就疼得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老乞丐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你别急,身体要紧啊。” 阿九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她的情况有些熟悉,就听纪恒干咳一声,颇为尴尬的说:“那什么,咳咳,女孩子家的怎么连自己身体状况都不知道,你……哎呀,秦瑶,前面有人家,你赶快带她过去讨碗姜茶喝,咳咳,快去快去!” 这话一出,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陈萝萝先是一怔,然后脸色瞬间就充血了,尖叫一声,抱着头跑远了,秦瑶连忙跟上去:“萝萝,萝萝等等我!” 阿九怜悯的看了看陈萝萝的背影,心说这姑娘真够悲催的,那么骄傲的性子,偏偏比武的时候来月事……简直堪称史上最尴尬的悲剧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她是怎么了?”祁少陵抓抓头,莫名其妙的问。 楚陌景也难得茫然的模样,阿九偏过头,憋笑。 “下一局,下一局!”纪恒镇定的拍拍祁少陵的肩膀,“问那么多做什么,上。” 祁少陵被他忽悠过去了,气势满满的拿着战魂枪跃上了武斗台,嚣张无比的叫道:“哪个来跟小爷比试?” 如今的局面正是一平一胜一败,阿九算了下,如果祁少陵这局赢了,那他们这一方级别就是稳操胜券了,因为她从来不觉得楚陌景会输给段承泽,但是,如果祁少陵输了,那可就成僵局了啊,所以,这一局可谓万分重要。   ☆、第29章 白热化 跟祁少陵比试的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单看外表倒像是某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而且她一上来就斯斯文文的抱拳见礼,跟祁少陵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 祁少陵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孙德立的教训,立马又警惕起来,战魂枪转动着横扫过去。 那魔教的小姑娘看着文弱,功夫却很踏实,单手持剑对上,竟能和祁少陵斗得旗鼓相当。 阿九一看到对方的兵器就笑了,轻声说:“师兄,这一局,祁师兄会赢吧。” 毕竟楚陌景用得是剑,祁少陵早已在他手下磨练了无数次,那小姑娘的剑法一看就不如楚陌景的,对于祁少陵来说,胜她应该并不难。 楚陌景“嗯”了一声,“如无意外,少陵会赢。” 阿九想到陈萝萝的囧事,又忍不住掩唇而笑,重新看向武斗台上。 果然,祁少陵一枪挑飞了那小姑娘的手上的剑,枪尖抵着她的脖子:“你自己认输还是我踢你下去?” “我……”对手嗫嚅着动了动嘴唇,身体情不自禁的发抖,喃喃道:“我输了教主是不会放过我的,还有我爹娘……我求求你,求求你!” “哼,又想耍花招,我才不会像孙大傻那样……”说着,祁少陵就要把她推下武斗台。 那小姑娘蓦地睁大双眼,眼中水光闪烁,她盯着祁少陵,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突然直直的撞上了祁少陵的枪尖,只听闷哼一声,滚烫而鲜红的液体溅了祁少陵一脸。 祁少陵猝不及防,呆呆的望着,腥甜的味道钻进鼻中,也染红了他的眼睛,透过血雾,他看到他的长枪直直的插在那个小姑娘的心脏,看到她眼角落下的泪珠…… “这一局,你们输了。”凌茂群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祁少陵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怎么就掉下了武斗台,而台上,一杆长枪上上挂着已无气息的魔教女弟子,她还那么小,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恐惧与惊慌,而现在,她死了。 说到底祁少陵才十岁,如此的手段几乎让他心理崩溃,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干呕起来,仿佛撕心裂肺。 “少陵,少陵……”纪恒一把抓住他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老乞丐等人看着凌茂群的方向,眼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杀意,用这样的方法简直是要毁了祁少陵啊! 阿九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有滔天怒火喷薄而出,她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因愤怒而轻微颤抖,不仅是为了祁少陵,还为了那死去的一条命,这样的手段熟悉得令她作呕……她倏地望向段承泽。 只见凌茂群拍着段承泽的肩膀,意味不明的大笑道:“还是你说的对,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点血就吓成这样哈哈哈!” 段承泽嘴角勾起,“并非徒儿的功劳,是这小子太没用了,好在还是赢了这一局。” 刺耳的大笑声响在耳畔,祁少陵一把推开纪恒等人,脸色扭曲的持续干呕。 就在此时,一巴掌扇了过来,“啪——”地一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祁少陵看到了雪白的一片,干净得仿佛能覆盖一切污浊。 有人蹲了下来,雪白的衣袖拭去了他眼角旁的血迹,他听到熟悉的冷淡声音说:“没出息。” 祁少陵呆呆的看着楚陌景,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杀人,杀得还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纵然他以后会经历更多的杀伐,却都没有这一次来得刻骨铭心。 “不是你的错。”伴随着这一句低语,祁少陵只觉颈间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师兄!”阿九看到楚陌景劈晕了祁少陵,感觉他周身寒气一下子恐怖起来,不禁担忧的叫出声来。 楚陌景站起身,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身形一闪,就到了另一个武斗台上,双阙剑发出剧烈的铮鸣声,他原本纤尘不染的衣服上染了血迹,当真如红梅映雪,三分凄艳,而寒意无边漫延。 阿九抿了抿唇,小心地擦干净祁少陵的脸颊,看到他昏迷中还死皱着眉头,问道:“纪叔叔,他会不会有事?” 纪恒此刻亦是神色凝重,缓缓道:“他身体无碍,只是心神收到严重刺激,若是不能挺过去,我……我只怕他今后再也无法拿起战魂枪了。” “魔教!”老乞丐咬牙切齿,“我真想宰了凌茂群那畜生!” “我也想!”纪恒恨恨道:“只可惜我们远非他的对手……可恶!”谷主跟随的老前辈只有当他们有性命之危的时候才会出手,毕竟凌茂群武功极高,没到紧要关头,谁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去拼命。 “祁师兄……他一定能撑过去的。”阿九忽然低声道,表情很是坚定。 纪恒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阿九低下头,怅然不语了,至少祁少陵身边还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可她当年第一次杀人时,却只有孤身一人……她目光落到祁少陵身上,祁师兄,祁少陵,可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武斗台上,段承泽握着刀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什么天赋奇才,哼,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挡我的路!” 刀光乍起,楚陌景抬眼,站在那儿竟不动不闪,更奇怪的是,段承泽刀影劈了无数次,竟没有一次落到楚陌景的身上,这在旁观者看来……就好像他们不在同一时空一样。 阿九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乞丐眯眼笑了,“你没发现……他们其实已经换了无数位置了吗?” “什么……” 阿九来不及惊呼,台上楚陌景已漠然道:“太慢了!” 段承泽一惊,面前人影忽然不见,而后周身仿佛出现了无数个楚陌景,一齐出掌……段承泽一下子摔到远处,手上的刀应声而落,一口血喷出来,他难以置信的望过去,而楚陌景站在那儿,双阙剑还未出鞘。 “是残影,”老乞丐见众弟子都惊得张大了嘴,解释道:“阿景的速度太快,而且看穿了他的刀法,所以段承泽无论如何都打不中他,相反,在阿景眼中,段承泽满身都是破绽。” 阿九想起师父施展过一次的刀法,心下震撼,不过是看过一次,师兄就已经看透了吗?此时此刻,阿九才真正体会到楚陌景的天赋是何等可怕,也真正体会到当日纪恒在藏书楼上的感慨是有多少的无力。 不过此刻谁也没有段承泽激动,“不可能,你为什么每次都能躲开,你为什么不拔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绝望吗?”楚陌景平静道:“那就好。” 欲毁其人必先毁其心,这个道理段承泽自小就知道,而且运用的相当成熟,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境地。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握着刀柄,重新站起身来,指着楚陌景哈哈大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段承泽了!” “我从不小看任何人。” 龙吟一般的剑鸣声响起,双阙剑横在楚陌景身前,挡下了段承泽的一刀。 “哦?”凌茂群也离开了坐位,“原来到第六式了啊……” “周爷爷,段承泽怎么突然变得更厉害了?”阿九揉着眼睛,那二人交手太快,长时间盯着对双眼的负担很大。 “我听说过,魔罗十三刀五式就是一个分水岭,那小子……也相当不简单啊。”老乞丐表情亦浮现出几分担忧。 纪恒一边照看祁少陵,一边笑道:“阿景不会输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阿九笑了笑,重新看向武斗台,坚定的道。 段承泽这会儿堪称水深火热,若是停下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双手双臂已经全是冻伤,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交手,而是在面对寒山之上不化的冰雪。 刀气与剑气相冲,段承泽的那把刀原也是魔教库存中难寻的珍品,但此时和双阙剑几次相撞竟隐隐有了数道裂痕。 “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接下我这最厉害的一招!” 随着段承泽的一声大吼,强烈的劲气环绕聚集在他周围,不,应该说是聚在他的刀身之上……楚陌景的神色终于微微变化,所有的气势再无压制,铺天盖地的喷涌而出。 这一方的温度直直下降,台下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眼见那武斗台慢慢覆上冰霜,都情不自禁的屏气凝神。 刀剑相接的铮鸣声不绝于耳,武斗台轰然倒塌,漫天的灰尘挡住了视线,阿九紧张的咬着下唇,喃喃念道:“师兄……” 凌茂群也定定的看着倒塌方向,一切尘埃尽去,楚陌景手持双阙剑,抬眼看过来,纵然衣衫染黑破损,也丝毫无损那遗世风华,而他旁边,段承泽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刀的碎片落了一地。 “好好好,竟然连魔罗第六式都奈何不了你,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凌茂群使了个眼色命人将段承泽带下去,面色沉沉,他看了良久,忽而又古怪的笑:“不过就算你赢了,现在也不过是一平两胜两败,还是平局,这可怎么办呢?” 凌茂群故作苦恼的摸着下巴沉思。 阿九看着段承泽被带走,虽然她巴不得这人早死,但那明显的呼吸迹象表明他只是伤势过重而昏迷,并未死亡。 她知道许多事情都得慢慢来,急不得,何况,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快步走上前,阿九急忙拉住楚陌景,“师兄,你有没有受伤?” 楚陌景见她满脸担心地动手动脚,心中霎时如春水潺潺流过,软成一片,忍不住朝她微微一笑,“并无大碍。” 阿九听了先是轻轻松了口气,而后泫然欲泣的的抱住他的手臂,低声呢喃道:“虽然知道师兄会赢,可我还是很害怕,师兄……你没事就好了。” 楚陌景微微一怔,眼神愈见柔和,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凌茂群眯着眼睛瞧着,倏地饶有兴趣的开口:“既然局面这般,不如……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老乞丐等人面面相觑,都到这份上了,若是退缩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若应了,又该派谁去那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局呢? “蔓姬,你来。”凌茂群双手击掌,片刻,一个彩衣少女走到他跟前,盈盈下拜,待众人看清她样貌,都忍不住一愣,因为这少女岁年岁不大,但容貌实在惑人,眉眼自然上挑,横生万种风情,朱唇皓齿,彩衣翩翩,美艳更胜狐妖。 她听了凌茂群的话,恭敬的应下,随即转过身来。想来她也看到了方才的比试,一双美目频频扫向楚陌景,异彩连连,颇为好奇的模样。 阿九眯起眼睛,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她抬头看了看楚陌景,见他半点没注意那个蔓姬,不适的感觉才慢慢退去。 “让我去吧。”老乞丐和纪恒等人正犹豫不决,阿九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去?”纪恒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道:“九卿,你别胡闹了。” 阿九道:“周爷爷,纪叔叔,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见老乞丐和纪恒都满脸不赞同,不由望向楚陌景,认真问:“师兄,你信我吗?” 楚陌景静默半响,道:“师命不可违。” 来之前,谷主曽再三嘱咐,阿九年纪尚幼,不可参加比试。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阿九坚定道:“师兄,这些年来我的武功都是你一手教的,你最清楚不过了,何况我还有……师兄,你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输的!” 楚陌景再次沉默,眼中罕见的泄露几分忧虑,直言道:“我不放心。” “师兄去的时候……”阿九喃喃道:“我也不放心,可更多的,却是信心。我相信师兄会赢,所以师兄也能相信我吗?” 阿九深深看进他的眼里,唇角高高扬起,心中呢喃,前生我孤身拼搏,曽惊惶恐惧到难以入眠,可今生有你在,我早已无惧任何风雨和挑战了……我的师兄。 这是阿九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要求,她眼神那么坚毅而明亮,灿若星子,楚陌景忍不住伸手揽她入怀,而后推开她,语气竟显得尤为低柔:“你去吧。” “这怎么可……”老乞丐和纪恒异口同声。 “我会向师父交代。”楚陌景道。 这不是交不交代的问题啊!没看到前几个比试的都遇到意外了?这样你还让她去? 纪恒瞪着楚陌景,一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阿九已经跃上了武斗台,粉白衣裳轻旋,竟意外的灵巧干脆。 蔓姬惊讶的看了一眼,掩唇轻笑:“你们是不是没人了啊,小妹妹,姐姐劝你还是赶紧下去的好,否则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打架还废话,你真啰嗦!”阿九方才顺手拿了一名弟子的剑,此刻直接攻了上去。 蔓姬面色一凝,倒退几步,袖中彩绸突发,看似柔弱的绸带,却不比利器的威势逊色,数条彩带如网状铺盖,似乎是想将阿九困在其中。 “哼,开了屏的孔雀也没你花哨!”阿九脚尖一点,举剑旋身而上,剑气四溢,不住的削断彩绸,而后横劈下来,又一点平地,直指蔓姬面门。 蔓姬大惊,此刻方知自己轻敌了,连忙闪身,变换招式。 她们二人在武斗台上打得不可开交,然而底下人却看得奇妙,已经苏醒的孙德立嘀咕道:“这看着不像比武过招,倒像是在跳舞,还挺漂亮的……” 纪恒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给我好好歇着吧,胡说八道什么呢!” 楚陌景手上还握着双阙剑,气势沉凝,双眼不动的盯着上面,似乎稍有意外就会直接上去终止这场比试。 不多时,凌茂群那边忽然传来动静,原来是段承泽已经醒了,托着重伤的身体硬是跑了出来,苍白的脸色怎么都掩不住,“师父!” 凌茂群瞥他一眼,“回去躺着。” “师父,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段承泽紧紧攥着双拳,其实在晋国皇室他并不算受宠,因为他生母地位卑贱,就算他很优秀也得不到皇帝多少赏识,可他又特别有野心,所以才借游历之名出了皇宫发展自己的势力,而如今好不容易才在魔教混到这个地步,眼看就要成功将魔教握在手中,他又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你什么时候学会魔罗第六式的?”凌茂群突然问。 “就在半个月前,“段承泽连忙道:”师父,我还没来得及真正悟透这一式,否则,否则断然不会……” 凌茂群轻嗤一声,“别说大话,你就算悟透了也还是会输,不过不怪你,是我太小看那老不死了,我告诉你,这小子天纵奇才,除非你悟透魔罗第八式,并且学会魔罗心法第五层,否则你绝对赢不了他。” 段承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心法与招式不同,就算他是凌茂群最优秀的弟子,如今也才到第三层罢了,虽说他以后会进步,可楚陌景也同样会进步,而且速度肯定比他快,难道……难道他此生都赢不了楚陌景吗? “很不甘?很嫉妒是不是?”凌茂群古怪的勾了勾嘴角,慢慢道:“天赋这种事你嫉妒也没用,不过啊……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如果能抓住,那魔教的下一任教主就是你,并且我保证,你绝对能将楚陌景踩在脚下!” “师父,你说的是真的?”段承泽眼睛发亮,难掩激动。 凌茂群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先去休息,此事不急,回教再说。” 段承泽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偏头看了眼楚陌景,眼神狠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日……定要你偿还今日之耻! 楚陌景那边完全没注意段承泽,他的目光一直在阿九身上。 阿九与蔓姬的缠斗也有不短时间,女子的体力不如男子,更何况两个小姑娘,她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要速战速决,所以众人心知肚明,这二人的比试也差不多到了最后阶段,只看,这最终赢的是谁了。   ☆、第30章 落幕 日头渐落,已近黄昏。 阿九抿着唇,倏地一甩手掷出了长剑,蔓姬挥舞着彩绸,缠住长剑,还未挡住冲势,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身体比思维还快,蔓姬下意识的聚集绸带全部挡在身前,她只看到阿九抬了抬手,挡在她身前的绸带转眼便褪去色彩,无声碎裂。 蔓姬大惊失色,身形暴退,只见阿九又抬了抬手,蔓姬顿感头皮一紧,像是有什么缠住了她的长发,她当即断去开始褪色的发丝,语气里不自觉的添了恐惧,喘着气问:“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阿九呵呵一笑,转着手腕,慢悠悠的说:“你说,如果你的脸上多出几道伤疤是不是更好看?” 蔓姬捂住脸,惊叫出声,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她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一听这话,当即尖声叫道:“不,不要!” 阿九指尖刚一抬起,蔓姬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方才那两次无声无息,根本察觉不到,已经令她心生恐,加上缠斗许久,气力渐消,蔓姬不禁心生了无力之感,此时再见到阿九抬手,她脱口而出:“我认输!”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霎时白了一张脸。 阿九看了她一眼,似乎颇为遗憾:“其实我更想挖了你那双到处勾人的眼睛呢……真可惜。” “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傻了?好好的我会告诉你?”阿九瞬间就翻脸,一掌将她打下了武斗台,在蔓姬落地后,她旋身跃下,看向凌茂群,扬声道:“魔教教主,这一局,是我赢了。” 凌茂群眯着眼,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楚陌景走过来,挡在了凌茂群的视线,阿九仰脸对他笑:“师兄,我做得好不好?” “很好。”楚陌景抬起衣袖,慢慢地帮她拭去头上的薄汗,神情专注,动作极是轻柔。 阿九怔怔看着,半响没回过神,楚陌景捏捏她的脸颊,低声说了一个字:“傻。” “我永远,永远不想让师兄失望。”阿九眼神清澈,毫不掩饰其中所蕴含的浓烈感情,她虽坦荡,但旁人看来,却只不过是小姑娘对于师兄的依赖罢了。 “凌茂群,胜负已分,从今以后,你不得再扰乱却忧谷的安宁!”老乞丐严肃的望向凌茂群,见他没什么反应,狐疑道:“你不会想反悔吧?” “哼,本座还不至于输不起,只不过本座对这个小丫头很好奇……”凌茂群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阿九,因为连他的眼力也看不出雪蚕冰魄的奥秘,“小丫头,本座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赢了蔓姬的?” 阿九仿若未闻,拉着楚陌景的手笑道:“师兄,我累了。” 楚陌景微微颔首道:“那便走吧。” 眼见他们完全忽视了自己,凌茂群沉下脸,没看到他怎么动的,他人已经站到了二人前面,挡住了去路。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暗处突然有几道气势急剧攀升,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凌茂群暗暗恼怒,面上却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对着谁说话:“却忧谷的小辈如此出众,本座也倍感欣慰,不过啊,这雏鹰也不可能总躲在老鹰翅膀下,你们说是不是?” “这是我却忧谷的事,不牢你费心!”老乞丐皮笑肉不笑的反击回去。 楚陌景牵着阿九,正大光明的从凌茂群身边走过,凌茂群忽而压低声音:“本座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等他们却都走光了,凌茂群还站在原地,有个魔教的弟子犹豫着上前询问:“教主,要派人去埋伏吗?” “不必了。”凌茂群一摆手,而后不自觉的喃喃自语:“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着却忧谷分崩离析……” 因着天色晚了,又有几名“伤患”,阿九一行人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先在这镇上的客栈住了下来。 陈萝萝没什么事,孙德立服了药好好休养一下也无大碍,最主要的还是祁少陵。 战魂枪被老乞丐拿了回来,但暂时没有交给祁少陵,就是怕再刺激到他。 祁少陵醒来的时候,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已是夜幕沉沉,漆黑一片,月亮也被乌云挡住,只有几颗星子闪烁着光芒。 屋子里一片寂静,油灯的火焰扑闪明灭,祁少陵抬起手掌,他握着长枪刺入人体的感觉还那么清晰,腥甜的气息仿佛还漂浮在周围,让他恶心的同时,却有种诡异的兴奋刺激……这是一种诱人上瘾的堕落之感。 “不!”祁少陵一翻身,跌到了地板上,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我不想杀人,我才不喜欢杀人!” 他倏地爬起来跑出了房间,被风一吹,才发现额头早已遍布冷汗。 “嗖——”地破空声响起,祁少陵下意识的接住,握在手中才发现竟是一把木剑,他抬起头,就看到楚陌景站在前方树下,难得没有负着双阙剑,长发未束,垂落披散了一身,没有白日的严肃,忽然间真正像是一个寻常少年了。 祁少陵呆了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楚陌景一句话都没有说,手上木剑一转,在他面前直接练起一套剑法来。 一看他的起势,祁少陵就知道那是入门功夫中最基本的剑法,几乎每个却忧谷的弟子都能很熟练的使出来,祁少陵也曾数年如一日的练习它,所以看着看着,他就情不自禁地跟随楚陌景的动作练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浑然忘了一切,祁少陵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刚刚习武的那一年,无数的情绪纷涌而来……到最后,他累得躺在地上,仰望着夜空,明月悄然破云而出,清辉照亮无数阴霾。 月光之下,楚陌景持剑而立,雪衣连着墨发,在夜风中轻扬,他自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良久,祁少陵低低笑起来,恍惚间一条条谷训又掠过眼前,他闭上眼睛,眼角有泪珠滑落,却是笑着呢喃出声:“是,我明白了。” ——只要初心未改,就算有朝一日脚踏万千尸骨,我依然是我,无愧本心就好。 远处的屋顶之上,老乞丐叹气:“谷主曾说过,阿景最难能可贵的不是他的天赋,而是他的心性……这话果然没错。” 纪恒神色复杂的笑了笑,缓缓道:“月似灯塔,只要皓月长存,前行的人就永远不会迷失航向。” 翌日清晨,跟来的众弟子都早早起了,虽然不是在却忧谷中,但他们都挺自觉,没有半点松懈。 陈萝萝高高抬着下巴,掩饰着某种尴尬的心思,但跟着众人走到后院时,意外的看到祁少陵已经在那儿了。说实话,陈萝萝原本挺看不上祁少陵的,但这次听其他人说了比试的事情后,她也不禁对祁少陵多了几分同情。 原以为祁少陵会需要很久才能恢复,但她真没想到,短短一夜,祁少陵已经消了心结,看他此刻神清气爽的晨练,哪有半点昨日的萎靡不振? “喂,你们站着干什么呢?”祁少陵不满的看了过来,“想偷懒吗?” 陈萝萝撇了撇唇,笑意却从眼角泄露了出来,她哼了一声,“你才想偷懒呢,看招!”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各自练习去了。 门边,阿九笑着说:“师兄,现在你放心了?” 楚陌景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九鼓着腮帮子,背着手偏头望他:“才不是,师兄分明是嘴硬心软……” 她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阿九狡黠一笑:“师兄你下手一点都不重,分明是舍不得打我。” 楚陌景看着她越发璀璨的眉目,无奈的伸手,拂去她额头旁边的乱发,“越来越放肆了。” 阿九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因为有师兄的纵容,我才敢放肆啊,难道师兄喜欢我整天怯懦的样子?” “不,这样很好。”楚陌景想起初遇时那个怯怯弱弱的小姑娘,那时的阿九让人怜惜,而如今的阿九却越发鲜活起来,就像枯萎的花枝渐渐长出含苞欲放的花朵,终有一日会绽放出令人惊叹的美好。 楚陌景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似乎也有一些成就感,更多的却是期待,一直看着这个小姑娘慢慢成长,他觉得……这样很好。 阿九抿着唇笑,两世存活,似乎也只有楚陌景对她的爱护最是纯粹,什么目的也没有。 姜国帝后虽然也疼爱她,但却是在不损害姜国利益的情况下,甚至他们也曾想过让她联姻……不过虽是如此,她却能明白身处那个位置的无奈与心酸,她体谅他们,可绝非是没有隔阂的。 那时姜国因她而灭亡,她恨也恨,恨自己被人利用,恨不得杀了自己,但事实上,一夕之间人事全非,她又怎能如帝后二人那般感同身受?终究愧疚悔恨居多而已。 所以这一世,她只想毁掉段承泽的阴谋,而从未想过回去认祖归宗,因为经历一次,她已经看得很明白,她的回归带给姜国帝后的不过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总有一天会耗尽他们对女儿的愧疚和疼爱之心,与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觉得她早已死在这乱世之中,痛,其实也早就痛过了。 就算是骨肉至亲,若无长久相伴,离散再聚之时,也不过是最亲近的陌生人罢了。 阿九看着楚陌景,眼眸酸涩,她曽一生飘零,心无归处,所以对楚陌景的感情过于偏执……谁让这世间,最难得是真心。   ☆、第31章 出事 一行人用过早饭后,便直接启程赶回却忧谷,将近午时,也就到了。 大阵一开启,阿九就看到谷主站在前方,脸上还带着未竟的笑意,她跑过去,高兴的说:“师父,我们赢了!” “看你们喜气洋洋的样子,我就知道了。”谷主眼含欣慰的点点头,“你们比试中可有人受伤?凌茂群有没有为难你们?” 阿九干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纪恒上前,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了,最后道:“谷主放心,现下都已无事了。” 谷主听了就皱眉,对祁少陵招招手:“少陵,你过来。” 祁少陵苦着脸,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师父,打人不打脸……” 一句话没说完,祁少陵忽然愣住了,因为谷主很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少陵,你能走出心魔,为师觉得很欣慰,没白收你这个徒弟啊。” 闻言,祁少陵霎时鼻子一酸,他低声道:“其实这都是大师兄的功劳,如果没有他,我也没这么快释然。”说着,祁少陵转头望向楚陌景。 楚陌景摇摇头,“你的迷障,关键并非在于我,而是在于你。”言下之意便是,若非你心性坚韧,其他人做再多也没用。 “好啊,”谷主笑叹,随即又故意扳着脸,“阿九,你跟去之前我说过什么?” 阿九笑容一僵,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 楚陌景道:“是我允许她去的,我违背师命,甘愿领罚。” 谷主气得翻白眼,指着楚陌景说:“她才多大就去跟人比武,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你就知道纵容她,早晚宠得她无法无天!” 楚陌景任他说着,也不争辩,阿九看了连忙伸手挡在楚陌景身前,急道:“师父你不要怪师兄,是我不听话,要骂要罚就冲我来吧!” 谷主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老乞丐刚要开口说情,就被纪恒一拉,纪恒似笑非笑,心说谷主哪舍得罚他们啊! 楚陌景看了谷主一眼,径自往前走去。 “你去哪儿?”谷主莫名其妙。 楚陌景言简意赅:“静心壁,领罚。” 阿九眼睛都红了,拉住他:“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祁少陵等人眼巴巴的看着谷主,谷主直接绷不住了,“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你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真正罚过你?算了,好在阿九表现出众,我懒得跟你们计较了……哼,这世上有我这么宽容大度的师父吗?” 众人嘴角抽搐,谷主是又犯病了吗? 楚陌景显然习以为常了,从善如流的道:“多谢师父。” 阿九哭笑不得,扑过去扯着谷主的衣袖撒娇:“师父你最好了!” 谷主挑了挑眉,“有你师兄好吗?” 阿九:“……” 谷主噗嗤笑了,挥挥手道:“你们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对了,纪恒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纪恒惊讶,顿了顿,就跟了上去,其他人纷纷散去。 楚陌景看了看阿九泛红的眼圈,眉梢微沉,阿九揉揉眼睛,笑眯眯的说:“师兄,我饿了,我们去膳堂吧?” “以后不许鲁莽。”楚陌景瞥她一眼,虽是严厉的口吻,但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我不是鲁莽,师兄护我良多,我理应与你共进退,”阿九认真的说道,“我不怕和师兄一起受罚,只怕你把我撇在一边。” 风夹带着粉嫩的花瓣飘过来,阿九伸手夹住一片,喃喃道:“桃花开了,真好看。” 楚陌景静默片刻,“你喜欢?” “是啊,师兄你去帮我折一枝桃花好不好?”阿九垂眸,轻声问。 楚陌景依言走过去,抬手一挥,断裂的桃枝落在了他的手心,转眼间便覆了一层冰霜,远远望去,就像桃花在冰中绽放一般,出奇的美丽。他将之放在阿九手中,“我却不知你喜欢这个。” 阿九手捧着桃花枝,渐渐露出璀璨的笑容,明媚不逊三月桃花,“只有师兄你送的,我才喜欢。” 楚陌景微微一怔,那一瞬间,好像有一颗石子落入心湖,漾开阵阵涟漪。 但是不过片刻,意外的情绪就已悄然散去,他神情不变,平淡出声:“走吧。” 阿九咬唇,白衣翩然,无声的在她掌心掠过,她偏头望去,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她眼中缩成一个背影,是水墨晕染的画卷,清淡悠远,让她情不自禁的想执笔,描一幅盛世欢颜。 “阿九?阿九?”秦瑶的声音突兀响起,阿九一个激灵清醒了,这才反应过来,回到谷中已有半个多月了,此刻,她正是跟众人一起在书堂里听陈夫子讲课。 “你一直在发呆,陈夫子盯了你好久了。”秦瑶小声提醒,旁边的陈萝萝适时的轻嗤一声,“我说你想什么呢?这几天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九淡定的道:“嗯,没什么。” 秦瑶轻轻叹了口气,“陈夫子刚刚讲的是琴艺,我怕他等会问你,你小心点。” “谢谢秦瑶姐。”阿九点点头。 她话音刚落,陈夫子就停下了讲课,道:“我知道你们重在学武,但既然有这书堂,你们也听的也都给我认真听听!不要求你们日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起码你们得知晓一些吧?” 显然没认真听的也有不少,一个个把头低的快埋到地下了,陈夫子扫了一眼,直接点名:“宁九卿!” 阿九无奈的站起身,“是,夫子有何指教?” “我问你,我刚刚讲的是什么?” “是琴艺。” “哦,原来你还知道啊,这一心二用的本事还挺厉害,”陈夫子嘲讽道:“你不听课,是不是自认已经掌握了?” 要论琴棋书画,阿九还真学过,她愣了下,一时间就没有答话。 陈夫子冷笑,看了看天色,“其他人都可以散了,宁九卿留下!” 大多数人都同情的瞥了瞥阿九,陈夫子向来小心眼,而且非常严厉,但他是长辈,又确实有真才实学,小辈们基本上都不敢顶撞他,闻言立马作鸟兽散了。 祁少陵皱了皱眉,说:“陈夫子,不听课的那么多人,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她啊?” “你还不走,难道也想受罚?”陈夫子冷冷道。 祁少陵脾气上来了也横,在桌上一坐,“我就不走了,怎么着?” “喂,我爹好歹也是你的夫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陈萝萝大为不满,瞪着祁少陵,“赶紧道歉!” 祁少陵不理她,陈萝萝一脚就踹了过去,眨眼之间,两个人又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跑外面去了。 书堂内就剩了他们两个,阿九平静的看向陈夫子,“不知夫子想要如何教训我?” “你是谷主的小徒弟,我哪敢教训你?”陈夫子冷嘲热讽,拿过一本书甩给她:“把上面讲解琴艺的部分抄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阿九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陈夫子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罚她,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总感觉……有些不对啊。 想着,她就翻了翻书,结果发现陈夫子给她的是一本诗集,根本就不是讲解琴艺的,她心下无语,转身往回走:“陈夫子,你拿错……” 走到门口,她突然睁大眼睛,之间陈夫子倒在地上,竟是……七窍流血! “陈夫子!陈夫子?”阿九急忙跑过去探他的鼻息。 “爹,你就不要罚……爹!”陈萝萝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她一把推开阿九,“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祁少陵被陈萝萝使诈绊住了,听到声音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陈夫子七窍流血的躺在地上,阿九跌坐在旁边,手上还沾了一些血迹,陈萝萝抱着陈夫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去叫纪叔叔!”祁少陵冷汗直冒,当机立断的转身。 阿九手心攥起,她表情从刚开始就一直很平静,平静的让人心惊,她方才已经探过陈夫子的鼻息了,好在还没有断气。 纪恒来得很快,来不及询问,就先施针把脉,“是中毒了,心脉也中了一掌,幸好掌力不足,否则他早就断气了!” 陈萝萝如梦初醒,一掌冲着阿九劈过去,凄厉的喊道:“我杀了你!” “你给我冷静一点!”阿九抓住她的手,简而言之的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你不会蠢到以为是我做的吧?” “刚刚这里就是你跟我爹两个人,不是你难道还是别人?”陈萝萝发疯一样的挣扎:“我还想让我爹别罚你,没想到你如此丧心病狂!” 阿九心知陈萝萝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懒得再解释,仔细的打量周围的一切,桌椅都安好无损,只有地上散落着各种书本。事实上,阿九觉得这事情太可疑,也太刻意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陈夫子自己服毒来陷害她……但再一想,她身上根本没什么可图的,陈夫子就算看她不顺眼也没必要自残到这种地步来陷害她吧? 要知道,若是她或者陈萝萝没回来,或者纪恒没及时赶到……哪怕一个步骤错了都是死路一条啊。 阿九一直把却忧谷当成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但如今看来,这里的隐患似乎也不少。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转过,她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嘈杂声,阿九暗暗苦笑,来的真快。   ☆、第32章 阴谋起 由于事出突然,就连谷主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进了书堂扫视一圈,对上阿九的视线后,他才舒了口气。 “谷主,谷主!”陈萝萝一看到谷主就像看到了救星,嘶哑着声音喊道:“宁九卿毒害我爹,求您为我主持公道!” 谷主皱眉,未语就先叹了口气:“阿九,你告诉为师,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我可以指天为誓,陈夫子中毒受伤一事与我无关。”阿九冷静的道:“我没有理由害陈夫子。” “你有!”陈萝萝哽咽道:“我爹总是为难你,所以你早就怀恨在心了是不是?我知道我爹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他最多只是嘴上逞强,什么时候真正害过谁了?我娘早死,就只有我和我爹相依为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陈萝萝边说边哭,眼泪一滴滴落到阿九的手上,阿九忍不住道:“萝萝,你担心你爹而方寸大乱,这无可厚非。但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你竟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亲眼所见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相信啊?”陈萝萝几近崩溃,她想要相信阿九,可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人都会有偏颇,纵然多年相处,可在她心中,自然是爹更重要。 阿九闭了闭眼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人总是这样,永远信奉眼见为实,却不知,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 “好了!”谷主揉揉眉心,厉声喝止,看向正在救治陈夫子的纪恒。 纪恒抹了把汗,神情凝重道:“他中的毒我暂时没有办法解……只能遏制毒素不再漫延,保他七日平安。” “为什么没办法解?”陈萝萝此刻也顾不上阿九了,转身紧紧抓着纪恒的衣角:“纪叔叔,你是谷中医术最高明的人了,如果连你都没有办法,那我爹怎么办?纪叔叔,我求求你了!” 谷主却注意到纪恒的措辞:“暂时?” “萝萝你冷静一点,”纪恒道:“其实陈夫子中的毒不难解,但解毒的药材中有一种七星花极为罕见。” 谷中一听,顿时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世间很多奇花异草都难以成活,除非在活壤之地悉心栽培,可是这活壤之地……” 话至此处,谷主倏地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为难的看了看纪恒。 “至今为止,我只知道神医谷有活壤之地,”纪恒低叹一声,语气复杂:“神医谷……唉,看来还是得走上这一遭,这就是命啊,怎么逃都逃不掉!” “神医谷?神医谷里有七星花?我去,我可以去的!”陈萝萝连忙道。 阿九听纪恒方才所言,似乎这一趟并不简单,她突然想到比试回来的那一日,师父把纪恒叫了过去,莫非就是与神医谷有关? “纪叔叔,若是为难,我也愿意走这一趟。”阿九道。 闻言,陈萝萝却变了脸色,“你不能去!谁知道你又想做什么手脚?”想了想,她仍旧不放心,“谷主,我爹中毒一事宁九卿难逃干系,理应按照谷中规矩……” 谷主打断她的话,沉声道:“你也没有亲眼看见阿九毒害你爹,怎可一口断定是她所为?萝萝,不可血口喷人!” “除了她根本不会有旁人!”陈萝萝擦着眼泪,愤懑难忍,话没过脑子就脱口道:“难道谷主也要偏袒于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初大师兄就不该带她进入却忧谷,她就是个祸害!”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音落下,整个地方都静了静。 阿九蓦地抬头,指尖掐着手心,疼痛蔓延到了心底,她动了动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声而讽刺的笑。 谷主和纪恒同时沉下脸,但还没等他们开口,长剑出鞘的铮鸣声立时而起,像一道绯色流光突袭过来,险险掠过陈萝萝的脸颊,直直的插在门对面的墙壁上,寒冰在剑尖蔓延,墙壁上的书画碎裂掉落在地上,“啪——”地一声像是刺在人心上。 白衣少年缓步而来,仿佛是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宫走出,眉宇间沉淀了千载寒霜,冻得人血液都快凝结,他的语气不似往常的淡然,而是了无边际的冰冷:“这话你为何不在我面前说?” 陈萝萝对上他的眼睛,倏地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谷主,她更害怕身为大师兄的楚陌景,更何况,此时她冷静下来,也隐隐心生悔意,但陈萝萝向来嘴硬,只有微微颤抖的语调暴露了她的情绪:“大师兄,就算你再怎么偏心宁九卿也没用,犯了错就算犯了错……” “陈萝萝,你住嘴吧!”祁少陵从楚陌景的身后走进来,没好气的打断她。 陈萝萝握着拳头,低下了头。 阿九站起身,心中微颤,她可以不在乎陈萝萝,但没法不在意楚陌景,她想解释很多,但话到了嘴边,只唤了一声:“师兄……” 楚陌景看着她,忽然道:“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任人欺辱的。” 阿九蓦地红了眼眶,“……我怕令师兄为难。” 楚陌景沉默片刻,忽而低叹,“过来。” 阿九垂了垂眼眸,慢慢走到他跟前,仰脸望着他,楚陌景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淡淡道:“受了欺负都不敢吱声,我养你几年白养了?” “不是……”所有的负面情绪转瞬消失殆尽,阿九忍不住露出笑容,“师兄,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陈萝萝愤愤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是我爹自己服毒陷害你吗?” 阿九头也不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你……”陈萝萝气得浑身颤抖,站起身就要动手。 纪恒一把拉住她,无奈道:“好了,萝萝,此事还不能妄下定论,我已经遏制了你爹体内之毒,只要在七天内拿到七星花就能解毒。等到你爹苏醒后,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陈萝萝捂唇,哽咽着问:“您能保证我爹会醒来吗?” “……我保证。”纪恒叹气。 谷主看了看被楚陌景护着的阿九,又看了看躺在地上被纪恒施救的陈夫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纪叔叔!”陈萝萝突然朝纪恒跪下,恳求道:“我想贴身照顾我爹,至于七星花……求您一定要带回来!” 说着,她就想俯身磕头,纪恒连忙拦住她,苦笑连连:“别别别……我答应你就是了,快起来吧。” 陈萝萝闭了闭眼睛,谷主就命人将陈夫子带到纪恒的药房里去看顾,陈萝萝寸步不离的跟着,没有再看阿九一眼。 门外的人大多不清楚状况,被谷主呵斥后,都渐渐散去。 “纪恒,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勉强了,我让别人去,毕竟……”书堂内,谷主皱着眉,欲言又止。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您就别担心了,倒是阿九,这件事显然是冲你来的。”纪恒意味深长的对阿九道。 阿九一怔,“您相信这不是我做的?” “岂止是我相信啊。”纪恒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谷主。 谷主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目光瞥到阿九眼巴巴的模样,又心软了,“唉,陈萝萝那个样子,是因为出事的是她爹,她的话你就别放在心上,阿九,从我收你为徒的那一刻,你就是却忧谷的人了,跟陈萝萝他们没区别……你懂吗?” “师父……”阿九眼睛酸酸的,低声说:“谢谢您。” 楚陌景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别哭,别怕。” 阿九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哑声说:“有师兄在,我不怕。”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可在他面前,她想要放纵自己的软弱,因为被人宠爱保护的感觉如此之好,好的让人沉溺。 谷主扫了眼书堂,哼了一声,慢悠悠的道:“却忧谷平静太久了,又有人开始不安分了,当我死了么!” 纪恒听他这种语气,心就有些抖,“谷主,您还是悠着点吧。” “烦死了,如今想睡个好觉都不容易了!”谷主不高兴的道:“凌茂群那事刚过,现在就出了这事,要说两件事没联系,当我真疯真傻么?” 提到凌茂群,阿九心中一动,就想到段承泽,这件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凌茂群好好的没理由冲她来啊,倒是段承泽……她一直没弄明白上一世段承泽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世的,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那次的比试又让段承泽发现了她的身世呢…… 阿九越想越觉得不妙,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的,想到这里,她犹豫着开口:“纪叔叔,我跟你一起去神医谷吧,正好免了与陈萝萝的的碰面,否则又闹起来,大家都不好过。” 出谷一行,就能试出这事情到底是不是跟段承泽有关,因为她想来想去,如果真的跟他有关,陈夫子的事情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被赶出却忧谷!   ☆、第33章 神医谷 听了阿九的话,纪恒一时犹豫,没出声。 “就让景儿和阿九陪你一起去吧。”谷主道:“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纪恒摸摸鼻子,苦笑:“谷主,我早就过了冲动的年龄了。” “纪叔叔跟神医谷是有什么恩怨吗?”阿九不解的问。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纪恒摆摆手,“不提也罢。” 谷主瞥他一眼,说:“瞒什么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谷主想了想,三两句把事情说解释了,“纪恒的祖辈当年就是出自神医谷,只是被小人诬陷成了叛徒,最后在却忧谷安家了。大概十年前吧,纪恒出谷闯荡,遇上了一个小姑娘……” “咳咳!”纪恒使劲干咳,表情无比尴尬。 阿九眨眨眼,嘀咕道:“那个姑娘该不会是神医谷的?然后纪叔叔喜欢上人家了?” “……”纪恒抬手拍了下她的头,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阿九:“……”看这反应……一目了然啊。 “阿九猜的没错,那小姑娘的确的神医谷的,而且在神医谷的身份还不低,是神医谷谷主的女儿,她和纪恒算是两情相悦,不过后来……”谷主摇摇头,“她还是跟纪恒分开了。” 阿九蹙眉道:“为什么?是因为她觉得纪叔叔的祖辈是神医谷的叛徒吗?” “也没什么,”纪恒摸摸她的头,表情黯淡了几分,但语气却是轻描淡写:“当初她爹在神医谷公开为她招亲,虽然让我去参加,但却有个前提,必须在所有神医谷的人面前承认我祖父错了……” 纪恒顿了顿,才道:“当年我也是年少气盛,一时愤怒说了些重话,她就回了神医谷,自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纪恒的祖父根本就没错,那个要求未免太过分了。”谷主叹道。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她早就成亲嫁人了,没想到……”纪恒颇为无奈,略带怅然的笑了笑:“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收到了她成亲的请柬,我原想,相隔十年,也不必再去勾起她不好的回忆,谁知还是得走这一遭。” 往事如烟灭,早已说不清谁是谁非,如今再回想起来,也不过只余嗟叹。 阿九默然,她看纪恒的模样,分明是还惦记着当初的情谊,年少轻狂,风花雪月策马相伴江湖,最好的年华,最好的记忆……哪有那么容易轻易忘却? 书堂内有片刻的安静,还是楚陌景打破了沉寂:“如果纪叔叔与神医谷有旧怨,那他们怎会愿意赠予七星花?” “这倒没事,为师恰好认识神医谷的大长老,你们备好贺礼,以却忧谷的名义前去道喜,再私下去见大长老,将来意告知,他必定会把七星花给你们的。”谷主笑道。 楚陌景微微颔首:“时日不多,既如此,我们应即刻动身。”话毕,他拔出墙壁之上的双阙剑,回剑入鞘,转头询问纪恒的意思。 纪恒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偏头看向窗外,无声而叹。 午后的阳光平和温暖,天空一碧如洗,白云之下,马蹄溅起尘埃。 没走多远,身后又有一人骑着马追来,阿九在楚陌景身前冒出头来,惊讶道:“周爷爷,你怎么来了?” “谷主不放心,让我来陪你们走一趟,”老乞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阿九,你看这一行可熟不熟悉?” 阿九立时抿唇而笑,她当然熟悉,当然她被带进却忧谷,身边陪伴着的也是同样的人,所以对于纪恒和老乞丐,她总觉得比旁的长辈亲近些。 “走吧。” 策马奔腾在青山绿水之间,浮云在眼前一一掠过,再嗅一口草木清香,实在是难得的畅快事。 快马加鞭两日,四人终于风尘仆仆的感到了神医谷。 阿九抬眼打量着周围,神医谷与却忧谷完全不同,她觉得与其叫神医谷,倒不如叫神医世家更合适。因为神医谷一眼看去,最显眼的就是一个高大,占地极广的主屋,挡住了其后的地方,也挡住了外人探查的视线。 红绸缎带,灯笼高悬,一派喜气洋洋。 纪恒翻身下马,看了半响,神色有些微妙的复杂,老乞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是因为神医谷喜事将近,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外边有不少人在巡查,他们四人刚牵着马走了几步,就有一个青年迎了上来,抱拳见礼:“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是哪方的朋友?” 纪恒上前一步,笑着回礼,随即递上请柬:“我们是却忧谷的人,应邀前来贺喜。” 青年翻开请柬一看,表情微变,立即做了个手势:“请跟我来。” 于是四人便跟着他一路往里走,但他们一行有老有小,又有楚陌景这般容姿过分出众的少年,是以来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青年不由加快了脚步,眼见他带的路越来越偏僻,老乞丐狐疑的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实不相瞒,这是我们谷主交代的,若是却忧谷的人前来,便先领到偏院,他会亲自过来相见。”青年苦笑着拱手,“还请各位见谅。” “偏院?”阿九蹙眉,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方才看到来客都是被领到那边去的,为何偏偏要把我们隔开?” 青年干笑,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道:“在下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我明白了。”纪恒突然打断他,脸上有几分了然,语气不明的说道:“他是在防我呢!” 阿九奇怪道:“若是他怕您闹事,就不该送请柬给您啊?既然送了请柬,又何必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耳旁倏地传来“嗖”地声音,楚陌景眉眼一沉,身形闪到她旁边,抬手夹住了一颗弹丸,随即他对着弹丸袭来的方向回掷而去,只听一道惊叫声响起,一个矮小的人影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哎哟,好疼!”那人影抬起头,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但她却是一身男装打扮,活像个假小子。 阿九蹙眉问:“你是谁?平白无故的为何偷袭我?” 那小姑娘还没回答,领路的青年已经慌忙跑过去扶起她,“二小姐,你没事吧?” “走开!”小姑娘甩开他,气冲冲的走过来,横了阿九一眼:“你才小人之心呢!你背后中伤我爹,我为何就不能教训你?” “还有你……”她又转向楚陌景,刚欲指责,却看清了楚陌景的样貌,忽然呆住了,脱口道:“你真好看啊……” 阿九一把推开她,恶狠狠的道:“不准看我师兄!” 那小姑娘也是个坏脾气的,当下大怒,出手就朝阿九的脸颊扇去,阿九冷哼一声,抓着她的手,脚下横扫,转瞬绕到了她的身后,撇着她的手臂,压得她动弹不得,“想打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哎?使不得,使不得!”领路的青年急道:“这位可是我们谷里的二小姐,快松手啊!” “有种报上名来,我沈如伊绝不会放过你!” 阿九撇撇嘴,纪恒干咳一声:“阿九,放开她吧。” “看在纪叔叔的面上,暂且饶了你!”阿九松了手,“我叫宁九卿,你想要找回场子尽管来!” 楚陌景看了阿九一眼,阿九眨了眨眼,默默的别过脸去。 沈如伊气得跺脚,捂着手臂跑走了。 “唉,二小姐一定是去找谷主了,你们……”领路青年欲言又止。 “那正好,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们谷主了。”老乞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快些带路吧。” 青年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领着他们走入一处偏院,,而后便拱手告辞了。 却忧谷,后山之上,弯弯曲曲的藤蔓饶了门前几圈,深深浅浅的绿意交错,散发着蓬勃生机。 “……下了十几盘棋了,你也该说点什么了吧?”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来操这份心,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免得你脚一蹬丢下三个徒弟被人惦记,到时候你去了黄泉路上都不安宁!” “……滚!” 枯骨老人看了看谷主那张毫无衰老痕迹的面容,嘿嘿一笑,“打从却忧谷建立,我就知道,它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有些事情藏不住,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这些道理,你应该看得比我清楚。” 谷主一拍桌子,冷笑道:“我清楚个鬼!” 枯骨老人低低一叹,缓缓道:“你那三个徒弟都不寻常,阿景我就不说了,你我心知肚明。少陵这小子啊,命极好也极坏,他注定一生波折不断,寡亲缘苦情缘,但总有一天……唉,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了。至于阿九丫头,她是个变数,是好是坏我也看不分明。你心疼徒弟我知道,但与其一味担心,不如去相信他们。”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看,”枯骨老人指着外面的天空,“我们就像这天边的夕阳,看着红火光鲜,其实已经快落下了,而他们就像接替而升的朝阳,光芒万丈。” 谷主沉默半响,淡淡道:“按你这话,我就什么都不管,坐着等死?” “我只送你一句话,”枯骨老人道:“静观其变。” 谷主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枯骨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你的一生都被困在这里……无越,我看着都苦。” 谷主身形微颤,转眼便没了踪影。 云霞满天,夕阳无限好。   ☆、第34章 相濡以沫 阿九几人并未等多久,几盏茶过后,约莫黄昏时分,便有人过来了。 为首的是神医谷谷主沈崇,沈崇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举止颇为儒雅,他身旁就跟着一个人,正是换了女装的沈如伊。 “爹,就是他们欺负我,还在背后说你……你快把他们都抓起来!”沈如伊气冲冲的道,但她虽泼辣,但因模样娇俏,倒是不讨人嫌。 沈崇显然很宠爱小女儿,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随后眼睛扫过四人,拱手笑道:“怠慢贵客,还望见谅。” “不敢不敢,“老乞丐故作阴阳怪气,“哪敢怪罪神医谷谷主?” 沈崇颇为无奈,“我绝非有意如此,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纪恒,你应该最清楚了。” “多年前的旧事,如果谷主还不能释怀,又为何要送来请柬?”纪恒面色不变,语气平淡,“恕纪恒浅薄,不能理解谷主其中深意。” “哪里是我爹要请你?还不是姐姐……” “如伊闭嘴!”沈崇厉声喝斥。 纪恒双眼微眯,狐疑道:“二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崇皱了皱眉,老乞丐一看就嗤笑:“事到如今,我看你就不要隐瞒什么了,这事都过了十年了,说得不好听一些,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崇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这请柬不是我要送的……当年初云回谷后,一直郁郁寡欢,几次病入膏肓,近年来才好些。神医谷里不乏愿意娶她的,可她一直不肯嫁人,就在半年前,她终于松口了,说句实话,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谁知她却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把请柬送到你面前……纪恒,你说我能怎么办?” 纪恒怔住,心里五味纷杂,不知是何情绪,良久,才干涩的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相隔十年,沈初云还要请他参加她的成亲大礼?他们二人……早已恩断义绝了不是吗? “她是想给自己一个死心的机会吗?”阿九忽然喃喃道,不知为何,从沈崇的三言两语中她竟能感受到沈初云的心情,从未忘情,何来断情?想必沈初云早已心知肚明,纪恒是不会来的,的确,若非陈夫子的意外…… 沈崇惊讶的看了阿九一眼,这女娃娃小小年纪,怎能料到初云的心事? 楚陌景偏头望过来,阿九连忙掩饰一笑,说道:“那位初云姑娘一直不肯嫁人,岂不就是对纪叔叔没死心吗?” “不会的,”纪恒低声道:“沈初云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她说恩断义绝,就绝不会再念念不忘。” 他当初何曾没有试过挽回,他闯过神医谷,在谷外等了三天三夜,可等到的却是一句“恩断义绝”……人心都是肉做的,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再有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这十年来,纪恒把心思都放在了行医济世上,再没有去触碰过男女之情,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纪叔叔不懂什么叫口是心非吗?” “姐姐是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 两道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响起,阿九和沈如伊面面相觑,然后又一齐哼了声,偏过头去。 气氛有些凝滞,纪恒看了看她们,倏而淡淡笑道:“你们还小,不明白……人心经不起无底的肆意伤害,否则再多的感情也是无用。更何况,比感情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好比原则,抛弃了原则,我就不是我了。” 口是心非是矫情,肆意伤人就是践踏了,两者从来不同。 阿九默然,她终于明白纪恒和沈初云为什么走不到一起了,因为他们所坚持的不一样,也许沈初云眼中的小事,在纪恒眼里却是没法容忍的伤害,难怪了。 想到这里,阿九下意识的看向楚陌景,如果有一天,她所坚持的与楚陌景的想法背道而驰…… 楚陌景看她呆呆的模样,不动声色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其实楚陌景总觉得阿九年纪越大,想的越多。他素来明心见性,红尘万丈于他也不过是浮云飘过,转瞬即逝,是以从来没有什么能困扰到他。 楚陌景的性情寡淡,绝非冷漠,而是通透太过。 阿九瘪瘪嘴,别过脸去了。 “你跟初云不合适,就算当初我不阻止你们,你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分开,”沈崇有几分尴尬,叹道:“其实我原以为,就算你收到请柬也不会赶来,这样正好能让初云死心,安心嫁人,以后好好过日子,谁知……” “唉,这叫什么事啊!”老乞丐无语。 纪恒摸摸鼻子,苦笑。 “所以我把你们安排在偏院……”说着,沈崇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日成亲大礼,只要纪恒不出现,一切都好说。” “你这样也太过分了!”老乞丐不满。 沈崇点点头,无奈道:“我知道,你们远道而来,这事是我神医谷不好,为表补偿,你们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们。” 纪恒问:“此言当真?” 阿九心中一动,如果真是如此,倒是不必再辛苦去找师父口中的大长老了。 沈崇又点点头,“我绝不虚言。” “那……不知谷主可愿赠予七星花?”纪恒试探的问道。 沈崇先是一怔,随即想到纪恒也是大夫,对一些奇花异草感兴趣也很正常,便应道:“可以是可以,但七星花在寻常地方难以成活,所以只在药圃中,等初云成亲大礼过了,我便带你们前去,如何?” 纪恒拱手道:“那便多谢谷主了。” 事情解决了,沈崇也松了口气,这些年来他为沈初云也操碎了心,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日升日落,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阿九是被尖锐的唢呐声吵醒的,她一开门,走到院子里才发现纪恒站在树下,负手望着前厅方向,仔细看,他衣服上落了不少水珠,带起一片如霜寒般的冷寂萧索,显然,他很早就起来了。 但阿九奇异的发现,他面上竟是带笑的,唇角微微扬起,极淡的笑意,说不清是祝福释然还是其他什么。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去打扰他,转身离开。 东南面的一间屋子里,梳妆台前坐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一身大红的嫁衣铺开,丫鬟婆子匆匆为她梳妆打扮,她表情却有些木然,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如伊:“妹妹,却忧谷的人有没有来?” 沈如伊双手背在身后,绞在一起,脑海中回想着他爹的千叮万嘱,呐呐道:“没,没来。” 沈初云低下头,眼眸一颤,几滴泪珠滚落到了嫁衣上,她笑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沈如伊咬着唇,心里蓦地酸成一片,她出生晚,姐姐的事情都是在旁人口中听到的,但每次看到姐姐安静的坐在窗边时,她总是难过的无以复加。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沈初云没有再说话,披上盖头,被人扶着出了房门,一路上,很多画面在她脑中一一掠过。 她等了纪恒十年,他却再没有来过,想必是她当初伤透了他的心,而今,她终于也心力交瘁,不想再等了。她的夫君是她亲自选的,很好,够优秀,配得起她神医谷大小姐。 十年生死两茫茫,君自忘,妾思量。千里相隔,无处话离殇。 喜乐声响,红绸满目。 君既无情我便休,此后一生,男婚女嫁,永不再见。 “纪叔叔,你后悔过吗?”当远处响起“夫妻对拜”之声时,阿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真的……不去再见一面了吗?” “见或不见,都没区别了。”纪恒摸摸她的头,道:“阿九,你还小,不用去想这些,想得少,才会活得开心。” 说完,他无声一叹,转身回了房间。 阿九莫名就觉得他的背影萧瑟,楚陌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平静的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若是我,永远不愿与师兄相忘于江湖!”阿九脱口而出。 楚陌景神色不变,“你想太多了。”用他们师兄妹二人的关系比拟,并不恰当。 阿九握住他的手臂,语气愤然:“师兄,我是认真的,如果……” “等拿到七星花就能救回陈夫子,你不会被逐出却忧谷,不必担心。”楚陌景想来想去,觉得她焦躁的原因大概只剩下这个了。 阿九深吸一口气,木木的望着他,为什么她觉得她总有一天会被楚陌景逼疯?好吧,一定是错觉! 喜宴之上,觥筹交错。 有一个华服少年显得尤为出众,举止温文有度,相貌更是俊美非凡,如果阿九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段承泽。 而在段承泽身旁,还有一个蓝衣少年,那少年虽也是一表人才,但相比之下却要逊色许多,且此刻面带踌躇,眉头紧紧皱着,目光环视几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可到最后,却尽剩失望。 段承泽轻轻抿了口酒,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35章 表哥 “段兄,你不是说可能有我表妹的消息吗?”蓝衣少年气质敦厚,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书卷之气,相比周围之人,更像是世族大家的贵公子,而非江湖少侠。 事实上,这蓝衣少年来历确实不凡。姜国皇后出身自姜国大族裴氏一脉,乃是家中嫡女,她上头有个亲兄长,现如今为姜国大将军,而这蓝衣少年就是大将军独子,皇后亲侄儿,裴子绪。 早些年,姜国皇后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胎十月生下一女,却又被奸人所害,幸得忠仆冒死相救,只可惜小公主却流落民间,至今下落不明,曾有消息传回是在南陵一带,可惜寻了八年都未寻到,整个皇室都隐隐觉得,小公主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但裴子绪一直不相信,他觉得小表妹那么可爱,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加之年少心性,是以一直在外游历打探。 大概两年前,他游历至南陵一带,结识了段承泽,意趣颇为相投,渐渐成了好友,裴子绪也慢慢说起自己表妹之事,却略去了身世,只提及八年前丢失的女婴,还有一个不算特征的特征,就是手腕处有交叉的两道刀疤。 这天下乱世,弃婴何其之多,就算限定南陵一带,也堪称大海捞针,段承泽也只是把这当成一件小事,嘴上说定会帮忙打探,实则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只是看出了裴子绪的不凡,想要找借口结交罢了。 直到半年前,段承泽手下的密探打听出了裴子绪真正的身份,当然,这也是裴子绪没刻意隐瞒的缘故,段承泽这才开始重视起来,脑中也有一个计划露出雏形。 要说天下情报网,最厉害的当属千机阁,但千机阁因为掌控的情报太多,所以深知独善其身的道理,也从不去亲近什么门派势力,才能一直保持超然的地位。 千机阁相比其他势力更为隐蔽,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上,最重要的是,千机阁的情报堪称一字千金,就算联系上了,也很少有人舍得付这个价钱。 裴子绪初入江湖,基本上两眼一抹黑,但段承泽就不同了,段承泽向来喜欢结交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真有能帮他联系到千机阁的,虽然这价钱太坑,段承泽到底还是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千机阁给了他一份名单,南陵一带八岁左右的孤女都在其上,这还是经过筛选的,剔除了那些不可能的人选,剩下的密密麻麻的足有几百人。 其实段承泽根本没想去找到真正的公主,有了这份名单,他就可以制造出无数个姜国公主,再选出其中最好的,来完成他的计划。 谁知却出了阿九这个意外,是的,在段承泽眼里,阿九就是个意外。 本来当日与却忧谷切磋,他也没太注意阿九,可是回去后,他才发现阿九赫然也在那名单之上。事实上,段承泽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但看完名单之上记载的经历后,他却不得不起疑了,为此他还特地去找了收养过阿九的王胡子。 这些年王胡子瘫痪在床,就靠虎子大成等人赡养,哪敢得罪段承泽这样的贵人,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他捡到阿九的过程,且承认,阿九的手腕上的确有刀疤。 “段兄?段兄?”裴子绪见段承泽一直在发愣,便连连喊了几声。 段承泽回过神来,温和笑道:“裴兄别急,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当日我只是瞥到那女孩手腕处有刀疤,也许看错了也不一定,你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而且因着我师承……那小姑娘看我极不顺眼,若非为了裴兄之事,我也不会刻意去打探她的行踪。” 段承泽此言三分真七分假,骗骗裴子绪这个老实人却是足够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先要想办法令阿九被逐出却忧谷,再设计让她恨上姜国皇室,接下来……这一步一步虽不容易,但未必行不通。 “段兄厚谊,子绪铭记在心,”裴子绪果然一脸感激,随即叹道:“其实我也知此事太难,可每次有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看,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多,都快慢慢习惯了。” “裴兄也不必过于伤感,”段承泽安抚了一句,笑道:“稍后我同你去拜见神医谷谷主,问一问却忧谷的人身在何处,总会让你见一见那个小姑娘的。” 裴子绪苦笑,略有歉意,“有劳段兄了,累你至此,子绪万分惭愧!”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种话?”段承泽举杯道:“来,喝酒!” 日渐高升,沈如伊一脸郁色的走入偏院,看了看楚陌景四人,说:“爹爹现在脱不开身,让我带你们去药圃,跟我走吧。” 说完,她闷闷的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阿九瞥她一眼,又见纪恒等人不说话,便道:“你姐姐大喜之日,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沈如伊这会倒也没心情跟她吵架了,“还不是因为他……”说着,她指了指纪恒,“我爹说,不能告诉姐姐他来了,所以,所以我就骗了姐姐,可……姐姐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纪恒偏过了头,阿九浅笑道:“你觉得你姐夫好吗?” “姐夫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沈如伊用力点头,“姐姐也是被他感动了。” 阿九便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姐姐要告别过去,自然会难过,但过了这道坎,她就会幸福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沈如伊一怔,歪头打量她,缓缓道:“我发现,你还不算太讨厌。” 阿九哼了声,“本来就是,是你自己一直在误会人!” 沈如伊想了想,伸手道:“那这样,我们三击掌,前嫌不计,以后就是好朋友!” 阿九微微诧异,心说这沈如伊倒也干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刚欲抬手击掌,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小声说:“不计前嫌可以,你以后少盯着我师兄看!” “……”沈如伊半响无语,也压低声音不满道:“他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看啊?” 阿九眯眼:“不准就是不准!” 沈如伊翻了个白眼,“你真是霸道,比本小姐还霸道!”说着,她又伸手,抬了抬下巴。 阿九微微一笑,伸手与她三击掌,击掌完毕后,沈如伊“啊”了一声,愤愤道:“我亏了啊,一臂之仇还没报!” “……”阿九眼角一抽,“你如果有本事,随时来战!” 沈如伊默了默,默默道:“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还是很讨厌!” “呵呵,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转过了头。 老乞丐走在后面,饶有兴趣的望着她们,这会儿就对楚陌景道:“她们昨天不还是互看不顺眼吗?现在怎么又说起悄悄话来了?哎哟,又闹矛盾了……嘿嘿,这俩娃娃真是有意思!” 因为自个的小孙女早夭,老乞丐就很喜爱一些小姑娘,总觉得在她们身上就能看到小孙女的影子。 楚陌景:“……您想多了。” 纪恒嘴角也溢出淡淡的笑容,他目光落到阿九身上,还在想着阿九方才那句“你应该为她高兴”的话,其实他一直觉得阿九年纪虽小,有时候说的话却有道理……她方才的话,其实也正是他所想,他祝福沈初云,也希望沈初云能忘记过去,一生幸福。 在神医谷的药圃走了一遭,阿九是真长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或者鲜艳美丽的花花草草,几乎晃花了眼,当沈如伊把七星花交给他们时,她才松了口气:“多谢你了。” 沈如伊把他们送到谷口,问:“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阿九把七星花交给纪恒放好,笑着点点头。 “我就不再送了,”沈如伊有些失落,“我还要回去陪陪姐姐。” “来日再见,你可别忘记找我报那一臂之仇啊?”阿九在马上冲她招招手,喊道。 沈如伊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嘀咕道:“等着瞧,以后我学好功夫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 她转身回了喜堂,新人已送入洞房,这时候那边就只剩下宾客喧闹了,沈如伊寻找片刻,就看到了她爹正在和两个少年说着什么。 看到沈如伊回来,沈崇连忙起身问:“如伊,他们走了吗?” “刚走。”沈如伊不解道:“爹,怎么了?” 沈如伊的话一出,段承泽和裴子绪脸色都是一变,段承泽当即道:“裴兄,快,现在追还来得及!” 裴子绪点头,二人匆匆与沈崇告辞,转身离开。 沈崇其实也不大了解,方才段承泽二人向他询问却忧谷之人的下落,刚说几句沈如伊就回来了……沈崇摇摇头,示意没什么,“等会你姐夫就出来了,你去陪陪你姐姐吧。” 沈如伊也不再多想,笑着应下了。 另一边,阿九四人还没有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扬声喊道:“请等一等!” “这……是在喊我们吗?”老乞丐狐疑着说。 楚陌景摇摇头:“不知。” 阿九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忽然大惊,那个人……段承泽?等等,他身旁的那个是……“不是认识的人,师兄,我们快走吧!”   ☆、第36章 身世初揭 阿九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裴子绪,至少上一世,她在进入姜国皇室前,一个亲人都没有见过。 “咦?那个人好像是凌茂群的徒弟……”纪恒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说。 “是么?”阿九勉强笑了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跟姜国皇室有关的人,可是……该死的段承泽就不能消停点吗?什么时候又跟裴子绪搭上了? 老乞丐皱了皱眉,“可是来者不善?” “看样子……不像。”纪恒缓缓摇了摇头。 楚陌景低头看了看阿九,相处几年,他也能透过细微的动作看出阿九的情绪,就像现在,阿九敛眸抿唇,唇边虽有几分笑意,但楚陌景已经察觉到,她并不怎么高兴。 “不必搭理,我们走吧。”楚陌景攥着缰绳,既然阿九不想见,那便不见好了。 老乞丐和纪恒自然没什么异议,都没回应后面,自顾自的赶路。 裴子绪喊了几声都不见他们停下,不禁皱起眉头,段承泽见此,心下冷哼一声,脚在马上一蹬,拔刀跃起,在行道旁劈下,尘浪溅起,看不清前路,楚陌景等人也不得不先停一停了。 就趁此时,裴子绪已经赶上了,段承泽眯眼笑了笑,落回马上,追了上去。 “此人真是……”老乞丐气极无语。 纪恒冷笑:“罢了,咱们就等等,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楚陌景抬眼,眼见那二人驾马过来,突然凌空一掌,两匹马立时像受了惊似得止住前蹄,往后翻去,段承泽和裴子绪俱是变色,险险的跃到了地上。 阿九大为解气,抚掌笑道:“师兄做的好,他们小人行径,自该惩罚!” 楚陌景“嗯”了一身,不多言语。 裴子绪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当即道:“我在后方叫喊,若非诸位一直不应,段兄何必出此下策?”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们走得好好的,为何要特地停下应你一个陌生人?”阿九反问。 裴子绪这才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粉白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白衣少年身前,眉眼灵秀,唇角上挑,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却透出几分愤怒。他顿时一怔,莫名的就突生一股亲近之感。 阿九微微垂眸,“你看什么?” 裴子绪顿了顿,方拱手一礼,含笑道:“抱歉,是我们鲁莽了,还请诸位见谅。” 他语气谦和且不失礼数,老乞丐倒是消了几分气,当下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又有什么事?” “这……”裴子绪原本准备了满腔的话语,不知为何,对上阿九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直直的看着阿九,一时语塞,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段承泽挑了挑眉,叫道:“裴兄?” 裴子绪对着阿九,脱口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一冷,只听楚陌景凉凉道:“此为何意?” 裴子绪察觉到自己话中有歧义,脸色涨得通红,急忙解释道:“我怀疑这位小妹妹是我八年前丢失的表妹……我那表妹左手腕上有两道交错的刀疤……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他说到后面,就有些语无伦次了。 “表妹?”楚陌景闻言也是微怔,他遇见阿九时,阿九确实是个孤儿,莫非她尚有亲人在世? “师兄你别听他乱说!”阿九拉着楚陌景的手,喃喃道:“我自懂事起就是个孤儿,若非咚咚姐和虎子哥,早就死在路边了,后来若不是你和周爷爷纪叔叔相救,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表哥?呵,在我挨饿受冻的时候,在我被人打骂的时候……什么表哥表姐都没出现,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却忧谷这个家,倒冒出一个什么表哥来……师兄,我不相信!” 楚陌景沉默片刻,抬手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缓和,极有安抚之意。 裴子绪听得呆了呆,观她凌厉起来的眉眼,更有几分眼熟,心下又酸又愧:“对不起,当年丢失表妹,家中之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惜多年苦寻不见,这次若非段兄帮忙,我恐怕也会错过……” 他言下之意就差对着阿九叫表妹了。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表妹!”阿九别过脸,“你竟然傻得相信段承泽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人不是好人,你趁早别与他为伍!” “你对段兄多有误会……”裴子绪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今天冒出一个你说是我表哥,要看我左手腕,或许明天后天就会冒出无数人说是我爹我娘,要看我心是红是白……难不成我都要理你们?”阿九冷着一张脸,漠然道:“别说我不是你表妹,就算是又如何?你要把我强行带走吗?” 裴子绪忽然间就红了眼睛,半响,他道:“都说甥女肖舅,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亲近,你生气时的模样真是神似我父亲……也许你要说人有相似,可你又为何不敢让我看一眼你的左手?一定有是不是……表妹!” 最后一个称呼,他几乎是颤抖着叫出来的,找了这么多年的小表妹,终于找到了,而且她还活得好好的,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你真蠢!”阿九不留情面道:“只凭刀疤找人……被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说着,她瞥了瞥段承泽,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裴子绪笑了笑,身形倏地一闪,直冲阿九而去,似乎想要将她从马上带下来。 阿九没动,楚陌景神情冷了几分,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与裴子绪过了一掌,回身落在地面,只淡淡道:“他是我师妹。” 裴子绪亦落回原地,他面色没变,指尖微微发颤,被冻得发麻,“就算她是你师妹,你也不能阻止她找回亲人!” 楚陌景背负双阙剑站在那里,沉静的像是游离世外,他道:“我不阻止。” 阿九心一颤,跳下马背,“师兄……” 裴子绪上前几步,一把抓住阿九的手臂,与此同时,剑鸣声响,双阙剑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只听楚陌景又道:“我只杀你。” “阿景!”老乞丐和纪恒原本坐在马上不动,这下却不能不管了,如果这少年真是阿九的亲人,那……两人纷纷叹气,养了几年的小姑娘,要送还给别人,连他们都不舍得,更何况阿景? “就算你要杀我,我今天也要弄清楚!” “师兄,别——” 阿九用尽力气推开裴子绪,衣袖拂过手腕,显出一道交错的刀疤,而且那刀疤的模样很奇怪,弯曲别扭,尤为怪异。 裴子绪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阿九说话:“就算有人假扮,这个刀疤又怎么骗得了我?这是我……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怎么骗得了我啊?” 当年,裴子绪年幼,一时顽皮就偷偷抱着刚出生的小表妹爬到树上看鸟窝,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恰好那时地上有着碎花盆,虽然他尽力护着了小表妹,可婴儿的左手还是被划伤了。当时小表妹还那么小,如果出了什么事裴子绪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为此,他也挨了重重的惩罚,并且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小表妹。 那道刀疤不仅仅是在小表妹的左手上,也划在他心里,旁人又怎么能模仿的出那样的痕迹? 楚陌景手动了动,阿九一把按住:“师兄,别伤他……” “四年来,你第一次质疑我,”楚陌景看了她许久,忽然出声:“我并非要动手,只是收剑罢了。” 阿九霎时红了眼眶,她要如何解释,前生姜国皇室之内,裴子绪是少数待她真心的人之一,她嘴上说的毫不留情,事实上又怎会真的这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我并非责怪于你,你……莫哭。”楚陌景轻声道:“他既是你的亲人,我怎会伤害?” 双阙剑重归剑鞘,阿九扑过去抱住他,语气微哽:“我不是质疑师兄,师兄你别生气……” “我明白,他一心寻你,可见心诚。你若不管不问,任我打杀,便不是阿九了,”楚陌景顿了顿,平静道:“你找到亲人,我不生气,我为你高兴。” 裴子绪愣住,重新打量着白衣少年,才惊觉其气度风华,举世罕见。 然而楚陌景行事很少解释,说话也很少如此之长,阿九听着,并不高兴,反而心凉。 老乞丐倏而大叹,纪恒若有所感的看过去,眉头紧紧皱起。 段承泽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此时却心中一动。 楚陌景又道:“阿九,当初我带你回却忧谷,从未想过禁锢你。你自幼孤苦,珍重亲人本是无可厚非……若想归家,我不拦你。” 若想归家,我不拦你…… 这句话在阿九的耳边回荡,阿九退了几步,忽而低低发笑,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恨楚陌景的通透。 楚陌景在妄浮山上长大,心如冰雪,真正是不强求,不妄求,不染红尘。 阿九向来仰慕他心境无暇,皎似明月,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作孽不可活。因为在楚陌景心里,他喜欢她,就如同幼妹一般爱护疼宠……但显然,她还远远未达到令他“强求”的特殊地位。 “师兄,”阿九慢慢抬眼,声音微颤,微哑,轻柔的令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在你眼里,阿九是可有可无的吗?”   ☆、第37章 萌芽 夜幕重新笼罩大地,客栈里,灯火未灭。 因为裴子绪和段承泽的阻拦,楚陌景等人到底还是延误了行程,眼见着天色渐晚,众人便一起在附近客栈住下了。 “段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院中,一壶酒摆在石桌上,裴子绪自顾自地倒了杯,一饮而尽,长叹出声。 段承泽转着酒杯,笑道:“裴兄是觉得自己不该去找表妹?” “……不是,”裴子绪面有苦色,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表妹已经有师兄了,或许并不需要我这个表哥来插一脚……我看的出来,她对他师兄感情深厚。” 岂止是深厚,裴子绪摇头苦笑,行道之上,当楚陌景说出那句话时,阿九她……裴子绪说不出来那种感受,只觉得像是璀璨灯火瞬间在她身上熄灭,变成一片荒芜沉寂。 “他们相处多年,自然感情深厚,不过……”段承泽话锋一转,说道:“感情都是靠培养的,她还小,你把她带回去教养几年,还怕在她心里比不上一个师兄?毕竟,你可是她的亲表哥啊,哪里是一个外人能比的。” 裴子绪捏紧了酒杯。 段承泽眼神渐深,笑意不减,“裴兄莫非是没信心?其实你再想想,外人对她再好,又怎会有你这样的亲人待她好?” 其他的话还没有让裴子绪意动,只有这句话真正触到了他的心扉。他想,小表妹受了这么多苦,其中心酸未可知晓,正如段兄所言,外人又怎会像亲人那般掏心掏肺待她好?若小表妹回归皇宫,便是姜国唯一的嫡公主,定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又哪是现在可比的? 段承泽没再多言,悠闲的在一旁饮酒。 另一边,阿九坐在房里发了很久的呆,自她问出那句话后,到现在都未与楚陌景说过一句话。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伸出手,像是捧了一掌清辉,半响,她起身出了门。 楚陌景在房内听到了敲门声,恍然间想起当年阿九初初进入却忧谷时,也是这般大晚上的敲他房门……“进来。” 阿九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楚陌景坐在桌旁,他在擦拭双阙剑,雪缎拂过剑身,一小片缠绕指尖,在阿九眼中,那双手骨节分明,剔透无暇得宛如玉石雕成,丝毫看不出常年握剑的痕迹。 阿九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她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楚陌景看。 楚陌景将双阙剑放回剑鞘,“没有让你站着,坐下吧。” 阿九还是站着,“我想要师兄亲口告诉我,在你眼里,阿九是可有可无的吗?” “你为何这样想?”楚陌景反问她。 “师兄说的,不拦我归家……” 楚陌景静默了好久,“你若想归家,我不拦你,可你若不想,自可留下,尊重你自己的意愿,你觉得不好?” 阿九仰脸望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眼里:“那个人是与段承泽一道的,师兄没想过这也许是个阴谋?再者,我如果选择回那所谓的家,师兄便一点都不挽留吗?” “他未曾说谎,我能感觉到,”楚陌景语气轻淡,“回家与否……你开心便好。” 阿九低声笑了起来,固执的问:“我只想知道,师兄舍不舍得我离开?” 楚陌景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像是一瞬间又聚集了星光,“这很重要吗?” “最重要。”阿九道。 楚陌景点点头,坦言道:“不舍得。” 阿九:“……” 从白日到夜晚,她的心忽上忽下,此刻终于落回了原地。 缓缓舒了口气,阿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恨恨道:“师兄,你真会折磨人!” 楚陌景:“……好好说话。” 阿九哼了声,直接爬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颈,“你自己都不好好说话,害我伤心好久!” “伤心?”楚陌景道:“你寻到亲人,不该开心吗?” “师兄以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会及得上你吗?纵然他是我亲人,可他没有像你一样救我,教我,养我,疼我,护我……”阿九说着,眼睛漫上酸涩之感,“在我心里,他远不及你。” 楚陌景一时怔住。 阿九脸颊蹭到他的脖颈,她偏过头,突然很想一口咬上去……心底深处甚至有种被压抑的冲动,她想让这少年永远沉睡过去,沉睡在妄浮之巅雪飘之地,只有她能日日相对,世俗红尘,情孽爱恨皆会远去,他的心永远纯白一片……只属于她。 阿九被自己突然冒上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如果他像我一样教你,养你,疼你,护你呢?”楚陌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就已经说出口了。 阿九深深看着他,倏地退开几步,一把拿起桌上的油灯就往左手腕烧去……冷汗顷刻溢满了额头。 楚陌景终于变了脸色,几乎瞬间就出手掀翻了她手里的油灯,头一次厉声斥责她:“你做什么?” 油灯溅起几滴火花,转眼就在寒气之下灭了。 阿九因疼痛惨白着一张脸,却反而甜甜笑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这道刀疤,师兄你看,这下好了,刀疤没有了……我不是他的表妹,我只是你的师妹,所以,所以……” 楚陌景抓住她的手臂,腕上的刀疤果然已经看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烧伤,丑陋又可怖。 “宁九卿!” 楚陌景神情从未有过的冷然,桌椅都在他周身劲气下碎裂,他甚至直接叫了阿九的名字,声音冷得可怕。但他什么都没说,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师兄,这么晚,纪叔叔一定睡了。”阿九还在笑,用一只手拽住他,“别去了。” 楚陌景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像此刻这般气极,他情绪很少失控,几乎次次都是因为阿九,僵持片刻,他漠然道:“如果你不想活了,我直接杀了你,何必如此!” 阿九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手都在颤动,心知自己恐怕真把人气的很了,但她竟觉得有些高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既是自己下的手,阿九自然知道轻重,这烧伤看着厉害,实在并未伤及筋骨,比她料想的还要轻,大概也是因楚陌景出手太快了。 “师兄,别生气……”阿九抿了抿唇,像从前一般嗫嚅出声,语调软软,眼里慢慢的泛出泪光。 所有的怒气都沉淀下来,楚陌景微微一叹,拉着她坐下,找出一瓶药膏,动作轻柔的帮她上药,就是不理她。 “师兄,别生气……”阿九又重复道。 “阿九,”楚陌景道:“你年纪渐长,我却不知你在想什么了。” 楚陌景在想,他看来真不是会养孩子的人,一个祁少陵变成那种德行,现在阿九又时不时的来点状况……难不成其实问题不是在阿九和祁少陵身上,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这么一想,楚陌景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阿九左手在楚陌景的手心里,右手就托着腮帮子看他,她默默的想,其实师兄一点也不冷漠,师兄分明那么温柔,再没有比师兄这般纵容包容她的人了。 上完药,楚陌景又拿纱布帮她缠好,沉声道:“回去别乱动,明天让纪叔叔再给你看看。” 说着,他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房间。” “师兄,”阿九抱着他不撒手,“别赶我走了。” 楚陌景板起脸:“今日胡闹的还不够吗?” “可我只愿意跟你胡闹!”阿九胡搅蛮缠。 “……”楚陌景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竟无言以对了。 若是谷主在这,大概一定会幸灾乐祸:看你自己把人纵容得无法无天,这回可是自讨苦吃了。 楚陌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捂着手腕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知有几分是她故意的……可知道又能如何,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忍心罢了。 也罢,今日起起落落,恐怕也着实令她受了惊吓了。 楚陌景轻叹一声,将阿九抱到床上,拍拍她的额头,“好好休息,莫再胡闹了。” 他说完就要转身,被阿九一下子拉着,“师兄,你去哪儿?” “你睡吧,我温习心法,不走。”楚陌景安抚她。 阿九:“……” 大概是今日事情太多,没过多久,阿九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楚陌景在一旁闭目静坐,睁眼看了看,倏而听到她说了句梦话:“楚陌景你不是人……” “……”被骂的人不动声色,却又听到她微弱的呢喃声。 “师兄,你是我心中的明月……” 楚陌景愣住,运转的心法险些错乱,心中有一块悄然决堤,他却茫然之极,从未有过的茫然。 夜色褪去,晨光微醺,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光芒初露。   ☆、第38章 回谷 “你们这些小孩真糟心!” 大早上起来就被叫过去看伤的纪恒伸手就给了阿九一个暴栗,顺便也瞪了下楚陌景,“吵架就吵架,冷战就冷战,弄成这德行是要闹哪样啊?” 阿九干笑,嘀咕道:“师兄哪会跟人吵架啊……” “你别给我扯开话题,”纪恒眯着眼睛,“你说,这伤是怎么弄的?” 阿九眼角一跳,往后缩了缩,不情不愿的回答:“是我自己弄得,我只是想把那刀疤弄掉,看了心烦!” “你啊你,我说你什么好?要弄掉刀疤我这里药多的是,你偏偏要用怎么极端的方式……”纪恒已经无力吐槽她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是么,我不知道啊。” 纪恒:“……”你不知道才有鬼! “这几天伤口那里就别碰水了,记得按时换药。”纪恒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心说这丫头骨子里也是个狠的,对自己都能下得了手。 阿九乖乖的应下,抬头看了看楚陌景,楚陌景淡淡道:“稍后就上路吧,不能再耽搁了。” 纪恒点了点头,又犹豫着说:“那两个人……” “说明白即可。” 他们下楼时,正好遇上了刚出门的段承泽二人,裴子绪目光在阿九身上转了转,“表妹……” 他刚一叫出口,阿九就蹙眉,“你别这样叫我。” 裴子绪脸上挂着笑意,就像在面对不懂事的孩子,口吻无比宠溺:“好,不叫表妹,我便也叫你阿九吧。” 阿九叹气,“我实话跟你说吧,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表哥,我都不会跟你走。我在却忧谷生了根,那里才是我的家。” 裴子绪说:“就算你不想跟我走,可你就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母吗?自你丢失后,他们一直很愧疚……这么多年来,他们膝下也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真的忍心吗?” “都八年了,再多的伤痛愧疚恐怕也都随着时间过去了,更何况……”更何况不出几年,姜国皇后还会诞下一女,他们的感情都会倾注到那个女儿身上,这也是她前生怎么也无法融入姜国皇室的原因之一,他们对她愧疚居多,相处时总是别扭,每当她看到他们陪着另一个女儿时,她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哪怕她当时并不清楚她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现在阿九知道了,那种感觉是落寞,或许还有几分嫉妒。 “我观你言谈举止,衣着随物,家中定然富贵显赫,是吗?”阿九问。 “是。”裴子绪点头,“阿九,只要你跟我回……” “停!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流落江湖,一介乞儿,回去那显赫之家怎有立足之地?”阿九反问。 “你本来就是……”裴子绪险些将她身份脱口而出,缓了缓,才道:“怎会没有你立足之地?” 阿九笑了,从前世到今生,这位表哥还是这么蠢,宫廷诡谲他看不到,勾心斗角他看不到,阴谋诡计他通通都看不到,也是她那厉害的舅父舅母将他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他完全就是缺心眼。 “阿九,”裴子绪又道:“你生而尊贵,不该看别人的眼色过活,你不该受这种苦……跟我回家吧。” “我师父师兄都待我极好,你从哪看出我过得不好?”阿九道:“我跟你回去才会过得如履薄冰……” 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裴子绪,我感激你多年寻觅,可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听信小人之言,那会逼我讨厌你,甚至恨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倏地抬起左手给他看,透过白纱布还能看到隐隐的烧伤,“你看见我的决心了吗?” 裴子绪睁大双眼,眼眶竟慢慢红了,半响才低低道:“你何苦这么伤害自己?我想带你回家,是要好好补偿你多年所受的苦,从来没有想过逼迫你做什么……阿九,表妹,我曽发过誓会好好爱护你,但你却不需要了。” 沉默了一会儿,裴子绪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你不想回去,我不再逼你,可这个……我希望你收下,日后你若改变主意或是有事寻我,我无所不应!” 段承泽本来还悠闲的旁观,这会儿笑容却有些勉强了,这裴子绪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变了想法?不是说好了定要带他表妹回家的吗? 阿九手里握着玉佩,方才临时一瞥,她就知道了这是姜国大将军府的信物,有了这个东西,她便可以在将军府来去自如,甚至可以凭此入姜国皇宫,裴子绪他…… 阿九心下复杂,说不清什么滋味,低声问:“你我从未相处过,其实与陌生人无异,就算你是我的亲表哥,又何必待我这么好?难道你不怕我做出什么害你的事情吗?” 裴子绪怅然一笑,表情落寞,谁说没有相处过?他是家中独子,身份又高,自小就没什么玩伴,小表妹出生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高兴。他曾经偷偷带着小表妹爬树赏花,捉鱼玩耍,逛过整个皇宫……他曾经想着要把小表妹好好养大,养成天下最优秀的女子,可惜,可惜人生总无法事事如意。 想了许多,到了嘴边他也只是笑道:“我相信我的小表妹。” 他伸手想摸摸阿九的头,阿九下意识的避开了,裴子绪闭了闭眼睛,勉强笑着跟她告别,转身就走了,阿九看到他有些凌乱的步子,咬唇别过了脸。 “裴兄?裴兄?”段承泽皱眉,脸上虽是担忧,心中却又气又恼,这个裴子绪,真是没用! “段承泽!”阿九突然出声叫住他。 段承泽停住脚步,转过身笑道:“阿九小妹妹有何见教?” 阿九冷哼一声,“没什么,我只奉劝你收敛一些!”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过,”段承泽目光又瞥了瞥楚陌景,意味深长道:“来日可期。” 阿九望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句:“阴险小人!” “凌茂群这徒弟……心不小啊!”一直旁观的老乞丐感慨了一句,“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也不知什么来历。” 纪恒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阿九:“阿九的表哥来历也不简单。” 阿九摇摇头,认真道:“不管什么来历我都不稀罕,却忧谷才是我的家。” 老乞丐大笑,捏捏她的脸颊:“当初真没白捡你这丫头啊!” 阿九也笑,扯了扯沉默的楚陌景,“师兄,你在想什么?” 似乎从早上开始,楚陌景就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虽看似与往常一样,可阿九总觉得他今日格外沉寂。 “没事。”楚陌景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随即道:“走吧。” 阿九蹙了蹙眉,下一刻却扬起甜笑,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快马加鞭,两日不到便赶回了却忧谷,算算时间,这日正好是陈夫子中毒的第六日。 纪恒一下马就拿着七星花去配解药了,说实话,阿九看到药房里的陈萝萝时才真有点惊讶,不过几日不见,微胖的陈萝萝就迅速消瘦下来了,原本圆润的脸颊连婴儿肥都不见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陈萝萝看到阿九时也是一愣,两人皆是沉默,一时竟没话可说。原本她们关系并非如此,陈萝萝有时候说话虽然直了点,但她性情这般,也不坏,但这次的事情,陈萝萝说的话太重,阿九难以释怀。 老乞丐干咳一声,“萝萝啊,去倒些茶来吧。” 陈萝萝转身,不多时就端着茶水回来了,她仿佛鼓足了勇气,对着阿九道:“我爹醒后,如果事情真的跟你无关……我向你负荆请罪!” 阿九:“……” “还是算了吧,我受不起。”阿九慢悠悠的说道。 “我承认我那时候是冲动了些,可若是你唯一的亲人发生这种事情,你不急吗?”陈萝萝垂着头,低声反问。 “你话先不要说太满,“阿九道:”如果你爹醒来,一口指证是我害他,你会如何?” 陈萝萝愣住,表情茫然的好像要哭出来,这几天她冷静下来,想了又想,祁少陵秦瑶等人都来看过她,劝过她,她其实也动摇了,但这会阿九的话犀利的让她连逃避都做不到。 如果她爹指证阿九,她会如何? 阿九叹了声:“陈萝萝,你情有可原,可我又不是没脾气!遇上这种事情你当我心里好受吗?不管你爹醒来后怎么说,我现下再次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爹出事与我无关!” 出谷就遇上段承泽,阿九隐隐确定,陈夫子恐怕……与魔教有所关联。 陈萝萝捂唇哽咽了。 这时,祁少陵跑着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脸无奈的谷主。 “师兄,此次神医谷之行还顺利吗?”祁少陵看着楚陌景询问。 楚陌景微微颔首:“嗯。” 祁少陵笑了笑,瞥到陈萝萝在哭,就说:“你怎么又哭了?” “不要你管!”陈萝萝别过脸去。 祁少陵哼了声,也不理她了,反而去找阿九说话,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斗嘴。 陈萝萝看着,不知为何,心里更委屈了。 纪恒端着药碗走出来,满脸心奋,快速道:“快,萝萝,把你爹扶起来!” 陈萝萝连忙跑过去,老乞丐也走过去帮忙,其他人便盯着看,直到那药灌下去了,纪恒才松了口气,“等个一时三刻,他就该醒了。”   ☆、第39章 彼时年少 陈夫子一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陈萝萝已经扑到他身上大哭出声,呜呜咽咽怎么也止不住。 其实也怨不得陈萝萝这次态度过激,实在是因为陈夫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她表面上看着傲气,心底还是个脆弱的小姑娘。 陈夫子慢慢抬手碰了碰陈萝萝的头,脸上现了几分愧疚:“萝萝……” 其他人都没说话,等他们父女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谷主才问道:“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萝萝连忙站好,抹了抹眼泪,“是啊,爹,你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陈夫子顿了顿,目光扫向了阿九,众人心中俱是一跳,阿九微微扬眉,神情倒是很沉静。 过了一会儿,陈夫子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最近我在钻研药草书籍,经常来往于周边山脉谷底,可能误食了什么东西……” 纪恒嘴角一抽,心说却忧谷周边的花花草草连他都不敢轻易采摘,陈夫子竟然还去吃? “那就是与旁人无关了?”陈萝萝低下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陈夫子点了点头。 纪恒一挑眉:“陈夫子,你中的毒是七虫草,这种毒会在人体内潜伏七日……听你之意,你中毒的七日前,误食过七虫草?” “七日前?”陈夫子想了想,就说道:“七日前我去过妄浮山右边的山腰,那日我摔了一跤,手上划了道口子,就随意的拿了几片叶子覆在了手上……” “看来,是七虫草的汁液通过伤口浸入了身体……”纪恒了然的点头。 陈萝萝咬唇,满脸歉疚的看向阿九,阿九轻轻一笑,说不清什么意思。 谷主听了前因后果,指着陈夫子,跳脚大骂:“你脑子被门夹了,竟然一个人跑旁边山上去?你在却忧谷多少年了,难道是不懂事的小辈吗?这回你出了事,险些连累我小徒弟背黑锅,你要是有个万一,你闺女怎么办?她这次为了你差点闹得整个却忧谷都不安宁,阿九又因为你一个不小心受了多少委屈?你给我省省心吧!” 重重落下最后一个字,谷主就甩袖走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陈夫子僵着一张脸,老乞丐摸摸鼻子,“那啥,谷主脾气你都懂得……算了,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 说完,老乞丐转身去追谷主了。 谁知谷主并未走多远,老乞丐追到他跟前才发现谷主分明一脸冷静,半点看不出方才那怒气冲头的模样。 “谷主?”老乞丐试探着问:“他那话你信吗?” 谷主瞥他,随即反问:“你信吗?” 老乞丐干笑,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哼,漏洞百出,他以为是骗三岁小孩呢?恐怕也就陈萝萝那丫头会相信这种话!”谷主没好气的冷哼,一手按住路边的大石上,只听到石头内部“嘎吱”一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气死了!气死了!还得陪着他装傻,去他丫的!” “……”老乞丐皱眉,“谷主这是不打算处置他了?” 谷主闭了闭眼,半响才轻声道:“你们离谷时,我去见了枯骨,他送我四个字,静观其变!” 老乞丐倏地叹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谷主又道:“回来一想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周老头,谷里现在不能乱……阿景他们还没有长大,至少,至少等他们成长起来吧。” “可您甘心吗?忍得了吗?”老乞丐看着谷主,偏过头问。 忍不了也得忍!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陈夫子是小,连带了谷中剧变才是大。 谷主忽而笑了笑,低低道:“护着小崽子们平安长大,本来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责任……枯骨那混蛋说的没错,未来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为此,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周老头,我护不了他们一生,可我希望……至少他们前二十年是幸福无忧的。” 老乞丐眼角有些酸涩,却故意打趣道:“谷主,你说你这么宠孩子有什么好的,你就不怕再养出几个白眼狼?” 谷主翻了个白眼,边走边望天,“我还能再瞎一次吗?我看着呢,谁敢长歪我就宰了谁!” “只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老乞丐失笑,调侃了一句,随即肃容道:“谷主,你千万记着自己的话,要一直看着他们啊,可别什么时候就丢下他们了。” 谷主又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药房内,陈夫子还顶得住,陈萝萝却涨红了脸,回想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还有她说的话,她就有一种羞愧之死的感觉。 阿九拉着楚陌景的胳膊,仰头说:“师兄,我们也走吧。” “好。”楚陌景朝纪恒颔首示意,带着阿九和祁少陵出门。 “阿九!”陈萝萝在后面叫了一声。 阿九脚步连停顿都没有,走到门边却听到陈萝萝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对不起!”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陈萝萝抱着头蹲了下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陈夫子手心悄悄攥紧,面上却满身愧疚:“萝萝,都是爹不好……” “不,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行,”陈萝萝哽咽着摇摇头,“这次我误会阿九是因为我不相信她,是我自己的错,不怪您……” 纪恒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温声道:“萝萝,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有时候,你真的要‘看看清楚’啊!” 陈萝萝用力点了点头,“纪叔叔,我知道错了!” 纪恒瞥了瞥躺在床上的陈夫子,慢悠悠的开口:“陈夫子,我差点忘了,当日你心脉还中了一掌,难不成那也是你自己摔出来的?” 这话说完,纪恒根本就没打算听陈夫子解释,端着空碗,似笑非笑的走开了,既然谷主他们都装傻,那就大家一起装傻到底吧,只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说出来好歹膈应一下他,可怜陈萝萝这孩子…… 陈夫子脸色一变,就听陈萝萝惨白着一张脸望着他,声音飘忽:“爹……” 阿九曾说过这事也许是她爹自己……陈萝萝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眼中含着期待,嗓子有些哑:“爹,你告诉我,你中毒是因为误用七虫草,可你中的一掌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和人切磋,受了点小伤……”陈夫子苦笑,有些失望的问:“萝萝,你不相信爹吗?” 陈萝萝深深望着他,把头埋在床边,“您是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相信您,我相信您!” 陈萝萝边说边哭,整个身子都在哆嗦,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陈夫子欣慰的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乖女儿,真是爹爹的乖女儿。” 陈萝萝破涕为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在她心底深处,终究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慢慢发芽,甚至长成参天大树。 路边杂草不知何时长得越发茂密了,枝头树叶繁盛,风一吹就落下数片,花瓣飘飘零零,有一片落在了楚陌景的肩头。 阿九跳了跳,想伸手将他肩上的花瓣拿下来,奈何人太小,压根够不着,旁边的祁少陵见了,抖着肩膀发出几声嗤笑。 阿九一瞥眼,狠狠踩在他脚上,“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祁少陵这回学聪明了,及时地往后一退,无语,“你怎么总用这一招?” 阿九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望天,不理他了。 楚陌景抬手拿下肩上的花瓣,夹在指尖看了看,粉嫩的花瓣映着白玉修长的手,有种刺目的剔透美感。 阿九直勾勾的盯着,突然很想在上面咬出一排牙印。 楚陌景蓦地微微一笑,他很少笑,每次的笑都是清清浅浅,仿似云山之巅冰消雪融,人间盛景不外如是。 祁少陵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想要掐阿九的手。 楚陌景拉着阿九的手,展开她的手心,把花瓣放在她手心之上,而后转身继续走,淡淡道:“胡闹什么,走吧。” 阿九握住手心,唇边绽开大大的笑容。 “我现在觉得,有你这么个小师妹也挺好的,”祁少陵轻轻叹了声,忽然敛了玩闹的表情,“至少……” “你傻了啊,玩什么深沉啊!”阿九撇嘴,眼睛还亮亮的,看起来尤为清澈,她拍了拍祁少陵,然后跑上前追楚陌景去了,“师兄,等等我们啊!” 祁少陵无声道,至少……师兄也会笑了,从前的大师兄像冰雪,而现在……却像是浸在春水里的冰雪。 前方又传来一阵笑声,祁少陵勾了勾唇,也追了上去。 彼时年少,风光如画。   ☆、第40章 光阴转 新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飘落,一眼望去,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白纱。 亭子里,石桌上,铺了一张宽长的宣纸,有一只素白的手执笔沾了墨,凝神作画,淡青色的衣袖拂开,露出了手腕上一只玲珑剔透,毫无杂色的玉镯,冰蝶展翅,停在其上,欲飞不飞。 水墨的痕迹氤氲在纸上,渐渐的绘成了一个人影,雪衣绯剑,玉树兰芝,墨发披散了一身,再要去描那容颜时,执笔的手却顿住了。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人发生了争吵。 “我是师兄,应该听我的!” “今年比试你分明输了,我才是师姐,听我的!” “哎呀,你们不要吵了……” “你走开!” ………… 练武场边有两方人发生了争执,为首的分别是一男一女,还有几个人在尝试拉架,结果却越闹越凶。 忽然,“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直直袭来,一下子插在了门上,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笔。 这一下,所有人都抬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了。 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斜坐着一个青衣少女,眉眼沉静,容颜皎若漫天飞雪,灵秀绝伦,唇边向来几分笑意,映着双眸如水,身侧青丝如瀑,整个人好似从碧水青山中走出,美得安静又从容。 她抬了抬眼,轻声说:“吵什么?” “小……小师妹?”一方为首的男子骇笑出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也在这,哈哈……那个,我们是不是吵着你了?” 阿九笑了笑,慢悠悠的反问:“你们说呢?” 那男子瞬间哭丧着一张脸,抱头哀嚎:“小师妹,我们错了!” 另一方为首的女子也尴尬的挠挠头,要死了,早知道宁九卿在这里,他们还吵个毛线啊? 阿九低下头,画上的人依旧没有脸,但方才的墨汁溅到空白处,整张画也算毁了。她定定看着,半响,面无表情地把画全撕成了碎片。 那边众人张大嘴,却见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捂着额头说:“自从大师兄离谷后,小师妹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是啊,两年前祁师兄也走了后,连个招惹她的人都没有了……” “招惹?你忘了去年几乎所有弟子都被她打趴下了……啧啧,小师妹怎么变得这么剽悍啊,想想小时候多乖多软多可爱啊!” “得了吧,你以为你是大师兄啊?走了!” 阿九还没有走多远,那一句“你以为你是大师兄啊”穿过风雪传到她耳朵里,令她身形都顿了顿,对着空茫茫的前方,仿佛看到了某个人影,她赌气似得掀了掀唇,“呵……” 匠师在屋子里一边削着木屑,一边对倚在门边的人说:“谷主,你整日躲着小徒弟,也不嫌丢人啊?” “我能不躲吗?”谷主揉着鼻子,挑了挑眉,“我现在可怕了她了,她前几年还闹着要出谷,现在就会用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人,看得我都绷不住了!” “你啊,”匠师摇头,只笑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看她笑话!现在谷里弟子对他们小师妹都是敬畏有加,还不是因为她功夫后来居上么,三个徒弟都这么优秀,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谷主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说起来,阿景许久未传信回来了……” 谷里有规矩,凡事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得自己出谷闯荡,楚陌景在前些年就独自离开了,一开始还会飞鸽传书回来报平安,可是近年来却没有了。 “你也糊涂了?阿景上一封信中写得明明白白,他遇到了剑鬼那老头,”匠师停了手中动作,沉吟着说道:“剑鬼老头性情古怪,最喜欢指点有天赋的孩子,我看阿景是被他绊住了,不过剑鬼行踪漂泊不定,阿景一出谷就能遇到他,这运气也着实太好了。” 谷主听得不乐意了,“我徒儿还需要那老头指点?哼,遇到景儿才是那老头的运气!” 匠师“噗”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识趣的不跟他争辩,否则接下来这几天都得听他在耳边磨叽了,想了想,匠师就问:“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阿九出谷啊?” “其实我就想看这丫头还能憋多久,看来……”谷主说着就笑了,悄悄指了指门边。 青衣少女缓步走来,雪花飘到她肩上,头上,眨眼就化了。 匠师看了看,笑眯眯的点头:“这娃娃真是越长越标致了,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谷主闻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已经消失了。 阿九站在门外停住了,笑盈盈的见礼:“师父,匠师爷爷。” “乖,快进来吧。”匠师和蔼地冲她招招手。 阿九瞥了瞥谷主,谷主望天,嘀嘀咕咕的的说:“让你进来就进来呗,看为师做什么?” “我怕师父不想见我呀。“阿九委屈的撇唇。 匠师看了谷主一眼,起身把她拉了进来,拍了拍她肩上的雪花,“自从阿景和少陵都走了,你师父巴不得你天天去烦他呢,别看他那副别扭样,心里指不定多嘚瑟!” 谷主脸色变来变去,气道:“你才别扭!” 匠师碰了碰阿九的胳膊,阿九抿唇一笑,走近几步,握着拳头帮谷主捶背,“我知道,师父最好了……” 谷主气笑了,转身敲了敲她的头,“你说说看,来找为师做什么?” 阿九顿了顿,放下手,偏头问:“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来找师父吗?” “哦,”谷主点点头,“本来为师还觉得你到了该出谷的时候,没想到你这么有孝心,那你就留在谷里再陪为师几年好了。” 阿九:“……” 匠师在一旁大笑,“行了,谷主你就别再欺负小徒弟了,我在阿九这样年纪的时候,还没有她这样沉得住气呢!你再这样逗下去,小心她到时候一爆发把却忧谷给拆了!” 阿九瘪瘪嘴,还没说话,谷主就叹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仔细看了看她,才缓缓道:“当年进谷时才那么一点儿大,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你也到了能出谷的年龄,不过好歹陪为师过了这个冬天,来年开春再走吧。” 阿九怔了怔,眼眶忽然热热的,她掩饰般的笑了笑,“师父,我出谷去把师兄他们给您拖回来,您说好不好?” “好,好,”谷主笑着说:“不过你今年出谷也是赶了巧,十年一度千层塔开启,恰好在十月份,阿景和少陵到时候也必定会赶去,你若想找他们,不妨去那边等候。” “千层塔?”阿九几次从人口中听到这个地方,不禁奇道:“师父,听说千层塔是试炼之地,那它属于哪方势力啊?” “千层塔不属于哪一方,”开口解释的是匠师,“它是江湖先辈们为了后辈而建造的试炼之地,开启之日,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前去。虽说名字叫千层塔,事实上,它总共也只有九层罢了,但是……” “咳咳,”谷主打断了匠师的话,慢悠悠的对阿九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那地方……挺有意思的。” 听谷主这语气,阿九突然就有点不想去了,因为谷主认为有意思的地方……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既然师父不想告诉她,阿九也不再多问,反正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微微扬眉,转而问道:“师父,师兄近来可有书信回来?” 提起这个,谷主又想磨牙了,“没有,倒是少陵常有书信回来……哼,剑鬼那老头,真想把他骗进谷里来揍一顿!” 阿九微微蹙眉,低了低头。 谷主看了她一眼,倏地想到当日大徒弟离谷时的情形,他们都站在高处望着,阿九却追着他的马跑了很远,后来还是楚陌景停了下来,又把阿九劝了回去,谷主还记得,那日大概是阿九长这么大以来,哭得最狠的一次。 “往常的书信里,你师兄有一半是提到你的,”谷主见她神情落寞,轻声安慰,“你放心,他不会把你忘了的。” 阿九轻轻笑了,乖乖的“嗯”了一声,神色如常,心里的想法却丝毫未曾表露。 晚些时候,阿九去了后山腰,咚咚闭关多年未出,如今她快要离谷了,便想来看一看。 枯骨老人的住处和阴姬相对,但同样是半山腰,阴姬这里总显得更加诡异一些。 门关着,稍稍露出一条缝隙,门前挂着几个铃铛,风一吹,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阴姬前辈,宁九卿前来拜见!”阿九站在门前抬手喊道。 仿佛又是一阵风拂过她的脸颊,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她身前,一双幽幽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好似引人坠入的深渊。 阿九并不闪避,与她对视半响,才淡淡笑道:“阴姬前辈,多年前你用这一招还有些用处,如今大可不必了。” 阴姬双眼眯起,略带惊讶的“咦”了一声,重新打量起她来。   ☆、第41章 离谷 阿九微微笑着,不动声色的站着任她打量。 阴姬绕着她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朝她攻去,阿九早有防备,身形飘忽着偏移,手上动作也不慢,连着跟阴姬过了几招,阴姬见此,手掌一翻捏住了她的胳膊,阿九手臂一缩,运转内力震开了阴姬。 “哦?”阴姬是前辈,内力远在阿九之上,但正因如此,她也没有动真格,最多是几分试探,毕竟她也怕误伤了阿九,谷主那边无法交代。可这一番试探,却令她颇为惊讶:“你天赋并非绝顶,却能在短短数年内达到这地步,真是悟性绝佳。” “不过是勤能补拙,前辈谬赞了。” “何必自谦?我倒是未能想到,你这丫头能出落的这般出色,瞧这水灵灵的模样,当真是秀美绝俗。”阴姬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慨叹,缓缓说道。 听她夸赞,阿九仍神色不变,只说道:“前辈,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还是为了咚咚姐,您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我知道你定是来找咚咚的,可是你要失望了,咚咚还在闭关,不能被打扰。”阴姬一口否决。 阿九蹙眉,“为何咚咚姐一直在闭关?” 阴姬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的功夫,我的催魂铃是那么好学的?我告诉你,咚咚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如果被打扰有可能就会前功尽弃,如此,你还执意要见她吗?” 阿九抿了抿唇,当即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咚咚姐了,只是敢问前辈,开春时,咚咚姐能出关吗?” “说不准,恐怕不能。”阴姬摇摇头道。 阿九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失落,看来她离谷前是见不到咚咚了,多年不见,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咚咚好得很,”像是看出来她的担忧,阴姬笑道:“你这么赶不及的来见她,是不是你快要出谷了?” 阿九点了点头,“是。” “原来如此,等咚咚出关后,我会告知她此事的,”阴姬声音沙哑,“到那时咚咚也能出谷了,说不定你们能在谷外相聚。” “……那便多谢前辈了,”阿九沉吟片刻,抬手道:“晚辈告辞。” 待她离去,阴姬站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子。 阿九下了山,穿过林子时,正好碰到了背着竹篓采药材的纪恒。这些年纪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外奔波救人,累了就会回谷,闲了就再出去,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他如今也三十多岁了,看着却还是清秀书生一般的样貌,一点都没变。 “纪叔叔,”阿九笑着走过去,娴熟的帮忙,“这么晚了,您还在这里啊?” 纪恒见了她也高兴,笑了笑说:“上回遇到了几个病人,情况有点特殊,我没把握,需要在谷里用大量的草药试验一下。” “您可是大名鼎鼎的纪神医啊,有什么病情会难倒您?” “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纪恒摇头叹气,“这回遇上的问题还真是比较棘手。” 阿九有些诧异,纪恒的医术一向相当高明,能让他觉得棘手的问题,看来必是相当不简单了。 “不说我了,你呢,你怎么在这儿?”纪恒刚问完,自己先反应过来了,“你又来看咚咚?” “是啊,不过没见到,咚咚姐还是在闭关。”阿九将阴姬的话告诉了他。 纪恒拍了拍她的头,收拾好东西往回走,边走边道:“阴姬前辈说的也没错,催魂铃这种兵器乃是大杀器,咚咚要将之掌握,实在不容易……但这是咚咚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咚咚姐待我有大恩,我总是免不了多忧虑几分……”不管前世今生,在她幼时能免于夭折,大多是咚咚的功劳,其实在咚咚决定拜入阴姬门下时,阿九就有些明白咚咚的不甘了。 某种程度上,阿九其实能理解咚咚,咚咚的不甘只有少数是因为她,大多数却是由于年幼时的生活际遇。三教九流,偷鸡摸狗,行乞讨饭,受尽欺凌……咚咚太早的看到了这世间假丑恶的一面,如果她像虎子一样憨厚知足也许还好,可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大抵如此,咚咚无疑比虎子聪明,而野心与不甘,往往就由聪明太过而生。 可尽管如此,阿九却愿意相信咚咚,因为在年幼时那般苦的情况下,咚咚都没有放弃她,那么无论将来如何,她也不想先放弃咚咚。 纪恒听了她的话就一直点头而笑,阿九已今时不同往日,却仍不忘幼时恩情,这份心性才是他所看重和认同的,苟富贵无相忘,说来轻巧,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不忘初心? 两人一道出了后山林,阿九与纪恒并不同路了,纪恒忽然问:“你是今年开春就走了?” 阿九笑了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一个小姑娘……这样吧,你临走前来我这一趟,我给你准备些东西防身。” 纪恒一番好意,阿九自然不会推辞,朝他挥挥手,“好啊,谢谢纪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时间匆匆,一转眼,枝头霜雪便换了嫩芽初绽,又到了桃花杏花吹满头的季节。 跟其他长辈都道了别,阿九牵着马站着,旁边就是谷主一人。 “阿九……”谷主摸摸她的头,叮嘱道:“江湖上是非多,你要小心,尤其你是姑娘家,长得又漂亮,要有那个不长眼的敢动你,你就直接宰了!打不过就逃,逃回来师父不嫌弃你丢人,知道吗?” “我知道了,师父。”阿九眼眶微红,认真的点头,“纪叔叔给了我不少防身的迷药,您放心吧。” 谷主倏而叹了口气,宽大的衣袖一挥,只听“啾啾啾”的叫声在阿九耳边回荡,阿九脱口道:“小轻鸟!” 其实经过数年,轻鸟的体型已比阿九初见时要大上许多,但与其他鸟类相比,还是显得小巧了些。 “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家伙,还是带着吧,为师可不想一天到晚帮你养鸟。”谷主说。 “可是……”轻鸟飞了一圈落到阿九的肩上,阿九犹豫了。 “轻鸟通人性,可比你想象的要有用多了,”谷主笑了笑,“好了,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阿九沉默片刻,跃上了马,回身拱手,语气微哽:“师父,您保重。” 谷主偏过头,侧着身子朝她摆摆手,等听不到马蹄声了才转过来,他伸手按了按眼角,仰着头望天。 徒弟一个个的都长大了,每次送走一个都是心疼不舍,如今终于全都离开了……谷主忽然感到万分的惆怅与落寞,同时又有极大的欣慰感萦绕胸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江湖虽大,却忧谷却永远是他们的家。 一路过了几个小镇,时至午时,太阳高高挂着,夹道旁有几家茶馆,饭馆,阿九看了看天色,便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息,小轻鸟安静的趴在她的肩上,乖巧的像个饰品。 茶馆里坐了不少来往的旅客,男女老幼竟是都有。 “小二,上壶茶!”阿九下马,找了张桌子坐下,抬高声音喊了声。 “好勒,姑娘稍等。”不多时,一个小伙计端着茶水跑过来,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就愣住了。 阿九接了茶壶,倒了杯水,就听那伙计迟疑着问:“姑娘是一个人?” “是,怎么了?”阿九颇为奇怪。 伙计瞥了瞥周围,压低声音道:“这荒山野岭的,难得见到姑娘这般秀丽至极的女子……我看您喝了茶还是赶紧上路吧,免得被人盯上。” “哦,”阿九抬了抬眼,微微一笑,“多谢你提醒,我想打听一下,这里离青阳城还有多远?” 青阳城是南陵一带最繁盛的地方,伙计顿时来了劲,“姑娘想去青阳城?您骑马约莫四五天的时日就到了,不过青阳城地处繁华,周遭很不平静,常有匪徒出没,依我看,姑娘最好不要孤身前往。” 那小伙计也是看阿九一个小姑娘,看上去涉世未深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连忙又跑到别处去了。 阿九若无其事的动了动手腕,冰蝶未变,她才将水全灌进了随身携带的水囊里,而后抬手戳了戳小轻鸟,小轻鸟飞到她跟前,探进茶杯里一啄一啄的饮水,阿九心觉可爱,忍不住又摸了摸。 没过多久,不远处忽然有一队人马行进过来,压着镖车,看样子像是一群镖师。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年纪不大,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很精神,阿九忍不住仔细瞧了瞧,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仿佛,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第42章 故人相见 一队人翻身下马,留下几个人看着镖车,其他人则进了茶馆,稍作歇息。 “二虎,你看那边,有个姑娘一直在看你……” 秦二虎被身边微胖的青年撞了下胳膊,下意识的转头,来不及反应就对上了阿九的视线,他愣了愣,伸手挠了挠头。 “哎?这姑娘真好看啊,看着比孟家大小姐还漂亮呢!”那人惊讶的赞了一句,半羡慕半调侃的说:“二虎,你这是要走桃花运了?” “李三,我跟人家姑娘素不相识,你别胡说八道!”秦二虎低声说:“休息完了我们赶紧赶路,免得又碰上名剑山庄的走狗!” 李三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听到后面不禁严肃了几分,“田禄那小子自从搭上了名剑山庄,越发嚣张了,咱们不屑跟他计较,他倒没完没了了……二虎,你说他怎么想的,好歹还有自小的情分,他至于吗?” “咱们记着的是小时候的情分,他记着的是宿怨,”秦二虎摇摇头,“他自小就看我不顺眼,这样做也不奇怪。” 李三叹了口气,愤愤的道:“你跟大成哥就是太老实了点,才让他一直得寸进尺,要我说,找个机会狠狠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找我们麻烦了!” 秦二虎听了就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忘了他如今有名剑山庄做靠山了?” “他?”李三嗤笑一声,不屑的说:“他就是名剑山庄最底层的杂碎,谁会为了他出头?更何况,咱们也有名扬镖局帮着啊!” “李三,名扬镖局的当家是看在我那个令牌的面子上才一直帮衬着咱们,”秦二虎顿了顿,认真道:“咱们的行远镖局也是多亏了人家,才能在青阳城这种地方占据一席之地……这些恩情已经够多够大了,怎么好再给人家添麻烦?咱们如今都不小了,好好做事少不了一口饭吃,我就希望大家能平平安安的在一块,努力开好镖局,将来也能回报几分名扬镖局的恩情!” “是我想差了,”李三有些羞愧,半响道:“说真的,二虎,我们这一群人,都是多亏了你才能有今天……大家真的都很感激你。” 秦二虎憨憨一笑,缓缓说:“其实我们真正的恩人是给我令牌的那个人……” 他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年小客栈的晚上,咚咚的哭声,阿九的回来,白衣服的男童,还有那个被阿九叫“纪叔叔”的人…… 时光荏苒,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咚咚和阿九如今怎么样了。 秦二虎蓦地眼眶发酸,连忙低下头去喝茶,掩饰纷乱的心绪。 他们二人谈话的声音虽小,但却瞒不过阿九的耳朵,听到好一会儿,阿九呆了呆,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个人是……是虎子。 小轻鸟啄了啄她的指尖,阿九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起身走过去,但这时,变故又生。 外面忽然传来几道争吵声,秦二虎和李三对视一眼,急忙跑了出去。 阿九蹙了蹙眉,也跟着出去了。 “田禄,怎么又是你?”李三冲出来一看就翻白眼了。 阿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镖车旁除了镖师,还有十来个身着名剑山庄下等弟子服的的人,其中有一个长得普普通通,一双小眼睛骨溜溜的转动,偏偏就比旁人多了猥琐之感。 “这条路你们包了?我还说你们怎么阴魂不散呢!”田禄单手插腰,呸了一声。 秦二虎皱眉,“田禄,你不是想惹事最好,这一路本来就不顺畅,有什么恩怨咱们回了青阳城再另算!” 这一路山匪歹徒经常出没,人数又多,一旦遇上了还真是个大麻烦,田禄等人显然也清楚,脸色虽不好看,倒也应下了。 田禄身旁有个人眼光忽然一瞥,正好看到了门边的阿九,连忙拽了拽田禄。 “什么……”田禄不耐烦的转过去,这一看,眼睛都直了,“哎哟喂,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个这么水灵的美人!” 他这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阿九身上,只见那青衣少女倚门而立,容颜似雪,秀丽如画,长发垂落,锦缎束腰,越发衬得风姿楚楚。 田禄色心顿起,几步跨过去,抬手就去抓她,阿九含笑垂眸,眼中尽是杀意,肩上的小轻鸟倏地飞起,对着田禄伸过来的手狠狠一啄,田禄惨叫着退了一步,再一看,手上已见了血。 “杂毛畜生!”田禄大怒,边骂边出手去拍小轻鸟。 阿九指尖微动,但下一秒她却停了动作,因为秦二虎一下子挡在了她身前。 “秦二虎,你给我闪开!” “田禄,你欺负一个小姑娘,还有没有人性了?” 秦二虎怒目而视,田禄气得脸色发青,但他知道自己不是秦二虎的对手,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方才拽田禄的弟子上前几步,凑近田禄耳边说了句什么,田禄脸色竟缓了下来,狠狠瞪了秦二虎一眼:“走着瞧,我看你能护着她多久!” 说完,田禄就带着人往另一边去了。 秦二虎转过身来,尴尬的抓抓头,问阿九:“姑娘,你没事吧?” 阿九看了看他,倏而噗嗤一笑,“这位……大哥,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秦二虎连忙摆摆手,额头都紧张的冒汗了。 李三戏谑的出声:“二虎,难得能英雄救美一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秦二虎这下更紧张了,“你胡说什么!姑娘,你别见怪,他就是……他就是嘴贱!” 李三垮了脸,阿九掩唇,笑得更厉害了,多年不见,虎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老实傻气。 “姑娘,你别怪我冒昧,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啊?”李三好奇的问。 “我初次离家,想要去青阳城找人。”阿九笑着回答。 “初次离家?你家人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啊?”李三夸张的大喘气。 阿九满脸天真,偏头反问:“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三哑口无言,心说这姑娘不会是什么世外桃源里出来的吧…… 秦二虎想了想,“李三的意思是,你会遇到像田禄那样的人,他们会伤害你,你懂吗?” 阿九眨了眨眼,“哦。” 秦二虎:“……” 李三嘴角一抽,拉了秦二虎小声嘀咕:“这姑娘太单纯了,傻兮兮的,估计没到青阳城就被人卖了,咱们要不帮她一把?” 秦二虎点点头,说:“姑娘,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们也是要回青阳城的,你如果信得过我们,不如和我们一道走吧?” 阿九既无语又好笑,这么容易就相信人,这两个才是傻大个吧! “好啊,谢谢两位大哥。”阿九笑盈盈的回道,田禄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她还担心这两人着了田禄的道,如此正好。 于是稍作歇息后,阿九便和他们一起上路了,其他镖师对她都挺好奇,但也不太敢上前跟她搭话。 阿九两三句话就套出了他们的底子,再结合他们在茶馆里的谈话一分析,就能理清楚了。 当年她与咚咚离开,虎子便带着王胡子回了青阳城,一开始应该是举步维艰,但幸好有纪恒给的名扬镖局的令牌,虎子他们得了名扬镖局的庇护,日子比从前要好多了。 虎子和大成几个起初是在名扬镖局里帮忙做事,后来年纪渐长,就想着以后的路了,最后在名扬镖局当家的帮忙下开了一家行远镖局,走了几趟镖后,也算渐具规模了。 当年破庙里的小乞丐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剩下的将近二十个人,全都住在行远镖局里,以大成,虎子和李三三人为首经营着镖局。 名扬镖局的当家倒也是真好,一开始就派了人教虎子他们习武,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虽不说有多大的本事,但保趟镖也绰绰有余了。 虎子他们也没丢弃王胡子,一直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也算还他的恩情。至于田禄,其实就是当初的禄子,不知怎么就混进了名剑山庄,成了一名下等弟子,虽然地位低下,但好歹也称得上是名剑山庄的人,田禄自视甚高,加上当年恩怨,多年来一直与虎子他们作对,但虎子他们也有名扬镖局帮着,是以直到今天,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了。 一路平静,几天后,便已接近青阳城了。 夜幕沉沉,一行人马停在了树林里,大家自发的生了几个火堆,坐在火堆旁喝酒聊天。 “宁姑娘,你去青阳城找什么人啊?”几天下来,李三等人也跟阿九混熟了,说话就比较随意了。 “其实也不算找人,”阿九手托着下巴,容颜在火光下显得无比柔和,“就是想看看幼时的朋友如今过得好不好。” 秦二虎笑道:“宁姑娘小时候去过青阳城?” “是啊,那边……有很多回忆,”阿九笑着说:“好的,坏的,都挺难忘的。” 秦二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恍惚,陷入了回忆里。 李三打了个哈欠,过去帮忙搭帐篷了。 “宁姑娘也早点休息吧,明日应该就能赶到青阳城了。”秦二虎看了看天色,低声说。 阿九点点头,起身,刚走一步,忽然顿住了,她抬起手,藏在衣袖中的冰玉镯上,冰蝶发出了微弱的幽蓝之光。   ☆、第43章 打劫 夜幕沉沉,格外的寂静,此时只剩下了搭建帐篷的动静,以及不时传来的几句低语。 匠师说过,冰蝶遇毒会发出幽蓝之光,如今这光芒虽弱,却是实实在在的出现了。 阿九蓦地转身,扫视了周围一圈,草丛灌木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垂了垂眸,佯作无事的走到一旁月光较亮的地方,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阵淡淡的雾气在靠近,这雾气融在夜色里,只有借着月色清辉才可以看得分明。 阿九双眸微眯,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路,忽然,她“啊”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秦二虎和李三连忙跑过来,“怎么了?” “没事,”阿九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就是脚扭了一下。” “大晚上的天黑,宁姑娘你小心点。”秦二虎有些犹豫,颇为担忧的说了一句。 “是我自己不小心……”面带歉意的偏过头,而后目光定住,像是诧异般的低语道:“咦,那是什么?” 李三纳闷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们这些天南地北走镖的,几分眼力与经验还是有的,当即就明白事情不妙了。 “李三,你快去关照大家……”秦二虎也压低声音,“咱们先别打草惊蛇,看看是谁。” 这一路山匪多数,是以他也没一下子联想到田禄身上,倒是李三恐怕想到了,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去传话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 秦二虎叹了口气,感激道:“宁姑娘,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哦。”阿九像是似懂非懂般的点头。 秦二虎觉得这么复杂的事情估计她理解不了,挠了挠头,憋出一句:“宁姑娘,你先到一旁休息去吧,呆会……呆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管,知道吗?” 阿九笑了笑,不置可否,倒也乖乖的去一旁休息了。 夜渐深,雾愈浓,众人都睡下了,几个守夜的时不时的打个哈欠,终于也慢慢倒下去了。 就在这时,数十个身影冒了出来,手上都拿着刀剑兵器,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便是田禄,另一个却是个粗犷大汉。 “喂,这就是你说的肥羊?可别耍我们!”大汉凶神恶煞的朝田禄低吼了一句。 田禄连忙说:“大当家的,咱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怎么可能会耍你?你看那镖车里面装的可不就是值钱的玩意儿吗?对了,还有个额外好处呢……” 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神神秘秘的开口:“他们还带着个姑娘,长得可是极美,你看了一定喜欢!” 要说田禄这人,把当年王胡子的奸猾世故,贪婪好色学了个十成十。他如今虽然混入了名剑山庄,但也不安于现状,悄悄的勾结了附近的一波山匪,利用名剑山庄里得来的消息,专门打劫偷抢那些路过的冤大头,这些年来也发了笔闷财,而他又把这些打劫来的钱用在了大点名剑山庄的人脉上,可谓是算盘打得精细。 “美人?真的?”大汉一听就来劲了。 “大当家的,这美人可以给你,”田禄暗自嗤笑,面上却是嬉皮笑脸:“但这镖师头子跟我有几分仇怨,还请大当家帮我个忙。” “仇怨?”大汉狐疑的转头,见他一脸阴狠,便道:“怎么帮你?” 田禄说:“大当家的先把这人抓到你山头上,其他的容后再说,说不定咱们还能再大赚一笔!” 有美人又有财,大汉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他跟田禄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身后弟兄动手。 田禄眼睛一转,伸手指了指一个帐篷,大汉嘿嘿一笑,跑过去掀开帐篷就跑了进去,结果……半响都没动静,田禄正纳闷,忽然,一把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他一个激灵,眼角一瞥险些吓得跪了,因为拿刀的人,正是秦二虎。 正在这时,众镖师都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原来李三他们看出了烟有问题,索性就将计就计,假装在帐篷里睡得死死的,实际上早就偷偷潜伏在一旁,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山匪们放出的浓雾其实也就是大量的迷雾,毒素轻微,是以冰蝶的光芒才微乎其微。 田禄慌忙看向山匪头子冲进去的帐篷。 帐篷被掀开了,只听到大汉的一声惨叫,走出来的却是个秀美之极的少女,眉眼含笑,柔软无害。 “宁姑娘?”秦二虎也吃了一惊,因为之前说好了,呆在阿九帐篷里的应该是李三,照他们安排,阿九此刻应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人数最多的保护圈那边。 “我让李三哥去看着镖车了,那可重要的多,我这边……”阿九微微一笑,“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秦二虎张着嘴:“你……你会武功?” 阿九眨着眼睛,歪头无辜的道:“我没说我不会啊。” 秦二虎半响无语,他想了想,貌似……阿九自己确实没说过她不会武功,倒是他跟李三脑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柔弱小姑娘被人欺负的场景……想到这里,秦二虎顿时尴尬不已。 “你……你们!”田禄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上当了,他挫败的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阿九温温和和的出声,“你们太蠢怪得了谁?” 田禄:“……”走眼了,原来美人是带刺的! 他忽然想到一起来的倒霉鬼:“大当家呢?” “他啊,”阿九瞥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上的匕首,轻描淡写的说:“阉了。” 田禄瞬间腿软趴在了地上,秦二虎抖了抖,众人:“!” “呵呵,这么看我做什么,”阿九笑得甜美,撇嘴道:“当然是开玩笑的,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秦二虎终于发现这姑娘不是省油的灯了,他咽了咽口水,示意了一个人将山匪头子脱了出来。 众人一看,齐齐喷了,原来那大汉脸上被人刻了五个字,额头上两个字:乌龟,左脸颊右脸颊还有下巴上各有一个字:王,八,蛋,加起来就是乌龟王八蛋! “姑娘,不,小姑奶奶,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大汉嘶嚎着扑在阿九脚边,“我再也不敢了!” 阿九嫌弃地退了开来, 事实上,事情是这样的。这大汉一进去就看到阿九坐在里面,一盏灯横在她身前,映得阿九容颜尤为瑰丽无匹,而阿九那时候正在削一根竹竿。 大汉确实见色起意,可还没等他扑过去,他就莫名其妙地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就是阿九手上被削得尖尖的竹竿,直直的插在他的双腿之间,差一点就把他废了,吓得他裤子当场就湿了,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更让他惊恐的是,阿九只是动了动手,他就感到脸上刺痛……仿佛有把刀对着他眼睛直刺而来,他连睁开眼睛都不敢。 山匪头子这回可是恨死田禄了,钱财美色他喜欢,但他更爱自己的命啊!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 阿九扫了山匪头子一眼,又看了看他带来的手下弟兄,大汉立即吼:“都散了,散了!” 那些弟兄面面相觑,识相的作鸟兽散了。 秦二虎对众镖师使了个眼色,众镖师默默分散开来,以防这些山匪再耍诈。 大汉讨好的对阿九讪笑:“姑娘,今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敢了,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阿九没理他,而是慢吞吞地走到田禄跟前,田禄莫名的一阵胆寒,下意识地缩了缩。 “果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阿九语气淡淡的问:“当年你仗势欺人,辱我骂我,可曾想到今日?” “我,我没见过你啊!”田禄吓懵了,脱口道。 秦二虎愣了,突然又重新仔细的打量起阿九来。 阿九笑了笑,“没见过我?田禄,你当年不是一口一个死丫头骂得很欢吗?你当年不是总爱煽风点火,看我挨打受罚吗?怎么,才多少年过去,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田禄一惊,倏地瞪大了一句,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她,牙齿抖动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二虎张大嘴,“宁姑娘,你,你……” 阿九叹了口气,缓缓笑道:“虎子哥,多年不见,你竟认不出阿九了。” 秦二虎呆住,霎时红了眼眶,语气颤抖的说:“你是……小阿九?” “如今不是小阿九了,我已经长大了。”阿九低低出声。 “……你长大了,我都认不出你了,”良久,秦二虎才喃喃自语,恍惚道:“我也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阿九笑着,微叹着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那……咚咚呢?咚咚在哪?”秦二虎满脸期待的望着她,阿九一怔,一时竟不忍开口了。   ☆、第44章 叙旧 “咚咚姐拜了师父,如今还在闭关,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阿九对秦二虎解释。 当年破庙里的一群小乞丐,虎子和咚咚是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感情远比旁人深厚,阿九明白他此刻期待重逢的心情。 秦二虎一听,眼神黯淡了几分,却是笑道:“说起来,这都是你们的运气,这些年来,你们都过得好吗?” 阿九点了点头,笑着说:“都好,咱们慢慢再细说,现在先把事情解决了。” 说着,阿九就看向田禄:“你装什么死?要不要我直接送你去死?” 田禄连忙抬起头,哭丧着脸直往后缩,什么见鬼的缘分,这姑娘竟然是当年的阿九?新仇旧恨加一起,他自己都觉得今天恐怕是要死定了! “别杀我,别杀我!”田禄挥着手,急急说:“只要你们饶我一命,我以后再也不找行远镖局和你们的麻烦了!” 阿九轻哼一声,“杀了你不是更干脆?” “我好歹是名剑山庄的人……”田禄说:“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弟子,如果没见我回去就知道是行远镖局做的了,到时候他们上报回去,就算我是个下等弟子,但行远镖局胆挑衅名剑山庄的名头却是坐定了,秦二虎,你不顾自己,难道就不顾行远镖局里的那群人了?” 这话一出,秦二虎愣住了,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名剑山庄么……”阿九意味不明的喃喃道,随即轻笑出声,冤家路窄,这话果然没错,她刚一出谷,大大小小的仇人就都冒出来了。 “何况名剑山庄最近有大事发生,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种时候触霉头的!” 阿九奇道:“名剑山庄出了什么事?” 上一世,她到最后才知道名剑山庄是帮助段承泽成事的,事实上,自从知道段承泽拜凌茂群为师后,阿九就明白他的想法了,姜国皇室阴盛阳衰,晋国皇室却正好相反,基本上就是皇子多如狗,王爷满地走。 所以晋国朝堂势力复杂,谁都想插一手,乱得乌烟瘴气。段承泽便是另辟蹊径,一边关注朝堂变化,一边在江湖上发展势力。要想争天下,兵器必不可少,名剑山庄和留声阁大概都是他想拉拢的对象。 阿九曾经被孟肃收养,对这位名剑山庄的庄主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孟肃的野心就是让名剑山庄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庄,而不是目前名义上的正道之首,以阿九看来,段承泽势必是以之相诱了,毕竟段承泽一旦统一天下,帮助孟肃达成所愿也就是很轻松的事。 至于留声阁,她蓦地想到当年在火山见到的柳云笙,他不就是留声阁的少阁主吗? “名剑山庄有位老铸剑师逝世了,”田禄想着还是保命为先,就把消息一股脑的透露出来了,“那位老铸剑师是名剑山庄的活招牌,一旦他去世的消息传开,名剑山庄的地位势必受到动摇,庄主打算拿出一把镇庄宝剑,以为宝剑寻主为引广邀天下豪杰来此……因着少庄主孟良显是那位老铸剑师的关门弟子,在铸剑一道上天赋尤其出众,庄主此举一是为了表明名剑山庄后继有人,二来也是为了少庄主开路。” “哦?”阿九似笑非笑,“你知道的挺清楚么。” 田禄干笑,他这些年来破财打点的人脉可不是说着玩的。 阿九沉吟片刻,转头对秦二虎道:“虎子哥,把他先绑着带回去吧,留着他还有用。” 秦二虎不问其他,一口答应了。 提到孟良显,阿九就叹了口气,这人前世对她不错,是名剑山庄里对她最好的人,可到最后真相揭开,她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一夜到天明,翌日他们就进了青阳城了。 日头升上半边天,天光明媚。 李三一直在啧啧称奇,骑着马就问:“二虎,原来你和宁姑娘小时候认识啊?”他并非当初破庙里的小乞丐之一,而是后来跟虎子结识的,是以才这么好奇。 秦二虎干巴巴的笑,挠着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三也没等他回答,又转向了阿九,“宁姑娘,不带你这么骗人的……” “谁骗你们了,你自己想想,我这几日可有说过假话?”阿九笑吟吟的道。 李三无语,也只有干瞪眼了,心说这姑娘也太会忽悠人了! 阿九目光转动,扫向周边,一别多年,青阳城还是这么繁盛,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心中隐隐有些怀念之感。 “这里没怎么变吧,”秦二虎忽然笑着指了指一家客栈,“当年在这里,我跟咚咚吵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把你推了出去,谁知……” “谁知却送了我一番造化,”阿九抿唇,微微笑道:“让我遇见了周爷爷和师兄。” “你师兄?”秦二虎纳闷的问。 阿九目光愈发柔和,“就是当年负剑,穿白衣服的那个……他,如今是我大师兄。” 秦二虎听她一说立即想起了,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楚陌景那样的人,只要见过一面,根本就不会忘了,“我记得他,一身白衣跟画里的仙童似得,满身的寒气,看着冷冷清清的,连孟家大小姐都被他气哭了。” 说起楚陌景,阿九表情都变了,眉眼之间俱是缱绻之意,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可想到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她心情又变差了,其实她此次来青阳城,还有个原因就是想借助名扬镖局的势力帮忙打听一下楚陌景的行踪,还是纪恒跟她说的,名扬镖局的上任当家人也是却忧谷里出来的,后来在青阳城里成亲,就在这里开了镖局,如今也是不小的名气了。 “孟家大小姐那么刁蛮也会被气哭?”李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还真是难以想象。” 阿九双眸微颤,如果说段承泽是她最厌恶的男人,那么孟琦珍就是她最讨厌的女人,她放过谁都不会放过这两个人! 说话间,就到了行远镖局。 秦二虎让人把田禄关去柴房,那山匪头子就交去官府,吩咐了几句,镖局里就有人跑了出来。 其实当年阿九就跟虎子和咚咚走得最近,其他人都没说过几句话,几乎与陌生人无异,最多就是大成还有些熟悉。 大成见了阿九先是惊讶,知道她是阿九后更惊讶,整个一副呆滞的表情。 阿九看着面前平凡憨厚的男人,噗嗤一笑,她这一笑,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大家都三言两语的叙旧,留在行远镖局的人,都是品性过得去的,小时候也没跟虎子他们结过怨,是以阿九在行远镖局并未受到感受到什么敌意。 秦二虎犹豫着,突然问了一句:“你要去看看干爹吗?” 阿九笑容淡了些,“还是不去了。” 秦二虎便点头,不再提及此事,“那田禄,你想留着他做什么?” “名剑山庄广邀天下豪杰,我也想去看看,这请柬的事,自然还得让他想办法了。” “你要去名剑山庄?”李三纳闷,“你去名剑山庄做什么?” 自然是打探敌情了……这话阿九没明说,只道:“去见识见识罢了。” 李三眼睛一转,拍拍胸膛,“行,这事交给我了,我去逼田禄弄去。” “那便谢谢李三哥了。”阿九并未推辞,笑着应下了。 下午的时候,阿九出了门,去拜访了名扬镖局的当家石焕。石焕四十多岁的年纪,笑眯眯的跟老好人似得,一双眼睛却精明的打量着阿九。 “你是谷主的小徒弟,宁九卿是吧,纪恒也提起过你。” 阿九抬手见礼,“石伯伯好。” 石焕问候了她几句,直接道:“我知道你的来意,谷主前段时间也来信了,可剑鬼这人行踪漂泊不定,一时间也没法找到,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实在不行,你就只能去千层塔等候了。” 阿九瘪瘪嘴,又问:“石伯伯,师兄来过青阳城吗?” “这倒没有,不过他小时候我见过他,”石焕说:“这小子啊,一身白衣,背负长剑,这怪毛病这么多年都不改,就算没见过也能知道是他。” 闻言,阿九直笑,垂了垂眸,楚陌景一生爱穿白衣,许是自小在雪山之上长大,便觉得这是最干净纯粹的色彩了,一如其人。 “不过,你另一个师兄的踪迹我倒是知道。”石焕说道。 阿九微一扬眉,“祁师兄吗?” 石焕摸着下巴,颇有点八卦的意外,“你这祁师兄,真令人大开眼界,他出谷还没两年,就已经在江湖上混出名声了,尤其这江湖上的女人,一提起他就跟疯了似得……” 阿九嘴角一抽,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想一想当年在地上打滚的祁少陵,再想想他如今风靡江湖万千少女的形象……阿九默默的别开脸,深深的囧了。   ☆、第45章 情孽起 “据说宋若词追他追得很紧,”石焕戏谑道:“那可是江湖美人谱上排名第四的美人啊。” “江湖……美人谱?”阿九无语,“这是什么东西?” 石焕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千机阁是天下情报之首,虽然不能透露一些隐秘,但其他的却无妨。江湖美人谱,江湖兵器榜,江湖名人传,江湖后起秀……各种新花样,每半年翻新一次,每次发行出来都会被一抢而光,唉,说起这敛财本事,千机阁还真是令人汗颜。” 阿九:“……” “别这副表情嘛,”石焕见她一脸木然,解释道:“千机阁排名挺公道,这些其实非常受人欢迎的,如今已经成了一种指标了,初出茅庐的小辈们都卯足了劲想要挤上江湖后起秀,都把这当成一种荣耀呢!” 阿九:“……是晚辈孤陋寡闻了。”她上一世都没听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好么! 石焕又打量着她,调侃道:“你才刚出谷,否则凭你这般容貌,早就上了江湖美人谱了。” 阿九眼角抽筋,揉揉眉心,“敢乱写,我就一把火烧到千机阁去!” “小姑娘别这么严肃,江湖多是非,你要学着淡定些。”石焕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如果千机阁不出这些东西了,咱们得少了多少乐趣啊,你要知道,多少大人物都把这个作为饭后谈资呢,多少江湖女侠数着日子等这个翻新呢……说起来,你祁师兄还是因为这个出名的。” 阿九默,她猜祁少陵一定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对了,”阿九想到什么,眯起双眸,“那什么东西……上面没有我大师兄吧?” 石焕摇摇头,看上去还有点遗憾,“阿景这小子一定是低调过头了,一点消息都没外露,否则找他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阿九扬眉,这下满意了,笑了笑,就拱手道:“石伯伯,我近日住在行远镖局,若是有我师兄消息……” “放下,我会立即派人告知于你的。”石焕道。 “多谢石伯伯!” 阿九本想告辞了,石焕却留了她吃饭,说了很多江湖上的事情给她听,也算是指点她行事,阿九认真听着,自是感激不尽。 等离开满意镖局后,天色已经晚了。 万家灯火点亮夜色,阿九散漫的走在街上,瞥到旁边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她走过去看了看,随手拿了个面具戴在脸上,自顾自的乐了,偏头一看,身边全是陌生的脸孔,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哥,我要那个灯!” “好,你等等。” 耳边突然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阿九倏地抬眼,只见不远处,一个华服少女掩唇而笑,看着前方去拿灯的俊朗男子,那少女容貌娇美,妍丽非常,手上还拿着一条鞭子,眉毛一横,就显出十分的刁蛮。 阿九放下准备拿开面具的手,漠然的看着那两个人,孟琦珍和孟良显,这种时候遇见这对兄妹,真是孽缘。 突然,孟琦珍瞪大双眼,尖叫一声:“哥,小心!” 她说话间,长鞭就已经甩了出去,原来那卖花灯的小贩趁孟良显接过花灯时,抽出一把刀就直直地刺向孟良显的心脏。 孟良显慌乱之下扔出花灯,往后一仰,孟琦珍的长鞭卷住小贩手上的刀,一使劲将人翻到地上,跑到了孟良显的身旁,“哥,你没事吧?” 街上惊叫声四起,人群慌忙逃窜,又有好些混在人群里的人出手袭击这两兄妹,看来,却是同一波人。 “没事,珍儿,我们快走!”孟良显一边挡住袭击,一边带着孟琦珍往人少的湖边撤去,可人群挤来挤去,却把他们挤到了阿九身边。 阿九目光一凝,孟良显和孟琦珍的后背正对着她,此时她若出手,这两人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她手腕抬起的那一刻,孟良显倏地转身,一把扑过来推开她,“姑娘小心!” 一直冷箭被孟良显打落,看方向却是朝着阿九来的,不,应该说射箭的人瞄准的是孟琦珍和孟良显,因为她靠得太近,才殃及了她。阿九并非没有察觉,但孟良显…… 阿九蹙了蹙眉,但心下一转就有了计较,拿起边上小摊上的绸缎,哗啦一下展开,甩手勾住另一边的大树,扔了油纸伞给孟良显,“你们过去!” 孟良显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目露感激,深深望了她一眼,一手揽着孟琦珍,一手撑开油纸伞,转动着挡住飞过来的暗箭,一下子跃起,在人群之上,借勾住树枝的绸缎之力,几下就跃出了拥挤的人群,到了另一边。 他放下孟琦珍,担忧的看了回去。 阿九嘴角一扯,拽着绸缎,脚尖一点,旋身而上,数道暗箭从四面袭来,她略略垂眸,侧掌翻开,“叮,叮,叮……”的声音接连响起,暗箭已尽数落下。 其实她是借助了雪蚕冰魄,但在别人眼里,就好像是她直接用内力震开了暗箭,武功高得深不测。 阿九脚踩在绸缎上飞跃下来,长发飞舞,青衣临风,刚落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就掉在了地上,灵秀无匹的容颜顿时暴露出来,她抬手摸了摸,颇为懊恼,暗道失策了。 孟良显呆呆看着,当真惊艳万分,不只因为她的容貌,更是被她的风采所慑……有时候,一见倾心也就是一瞬间罢了。 “姑娘,你没事吧?”孟良显回过神,低声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你先别忙着谢,事情还没完呢!”阿九话音刚落,就有人围攻了过来。 孟良显皱眉,瞬间就出手了,方才人太多,不好拔剑,现在却无妨了。 孟琦珍也挥着鞭子冲了上去,阿九站在那边,一时没动,方才她是有意帮忙,所谓谋定而后动,现在杀了他们一点用都没有,怎么着也得先好好利用,比起段承泽,这两人的段数还低。 阿九抬头看了看局势,孟良显乃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一手剑法也使得极妙,没多久,就已将偷袭者处理的差不多了。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兄妹?”孟良显掐着最后剩下的那人的脖子问。 “……名剑山庄的镇庄宝剑,谁不想要?”那人大笑着说了一句,却是直接自尽了。 孟琦珍用鞭子勒死那一边的最后一人,跑过来愤愤道:“哥,看来消息泄露出去了,大家都知道爹的打算了!” 孟良显表情有些凝重,示意孟琦珍容后再说,而后看向阿九,苦笑道:“姑娘见笑了。” 阿九故作惊讶,“你们是名剑山庄的人?” “在下孟良显,这是舍妹孟琦珍,”孟良显解释说:“这些人都是冲我们来的,连累姑娘,实在抱歉。” “哦,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和大小姐……”阿九平淡的应道。 孟良显有点尴尬,似乎头一次遇到对他身份不感冒的姑娘,孟琦珍不满道:“你什么态度啊,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们就可以……” “珍儿!”孟良显连忙打断她,气道:“你怎么说话呢?” 阿九瞥向孟琦珍,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她在心里数了三声,孟良显果然追了上来,比起他那个妹妹,孟良显人品要靠谱的多。 “姑娘,你别生气,舍妹脾气冲,无意冒犯姑娘,”孟良显绕到她身前,目光分外温和,“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改日我定当上门拜谢!” “算了,不必了,我也没想帮你们,顺手罢了。” 孟良显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一紧,脱口道:“半月后,名剑山庄有盛事,极为热闹,姑娘若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我必亲自相迎。” 他这是怕阿九走后,再难相见,是以变着法的想要探知她的踪迹。 “哥!”孟琦珍跺脚,半月后名剑山庄邀请的一个个都是有点名气的人物,现在孟良显却邀请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孟琦珍当然急了。 阿九也是莫名其妙,诧异的看了孟良显一眼,却见他满脸真诚恳切,目光灼灼的样子……她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 阿九古怪的打量他,不是她想要自作多情,但这孟良显的眼神……真是让她浑身发毛!她忍不住就问:“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啊?” 孟良显:“……” 阿九蹙眉,转身就用轻功飞走了。 “哎?姑娘……”孟良显还要去追,被孟琦珍一把拉住了,“哥,你糊涂了?” 孟良显对着半空沉默许久,才回头看孟琦珍,“妹妹,我好像……” “怎么了?”孟琦珍没好气的说:“你别告诉我你对她一见钟情就行了!” 孟良显呐呐道:“你说对了。” 孟琦珍:“……” “娘给你看了那么多姑娘的画像你都不动心,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孟琦珍气得咬牙切齿,拉着他就走:“不行,我要回家告诉爹和娘,哥你真是疯了!” 孟良显被她拉着走,没挣开,转头又望了望,嘴角忽而扬起笑容,久久不落。   ☆、第46章 师兄到 昨日一阵大雨,荡涤尘埃,今日阳光明媚,树木绿意盎然,花草鲜妍,散发着勃勃生机。 名剑山庄门前客如流水,车马不绝,喧嚣不断。 孟良显和孟琦珍跟着孟肃身边,时不时的就要应和几句。 得了空,孟肃压低声音问孟良显:“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爹,我没有。”孟良显无奈道。 “你眼睛一直盯着门口,以为我没发现吗?”孟肃语气有些严厉:“珍儿都跟我说了,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帮了你们的姑娘?” 孟良显尴尬,却是点了点头。 “你喜欢谁我不管你,可今天对整个名剑山庄来说都很重要,你注意点,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儿子明白。”孟良显叹了口气,认真道。 时辰渐近,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高台之上,放着一个剑炉,名剑山庄的众弟子依次站开,气势就已足够压场了。 “今日,我名剑山庄邀请诸位英雄来此……”孟肃站在高台之前,开始说起了客套话。 而另一边的墙头上,趴着几个偷偷摸摸的人影。 “宁姑娘,你不是说让田禄去弄请帖吗?怎么又换成爬墙头了?”李三欲哭无泪,要是让人知道他们正门不走,却来爬名剑山庄的墙头,这得多丢脸啊! “哎呀,你不懂,我上次出门碰到了孟良显和孟琦珍……”阿九撇撇嘴,闷闷不乐的说:“本来我可以偷偷混进去,可他们如今认识我了,一进去准会被孟良显看到,那还有什么意思?” “认出就认出……话说,宁姑娘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啊?”李三纳闷道。 阿九似笑非笑,随口道:“来看戏啊。” 秦二虎看了看她,倒是有点不相信,但他觉得阿九自小就聪明,做什么肯定是有道理的,也不多问。 孟肃的客套话说完了,直白一点就是:虽然名剑山庄的活招牌死了,但咱们还是后继有人的,借着赠剑的机会,就让你们看看我儿子的本事,你们也掂量掂量,别小看了我们名剑山庄! 他说得比较委婉含蓄,但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完了之后,他就坐了回去,把主场交给了孟良显。 孟良显跃上高台,拱手一礼,脸上带笑,看着一表人才又不失稳重亲和,顿了顿,他表情肃穆了几分,朗声道:“请剑!” 既然是名剑山庄,自是以剑闻名,庄中藏剑数之不尽,下中上品不说,珍品就有上百,但极品却不过屈指之数,每一把绝世宝剑都是可谓名剑山庄的镇庄之宝,这一次,孟肃的确是下了血本了。 不多时,四个人抬着一个宽大的盒子出来了。 阿九颇感兴趣,便凝神看去,只见盒子被打开,里面竟是一把未铸成的剑。 众人惊讶,纷纷看向孟肃,有轻微的议论声传开。 孟肃但笑不语,孟琦珍翘起嘴角,看向孟良显的时候,满是信心。 孟良显一眯眼,那四个抬着盒子的弟子当即将未成的剑胚扔了过去,孟良显抬手接过,扔进了剑炉之中,融水为模,敲打淬火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虽年纪轻轻,看这姿态却已极为娴熟了,过程不像铸剑,倒像在助兴,当真赏心悦目。 “不愧是孟贤侄,真是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能带领名剑山庄走上另一个巅峰啊。” “对,对,你看他那动作……” “名剑山庄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 阿九眨了眨眼,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数落叶。 “宁姑娘,这孟少庄主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李三赞叹道:“听说他一手剑法也使得出神入化,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 “是么。” “你怎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在千机阁发布的江湖后起秀上,这位孟少庄主可是排第五呢!”李三摸摸鼻子,有点行不通,在他看来,孟良显这样的少年英杰可不就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吗,可看这宁姑娘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秦二虎想了想,忽然就笑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李三碰了碰他胳膊。 “有她师兄珠玉在侧,阿九的眼光想必已高到极致了。”秦二虎笑着说了一句。 阿九闻言,一点儿也不羞愧,反而笑得理所当然,在她心里,别说是孟良显,任何人都不能和楚陌景相提并论的。 李三看着,忽然就悟了,原来这位宁姑娘早就有心上人了……这时候,李三倒是真的对阿九的那位师兄有了强烈的好奇心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位宁姑娘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了。 “这把剑是刘老亲自收集了大量珍惜材料,呕心沥血铸造,可惜还没完成,他就离世了,”孟肃终于开口了,“刘老曾说过,此剑若铸成,必能挤进江湖兵器榜前十。良显自幼跟刘老学艺,如今便由他代替刘老铸成宝剑,送与有缘之人!”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江湖上兵器众多,千机阁虽不能完全知晓,但能够名列榜上的个个都是大有来头,而能挤进前十的那就更不得了了,就连名剑山庄,原本也只有两把名剑挤进了前十。 如今孟肃这话,言下之意竟是孟良显能够铸造出这样的宝剑——就算之前老铸剑师已经打造了一半,但剩下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打造完成的,一步之差便可前功尽弃…… 顿时,众人看孟良显的目光也不同了,最重要的是,这把剑是要送出去的,也就是说,在场任何人都有机会得到这把宝剑! 阿九想,如果孟肃不那么作怪,安安分分的把名剑山庄交到孟良显手里,说不定名剑山庄还真能上一个层次,可惜与虎谋皮,段承泽那人绝对是卸磨杀驴的典型,他一旦登基为帝,名剑山庄恐怕也就易主了。 热铁遇水的兹兹声响起,孟良显脸上尽是汗水,却掩不住欣喜的表情,“剑成了!” 孟肃起身大笑,伸手一指,“哪位英雄愿意试剑?” 有个游侠似得男子拔了佩剑掷出去,边笑道:“我这佩剑也算削铁如泥了,且试一试少庄主手上的宝剑!” 他随手掷出的剑,却直直的朝孟良显刺去,显然用了几分内劲,孟良显纵身一跃,两剑相接,那位游侠掷出的剑掉在了地上,一看,竟是缺了好大的一个口。 “哦?”游侠眼睛一亮,也不心疼,看向孟良显手上泛着乌光的宝剑,拱手示意,“果然是宝剑,在下佩服!” 接下来,便有许多人兴致勃勃的上前试剑,无一例外的都被斩了缺口……孟琦珍拉着孟肃的手臂,喜不自胜,小声说:“爹,哥成功了!” 孟肃也松了口气,他之前也是担心的,但现下看来,儿子没让他失望。 李三也激动了,几乎是目不转睛,有几分垂涎的望着那把剑,他们这些无名无势的,哪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好兵器?他一时间直接忘了自己还在墙头上,身子情不自禁的往前倾……于是,他悲催地从墙上滚了下去。 几块石砖连着摔了一地,这动静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秦二虎扶额,阿九翻了个白眼,有种想揍他的冲动。 “哪里来的小贼……” 孟肃怒气冲冲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孟良显打断了,只听孟良显惊喜道:“姑娘,是你!” 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阿九咬牙切齿的瞪了李三一眼,随即跳了下来,淡定的开口:“哦,孟少庄主,好久不见。” 孟肃看到孟良显的反应,当即皱紧眉头,孟琦珍说:“爹,她就是那天晚上帮了我们的人,哥看上的就是她!” 孟良显似乎想跳下高台冲过去,被孟肃一个眼神制止了,孟肃看着阿九,“名剑山庄大门敞开,来者是客,姑娘为何不走正门,却爬墙进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无名小辈,”阿九微微笑道:“孟少庄主盛情相邀,我一时好奇,便来凑凑热闹罢了!” “凑热闹?”孟琦珍哼了声,“你这像是凑热闹的样子吗?我怎么瞧着像个女贼……” 说着,孟琦珍脸色突然变了变,指着她道:“那天晚上该不会也是你设计的吧?我就说我跟我哥好不容易出趟门,怎么就碰上偷袭的了,还那么巧被你救了……你说,是不是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阿九倏地沉下脸,脚尖抬起,一块石砖就朝孟琦珍脸上飞了过去:“嘴真臭!当本姑娘好欺负吗?” 孟肃一挥掌,石砖没到孟琦珍面前就碎了,他脸色难看的看向阿九。 阿九神色不变,“怎么,孟庄主要以老欺小?” 孟肃没说话,一直在打量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阿九心觉奇怪。 正在这时,有几个名剑山庄的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庄,庄主!不好了,有人擅闯山庄!” 空气中蓦地传来阵阵凉意,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一股气息,是终年不化的冰雪散发出来的,干净,清寒到极致的深远幽静。 阿九睁大眼睛,急忙转头望去。 白衣黑发的少年,或者不是少年了,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姿态,当他一路走过来时,周边的草木都好像凝了细碎的冰霜……阿九的眼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47章 相思相见 水墨晕染的黑白之色,有种难言的别致隽永之感,都说是人靠衣物装饰,楚陌景却完全相反,旁人着白衣,再也穿不出他那样的风采。 他缓步而来,不疾不徐,整个人像是冰雕玉砌,阳光仿佛都能穿透他的身影,雪化生烟,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不知何时,周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静得针落可闻。 世人常道风华绝代,可见了这白衣少年,方知何为风华绝代。容姿到了极致,气场都能感染一片,旁人只能仰望,涉足无颜。 阿九有一种……想把所有人眼睛挖掉的冲动,果然,一遇上楚陌景,她就变得不对劲了,极端阴暗的想法止不住的冒出来——却意外的令她血液沸腾。 楚陌景抬眼,眼神清透明净,慢慢的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阿九身上,他静默片刻,一直看着阿九,但他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九微微抿唇,面上含笑,实则手都捏在了一起,师兄也有几年没见她了,如今……还认得出来吗? “过来。”楚陌景忽然出声。 阿九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走到他面前。 “怎么不叫人?”楚陌景问。 阿九偏头,鼓着腮帮子,像小时候一般半气半撒娇:“我还以为师兄会认不出我了。” “不会。”楚陌景定定的打量她,唇角微扬,眉眼似霜华遇春水,溢开浅浅淡淡的笑意……那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周围传来阵阵的抽气声,阿九顿时心生恼怒,好不容易见到师兄了,却还有这么多人在,想亲近一下都不行……真是气死她了! “师兄,我们走!”阿九是想先离开这里,再跟楚陌景好好叙旧。 楚陌景自是依她:“好。” 说着,两人不顾旁人,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 “你们不能走!” “站住!” 孟良显,孟琦珍和孟肃同时出声,李三好不容易站起来,张着嘴,使劲拽秦二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意思,这人谁啊? 秦二虎先是惊讶,当年客栈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雪衣负剑,天人之姿……他立即就知道楚陌景的身份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孟肃沉声说了一句,实在是楚陌景的样貌特征太明显,他和孟琦珍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休眠火山之事。其实当年孟肃已经派了很多人打探,结果愣是没探听到楚陌景等人半点来历踪迹,孟琦珍为此还大吵大闹过,最后却只能不了了之了。 谁知今日阿九和楚陌景擅闯山庄,一下子令他想起当年之事,他当然不想再放过这两人。 楚陌景抬头,平静道:“我来找人,无意闯庄。” 他向来寡言少语,能解释一句已是很难得了,而事实上,他的确无意擅闯名剑山庄,只是寻阿九心切,又连遭阻拦,索性就直接打进来了。 孟肃一眯眼,孟琦珍急忙说:“爹,把他们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我定要报当年的仇!” 孟琦珍当年寒气侵体,养了足足半年多才好,疼得死去活来,积怨已久。 “珍儿你放心,”孟肃点头,冷冷道:“来人,布阵!” 数十个持剑的名剑山庄弟子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阿九认得这是名剑山庄的千剑阵,她不仅认得,还知道这阵的漏洞所在,当即轻哼一声,“就凭这破阵就想拦下我们?” 阿九抬手,但还没动,就听楚陌景道:“我来。” 阿九眼睛一亮,顿时不争抢了,兴致勃勃看楚陌景出手。 四面弟子蜂拥而来,剑尖反射的光刺得眼睛发疼,楚陌景略略垂眼,无形的气劲环绕,那些弟子手上的剑只靠近几分,就已结冰碎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九抚掌而笑,楚陌景简直就是这种兵器列出的阵法的克星,他只用至寒真气就能震碎这些堪称上品的宝剑了。 孟肃表情凝重,气得手都在发抖,厉声道:“良显,你去!” 孟良显一开始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一听这话明显犹豫了下,但他到底不敢违背孟肃的话,挽着剑招,跃下高台攻了过去。 “孟良显,你想恩将仇报?”阿九扬声喝问。 “我……”孟良显顿了顿,招式不减,只道:“姑娘,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特地避开了阿九,只攻击楚陌景一人。 “对我师兄动手就是对我动手,你这个……” 剑芒一闪,阿九偏过眼,耳边响起“铛——”地一声,剑锋铮鸣不断,似乎有风沙蒙了眼睛…… 明明是烂漫春光,四月和暖,众人却觉得身处隆冬,秦二虎摸了摸脸,有些刺刺之感,李三骇然,在空气中胡乱一抓,摊开手一看,原来是细碎的冰霜。 才接了楚陌景三招不到,孟良显就感到虎口发麻,寒气顺着手臂漫上,令人毛骨悚然,竟有种手臂要废掉的错觉。 论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孟良显也算数一数二的了,他也与许多同辈人切磋过,但没有一个人有楚陌景这般恐怖,好像总能预知他的下一个动作,无论怎样变招都不行,渐渐地,孟良显连斗志都要被消磨掉了。 “爹,他真厉害啊……”孟琦珍呆呆看着,心中升起异样的情绪,她只觉得,从前见过的许多男子,与楚陌景相比,都宛如萤火之光与皓月之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连爹爹曽介绍过的段公子……也是比不得的。 孟肃一摆手,没开口。 摆阵的弟子根本没法插手两人的比拼,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有个机灵点的想趁机偷袭阿九,还没近身就被阿九随手收拾了。 楚陌景神色微变,动作忽然停住,孟良显的一剑直直的朝他眉心刺过来,想收也收不住了。 “师兄!” “啊……” 在场有人和阿九一起情不自禁的出了声,然而下一刻,孟良显手上的宝剑齐齐断裂,他大惊失色,楚陌景抬剑横扫,没有碰到他的脖子,几滴血珠却落在了地上……孟肃及时赶到拉着孟良显退了开来,否则孟良显的脖子上就不是一道血痕那么简单了。 “还要打吗?”楚陌景抬眼,平淡的问道。 孟良显摸着脖子,愣愣的望着地上的断剑,又抬头看向阿九,忽然问:“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我叫了那么多声师兄,你听不见吗?”阿九没好气的回他,目光只盯着楚陌景。 孟良显看她模样,黯然得笑了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今日总算明白了。” 他拦住还想动手的孟肃,“爹,咱们已经是以多欺少了,您再出手……我们名剑山庄丢不起这个脸!” 孟肃恼怒的一甩手,今天孟良显败在楚陌景手下,连那等受人称羡的极品宝剑都被折断了,名剑山庄已经够丢脸了,他还怕再多丢一些吗? “胜败乃常事,”楚陌景对孟肃开口道:“我赢了你儿子,不想再跟你打了。” 他语气极为淡然,就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可听在孟肃耳朵里,简直就像讽刺,他连身份都顾不上了,脱口而出:“你怕了?” “就算你动手,也留不下我们,”楚陌景道:“我是来寻人的,不想再浪费时间。” 说罢,他牵起阿九的手,很自然的就往门外走去。 李三扯着秦二虎,指了指墙,秦二虎尴尬的点头,偷偷摸摸的翻墙跑了。 孟良显连忙挡住又怒气爆棚的孟肃,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转头看到他们已经快走到门边了,忍不住还是问:“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总是最痛苦的。 阿九没回头,楚陌景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阿九,难得泄露几分情绪。 背影消失,孟良显苦笑一声,孟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上去很想揍他一顿,可这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也不好多做什么,只能先处理一下此时的局面,也好挽回几分名声,但他绝不会对那两人善罢甘休的! 孟琦珍捏紧鞭子,低下了头。 一出了名剑山庄,阿九就拉着楚陌景闪进了旁边的小巷里,这里没什么人经过,再好不过了。 “莫胡闹,回去再说。” 阿九撇嘴,回去?她可憋不住那么长时间!她抬头对上楚陌景的眼睛,“师兄怎么会来这儿?” “我出关后,收到师父来信,知你出谷了……” “你就知道我会先来青阳城?”阿九奇道。 楚陌景微微颔首,“知道。” 这里是阿九之前生活的地方,阿九自然会来看看,确定故人是否安好……刚巧,他一到这里就碰上了石焕,于是便知道阿九来了名剑山庄,便一路找来了。 阿九笑了笑,突然凑近他,贴着他耳边轻声呢喃:“原来师兄与我心有灵犀啊……师兄,我很想念你,你有没有想我?”   ☆、第48章 咬一口 阿九靠得太近,手臂几乎环上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漫上肌肤……楚陌景蓦地偏过头,似乎想退开些,但身后却是墙壁,无路可退。 “阿九,你已非孩童,不可再如此胡闹。”楚陌景微微皱眉,语气却一如平常。 “师兄,从前我就说过,我只愿跟你胡闹,”阿九轻笑着,低声道:“自你出谷后,我一直在想你,难道师兄都不曾想过我?” 楚陌景静默片刻,如实道:“想过。” 他自然是想过的,想她有没有难过,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练功,想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如今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渐渐的,这些想念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得知阿九出谷后,他立刻寻至此处,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在乎。 阿九清楚他的性情,闻言,笑容越发璀璨,“那我如今的模样,师兄喜欢吗?” “阿九……你先退开些。”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阿九几乎完全贴着他,软声轻语,饶是楚陌景都有些不自在了。 “我不想退开怎么办?”阿九看着他玉瓷般的脖颈,柔声说:“师兄,我想咬你怎么办?” 楚陌景:“……” 没等他出声,阿九就低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宁九卿!” 脖颈向来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楚陌景身形亦是微颤,若非他还知道这人是阿九,恐怕直接就会将人毙于掌下了……他心下几分茫然,但到底不愿伤了阿九,便没有运功震开她,而是握着她的双肩,想推开她。 然而阿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顿住了,只听到阿九委屈的低语:“这几年师兄都没有回谷看过我,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谷里就属我年纪最小,以前有师兄你护着,可你一走,旁人都不愿搭理我了……受了欺负,也没人像你那样护着我了,师兄,你说过不丢下我的,你食言了……我讨厌你!我就咬你!” 说着,她倏而退开,转身捂着脸蹲在墙角,肩膀一抖一抖的,从后面看,就像是在哭一样。 楚陌景怔了怔,想起当日他离开时,阿九哭得那么惨兮兮的模样,再想想她说的话,心就慢慢软下来了。 如果却忧谷众弟子在这儿,那可真得冤死了,一个人住是因为阿九自己想住那儿,至于欺负和不搭理?那么剽悍的小师妹,一人就能把众弟子给揍趴下,还有谷主做靠山,谁敢欺负她啊?就差把她供起来了好么! 结果阿九在楚陌景面前睁眼说瞎话,还说得跟真的似得…… 楚陌景轻叹一声,他素来果决,但不知为何,对阿九就总是没办法。 “来,起来。”他摸摸阿九的头,伸手递到她跟前。 阿九抬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脸庞粉粉的,看起来分外委屈,又楚楚可怜,“师兄怪我吗?” 楚陌景指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若怪你,便不会理你了。” 阿九破涕为笑,起身又扑到他怀里,楚陌景无奈,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阿九垂眸,掩饰着某种情绪,望着他脖子上细细的压印,甜甜一笑:“师兄,我方才咬得你疼不疼啊……” “不……” 阿九凑过去,在牙印上舔了下……酥酥麻麻的感觉漫延上来,楚陌景险些把她摔出去,耳根竟微微发红了,眉眼间含着几分薄怒,不似往常的淡漠,却真如雪映红霞,瑰姿秀逸,清艳不可方物。 阿九看呆了……好,好想直接扑倒啊,可是她打不过师兄啊嘤嘤嘤! 楚陌景知晓世间男女之事,但知道归知道,他压根就没开窍过,在他眼里,这些就跟花草树木,浮云飘过没两样。 他自小七情不动,心无杂念,可阿九故意而为的撩拨,倏而间乱他心弦……若是别人再怎样都动摇不了他,偏偏是阿九,不,若是别人也根本近不了他周身,特殊的果然还是阿九。 楚陌景蓦地推开她,阿九满脸无辜,“师兄,你怎么了?” 沉默许久,楚陌景才静下心来,莫名的看了看她,收回视线,又恢复了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已经长大了,以后别再如此。” “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和师兄亲近吗?”阿九瘪嘴,不满的说。 楚陌景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因为他自己都不太清楚……顿了顿,他丢下一句“不能”,转身出了小巷。 阿九眨了眨眼,突然掩唇而笑,师兄的反应真是有趣,可惜还未开窍,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否则就算是她恐怕也免不了一顿胖揍了! 几年过去,师兄的武功貌似又上了一个台阶,这真是令她又骄傲又心塞,幸好幼时感情基础牢,要是哪天她行事过头了,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阿九不确定的想着,等她追上楚陌景后,顿时就把这些不确定抛诸脑后了,笑吟吟的说:“师兄,咱们先住行远镖局吧?” “随你。”楚陌景道。 阿九抿唇,悄悄的握住他的手,见他没挣开,笑容又灿烂了些。 秦二虎和李三在他们之前就回来了,一直坐在前厅里发呆。 “二虎,你说那人是谁啊?”李三灌下第三杯水,喉咙还是干涩。 “阿九的师兄啊。”秦二虎回他。 李三一口水喷出来,“我没聋,当然听到宁姑娘叫他师兄了!可你不觉得难以置信吗,他看着才多大,几招败退孟良显?孟良显在上一次发行的江湖后起秀上可是排第五呢?” 秦二虎愣愣说了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李三捶胸:“近年来怎么回事,一个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出色,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秦二虎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他,李三继续哀嚎。 “李三哥这是怎么了?嗓子坏了?” 李三一愣,只见阿九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再加上李三先前连累阿九,这下真是尴尬至极。 “阿九,你师兄呢?”秦二虎问。 “虎子哥,我安排师兄住在了我旁的空房间,”阿九说:“如果打扰你们……我就跟师兄去住客栈。” “不不不,当然没问题,宁姑娘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李三连忙赔笑说。 阿九噗嗤一笑,“算了,李三哥,之前的事我也没怪你……找到我师兄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李三听得直点头,“我如今总算明白,为什么你看不上孟良显了……” “这不好比的,”阿九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问道:“我能用一下这里的厨房吗?” “你饿了?”秦二虎笑道:“何必麻烦,我让人做了东西给你们送过去就行了。” “不是的,”阿九干咳一声,讪讪的摸摸鼻子,“我好像惹师兄生气了……想亲自下厨给他赔罪!” 秦二虎:“……” 李三:“那么冷淡的人,你居然一见面就能把人惹怒……宁姑娘,你,你真厉害!” 阿九:“……呵,多谢夸奖!” 听她语气,李三哆嗦了一下,干笑。 秦二虎指了指方向,“厨房在那边……不过你会下厨?” 阿九笑了笑,没说话,出门去了。 李三转头看秦二虎,干巴巴的问:“她师兄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似得,她这么做有用吗?不会又弄巧成拙吧?咱们这房子结不结实,要是他们师兄妹打起来……” 秦二虎嘴角抽筋,不想理他了,转身做事去了。 其实阿九从来不会下厨,她只会做楚陌景喜欢的东西。在却忧谷没事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琢磨,倒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乐趣。 天色晚了,房间里的灯被点亮。 楚陌景手指慢慢抚过剑鞘,放在一边,闭着眼睛,凝神在想着什么。 阿九端着东西进来,看到灯光晕染他的眉眼,当气质沉淀下来,就显出美好到极致的容颜,不粗犷,不阴柔,端方无垢,似玉无瑕。 ……好吧,在她眼里,完全就觉得师兄秀色可餐了。 “师兄,你饿不饿?”阿九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楚陌景看了看,是一排做得很精致的糕点,他忽然想到当年在谷中,阿九学武功时总爱撒娇,他就会带些糕点堵她的嘴……往事浮上心头,楚陌景抬眼看阿九笑容里似乎还有点怯怯的意味,顿时就没法冷漠以待了。 旁人分明不敢靠近他,她却总爱往他身边凑。 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爱撒娇,爱胡闹,兴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却都是他自己纵容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舍不得让她难过……或许是因为,她待他也好。 她手捧着一份真心,融进妄浮山颠的冰雪,日日相伴,早已在雪地里生根发芽。   ☆、第49章 心事 云破月来,清辉照影。 阿九见楚陌景一直不说话,眨了眨眼睛,伸手夹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师兄,你尝尝,看我做得好不好。” “你做得?”楚陌景偏头看她,眼中有些讶然。 阿九笑着点点头,“在却忧谷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学了一些,只怕做得不好……” 听她这般说,楚陌景也不抗拒了,顺势就咬住,甜中带点酸涩的味道……恰好是他最喜欢的。 阿九捧着下巴,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的望着他。 楚陌景回味片刻,竟是微微一笑,抬手拂过她散落的发丝,语气尤为低柔:“做得极好。” 比味道更重要的,是心意,他能感受到阿九所用的心思,被这糕点满满承载,令他动容。 “师兄喜欢就好了,”阿九喜笑颜开,又拿起杯子倒酒,“见到师兄,我心里高兴,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师兄跟我说说你出谷后的事吧?” “没有什么,我遇上剑鬼前辈,受他指点,后来听闻你出谷,便来寻你了。”楚陌景并不擅长说这些,轻描淡写的带过。 阿九失笑,正欲举杯饮酒,杯子却被人拿开了,只见楚陌景面上似有不赞同之意,淡声道:“明日该头疼了。” “难得一次……” 阿九话说了一半,被楚陌景用糕点堵住了,她眼含控诉,连带着楚陌景的手指也一起咬住不放了,得意的瞥他。 “……松开。” 阿九说不了话,就用眼神表示:就不松开! 楚陌景想收回手,却在无意间碰到她的舌尖,顿时僵住了。 阿九也是一愣,下意识的松开,咽下了嘴里的糕点,脸上慢慢红了,故意而为和不经意间的亲密,显然还是有区别的……她有种想捂脸的冲动,但是又好心奋怎么办? 楚陌景:“……” 阿九喉咙干涩,顺手拿起旁边的酒壶狂灌。 “……”楚陌景还没反应过来,等她灌了大半壶酒才伸手夺过去,但明显晚了,阿九脸颊通红,眼神渐渐迷茫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其实阿九的酒量根本不怎么样,带酒过来是想灌醉楚陌景套话的,谁知方才心一慌把酒当水灌了……结果就变成她自己自作自受了! 楚陌景无言,方才的几许尴尬悄然隐下,起身想把阿九抱回她自己的房里。 阿九一碰到他的手就死死拉住,不肯动,在旁边看,好像她还清醒着一般,实际上,她脑中已经晕成一片了,她看到楚陌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就扑在他身上,嘀咕道:“师兄你别动,让我看看,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阿九,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听话。”楚陌景抓住她乱动的手臂。 “不要……”阿九大喊了一声,声音又低了回去,细听来竟有几分哽咽了,“好久……好像都隔了一生一世了!” 楚陌景眉头微皱,想着要不要直接打晕她,又怕她明日头更疼。 阿九抱着他又哭又笑,“师兄你那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的……可是阿九很坏很自私,一点都不好怎么办?师兄无论怎样都不要怪阿九,不要嫌弃阿九好不好?” 这是阿九心里藏得最深的苦涩,谁都没有看出来。 历经前生,无数黑暗在她心底衍生,而楚陌景却像皎皎明月,赤子心明……她并不自卑,只是自惭形秽,或者还有些害怕,怕楚陌景发现她心里阴暗极端的一面,怕他发现她不只是那个乖巧听话,本质良善的阿九,怕他一旦知晓便会远离她。 “我怎会嫌弃你?”楚陌景完全不明白她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还是因为发酒疯? “以后会的!”阿九信誓旦旦的说。 楚陌景看她神色迷茫,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颇觉好笑,低声道:“不会。” “你骗我!”阿九笑了起来,轻轻自语:“不过没关系,我就是这么坏……你是我一个人的,不准旁人……你不要我,我就杀……死了也要缠着你,不,不……我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她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声音还嘟嘟囔囔低不可闻……楚陌景完全莫名其妙! 轻叹一声,楚陌景放柔声音,语气自来淡漠惯了,也改不了,只道:“我不骗你。” “我不信,除非,除非你亲我一下……”阿九仰脸望他,眼里好像都是星光,熠熠生辉,星光尽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浓烈至极,看得人心都疼了。 楚陌景只是对感情之事不开窍,但不代表他笨……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到阿九的心思了,可他也只是知道,却无法理解。 “我就知道你骗我的!”阿九闹腾起来又叫又跳,尤其她武功不低,楚陌景没对她动手,因为这房间不大,容易伤到她,也怕她伤到自己。 阿九闹腾着,脚一绊就往旁边摔去,楚陌景搂住她回身一转,本来可以在床边站稳了,阿九偏偏变着法的作怪,抬脚去绊他……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阿九,”楚陌景板起脸,沉声道:“别闹了。”以后再也不能让这丫头喝酒了,太折腾人了。 阿九这会儿又安静下来了,定定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乖得不可思议,抽抽噎噎的呢喃:“师兄……” 楚陌景微叹,顿了顿,还是稍稍低头,唇角在她额头碰了一下,而后平静道:“听话。” 就像在哄孩子一样……阿九慢慢闭上了眼睛,心里意外的平和下来,很温暖,她朦朦胧胧的想,大概只有楚陌景才能带给她这样的感觉——既能让她疯狂,也能让她安宁。 直到她睡着了,楚陌景才动作极轻的起身,用巧劲拂开她的手,怕她再醒来作怪,便帮她盖好被子,让她安心的在这里睡下。 阿九的眉眼舒展,唇边还有笑意流淌,睡颜极是甜美沉静。 楚陌景看了许久,他忍不住在想,为什么阿九会有那么多的心事和不安?就算她幼时有过一段乞儿经历,但后来在却忧谷中一直过得很好,也不至如此啊? 起身回到桌旁,楚陌景伸手拿起糕点,慢慢品尝,就像是在品尝阿九的心思,甜中酸涩。 一夜风吹,叶落满地。 早晨,有镖局的人清扫地面,大成坐着算账本,秦二虎带着一众人练拳,精神勃勃,满目朝气。 李三急吼吼的冲过来,刚想大喊,想到什么,拉着秦二虎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二虎,不好了,孟少庄主来找宁姑娘了,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秦二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个人来的,现在就站在门口,”李三抓狂,“我总不能赶他走吧?可是宁姑娘……” 秦二虎纳闷,“孟少庄主来找阿九做什么?” 李三嗤笑,“你就傻吧,看昨天孟少庄主那模样,我敢打赌,他肯定看上宁姑娘了!” “可是阿九明显喜欢她师兄吧……”秦二虎呐呐的说。 “不要你说我也知道,”李三纠结,“可我们怎么打发孟少庄主啊?” 秦二虎想了想,摇摇头,“我瞧孟少庄主也不像故意找事的人,兴许他真有什么事……李三,你去请他到前厅稍候,我去问问阿九。” “好吧。”李三点头,转身去了。 孟良显独自站在行远镖局门口,两个看大门的镖师尴尬的笑着,李三出来时看他一派悠然自在,倒也暗赞一声。 楚陌景是因为容姿气场太盛,任何人跟他站一起都会被衬成渣,但李三看来,孟良显也实在够出众的了,至少人家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还在千机阁出炉的江湖后起秀上排第五呢,想想江湖上那么多后起之秀,也够不容易的。 “孟少庄主。”李三拱手叫道。 孟良显转身笑道:“李镖头……不知宁姑娘可愿见我了?”他至今不知阿九名字,只在李三口中得知阿九姓宁。 “咱们秦镖头去问了,还请孟少庄主先进来喝杯茶吧。”李三说。 孟良显犹豫了下,李三又道:“孟少庄主,您总不能让宁姑娘跟你站在门口说话吧?” “我并非有意打扰宁姑娘,实在是有要事……”孟良显叹了口气,脸上略带苦笑,“也好,麻烦李镖头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三连连摆手,领他进了前厅,命人上茶,陪他说话等候。 另一边,秦二虎走到西院,问扫地的人:“宁姑娘起来了吗?” “我大早上起来,没见她出来过。” 秦二虎点点头,绕到阿九屋前敲门:“阿九?阿九可起了吗?” 他敲了数下都没人应答,又不好直接推门进去,有些着急的在门口转来转去。 这时,旁边房间的门忽然开了,楚陌景走了出来,白衣负剑,一身清寒,神情虽淡却含礼数,先冲秦二虎点头示意,而后轻轻带上了房门,问:“何事?” 秦二虎瞪大眼睛,盯着房门,像是要把门看出一个窟窿来……难不成阿九昨日是在楚陌景房里过夜的?小阿九竟然这么剽悍霸气?天雷阵阵,劈得秦二虎整个人都不好了……而事实却是:他真的想多了!   ☆、第50章 酒醒 见秦二虎愣在那里不说话,楚陌景又问了一遍:“何事?” 他目光平淡,并未显得不耐烦,但秦二虎莫名就觉得有种敬畏感,连忙道:“我……我找阿九!” “阿九昨晚喝醉了,还在休息。”楚陌景很自然的说道。 秦二虎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那啥了,告诫自己不要多想,纠结着说,“可是孟少庄主找她……” “孟少庄主?”楚陌景语气没变,略有不解之意。 “对,就是名剑山庄少庄主孟良显,他找阿九似乎有事。”秦二虎解释。 楚陌景微微颔首,“我去见他,劳烦你带路。” 秦二虎张大嘴,呐呐的说:“可他找的是阿九,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楚陌景反问。 秦二虎一呆,对上他幽静无澜的双眼,竟无言以对。楚陌景衣袖轻拂,人已往前走去。 李三在前厅里陪孟良显说话,等了有一段时间还不见人来,脸上就慢慢冒汗了,努力挤出笑脸。 孟良显虽然也心急,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 李三眼尖,看到了秦二虎的身影,连忙起身:“来了!” 孟良显也转过头,但除了秦二虎外,只有一个满身雪色的身影,远远望去,就像是风拂玉树,一片清寂秀洁。 没有阿九的身影。 孟良显手上的杯子被捏碎了,李三嘴角抽搐,一脸“我就知道杯子会碎”的表情。 秦二虎摸摸鼻子,面对李三使过来的眼色,厚着脸皮开口:“孟少庄主,这是阿九的师兄,有什么事……你对他说也一样的。” 孟良显突然笑了笑,问:“宁姑娘呢?” “估计昨天高兴,喝了些酒,现在还在休息……”秦二虎颇为尴尬的拿楚陌景的话套用。 孟良显听着,就看了看楚陌景:“你是她师兄?怎么让她喝酒?” 楚陌景:“嗯。” 孟良显:“……” “宁姑娘什么时候能醒?”孟良显按捺着性子,又问。 楚陌景道:“该醒时就会醒了。” 孟良显:“……”跟这人说话,圣人都得被逼疯! 秦二虎望天,李三捂脸,只觉这画面真是惨不忍睹! “你是她师兄,怎么一点不关心她?”孟良显被逼出了几分火气,说来他挺悲催的,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结果人家有心上人了,心上人还比他优秀……但现在看来,也许他还是有机会的。 楚陌景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你找阿九有何要事?” 孟良显开始怀疑自己了,他们俩说的真的是一个话题吗? 他索性也不绕弯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希望你们赶快离开青阳城,我爹现在被事情绊住了,没空对付你们,等他一旦脱身,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你特地来此,便是要说这个?” “我是趁我爹不注意偷偷过来的,”孟良显无奈,“我不管你,只是担心宁姑娘……你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我爹的对手。” 楚陌景静默片刻,却是问:“你是阿九的朋友?” 孟良显很想说是,但……他叹了口气,“不是,不过宁姑娘帮过我,我不希望她有事。” 他说到这份上,就差表露心迹了,李三暗搓搓的想看楚陌景的反应,结果……楚陌景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了。”楚陌景稍稍点头,平静的看向孟良显,那副模样像是在问:还有什么事?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孟良显气极,翻手出招去抓他。 楚陌景微微皱眉,比起阿九,他对旁人的耐心就少的可怜了。 “哎?有话好好说!别打啊!”秦二虎和李三异口同声的喊。 楚陌景:“我不跟你打。” “你看不起我?” “不是。”楚陌景这样的性子,一直冷冷淡淡的,而且言简意赅,就会给人一种嘲讽的错觉,而实际上,他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你来意是好,我不跟你动手。” 他向来有原则,不会无事生非。 “你既然知道我来意是好,怎么不听?”孟良显倏地停下,简直莫名其妙疯了。 楚陌景顿了顿,似乎比他更不解:“我一直在听。” “……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孟良显抬高声音,脸色沉得快滴水了。 李三:“……” 秦二虎:“……” 楚陌景目光微冷,说:“阿九愿意在哪就在哪,无碍。” 他言下之意其实是阿九开心就好,孟肃来了也动不了他们,让孟良显不要多事了。 但孟良显显然理解不了,他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全白说了,甚至在想楚陌景是不是故意耍他啊? ……所谓误解,就是这么产生的。 楚陌景说完这句话,便不想再多言,转身出门。 孟良显气疯了,拿起旁边的茶壶砸过去,门外一道破空声,茶壶在半空中落下摔得粉碎,楚陌景顿住脚步,其他三人抬头望去。 只见阿九慢慢走过来,换了身粉白衣衫,纤腰紧束,衣袖收缩,青丝如瀑垂下,衬得身姿越发单薄,容颜越发白嫩,秀丽如画,与楚陌景相对而站,真像一对璧人。 阿九偏头看着孟良显,语气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在做什么?” 孟良显一看她就呆了:“宁,宁姑娘,我……” 阿九定定的站在那儿,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眉眼却似聚集了无边煞气,平常温柔秀雅的模样此刻也看得人心里发慌。 李三连忙撞了下秦二虎的胳膊,秦二虎脱口道:“酒醒了?” 阿九蹙眉,头有些疼……她手心攥起,隐隐显得更加暴躁,像是濒临爆发的边缘。 温凉的手背贴上她额头,楚陌景缓声问:“头疼?” 阿九握住他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很是满足的露出笑容,顺势抱住他的腰,柔若无骨一般地倒进他怀里,软声撒娇:“是啊,头好疼啊……” 孟良显:“……”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李三:“……”这变脸速度也真是够了! “以后别再碰酒了。”楚陌景告诫她。 阿九唇角微扬,而后抬头,满脸茫然的问:“师兄,我昨天喝醉后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楚陌景见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晕,又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就说:“你若难受便再去睡一会。” 阿九摇摇头,笑得乖乖的,“师兄你帮我揉揉头就不疼了……” “……别撒娇了,自己站好。”楚陌景没有推开她,只是淡声道。 “师兄,我头晕,站不稳啊!”阿九眼眸微闭,无辜的说。 孟良显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心里塞塞的,像被什么堵住似得,他看阿九怎么看怎么可爱——前提是没有楚陌景在。 眼见气氛凝滞,秦二虎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暗暗叹气,跳出来打圆场:“阿九……孟少庄主本是来找你的。” 阿九闻言,慢慢站好身子,慢悠悠的说:“孟良显,要打架就光明正大的来,背后偷袭算什么?” “我真没有,就是一时气极……” “气极?”阿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来做什么?” “宁姑娘,我是为你好……我爹不会放过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尽快离开青阳城,”孟良显苦笑道:“我真的没有恶意。” 阿九闻言,忽然叹了口气,“孟良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心办坏事?” “此话……何意?”孟良显诧异。 阿九道:“你要是不来这一趟,也许你爹暂时还不会动手,可你一来,他觉得自己儿子被人蒙骗,必然会立即动手了!” 孟良显大惊失色,正巧这时,看门的镖师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急切:“两位镖头,不好了,名剑山庄庄主带人包围了行远镖局!” 秦二虎和李三同时变色,向门外跑去,孟良显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看她。 阿九冷笑,缓缓开口:“我若是蠢一点,就会以为你是故意的,立马抓了你当人质,令你对我失望……这正好合了你爹的意图!” 孟良显大受打击,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阿九摇摇头,心说孟良显虽然不笨,但论心机哪里是孟肃的对手? 楚陌景拍拍她的头,低声道:“别怕。” 阿九顿时甜甜一笑:“有师兄在,我才不怕呢!” 更何况,青阳城不只有名剑山庄,名扬镖局也不是吃素的,石焕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吃亏。 “你就算天赋奇才,但年纪轻,绝非我爹的对手,”孟良显抬头对楚陌景道:“我去挡住我爹,你带宁姑娘赶快走吧!” “你又错了!”阿九又叹,“行远镖局中大多是我故人,他们遇险,我不管他们,是为无情;此事本因我们而起,若是丢下镖局逃走,此为不义……我看上去像是无情无义的人吗?” 孟良显涨红了脸,他突然发现,他根本不了解阿九,比起人家师兄妹多年相处,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第51章 解围 其实阿九并不待见孟良显,谁让他周围人都那么糟心呢,也就孟良显是孟家的一朵奇葩。 孟良显握着拳头,突然说:“我去找我爹!”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师兄,我们也去!”阿九偏头看楚陌景,楚陌景点头,两人一道往门外去。 街道上的人都跑光了,秦二虎看着一群人为首的孟肃,拱手道:“孟庄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把那两个人交出来,我就带人离开,不为难你们行远镖局!”孟肃直言道。 秦二虎放下手,坚决得摇摇头,李三指了指一圈的名剑山庄弟子,笑道:“这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闹这么大动静,孟庄主,您看这周边老百姓都被您吓跑了……” “少说废话!”孟琦珍娇斥一声,冷不丁的一甩鞭子勒住了李三的脖子,“交不交人?” 李三被勒得直翻白眼,秦二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冲过去扒着鞭子,怒道:“你们太过分了!” 他话音刚落,孟良显自后面掠过,一下子夺过孟琦珍的鞭子,松开了李三,“珍儿,你干什么!” “哥,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孟琦珍看清来人,气得跺脚:“你偷偷跑这儿来报信,胳膊肘往外拐啊?现在还帮着外人对付你亲妹妹?” 孟良显一噎,把鞭子还给她,想跟她解释:“宁姑娘救过我们……” “我知道,这就算是平了她擅闯山庄的事,”孟琦珍冷笑,“可我和爹爹要算得是十几年前的旧账!你知不知道,他们就是抢了殒火精,还害我受寒气之苦的罪魁祸首?” 孟良显面上浮现犹豫之色,孟琦珍又嗤笑道:“你口口声声的宁姑娘以前就是个卑贱小乞丐,你要是真喜欢她,到时候我留她一口气送给你就是了!” “珍儿你住口!” “啪——”隔空而来的一巴掌扇到了孟琦珍脸上,打得她嘴角立即溢出了血丝,孟琦珍瞪大眼睛,还有些发蒙,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 阿九走出来,身旁是衣袖浮动的楚陌景,只见阿九似笑非笑,打量了下说:“孟琦珍,你今日妆容不错啊。” 瞧这右脸上红肿了一片,嘴角还挂着血丝……阿九看得舒坦极了。 孟琦珍气红了眼,孟肃脸一沉,倏地蹿起,五指成爪冲两人而去,楚陌景推开阿九,抬手接下他的招式,手腕诡异地翻转,一边向后面房顶飘去,孟肃见此当即追赶,厉声大笑:“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一下你这后辈究竟有多厉害!” 孟琦珍挣脱孟良显的阻拦,长鞭直冲阿九的脸颊而去,阿九闪身掠到另一边的房顶上,跟孟琦珍缠斗在了一起。 李三被孟琦珍勒得还在咳嗽,秦二虎帮他拍背,担忧的两边看。 孟琦珍是被她爹娘娇宠大的,成天只会甩鞭子,武功最多三流级别,不像阿九,楚陌景谷主等人虽然宠阿九,但在她练武方面是绝对不会留情松懈的,所以两人的功夫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阿九都没动用雪蚕冰魄,转眼之间就逼得孟琦珍乱了阵脚。 相比之下,另一边要惊险得多,孟肃内力深厚,掌风扫过,震得墙头瓦片零零掉落,而楚陌景身法飘忽诡谲,每次眼看孟肃一掌就要打在他身上,可下一瞬他又出现在了另一处,每个身影都好似残影,快得不可思议,就连孟肃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孟肃恼羞成怒,拔剑冲天而起—— “正阳剑!”阿九制住孟琦珍,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惊呼道。 李三下意识喃喃:“兵器谱排第三的正阳剑……” 其实千机阁发布的兵器谱等东西都是当今江湖上的排名,比如像催魂铃这种大杀器,虽然厉害,但都几十年没出现了,自然就不在上面了,名剑山庄的其他宝剑藏而不露,也不在上面,再比如过了三十岁的美人,一般就不会出现在江湖美人谱上了……这些是大家的共识。 正阳剑是孟肃的兵器,现今江湖兵器谱上排第三,如果他日孟肃携带正阳剑退隐江湖,兵器谱上也会自然而然的撤下正阳剑的名字。 所以世人才有“江湖之大,深不可测”一说。 楚陌景神色微凝,双阙剑陡然出鞘,双剑相接是似有火光迸溅,孟肃吃了一惊,“你这把剑……” 正阳剑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兵器榜第三,不同于当日孟良显铸造的那把,双阙剑能与之一较高下,孟肃才真正的骇然了。 “哥!”被阿九制住的孟琦珍突然转头喊:“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了?” 孟良显皱眉,阿九冷着脸,“咔嚓”一声折断了孟琦珍的手臂骨节,疼得孟琦珍脸色煞白,哭喊着叫孟良显和孟肃,孟良显一看就忍不住了,阿九嘲讽一下,把孟琦珍推下屋顶,孟良显险险地借助孟琦珍,抬头看阿九:“宁姑娘,你何必下如此重的手?” 他虽喜欢阿九,但对孟琦珍十多年的疼爱也不是开玩笑的,在这场纷争中,大概没人比他更两难了。 “孟琦珍什么德行你这个当哥的不知道吗?换做是她只会下手更重,我不过小惩大诫,更何况,”阿九冷声道:“我爱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 孟琦珍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孟良显,嘶声道:“哥你帮我杀了她!杀了她!” 孟良显苦笑,抬手帮她接好手骨,没等她叫出声就打晕了她,轻轻抚了抚孟琦珍的后脑勺,孟良显再抬头时,阿九的目光已经移开落在另一边了。 正阳剑如日辉耀目,双阙剑似流光绯火,一时竟难分高下。 孟肃身在其中就感受到了当日孟良显的感受,再精妙的剑招好像都会被看破,无论攻向任何角度楚陌景都能挡住,唯一能占优势的就是他深厚的内力……孟肃心下恼怒,对付一个小辈都这么久,他脸上也无光。 渐渐地,局势变了,孟肃身在其中所以看不见,但他们周围已被淡淡的雾气笼罩……天下至寒之气,就算孟肃这般内力深厚的人都挨不住,握剑的手已经轻微地发颤。 但孟肃毕竟身经百战,稍稍一僵就换了方式——不比招式,拼内力! 他周身内劲爆发,雾气化水慢慢消散,底下人看着,都捏了把汗。 楚陌景避开些许,而后迅疾如风般一剑横扫,像是漾开一层冰霜,两种内力相撞,墙上都现了裂痕……两人同时退开,孟肃退回孟良显旁边,楚陌景落在地面。 目光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爹……”孟良显试探着叫了一声,没得到回答,孟肃僵着脸,拳头攥得死紧。 阿九跳到楚陌景身边,却没出声。 这时,有嘈杂声渐近,正是石焕领人到了。 “哟,这是怎么了?”石焕眼神一扫,笑眯眯的说。 孟肃忽然冷哼一声,对上石焕意味不明的视线,顿时怒不可遏,但……他招招手,一语不发的带人撤退。 孟良显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抱起孟琦珍跟上,等走远了,拐了个弯,才不解的又叫了一声:“爹?” 孟肃张嘴,却一口血呕了出来,“石焕这老匹夫想坐收渔人之利,休想!” 孟良显大骇,“爹你怎么……他,他……”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伤得了名剑山庄庄主?换做从前,这事绝对没人相信,可今日后,难说了。 “他竟能伤您?” “呸,哪里养出来的怪物!这内力也太诡异了!”孟肃气急败坏的冲他吼:“这回你给我去千机阁,我就不信查不出这小子的来历……” 孟良显震骇良久,“爹,他该不会又是千层塔……” “不知道,”孟肃打断他的话,顿了顿,才缓缓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江湖上的后辈,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恐怕不出三个人。” 孟良显一愣,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您对他评价这么高?” 他知道他爹指的是谁,比如说千机阁后起秀上连着三年排第一的那人……可那个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楚陌景横空出世,竟能跟他相比吗? “再过几个月,千层塔开启,你看着便知。”孟肃眉头紧紧皱起,“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近年来,无数新秀崛起,如群星闪耀,与从前江湖后辈凋零的局面大为相反,孟肃觉得这种异常却令人不安,就好像是大乱前的繁盛……自大越皇朝灭后,双国并立的局面已经维持了数百年,难道时机将近了吗? 孟肃暗自沉吟……看来得联系一下他的合作对象了。 名剑山庄的人走了之后,阿九才急忙转身看楚陌景。 楚陌景微微低头,“没事,内力损耗过多罢了。” 却忧谷里那些老鬼每个都要比孟肃厉害,还有谷主那么深不可测的,楚陌景自幼与那种程度的对战,早就习惯了。 双阙剑入鞘,他抬起手,手上有几道血痕,是被孟肃的内劲划伤的。 石焕走过来鼓掌,含笑道:“阿景啊,我开始好奇你的身世了。”楚陌景有这样的天赋,那他的父母……究竟是何人?   ☆、第52章 暗潮纷涌 楚陌景的身世在却忧谷中都是个谜,自谷主把他带进却忧谷,他就没怎么离开过。 石焕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见他果然没有回答,也不在意,而是赞道:“你能逼退孟肃,真是了不起。” 阿九倒是没心思管其他的了,只低头盯着楚陌景的手,白玉般的手背上几道血痕尤为醒目,她蹙起眉,整个人显得阴郁起来。 “没事。”楚陌景并不在意,轻声安抚她。 “哟,不过皮肉伤小姑娘就心疼了?”石焕调侃道。 阿九瞪他:“还说呢,您都不早点过来,还不是存心看戏么!” 石焕尴尬,使劲咳嗽,“我这不是给你们锻炼的机会么,总不会让你们被孟肃带走的,谁知道阿景竟然能逼退孟肃,实在令我惊讶。” 虽然楚陌景的天赋他心知肚明,但亲眼看到,还是挺刺激人的。 阿九脸色更不好看了,秦二虎回过神来,干咳一声:“咱们都进屋说吧,石前辈您请……” 石焕这么多年待秦二虎跟干儿子没区别了,闻言也不客气,直接往里走:“正好,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跟你们,你们都进来吧。” 众人进了屋,李三呐呐的站在原地,摸着头自语:“名剑山庄就这么撤了?这事就这么完了?老子竟然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奇才……” 阿九回了房间一趟,拿了伤药过来,这些都是出谷时纪恒给的。 石焕看到阿九洒了那么多药在楚陌景手上,都替她心疼,纪恒配得药多珍贵啊,她竟然这么浪费,真是暴遣天物! 楚陌景其实对这些伤痕无所谓,但阿九执意要帮他处理,也就随她弄去了。 “对了,我要说的是就是跟纪恒有关的。”石焕表情倏而一变,有些严肃。 “纪叔叔?他不是在却忧谷吗?” “他出谷了,”石焕摇摇头,说:“前日我收到他的书信,他如今人在北郡,托我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阿九奇怪道:“纪叔叔去北郡做什么,还让您给他送东西?” “他在信中提及,上次他出谷时遇到几个很棘手的病人,后来回谷琢磨去了,这次出来才知人是从北郡过来的,那边有很多人都患上了这种奇怪的病症,医者父母心,纪恒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石焕解释,“其他的他没多说,可能太仓促,就提了下让我帮忙送大量的药材粮食等东西过去。” 阿九睁大眼睛,“病人?我想起来了,我出谷前纪叔叔也跟我提过此事,当时我没放在心上……竟有这么严重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担心的是……”石焕皱眉,沉声道:“北郡是魔教的地盘,魔教总坛就靠近那儿,我怕这事会引起魔教的注意。” “这么巧?”阿九斟酌一番,“这会不会是魔教的阴谋?” 石焕沉思片刻,为难道:“这一时半会查不清楚……” 楚陌景道:“既然纪叔叔在那,这一趟便不可避免。” “对,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石焕问,正巧两人在他这儿,也算多添两个帮手。 “好。”阿九和楚陌景同时出声,话音落下不禁对视一眼,阿九抿唇而笑,楚陌景亦略略点头。 石焕戏谑的瞥了他们一眼,起身笑道:“东西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可上路。” 秦二虎挠挠头,问:“石前辈,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如果你不怕危险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们一道去锻炼一下。”石焕拍拍他的肩膀。 “瞧您说的,行走江湖哪能怕危险啊,”秦二虎乐呵呵的笑,“您不嫌弃,我就一道去帮忙。” 石焕表情欣慰,这行程就此定下了。 送走了石焕,其他人就识趣的走了,就留下阿九和楚陌景两个人。 这回,先开口的是楚陌景:“比武动手,负伤在所难免,不必担心。” 阿九定定的望着他,低下头,嘴唇凑近他的手背,楚陌景忽然收回手,转而拍拍她的头:“没事。” 他神态自若,阿九却甜甜一笑,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师兄,昨晚我喝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闹腾了许久,”楚陌景轻描淡写的说:“以后别再碰酒了。”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阿九追问不舍。 楚陌景闻言便反问她:“什么是不该说的话?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阿九勾起唇角,甜甜一笑,“师兄需要我示范吗?”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他薄淡的唇上,意味十分明显坦然。 楚陌景神色不动,只缓缓道:“阿九,你长大了。” “是啊,”阿九点点头,笑了笑,“师兄你看,我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从幼时客栈相遇,自从你说带我回家,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阿九,你是我的师妹。” 阿九蹲下身子,把脸贴在他掌心,喃喃道:“我想要永远陪在你身边,不仅仅是你的师妹。” 指尖触碰着温热柔软的脸颊,楚陌景微微晃神,“是我的错吗?” “对啊,就是你的错,你待我太好了,所以我要缠着你一生一世,”阿九笑着说:“师兄,我是不是很坏很贪心?” 楚陌景默然,他当然知晓这世间男女之情,关键是……他不懂,话说回来就是还没开窍。他待阿九,就是单纯的希望她好,根本没想过其他的。 见他不说话,阿九又低低道:“师兄,你别不理我,我心里难过。” 楚陌景听得心中微疼,微涩,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几乎让他措手不及,“……没有不理你,别难过。” 在楚陌景的眼里,阿九一直是他的小师妹,是个需要人宠爱的小姑娘,几年相隔,他却不知阿九的心思不知何时已变了……他忍不住想,为何世间的感情这般复杂?他能看透最复杂精妙的武学,也琢磨不清阿九的感情。 “没事,”阿九闭着眼睛笑,柔声道:“我等师兄明白。”如果一直不明白,她只好下重手了。 楚陌景轻轻“嗯”了一声,也许,他确实要好好想想。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石焕早早派人来叫了,秦二虎跟送到门口的大成李三告别:“你们保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还是去行远镖局找人帮忙吧,石前辈也吩咐过了。” 大成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笑:“放心吧。” 李三摆摆手,“别啰嗦了,快走吧!” 小轻鸟在屋顶上饶了一圈,啾啾的叫出声,像是也对这地方进行告别,阿九看得失笑不已,等它落回肩头,就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肚子,小轻鸟啾啾两声,又飞到了楚陌景的肩上。 楚陌景抬手,小轻鸟轻轻啄了啄他的指尖,随即安静下来。 等秦二虎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几人才一道去了城门口跟石焕聚头。 “石伯伯,你带这么多……给纪叔叔?”阿九看到好几车的东西,都惊呆了。 “我还怕不够呢,”石焕叹气,“纪恒说了越多越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到了那边再看吧。” 阿九蹙眉,而后失笑,“这么大的目标,路上看来真得小心了,这一路山匪太多……石伯伯,你带了多少人?” 石焕算了算,“几十个人……咱们小心点就好,这边到北郡约莫十日左右,我们这边应该不成问题,我倒是比较担心纪恒那边。” “那我们加快速度,日夜兼程便是。”阿九想到纪恒,也有几分担忧,那种奇怪的病症,但愿不是疫症传染就好,还有魔教,也不知此事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楚陌景看了看,直接道:“走吧。” 他原本其实想找到阿九后再去看看祁少陵,如今,只好等纪恒那边的事情先解决了。 却忧谷。 深绿的藤蔓完完全全的爬到门上,垂下的枝条摇摇晃晃的,时不时的触碰到铃铛,发出铛铛铛的响声。 突然间,铃铛挣断绳子,旋转着窜起,落到一双手上。 阴姬站在门边,全身仍旧笼在黑袍下,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那是个年轻女子,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容貌很美,是一种端柔婉约的美,峨眉弯弯,倒像是个大家闺秀,她手上摇着铃铛,垂着眼眸,以一种聆听的姿态。 “哦?终于出关了?”阴姬语气似笑非笑。 “拜见师父。”咚咚俯身拜下,十足十的恭敬。 阴姬点点头,说:“你可以出谷了。” 咚咚顿时笑逐颜开,不过又蹙起眉头,“我想见见阿九,好多年了,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已经出谷了。”阴姬道。 咚咚一愣,“她可有过来找过我?” 阴姬嗤笑了声,缓缓道:“没有。” 咚咚脸色黯淡了些许,有些落寞,强笑道:“没事,许是她走的急,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去找她……” 阴姬没再说什么,看了她一眼,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你走吧,其他的我不管你,但你别忘了我交代的事。” 咚咚握紧了铃铛,叹了口气。   ☆、第53章 宋若词 难得一见的阴天,中午时分都不见阳光,乌云密布,阴沉而压抑。 医馆里趟满了人,都是相同的病症,面如金纸,双眼发红,疯癫后全身乏力,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去。 纪恒正在帮一个人施针,他表情专注,脸上已全是汗珠。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好在周围还有很多大夫和没患病的人在一道帮忙,否则他怕是真要累倒了。 这时,草堆旁躺着的一个病人突然暴起,发疯似得伤人,旁边立即有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他,又有几人上前帮着,废了好大劲才制住那人,纪恒头也不回的说:“先打晕他!” “纪神医,这病症当真稀奇古怪的紧,患病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旦染上这种病都变得力大无穷,极难制住……长此以往可怎么好啊!” 纪恒拔了最后一根针,抹了把汗,回头说道:“我正在想办法,这病症的来源还没有弄清,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他目光扫视一圈,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其实他隐隐有点察觉来源,却还不能确定。 “纪神医!”远处有几个官差跑了过来,拱手问道:“城门口来了一队镖师,口口声声说是认识您,还说是给您送东西来的,大人无从判断,差我们来请示您。” 北郡病情漫延,人人自危,郡守自然难逃其责,偏偏这里的大夫都找不出原因,治不了病人,而纪恒一来就控制了病情,对整个北郡都像是救星一样,郡守奉他为上宾,处处以礼相待,凡纪恒有事无不应允的。 纪恒一听,皱了几天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大喜道:“定是我那石老哥,我去看看。” 说罢,他收好东西,就往城门口赶去。 郡守站在城楼之上,俯看着下方,“去通知纪神医了吗?” “回大人,已经派人去了。”身后有下属回道。 郡守点点头,果然,没过多久纪恒就上来了,两人寒喧几句,纪恒就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下面约莫有二十多个镖师,为首的正是石焕,但石焕旁边的两人…… “大人,请赶快开门!”纪恒当即回身,脸上洋溢着喜极的笑容,一扫几日的阴霾。 郡守心下诧异,挥了挥手,令属下去开门,和纪恒一道往城楼下走去。 门缓缓开启,就见一个青衣少女纵马跃过来,笑着朝纪恒招手:“纪叔叔,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这丫头怎么也跑这儿来了?”纪恒哭笑不得的问。 “不止我,还有师兄和石伯伯呢!” 楚陌景和石焕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来,纪恒打量着楚陌景,止不住地点头笑道:“阿景又长高了,好好,这模样真好!” “只跟两孩子打招呼,这是忘了我了?”石焕故意咳了一声。 “哪儿能啊,石老哥一路辛苦,纪恒在这里多谢你了!”纪恒说着,就要拱手而拜。 石焕连忙拦住他:“别别,我说笑罢了,你这里情况如何了?” “情况暂且能稳住,咱们稍后再细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北郡的郡守大人!”纪恒指着郡守介绍道。 阿九看了看那个四十多岁的郡守,心中思量,北郡属晋国地界,又临近魔教总坛,这位郡守不知道什么立场啊。 虽说心里思绪起伏,但她面上却未曾表露,礼数都周全的很。 郡守看了看阿九和楚陌景,忍不住大赞道:“纪神医,你的后辈怎么都是些人中龙凤,上次来的两个已经够出彩了,如今又来两个……这是存心要惹我羡慕一番吗?” “郡守说笑了。”纪恒谦虚道。 “上次两个?”阿九纳闷的问。 纪恒一拍头,“哦,我差点忘了……”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街道拐角处就转出两个人来,是一对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边走还边在争吵。 少年一袭紫衣,玉冠锦带,唇红齿白,面如桃花,一看就是男生女相,但他总臭着一张脸,身携长枪,眉宇间显出浓重的戾气来。少女容貌极是精致,却有几分英气,身姿婀娜,但此时却满脸火气,正恶狠狠的朝那少年说着什么。 等他们走得近了些,声音便清晰了。 “你烦不烦?” “祁少陵,我是为了你留在这里的,你对我态度好一点会死吗?” “谁求你留下了?你现在就可以滚!赶紧滚吧,看见你就烦!” “你……你找打!” 眼看两人吵着就要打起来了,纪恒抬高声音叫了一声:“少陵!宋姑娘!” 祁少陵挡住宋若词的掌风,烦躁地抬头看去,突然愣住了。 宋若词莫名其妙,却见祁少陵一把推开她,朝那边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心下既恼怒又羞愤,边走边看过去,只见纪恒旁边站着几个人,她自动撇开其他人,眼里只看得见阿九秀美绝俗的模样,酸泡泡一点点的漫了上来。 “祁师兄,怎么一看见你就是在欺负人?”阿九先是惊讶,而后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上次才听石焕提起过,那么那位……难不成就是江湖美人谱上排第四的宋若词? 祁少陵嘴角勾起,“你管得着吗?小师妹!” “我管不着,有人管的着啊,”阿九笑吟吟的扯了扯楚陌景的衣袖,“师兄,揍他!” 楚陌景也不曾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祁少陵,此时意外重逢,不禁微怔,静默片刻,语气轻淡的道:“少陵,这么大了还如此毛躁?” 阿九跟祁少陵都算是楚陌景带大的,但比起阿九,楚陌景对祁少陵要更加严格,祁少陵小时候还闹腾不满,长大后就明白师兄是为了他好,可虽然明白,他还是小心眼的惦记着当初阿九进谷抢了他的地位,所以总忍不住跟她拌嘴。 祁少陵自小被楚陌景教训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但他刚刚才跟宋若词一番争吵……祁少陵简直想宰人,小时候比不过阿九也就算了,长大后霸气稳重的见面也没了,还在大师兄面前丢了面子,没有比这更心塞的了! 阿九瞧他脸色变来变去,心觉有趣,抿唇笑道:“祁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祁少陵镇定下来,笑了笑,“大师兄,真巧啊!” 楚陌景扫了他一眼,祁少陵讪讪地摸摸鼻子,望天。 宋若词看着,不禁张大了嘴,自她遇到祁少陵起,祁少陵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祁少陵,整个人都好像放松下来了,眉梢都掩不住的轻快。 莫名地,宋若词就有些难受,这种感觉在祁少陵总让她滚的时候都没有过。 纪恒失笑,解释道:“我刚刚就想说,少陵和宋姑娘在你们之前来的,这倒真是巧了。” “宋姑娘?”阿九看向宋若词,“是祁师兄的朋友吗?” 宋若词走近了,皱眉问:“你叫他祁师兄?你是她师妹?”若真是师兄妹,青梅竹马也难怪了。 阿九听她语气,心思一转就了然了,随即就是无语,这姑娘是有多想不开真去喜欢祁少陵?听听方才的争吵,祁少陵的恶劣比起楚陌景的冷淡还要伤人啊! 阿九冲她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楚陌景的手臂撒娇:“师兄,我累了。” 她这番动作神态无疑就是告诉宋若词:这位师兄是我的,那位师兄你随意! 宋若词愣了下,她方才远远的看到楚陌景,就觉得这人一身清冷霜寒,站在人群中都能隔绝一片喧嚣,近看来果真风华无双。 与阿九的想法正相反,宋若词却觉得这样的人比祁少陵难搞多了,至少祁少陵看得见摸的着,骂你了你就骂回去打回去呗,而楚陌景……完全就是天边的浮云,远的连边都不见了。 这样想着,宋若词突然一点也不难受了——这种有人比你还惨的感觉真是太安慰人了。 进城的路上,阿九发现宋若词对她的态度亲近了许多,祁少陵跟楚陌景说话,宋若词就拉着阿九到一旁交流,没几句称呼已经换成了“阿九妹妹”,然后一路上阿九就在听她陈述祁少陵的几百条罪状,最后阿九实在忍不住就问:“那你喜欢他什么啊?” 宋若词脱口道:“打得顺手!” 阿九:“……”这理由也真是醉了! “说起来,我跟他就是打架认识的,也算不打不相识,”宋若词一谈到这个就来劲了,兴高采烈的说:“当初我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把他气得够呛,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哼,虽然我打不过他,但他最后还是被我给锁住了!” “你打不过他还能把他锁住?”如果阿九没有雪蚕冰魄,恐怕也是打不过祁少陵的,一听这话就不解了。 宋若词神秘一笑,抬了抬下巴:“这天下还没有我锁不住的人,他也只能过过嘴瘾,惹毛了我,我就把他锁起来扔去喂猪!” 阿九:“……”   ☆、第54章 感情分析 宋若词的话……听起来有点大言不惭。 但是看走到医馆了,阿九也来不及细问,就先把这疑问暂且放下了。 石焕吩咐人把车上东西搬下来,纪恒在一旁指点着哪些放哪儿,郡守事务繁忙,便先告辞了。 医馆里的人乍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都有些惊慌,不过等东西搬完,石焕便让那些镖师先去城里的客栈住,秦二虎也跟着去客栈了,纪恒再一安抚,也就没大事了。 晚些时候,众人坐在空院子里说话,石焕先开口问道:“纪恒老弟,你让我给你带这么多东西是为什么啊?” “我怀疑这城里的水源有问题,喝得时间一长就会引发这种怪病,而且水源污染了粮食和药材……这事我跟郡守商量过,郡守征收了几个月来生产的所有粮食等等,再统一发放,但其实再次发放的是以前囤积的粮食药材……” “你的意思是北郡这几个月生产的东西都不能用?那水呢,你们喝什么啊?”石焕惊道,“而且北郡那么多人,长此以往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有问题的只有一条河,”纪恒说:“这几日我让少陵和宋姑娘去查探了,不知道有没有线索。” 闻言,其他人都看向祁少陵和宋若词,宋若词先道:“那条河太长了,我们顺流而上走了快一天都没到头,两岸也没什么人家……” 祁少陵沉吟道:“我看过地形,北郡正处于这条河的下游,如果有问题,那一定是出在上游,河流通常都是顺流而下的,纪叔叔的推测不无道理。” “这么说来,”阿九神色微凝,缓缓道:“关键在于上游尽头了?” “应该是。”纪恒点点头。 “谁知道魔教总坛的具体位置?”阿九突然道:“我有一个猜测……河流上游的尽头会不会是魔教总坛啊?” 不是阿九对魔教有偏见,而是想想段承泽,想想凌茂群等人,她就没法不怀疑。 这话一出,众人都怔住了。 “魔教分坛众多,总坛却很隐蔽,只听说临近北郡,阿九的猜测……或许真有可能。”石焕走南闯北,见识最多,他想了想,如是道。 楚陌景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去看看便知。”河流再长,也总有尽头的。 “师兄所言甚是,如果真的是魔教……”祁少陵眉宇间尽是戾气,遍布杀意,当年比试的阴影他从未敢忘,“终有一日我要将魔教连根拔起!” 阿九蓦地有个想法,祁少陵也是晋国皇子,而且清楚段承泽的真面目,如果祁少陵回宫争权,对于祁少陵一定是很沉重的打击,甚至能扰乱段承泽的计划,因为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彼此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更重要的是,从谷主口中就能知道,晋国皇帝明显偏爱祁少陵。 阿九微不可察的轻叹,她虽如此想,但也知道祁少陵怨恨其父,是绝对不会愿意回去的……她倒不算是为祁少陵着想,而是因为楚陌景,楚陌景在乎的人不多,祁少陵绝对算得上一个,朝堂诡谲,想来楚陌景也不愿看到祁少陵深陷其中。 因着这一点,阿九也不会去算计祁少陵,最多想想罢了。 “你跟魔教有仇?”宋若词一拍桌子,“我帮你!” “不要你管!”祁少陵一点都不领情,“你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啊?”宋若词怒道。 如果是往日,祁少陵就会口出各种恶言了,但今日他毕竟还顾忌着旁人,便忍住了没开口。 石焕干咳一声,对纪恒使了个眼色,“纪恒老弟,咱们好久没聚聚了,走,咱们喝酒去!” 纪恒多知趣啊,当即就站起来,跟着石焕肩搭肩的走开了,这帮熊孩子的事他们做长辈的还是别凑热闹了啊! 阿九自己的问题还没搞定,才不想再搀和进祁少陵和宋若词的事,她眼睛一转,正想拉着楚陌景走,却见祁少陵忽然站起身,长枪一横道:“大师兄,咱们来切磋一场吧?” 指点师弟,楚陌景自然不会拒绝。 阿九双手托着下巴,闷闷的看他们去了屋顶上,宋若词在一旁也叹气:“阿九妹妹,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宋姐姐别难过,我跟你说啊,祁师兄这个人一向是不长眼睛的。”阿九懒洋洋的吐槽。 “……”宋若词被噎了一下,“可他对你们不是这样啊,自从你们出现后,他明显收敛多了。” 阿九嘴角一扯,慢悠悠的说道:“不是对我们……准确来说,是对我大师兄。” “啊?”宋若词惊讶,压低声音问:“你们大师兄?说实话我一看就是惊为天人,可那性子也太冷淡了……祁少陵怕他?” “也不是怕,”阿九摇摇头,想了想说:“大概是……如师如长,如兄如父吧。” 祁少陵本质上很霸道,而且独占欲很强,某种程度上跟她还挺像的,阿九一直忘不了刚进谷时跟她争锋相对的小霸王,其实她觉得祁少陵那时候因为年纪太小,就把对父母的感情转移到最亲近的楚陌景身上了,变成了有些畸形的孺慕之情。 祁少陵当年讨厌她,或许就跟阿九不喜欢姜国帝后生的妹妹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阿九就想发笑,“宋姐姐,对于祁师兄……我这么说吧,你如果想让他喜欢上你,就先得让他依赖你,尤其是在感情上依赖你。” 宋若词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什么毛病啊?” 阿九一摊手,撇唇摇头。 宋若词嘴角抽了抽,虚心请教:“那什么叫感情上的依赖?” 阿九不确定的说:“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宋若词喷了,半响才呐呐的道:“阿九妹妹啊,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十多年都搞不定你大师兄了……” 阿九眼神变得古怪了,很温柔的看过去:“我搞不定?呵,你看我搞不搞的定!”她是温水煮青蛙……真惹毛了她直接一把催情散灌下去! 宋若词莫名地打了个寒碜,错了搓胳膊干笑,怎么有种鸡皮疙瘩掉满地的错觉? “对了,宋姐姐,你之前为什么说……这天下没有你锁不住的人?”阿九微一扬眉,好奇的问道。 提起这个,宋若词眼角都溢出了些得意:“那是因为我的兵器是称心锁,它材质特殊,天下任何神兵利器都斩不断的。” “这么厉害?”阿九诧异道。 “我曽让留声阁少阁主帮我看过,连他都分辨不出称心锁的材质呢,”宋若词笑吟吟的道,“哦,留声阁你知道吗?以兵器暗器闻名江湖的,他们家少阁主遍览这方面的书籍,认识的材料比他吃的饭还多,连他都分辨不出可见称心锁的材质有多罕见了。” 阿九点点头,笑了笑,试探着问:“想来宋姐姐家世不凡?” “我娘不让我说啊,”宋若词叹气,“我自己出来闯荡江湖,她就说什么有本事别靠家里……哼,不靠就不靠,我现在过得一样潇洒!” 阿九见她有意回避,抿唇而笑,也不再多问,转开了话题。 另一边,祁少陵跟楚陌景交手,被挑飞了长枪,他也不气馁,索性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说:“师兄的武功越发深不可测了,方才也没用全力吧?” 楚陌景站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少陵,你戾气太重。” “出了却忧谷后,我单枪匹马剿灭了南陵十三寨,险些葬身那里。” 楚陌景的反应是甩了他一袖子,祁少陵揉揉头,“师兄啊,我都不求你夸我了,但能不打脸吗?” 楚陌景又抬手,祁少陵连忙坐起身,嬉皮笑脸的,“戾气重就重呗,但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沦入邪道的……师兄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你大了,自己有分寸,我不管你。”楚陌景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倒极是平静。 衣如雪,发如墨,人如皓月,十多年不变的清寒模样,祁少陵瞧着,仿佛时光都未曾转过,蓦地就笑出声来,“嗯,我明白。” “他派人找过你?”楚陌景倏而问。 祁少陵知道他问的是谁,笑了笑说:“老头子年纪大了,一个个儿子为了那个位置拼得你死我活,我才不去蹚那趟浑水!” 楚陌景没再说什么了,两人默不作声的坐了许久,祁少陵才吵着喊冷,回去睡了。 宋若词也跟阿九告辞,阿九眨了眨眼睛,闷闷地跟着楚陌景往住的地方走。 “怎么了?”楚陌景看她这副模样,就问道。 “师兄,我不高兴了?”阿九郁郁寡欢的说。 楚陌景顿住脚步,摸摸她的头:“因为魔教?” “不,因为我被宋姐姐打击了,”阿九严肃的说:“师兄,我这么难过……又想咬你了怎么办?不仅想咬,我还想亲你!” 楚陌景:“……”   ☆、第55章 初吻 今晚月色格外明亮,银白色的光辉洒落,星光交杂一片,璀璨无暇。 当阿九仰起脸时,一双眼睛像捧了一汪的水,灵灵净净,温似春水,融尽霜华。 心弦蓦地颤动,楚陌景忍不住想,阿九每次望着他时,眼神都如此让人动容。 而这一回,她没有醉酒,她很清醒。 阿九走近些,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惦着脚尖,唇贴上了他的唇。 楚陌景对上她睁着的双眸,心里有什么悄然决堤,灭顶似得纷涌而至。 “这一次,师兄别再像哄孩子一样哄我了……“阿九在他唇边呢喃,舌尖在他唇上舔了舔,有股引诱的意味。 楚陌景扶住她的腰,“小心些,别摔着……” 这种时候,他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阿九眼睛里快喷火了,趁他开口时,舌头灵巧的探进去,虽然她也没经验,但好歹上辈子也是在宫里看过春宫图的! 楚陌景显然比她更像白纸,任她纠缠不休,他平常时候那么冷淡,此刻却纵容得几近温柔,几乎都是在配合着她……想来,还是心疼她。 唇舌交缠的刹那,两人都是微颤,楚陌景从未有过这样快要失控的感觉,他的手紧了紧,捏得阿九的腰肢有些疼,大概这就是难以压抑的本能,或者说,因为这个人是阿九。 阿九仿佛知道他的克制,故意添火,稍稍退些,轻柔地舔舐啮咬……恍然间天旋地转,她后背抵上了大树,楚陌景俯首贴上来。 好像是初雪的气息,清透凉润,是雪花绽放的瞬间,常人难以嗅到的幽淡雅香,生动,美好,难以自拔。 皎月高悬,华光四溢,乌云都遮不住的浩渺。 阿九后背被树皮蹭得火辣辣的,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楚陌景越是失控,她越是兴奋……她搂着他的脖颈,仰着头去迎合,渐渐地,嘴里竟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楚陌景倏然回过神来,顿了顿,退开了,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阿九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甜笑:“师兄,继续吗?” 楚陌景难得呆怔的望着她,表情难以形容,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阿九的手指抚过他的脖子,慢慢往衣领内滑去,楚陌景按住她的手,缓了缓,语气还有些不稳:“方才……” “我很喜欢呢,师兄喜欢吗?”阿九凑近了亲他的脸,再到唇角。 楚陌景蓦地放开她,阿九见此,立即就变了脸,泫然欲泣的说:“后背好疼啊……” “……是我不好。”楚陌景低低道,有些歉疚的看着她。 阿九细声细气的撒娇:“那我走不动了,师兄你抱我回房间。” 楚陌景此时正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阿九提什么要求他大概都不会拒绝,闻言便打横抱起她,送她进了房门,将她放下后,才轻声道:“后背……需要上药吗?” 阿九自己清楚,后背也就是有些泛红,还没有破皮,相比之下,却是腰快被他勒断了,估计都一片青紫了,舌头也麻麻的。她想想自己也蛮惨,亲一下都要弄得这么狼狈,不过……亲得很过瘾就是了。 她摇摇头,拍拍床的另一边,笑盈盈的说:“师兄在这里一直陪我,我就不疼了。” 楚陌景移开视线,神情仍镇定,耳根却泛起浅淡的红色,“我坐在这里陪你。” “不要!”阿九跳起来,气道:“每次都是我睡着了,你在桌子旁边坐一夜,师兄你累不累啊?” “不累,你睡吧,”楚陌景沉默片刻,加了一句:“听话。” 阿九拽着他,瞪他,“好啊,你喜欢坐着,我就陪你坐一夜!” 楚陌景跟她对视良久,微微叹气,解下双阙剑放于一旁,阿九弯了弯眉,往里移了些,楚陌景合衣在她身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额头,“好好休息,不许闹了。” 阿九笑了,侧着身子说:“师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睡了,你说,你喜不喜欢亲我?” 楚陌景:“……” 他一拂袖,桌上的灯就灭了,房间暗了下来。 阿九又想闹腾,楚陌景瞬间出手点了她睡穴,阿九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反应是:一万头草泥马驮着她飞奔而去…… 这是楚陌景不得不出的下下之策,他没法回答阿九的问题,因为他心乱了。 月上中天,有人一夜未眠。 晨光初露,阿九朦朦胧胧的睁眼,伸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往旁边一看,楚陌景已经不在了。 睡意顿时全跑光了,阿九呵呵一笑:“点我睡穴?师兄你好样的!” 洗漱完毕,又换了套衣服,随意梳了梳头发,她就推门走了出去。 绯剑起似流光,犹似惊鸿照影,有白影纵横,回转之间叶落纷飞,其身姿翩然孤彻,飘若流风之回雪,一招一式莫不令人赏心悦目,光是看着,就能生出无限感慨。 阿九的愤然在不经意间就消散了,她忍不住想,如果楚陌景的性子不是这么淡漠寡情,怕是会令天下女子为之疯狂,如此想来,她其实该庆幸才是。 “阿九妹妹,快来用早点啊!”宋若词端着东西,站在小院门口,边喊边招手。 “来了!”阿九回了一句,宋若词点点头,临走前喊了一句:“快些啊,等你们呢!” 楚陌景回剑入鞘,眼睛一眨的瞬间就落回地上了,阿九故意瘪着嘴,佯作气愤地跑出了院子。 楚陌景看着她的背影,轻叹,皱着眉想,昨晚怎么就失控了呢? 等他们到饭桌时,纪恒,石焕,宋若词还有祁少陵已经全都在了,还有两副摆好的碗筷早点显然是给他们的。 阿九挑了挑眉,坐下吃东西,楚陌景默不作声。 “阿九妹妹,楚……公子,刚刚我们商量过了,等会我们四个人沿着河顺流而上去查探吧,石前辈他们留下帮纪神医就够了。”宋若词开口道。 听到楚公子三个字,阿九被呛了一下,宋若词耸了耸肩,楚公子,楚少侠,楚大哥……几个称呼比较下来,她果断选了第一个,反正她是觉得怎么叫都变扭。 楚陌景拿过茶壶,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阿九本来不想拿的,可是还是把持不住接了……太没出息了! 喝了口水,阿九才笑道:“好。” “你们记住,只是去查探,遇到什么情况就立即回来,”纪恒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照看他们,纪叔叔放心。”楚陌景应道。 纪恒笑了笑,“有阿景你在,我自然放心,不过就怕少陵冲动了些……少陵,你要听你大师兄的话,知道吗?” 祁少陵无语,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没听过大师兄的话了?” “我这不是怕你大了就不服管教了么。”纪恒摇了摇头笑道。 “得了吧,我才不会闲得找揍!”祁少陵愤愤地啃了一口馒头,他又不是小师妹,大师兄教训他才不会手下留情,管他什么年纪,该揍时照揍不误! 宋若词听他语气跟孩子似得,忍不住惊讶的看了看,随即掩唇而笑,相比之前的恶劣,现在的祁少陵倒有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楚陌景瞥了他一眼,淡定的说道:“你知道就好。” 对付熊孩子,其中一个方法就是打!不听话就打到你听话为止! 祁少陵轻哼了一声,翘起腿,喝粥,反正他早就知道,师妹是宝,师弟就是草么。 “等上游的问题弄清楚,北郡的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纪恒感慨道:“这段时日死了不少人,可惜我暂时救不了他们啊。” 阿九就道:“纪叔叔赶来这里,也就救了很多人了,如果没有你,北郡现在怕是会更糟糕。” 石焕也拍拍他的肩膀,“纪老弟,你就别太自责了。” 纪恒心中微暖,看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完早饭后,阿九四人便往那条出问题的河流赶去,宋若词边走边道:“说起魔教,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阿九问。 你们知道段承泽这个人吗?“宋若词颇为犹豫的说。 阿九笑容敛了敛,“认识,还见过几次。” “这个人……”宋若词解释道:“在江湖上是很特殊的一个存在,他十几岁就在江湖上闯出名声了,而且从未掩饰过他出身魔教,江湖上的正道人士一开始是很看不起他的,可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各门各派提起他却多为赞誉,都说若由此人接手魔教,必为江湖之幸事……我听来就很奇怪,以前魔教也不是没出过好人,但大都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偏偏这个段承泽,夹缝游走,却做得如此之好。” 阿九闻言,表情多了几分深思,如今这江湖上,正道人士一向自诩清高,不屑与邪门歪道为伍,阿九不信段承泽的人格魅力大到能让正邪两道同时接纳他,就算他再虚伪能装也没用,这其中必有蹊跷……除非很多人暗地里早已跟他勾结在一起了。   ☆、第56章 心乱了 宽长的河流一望没有尽头,太阳洒下的光忙投射在湖面上,鳞鳞金光犹似落了满湖的金子,熠熠生辉。 正是人间四月天,草木繁盛,气候温暖,光景宜人。 “段承泽只是师承魔教……难道没人查过他的来历吗?”阿九故意如此问道。 “来历?”宋若词一愣,“魔教收留的基本上都是孤儿……他不是吗?” 阿九一听就叹了口气,看来段承泽的身世隐藏得极好。 “说起来这人如今也就二十多岁吧,可是武功简直进步神速,千机阁的江湖后起秀上连续三年将他列为第二,也只有谢修眀那个怪物能压他一头了。”宋若词感叹道。 进步神速?阿九心中一跳,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而是好奇的问:“谢修眀是谁?” 宋若词表情忽然变得奇异起来,“你竟然不知道谢修眀?” 祁少陵这时嗤笑了一声,宋若词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你比得上人家吗?” “他比我年长许多,如果我到二十五岁,一定比他厉害!”祁少陵抱胸,没好气的回她,“更何况,我大师兄如今就绝不输他!” 宋若词撇嘴,觉得他吹牛,至于楚陌景……她没有见过楚陌景出手,自然也不会相信。 楚陌景缓步走着,眼都没抬一下,神色平淡如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说得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九忍住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就让师兄认为她受了委屈在生气好了,这样他才能更加心疼愧疚……直接开窍那就最好了! “谢修眀是这一辈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青年才俊,他在武学上的天赋世所罕见,是千层塔十大护塔长老之首邱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说起这类江湖传闻,宋若词眉飞色舞,“而且他为人低调又神秘,千层塔每年开启,男男女女都有为他而去的,男的是为了挑战他,女的就是为了看这人长什么样……” “千层塔是试炼之地,他自小在那练武长大,没点成就好意思么!”祁少陵不以为然的嘲讽。 阿九也很淡定,有楚陌景珠玉在侧,她真的很难再觉得别人多优秀了。 宋若词:“……” “大师兄,怎么了?”祁少陵看到楚陌景忽然在湖边停住了,不禁奇怪的问。 宋若词转头望去,眼睛被闪了下,见那人身形修长,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姿态,随意侧身而站,便是剪影如画,整个人在阳光下美好得近乎虚幻,叫人一看就恍然不知今夕何年了。 她蓦地就理解祁少陵跟阿九的反应了,因为她此时再想想谢修眀,好像也激动不起来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默默念,忍住忍住忍住! 默念十遍后,她……果断跑到了楚陌景身边,瘪着嘴说:“师兄你怎么不走了?” 楚陌景先是看了看她,神情渐渐缓和下来,眉目间也似柔化许多,而后指了指河流,对三人道:“看河底。” 祁少陵反应过来,半弯身子,定睛看了看,表情凝重起来:“这是什么……” 这条河并不算清澈见底,但今日阳光太亮,所以从某个角度就能看清湖底之象,阿九便看到河底覆盖着一层红色的沉淀物,暗红得像血一样的色彩,令人心惊。 “看着好恶心!”宋若词皱眉。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红色的东西,北郡的人才会染上那种奇怪的病症?”阿九摸着下巴,缓缓道。 祁少陵点点头:“应该是了,昨日阳光不足,我跟宋若词也没发现,还是大师兄观察入微。” “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要不要弄点上来……” 阿九的话还没说完,宋若词就连忙摆手:“还是到尽头再看吧,这应该就是从上游流下来的,光看这个没有用,找到源头才好。” 闻言,阿九点点头,“师兄你说呢?” 楚陌景摸摸她的头,“走吧。” 祁少陵挑了挑眉,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今日大师兄和小师妹之间好像有些奇怪,说不出来的微妙之感,但他没问出口,懒懒散散地晃到前面去了,宋若词就跺着脚去追他。 阿九垂眸,自顾自的往前走,脚尖时不时地踢着石子,倏而间左手被人牵住,她一怔,唇虽抿着,垂下的眼中却溢出了几分笑意。 “阿九……”楚陌景轻声唤道。 阿九哼了一声,双眼直视前方,“你不要跟我说话,除了你说喜欢我,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楚陌景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昨晚他一夜未眠,到此刻面对阿九时,心中仍无所适从,人都有七情六欲,他不是没有,却因种种原因,所以比常人淡薄许多,可昨晚他那般对待阿九……这便是情难自禁吗? 阿九察觉他周身气息不稳,寒气透过交握的手传过来,冻得阿九都打了个哆嗦。 楚陌景瞬间松了手,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心底霎时升起难以言喻的懊恼歉意,他体质特殊,练得又是至寒真气,幼时经常控制不住寒气四溢伤到旁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功力渐深,基本上已能控制住了,可若是情绪波动太大,有时候也难预料。 这也是他这般性情的原因之一,喜怒哀乐太过,也是伤人伤己,无思无念,波澜不惊才是最好。 阿九瞪他,“师兄,你真会为难自己!” “我不为难自己,为难你吗?”楚陌景看她无碍,才放下心来,听她这话不由反问了一句。 “我不怕你为难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阿九气道:“哪怕你一辈子想不通,我等你一辈子又如何?” 不就是感情问题么,算什么问题啊?呵呵呵,把人绑在身边一辈子就行了,管他开不开窍,只要师兄是她的就行了!更何况亲都亲了,证明师兄绝不是没感觉啊!什么破武功,冻结七情什么的……一包催情散还怕治不了吗? 阿九想着,就下决定了,等北郡之事了结,她!就!下!药! 楚陌景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的,看到她表情变来变去的,还以为她被气的狠了……他静默了会儿,语气听来与平常不同,尾音稍稍哑然,“阿九,只有你会让我心乱。” 说出这句话,他其实就已经是在想阿九竖白旗了,只是还不知如何去说,如何去做,如何分清对阿九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占了主导。 他确确实实向阿九表明了心里的想法,只有她能让他心乱,而男女之间的心乱,往往就是动情的开始。 “因为你亲了我,所以心乱了?”阿九双眼发亮,颇为遗憾的道:“早知道多亲几次就好了,说不定师兄你早就想通了!” “……”楚陌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只好装作没听见,“走吧。” 阿九怨念的瞥了下他负着的双阙剑,“如果师兄没有负剑,就可以背我了……” 楚陌景:“……” “师兄,你的双阙剑是不是比我更重要啊?”阿九碎碎念,“我就知道,我还不如一把剑……” 饶是楚陌景,此时都有点哭笑不得之感,他解下双阙剑握在手中,半弯了腰,“上来。” 阿九眉开眼笑的趴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一直笑。 祁少陵放慢了脚步,回头一看,顿时就扶额了,似嘲非嘲的说:“小师妹,恃宠生娇可不好啊?” 阿九笑弯了眉眼,微抬下巴,一副“我就是恃宠生娇,我就是任性,你管着吗”的模样,看得宋若词好生羡慕,愤愤的瞪了下祁少陵,说:“阿九妹妹是有人疼,哪像我这样的,为了你脚都快走断了,你也不看一眼问一句的!你跟你师兄比差远了!” “她那是自小被娇惯出来的毛病!”祁少陵懒得理她,“你懂什么!” 宋若词抬脚就踹他,“我踢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就是有良心才不理你,不让你对我陷得更深,你这个女人怎么蠢得跟猪一样?” “你!你等着,等这事完了,看看咱们谁跟猪有缘!” “又想用你的称心锁锁住我?宋若词,你这样有意思吗?” “哼,当然有意思,特别有意思,看你吃瘪我心里就爽快了!” 他们俩边走边吵,阿九自动屏蔽他们的话,自动将场景想象成只有她和楚陌景两个人,至于那两个……会走路的树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陌景也只有面对阿九才有大的情绪起伏,祁少陵跟宋若词吵翻天了他也一样淡然自若。 几人脚程也不慢,一路吵吵闹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多路了,前方有炊烟袅袅升起,等到近了才发觉已是河流尽头,瀑布自山头飞流直下,周围全是石壁,仿佛是一条绝路,炊烟在山的另一头升起。 阿九目光一凝,从楚陌景的背上下来,打量着周围,练武之人的眼睛很好,所以他们都能清楚的看到瀑布中并不见红色,那么河里的红色沉淀物究竟从何而来?这座山头的后面究竟又是什么地方?   ☆、第57章 魔教总坛 夕阳红了半边天,与河底之色照映,分外诡谲。 “对面的石壁被瀑布挡住了,我们得过去看看,可是……”宋若词皱眉开口,到了尽头,河流已经不算宽了,但中间没有个垫脚的,他们轻功再高也越不过去啊。 阿九明白她的意思,就问楚陌景:“师兄能把河冻住一段吗?”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当年在火山之下,楚陌景的至寒真气把岩浆之火都冻住了。 宋若词听得张大嘴,掏掏耳朵怀疑阿九说错话了。 “无需如此费劲。”楚陌景淡淡出声,“这河下应有暗桩。” 祁少陵挑了挑眉,在地上捡起几枚石子往河里投去,听了听声音,有几个石子落空了,但确实有一枚打中了什么东西。 “楚公子怎么知道这河下有暗桩?”宋若词纳闷道。 阿九眼光一扫,忽然间豁然开朗,就听祁少陵笑道:“对面岸边石块青苔不平,杂草东倒西歪,一看就是被人踩过。” 楚陌景微微颔首,“此处必有暗道。” 几人就用石子试出了暗桩的方位,脚尖在暗桩上点过,就到了河的另一边。 阿九的衣衫被瀑布打湿了些许,连忙躲了躲,楚陌景走到她身侧帮她挡住飞溅的水花,阿九就仰脸冲他甜甜一笑。 “你们快看!”祁少陵半蹲下身子,指着石壁下边的石砖缝隙说:“底下有东西!” “是水管……啊,那些红色的东西就是通过这个管子流进河里,再流到下游北郡的!”宋若词眯了眼睛看了个仔细,惊道。 阿九甩手往瀑布后又扔了一把石子,指着其中一面:“这瀑布后面是空的!” “我们是回去告诉纪神医他们,还是进去查探?”宋若词犹豫着问道。 “畏首畏尾的谈什么闯江湖,你怕就回去好了!”祁少陵翻了个白眼,起身伸了个懒腰。 “谁怕了,我就是……”宋若词又想踹他了。 阿九笑了笑,说:“宋姐姐是行事谨慎,不过纪叔叔他们忙于北郡百姓的病情,也无法两边顾及,而且人多未免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小心查探一番,再回去商量?” 楚陌景沉思片刻,便道:“我与少陵前去查探,你们回去。” 祁少陵闻言就点头,“这样也好。” “不行!”阿九和宋若词异口同声的反驳。 “师兄,我不比祁师兄弱,为何要我离开?”阿九不乐意的说:“我要跟你一起,要回去就让祁师兄回去!” 宋若词也直言道:“我要跟着祁少陵!” “你们俩真麻烦!”祁少陵没好气的说:“大师兄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阿九横了祁少陵一眼,而后威胁道:“师兄,就算你赶我回去,我也会悄悄跟着你们的,所以你觉得呢?” “你不听我的话?”楚陌景微微皱眉。 “全天下我最听你的话,只有关系到你的事我不要听!”阿九觉得自己的情话技能一定快点满了…… 宋若词眼角一抽,祁少陵听得牙疼,“算了,大师兄,我看你还是让她们跟着吧,否则真没玩没了了!” 楚陌景盯着阿九看,阿九抱着他的胳膊,笑嘻嘻的撒娇:“师兄你最好了!” 宋若词搓了搓手臂,心说阿九妹妹这脸皮比她还厚啊! 楚陌景抬手要敲阿九的额头,下一刻仿佛又不舍了,只轻轻弹了下,雪白的衣袖拂过阿九的脸颊,阿九好像又嗅到了初雪的气息,垂下的眼眸变得幽深。 但她还来不及想什么,腰上就一紧,眨眼的瞬间,已经被楚陌景揽着落到了瀑布里面的洞中,她身上一点水都没溅到,反而是楚陌景为了护着她,后背的衣服被打湿了一些。 阿九直勾勾的看他的衣领蹭开的地方,下一刻,额头上就挨了毫不留情的一下,她气鼓鼓的抬头,却又陷入他微阖淡笑的眼,霎时就觉得世界一片明亮。 “哇,里面好黑啊!”宋若词一进来就抖了抖衣袖上的水,不客气的评价周围。 阿九眯眼,幽幽的望了一眼,轻哼一声,扬着唇角想,她明明就觉得很亮啊。 祁少陵进来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后,宋若词才觉得好点。 阿九打量四周,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石洞,洞里空空一无所有,只有前面一条路。 楚陌景眼光一扫,便持剑往前走,其他三人连忙跟上,走着,他们都察觉到这个洞里的路径很奇怪,像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直到顶端,有另一个圆动,光亮就从上面渗透下来。 从那圆洞跳上去后,四人才发现,在上面看来,那就是一口枯井,但显然,这口枯井是被人刻意挖掘过才变成那样的。 而看周围环境,像一个荒废的园子,杂草疯长,墙壁破败,房门被风吹得发出吱呀的声音,已经很旧了。 阿九刚想开口,园子外面突然传来交谈的声音。 先传来的是个清脆的女声,阿九四人听到脚步声往园子里而来,不约而同的找了个隐蔽地方躲了起来。 “公子,今日教主似乎有意要正式立你为继承人,奴婢看蔓姬小姐似乎有点不高兴呢!” “她不高兴?”温和似春风的男声响起,阿九立刻就变了脸色,只听那男子又道:“她不高兴跟我有关系吗?” “如今教中能威胁到公子地位的,只剩下蔓姬小姐了,奴婢是怕……” “怕?”男子冷笑了下,语气却仍然温和,“我平日对她诸多忍让,你当我真是怕她?蔓姬这条美人蛇……谁在那儿?” 躲在暗处的四人顿时一惊,屋顶上蓦地滚落下一个黑衣人,转身就想跑,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出手果决狠辣,一下就拧断了他的脑袋。 “公子不问一下吗?”面貌清秀的女子连忙递上帕子。 段承泽擦了擦手,漫不经心的说:“除了蔓姬的人还会有谁?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吧,这条美人蛇看来是耐不住了……映琼,我出去一下,你让人多盯着些。” “是,公子。” 目送着段承泽跳下枯井,名唤“映琼”的女子站了会,也离开了。 “是他,段承泽!”宋若词小声惊呼:“这人也太会装了吧,大家还都说他温和心善……难怪我觉得别扭,原来他真面目是这样!” 祁少陵瞥了眼阿九:“看你乌鸦嘴,果真是魔教总坛!” “我这是聪明!”阿九强调,“是先见之明!算了,先别说这个,咱们先找找那管子哪来的……” “哎?你们看,管子从这里就出现了分叉……”宋若词走到园子门口处,蹲着身子回头说。 “若不出所料,这两个应该是通向同一个地方。”楚陌景忽然道。 祁少陵单手抵着下巴,沉吟道:“我也觉得,但就怕是障眼法,大师兄,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先沿着这东西追查,最好一路洒下纪叔叔特制的追踪粉以免发生意外,明早再来这边汇合?” 楚陌景沉默了一会儿,似在考虑,而后道:“也好,不过切记小心为上。” 祁少陵点点头,“若有变故就放信号弹,另外两人立即撤走!” “我不希望看到这个。”楚陌景严肃道。 “我也不希望看到。”祁少陵笑了笑,对宋若词招招手,果断地往另一边去了。 阿九就笑道:“师兄别担心,就算遇到凌茂群那样的,打不过逃跑总是可以的……咱们也走吧!” 谷主教出来的徒弟,哪个又是省油的灯?更别说他们手上都有堪称神兵利器的存在! 当然,阿九这么放心还有一点……人精似得段承泽方才也离开了,那么只要小心些,被发现的几率应该不大。 夕阳沉落,黄昏褪去,夜色也暗沉下来,正好方便他们的行动。 出了那个荒废的园子,阿九明显感觉到巡查的人多了起来,大多是魔教弟子,偶尔走过一个看着地位高的人。 “师兄,下次这种事……你得换身黑衣服啊!”阿九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一身雪白的在大晚上就很显眼,好在楚陌景身法太快,通常巡逻的魔教弟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窜过去了,就算有人无疑瞥见,恐怕也以为自己见鬼了。 楚陌景:“……”一身黑的模样……想想他就不舒服了。 “师兄,我还没看过你穿别的颜色,你有空就穿给我看看好不好?”阿九抿唇偷笑,楚陌景这人也不是没毛病的,其中一个就是有洁癖,还有对白衣服够执著! 楚陌景揽着她在树上躲着一个巡查队伍,闻言便淡淡道:“再胡闹就把你扔下去。” 阿九瞪大眼睛,无辜的望他。 下面突然响起一片喧闹声,阿九依稀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蔓姬小姐”……她立即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彩衣飘飘的花孔雀!   ☆、第58章 蔓姬 北郡医馆里,纪恒边烫针边叹气,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子,他看了看窗外,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今晚月色被乌云挡住,依稀可见寥寥星光。 “你别太担心了,我瞧着那几个孩子都是极聪明的,不会出事的。”石焕倒了杯茶给他,劝道。 纪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真要命啊,我这心一直不上不下的,那几个宝贝疙瘩,真出了事谷主会活剥了我的!” 石焕想到谷主也是一头冷汗下来,干笑道:“孩子就得多锻炼嘛,没事,没事的。” 一只信鸽飞过屋檐,停在了窗台上,纪恒走过去拿出信筒,一看,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怎么忽然就高兴起来了?”石焕纳闷的问。 “当日我曽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你,另一封却是给神医谷谷主沈崇的。”纪恒解释道。 “你……你竟然会开口求沈崇?”石焕猛地站起身,“你跟神医谷不是……” 纪恒神色平静,语气如常,“仅凭我一人,难解北郡之危。石老哥,我是个大夫,没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人死去……在这一点上,我只能求助神医谷,更何况,未曾涉及先辈,不过就是放下面子罢了,北郡这么多人还没有我纪恒的面子重要吗?” “唉,这岂止是放下面子……罢了,沈崇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接到信后就派人来了,大概明日,神医谷的人就该到了。” 石焕点点头:“那就好了,沈崇还算明事理。” 纪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石焕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你还记得当年给过一个孩子名扬镖局的令牌吗?” “哦,我记得,那孩子叫虎子,是青阳城的小乞丐,跟阿九认识。” “对,他如今改了个名字叫秦二虎,这次也跟我来了,”石焕笑着说:“他一直记着你的恩情,只是怕打扰你救人,想等北郡事了结再跟你说的。” 纪恒想了想,“那孩子性情不错,当年我也是凑巧遇上了才顺手帮他一把。” “你这顺手,可是让我捡了个便宜了。” “这话怎么说?”纪恒奇道。 石焕感慨道:“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也就一个女儿,还早早嫁了人,在夫家相夫教子,偌大的一个名扬镖局竟无人接手。当年二虎这孩子拿着令牌过来,我看着他一路长大的,他虽憨厚老实却算不得笨,比那些一肚子心眼的要合我意多了……” 纪恒听到这里真惊讶了:“你打算把名扬镖局交给他?” “我还没决定,”石焕叹道:“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打算让他自己先闯荡一番,也多锻炼锻炼他,否则凭他现在这样可接不了我的名扬镖局啊!” 纪恒深知石焕这种情况最难找的就是继承人,万一找个心眼不好的,百年之后都合不了眼,因此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慢慢来吧,咱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这边哥俩谈心,另一边阿九四人在魔教总坛,却是步步惊心。 阿九被楚陌景揽着,悄悄的挠开枝叶,往树下看去。 有侍女在前面提着灯笼,妖娆的女子身影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细细的眉眼上挑,美艳绝伦的容貌在夜色中更添风情,她一身彩衣,领口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衣与下摆的长裙间,柳条般的腰肢没有衣物遮盖,分外惹眼。 阿九听到那些魔教弟子的呼吸都加重了,轻哼一声,偏头去看楚陌景,见他神色不变,依然冷冷淡淡的模样这才满意,但还是抬手想遮他的眼睛。 “怎么?”楚陌景轻声问。 阿九凑近了,咬他的耳朵:“不准你看她!” 楚陌景总觉得阿九一定属狗的,这么会咬人……他捏捏她的脸,示意她安分,“我与她并不相识,怎会看她?” 阿九一噎,低笑:“师兄你真是……正经过头了!” 楚陌景心道,小师妹又无理取闹了。 阿九捧着脸,期待的问:“师兄你说,我跟她比谁更好看?” 楚陌景:“……”他不知道这种比较的意义在哪里,在他眼里,阿九是阿九,旁人自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师兄你真呆!”阿九托着下巴叹气,这种时候就该说,阿九你最好看么! 楚陌景:“……” 他偏了偏头,黑发散落在白衣上,微垂的眼眸似有若无的望来,阿九牙又痒了,心里想,最好看的分明是师兄啊,勾得她每次都想咬死他! 蔓姬夹带桃花的双眼扫了一圈,很满意周边人的反应,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随手指了两个人,“你们去给我打好水放我房里去,我要洗澡。” 这话一出,那些男弟子鼻血都要出来了,唯唯诺诺的应是。 “教主呢?” “回蔓姬小姐,教主已经歇下了。” “哦,那段承泽呢?” “映琼说公子外出了,还未归来。” “行,我知道了,”蔓姬摆摆手,径自离去,“你们仔细着点巡查,别让人混进来了!” “是,蔓姬小姐慢走!” 蔓姬在时,那些男弟子都是万分的恭敬,可她一走,底下就开始有小声的议论了。 “真是尤物啊!” “听说蔓姬小姐凭借美色就勾了不少正道的什么少侠来……” “我也听说了,她的入幕之宾可不少呢!” ………… 那些议论越说越不堪入耳,阿九听得直蹙眉,楚陌景见此,指尖一弹,另一边的草丛就动了下,底下的男弟子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半点不敢出声了,慌忙地往那边查看去。 楚陌景便趁机搂着阿九离开了此处,因着入了夜,地下的管子越发难以分辨,白天还能透过地面缝隙细看,此时却是挺考验人的。 一路无阻,直到……他们看见了一道铁门,门边有两个人守着,头一点一点地,看起来在打瞌睡。 阿九掷出两枚石子打中他们的睡穴,那两人一声没吭就昏睡过去了。 走到铁门处,她刚要伸手去推,楚陌景将她往旁边一扯,一掌挥开了门,刹那间,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似得,万箭齐发而来,阿九瞪大眼睛,下一刻就听到了嘈杂声:“有人闯入!” 楚陌景一剑横扫,箭矢纷纷碎了一地,强烈的气流震翻了赶来的魔教弟子,随即他带着阿九,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甜腻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蔓姬走进屋子,手在水池里划动了会,侍女提着花篮,将花瓣洒在水里,水面上漂浮着红色的花瓣,衬得蔓姬的身姿越发美艳勾人。 时不时地有人提着水进来,眼睛却不敢乱瞄一下,蔓姬虽妖娆,众人也只敢私底下说说,当着她的面却是不敢的,因为这女人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正如段承泽的评价,她是一条美人蛇。 过了一会儿,蔓姬招了招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俯身,恭敬地关好门窗,俯身退下了。 衣物滑落脚边,蔓姬浸入水中,热气氤氲着她的脸颊,她头往后仰了仰,舒了口气。 她在想着白日的事,作为魔教的教主,凌茂群不缺徒弟,不仅不缺,他还有很多徒弟,这些徒弟中最优秀的就是段承泽和她。 依着魔教的规矩,历任教主的位置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像别的门派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或者最喜爱的弟子……在魔教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这里,就是无尽算计,无尽拼杀,勾心斗角。 蔓姬是女人,而且是极为漂亮的女人,不争斗不强大就只能沦为别人的玩物,所以,她也有野心,她想坐上魔教教主的位置!可惜今日看来,凌茂群还是更属意段承泽。 这些年来,蔓姬与段承泽相斗,吃了不少暗亏,彼此明面上其乐融融,暗地里都巴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这种情况下,一旦段承泽当上教主,她的下场也可以预见了,所以蔓姬现在就是想方设法的要给段承泽下绊子,最好能整死他! “该怎么做呢……”蔓姬靠在水池边,自言自语。 突然门外传来门被撞开的声响,蔓姬往水底一坐,肩头都被水和花瓣覆盖,她眉宇间尽是杀气,手腕变动间亦是杀机暗藏……什么人敢这时候进来?” 但她一抬头,却有些愣住了,下一刻,脖子上已横了一把泛着霜寒的剑。 白衣少年冷漠的看着她,眉眼似凝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尽管如此,那也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模样,这样好的模样,她只见过一次,是那年风渡镇上打败段承泽的白衣少年,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很早以前我就想挖了你这双眼睛,”阿九在一旁幽幽的说:“现在,我更想挖了!” “……是你!”蔓姬眯了眯眼睛,同样认出了阿九,淡青衣的少女站在池边,那灵秀绝俗的样貌,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粉白衣裳小姑娘的影子,连看她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满含煞气。   ☆、第59章 禁地之事 看见是他们,蔓姬轻轻笑了起来,她身上未着寸缕,雪白的手臂伸出水面,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叫她做得分外妖娆勾人。 阿九哼了一声,拿出一把匕首在蔓姬眼前晃了晃,缓缓凑上她的脸颊,“想勾引谁呢?你给我安分一点,否则我就在你脸上划个十刀八刀的,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四肢……” 阿九知道这女人极为珍惜容貌,便对症下药,蔓姬果然变了脸色,但她到底不像当年那么稚嫩惊慌了,定了定神,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闲得无聊就来逛逛,不行么?”阿九漫不经心的道。 蔓姬冷笑,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试探着开口:“蔓姬小姐?” “……什么事?”感觉脖子上的剑寒气又重了几分,冰凉凉得刺得她直打哆嗦,哪怕池里的水还泛着热气,也丝毫减少不了这种渗入体内的寒气,蔓姬抬头看了看楚陌景,抬高声音回了一句。 “蔓姬小姐,方才又人擅闯禁地,我们追着他们一路往这边来……不知蔓姬小姐有没有看到外人?” 蔓姬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故作大怒:“什么外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如今正在洗澡,刚脱了衣服,你们要进来吗?” 外面的人一听就惊骇了,连忙道:“不敢不敢,不知蔓姬小姐是在……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等我们没声音了,阿九才似笑非笑的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演的啊。” 蔓姬没搭她的话,而是紧紧皱着眉:“你们闯了禁地?”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倏地恍然:“我知道了,你们是为北郡之事来的!” 阿九见她一语道破,又想想那些魔教弟子对她的态度,就清楚蔓姬在魔教中的地位必定不低,说不定能利用她顺利解决此事…… “禁地里是什么?”楚陌景抬眼,面无表情的问。 蔓姬指了指脖子上的剑,又指了指靠近脸颊的匕首,幽幽一叹:“你们这样对我,还想让我透露禁地的事给你们?” “若非如此,只怕你就不安分了!”阿九转着匕首,笑了笑,随即就沉下脸:“还不快说!” “那你们起码得让我穿上衣服吧?”蔓姬说:“过会儿水可就凉了,这禁地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 阿九想了想,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硬塞进了蔓姬的嘴里:“这是纪叔叔自己配得毒药,天下间也只有他的独门解药能解……三日内若不服下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蔓姬脸色一变,阿九接着说道:“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招,我跟师兄这里都没有解药,只有纪叔叔那里有。” “你……” 楚陌景收了剑,蔓姬捂住喉咙直咳嗽,恨恨的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还是正道人士,行事手段怎么也是如此恶毒?” 阿九不以为意的笑道:“对付你这样的女人,不就得这样嘛……” 楚陌景走到外间去了,阿九笑意更深,瞥了蔓姬一眼:“赶紧把衣服穿好!” 蔓姬抓着一把花瓣在水里揉碎了,她自认美艳更胜阿九,裙下之臣亦如过江之鲫,那个楚陌景眼睛瞎了不成? 等到蔓姬穿好衣物,这才袅袅娜娜的走出来坐下,脸色被气得还没恢复过来。 “你配合一点,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带你回去拿药。”阿九轻轻柔柔的说:“时间被耽搁了可是你的问题。” 蔓姬抚着头发的手僵了下,表情也随之凝重了几分,“禁地之事是魔教至高机密,一旦被教主知道我透露出去,他一定会杀了我……你们为北郡之事而来,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得跟我合作。” “合作?”阿九隐隐猜到一些,心思立即转开了。 “助我除去段承泽,扫清障碍,登上教主之位!” 阿九斜眼瞥她:“现在受制衡的是你,可不是我们。” “可你们也在乎北郡的问题,而知道禁地之事的除了我就只有教主和段承泽,他们绝不会像我这么大度,不计前嫌!”蔓姬冷冷的开口,她方才得知两人闯了禁地后,脑中立刻就浮现了这个想法,其实若不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想与虎谋皮,可如今魔教情势已容不得她犹豫了!比起段承泽登上教主之位,跟昔日敌人合作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一点就是,蔓姬的直觉告诉她,比起她,眼前这两人应该更讨厌段承泽! 阿九在考虑蔓姬的话,楚陌景已道:“我们不跟你合作,此事各取所需。” “对,”阿九说道:“段承泽这人心思不好,诡计多端,如若惹上我们,不用你说我们也会杀了他,至于你想成为魔教教主,还得靠你自己的本事!” 蔓姬听了点点头,面上笑意盈盈的,心中却暗道,你们想独善其身?等你们知晓禁地之事只怕会赶着搀和进来! 阿九敲了敲桌面,“现在可以说禁地的事了?” 蔓姬点点头,顿了顿方低声道:“此事还得从魔罗十三刀说起……” 魔罗十三刀,就是凌茂群昔年在却忧谷偷练的邪功,阿九知道,当年谷主为楚陌景演化招式,她还跟祁少陵偷偷瞧过。 “魔罗十三刀,是天下至邪的刀法,然而以寻常办法来练,根本无法达到这种刀法的极致,”蔓姬缓缓道:“这么多年来,教主搜遍古籍,寻找魔罗遗篇,还真的琢磨出了一个方法,他想……重铸魔刀!” “魔刀?”阿九奇怪道:“什么魔刀?” “那是一把邪刀,传说中魔罗的兵器,充满邪性,”答话的是楚陌景,只听他淡声道:“后来魔罗死去,这把刀也被人毁了。” 阿九了然,蔓姬点点头,颇为惊异:“没想到你这样的正道少侠也知道这种邪门歪道的事?” 楚陌景摇摇头,阿九嘴角一扯,说:“邪的不是功夫,是人心,只要心正,看什么不是一样?”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可这世上有几个人的心是正的?”蔓姬不以为然,“面对天下无敌的诱惑,谁能不动心?” 阿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教主跟我们说他找到了魔刀的碎片以及重铸魔刀的办法,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他是教主,他说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蔓姬不自觉的皱眉,眼里尽是愤懑和怨气。 “北郡百姓所患的病症跟魔刀的重铸有关?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蔓姬张了张口,烦躁的一拍桌子,起身道:“我说不清楚,我带你们去禁地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阿九跟楚陌景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夜色愈发暗沉,巡逻的魔教弟子正到了换班的时候,落在最后的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被打晕拖到了灌木丛里。 阿九跟楚陌景套上了魔教弟子的衣服,跟在了蔓姬身后,蔓姬细如蚊虫的声音响起:“你们俩跟着我,别露出马脚,现在这种时候,教主早就歇下了,段承泽也不在……小心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你这么晚还去禁地,不会让人起疑吗?”阿九动了动嘴唇,目不斜视。 蔓姬冷哼,“我行事一向如此!”当一个人行事怪异在别人眼中成为惯常,那也就不算什么了。 阿九心说,这女人还挺聪明。 到了禁地铁门前,蔓姬动了动门上的机关,铁门自动就打开了,阿九跟楚陌景一路低着头,好在进来里面,就没什么巡查的人了,想来凌茂群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宣扬此事,阿九觉得,如若不是需要人为他办事,凌茂群恐怕谁也不会告诉。 铁门之后是一条光秃秃的路,周围树木都枯萎了,直至尽头,蔓姬拐进了旁边的石洞里,再抬眼,阿九有些呆住了。 这个石洞又高又大,宽敞之极,边上锁着一排排昏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一个个的要么是根骨上好,要么是内力深厚。 周边有几个魔教弟子愣愣坐在一旁,阿九皱了皱眉,就听蔓姬道:“这几个弟子又聋又瞎,你们不用担心。” 楚陌景望着被锁住的一排人,目光凝住了,有的从衣物就能认出来,其中不乏正道各大门派的人。 “这些人……”蔓姬扫了一眼,“都是魔刀重铸的牺牲品。” “是铸刀,又不是铸人……”阿九手心攥紧,心中怒火翻腾。 蔓姬嘲讽的笑了笑,“是教主吩咐的,说魔刀需要容器,还需要饲料,你看这些年轻的,根骨好的,都是我勾引来的,作为容器而存在……那些年纪大的,内力深厚的,便是作为饲料而存在。”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蔓姬没什么好气的回她,“我也不过听命行事,再说,我可没练魔罗十三刀!” 当初蔓姬不是不想练这刀法,只是这刀法女子根本练不了,如今她倒是庆幸了,这种邪门的功夫,练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楚陌景握剑的手微微收紧,阿九按住他的手,转头问:“蔓姬,你说的容器与饲料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算孤陋寡闻了,可这种说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第60章 闯禁地 “这是教主的说法,我不清楚,”蔓姬指了指前面的一道暗门,“那道门后面就是重铸魔刀的地方,进去的机关只有教主知道,就连我也只被带着进去过一次。” “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阿九追问。 蔓姬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微恍惚,喃喃道:“一片浓稠的红色,像极了血海,又像岩浆,还在翻滚着气泡……” 阿九听得直冒鸡皮疙瘩,“什么鬼东西!” 蔓姬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瘆人,“大概只有教主知道吧,每隔三日,这里就会少掉几个人,连骨头都不见踪影……谁知道呢。” 阿九听得脸色发白,倒不是说害怕,而是纯粹厌恶这种手段,却听蔓姬又说:“每隔三日,这里也要排出一些废弃的渣滓,通过水管流到通往北郡的河里,毒素污染了河流,自然就导致北郡人身患重症了,你们如果想救他们,就必须把那红色液体带点回去给那神医破解,说不定能研制出解药。” “你方才不是说那道暗门的机关只有凌茂群知道?”阿九狐疑的望她。 蔓姬冷冷的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她这话言下之意就是她只负责带他们来这儿,剩下的她就不管了。 “我们出事了,你也别想解你身上的毒!”阿九同样冷冰冰的回她。 蔓姬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我帮你们找机关就是了!”说罢,她怒气冲冲的在墙上翻找。 阿九也要上前,楚陌景忽然拉住她的手,阿九回身望他。 楚陌景低声问:“你相信我吗?” 阿九虽奇怪,却也认真回他:“我自然是相信师兄的。” “那好,等会若有事,我来断后,你先带着东西离开,记得放信号通知少陵他们。” 楚陌景说完,不等阿九有所反应,倏地拔剑,铮鸣声起,剑光划过眼前,寒冰骤临,“啪嗒——”地声音响起,暗门开始碎裂,与此同时,整个石洞突然有铃声大作,楚陌景只说了一个字:“快!” 阿九下意识的闪身进去,就见了满目血海,她来不及细想,就掏出一个瓶子灌满了塞好,立即跳了出去。 “不好!”蔓姬惊怒交加,连忙对楚陌景道:“快!快打伤我!我能带她走!” 楚陌景隔空一甩袖子,蔓姬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一定惊动教主了,你们必须有个人留下应付他,我才好趁乱带另一个人走!” “我应付他……” 他或许还想对阿九说什么,但话音刚落,强盛的气势已翻滚而来……凌茂群来的太快了! 阿九和蔓姬被扫到一边,蔓姬眼神一变,抬高嗓音,厉声道:“好啊,没想到我一时大意却让你混了进来!你杀了我又怎么样,我们教主马上就到……” 凌茂群人未至,凌厉的掌风却窒息而来,楚陌景挥掌迎上,外面套着的魔教弟子服已全然被周身劲气撕裂了一地,露出胜雪的白衣,变故仿佛眨眼之间,他神色一直未变,双眼静若寒潭。 阿九喘着气,手紧紧攥成一团,指甲都抠破了掌心,对上蔓姬警告的目光,她眼睛已气得通红,却低低嗤了一声,“我没那么蠢!” 阿九此时此刻真的很恨楚陌景,但她头脑却又那么清醒,清楚的知道该做什么,她甚至不敢去看楚陌景了,怕这一看,感情就会压倒理智,令她冲上去。 她相信楚陌景,也相信自己,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是你?”凌茂群一看到那醒目的白衣,注意力果然第一时间就被引过去了,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充满血腥的兴奋,“哦,原来是师弟啊!” 楚陌景不跟他废话,剑锋险险掠过他颈边,几根发丝掉在了地上,凌茂群一眯眼,表情稍稍惊异,却也不敢小觑了。 魔教教主的武功有多高?很多人都只知极高,心里却没数,但楚陌景这时深陷其中,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除了谷主等寥寥数人,凌茂群恐怕是他见过的武功最高的人,至少能碾压孟肃了。 因为顾虑阿九,楚陌景便有意引凌茂群往里交手,蔓姬见此,使了个眼色给阿九,阿九便低头佯装侍从扶起她,蔓姬喊道:“教主,蔓姬先去稳住长老们!” 凌茂群没出声,便是默许了,他这时的心神都放在跟楚陌景的交手上,根本没心思去管其他的了,蔓姬虽料到了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带着阿九出了石洞。 动力传来刀剑铮鸣之声,阿九心头一跳,蔓姬低声道:“他天资根骨都是世间罕见,乃是重铸魔刀难得的容器,教主暂时不会伤害他,你先把瓶子送回北郡,再找人来救他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阿九面无表情的应道。 “经过方才一役,你该信我了吧?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这里,你们还得靠我!”她此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提醒阿九别忘了她的解药。 阿九沉默半响,忽然问:“那个荒废的园子里有两个管子,另一边是通向哪儿的?” 蔓姬一愣,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皱眉道:“另一条路是也是通向这里……只不过要绕很大的弯子,几乎绕了魔教一圈才会到这里,等等,你们难道还有同伙?” 阿九冷着脸点点头,蔓姬快疯了。 出了铁门,就见很多魔教弟子举着火把急速赶来,还有魔教的长老等高层,但这里是禁地,没有凌茂群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进去,平日里只有段承泽和蔓姬能进去……因为段承泽和蔓姬一直在帮凌茂群偷偷的抓人。 无论哪个地方,都很难做到上下一心,更何况是魔教这种地方,就算凌茂群武功高得能镇压所有人,但他也是需要属下的,所以很多事情,他也只能私下做。 借着夜色,阿九一直低眉顺首的减少存在感,蔓姬故意又吐了口血,看着就是摇摇欲倒的模样,她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人脉,那些原本还打算问她的长老都皱了皱眉,就有人连忙道:“蔓姬啊,怎么伤得这么重,快,先回去疗伤吧。” 也有人问了里面的情况,蔓姬单手捂着胸口,自责道:“都是我没注意让人混了进去,不过教主武功高强,必能抓住那人……众位还是先在这里等候教主出来吧!” 又是一番询问,蔓姬和阿九才得以脱身,如此顺利,大概是因为没人能想到蔓姬会与闯禁地的人勾结,也是蔓姬平日做事对魔教可谓忠心耿耿,这才能蒙混过关。 离了众人视线,蔓姬便低声道:“你的同伴若是绕过来,必然会经过一个地方……跟我来。”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 “啾啾啾……”耳边突然传来类似小轻鸟的叫声,阿九一偏头,正好看到一块衣摆消失在树后,她垂了垂眸,跟了上去。 “哎?你乱走什么……”蔓姬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去追她回来。 拐进一个小林子,阿九抬头望了望,树下跳下两个人来,果真就是祁少陵和宋若词。 “我看那身形像,果真是阿九妹妹!”宋若词舒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人忽然多了起来,一个个举着火把巡查,害得我们只能往这里躲了……” 她说了好几句都没听到阿九的回应,却见阿九一身冰凉肃杀的气息,呐呐的问:“怎么了?” 祁少陵倏地上前:“师兄呢?方才魔教弟子一片慌乱……是因为你们?” 阿九甩手把瓶子扔给他,沉声道:“我们找到禁地处,惊动了凌茂群,师兄正在挡住他……你们赶紧把这个带回去交给纪叔叔……” 看到祁少陵骤变的脸色,阿九顿了顿,表情依然镇静,声音却有些抖:“师兄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 其实阿九心知肚明,楚陌景留下还有另一个原因。只要魔刀源头不断,河流之水不竭,就算研制出解药也只能暂缓一时,以后还有更多的人遭殃,要想彻底解决此事,就得毁掉那个地方! 祁少陵手握长枪坠地,眉宇间戾气横生,他把瓶子交给宋若词:“你们回去,我去帮师兄!” “你们谁都不能去!”蔓姬扶着树,喘着气,恶狠狠的看着他们:“你们想让我也暴露吗?我告诉你们,凭你们几个,谁也不是教主的对手,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倒不如回去找你们师父过来,再作打算!” 祁少陵眯着眼睛瞧她,杀机完全锁定了她。 “我暂时不会是你们的敌人,只会是你们的帮手,别昏了头!”蔓姬厉声道:“看你们聪明我才奉劝一句,都先冷静下来,你们师兄还没死呢!” 楚陌景能挡住凌茂群多久,蔓姬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凌茂群现在顾不上她,可他一旦空下来了,定然会来质问她,在此之前,她必须把先把这些人弄走,否则就该轮到她大难临头了!   ☆、第61章 身陷 气氛仿佛被冻住了,沉肃之极。 阿九一眼瞄过去:“你说什么鬼话?你死了我师兄都不会死!” 蔓姬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而且楚陌景那一掌下手也不轻,她这会儿气得咳嗽都停不下来,只一个劲儿的指着他们。 宋若词被这消息震得脑袋发晕,回过神来就劝祁少陵:“我也觉得咱们先回去告诉纪神医他们为上……” 可她刚说了一句,祁少陵就一把推开她,力气用得大了,宋若词一个踉跄,险些摔着,顿时也沉下脸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有本事你就去帮忙,没本事还在这里磨磨叽叽的……你磨叽的时间都能走好远的路了!” 祁少陵冷冷的看她,那种目光……宋若词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祁少陵,宋姐姐说的没错,你们快点走吧。”阿九淡淡道。 “你不走?”祁少陵挑了下眉。 阿九低低笑了起来,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这一生,他在哪我就在哪,无论祸福,他都别想撇下我!” 祁少陵明显愣了一下,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如果一个女人愿意陪着一个男*福与共,生死相依,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忽然想到从小到大师兄跟阿九相处的场景,莫名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并不让他舒服。 “你戾气太重,别伤人伤己!”阿九瞥了眼一旁怔怔的宋若词,意有所指。 真心经不起无休止的践踏,正如当年的纪恒和沈初云。 祁少陵没再说什么,拉着宋若词的胳膊,言简意赅:“走!” 宋若词默不作声的跟着他。 蔓姬没好气的看阿九,一连串的问:“你不走留着做什么?你躲哪儿去?还有……我的解药怎么办?” “解药自然在我这里,纪叔叔给了我毒药,怎么可能不给我解药?” “你耍我?”蔓姬反应过来大怒,抬手就要扇她。 阿九轻哼,缓缓道:“时间不早,你要不想露馅还是让我扶你回去吧,蔓,姬,小,姐!” 蔓姬本就身受重伤,脸色煞白,现下被气得直接发青了,嘲讽道:“你装那副镇定模样给谁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慌乱……” “那又如何?”阿九反问。 蔓姬又无言了,是啊,那又如何呢?一味的哭泣慌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们都是那种聪明女人,知道自己该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一瞬间,蔓姬看阿九倒是没那么刺眼了。 禁地石洞中,越靠近交手的地方,越是寒气逼人。 凌茂群的手已经青紫一片,但是楚陌景的嘴角也在不住的溢血。 “小师弟,你的天赋真是令人嫉恨!”凌茂群冷笑着说。 楚陌景一直没出声,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迹,但紧接着,又有血丝溢下来。 凌茂群此时的震惊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他一直知道楚陌景的天赋,可他万万没想到,楚陌景的内力已经快赶上他了,只不过楚陌景平日动手都只用一般的内力,而另一半却是在压制体内的寒气。 凌茂群同样也没有想到,楚陌景体内的寒气会重到这种程度……此刻楚陌景吐血,倒并非是与他交手所致,大部分却是由于自身的寒气反噬。 这种寒气绝非是后天练成的,应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凌茂群忍不住想,楚陌景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要承受住这么重的寒气生下孩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起码得身怀一甲子功力吧。 “小师弟,我劝你还是别再运功了,否则寒气一直反噬,五脏受损可就不好了。” 楚陌景静默片刻,倏而问:“你当初背叛师父,投身魔教,今日又残害人命,重铸魔刀,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凌茂群一听就嗤笑了,面目笑得都有些狰狞,“天下第一又如何?不,我只是想要证明给那老不死看,我才是对的!我没错!” “是这样,”楚陌景淡淡点头,“你要杀我吗?” “我不杀你,我怎么会杀你?”凌茂群古怪的笑道:“你这样的天资根骨,简直就是为魔刀量身定做的容器……” 说话间,凌茂群快如闪电地点了他的穴道,随即拿过他手上的双阙剑,瞧了瞧,意味不明的说:“当初我做他徒弟时,他就把我扔在一边,什么都不管,可他后来收了你却是爱护有加,不就是因为你天赋比我好吗?哼,好,他越是在乎我就越是要毁掉,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的宝贝徒弟变成一个怪物!” 楚陌景漠然的垂下眼睛,凌茂群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一个迷失心智,只会杀人的怪物!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再清理门户!” 夜尽,天明。 北郡医馆,纪恒帮一个人把完脉,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石焕过去一看,全是药名,看得他头晕。 本外传来马蹄声,纪恒停下笔,抬头看去,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出门拱手道:“可是神医谷的人?” 来人越有将近十个,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一表人才,只见他笑着点点头,拱手回礼,表情虽不算怠慢,却难掩几分倨傲。 石焕在一旁瞧着,觉得有趣,心说这才是正常的江湖后辈啊,可他见多了楚陌景阿九那种心智早熟的,这会还真有点不适应了。 “在下乃是谷主关门弟子沈涛,这是师妹沈如伊。” 沈涛旁边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作男子打扮,但那一股子娇俏却能让人一眼识破女儿身份,沈如伊也不见外,翻身下马,笑嘻嘻的问:“纪……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她方才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称呼纪恒,毕竟纪恒跟她姐姐之间有一段孽缘,可想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计较,便随了阿九的称呼。 “沈姑娘,”纪恒向她点头示意,摆了个手势,“还请进屋说吧。” “好。”沈如伊冲沈涛使了个眼色,后者也下了马,随着一同进了屋。 几个人坐下,纪恒三言两语的说了下情况,沈涛正欲开口,就被沈如伊抢先了:“我们都知道了,来之前我爹交代过,在这里一切都听您的,纪叔叔可随意吩咐。” 沈涛一听就皱眉了,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暗道师妹这也太过直爽了,其实他家师父来之前也偷偷交代过他……看好师妹! 他叹了口气,又想开口,结果又被打断了,门外有人像阵风卷进来,沈涛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到了旁边。 沈如伊纳闷的一抬头,然后就想骂人了,为什么这世上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纪恒一愣,连忙站了起来:“少陵?” 祁少陵单手按在桌子上,额头有汗淌下,他喘着气,只说了一句话:“大师兄出事了!” 然后沈如伊和沈涛就看到纪恒手上的笔“啪嗒”被折成了两段。 石焕“噗”地一口水喷在了地上,掏掏耳朵:“咳咳,你说什么?” “我不是在开玩笑!”祁少陵按着桌子的手加大了力气,其他几人听到了桌子腿断裂的声音。 沈如伊性子直,当即气道:“你干什么呢?” 沈涛看出了气氛不太对,拍拍沈如伊,而后试探着说:“兄台有话好好说……” 纪恒懵了,冲过去抓住祁少陵的衣领,急道:“你刚刚说谁出事了?怎么了?” “我大师兄,楚陌景!”祁少陵把阿九给的瓶子递给他,“我们沿着那条河顺流而上,尽头果真是魔教总坛……进去后我们兵分两路探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是小师妹给我的,他们闯了禁地,找到了这个,而大师兄……可能已经落在了凌茂群手里。” 纪恒握着那个瓶子,脑袋还有点发晕。 石焕慌忙接过瓶子,怕他一时心急给捏坏了,“那阿九呢?” 这时,宋若词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门边,她倚着门闭了闭眼睛,一路上祁少陵直接用轻功,那速度简直了,她追得快断气了,“阿九……阿九妹妹,不肯回来……还,还在魔教总坛,可能,可能在……在想办法救人,我们先……回来的!” 沈如伊看她那模样,咽了咽口水,倒了杯水给她,宋若词拿过一饮而尽,被呛了下,连声道谢。 “魔教!又是凌茂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纪恒松开手,揉着眉心,沉思片刻,立即道:“现在传书给谷主也来不及了,我们兵分两路,沈姑娘,这瓶子里的东西交给你们神医谷的人破解!石老哥,你跟我去魔教救人!” “救人没问题,只是凌茂群武功极高,咱们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对手啊!”石焕叹气。 “不能硬来,”纪恒道:“我们得想个周全的方法智取……” 石焕闻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关心则乱,纪老弟,你们先别慌,,阿景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别看他冷冷淡淡的,我瞧他聪明着呢,那天赋谁能看透……凌茂群未必真能抓得住他。”   ☆、第62章 危机 黎明初晓,天边微露晨光。 蔓姬疗伤过后,一睁眼就看到坐在桌旁,换了身侍女衣服的阿九,她眉毛一掀,忍不住就嘲讽:“你把这里当你家了?” “你好了?”阿九没理她,只问。 “好什么好?你师兄下手毫不留情,短时间内我哪好的了!”蔓姬说起来就来气。 阿九瞥她一眼,冷哼道:“我师兄做事向来有分寸,你若不伤得重些,怎么去见凌茂群?” “你……”蔓姬指着她气道:“你这是跟合作伙伴说话的语气吗?你别忘了,你想救你师兄还得靠我帮忙!” “你也注意你的语气,别忘了,你想当上魔教教主还得靠我们帮忙!”阿九凉凉的回应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声。 蔓姬下了床,倒了杯水,“等会我会先去见教主,你安分点呆在这里,别乱跑,否则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会管你。” “带我一起去。”阿九平静道。 蔓姬气急败坏的瞪她:“你说什么?你是想害死我吗?” “你不是有心腹侍女?把她换成我不就行了?” 蔓姬一掌拍在桌上,“你是不是急疯了?就算有,我也不能带你去,我还嫌你躲得不够远,你就想自己凑到教主面前去?” “不,我是认真的,”阿九起身,缓缓开口:“你信不信,只要你一出门,立刻就会有人来搜查你的院子,并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留在这里反而不安全。” “……你是说,教主不相信我?” “不一定是凌茂群,也有可能是其他人,”阿九微嘲地牵起嘴角,“你自己也说了,魔教之内亦不同心,昨晚之事你以为瞒得很好,未必逃得过所有人的眼睛,我若是你的敌人,这种时候一定会来查探一番。” “……话虽如此,难道你凑到教主面前就安全了?”蔓姬被她说得直蹙眉。 阿九摇摇头,语气很轻,“凌茂群是魔教教主,不会花心思放在你的侍女身上,可你的敌人却一定会注意……况且,越是靠近眼前的人或事,越容易被忽略。” 蔓姬听了就意味不明的看向她,“你心里缜密可见一斑……那你为何不想想,你暂时离开魔教避过几日风头才是上策?” “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敢不敢爽快点跟我赌一场?”阿九不答反问。 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确实是想走也走不掉了,蔓姬苦笑,沉默了一会才说:“教主积威日久,说实话我心里很怕他……”她敢与人联手对付段承泽,却是不敢对付凌茂群的。 “到时你进门去,留我在门外佯作侍女等候,不出意外,我跟凌茂群是碰不到面的……蔓姬,你若不敢赌不敢拼,怎么得到你想要的?” 许是被这话说动了心,蔓姬咬了咬牙,道:“好,依你,不过若是被教主发现了,你也别怪我心狠!”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说到底蔓姬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冒险,真到了陷境她也会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的把阿九推出去! 不过阿九对此并不反感,反正就是各取所需,这世上除了真正在乎你的人,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好。”阿九眼都没抬一下,平淡的应了。 魔教的议事堂内永远阴暗得过分,常年在两旁点着幽亮的火,无论白天黑夜。 凌茂群坐在上首,不同于以往懒散的模样,今日,他似乎格外的有精神,眼睛也比平常凌厉明亮许多。 “教主,昨夜禁地发生了什么事?”有个枯瘦的老者首先开口。 “没什么,”凌茂群轻描淡写的说:“闯入了个小贼,已经被我杀了。” 枯瘦老者一噎,随即眯了眯眼睛,拱手道:“教主,恕属下冒犯,属下想请问教主,禁地里究竟是什么?” 凌茂群瞥他一眼,“不是你们该管的事就别管,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吗?” “教主,这事……” “启禀教主,蔓姬小姐求见!” 枯瘦老者皱了皱眉,暂且闭了嘴,凌茂群目光变得深沉了些,抬了抬手:“让她进来吧。” 门口,蔓姬不着痕迹的看了看阿九,阿九气场全收地退到一旁,俯首低眉,跟一些侍从侍女站在一起。 蔓姬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如常妖娆的笑容,缓缓走了进去,俯身拜下:“蔓姬拜见教主!” “伤势怎么样了?”凌茂群问她。 蔓姬倏地跪下,沉声道:“蔓姬有罪,都是蔓姬一时失察才让人闯入禁地,求教主恕罪!” 凌茂群意味不明的望着她,蔓姬低着头,手心溢出了冷汗,忽然一阵掌风袭来,她跌在地上,伤上加伤,又吐了口血,整个人的气息都萎靡了下来,只听凌茂群道:“这次就算了,再犯决不轻饶!” 蔓姬被打了一掌反而松了口气,因为依凌茂群的手段,这样确实是小惩大诫了,她连忙道:“是,多谢教主!” 事实上,如果是别人闯入,凌茂群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绕过蔓姬,但是楚陌景……那是凌茂群最想抓又抓不到的人,这回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情一好,自然就不会多怪罪蔓姬了。 “好了,你起来吧。” 蔓姬依言起身,犹豫了下,试探着说:“教主,那人竟敢闯入我魔教禁地,定当严惩以儆效尤!” 凌茂群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蔓姬知趣的退到一旁,而后又有其他人上前说事。 门外,阿九安安静静的站在,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周围一切,她在想,如果凌茂群抓了楚陌景,最有可能关在哪儿? 据蔓姬所言,凌茂群看中的是楚陌景的天资根骨,打算让他成为魔刀的容器,那么……应该还是在禁地。如果是其他地方,想来凌茂群也不安心吧。 阿九微微蹙眉,正沉思间,眼角余光倏而瞥到一人急步赶来,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温文出众的模样,那人,正是闻讯回来的段承泽。 阿九暗道一声糟糕,尽量收敛气息,垂着头躲在众人中间,表现得一副极不起眼的样子。 段承泽惦记着其他事,来不及注意周围人,转眼就进了议事堂。 不过片刻,魔教众高层就纷纷出来了,脸上表情各异,而蔓姬和段承泽却还在里面。 “师父,我听说有人闯入禁地,您没事吧?”段承泽见礼后,立即满脸关切的问。 凌茂群摇摇头,从上首走了下来,“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交代你们……你们两个,暂时先不要再抓人回来了。” 段承泽挑了挑眉:“师父,莫非魔刀快成了?” “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凌茂群笑了笑,阴测测的道:“已经有了最好的,其他的废物也就不需要了!” “还请师父为徒儿解惑!”段承泽恭声询问。 凌茂群沉吟半响,方缓缓道:“昨晚闯入禁地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练了至寒真气的师弟楚陌景。” 听到这话,饶是段承泽都忍不住有些错愕,许是当年楚陌景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会不会是个阴谋?在他潜意识里,也不相信凌茂群能那么容易抓住楚陌景的。 “我已派人去查了,若我猜得没错,他必定是为北郡一事而来的,”看出了段承泽的诧异,凌茂群大笑道:“当初我重铸魔刀之时,想到的最好人选便是他,可惜有那老不死的护着,我也没办法抓人,只好退而其次用其他人来凑数,如今他自投罗网,才真叫人畅快!” “恭喜师父,愿师父早日铸成魔刀,得偿所愿!”段承泽抬手恭贺,神情似是十分解气,“可惜昨晚徒儿不在,否则便能一雪当年之耻……对了,不知师父将他关在何处?能否让徒儿前去看看?” 凌茂群收敛笑容,颇为严厉的看向他:“你心里怨气难消我知道,等到我魔刀铸成,你想怎么折磨他都行,可你现在绝不能动他!” “师父多虑了,”段承泽压下一瞬间涌起的诸多想法,顺着凌茂群的话说:“我自然不敢扰乱您的计划,只是能看到他落得魔教阶下囚的地步,心里也舒坦许多。” 凌茂群冷哼一声,骂道:“看你这德行,鼠目寸光!也罢,蔓姬,你陪他一道去,就让他好好看看。” 蔓姬在一旁听得奇怪,昨日凌茂群还像是有意抬举段承泽为继承人的样子,可这回又像是更信任她了……虽说奇怪,她也没表现出来,笑盈盈的应道:“是。” 段承泽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反而诚恳道:“师父自然比徒儿看得远,日后还需师父多加管教。” 凌茂群听着,眼中也渐渐露了笑意,点了点头。 段承泽低着头,心里却在冷笑,做凌茂群的徒弟难,想要成为他中意的继承人更难!因为这人身居高位久了,就容不得旁人威胁到他的地位,继承人必须是优秀的,但也不能锋芒毕露,必须时常犯个无伤大雅的小错,再来几个性格上的缺点……这样才能保证高位者的优越感和掌控感,凌茂群是这样,段承泽的那个皇帝爹也是如此。 多方间夹缝游走,在什么人面前该是什么样的,段承泽早已应变自如……他这种人,永远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到他最真实的想法。 “好了,我累了,你们出去吧!”凌茂群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他跟楚陌景那一番交手,也不是毫发无伤的,不过在旁人面前还得硬撑着罢了。 段承泽和蔓姬对视一眼,恭敬地出了门。 阿九一看,默不作声的跟在蔓姬身后。 段承泽没注意,他此时也没说什么,一脸若有所思,蔓姬没去看阿九,倒是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拐了个弯,他的贴身侍女映琼迎面而来,像是有事禀告,却欲言又止:“公子……” 段承泽朝蔓姬拱了拱手,温温一笑,似有歉意,蔓姬耸了耸肩,抬头望天。段承泽见此便跟映琼走到旁边,这才沉声问:“什么事?” “公子,昨夜那事跟蔓姬小姐有关,”映琼简单的说了下大概过程,而后低声解释:“奴婢觉得事有蹊跷,依蔓姬小姐的精明,怎么会轻易的让人混入禁地?而且,昨夜之前一段时间,曾有人闯过禁地,只是触动了机关才逃走了,奴婢派人问过当时守夜巡查的弟子,他们都恍惚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追到蔓姬小姐的院子却不见了踪影,紧接着,蔓姬小姐就在下半夜去了禁地……虽说蔓姬小姐行事一向古怪,可昨夜之事的确非常可疑!” 闻言,段承泽眯了眯眼睛,映琼能跟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心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映琼摇摇头:“蔓姬小姐离开后,奴婢曽派人悄悄前去搜查,但……什么也没查到,那边的侍女,奴婢基本上都是见过的,没有可疑之人。” “好,我知道了。”段承泽点点头,“你继续去查。” 映琼正要告辞,余光忽然瞥到蔓姬身后的阿九,稍稍一愣,“公子,那个侍女……” “怎么?” “跟在蔓姬小姐身后的那个侍女,她低着头,奴婢也看不清模样,但那身影仿佛有些陌生啊!” 这话一出,段承泽蓦地笑了,“映琼,你先别走了,蔓姬正要陪我去禁地,你也跟着我。” 映琼清楚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让她借机观察那侍女,便笑道:“是,公子。” 见他们说完话回来了,蔓姬不耐烦的扫了一眼,“快走吧。” 映琼退到段承泽身后,跟阿九一道行走。 路上,段承泽像是无意,瞥了阿九一眼,笑道:“蔓姬,你身边一个侍女身姿都如此曼妙,看着可比映琼好多了。” 蔓姬心中一跳,登时警铃大作,冷嘲热讽的说道:“怎么,你身边那么多美人,还想打我侍女的主意?我还以为你不是好色之徒,原来也跟别人一样吗?” 段承泽眼神深了些,蔓姬这反应……有些过了。   ☆、第63章 再入禁地 “看你紧张的,不过一个侍女罢了,难不成还是什么绝色佳人?”段承泽顿住脚步,目光落到阿九身上,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笑道:“就算是绝色佳人,能比得过蔓姬你吗?” 蔓姬暗骂畜生,随即勾起唇角,眉眼轻佻,已是万分妖娆,“哦?原来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这每天晚上独守空闺,可真是寂寞呢……” 说着,蔓姬手臂勾上段承泽的脖子,暧昧的的吐着轻气:“你要不要来陪我?” 被这么个妖娆绝代的美人缠着,段承泽倒是镇定依旧,伸手抬起蔓姬的下巴,在她耳边轻笑:“你这样的我可消受不起,我还是对你那小侍女更感兴趣。” 蔓姬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脖子,段承泽倏而推开她,转向阿九:“你抬起头来!” 阿九没动,段承泽温和的笑了笑,柔声道:“怎么,怕我吗?” “长得丑,吓人。”阿九哑着嗓子开口,冷冰冰的说。 蔓姬这会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却听段承泽又笑:“吓不到我,你尽管抬头,吓到了,我也不会怪你。” 阿九缓缓抬起头来,段承泽笑容一僵,蔓姬努力绷住表情不变,指甲挠啊挠,挠得手心都快出血了。 段承泽僵着脸,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漆黑,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女人?半响,他颇为无语的说:“蔓姬,你是没侍女了吗?”看这女子身姿如此动人,谁知…… 蔓姬当即嗤笑,勾起落在身前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的道:“你觉得我会带着一个非常漂亮的侍女?哼,这世上比我美的女人我都想毁掉,带着这样的侍女才能对比出我有多美,你说是吗?” 段承泽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怎么没有见过?她不就是柳儿么,”蔓姬轻飘飘的说:“只不过前段时间她打碎了我最喜欢的花瓶,我就罚她帮我试药,谁知道她就变成这样了?” 段承泽心知蔓姬这女人手段也狠,对这话倒没什么怀疑,闻言就看向映琼,映琼皱了皱眉,有些纠结道:“听蔓姬小姐一说,好像……”她是见过蔓姬身边的侍女,但也没有清清楚楚的记下,毕竟魔教那么多人,更何况女子的身形大多相似,蔓姬这样随意的一说,她也不能确定了。 “我倒是奇怪,你今儿个怎么对我侍女好奇起来了?”蔓姬连声质问段承泽:“你在怀疑什么?我自小在魔教长大,论忠心,我绝对比你这个后来者要可靠,段承泽,你以为教主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你?” 映琼冲段承泽微微摇头,脸色有些歉疚。 “不过开个玩笑,你的人我怎么敢动?”段承泽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而后有些严肃道:“我们快走吧,再耽搁天色就晚了。” 蔓姬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她悄悄展开手心,一手的冷汗。 阿九一直很淡定,其实早在段承泽出现,她就偷偷的服下了化颜丹,纪恒当初给了她很多药物,这也是其中一种,用来伪装或隐藏身份再好不过。也好在蔓姬后面反应及时,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 方才蔓姬那么紧张,她心里却平静的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她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在楚陌景那里,才分开一日不到,她就已经如此想念他了。 到了铁门处,段承泽对映琼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蔓姬也对阿九使了个眼色,“柳儿你也回去吧,记得帮我帮我把外面的花盆拿到窗台上去。” 各自交代好,蔓姬和段承泽就进去了,阿九抬起头,目光穿过他们的背影,仿佛要看进尽头的石洞里,她捏着手心,注意到身旁打量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明明是春日,禁地里却花树凋零,寸草不生。 段承泽率先走进石洞,入眼就见到那道被楚陌景毁坏的暗门,还没来得及重新弄好,周边破坏的痕迹完全能想象两人交手时的场景……他心下微凛,蔓姬适时的说了一句:“很厉害,不是吗?” 暗门后是一片飘红的血池,气泡翻滚,正中央的位置是凹下去的平台,一眼看不清放得是什么,血池旁边多出来一个铁笼子,楚陌景安坐其内,白衣仍是那么整洁干净,黑发横陈,衬得脸上少了些许血色,但他神色淡然沉静,宛如天边停驻此处的白云,纵然身陷囹圄,依旧高不可攀。 他如今气势收敛,就愈发显出那美好到极致的容颜,眉目清绝如画,仿佛钟尽天地之灵秀,仅是望着,就那么的令人动容与揪心。 蔓姬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随即顿觉失态,顿住了脚步。 “师叔,风渡镇一别,没想到再见时你已成为笼中之鸟,阶下之囚,这风水果真是轮流转,你说是不是?”段承泽看着铁笼中的楚陌景,忽然就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年少时被人挫败,视其为此生大敌,未曾想,十年后竟是这般情形,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楚陌景抬眼,无声的瞥来一眼,似飘雪在心上化开,透心的凉。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摆那副姿态,真让人有种想要毁掉的冲动!”段承泽走到铁笼旁边,甩手一扔,破空声响起,一片叶子划过楚陌景的脖颈,带出一道极轻极细的血痕。 蔓姬当即斥道:“段承泽,你忘了教主的话了?” “这么着急?怎么,你看上他了?”段承泽笑了笑,点头说:“也对,他这副模样谁看了都得着迷……只可惜,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马上就要变成魔刀之下的又一个牺牲品了,蔓姬,你不会不知道变成魔刀容器后的下场吧?面目全非,心智大变……” “你够了,”蔓姬冷笑,“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想煽动我做什么?段承泽,你以为我蔓姬会差男人?” 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是依照教主的命令行事,教主令我跟着,就是要我看着你不准伤他,你若不服,只管去找教主好了!” 段承泽不置可否,摊了摊手,“我何时伤他了?我不过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失去行动能力罢了……” 说着,段承泽绕到楚陌景安坐的那一角,伸手按在楚陌景的肩胛骨上,蔓姬都怀疑段承泽会把他的骨头捏碎,可段承泽只是轻轻笑着,低声道:“听说还有一个女子跟师叔一道来的,如果她被抓住,想必你也没法这么平静了吧。” “拿开手,”楚陌景淡淡道:“太脏了。” 段承泽敛去笑容,手下用力,楚陌景神色变都没变,然而眨眼之间,寒冰就覆盖了段承泽的手,并且还在往手臂上漫延。 “你!”段承泽连忙松手退开,当即运功压制寒气。 蔓姬张大嘴,耸了耸肩,幸灾乐祸的笑,看到段承泽吃亏,她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这样还敢运功!”段承泽看到他嘴角边也有血丝溢下,心知他恐怕内伤不轻,也是强弩之末,“你就不怕武功全废吗?” “应付你足以,”楚陌景道:“你想试试吗?” 两败俱伤算什么,同归于尽才够胆识,楚陌景敢,段承泽却不敢。 “好好好,你果真当得起我一句师叔,”段承泽气极反笑,“楚陌景,你最好不要先死了!” 当年一败,段承泽到如今都不能释怀,这么多年来,他武功进展堪称神速,更是一口气难出,总想再跟楚陌景比试一次,否则那种挫败的阴影就永远没法在他心中消失。 凌茂群想要用楚陌景来重铸魔刀,段承泽却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临走前,蔓姬若有若无的看了看楚陌景,悄悄做了个九的手势,摇了摇头,而后便跟段承泽一起出去了。 楚陌景此时才微微皱眉,阿九…… 一天很快过去,又是夜幕降临。 阿九躲开巡逻弟子,躲在墙角处,等着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将近半夜时分,看守铁门的人不停地打着哈欠,阿九扯开药包,顺风洒了过去,没半会儿,那几个人就垂着头睡着了。 昨夜和今日,蔓姬转动机关的时候也没刻意回避她,所以阿九大概弄清了机关的位置,找出了一个死角,她借着雪蚕冰魄的韧劲,住分辨好方位,勾住铁门后的枯树,身影一晃就过去了,回身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路往里走,一进石洞她就立即躲起来,一一打晕了那些守在这里的聋瞎弟子。 直到跃过暗门,她一眼看到了关在铁笼里的人,才倏地停住脚步,怔在那儿,才过了一天一夜罢了,她却感觉过了许久久,久到她才看到他,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楚陌景似有所感的望过来,微微一愣,半响带着轻叹的声音才响起:“阿九,你又不听话了。”   ☆、第64章 刺激 阿九眨了眨眼睛,把那股湿意掩下,怒气冲冲地跑过去,拉着那个铁笼子,使劲踹过去。 楚陌景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那边,阿九一呆:“蔓姬说你……”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能动了,”楚陌景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离开?” 阿九一听就沉下脸,冷声道:“你在这儿,我去哪儿?”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无数层的意思,楚陌景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伸手穿透铁笼的缝隙,悬在半空中。阿九低了低头,抬手触上,手心相对,她蓦地就发作了:“你是故意的,当时你分明有能力和我一起走,可是你没有!师兄,我有时候真是恨透你了,你总是在我心上插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她恶狠狠的瞪着他,可对上他那样柔和下来的目光,蓦地就说不下去了。 楚陌景握住她的手,他不怎么会安慰人,却能明白阿九的担忧与惶然,便道:“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阿九气极反笑,甩开他的手,指着宽大的铁笼子问:“这就是你的有分寸?师兄你真当我还是四岁的娃娃那么好骗吗?” “我不骗你,阿九,”楚陌景语气平缓,陈述事实:“这个铁笼关不住我。” “好,那你出来跟我走!”阿九愤愤的盯着他。 楚陌景摇摇头,“我暂时不能离开,你看到血池中央的凹处了吗?” 阿九转头看了看:“那是什么?” “凌茂群说,那是他寻到的……魔刀的碎片。” “胡说八道,魔罗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不是说魔刀随着魔罗的死亡一起被毁了吗?” 楚陌景道:“所以我要弄清楚,否则北郡之灾只是开始。” 阿九闻言就沉默了一会儿,“师兄,你想怎么做?” “血池太大,妄动则生变,”楚陌景淡淡道:“我在等凌茂群的动作,他忍不了多久。” “你就不怕吗?魔刀是至邪之物,万一你被他控制了怎么办?这世上旁门左道太多,你真的有把握吗?”阿九气道:“师兄,你怎能如此冒险?” “并非是冒险,而是此事非做不可……” “是,此事是要做,可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阿九抬高声音,空旷的地方静了静,她紧紧扣着铁笼的栏杆,哑声道:“师兄,只要你能好好的,牺牲谁我都不在乎,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我只要你好好的。” 楚陌景的感情向来无声无息,阿九的感情却永远这么浓烈而直刺人心。 “阿九,”楚陌景双眼微闭,忍不住说:“别让我心疼。” 阿九闻言,却是缓缓笑了,一字一句的,几乎是恨恨的语气:“师兄,我心中什么感受……你终于明白了吗?可你淡漠如斯,怎如我痛得深切?” 她说这话,比旁人伤他百倍,楚陌景心中顿恸,偏过头低低咳了起来,他受体内寒气反噬,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如今却又压制不住了,血丝流入掌心滴在地上,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雪,几近透明。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阿九睁大眼睛,拽着铁杆,“你让我看看……楚陌景!” 物极必反,有些东西埋在心底,被压抑得很了,稍稍被牵引,就如同这一瞬间喷薄而出的寒意,铺天盖地。 但这时,横在墙上的双阙剑蓦地震动起来,楚陌景心下一凛,他背对着阿九,“你快些走,凌茂群来了!”此地其实有机关连着凌茂群的房间,这边一有动静,凌茂群便会立即察觉。 理智告诉阿九必须要先离开这里,可她的脚却像钉了钉子,一步都动不了。 楚陌景方才心绪大乱,也没了平日的冷静,他甚至动了气,“你现在不走,我此生再不认你!” 这话说得他自己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阿九瞬间泪如雨下,懊悔刚才不该故意拿话刺激他,她哽咽着说:“师兄你别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只是太担心你才胡言乱语,你千万保重自己……” 阿九心如刀绞,也不比楚陌景好受多少,她出了铁门,躲在林子里,倚着树蹲下身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分明不想那样的,可见他拿自己冒险就冷静不了,总想着她难受,就要拉他一起难受才好…… 有时候在乎过头了,也是伤人伤己。 阿九捂着眼睛,眼泪沾湿手心,她忍不住想,说到底还是她太没用了,如果能像前生那样成为姜国公主,手握权势……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原来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到如今却是她自己渴求的,一个人再强大,也强不过千军万马,难怪,难怪段承泽游走江湖,仍志在天下了。 她想扫除障碍,唯有借助权势,不同的是,前世是被人操控,今生却是自己掌控了。 此时阿九还没心思想得太远,她只是希望凌茂群暂且别有所动作,希望楚陌景平安无事。 凌茂群察觉到动静的时候脸色一变,顿时赶到了禁地,他暂时将楚陌景囚在此处的目的就是让其有时间调养伤势,能看到一个最完美的容器,可他没想到,楚陌景的内伤反而加重了。 难道是段承泽?凌茂群起先怀疑,但转而一想蔓姬还在呢,蔓姬没来禀告,就代表段承泽没动手,那便是楚陌景自己的问题了? 整个石洞里的温度仿佛寒冬先降,血池上蒸腾的热气都被凝成了冰霜,楚陌景的样子更恐怖,他坐在铁笼里,整个人的表面都好像结了一层冰,活像个冰封的死人。 凌茂群急步过去打开铁笼,伸手探向楚陌景的经脉,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小子内力时强时弱,果真诡异至极……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这么好的容器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说罢,凌茂群把楚陌景放在了血池中央的凹处,细细密密的管子刹那间缠上了楚陌景的周身,嵌入他的血脉,血液慢慢被抽离,又有新的液体注入体内,来往交错,循环不休……楚陌景身上的寒冰化开,脸色阵红阵白。 凌茂群脸颊抽搐,看上去有些肉疼,暗骂一声,“臭小子,这可是我配制孕养了十多年的血药精华,可增百年功力,也算便宜你了……这次魔刀不成,我就将你生吞活剥了!” 练武之人,天资根骨尤其重要,凌茂群之所以选中楚陌景而放弃了其他人,就是因为楚陌景这一点远胜他人,魔刀容器与饲料完全能一人承担,天资颖悟才能重燃魔刀邪性,根骨绝佳才能完全吸收血药精华……但是,风险也极高,走火入魔或者爆体而亡都有可能。 这也是凌茂群自己不敢尝试的原因,失败了还能重来,但是性命丢了可就不妙了,所以他才想到容器之法,如果楚陌景成功,他便能以嫁接之法移花接木,成为魔刀真正的主人,万一失败,死的也是楚陌景,伤不到他。 想着,凌茂群突然古怪的笑了起来,“老不死的,你不是瞧不起我吗,你不是疼他吗,我就让你看看,你的眼睛究竟有多瞎!” 笑声越来越大,响彻石洞。 凌茂群没有注意到,原本该是昏迷中的楚陌景,眉梢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天刚蒙蒙亮,北郡医馆的小院里,石桌上堆了好几个酒坛,祁少陵冷冷的坐在那儿,衣角都凝了霜寒。 纪恒他们都是一夜没睡,辗转反思的想办法,沈如伊陪宋若词站在门口说了会话,却见宋若词一直心神不宁的看向祁少陵,她小声嘀咕:“这人酒量真好啊,可他坐了快一夜了,不累吗?” “他恐怕是在自责。”宋若词苦笑。 “可这也不是他的错,唉,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要是我,直接杀到魔教去抢人不就行了?” “若是这么容易,纪前辈他们也不会愁得白头发都快出来了……”宋若词眼角瞥到祁少陵又开了一坛酒,忍不住就冲了过去,一把抢过酒坛。 祁少陵抬头,满是杀气的看了她一眼,宋若词气道:“你与其这么往死里喝酒,不如好好睡一觉,否则哪有力气去救人?” 祁少陵一挥掌,砸了所有的酒坛,“滚!不用你管我的事!” 宋若词也把手上的酒坛给砸了,指着他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混蛋!你师兄是为了北郡百姓,为了大义困于魔教,而你呢,就知道坐在这里穷喝酒,干着急,瞎自责……你就不能做点有用的事吗?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祁少陵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在穷喝酒,干着急,瞎自责?宋若词,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吗,就是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 “我……” 宋若词还要说什么,祁少陵已经起身进了屋,边走边喊道:“纪叔叔,我想到几个办法,你快来听听。” 宋若词目瞪口呆,沈如伊走过来悄悄说:“宋姐姐,这人满身戾气,还心思难测,喜怒无常,我看你还是别喜欢他了,否则只怕要吃苦头了。” “哼,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跟他杠上了,”宋若词咬牙切齿,“阿九妹妹都能搞定她师兄,我就不信我搞不定祁少陵!” 沈如伊:“……”她自小看着她姐姐苦情久矣,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结果……这哪跟哪啊?   ☆、第65章 引他入魔 天亮又天黑,楚陌景的世界里,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冰雪消融的一刹那,仿佛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心神乱到极致,血液被无尽抽离,脑海中像是一片空白,说不清因为什么而痛,但这种痛却是楚陌景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次。 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急速掠过阿九的身影,从一个粉嘟嘟的娃娃转眼间长成秀丽少女,总爱仰脸对他笑,总爱胡闹撒娇,总是……用那样深切而专注的眼神望着他。 血液混入了其他被重新注入体内,滚烫翻转,连带着整个人都像在火中烧烤,血脉沸腾,随之涌上来的是他从未有过的邪念,贪嗔痴恨爱恶欲,无穷无尽的将他包围。 凌茂群在这里坐了一天,见他雪白的面容晕红一片,倏地就古怪的笑了,“这就是魔血的滋味……快被引诱吧,师弟,从神堕落入魔,也不过一线之间,你会发现这远比你以前有趣的多。”所谓魔刀,自然是更青睐充满邪性的人。 笑着笑着,凌茂群却见楚陌景神色又平静了下来,他气得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石头,“你小子难道都没有邪念吗?你这个……” 凌茂群倏地顿住,虚幻的邪念引诱不了,那么……他眯了眯眼睛,出去吩咐了一个人:“去叫蔓姬过来禁地。” 蔓姬正在屋内急得上火,阿九自昨晚离开到今晚都没回来,她就怕阿九被凌茂群和段承泽发现,到时候她也脱不了干系。 谁知突然有人来告知凌茂群找她去禁地,蔓姬顿时心下一惊,最坏的想法就是凌茂群对她起疑心了。 可转念一想,依凌茂群的性子,若是知晓她与人勾结背叛,不可能再多次一举让她去禁地,而是会来直接掐死她。 蔓姬脸上笑容不变,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赶到了禁地,看到里面这情形,她心下骇然……凌茂群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不知教主召蔓姬来有何事?”蔓姬小心翼翼的发问。 凌茂群坐在血池旁打坐,面色沉沉分不清喜怒,他扫了蔓姬一眼,指了指血池中的楚陌景:“你来的正好,去,用尽手段去勾引他,让他动情!” 蔓姬:“……”她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这么奇葩的要求! “教主,这,这……”勾引人这种事,蔓姬做得多了,但她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这小子心无杂念,与至邪的魔刀相互排斥,我命你勾起他的七情六欲,引他入魔!”凌茂群的脸色真的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他这会一心扑在重铸魔刀上,蔓姬这么个妖娆妩媚的女人在他眼里跟工具没两样。 蔓姬暗暗苦笑,转头看向血池中的楚陌景,少年如玉如雪,孤彻高洁,乃是世间难有的好模样,他此刻脸色晕红,眉目染了绯色,当真清绝与妖异共生,摄人心魄,蔓姬这样逢场作戏惯了的女人,看一眼都觉得口干舌燥,不能自已了。 她不是不动心的,可她知道,她若真碰了楚陌景一根汗毛,宁九卿估计得将她千刀万剐,更别提什么合作了,但另一方面,她若不做,教主定然对她起疑……真真是两难之境。 “蔓姬!”凌茂群见她迟迟不动,已经有些狐疑了。 蔓姬表情一变,当即笑盈盈的道:“是,教主,蔓姬知道了。”她瞬间就做出决定了,眼下先保命要紧! 她下了血池,一步步的靠近楚陌景,蔓姬有过不少入幕之宾,但这一回,她紧张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她甚至不敢去看楚陌景。 多年前的风渡镇上,蔓姬就曾想,世间竟有如此风华少年,清寂干净得宛如云颠飘落的雪花,同时又天赋奇才,这是她见过的最难以忘怀的人,以后大概也不会遇到了……时至今日,她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场缘分,那隐晦的情思终究重新破土而出。 楚陌景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神情沉静如水。 蔓姬咬了咬唇,抬手去摸他的脸庞,可就在她手指快落下的那一刻,楚陌景周身无形的劲气散开,气势如虹,震得蔓姬一下子摔回了血池外,跌在地上吐出血来,难堪至极的望着他,呢喃道:“昏迷中还如此敏锐,如果是宁九卿你会推开她吗……” 凌茂群没听到蔓姬说什么,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气得脸色铁青,“这小子……” 还没等他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震天的嘈杂声,凌茂群立即就分辨出来外面人在喊的是“着火了”! 蔓姬咳嗽着,扶着墙壁站起来,却见凌茂群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看好他!” 凌茂群一出禁地,就撞上迎面而来的段承泽,段承泽连忙道:“师父,我正要去找您……” “说重点!” “着火了,火势极大,看样子像是从您的住处烧出来的,”段承泽肃容道:“徒儿怀疑魔教有内鬼!” 凌茂群火冒三丈,他的住处乃是魔教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藏秘众多,平日也不准旁人进入,可这一回…… “师父,徒儿猜测有人里应外合,妄图救走楚陌景!” 凌茂群不置可否,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魔教内多少人觊觎他的教主之位,加上此次禁地出事,不乏有人借机生事,想到此处,凌茂群就担心他书房了,他将重要东西都放在了书房内的暗室,万一被人盗取,后果可就麻烦了。 “你去禁地,跟蔓姬一起守着,有人进去就直接杀了!”凌茂群语气狠厉,杀机立现,“楚陌景那边出了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段承泽心知他动怒了,连忙应下,进了石洞还在沉思,他回来后就立即命人守着魔教各个入口,可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如果真是里应外合,那么,里面的人跟外面的人是怎么互同音讯的?又或者,真的是魔教内的人做的? 段承泽一时还想不明白。 事实上,这把火的确是阿九与外面的纪恒等人商量好之后放的,而他们是怎么通了消息的,那就得归功于小轻鸟了。 轻鸟体型小,又罕见,外表与其他鸟儿相似,一般的人都认不出。还是祁少陵想起轻鸟极通人性一说,便与纪恒等人商议后试了试,结果小轻鸟还真的躲过魔教众人找到了阿九。 两方一通信就事情就容易多了,至于为什么段承泽凌茂群都没能收到半点风声,那是因为纪恒的特制的无色无味的迷药,风一吹守在那里的人就都倒了,再有阿九给小轻鸟带出的路线图,躲开巡查弟子妥妥的。 所以现在,拼得就是时间了。 魔教之内最让纪恒他们忌惮的就是凌茂群,放火烧凌茂群的住处也只是为了引走,其他人倒是不足为虑,所以他们必须要在凌茂群反应过来之前带走楚陌景! 阿九与他们会合,来的人不多不少,纪恒石焕祁少陵宋若词,还有几个石焕带来的镖师,神医谷两个被沈如伊吩咐来的,都是武功一流的好手! “阿九……”纪恒一看到她,先松了口气。 “纪叔叔。”阿九欲言又止,其实她此次也是自作主张,楚陌景故意留下想弄清魔刀一事,可她却实在担忧,楚陌景受了伤,凌茂群呆在禁地一天未出,她实在忍不住了! 祁少陵说:“快些带路!” 一行数人往禁地而去,魔教弟子此时却忙于救火,是以一路来都没什么阻碍,就算有,也被他们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石洞内,蔓姬打坐疗伤,她这几天接连受伤,若不是底蕴颇厚,真会半死不活了。 楚陌景一直没动静,段承泽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心道,原来这就是凌茂群的打算,容器之法,移花接木。 段承泽背对着门口,摸着下巴,突然他神情一变,往旁边一闪。 蔓姬蹙眉:“你发什么疯?” 她话音刚落,地面上的石头无声炸开,正是段承泽方才所站的位置,这样的手段,蔓姬蓦地噤声,她好像知道是谁了。 段承泽靠着敏锐直觉连连翻身,抽刀往门口劈去,长槍飞转而来,祁少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他身前,抬腿横扫,一把握住长槍直刺过去! 蔓姬刚要动,有人按住了她的后心,宋若词低低道:“别动!” “师兄!”阿九跑到血池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旋身落在凹处的台子上,她蹲下身子望着楚陌景,捏紧了拳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哑声叫他:“师兄,师兄,师兄……” “这是……”纪恒睁大眼睛,脸色狰狞,语气都在颤抖:“人为容器,以血养刀,多少年不见的至邪之法……凌茂群这个畜生,我,我要宰了他!” “纪叔叔,救师兄要紧,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到师兄……”阿九此刻出奇的冷静,她都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冷静。 纪恒气急败坏的抓头发,“这么邪门的东西我只是听说过!可我知道,他身上的血液在不断抽离与注入,一旦拔掉那些管子,恐怕,恐怕立时就会失血而死啊……” 阿九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去,正在这时,楚陌景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师兄……”阿九一时惊骇,因为她能看到,楚陌景从前那双墨黑清透的眼眸,如今已变成了血红色。   ☆、第66章 开窍了 双目相对,楚陌景定定的看着阿九,一语不发。 “师兄,你,你跟我说句话……”阿九觉得他此时有些不对劲,以前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陌生的,森冷的,充满血色的杀意。 阿九心中大恸,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师兄,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楚陌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忽然一滴眼泪落在了他手上,他倏地怔住,像是从茫然中清醒过来,眼中血色褪去不少,“阿九,别哭,我没事。” 阿九闻言喜极,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我知道血池之源了,现在我要毁掉它,你别怕。” 楚陌景低低的话音刚落,阿九就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仿佛从凹台下传来,紧接着,楚陌景身上连接的东西无声的碎成飞灰,他们正处血池中央,周遭血水翻腾喷涌而来。 凹台不断的晃动,阿九想站起来,一个踉跄摔倒,被楚陌景揽入怀中,以前楚陌景的怀抱都是冷清的,而这一次,阿九仿佛能听到他血液沸腾的声音,炙热得像是燃烧着的火焰。 “阿景,九卿!”纪恒被升腾的血水挡住视线,急得大吼。 刹那间,血水通过什么急速流逝,转眼间池内就全干了,楚陌景抱着阿九落在了地面,身后一切皆是坍塌,天翻地覆不过如此。 段承泽和蔓姬同时脸色剧变,宋若词一掌劈晕了蔓姬,趁着段承泽应付祁少陵时,袖中一扬,一条细细的锁链自段承泽脚腕环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绑得动弹不了。 段承泽运起内力想要震碎锁链,谁知他越是运功,这锁链就越是紧。 阿九见此立即喊道:“快杀了他!” 段承泽狠厉的目光转过来,“你们敢……” 祁少陵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动长槍,直刺其咽喉,然而变故突生,一道浑厚的掌风冲着祁少陵背后而来,逼得祁少陵不得不停下,回身应对。 “糟了!” 纪恒一转头就看到石焕几人围攻凌茂群进来了,凌茂群显然怒极,被围攻中还能拍出一掌阻止祁少陵,纪恒当即说:“阿景,你们先走!”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凌茂群内力爆发,一下子震得石焕几人重伤跌落,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祁少陵和宋若词面前,两人来不及出手就已被其劲力所伤,段承泽身上的锁链松开,自动回了宋若词的衣袖。 段承泽一挣脱锁链就拿刀劈向祁少陵,宋若词跌在地上直吐血,这些人中本就她武功最弱,称心锁也需要内力才能动用,她伤得不轻,所以称心锁才松开了。 纪恒连忙去应对凌茂群,阿九推推楚陌景,“师兄,你放我下来,我去帮忙!” 楚陌景眼中黑红交错,像是无尽的漩涡,挣扎不休,他一时没动。 “师兄……”虽然楚陌景方才清醒了,但阿九觉得恐怕还是有问题的,楚陌景这模样,一看就是不对劲。 阿九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他脸庞,直直的看进他的眼底:“师兄你看着我,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双阙剑在墙上颤动不休,倏地飞了过来,楚陌景放开阿九,握住了剑柄,阿九眼睛一眨他就不见了,她吓了一跳,再看时就发现他瞬移到了凌茂群跟前……这速度更胜从前。 纪恒也是一愣,却见楚陌景剑锋横扫处,连凌茂群都得避其锋芒,“轰隆隆”山石碎裂而下,霜寒雪冷,三尺冰封。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连阿九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原以为楚陌景应该处于伤上加伤的状态,谁知……这分明是武功又大进了,凌茂群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阿九带着宋若词退到石焕他们身边,而后便去帮忙对付段承泽。祁少陵方才被凌茂群内劲所伤,这会是在硬撑,阿九上去就推开他,“我来!” 祁少陵见此也退开,纪恒急急的拿出小瓷瓶,一人倒了一颗药丸,帮他们先控制住伤势。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对我这么深的恨意是从哪儿来的?”段承泽一边挡住她的招式,一边冷冷的说:“当年风渡镇初初见面,你就已……” “少说废话!”阿九手腕变动,段承泽连连躲避,这种无形无色的东西从心理上就能带来压力,段承泽表情愈加凝重。 凌茂群被楚陌景逼到墙角,但比起这个,他心中可要憋屈多了,精心配制了十多年的血药精华却便宜了楚陌景,连魔刀也被毁了……他本想移花接木,却不曾想为他人做了嫁衣! “臭小子,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凌茂群恨恨的吼道:“你为什么还清醒?你为什么没有入魔?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真有毫无邪念的人,我不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引诱你……你究竟是不是人?” 楚陌景像是没有听到凌茂群的话,一剑穿透他的肩膀,石洞上的石块哗啦滚落,他闪到阿九身旁,一掌把段承泽也拍了过去,石块纷纷落下来,凌茂群和段承泽的身影被完全掩埋。 纪恒道:“我们快走!” 一出禁地就有众多魔教弟子围攻过来,阿九还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注意到这边,结果看到段承泽身边的侍女映琼时就了然了。 众人边走边退,阿九带着他们推到一触山崖边,宋若词咽了咽口水:“阿九妹妹……” 阿九没多言,言简意赅:“跳!” 她在魔教内几日,一方面从蔓姬口中得知路线,一方面自己也探查过,知晓这山崖下面乃是一条水路。 众人闻言,都未犹豫,直接跳了下去,映琼领着一众魔教弟子却望而却步了,映琼皱眉吩咐:“快,拿着火把绕到下面去搜查,他们跑不了多远!” 暗夜无光,等纪恒石焕等人从水里冒出头时,他们已跟魔教隔了好远了,对面的山头上,有火光闪烁,纪恒看了一圈,“阿景他们呢?” 石焕这才发觉楚陌景四人都不见了,反而是几个镖师还有神医谷的人紧紧跟着他们,他想了想,“可能在水里分散了,大家都有伤在身,咱们先上岸,找个地方歇一歇,慢慢会合吧。” 纪恒点头叹气:“也只能如此了。”离开了魔教,他就暂且安心了。 至于阿九四人,确实发生了点意外。 宋若词的伤势最重,在水中的时候突然一口气喘不过来直直的往下沉,祁少陵虽说性情恶劣,总是对她口出恶言,但也并非真是丧心病狂的人,见她有危险,毫不犹豫的就去捞她了。 阿九担忧楚陌景的状态,一直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楚陌景周身水流忽然紊乱起来,忽而沸腾忽而结冰,像是忽然间又没了意识,阿九心下焦急,来不及追赶纪恒等人,拉着他浮出了水面。 阿九咳了几声,只觉楚陌景的手忽冷忽热,接着微弱月光,她看到他眼中的血红色越发浓郁,仿佛下一刻就会流出血泪来,偏偏他面无表情,极为诡异。 阿九心下惊骇,试探着叫他:“师兄……” 她才叫了一声就开不了口了,因为楚陌景蓦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阿九先是大惊,随即便发觉他手下没用多大力气,她连忙问:“师兄,你还能不能控制自己?” 到这时候,她已经能确定那魔刀血池对楚陌景影响不小了,否则楚陌景不可能短短时日内武功又突飞猛进……她想到凌茂群的话,入魔,入魔吗? 楚陌景幽静的目光望着她,他的眉目生得极好,阿九总觉得像是水墨晕染的画卷,又似远山堆雪,清旷致雅,秀逸绝伦,但此刻,十丈软红在他眼中铺开,汇成红尘无尽的诱惑,竟是那么的妖异而摄人心魂。 心脏连着脉搏疯狂跳动,阿九忍不住喘气,楚陌景的手自她的脖颈慢慢往上,捏着她的下巴,抚过她的嘴唇,而后直接吻了上去。 阿九怔住,呆呆的任他亲吻,换做平日他这般主动,阿九也许会很高兴,但此刻,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她明白……这恐怕不是楚陌景的本意,而是他心智迷失的后果。 尽管知晓,可这样唇齿相依的感觉还是令她沉醉,远处山头火光映照,阿九顿时回过神,一把推开他:“师兄!你清醒些!” 楚陌景的头很疼,疼得仿佛要裂开,阿九的身影在他眼前,看着她,他就难以控制自己,想要抱她,亲吻她…… “师兄,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离开这里你要怎样都可以……” 楚陌景抬手摸着她的脸颊,神色有些恍惚,阿九听到他低声道:“阿九,原来我的邪念……是你。” “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九呐呐的说。 “兵器有灵,乃是受人所控,无欲无念,自然百邪不侵,”楚陌景情不自禁的喃喃道:“一念引七情六欲,阿九,原来是我心中……早已对你动了情念。” 阿九此时此刻的心情,正像是盛世的烟火绽开,云破月来,清辉万丈,无限明亮却一片空白。   ☆、第67章 亲昵 简陋的山洞,火堆发出兹兹的响声,阿九把捡来的树枝扔进里面烧,偏头看向身旁运功静坐的楚陌景。 半隐半露的月亮挂在夜空,恰如永不熄灭的明灯。 阿九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托着下巴,心里复杂至极,楚陌景说完那句话后,又莫名其妙的沉寂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真的欢喜,可……她又明白楚陌景有大部分是受了魔血的影响。 “师兄,你真是会折磨人!”阿九悄悄的凑到他面前,愤愤的嘀咕,握着拳头挥了挥,又叹气,盯着他的脸发呆:“可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呢……” 说着,阿九眼睛酸酸的都想哭了,她慢慢的自言自语:“其实你不清醒也好啊,至少你以前都把我当孩子哄,从来不会说喜欢我,更不会这样主动亲我……不过也没关系,等你清醒了,我就让你负责,你这么呆,一定会被我骗到的,你说是不是?”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眉眼,而这时,楚陌景睁开了眼睛,眼底像是燃烧着一把火焰,血色如云,他定定的看着她,不多时,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楚陌景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说他淡然也好,冷漠也好,他自小就是如此,无论有多痛苦,他也能不露声色。 阿九方才没哭,这会儿眼泪真流了下来:“师兄,很疼吗?” 就仿佛时光倒转,当年四岁的她躺在床上,楚陌景也是这么问她,很疼吗? 楚陌景现在的确很疼,他本身的至寒真气与凌茂群给他注入的魔血是一冷一热的,两股力量在他体内难以相容,原本该是他练了二十多年的至寒真气占上风的,可是魔血的力量太大,几乎等同于百年功力输入他的体内,他没爆体而亡已经算幸运了。 两股力量在打架,当他本身的至寒真气压下魔血,他暂时就是清醒的,可当魔血占上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阿九看到他的手,楚陌景的手修长,白净如玉瓷,但此刻忍得青筋都出来了,他这样的人都难承受,可见痛到什么地步了。 阿九也疼,心疼的发抖,“告诉我,师兄,怎样才能帮你?” 楚陌景移开视线,语气不稳:“你先离开这里,我怕会伤到你……”顿了顿,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加上一句:“听话。” 他自小宠着阿九长大,就算多了男女之情那也不过是其中一种,在他心里,阿九是孩子,是亲人,是知己,也是他所爱的人,所以他对她说话永远多一份温柔和宠爱。 阿九以为楚陌景不爱她,而事实却是,楚陌景的爱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就如同阿九对他的爱成了执念,楚陌景对她的爱也成了融入骨髓的习惯。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师兄永远不会伤害我,你舍不得的……”阿九捧着他的脸庞,凑过去,亲着他的唇角,呢喃着说:“没有关系,我都爱了你一生一世了,我是因为你才活过来的,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楚陌景恍惚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是魔血,还是他自己的心在动? “阿九……” 嘴唇相碰,只是凭本能的啮咬舔舐,阿九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或温柔,或蛮横的纠缠,“没有关系,在我面前不需要克制,你越是失控,我越是喜欢……” 楚陌景亲吻着她,从额头到眉心,脸颊,嘴唇,再到脖颈,阿九只感到天旋地转,就被他重重的压在了身下,疼得她泪花弥漫。 唇舌交缠,失控的分明是楚陌景,阿九却好像更加激动,不知是谁咬了谁,血腥味道溢开,战栗之感传遍全身。 疯了,疯了,究竟是谁疯了? 阿九喘息着,面容红如三月桃花,她的手指在他脸上流连:“如果,如果是因为你入魔……那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楚陌景咬着她的脖子,她的肌肤太娇嫩,一咬就出了血,可他却像是上瘾一般停不下来。 “轻,轻点啊,”阿九低低叫了声,话中带了点哭腔:“师兄你这是在报我咬你的仇吗……” 楚陌景眼眸微微颤动,他也分不清究竟是魔血影响了他,还是他自己情不自禁……可有一个念头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晰,十多年前他带阿九回了却忧谷,愿意护她长大成人,而今,他却想要护她一生一世了。 “疼?” “不,不及你万分之一的疼痛。”阿九眨着眼睛,泪珠划过眼角,但她却是笑着的,“你开心,我要陪着,你痛苦,我也要陪着,这是不是就叫同甘共苦?师兄,人的一生中得有多幸运才能有一个同甘共苦的人……” “嗯,”楚陌景轻轻说:“是我的幸运。” “不,你是我心中的明月……因为有你,我才从来没有迷失过。”阿九喃喃道:“遇见你,才是我的幸运。” 皓月长存,能照亮无数黑夜,她始终相信,无论是怎样的阴霾,都遮不住皎皎清辉,光华万丈。 远方鸡鸣声响,晨光微露。 楚陌景眼中的血色褪去了许多,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阿九,无边的愧疚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九弯了弯眉,睁着泪水汪汪的眼睛对他笑:“师兄,你要是觉得愧疚,回去后让我亲回来咬回来就是了。” 楚陌景拉着她坐起身,两人此时都分外狼狈,他用还算干净的一角衣袖帮她擦了擦脸,闻言,眼中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他认真的点头应道:“嗯。” “噗,哈哈哈……”阿九笑得又倒进他怀里,“师兄!你怎么这么呆!” 阿九要笑疯了,以前她这样说的时候,楚陌景就把她当成要糖的小娃娃哄,现在他开窍了,反应竟然比以前还要逗,他这是把情趣当戒条吗? 楚陌景:“……” 他盯着她,一语不发。 阿九莫名有点心虚,这么调侃白纸一张的师兄好像有点不道德,她轻咳一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转移话题:“师兄,你眼睛昨晚血红血红的,现在倒是淡了下去。” “是魔血,现在平静下来了。”楚陌景解释道。 “魔血究竟是什么?”阿九不解道:“师兄你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可你内力好像又精进了。” 楚陌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应该就是凌茂群混入我血液中的东西,与我内力相冲,而且会令我……失控。” 阿九蹙了蹙眉,她自然知晓体内有两股相冲的力量有多危险,冰火不能共存,若不能将其中一方完全压制消融,楚陌景就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更别提那魔血还不知有没有其他的作用…… 虽然心中忧虑,但阿九并未表现的多沉郁,相反,她笑吟吟的问他:“师兄,你失控的时候在想我吗?” 楚陌景并不逃避,亲都亲了,他也很淡定,生性如此改不了,想了想,他就云淡风轻的回她:“心有杀意,就会控制不住杀人,心有情念,自然便是忍不住亲近你。” 阿九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现成的催情散啊,这下想扑倒都不用她亲自下药了,直接引他动情就行了啊! 楚陌景发现她的眼神又古怪起来了,“怎么了?” 阿九立即说:“我害羞。” 楚陌景:“……” 阿九干笑着站起来,一脸严肃道:“师兄,趁你现在没事,我们还是去跟纪叔叔他们会合吧,纪叔叔医术高明,说不定会有办法。” 楚陌景起身,伸手帮她拂开乱发,又帮她理了理衣服,他的动作那么轻柔,阿九一向没羞没躁,这会倒是脸红了。 山洞外忽然传来小轻鸟的啾啾叫声,又听到石焕的说话声:“会在这儿吗?” “轻鸟跟着阿九久了,熟悉她的气息,应该是这儿。”这是纪恒的声音。 阿九惊讶的转身:“是纪叔叔他们!竟然找来了!小轻鸟也太有灵性了。” 说着,阿九就往外跑,楚陌景都来不及拉住她,就听到阿九叫道:“纪叔叔,石伯伯,我们在这儿!” 纪恒松了口气,连忙跑过来,刚要说话却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阿九脖子上有血迹,那青青紫紫的明显是被人咬破的,他脸色顿时就变了,“怎么回事?是不是阿景……” 他正紧张着,楚陌景就走了出来,手持双阙剑,除了一双眼睛泛着淡淡红色,跟其他时候没什么区别。 阿九有些尴尬,就一句带过的说:“纪叔叔你别担心,师兄那时有些失控才没跟上你们,现在暂时没事了。” 纪恒拉着他就要把脉,楚陌景摇摇头:“先回去再细说吧。” 石焕表情忽然就微妙了起来,按理说,练武之人入魔,又是魔刀邪性入体,该是心智迷失,六亲不认才对,像楚陌景状况这么奇怪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第68章 想法子 此时正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太阳才在地平线初露头角。 阿九被石焕狐疑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就问:“祁师兄和宋姐姐呢?” “他们不跟你们在一起吗?”这下轮到纪恒惊讶了。 阿九见这反应就知道大家都失散了,小轻鸟在她头上转了一圈,啾啾啾叫个不停,阿九伸出手,轻鸟就落在她手上,轻轻啄了啄,而后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跟着它吧。”阿九噗嗤一笑,正要往前,忽然“嘶”了一声,弯下了身子,低头一看,竟是脚腕处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伤的,正在冒血,之前情绪太激动,她都没发觉,现在平静下来,却是感到疼了。 “受伤了?”纪恒皱眉,“金疮药没了,你……” “没事,皮外伤。”阿九不在意的笑了笑,忽然身子一轻就被人背了起来,她愣了下,随即毫不客气地勾住楚陌景的脖子,笑嘻嘻的说:“师兄果然最疼我了。” 楚陌景无奈,只叮嘱她:“别乱动,回去上药。” 说罢,背着她慢慢往前走,阿九趴在他背上,唇边绽开灿烂的笑容,微微合上眼眸。 纪恒和石焕面面相觑,石焕悄悄问:“你觉不觉得他们俩……” “我还没见过阿景如此……”纪恒想不出词来形容,楚陌景生性冷淡,不管与谁相处都带着疏离,虽然他从前对阿九也好,但现下却仿佛更多了一份亲昵。 “要我说,他们俩若能凑成一对,那真是一件美事,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啊。”石焕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笑道:“阿景那性子,我原以为他会孤老终身的,能融冰化雪,阿九小姑娘也够不容易的……” 纪恒闻言,叹了口气,“回去再说吧。” 其实阿九对楚陌景的感情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但都没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毕竟那时阿九年纪还小,他们都以为是雏鸟情结……话又说回来,如果陪在楚陌景身边的是阿九,纪恒也是乐见其成的,可想到两人俱是成谜的身世,他就忍不住担忧。而且楚陌景淡漠寡情,纪恒也怕他是受了魔血影响才如此,一旦完全清醒,两人又该怎么办? 石焕自然不知纪恒心里诸多忧虑,但他看纪恒那满面愁绪的模样,便笑道:“你就是会胡乱操心,没听过一句话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纪恒摇头失笑,“走吧。” 小轻鸟一路飞过,清脆悦耳的叫声唤醒朝阳高升,纤柔的羽毛被晕染成金黄之色,时不时的在空中打个转,活泼而惹人怜爱。 阿九远远的就看到了祁少陵和宋若词的身影,宋若词靠着树干在休息,祁少陵随意的躺在树上,地上一杆长槍竖在熄灭的火堆旁。 “师兄?”祁少陵翻身跳下大树,喜道:“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楚陌景看了看他,点点头,阿九指了指宋若词:“宋姐姐怎么了?” “她没事,内伤重了些,”祁少陵看到她趴在楚陌景肩上,就问:“你也受伤了?” “脚腕不知被什么东西被划到了,没大碍……”阿九解释了一句,就见宋若词揉着眼睛醒过来了。 宋若词脸色有点苍白,扶着树站了起来,朝他们笑了笑,纪恒等人也走了过来,见此就先松了口气。 “咱们先回北郡吗?”阿九想了想,问道:“凌茂群会不会派人去北郡抓我们?” 纪恒笑道:“魔教如今一团糟,凌茂群自己也受了伤,定然是自顾不暇了,一般的小喽啰派过来就是送死,他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咱们走吧,也不知神医谷研制出解药没……” 祁少陵拔出长槍,背起宋若词跟上,阿九微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接上纪恒的话:“纪叔叔,血池已经被师兄毁掉了,北郡之事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的对,”纪恒既是欣慰又是不满,“不过阿景此次太过冒险了!我原以为最冲动的会是少陵,还让你看着他们,谁知你自己却……你让我怎么向谷主交代啊!” 楚陌景神色不变,只是道:“我身为师兄,理应如此。”何况换了其他人,凌茂群不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开启血池,说到底,楚陌景就是选了一条最快最有效的路。 祁少陵闻言,就盯着他的眼睛看,眉头皱得死紧,宋若词忽然出声:“双眼血红,乃是入魔最深之兆,至今为止,似乎只有魔罗的眼睛是这样的,而魔罗那时,已经是神智不清,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杀人狂魔了!” 她话音一落,众人都静了静。 祁少陵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宋若词又道:“所谓入魔,大多数情况是武功出了叉子,导致经脉错乱,而楚公子这种,看来是不一样的。” “宋姑娘似乎知道许多。”石焕奇道。 宋若词抿唇一笑,缓缓道:“家中藏书甚广,家母也是博古通今,我自幼受了些熏陶,凡事都知晓一二,像楚公子这样的,该是被迫入魔,也就是受药物和诡道之法所引,要想恢复,只有将他体内的外来之力化为己身之力……换言之,要将凌茂群注入他体内的魔血转化为他本身的内力。” “那该怎么做?”阿九追问道。 “我只知晓大概,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宋若词叹道:“我娘或许知道,可惜……” 祁少陵一听,正要开口,纪恒却说:“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了些头绪了……神医谷几代传承,天下奇药莫不记载在列,看来还得找沈姑娘帮忙了。” “沈姑娘?”阿九眨着眼睛,想起一个人来。 “是沈如伊,她如今就在北郡医馆里。” 旭日东升,光耀大地。 纪恒不在,神医谷的人就接替他在忙活,一一接待着外面来来往往的病人,内堂中却只有沈如伊和沈涛,桌上放满了药包,沈如伊嘀嘀咕咕的算着什么,时不时的就在桌上乱翻一气。 沈涛打了个哈欠,仰头倒在椅子上,“真困啊!” 沈如伊拍着桌子,催促道:“你别偷懒,那么多人等着救命呢!作为我爹的亲传弟子,你就这点本事?” “师妹,我都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沈涛无奈,没看到他眼睛眼睛肿得像核桃了吗? 沈如伊翻了个白眼,指指自己,刚想说“我不也是么”,可话还没出口,纪恒等人就回来了,她跳了起来,“怎么样?人带回来了吗?魔教的人有没有追过来?” 说完,她眼睛就盯在了阿九和楚陌景身上,仔细打量了下,顿时眉开眼笑,张了张口,又有些紧张,别扭的说:“喂,你们还记得我吗?” “沈如伊,你怎么总爱穿男装?”阿九被楚陌景放在椅子上,似笑非笑:“这回……你不是来报那一臂之仇的吧?” “原来你真的还记得,”沈如伊嘴角止不住的翘起,“本来我是要报仇的,可看在你还记得本小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咦,你受伤了吗?” 阿九努努嘴,“拿点金疮药给我。” 沈如伊顺手就要拿给她,沈涛忽然拉住她退后几步,望着楚陌景,眼中尽是警惕,沈如伊一愣,这才注意到楚陌景血红的眼眸……其实北郡中患病的人症状都是双眼发红,但那种红却是眼白溢出血丝,看着很恐怖,而不是像楚陌景这样直接眼瞳变成血红色。 阿九见此顿时蹙眉,祁少陵冷哼道:“神医谷的高徒就是这种胆色?还是趁早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你懂什么!眼瞳血红……这是魔……” 沈涛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沈如伊狠狠敲了下后脑勺:“魔你个头啊!瞎嚷嚷什么!” “他就爱大惊小怪,你们别理他,”沈如伊干笑,推开沈涛,“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恒松开眉头,冲她点头致意,“多谢沈姑娘谅解,等会我再与你们细说。” 在水里游了一遭,又在外面跑了一夜,几人现在模样真挺狼狈的,沈如伊理解的点点头。 等他们各自回屋了,沈如伊才瞪了沈涛一眼,“你不知道人家是谁就乱说话,是想找打吗?眼睛泛红又怎么了,别少见多怪好不好?” “我!我哪是少见多怪,我就是知道的太清楚了才这么紧张!”沈涛气得不行,“他周身气劲环绕,内力沉浮不稳,像是随时会爆裂开来,加之瞳仁血红,的的确确是入魔之兆……” “那又怎么了?”沈如伊反问,而后说道:“他刚才分明很正常,你别轻易下定论好不好?却忧谷惊才绝艳的少谷主楚陌景,我当年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连爹爹都对其赞不绝口的,此次也多亏他出入魔教,才能解北郡之危……我看方才纪叔叔那样,分明是有隐情,你就别胡乱揣测了!” “师妹!我是担忧你的安危!”沈涛苦笑,欲言又止,心说师妹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啊! 沈如伊摆摆手,不想跟他多说了。 正午时候,有人端来饭菜,沈如伊吃得开开心心的,沈涛却一口没动。等他们用完午饭,纪恒等人才过来谈起正事。 沈如伊扫了一圈,双眼发亮,在阿九耳边小声说:“你们却忧谷什么风水啊,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天怒人怨,羡慕死我了!” 阿九颇为无语,斜眼瞧她,“你看上谁了?”不会又来个看上祁少陵的吧? “我就是纯粹欣赏一下,才不会跟你们抢人呢,”沈如伊扬眉,悄悄说:“听说江湖后起秀排第一的那个谢修眀很神秘,我爹对他的评价不比你师兄差的,我这次出来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厉害。” 谢修眀这个名字,阿九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她们两个在底下窃窃私语了一小会就闭嘴了,纪恒将凌茂群妄图重铸魔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而后叹了口气,“阿景受其所害,我想了一个办法,但还需要神医谷鼎力相助。” 沈如伊一听就笑道:“纪叔叔不用客气,有什么能帮的我们一定帮,按您这般所说,莫非是需要什么罕见的药物吗?” “的确是这样,”纪恒斟酌片刻,还是道:“敢问沈姑娘,神医谷中可有双重莲和千叶果?” 沈如伊呆了,沈涛已经拍案而起,怒道:“你当我们神医谷是冤大头吗?” 纪恒唯有苦笑了,其实要帮楚陌景化解魔血,药物只是其中一个条件,虽也是天下奇珍,却远比另一个条件简单多了,“并非索要,只要神医谷愿意拿出这两样东西,我们愿意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   ☆、第69章 事有转机 每个势力都有几样撑场子的东西,名剑山庄有宝剑,神医谷也有天下罕见的奇珍药材,虽然谈不上活死人肉白骨,但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死不了,当然,这种奇珍药材就算在神医谷也很稀罕。 双重莲,全名应该说是冰火双重莲,一半白色一半红色,只有在寒热交替之地才能培育出来,而千叶果则是千叶树结的果实,千叶树需要栽种在活壤之地,当千片叶子掉落才能结出一枚千叶果……这两样东西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随便一样都称得上是神医谷镇谷之宝,所以沈如伊呆了,沈涛怒了。 “相等的代价?纪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沈涛深吸一口气,拿起茶杯灌了一杯水下去,“先不说你们换不换得起,镇谷之宝哪能随便给人的?别说是我,就算我师父在这里,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人了!” “你怎么说话呢!”沈如伊扯扯他,示意他注意一点。 沈涛听了更来气,重重地放下杯子,发出“啪——”地一声,“久闻却忧谷少谷主天赋奇才,我也深感敬佩,可这样的人一旦入魔远比常人可怕的多,你们竟然还放任自由……难道不怕江湖上再出一个魔罗吗?” 阿九一掌拍在桌上,内力穿透,直接震碎了他面前的茶杯,她脸上带笑,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虚伪的人,口口声声为了江湖安宁,你有没有脑子,怎么不想想若非我师兄毁掉魔刀血池,等那凌茂群铸成魔刀,江湖上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如今我师兄还没怎么样呢,就被你说得好像多可怕的杀人狂魔一样,你是猪吗……呵,我现在都怀疑当年那魔罗也是被一帮猪脑子的人给逼入邪道的!” “说得好!”祁少陵拍手称赞,头一回不跟她唱反调了,“这样猪脑子的不如趁早宰了,免得引来另一帮‘除魔卫道’的猪脑子!” 众人:“……” 沈涛差点把桌子给掀了,他不顾沈如伊的阻拦,脱口道:“你们都是为你们的自私找借口,如果入魔的是无关紧要的旁人,你们还会这样吗?” “难得你说了句人话了,那我就问你一句,”阿九哼了一声,“如果今天出事的是你自己,你会为了江湖上的安宁去自尽谢罪吗?” 沈涛哑口无言了,说穿了还是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偏心乃是人之常情。 石焕看得有趣,悄悄对纪恒说:“总算阿景这个大师兄没白疼他们。” 纪恒不以为意,慢悠悠的喝茶,也没去阻止阿九和祁少陵,却忧谷出来的人,有一点算是得了谷主真传,那就是……非常护短! 沈如伊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宋若词忽然开口:“沈公子激动什么,不管这两样东西给与不给,都轮不到你来做主吧,沈谷主不在,纪前辈是给你们面子才来跟你们商量,你又何必呢!” “我师父绝对不会……” 沈涛话说一半就被沈如伊打断了,“宋姐姐说的对,这件事我们都做不了主,不如这样,等北郡之事了结,我带你们去一趟神医谷,求求我爹。” “师妹!”沈涛脸色铁青,到口的话全被沈如伊瞪回去了,他气得直接甩袖子出了门。 沈如伊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沈涛这人没坏心的,就是觉得我偏帮外人,他对我爹很孝顺,事事以神医谷的利益为先,你们的要求实在是……连我都惊呆了!” 祁少陵一听就笑了,不以为然道:“双重莲和千叶果恰好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未必是最珍贵的,如果我们能拿出比之更稀罕的,他未必就是这态度了。” “对,如果你们能有更稀罕的来交换,我爹那边也好说话了。”沈如伊摊摊手,这世上的的事就是这样,说穿了都是利益往来。 纪恒揉揉眉心,比双重莲和千叶果更稀罕的东西不是没有,问题是没时间再去慢慢找啊。 阿九蹙了蹙眉,实在不行她就去找裴子绪帮忙,这天下现成的珍稀之物,收藏最多的当属皇宫了。 楚陌景一直没出声,中途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调息,阿九他们说着话,都没打扰他,这时候他忽然就出声道:“我明日启程去神医谷。”既然是他的事情,那么就该由他自己来解决。 “不行,”纪恒一口否决,“这事交给我,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楚陌景睁开眼睛,眼中血色仿佛比之前深了些,“更重要的事?” “要化解你体内的魔血,仅有双重莲和千叶果还不够,”纪恒缓缓道:“还需要有天下间最为纯正柔和,能包容寒热两种属性的内力引导相助,这才是最难的,世间练武之人的内劲,男偏刚猛,女偏阴柔,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宋若词手一抖,失声道:“了迦圣僧?” 纪恒诧异的望了宋若词一眼,“你竟然会知道?” 宋若词自觉失言,见祁少陵也看过来,便顿了顿,低声说:“我,我听我娘提起过。” “他是什么人?怎么我都没听过?”石焕纳闷的问,他比纪恒还年长,没道理纪恒知道的人他不知道啊? 阿九看了看楚陌景,却见他也摇了摇头。 “这人……我也是小时候偶然听枯骨前辈提起过,枯骨前辈曾说,这人是谷主那一辈的人了,他来历不明,总是作和尚打扮,自称了迦,且一生行善,从未杀生,游走天下普渡众生,世人便称其了迦圣僧,最重要的是,只有他才拥有世间最纯正柔和的内力。” 纪恒解释说:“六十年一甲子,江湖一轮回,他这几十年来都销声匿迹了,只听说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千层塔。” “哦,”阿九了然,“纪叔叔是想让师兄千万千层塔寻找了迦圣僧的踪迹。” “对,咱们兵分两路,最后在千层塔会合,”纪恒沉吟着,“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此期间,阿景控制不住魔血……” 楚陌景道:“我可以先去神医谷,再去千层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纪恒拍桌子气道:“你是不是想让我传书告诉谷主?” 楚陌景眉梢微沉,祁少陵见此就说:“师兄,神医谷那边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你若回去求那个人,就别再叫我师兄!”楚陌景一眼就看出了祁少陵打的什么主意,语气转冷。 “……”祁少陵确实是想去求那皇帝爹,被他一拆穿就无所谓的道:“反正他是我爹又不是旁人!” 楚陌景淡淡的盯着他,祁少陵败下阵来,哭笑不得的说:“师兄,虽然我是不喜欢那个地方,但人也得学着变通啊,该属于我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更何况,我哪里需要求他,也就是开开口的事!” 祁少陵这话没错,帝王虽无情,但也会有那么一个投入感情的,祁少陵死去的娘就是晋国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晋国皇帝正愁不知如何补偿这个儿子,巴不得他狮子大开口呢! 已知内情的阿九不得不感慨,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段承泽争了一辈子的东西,对祁少陵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甚至不屑一顾的。 纪恒一巴掌拍上祁少陵的头,“臭小子,你是不是看不起你纪叔叔?” “不是,真不是,我就是觉得,既然有个现成的宝库,何必再让您出血呢?”在祁少陵心里,纪恒也比他那皇帝爹亲啊。 纪恒听了心里也欣慰,却还是道:“这事你别烦了,你还是陪着你师兄一起去千层塔吧,我担心阿景失控,九卿一个人拦不住他,二来千层塔即将开启,这样的试炼之地你可不能错过!” 祁少陵摸摸鼻子,不再与他争辩,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 晚些时候,夕阳渐渐沉没。 一只信鸽被人放飞,跃过城墙,祁少陵拍了拍手,轻轻一笑。 “没想到你也会偷偷做这种事,”宋若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算是知道了,你对我这么恶劣,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你的认可,而得到你认可的人,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也毫不在乎。” 祁少陵挑了挑眉,“你怎么阴魂不散?”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宋若词笑了笑,她本就是难得的美人,此刻在夕阳光辉的映衬下,更是容色照人。 祁少陵怔了怔,缓和了语气,第一次用认真的口气对她说:“宋若词,我现在承认以前对你有误解,你长得漂亮,人又不错,可我对你真的没有那种感觉。” “我以前对你也有误解,”宋若词想到了河底下,他毫不犹豫的去就她,忍不住就抿唇而笑,“你其实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人,没感觉就没感觉吧,我算是懂了,你这人不适合当情人,反而更适合当朋友。” 祁少陵不知可否,安静的跟她站在一起,抬头看着远处夕阳。 宋若词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他,祁少陵生得太漂亮,但旁人看他的第一眼注意到的绝不是他漂亮的相貌,而是他眉宇间浓重的戾气,宋若词不知道他此时正在想什么,只觉得连那戾气都化开了,说不出的温暖祥和。 医馆后面,有一个小竹林,黄昏时候,清风习习,竹影幽幽,静雅而别致。 楚陌景闭目静坐,白衣临风,长发披散满身,阿九坐在他身旁,身前放着一把古琴,她神情凝肃,指尖勾动,一曲流泻而出,其声高远,其意旷达,当真有安神静心之用。 一曲毕,楚陌景微微颔首,“弹得极好。” “师兄好些了吗?魔血有没有再躁动?”阿九偏头一笑,“我一个人在却忧谷,没事的时候琴棋书画都瞎琢磨了一些,以后慢慢给你看看。” 楚陌景睁开双眼,轻声道:“你聪慧过人,学什么都好。” 阿九撇了撇唇,双手按在琴弦之上,俯身凑过去:“师兄什么时候懂得哄我开心了?” “坐好,当心摔着,”楚陌景看一眼,伸手过去扶她,“我不哄你,事实罢了。” 阿九拉住他的手,顺势又凑近了些,抬手去摸他的眼睛,“疼不疼啊?” 柔软的手心覆上眼眸,楚陌景顿住,觉得气血翻腾,又开始不平静了,他有点无奈了,微叹道:“你坐好,别乱动了。”   ☆、第70章 爱的深度 阿九一听就趴在琴弦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笑成这样?”楚陌景问。 “我忽然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魔血是个好东西,”阿九握着他的手腕,清晰的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她几乎是眉飞色舞的说:“我能知道你的心因为我而疯狂跳动,你的血液也因为我而沸腾……这种感觉真好呢!” 楚陌景神色未变,眼神却移向了别处,手心发热,仍然镇定道:“纪叔叔诸事烦劳,我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神医谷。” “师兄,纪叔叔一番好意,你这样见外岂非让他难受?”阿九捏捏他的手心。 “并非见外,只是,”楚陌景想了想,道:“纪叔叔与神医谷素有旧怨,少陵亦不想跟晋国皇室牵扯,若因我之故……” 阿九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哎呀,师兄,纪叔叔疼你,祁师兄敬你,大家都是为你好,你就不要计较太多了,他们有事,你不也尽心尽力吗?” 说着,阿九就叹了口气,苦恼的说:“师兄真是人见人爱啊,这可怎么好?” 楚陌景:“……别乱说话。” “我这是在夸你呢!”阿九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不过没关系,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就行了!” 楚陌景戳戳她的脸颊,“孩子气。” 阿九双眼微微眯起,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毫不意外的看到他眼瞳血色加深了,她笑得意味不明:“师兄,要不要亲我?” 黄昏渐深,夕阳沉落,天边红霞映着阿九泛红的脸庞,更胜三月桃花,灼灼逼人。 楚陌景低了低头,低声道:“别闹,这是医馆。” “没人会过来的。”有人过来她也无所谓,她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楚陌景是她的,“你不喜欢亲我吗?” 楚陌景面上还算平静,实则心里有点窘迫,他定力极好,可如今对上阿九,总是所剩无多,他已坦诚喜欢她,并非是不想与她亲近,只是他暂时还没能找到压制魔血的有效之法,就怕一发不可收拾会伤了她。 阿九笑得像只小狐狸,有些狡黠,有些坏坏的,她正要凑得更近,忽然间,风变了。 一支冷箭倏地朝她后背袭来,她正趴在楚陌景身上,确切的来说,这支箭是冲着她跟楚陌景一起来的,阿九没动,楚陌景揽着她,一挥袖,暗箭回旋竟朝着来时的方向刺了回去! 只听一声惨叫响起,周围刷刷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并未隐藏身份,那身魔教弟子服饰分外惹眼。 阿九气得咬牙,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 这些人并不多废话,提起兵器就冲上来,阿九身影浮动,下手快很准,瞬间就解决了最前头的一批。 而这群突然出现的魔教弟子像疯了似得前赴后继的冲上来,倏地,就见一人面色涨红,而后身体炸裂开来,血珠四溅,血腥味道溢开,楚陌景手按在石桌上,脸色变了变,似在强忍着什么。 “好卑鄙!”阿九转瞬之间就明白了,魔血在血海之中孕养,最受不了血腥之气,凌茂群自顾不暇,无法亲身来此,是以便派了这群喽啰过来,不为刺杀他们,只为了……引起楚陌景的魔血暴动,令他控制不住自己大开杀戒! 想到此处,阿九下手更加果决,“师兄,你先离开这里,我来解决他们!” 说话间,又有数人一齐自尽,只听到“啪嗒——”一声,石桌也不堪负担,在楚陌景的手下出现裂痕,楚陌景额头浮现了一层薄汗,雪白的衣衫上沾染了血迹,他抬起头,眼瞳已经成了浓重的血红之色。 双阙剑在不停的抖动,魔教的喽啰武功并不见得有多好,关键是人多,阿九一时被围得脱不开身,余光瞥到楚陌景的状况,急得不得了,又听到双阙剑的动静,更加焦虑,顾不上受些皮肉之伤,直接回到了楚陌景身旁,一把按住他的手,“师兄!” 楚陌景拉过她,一掌震开冲上来的又一批人,周身气息流转,隐隐有暴动之势,“你小心些!” 阿九见此,拿过古琴,席地而坐,指尖勾动间,静心凝神之音倾泻而出,但那群魔教弟子听着都头疼欲裂的倒在地上……楚陌景闭着眼睛,运功调息,寒意延伸开来,冲淡了血腥之气。 阿九靠他近,被冻得身体发麻,她蹙了蹙眉,强忍着没动,手指拨动琴弦,没弹错一根弦。 “阿景,九卿!” 隔着一座拱形桥,纪恒等人的身影映入眼帘,阿九大喜,紧绷着的心神蓦地松开,却见那边的沈如伊瞪大眼睛,嘶声喊了一句:“小心!” 一瞬之间,阿九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机,她下意识的就要躲,但身体被至寒真气冻得麻木,也就慢了一拍,后背就挨了浑厚的一掌,琴声错乱,阿九一口血全吐到了楚陌景身上,几滴血珠溅到了他的脸上,唇边。 一晃而逝的黑影,是阿九先前没发现的,阿九回身,手腕连动,但雪蚕冰魄却锁定不到任何气息……黑影不见了,这种隐蔽能力简直绝佳。 温热的血丝溢入口中,楚陌景身体颤了颤,再次睁开眼睛,但这一回,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空荡荡的,只有一片血海飘摇。 他起身,双阙剑落在他手上,一剑挥开,剩余的魔教弟子倒了一片,楚陌景双手握剑,直直的望着一棵大树的方向,剑劈下的瞬间,树木炸裂,就有一个黑影跳了出来往墙边蹿去。 可没等那黑影蹿动几步,就僵在了原地,他低下头,一把剑穿心而过,他想回头看看,可长剑翻转,他就趴在了地上,全身上下的骨头却都被强劲的内力震碎了。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纪恒,石焕,还有沈如伊三人一起过来的,也就是几息只见,这边的魔教中人已经全没了声息。 遍地的尸体,满眼的鲜血,楚陌景一身红白相间的衣服站在中央,长发散落一身,容颜绝世,神情漠然,一滴血从额边蜿蜒而下,将那水墨般清绝如画的眉目也染成了绯色,映着绯剑上滑落的血滴,宛如降世的魔神。 “师……”阿九才喊了一个字,就咳嗽起来,不停的吐血,方才那一掌,令她受了极重的内伤。 楚陌景恍如未闻的站在那里。 “宁九卿!”沈如伊想跑过去看看阿九,可她刚动了一步,就被石焕拉了一下,一缕长发被剑削开,若是再慢一步,掉落的恐怕就是沈如伊的头了。 沈如伊惊骇的望着楚陌景:“他,他……” “别动!”石焕警告她,“这小子体内的魔血暴动了!” 纪恒表情凝重,双拳紧紧握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语气都在发颤:“阿景……”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双阙剑立即对准了他。 “你这个死小子!凌茂群练那邪功都好好的,你却入魔了,你对得起你师父吗?当年至寒真气都冻不死你,区区魔血就能让你迷失心智?”纪恒指着他,气急败坏的吼:“你要不就杀了我,要不就给我清醒过来!” 楚陌景握剑的手在动摇,眼中血色褪去又重新漫上来,他忽而回身一剑,周边树木一个个轰然倒下,而后他剑尖抵地,面上有挣扎之意一闪而逝。 “你们走!”楚陌景声音低哑,周身时而寒气四溢,时而暴烈如火。 他一开口,唇边也有血丝溢下,显然是两种力量争逐,伤得也是他。 “纪老弟,你别逼他!”石焕连忙道:“魔血相当于百年内力,若非他天资根骨,体质经脉异于常人,早就……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了,你,你想逼死他吗?”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沈如伊喃喃说。 纪恒拍着脑袋,他现在脑中一片乱麻,完全冷静不下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石焕又忙说:“纪老弟,你别急,好好想想,你一定有办法的!” “师,师兄……”阿九扶着石桌,终于站了起来,单手捂着心口处,一步一步的往楚陌景那边走。 “阿九你别动!别过去!”石焕制止她。 “师兄……”阿九像是没听到,直勾勾的看着楚陌景。 双阙剑发出铮鸣之声,楚陌景厉声道:“你别过来!” 快靠近他的时候,阿九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一抬眼就是双阙剑的剑身。 阿九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手握住双阙剑的剑身,锋利的剑瞬间就划破了她的手,她似乎想借着这股力站起来,但是掌心已经伤痕累累,几乎一下子就是血流如注。 楚陌景手颤了颤,再也握不住剑柄了,“铛——”地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阿九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倒在他怀里,手勾着他的脖子,脸色惨白如纸,但她笑得那么温柔又动人,比这将要落下的夕阳还要柔和。 “师兄,你说过的,心中有什么,魔血就会引发什么……” “……如果你克制不住杀念,就让情念来代替它!” “师兄,让我来看看,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阿九呢喃着,眉眼弯了弯,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身上,口中都是鲜血,血液交融,就像是深入骨髓的执念。 沈如伊“啊”了一身捂住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阿九竟然这么疯,纪恒和石焕已经完全呆住了。   ☆、第71章 记忆片段 一层层的迷雾,渐行渐散,碧瓦朱墙之下,站着一个宫装少女,她还那么的年轻,神情却像迟暮老人一般的死寂,她动了动嘴唇,面前的宫女太监侍卫齐齐跪下……她转身,缓缓走进了漫无边际的深宫。 那是谁? 阿九喘着气,蹲下了身子,对了,那是她,前世的她——一开始是青阳城的小乞丐阿九,后来是孟家养女孟悠,再后来是姜国公主,姜宁。 很热,四周熊熊烈火燃起,阿九仿佛站在世界之外,看到了烈火中被人围攻的少女,“名剑山庄”的牌匾不堪重负,掉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阿九看到她挣扎着,不顾那些杀手的围攻,挣扎着想从火焰中把那牌匾捞起来…… 你真傻,真蠢啊,你知不知道这只是一个骗局? 阿九张了张口,却什么都喊不出来,想想那时的孟悠,其实她对孟家的感情不见得有多深,她只是……太想有一个家了。 眼见着她就要丧命于此,忽而间有白影飘至,绯剑出鞘似惊鸿,在烈火之中她竟恍然闻到了清冷幽寂的冰雪气息。 师兄!师兄!阿九站起身要冲过去,但她始终过不去,眼泪刷地涌下,阿九知道,纵然真的经历过,那也不再是她的世界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阿九才发现,那时的孟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望着楚陌景的,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救赎……这大概跟楚陌景的样貌也是分不开的,白衣胜雪,容姿双绝,不是天人,胜似天人,所以孟悠那时候才以为自己看到了九天之上的神仙。 可惜不是,楚陌景只是一个过客,而且是一个极为冷淡的过客,他只是救了她,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别走,不要走…… 身后是一片火海,孟悠踉跄着,义无反顾的跟上了他。 “别走,不要走!” 阿九睁开眼睛,一身的冷汗,随即而来的就是彻骨的疼痛,她歪在床头,干咳起来。 “你,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沈如伊满脸担忧,伸手扶她起来,宋若词连忙去桌旁倒水。 这里是阿九在医馆内的房间,房间里除了她就是沈如伊和宋若词。 头还有些晕眩,她记得和师兄在后面竹林……阿九倏地抬头:“我师兄呢?” “阿九妹妹,你先别急,”宋若词边喂她喝水,便道:“楚公子没事,只是跟你一样处在昏迷中,纪前辈和祁少陵他们都在那边……” “怎么回事,我……”阿九揉着额头。 “你太疯了,你师兄当时那样你都敢冲上去,你就不怕他六亲不认杀了你吗?”沈如伊惊魂未定地拍拍心口,“你够狠,我这回算是服你了!” 阿九哑着声音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晕过去了,当然不知道了。”沈如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顿了顿,她才叹了口气,低声说:“不过你师兄对你也真是没话说了,那样的状况都没伤你一丝一毫,自己却被魔血折腾的几乎去了半条命……” 阿九一听就红了眼圈,沈如伊连忙又道:“你别哭,他现在没事,也幸好你拦住了他,否则他真得大开杀戒,变成一个魔头了!” “我跟祁少陵一回来就见你们出了事,他……这回跟魔教怕是要不死不休了。”宋若词叹道,别看祁少陵平日里跟阿九像是不对头的模样,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早就认可了小师妹的存在,更何况还有他一向奉若至亲的大师兄,这两个人同时出事,祁少陵的反应她也能理解了。 “何止是不死不休啊,”沈如伊揉揉胳膊,插嘴到:“他当时那模样简直是要吃人,比你大师兄还像入魔,若不是纪叔叔制止,他铁定就直接杀到魔教去了!” 阿九听着她们一人一语的说着,沉默半响,就要下床。 “哎?你这是做什么?”沈如伊急道:“你内伤颇重,就算有灵丹妙药也得静养个好几天呢!” “我要去看看师兄。”阿九扶着床沿,声音虽轻却极为坚定。 沈如伊又气又急,按住她:“你自己都这副模样还要去看别人,你……” 宋若词挪开沈如伊的手,笑了笑,“你就别拦她了,她昏迷中都哭着喊着师兄不要走……我就知道她醒来要过去的,咱们一起扶她,小心点就是了。” 沈如伊没有喜欢的人,宋若词却有,自然明白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 “我还没这么虚弱……”阿九勉强勾了勾唇角,却一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出了门,阿九才发现原来已是翌日下午了,墙角的花花草草像被霜打过似得,蔫耷耷的一片。 楚陌景的住处出奇的安静,进了屋子才发现只有祁少陵一个人坐在床边守着,听到动静,祁少陵抬头看过来一眼,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形容也有些狼狈,看到阿九,他眉头顿时皱起,走过来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你看看你那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你这样过来不怕吓着人吗?还不安安分分的回去躺着!” 他口气不算好,但那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阿九仿若未闻,双眼直直的盯着床上昏迷的人,她这时候又生出了力气,一把推开祁少陵冲到床边,险些摔倒。 楚陌景躺着,身上的血迹全都没了,脸上也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闭目安眠,就像是远离了尘世诸多纷扰,安宁无忧得令人不忍唤醒。 阿九以为自己会哭,但看到他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却平静的不可思议,握着他的手贴上脸颊,阿九才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你真是……”祁少陵想说她,话到嘴边又全咽了回去,算了,他想,不过是人之常情。 “你一夜没睡?”宋若词见他脸色也不好,不禁有些担心,“纪前辈他们呢?” “石伯伯去叫镖师过来守着医馆,纪叔叔煎药去了。”祁少陵揉揉眉心,“师兄一直没醒,我哪睡得着。” 正说着,纪恒就推门进来了,手上还端着药,“刚刚去九卿那边不见人影,我就猜你们来这边了。” “纪叔叔,师兄什么时候会醒?”阿九转过头问。 “等会我来帮他针灸,“纪恒冲他招招手,“你内伤也不轻,我知道你的心思,就不赶你回去了,你过来把药喝了。” 阿九抿了抿唇,把楚陌景的手放下,乖乖的走过来喝药,纪恒走到床边,叹了口气,边施针边道:“北郡之事告一段落,阿景这边不能拖了,你们得尽快赶往千层塔。” “可若途中师兄再失控怎么办?”祁少陵严肃道:“这次还好没出大问题,可下次,下下次呢?纪叔叔,说句实话,魔血虽令师兄入魔,可也令他内力大进,他一旦失控,谁都制不住他的。” 纪恒听了点点头,缓缓道:“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可以暂时用银针封住阿景的武功,让他在一个月内变成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去千层塔你们一路护着,只要低调谨慎别惹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封住师兄的武功?”阿九蹙眉:“不会对他身体有害吗?” “强行封他武功……的确有损身体,不过我用特殊之法能封住一个月,一个月内没有大碍,时间再长就不行了。”纪恒轻描淡写的说。 阿九和祁少陵都松了口气,沈如伊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纪恒,她出身神医谷,自然不像其他人一知半解,楚陌景天赋奇高,身具至寒真气,又混入魔血……他的武功哪是这么好封的?而且还要封住一个月?用这种方法,纪恒怕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沈如伊正想开口询问,纪恒轻飘飘的回看了她一眼,眼中分明有制止之意,她一愣,心中就暗叹,果然。 屋子内一时安静下来,正在这时,楚陌景醒了,阿九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跑了过去,“师兄……” 楚陌景闭了闭眼,才睁开,目光扫了一转,没出声,纪恒问他:“感觉如何?” 楚陌景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不好……”他是指没能压制住魔血,失控之事。 “好了,你没事就好了,”纪恒苦笑,感慨道:“你得庆幸谷主不在,否则他肯定得揍你……” “别告诉师父。”楚陌景微微皱眉。 祁少陵就说:“师兄你放心吧,咱们心里有数的。”谷主是不能轻易出谷的,纪恒他们都知道,虽然原因不明,不到万不得已,纪恒他们是绝不会把楚陌景这事告知谷主的,否则就谷主那性子,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楚陌景又沉默了,阿九瘪瘪嘴,委委屈屈的说:“师兄,你怎么不理我啊?” 祁少陵嘴角一抽,纪恒被逗得笑了起来,起身带着其他人出去,只留了阿九一个人在这,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人啊,分明就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久生情,既是亲人,也是爱人,两个孩子彼此间相亲相爱的,他这做长辈的看了,心里也为他们高兴。 “师兄!”人一走,阿九就换了副凶恶的表情,“你怎么不理我!” 楚陌景忽然叹气,脸上有几分薄怒,淡淡道:“手伸出来。” 这语气听得阿九身体一僵,就像她小时候做错了事情,楚陌景不会骂她,就会这样跟她说话……她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佯作不解,又变了副笑盈盈的模样:“师兄,你要不要喝水?”   ☆、第72章 北郡事了 楚陌景坐起身,锦被滑下,他只着了单衣,静静的看着阿九,重复道:“手伸出来。” 阿九退了几步,笑容敛起,摇了摇头。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还当我是你师兄吗?”楚陌景问她,语气平平淡淡的,却叫人听得酸涩。 阿九心中一窒,只好在床边坐下,慢慢伸出手,只见原本雪白娇嫩的手心如今尽是划伤,还未结痂,剑痕处都是红红的一片……那是她不管不顾的扶着双阙剑剑身时划破的。 楚陌景垂眼,按在床边的手瞬间紧握成拳,阿九心颤,连忙说:“不疼的,师兄,一点都不疼的!” “在魔教之时,你曾说我淡漠……莫非在你心里,我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楚陌景声音极轻,他问:“阿九,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是不是冷血冷情的怪物?” 阿九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师兄你别气,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那时候是故意气你的?谁说你冷血冷情的,在我心里,你分明是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说着,阿九咳了几声,才又低声说:“其实那话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师兄,你别怪我好不好?” 楚陌景的指尖在她掌心滑过,轻轻柔柔的,他皱了皱眉,抚着她的背,不忍再说她了,无奈道:“没怪你,只是……心疼罢了,这些疤痕若是去不掉,你不难受吗?” “去不掉就去不掉,难道师兄会嫌弃我吗?”阿九扬眉,笑意慢慢的从眼中溢了出来,故意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在你手上也划个十几刀!” 楚陌景闻言,点点头,摊开手心,“来吧。” 阿九无语,她盯着那漂亮的像玉瓷般的手掌,愤愤的咬了一下,心说师兄呆呆呆呆死了,她哪里舍得真去划啊,分明是要他来哄她么! 楚陌景淡淡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忍不住低叹:“傻孩子。” 这种苏软溺爱的语气真是让她招架不住啊!尤其还对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阿九心跳得要蹦出来了,脸埋在他怀里使劲蹭,闷闷的开口:“师兄你耍赖!” 楚陌景:“……” 阿九抬起头,严肃的道:“所以就罚你跟我说一百遍‘我爱你’吧!” 楚陌景顿了顿,偏过头,耳根渐渐泛起了红色,论这方面的厚脸皮,他绝对是比不过阿九的! 阿九瘪瘪嘴,哼了一声:“不说我就生气了,生气了我就……” 她话没说完,楚陌景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轻柔似水,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们身上,缱绻流转。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意味的亲吻,像是安抚,像是疼惜,像是在无声的倾诉着他的心意。 阿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医馆门口,又送走了另一批病人,这几日,患病的人都在慢慢的痊愈,秦二虎扶着一个老人家送进了门,神医谷的人有条不紊的一个个的诊治抓药。 “辛苦了,”石焕拍拍秦二虎的肩膀,“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都守在医馆周围,一有动静就会立即放信号弹示警!”秦二虎抹了把头上的汗,“石前辈,阿九他们没事吧?” 秦二虎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石焕也只说是昨日混入了魔教之人,秦二虎便有些担心。 “能有什么事啊,”沈涛在一旁听了,没好气的插话:“不就是溜进来几个魔教喽啰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自从纪恒提出双重莲和千叶果的要求,沈涛就一直没给他们好脸色,但他对北郡病症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大家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石焕瞄他一眼,懒得理他,带着秦二虎出门说话去了。 晚饭过后,纪恒就对楚陌景提了封住武功一事。 楚陌景对这个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问道:“这方法可会对纪叔叔有所损伤?” 纪恒听了,一点异色都不见,特别自然的接话:“我自己就是大夫,能有什么事啊,你放心,也就是费些力气罢了。” “好,何时开始?” “越快越好,就今晚吧。”纪恒道。 祁少陵挑了挑眉,“纪叔叔,要不要我帮忙?” 阿九也正要开口,纪恒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否则我跟阿景都得受伤。” 于是阿九等人只好出门等候,沈如伊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这段时日她也能看出来了,纪恒的人品绝对无可挑剔,她只是有些感慨,这样的人当初跟她姐姐怎么就遗憾收场了呢,这世间之事真是难说。 夜幕降临,众人坐在外面的石桌旁,阿九一抬头就看到星辰闪烁,旁边祁少陵按了按额角。 宋若词也打了个哈欠,但她却是看向祁少陵:“你一直没休息,要不先回去睡吧,咱们都在这守着,也不差你一个。” 阿九看到祁少陵脸色不太好,也点点头,“过个几天咱们就得出发去千层塔了,你若是倒下了可怎么办?” 祁少陵听了就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没事,我就在这睡会儿……” 阿九瞧他半响没动静了,仔细一看,他竟然已经睡着了,宋若词叹道:“看来他是太累了。” 说完,宋若词就回去拿了件厚的衣服给祁少陵披上了,阿九抿唇一笑,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其实她跟祁少陵之间也很奇怪,该吵就吵,该打就打,但也不是真的仇人,彼此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懂得分寸。 一夜转眼就过去了,细碎的声音惊醒了阿九,她揉揉眉心,原来昨晚她也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宋若词和沈如伊一人在一边,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们三人身上都披了衣服,阿九一抬头,就看祁少陵在另一张石桌上喝茶,看着精神奕奕的样子。 阿九捂唇低低咳了几声,她内伤没好,心口还有点闷闷的,祁少陵白了她一眼,倒了杯热茶给她,还不忘嘲讽:“你就死倔吧,我看到时候拖后腿的恐怕是你!” 阿九接过茶,慢悠悠的说:“有你在还用我吗?祁师兄能者多劳么,一路上的安全就靠你了,我就负责陪师兄聊聊天解解闷就行了。” 祁少陵手捏成拳头,想揍她了,“你无不无耻啊?” “师兄不嫌弃我就行了。”阿九抿了口茶,深吸一口气,甜甜的笑了。 祁少陵一早上的好心情被她噎得全没影了,宋若词醒过来,揉着眼睛嘀咕:“你们怎么大早上的就吵啊,吵什么呢?” “脖子好酸!”沈如伊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正巧,屋子里传来杯子碎掉的声音,同时还有楚陌景的叫声:“纪叔叔!” 沈如伊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光了,阿九跟祁少陵对视一眼,推开门冲了进去。 房间内,纪恒手撑着桌面,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都好像有点虚脱,他冲着楚陌景摆摆手,坐了下来,“没事,就是一直全神贯注的施针,这会松懈下来,就有些脱力,等会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这是成功了吗?”阿九拉着楚陌景的手腕,稍稍运起内力试探了一下,只觉得像是羽毛飘进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换做以往,应该是会被楚陌景的内力反震回来的。 “对,”纪恒笑了一下,语气有点虚,仿佛接不上气似得,“从现在起,阿景就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了,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他这样会维持一个月……时日不多,我希望你们尽快赶往千层塔。” “纪叔叔的意思是……”祁少陵询问。 纪恒道:“明日就启程。” “会不会太赶了,阿九的伤势还未痊愈……”宋若词犹豫着说。 纪恒想了想,就说:“你们用马车赶路吧,路上别急,也别搅和进江湖上的纷争,北郡这边到尧都千层塔最多二十天,足矣。” 楚陌景闻言,一一应下,但他看纪恒这副模样却实在不放心,纪恒示意他安心,起身笑道:“你们商量一下行程,就让沈姑娘送我一段路,我正好有事跟她说。” 沈如伊冲阿九他们点点头,过来扶纪恒出了门,她小声问:“您……”她有点想问纪恒付出了什么代价,但又开不了这个口。 纪恒做了个口型,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十年内力罢了。 沈如伊懵了,眼眶瞬间湿了,“您竟然也舍得?” “自家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纪恒笑着反问,“我都不心疼,你哭什么?” 沈如伊沉默了一会儿,“纪叔叔,我多问一句,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成亲,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是还惦记着我姐姐吗?” “你别误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阿景,九卿,少陵,他们就跟我亲生孩子差不多,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纪恒解释道:“我不成亲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不是因为你姐姐。” “我还以为……”沈如伊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她姐姐过得幸福美满,她看到纪恒孑然一身,为北郡之事奔波,为晚辈操心,到今日都未成亲,还以为纪恒是没忘记她姐姐,心里有点难过,“是我多虑了,不过您耗损十年内力不告诉他们吗?” “你千万别说!”纪恒叮嘱她,其实纪恒真觉得无所谓,他是大夫,要那么高的功夫也没用,内力没了还可以再练,但是……对于楚陌景三人,当年纪恒去山上看望枯骨老人时,曾听他提起过,这三个孩子都是命途多舛,眼见着楚陌景出事,纪恒就想起枯骨老人的话了,他也不想让他们徒增负担。 沈如伊咬唇,半响坚定道:“这次回去,我一定会说服我爹拿出双重莲和千叶果的。” 纪恒心道这小姑娘的性子跟她姐姐的确不一样啊,他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第73章 风雨骤起 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停在医馆门口,阿九四人站在车旁,与众人告别。 “纪老弟身体不适,不能出来送你们了,我就帮他多说一句,一路保重。”石焕笑道。 “纪叔叔真的没事吗?”阿九蹙眉问。 石焕摇摇头,说:“别瞎担心,他自己就是神医,心里有数的!” “你们放心的去尧都吧,还有我这个神医谷二小姐在呢,”沈如伊很有义气的拍拍胸口,“到时候我跟着纪叔叔一起,与你们在尧都会合。” 阿九拱手向她道谢,楚陌景抬头,朝门内看了看,神情淡淡,眼中却有些担忧之意。 宋若词跳上马车,阿九握住楚陌景的手,正要上车,秦二虎急急忙忙的出来,手上捧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轻鸟:“阿九,你把它忘了!” 阿九顿时抿唇笑了,将小轻鸟放在肩上,朝秦二虎挥了挥手。 马车辘辘远去,石焕脸上的笑容就黯了下来,边往回走边问沈如伊:“沈姑娘,纪老弟身体如何?” “身体无碍,就是少了十年内力,”躲开了楚陌景几人,纪恒却瞒不过石焕,沈如伊摇摇头,“一时可能缓不过来。” 石焕叹了口气,走进内堂,却看到纪恒已经起来了,站在药柜前抓药,石焕无奈的开口:“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孩子们走了,我不好去送,总可以悄悄看着的。” 纪恒说着,伸手去拿扶梯,准备去拿上面药柜中的一味药,沈如伊连忙拦住他,扶他在桌边坐下,瞪着眼睛说:“我知道您要拿什么,我来就好了!” “你知道我要拿什么?”纪恒笑道。 沈如伊爬上去拿了少许参须下来,包好递给他:“上面一排药材,能固本培元的就这一种。” “沈姑娘真是聪明。”纪恒看她分量也拿得很准,不禁夸了一句。 沈如伊翻了个白眼,“虽然我医术比不上我爹爹姐姐,也比不上您,但在同辈人中也算是极佳的,否则我爹就不会让我来了。” 纪恒听得直笑,点点头,就坐在桌边指点她抓药。 眼见两人相处甚欢,且很能谈得来,石焕也放心了,阿九他们虽然走了,沈如伊这孩子也不错。 沈涛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回去就写信传回了神医谷。 北郡之事告一段落,阿九四人也低调地赶往尧都千层塔。 正如纪恒所言,凌茂群这时候真的是自顾不暇了,他被楚陌景的双阙剑刺中,又被其打伤,再加上魔教这段时日接连出事,早就有人心生不满,想趁乱上位了。 “公子。”房内,映琼把一张纸条递给躺在椅子上养伤的段承泽,段承泽被楚陌景随手打了一掌,当时石块落下的时候,他很狡猾的让凌茂群挡了大部分的劲力,所以他的伤势并不重。 段承泽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就笑了,“魔教内要有动静了。” 映琼闻言立即道:“要不要我们趁机动手……” “不急,我师父这个人底牌众多,而且相当精明,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倒下?他受伤是真,可多半是做给别人看的,”段承泽弹了下纸条,纸条霎时化作了飞灰,“越是这种时候,我就越是要表明忠心。”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映琼一时不解。 段承泽沉思片刻,不答反问:“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吗?” “好像没什么,”映琼想了想,倏地“啊”了一声,“对了,奴婢日前收到一个消息……催魂铃再度现世了!” “催魂铃?”段承泽坐直了身子,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映琼解释说:“没多久,就是这一月内发生的事,拿着催魂铃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性情不定,她最先出现在青阳城……现在应该是在尧都附近,据情报上所言,这女子似乎与留声阁有怨,但凡留声阁外出的弟子遇到她,都绝无生还。” “留声阁,天下暗器之家啊,”段承泽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听说留声阁现在当家的是他们少阁主,我一直想会会这个柳云笙,真是巧了……映琼,去给我收拾东西。” “公子要出门,在这种时候会不会……” “我师父疑心甚重,就算是他徒弟,他这时候也不会信任我,我出门,一是让他安心,二要向他表忠心,三嘛,就是为我自己的事了。” “可公子要怎么表忠心?一不小心教主可能会认为您是临阵脱逃了。” 段承泽一抬手,笑道:“徒儿听说催魂铃现世,想将它寻来献给师父……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公子此举,可谓一举三得!”映琼心悦诚服,退下收拾东西去了。 段承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指敲着桌面,轻轻笑了笑,“千层塔也在尧都,不久将要开启,我就不信楚陌景他们不会去……加上这守株待兔,何止一举三得?” 乌云密布,天边阴沉沉的一片。 尧都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地方之一,论繁盛,恐怕还要更胜青阳城一筹,究其原因,一是千层塔,二是留声阁,三是烟雨楼,前两个都是因为本身之地闻名,最后一个却是因为里面的人——烟雨楼中,有江湖第一美人纳兰漪。 西郊城外,十多个留声阁的人往城里赶路,忽然间,“叮铃铃”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的响起,十多个人当即高度戒备。 可是没用,铃声无孔不入,就算他们捂着耳朵,二重铃声响的时候,照样七窍流血。 眼看着同伴一个个的倒下,为首的那个人拼尽全力放了信号弹,满含怨恨的倒在了地上。 铃声停下,一双女子的脚行至此处,淡黄色的衣摆掠过,没沾到一丝血迹,去如来时,悄无声息,或许,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低叹。 不多时,留声阁的人赶到了,当先骑马的那个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长得俊俏之极,他的嘴角自然的上扬,可见是常笑的,但此时他脸上却毫无笑意,只见他翻身下马,查看了十几个死者。 “少阁主,他们七窍流血,还是死在催魂铃之下!”有人含怒开口:“究竟是谁……跟我们留声阁这样过不去?” 柳云笙握紧双拳,一字一句的说:“不管是谁,都不能随意杀害留声阁的人,我一定……一定要为死去的弟子们讨回公道!” “少阁主……” 柳云笙望着死者,目露哀戚,闭了闭眼睛,“把他们带回去……安葬吧!另外,发消息告知在外的人,先别急着赶回尧都,等候传召!” “……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从来都不平静。 天气也是如此,半个月来,乌云遮了半边天,接连下雨,这日,更是暴雨交加,如倾盆而落。 阿尧都有条护城河,唤作清波河,常年有画舫大船游于其上,遍览尧都盛景。 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阿九四人也到了尧都城外的护城河边,绿草如茵,草木茂盛,水天一色,本是极为美丽的风光,却不想被这暴雨扰乱了欣赏的心情。 祁少陵穿着蓑衣坐在车前驾马,阿九却在车内坐立不安,甚至急得团团转,当然不是因为这暴雨,而是因为……楚陌景受了风寒,发烧了!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问题是纪恒封住了他所有的武功,以至于他在一个月内跟普通人无异,本来么,就算如此,楚陌景毕竟也是自小练武,身体比一般人强太多,不可能轻易生病的,但关键在于楚陌景的体质,他生来体质至寒无比,所以才练了至寒真气,如今被封了内力,体质却没变,再被这鬼天气一折腾,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楚陌景躺在马车里,许是体质原因,他发烧也与常人不同,额头滚烫,身体却冰凉得吓人,阿九握着他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她红着眼睛,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把纪恒给得要先喂他吃下,等进了城再去找大夫。 祁少陵也知道,所以才加快速度赶车,偏偏遇上这暴风雨,真是急死人。 “驾——”祁少陵一样马鞭,突然,车轮陷进了一个凹坑里,怎么也出不来,他连忙下车去推,可却无济于事。 宋若词察觉到动静,也下车来看,一看这状况也懵了,“祁少陵!现在怎么办?” 马车太大,加上风势雨势太大,一点也推不动,宋若词一起帮忙推也没用,祁少陵踢了踢车轮,“什么破车子,进了城我就砸了它!” 阿九掀开车帘,咬唇,“难道要等雨停吗?”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我们等得了,师兄也等不了!” 祁少陵捏着拳头,往四周查看,蓦地,他目光顿住了,只见清波河上,一艘大船出现在了视线里,渐行渐近,他抹了把脸,“有办法了!” “你是想上船?可人家不见得会帮我们啊!”宋若词也看到了,说话间,那船已经很近了,“再说,万一是黑船怎么办?“ 祁少陵眉宇间尽是煞气,“管不了许多了,他们不帮也得帮,大不了我们多给些报酬,如果是黑船那就更好了,黑吃黑便是!” 说罢,祁少陵让阿九把战魂槍拿给他,阿九偏过头看了看,把槍扔给了他,“我看这船富丽堂皇,不像是属什么势力的,应该是尧都中的富贵人家……不过你也要小心!” 祁少陵接了槍,一甩斗笠,轻身掠去,脚尖点水便上了船头。   ☆、第74章 肌肤相亲 狂风携暴雨而来,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祁少陵一到船上就把长槍横在了开船人的脖子上,与此同时,船舱内响起一个女子的厉喝声:“什么人?” 帘子被掀开,一个撑伞的女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个丫鬟,抬着下巴,气势却不弱。 祁少陵一看,心里就有数了,当即指了指岸边:“我想借船!” “借船?”那小丫鬟转头一看,看到了河边停着的马车,恍然,但她却摇摇头:“不行,这是我家小姐的船,怎好轻易带上你们?你还是赶紧下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祁少陵握紧长槍,眉头一挑,冷冷道:“既然这样……” “杏儿……”突然,船舱内又响起一道女声,这声音极为悦耳,犹胜黄莺出谷,又无比的温柔:“出门在外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听这位公子语气急切,想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才迫不得已来借船,你让船靠岸,接他的朋友上来吧。” 杏儿一听就皱了皱眉,边让船家靠岸边小声说:“奴婢知道小姐菩萨心肠,可万一这人不安好心……” “杏儿,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总把别人往坏处想,”这回的女声微含歉意,“公子请别见怪,我这婢女心直口快了些。风大雨大,还是赶紧带你的朋友上船吧。” 说话间,船已停在了岸边,祁少陵觉得里面的这位“小姐”未免太好说话了一点,一般来说,这有两种情况,一是她真的这么温柔心善,菩萨心肠,二来,便是里面这女人非常不简单,她有足够的底牌保证自己的安危。 现在别无选择,祁少陵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抬了抬手,“多谢姑娘。” 宋若词看到祁少陵回来了,连忙上前一步:“怎么样?” “咱们上去!”祁少陵回她一句,就跳上马车掀开了帘子,“阿九,我来背师兄,你与宋若词带着包袱跟上,这马车就不要了!” 阿九抱着毫无意识的楚陌景,手指抚过他的脸庞,点了点头。 祁少陵背起楚陌景,阿九仔细的用蓑衣把楚陌景盖住,四人一起上了那艘大船。 在船头等着四人的正是那名唤杏儿的丫鬟,只见她随意瞄了一眼,没领他们进船舱,而是带着他们进了船上的几间客房,“我家小姐心善,让你们先在这里歇一歇,到了尧都码头我再来叫你们。” “这船上可有大夫?”阿九问。 杏儿看了看祁少陵背上被蓑衣盖住的人影,摇摇头,“这人病了?你们再等一晚上吧,明天中午大概就能到了,这船上总比外面暖和,病情应该不会恶化。” 阿九蹙了蹙眉,不再多言。 宋若词笑了笑,说:“多谢了,敢问你家小姐是谁?如何称呼?” “这就恕我不能相告了!”杏儿有些戒备,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阿九把蓑衣拿开,祁少陵将楚陌景放在了床上,扶着他躺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兄生病……” 宋若词听他语气感慨,就道:“你师兄是人又不是神,是人就都会生病,有什么好奇怪的?” 祁少陵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半响低低一笑,却没说什么。 阿九坐在床边,看着楚陌景沉静的睡容,忽然道:“因为师兄从小就厉害,仿佛无坚不摧,我们都以为他永远不会倒下。” “你们也不看看他最近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宋若词话没说完,就见两个丫鬟端着东西走过来:“这是我家小姐吩咐送过来的姜茶,请慢用。”说罢,她们就退下了。 祁少陵看了一眼,随即转向阿九,阿九起身走过来,看着姜茶上升腾的热气,抬起手腕,衣袖中的雪蚕冰魄丝毫没有变色,她点了点头:“喝吧。” 宋若词目光扫过阿九的手腕,颇为惊讶,不过她识趣的没多问。 阿九端着一杯姜茶走回床边,没管两人还在场,神情自然的含了一口,俯身贴上楚陌景的唇,就这样喂了下去。 祁少陵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宋若词脸色刷地通红,拉扯着祁少陵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她……”祁少陵被呛了个半死,没好气的说:“脸皮真够厚的!” “我觉得这方法很好啊,不然要怎么喂?”宋若词干咳,按理说这种事该尴尬的是阿九才对,可偏偏阿九坦然的让人无语,反而是他们两个尴尬的不行! 祁少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憋出一句:“我看她是趁机占便宜!” “你脑子进水了,人家是两情相悦,天生一对,哪像你这么不懂情趣,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白长了一张风流的脸!” 祁少陵嗤道:“你们这些女人整天就知道情情爱爱的!” 宋若词气极反笑,斜眼瞥他:“行,你牛,有本事一辈子别找女人,断子绝孙!” 撂下狠话,宋若词跑进了客房,“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祁少陵冷哼,所以说他对宋若词没感觉,因为他喜欢的是对他服服帖帖,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像宋若词这样一天到晚跟他唱反调的……他会动心才怪! 外面没了动静,阿九轻叹,趴在他心口,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响声,低低唤他:“师兄……” 楚陌景分明是发烧了,身体却凉得吓人,一杯姜茶喂下去没什么用,阿九不知他这是什么情况,也不敢随意动作,只好这么陪着他。 过了片刻,阿九察觉到楚陌景的手动了动,她抬头,见他双眼仍然闭着,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阿九附耳过去,只听到他说了一个字:“冷……” 伴随寒凉而生的冰雪也会怕冷吗? 楚陌景自小便喜寒冬,连练武都要在妄浮山颠至寒之地,阿九一度以为他就是雪堆而成的,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也会说冷……阿九拧着眉,莫非是物极必反吗? 她沉默片刻,抬了抬手,门便被锁上了,窗帘也随之落下,房间内顷刻暗了下来。 阿九与他手掌贴合,运起内力传了过去,循坏往复,渐渐地,楚陌景的身体不像先前那么冰冷了,不过阿九一停下便没了效果,“原来真是内力被封住的后果……” 阿九有些了然,她原以为楚陌景的寒气是内力缘故,却不想竟是他本身所携带的,谷主之所以让他练至寒真气,只是因为这是与他体质最为相应的一种功夫,而且这样一来他体内的寒气就能为内力所用,相辅相成,他也不必受其所害了。 可偏偏楚陌景体内又混入了魔血,纪恒不得已封了他所有的武功,本来还好,但天公不作美,暴雨连日而下,风寒入体,便引发了他体内的寒气,这样一来,楚陌景就不得不受苦了。 阿九锤了下桌子,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魔血,该死的凌茂群,该死的魔教,害她师兄至此,早晚有一天要将之连根拔起! 楚陌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冷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无限渴求着温暖的感觉……暖意透过手掌传遍全身,像是被光包围,然而下一刻,温暖的感觉却消失了,他无意识的捏紧阿九的手,像是漂泊海上的人死死抓着一块浮木。 阿九顿了顿,按住他的手,轻轻的拉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外衣除下放在一边,而后解开自己的衣结,外衫褪下,她仅着贴身的衣物,掀开被子钻进了他怀里。 楚陌景朦胧中搂住她,碰到她裸*露的手臂,双肩……阿九像是触到了冰,冷得直打哆嗦,她愤愤的瞪着他,小声嘀咕:“谁像我这么好啊,直接对你投怀送抱了,你醒来敢跟我装傻混过去,我就跟你没完!” 说着,阿九与他掌心相合,内力在两人体内循环流转,过了一会儿,阿九才觉得好受些。 阿九微一抬头,就撞到了楚陌景的下巴,她想换个姿势,可楚陌景的手臂却牢牢圈住她,动一下都很难,虽然知道他听不到,阿九还是忍不住说:“师兄,你松开些啊!” 楚陌景头晕得厉害,熟悉的气息环绕,让他愿意亲近,却想不起来是谁,眼睛也睁不开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说话,他就想让她安静一点。 阿九瞪大眼睛,感受着他贴过来的唇,只是单纯的堵着她,一点动作都没有,她哭笑不得,偏过头,他却锲而不舍的寻了过来,这一回,吻落在了她的耳根,阿九身体一软,浑身燥热,内力都运转不起来了。 “师兄,你别动……” 阿九又是着急又是羞恼,而这内力一断,楚陌景就难受了,他下意识的越发靠近怀里的温暖之源,入手处是滑腻如凝脂的肌肤,仿佛渗入了光里。 “师兄……楚陌景!”阿九声音发颤,肩上的衣绳往下滑落,她慌忙按住他的手,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实在是太郁闷了,每次他们俩的亲近总不是时候,不是他入魔就是他发烧不清醒……她是想扑倒他,但也不至于这么饥渴,明显他身体更要紧啊! 楚陌景似是不乐意她的阻拦,手上力气加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阿九一抬手,点了他的睡穴,心道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阿九鼓着腮帮子瞪他,真是气死她了,煮熟的鸭子被她自己弄飞了,还有比这更糟心的吗!她郁闷的叹气,“等你好了,非得给我补偿回来!” 楚陌景安静的睡了过去,阿九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脸上轻轻柔柔地咬了一口,而后重新抬起他的手,运转内力。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清晨,暴雨已经停了,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只有毛毛雨落下,扑面而来的便是夹杂着湿气的清新空气。 天边有彩虹乍现,光晕透过窗帘而入,楚陌景蓦地清醒过来,他坐起身子,头还有些晕,但他记得昨夜有人在他怀里,与他相拥而眠,他甚至还记得手上柔腻的触感,记得肌肤相亲的温暖……是阿九吗? 楚陌景偏头,床边空荡荡的,只有叠得整齐的衣物,没有旁人。 他起身穿好衣服,推开门,冷风迎面而来,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楚陌景一抬眼,看到船栏边站着一个青衣少女。看到了人,他微松了口气,垂了垂眼,淡淡一笑,向那边走去,可走了几步,他脚步却顿住了。 隔得远看不清楚,可近了,楚陌景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个人……不是阿九。   ☆、第75章 纳兰漪 船起帆扬,蓝天下,是一片清波,山水相宜。 发现那人不是阿九,楚陌景眼中微含的笑意就沉了下去。 这时候,青衣人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堪为绝色的容颜,但凡美人有的她都有,巧夺天工的五官,婀娜的身姿,别的美人没有的她也有,好比那一身令人流连的风韵和气度,她像是最雍容华贵的牡丹,神情虽温柔似水,那种矜贵却从骨子里透出来,国色天香,美冠群芳。 任何人一见她就该知晓,她是江湖第一美人,纳兰漪。任何男人一见她,就该为她神魂颠倒,失魂落魄……至少她活到现在,都是如此。 直到纳兰漪看到了楚陌景,她生平第一次因为旁人而失神,怔愣片刻,她忍不住朝他点头示意,柔柔一笑。 多少人为了美人这一笑抛掷千金,楚陌景淡淡看了一眼,确认了她不是阿九,目光就扫向了别处。 纳兰漪笑容微僵,缓步走过来,温声问道:“公子……在找什么?” 楚陌景没回她,因为船头又跑过来另一个身着青衣的身影,他目光凝在那道身影上,唇角稍稍扬起。他知道昨晚一定是阿九,换了别的女人,他不可能那样亲近,只有阿九的气息朝夕相伴,是他永远不会防备和排斥的……他相信自己,也相信阿九。 “师兄!”阿九手上拎着食盒,一看到楚陌景,立即跑了过来,喜道:“你醒来了?”说着,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阿九顿时眉开眼笑,正要撒娇求表扬,忽然间瞥到了纳兰漪,她一看,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这个女人……太漂亮了,人间尤物啊! 阿九蹙眉,却是实打实的暗暗评价,倏地,她注意这女人也是穿青衣服,还跟师兄一起站在这里……师兄不会误会吧? 阿九睁大双眼,瞪着楚陌景,却见他轻柔的摸摸她的头:“我醒来……是你的功劳。” “师兄……”阿九也不管纳兰漪在场,抱住他蹭了蹭,喃喃笑道:“你能醒过来真好!” 纳兰漪表情一直那么温柔和善,这时丫鬟杏儿跑了过来,喘着气在她跟前福了福身子:“小姐,奴婢到处找您,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说着,杏儿将手上火红色的披风搭在了纳兰漪的身上。 青衣淡雅,明显是如火的红色跟纳兰漪更为相配,她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胜在气度风韵,明艳无双,相反,阿九却似山水灵秀,胜在气质风骨,秀美如画。 有人爱牡丹之雍容华美,有人爱山水之清灵秀雅,两个人各有千秋,是截然不同的美。 “随处走走罢了,你别担心。”纳兰漪柔声回了一句。 阿九微微扬眉,“你就是这艘船的主人?” 纳兰漪点了点头,缓缓道:“昨日我身体不适,未能见客,几位在这船上休息的可好?” “挺好的,多谢你了,”阿九拱手一笑,随口问:“不知如何称呼?” “我……” “你是纳兰漪?”一道惊呼声响起,只见宋若词不知何时出来了,诧异的看向这边,与此同时,祁少陵也出现在了另一边。 “正是,”纳兰漪轻轻笑了笑,眼光扫过几人,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分毫,“几位都起了,不如一起坐下来用些早点吧。” 祁少陵打量了下纳兰漪,江湖第一美人之名,他也早有耳闻,但他自小眼界被养叼了,高得非常人可比,如今一见,虽有几分欣赏,惊艳却是谈不上的。 “你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纳兰漪在前面走,宋若词落到后面酸溜溜冲了祁少陵一句。 祁少陵皱了皱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无理取闹?” 宋若词一挑眉:“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眼见着两人又吵起来了,阿九习以为常,反正这两人一天不吵就难受。 楚陌景抬起阿九的手腕,按住她的脉搏,察觉到毫无异常,这才安心的放下,阿九偏头朝他笑:“师兄是担心我吗?” “昨夜……辛苦你了。”楚陌景微微颔首,心里有些不自在,神色却很淡定。 阿九噘着嘴,望天:“师兄怎么那么确定是我?万一是别人呢?”她口中那个“别人”显然意有所指。 小姑娘觉得委屈需要人哄了……这回楚陌景算是听出来了。 他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又想到了她幼时的团子模样,心中怜爱甚重,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我永远不会认错你……”说着,他语气蓦地低柔下来,透出十分的溺爱纵容:“卿卿莫气。” 阿九表情空白了一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着,她连忙抱住他的胳膊,迎上他不解的视线,她镇定而木然的道:“师兄,你这语气……听得我腿软。” 楚陌景:“……” “不是,其实我是想说,”阿九泪眼汪汪:“你能等到没人的时候说吗?那样方便扑倒!” 楚陌景:“……” 纳兰漪和杏儿走在最前面,中间是正在吵架的祁少陵和宋若词,阿九和楚陌景落在最后低声说话。 转眼间,就到了船舱,纳兰漪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他们一一落座,这才坐到主位上,跟杏儿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几个丫鬟端着精致的早点上来了。 “粗茶淡饭,还望几位别嫌弃。”纳兰漪笑道。 “已经很好了,”祁少陵说:“昨天多谢你了。” “这位姑娘已经谢过了,你们不必如此客气。” 阿九闻言,垂了垂眼,把拎着的食盒拿出来,掀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粥,她对楚陌景道:“师兄你刚退烧,得忌口,我早上去借厨房煮了粥,你尝尝。” 阿九将白粥倒进空碗里,放到楚陌景面前,笑吟吟的望着他。 被她这般悉心照顾,楚陌景心中极是温暖,他朝她微微一笑,恍如明珠生晕,初雪融融,容光辉映满堂,在场之人都看得都有些呆住了,只听他道:“好。” 阿九捧着下巴,只希望能一直看到他这样笑才好。 纳兰漪初初见到楚陌景,只觉得这人如冰似雪,虽是满身风华无双,却实在令人不敢靠近,然而她没想到,冰雪消融的温柔竟是那么的令人震撼和……难以抗拒。 纳兰漪和蔓姬一样,都是那种被男人捧着围着的女人,蔓姬是来者不拒,而纳兰漪却是在挑选,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多大的资本,无数男人为她痴迷,可她从来都是逢场作戏,在她心里,能配得上她的,应该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所以纳兰漪也在等,十年一度千层塔,天下盛事,每到这种时候,多少英豪横空出世,她总会选到她想要的人……至于她选的那个人是否有喜欢的人,这一点纳兰漪从来不担心,因为她相信自己的魅力。 “不知几位如何称呼?”纳兰漪笑问。 宋若词闻言,似笑非笑道:“我们几个的身份,纳兰姑娘心中应该有数了,何必多问?” “该知道的我的确知道,不该知道的我可是一样不知。”纳兰漪也不恼,仍是笑道。 “哦?”阿九撑着下巴,颇有点漫不经心:“那你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 纳兰漪稍稍一顿,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叫什么,做过什么事,却不知道你们的来历……这个答案宁姑娘可满意?” 阿九耸了耸肩,“满意,太满意了。”这江湖上但凡有点名气的女人都不能小看啊。 殊不知纳兰漪心中也郁闷的,这几个人都像是横空出世,任她刨根挖底,身世来历竟是一点都查不出来。 “不过闻名不如见面,”纳兰漪又道:“今日有缘见到几位,方知远比传闻中更为出色。” 阿九听得笑了起来,扯扯楚陌景的衣袖,“师兄,原来我们已经变成传闻中的人物了?” 楚陌景听出她有意调侃,还没出声,祁少陵就来了一句:“传闻中你一定是毛没长齐蛮不讲理爱粘师兄恃宠生娇的小丫头片子!” 纳兰漪忍不住掩唇而笑,宋若词心说祁少陵总是这么欠揍! “你这一口气真长,怎么没噎死?”阿九抬脚就要踩他,祁少陵眼疾手快的跳起来,坐到另一边去了,阿九又踩,祁少陵又闪,两人就在这船舱里打起来了。 纳兰漪看了看,忽然转向楚陌景,似是好奇:“听闻三位是师兄妹,不知师出何门?” 楚陌景冷淡道:“无可奉告。” 他惯常的语气都是这般,但纳兰漪听他跟阿九说话那般柔和,心下就有些不岔了,但她只是表情黯了下,又换做笑脸:“如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是我唐突了。” 这一下就显出三分的委屈,七分的善解人意。 那边祁少陵挡住阿九的一招,压低声音,没好气的说:“被比下去了吧?平常师兄语气稍微冷一点你就各种闹腾,看看人家!” 阿九挑了下眉,“你用男人的眼光评价一下,那女人怎么样?” 祁少陵不怀好意的哼笑:“完胜你!” “草包!我是让你看看她的目的!” “你才草包!赌一只脚,她看上师兄了!” 祁少陵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他话音刚落,阿九就倏地变招,狠狠踩了他一脚。 “你!”祁少陵气急败坏的就要掐她,一只筷子破空袭来,在两人眼前擦过,直直的钉在了窗户上,楚陌景淡淡看了两人一眼,“别胡闹了,到尧都了。” 师兄的武功不是被封了吗? 祁少陵跟阿九对视一眼,都颇为惊异,楚陌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熊孩子了,被封了武功又不是变成残废,内力没了,招式技巧又不会消失。 阿九眨了眨眼睛,扑过去抱住楚陌景,“师兄,到尧都了?太好了!” “头发都乱了……真是顽劣。”楚陌景拍拍她的头,虽是责备却毫无责备之意,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弄到后面。 阿九仰脸看着他,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歪着头,眉眼弯弯的模样甚是可爱。 纳兰漪莫名觉得刺眼,蓦地起身,柔声笑道:“已经接近尧都码头了,马上就到了,几位初到尧都,人生地不熟,若不嫌弃,便去我那烟雨楼住吧,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宜。” 纳兰漪有心想要结交几人,便盛情相邀。   ☆、第76章 神秘人 雨停了,蓝天白云,山清水秀,外面有喧嚣声越来越近,有商贩吆喝的声音,也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祁少陵直言拒绝了纳兰漪的提议,几人收拾好东西重新坐回船舱,阿九将小轻鸟从笼子里放出来,揉着它肚子上的软肉,戳了戳:“小家伙,这几日辛苦你了!” 小轻鸟啾啾的叫了起来,啄了啄她的手指,在她头上飞了一转,飞到外面去了。 “因为千层塔的原因,尧都人极为好武,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纳兰漪也不勉强他们跟她走,温和的说着一些习俗,“不过这里是不准当街斗殴的,若是打斗必须前往千层塔旁边的斗武场,如果不守规矩,下场会很惨的。” “哦?”阿九听得有趣,颇为好奇。 祁少陵虽然出来两年了,但从未没来过尧都,宋若词却来过,眉飞色舞的说:“的确如此,尧都是个不服管治又很自由的地方,这里的人崇尚武力,只有靠武力才能得到他们的尊重,不过这里的风气却很好,有矛盾了他们会直接去斗武场解决,也算是切磋……不要小看这里的任何人,也许街头扫地的大妈都是个高手。” 阿九睁大眼睛,摸摸鼻子,干巴巴的说:“这么厉害啊……” “这话有些夸张了,寻常人最多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纳兰漪看了宋若词一眼,笑了一下,走到船头,指了一个方向:“你们都知道千层塔,但还没真正看过吧。” 阿九一听,便抬头看去,只见繁盛的城池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她不知道有多高,但这座塔绝对是凌驾于整个城池之上的,需要所有人去仰望,深入云层,都看不到塔尖。 楚陌景看着,眼神微变,很少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千层塔却是其中之一。 祁少陵握着长槍,双眼发亮。 纳兰漪想了想,反正他们迟早都得知道一些事,还不如她来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她继续笑道:“虽名为千层塔,它其实只有十层,每层一百个台阶,共有一千层台阶。千层塔还有十位护塔长老,他们极少露面,但是每年都会出来挑选弟子,不过为首的邱长老,当年收了据说是最得意的弟子后就不再收徒了,那位他最得意的弟子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就是谢修眀。” “千层塔是尧都的圣地,无论如何都不要去冒犯,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虽是说着很严肃的话题,纳兰漪说来,却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在温声劝告。 “多谢提醒。”祁少陵拱手朝她致谢。 纳兰漪含笑点头,没多久,船便靠岸了。 甲板放下,纳兰漪当先而下,岸上,停着一辆来接她的马车,周围许多目光都盯了过来,尧都人很随意,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看见美好的事物,美丽的人都会大大方方的欣赏,纳兰漪自小在这种目光下长大,早已习以为常。 但阿九几人就有些不自在了,便跟纳兰漪告辞,纳兰漪递上一张请柬:“明日我会在烟雨楼设洗尘宴,广邀好友,几位不妨过来看看……也许对你们会有些帮助。” 纳兰漪在尧都的人脉自是不必言说,这话一出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几人:我有心跟你们结交,有心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看你们了。 祁少陵接过请柬,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如果没事我们会去看看的,多谢纳兰姑娘了。” 说罢,几人便转身走了。 “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帮他们?”杏儿纳闷的问。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几个人都非池中之物,今日一分相助,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收获十分,更何况……”纳兰漪看了看他们的背影,也转身上了马车,“走吧。” 尧都烟雨楼,不知情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青楼楚馆,事实上这里却是个很风雅的地方,常有文人雅士聚会,斗文斗武,品茶鉴宝,也有女子结伴而来赏花游玩……总得来说,这地方是个闲时交友,玩乐消遣的好去处,还有第一美人纳兰漪坐镇,格调相当之高。 若是有人在此闹事,多的是护花使者,久而久之那些下九流的人也不敢在此放肆了。 纳兰漪一回来,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青年,蓝衣长靴,单手牵着马,一身的英气勃勃,剑眉星目,长得极是俊俏,嘴角边常含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阳光爽朗。 “柳少阁主?”纳兰漪下了马车,含笑施礼,“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办事,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柳云笙笑了笑,爽快的说:“纳兰姑娘安然无恙就好,告辞。” 纳兰漪挽留道:“少阁主不进去坐坐吗?” 柳云笙翻身上马,笑嘻嘻地朝她招了招手,驾马离开了。 “小姐,柳少阁主对您可真是三年如一日的好,奴婢听说留声阁最近出大事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赶来看您,这份心可是其他人都比不了的。”杏儿不禁多说了一句。 纳兰漪闻言,轻飘飘的瞄她一眼,杏儿一僵,不敢多话了。 纳兰漪轻笑一声,真心这种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区区一个留声阁的少阁主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真喜欢她,有本事登上千层塔顶给她看啊! 这会儿,天又阴了下来,天边乌云密集,像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因为纪恒再三嘱咐过,他只能封住楚陌景的武功一个月,如今离一月之期只剩下七天了,阿九几人一下船,就打算直奔千层塔。 宋若词看了看天色,担忧道:“看这天色不怎么好啊。” 祁少陵想了想,就对楚陌景道:“师兄,要不你跟阿九先去客栈,我跟宋若词去打探消息?”他是怕楚陌景再受风寒发烧就不好了,就算是铁人也经不起这么几番折腾。 “没事,”楚陌景看他一眼,平淡的说道:“走吧。” 祁少陵摸摸鼻子,还要再劝,忽然,街道的另一边冒起了火光,他听到旁边有人摇头长叹:“什么人总这么跟留声阁过不去啊,都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了……” 阿九肩上的小轻鸟不安分的啾啾啾乱叫一气,飞了起来,顿了一下,竟直往冒着火光的方向飞去,阿九都没来得及抓住它,皱眉追了上去:“别过去,快回来!” 人群倏地纷涌而来,楚陌景一转眼,阿九就淹没在人群里没踪影了,他微微皱眉,“少陵,我们过去。” “师兄别急,那丫头机灵着呢!”祁少陵挤开人群,追了上去。 阿九追着小轻鸟一路跑,好不容易追上了,才发现楚陌景他们不见了,她心中一急,拍了拍小轻鸟的脑袋:“都怪你,乱飞什么,这下跟师兄他们都走散了!” 小轻鸟显得很焦躁,不停的动,不停的叫,阿九抬头一看,只见横匾上写着“留声阁”三个大字,而火光冒起的地方,正是留声阁里面。 “她往那边逃了,快,这回一定要抓住那个魔女!” “少阁主在另一边包抄而来,她一定逃不掉的!” “快追!” 阿九听到身旁经过的留声阁弟子的低语,想了想,估摸着是留声阁出了什么事,不过她急着回去找师兄,也没什么心思了解这些,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仿佛听到一阵铃声,再去听时却没了,一闪而逝的让阿九以为是错觉,“这铃声……催魂铃?不,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当年在却忧谷后山林中,阿九听过一次催魂铃响,就是那一次,阴姬出现带走了咚咚,所以阿九对催魂铃的铃声特别敏感。虽然方才的铃声消失的很快,可是阿九却觉得很熟悉。 “不可能啊……”阿九挣扎片刻,又转身,她还是要去看个究竟,否则她不安心,不过就在她晃神的一刻,小轻鸟又从她手上飞走了。 阿九气得跺脚,好在小轻鸟飞得方向竟是与铃声传来的方向一致,她施展轻功追了过去。 站在屋顶上,她看到许多留声阁的人都出动了。 不多时,有人惊喜的大喊一声:“抓到了!抓到了!” 阿九双眼微眯,凝神望去,数十个留声阁的弟子围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紧接着,一个骑着马的蓝衣男子过来了,他似乎对那女子说了什么,下一刻,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扔出几个普通的铃铛,又吵又闹。 阿九嘴角一抽,那女子长相平凡,表情呆滞,嘴角边还流下几滴口水,哭闹个不停……跟咚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阿九叹了口气,摇摇头去抓小轻鸟了。 柳云笙皱着眉看向地上哭闹的女子,气道:“调虎离山!我们上当了,那魔女一定逃远了!” “少阁主,还要追吗?” “算了,”柳云笙摆摆手,沉声道:“反正留声阁里有那魔女想要的东西,她一定还会来的……这个女人,唉,你们好好安顿一下她吧!” 另一边,阿九追着小轻鸟到了一条巷子里,“你还跑,再跑我就不要你了!” 小轻鸟在空中打了个转,忽然直直掉了下去。 阿九轻身从墙头跃下,正要过去,一抬头却顿住了脚步,只见前面树下站了个玄衣男子,手卡在小轻鸟的脖子上,轻轻的抚摸着,他低着头,也看不清样貌,只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气势却极强。 阿九心中警惕,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腕,用一种无奈的语气笑道:“这位公子,能不能把我家的蠢鸟还给我?”   ☆、第77章 谢修眀 “你家的?” 玄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很有磁性,莫名的就有种蛊惑力,但阿九却听得微微蹙眉,习惯了楚陌景清冷幽静,干净透彻如雪的嗓音,再来听这人说话,还真是让人难受。 就像一个人喝惯了毫无杂质的清泉,再来让她喝最浓烈的酒,就算那就酒再香醇也无济于事。 阿九不动声色,微微笑道:“我养了很多年的小家伙,今日太调皮就飞到这来了,若是不信,你可以放开它,看看它会不会停在我肩上。”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玄衣男子一直没抬头,笑了一下,“那我说它掉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了。” “你未免太不讲理了!”阿九不想惹是生非,尤其是这人看上去很难缠,她按下脾气说了一句。 玄衣男子闻言,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坏笑着摊手:“对,我就是不讲道理,你能怎么样?” 阿九看到他的一个反应就是邪气。前世今生加起来,阿九见了不少样貌出色的男子了,楚陌景,祁少陵,包括段承泽,都属于极品的那一档,而这个人显然也能跻身此列,尤其是他嘴角上扬的时候,更是显出十分的邪气和放荡,那种感觉……阿九称之为欠揍! “咱们素不相识,你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姑娘?”阿九冷淡的问。 “你这个小姑娘看到我这么俊美的男人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很不爽啊!”玄衣男子摸着下巴,“我不爽的话,也会拉着别人一起不爽!” 阿九嘴角抽搐,这个人……竟然是个自恋狂! “那你要如何?”阿九瞥他。 玄衣男子想了想,打量着她,慢悠悠的道:“看在你这个小姑娘够漂亮的份上,你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看怎么样?” “呵……我看啊,”阿九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看你就是欠揍!” 一瞬间,阿九就掠到他面前,一脚就对着他的下半身踹过去,招式极其狠辣。 “啧啧,你这小姑娘也太狠了,”玄衣男子表情一变,不过他身形一闪就到了另一边,游刃有余的挡住阿九,继续口无遮拦的调笑:“让你叫三声好哥哥,又不是让你叫三声好相公,你至于吗?” “你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阿九往后退去,手腕连动。 玄衣男子霎时凌空跃起,这回是真有些惊讶了:“什么东西,竟然无形无色……”紧接着,他兴趣大起的盯着阿九的手腕,“这鸟够傻,人够味,兵器还这么有意思……今天倒是出来对了。” 阿九面色完全冷了下来,轻哼一声,她脾气其实一直不怎么样,她喜欢楚陌景,愿意在他面前天真任性傻傻可爱,不代表她在旁人面前也愿意这样……阿九前世就有一堆的坏毛病,她从来不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样高贵大方,相反,她睚眦必报,别人欺她一分,没能力她忍,忍到机会了她绝对会还上十分。 前世姜国皇室内,提起公主姜宁,大多数人都会皱眉: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毕竟是乞丐堆里长大的,不登大雅之堂!皇后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她算什么真正的公主? 那些人背后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到最后,全都自食其果,无一幸免。 不高贵,不大度,任性嚣张,阴狠毒辣……那又怎么样呢,姜宁不会在乎,阿九更不会在乎。 玄衣男子颇为奇怪,一刹那间,他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的气场有些变了,阴郁得令人毛骨悚然……但下一刻他就暗笑,他这么会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他可是堂堂…… “兹——”地一声,他险险闪过,后方墙壁一下子裂开一个大洞,玄衣男子捏着小轻鸟的手下意识的加大了力气,小轻鸟啾啾乱叫,显然是疼了。 “我告诉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阿九旋身而上,周围树木轰然倒下,全都对着玄衣男子砸了下去。 趁他手一松,小轻鸟穿过枝桠飞了上去,阿九正要借住它,眼前黑影一晃,小轻鸟又被那人抓了过去。 阿九神色微凝,她看了一眼,那些倒下的树木竟是全都被这人震碎了,而且他动作太快了,这人的武功……简直出乎意料的的强。 “我也告诉你,打人不打脸!万一这些树枝划破我俊美的脸你赔得起吗?” 玄衣男子话音刚落,一根树枝瞬间擦过他的脸庞,若不是他闪得快,脸上就要被划出血丝了。 “是谁?” 一把长槍飞转而来,祁少陵当先跃下:“你又是谁?敢欺负我们小师妹?”说完这话,祁少陵自己也别扭了下,不过有外人在,必须得一致对外,回头再找阿九算账!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闪身过去,单手迎上祁少陵的长槍,祁少陵冷哼,心道这人找打! “阿九,下来。”楚陌景赶到,看到这乱成一遭的地方就微微皱眉。 阿九轻身跳下,“师兄,你们来了。” “怎么回事?”楚陌景问。 阿九抿唇,脸色还有些不好,闻言便气道:“那人抓了小轻鸟,还出言不逊……我跟他交手,也没占到上风。” 她话音刚落,那边祁少陵就连退几步,他手持兵器与那人对战,竟被那人单手挡下了! “少陵,回来!”楚陌景看到两人交手的过程,上前几步,“你打不过他。” “我打不过他?笑话,我就不信……” “少陵!”楚陌景语气冷了几分,祁少陵一听,愤愤不平的退了回去。 玄衣男子的目光落到楚陌景身上,雪衣负剑,容姿双绝,他目光变了变,那一瞬的了然刹那就隐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贯不正经的语气:“哟,哪来的大美人……” 一把剑悄无声息的横上他的脖颈,楚陌景抬了抬眼,冷冷道:“谢修眀?” 这个年纪,出现在尧都,武功还如此之高,至少楚陌景知道的只有谢修眀一个人。 “速度如此之快……”谢修眀抓着小轻鸟,单手抵着下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可惜,全无内力。” “没有内力一样能杀人。”楚陌景平静的看他。 谢修眀哈哈大笑,“我信,不过你这样……要杀我可是太难了。” “要试试吗?”楚陌景问。 他语气极淡,谢修眀却是心神一凛,这个看着未及弱冠的少年,虽是毫无内力,可是带给他的压力却是难以言喻的,以他十多年的直觉来看,这白衣少年……相当危险。 谢修眀邪气的笑了起来,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多久没有遇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同辈人了,不愧是却忧谷谷主的大弟子。 没错,谢修眀也认出了楚陌景。一开始他只是闲得无聊戏弄阿九,不过楚陌景跟祁少陵一出现他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却忧谷虽神秘,但谢修眀知道的东西却很多,因为他师父邱长老,跟却忧谷谷主乃是同一辈的人。 这中间的一段因缘,谷主没提过,楚陌景几人不知道,但谢修眀却是听自家师父天天念叨的。 “如果你内力没出问题,我倒是想跟你一战,可惜……”谢修眀摇了摇头,傲然道:“我可不愿意占人便宜!” “是吗?”阿九冷冷的瞪他,“你是忘了方才的出言不逊了?” 谢修眀朝她飞了个媚眼:“小师妹这样记仇可不好!” “谁是你小师妹?”阿九蹙眉,不过想到楚陌景的事更重要,她还是按捺下了不爽的情绪,问:“你究竟是不是谢修眀?” 谢修眀挑开楚陌景的双阙剑,扬了扬眉,“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修眀是也!” 宋若词双眼发亮,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作为江湖上年轻一辈中风头最盛的人物,谢修眀三个字就是一个传奇。 “赶紧把你那眼珠子收一收吧,丢不丢人?”祁少陵瞥她一眼。 宋若词没理他,继续盯着谢修眀看。 祁少陵哼了一声,也不理她了。 “好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谢修眀放开小轻鸟,朝阿九笑了笑,而后对楚陌景道:“却忧谷谷主果然守约,可是他让你们来赴那二十年之约的?” “何为二十年之约?”听他提起自家师父,楚陌景心有疑虑,不禁问道。 这回轮到谢修眀诧异了:“你们不知道?” 阿九一怔,忽然想起当初离谷时,她曽问过师父有关千层塔的事,结果谷主却说……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那地方……挺有意思的。 再想想谷主那时候的语气和他一贯不靠谱的模样,阿九莫名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我师父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结果你们师父竟然一点没提?”谢修眀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有种沉默中要爆发的感觉。 楚陌景静默片刻,他对于谷主的不靠谱已经习以为常了,便云淡风轻的一带而过:“师父记性不好,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谢修眀这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师父,你天天骂人家宿敌,你宿敌真的知道吗?   ☆、第78章 机缘巧合 一辆马车行驶过郊外树林,驾车的正是段承泽的心腹侍女映琼,天边乌云聚集,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倾盆大雨落下。 正当映琼要加快速度进城时,却看到前方路上倒着个黄衣人,看那身形,依稀像是个年轻女子。 “公子,前面有位姑娘挡住了路,看着,好像晕倒了。”映琼转过头请示车中之人。 车帘被掀开,里面坐着个相貌俊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只见他随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她去吧,我们绕过去。” “是。”映琼点头应了。 车帘正要被放下,前方那女子似乎动了动,有铃声响了一下,段承泽一愣,眯眼又瞧了瞧,“等等!” 他跳下马车,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待看到她的容貌时,眉梢微扬,这女子生得很美,峨眉弯弯,端柔婉丽。段承泽的目光往下,见她手心紧握,露出铃铛的一角。 “公子,怎么了?” 段承泽心有疑虑,想了想就道:“带她一起走吧。” 映琼虽是不解,却毫无置疑,段承泽抱着黄衣女子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重新往前行驶。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宛如珠帘散落一地,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家安静的小茶馆里,几个人围坐在桌边,出于礼数,阿九便起身斟茶。 谢修眀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笑,手抵着下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阿九懒得理他,朝着楚陌景甜甜一笑:“师兄,喝茶。” 楚陌景见她如此乖巧,眼中含了几分清浅笑意,不过语气仍是略显严肃:“以后别乱跑。” 阿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是,师兄。” 楚陌景微微无奈,每次他这般说阿九,她都是一点不犹豫的答应,可她还真没几次是做到的……小师妹太任性顽劣,他总舍不得像教训少陵一样教训她,不过等这事了结,还是得好好管教一下。 谢修眀看阿九这时甚是乖巧可爱,一点不见方才的凶悍,心觉好笑,果然小师妹都是听从大师兄的话,一点没错。 大家都坐了下来,楚陌景抬头询问,谢修眀沉吟片刻,才将从他师父口中听来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邱长老跟谷主是同一时代的天之骄子,在武学之道上如两颗冉冉升起的璀璨明星,只不过邱长老最后还是输给了谷主。两个人一个建立了却忧谷,一个守在千层塔,直到二十多年前,邱长老收了生平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谢修眀,而那时,凌茂群却背叛了谷主,这才令邱长老略胜一筹。 不过后来谷主驱逐了凌茂群,时隔几年,又不知从哪带回了楚陌景,将那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收做了大弟子,悉心教导。邱长老知晓后,心中就升起一个念头,他们新收的弟子年龄相差不大,但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恰如当年的他跟谷主。 因为邱长老当年败给谷主,心中一直不平,所以他便跟谷主说定下二十年之约,二十年后千层塔开启之日,让他们俩的徒弟再一决高下……这些年来,邱长老一直全心教导谢修眀,为的就是要让他赢了楚陌景,也算是为他自己挣口气。 谢修眀以前年幼无知的时候,成功的被邱长老洗脑了:师父有个宿敌,宿敌的徒弟就是他的宿敌,要好好练武功,将来打败宿敌…… 等谢修眀大一点的时候,邱长老就给谢修眀分析楚陌景:你宿敌长得如何如何,性格如何如何,武功如何如何,悟性如何如何……吧啦吧啦的说上一大堆,说得谢修眀晕头转向才罢休。 为此,小小的谢修眀就会更加勤奋练武功。 是以,谢修眀一见面就认出了楚陌景,结果……说好的宿敌呢?师父你是在逗我? 听他说了半天,其他几人:“……” 阿九转头,“师兄,师父有跟你提过这事吗?” 楚陌景默默地摇头,表情很淡定,阿九觉得……大概他已经被师父坑习惯了! “啪——”谢修眀一巴掌拍在桌上,扫了一圈,指着楚陌景问:“我师父都快把你说成三头六臂了……你内力呢?还有,如果不是来赴约,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祁少陵挑了挑眉,“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了迦圣僧这个人?” “了迦圣僧?”谢修眀一愣,随即皱眉不语,略带沉思的瞧着几人。 看这模样,应当是知晓了!祁少陵眼睛一亮,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正是为了寻访了迦圣僧的踪迹,如果阁下知道,还请告知。” “你们找了迦圣僧做什么?他可是前辈中的前辈了。”谢修眀奇怪的问。 楚陌景闻言并未隐瞒,直接道:“我被魔血所控,需要了迦圣僧帮我化解魔性。” “魔性?”谢修眀一听,脸色有些严肃起来,因着当年魔罗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是以江湖中人对入魔一事分外敏感,一个不小心便会群起而攻之,如今楚陌景坦然相告,直言不讳,谢修眀诧异之下,对其心性倒有几分欣赏,“可否细说?” 楚陌景说话向来言简意赅,阿九便代他解释道:“前段时间北郡出了一种奇怪病症,后来查出跟魔教有关……” 她将事情缓缓道来,谢修眀边听边点头,等到阿九说完,他才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难怪了。” “入魔非我师兄所愿……如今只有找到了迦圣僧才行,”阿九蹙眉,平静的说道:“之前的事我也不想跟你计较了,你若知道什么,便请据实相告吧。” 谢修眀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还挺实在,之前气成那样,却因他能帮到她师兄就不计前嫌了……他想了一下,摸着下巴回忆:“我四五岁的时候吧,有段时间师父有些不对劲,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后来他就跟我提起了了迦圣僧,我真记不清他说了什么了,不过我师父应该知道这位前辈的下落。” “令师现在可是在千层塔?”祁少陵问。 “你们别想了,千层塔还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启了,这段时间内他是不见人的。”谢修眀摆摆手,也有些无奈:“连我也被他赶了出来,你们要见到他,必须等千层塔开启了……” “什么!”阿九顿时惊呼一声,担忧的看向楚陌景。 楚陌景对她摇头示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问道:“可否有别的办法?” 谢修眀顿了顿,“了迦圣僧的辈分极高,如今大多数人都没听过他,但据我所知,在尧都,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留声阁上上代阁主,柳云笙的祖父,这位前辈的辈分也很高了,常年坐镇留声阁之内,也不怎么见外人,”谢修眀邪气地摸摸嘴唇,似笑非笑道:“但他最宠爱柳云笙这个小孙子,而柳云笙……明天一定会去烟雨楼!” 说来说去,竟是绕到烟雨楼那里了,祁少陵拿出请柬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咱们去不去?” 阿九和宋若词俱是一蹙眉,异口同声道:“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辆马车悄悄进了城。 咚咚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立即坐起身……衣着整齐,催魂铃也还在,咚咚这才松了口气。 她这次是中计了,原本潜入留声阁内想查探催魂铃所在,可没想到人家早料到她会去,便设下瓮中之鳖之计,故意让她听到假消息,闯进了留声阁老祖宗所在的地方,若非她机灵,这次便在劫难逃了。 虽是逃出来了,可她也被人打伤,走到半路上便晕了过去……想想她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是初入江湖的小姑娘,没什么江湖经验,又哪里能以一人之力对上留声阁这样的大势力,险些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那么……是谁救了她? 咚咚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已是黄昏时分了,她打量一圈,便发现这里不是客栈,而是一个别院。 走到院子里,她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那里独自下棋,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便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容貌俊美,双目柔和,神态更是温文有礼,却难掩一身贵气……咚咚闭关多年,这还是她出来后接触的第一个气度绝佳的男子,她脸颊不禁红了红。 就连最厌恶段承泽的阿九都不得不承认,单看外表,这人还是相当能唬人的,看着就是一个牲畜无害的贵公子,否则前世阿九也不会被他骗得团团转了。 “姑娘醒了?”段承泽温和笑道,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快过来坐吧。” 咚咚虽然对他第一印象很好,但她毕竟曾在乞丐堆里混过,更在王胡子手下讨生活,是以也不会对人轻易放下戒心。她面上笑了笑,走过去坐下,催魂铃已蓄势待发。 “姑娘不必紧张,我见你倒在路上,受了重伤,心中不忍,便带你回来了,”段承泽安抚她:“你若立即要走,我绝不拦你。” 咚咚抿了抿唇,笑道:“公子多虑了,我叫咚咚,多谢公子相救之恩……不知公子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第79章 各生事端 黄昏,夕阳将落,晚风吹来有些凉意,咚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段承泽扬了扬眉,便解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而后笑道:“在下段承泽,为千层塔而来,这里正是我在尧都买下的一处别院。” 咚咚一愣,略略垂头,心中因他的体贴举动而升起几分暖意。因为多年闭关,咚咚也不知当年魔教来下战帖之事,更不知段承泽是魔教中人,此刻在她心里,七分戒备便再去了三分。 段承泽唇角笑意更深,语气更是温和:“咚咚姑娘若不嫌弃,就当是多个朋友,在朋友这里养好伤再走吧,否则……在下可要为佳人担忧了。”最后一句便添了几分玩笑般的戏谑。 段承泽本意是要打消咚咚的心防……可他不知道,咚咚因为幼时环境,生性极其多疑,她一方面对段承泽非常有好感,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怀疑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段公子说笑了。”咚咚露出笑容,不动声色的应下。 段承泽也笑得和善,指了指棋盘:“要下一局吗?” 咚咚心中一刺,笑容黯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会下棋。”这么多年来,阴姬大部分都教她武功,琴棋书画偶尔才会教她一些,咚咚并不擅长。 段承泽听了一点异色都没有,无比自然的接道:“没关系,我教你。” 咚咚瞧了瞧,笑容才重新回到脸上,两人虽各怀心思,相处的倒也十分和谐。 太阳落下,一天又过去了。 此时的神医谷内,纪恒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神医谷谷主沈崇原本就不怎么待见纪恒,因为沈初云的关系,他巴不得纪恒永远不踏入神医谷一步,可这一次,却是沈如伊把纪恒带了进来。沈崇颇为无奈,好在沈如伊还知道分寸,没大张旗鼓带纪恒跟石焕进来,而是悄悄的带他们来见了沈崇。 首次商谈以失败告终,幸好沈如伊在一旁及时劝住,否则沈崇绝对会立即将纪恒两人赶出去。只是接连几天沈如伊都在沈崇面前求情,还去找纪恒想办法,这被沈涛看见了就去找了沈崇,不知说了什么,沈崇大怒之下直接把纪恒关进了神医谷的水牢。 沈如伊拦住石焕,晚上的时候,悄悄来了水牢看望纪恒。她自小在神医谷长大,对于任何地方都是熟门熟路,水牢也不例外。 “纪叔叔!”沈如伊站在水牢外面叫纪恒。 纪恒一看,顿时就无奈的笑了,走过来说:“如伊,你这样会让你爹更生气的。”相处近一个月,两人也很熟了,沈如伊觉得沈姑娘听着别扭,便让纪恒直呼其名了。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纪叔叔你不着急吗?”沈如伊急得都上火了,瞪着眼睛看他。 “我当然着急,可现下着急也没用,”纪恒笑道:“我正在想办法……你打听到你爹为什么生气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沈如伊就来气了,气急败坏的说:“还不是沈涛……我爹都快心软了,偏偏他在我爹面前乱嚼舌根,他……”说到此处,沈如伊欲言又止,还有些恼羞成怒。 “这事定然跟你有关吧,否则你爹也不会这么生气。” 沈如伊皱着眉,一脸的郁闷,可还是不想说。 纪恒想了想,便道:“既然是乱嚼舌根,想必是无中生有,如伊,你可以试着跟你爹解释一下。” “可这事也太……”沈如伊嘟着嘴嘀咕。 “如果让你为难了,我就另想办法……”纪恒不知什么事,可见她如此不自在,也不想为难她。 沈如伊连忙摇摇头,纠结半响,才道:“没有,我明天一早就去跟我爹说……” 出了水牢,沈如伊还有些心神不定的,她一路走,一路踢着石子。其实她去质问过沈涛,结果沈涛竟然反过来质问她了! ——你跟纪恒走得这般近,还不遗余力的帮他,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师妹,你可别忘了他当初跟你姐姐的那段破事! 沈如伊当时就震惊了,瞬间就恼羞成怒地揍了沈涛一顿,在她心里是把纪恒当成长辈,曾经因为姐姐的事她对其还有偏见,可是相处下来,她敬佩纪恒的人品,又觉得他平易近人,懂得又多,更何况她跟阿九是朋友,自然会多帮一些…… 沈涛不说还好,一说就仿佛她跟纪恒真有什么似得,沈如伊又气又羞又恼又尴尬,她一个妙龄少女,就算性格大大咧咧,对这种事多少有些敏感和尴尬……沈如伊抬头望向夜空,心绪复杂莫名,长长叹了口气。 旭日东升,明媚的阳光照射大地,烟雨楼前车马不绝。美人之约难拒,更何况是纳兰漪这样美冠群芳的女人。 虽名为“洗尘宴”,实则与平常的聚会没什么两样,一群人玩闹起哄,斗文斗武,说白了就是给纳兰漪捧场。这纳兰漪第一次露面就是在烟雨楼,到得如今已有四五年了,再美的女人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就算是第一美人,也该定下姻缘了。 抛开其他,就冲着美貌,愿意娶纳兰漪的人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更有留声阁少阁主对其一往情深,可纳兰漪至今都没松口。 美貌的侍女们来来往往,忽然就有人趁机叫闹了起来:“纳兰姑娘呢?快把纳兰姑娘请出来吧!” 其实这些宴会虽说都是纳兰漪举办,但其实她极少露面,即使露面也只呆片刻,敬一杯酒弹首曲子就走了,虽说江湖儿女不太在意男女之防,但纳兰漪却要端着姿态的,她知道这些男人的劣根性,越是不能轻易得到的,越是要追捧。 大家都知道她的规矩,不过随着那人的搅和,众人也就顺势而应了。 杏儿悄悄进了屋子,不多时,纳兰漪便走下台阶,缓缓步入了大堂,她穿了一身火红色衣裙,上锈牡丹纹路,衬着她绝美的容貌,更是妍丽莫可逼视,她一出现,只盈盈一笑,气氛便沸腾了起来。 柳云笙打量着她,对她的美丽很欣赏,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眼神干净的很,跟其他人的痴迷思慕一点不同。他自小便想着要娶天下最漂亮的女子,那……他应该是喜欢纳兰漪的吧,柳云笙如是想着,便起身走了过去。 纳兰漪一边跟他寒暄,眼神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没见到楚陌景几人,她心中便升起了几分不岔。 倏地,纳兰漪目光顿住了,只听一声惊呼,大堂内竟是渐渐沉寂了下来,众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粘在了门边。 这世上有一种人,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便能沉淀万千浮华,楚陌景无疑便是这样的人,他独自站在门边,与纳兰漪遥遥相对,风华无界限,两人都是盛极的容姿,可一个是人间花,一个却是天上雪。 纳兰漪稍稍一怔,有些奇怪怎么会是他一个人来此,她下意识的要往那边走:“楚公子……” 可她没走几步,却被人拦住了,是柳云笙,只见他紧紧皱着眉,一动不动的盯着楚陌景,面色似有沉思。 众人回过神来,心思各异,这尧都谁不知道柳云笙喜欢纳兰漪,可此时却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个……堪称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年,一瞬间抢了所有人的风采,引走了纳兰漪全部的注意力,这柳少阁主……莫不是吃醋了吧? 殊不知柳云笙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 岩洞中,休眠火山之下,巨大的蝙蝠直冲而来……而后,有人一剑斩下,霜寒遍染,他回过头,看到一个比他小上许多的白衣男童在冲他微微颔首。 时隔多年,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的画面,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太像了,看年龄,看样貌,看气场,柳云笙就有七分确定他是当年救了他性命的白衣男童了。 柳云笙是在愣神,可在其他人看来,这柳云笙僵着一张脸拦住纳兰漪,眉头还皱得死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楚陌景,仿佛下一刻就会动手砍向楚陌景似得。 外边院子的墙头上,趴在几个冒出头的人影。 “喂,你说师兄对柳云笙有过救命之恩,是真的?”祁少陵压低声音问阿九。 “当然是真的!”阿九扬眉,肯定道。 “都过了十几年了,那家伙还能记得吗?”祁少陵挑了挑眉:“再说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可太多了!” 谢修眀摸摸下巴,莫名其妙的开口:“我比较好奇……我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爬墙头,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进去?” “咱们五个一起进去那也太显眼了,”阿九说:“让师兄引柳云笙出来就行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阿九没明说,她总觉得纳兰漪那态度有古怪,若没必要,还是不要承纳兰漪的人情为上,楚陌景生性冷淡,也不喜与旁人打交道,让他去再好不过。 “说起来,纳兰漪不愧是江湖第一美人,长得确实美……”谢修眀啧了一声,邪笑着瞄着纳兰漪的身影,眼神轻佻。 阿九大概了解他那喜欢调戏人的德行了,闻言就随口道:“你喜欢你随意!” 谢修眀耸了耸肩膀,把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可惜比大爷我还差了一大截……你们说千机阁怎么就不排个江湖美男榜呢,我对这个榜首可是感兴趣多了。” 阿九不理他了,这个自恋狂简直无药可救了! 正在这时,下边变故突生,堂屋里蓦地响起炸裂之声,随即被一片浓烟覆盖,墙头几人的表情都变了。   ☆、第80章 吃醋了 “这烟有毒!”雪蚕冰魄发出幽蓝的光,阿九急忙叫了一声,跃下了墙头往里冲去。 浓雾渐散,大堂内倒了一片的人,柳云笙护着纳兰漪,与一个灰衣男子遥遥相对,楚陌景站在门边及时拉住了阿九,他反应太快,是以没什么事。 “秦鄂,你发的什么疯?”纳兰漪一向温柔的表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无比的愤怒和厌恶。 那灰衣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不算出色,五官端正,也有几分英俊,只是他面色灰白,嘴唇却紫得发红,看着有些恐怖和吓人。 “跟我走!”灰衣男子秦鄂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纳兰漪,眼神很专注:“否则这些人都得死。”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纳兰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 秦鄂点点头,“我知道,这些人死了,你的烟雨楼也开不下去了,尧都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你只有跟我走。” 纳兰漪邀请的人基本上都是在江湖上有些地位的,或是家世不俗的,这些人一旦出事……后果绝对是纳兰漪承受不起的。 “我当初救了你的命,结果你现在反过来缠着我,甚至威胁我?”纳兰漪气极反笑,双拳紧握,却还在顾忌着什么,咽下了到口的话。 “你曽……” “住口!”纳兰漪咬着唇,眼中泛起水雾,打断他的话,“你快把解药交出来!” 一时沉寂。 柳云笙看了秦鄂一眼,颇为诧异:“你是毒王谷新任谷主……秦鄂?” 阿九眸光一闪,这个人……她前世见过!那时她受段承泽蒙骗,按他的计划在姜国皇室下毒,有些奇奇怪怪的毒无色无味,连太医都查不出来,而那些毒的研制者正是眼前这人,秦鄂。 “竟然是他啊,”谢修眀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毒王谷是江湖上内部纷乱最多的势力,经常半年不到就换谷主,不过自从秦鄂当上谷主后,毒王谷低调了很多……这人武功不错,但最可怕的是那手令人防不胜防的用毒之术,所以千机阁在江湖后起秀上将他列为第二。” 阿九瞥他一眼,见他表情随意,不禁暗道,千机阁把谢修眀列为第一,那某种程度上他一定比秦鄂还可怕,只是这人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蒙蔽人! 秦鄂目光突然转了过来,落在楚陌景身上,问的却是纳兰漪:“你之前一直在看他,纳兰漪,你喜欢他,所以不跟我走吗?” 楚陌景一句话都没说就无辜躺枪了,他一直面无表情,闻言却是眉梢微沉。 “不关你的事!”纳兰漪低低斥道,却没解释。 阿九一听就沉下脸了,出声道:“你们俩的事跟我师兄有什么关系?纳兰漪,你不解释是存心让他误会,来找我师兄的麻烦吗?” “楚公子,我绝没有害你的意思!”纳兰漪连忙看向楚陌景,眼中水光闪烁,似有无尽的委屈与心酸:“我当年曽救过秦鄂一命,是他一直缠着我……” 她正说着,楚陌景打断了她,冷冷淡淡的道:“这是你的事。” 纳兰漪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可不知为何,楚陌景越是对她冷漠,她越是想要靠近他……她见过楚陌景对阿九的温柔,她不觉得自己比阿九差。 “你果然是喜欢他!”秦鄂冷笑一声,倏地出手,他的指甲竟是黑色的。 “住手!” 柳云笙手心一翻,数枚暗器连发,直直射向秦鄂,可秦鄂翻身闪过,周身隐隐有灰色的雾气漫延开来,将柳云笙的暗器一一腐蚀,内劲一震,暗器全都掉在了地上,而秦鄂去势不减,目标正是楚陌景。 阿九跟祁少陵同时上前,都被楚陌景拦下了,只听他轻声道:“无碍。” 他只是身影一晃,人却已到了院子,秦鄂不管旁人,只一心取他性命! “师兄的速度……” 灰雾伴随着狠辣招式直袭而来,楚陌景拔剑,这一回,他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剑,毫无内劲,却……劈散了毒雾。 众人俱是张大了嘴,只有谢修眀恍然,“是风……”他的天资根骨,武学天赋也是世所罕见,旁人看不懂的,他却能看懂。 秦鄂脸色蓦地变了,但他去势不减,眼看手就要掐上楚陌景的脖颈,但结果却是他自己身形暴退开来,血珠从秦鄂的脖子上渗下,若非他的直觉,他甚至不知道楚陌景的剑什么时候横上他的脖子的,而且一点疼痛都没有……那种生死一刹之感,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楚公子内力分明全被封着,为什么还能伤到有内劲护体的秦鄂?”宋若词捂着唇,惊骇道:“我刚刚就眨了下眼睛,怎么就……” “这就是天赋,最骇人听闻的天赋……你们没发现吗,风变了,”谢修眀的表情难得严肃,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他师父那样推崇楚陌景,“他虽无内力,然而身法已经练到极致,我不知道他师父是如何教他的,但是依我看来……这天下任何招式武学在他眼里都是破绽,哼,果然够资格做我的宿敌!” “我不懂,风……是什么意思?”宋若词纠结的问。 “啧啧,这该怎么解释呢,楚陌景虽然被封住了内力,可他用远超常人的五感和身法借助了风势,剑携带风势破了秦鄂的内劲……人力又怎能敌得过自然之力?” 宋若词茫然的看他,抬了抬手,还是不懂。 阿九蹙了蹙眉,谢修眀哭笑不得:“好姑娘,我这么跟你说吧,内劲护体的秦鄂就是有缝隙的蛋壳,只要找准缝隙,风势就能破开蛋壳!” 宋若词脸红了红,谢修眀这调戏人的德行真是改不了,她想想又道:“好吧,我明白了,可这也太离谱了……” “没有什么离不离谱的,大多数人只想着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又有几人会去钻研浩渺的武学之道?殊不知大道至简……嗯,不过这是毫无内力的人才能用的办法,否则气势会有相冲,反伤己身……”谢修眀笑了笑,眼神莫测:“但这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是是难上加难,有些人一辈子都达不到这种武学境界……楚陌景的天赋果真令人惊叹嫉妒。” 阿九瞥他一眼,说道:“你能解释的怎么清楚,说明你也有自信能做到,你这是在夸我师兄还是在夸你自己?” “哎呀,这么隐晦的自恋都被小姑娘你发现了,你真是爱我啊……” 谢修眀话音未落,“咔——”一声,一根树枝险险的擦过他的脸颊,谢修眀顿时怒视楚陌景:“我去,你故意的是吧!打架能专心点吗?” 楚陌景偏过头,剑尖一转竟是直指谢修眀,虽然在他对面的是秦鄂,可他与谢修眀遥遥相对,两人视线撞上,硝烟无声弥漫,这才是真正的龙争虎斗,势均力敌之感,楚陌景眉目微扬,淡淡笑了,不是冰雪消融的温柔,而是一种遇到对手的畅快:“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谢修眀绷着脸,半响,蓦地大笑出声,眼中闪过戏谑之色,转头却一脸诚恳的对阿九说:“阿九姑娘,我发现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阿九嘴角抽搐,却见楚陌景看过来,她狠狠瞪了谢修眀一眼:“你乱说什么?别给我捣乱!” “我说真的啊,”谢修眀坏坏一笑,对她眨眨眼:“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记得要温柔点啊小姑娘!” 又是一根树叶片险险擦过来,谢修眀翻白眼:“喂,我说你打架就打架,别……” 他话没说完,双阙剑已横在他脖子上,那边秦鄂扶着树,楚陌景却已到了眼前,波澜不惊的望着他。 谢修眀似笑非笑,“我说你怎么总喜欢把剑架在人脖子上,这习惯多不好啊?” 楚陌景没理他那不正经的调侃,只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阿九本来想上前的,闻言忽而顿住,扑闪着大眼睛,咦,莫非师兄继开窍后,终于知道吃醋了?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跟谢红娘计较了啊…… 谢修眀双手环胸,斜眼瞥他。 秦鄂缓了缓气,忽然问楚陌景:“你不喜欢纳兰漪?”他的语气稍稍复杂,既是惊讶于楚陌景的天赋,又想不通竟有人能无视纳兰漪的爱慕之意。 楚陌景头也没回,他其实更不理解秦鄂找他麻烦,不过有人给他练手,他也没必要推开。此刻闻言,他面色如常,就云淡风轻的陈述事实:“我喜欢小师妹。” 阿九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心道师兄要不就呆得要人命,要不就直接得吓人……好吧,她就喜欢这份直接! 阿九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扯了扯的衣袖,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楚陌景收剑,摸摸她的头,像是安抚。 纳兰漪身体一颤,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她恨恨的瞪着秦鄂,都是他!都是这个祸害!她死都不会跟这个毒物在一起! 秦鄂早已习惯她的愤恨,并不在意,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哪怕再冷漠的人心中都有一片柔软,纳兰漪便是秦鄂的软肋,正如楚陌景对阿九,秦鄂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纳兰漪……秦鄂只想带纳兰漪离开,就像她曽允诺的那样,陪他一辈子。   ☆、第81章 隐秘 连着几日下雨,今日难得阳光明媚,白云悠悠,可烟雨楼的气氛却仿佛被冻结了。 按理说,这是纳兰漪的事,阿九等人都不想管,可他们是来找柳云笙的,而柳云笙明显不可能不管,所以他们只好先帮纳兰漪解决这事了。 “秦鄂,纳兰姑娘不想跟你走,你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来逼她,是不是太过分了?”柳云笙不知道纳兰漪跟秦鄂有什么关系,但眼下看来确实是秦鄂做得不对。 “这是我跟她的事,不用外人插手,”秦鄂看向纳兰漪,目光幽深,“你跟不跟我走?” 纳兰漪握紧双拳,一眨眼,眼泪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梨花带雨不外如是,“我不要!我不要!秦鄂,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放过你?”秦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 纳兰漪抱着头尖叫一声,哭着说:“你走!你走啊!我不要见到你!” 柳云笙皱了皱眉,“喂,你……” 秦鄂看着纳兰漪快要崩溃的模样,心中一颤,眼里终是溢出了不忍之色,他扔给了柳云笙一个药瓶:“……好,你要解药,我给你,纳兰漪,我永远没法看你难过,可你永远对我狠得下心!” 纳兰漪一直摇头,呜咽不停。 “你现在不跟我走,我等你,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的。”秦鄂转了身,没再看她,只低低道:“……你变了,可我没变。” 秦鄂走了,柳云笙看着药瓶,不知是真是假,纳兰漪深吸了口气,拿过药瓶,“是真的。” “纳兰姑娘,他跟你之间……” “我曽救过他,他却……”纳兰漪哽咽着,“都是我不好,当时没跟他说清楚,以至于他误会至今。” 柳云笙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宋若词就走了过去:“柳云笙,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柳云笙跟宋若词是旧相识了,他正尴尬着,闻言顺势就笑:“宋大小姐怎么来尧都了?来找我玩吗?” “我这次来找你是有要紧事的……”宋若词看了看纳兰漪,欲言又止。 纳兰漪垂眸,哭过后的声音微哑:“柳少阁主若有事就先走吧,我没关系的。” “可你……”柳云笙觉得这时候丢下纳兰漪一个人有些不好。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被牵累的人交代,柳少阁主不必担忧,只是此事……还请诸位不要宣扬。”纳兰漪眼中有恳求之意。 柳云笙应道:“纳兰姑娘放心,必是不会的。”换做以往,他还会坚持留下来帮纳兰漪善后,但今日,却有更重要的事。 等他们离开后,纳兰漪收了那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样,咬牙切齿的低喃:“秦鄂……” 秦鄂走后,却是去了段承泽的别院。 “怎么,纳兰漪还是没答应你?”书房里,段承泽看秦鄂阴郁的表情就都明白了。 秦鄂沉默着点点头。 “当初我助你当上毒王谷谷主时就说过,即便这样也是不够,纳兰漪这个女人贪心不足,自视过高……”段承泽笑了笑,“她如果真有良心,就不会这样对你。” “我不怪她。”秦鄂说了一句。 段承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秦鄂,你未免太痴了!她当初虽救你一次,可你后来却救了她不知多少回了,而且你还以身试毒,帮她治好了她脸上的伤,否则她哪里能成为什么第一美人?可她呢,脸上的伤一好就变了,背弃对你的承诺不说,还恩将仇报下毒害你……这样的女人你还要?” 秦鄂又沉默了,眼中有痛苦之意,半响才缓缓说:“我要她。” 段承泽脸上尽是不赞同,心中却落下了一块大石,只要纳兰漪还是秦鄂的弱点,那这个人就还能为他所用,顿了顿,他开口:“那你来找我……” “你助我当上谷主的人情我已经还了,如果你有办法让纳兰漪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我就继续帮你做事!”秦鄂直言道。 段承泽闻言,轻轻一笑,甩手扔了一封信件给他看,边道:“这是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晋国皇帝准备招募医师……老东西年纪大了,听说病痛缠身,渐渐力不从心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秦鄂知道段承泽的身份,也一直帮他做事,闻言就问:“你要我怎么做?” “老东西多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就想招个身家清白的新太医随身候着,以你的能力挤掉其他人占据这个位置……应该不难吧?” 秦鄂说:“……我只会用毒,不会治病。” “我没让你去帮他看病,”段承泽古怪的笑了笑,眼神阴狠:“你尽管用毒就是了,表面上让人精神振奋,实则慢慢置人于死地的药你不是多的是?你先取得他的信任,等我回宫了再跟你联系。” 做儿子的要谋害老子,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在秦鄂眼里却很平常,他脸色变都没变,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叫声:“段公子?” 段承泽对秦鄂使了个眼色,秦鄂便从暗门离开了,段承泽恢复如沐春风的笑容,开门去应付咚咚了。 另一边,依然是小茶馆里,几人坐在一起,只不过这一回却多了柳云笙。 “小词,看来不是你找我啊?”柳云笙一看着架势就有些了然了。 楚陌景道:“是我找你。” 柳云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九,忽然哼了一声,愤愤道:“你没觉得你忘了什么事吗?” 许是他表情太悲愤,楚陌景从善如流的问:“何事?” “还要我提醒吗?”柳云笙没好气的说:“十几年前,殒火精,火山石洞!” 楚陌景微微一怔,阿九却噗嗤一笑:“你还记着呢?” “我能不记着吗?”柳云笙狂暴了,拍案而起:“我去,你们一句话没说就跑了,简直过河拆桥!” “……你至于么,我师兄还救了你一命呢!”阿九觉得他表情很有趣,笑着道:“何况我们又不熟,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 柳云笙一噎,随即怒道:“你们就那样跑了我怎么还那恩情啊?我像是随便欠人恩情的人吗?” “说的有道理,”阿九微微笑道:“所以这一次我们正好有事要你帮忙,你就当还我师兄的恩情吧。” “你这丫头跟小时候一样鬼精鬼精的,”柳云笙目光扫了一圈,脸色认真了几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楚陌景道:“我们想见你祖父,打听了迦圣僧的下落。” 柳云笙没听说过了迦圣僧这个人,不过他不像谢修眀那样刨根究底,爽快的应了:“行,不过我祖父不喜欢见外人,这样吧,我回去一定帮你们问出来,明天午时,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看他如此爽快,楚陌景也不禁抬手道谢:“多谢。” “对了,我当初找了你们大半年连个鬼影都没找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柳云笙说起来就郁闷,当初他年少气盛,找不到硬是要找,折腾到最后被他爹揍了一顿,所以他一直没能忘掉。 楚陌景回道:“却忧谷。” 柳云笙:“……”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祁少陵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又怎么了?”这人有毛病啊,总是大惊小怪的! 谢修眀悠闲地敲着桌面,用一种奇特的语调慢悠悠的说:“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 很多年前,阿九跟随楚陌景回去时,曾听他说过一遍,那时阿九没多想,不过此刻再听谢修眀的语气,她心中忽而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柳云笙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喃喃重复道:“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你们竟是却忧谷的人,难怪,难怪。” 他拿起茶壶使劲灌水,却一句话都不再说了,宋若词垂了垂眼眸,掩去了些许无奈之色。 夜幕降临,月辉似水倾泻,星光交映,有风吹来,树叶轻柔低响,给这夜色添上了些许迷醉之感。 阿九想着白天的事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却看到楚陌景房里的灯光还未熄灭,她想了想,就出门走过了。 敲门而入,她却看到楚陌景坐在桌边,神情专注,两盏灯放在两旁,灯火明灭不熄,而他持笔正在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楚陌景顿了顿,落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在砚台之上,抬头问:“怎么不睡?” 阿九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的说:“睡不着,我就来找师兄了!” 楚陌景看她一头青丝如瀑垂下,面容似有倦意,眼神却极为清亮,趴在桌边的模样分外乖巧,他微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耐心的问:“为什么睡不着?你如今可是不怕黑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却是反问:“师兄你在写什么?” “写给师父的信,让他安心。”楚陌景解释。 “对啊,师父还不知道魔血的事……”阿九叹了口气。 楚陌景静默片刻,目光柔和,眼中却波澜不惊。被他看得不自在,阿九鼓着腮帮子,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我不明白,却忧谷……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82章 夜半温馨 万籁俱寂的夜,只听到风吹叶摇的声音。 笔墨干了,楚陌景收好放在旁边,看了看阿九,摇头道:“我也不知。” “怎么会?”阿九眨了眨眼睛,奇道:“师父分明最疼你了,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楚陌景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告诉我。” 阿九一怔,忽而了然,谷主虽然时而疯疯癫癫的,但却真的很疼徒弟,尤其是楚陌景……但就因为太在乎,所以不想让徒弟被那些沉重的事情所困扰,大概在谷主心里,只希望大徒弟来去无忧,一生顺遂。 想到这里,阿九心中就酸酸的,师父所背负的,定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沉重许多。 “不用多想,”楚陌景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只做该做的便好。” 师父不愿说的,他从来不多问,但若却忧谷出事,他必然会挡住前面……楚陌景从来不会像旁人那般心有千结,他只明心见性,剑指本心。 阿九轻轻叹了声:“世间纷扰,十丈软红,师兄却永远皓如明月……让我如何是好?”唯有星光璀璨伴于月旁,可是她无法拥有星光的万分之一明亮。 楚陌景其实不明白阿九为何总是妄自菲薄,在他看来,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也不是。阿九纵然有许多缺点,却无伤大雅,她待他之心至真无垢,待师父纪恒等人亦是尊重有加……楚陌景很早就察觉,这个曽沦为乞丐的小姑娘不如表面那般乖巧,可他常常想,知道感恩的小姑娘心怎么会坏呢? 阿九是任性,可楚陌景不怪她,他只心疼她,心疼她幼时的遭遇,心疼她心里藏了许多说不出口的事……可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作为师兄,他愿意纵容小师妹,如今明了他对她的感情远不止师兄妹的情谊,自然更不会逼她。 阿九拉着他的手臂摇晃,歪头重复道:“师兄让我如何是好?” 楚陌景垂了垂眼,唇边漫过浅淡的笑意:“你安分些就好。” 阿九:“……”她纯洁的师兄什么时候也会这样噎人了? 瞧她一脸郁闷的表情,楚陌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阿九微抬下巴,哼了一声:“师兄,我心口堵得慌,你快来亲我一下!” 楚陌景手指往下又捏了捏她的下巴,“这么晚了别胡闹,回去吧。” 阿九按住他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活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师兄,你现在武功可是被封住了!” “所以呢?”楚陌景好脾气的顺着她的话。 “所以……大师兄快乖乖躺好,任小师妹调戏!”阿九搂着他脖颈,似嗔非嗔。 楚陌景伸手一弹她的额头,“没大没小。” 阿九不说话,笑吟吟的看着他,指了指嘴唇,楚陌景便俯首去亲她,轻柔得像是雪花落下,凉润,幽淡,一如他的人。 前世追不到的背影,今生最亲近的师兄……因为如此,阿九心中的恨,心中的怨都被一一抚平,只要楚陌景在,她再也不会陷入仇恨的沼泽,而能够清醒的看待一切,清醒的去解决一切恩怨。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温柔的缠绵,此刻阿九心里宁静的不可思议。 “师兄,其实今天我很高兴的。”阿九趴在楚陌景怀里,一脸乖乖的表情,细声细气的说话,“你那么直接的说喜欢我啊……” “在北郡我也说过。” 阿九撇唇,“你说一百遍后再说一百零一遍,我还是喜欢听!” 楚陌景:“……孩子气。” “才不是,”阿九嘀咕了一句,随即想起什么,忽然道:“师兄,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楚陌景示意她直言。 阿九眨眨眼,低声道:“师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爹娘啊?师父也没提过……这么多年,我看你一直呆在却忧谷也没回过家吧。” 楚陌景闻言却是怔了怔,似乎不知如何说这件事,斟酌了片刻,才告诉她:“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师父说,当年我出生后,我娘元气大伤,有性命之忧,我爹便带她去找一位传说中的前辈救治了。他们将我托付给师父,但是一走便杳无音信了。” 阿九一听就有些狐疑,因为谷主这番话未免漏洞太多,先不说天下奇药所在首推神医谷,就是去找某位前辈救治,可为人父母的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儿子? 想着,阿九就询问:“师兄没怀疑过吗?他们一直没回来看过你……” 因为顾及楚陌景的心情,阿九说得比较委婉,谁知楚陌景却平淡的说道:“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必然是有苦衷,如果他们死了,那便是师父的一片苦心,我又何必拆穿?” 他语气这般波澜不惊,不仅仅是因为他生性淡漠,还是因为谷主这么多年来有意淡化他父母的痕迹。楚陌景懂事起父母就不在身边,活了快二十年也没人在耳边念叨,对于父母的存在其实很模糊。 阿九想到她的前世,曾经年幼时的她对于亲人却是那么的渴求,因为作为小乞丐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个同龄小姑娘被父母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对待……所以才会心生羡慕和憧憬。 楚陌景看到她表情复杂,有些惆怅,却误会了:“你若想找你父母,我陪你去。”当年裴子绪找到阿九想接她回去,却被阿九拒绝了,时至今日,阿九已长大成人,若她再想回去,楚陌景是不会阻止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师兄解决掉魔血这个隐患。”阿九摇头,笑了笑。 楚陌景揉揉她的发丝,没再多言,心中却是想着,若有机会,还是要陪阿九去见一见她的父母的……依他的通透,又怎会看不清楚阿九对此还是有心结的。 只是想到当年的裴子绪,不知阿九的父母又是何等人物。 阿九偏头看了看窗外,蓦地垂下眼眸低笑,明月生于夜空,而星光常黯,其实常伴明月身旁的该是那永寂的黑夜才是。 翌日,众人齐聚茶馆的包厢,等着柳云笙的消息。 谢修眀原本跟此事没多大关系,只是他死皮赖脸的跟着,还不把自己当外人,楚陌景不开口,阿九跟祁少陵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阿九姑娘,”谢修眀一双夹带桃花的眼睛时不时的打量阿九和楚陌景,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不劳你费心!”阿九猜想昨夜她出门去找楚陌景的动静恐怕瞒不过谢修眀的耳朵,便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 楚陌景默不作声,祁少陵却皱起眉头,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谢修眀,心道这人对宁九卿这么殷勤,不会真想跟跟师兄抢人吧? 宋若词自从下了纳兰漪的船后,就一直跟祁少陵在冷战,此时就悠闲的喝茶。 谢修眀把在场之人的脸色尽是眼底,忍不住就想笑,他伸手在阿九眼前一晃,不知从哪就变出一朵漂亮的花来,上面还沾着几滴露水,谢修眀就逗弄阿九:“小姑娘,送你的。” 阿九无语,谢修眀是不是当红娘当上瘾了?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她可不想引起师兄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没听过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吗?”阿九轻哼,“不要。” 楚陌景抬了抬眼,目光落到那朵花上,白中带粉的花瓣,花蕊中一点朱红,被绿叶一衬,还真是难得的雅致,由此可见,其实谢修眀还是很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真不要?”谢修眀故意拿着花在阿九眼前晃,“这可不是野花,而是只生长在千层塔的奇花,唤作‘朱砂’,能让小姑娘变得越来越漂亮哟!我可是特意跑了一趟摘回来送你的……” 阿九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真当她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么好哄啊! 谢修眀拿着花晃啊晃的这时,楚陌景却顺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递给阿九,也不看谢修眀,很自然的说:“拿着吧。” 阿九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谢修眀嘴角抽搐,指着楚陌景怒道:“借花献佛不道德!” 楚陌景:“嗯。” “……”谢修眀扳手腕:“小子,你想找揍吗?” 他话音刚落下,突然门开就了,柳云笙一推门就看到其他人都坐着,唯有谢修眀站着活动手腕,一副流氓要打人的凶狠样,他:“……” 更巧的是,柳云笙不是一个人来的,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那老者身材挺拔,精神奕奕的模样,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过众人,平生一股逼人的气势,犹可见年轻时的风采不凡。 “老夫还奇怪云笙的朋友怎么会想到跟老夫打听事情,原来是你这小辈搞的鬼,”老者冷哼一声,宛如平地一声炸雷:“小明子,你师父那老鬼闭关了,你以为就没人管得了你了?” 说着,老者很嫌弃的又添了一句:“瞧瞧你那德行,邱老鬼还以你为荣,依老夫看,你哪点比得上我家云笙?” 年纪大了的老人家,啥都不爱比,就爱拼自己家的小崽子,比如谢修眀他师父,又比如柳云笙的这位祖父。 没法解释的谢修眀:“……” 无辜躺枪的柳云笙:“……”   ☆、第83章 惊闻噩耗 楚陌景等人没想到柳云笙的祖父会一道过来,但既然前辈到此,他们这些晚辈便不好再坐着了。 “柳前辈。”楚陌景抬手致意,他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样,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 柳云笙的祖父说起来要比谷主和邱长老小上许多,但他年轻时也是一代风云人物,知道很多隐秘,而且留声阁跟千层塔都在尧都,是以他跟邱长老还是有些交情的。 柳牧年纪大了,不喜见外人,此次会破例过来,还是因为柳云笙提到了却忧谷。他打量了楚陌景片刻,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下一刻,他却倏地出手直取楚陌景的咽喉。 他的速度并不算极快,一般人都能躲得开,但楚陌景没躲,只道:“前辈不必试探了,晚辈如今内力全无。” 柳牧快到他跟前的时候,猛地收手,顺势坐了下来,笑眯眯的对孙子招招手:“云笙到爷爷这儿来。” 阿九微微蹙眉,她觉得像这样的老前辈有时候真挺无聊的。 柳云笙无奈的走过来:“爷爷,您别让我不好做人啊,他们都是我朋友,您刚刚试探的还是我救命恩人!” 柳牧一脸慈祥,不以为意道:“爷爷跟他开个玩笑罢了,他既是却忧谷谷主的高徒,哪会连这点胆识都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楚陌景的。 楚陌景道:“晚辈有胆识,您有度量吗?” “……说你有胆识,你小子还真拽上了?”柳牧摸摸胡子,表情很是莫测。 祁少陵闻言,插话道:“您是前辈,若与家师有旧怨只管去找家师,何必跟咱们晚辈计较?” “哦?”柳牧看了过来,“你倒聪明,猜到我跟你们师父有旧怨。” 祁少陵干笑,心说那语气一听就听出来了,还用猜么! “柳老前辈,”谢修眀清了清嗓子,仿佛刚才陷入窘境的不是他一样,“如果不是我师父闭关了,我也不会扯上您了。” 柳牧哼了声,摆了摆手,“行了,我听云笙说过,你们要找了迦圣僧……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件事情要问。” “您说。”楚陌景颔首。 “最近出现个年轻女子,手持催魂铃害了留声阁不少弟子……这件事你们却忧谷怎么解释?”柳牧沉声道:“当年阴姬携催魂铃入了却忧谷,我是看在你们师父的面子上才放过她,可如今呢?催魂铃为何又重新现世了?” “什么?”阿九一听却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问:“您说催魂铃?”莫非她上次听到的铃声真的是催魂铃?可是咚咚…… 柳牧瞧了瞧她:“女娃娃,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这事!” “阿九。”楚陌景知晓阿九跟咚咚的关系,捏了捏她的手心,缓声道:“别急。” 阿九点了点头,看向柳牧,神色微凝:“前辈,我们一路赶至尧都,对这事真的一无所知,能否请您说清楚些?” 柳牧看她不像说谎,这才使了个眼色给柳云笙,柳云笙叹了口气,“大概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的,我们留声阁在外的人一一惨死,后来有人传回了消息,说是催魂铃现世……我亲自前往调查,可是每次都晚了一步,上回我们设下圈套,想抓住那魔女,却还是被她逃了!” 顿了顿,柳云笙目露悲色,一字一句道:“那魔女心狠手辣,这一个多月来,留声阁共有将近百人命丧她手!” 柳牧倏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水迸溅,显然也是震怒至极。 阿九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别人,她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咚咚不同,无论前世今生,咚咚都没有对不起她,反而是她亏欠咚咚的……此刻听着柳云笙恨恨的称之魔女,阿九心里一点也不好受,她不愿相信滥杀无辜是出自咚咚的本意。 祁少陵听着挑了挑眉,他对于当年跟阿九一起进谷的小姑娘印象不怎么深,毕竟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阿九那里。可他想了想,没人会平白无故的杀人啊,如果真的有原因,恐怕是在咚咚的师父,方才柳牧所提的阴姬身上。 柳牧虽然一把年纪了,却并不掩饰喜恶,听他话音就知道他与阴姬之间也有一番故事。 “柳前辈,恕晚辈直言,此事与却忧谷无关,也与家师无关,柳少阁主口中的‘魔女’,应当是阴姬前辈所收的徒弟咚咚,据晚辈所知,咚咚与留声阁之间并无龃龉,想必她此举也是奉了师命,”祁少陵一一分析,最后话锋一转,“至于两位前辈之间有何旧怨,晚辈就不知了。” “小子,你别想狡辩推卸却忧谷的责任!” 楚陌景道:“前辈,少陵此言并非狡辩,却忧谷不会无故挑衅留声阁。” “哼,阴姬既入却忧谷,她跟她的徒弟就都是却忧谷的人,如今她徒弟杀了留声阁这么多人,你说这笔账该找谁算?”柳牧眉毛一掀,厉声喝道。 楚陌景对其怒意仿若未觉,语气仍是从容淡定:“自然该是找阴姬与咚咚。” “师兄!”阿九心中一紧,拉着他的手臂,低低道:“咚咚姐她……” 楚陌景拍拍她的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又看向柳牧,不紧不慢的道:“却忧谷会协助留声阁寻找咚咚的下落,至于阴姬,她是前辈,我会传信给家师,请他出面,定会给留声阁一个交代……只有一事还请前辈答应。” 这番话听得柳牧舒坦很多,心道这少年人瞧着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是成熟稳重。这般看来,柳牧眼中也添了几分欣赏:“你说。” “若留声阁找到咚咚,暂且不要动她。”这言下之意便是让留声阁的人别滥用私刑了。江湖上折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了,咚咚跟留声阁结怨已深,如果落到他们手上,下场必然极惨……当然,其实楚陌景此举还是为了阿九。 “这是为何?人是她杀的,再怎样她也脱不了关系!”柳牧说。 其实楚陌景正是心知这一点,才没有直接说让柳牧把咚咚交由却忧谷处置,因为柳牧必然是不会答应的。阿九跟咚咚之间感情颇深,为今之计,只有先保证咚咚的安全,要如何处置,还得等找到她再说了,“她毕竟是却忧谷的人……前辈应是不应?” 柳牧意味不明的看他,沉默良久,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听说你就是当年在火山石洞中救了云笙一命的人?” “是。”楚陌景道。 “好,老夫答应你的要求,但今后就当云笙已还了你的恩情了,你意下如何?”柳牧的意思便是要楚陌景拿恩情做抵偿,换咚咚暂时的安危,他此举也是为了孙儿,怕柳云笙因为恩情而被人牵制,便要趁机帮柳云笙解决了这软肋。 可柳云笙一听却觉得有点不道德,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咚咚一事跟楚陌景对他的恩情分明是一码归一码的,他爷爷非要放到一起来说,未免太阴了…… “爷爷!”柳云笙正要开口,就被柳牧打断了:“你闭嘴!” 柳牧最清楚这孙子的性子,又傻又二,虽然不笨,对人却太没戒心了。 想着,柳牧便看向楚陌景。 “前辈,你这……”阿九不想咚咚出事,却也不想因此让楚陌景吃亏,可楚陌景却转向柳牧,只说了一个字:“可。” 柳牧似笑非笑,故意道:“没了对云笙救命之恩,老夫可不会再告诉你了迦圣僧的下落了?” 祁少陵脸色一变,“前辈,师兄敬你是前辈,可你也别太过分了!”他脾气一向不好,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 柳牧微沉了脸,阿九一拍桌子,茶杯撞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只听她冷声道:“哦?前辈的意思是只能两选一了?” “是又如何?”柳牧反问。 阿九倏地笑了,笑得有几分恶劣,她轻哼一声:“前辈,你或许不知,我跟咚咚姐自小的情谊,也许我没法立即找到她,可我却能让留声阁永远找不到她……你信不信?” 柳牧打量着她,气极反笑,指着她:“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娃,你这是跟老夫杠上了?” 阿九翻脸比翻书快,闻言又正色道:“晚辈也不想冒犯您,所以为了大家都好,还请前辈别再戏弄人了!” “你真是……”柳牧被她噎得不行,憋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阿九也不恼,一本正经的道:“承蒙前辈谬赞,阿九既是女子也是小人,但其实还是很好养的……师兄,你说是不是?”说最后一句时,阿九偏过头对楚陌景眨了眨眼睛。 众人:“……” 谢修眀“噗”了一声,指着阿九笑得喘不过气来,柳云笙连忙帮自家老爷子顺气,哭笑不得的说:“小时候你就古灵精怪的,没想到长大后一点没变。” 阿九摊了摊手,楚陌景横了她一眼,阿九摸摸鼻子,无辜的笑。 “行了行了,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夫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柳牧缓了缓气,翻了个白眼,“我也不逗你们了,你们想知道了迦圣僧的下落,告诉你们也无妨。” 稍稍一顿,面对好几双充满期待的眼神,柳牧叹了口气,“了迦圣僧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 这话一出,阿九手一紧,桌布被扯,上面的茶壶杯子全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就好像他们的心也碎了一地似得。   ☆、第84章 分歧 “死了?”其他人都震惊说不出话来了,宋若词低呼一声,担忧的看向其他几人。 阿九摇摇头,难以置信:“您一定还在开玩笑吧……” “这回我真不是耍你们,”柳牧叹道,“他死的时候,旁边就只有我和邱老鬼。小明子,你应该能记得,在你五岁左右,有段时间你师父心情很不好……” 谢修眀也皱起眉,点了点头:“我就是那时候从师父口中听到了迦圣僧的名字。” 祁少陵捏着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桌子被几人轮番折腾,这回终于不堪重负的裂了。 阿九眼眶瞬间红了,偏头看着楚陌景:“师兄……” “死者已矣,”楚陌景眼中也掠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只稍稍一顿,便淡然道:“既如此,也是天意,强求不得。” “可你怎么办?”阿九一时间脑中几乎是空白的,她虽然也曾说过希望楚陌景永远别恢复,可那毕竟不现实,魔血连着的可是楚陌景的性命。 楚陌景沉默,依他所想是找个隐蔽之地,自己想办法化解魔血,他自是尽力,如果到最后还是不行,不过是一死罢了。他并不怕死,可如今却有了牵挂,师父还有两个徒弟,少陵也长成了男子汉,可以代替他做很多事了,唯有阿九……阿九还是个小姑娘,又最是依赖他,他若不在了,阿九怎么办? 他没出声,阿九握紧他的手,喃喃说:“师兄,要不我们回去找师父,还有谷中那么多前辈,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好不好?我们回却忧谷……” 她脸色仿佛一下子褪尽了血色,苍白如纸,肩头微微发颤,楚陌景心下不忍,揽她入怀,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声音缓了缓,“别怕,我不会有事。” 阿九头埋在他怀里,眼睛酸酸的,有点想哭,可她忍住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不能自乱阵脚。 “师兄,”祁少陵凝重道:“这回我一定要告诉师父,你不能再瞒着他了!” “先别告诉师父。”楚陌景仍是摇头。 “师兄!”祁少陵气得不行,“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啊!” 楚陌景看他一眼,语气肃然:“我还没死……” 阿九掐了他一把,抬起头狠狠道:“不准说这个字!” 楚陌景:“……”这两个熊孩子! 这时,宋若词咬了咬唇,似乎想说什么,阿九瞥见她的表情,心中倏地一动,宋若词来历非凡,也是所知甚多……这么一想,阿九抱着微不可察的期待问:“宋姐姐似有话想说?” 宋若词脸色一变,像是有所顾忌,低下了头,没出声。 阿九见此,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给祁少陵,祁少陵转身,认真道:“宋若词,宋姑娘,若你有法子,祁少陵感激不尽!” 他第一次这般客气,宋若词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她对上祁少陵的目光,半响才低低道:“我是知道一些隐秘,只是说出来对死者不敬……” 柳牧眼角一跳,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个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小姑娘。 祁少陵闻言,毫不犹豫的道:“算我求你,就算是大不敬,都由我代你承担。” “少陵!”楚陌景沉声制止,阿九拉着他,她一字一句的道:“师兄,宋姐姐若有办法救你,我一辈子感念她的恩情。” 宋若词苦笑了下,终是下定了决心,“了迦圣僧他……是佛门中人,而且活了百年有余,已是得道高僧,这样的人,死后毕生心血,百年功力都会凝结成圣舍利……” “住口!”柳牧厉声喝止,他满脸惊异,还有几分怒意,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清楚这等隐秘,事实上,了迦圣僧死前,连柳牧都不知道这种事,只是柳牧有幸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了迦圣僧坐化,尸骨成灰,只剩了一颗内泛金光的舍利。 宋若词被他喝斥的退了几步,眼圈倏地红了,了迦圣僧乃是前辈中的前辈,他坐化后的舍利与他尸骨血肉无异,她将这种隐秘诉诸于口,跟觊觎前辈尸骨没两样,实乃大不敬。 祁少陵一瞬间挡住了宋若词面前,说道:“了迦圣僧生前普渡众生,说明他慈悲为怀。死者已矣,如果他坐化后的舍利能挽救另一个武学奇才的后辈,传承他的衣钵,相信他九泉之下亦会含笑点头……宋姑娘哪里错了?相反,柳前辈你遮遮掩掩,反而是未曾理解了迦圣僧的胸怀。” 宋若词看着祁少陵的后背,呆了呆。 “狡辩!狡辩!”柳牧不去看祁少陵,反而指着楚陌景:“小子,难道你真要因为贪生怕死而去冒犯前辈先灵?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爷爷!”柳云笙拉着柳牧,不停的小声劝阻。 楚陌景亦不能再沉默,他一出声,其他人就都静了下来,“师弟师妹都是一番苦心为晚辈,柳前辈,晚辈并非贪生怕死,亦非要冒犯了迦圣僧先灵,您先冷静点。” 柳牧听他所言,先是一怔,随即长叹一声:“小子,不是我想为难你,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只是……唉,不说其他,邱老鬼受过了迦圣僧的恩情,当年了迦圣僧坐化后,舍利也是由他封存在千层塔,你们闯不过千层塔,就算真闯过了,邱老鬼也不会把舍利给你们的……那毕竟是了迦圣僧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啊!” “还是要等千层塔开启么……”阿九也叹气,转来转去还是转回了原点。 谢修眀挑了挑眉,“死者已矣,舍利封存一百年也没用,我师父不是那么顽固不化的人……你们听我说,千层塔共有十层,外面有个看守长老,其他长老都身处不同的塔层,而我师父就在第九层。十年一度千层塔,没人能登上塔顶,我师父身为十长老之首都不能,这原因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每次千层塔开启,都只有一个人能登上第九层,可惜很久没人能上去了,而且,只要登上第九层见到我师父,就能跟他提一个要求。” “千层塔一旦开启,必是群雄荟萃,”阿九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师兄力挫所有人,登上第九层,然后去向你师父要圣舍利?” 柳牧闻言就哼了一声:“女娃娃,你以为这很简单吗?我告诉你们,上一个十年最优秀的人也就达到第七层罢了!” 虽说千层塔有年龄限制,三十五岁以上的就不能进了,但江湖上天赋好的年轻人多了去了,柳牧也不信楚陌景能走到那一步。 “都说是试炼之地,千层塔里面究竟是什么?”阿九奇怪道。 “千层塔开启时才能进去,就算我师父是护塔长老,我也不能例外,这些年来,我师父一直在塔外教导我的,”谢修眀解释:“上一个十年,我年纪太小了,他又死活让我等到这一年跟宿敌一较高下……所以,楚陌景,不是我自负,说实话,你这次最大的对手,反而是我!” 顿了顿,谢修眀耸了耸肩:“先说好,我不会放水的,否则我师父肯定把我们都赶出来。” 楚陌景看了看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千层塔他肯定是要闯的,至于他会不会提圣舍利的要求……就无人得知了。 “喂,你们这群小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柳牧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算闯到第九层又怎样?邱老鬼是不会……” 阿九抿了抿唇,坚定道:“任何事都只有努力了才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轻言放弃。” 柳牧一愣,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老了,这群年轻人身上,有他所没有的朝气和勇气,他们有勇气面对一切,就如同什么都阻挡不了初升的朝阳,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浮云遮眼,红尘喧嚣,亦困不在年少轻狂,这才是江湖儿女的本色。 柳牧轻叹,终于还是缓缓笑了。 出了茶馆,阿九先向宋若词拱手道:“宋姐姐,对不住,还有,多谢你。” 宋若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就算你们不问,我最后也是会说的,否则我于心难安,阿九妹妹,你不用如此,换了我,也许还不如你镇定的。” 阿九微微一笑,承了宋若词的情,心中记着,来日必是要还她的。 众人都猜到宋若词身份不同寻常了,可是都知趣的没提,宋若词也松了口气,她还不知如何解释为何会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呢。 宋若词低着头走路,忽然间被人拉了一下胳膊,原来方才差点有辆车撞到她身上,是祁少陵拉了她一把,她抬头一看,其他人都不知哪去了,只剩了祁少陵在她旁边。 两人单独走在街道上,都有些尴尬,其实他们俩自从在纳兰漪的船上就一直在冷战中。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还是祁少陵先开了口,一开口就是道歉。 宋若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散漫的人群,倏而笑道:“你来追我吧,如果你能追到我,我就不跟你计较其他了!” 话音落下,宋若词已经在前面跑远了。其实她也有点逃避的意思,因为她还不知道现下该如何面对祁少陵。 祁少陵揉揉眉心,无奈一叹,追了上去。 这边两人还算平静,另一边,阿九跟楚陌景之间也出现了分歧。 街道上人来人往,谢修眀坐在墙头上,嘴里叼了根草,闲闲的望着天上的云。 远处的树下,一片叶子悠悠荡落,掉在了地上,惊不动半点尘埃。 阿九跟楚陌景说话时提到了圣僧舍利的事,楚陌景并未正面回她。她了解楚陌景的性格,当下就脱口问道:“师兄早就下决心不要圣舍利了是吗?” “阿九,”楚陌景静默片刻,好声好气的安抚她:“此事我自有决断。” “什么决断?师兄不过哄我罢了!”阿九挣开他的手,语气微涩:“我知道师兄也觉得不该索要了迦圣僧坐化后的舍利……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性命更重要!” 楚陌景微微皱眉:“阿九,别任性。” “我任性?对,我一向都任性,”阿九仰着头,气极反笑,喃喃道:“我不仅任性,我还小心眼,外加还一肚子坏水,我……” 眼眶湿润,阿九蓦地说不下去了,捂着唇转身就跑了。   ☆、第85章 甘之如饴 阿九跑到了巷子里,背倚着墙,双眸垂着,视线盯着鞋面。 身旁传来轻微的动静,阿九猛地一抬头,眼里的光便黯淡了许多,来人是谢修眀。 “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啊!”谢修眀笑着调侃了一句,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时,表情却变得有些讪讪的了,在别人哭得时候笑,貌似有点不道德。 “你废话,我当然比兔子跑得快!” 谢修眀耸了耸肩,慢慢走近了,抱臂瞥她:“被你师兄骂了,所以你伤心的哭了?” 阿九沉默了一会儿,忧郁道:“他会骂人倒好了!” “也对,他那性子可真是……”谢修眀想了半天想不到词来形容,摊了摊手:“小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去喜欢你师兄呢,啧啧,太想不开了!” 阿九听得不高兴了,吸了吸鼻子,瞪他:“你是不是来找打的?我师兄怎么了,我师兄可好了!” 谢修眀无语,哭笑不得:“……喂喂喂,我可是在帮你说话啊!” “帮我说话也不能说我师兄不好,否则我揍你!”阿九挥了挥拳头。 “他都把你气哭了,你还站在他那边?”谢修眀古怪的看着她,他自认还是挺了解女人的,可这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阿九瘪瘪嘴,叹气,半响才低低说道:“你懂什么,我才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她只是恨楚陌景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她只是害怕,害怕会失去他。 谢修眀看她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并非哀怨自艾,相反,却透着一股坚定,看着看着,谢修眀不禁笑了,“本来想安慰你,看来你并不需要。” “谁说我不需要安慰了?”阿九小声嘀咕:“我只是不需要你的安慰……” “唉,真伤心啊,你知不知道这江湖上多少女人倾慕我?你这也太不留情面了!”谢修眀夸张的做了个手势。 阿九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时,谢修眀听到了脚步声渐近,他邪气的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问:“小姑娘,真的不考虑考虑移情别恋吗?我可比你师兄有情趣多了……” “谢修眀!”冷到结霜的声音从巷口传来,谢修眀侧身看去,就见楚陌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衣袖被风吹起,眉目间似凝了千百年不化的冰雪,纵然内力被封,他周身一片也清寒得令人窒息。 阿九听到声音,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但她却没抬头,只盯着鞋面看。 谢修眀毫无惧意,相反他觉得看楚陌景变脸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可惜楚陌景永远都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雷打都不动,谢修眀遗憾地摸摸下巴。 楚陌景看向谢修眀,漠然问:“你玩够了吗?”以他的通透,又岂会看不出谢修眀是故意为之? “谁玩了?”谢修眀反问,丝毫没有恶作剧被抓包的紧张,“你们这不是还没成亲么,就算成亲了也……” 楚陌景抬手按住了剑柄。 “喂,你至于么,我不就开个玩笑……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谢修眀嘴角一抽,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阵大笑声:“楚陌景,别忘了千层塔之约,我等着与你一战!” 楚陌景放下手,走近了几步,“阿九。” 阿九眼眸颤了颤,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人都没出声,阿九哼了一声偏过了头。 楚陌景眼中的冰霜悄然化开,光影笼在眉梢,似凉意生烟,道不尽的清隽秀逸,他略略低头,无奈般得轻轻一叹,这一叹,仿佛树木花草都为之颤抖,更别说阿九了。 “难过的分明是我,你叹什么气?”阿九愤愤的问。 楚陌景很自然的回她:“你难过,我比你更难过。” “你……”阿九张口结舌,愣愣的看他。 楚陌景走到她跟前,一边抬手帮她拭去泪痕,一边淡声问:“我骂你了吗?” “……没有。”阿九低声道。 楚陌景又问:“我打你了吗?” “……没有。”阿九声音更低了。 楚陌景定定的看着她,顺手抬起她的下巴,“那你哭什么?” 阿九郁闷的不行,眼神凶巴巴的瞪着他,嘴一张就在他手上咬了个牙印,“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才问。”楚陌景看了看手上的压印,他发现……阿九很喜欢咬人,这个习惯可不好。 “……”阿九先前没生气,但现在真是气得不行了,于是她开始蛮不讲理了:“你欺负人!你嫌弃我!你……我最讨厌你了!” 楚陌景已经习惯小师妹一发脾气就蛮不讲理的状态了,他垂了垂眼眸,只轻淡一笑,柔和似春水漾开,而后捏了捏她的脸颊,俯身,缓缓靠近她,在他的嘴唇快落到阿九的唇上时,阿九脸庞显而易见的红了。 见此,楚陌景在她耳边轻声说:“口是心非可不好。” 阿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冷静的想,我是有骨气的人,不能被引诱! 然后下一刻,她就拽住楚陌景亲了上去…… 楚陌景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哪怕她像个小野兽似得乱啃一气也尽可能的包容她,不知过了多久,阿九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却不肯退开,舌尖在他唇上舔舐流连,尝到的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乖,不生气了。”楚陌景低声哄她,神色沉静如水,声音清冷凉润,语气却是相反的柔和,形成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阿九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手臂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喃喃唤道:“师兄……师兄……师兄……” “我在,”楚陌景明白阿九担心的是什么,“我不会有事。” 阿九微微哽咽着说:“师兄,我是不是很坏很讨人厌?” “没事,我也很讨人厌。”楚陌景轻描淡写的说:“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这样就好了。” “瞎说!”阿九闻言破涕为笑,“你分明是人见人爱……” 楚陌景见她笑了,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轻抚着她的脸颊说:“唯你乱我心弦。” ……这么明显的表白,阿九当然听懂了,她耳根红红的,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山烤了一番,偏偏还死鸭子嘴硬:“哼,我没看出来你有多喜欢我!” 楚陌景的感情太过内敛,若非魔血刺激,阿九觉得他可能永远不会越雷池一步,但即使他承认了对她动情,也不会立马变成深情款款的情圣……那不是楚陌景的性格。 恰好阿九却是个感情偏执的人,她需要楚陌景的在意来抚平精神上的空白,疲惫与黑暗。某种程度上来说,阿九很没有安全感,她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想要完完全全掌控和占有眼前这个人……但那显然不可能。 于是当两个精神状态不同的人对上,楚陌景安于现状且不动声色,阿九却很没安全感。 楚陌景听得微怔,沉思片刻,缓缓问道:“怎么做……才会让你高兴?” 阿九扬扬眉,眉飞色舞的扳着手指数:“比如每天说一遍爱我,每天送我花,每天对我笑,时时刻刻关注我,不能不理我,记得我最爱吃什么,要……” 她一口气不停顿的说了一大堆,楚陌景:“……”小师妹式的蛮不讲理,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沉默是金。 说到最后,阿九终于说够了,才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你永远不能丢下我,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真是霸道又狡猾的小姑娘,楚陌景无奈之余,亦有感动和心疼……把命运交在他手上,坦然生死,这是她的信任和妥协。 沉默良久,楚陌景轻轻一叹,含笑道:“好。” “既然如此,我也想通了,”阿九绽开璀璨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师兄,我们回去吧。”不管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有了这个承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出了巷子,繁华街道的喧嚣扑面而来,两个人牵着手,慢悠悠的走着。街上也常有男女结伴而行,但很少有像阿九跟楚陌景这般,男的风华绝世,女的秀美绝俗,堪称璧人天成,来来往往经过的人群,都会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自从出了却忧谷,一路是非不断,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阿九舒了口气,正要开口,忽然耳朵一动,一阵铃声传了过来,阿九蓦地变色,偏头看向楚陌景:“师兄……” “催魂铃,”楚陌景自然也听出来了,“我们走。” 顺着铃声赶到了另一条街道上,周边的杂货小摊子倒了一地,普通百姓都散开了,唯有会些功夫的在指指点点,不停的喝斥着什么。在尧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准当街打斗闹事,有什么矛盾尽管去斗武场解决,而这里显然有人坏了规矩。 阿九一眼就看到有两个人在交手,从墙头打到屋顶之上,一时难分高下,那两人,竟是祁少陵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段承泽! “是他?”阿九一看到段承泽所有的好心情就都没了,“段承泽怎么会在这儿?” “应该是为千层塔而来,被少陵碰上了。”楚陌景道。 阿九心中一动,如果能趁早杀了这个祸害就好了,可惜总是功亏一篑。 “宋姐姐?还有我们方才分明是听见了催魂铃的声音,莫非咚咚姐也在?”阿九挤出人群,四处张望。 倏地,前头屋顶炸裂开来,一个黄衣女子从屋中跃出,铃铛仿佛被线穿着一样环绕在她周身,发出叮铃铃的声音,这只是普通的声音,可见那女子还没有动真格的。 随之追出来的正是宋若词,她也没用称心锁,比起祁少陵和段承泽,这两个女子的意图只在于缠住对方。 阿九多年没见过咚咚了,前世也没见过咚咚长大后的模样,她盯着那黄衣女子,有些愣住了。 楚陌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去吧。” 阿九抿唇,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脚尖一点落在两人打斗之处,抬了抬手腕,“叮……”雪蚕冰魄撞上催魂铃,刺耳的声音传开,咚咚一时不察退了几步,宋若词瞥见了阿九,也停了手。 咚咚不知何人插手,颇为恼怒,然而她一转头,却呆了呆,眼前淡青衣裳的少女,正含笑望着她,秀丽的容颜似画渲染,眉目间的殷殷期盼令人动容,那少女站在不远处,却如此似曾相识……好像重叠了当年团子一样的小娃娃,一瞬间令时光回转。 “咚咚姐?”阿九看着眼前端丽柔美的女子,走近了几步,试着唤了一声。 环绕在周身的催魂铃一瞬失去了牵引,猛地掉在了咚咚的手上,仿佛是云破月来,咚咚脸上的阴霾尽接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惊喜:“你是……阿九?”   ☆、第86章 道破 咚咚收了催魂铃,跑过去拉住阿九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咚咚长这么大,除了阴姬这个师父,最亲近的还是阿九和虎子这两个幼时伙伴,甚至在她心里,阿九和虎子还要比阴姬更亲一点,几乎就和亲兄妹无异了。 哪怕咚咚也嫉妒过,怀疑过,难受过……但在重逢的这一刻,她心里只有最单纯的喜悦。 “阿九,”咚咚摸着阿九的鬓发,眼眶都因激动而微微发红,半响才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九抱了抱她,脸上亦尽是笑意,连连道:“咚咚姐,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咱们都长大了,若非催魂铃,我都不敢认你了!” “我也是,你……”咚咚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旁面露诧异的宋若词,她霎时回过神来,才想起此时身在何方,顿时欲言又止。 宋若词走上前来,蹙眉道:“阿九妹妹,这位就是咚咚姑娘吧,她方才所用的定然就是催魂铃了!” “宋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会打起来?”阿九不解道。 宋若词哼了一声,不怎么高兴的说:“这就要问你的咚咚姐了,她为何跟段承泽那个伪君子在一起?论理,她不也是祁少陵的师姐吗,怎么还偏帮段承泽对付祁少陵?” “什么?”阿九懵了一下,没缓过来,脑中还徘徊着咚咚跟段承泽在一起……咚咚跟段承泽怎么碰到一块了? “你怎么污蔑人?分明是你们先动手的,还出言不逊,段公子好言想让,你们却得寸进尺……他于我有恩,此事又错在你们,我岂能坐视不管?”咚咚比宋若词还生气,至少在这段时间内,她所见到的的段承泽实在是个谦谦君子,而且她又没认出祁少陵,哪知道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小子就是当年却忧谷里的小霸王? 在咚咚眼里,自己的恩人被人欺负,她怎好冷眼旁观? 阿九听她说着,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想到咚咚跟段承泽牵扯到一起了,她就觉得有些可怕,段承泽这个人……阿九从来不会小看他。 这时,楚陌景缓步走了过来,看了看上方交手的两人,目光落到了咚咚身上:“你何时出谷的?” 咚咚看到楚陌景时愣了下,先是被他的容姿气势所慑,随即才意识到他的身份。其实咚咚对于楚陌景还是很敬畏的,当年她年纪虽小,已能看清老乞丐和纪恒都是隐隐以楚陌景为首,若非他同意,她跟阿九想必都无法进却忧谷的。后来,所有人对楚陌景的态度也让咚咚认识到,这个人在却忧谷里的地位有多高。 而且,咚咚幼时在客栈看到楚陌景对付孟琦珍主仆的场景,心中就有了很深的印象和忌惮,尤其楚陌景总是白衣负剑,冷冷淡淡的模样,太高不可攀……虽然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但说实在的,咚咚有点怕他的。 有些人还能令人羡慕,有些人却只能令人仰望了。 “见过大师兄。”咚咚拱手见礼,而后回道:“我出谷也快四个多月了。” 她这一说,阿九才想起了,她自从出谷也快半年了,也就比咚咚早了一个月罢了。 “你师父让你出谷的?”楚陌景又问。 “是。”咚咚点了点头。 楚陌景看着她,神色微沉,声音更冷了几分:“你出谷后,为何滥杀留声阁的人?” 咚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色变了变,“我……”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一阵暴动声打断了,只见正在打斗的祁少陵和段承泽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劲力分开,那道劲力太强,以至于两人被震开,分别从两边摔了下来,这要没人接住,两人绝对会摔得很惨。 咚咚闪身就去接段承泽了,阿九一下抓了个空,紧紧皱起了眉头。 宋若词自然去接了祁少陵,祁少陵被那内劲震得气血翻涌,落地后就朝后倒去,楚陌景及时拉住他的手臂,“如何?” 祁少陵手持长槍抵在地上,气得脸色铁青,先冲楚陌景摇摇头,而后怒道:“哪个乌龟王八蛋偷袭小爷?” 他话一出口,楚陌景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好好说话。” “师兄!”祁少陵揉揉额头,气焰顿时弱了三分,颇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架势。 楚陌景又要揍他,祁少陵满脸郁闷,抬高声音,干巴巴的说:“何方……高人?” 宋若词失笑,她第一次见到祁少陵时决定对方就是个肆无忌惮的小魔王,恶劣的不得了,后来北郡之时祁少陵的性子就收敛了许多,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是怕挨揍啊! 那边咚咚扶着段承泽,两人也看向周围,搜寻着出手之人的踪迹。 忽然间,高高的屋顶上人影一闪,有个白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遥遥看着,都能感受到从他周围散开的强大气势,只听他厉声道:“何人敢在尧都放肆? “十长老!”街道上的普通人纷纷叫出声来,俱是指着祁少陵段承泽几人:“十长老!就是他们几个公然在街上打斗,坏了尧都的规矩!” 阿九心中一跳,约莫知道这人的身份了,谢修眀说过,千层塔十位长老,有一位不在塔内,而是在外看守,想必就是这位十长老了。 尧都人不服管治,都以千层塔马首是瞻。 没看到那位十长老怎么动的,他就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几人:“是我抓你们走,还是你们自己跟我走?” “走?去哪儿?”祁少陵皱了皱眉。 “坏了规矩,自然要接受惩罚。”十长老面无表情的说。 段承泽面露苦笑,拱手道:“十长老,并非是晚辈有意触犯规矩,实在是……如果晚辈不还手,只怕就性命不保了!” 十长老脸色微微缓和,对他点了点头,转向祁少陵:“是你先动手的?” 祁少陵冷笑一声,“姓段的,你恶不恶心?装得多无辜……” “你这小子桀骜不驯,在老夫面前还敢出口伤人,看来果真是你惹事在先了!”十长老见此,打断祁少陵的话,朝他抓来。 “前辈且慢动手!”楚陌景推开祁少陵,拦在前面,对上十长老打量的视线,毫不闪避,说道:“师弟年少,未免心直口快,前辈见谅。” 十长老看了他半响,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年少,心直口快都不能成为借口,做错事就该受罚,年轻人,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 阿九开口说道:“十长老,我们几个刚来尧都,对这里的规矩不怎么熟悉,能否看在我们初至宝地的份上,通融一下,暂且原谅了这次。” “女娃娃,如果以后每个来尧都的人都像你这样说,那尧都会乱成什么样子?” 阿九一听就暗叹,可惜谢修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眼下看来,这十长老明显是认定了祁少陵挑事了。 段承泽适时的咳了几声,恭声道:“前辈,晚辈愿意接受惩罚。” 十长老想了想,这年轻人懂得进退,又是受害者,就摆摆手,道:“你就不必了,关键是挑事的这小子必须跟我走一趟!” 祁少陵气得要吐血,脱口就想骂十长老,你眼瞎了吗? 段承泽却是感激的笑了笑,“多谢十长老,那晚辈便先告辞了。”说罢,他就带着咚咚要离开。 咚咚有点犹豫,她跟阿九重逢,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段承泽好像受了点伤……沉思片刻,她就想先送段承泽回去,再来找阿九。 阿九眼见他们要离开,闪身拦住了他们面前:“咚咚姐,这人不是好东西,你别跟他走!” 咚咚看了看阿九,又看了看段承泽,一脸为难。 段承泽叹了一声,和气的说:“阿九姑娘,你对我一定有什么误会……”说着,他眼前闪过兵器晃过的暗光,段承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原来是阿九袖中的匕首险险划过他的脖子。 “阿九!你这做什么?”咚咚见阿九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动手,也急了,按住阿九的胳膊:“有话好好说!” 十长老听到动静也怒了,方才才说不准坏了尧都的规矩,结果这女娃娃转眼间就把他的话抛之脑后……叫他的脸面往何处放? 阿九要杀段承泽,咚咚拦着,十长老又来抓阿九,这场面乱得不行。十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终于动了真格,一掌拍在阿九的肩上,制住了她,反手打落了她手上的匕首。 “前辈,你别伤她!”咚咚心中一紧,连忙叫道。 这时,十长老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逼人的寒意,他抓着阿九一闪身,只见绯剑如火,气息如冰,一瞬间锁定了他。 “十长老,你只看表面,如何能辨明是非?”阿九脸色因疼痛而微微泛白,她寒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魔……” “阿九姑娘,你看我不顺眼也就罢了,何必在这里混淆视听,掩饰真正的魔头?”段承泽高声盖住了阿九的话,伸手直至楚陌景:“十长老,实不相瞒,他们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他们的大师兄楚陌景,其实早已跟当年的魔罗一样,入魔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所有的视线一瞬间全都集中到了楚陌景的身上。 楚陌景手持双阙剑,微微抬头,一身白衣似雪,满目清华皎皎,他闻言,神色变都没变,只看向十长老,淡淡道:“放了我师妹。”   ☆、第87章 人品问题 十长老皱起眉头,盯着楚陌景,神色阴晴不定。 “卑鄙小人!”阿九眉宇间都被杀气覆盖,阴郁凶狠,怒气仿若冲破云层,只听她冷笑一声:“你是魔教教主凌茂群的徒弟,魔教核心人物,你的话也能信吗?” 段承泽面露无奈之色,却不卑不亢道:“我自出道江湖起,就从未隐瞒过自己的来历,想必十长老也知道。” 十长老一听就了然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段承泽。”千机阁后起秀上排名第三的段承泽,他却有耳闻,而且那些传闻大多数正面评价,只说这样一个人却是出身魔教,实在太可惜了。 一个人要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令人忽略掉他恶行累累的师门呢?古往今来,多少正道弟子只是被抓到魔教过了一番,历经生死逃出来,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冠上了魔教的阴影……那么多人没做到的事情,段承泽却做到了,无论他是用了什么方式,但都表明这个人的确不简单。 “你说他入魔?”十长老瞧了瞧楚陌景,有点难以置信。不止是他不相信,围观之人见了也不相信, 这白衣少年半敛一双黑眸,幽静似古庙深潭,只安静的站在那里,便是高洁似雪,皎如明月,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哪有半点像书中记载的魔罗那般,瞳仁血红,六亲不认,面目狰狞如恶鬼? 咚咚站在段承泽身边,压低声音道:“段公子,他亦是我大师兄,你别胡说啊!” “我没胡说,”段承泽叹了口气,故作惋惜,“我曽亲眼见过,你们现在看不像,只是因为有人帮他封住了武功,不过只要稍加受些刺激,他一定会展露魔性!我也为之可惜,好好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偏偏就……” “姓段的!”祁少陵按捺不住,破口大骂:“我还没见过你这么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虚伪成这样……你就不怕你祖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揍你吗?” 阿九处在暴怒之中,冷不丁的听到这个,险些岔气……貌似段承泽和祁少陵是一个祖宗?祁师兄,骂人骂到连累自己,你至于蠢成这样吗? 段承泽袖中的拳头慢慢捏紧,这个臭小子,有机会一定要先宰了他! “十长老,我也是为江湖同道着想,千层塔即将开启,万一这人闯塔之时魔性大发……到时候十位长老恐怕都脱不了关系!”段承泽像是苦口婆心的担忧,语气十分的意味深长。 十长老一听,脸色微变,段承泽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他对江湖上的事情兴趣不大,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千层塔,任何会对千层塔不利的因素他都不会放过。 “魔性大发?”楚陌景忽然出声,斟酌着这四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 段承泽负手而立,看着很是正义凛然,“正是。” “那你可要小心了,”楚陌景眉目微转,似有轻嘲之意,不疾不徐的道:“我若魔性大发,第一个要杀的,定然是你。” 段承泽意味不明的反问:“是吗?” 楚陌景抬起双阙剑,左手轻缓地抚过剑身,语气极淡,无可无不可,“要试试吗?” 十长老瞧着他们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稍稍一愣,就趁他愣神的一瞬间,阿九抬脚横踹,手臂如灵蛇转动,无骨似得在他的制衡下滑开,十长老被她逼得后退一步,立即变招抓她。 阿九的匕首掉落在楚陌景身旁的地面,这时,楚陌景足尖对着匕首尖端轻轻一碰,那把匕首被一股巧劲带起直往十长老心口刺去。 十长老自然有办法应对,但他为了应对突然而来的匕首,却是顾不得阿九了,阿九跟楚陌景在一块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点默契,当下就趁机闪身,脱离了十长老的禁锢,到了楚陌景身边来了。 她“嘶”了一声,捂着左肩,眉头蹙了起来。 楚陌景见此,眉梢沉了沉,轻声问了一句:“很疼吗?” 阿九摇摇头:“师兄别担心,我还好。”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算起来,阿九也受过许多伤了,但她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娇气,只是在适当时候会跟师兄撒撒娇,正经时候她是绝不容许自己拖后腿的,而且,十长老还是有分寸的,没下重手。 楚陌景稍稍放心,还是颇为心疼,旁人总说他天赋好,武功高,可他却颇为自责,总是不能保护好小师妹。 阿九一眼就看出了他此刻的想法,连忙道:“师兄,不怪你,是我太冲动了!”她面对段承泽就忍不住动杀机,一时没忍住就动手了,被十长老抓住也算自作自受,跟楚陌景却是无关的。 “乖,先去少陵那边。”楚陌景面色冷淡,出口的话却满是轻哄的口吻。 阿九不想惹他生气,乖乖的往后面去了,祁少陵恨铁不成钢的瞥她,好似在嫌弃的骂她任性冲动! 阿九古怪的看他,心说总比你蠢得骂人骂到自家祖宗好! 十长老气得跳脚,段承泽暗自冷哼,三言两语又把焦点拉了回来:“十长老,此人公然纵容和包庇师弟师妹破坏尧都的规矩,实属不应,而且他的确身带魔性,您若不信,一试便知!” 十长老正被几人气得不行,一听段承泽这话,正好找到一个发泄点,所有的火气全冲楚陌景而去了,“好,就让老夫来试试你这小辈究竟有何能耐!” 依段承泽的打算,楚陌景武功被封,若要反抗十长老,必然会爆发的,那时他是否入魔所有人一看便知了,如此叫他身败名裂才好! 可惜楚陌景不是段承泽,也不可能像段承泽所料的那样有所动作。其实十长老只是为了维护尧都的秩序而来,楚陌景根本无意与他对上,所以他收了双阙剑,主动伸出了手。 十长老满腔怒气全倾注到了棉花上,像是有人拿针刺了一下圆鼓鼓的气球,一下子气都散了,“你,你这是作甚?” “何必大动刀戈,前辈尽管探查便是。”楚陌景不以为意的道。 十长老见他如此平静坦然,一时竟愣住了。 围观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靠近,只好在远处拥挤着朝这边张望,突然,一个捧着花篮的小女孩一下子被人群挤了出来,跌在地上,花篮也摔了一地。 那女孩也不过七八岁左右,身体因害怕而微微发抖,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正当她惊恐交加,手足无措时,面前倏而出现了一只手,修长剔透,骨节分明,玉瓷一般无暇,她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白衣人,只觉得这人真好看啊,可他模样分外清冷,只平淡的说了两个字:“起来。” 小女孩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天籁之声,她一下子就忘了哭泣,拉着楚陌景的手站起来,捡起花篮,脸颊红红的看着他。 阿九在不远处看着,蓦地微微一笑,这样的场景令她想起了前世的孟悠,在一片火海前也是这样看着楚陌景的,那时候她就知道,哪怕他外表冷漠的令人敬畏,内心却比谁都慈悲。 是的,阿九用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楚陌景的内心,并非柔软,而是慈悲。 这样一个小插曲并不被楚陌景放在心上,他转身便要回到十长老那边继续解释,那小女孩却拉住了他,怯怯的伸手递给他一束干净的花,九月份,秋菊绽放的季节,那小女孩手上正是开得极好的一束白菊。 “十长老,他是好人!”小女孩塞了花,冲十长老喊了一句,便羞怯地拎着花篮跑走了。 楚陌景看了看手上的白菊,表情又微妙起来,他走回来远处,然而十长老打量着他,心中所有的不满和怒气都悄然散尽,一场无形的风暴竟这样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打乱了。 十长老意味不明的瞥了眼他手上的白菊,在尧都,白菊一般是被赠给品格高尚的君子,代表着清净与高洁。 “前辈,尽可查探。”楚陌景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罢了,”十长老来回打量着这个后辈,目光又在祁少陵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叹了口气,“你们走吧,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下次再犯老夫决不轻饶!” 段承泽:“……”都到这地步了还能不了了之,这小子的幸运值是开了挂的吗? “那关于晚辈入魔一事……”楚陌景又问。 十长老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老夫暂且相信你。” 说罢,十长老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段承泽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否则就变成咄咄逼人,他一贯的形象也会破灭的,是以他只是大度的笑了笑:“既然前辈发话了,今日之事就算了,晚辈也不愿再追究了。” 十长老对他印象不算差,也不算好到极点,只点了点头,以示满意。 祁少陵还有些愤愤不平,阿九不过眨眼的功夫,咚咚跟段承泽就不见了,她微一蹙眉,上前低声道:“师兄,咚咚姐她……要不要告知留声阁?” “她既然身在尧都,那就不必担心,”楚陌景道:“可以让留声阁探出她与段承泽的落脚之地,余下的还要从阴姬那边入手。” “可她跟段承泽在一起,会不会……” “经过今日之事,她心中该有计较。”楚陌景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你也不可能担心她一辈子。” 阿九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想来咚咚还会来寻她的,到时候再加以劝告便是。 回去的路上,祁少陵还在絮絮叨叨的骂着段承泽,楚陌景顺手把方才小女孩送得花递给了阿九。 阿九颇觉好笑,除了谢修眀的那朵“朱砂”,又加了个白菊,今天是她的收花日吗?她看了看,就调侃道:“师兄真是到处‘拈花惹草’,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想来那小姑娘以后可要难嫁人了!” 说完的后果就是被楚陌景敲了头,“胡说什么?”他轻横了阿九一眼,迈步往前。 阿九捧着那一束白菊,夕阳的光辉投射到花上,她抬头望了望那清隽如画的背影,长剑如虹负于身后,黑发无风自扬……阿九想,师兄如神佛般强大,无畏无惧却又心怀慈悲,某种程度上,也如这秋菊一般,但见经霜色更明,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88章 前奏 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阳光明媚,一顿饭的功夫,又下起了大雨。 咚咚开了下窗户就被雨打湿了衣袖,于是“啪——”地一声又关上了窗户,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略有病容的段承泽。 “你想出门?”段承泽手上拿着一本书,抬头笑了笑,看到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了然的说:“去找阿九姑娘吗?” 咚咚咬唇,想了想,走到床边坐下,“段公子,你对我有恩,阿九却是我最亲的姐妹……你们之间究竟有何误会?” 段承泽放下书,“如果不是误会呢?如果我跟他们真有仇怨,你会帮他们来对付我吗?” 咚咚听得一脸为难,段承泽跟阿九他们……“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段承泽盯着她,眼中似有深意,咚咚被他看得脸颊微红,纵是多疑,她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的妙龄女子,与段承泽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处,会动心很正常。 “你也知道了,我师承魔教,在江湖人的眼中,魔教是邪道……咚咚,你会因此而疏远我吗?”段承泽笑容黯淡些许,语气听着有点落寞。 咚咚一怔,随即摇摇头,“当然不会,出身魔教又怎么了?我才不会在乎这个!”段承泽这话可真算是下对药了,对咚咚来说,她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乞丐出身,如今段承泽一说,她从心理上反而跟他又亲近了许多。 咚咚想,原来段承泽这样风采绝佳的贵公子竟也会为自己的出身而苦恼,岂非与她同病相怜? 段承泽握住咚咚的手,咚咚对上他温润如水般的目光,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她略略偏了偏头,手挣脱了下,没挣开:“你……” “其实我师父也曾是却忧谷的人,却因练了一种被人称之为邪功的功法,被你们谷主逐了出来……阿九姑娘处处看我不顺眼,屡次狠下杀手,也许跟这个有关吧。”说着,段承泽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他说话七分真三分假,总得来说也是事实,只是很多地方却被刻意隐瞒了,这样一来,就算阿九跟咚咚说段承泽的不是,咚咚也会觉得阿九对他有偏见,而他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这样吗?”咚咚不解,由于小时候的生存环境,她心里的是非观念其实不怎么深,无论是正道武功还是邪道武功,她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就行了。 “月前在北郡,我们也曾有过冲突,你们大师兄楚陌景入魔一事跟我师父也有些关系,所以他们对我越发仇视了,而事实上,我只是……咚咚,你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吗?” 咚咚听着,蓦地想到了她在王胡子手下讨生活的那段时日,她也不想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可的确是无奈……没人比咚咚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感受了。 段承泽瞧她眼圈微微发红,有些诧异,心中却是一动。 “我明白……”咚咚回想过去,心里难受,便脱口而出,一抬头,却见他满是怜惜的望着她,不禁呆了呆。 大雨倾盆而落,狂风呜呜的垂着,霎时一道电闪雷鸣,段承泽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道,咚咚身子一歪,倒在了他身上,双目相对,有什么漫延开来,气氛渐渐的微妙而不可言。 “咚咚,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女子如你这般理解我,如你这般贴近我的心……”段承泽声音微哑,眼中的情意浮现出来,竟是那么的真挚和动人,咚咚恍惚,有些被蛊惑了。 自幼缺爱的人,一旦面临被爱的诱惑,心防便会溃不成军。 “我喜欢你,咚咚……你呢?”段承泽语气低哑,宛如猎人一步步的逼近猎物。 “我,我不知道!”咚咚茫然的回道,有些无措的转移话题:“你跟我一道去见阿九吧,我帮你跟她解释……” 话音戛然而止,段承泽按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亲了她,咚咚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瞬炸开,空白一片。 外面仍是狂风暴雨,声势惊人,屋内的人浑然未觉的亲吻,也不知是谁步入了谁的温柔陷阱。 时光转眼即逝,千层塔开启前日,周边一带的客栈已经全部人满为患了。 “还好我们早就在这住下了!”祁少陵在二楼上,瞥了眼楼下挤得满满的大堂,心有余悸的揉了揉眉心。 各路嘈杂声传来,楚陌景微微皱了皱眉。 “师兄,怎么了?”阿九偏头问。 楚陌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有些吵。” 阿九觉得也是,伸手捂住楚陌景的耳朵,笑吟吟的眨了眨眼:“这样有没有好点?” 楚陌景闻言,有点哭笑不得,正要拉着她坐下,客栈大堂内突然有重重的醒目一拍,一瞬间整个地方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就有个说书人开始说起了江湖上的趣事。 阿九眼珠一转,饶有兴趣的听了听,不过没多久,她就撇了撇唇,没意思。 接着,又听大堂内有人嚷嚷着什么,只听那说书人又把醒木一拍,抬高声音,话锋一转:“诸位是想听这一届千层塔登顶的最热门人选?好,这就得从江湖上近年来新晋的后辈说起了,谢修眀毫无争议会是之一,秦鄂段承泽孟良显等等俱是江湖后起秀上的人物,诸位耳熟能详,我就不多说了!今日,咱们就来说说月前横空出世的那一位……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 听到这里,阿九眉心一动,祁少陵跟宋若词也同时竖起了耳朵。 “诸位想必都听过玉面小霸王祁少陵的名声……” 才听了一句,祁少陵就被水呛了个半死,怒火中烧,或者说是恼羞成怒的盯着下方,阿九猜他正想着怎么干掉那个说书人…… 宋若词忍住笑,嘀咕了一句:“这形容多贴切啊,可不就是玉面小霸王嘛!” “不过他入江湖也有两年了,咱们今日要说的也不是他……” 这句话暂时把祁少陵的怒气压了回去。 “而是那位据传是他师兄的楚陌景。” “噗……咳咳!”祁少陵一口茶全都喷了。 楚陌景又躺枪了,他却淡定的擦拭着剑,仿若未闻。 阿九表情古怪,只听那说书人用一种感叹的语调说:“他最初出现在青阳城,几招败退孟良显,而后又对战孟肃而不败,几月前,据说又深入魔教,魔教教主和那么多高手竟未能拦住他,令他救了北郡无数人……” 这话听着好像对,好像又不对……怎么只提到了师兄,她这个小师妹呢,纪恒呢,祁少陵呢,宋若词呢?都被狗吃了? 阿九用余光瞥了下楚陌景,他仍是不动声色。 “听说他还未及弱冠之龄,天赋奇才啊……” 听说听说,哪那么多听说?阿九默默吐槽。 这时,大堂内有一个略带好奇的清脆女声响起:“听说他长得特别好看啊?真的假的?比起段承泽如何,比起祁少陵又如何?”一听就知道是个外貌协会的小姑娘! 自从脾气恶劣的祁少陵都能凭借外貌在江湖上火得一塌糊涂,阿九就知道楚陌景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给扒出来的……可是这么巧的还被她听到了,真是大大的不爽! “哎哟,姑娘,你要是问他的功夫我还能给你说上一二,可你问的这……”说书人顿了一下,随即干咳一声,很是八卦的说:“你问的这个嘛,我也能给你说说。有这么一句话,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说书人神秘兮兮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啊”了一声,两眼一翻狂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停不下来! 客栈内静了静,嘈杂声又起。 “被点了笑穴……” “卧槽,谁干的?” “……不知道,我都没注意到……那人武功一定很高!” ……诸如此类的对话发生在各个角落。 下面乱糟糟的,闹腾了起来,二楼包厢,阿九三人古怪的目光都看向了楚陌景,楚陌景镇定的抬头,颇为严肃:“看我做什么,做你们自己的事。” 祁少陵摸摸鼻子不说话,阿九噗嗤一笑,走过来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问:“师兄啊,你茶杯的盖子呢?” “……扔了。”楚陌景轻描淡写的回了句。 真是……槽点满满无从吐起啊! 阿九笑弯了腰,忍不住去扯他的脸,心想,这是我的。忍不住去抚他的眉眼,又想,这也是我的…… 祁少陵干咳一声,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一个月已经过了,师兄的内力回来了吗?” “一半……魔血仍被压制着。”楚陌景道。 阿九看着他的眼睛,仍是纯黑的瞳仁,清幽剔透,她笑道:“看来纪叔叔的法子效果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不过,一半的内力,师兄有把握吗?”她指的是千层塔登塔一事。 楚陌景静默片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淡淡一笑,说:“我尽力便是。” 阿九垂了垂眼眸,祁少陵一拍桌子,气势满满的起身,挑眉道:“师兄,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楚陌景颔首:“本该如此。” 忽然间,一阵钟声传来,一响接着一响,沉淀着厚重而肃穆的气息,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往外看去,同一个地点,同一个目标——千层塔。   ☆、第89章 千层塔 千层塔坐落在尧都中央,四面景致俱不相同,最前面是一大片空地,而此时,很多人都在这里,等候着那一扇门的开启。 仔细看,便会发现人群也是分为一个个小圈子的,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纪叔叔去神医谷还没赶过来,不会出什么事吧?”阿九想起沈如伊在北郡时,信誓旦旦的说要过来千层塔,结果看了一圈都没看到神医谷的人,不过倒是瞧见了几个熟面孔。 祁少陵闻言,挺有把握的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已经传信给他那皇帝老爹了,虽然朝堂跟江湖是两方天地,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谓江湖中人,对朝堂来说,也不过比较难搞的普通百姓罢了。 宋若词暗叹了一声,忽然拉了拉阿九:“阿九妹妹,有人一直在盯着你们看!” 阿九自然察觉到了,她没回头,不以为意道:“不用管他们。” “……那是名剑山庄的人吧,”宋若词看了看,认出了服饰,“那为首的应该是孟良显跟他妹妹孟琦珍。” “嗯,当初在青阳城有些小过节……” 祁少陵“哦”了一声,有点幸灾乐祸,“就是被师兄夺了颜面的名剑山庄啊!” 楚陌景横空出世,第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就是连退孟家父子,可以说,名剑山庄成了楚陌景名声的第一个垫脚石。 祁少陵耸了耸肩,他觉得师兄脾气够好了,是最不会惹是生非的,那么一定是名剑山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楚陌景瞥他一眼,“不要多生事端。” “知道了知道了!”祁少陵一脸“我怎么会惹事”的表情,看得宋若词翻了个白眼。 “对了,怎么不见谢公子?”宋若词奇怪的问。 谁知她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道不正经的调笑声:“怎么,宋姑娘想我了?” 宋若词转身一看,就见一身玄衣的谢修眀站在那儿,伸了个懒腰,她惊讶的道:“谢公子不公开露面吗?” 照江湖上传的消息,千层塔开启之日谢修眀一定会出现,多少人想一睹他的风采,可他隐在人群,谁又知道他就是谢修眀啊? “我又不傻,站出来被人当猴子围观吗?”谢修眀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又打了个哈欠。 宋若词想想也是,不禁笑了:“看来江湖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楚陌景也看向谢修眀,谢修眀回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顺带冲阿九眨了眨眼。 阿九揉揉眉心,她算是明白了,谢修眀这人就这副德行,不正经,爱耍人,还厚脸皮,谎话连篇,傻缺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这时,只听钟声又响,等所有人安静下来,十长老的身影倏地出现在了前面。 “千层塔每十年开启一次,凡进塔者,生死各安天命。”十长老的第一句就令众人大惊失色了,这意思,这所谓的试炼之地也是有性命之虞的啊! 瞧见众人脸色,十长老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们,每十年,进入千层塔的人,至少会死三成。” 也就是说,一千人里面会死三百个人……这还是最少的! 阿九听了都有些毛骨悚然,没好气的想,师父还说这地方有意思,呵,早该料到的…… 试炼,既说是天下武学试炼之地,自然不是小孩过家家的玩意,千层塔乃先人所筑,历时也有数百年了,里面机关重重,更兼危机无数,最大的考验其实就是生死,有人在里面得证武道,从此名震江湖,也有人在里面摸不清头脑,一无所获,当然最惨的就是死在里面了。 阿九想了想,只怕有很多死在里面的不是因为什么可怕的试炼,而是来自于自相残杀,抢夺机遇,偷袭寻仇之类的……反过来一想,这应该也包含在试炼之内,所以十长老才会说生死各安天命吧。 “别指望在里面会有人救你们,”十长老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既然来了,就该做好准备,不想进的趁早离开吧。” 这话一出,果真有人悄悄的离开了,成为武林高手前辈传人名震江湖什么的,听起来很热血沸腾霸气侧漏,但……也得有这个命啊! 谢修眀“啧”了一声,嘀咕道:“老家伙这是坑我呢!” “你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千层塔?”阿九诧异的问。 “当然进过,”谢修眀挑了挑眉,“只不过我进的千层塔并不是真正开启的状态,没开启的时候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塔,跟我家没两样,但是……”余下的话他没说,阿九等人也明白了,如今,千层塔已真正开启,就算是谢修眀,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真是神奇……”宋若词感慨了一下。 “当然,好歹也是无数先辈耗尽心血而成的试炼之地,哪有这么简单?”谢修眀嘴上这般说着,表情却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小,十长老若有若无的朝这里瞥了一眼,而后一挥手,千层塔的门,终于是缓缓开了。 虽然走了一小部分,留下的人却更多,人群掩盖,阿九也没看到段承泽和咚咚的身影,她轻叹一声,没再多想。 “小心。”楚陌景看了看她,神色略带担忧,难得凝重的嘱咐。 “师兄且安心,我无意争夺什么,”阿九抿唇,笑了笑说:“我只想看着师兄登上塔顶。”千层塔对阿九的诱惑微乎其微,她来这里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楚陌景。 武学之道,除非天赋异禀或走邪门歪道,否则根本无法一蹴而就,阿九早就看开了。 “保重自己为先,若你出事,我登上塔顶也无用。”楚陌景深深望着她,如是道。 阿九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修眀在一旁缓缓道:“楚陌景,比试开始了。” 楚陌景微微颔首,众人依次步入塔内。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与阿九想象的大相庭径,她分明是跟在楚陌景身后进来的,可此刻,她却完全感受不到身边有人。 忽然,一盏灯幽幽亮起,阿九吓了一跳,因为周围什么都没有,而眼前……是一个木头人。 同一时刻,所有进塔的人,都跟阿九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他们分明是一道走的,可是却像走入了不同的空间,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木头人的攻击。 祁少陵哼了一声,长槍一转已欺身上前,结果那木头人一挥手,便仿佛有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汹涌而来,祁少陵被他打得撞到了墙上,疼得龇牙咧嘴,长槍也随之掉落。 木头人直冲而来,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巴掌对着他的头砸下来。 祁少陵翻身闪过,一把抓起长槍,表情凝重,这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了起来。 楚陌景对上木头人的时候,瞬间就了然了,这种木头人很特殊,靠蛮力是赢不了的,因为它看着是木头造的,实则恐怕比玄铁还要坚硬,打不坏,也不会累,那么…… 他没有拔剑,一边用鬼魅般的身法不停的在这狭隘的地方晃,一边却在观察着这木头人。 谢修眀看到木头人的反应是嘴角抽搐,虽然邱长老没让他见识过真正的千层塔,但是因为邱长老是守塔长老之首,教徒弟自然就带上了千层塔试炼的影子,所以谢修眀的优势真的是显而易见。 ……难怪师父要将地点定为千层塔。 谢修眀头疼的想,这会不会有点胜之不武啊! 叹了口气,谢修眀盯着木头人,身影一晃,木头人就碎了一地……这种碎更像是零件被卸掉,还可以再拼起来。 眼前一黯,接着亮起,谢修眀觉得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出来的毋庸置疑了,谁知他一抬头却对上了楚陌景平静的目光,他一愣:“卧槽,你……” 楚陌景跟谢修眀是同时出来的,他第一反应是观察四周,很空,很大,四周都是墙壁,这地方至少能容纳千人,想来这才是第一层,方才的应该是属于开胃菜一样的东西,不过这种开胃菜……嗯,有点特别。 再看,没有阶梯,也没有什么路径,所以真正的试炼应该还没有开始。 而后楚陌景才看了看谢修眀,说道:“穴位。” 那种木头人看上去好像没有弱点,而事实上是根据人体所造,有一百零八道要穴,破解的关键就在其上。先辈们造出这种东西乃是为了考验练武之人最基本的识经熟脉认穴……如果有人傻不拉几的跟木头人硬碰赢,那在这地方就倒下也太冤了! 谢修眀惊讶的不是楚陌景能出来,而是惊讶于楚陌景的速度如此之快。敢来千层塔的不会被这种小把戏糊弄过去,但那木头人的死穴是会变动的,必须在眼力观察到的一瞬间就出手,否则随着木头人的动作,死穴又会移到别的地方去,这原理是根据人体的三十六道死穴而来的。 谢修眀当初学武之初,邱长老就是这么训练他的,所以谢修眀一击即中,速度快很正常,但是楚陌景跟他一样快……就太让人无语了! 谢修眀深吸一口气,深觉对手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而事实上,根本没谢修眀想得那么夸张,楚陌景这么快,是因为他也会移穴的功夫,一般人做不到移穴,这还得归功于楚陌景经脉体质的特殊,要不怎么说他是练武奇才呢!木头人也是人造的,移穴的规律如出一辙,楚陌景自己会移穴,自然清楚木头人的下一个动作,那么他一击即中……也很正常! 一般来说,楚陌景不会被人点住穴道,当日在纳兰漪的船上,阿九能点他睡穴,完全是因为他内力被封又处于昏迷状态。 所谓天才,那真是得天独厚,否则凌茂群也不会如此嫉妒楚陌景,且选择他来做魔刀的容器了。 谢修眀完全被激起了斗志,眼里仿佛都有把火在烧……越厉害越好,他谢修眀从来不畏挑战! 楚陌景发觉旁边人气势突然变了,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向来淡定,只当谢修眀又发疯了。 没过多久,墙壁一开一合,又有一个人出来了,楚陌景微微皱眉,是段承泽。 段承泽身带佩刀,一眼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缓缓地握住了刀柄。   ☆、第90章 命数 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谢修眀意味不明的说:“真正的试炼可还没开始。” 楚陌景冷冷扫了一眼,眉目间难得染上浓厚的杀意,那是一种犀利而刺骨的寒凉,宛如隆冬的第一片雪渗入心底。 谢修眀忽然就诧异了,他以为楚陌景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没想到也会露出这种杀机,这让他好奇的打量起段承泽来,只比他们俩慢一点,这天赋也相当不错了。 段承泽心中一凛,却没退让半分,他一贯的温和早已不见。 僵持半响,又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了。 “师兄!”阿九跟祁少陵一前一后的出来,见此情景,祁少陵当即冷笑了一下:“姓段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段承泽瞥他一眼:“这话反赠给你!” “阿九!”咚咚在段承泽身后出来,看到阿九先是惊喜,而后便是有点尴尬,段承泽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握住了咚咚的手,咚咚没挣开。 阿九瞪大眼睛,深深的看向咚咚。 “阿九,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你听我……”咚咚瞧着阿九眼神不对,连忙开口。 “没有什么误会!咚咚姐,这人很会蒙骗人,如果你信我,就别跟他一道!”阿九直言不讳。 咚咚叹了口气,挣开段承泽的手走了过去,“阿九,别这样,他也是身不由己……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们再起冲突!” 阿九倏而低低笑了,轻声说:“咚咚姐,我们跟段承泽之间绝非误会,而是……有些仇有些怨,唯有不死不休!” 她声音虽低却极为坚定,咚咚心神大震,呆呆的看着她。 “你唤她一声姐,结果却这么逼她吗?”段承泽拉回愣住的咚咚,质问阿九。 “段承泽,你真让我恶心!”阿九握紧拳头,指尖刺得手心生疼,忽然间,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轻柔地展开她的掌心,阿九偏过头,原本暴动的情绪在看到楚陌景的时候就平静了下来,好像一股清泉冲过脑海,荡涤尘埃。 楚陌景看到她掌心的指甲印,似有不悦:“区区小人,何必惹你伤及自己?” 阿九拉着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脸色柔软了下来,没有再看段承泽和咚咚。 “我帮你杀了他。”楚陌景说话间,双阙剑隐隐震动,有出鞘之势,段承泽退后一步,沉声道:“你敢现在动手?” 楚陌景淡声道:“有何不敢?” “师兄!”阿九按住他的手不放,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在我心里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别为了这么一个无耻小人坏了大事……杀人罢了,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 楚陌景轻叹,他发现阿九有时候是很任性,但只要触及他的事,所有的任性便全都收起来了。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为着他,哪怕楚陌景生性冷淡,也真是无比动容的。 段承泽眼见着他们丝毫不避讳的说着要杀自己,不是不恼怒的,只是他顾忌比阿九还多,他心中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那个目标,他习惯了忍耐,等他终有一日得偿所愿,便会将所有令他忍耐的人一网打尽。 段承泽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世上谁不自私?为了自己所坚持的,用些手段又怎么了? 宋若词出来的晚,但看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她拉了下祁少陵,压低声音问:“你想要他死吗?” 祁少陵毫不犹豫的回她:“这种人死不足惜!” 宋若词沉思了下,点了点头,段承泽这人背景不凡,要将之斩草除根就得先查清楚,看来……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出现,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四面墙壁随之转动,刺目的光纷涌而入,照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耳边听到“咔嚓”似得声音,仿佛天旋地转,不知道是在上升还是在下降。 楚陌景紧紧握住阿九的手,而后像是地面翻转……等他们再睁开眼睛时,周边场景已焕然一新,竟是满目苍绿的林子。 阿九打量周边,再无他人,她目光最后落在与楚陌景交握的手上,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师兄,这里真的是塔吗?”阿九暗暗称奇,虽然在外面也发现千层塔不是一般的大,但身在其中才惊觉鬼斧神工,变化莫测。 问出话许久没得到回答,阿九纳闷,却见楚陌景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的石碑。 阿九眨了眨眼,两人一道走过去,阿九凝神一看,那石碑上竟是数不清的剑痕,“传说千层塔乃是无数先辈所造,莫非这就是前辈所留下的?” “这里应是练剑之所。”楚陌景道。 “那……”阿九想问需不需要在这里停留一会,楚陌景没等她问出口,便轻叹一声:“走吧。” 阿九不解的看他,楚陌景解释说:“师父在我年幼之时已令我熟知天下武学,我之武道,由繁至简,早已不需要这些了。” 顿了顿,楚陌景又道:“师父深不可测,其实千层塔的试炼未必比他教的好。” “啊?”阿九呐呐道:“那千层塔对于师兄来说……岂非是没用了?” 楚陌景摇摇头,边走边道:“并非没用,而是……”来到这里之后,楚陌景隐隐有种感觉,师父让阿九和少陵来此也许是为了他们的武学进展,但让他来此,目的恐怕没怎么简单。 风起,叶摇。 楚陌景话音顿住,倏地拔剑,剑气四溢,无声的横扫过灌木,削落齐齐的一截,而后猛地回鞘,一气呵成。 后方的草丛里,几个准备躲着的人还来不及偷袭,便毫无知觉的丧命了。 阿九蹙了蹙眉,“这些人真烦,好好的去找机遇不行么,非要来偷袭别人!” 楚陌景抬手抚平她的眉心,阿九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手心,软软的,有些微痒,偏头望了他半响,忽然就说:“师兄,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思维跳跃的,饶是楚陌景都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阿九鼓着腮帮子,眯起双眼:“你不会没想过吧?” 这问题问的好,楚陌景……还真没想过。在北郡被魔血刺激的开窍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才多久,他还没缓冲过来呢。 阿九:“哼!” 楚陌景:“……” “阿九,你年纪还小……”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师妹,以后还会嫁给他,这种感觉……真是微妙的不得了。其实在跟阿九重逢之前,楚陌景从来没想过成亲这种事,甚至他根本没想过以后会有人跟他相伴一生,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阿九:“哼!” 楚陌景哑然失笑,似有春水融了初雪,眉目清华氤氲了其中浅笑,他语气轻缓,几分柔和:“是我不好,等此事了结,我陪你去寻你父母,你想何时成亲,我便何时娶你,可好?” 阿九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而后她便眉开眼笑,伸出手指:“这次是我说的,可不算数,等这事完了,师兄要亲自跟我求亲……拉钩!” “孩子气。”楚陌景说着,却也伸手,认真的应下了,这一刻,他心里蓦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看着阿九脸上的笑容,他忍不住抱了抱她,“阿九……” “师兄怎么了?”阿九心情很好的询问。 楚陌景低了低头,“没事。”不过是有些情不自禁罢了。 两人在危机四伏的千层塔中,简简单单的就定下了终身大事,而千里之外的却忧谷,却正有人为他们的命运而担忧。 枯骨老人坐在桌旁,面前是一个竹筒,他对谷主示意了一下,“随便抽一根试试。” 谷主挑了挑眉,摸出一根竹签“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松手啊!”枯骨老人无语,费力地板开他的手,拿起一看,“你刚刚想的是什么?” 谷主斜眼瞄他,不出声。 “说话啊!”枯骨老人被他气得跳脚,“你不说我怎么解签?” “算了,骗人的玩意儿,我才不信!”谷主故作不以为然,眼神却偷偷瞥着签上的字迹。 枯骨老人气极反笑,面容渐渐严肃起来,缓缓道:“很多年前,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信命,可如今……无越,骗自己有意思吗?” 谷主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攥紧了,良久才道:“我在想景儿的事。” “果然。”枯骨老人丝毫没觉得意外,而后一字一句念出了签上的字:“枯木回春。” “何解?”谷主眼皮一跳。 枯骨老人定定的看着他,神色不忍:“死路,避无可避!” 谷主手一抖,拍桌而起,气极道:“是谁跟我说命数变了?结果你这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枯骨老人起身道:“枯木为死路,回春乃生机,无越,我终于看到了生机。” “生机……”谷主喃喃念着,声音沙哑,“可生机只是一线机缘,并不代表着生路,是吗?” “是。” “那你当初让我收少陵为徒,说他气运盛极,可……” 枯骨老人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我也不是神啊,我只能引导事情往最好的一面走,命数这种事谁料得清……不过好在气运和变数都出现了,剩下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谷主瞪着他,“我真想踹死你!” “哎哟,你可别闪了老腰!”枯骨老人调侃了一句,俯视整个却忧谷,目光十分的意味深长。   ☆、第91章 过犹不及 祁少陵仿佛陷进了梦里,一片血腥的梦。 当年风渡镇中,他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小女孩,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想,真脏,真讨厌,真……令人恐惧。 不,他怎么会怕呢?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祁少陵,怎么会怕杀人呢? 杀!阻挡他的人,全都杀了! “祁少陵!祁少陵!” 宋若词喊得嗓子都哑了,可那人仍没有半点反应。阿九跟楚陌景没遇到什么危险,可祁少陵跟宋若词却陷入了迷阵中,最糟糕的是他们遇到了不是一路的人,于是一言不合就在阵中动起手来。 可祁少陵突然就像着魔一样,表情空茫茫的一片,只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槍,围攻他们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脚下尸骨遍地,可祁少陵却没停,他的靴子踩在尸体之上,血染红了衣摆,任凭宋若词撕心裂肺的喊,也浑然不觉! “迷阵,迷心……”宋若词急得满头大汗,眼见着其他人都被他杀光了,一咬牙,扔出称心锁锁住了他,而后跑过去,摇晃着他的肩膀:“你给我清醒一点!” 祁少陵挣扎着,可称心锁是越挣扎锁得越紧,宋若词又心疼又难受,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一把抱住他:“对不起,算我求你了,不要被迷惑啊……” “放开我!”祁少陵低声喝道,像是有些醒了过来。 宋若词心下一松,立即收了称心锁,谁知她刚收了锁,祁少陵就一下子掐住了她的喉咙。 “你混蛋!”宋若词扯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呜咽出声,祁少陵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戾气与媚气混杂,很勾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煞气,看得人心颤。 “祁少陵,咳……祁……”宋若词被他掐得快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突然有利器对着祁少陵的后心直刺而来,祁少陵神志不清,根本没察觉,宋若词睁大双眼,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拽住他,两人转了个位置。 暗器直直的打在宋若词肩上,反震的力道令祁少陵的手送了开来,她倒进他的怀里,眼泪渗进他的脖子里,还在苦笑:“你这冤家,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祁少陵被她的泪水烫得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呆呆的望着脸色惨白的宋若词,视线落在自己的手山,神情难以置信。 又有暗器破空声传来,祁少陵挥动长槍,发狠似得,用了十足的力道一连串的击打了回去,惨叫声接连响起。 迷阵转换,又变了场景,方才一地的尸体突然又不见了。 宋若词额头溢出冷汗,身体直直的往下倒,祁少陵手足无措的扶着她坐在地上,哑声冲她吼:“你傻不傻?我这么对你,你还舍命救我?” “你蠢不蠢?区区迷阵也能迷了你的心?”宋若词咬着牙,反骂回去。 祁少陵连忙要帮她处理伤口,宋若词拦住他,“还好暗器没毒,否则我死了也要找你算账!这里不安全,你先破了迷阵再说!” “可你……” “你什么你,”宋若词没好气的说:“我有软猬甲护体,皮肉伤罢了!” 祁少陵一噎,见她虽然脸色发白,却是疼得,不像重伤的模样,心里一块大石这才落了下来,往后一仰,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他喘了口气,捂着眼睛道:“……对不起,是我欠你的。” 宋若词冷哼一声,“你欠我的还少吗?你不就仗着本姑娘喜欢你吗?” 祁少陵无言以对,纠结半响,才低低道:“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你先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说罢,他背起宋若词,拿起长槍,凝神破阵。 宋若词一愣,嘴角扯了扯,总算露出些笑容来,拧了下他的耳朵,心道,总算还有良心,不过方才的祁少陵……一个不慎恐怕真会步上魔罗后尘啊。 楚陌景的入魔是被动的,他本身实则心如明镜,但反观祁少陵,那是真有入魔的潜质啊! 想到这里,宋若词心上不禁笼上了一层阴影。 黄沙漫天,一望无垠。 阿九惊异的扯了扯楚陌景,“师兄,怎么又变了?” 楚陌景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这样一直无休无止,我们怎么知道这是第几层啊?”阿九苦恼的嘀咕。 “来什么破什么,总会有尽头。”楚陌景牵着她的手往前,边走边安慰她:“稍安勿躁。” 阿九说道:“我是担心师兄你,魔血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前面有人,当心。”楚陌景忽然听到动静,立刻嘱咐了一句,但他抬头扫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皱了皱眉。 “莫非是阵法?”阿九捡起石子,挥手往不同的方向掷去,果然见到前面的景物变了方位,“阵中阵?” 楚陌景颔首:“没错,是阵中阵。”他们所处的地方便是一个阵法,然而阵法之中又暗藏另一个阵法,乃是最复杂的阵中阵! 然而路只有一条,他们不进也得进。 阿九正欲往前,楚陌景颇为无奈,拉住小师妹,自己在前面探路,“跟着我,别乱跑。” “哦。”阿九乖乖的跟在他后面,这种时候就必须要听话了。 一入阵中,杀气破空而来,楚陌景瞬间拔剑,兵器相撞的铮鸣声响起,对方一下子被震退了,又要出手,看见两人后却惊呼:“是你们?” “孟良显?”阿九没想到这么巧,眼睛一转,就见前方树下倚着脸色不怎么好的孟琦珍,瞧着气息不稳,显然是受了伤。 “抱歉,我还以为是偷袭的人追来了!”孟良显握剑的手垂了下来,苦笑了一下,“阿九姑娘,真巧,又见面了。” 阿九问:“有人追杀你们?” 孟良显还没回答,孟琦珍的喊声就传了过来:“哥,是谁?” 孟良显叹了口气,侧开身子,孟琦珍一愣,目光掠过阿九,落到了楚陌景身上,很是复杂。 “是,珍儿受伤了,所以我刚刚草木皆兵,险些跟你们打起来。”孟良显顿了顿,试探着说:“既然遇见了,不如一道?”他一个人带着受伤的妹妹,不得不向阿九他们求助了。 “不行,”楚陌景直言拒绝,“阿九,我们走。” 孟良显看向阿九,目露恳求之意,“阿九姑娘……”他心知只要阿九开口,楚陌景断然不会拒绝的。 “孟良显,你妹妹处处看我不顺眼,你爹还要抓我们,”阿九冷眼看他:“你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帮你们?” 阿九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刺得他心上鲜血淋漓,孟良显顿觉难堪,他想起当初青阳城上的那个晚上,青衣少女随手相助,不过是匆匆一面,他从没为谁动过的心忽然就跳动了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后来却是以敌对的姿态再见呢? 相思是苦,最苦的却是连一个机会都没有。 “可我是真心……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孟良显原本想要说的不是这句,他想说我是真心喜欢你,可他很明白,这话说出来,只会是更难堪罢了。 “那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反抗你爹吗?”阿九不客气的嘲讽,眼眸微敛,轻哼一声,孟良显这个人,两世都被他爹摆布,但凡他能有点勇气,阿九也会高看一眼,可惜他没有。 楚陌景忽然偏头看了过来:“阿九。” 阿九一僵,暗道糟糕,方才一时激愤,忘了掩饰情绪,怕是要被师兄看出端倪了。 楚陌景觉得阿九对孟良显的情绪有点奇怪,她的话听上去是在嘲讽孟良显,但事实上却是带了点恨铁不成钢,有种故意激励的意味在里面,她像是很了解孟良显一般……阿九对旁人从来不会多管闲事,遇到这种情况多半理都不会理,怎么对孟良显却不同了? “师兄你别误会,我……”其实一开始在青阳城的时候,阿九想通过孟良显报复孟家的,可发现孟良显竟对她有意思之后,她便打消了这个主意,报复孟家的手段多得是,她不屑利用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她不想让师兄误会。 可是孟良显方才的话令她想到了前世,他也是用这样真挚的语气对孟悠说“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可是后来呢?再真挚的感情,再多的保证,又有什么用?孟良显永远没有勇气去做什么。 如今再听到差不多的话,阿九才忍不住反唇相讥了,可这同时也暴露了她对孟良显的了解……曽作为他的义妹相处近五年,能不熟悉吗? “你不要以为我哥喜欢你就可以来挑拨离间!”孟琦珍突然跑过来,一下子就打断了阿九的解释,她恨恨的望着阿九,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 “珍儿闭嘴!”孟良显神情很复杂,握着剑柄的手捏得青筋都蹦出来了,只听他一字一句的问:“阿九姑娘,我能做到!如果我能做到让名剑山庄再也不跟你们作对……” 周围温度骤降,楚陌景眉梢微沉,周身气息冷得仿佛结了层冰,漠然道:“说够了?挡着路了。” 孟良显被他气势所迫,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孟琦珍有伤在身,更是被冻得直打哆嗦。 眼见楚陌景有动怒的迹象,阿九哪还管得了其他,一把推开孟良显,追着楚陌景走了。 孟良显没追上去,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阿九带着嘲讽的话——那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反抗你爹吗? 有本事吗? 孟良显想,所谓心魔,心中起伏不断的念头,一直被压抑,不疯便魔怔了。 “师兄,你听我说啊,我跟孟良显没关系!”阿九暴躁的想,卧槽啊,刚定终身就来误会……好吧,不算误会,可是她是重生的这种事要怎么说啊! “我知道,我不会为这个误会你,”楚陌景顿住脚步,语气平淡如水,却让阿九险些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事不用掩饰太过,阿九,过犹不及。”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就算演戏也是漏洞百出,阿九在楚陌景面前越来越不加掩饰,露出的破绽又何止一点? 楚陌景多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很多事他不问,只是因为阿九不想说,不代表他心里没分寸。 阿九持续暴躁中,你知道?我还没说你知道个什么鬼啊?   ☆、第92章 迷心 阿九喉咙干涩,瞪着楚陌景,脸颊涨得通红,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楚陌景的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意思,他只是想告诉阿九不用太紧张,她不想说的事情他都不会逼她……可是阿九显然被楚陌景吓到了。 “别激动……” “你知道什么啊!” 两个人同时出声,一个安抚,一个暴躁。 楚陌景无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阿九,你在怕什么?” “我才没有,”阿九委委屈屈的说:“反正你都答应要娶我了,师兄向来一言九鼎,总不会反悔吧?” 楚陌景闻言哭笑不得,小师妹究竟在想什么,他怎么就没法理解她的脑回路呢? “我说过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所以我要娶你,你怎么觉得我会反悔?”楚陌景一直坦然,此时便如此反问她。 “因为刚刚孟良显他……”阿九眼里像是捧了一汪的水,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事实上她也只会在楚陌景面前这样。 楚陌景轻轻一叹,阿九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却听楚陌景道:“你在意孟良显?” “当然不是!”阿九蹙眉,抬头脱口而出,毫不犹豫的说:“我只在意你。” 楚陌景舒展眉眼,忍不住微微而笑,这清浅至极的笑容仿佛是雪堆间绽出的花骨朵,纯白世界里的一点鲜亮,令人沉醉。 “……真是傻。”楚陌景低喃道。 阿九:“我,我又哪儿傻了?师兄你不要欺负人!” 楚陌景捏了捏她的脸颊,俯身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清透如玉碎,听来有股莫名的意味:“阿九,你要更相信我。” “我当然……”阿九脸上染了一层薄红,嗫嗫嚅嚅道:“我当然是相信师兄的。” “不,”楚陌景的目光出奇的幽静和深邃,语气轻缓的陈述事实:“你总是没有安全感,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九脸上的红润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紧缩,于惊恐中透出浓重的戾气来,她立即就想偏过头去,不想被楚陌景看到她毫无遮掩的情绪。 可是楚陌景捏着她的下巴,令她动都动不了,阿九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一瘪,呐呐的唤了一声:“师兄……” 楚陌景一语不发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阿九都想哭了,他才用一种轻哄的语调问:“想要什么?” 阿九眼眶泛红,楚陌景重复道:“阿九,你想要什么?” 阿九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手,将他撞到树上,狠狠咬住了他的脖颈,几乎一下子就咬出了血。 楚陌景微微皱了皱眉,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心想,小师妹爱咬人的坏习惯怕是改不掉了…… “乖,别激动,这里是千层塔。”楚陌景冷静的哄她,他大概也习以为常了。 “那又怎样?是你惹我的,是你逼我的,你分明知道……你最讨厌了,你……”阿九红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每次她这样笑得时候总是令人毛骨悚然,“师兄,我想要你啊,你不知道吗?” 她舔了舔嘴唇,唇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这种带着蛊惑的动作做起来,当真是诡谲无比。 楚陌景这时候才清醒的意识到,阿九恐怕有点问题,感情上的问题,具体只表现在他这里,病态的,伤人伤己的偏执。其实很早他就该察觉了,可惜他七情不动,对这方面的事最是迟钝,所以直到此刻才有些了然。 为什么悉心照顾长大的孩子会出现这种问题? 楚陌景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师兄,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呢?”阿九缓慢的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只看着我,喜欢你只对我笑,喜欢你为我失控……我讨厌旁人看你,讨厌你看别人,讨厌有别的人别的事占据你的心神……我这样很可怕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刺激我呢,我就是没有安全感,我常常想,师兄怎么会动情呢?师兄干净冷漠的像雪,只是魔血影响了你……” “好了,不要说了。”楚陌景忽然打断她。 阿九出神的望着他,一身白衣,姿容绝世,从过去到现在,楚陌景仿佛从来没变过,前世的孟悠永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追啊追啊,怎么都追不上,人接住了雪花,想要珍藏,可是一经手,雪花就化了,楚陌景就像天上落下的雪,谁都留不住。 “你看,我说的没错,你果然会嫌弃我……”阿九表情阴郁得可怕,又脆弱到了极致。 “我不会。”楚陌景眉心皱得更紧了,他伸手去拉她:“阿九,你先冷静点,过来。” 阿九歪着头,神色迷茫,她伸手碰到楚陌景的指尖,倏地就哆嗦了一下,一把推开他,“师兄你总是哄我!” 楚陌景有点后悔了,方才不该刺激阿九的,就算有些话必须要摊开来说,也不该选择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阿九此时这副状态,实在让他忧心。 “为什么你总是不回头,不,是我太贪心了,你分明救了我……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阿九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仿佛陷入了前生的梦里,全是黑暗,走不到尽头。 楚陌景伸手揽她入怀,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阿九……” 迷雾涌现,楚陌景话音顿住,蓦地有些明白阿九的情绪为何越来越失常了,迷阵,迷心,原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这阵中阵,只要人心中有一点点的漏洞,它便能无孔不入。 “阿九,听我说,什么都不要想,我在这里,”楚陌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在这里,永远不会丢下你。” 不知为何,阿九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下意识的说:“只有死人才不会骗人,师兄,你死了就永远不会违背承诺了,多好……”说着,她竟然要去抢楚陌景手上的剑。 楚陌景心神一乱,眼里渐渐溢出血色来,久违的魔血像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他强压下去,这阵中阵……比他想的还要厉害,稍稍不慎就会一头陷进去犹不自知。 楚陌景当机立断地打晕了阿九,背起她,凝神扫视周围景物,倏地拔剑。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催魂铃的声音突兀得响彻天地,竟是直接三重响接连而来,配合这迷阵,简直犹如雪上加霜。 楚陌景方才因为阿九心神骤乱,魔血因此无法平息,催魂铃此时响起,像是导火线,惹得魔血彻底暴动了。 风过,剑出,四方倾塌,冰封千里,山石俱碎。 与此同时,一直坐镇千层塔第九层的邱长老猛地睁开了双眼。 “怎么回事?”人影一闪,第八层的二长老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一脸骇然:“千层塔在震动,怎么可能?” 邱长老也是大惊失色,这千层塔乃是先辈所造,历经百年不倒,除非却忧谷那老鬼发疯,否则就凭闯塔的小辈谁能撼动千层塔? “这次闯塔的后辈都不简单,一甲子一轮回,上一代江湖上人才凋零,可这一代所有惊才绝艳的天才确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了出来,那些封存着的兵器也一个个苏醒了,”二长老忧心忡忡:“不知是福是祸啊!” 邱长老脸色一变,喃喃道:“莫非了迦说得没错,真是天命……” 二长老顾不得起来,连连道:“千层塔的总机关在你这里,你快看看是哪出了差错?”他是不相信闯塔的后辈中有人能撼动千层塔的,便疑心是哪个机关出问题了。 邱长老一挥手,面前平板的桌面一下子便成了奇奇怪怪的棋盘一样的形状,而有一个地方竖着的棋子正在不停的跳动,最奇怪的是,那棋子表面上渐渐的覆盖了一层冰霜。 二长老愣住了,邱长老按住桌面:“至寒真气!是那小子……” “不对,你再看!”二长老嘶声道。 只见那覆满冰霜的棋子上转眼间又溢出了暗红的血渍,冰霜与血渍交织,极为诡异骇人。 邱长老怔怔的看着,表情变得肃穆,只听他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大乱之前,必是大兴,这天下……要乱了。” 顿了顿,邱长老像是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二十年之约,看来他早就知道结果了,所以才那么不以为然……了迦说得没错,是我着相了。” 二长老不明所以,但背后却升起一股凉意:“什么意思?” “最亮的星辰升起,所以无数繁星沦为陪衬,一星掩群辉,然而璀璨只刹那,当星辰陨落,剩下来的,才是永恒。” “你,你别又说我听不懂的话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神神叨叨的……” 邱长老摇摇头,长叹一声:“神神叨叨的不是我,是了迦……罢了罢了,等会再说,我先亲自把那小子带上来,可别让他真毁了千层塔!” “那试炼……” “别惊动其他人,到时间了都踢出去……试炼?哼,你当那小子真是为了试炼来的吗?唉,真糟心,那老不死的肯定都清楚,等这事完了我非得去却忧谷找他打一架!”   ☆、第93章 情是债 咚咚动用了催魂铃,一是为了护住自己,二是为了帮段承泽,可催魂铃摄魂夺魄的邪音,方圆百里内乃是无差别攻击,也影响了心神大乱的楚陌景,导致他体内的魔血暴动,才有了一连番的变故。 听到如此巨大的动静,咚咚一愣之下收了催魂铃,段承泽对她示意了下,身影便掠过去查探了,谁知一看便看到了强压不住魔血的楚陌景。 楚陌景背着阿九,剑风扫过几乎没有完好之地,段承泽在远处的树上俯视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冰,一双清冷的眸子泛着血色的光芒,心中已了然,段承泽眯了眯眼睛,倏地一翻手腕,露出袖箭,对准了楚陌景的心脏位置。 快如闪电的暗箭直袭而来,破空声穿透耳膜,段承泽勾起嘴角,眼见就可以杀了那个所谓的天才,可刹那间,另一只袖箭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极为准确的打掉了段承泽的暗箭,观其手法,比段承泽还要精准熟练。 “卑鄙小人!胆敢偷袭!”柳云笙是听到催魂铃的声音过来的,他的方位正好能看到躲在树上偷袭的段承泽,眼见着那暗箭就快刺中楚陌景,他险些吓得从树上掉下来,速度瞬间达到极致,翻手击开了那只暗箭。 说来缓慢,实则变故只在刹那之间,险而又险。 “多管闲事!”段承泽暗暗恼怒,这时,楚陌景忽然停了下来,偏头看过来。 “喂,你没事吧……”柳云笙喊了一句,待看到楚陌景的模样,他话音一下子顿住,颇有点难以置信,这才多久没见,怎么楚陌景就变成这样了?柳云笙愣愣的看着他,此时才发觉,原来神魔真是一线之间。 楚陌景仿若未闻,杀气四溢,直接锁定了段承泽,剑锋一转,段承泽所在的大树便断了,段承泽拔刀对上。 不知为何,段承泽想到了楚陌景当时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我若入魔,第一个要杀的定然是你。 开什么玩笑!段承泽嗤笑一声,这人分明已被魔血所控,哪里还有清醒的时候? 柳云笙完全没法插手,他是惯用暗器的,论武功,楚陌景跟段承泽都甩他一个境界,正当他焦心不已之时,无意间瞥到一个黄衣女子从段承泽方才的方向掠过来,而她的手上正拿着……催魂铃! 咚咚落后段承泽一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柳云笙杀了过来:“你这魔女,这次休想逃!” 咚咚脚尖一点,慌忙转身。 场景混乱无比,魔血暴动之下的楚陌景,连凌茂群都得避其锋芒,段承泽根本不是对手,他握着刀的手裂了好些口子,血哗哗的流下。 血腥味只会让楚陌景更想杀人。 段承泽吐出一口血,眼神暗沉,握刀的手又紧了紧,他手上的刀也是位列兵器谱的极品宝刀,暂时能挡住楚陌景的双阙剑,但是时间一长,就难说了,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死在楚陌景的剑下! 段承泽不是没有底牌,但是…… 就在这时,四周迷雾喷涌,周围场景一变再变,段承泽反应过来时,楚陌景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中诧异,但好歹松了口气,一个晃神,靠着树倒了下来,吐血不止。 段承泽抹了把唇边的血迹,却缓缓笑了,还好,还好没到那一步,老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阿九做了一个梦,延续了在北郡做的那个,前世未完的梦。 孟悠跌跌撞撞的跟着楚陌景,跟了多久呢?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楚陌景从来没有回过头,从来没有。 街上,客栈,破庙……一处接着一处,直到那个大雨磅礴的晚上,她淋了雨,发起了高烧,蹲在马厩里看着他房间里的灯火,忽明忽暗,窗户上映着他的侧影,沉静而美好。 她想,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已支离破碎,这世间之大,她却孤零零的一个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那个人救了她,她想做些什么报答他,可一路走来,她却发现毫无必要。 这世上这么冷,冷入骨髓,还不如死了的好。 笑着,她唇边扯开一抹笑,如同婴儿初来尘世,无邪,无忧,无虑,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 ——为何跟着我? 轻淡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她一呆,最先看到的是雪白雪白的衣摆,干净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朵,而后她抬起头,看到了撑着伞的白衣少年,他像冰雕玉砌而成,在这寒风大雨中仅着单衣,周身气息一片寒凉疏离,看着便是风骨神秀,如隔云端。 她呆呆的看着,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结果,她看着他,却笑了,她竟然反问——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头看看呢?为什么你现在要出来? 楚陌景目光平淡如水,无悲无喜。 为什么不回头呢,我好累……为什么现在要出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又给我一丝希望,你知不知道这样多痛苦,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怕死,这样的决心也许只有这一次,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苦…… 这些话埋在心里,她的情绪濒临崩溃。 面对那样的她,楚陌景仍然神色不变,只伸手递到她跟前,说了一个字——来。 这是他的慈悲,也是她的救赎,是一场红尘辗转,颠倒轮回的大梦,命运交织,再也无法割离,于是时光怜悯,回转倒流。 “你醒了。”阿九眼睛酸涩无比,幽幽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者,只听老者忽而一叹,“孩子,你哭了。” 阿九很平静的道:“哦。”她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蹙眉问:“我师兄呢?” 说着,她往四周看去,原来这就是一间石室一样的屋子,很简陋。 二长老觉得这女娃娃很奇怪,做梦时哭得仿佛撕心裂肺,一醒来居然如此淡定,他很不解,便道:“不急,你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阿九笑了笑,摊了摊手:“前辈,揭人伤疤可不道德。” “小姑娘,你别误会,”二长老严肃的说:“我只是观你面相奇特,才有些好奇罢了,你才多大,能有多伤心的事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为一丁点小事要死要活的,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告诉你,人生中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像你们这样的,恐怕未老头先白了……” 看这位老人家扳着一张脸唠唠叨叨的,阿九哭笑不得,点了点头:“是啊,您说得对,只是人各有志,有些人只求活着就好,有些人却更贪心,我就是贪心的人啊!” 二长老摇摇头,摆摆手道:“算了,避重就轻,跟小明子一样太聪明,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师兄。” 阿九抿唇一笑,跟了上去,她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必是千层塔护塔长老无疑了。 走到另一间暗室前,二长老瞧了三下,石门开了,一进去两人却吓了一跳,中间的石桌都碎了,墙壁上到处是剑痕,邱长老揉着肩膀,一脸菜色,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楚陌景,但他的手腕脚腕都被铁圈一样的东西禁锢住了。 “这是怎么了?”二长老肃着一张脸问。 “还能怎么了,这死小子发疯呗!”邱长老没好气的说。 二长老惊讶:“你都制不住他?” “滚蛋,要不是有机关,我都得跟他两败俱伤,哎哟,我的老胳膊老腿……”邱长老骂骂咧咧的,“他体内两股截然相反的内力,竟然没爆体而亡,哼,运气真好!” 阿九皱眉,看到师兄被锁着顿时就不高兴了,她朝石床边走过去,却被邱长老厉声拦住:“别过去,我好不容易才制住他,可别惹得他又发疯。” 你才发疯呢!阿九暗暗哼道,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我们分明在闯千层塔,前辈将我们带到这里来,还绑着我师兄……这是何意?” 邱长老瞥她一眼,“这小子沦入魔道,假以时日必成大害,我不能抓他吗?” “谁说我师兄沦入魔道了?”阿九微一挑眉,“还不是那迷阵害的?” “小丫头,你别掩饰了,我还没老眼昏花,”邱长老敛了其他表情,一脸肃穆:“方才我已查探过,若非有人耗损十年内力帮他,恐怕他早已不是今天的他了,除了至寒真气,他体内另一股内力……简直是邪门!” 阿九一怔,睁大双眼,语气微颤:“您说什么,十年内力?” 邱长老莫名其妙:“你不知道吗?” 阿九握紧双拳,眼眶热热的,喃喃道:“纪叔叔,纪叔叔他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怎么不说呢……难怪,难怪那天他没有出来送我们……” 她捂着唇,跌坐在石凳上,难以想象楚陌景知道这事之后的反应。 二长老说:“小姑娘,你不必如此,帮他的人肯定知道后果,但仍是这么做了,显然是心甘情愿的。” 阿九看向昏迷中的楚陌景,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喃道:“师兄……” 邱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对二长老道:“我都让她别过去了……” 二长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若真心想拦,她哪过得去啊……他拍怕邱长老的肩,那意思,别太欺负俩小孩了,小心人家师父找你算账!   ☆、第94章 如何忘情 自北郡之后,阿九总是看到楚陌景无声无息躺着的情景,每次看着,都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这究竟是命运既定的轨道,还是因为她的重生让命运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阿九百思不得其解,她总觉得重来一世不是为了陷入曾经的泥淖,她努力的想摆脱,可一步步走来,却发现命运转了个弯,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的。 她低头靠在楚陌景的心口,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才慢慢沉静下来。 邱长老干咳了几声,“丫头,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前辈,您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究竟有何目的?”阿九抬头,不解的问:“谢修眀还说要与师兄履行二十年之约,一较高下,可现在……” “这小子发疯,连千层塔的百年根基都快被他动摇了,我能不出手吗?”邱长老说道:“二十年之约,暂且作罢了。” 阿九微微一怔,脱口而道:“您就是谢修眀的师父邱长老?” 邱长老点点头,“我是。” “那您是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了?” 邱长老摆了摆手:“这事不急,你先跟我说说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九斟酌片刻,便从北郡病症说起,将所有的始末一一道来。她说得喉咙沙哑,二长老顺手递给她一杯茶,阿九道了谢,接过润润嗓子,才道:“事情就是这样,还望前辈拿出圣僧舍利,救我师兄!” 邱长老沉默着听完了,一脸复杂的喃喃道:“凌茂群数十年的心血到头来全便宜了这小子,祸福相依,这小子真是承天眷顾之人啊。” 阿九闻言没出声,她想,若师兄真是承天眷顾,何必让他受这许多苦楚呢? 二长老严肃道:“弄不好,这小子会成为第二个魔罗!” “师兄不会的!”阿九反驳。 “会不会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二长老摇头叹道:“当年魔罗为祸江湖之前,谁也想不到他会变成那样……” “不会就是不会!”阿九倔强道:“纪叔叔说了这法子能帮师兄化解魔血,就一定可以,就算……就算化解不了,师兄也不会变成第二个魔罗!” 邱长老倏而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他确实不会。” 阿九惊讶的看向他:“您……” “当年却忧谷那老鬼不知从哪抱来了这小子,那时候凌茂群背叛没几年,我跟了迦都很意外,特地前去看了看,”邱长老回忆了一段往事,慢悠悠的说:“我当时看了就很奇怪,哪家孩子跟个冰棍一样,普通人靠近他估计都会被活活冻死!老鬼护崽子护得跟什么似得,逼着已是圣僧的了迦为他念经祈福,了迦不会轻易做这种事,但看了这小子很久,第一句话却是‘这孩子是个奇迹’,而后便盘腿坐于身旁,为他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 阿九入神的听着,一旁的二长老也是初次听邱长老说起往事,不禁有些诧异。 “了迦为小明子也没这样过,我跟老鬼较劲了这么多年,心里很不服气,于是就提出了二十年之约……” 原来谢修眀口中的二十年之约是这样来的,阿九恍然,但她仍是很费解:“前辈,为什么了迦圣僧会说我师兄是个奇迹呢?” “我问过,老鬼却死活不让了迦说。”邱长老神色怅惘,忆起老友在世时,忍不住叹息,“后来了迦又去云游四方了,没过一年,有一天他回到了千层塔,很突兀的告诉我,他要圆寂了,圆寂后的舍利封存在千层塔,如果有朝一日老鬼来索要就交给那老鬼,如果没来,那就将之一直封存在千层塔……” “为什么?”阿九知道邱长老口中的老鬼指的是谷主,可了迦圣僧为什么要这么说?莫非是与谷主也有什么约定? 邱长老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当年也问过为什么,了迦只说了一句话,是关于这小子的,我……至今犹未能忘。” 二长老皱了皱眉,阿九握着楚陌景的手紧了紧。 邱长老顿了顿,复杂的目光落到楚陌景的身上,语气飘忽而肃穆:“以极冰封体,岁月无声;以气运锁命,山河永寂!” 阿九脑中莫名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呐呐道:“此话……何意?” “不知。”邱长老神色复杂,重复道:“我亦不知。” 以极冰封体,岁月无声;以气运锁命,山河永寂。 阿九喃喃念着,此刻忽然觉得恐惧,是一种对于未知的茫然,她以为上天恩赐于她,才让她重新来过,可其实她所预知的如此微不足道的,背后所隐藏的秘密远非她能想象。 “拿出舍利帮他化解魔血,可以,”邱长老意味不明的说:“可你真的愿意吗?” “……前辈,阿九愚钝,还请您不要绕弯子了,坦言相告吧!”阿九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 邱长老道:“了迦乃是一代圣僧,他圆寂后留下的舍利,不仅是他一生功力凝结,且更有无边佛性,你师兄本就天性淡漠,一旦接收舍利,佛性对他的影响绝对难以估量,化解魔性不在话下,可甚至会超出预料,令他忘情……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忘……忘情?”阿九身体一颤,扶着石桌,表情空白了一瞬:“是会忘记我吗?” 依邱长老的眼里岂会看不出这两个小辈之间远非师兄妹的情谊,他颇有些不忍,叹了口气:“丫头,他不会忘记你,只是会忘情……你明白吗?” 阿九蓦地笑了,笑容有些古怪:“我明白了,他仍然会记得我是他的小师妹,但对我不会再有男女之情了。” 邱长老见她手捏得发白,点了点头:“不仅是对你……你师兄七情不动,骨子里其实本就有佛性的,但之前还有点人气,而此后,他只会更加的淡漠寡情,无悲无喜,贪嗔痴恨爱恶欲,什么都没了。” 阿九听着邱长老一句一句的说着,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远,她耳边嗡嗡作响,渐渐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偏头看着楚陌景,额头上溢出了冷汗,手心冰凉一片,她在想,莫非这就是宿命,莫非这就是强求不得,注定楚陌景这一生只能断情绝爱? 不,不,她不信!见鬼的佛性,师兄分明喜欢她,她不信! 头上被人一拍,阿九身体一软,跌坐在石床之上,耳边响起二长老的声音:“孩子,冷静一点,你从迷阵出来没多久,心性不稳,别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阿九唇角微扬,勾起无声的冷笑,她轻轻抚着楚陌景的脸庞,声音低柔无比:“没关系,师兄,咱们不要舍利了好不好?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死了我也跟你在一起……” 忘情?呵呵,她宁愿跟楚陌景一起死,也不要他忘记对她的感情,没得到过还好,得到了再失去,她会发疯。 邱长老忍不住抖了抖胳膊,阿九的语气连他都忍不住有毛骨悚然之感,这小丫头看着乖巧纯良,骨子里也是个狠绝的! 这时,阿九起身,冷静的道:“前辈,能否请您让我回到迷阵之中?” “你要做什么?”二长老脱口问道。 阿九平淡道:“杀人!”杀了段承泽和孟琦珍,一了百了,她再回来带师兄离开,什么顾虑,什么谋划,都不重要了。 她一双眼眸幽幽的看着人,秀雅的眉目满是沉郁和煞气,空茫茫的一片。 二长老一皱眉,出手迅如闪电,果断打晕了她。 “你这是……” “她心性不稳,再这样下去,那小子还没事她就先有事了,唉,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不哭不闹,反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表面上看着冷静,实则内里已是千疮百孔了。”二长老摇头,头疼的说道。 邱长老无奈道:“我是说你多管闲事……这下要怎么安置他们?一个发疯的就够了,又来一个,还是个女娃娃,你照顾她吗?” 二长老无所谓的说:“我去叫小明子回来把人交给他,没关系,他最会哄小姑娘了。” 邱长老:“……那是我徒弟!” “你徒弟不就是大家的徒弟么!”二长老不以为然,指指石床上,“还有,别忘了这小子可是却忧谷谷主最宝贝的徒弟,你看着办吧。” 邱长老:“……”他招谁惹谁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几个小辈糟心? 等谢修眀莫名其妙的被叫回来,莫名其妙的听二长老说了一大堆,再莫名其妙的接手了昏迷的阿九,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说实话他面对各种机关正兴奋着,一头冷水就浇下来了,这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所以……比试没了?”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比试就这么没了? “小明子,不是二师父打击你,等那小子融合了圣僧舍利,化解魔性后方能真正清醒过来,而到那时,他体内就汇聚了正道,魔道,佛道的三种内力,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一朵奇葩……你,咳咳,你确定要赶着上去做第一块试验石?” 谢修眀:“……” “不是你不如他,而是这机缘巧合,千百年难遇啊!”二长老拍拍他的肩膀,“对了,这小姑娘交给你了,记得把她哄好了!” 谢修眀:“…………”   ☆、第95章 妥协 阿九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年,这房间素雅,屏风帘子一一俱全,一看就不是在千层塔了,所以阿九看到谢修眀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一旁的花瓶扔了过去。 “喂,你别冲我发火啊,是我二师父让我带你出来的!”谢修眀摸摸鼻子,无奈的一摊手:“我也很窝火好不好!” “带我回去,我要见我师兄!” 阿九直勾勾的盯着谢修眀,盯得他心里发毛,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眼神如此骇人。 “你师兄没事,有事的是你!”谢修眀拍了拍桌子:“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说!” 阿九没理他,既然这人不带她回去,她就自己去好了。 “你站住!”谢修眀拦住她,唇边残留的一丝笑意也都隐去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冷静一点?” “我很清醒,很冷静,现在你走开,别挡着我的路。”阿九瞥他一眼,抬起手腕,“否则我杀了你。” 虽然阿九面上看着平静,谢修眀却觉得这姑娘此刻脑子肯定有点不正常,他缓了缓语气:“阿九,你们原本的目的不就是要帮楚陌景化解魔血吗?如今我师父也愿意拿出圣僧舍利了,这……” 阿九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带点沙哑,平添一股苍凉而狠绝的意味:“如果代价是他以后不再爱我了,那我宁愿拉着他一起死!” “……”卧槽,谢修眀心说这姑娘对楚陌景的感情简直偏执得可怕,他叹了口气,“就算他忘情,你再让他重新喜欢上你不就好了?” 阿九反问他:“这话你自己说着不心虚吗?” 谢修眀沉默了,的确,了迦乃是一代圣僧,留下的舍利必然是佛性无边,楚陌景本身契合无情之道,一旦融合舍利,那性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再要动情怕是痴人说梦。 “……那你就只把他当师兄,重新找个喜欢的人……”谢修眀无奈之下开始胡言乱语,插诨打呃。 阿九幽幽的望着他,半响,淡淡道:“你什么都不懂。” 如果楚陌景仅是代表阿九的爱情,她何必执着至此?前世今生,楚陌景是她的救赎,是她沉暗世界里的光明,更是唯一真心爱她疼她护她之人,他的存在是她活着的意义,就如同鱼儿没有了水会死,花没了阳光会枯萎,阿九也不能没有楚陌景,他们早已命运相连。 谢修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曾说过,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把他夺走,死亡也不能。”阿九红着眼睛,一把推开谢修眀,冲了出去。 谢修眀想,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的感情呢?繁华盛景中的唯一,开到荼蘼花事了,何等决绝,甜蜜,与悲凉。 他揉了揉眉心,追了上去。 阿九没跑多远便不得不停下了,因为她看到了跟着小轻鸟而来的纪恒。 纪恒是今天刚到尧都的,他知道千层塔开启了,便准备直接赶去,结果却遇到了小轻鸟,小轻鸟天生通人性,也认识纪恒了,啾啾叫着就带着纪恒去找阿九,纪恒心下诧异,按理说千层塔开启,阿九他们应该都在千层塔啊,小轻鸟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还是先跟着小轻鸟了。 纪恒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跟了几个生面孔,一看就是练家子,虽然穿着低调,但却掩不了与江湖人不同的气派,还有那统一的佩刀配饰,阿九一扫就有了几分了然,看着像官家的人。 小轻鸟轻快的绕着阿九的头顶转了一圈,纪恒脸上露出喜色,翻身下马:“阿九!” “……纪叔叔。”阿九想到纪恒耗损的十年内力,深觉敬佩与难过,纪恒是她在却忧谷中最亲近的长辈之一,此刻重逢,她心里忽然冒出许多委屈,悲从中来。 纪恒笑容还挂在脸上,却见她莫名红了眼眶,“哎?这是怎么了?别,别哭啊。” 阿九捂着唇,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身后谢修眀追了上来,“别冲动啊,你现在过去我师父也不会让你见楚陌景的……” 声音戛然而止,谢修眀看到了纪恒等人,他一愣,随即挑了挑眉,“几位是……” 纪恒听到楚陌景三个字,心中一跳,在阿九跟谢修眀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脸色微微严肃了起来:“阿九,怎么回事?” 阿九看着他,身上莫名一冷,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透心的凉。楚陌景是却忧谷的少谷主,是众位长辈疼爱的后辈,身上定然背负着太多东西,责任,希望,命运……如果阿九自私的拉着他去死,恐怕纪恒谷主他们永远不会原谅她。 阿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一看到纪恒,她茫然而疯狂的头脑才渐渐清楚过来。 一眨眼,她忽然泪如雨下,这一刻,她想,如果她能再自私一点就好了,可惜她没有病入膏肓。 等纪恒弄清楚状况,已是日落西沉,他皱着眉头,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看了看阿九,长叹了一声,想当初在北郡之时,他就为此担心过,可没想到,这种担忧真的成真了,一时间,纪恒竟无言以对,他自然是想让楚陌景融合圣僧舍利,化解魔性的,可他不知该如何说,因为受伤的是阿九,两个孩子,他希望他们都好。 “纪叔叔……拿到双重莲和千叶果了?”先出声的还是阿九。 纪恒点点头,眼中掠过复杂难辨的情绪,不过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阿九并未察觉,纪恒感慨道:“虽是一波三折,却总算不负所望。” “纪叔叔,”阿九抿了抿唇,语气微哽:“我……”不想让师兄好起来了。 她一句话没说出来,纪恒了然叹气,上前摸摸她的头,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知道你对阿景的感情很深,可是……阿九,也许你可以更相信他。” ——阿九,你要更相信我。 耳边回荡着楚陌景的话,阿九捂着唇,呜咽不止:“纪叔叔,我害怕……”在信任的长辈面前,她终于承认她内心所隐藏的恐惧。 “阿景虽然生性冷淡,可也是个死心眼的,”纪恒心下大为不忍,语气轻柔的安慰她:“所谓忘情,我想应该跟魔血一样,不同的只是一个刺激一个压抑,但都是他的真心,你想想,刻在心上的感情又怎会说忘就忘?” 阿九只是一味的摇头,如果可以,她其实真的希望楚陌景永远不要恢复,至少魔血能让她感受到,他是喜欢她,甚至爱她的。 “阿九,只要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他若当真忘情,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唤醒他的感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吧。” 纪恒一番苦心的话暂时劝住了阿九,可也只是暂时,关键还在楚陌景身上。 不过这也令谢修眀用敬佩的眼神盯了纪恒许久——这么难搞的姑娘是怎么说服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路上,纪恒简单介绍了一下跟着他的几个人,不出阿九所料,这些人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当日祁少陵一封书信传到晋国皇帝的手上,老皇帝差点没高兴疯了,开了宝库就让人送到了神医谷,顺便还吩咐了一些事。 纪恒在神医谷情况最险的时候,这些大内侍卫带着东西赶到了。沈崇最后把东西交给了他,这些侍卫是跟着他来找祁少陵的。 中间有很多事被纪恒避过了没提,比如沈如伊……不过阿九此刻也没什么心情管其他了,只是点了点头,没刻意去问。 再次回到千层塔,阿九心情很复杂,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怔怔的发呆,纪恒看着,头疼的揉揉眉心。 十长老仍然守在外面,也不知谢修眀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这位老人家居然放行了,还给他们开了另一道门,毫无机关,一路往上就到了第九层。 邱长老看到他们时,表情明显裂了一下,目光转到谢修眀身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白眼狼!坑师父! 谢修眀摸了摸鼻子,翻了个白眼:“师父,您老人家别这样看徒儿啊,您坑徒弟的时候可从来没手软过!” 邱长老:“……” 纪恒干咳一声,跟邱长老寒暄了几句,直接进入正题,询问楚陌景的所在。 邱长老瞥了阿九一眼,慢悠悠的问:“这是决定了?” “师兄醒了吗?”阿九低声说道:“我想见见他。” “他……”邱长老忽然叹了口气,有点为难,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颇为苦恼:“我带你们去见见他,不过你们可千万别激动!” 阿九跟纪恒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谢修眀最清楚他师父的性子,当下眉毛一掀,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路穿过了好几道暗门,沿着一条暗道直走到尽头,出现了一道刻着奇怪纹路的石门,邱长老在门上摸了摸,门缓缓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走进去他们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间冰室,很大,很宽敞,剔透明亮,冰晶璀璨,相比起其他的石室,这里简直漂亮的不可思议。 阿九冷不禁的打了个寒颤,这地方虽然奇特而美丽,她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因为前方的冰床之上坐了一个人,双目闭合,打坐模样,手置于膝盖之上,全身雪白,一头黑发垂落满是,白得愈白,黑得愈黑,呈现出极致的反差色调,令他看着像是最完美的冰雕,一点人气都没有。 仿佛于千山万水中兜兜转转了一圈,隔了此生彼世的距离,阿九看着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意味。 这一声落到楚陌景的耳中,他若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第96章 甜蜜 漠然的表情,幽静无波的血色眼眸,当他这样看过来的时候,不止阿九,纪恒几人也忍不住心中一跳,因为楚陌景的眼神比这冰室还冷,嗜血的杀机,这不该是出现在他身上的。 阿九向前走了几步,还没怎么接近,突然数根的冰柱从地下升起,团团围在了冰床,像是一座囚牢。 “这是……”纪恒脸色现了怒意,“邱长老,你这是把阿景当囚犯吗?”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魔血暴动,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不关起来能怎么样?”邱长老没好气的回道。 阿九捏着拳头,“前辈,现在能把这机关撤掉了吗?或者,你让我进去……” “小丫头,你别发疯了,我现在也分不清他是清醒还是入魔,万一他对你出手,你逃都来不及!”邱长老叹道。 “不会的,”阿九透过冰柱之间的缝隙伸手进去,唇边扬起一抹笑容,看着楚陌景,“师兄,你认得我的,对不对?” 楚陌景眉眼动了动,缓缓站起身,对着阿九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到她跟前,垂了垂眼眸,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但他仍是一语不发。 “前辈,你看,师兄怎么会伤害我呢,”阿九很开心的转头,而后恳切道:“能不能让我和师兄单独呆一会?” 邱长老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些年轻人简直是不磕得头破血流就不知道厉害。 “前辈,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自己承担,”阿九道:“如果他会忘情,至少给我最后一些时间……” “你真的不怕吗?”邱长老不解,不是他不相信楚陌景,而是人一旦入魔,是会神志不清,完全被动的六亲不认啊,这丫头是真的不怕死吗? 阿九神色微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一种难言的语气缓缓道:“我怎么可能怕他呢……”对她来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她也许会怕任何人,但绝不会怕他,哪怕他……真的会杀她。 纪恒沉默了半响,托着邱长老跟谢修眀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咱们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化解魔血……别看了,走吧走吧!” “喂喂喂,纪神医你不担心吗?”谢修眀哭笑不得。 “我担心个鬼!”纪恒哼了一声。 谢修眀:“……” 邱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底还是在阿九恳求的目光下妥协了,一边撤掉机关,一边嘀嘀咕咕:“出了什么事可别找我,真是的,一群不省心的家伙……行了,有什么话赶紧说,有什么事赶紧做!” “……“阿九特别无奈的瞥了他一下,她这时候像是有那种心情的样子吗?口无遮拦的老人家也真是够了! 暗门落下,冰室内安静了下来,横在阿九跟楚陌景之间的冰柱都消失不见了,两个人对视许久,阿九先开口了:“师兄,告诉我,你现在清醒吗?” 楚陌景仍是不语,只定定的望着她。 阿九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跟委屈,此时见他如此就恼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他,故意道:“你不说话我就走了!” “不知道。”楚陌景眉毛上落了一层冰霜,眨眼的时候,冰霜融化的水滴进眼里,再落下了,仿佛是从他眼里流下的泪水一样,可实际上,楚陌景是从来不会哭的,哪怕再苦再痛,阿九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 阿九伸手去摸他的眉眼,触手冰凉一片,她喉咙干涩,堵得慌,于是拽着他的脖子,令他低头,去亲吻他的眉心。 楚陌景身形一颤,低喃道:“阿九……” 阿九与他额头相抵,手腕处能感受到跳得越来越快的脉搏,她低低笑了,唇瓣相贴,依然是没有温度,阿九退了退,轻声说:“师兄,你冷不冷?” 楚陌景堵住了她剩余的所有话,他略带急切,一味的去追逐她的气息,心尖处仿佛升起了一团火,不知道想要什么,只是本能的搂住她,感受着肌肤相亲的温暖。 这时,阿九忽然狠狠咬了他一下,一把推开他:“师兄,我最讨厌你!” 楚陌景顿了顿,眼眸被血色掩盖,他皱着眉,周身气息隐隐暴动,脚下的冰层也裂开了细细的痕路,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只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此刻的楚陌景,头疼欲裂,阿九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模糊…… 阿九的手腕被他捏住,一瞬间往后仰去,后背撞上冰床,又冷又疼,他整个人覆上来,手掐着她的细细的脖颈,只要一用力就能杀了她。 “你!”阿九对上他的目光,委屈极了:“你就这么对我?混蛋,很疼你知不知道?” 这还是阿九第一次骂楚陌景,心里压抑了太多情绪,一个不小心就爆发了,红着眼圈说:“我等了十多年才等到你开窍,见鬼的圣僧舍利非得让你忘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你这个木头,石头……” 楚陌景仿若未闻,低头去亲她,阿九抿着唇,偏过头去,结果被他捏住下巴,气得涨红了脸,一拳头打过去,又舍不得了,轻飘飘的落在了他身上,她被动的张开嘴,任他索取。 唇舌交缠,并没有什么技巧,楚陌景也没什么经验,只是凭本能在动作,最原始的,野兽一般的啮咬与舔舐。 阿九被他亲得唇角发麻,忽然间,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楚陌景顿住,直直的望着她,眼中血色稍退,露出清透明亮的墨色,他声音微哑,在她耳边低喃道:“对不起……” “你傻啊,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阿九呜呜咽咽的说:“你就只会说对不起,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个!”她知道他应该是暂时清醒过来了,可她难过不是因为他难得的强硬,而是愤恨他为何一定会忘情,此时有多甜蜜,彼时就有多难受。 楚陌景心之所至,忽然尝了尝她脸颊边的泪水,咸咸的,微涩,他心里倏而大恸,猛地坐起来,干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了血丝,乃是动用所有内力镇压魔血所致。 阿九从背后抱住他,垂了垂眼眸,凑了过去,伸出舌尖舔他唇角的血丝,楚陌景一下子揽住她,将她的头压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师兄,你喜欢我吗?”阿九果真不动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的问。 “喜欢。” “爱我吗?” 楚陌景顿了顿,被阿九掐了一下,他眉目舒展,宛若春水淌过,如果阿九能看到,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神色有多柔和生动,只听他坦言道:“很爱。” 阿九听到了心花绽放的声音,那么的璀璨无暇,纵然身处冰室,暖意却从心里溢了出来,“不是被魔血蛊惑,而是你的真心?” “我不骗你。”楚陌景如是道。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阿九眼泪却流得更多了,这是她一生中快乐与痛苦并存的时刻,快乐的是她依偎在最爱的人怀里,听他说着最动人的话,痛苦的却是此时过后,他就会忘记这份感情了……阿九又哭又笑,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上天一直在捉弄她,总不愿给她一个圆满。 “师兄,邱长老说,如果你融合了圣僧的舍利,就会忘情……你知道吗?” “忘……情?”楚陌景迟疑着重复,显然不是很清楚。 阿九恨恨的将邱长老的话陈述了一遍,楚陌景闻言沉默了,半响,他恍然道:“你是为此而难过?” 这回轮到阿九不说话了。 楚陌景抬起她的头,仔细的望着她,忽然觉得小师妹离青阳城重逢之时仿佛瘦了一圈,下巴尖了些,容颜渐褪稚气,越发秀美,却稍嫌苍白,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注了一汪水似得,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令他万分不忍,怜惜至极。 “阿九,你告诉我,这一路走来,你真的开心吗?” 阿九瘪瘪嘴,故意道:“不开心!” 楚陌景微微黯然,心道果真如此么。 阿九见此,忍不住扑哧一笑,叹了口气:“因为你没有每天说一百遍爱我啊!” 楚陌景:“……” 瞧见楚陌景很是无奈的模样,阿九收起笑容,认真道:“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对我忘情,好不好?” “阿九,我不能承诺你没有把握的事情,那是骗你,”楚陌景严肃道:“我说过不会骗你。” 师兄真是……令她又爱又恨啊!阿九咬牙切齿,这种时候她宁愿被骗好不好?呆成这样还哄人,难怪哄人的水平一直停留在她还是四岁娃娃的时候! “不如我便不要圣僧舍利了。”楚陌景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阿九呆了呆,随即气道:“虽然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但是怎么可以呢……” 说到后面,阿九语气十分的苦涩,怅然道:“师兄,其实我觉得邱长老所言跟你身世有关,也跟却忧谷的秘密有关,了迦圣僧临死前都那么说了,这个情……你是必须要承的。” 阿九心里唾弃自己,一开始她想的分明是楚陌景所说的那样,结果现在却来劝服他别这样了,这算是怎么回事?简直不能更心塞! “果然是傻。”楚陌景叹了声,揉了揉她的头。 阿九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师兄,我们来赌一把吧。” 等阿九出来时,纪恒正在跟邱长老商量最好的办法,谢修眀挑了挑眉:“话说完了?你不会再后悔吧?” “需要多久?”阿九不答反问:“师兄需要多久才能化解魔血?” 邱长老想了想说:“至少得一个月吧。” “好,”阿九向外走去,“好,一个月后我再回来。” “阿九,你不留在这儿吗?”纪恒皱眉问。 阿九苦笑了一下,“我怕我留着会忍不住捣乱……还是算了吧。您放心,我不会乱跑的,我心里有数。” 她要去找一个人,今生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表哥,裴子绪。   ☆、第97章 裴子绪 “高一点,再高一点……” 院子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咧着大大的笑容,仰头望着天,她身后,站着一个相貌不凡,气质敦厚的青年,青年扶着秋千,满眼无奈的望着小姑娘。 秋千停了下来,小姑娘跳到地上,气呼呼的指责:“表哥你心不在焉的,根本不想陪我玩是不是?” 那青年正是裴子绪,这院落乃姜国大将军府,而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姜国皇后诞下的另一位小公主,名为姜念。说来也巧,姜念是在当年裴子绪见过阿九回来后才出生的,如今才八岁。 姜念很喜欢裴子绪,一个不开心就喜欢溜出宫来找这位表哥,而裴子绪的感情就复杂多了,他每次见姜念,总忍不住想起阿九,毕竟是两姐妹,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姜念自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没吃过什么苦,所以比之阿九少了一份坚韧,多了一份骄矜。 “没有,阿念如此可爱,表哥怎么会不愿意陪你呢?”裴子绪拉着姜念坐下,笑问:“你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生气跑出来?” “还不是丽妃……她越来越放肆了,今早还故意挑衅母后,我气不过就顶了几句嘴,母后却反倒让我给她道歉,表哥,母后怎么这样啊?”姜念小姑娘委屈的嘟着嘴,拧着衣角生闷气。 裴子绪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叹了口气,裴皇后出身世族,还有个身为大将军的亲兄长,按理说本不该被一个妃子欺到这种地步,但世事无常,一来是因为裴皇后性格太过温柔,二来是裴皇后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来都膝下无子,当年好不容易生了阿九,结果又被人害得流落民间,雪上加霜,有一阵子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虽不至于地位不保,到底还是经不起折腾,所以后宫事务都被姜皇交给了丽妃代理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姜皇子女缘薄,后宫那么多妃子,生下孩子的却没几个,要不就都是女儿,只有丽妃生了唯一的大皇子,也是姜皇唯一的儿子,可想而知,丽妃母凭子贵,地位自然更加水涨船高,尤其近年来,姜皇年纪大了,膝下还是只有一个皇子,将来皇位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所以丽妃行事越发无所忌惮了。 姜皇一向敬重喜爱裴皇后,从无动摇她地位的念头,可对生了唯一一个儿子的丽妃也有感情,而且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只要丽妃不过分,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裴皇后生性温柔,也不愿跟丽妃杠上令姜皇为难,一般隐忍居多,然而姜念年纪小,不懂其中原因,只觉得自己母亲贵为皇后,她又是嫡公主,哪能任凭一个妃子这般嚣张? 因此姜念忍无可忍的爆发了,可惜却被她母后制止,还让她向丽妃道歉,这令小姑娘大为委屈,直接溜出宫找表哥诉苦来了。 裴子绪也没办法,只能摸摸姜念的脑袋,劝道:“阿念,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姑母也不容易,你就不要再给她添乱了。” 姜念一听气得跺脚:“表哥,怎么你也觉得是我不懂事?你太令我失望了!”说完,她就气急败坏的跑掉了。 裴子绪虽无奈,却也不担心,姜念身为公主,自然有很多人隐在暗处保护她,她年纪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会想通了。 站起身,裴子绪皱了皱眉,打算去找他爹商量一下,丽妃确实太过了,虽动不得她,可也得做点什么,让她知道他们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在这时,将军府的老管家拿着什么东西跑过来了,气喘吁吁的道:“大公子,方才门外来了一个个人,说是要把这个交给您。” 裴子绪纳闷,一看,竟是一封信,里面还塞着硬邦邦的东西,他接过信,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霎时变了脸色,因为那是一块玉佩,是他当年亲手交给阿九的信物。 裴子绪手一抖,连忙展开信,上面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午时,悦来居二楼,邀君一见。 他目光移到落款,只有两个字,阿九。 裴子绪捏着玉佩,又惊又喜,手心都溢出了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一把推开管家,头也不回的往门外冲去。 “哎?大公子,大公子……” 裴子绪因为太激动,忘了可以骑马,以至于一路跑到悦来居,气喘吁吁的按着柜台,刚要开口,掌柜的就笑道:“裴公子,有位姑娘等您多时了,二楼右手第二间,您请。” 站在门口,裴子绪犹豫了一会儿,有点近乡情怯之感,半响,他才敲了敲门。 “进来吧。” 裴子绪推门而入,便看到青衣少女坐在桌旁,冒着热气的茶杯升起袅袅的雾气,氤氲在她沉静的眉目间,他怔了怔,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长大后的阿九,果真如他所想的一般,秀美如画。 阿九抬头,做了个手势,含笑道:“坐吧。” “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表妹。”裴子绪心情很复杂,盯着她看了许久,说道:“转眼又是八年了。” 阿九垂了垂眼眸,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我也没想到。”当年她何曾想过终有一日还是会回到这里?所谓世事无常,大抵如此。 裴子绪却收敛了笑容,认真道:“你会来找我……定然是迫不得已了,有什么事尽管说,表哥都会尽力帮你的。” 阿九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还真是一点戒心都没有。” “戒心我当然有,可对你却不需要,表妹,我说过我相信你。” 裴子绪语气真挚,阿九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说实话,我心里很感激你,这次来,也确实是找你帮忙的。” “你说。”裴子绪点了点头。 阿九平静道:“你是大将军的儿子,称我表妹,想来我是姜国公主,是吗?” “是,当初我给你信物之时,你就该猜到了,”裴子绪笑道:“你是皇后的女儿,是姜国的嫡长公主,若非你流落民间,身份本该尊贵如斯。” 阿九抿唇,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可当真正要开口时,她还是颇为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道:“如果我想要认祖归宗,以嫡长公主的身份重回皇宫……你可有办法?” 裴子绪愣住了,脸上尽是惊讶,渐渐的露出了喜色:“你想通了?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愿意回来?” “我原本却是不想,可是发生了许多事……”阿九欲言又止,顿了顿,起身肃然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命运总是被别人左右,好歹也该主动去做点什么。” 她上次在千层塔说要杀了段承泽一了百了,实则只是被冲昏了头脑,段承泽气候已成,牵扯众多,先不说能不能杀了他,就算杀了他,也无法将之势力连根拔起,更何况,还有孟肃凌茂群等人虎视眈眈……她不得不回来,因为她不想再有魔血这种事发生在楚陌景或者她的身上,太折磨人了。 “你愿意帮我吗?”阿九低声问。 “表妹,我当初就想带你回来,可你那时候不愿,如今你想通了,我自然会帮你,而且……我很高兴。” 阿九蹙眉,“你不觉得我很自私吗?当初死活不愿,如今有事才回来……” “是你想差了,你原先不愿意回来自然有你的原因,”裴子绪看着她,笑道:“你是公主,生而尊贵,姜国本来就是你的庇护之所……回家吧,表妹。” 这一句回家吧,让阿九险些落下泪来,她看了看裴子绪,“什么都不问就一口应下,你也太笨了,不怕引狼入室吗?” 裴子绪摇了摇头,起身想拍拍她的头,阿九下意识的避开了,除了楚陌景,她不习惯其他人的亲近。 “这件事等我进宫回禀了姑母,想个周全的办法,风风光光的迎你回宫,不会让任何人小觑于你,”裴子绪并不在意她的躲避,仍是笑道:“表妹,你意下如何?” 阿九一怔,前世她是经由段承泽的安排,被人直接带进姜国皇宫的,并不是光明正大的回去,所以才受人诟病,而裴子绪却…… 想到此处,阿九终于松了口,道:“多谢你了,表哥。” 裴子绪喜极,不住地点头,又连连问道:“你暂且住在哪儿?要不要我帮你安排一个住处,有了消息我立刻告知于你……” “不用了,我是从尧都赶来这儿的,”阿九摇摇头:“我师兄他们还在尧都,我得先回去,不过我会与你联系的。” 听她提到楚陌景,裴子绪神色微变,心下有了计较,却没多问,话题一转,同她说起其他事来。 到了傍晚时分,阿九跟他告辞,裴子绪目送她离开,转头就进宫了,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一旦阿九回宫,很多事恐怕都会不一样了,他也不知是好是坏,可是他这么多年的心愿就是找到表妹,接她回家,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不抓住……虽说阿九跟姜念都是他的表妹,可第一个在他心里终归是特殊些的。 两个人都走后,姜念从巷口的墙角转了出来,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歪着头想,跟表哥在一起的姑娘……是谁?   ☆、第98章 师兄出关 阿九觉得麻烦这种事真的是会自己找上门的,比如说她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立刻就想去看师兄,结果却被拦在了……城门口。 俗话说得好,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阿九这回可真是赶巧了,正好碰上一出大戏。 周遭百姓像是都被疏散了,三方人在僵持着,左边是柳牧为首的留声阁的人,右边是段承泽跟咚咚为首的人,咚咚一介孤女,哪有什么势力,显而易见那都是段承泽的手下,而中间的就是拦架的千层塔二长老和十长老。 “柳牧,你不是小辈了,尧都的规矩你都知道,难道你要明知故犯?”十长老很是无奈,大家都是熟人,他一点都不想跟柳牧动手。 “呸,什么规矩都别想拦着我,”柳牧怒气冲冲,气急败坏的道:“那魔女滥杀留声阁弟子在先,又联合人闯入阁内盗走催魂铃附件,还伤了我孙儿……今天我要是放过他们,我柳牧两个字就倒着写!” 段承泽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仍是风度不改,朗声道:“柳前辈,分明是你们以催魂铃附件为诱饵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能怪得了谁?” 当日柳云笙在千层塔中认出了催魂铃,追着咚咚从塔内到塔外,又想了个办法引咚咚自投罗网,可惜有段承泽在咚咚身边,论心机谋划,柳云笙又岂是他的对手? “而且催魂铃是我师父的东西,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咚咚皱眉,理直气壮的接道。 “狗屁!”柳牧一听忍不住开骂了,“阴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可笑,老夫告诉你,催魂铃本来就是留声阁的东西,当年是被你师父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夺过去的!” 咚咚气得脸色通红,“你胡说八道,我才不信!” 柳牧不想多说了,一瞬出手,动如雷霆,十长老厉声喝道:“柳牧!” 一番混乱,阿九就是在这时候到的,柳牧发出暗器被十长老一掀,转了个弯恰好朝她这边来了。 “小心!”咚咚和二长老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太快了,而且是在阿九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饶是柳牧立即收回了暗器,阿九的左肩也被划伤了,转眼,血迹就渗透了一块衣服。 “阿九,阿九……”咚咚挡开段承泽阻拦的手,连忙跳下马跑过去,“你怎么样?” 她撕下一块衣料就要去帮阿九包扎,阿九却出奇的淡定,摇摇头道:“不用了,咚咚姐。” 咚咚气急交加,“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刚刚万一……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阿九表情复杂的望着她,“方才柳前辈的话我都听到了,咚咚姐,你为何不听我的劝告,非要与段承泽为伍,一错再错?” 咚咚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语气僵硬的说:“为什么你一直说是我错?阿九,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他!”阿九头也不回的指着段承泽:“咚咚姐,他是在利用你,你明不明白啊?” “阿九,我说过了,你是对他有偏见……” “好了,你们两个!”柳牧误伤阿九,也颇为尴尬,可是今天他是来抓人的,便不耐的出声打断了她们,转头对十长老道:“城内不能动手,那出了城你们总不会管了吧?” 十长老一愣,“这,这倒是……” 段承泽眯了眯眼睛,刚想说什么,忽然间远处传来震天的炸裂之声,二长老和十长老同时回头,一脸震惊,因为那方向……正是千层塔,而且千层塔位于尧都中央,高耸入云,这也导致了它极为显眼,一有动静大家都能看到,此时的千层塔上方,冒起了白色的雾气,渐渐漫延开来。 这一刻,所有尧都的人都忍不住仰头看着千层塔,而靠千层塔最近的人伸出手,透过白雾,接到了细碎的冰霜。 然后,一个人影从塔顶跃了出来。 虽然离得远,阿九却知道,那一定是楚陌景,她心神恍惚,低声呢喃:“师兄……” 段承泽见此,倏地一闪,当阿九反应过来时,她的穴道就从背后被人点住了,而段承泽的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这变故令咚咚大惊失色,扯着段承泽的手:“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咚咚,我这是权宜之计,不这样我们是走不了的!”段承泽压低声音劝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她的。” 阿九冷冷的盯着段承泽,段承泽冲她一笑,意味不明。 柳牧气道:“小子,你以为用她做人质,老夫就不敢动手了吗?” 段承泽和和气气的反问:“您敢吗?”其实段承泽也无奈,从千层塔中发现柳云笙跟楚陌景交好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拉拢留声阁的计划,恰好咚咚跟留声阁有仇怨,在知道留声阁不能为他所用的情况下,他索性就帮着咚咚对付留声阁,以此来获得她的信任了……毕竟咚咚的利用价值也不在留声阁之下。 咚咚看着被他挟持的阿九,脸色变来变去,还是道:“不行,你快放开她,我拿她当亲妹妹的……” “咚咚,你拿她当亲妹妹,她拿你当姐姐吗?”段承泽低声道。 咚咚一震,莫名就想起离谷时,她问阴姬的那个问题。 ——阿九……她可有来找过我? ——没有。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远处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而来,一眼看去他还在极远的地方,再看时他却已经很近了,且那姿态分外从容,一步千里不外如是。 众人忽觉空气骤然冷了下来,段承泽手紧了紧,面色犹疑不定。 终于,那人脚尖一点,落在了前方的屋顶之上,万年不变的白衣,是楚陌景无疑,仍是清绝如画的眉眼,仍是雪一样无暇的容颜,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可是,总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说不出来的变化。 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到被段承泽挟持的阿九身上,段承泽不知道楚陌景身上发生了什么,周身居然一点内劲波动都没有了,跟个普通人似得,但他很明白,这个人不仅没出事,恐怕还比以前更恐怖了。 虽然楚陌景此刻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段承泽却感到了十分的不安,他立即示意咚咚回到马上,抓着阿九,扫了一圈,道:“如果你们不想她出事的话,最好都别动。” 说着,他带着阿九跃上马背,柳牧倒是想动手,可他毕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何况,楚陌景竟然出塔了。 段承泽见众人都没动,挑了挑眉,命手下撤离,眼见着他骑着马就要退出了城门,楚陌景放于身侧的手掌微侧,然而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被段承泽点住穴道的阿九突然动了,因为她就坐在段承泽身前,两人靠得太近,段承泽又没有防备,所以阿九左手一翻,一把匕首已经刺进了段承泽的腹部,段承泽猝不及防,只听阿九狠厉道:“你还是去死吧!”同时她右手就要一掌拍在他的心门之上。 “啊!”咚咚惊叫一声。 段承泽脸色大变,一掌将阿九拍下了马背,驾着马飞速离开,之间尘土飞扬,转眼间就没了他们的踪影。 “追!”柳牧当即带着留声阁的人追了上去。 阿九先前会被段承泽点住穴道,一方面确实是心神恍惚,另一方面确实故意的了,为的就是等这个机会重创段承泽。 段承泽轻易死不了,阿九也没想过能一下子杀了他,可只要让他暂时没法兴风作浪,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强冲穴道是极为危险的做法,一个不小心就会经脉逆转,武功全废,但阿九尚有几分把握,她觉得这代价换段承泽重伤,很划算。 被段承泽打下马背,阿九顺理成章的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可最终她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清冷而熟悉的怀抱,迎面而来的是深雪幽凉的气息,令她眷恋不已。 楚陌景抱着她,轻飘飘的落回地面,阿九仰头望着他,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大口血,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血液染红了楚陌景的衣服,楚陌景神色不变,出手迅疾的封住她周身大穴,只淡淡道:“太胡来了。” 以往阿九受一点点小伤,他都会很在意,可此时此刻,他反应却平淡的令人心惊。 阿九定定的看着他,心脏像被紧紧扼住,无端的出了一身冷汗,她刚才没发觉,此刻才注意到,楚陌景的确有些跟从前不同了。以前的他静则静已,却似一把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而今,他却似利剑归鞘,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捉摸不透了。 “师……咳咳,师兄,你……咳咳,你看着我的眼睛……”阿九咳得撕心裂肺,嘴角都是血迹,她死死拽着楚陌景,指尖在他胳膊上掐出了印子,连一句话都很难说全。 楚陌景低头看她,他的双眼清明剔透,宛如一面镜子,照进世间万物,她只是其中之一,而非唯一了。 阿九突然觉得他身上的寒气漫延过来,一直渗透到了心底。 “你伤得不轻,别再说话。”楚陌景告诫她。 阿九蓦地笑出声来,笑容无邪,偏着头轻声问:“我是你的什么人?” 楚陌景道:“师妹。” 阿九笑得更厉害了,有些魔怔,突兀的又问:“你爱我吗?” 楚陌景听到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若再胡闹,就回却忧谷,在静心壁好好呆一段时间。” 却忧谷的静心壁是用来反省思过的,这一辈的弟子们大多数被楚陌景扔进去过,阿九没想过有一天也会被楚陌景如此对待。 风华绝代却冷若冰霜,淡如烟云,真正是天人姿态,却忧谷的弟子们都对大师兄又敬又怕,他们私下里总是如此议论,阿九却总觉得他们说的不对,但此刻想来,这一世楚陌景从一开始便对她特殊,一直以来都对她宠爱纵容,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她前世面对他的淡漠,是如何的……绝望。   ☆、第99章 情爱 阿九怔怔的看着楚陌景,有一瞬间,她忽然很茫然,感觉整个心都空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千层塔。 “你这小子,一出关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就不能悠着点吗?” 耳边响起邱长老气急败坏的吼声,阿九被楚陌景放下,她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空茫茫的,没有焦距。 而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是纪恒……后颈一痛,她就昏了过去。 楚陌景想抽开衣袖,却被她拽得死紧,他微微低头,静静的看了看昏迷的阿九,抬头对纪恒道:“她方才强冲穴道,伤了经脉。” 他语气极淡,就像是在说着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纪恒听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阿景,你……你出关后,觉得如何?” 楚陌景抬了抬手,衣袖便滑出了阿九的手心,他微微摇头,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斟酌道:“仿若……做了一场梦。” 其实楚陌景什么都没有忘记,他记得阿九是小师妹,记得自己因魔血而入魔,也记得与阿九曾经的亲密……可他记得所有,唯独忘了曾经动心的感觉。 圣僧舍利佛性无边,而他沉浸其中足足一个多月,当真是无我无相。魔血是被化解了,可他整个人也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四大皆空的境地,阿九的身影在他心上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个小师妹的印象……回想从前,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恍然如梦。 “这是什么意思?”纪恒急了,“你跟阿九……” 楚陌景道:“等她伤愈后再说吧。”说罢,楚陌景就出去了。 纪恒一噎,叹了口气,转身为阿九把脉。 阿九一路奔波,伤势也不轻,这一睡,足足睡了好几天才醒,醒来后也不是在千层塔了,而是在一个安静而陌生的房间内。 她起身走了出去,沿着门道走至尽头,听到了院子里几个人的谈话声,于是脚步一顿,停在了墙后。 “少陵,你为何要回晋国皇宫?”纪恒略带担忧的声音响起,“是因为跟我一道过来的那几个人吗?” 祁少陵无奈道:“那几个人给我带了个消息,说是我那皇帝爹病重,想要见见我……我考虑了一下,打算回去看看。”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祁少陵觉得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人情,不太好拒绝,而且说到底,再坏也是他亲生父亲。 顿了顿,祁少陵看向楚陌景,笑道:“之前是担心师兄才等到现在,如今师兄已平安出关,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楚陌景颔首,云淡风轻的道:“一路小心。” 祁少陵撇撇嘴,不乐意的说:“师兄,你出关后怎么一点人气都没了,越发冷淡了。” 楚陌景只是“嗯”了一声。 纪恒揉揉眉心,问道:“少陵,你若离开,宋姑娘怎么办?” 提起宋若词,祁少陵有点尴尬,宋若词为他做了很多,他的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当然感动,可说到喜欢……他也不知道。 “她……也跟我一起。”祁少陵跟宋若词之前谈过,宋若词毫不犹豫的说要跟他一道,换做以往他绝对会直接拒绝,可现在他也随着她了。 纪恒了然的笑了笑,看来宋若词一直以来的付出不是没有用的,说不定她还真能收了祁少陵这个小霸王。 真正让纪恒焦心的还是楚陌景跟阿九,不过没等他开口,祁少陵就先问出了口:“师兄,阿九伤势不轻,你怎么一直不去看她?莫非你真的不在意她了?” 阿九心中一跳,就听楚陌景淡声道:“她是师妹,我自然在意她。” “我不是说这个,”祁少陵皱眉道:“你原先拿她当宝,她现在昏迷不醒,换做以前你早就寸步不离的守着了。” 楚陌景似有不解,“她并无性命之忧,我为何要寸步不离的守着?” 祁少陵一口气没上来,被呛了个半死,咳嗽不停。 阿九站在墙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侧的手掌紧紧攥在一起,缓缓走了出来。 祁少陵又想开口,余光却先瞥见了她,顿时跟见鬼似得的跳了起来,他虽然总是跟阿九不对头,但一点也不想真正伤她啊。 阿九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陌景,身形看着越发单薄,她轻声道:“纪叔叔,祁师兄,我有话想单独跟师兄说。” 纪恒跟祁少陵都有些尴尬,阿九恹恹的说道:“或者,师兄你跟我过来。” “咳咳,还是我跟少陵出去吧,”纪恒咳了几声,拉着祁少陵离开,“你们有话好好说啊,千万别激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等他们走了,阿九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双手按在桌上,轻轻柔柔的问:“师兄希望我死吗?” “我绝无此意,”楚陌景微微皱眉,道:“伤势未愈,为何出来?”他此刻看阿九,就跟看不听话的师弟妹们一样,冷冷清清的,再无从前的柔和。 阿九抿着唇,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我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见你这样,又后悔了……真的,师兄,我快疯了,早知如此,我还是拉你去死好了!” 她说着,眼前一黑,直直的往下倒。 楚陌景没来得及想,已经伸手接住了她……就像那天看到她摔下马,他情不自禁的去接住她一样,身体比思想还快。 阿九嗅了满口的霜寒气息,冷不禁的打了个寒颤,可她的手却紧紧抱住了他。 楚陌景顿了顿,“我送你回……”他一句话没说完,对上了她泛红的眼眶,一滴滴的眼泪流了出来,全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那是极为烫人的温度,楚陌景不知为何,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阿九趴在他怀里,凑上去,舔了舔他的唇角。 楚陌景想推开她,可手臂却像生了桩一样,他移开了脸,漠然道:“你别胡闹。” 阿九捧着他的脸,视线相对,她红着眼睛,却露出了笑容,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一下就咬破了,而后又像是舍不得,轻柔的舔了舔。 楚陌景面无表情,一直没动。 “师兄,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推开我,甚至可以杀我……来啊。”阿九了解楚陌景,如果他真不愿意,早就动手了,事实证明,他就算忘情了,也仍旧舍不得她。 想到这一点,阿九的心情莫名好了些,故意挑衅他。 楚陌景静默半响,淡然道:“阿九,你是我师妹,我曽因为魔血而对你动情,可如今,我只当你是师妹。” “那不是曾经!”阿九抬高声音,恶狠狠的道:“你只是被圣僧舍利影响了,你拒绝不了我,师兄,你仍然是爱我的!” “何至于如此执着?这世上有什么看不透的,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若如你所言,为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楚陌景起身送她回房,神情从容,波澜不惊,他一边走,一边冷冷淡淡的出声。 阿九在他怀里,仰脸看他,衣如雪,人如皓月,满身清寒,她有些恍惚,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躺回床上,她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楚陌景站在床边,目光从手上移到她的脸上,不明所以,“你为何要哭呢?” “连我为什么哭你都不知道吗?”阿九心下大震,似哭似笑,恍惚道:“圣僧舍利助你化解了魔血,救了你的命,却也剥夺了你全部的感情……从前师兄看着冷漠,心却是热的,还会跳动,可如今师兄连心都结冰了。” 楚陌景想转身离开,可他还是做不到,他想,也许阿九于他来说的确是一辈子唯一的例外,可是为什么他看着她,舍不得转身,却始终无法在心上留下痕迹? 一缕缕感情滋生,又像火苗一样被扑灭。 楚陌景看到她的眼泪,分明没法平静,冥冥之中却有股力量令他平静下来……这种感觉逼得他非常烦躁。他周身气息稍稍波动,身后的桌椅茶杯都颤动了起来,无声的碎裂,化作烟尘。 若有人在这,定然会惊骇于他年纪轻轻武功竟已登峰造极。 阿九看着,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恭喜师兄,功力又大进了,如今三种内力汇体,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伤你了。” 说罢,阿九侧过身子,看着像是累了要休息,实则只是在发呆。 床边的人站了许久,久到阿九真的要睡着了,才缓步离开。 一连几日,阿九都闷在房里不出,谁来看她,她都是若无其事的笑,安分的喝药,安分的养好身体……安分得不可思议。 这种反常令纪恒忧心不已,却也无济于事,因为不知为何,楚陌景也一直闭门不出了。 宋若词要跟祁少陵离开了,临走前来看了阿久,两人聊了许久,阿九忽然压低声音,“宋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宋若词很有义气的应下了。 阿九古怪的笑了笑,“你悄悄的出去一趟,帮我去医馆买一种药回来。” “纪前辈可是神医,你需要什么药何不直接找他?”宋若词纳闷道。 阿九靠近她耳朵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宋若词听完直接无语,从脸红到了脖颈,若非阿九捂住她的嘴,她恐怕就要直接叫起来了。 “你你你……”宋若词手抖啊抖,语气发颤:“我以为我已经够胆大了,没想到你……” 阿九不以为然,淡定道:“既然跟他怎么都说不通,那就换一种方法好了。” “你就不怕……” “宋姐姐别担心,反正到时候你已经跟祁师兄离开了,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宋若词咽了咽口水,她忽然觉得需要担心的不是阿九,而是楚陌景才对,以阿九这种性格,逼到极致就只剩黑化一条路,并且死不回头了……宋若词身为“共犯”明明很紧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内心还有点小激动…… 祁少陵终于走了,宋若词跟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阿九站在窗前,小轻鸟飞了进来,丢下一个信筒又飞出去了,阿九展开看了看,将之碾成灰,她抬头看着天空,目光复杂,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日,乌云堆积,天上下起了暴雨,坐在室内还能听到狂风席卷的声音,纪恒去了千层塔找邱长老,恐怕被雨势拦在那儿了。 阿九拎着几坛酒,去敲楚陌景的房门。 “师兄,开门!” 没反应,阿九继续敲,边敲边喊:“师兄,外面很冷啊,我可是伤势初愈,就算没感情了,莫非你就不体恤师妹了?” 话音刚落,门果然开了。 阿九关上门,往里走,“啪——”地一声把酒坛放在桌上,认真道:“师兄,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楚陌景坐在桌旁擦拭双阙剑,许是这几日都没出门的缘故,他穿得很是随意,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束,倾泻满身,衬得容颜越发似雪无暇,半垂着头,只见眉目如画,笼着凉意生烟,像是冰雕玉砌而成,每每见之都觉不可方物。 阿九看了半响,突然想到一句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又毫不搭界的话……彼其之子美无度,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100章 缠绵 楚陌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又看了一眼阿九,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再见面……想着,楚陌景就问:“何事?” 阿九一拍桌子,走过去抢过双阙剑挂了起来,回头强硬道:“跟我说话,不准做其他的事!” 阿九其实一直都是很强势的,只是在楚陌景面前,她总像是收了满身刺的刺猬,丝毫没怎么表现出来,而现下,她却不隐藏不掩饰,什么都不管了。 楚陌景静默片刻,竟然颇为平淡的应了:“好。” 阿九真愤恨他如今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重要,她压下满心的火气,倒了两碗酒,一碗推给他,一碗自己捧起来,笑吟吟的道:“第一碗酒,我敬师兄,恭喜师兄融合圣僧舍利,化解魔血!” 说罢,她捧着碗就要喝,楚陌景拦住她,“你伤势初愈……” 阿九打断他的话,“今天我要和师兄做个了断,师兄若都依我,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也不再纠缠于你,好好做你的师妹!”呵,阿九在心底冷笑,这话谁信谁傻缺! 楚陌景微怔,阿九已经捧着碗一饮而尽,笑道:“师兄,你不喝……是不赞同我这话吗?” 楚陌景的酒量是个谜,因为他几乎从来不喝酒,阿九也不清楚,所以她带了许多酒过来,而且事先服了解酒药,为的就是要把他灌醉! “说话便说话,喝酒做什么?”楚陌景是觉得酒喝多了不清醒,习武之人应该时时刻刻保持头脑清明。 “与君相决绝,”阿九胡言乱语的说:“这种场合本该有酒,喝多了,我就不难过了……师兄就当最后纵容一下师妹,如何?” 所谓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大抵都是如此安慰人的。 楚陌景看着她,见她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蓦地心中一窒,说不出来那种感受,只觉得他心上若是如她所言覆了层冰,那么冰下必然是烈火焚烧,否则为何总是如此……仿若煎熬。 楚陌景端起碗,面色静若寒潭,饮酒如饮水。 阿九唇角扬起,绽出璀璨的笑容,虽然楚陌景表现如此,可阿九能感受到,其实他还是那么在意她,,这一点丝毫没变。 “第二碗,我敬师兄,恭喜师兄平安出关,武功更上一层楼!” “第三碗,我敬师兄……” 一碗接着一碗,也不知喝了多少了,楚陌景是越喝越镇定,越喝越沉默,白玉无瑕的面容上透出薄薄的红晕,相反,阿九却是面若桃花,眼神微微迷离了,好在,她神智还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师兄,你听,外面的雨下得真大……” 楚陌景偏了偏头,阿九的衣袖微不可察拂过碗,走到他面前,“这是最后一碗,师兄喝了,我便回去了。” 楚陌景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事实上,他第一次喝酒,而且也没使诈用内力逼出酒气,其实早就醉了,只是楚陌景这样的人,就算醉了也是很能唬人的,至少阿九就被他唬住了。 楚陌景醉酒后很奇怪,他不说话,但是非常的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喝这么多酒,早就叫停了。 阿九也有些察觉了,故意试探过后,才走了过来。 楚陌景果然一点防备都没有,将这碗加了药的酒全喝了下去,随即手一松,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因为他自制力太强,阿九特地让宋若词买了最厉害的药,可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 阿九这会儿也有点醉了,虽然提前服了解酒药,可喝了这么多,那一点解酒药根本无济于事啊,她凭着意志力下完了药,脑中便有些晕晕的,昏沉沉的一片。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抱着楚陌景就亲了下去,渐渐的,她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炙热温度……这还是第一次,楚陌景的身体不再是凉凉的,而是跟她一样的热。 阿九喝多了,胡乱的亲着他,双腿有些站不稳,就退了些,想换个位置,可还没等她退开,就听到桌上的酒坛空碗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而后她整个人都被压在了桌上,嘴唇一痛,楚陌景迫切的吻便落了下来,不同于以往总是阿九主动,这一回完完全全是由他主导的,他亲她,咬她,怎么合心意就怎么来。 “唔……”阿九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推了推他,却惹得他越发放肆,这一点都不像楚陌景,不像平日里冷清淡漠的师兄。 阿九忽然觉得自己是在欢快的作死,她让宋若词买了最烈的药,又怕没用下了挺多的量,可到最后……受苦的不还是她么! 楚陌景此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没有感觉了,他只觉得热到了极致,连至寒真气都驱散不了这种热气,只有身下的人似清泉一般能缓解这种痛苦……于是他就只剩下了本能的渴求。 阿九后背被压在桌上,偏偏他整个人都覆上来,这让她很难受,而楚陌景的却觉得不够,从她的唇角到脖颈,一路往下,只是被衣物所拦,他毫不留情的撕裂她的外衫,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阿九冷不禁的哆嗦了一下,昏沉的头脑有些清醒,然而下一刻,锁骨被啮咬着,她浑身一颤,忍不住叫出声来,从头麻到了脚跟。 身上之人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外衫滑落脚边,阿九的后背贴到了柔软的床垫,还来不及松口气,楚陌景又压了下来。魔血分明已被化解,可阿九却看到他此时泛红的双眼,呼吸相交,不知谁的气息更加急促。 酒意上涌,阿久不耐的去扯他的衣服,喃喃唤他:“师兄……师兄……” 楚陌景在酒意与药效的双重影响下,完全的失控了,下手也没个轻重,所过之处都留下了一片青紫,阿九疼得直吸气,可这是她最喜欢最爱的人,这样的亲近是她所渴求的,越是疼痛,越是深刻。 他身体发热,手掌却是温凉,一寸寸的抚过,刺激得阿九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她不甘示弱的伸手探进他的衣内,结果换来更加强烈的反扑,完全被压住。 阿九愤愤的咬了咬他的咽喉处,楚陌景眼中红色更深,有点恐怖,翻手就扯掉了她全部的衣衫。 最后的衣物离体,少女的身体柔软而滑腻,她仿佛一点羞怯都没有,与他肌肤相亲,故意蹭着他,蛊惑着他,引诱着他,沉沦无尽的欲海。 在这方面两人都跟白纸似得,折腾了许久,阿九难受的眼泪汪汪的,楚陌景也好不了多少,他脸上的汗滴在她身上,神情茫然,红着眼睛咬她,淡泊的眉眼染上绯色,像十丈软红铺开的画卷,像三途河边迷惑人的血色曼陀罗,勾人心魄。 当他终于进入她的身体,阿九疼得险些晕过去,哭喊道:“师兄……疼……” 楚陌景好像清醒了一瞬,可随即就被铺天盖地的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下的少女在哭,他不想她哭,于是更加抱紧了她,俯身亲她的眼眸,脸庞,唇角,直到唇舌交缠,缠绵悱恻。 难耐的一声呻,吟传出,有痛楚,更多的却是欢愉,很快又被堵住了。 仿佛是柔和的春水漫过,冰消雪融,掀起惊涛骇浪,她如浮木飘摇,恍然如梦,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屋外狂风暴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当他低头亲吻她的时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离她远去,她眼角不停的流出眼泪,可抱着他,心中却是一片安宁和欢喜。 她告诉自己,这是楚陌景,是她的师兄,是她最爱的人,她希望跟他亲密如斯,愿意把一切交给他,毋庸置疑。 一夜到天明。 暴雨渐停,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只露出红彤彤的一角。 阿九眼珠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大脑一片混乱,她眼神茫然,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而后她瞪大眼睛,想惊叫,可一转头就看到楚陌景在旁边,睡得极沉,还没有醒。 阿九盯着楚陌景看,心里想,卧槽啊,她居然真的把师兄给扑倒了……好吧,或许应该是被扑倒……反正都差不多…… 呆呆的看了半响,阿九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楚陌景的手还搁在她腰上,她试着动了动身子,立即“嘶”了一声,酸疼之感遍布全身,疼得简直死去活来,受重伤也没这么疼啊!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作死,用了最烈的药,下得量还不少,导致她被折腾了一整夜,一直没怎么睡。楚陌景受药效影响,倒是睡过去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阿九小心翼翼的挪开楚陌景,蹑手蹑脚的下床,先找了件他的衣服穿上,看了看房间里……一片凌乱,桌椅凳子,茶杯水壶,花瓶瓷器什么都碎了一地,还有被撕裂的衣服,揉得不成样子了,简直不堪入目。 阿九想捂脸,暗暗叹气,真想看看师兄醒过来的反应啊,可惜……她看不到了。 重新回到床边,楚陌景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着……阿九看着,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师兄,我走了。我耐心不好,你要快点来找我,否则……”说着,阿九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温柔而真挚。 出了门,阿九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清理了一下,换了件遮领的衣服,背起整理好的包袱,将提前写好的信放在了桌上压好……再看了一眼楚陌景的屋子,她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了。 尧都码头,一艘大船停靠在岸边,船头上有个蓝衣青年负手而立,目光看向岸边,似在搜寻着什么。 不多时,青衣服的秀美少女缓缓而来,看见大船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 裴子绪眼睛一亮,跳下船跑了过来:“表妹!” 阿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船,“你竟然亲自来了。” “这是应该的,我要亲自接你回家。”裴子绪笑得很温和,上船时他注意到阿九不太自然的动作,皱了皱眉,“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阿九心下不自在,很是尴尬,面上却一派镇定,“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裴子绪立即道:“船上的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若是累就先去休息,其他的事可以延后再说……”他当然不知道阿九做了某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 “好。”虽是应下了,可阿九却是站在船头没动,裴子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时候天边才微露白,街上没什么人,他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想了想,裴子绪只想到了一个解释:“你是……舍不得什么人吗?”这个什么人显然意有所指。 “是啊。”映着晨风,船起帆扬,尧都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远去,同时她也离楚陌景越来越远了,阿九的心里蓦地就升起些许怅然。 裴子绪换了个问法,旁敲侧击的说:“我记得当年你身边有个师兄,他……他舍得让你一个人离开?”其实裴子绪原以为楚陌景会陪着阿九一起回姜国的,谁知却只有阿九一个人。 阿九垂了垂眼眸,微微笑了笑,坚定道:“他会来找我的!” 这时候她才确定,其实她真的是一直相信楚陌景的,所以虽然万般不舍,她还是走了。虽然吃完就跑有点不道德?可谁让楚陌景令她伤心了,好歹也得让他纠结着急一下才算解气啊。 说罢,她含着笑意,转身进了船舱,而背后是旭日东升,光照大地。   ☆、第101章 师兄反应 将近中午,雨渐渐停了,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一室明媚。 楚陌景睁开眼睛,只觉头晕目眩,他素来严于自律,从未醉酒过,这还是第一次,而且酒醒后的感觉相当难受。 他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余光一瞥,顿时怔住了。 乱成一遭的房间,地面上到处都是碎裂的东西和揉碎的衣物,而床上更是凌乱不堪,更有……刺目的血迹。 电光火石之间,零零碎碎的记忆全部涌了出来,昨晚阿九来找他喝酒,他想拒绝,不知怎么就应了,喝着喝着就有些停不下来,清明的头脑也模糊起来,然后……然后呢? 迫切的亲吻,滑落的衣衫,交缠的身躯…… “啪——”只一点点的片段,就令楚陌景险些捏断了床柱,他终于变了脸色。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纪恒的喊声:“阿景,快开门……” 楚陌景被脑海中的画面刺激到了,一时没回过神,纪恒见他久久不应,直接就推门进来了:“阿景,我跟你说……” 声音戛然而止,纪恒蓦地睁大眼睛,嘴巴张大,足以塞个鸡蛋了,他手一颤,差点把手上的信甩出去。 楚陌景回过神,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对上纪恒惊骇的眼神。 长久的静默,纪恒还是没有平静下来,他一点都不见了往常的淡定,语无伦次的说:“你,你……这是……这里怎么……不不,我是说……” 楚陌景:“……我头疼。” 纪恒:“……” 纪恒处于震惊中,麻木的,默默的转身:“我,我先出去冷静一下,你,你等会出来……” 门重新被关上,楚陌景又揉了揉眉心,其实他远不如表面上那么淡定,相反,他非常,非常的不淡定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对纪恒说了什么,脑中简直一片混乱。 如果忘了还好,可他分明记得少女红若桃花的脸颊,记得她亮晶晶的眼睛,记得她哽咽的哭声……所以,是他酒后胡来? 楚陌景重新扫了一眼凌乱的屋子,皱了皱眉,无数的情绪纷涌而至,无数的片段闪过脑海,全是跟阿九有关的,其实他有点难以置信,可满目所见皆容不得他不信,此时此刻,他最想的……竟是立刻见到阿九。 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楚陌景从来都不是会逃避的人,再如何尴尬,也要去面对。 纪恒绕着院子转圈,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转了许久,门才开了,楚陌景对上他古怪的目光:“……”两人又是相对无言的状态。 “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有点明知故问,纪恒还是想确定一下。 “……酒喝多了,我的错。”楚陌景继续面无表情的说。 纪恒:“……”他有点不相信啊,说实话,楚陌景生性淡漠,练得又是至寒内力,如今还受了佛性影响,可谓七情冻结,无欲无求的,就算喝多了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如果换做阿九故意为之的,纪恒还觉得有说服力一点。 某种程度上,纪恒也算真相了。 “那现在怎么办?” 楚陌景不答反问:“阿九呢?” 纪恒一听就头疼了,长叹一声,把手上的心塞给他:“她走了。” 楚陌景:“……” 展开信,信上只有几个字:我生气了!我走了!再见!!! 九个字,后面还画了一个猪头的表情,打了个大大的叉,落款是……小师妹。 楚陌景:“……”发生关系就跑了,这种事只有阿九做得出来,楚陌景盯着信看了半响,也是无语了。 纪恒忧心忡忡,好吧,貌似他一直在不停的为这几个熊孩子糟心:“阿九一个人,又……她会去哪儿啊?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唉,这孩子……”说着,纪恒特意瞥了楚陌景一眼,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到底是女孩家比较吃亏的。 楚陌景怔了怔,眉眼微沉,手指无意识的捏碎了信的一角,原本他是想先找到阿九道歉的,可现在若能立即见到阿九,他都想揍她一顿了,丢下个烂摊子就跑了,让他怎么办? 楚陌景虽然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但他也不笨,知道阿九肯定是故意跑的,至于原因还用猜么,如她所说,想来她是真的生气了,但她生气的重点恐怕也不是两个人醉酒后发生关系,而是在于……他的忘情。 楚陌景心中忽然涌起很多愧疚之意,不管其他如何,酒后胡来,确实是他对不起阿九。 “阿九会去哪儿呢?”纪恒皱眉。 “我让石伯伯打探一下,”顿了顿,楚陌景道:“我去找她。”依他所想,阿九只是想气他,并非真正的想离开,那么一定会给他留下各种线索,说白了,阿九就是想让他一路追她罢了。 阿九了解楚陌景,楚陌景同样了解阿九,楚陌景自觉理亏,便顺着阿九的心意来,又有何妨? 纪恒点了点头,又严肃起来,“阿景,你找到阿九后呢?打算怎么办?” 换做以前,纪恒是不担心的,两个人两情相悦,迟早要成亲,发生关系也没什么大碍,可如今的楚陌景……谁也不知道他对阿九究竟还有没有感情。 楚陌景垂了垂眼眸,他现在心里也不平静,并不想多说什么,便一带而过,只道:“我心里有数,您别担心。”其实呢?心里有数才怪! 可楚陌景冷静惯了,泰山崩顶都能面不改色的,所以纪恒看着,也觉得靠谱,心说这种事情太尴尬,他还是不插手了,让俩孩子自己搞定吧…… 从以前到现在,阿九总是不断挑衅着楚陌景的底线,她算得很准,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楚陌景对她,永远没法狠下心,所以阿九总是那么有恃无恐,可这一次呢? 让宋若词买药,她去给楚陌景灌酒下药,结果自作自受被折腾得想死……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阿九身为始作俑者,不可能不心虚的,她也尴尬,也担心,所以这是她跑了的另一个原因,她需要时间冷静和过渡一下。 一连几天,阿九都把自己关在船上的房间里,裴子绪来敲门,她也没有见。 直到这日中午,她才若无其事的出来跟裴子绪商量事宜。 坐在船舱里,裴子绪一脸担忧的嘘寒问暖,“表妹,你身体真的不要紧吗?我出来的急,早知道就该带个太医出来,要不这样吧,等回去了,让姑母给你找个太医看看……” 这位表哥虽然啰嗦了点,磨叽了点,性子温吞淳厚了点,但是对她是真好,阿九也没法无动于衷,微笑道:“没事,可能我不怎么习惯坐船。” 她之前重伤初愈,又去跟楚陌景折腾了一宿,没事才怪。好在裴子绪一直没怎么打扰她,好好休息了几天,阿九也缓了过来,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也差不到哪里去。 阿九不想再听裴子绪唠叨,就主动道:“表哥,我对宫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突然回去真有些惶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前世在姜国皇宫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阿九会不熟悉情况?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已经信手拈来了。 裴子绪听她这样说,紧接着又脑补了许多表妹流落在外的画面,当真是心疼的不得了,一股脑的就将全跟她说了,“其实姜国皇室要比晋国简单多了,如今皇上……也就是你父皇膝下只有一个皇子,乃是丽妃所出,姑姑早年伤了身子,后宫事务一直由丽妃代理,所以丽妃气焰极盛,为人比较嚣张跋扈,不过皇上很敬重姑姑,加上我父亲在朝中势力不小,丽妃也威胁不了姑姑的地位。” “原来是这样。”阿九故作惊讶,点点头,其实这些她都知道,而且……前世的段承泽便是利用这一点,让她煽风点火的引起姜国皇室内讧,把丽妃母子利用地彻彻底底。也是姜国皇室比较衰,不仅阴盛阳衰,丽妃那个女人还是典型的没脑子,唯一的大皇子有些小聪明,但被捧得太高了,虽有几分本事却喜欢自以为是,跟段承泽这种级别的差远了。 丽妃前世的结局是被阿九整死了,大皇子被生母拖下水,但毕竟是姜皇唯一的儿子,姜皇也无可奈何,暂时将之幽禁,后来段承泽率兵攻破皇宫,想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阿九这时候想想,如果没有段承泽,说不定到最后她还能当上姜国的女皇,然后把楚陌景抢过来当个皇夫啥的,日子也挺美的,可惜……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罢了,没有如果。 “阿九,你还有个亲生妹妹,叫姜念。”裴子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九微微一怔,姜念啊,差点忘了这个小丫头了,对于姜念,阿九的感情颇为复杂,姜念是被宠大的,有点骄纵,但本质天真无邪,就是太冲动了,几句话一激就什么都不管了。 前世阿九也不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也没心思去亲近她,可能小孩子比较敏感,姜念也不喜欢亲近她了,所以两人属于互看不顺眼,经常在裴皇后面前“争风吃醋”,姜念就越发讨厌她了,阿九也没去理会这个小不点。 如今一想,阿九就觉得很好笑,她前世一直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只有遇上姜念时才会幼稚任性的吵架拌嘴,回想起来,其实那个小丫头也算是她前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亮色之一了。 不知道前世的姜念是什么下场……思及此,阿九也不禁黯然,悲从中来。 “阿念很单纯,她一定会喜欢你这个姐姐的。”裴子绪以为她因为多出一个妹妹而失落,温声安慰她。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表哥。”阿九看了看他,勉强笑了笑,前世的裴子绪是随着他父亲上了战场,他的结局,阿九虽不清楚,却也能料到了。 许是要重回故地的缘故,很多回忆纷涌而至,阿九低头敛眸,忍不住红了眼圈。 “怎么了?还是担心吗?”裴子绪连忙起身,走到她跟前,俯身安慰道:“表妹,你别紧张,你父皇母后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他们一直在等你回家,你也不要有压力,从今以后,你安安心心的做回公主,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欺负你,整个姜国都站在你身后……” 听着裴子绪唠唠叨叨的说着一大堆安慰人的话,阿九抿唇一笑,目光看向蔚蓝的天空,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错了就是错了,过去的错误无法弥补,她也认了,重要的是未来,是她不再重蹈覆辙,是能改变原本悲怆的结局。 裴子绪见她露出笑容,看了一会儿,不禁松了口气,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跟姑姑商量过了,也征得了皇上的同意,对外便以‘嫡长公主自幼多病,长居清台山休养为帝后祈福,如今功德圆满终可回宫’昭告天下,你意下如何?” 清台山是专为皇家祈福的清净之地,住了一堆和尚尼姑道士,也经常有皇亲贵族前往祈福,公主长于于此也说得过去,总比什么流落民间强,至少显得体面,也为阿九添上了孝心可嘉的光环。 “够好了,我原先也没想到能这么好。”阿九说得是实话,她既然选择回宫,也做好了被群起攻之冷嘲热讽的准备,毕竟所谓的皇亲贵族其实总有种优越感,而且也很八卦,看不起江湖上的人,多称之草莽匹夫,阿九一介孤女,十多年流落在外,这种话题足以长久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了。 前世受过这种遭遇,阿九有了心理准备,也相当淡定了,可没想到到最后能这样体面的回去,她很感激裴子绪的多番考虑,对于重见亲生父母也多了几分期待。 转眼,半个多月便过去了,大船终于行至姜国国都。 裴子绪早早的便安排人帮阿九梳妆着衣,眼见着码头就在前方,阿九还没出来,他便有点急了,正要敲门,门却开了,几个侍女先走了出来,等到阿九缓步走出时,裴子绪愣了好半响。 天青色绣金线的宫装,并没有多华丽,却很适合阿九的气质,头冠额饰简单大方却不失端庄华贵,衬得少女容颜越发秀美绝伦,眉目安宁静雅,轻淡从容,双眸幽深而明亮,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清贵大气,气势慑人。 裴子绪呆呆看着,不知为何,觉得她认真起来,气场很像一个人——他当年见过的楚陌景,许是阿九跟她师兄在一起久了,在这方面很相似,不用说话,只平淡的看着旁人,便叫人心有余悸了。 “表哥,如何?”阿九问。 裴子绪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点头,唇边扬起大大的笑容,心说极好……也极美。 船靠岸了,早有仪仗队伍守在那儿,一眼望去,所有的百姓都被拦在夹道两旁,中间的路毫无阻碍,阿九一出来就上了马车,耳边响起震耳的嘈杂声,裴子绪骑马守在车窗旁,陪她说话,示意她别紧张。 阿九并不紧张,这样的场景她前世出巡也经历过很多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一路过去,车队即将到宫门口时,裴子绪低声道:“到了宫门口,你要下车走到昭明大殿之前,让所有人都向你请安,同时你也要在大殿之前向帝后请安。” 阿九颔首道:“好。” “……尽量别出错,我会在你身边陪你走完这段路的。”裴子绪的声音很温柔。 阿九透过车窗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古怪,裴子绪是不是对她太好了点?因为前世裴子绪对她也很好,所以阿九没多想,可他方才的语气……阿九摇了摇头,把这些先放一边去,目前有更重要的事。 到了宫门口,车队停下了,裴子绪翻身下马,亲自扶着阿九下了马车,而地上,一条长长的毯子直直的铺到里面,一眼看去都望不到尽头,两边站了两排宫人,也是随着地毯一路延伸进去的。 阿九舒了口气,微抬下巴,神情波澜不惊,目光看向前方,缓缓走近宫门。 一瞬间,所有宫人齐齐下跪,随着阿九的走近,只要她出现在前方宫人的视野之中,所有人都会跪下,异口同声道:“恭迎公主回宫。” 饶是阿九前世见惯了这种场面,此时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看着熟悉的碧瓦朱墙,深宫大门,她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平身。” 裴子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他原以为表妹流落在外面对这种场面免不了紧张,可没想到她却如此淡然,把他教过的礼仪,嘱咐过的事情做的一一不差,简直……简直就像是真正养在皇宫里的一样,半点不比其他公主差,这才是皇后亲女,嫡长公主应有的风采。 裴子绪此刻忽然很感谢楚陌景等人,是却忧谷的人在阿九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了她,而且,他们把她教养的很好,很好。他们带走了一个年幼懵懂的孤女,却还了姜国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他应该感谢他们的……裴子绪看着阿九,忍不住眼眶发热,时隔十多年,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找回了她。   ☆、第102章 回宫 太阳高高升起,万丈光辉洒落,昭明大殿里,帝后端坐其上,其下是皇亲百官,姜念小公主站在裴皇后身边,好奇的往外张望。 其实姜念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只是就连裴皇后都对阿九的生还不抱期望了,姜念自然而然的也认为她姐姐早已不在人世了,可表哥带回来的消息,无疑令人惊喜,姜念对这位亲生姐姐没有什么印象和概念,可看着母后激动的模样,她也情不自禁的有些期待了。 裴皇后有些坐立不安,目光一直盯着门外,姜皇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急。 “恭迎公主回宫——”外面传来整齐的跪拜声,裴皇后一个没忍住,失态地站了起来。 天青色宫装的少女在裴子绪的陪伴下缓缓走入大殿,裴子绪朝帝后请安后退到了一旁,殿中央便只剩下了阿九一个人,刹那间,众多视线全落在了她身上。 阿九打量着帝后二人,果然还是如前世一般,姜皇俊朗不凡,裴皇后温柔娴雅,她抿了抿唇,微微一笑,行礼,“给父皇,母后请安。” 姜皇眼睛一亮,显然很满意,连连道:“快起来。” 裴皇后却直接走了下去,拉住了她的手,眼眶红红的,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哽咽,“我的女儿……”她未曾用本宫这等自称,此时此刻,她的心理跟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为找回亲生女儿而高兴,纵然尚且陌生,那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却是无法割舍的。 眼见着裴皇后连连失态,姜皇虽然理解,却顾忌这么多人在场,干咳了几声以作提醒。 裴皇后听到了,但她却笑了笑,牵着阿九的手走到上首,让她站在自己身旁,才重新坐下,双眸一扫,俯视诸位大臣,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右侧为首的是一个英武男人,见此眼中掠过笑意,当先俯首,扬声道:“恭喜皇上皇后,恭迎公主回宫!” 在他的带头下,其他人也不得不效仿了。 阿九扯了扯唇角,她自然是认出了那个男人,裴皇后的亲兄长,裴子绪的父亲,她的舅舅,裴英。 面对着众人的拜贺,姜念却时不时的在偷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姐姐,阿九察觉到了,冲她眨了眨眼,姜念脸颊微红,有些害羞的别过脸。 朝拜大礼过后,诸位皇亲大臣各自散去,帝后便携带着两个女儿到御花园,如普通百姓一家般坐下谈心。 “阿宁……不,阿九,我听子绪提起,你当年是被一个江湖势力收为弟子了,是吗?”裴皇后心有愧疚,丢失了十多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了,生怕她有哪里不顺心,因而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 阿九笑着点头:“是,对亏了师父师兄他们。” “如此说来,朕真要好好感谢和赏赐他们,否则就没有今日的嘉宁了。”“嘉宁”是当年姜皇赐予阿九的封号,嘉宁嫡长公主,论尊贵,其实还要在大皇子之上,只不过姜国就只有一个皇子,所以大皇子的地位才能与阿九比肩。 姜皇行事爱凭喜好来,也比较懒散,他对于朝政方面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比起兢兢业业的晋皇,他基本上相当于混吃等死类型的,实在算不上一个多出色的君主,不过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而且也不拘小节,该放权的时候就放,跟朝臣相处尤为融洽,也称得上是史上较为奇葩的皇帝之一了。 裴皇后闻言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如果可以,不妨请他们来宫里……” 阿九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不用了,师父师兄他们都是江湖人,洒脱惯了,他们不会来的。” 姜皇倒是很欣赏这样的人,又问了许多阿九从前的经历,阿九半真半假的糊弄过去了。 姜皇毕竟是皇帝,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呆了一会儿便对裴皇后道:“朕先走了,中午去你那儿用膳。”反正女儿已经找回来了,来日方长,叙旧也不急于一时三刻。 裴皇后起身送走了她,眼睛一眨,掩过了几许落寞,好在阿九的回来转移了她很多的心神,她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儿身上了。 姜念见她一直陪阿九说话,嘟着嘴扯了扯她,撒娇道:“母后……” 裴皇后拍拍她的头,失笑,对阿九道:“她是你妹妹,阿念。” 姜念扑闪着大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眼神却在偷瞄。 阿九瞧着她粉嫩嫩的脸颊,扑哧一笑,伸手不客气的去捏她的脸,姜念张大嘴,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她,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样啊?”阿九摊了摊手,表情比她更无辜。 “就是……就是……”姜念鼓着腮帮子,她跟阿九不愧是姐妹,某些小动作出奇的相似,愤愤道:“你捏我脸!” 阿九淡定的说:“是啊,你也可以捏回来。” 姜念一听,顿时跑过去,奈何她个子太矮,连阿九的脖子都够不到,气得脸色涨红,直跺脚。 裴皇后看着她们姐妹俩玩闹,心中一动,含笑离开了,姜皇既然要过来用午膳,她也要去吩咐一声,留姐妹两个交流感情也好……裴皇后最希望的便是她们能姐妹和睦。 姜念还没注意到裴皇后已经悄悄走了,她手脚并用的站在了石凳上,又爬到了桌上,嘿嘿一笑,这下能够到了。 阿九无语,这谁家的傻妞?蠢成这样真是她亲妹妹吗? 就在姜念刚在桌上站稳身子时,突然一道厉喝声响起:“小公主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成何体统?” 姜念吓了一跳,身子直直的朝桌下翻去,“啊——” 阿九身形一闪,就接住了她,发现她还在叫,无奈道:“别嚎了。” 叫声一顿,姜念这才发现自己被接住了,她瘪着嘴角,惊魂未定的抱着阿九,眼圈一下子红了,可见是真被吓到了。 阿九眨了眨眼睛,前世的姜念像个小刺猬一样,什么时候有这样怯怯的表情了?毕竟是自己亲妹妹,阿九也忍不住软了心肠,揉了揉她的头,“乖了乖了,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掉下去……” 姜念忽然小声叫道:“阿姐。” 阿九一怔,唇边笑意渐渐扩大了。 可就是有人不知趣,偏偏要出来找存在感,阿九听到动静,抬头就看到了带着一群宫人的女人,丽妃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仍可算是风韵犹存,脸上的妆画得极浓,头上是压得很重的金光闪闪的头饰,长长的指甲涂满了蔻丹,看着就很妖,阿九不是没见过妖艳的女人,比如蔓姬就是,可丽妃完全就是俗艳,阿九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 姜念回过神,顿时偏过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倒有三分气势:“谁让你出来吓人的?” 丽妃吹着指甲,闲闲的说:“小公主,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样没规矩,皇后就是这样教你的?” 姜念气道:“我懂不懂规矩要你管吗?你方才吓得我险些摔下来,你肯定是故意的,我……我要去找父皇罚你!” 丽妃嗤笑一声,“小公主这可是冤枉本宫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本宫劝你还是不要再拿这些烦心事去打扰皇上了,皇上可不爱听这些。” “你……”姜念年纪小,三两句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心里其实也知道,母后对丽妃向来容忍居多,父皇最怕左右为难,还真的是没人会理她……想到这里,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别过了脸,做公主做成这样,也真够憋屈的! 就在姜念气得想哭时,蓦地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句轻轻淡淡的声音:“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乱吠?”前世的手下败将,阿九还不放在眼里。 丽妃眼神一厉,抬高声音道:“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宫如此说话,来人……” 一堆巡查皇宫的侍卫听到丽妃的叫声当即跑了过来,可一看对面的阿九个姜念,顿时愣了一下,今日嘉宁公主回宫,所有宫人都前去见礼,唯独后宫妃嫔未曾见到,而丽妃一时间也没想到阿九的身份。 阿九放下姜念,牵着她的手,目光扫过侍卫,冷淡道:“全部退下!” 侍卫们霎时额头冒出冷汗,齐齐跪下:“公主恕罪!” 丽妃是母凭子贵,论身份,她其实比不过姜皇亲封的嘉宁嫡长公主,何况,嘉宁公主初初回宫,帝后疼爱有加,此时正是风光无限,谁敢得罪她?不过,侍卫们也不敢得罪丽妃,他们想的是最好两边都不得罪。 “你是嘉宁公主?”丽妃一惊,打量她半响,狐疑道。 “你说呢?”阿九似笑非笑的反问,眼中冷意如霜,早在前世她就已经试探过姜皇的底线,比起裴皇后的顾虑重重,诸多忍让,阿九要肆无忌惮的多,反正她回来的真正目的,也不是安安分分当个公主。 姜念仰着脸,星星眼的望着自家姐姐,小姑娘心里想,阿姐比父皇母后表哥都要霸气侧漏!还会保护她,为她出头,她好喜欢好喜欢阿姐啊……   ☆、第103章 寂静漫延开来,有风吹过,树叶飘摇垂落。 阿九一只手牵着姜念,一只手帮小姑娘顺了顺乱发,低声说:“你是公主,除了父皇母后,这宫里没人有资格教训你,阿念,谁欺负了你,一定得让她还回来!” 有仇必报是阿九的性格,可姜念是她的妹妹,骨子里跟她是很像的,只因为年纪小,才显得弱势,闻言,小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甚至裂开嘴朝丽妃笑了一下,甜甜的笑容令丽妃都拧起了眉头。 “嘉宁公主十几年都没在宫里呆过,恐怕不懂这宫里的规矩……”丽妃心中不屑的想,皇后嫡长女又如何?不是皇子照样没用。 “规矩?”阿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以为然,“是啊,我是不懂,那又怎么样?” 丽妃被噎住了,她知道阿九流落民间的内情,原本想刺她几句,可……她也清楚姜皇对于这个女儿有多愧疚和疼爱,补偿都来不及,哪会拿什么规矩去约束嘉宁公主? 这时,站在丽妃旁边的一个心腹宫女习惯性的帮腔:“公主殿下,丽妃娘娘怎么说也是您的长辈,您怎么可以……” 阿九打断她,厉声道:“以下犯上,来人,掌她嘴。” “奴婢怎么敢冒犯公主?不过是……”宫女秋实在丽妃身边呆的时间长了,平日里对姜念说话都很不客气,谁知这回阿九却直接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阿九蹙了蹙眉,不耐烦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卫:“还要本公主亲自动手吗?” 眼见着侍卫们左右为难的走过来,丽妃怒了,“谁敢动?” 阿九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这样纯属浪费时间,抬了抬手,众人眼睛一花,只听“啪啪”两声,丽妃身旁的秋实两边脸颊就都肿了起来,秋实见鬼似地捂着脸颊,哆嗦着往后退。 众人眼皮一跳,嘉宁公主竟然有这么一身好武艺在身? “本公主年幼时体弱多病,父皇母后特地派了高人前往清台山教导武功,这种小事还需要大张旗鼓的宣扬吗?”阿九面不改色的随口胡诌,瞬间走到了丽妃跟前,不顾丽妃惊骇的表情,神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没功夫陪你瞎折腾,安分点,懂吗?否则小心你跟你儿子的小命!” 轻声说完一句话,阿九笑了笑,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温和道:“丽妃娘娘,我不想跟你为敌,也不想让父皇为难,你就不要总是找我跟阿念的麻烦了。” 丽妃张口结舌:“……” 阿九却拉着姜念,潇洒的走了。 “阿姐,你,你真是……”姜念一脸兴奋,手舞足蹈的脱口道:“简单粗暴!” 对付段承泽需要小心琢磨,可对付丽妃这种的简单粗暴不解释!阿九眨了眨眼睛,不客气的捏她,“谁像你这么蠢,被人欺负到哭啊。” “我才不蠢!”姜念反驳,并强调着加重语气,随即才有些担忧道:“可是阿姐,这样虽然解气,但是会不会给母后添麻烦啊?” “哟,你还挺懂事的嘛,”阿九乐了,笑吟吟的道:“放心,你阿姐既然敢做,当然有摆平的方法。” 姜念抚掌而笑,又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对了阿姐,你刚刚那个是功夫吗?怎么我觉得比宫里的侍卫还要厉害啊?” 阿九淡定的忽悠小姑娘:“因为我比他们厉害啊。” “是哦,我阿姐当然是最厉害的,那阿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阿九刚回宫,就收服了一个小小的脑残粉,等到几天之后,丽妃身上出了疹子,怀疑是阿九做的,可死活找不到证据,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传到姜念耳中,姜念更加坚信了“要跟阿姐学习”的念头! 丽妃不肯安分,在姜皇面前又哭又闹说是阿九害她,姜皇自是不信,下令彻查后却是丽妃自己吃坏了东西引起过敏,姜皇便安抚了她几句,可她还是不肯罢休,姜皇嫌烦,连着好长时间都不去她那儿了,天天跑去皇后那儿跟妻女共享天伦之乐,直把丽妃气得够呛。 天气转凉了,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临了。 这日,裴英下朝后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舅舅安好。”阿九微笑着见礼。 裴英挑了挑眉,见她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不由打趣道:“没想到你会偷偷来见我,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舅舅帮忙了?” “非也,阿九确实有事想请舅舅帮忙,不过这事也跟表哥有关。”阿九说着,神色严肃了几分。 “哦?”裴英诧异。 阿九看了看周边,没察觉到有什么人后,才缓缓道:“表哥早些年在江湖上行走,结识了一个人。” “子绪这么大了,交个朋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裴英不以为意的说道。 阿九笑了笑,不急不缓道:“舅舅且听我说完,您也知我这十几年的真实去处,乃是流落江湖,因而我知道许多江湖上的事情,表哥所结识的那人,明面上的身份乃是江湖上魔教教主的徒弟,可据我所知,他的身份远非如此简单,更甚者,与晋国皇室有关……” 听到这里,裴英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阿九又道:“舅舅手下能人众多,为了表哥的安危,还请舅舅好好查查此人,以免表哥遭人哄骗,铸成大错。”查吧查吧,最好把段承泽的老底全查出来! “那人叫什么?”裴英语气严肃的问。 “段承泽。” 裴英点了点头,事关他儿子,又牵扯到晋国,他不得不郑重对待,“我回去便派人去查探。” “表哥为人重情重义,这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裴子绪那个笨蛋,一知道肯定会觉得不妥,然后偷偷传信告诉段承泽……阿九暗叹,咚咚受了段承泽的恩,如今也帮着他,真是……一团糟,头疼! 裴英一听就无奈了,裴子绪的性子他也知道,敦厚有余,却不够硬气,都说是将门虎子,可裴子绪但凡能有一分虎的威势,裴英就欣慰了,他叹了口气,“我明白。” 阿九颔首,微微一笑:“还有一事……我想请舅舅让我在军队中挑选一支护卫队。” 这话一出,裴英又变了脸色,意味不明的打量着看似纯良柔弱的外甥女,儿子太敦厚心软,可这回宫没多久的外甥女……却好像很不简单啊。 阿九不动声色的任他打量,前世是在她被人下毒后,裴英亲自挑选了一支护卫队给她,以保护她的安危,可如今,阿九也不想慢慢等了,有些事情还得再加快脚步才行。宫里的人手她能用,但却并非以她为主,阿九想要的,是如同前世一般真正为她一人所用的属下,如此才好帮她做事。 “这事……你可曾与皇上商量过?”裴英问。 “自是说过了,父皇让我尽管来找舅舅。”阿九不傻,这种事情肯定要先忽悠好皇帝的,正好,姜皇如今对她可谓无所不应,区区一支护卫队又算得了什么? 裴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手下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就算我让他们去你身边当护卫,只怕你也驯服不了他们!”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阿九摊了摊手,笑眯眯的模样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裴英无奈,沉思片刻,说:“好,这事我也尽量安排。” 阿九闻言,摇了摇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软软的说道:“多谢舅舅。” 裴英见此,也绷不住笑了,这是他的亲外甥女,如果能让她高兴,这些也是值得的。 转眼,阿九回宫也已经一个多月了,书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很多花也凋谢了,冬天,永远都如此萧瑟而寒冷。 由于天气转凉,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许多,路边的小摊贩时不时地搓着手,吐出一口雾气。 天上不知不觉下起了雪,纷纷扬扬,洁白,晶莹,触手即化……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只是一个上午,一眼望去,银白色就铺满了大地,至纯至净的美,美得动人心魄,这样的时候,令阿九又极度思念起了一个人。 坐在马车里,阿九掀开帘子,纷落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接过一片飘进来的雪花,雪花融化的温度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忍不住就轻喃出声:“师兄……” 楚陌景像冰雪,一样的冰冷,一样的干净,一样的孤彻。 阿九透过车帘看着外面,喧嚣声传入她的耳中,一个个的人影经过马车,却都不是她最想见的人,她垂了垂眼眸,瘪着嘴低低道:“我想你了……” 纵然知道楚陌景要找她极不容易,阿九还是蛮不讲理的想,这么久还不来找她,她真的要生气了。 “公主,还是放下帘子吧,小心受凉了。”马车旁有人恭敬的出声提醒。 “嗯,知道了。”阿九轻叹一声,缓缓放下了车帘,往后仰去,任由马车继续行进。 然而,就在车帘放下的那一刻,一个牵着马的年轻男子自前方缓步而来,白衣负剑,穿得略显单薄,头上戴了个斗笠,黑发如墨散落一身,没人注意到,漫天的大雪落在他身上,竟被无形的隔开了。 他走得不疾不徐,纵然看不清样貌,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度将之与旁人隔开,仿若与路人身处两个世界。 风夹带着雪花飘过,他在车帘放下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   ☆、第104章 楚陌景番外1 凌茂群叛出却忧谷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谷主不会再收徒弟了。 最开始几年,也的确如此,众人都以为谷主是因为识人不清而难受,事实上,只有枯骨老人知道,压根就不是这样,谷主根本就不在意凌茂群。 直到某一天,谷主出去了一趟,抱回来一个婴孩,谷里众人才沸腾了,变着法的来打探虚实,却都被谷主轰回去了。 十几岁的纪恒很好奇,就缠着匠师一起去看小娃娃,匠师辈分高,谷主也要给他三分面子的,不至于再被轰出来。 谷主果然没再赶人,于是纪恒终于看到了谷主抱回来的孩子,小小的,闭着眼睛躺在小床里,身上盖了个小毯子,黑发贴着额头,衬得那张小脸越发苍白,但也……出奇的精致可爱。 纪恒一下子软了心肠,忍不住伸手去戳婴孩的脸颊,可令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未触碰到婴孩,就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顺着指尖漫延上胳膊,转瞬就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谷主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了回去,运转功力化解了侵入他体内的寒气,但纪恒还是觉得手麻麻的,只听谷主道:“可别乱动他,会死的哦。” 谷主一直疯疯癫癫的,说话的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很古怪。 纪恒一时被吓到了,匠师惊道:“怎么会这样?” 谷主随口说:“寒气侵体罢了。” “我不是问纪恒,我是问他!”匠师指着小婴孩问。 谷主挑了挑眉,笑眯眯的走过去,捏了捏婴孩的耳朵,目光很是柔软:“你们可以叫他阿景,以后他就是我徒儿了,也是少谷主!” “这……”匠师更惊讶,当初谷主收凌茂群做徒弟可没说过什么少谷主的话啊。 “回去吧,等阿景满月之时我会当众宣布的,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顿了顿,谷主笑着对纪恒说:“别害怕,纪恒,阿景可不是什么怪物……” “我知道!”纪恒点点头,满脸竟都是担心,坚定的说:“阿景一定是生病了,这么小就生了这么重的病,他真可怜,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您放心……” 谷主:“……” 匠师和纪恒都回去了,只剩下一直没说话的枯骨老人在旁边。 枯骨老人噗嗤一笑,“纪恒说得也对,可不就是生病了么。” 谷主瞪他一眼,“童言无忌,你也跟着瞎说?” 枯骨老人干咳几声,走近了望着小娃娃,蓦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奇迹。” 婴儿似乎被谈话声吵醒了,眼睛没睁开,却张开了嘴,谷主恶劣的将手指伸过去,不出预料的被含住了。 枯骨老人翻了个白眼,“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欺负小孩好意思吗?” “你看,他多可爱啊!而且,这让我确定,他是活着的。”谷主喃喃道,“奇迹既然真的存在,那就要将之延续下去……” “话说回来,你当初收凌茂群做徒弟,其实还是为了保护阿景吧,毕竟你不能出谷……” “凌茂群资质不错,可惜心术不正,算了,他叛出谷也好。”谷主笑了一下,淡淡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纵然我不能出谷,只要我把阿景教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不能伤到他不就行了。” “行,太行了,”枯骨老人又翻白眼,“我拭目以待。” 楚陌景一天天的长大,小娃娃长得可讨人爱了,谁见了都想抓过来掐一把,可惜他仿佛生来就没什么情绪,冰雕玉砌似得冷冷淡淡,不爱搭理人。而且他聪明的过分,不管什么书,看一遍就记下了,不管什么功夫,看一遍就懂了。 纪恒每天都钻研医书,也不怕楚陌景的冷淡,时日一长,倒成了跟他关系最近的人之一。 纪恒当时年纪也不大,却总爱摆出长辈的模样跟他唠唠叨叨,楚陌景虽然性子淡然,实则并不多难接近,旁人跟他说话,他大都是很认真的在听的,只是他那副冷漠的样子总令其他同龄人不敢接近。 后来,谷主又带回了祁少陵。 谷主原本没打算收祁少陵做徒弟,只是枯骨老人劝服了他,言道祁少陵气运极盛,未来说不定能帮到楚陌景,况且楚陌景太生人勿近了,这样对孩子没好处,扔个师弟给他带带也不错。 谷主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就把祁少陵扔给了楚陌景,自己每天悠闲的看一个小娃娃带着另一个小娃娃,可有趣了。 果然,楚陌景无奈了,他压根就不会照顾小孩,而且他自己也还小啊,除了谷主这么个不靠谱的,大概没人会做这种奇葩事。 祁少陵从不懂事的时候就跟着楚陌景后面慢慢长大,一直就是楚陌景照顾他,因为谷主摆明了不管,在谷主的示意下其他人也不管,所以小孩子开口会说话了,第一句话叫得就是“师兄”,就像是雏鸟情结。 很多年后,祁少陵自己如是评价:师兄于他,如师如长,如兄如父。 果然,有了祁少陵这个先例,谷里的小孩子也敢接近大师兄了,他们年纪小,本能的就喜欢美好的东西。看着祁少陵能跟大师兄一道,他们就羡慕了,于是渐渐的,他们就喜欢做各种事情引起大师兄的注意,然后他们惊喜的发现,大师兄就是看着冷漠罢了,对他们其实很好。 楚陌景慢慢也有些变化,不像先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他有时也乐意指点一下师弟师妹们,一群小萝卜头每天追着他“大师兄大师兄”的叫,虽然通常是他们一叫,楚陌景就没影了,可谷主看着特别欣慰。 不过这下,祁少陵就不乐意了,小孩子的独占欲发作了,就在谷里到处“横行无忌”“欺压旁人”,众弟子都怕他,私底下送了他一个“小霸王”的外号。 直到楚陌景出谷了一趟,带回了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娃,阿九。   ☆、第105章 裴英果真信守诺言,为阿九挑选了一队护卫队,阿九此次出宫,便是直往将军府而去。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车帘被掀开,冷气扑面而来,阿九避开侍女的搀扶,跳了下来。 “表妹,早知你要过来,我便进宫去接你了。” 裴子绪站在门口,打量着站在马车旁的少女,青衣白袄,清丽秀雅,当她含笑看过来时,双眸熠熠照亮了他心底,很难分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兄妹之情不足以形容,男女之情未免狭隘,他只知道,看着她,便生出无限的欢喜与疼惜。 裴子绪想陪着她身边守着她,就像守着十多年未完的梦。 “何必这么麻烦,”阿九随口说了一句,往里走去,边走边问:“舅舅现在在哪儿?” 裴子绪示意侍女退下,自己撑开伞遮在了两人头顶,挡住了飘飞的雪花,“在后院,我带你去。” 阿九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接过风吹来的雪花,她忽然移开伞柄,走到了前面,任由雪花蹭到脸颊,肩上……裴子绪连忙跟过来,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九笑出声来,很开心的模样,“我喜欢雪花在我身上融化的感觉。” 裴子绪见她笑靥如花,道:“别任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说着,又打着伞过去。 阿九蹙眉,“你不要管我,继续走吧。” 裴子绪无奈,只好就这样陪着她走到了后院,奇特的是,没打伞走了一路,阿九身上既没有落满雪花,也没有湿透,只有发丝上落了一些白色。 后院,裴英正跟一个面容硬朗的男子说话,像是在吩咐着什么,看到阿九他们来了,便停下了,笑着招招手,介绍道:“阿九,这是我麾下的一员虎将,名叫赵常,让他做你的护卫长,你看如何?” 阿九微怔,唇角抿唇意味深长的笑容,赵常,这个人正是她前世的护卫长,看来重新来过,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的。 “属下参见公主。”赵常为人有些木讷,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却忠心耿耿,吩咐他做的事情,他从来不问,只一心一意的去做。 “不必多礼,”阿九颔首,又对裴英笑道:“舅舅放心,你既然让赵常他们跟着我,我定然不会亏待他们的。” 有了阿九这句话,裴英又宽心了许多,其实他也担心,让赵常等人去做阿九的护卫,可能就会断了他们的前途,可阿九这样一说,便是不会了,相反,以阿九的身份,赵常等人来日必然会有更好的前途。 赵常虽没说话,但心里对这位未曾见过的公主又多了几分尊敬和信任,将军已经交代他了,从今以后他就是公主的护卫长,公主就是他唯一的主子了。 “赵常以后就跟在你身边了,其他人我也安排好了,明日我禀明皇上,会安排他们进宫跟你报道。”裴英又道。 阿九点点头,笑着说:“多谢舅舅。” 见他们事情说完了,裴子绪忍不住道:“表妹,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 阿九正要拒绝,却听裴英道:“阿九回来后一直闷在宫里,在外面走走也好。” 裴子绪温和的目光看过来,阿九哑然失笑,“那好吧,劳烦表哥了。” 裴子绪先行离开去安排,裴英见他走了,脸色却是一肃,“阿九,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人有些眉目了……” “哦?”阿九一惊,随即就反应过来了,暗赞了一下裴英的雷厉风行。 “一开始没查到什么,那小子丝毫痕迹都不露,不过我听你说他与晋国有关系,便从这方面入手,这才有了消息,”两国并立,各有彼此所穿插的密探暗桩,裴英身居高位,在晋国那边自然也有情报来源,裴英略带犹豫的说道:“晋国二皇子出身低微,年幼时便请命离开了皇宫,四处游荡,下落不明……” 阿九微微扬眉,“舅舅也不能确定,是吗?” “的确,”裴英皱了皱眉,“不过我会让人接着查的。” 阿九想了想,说道:“表哥性情良善,在这事未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与那人来往了。” 裴英一听却是笑了,带了几分调侃,“你已经回来了,子绪也不会再往外跑了……” 阿九听着裴英的语气,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不禁蹙了蹙眉,“舅舅,您别误会,我对表哥……” “爹,表妹!”自远处传来的一声叫声打断了阿九的话,只见裴子绪笑眯眯的走过来,说:“天色不早了,不如在用过晚膳后再出门吧,表妹放心,我会在宫门门禁前将你送回去的。” 阿九顿了顿,“嗯”了一声。 黄昏褪去,夜晚将来,天边几许星光,却盖不住万家灯火,雪停了,然而世界仍是银装素裹,灯火映着雪景,别有一番美感和意趣。 这一回没有再坐马车,阿九跟裴子绪走走前面,赵常和宫人侍女走在后面。 “应该带阿念出来的,她在宫里要闷坏了。”天气虽冷,夜市却仍是人如潮水,阿九看着夜景,微微笑了笑。 “她年纪小,总是闲不住的。”裴子绪提到姜念,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调皮顽劣吧。” 阿九闻言,晃了晃神,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笑开,“不,你错了,我那时比起她来……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么开心,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阿九轻轻应了一声,她想起了以前故意折腾楚陌景的事,那时候她仗着年幼,无论做了什么错事,胡闹到了什么程度,只有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模样,楚陌景就狠不下心罚她了。 此时此刻的阿九,神情极其温柔,双眸微垂,似春水,流淌着的是连绵不断的回忆与思念。 裴子绪心中升起莫名的滋味,并非嫉妒,而是黯然,执著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太久,便会习以为常,对于裴子绪来说,阿九是陌生的,表妹却不是,当阿九变成表妹,他毫不犹豫的将十多年的遗憾,弥补和感情都倾注在了她身上,心中就像是一个半圆终于圆满了。 裴子绪性格敦厚良善,他的感情从不狭隘,阿九是他的表妹,所以他会爱其所爱,恨其所恨,他希望给她最好的,永远不要让她难过。 阿九虽然回家了,可她的心却从来不在这里……裴子绪终于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才忍不住黯然,遗憾之所以是遗憾,那是因为永远没法弥补,注定她生命中有一个人代替了所有亲人爱人,给她想要的所有的爱。 裴子绪失神片刻,再看时,阿九凑到了一个小摊上,饶有兴趣地拿了个鬼面具戴在脸上,冲他眨了眨眼。 裴子绪敛去所有情绪,笑着走过去付钱,“喜欢就拿着吧。” 阿九不置可否,她也不是喜欢,就是闲得慌。 前面是一座天桥,阿九漫不经心的抬头,随意瞥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僵住了。 “怎么……” 裴子绪一句话还没问完,阿九忽然推开他往前跑去,她快速的扫视周围,在原地转圈,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怎么不见了,我不会看错的……”阿九喃喃自语,赌气似得一掌拍在天桥旁的圆柱上,这一掌用了五分内力,只听到“咔嚓咔嚓”的裂声从圆柱内传出。 与此同时,不过是刹那之间,破空声自身后响起,裴子绪大叫:“小心!” 阿九沉下脸,翻身一脚,踹开了偷袭之人,裴子绪赶到,然而他们却都陷入了包围圈中,周围乱成一团。 “你们是什么人?”裴子绪紧紧皱着眉头,天子脚下,竟敢有人来行刺公主? “还用问么,”阿九扫了一眼,轻哼一声,“肯定是来杀我的!”她的行踪只有宫里人知道,宫里跟她结仇的,想要她命的屈指可数,而且这么没脑子没计划的派人来刺杀,除了丽妃还有谁? 阿九眼中掠过一丝渗人的凉意,原本还想留丽妃一命,现在看来还是直接弄死比较干脆,她懒得费心跟她斗来斗去了! 刺客一语不发的冲过来,刀刀狠辣要人命,阿九嘴角一撇,手腕动了动,只听“叮叮叮”的一连串响,那些刺客的兵器全变成了废铁,阿九轻身跃起,以她的武功对付这些人,完全就是横扫。 赵常等人从外围也杀过来了,阿九却吩咐道:“你们去疏散人群,还有,去找皇城军过来!” “是。” 阿九派人去找皇城军,倒不是为了等营救,而是找他们收拾烂摊子。 刀光闪过,阿九闪身避开,劈倒了人,抬脚将刀踹到另一边,刺进了另一人的心脏,不过一个没注意,血迹溅到了她的衣摆,腥甜的味道散开,阿九忍不住皱了皱眉。 “表妹,你先走吧!”裴子绪一边动手,一边道。 阿九摇了摇头,“速战速决。” 可她话音刚落,周围忽然静了静,绯红剑影似流光从远处而来,只一剑,剩余的十多个刺客便都倒下了,剑锋如雪,滴血未沾。 阿九悚然一惊,抬头就看到了桥头站着的人影,白衣黑发,容颜绝世,眉目间似凝了冰霜,终年不化的冷淡,他握着双阙剑,冷冷的看了过来。 “他是……”裴子绪低低的声音响起。 雪地夜景,灯火阑珊。 阿九想了千百遍的重逢,未料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抿着唇,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鬼面具,还好有个东西挡着,否则……她一定转身就跑。 她最想念的人,可等到真正相见,却又不敢见了。   ☆、第106章 低情商 夜幕下的雪,纷纷落落,映着灯火,唯美而温暖,连寒意都快消失殆尽,可惜满地尸体,血四处漫延,就显得分外诡谲。 隔着尸体,楚陌景站在桥头,阿九站在亭前,整个世界都仿佛寂静了下来,两人目光交汇,竟无言以对。 这时,楚陌景动了,在旁人眼里他只走了一步,可转眼间,他就已经到了阿九跟前了,两人相距不过两臂之远。 楚陌景神色平静,眼神却冷漠,说不出来的意味,阿九下意识地退了几步,裴子绪扶着她,“表妹……” 阿九了解楚陌景,知道他是生气的迹象,她愤愤的瘪嘴,心说你生什么气,吃亏的是我,受伤的是我,委屈的还是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敢跟我生气了…… 楚陌景目光微转,落在了裴子绪扶着她胳膊的手上。 阿九眨了眨眼,被面具挡着,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裴子绪看了看楚陌景,低声问:“表妹,她是不是你……” “我不认识他!”阿九果断的说,说完就有一股寒意漫过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果然就察觉到楚陌景目光更冷了。 裴子绪心下诧异,他当年也见过楚陌景,这般容姿的,世上除了楚陌景还会有旁人吗?可阿九却说不认识他,莫非两人吵架了?不对啊,之前阿九还一副思念的模样……裴子绪无奈,他果然猜不透表妹的心思,不过既然表妹这样说了,他也不会傻得拆穿。 不过裴子绪正要开口,忽然就觉得一股力道将他推开了阿九身边,而后就见楚陌景拉着阿九的手腕,一语不发,伸手就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阿九偏过脸,想要挣开楚陌景的手,“你放肆!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 楚陌景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淡淡的问:“公主?” 阿九对上他,莫名的就心虚,不过她死鸭子嘴硬,“是啊,你是何人?还不快放开本公主,看着你方才帮忙斩杀刺客的份上,本公主不跟你一般计较……” 裴子绪走过来,皱眉说:“这位公子,还请放开我家表妹。”裴子绪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要跟表妹站在同一阵线。 楚陌景垂眼,果真松开了阿九。 阿九这下更生气了,咬牙切齿的想,让你松开就松开,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楚陌景松开手后,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要转身离开。 阿九:“……” “站住!”阿九磨牙的声音连一旁的裴子绪都听到了。 楚陌景很淡然,从容的说道:“我认错人了,不是吗?” 阿九要气疯了气疯了气疯了……如果眼神能喷火,她大概已经把楚陌景烧成灰了! “参见公主,微臣带人来迟,还请公主恕罪!”皇城军的人终于赶到了。 阿九恍若未闻,直直的瞪着楚陌景,裴子绪干咳几声,“起来吧,公主没事,你们先把这里处理一下,还有安抚好周边百姓……” 皇城军为首的总兵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而后殷勤的走了过来,“公主受惊了,微臣护送您回宫吧。” 阿九没理他,眼见着楚陌景要离开,她气道:“你敢走?” 楚陌景问道:“我来找我的小师妹,你是吗?” 阿九嗓子哽了一下,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皇城军的总兵莫名其妙,求助的望向裴子绪,裴子绪责怪的瞄了楚陌景一眼,而后温声劝道:“表妹,宫里的门禁时间快到了。” 阿九站着不动,其他人都无奈。 楚陌景轻叹一声,上前几步,不顾裴子绪等人的阻拦,走到阿九跟前,又伸手,这一回,他摘下了她的面具,面具下的面容早已被泪水浸染,容颜苍白而秀丽,梨花带雨不外如是,一双眸子红通通的,似有千言万语无处倾诉。 他身后灯火阑珊,映在她的眼里,与水交融,比星光还要璀璨无暇。 楚陌景终于面露无奈之色,说:“自己把自己折腾哭了,你能长进点么。” “你是要气死我……”阿九呜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楚陌景在无数目光下抱住了她。 众人:“!” “你你你……”阿九结巴了,惊喜的说:“你恢复了?想起来了?” 楚陌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并不想骗她,便实话实说道:“没有。” 阿九险些被呛个半死,一口气憋得难受,可此刻她却贪恋他的怀抱,一点也不想推开,她心里鄙视自己,一点出息也没有! “咳咳……表妹!”裴子绪无奈的压低声音提醒。 阿九这才注意到有这么多人在,不过她仍然面不改色,瞪着楚陌景道:“我要回宫了。” 楚陌景问:“你不能跟我走?” 阿九委委屈屈的说:“不能。” 楚陌景微微颔首,从善如流的说道:“那我跟你走。” 阿九:“……!!!” “你说真的?”阿九眼睛闪亮亮的盯着他,师兄竟然愿意跟她回宫? 楚陌景还没出声,裴子绪更无奈了,头疼道:“表妹,宫里有规矩,你不能擅自带他进宫……” 阿九任性道:“我就要带他一起回去!” “表妹!”裴子绪难得强硬起来,劝道:“你可以让楚少侠先暂住将军府……” “不要!”阿九跟楚陌景分开这么长时间,如今重逢了,真是一秒钟都不想跟他分开。 皇城军的总兵见他们僵持不下,委婉的说:“公主,你若是执意要带这位公子回宫,会招来话柄的……” 阿九眼睛转了转,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带楚陌景回宫,侍卫不行,有赵常了,还得经过重重审查,那么……她脑中灵光一闪,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什么话柄不话柄的,我堂堂嫡长公主,还不能养个男宠吗?” 楚陌景:“…………” 阿九话音落下,此地诡异的静了一下,一顺间,所有古怪的目光都落到了楚陌景身上,虽然这白衣服的年轻人确实长得不错……好吧,是相当相当的不错,可那气质跟男宠半点都搭不上界啊! 楚陌景面无表情的望着阿九,阿九故意转移视线,其实她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可紧张了。她一向小心眼,楚陌景让她憋得慌,她也要同样让他憋得慌,虽然这是为了带他回宫,但也不乏整他的意思,当然还有一个隐秘原因,阿九表示她要宣示主权…… 裴子绪“噗”了一声,他被阿九的“豪言”给震晕了。 阿九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拽着楚陌景上了马车,楚陌景不知在想什么,竟也没拒绝落她面子,阿九心中暗喜,好歹有底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喊道:“回宫!” 皇城军的总兵怜悯的看着楚陌景的背影,心说皇室公主养男宠那是司空见惯,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可惜却被公主看上了,这辈子也就毁了,长得太好也是罪,真惨啊…… 等车队走了好久,裴子绪才从被雷劈的状态里反应过来,急急的追了上去,可惜他追到宫门,正巧宫门就关上了,裴子绪:“……” 总兵送完公主,回头就看到了裴子绪,摸了摸鼻子,好心的劝道:“帝后如此宠爱嘉宁公主,不会为了一个……男宠怪她的。”总兵也是实话实说,姜皇和裴皇后接回女儿,都要把这位公主宠上天了,要什么给什么,至于名声……大家最多也就私下说说,敢当着公主面说,活得不耐烦了吗? 裴子绪无语凝噎,他哪是担心阿九,他是担心皇宫会被阿九那位师兄给掀了啊……见识过楚陌景方才出手,裴子绪都觉得相当恐怖,这种危险人物放进宫里……想想他就头疼胃疼浑身疼! 男宠?表妹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表妹你确定制得住他吗? 裴子绪深吸了一口气,骑着马就回家找他爹去了。 而阿九……其实阿九根本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好不容易见了师兄,不想跟他分开,师兄愿意跟她回宫,那再好不过了,至于男宠?无伤大雅的情趣么。 坐在马车里,阿九迫不及待的转移话题,因为她既不想让楚陌景提刚才的事,也不想让楚陌景提尧都的那件事……“师兄,你怎么找到我的?” 楚陌景显然不会如她意,他静静的看了阿九半响,目光幽深难测,不答反问:“你为何要走?” 阿九面上镇定,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场景她其实想了无数遍,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只觉得所有借口都烂透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去,开口时才发现声音有点哑,“师兄你觉得呢?”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想法。”楚陌景如是道,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准说谎。” 阿九心说,好想骂人! 下一刻,她立即掩面哭,嘤嘤嘤的反客为主:“你都把对我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还能死皮赖脸的呆着吗?那晚我们都喝多了,谁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我不想利用这个逼你娶我,不走还能怎么办?” 楚陌景:“……” 够机智吗?够委屈吗?够善良吗?够大度吗? 阿九心想,妥妥的!   ☆、第107章 阿九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至少楚陌景闻言,完全静默了下来,阿九捂着脸,透过指缝发觉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立即又哭:“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 本来是演戏,可演着演着,阿九心中竟真的难受起来,因为楚陌景的忘情确实令她很受伤。 哭声渐渐小了,有时候真正的痛苦根本不会太夸张,越是痛苦,越是无声而压抑。 楚陌景向来果决,可这一回,有关阿九的事情,他生平第一次明白到了无措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路过来,想了很多,却还是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他拉下阿九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道:“别哭了……” 阿九垂着眼眸,没动。 楚陌景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眉心,动作极轻,又重复道:“别哭了。” “师兄,你是在愧疚吗?”阿九问他。 楚陌景很坦诚地点了点头,“……是我对不起你。” 阿九忽然伸手滑入他的衣领内,楚陌景身体一僵,却没推开她。阿九冰凉的手贴在了他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了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她说:“跟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再爱我了,而只剩下愧疚?” 楚陌景想说是,可望着她的眼睛,他顿了一下,回答的却是:“……不知道。” “师兄从来不会犹豫,可你现在面对我,一直在犹豫不决,”阿九低低叹了声,此时她没有再任性胡闹,眉眼出奇的温柔,“你曾说过让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师兄,你知道么,你对我忘情了,可我始终没办法怪你。” 阿九略带惆怅的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楚陌景的性情,而她爱上的也是这样的楚陌景,那么又如何去怪他呢?毕竟错得也不是他,只是造化弄人。 楚陌景听着,而后颇为认真的道:“我会娶你,我来便是要向你父母提亲。” 阿九一愣,想起千层塔中的约定,蓦地眼神一黯,失笑着说:“我更希望,等你想起了时再来兑现这个承诺。” 楚陌景见此,心中微窒,一圈圈的波澜想要溢开,却像幼苗上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密不透风,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冷静,却偏偏冷静的可怕。 圣僧舍利救了他的命,然而它导致的忘情,不仅仅对阿九,对楚陌景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阿九还能痛苦难受,楚陌景却连痛苦难受的能力都没有了。 “阿九……给我时间,好吗?”楚陌景沉默了许久,才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再相处看看,我会尽力记起来那种感觉……” 他说得很真挚,很诚恳,用一种尽量柔和的目光望着她,以一种虔诚而认真的姿态,任谁也没法不动容,何况是阿九。 阿九忍不住笑了,不管变成什么样,楚陌景还是那个楚陌景,他的心永远纯碎而强大,纯白无暇,他其实从来不冷漠,只要他愿意,能给人这世间最极致的温柔。 “好啊。”阿九唇角扬起,点了点头,其实理解归理解,她私心里还是生气的,不过如今楚陌景现在这个状态,做什么也没用,还是等他全都想起来再好好折腾他,那才解气! 回到宫殿,阿九跟楚陌景下了马车,宫人连忙行了,阿九一招手,全都免了。 楚陌景觉得有些奇妙,当年他捡回去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乞丐,没想到她真正的身世却是一国公主。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阿九,与记忆中的都不同,举手投足间的尊贵威仪如行云流水,哪里像却忧谷天真任性又爱撒娇的小师妹? 此刻的楚陌景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眼中无法抑制的流露出一丝怅然与欣慰。 阿九完全不顾宫人的眼光,牵着楚陌景的手往里走去,边走边说话,语气就像炫耀的小孩子,“师兄,你看,这是我的住处。” “……嗯。”楚陌景淡然的应了一声,其实他对这些……都挺无感,不怎么在意,这些对他来说还没有一套厉害的武学来得有吸引力,不过是顺着阿九的意罢了。 他们边走边说话,周边的宫人全都惊骇地低着头,所有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动静,事实上,所有人这时都是一样的想法……公主竟然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自己宫殿?还如此亲密? 众人一想到明天帝后会有的反应,背后就冒出了冷汗,可纵然惶恐……他们同样不敢忤逆公主的意思。 其实赵常也是跟着一起进宫的,但他作为侍卫,自然有侍卫该呆的地方。 楚陌景现下对阿九正是愧疚补偿占满了心,不管阿九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原则,他都任由她去的,因为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就避世隔俗,别说他不懂皇宫规矩是非了,就连身在江湖他也是随心所欲的,更加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了。 “师兄,今晚跟我一起睡好不好?”阿九眨了眨眼睛,“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原本他们俩一起睡也有很多回了,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楚陌景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尧都发生的那件事,他哑口无言了。 “啪嗒——”门口传来茶壶碎裂的声音,几个宫女慌忙地跪了下来,面红耳赤,也不是是怕的还是听到方才的话羞的。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阿九眯了眯眼睛,“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今晚不用你们在旁侍候了。” “是,是……” 收拾干净东西,几个宫女慌不择路的退下,直到离开阿九的视线,她们还是一副呆滞模样,面面相觑后,有一人小声问:“我,我刚才没听错吧,公主,公主她说要……” 其他宫女连忙捂住她的嘴,满脸害怕地拽着她,“别说了,那是公主的事,咱们管不着……快走吧。” 楚陌景扫了门口一眼,平淡道:“她们很怕你。” 阿九不知道怎么解释,耸了耸肩,“是敬畏我的身份吧……师兄你转移话题的功夫真差,你还没回答我呢!” 楚陌景:“……” 阿九幽幽的看着他,“今晚又没喝酒,再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反正都做过了,你还怕什么?” 楚陌景:“…………”他竟然无言以对。   ☆、第108章 姐夫 诡异的寂静过后,仍旧是以楚陌景的妥协告终,不过阿九这一天也是真累了,原本还想撩拨他一下,可等到真正躺下,她眼皮子已经快睁不开了。 “师兄,你别又跑啊……”阿九勾着他的手臂,迷迷糊糊的出声。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楚陌景的脸上,令他那张冷淡的容颜也显得柔和了许多,只见他将手覆在阿九额头上,低声道:“你睡吧,我不走。” 阿九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唇角绽开笑意,安稳的睡过去了。 楚陌景却是一直在看着她,一个月来,他一直处于漂泊不定的状态,直到今天寻到阿九,心中才仿佛被什么填满了……圣僧舍利的确影响了他,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又哪有那么容易被忽略? 他想要她陪在身边,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为什么呢?楚陌景抚着心口,眼中泄露了些许茫然,也许时间能给他答案吧。 一夜无眠,夜尽天明。 宫殿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边走边嘀嘀咕咕的:“阿九昨日有事,今天该空了吧……” 自从阿九回来,姜念几乎天天往这儿跑,跟牛皮糖一样黏着阿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喜欢和阿姐呆在一起,没有什么约束,做什么都可以,阿姐还会教给她许多东西,这对于从前生活枯燥无味的小孩子来说,无疑是很开心的。 宫人们都认得小公主,知道小公主每天都来,也没人去拦她,姜念一路跑到阿姐的寝宫,她有些奇怪,平日里这边总会有宫人侍候的,今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姜念自然是不知道阿九昨晚斥退了所有人,以至于众人压根不敢再过来。 姜念笑着,这个时辰阿姐应该是起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就推开了门,笑嘻嘻的跑了进去:“阿姐,阿九……” 原以为会和往常一样看到安坐在梳妆台前的阿九,可下一刻,姜念小公主就愣在了那里,睁大了眼睛。 床帘被风吹起,影影绰绰的能看到里面,大床上躺着两个人,姜念清楚的看到她的阿姐整个身体都缠在另一个人身上,头埋在那人的脖颈里,手臂横着,紧紧抓着那人放在身侧的手…… 这副场景极为暧昧,姜念愣愣的望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虽然年纪不大,但生长在皇宫,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所以她被吓懵了。 似乎听到动静,阿九嗫嚅了一句什么,动了动身子,头埋得更紧了,又睡了过去。 姜念:“……” 但另一个人却坐起了身子,长长的黑发垂落身侧,玉瓷般的手指掀开帘子,姜念对上了一双清透而幽静的眼睛,眼中毫无睡意,显然他早就醒了。 容颜似雪,眉目如画,垂落的眼眸抬起,像是盛世的水墨画卷徐徐铺开,凉意生烟,漫延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气息,发如泼墨倾泻一身,几缕渗入半开的衣领内,黑得愈黑,白得愈白,他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床边,便已是红尘难觅的美好……与诱惑。 小公主看呆了,不知为何鼻子一热,她连忙捂住,傻傻的想……这就是阿姐带回来的男宠吗?能不能让阿姐也帮她找一个回来啊? 楚陌景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外室。 小公主下意识的走了出去,走出去才回过神,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啊? 但紧接着,楚陌景也走了出来,他只简单的着了衣物,头发未束,看着小公主,轻声问:“你是姜念?” 昨日阿九提过她的亲人,楚陌景便记下了,是以他看到小公主也没有什么反应,很平淡的问了一下。 小公主结结巴巴的说:“是,是啊,你,你是我阿姐的男宠吗?” 楚陌景:“……” 他这才想起被他忘在脑后的事,面对小公主天真懵懂的发问,他面色肃然,不自觉的用上了从前教训师弟师妹们的语气:“胡说什么?” 小公主憋了瘪嘴,眼眶里很快蓄起了一汪眼泪。 楚陌景无语又无奈,这眼泪说来就来,不愧是阿九的亲妹妹,他走了过去,拍拍小公主的头:“我是她师兄。” 小公主仰脸望着他,这动作和当年年幼的阿九如出一辙,楚陌景不由自主的便有些心软了。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阿九毫不客气的嘲笑声:“阿念,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听到阿九的声音,小公主眼睛一亮,跑过去抓住了阿九的衣袖,然后怯怯的看着楚陌景。 阿九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你先出去等会,以后要记得敲门。” 姜念委屈的想,以前进来你也没说要敲门啊? 姜念出去后,阿九才似笑非笑的看向楚陌景,楚陌景见她只穿了件单衣,便道:“进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昨晚阿九跟楚陌景已经约法三章,只要不违背原则,在这宫里,楚陌景都要听阿九的,阿九的理由是,为了让他尽量恢复感情,不管她做什么,楚陌景都得配合。 楚陌景对阿九正是满心愧疚,自然不会拒绝。 阿九恶劣的想,她虽然打不过他,可他这么呆,这方面哪里是她的对手啊。 阿九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忍住笑,严肃道:“以后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亲我一下,就像刚刚那样……需要我再示范一下吗?” 楚陌景:“……” “昨天还说要听我的,今天就毁约了?” 楚陌景无奈,顿了顿,还是俯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淡声道:“听你的。” 阿九心底乐开花了,眉开眼笑的进去了,心说慢慢来,不信奈何不了你。 等梳洗完毕,两人才出门到了外殿,小公主歪着头趴在桌上,皱着眉头,满脸纠结,就像是在思考什么高难度的大事。 “阿念!” 姜念吓了一跳,站起身,紧张的说:“阿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皇母后的……” “你想什么呢,”阿九颇为无语,她既然把楚陌景带进宫,就没想过要隐瞒任何人,“来,我跟你说,他是我师兄,你可以叫他……” “啊?原来他真的不是男宠啊!”姜念惊呼一声。 楚陌景默然,阿姐噗嗤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姜念羞愧的望了楚陌景一眼,而后很乖很乖的叫道:“姐夫。” 楚陌景:“……” 阿姐的笑声顿住,眨了眨眼,搂过姜念使劲捏:“叫得好,阿姐没白疼你。” 楚陌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他一直没什么表情,就算窘迫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不过,阿九想的却是,他没拒绝这个称呼啊…… 楚陌景确实不抗拒这个称呼,来之前他已做好准备要向阿九父母提亲的,虽然阿九要求将之延后,但姜念提前这样叫也没错。 知道是自家姐夫,姜念小公主反而不紧张了,反正自家人,她拉了拉阿九,奇怪的问:“阿姐,既然是姐夫,你怎么不到他去见父皇母后?” 阿九干咳几声,“阿念,你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没关系,有旁人在的话就别这样叫了,尤其是在父皇母后面前。” “啊?”姜念不解,“为什么啊?” 阿九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是我亲妹妹么,一直这么单蠢……想了想,她还是说:“那样的话,他就不能跟我住在一起了。” 如果是男宠,姜皇和裴皇后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知道了楚陌景的身份是她师兄,他们会觉得阿九太胡闹,肯定要插手为楚陌景安排别的住处,阿九还想重新培养感情呢,哪会乐意,到时候又麻烦了。 更何况,阿九觉得看楚陌景被人误会成她的男宠,看他变脸……简直太有趣了。 姜念当然不知道阿九在想什么,她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瞄了楚陌景一眼,捂着唇笑,凑在阿九耳边说:“阿姐你是不想跟姐夫分开是不是?” 阿九捏了捏她的脸,姜念压着声音,像个小大人似得说的头头是道:“我明白的,姐夫长得太好看了,我早上第一眼看到都看呆了,阿姐你舍不得,想要把他藏起来是正常的……” 楚陌景一直保持沉默,姜念小公主以为她声音够小了只有阿九能听到,可事实上,武功到了楚陌景这个境界,再小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阿九笑弯了腰,也不阻止姜念,摆明了看楚陌景笑话。 可惜,这时外面忽然有通报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而后便是整齐的行礼声。 阿九笑容僵住,脸色顿时一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也太快了。 姜念听到自家母后来了,又开始紧张了,慢慢躲到了阿九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瞧着。 按理说,阿九每天早上都会去向裴皇后请安,裴皇后没必要一大早的过来,可是裴皇后也有消息网,一早醒来就有人告知了她阿九的事,听说女儿来了个陌生男子回宫,裴皇后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裴皇后一路上想了很多,虽然她生性温柔不喜纷争,但事关阿九,也容不得她冷静了。她觉得一定是女儿年纪小受人蛊惑,说不定那男子就是不怀好意的人派过来的……阴谋阳谋都被裴皇后想了个遍,总而言之,还没见到人,她已经在想,该如何将人从女儿身边带走了……   ☆、第109章 楚陌景番外2 第一次见到阿九时,是在青阳城的客栈,那时候他对这个小姑娘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只是被她眼神中强烈的情绪所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楚陌景那时远非长大后的波澜不惊,他年纪也不大,因着老乞丐对小乞丐的另眼相看,他心里也有几分怜悯,但只是一点点,对楚陌景而言,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却不能去干扰别人的生活。 所以他只当救下来的小姑娘是一个过客,未曾料到,多日后会再次相逢,而小姑娘又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当她用脏兮兮的手紧紧拽着他时,他心中升起的感觉竟不是嫌弃,而是一种被人依靠的奇异之感,小姑娘睁开眼睛,看向他时,专注的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年幼的楚陌景就是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的被她打动了。 或许人有时候便是如此,所以紧接着,楚陌景对阿九是越看越顺眼,他觉得阿九跟谷里其他孩子不一样……当然并非是他不喜欢谷里的师弟妹们,只是阿九那样的乖巧又懂事,更讨他喜欢。 顺理成章的,他带她回到了却忧谷。 养个小娃娃是什么样的感觉?楚陌景觉得有祁少陵的先例在前,照顾阿九也不会很难,可事实证明他错了,阿九跟少陵完全不一样。 少陵不听话,他会直接揍,但面对阿九……楚陌景下不去手。 男孩跟女孩的区别,大概在于女孩有天生惹人怜惜的优势,每次惹事或是胡闹后,阿九总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垂着头,委委屈屈的瞥他,楚陌景无奈的同时,也渐渐意识到,其实这个小师妹,远不如表面上那般的乖巧。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楚陌景虽然有些明了阿九的性子,却已经放不下她了,毕竟是他自己带回来的小姑娘,就如同他向师父承诺过的一样,他会照顾好她。 阿九太狡猾,在这一场心软的较量中,楚陌景败给她了。 楚陌景教她念书写字,教她练功习武…… 小姑娘会拉着他的手,仰着脸专注的望着他,软软的唤他:“师兄……师兄……” 就算是石头做的心,在漫长岁月的朝夕相处中,也早已被她磨平了。 楚陌景生性淡漠,他不懂情爱,但毫无疑问,狡猾的小师妹渗入了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无可替代……无论那是不是情爱。 分离的那段时间,他总会习惯性的想起阿九,所以得知她的消息,他也不想再等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闯入了名剑山庄,再见时,他发觉她长大了,女孩变成了窈窕少女,青衫笑颜,秀雅如画,足以令人心动。 楚陌景并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只觉欣慰,还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只是突如其来的亲密,终是打破了他惯常的冷静。 与阿九想比,楚陌景的感情仿佛是被冻结了,他不明白阿九的感情何时变质,又变质成什么样了,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当阿九是个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包容的孩子,所以再次面对阿九,一时间他也有些茫然了。 可没时间给他慢慢想,北郡之事已迫在眉睫,楚陌景不得不把这些情绪放在一边,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趟造化弄人,很多事情都让人措手不及,而他和阿九的感情,也随之改变。   ☆、第110章 风起 裴皇后进来时,愣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糜乱景象,只见大殿里坐着两个人,姜念缠着阿九正在说着什么,阿九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显然是被她逗笑了。 “母后,母后……”姜念跑过去摇晃着裴皇后的手臂,“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阿姐,”裴皇后对着两个女儿终归是没法扳着脸的,笑了笑,才问:“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也来打扰你阿姐?” 姜念嘟着嘴,还没回话,阿九便笑道:“母后,阿念喜欢来我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打扰呢?倒是您,本该是我们去向您请安的。” “阿九,”裴皇后看着她的笑容,欲言又止,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她反感,半响试探着说了一句:“昨天你出宫去了?” 阿九从容道:“看来母后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所以才匆匆过来……” 裴皇后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九,母后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母后只是担心你受人蒙骗和蛊惑,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一番话,着实委婉又语重心长。 阿九抿唇一笑,缓缓道:“母后不必担心,其实事实并非您想的那样,昨日我在宫外遇到了刺客……我带进宫的那人,实则是我救命恩人。” 本来阿九还想就让裴皇后误会好了,可是裴皇后是待她满心愧疚与慈爱,她也不忍心令其饱受担忧了,便换了一个说法。 裴皇后一惊:“刺客?怎么会……知道你昨日离宫的应该不多,莫非是……” 一听到阿九遇到刺客,裴皇后立即大惊失色,皱起眉头,她虽性情柔善,可当了多年的皇后,自是不怒自威。 “正如母后所想,我猜也是……”阿九动了动嘴唇,说了两个字。 裴皇后一手拍在伏案上,气道:“本宫忍她多年,没想到她如此不知收敛!” 顿了顿,裴皇后又急道:“那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母后放心,昨日救我之人,武功着实深不可测,所以我才请他随我入宫护我周全,以防这种事情再发生……”阿九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见长,一旁的姜念听得目瞪口呆。 “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告知父皇封他一官半职?免得旁人都以为他是……是你带回来的男宠啊。” 阿九摇了摇头,故作高深莫测:“母后,就让旁人误会好了,这样才能出其不意啊,您说是不是?” 裴皇后一想还真是,谁能料到一个男宠才是公主身边最厉害的护卫……“可这会不会太委屈他了,既是有真本事的,想来不会愿意被人那般误解吧?而且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裴皇后考虑的比较多,阿九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对外宣称过他是什么男宠了?等事情平了,我再澄清一下,流言自可不攻而破了,至于我那恩人,您就更别担心了……” 阿九似笑非笑,颇为戏谑:“人家清风朗月,哪里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啊。” 裴皇后心里还是有点怪异,想了想,忍不住道:“阿九,那位少侠现在何处,不如让母后见见?” 姜念一听就兴奋了,自告奋勇的说:“我去叫姐……叫楚大哥。” “他姓楚?阿念也认识他?”裴皇后奇怪道。 阿九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姜念的头,姜念头一缩,干巴巴的笑。 “阿念见过了,”阿九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他去练剑了,母后稍等片刻,我去叫……” “练剑?那你带路吧,让母后也见识一下他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刮目相看。”宫里也有武功高的侍卫,但裴皇后知道阿九本身也有武艺在身,且不亚于宫中侍卫,阿九既说那人救了她,可见那人武功之高绝对不同凡响了,因此裴皇后也有些兴趣去瞧一瞧。 阿九:“……”卧槽,她瞎说的啊,谁知道师兄现在在做什么…… 就在阿九拼命想借口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语气堪称十万火急:“皇后娘娘,您快去……大将军跟皇上吵起来了,皇上气得都要削了大将军的兵权了!” 阿九闻言大惊,这在前世可没发生过啊……这是怎么回事? 裴皇后眼前一黑,连忙稳住身子,顾不得其他了,连忙道:“带路!” “阿念,你先回去,我跟着母后去看看。” 姜念年纪小,阿九便想先将她支走,可姜念却异常坚定的拉着她的手:“阿姐,我也去。”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将军裴英在朝中什么地位?这兵权怎么可能说削就削?裴皇后倒是不担心这个,她真正担心的是君臣不和,后患无穷。 裴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如此之稳,丽妃再怎么折腾也动摇不得,就是因为裴皇后娘家太盛,如果裴家出事了,裴皇后跟两个女儿也就失去了一个依靠。 听来报信的宫人所言,裴英跟姜皇在早朝时就有争端,后来姜皇一气之下下朝了,裴英追了出来继续谏言,也不知说了什么,就惹怒了姜皇,宫人见势不对,就急忙来找裴皇后了。 等赶到时,阿九一眼就看到裴英跪在地上,神色坚毅,而姜皇抓着一摞奏折就要往裴英身上摔。 “舅舅!”姜念一看就跑了过去,张开手臂,小小的身体挡在裴英跟前,喊道:“父皇!” 姜皇手僵在半空中,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憋得脸色通红,阿九快步上前,不着痕迹的拉下姜皇的手中的奏折放好,轻言轻语的劝:“父皇,您先坐下,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裴皇后立即反应过来,换上温柔的笑脸,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姜皇:“气大伤身,您先消消气。” 姜皇也是一时气极,这会有了台阶下,他也就顺势稍稍敛了怒容,接过茶喝了几口,坐了下来,沉声道:“裴英,你是皇后兄长,朕也一向敬你,可你今天在朝中屡次三番当众反驳朕,你置朕的颜面于何处?” 裴英低着头,没说话。 阿九心觉奇怪,她这位舅舅向来有话直说,且忠心耿耿,有什么事会令他如此反常? “大哥,你……”裴皇后见此,就想打圆场让裴英认个错。 可裴皇后一出声,裴英就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看向姜皇,一字一句郑重道:“皇上,臣无意冒犯,实在是立太子一事,还需三思!” 立太子! 这三个字宛如平地惊雷,裴皇后身形一颤,这才知道裴英方才为何不想让她开口了,姜国只有一个皇子,立太子立的是谁还用说吗? 阿九垂眸,将所有震惊的情绪掩下,她此刻心里也没平静到哪里去,前世姜皇虽然一直有立太子的打算,可总觉得大皇子还需历练,是以一直没付诸行动,可如今怎么这么快就下决定了? 裴皇后母女三人都在,姜皇语气也不那么强硬了,他叹了口气,说:“裴英,朕知道大皇子不是皇后所出,可朕只有一个皇儿!晋国太子已立,我姜国也不能没有继承人,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晋国太子已立? 又是一个惊雷,阿九简直反应不过来了,“父皇……父皇,晋国皇子众多,晋皇怎么突然就立了太子了?” 对于阿九的问题,姜皇倒是没有回避,缓缓道:“昨日才传回来的消息,晋皇立了他的十一皇子为太子,昭告天下……所以朕昨日想了一夜,立太子一事不能再拖了。” 竟然不是段承泽?十一皇子?哪里来的十一皇子竟然改变了前世晋国的轨迹? 阿九脑子里一团糟,但现下不是细想的时候,还是稳住姜皇为先! “皇上,臣并非反对您立太子,只是大皇子还需多加历练……” “立了太子再历练也……”姜皇脸色有些不愉,看起来有些不耐了,他其实也无奈,毕竟他只有一个儿子,挑都没法挑,就算大皇子能力不足,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阿九忽然低低一叹,轻声道:“父皇,我昨日出宫遇到刺客了……” 姜皇话音戛然而止,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我昨日出宫遇到刺客了。”阿九毫不躲闪的对上他的视线,重复又说了一遍,姜皇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该懂的不会不懂,阿九话止于此,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姜皇沉默了许久,挥挥手让裴英起来了,终是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裴英眼中略有惊异,意味深长的看了阿九一眼。 阿九其实脑中一乱糟,因此没理会其他,匆匆告退后就回了自己宫中,她现在急需冷静一下,理理头绪。 晋国。 二皇子。 段承泽。 十一皇子。 阿九在纸上一一写下关键的字,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为何心绪不宁?”楚陌景的声音悄然响起,冷清淡漠,却隐隐含着一丝关切。 阿九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门边,缓缓走了进来。阿九将手下的纸揉成一团扔了,郁闷地扑了过去。 楚陌景习以为常的接住她,任由她蹭了蹭,摘掉了她歪掉的发饰,一缕青丝散落,如瀑如云,流连肩头。 头发落到脖子里,阿九嫌痒,绷不住笑了,楚陌景瞥她,将发饰放回她的手里,淡声道:“心不静,想什么都是枉然,不如什么都别想。” “师兄。”阿九蹭着他的脖子,喃喃的叫,她尤其喜欢这种肌肤相贴的亲近感。 “……嗯。”楚陌景应了一声。 阿九噗嗤一笑,“你这就跟以前……” 一句话没说完,阿九想到什么,蓦地顿住,她睁大眼睛,看向楚陌景,心灵福至般的脱口问道:“师兄,你知道祁师兄在家里排行第几吗?” 楚陌景对上阿九的目光,平静道:“十一。” “啪嗒——”一声,阿九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第111章 回归了 楚陌景一句“十一”的回答,令阿九完全呆住了,她知道自己的重生可能会引起蝴蝶效应,却没想到会彻底改变前世的轨迹。 祁少陵成为晋国太子? 其实这是阿九最喜闻乐见的事,但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绝对不可能。不说祁少陵对于晋国皇宫有多抗拒,单单是晋国跟姜国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情况要复杂的多,在姜国,阿九可以在离宫十多年再回来成为尊贵的嫡长公主,甚至更进一步都可能,但在晋国,祁少陵却没法在离宫近二十年后回来一下成为太子! 所以阿九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怎么了?”楚陌景见她愣在原地,不禁问道。 阿九纠结半响,蹙了蹙眉,还是没有隐瞒,“师兄,今天我听闻一个消息,晋皇立了十一皇子为太子……” 十一皇子?太子? 楚陌景微怔,刹那间反应过来……少陵! 阿九见此,抿了抿唇,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祁师兄最信任的莫过于师兄你,依师兄所见,那位十一皇子,是不是祁师兄?” “……不出意外,该是少陵。”楚陌景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眉眼却是微沉,少陵的确排行十一,不久前又回了晋国皇宫,若说不是祁少陵,这未免也太巧了。 阿九沉默了下来,偏头看向窗外。 天气渐冷,寒风凛冽。 此时的晋国宫内,也有一人正站在窗前,看向万物飘零的冬景。 身形俊挺,华服加身,容貌却是雌雄莫辩的漂亮,唇红齿白,妖孽更胜女子,但他眉宇暗含戾气,透着一股凶悍之气,兼之手段非凡,无人敢真正把他当成小白脸看待。 “你不高兴吗?”有人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宋若词将手上的物件放在桌上,脸上带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意味不明的轻声说:“我的太子殿下。” 祁少陵转过身来,瞥她一眼,“狗屁的太子之位,谁稀罕?我说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铲除段承泽,这太子谁爱当谁当!” 他语气也不怎么好,但宋若词听了,眉眼却扬了扬,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权势迷人,一沾上可是很难放下的。” “那你还帮我?”祁少陵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无比,像是无奈,又像是愧疚,“宋若词,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普通江湖女子,可没想到你竟是千机阁少阁主……千机阁地位超然,掌天下情报,凭你的身份,在江湖上横着走都行了,何苦几次三番为我至此?祁少陵实在是受之有愧了!” 说实话,祁少陵这段时日表面风光,其实别提多憋屈了! 原本回来是要看他皇帝老爹死了没,可一回来,几个晴天霹雳劈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尧都烟雨楼碰上的毒王谷少谷主,跟纳兰漪牵扯不清的秦鄂摇身一变成了他皇帝老爹最信任的私人御医,目的不明。 陪在他身边的宋若词,果真深藏不露,竟是千机阁阁主独女!最让他愤恨又无力的,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段承泽…… 段承泽,乃是他同父异母的二皇兄……这消息祁少陵一开始不知,还是宋若词通过千机阁的情报网查探出来的。 段承泽处处与他们针锋相对,宋若词原本是想帮祁少陵,一查就查出了这消息,她纠结了好几天,还是据实以告了,随之而来,她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其实我早该料到的,你知道那么多旁人不知道的江湖秘闻……”祁少陵摇摇头,坐了下来。 宋若词咬唇,半响道:“我从没动用千机阁的势力去查你们,这是第一次,我只是想帮你们……谁知……“谁知几人的关系连得太紧,一查就全查出来了。 对于祁少陵的身世,宋若词也很震惊,可没办法,她放不下祁少陵,只好继续帮他。 祁少陵会成为太子,一方面是晋皇有这个心思,另一方面还是要归功于宋若词,或者说是千机阁的情报网,是人都有弱点,而这些弱点尽在千机阁掌握之中,无疑为祁少陵扫清了很多障碍,当然,还有一个熟人也帮了大忙——枯骨老人的孙子孙德立。 鬼知道孙德立是怎么混到一国高层,再进一步就是将帅之位的地步,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机缘巧合,祁少陵当时见到他简直目瞪口呆,就好像……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安排了一切,无数的机缘巧合堆积在一起,那就是……宿命。 “你帮我这么多,我不怪你的隐瞒,毕竟……千机阁太不寻常了。”天下情报网那是什么概念?无怪宋若词不想泄露身份,否则她会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祁少陵不想当这个太子,但得知段承泽的身份后,他却改变主意了。祁少陵也聪明,稍稍一想就知道段承泽打得什么主意,他偏偏要粉碎他的美梦,再将之斩草除根……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趁着段承泽重伤没法动手,祁少陵雷厉风行的当上了太子,这才仅仅是第一步。 宋若词闻言笑了笑,随即严肃起来,“我正要跟你说个事,刚刚收到的消息……北郡魔教覆灭!” 祁少陵一听就皱起眉头,当日段承泽被阿九重伤,留声阁一路追踪,最终还是没抓到人,柳牧一气之下把目标转向了却忧谷,阴姬。 段承泽带着咚咚逃回了北郡魔教,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千机阁。祁少陵将计就计,趁着他养伤,利用千机阁的情报网,摆了道障眼法,恐怕段承泽也是刚刚知晓太子已定之事,那么,得知这个消息,段承泽会做出什么事? “魔教怎么会覆灭?段承泽呢?”祁少陵接过桌上的情报低头查看起来。 宋若词快速的说:“覆灭魔教的人就是段承泽和咚咚。段承泽这么多年潜伏魔教,以他的心机,魔教实则早就在他掌控之中,唯一的不确定只有凌茂群,但是凌茂群曽被你师兄重伤,多年孕养的魔血魔刀也毁之一旦,正是最低谷的时候。而且段承泽还有咚咚,你知道为什么催魂铃被视为最可怕的兵器之一吗?” 不等祁少陵回答,宋若词便沉声道:“因为完整状态下的催魂铃,威力难以想象,只要有足够深厚的内力,完全可以一人灭一城!” 催魂铃是音杀,音杀更是无差别的群攻,如果有谷主那般的功力,用催魂铃杀一城的人也不在话下,当然前提是一城之中全是无法匹敌的普通人。 祁少陵放下物件,揉了揉眉心,依情报上所说,魔教的确覆灭了,但是……凌茂群却不知所踪了。段承泽性情狠辣,做事向来斩草除根,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凌茂群舍弃魔教逃脱了,这事…… “段承泽选择这种方式,”祁少陵一挑眉,倏而勾了勾唇角,“看来他知道我成为太子,打算从江湖势力入手了。” “没错,近日有个传言已传遍江湖,都说魔教阴谋危害武林正道,而段承泽为了大义一举将之覆灭……这传言流传的极快,而且江湖上的很多势力都靠向段承泽,尤以名剑山庄为首,他如今的形象可是极为正面,堪称新一代领军人物,连谢修眀一时都及不上他风头正盛!” 祁少陵一拍桌子,气极反笑:“这人果然够本事。” “你先别动怒,段承泽十几岁的时候就在江湖上行走了,我猜以名剑山庄为首的江湖势力很早就跟他连成一线,这状况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宋若词分析道,“当下之急,是先查出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他这做的太隐秘了,连千机阁掌握的情报都极少……” “所以我才会当这个太子。”祁少陵哼了一声,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不得不承认段承泽的厉害,十几岁就开始布局,以至于他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跟他对上。 宋若词轻轻一叹,神情有些担忧:“你打算怎么做?” 祁少陵勾着嘴角,手指敲着桌面,眼中杀气横生,“我不懂他什么心机诡计,我只知道,这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少。” 宋若词眼角一抽,果然是个暴力狂!段承泽习惯耍阴谋,祁少陵更喜欢阳谋,用暴力碾压一切。她这会倒觉得祁少陵不会被权势迷住了,因为权势太费脑了,祁少陵肯定嫌烦。 祁少陵偏头看她,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宋若词一怔,挣扎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不禁垂下眼眸。 “你帮我太多,我无以为报,”祁少陵目光明亮,他眉眼本就漂亮得惊人,此时专注而幽深,更是令人目眩神迷,他仿佛下了决定,缓缓道:“如果你愿意,我娶你为妻。” 他话音落下,宋若词呆住了,心脏漏跳一拍,良久,她才舒了口气,甩开祁少陵的手,斜眼瞥他:“本姑娘帮你,可不是为了挟恩以报。虽然我确实喜欢你,但强扭的瓜不甜,等你什么时候真的喜欢上我了,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感动不是喜欢,宋若词很清楚,祁少陵恶劣归恶劣,但人品没的说,否则她当初就不会看上他。祁少陵感动于她的付出,但又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不是那种只会让女人付出的男人,所以他想娶她。 “我告诉你,本姑娘可是千机阁少阁主,长得也不差,从来不缺追求者的,”宋若词认认真真的道:“我希望你爱上我,可如果你真的没法爱上我,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朋友吧。” 宁缺毋滥,宋若词是这样想的,这么长时间了,她想了很多,有时候感情这种事真的没办法强求,顺其自然吧,她现在等他,等到什么时候她累了,他还是不喜欢,那她自然就放弃了。 人生中,总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爱过,执着过,哪怕最终也没有开花结果,她也不会后悔,何不潇洒一点,这才是她宋若词的本性。 祁少陵无言以对,“你变了很多。” 这一路走来,宋若词洒脱依旧,却由原先的咋咋呼呼,渐渐变得成熟。 宋若词失笑,指着他说:“经历了那么多事,人总是会成长的,你不也变了很多,我可记得初见你有多霸道嚣张又恶劣,现在不也懂事有担当多了?” 祁少陵有点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在门边却蓦地停下了,声音低不可闻,“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宋若词抬起头,嘴角慢慢咧开,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灿烂而明亮,无论哪一种,令人温暖的感情才最珍贵,不是吗? 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姜国都城,客栈靠窗的位置,斜倚着一个彩衣女子,肤如凝脂,眉眼妖娆,微微上挑着嘴角,手指勾着一缕发丝,哪怕天气冷,她穿着也不如何齐整,整个人妖媚到了极致,来来往往的男人少有不被黏住目光的。 “蔓姬,你最好收敛些。”坐在她旁边的人目不斜视,清秀书生的打扮,正是纪恒。 蔓姬闻言,脸色微变,眉头蹙了一下,稍显无奈的坐直了身子。她跟纪恒走到一路,也是巧合。 千机阁查到的是魔教覆灭,凌茂群失踪,而事实却是凌茂群失踪在先,才被段承泽和咚咚抓住机会一举覆灭,蔓姬险而又险的逃出来,本身也受了重伤,她心中不岔,想来想去只有去找阿九跟楚陌景继续合作。 蔓姬不清楚阿九跟楚陌景的踪迹,便先往尧都而去,谁知却在半路伤势复发,又那么巧的碰到了纪恒…… “纪神医,这儿可是姜国都城,您带我来这儿是何意?” “你等着就是。” 蔓姬被他一噎,暗暗气恼此人油盐不进,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似是随意谈起:“近来江湖上有传闻,说是纪神医与神医谷起了嫌隙?在北郡时,我还瞧见神医谷的二小姐帮你们……” 纪恒平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蔓姬却渐渐消声了,颇为不岔的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她还要靠着纪恒找到宁九卿跟楚陌景,罢了。 却忧谷有专门的联系方式,纪恒到姜国都城的前一日,楚陌景就收到了消息,二人约好今日客栈聚首。 可楚陌景生平第一次失约,因为……阿九出事了。   ☆、第112章 离奇之画 自从知道祁少陵成为晋国太子后,阿九便决定改变计划,加快节奏了,对付段承泽,如今的祁少陵无疑是个强有力的帮手——当然,前提是祁少陵够本事,太子头衔是实非虚。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丽妃跟大皇子却忍不住先动手了。 事出有因,原本那两人还不会这么自寻死路,只是听到姜皇欲立太子又被裴英等人阻挠的消息,母子俩唯恐迟则生变,终于是准备兵行险着,毒害姜皇。 若是晋国,皇帝未立太子就倒下,整个宫廷朝堂肯定会一片混乱,但是在姜国,姜皇一死,大皇子就是唯一的,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说来说去,皇子也是以稀为贵,就算裴家再强势,想扶持一个女帝,古板的朝臣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白日里,阿九来找姜皇,尽心扮演着一个单纯乖巧的女儿,旁敲侧击的打听晋国的事。 中途,姜皇身旁侍候的太监总管出去了一下,回来时手上拎了个精巧的食盒,笑着回禀:“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小胖子送来了这个。” 姜皇看了看,停下手边的事情,眼中流露出几分柔情。 裴皇后端庄有礼,贤良淑德堪称典范,哪怕贵为皇后,也总会亲自为姜皇下厨,洗手作羹汤,跟着姜皇的太监总管都已经习惯了。 阿九上前几步,脸上尽是好奇,姜皇笑道:“你母后一直这么体贴,嘉宁啊,你也多学着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 阿九闻言,脑中闪过楚陌景的身影,不由得撇撇嘴,自从入宫后约法三章,楚陌景基本上什么都听她的,阿九想让他慢慢找回感觉,可楚陌景压根就是个石头,别说感觉了,错觉都没有!阿九暗暗寻思着,这样不行,得用其他办法…… 打开食盒,清淡诱人的香味传出,阿九垂着眼眸,忽然瞥见袖中幽蓝的光芒一闪。 雪蚕冰魄……阿九瞬间抬头,盯着食盒,有毒! 东西是裴皇后送来的,怎么会有毒? 阿九凝眉,脑中飞速的转过很多东西,不可能是裴皇后下毒,难道是丽妃母子打算破釜沉舟?可他们又是如何在裴皇后送给姜皇的羹汤里动手脚? 没有多少时间让阿九犹豫和考虑,眼见着姜皇朝食盒伸手,她不动声色的开口,轻叹一声:“说起来,儿臣还从未尝过母后的手艺……” 姜皇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慈爱的表情,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阿九代姜皇喝下了裴皇后送来的汤,当场昏了过去。 汤碗自手指跌碎在地,姜皇眼睁睁的看着阿九倒下,血从她嘴角溢了出来…… “嘉宁!” 都说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姜皇震怒虽没到这种地步,却也小不到哪里去。 短短时间内,在太医急匆匆地赶来时,已经看到来来去去穿梭的大内禁军了。 太医刚到不久,裴皇后就带着姜念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阿九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儿,脱口道:“怎么会这样?” 姜皇抬头看她,冷笑了一下,显然已是气极,“朕也想知道!” 裴皇后脚步踉跄了一下,蓦地红了眼眶,她顾不得解释,转向太医:“阿九怎么了?” 几个太医轮流把脉,接连摇头,面面相觑后,颤颤巍巍的说:“一时间只能诊断出公主是中毒,可公主中了什么毒,还未可知……” 裴皇后捏着拳头,“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啊!” 众太医都是一个哆嗦,裴皇后向来温柔可亲,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模样。 裴皇后深吸一口气,看向姜皇,“多说无益,若是皇上相信臣妾,便即可封锁皇宫,彻查此事!” 性情越温和的人,动气怒来比一般人更可怕,裴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句道:“无论是谁,胆敢如此陷害臣妾,谋害皇上,令阿九危在旦夕,臣妾都要将之千刀万剐!” 姜念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昏迷不醒的阿九,又看着满是为难无措的太医,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阿九一大早就出门找姜皇去了,跟纪恒越好的时间还早,楚陌景闲来便在后院一边练剑,一边等阿九回来,一道出宫。 “姐夫!姐夫!你快出来!” 楚陌景立时收势,脚尖在树梢上一点,轻轻落地,回剑入鞘,抬眼看向姜念,“何时如此惊慌?” 姜念看到他,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拉着他的袖子往外拽着走,边哭边说:“阿姐出事了!太医都没有办法,我知道姐夫很厉害,你一定会有办法救阿姐的是不是……” 楚陌景脚步一顿,神色微变,“阿九怎么了?” “有人要害父皇……阿姐却中毒了……”姜念呜呜咽咽的说。 阿九武功不弱,又有雪蚕冰魄识毒,在这皇宫之中,楚陌景不觉得有谁能害到她,唯一的可能便是阿九以身为饵,故意为之。 想到此处,楚陌景皱眉……阿九未免太胆大妄为,怎么好拿自己冒险? “带我去。” 姜念指路,楚陌景拎着她,直接用轻功飞掠了过去。 阿九所中之毒不明,几个太医都不敢妄下定论,吵成一团,生怕惹祸上身,姜皇被吵得头疼,狠狠一拍桌子,这才安静下来。 “皇上,为今之计还是找到下毒之人,方可救回公主啊……”资历最老的一个太医斟酌道。 裴皇后早已亲自去抓人,姜皇揉着额角,恨不得大骂庸医,他是又愧疚又后怕,若非阿九,躺在这里生死不明的就该是他了,这真是…… “父皇!” 姜皇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白影一闪,众人都被无形的劲力逼退,楚陌景站在床边,伸手搭上阿九的脉搏。 白衣负剑,姿容绝世,姜皇还是第一次见到众人谣传的,阿九带回来的“男宠”,然而这第一面,就让他大惊失色,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指着楚陌景叫道:“你,怎么会,怎么会……” 姜皇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楚陌景,那眼神复杂的难以言喻。 楚陌景现下注意力都在阿九身上,当然不会搭理姜皇,他运功试探了一下,松了口气,阿九中毒之前就已经先护住了心脉,显然是早有准备。 “姐……楚大哥,我阿姐怎么样了?”姜念急道。 楚陌景微叹,手往上,按着阿九的眉心,虽然阿九此刻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是胡闹……” 话音落下,室内寒气四溢,只见他抬手自阿九眉心一路往下,停在她心口,至寒真气加持,楚陌景本想直接把她体内的毒逼出来,没想到阿九头一偏,无意识地吐出一口血来,楚陌景立即停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连点她周身大穴,转头道:“这毒不能强行逼出来,你们去云来客栈,接一位纪神医进宫来,他能救阿九。” 姜皇竟没质疑什么,连问都没问一下,只一招手,便有人出门去办了。 楚陌景用衣袖擦干净阿九唇边的血迹,看向阿九的目光带着几分薄怒和责备,动作却极为轻柔。 姜皇又挥挥手,众人都知趣的退出去了,太医们也抹了把冷汗,心道捡回一条小命,同时也在暗暗奇怪,那白衣男子究竟是何人? “你是什么人?”姜皇问。 楚陌景只道:“我不会害她。” 姜念也强调说:“父皇,他绝对不会害阿姐的,我可以保证……” “你姓楚……你父母是谁?”姜皇问的却是另一方面,这下,不仅楚陌景,连姜念都有点纳闷了,哪有人一见面就问人父母的? 楚陌景不笨,察觉到姜皇的脸色眼神变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反问道:“你认识我?可我并未见过你,还是你见过与我相似之人?” “朕不认识你,也未曾见过与你相似之人,”姜皇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他似乎也很是不解,用一种微妙的,离奇的口气说:“朕只是很小就见过一幅画,画上的人跟你一模一样。” 姜念“咦”了一声,“难道是楚大哥的父亲?” 姜皇摇摇头,语气更加费解,缓缓道:“朕说过,不是相似,画中之人的衣着,佩剑,容貌,神态,风姿……跟你俱是一模一样,再相似的父子也不可能像到这种地步,更何况……” 顿了顿,姜皇一字一句道:“那幅画从第一任姜皇在位时就存放于皇室宗祠之中,大越皇朝灭后,姜,晋两国兴起,距今已有近两百年,而你不过双十年华……” 两百年前的一幅画,画上的人却是两百年后的人……姜念年纪小,被绕晕了,不知为何,冷不禁的打了个寒碜。 楚陌景闻言,亦是怔住,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惊诧,百思不得其解,他能肯定他是自出生起就被师父养大的,那为何会与两百年前的一幅画扯上关系?而这幅画还是在姜国皇室的宗祠之内……仅仅是巧合吗? 楚陌景握着阿九的手,一时间都没人开口,静默良久,楚陌景问:“能否让我看看这幅画?” “你并非我姜国皇室之人,不得进入宗祠。”皇室宗祠里,安放的都是姜国历代皇帝,列祖列宗,自然不可让外人进入。 这话一出,还未等楚陌景再说什么,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皇上,微臣在云来客栈的确找到一位纪神医,却不知是不是……” 楚陌景不再多言,其余事情皆可容后再谈,现下,还是救阿九更为重要。   ☆、第113章 苏醒 纪恒进来后,不着痕迹的跟楚陌景交换了个眼神,不多言,上去就给阿九把脉,没过多久,纪恒就皱起了眉头。 姜皇打量了一下,颇为不安,问:“嘉宁中的什么毒?有无性命之忧?” 纪恒叹了声,说了句:“幸好。” “怎么?”姜皇更为不解了。 “她中的毒会令人长睡不醒,无知无觉的死去,这种毒并不罕见,却难分辨,解起来也麻烦,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当这种毒碰上云萝花的香气,就会诱变成另一种剧毒,也是无解之毒,医经上称之‘梦回’。”纪恒解释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云萝花早就灭绝了。” 姜皇松了口气,楚陌景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那本宫就放心了。”裴皇后绑了几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有裴英这样的兄长,裴皇后硬起来也是雷厉风行,姜皇眼睛一扫,姜念已经指着一个胖胖的小太监,惊叫道:“母后,这不是跟了您许多年的小胖子吗?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宫原以为待他们够好了,可这世上,哪儿都不缺白眼狼!” “皇后的意思是……” 裴皇后看向姜皇,像是无力极了,“这么多年了,皇上心里清楚的很,却非要装糊涂,臣妾也累得慌。臣妾知道,这辈子千错万错,最错的就是没为您生个皇子,所以臣妾处处忍让,可时至今日,这就是臣妾一再退让的后果!” 裴皇后指着昏迷的阿九,忽然间破了音,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女儿,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回来,却又要遭受这么多的罪……您不心疼,我心疼啊。” 姜皇对阿九原本就有愧,如今这个女儿代他受罪,他更是难受,他也知道皇后的言下之意,可是对于丽妃那边,他终究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他不愿相信是宠了多年的枕边人要害他。 事实上,早在事发之时,裴皇后与丽妃之间,姜皇心中的天衡已经偏向了裴皇后。 就在僵持之间,纪恒忽然一笑,弹出一枚药丸塞进了被绑着的小太监嘴里,那胖胖的太监眼神渐渐变得呆滞,“可以了,现在你们想问什么,他都会据实以告。” 裴皇后诧异的瞥他一眼,随即肃容问那太监:“本宫送与皇上的膳食中为何会有毒?” “我偷偷下的。” “为何要下毒?是谁指使你的?” 这回那太监挣扎了一会儿,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还是抵不过药性,吐出了四个字:“……丽妃娘娘。” 姜皇眼中的希望慢慢消失,坐在椅子上愣了许久,伸手按住了双眼。 阿九是在第三天醒来的,透过窗子的阳光太盛,照得她眼睛刺痛,睁不开来,朦胧间,有人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又走近来,定定的看着她。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阿九就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唤道:“师兄。” 楚陌景扶她坐起来,面无表情,问:“有雪蚕冰魄在,你也会中毒?” 阿九心知瞒不过她,眨着眼睛装无辜,“师兄明知故问。” “明知顾问?”楚陌景声音沉下,加重了语气,“明知你是故意为之还问吗?” 他极少有这般严肃到动怒的情况,阿九心里发咻,眼睛一转,捂着心口说:“哎哟,师兄,我难受……” “那就难受着吧,”楚陌景淡淡道:“难受你才知道教训。” 阿九瞪他,“你这个石头,不,石头都比你软!” 楚陌景松开手,“要给你拿块石头来吗?” 阿九:“……”她竟然被噎得无语了! 毕竟是中毒刚醒,阿九这一急,就急得直咳嗽,眼里直冒泪花,控诉的望着他。 楚陌景微叹一声,倒了杯水,凑近她唇边。阿九有个特点,楚陌景一旦温柔起来,她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眨了眨眼睛,阿九扯着他的衣袖,不动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瞧他,配上那惨白的小脸,还真有点楚楚可怜的模样。 好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楚陌景很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就这副样子还不忘撒娇? 可是……楚陌景心中一动,暗暗叹了口气,一口饮下杯中的水,压上了她的嘴唇,用一种最亲密暧昧的方式将水渡了过去。 阿九眉眼弯弯,等水渡完也不让他离开,咬着他的唇,极尽缠绵之意,直到她一口气缓不过来才放开他。 “我昏迷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人这样给我喂药,”阿九笑吟吟的说:“不过,这种事还是醒来做更有意义,师兄说是不是?” 没想到阿九昏睡的时候还有感觉,楚陌景一时有点尴尬,又有些无奈。 阿九偏着头看他,倏而道:“师兄,如果有一天,我永远醒不过来了,你会难过吗?” “别胡说!”楚陌景声音微冷。 阿九笑得甜甜的,“每次我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你才是最温柔的,就连动怒都温柔得让我心颤。” 楚陌景听得皱眉,按住她的肩膀,“你再睡会,一醒来便胡思乱想。” “好吧,我不说笑了,”阿九摇摇头,笑意收敛了几分,“我昏迷几天了?” “这是第三日。”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楚陌景提前就说了,“丽妃暂被关押,其子被软禁,皇后坚持要等你醒来再做定夺。” 阿九并不意外,这种状况,莫名的重合了前世的轨迹,想了想,她又问:“还有其他的事发生吗?” 楚陌景闻言,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姜皇所说的离奇之画跟她说了。 “什么?”阿九听得差点蹦起来,“两百年前的画跟你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话一出口,阿九就愣了一下,说到离奇,她都重生一回了,岂不是更离奇吗?从前她没细想,时光倒流只当是上天的恩赐,可如今却越想,越是深感恐怖与敬畏。 楚陌景垂了垂眼眸,没出声。 阿九双眼微眯,蓦地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问:“师兄,你知道师父今年多大了吗?” 阿九想起在千层塔时,邱长老跟她说的了迦圣僧的事情,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谷主肯定知道什么……有关于楚陌景的身世,一定是个天大的秘密。 那幅画,总要亲眼看一看,姜国宗祠,非姜国皇室之人不得擅入?这简单,她是姜国公主,以楚陌景跟她的关系,好歹也算是半个皇室之人了吧……   ☆、第114章 情意 楚陌景自小便是一副七情不动的模样,也没什么好奇心,有些事他看得明白,可谷主不说,他就不问。 谷主的年纪没人知道,就像纪恒当年感慨,谷主几十年都是那副样子,一点衰老的迹象都没有,跟个活神仙似得。 楚陌景摇头,阿九瘪了瘪嘴,“看来咱们得回去一趟了。” “你体内余毒未清,等你好了再说。”楚陌景自然是以她的身体为重。 阿九笑了笑,去拉他的手,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裴皇后看到阿九醒来,先是惊喜,而后,目光便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阿姐!”姜念飞扑了过来,扑到一半被楚陌景拎住了后领,这才想起阿九身体虚弱,顿时蔫了。 裴皇后是长辈,又是阿九生母,楚陌景遵从礼数,向她见礼。 “母后。”阿九笑眯眯的叫了一声。 裴皇后走到床边坐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都是母后无能,害你受此大罪,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我好着呢。”阿九一边回着,一边瞄了眼楚陌景,心知裴皇后刚才肯定都看到了。 裴皇后见此,双眼眯了眯,看了看楚陌景,又看了看阿九,似笑非笑:“救命恩人?你当母后是好骗的?” 阿九无奈,只好实话实说,“母后,他是我师兄,当年就是师兄将我带入师门,没有他我还活不了,跟救命恩人也差不多了。” 裴皇后表情一变,站起身来,重新打量起楚陌景来,饶是以她的挑剔眼光,对这人也挑不出什么来,都说知女莫若母,阿九对楚陌景的感情,她要再看不出来就太瞎了。原以为这人来历不明,裴皇后担心他会害阿九,可没想到,却是阿九一起长大的师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最易生情,裴皇后瞧着楚陌景什么都好,就是出身江湖,未免有些配不上阿九的公主身份……虽说如此,但裴皇后也不得不承认,楚陌景容姿绝佳,满身清贵之气,还要远胜名门世家的公子,只要不说,没人会把他和江湖草莽联系在一起。 不过一个照面,裴皇后脑中就转过了诸多念头。 “母后,师兄他……”阿九虽不知裴皇后在想什么,可她知道她的帝后父母身居高位惯了,对门当户对看得极重,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差点就让她联姻了。 “你这孩子,既是你师兄,你怎么不早说,母后谢他还来不及呢!”裴皇后说着,对楚陌景笑了笑,略带歉意,“本该以上宾之礼相待,不曾想阿九太过任性,竟用这种方式带你入宫,楚少侠勿要见怪……” 这话将主客之别分得太清楚,阿九哀嚎,她就知道,裴皇后一旦知晓楚陌景的身份,必会如此! 果然,裴皇后接着就道:“本宫这就派人为楚少侠安排另外的住所……” 阿九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天底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本着对孩子的拳拳爱护之心,总想着给孩子最好的一切,却不问问孩子想要的是什么。 裴皇后是爱女之心,阿九却早已不是几岁的小娃娃了。 “不必,”不待阿九出声反驳,楚陌景便很自然的道:“都一样。” 一样?哪里一样?未婚男女住在一道,纵然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也不太好吧? 裴皇后蹙了蹙眉,姜念人小鬼大,直接说:“母后,你就别做坏人了,阿姐如今这样,也离不开姐夫,反正阿姐迟早都会嫁给姐夫,不都一样么!” 裴皇后听着她一口一个姐夫,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敲了下姜念的头,“你胡乱叫什么,让人听了成何体统?” “阿念说的没错啊,”阿九不想跟裴皇后闹矛盾,便转移话题,“听说丽妃被关押起来了,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 提及丽妃,裴皇后脸色严肃了许多,“丽妃一个人把事都揽了,大皇子倒是被摘出去了……你父皇念旧情,又顾着大皇子,恐怕……” 阿九了然,其实比起姜皇的念旧情,没有波及大皇子才令人更不爽,不过,她相信裴皇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母后有什么打算?” 不出所料,裴皇后冷声道:“你放心,一次教训就够了,本宫不会再留着她添堵!” 外面传来骚动,裴皇后神情微动,嘱咐阿九好好休养,便带着依依不舍的姜念离开了。 阿九身体虚弱,有武功在身也察觉不到什么,就看向楚陌景。 “有很多人在奔走。”楚陌景听了一下,若有所思。 “禁军出动了?莫非是又有什么事?”阿九想了想,皱眉道:“师兄,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要不……” 她朝楚陌景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楚陌景顺从的凑过来,阿九低声说:“师兄,我们去夜探宗祠如何?” 有些事拖得越久越让人不安,既然无法光明正大的进去,那只能走偏门了。 楚陌景抬眼瞥她,双目清明透澈,直看得人心里发慌,半响才道:“你余毒未清,不能冒险……我去。” 阿九不满,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的说:“我可不是为了好玩,这宫里你没有我熟,你去,你认识路吗?” 她转动着眼睛,一副考虑周到的模样。 楚陌景看着,抬手覆上她的额头,倏而微微一笑,笑意自眼底溢出,晕染了清绝如画的眉目,仿佛融了十丈冰川,叫人心动无度。 “师兄笑起来最好看……”阿九眨了眨眼睛,看起来非常纯真无邪,“不来亲我一下吗?” 楚陌景对上她的目光,静默一瞬,唇角微扬,手掌往下覆住她的双眼,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轻柔如风,温柔似水,阿九什么都看不到,触感反而更敏锐,她仿佛听到了风在吟唱,水流缱绻的声音,于是她忍不住笑了,笑出声来,“师兄,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其实你从来没有忘情过……” “是么……”楚陌景不置可否,遮住她双眼的手却没有放下。 阿九伸出手依偎过去,“幸好,忘情与否你都在我身边,否则……” 楚陌景扶着她躺下,淡声道:“睡吧,我在这陪你。” 过了许久,掌下的呼吸变得均匀,楚陌景移开手,盯着自己的手心,慢慢的按上心口,他向来随心所欲,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别拒绝她,别伤害她,要待她更好……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了迦圣僧一生慈悲,普渡众生,他佛法无边,佛性入骨,可他终究还是个人,是人就逃不开人生八苦,无欲无求是一种境界,顺其自然又是另一种境界。 楚陌景是楚陌景,他不是了迦圣僧。 纪恒过来看了一次,见阿九还在睡,楚陌景又一直陪着,便又去配药了,阿九中的毒能解,却相当麻烦,否则凭纪恒的医术也不会到现在还余毒未清了。 夜幕降临,暗色无边。 阿九还在沉睡,楚陌景看了看,没叫醒她,帮她拉了拉被角,起身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边,身后便传来愤愤的低语,“师兄要去哪儿?” 楚陌景一怔,转身便看到阿九坐在床上,直勾勾的望着他,因为睡足了,她脸色不像之前那边惨白,反而有些红润,双眼也有神了许多。 “你还是想一个夜探宗祠!”阿九鼓着腮帮子生闷气,“都说了你一无所知的闯进去很危险,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平日里还说我,看你自己……” 阿九开启喋喋不休模式,楚陌景走过去一下子捂住她的嘴,不废话,直接低声道:“乖,去换衣服。” 阿九有点傻了,这口吻……怎么跟以前那么像了? 顾不上细想,阿九赶紧换好了衣服,跟着楚陌景悄悄的出门而去。 阿九不能运功,楚陌景打横抱起她,脚尖一点,按着她的指路,避过宫人,在树梢上飞掠而去。 皇室宗祠属宫中禁地,一般大日子里拜天祭祖才会有人去,平日里只有两三个人守着,楚陌景身形一晃,那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全部倒下了。 进了门,一片漆黑,楚陌景如今内力深不可测,目明耳聪,夜里也能视物,阿九大病初愈,却是不行。 阿九扯了扯楚陌景的衣袖,示意他把她放下,而后掏出一个火折子,这才看清了室内,原来他们正对着一排排牌位,在这大晚上的,还真有点吓人,阿九双手合十,轻声念叨:“后辈无意冒犯,还望先祖莫要怪罪。” 楚陌景亦是随她一起,躬身施礼。 宗祠并不大,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姜皇说的那幅画,阿九道:“应该是有暗门,若是匠师爷爷在就好了,咱们可不懂机关……” 正说着,她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前方放着牌位的石壁蓦地转动开来,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她愕然的望向楚陌景,楚陌景面不改色,“双阙是匠师爷爷打造,我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一些皮毛。” 阿九无语,她真想问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走吧。” 一路往里,直到面前又出现了一道石壁,楚陌景按上机关,这机关看着轻小,却极重,石壁慢慢往上,露出了里面空旷的暗室。 阿九一眼就看到里面正中央的位置挂着一幅画,画上只有一个人,白衣负剑,那眉眼,那神态,那世间罕见的绝世容姿,除了楚陌景之外不会再有旁人,可她还来不及震惊,就又看到一个人拿着刀往画上砍去,目的很明显是要毁了那幅画! 石壁升起的时间太长,楚陌景不能松手,阿九目光转冷,立即翻身滚了进去,手腕转动,“铛——”地一声,雪蚕冰魄撞上了那人手上的刀锋。   ☆、第115章 梦回 猝不及防的一下交锋,阿九本以为自己大病初愈会落入下风,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一点武功都不懂,一下子朝后仰去,跌在地上,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阿九。 “丽妃?”阿九睁大双眼,有点难以置信,因为眼前之人,正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被关押的丽妃。 丽妃见势不妙,猛地朝画卷扑去,阿九闪身掠过去,一把将画抢了下来,淡淡的冷香从画上传来,透着古朴而厚重的苍凉气息,阿九头一晕,眼前黑了一下,丽妃已经持刀刺了上来。 楚陌景按下机关,及时赶到,瞬间制住了丽妃,点了她的穴道,转而揽着阿九坐下。 阿九头晕目眩,只当是中毒未愈又动武的后遗症,伸手揉了揉眉心,展开手上的画卷,朝楚陌景笑了笑,“幸好我们赶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有多不好,先前的一点红润也消失不见,面如白纸。 楚陌景皱眉,指尖按上她的脉搏,“哪里不舒服?” “没事……”阿九将画递给他,“师兄,你先看看这个?” 手下的脉搏忽而平稳,忽而紊乱,楚陌景有些担忧,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真的没事……我很奇怪,”阿九摇头,看向丽妃,神色狐疑,“你怎么会在这?” 丽妃咬牙切齿,恨恨道:“功亏一篑!又是你,嘉宁公主,你简直阴魂不散!” 毒害姜皇不成,毁掉画卷又被阻止,丽妃气得快吐血了,偏偏这两件事还都是坏在同一个人手上。 “你为什么要来毁坏这幅画?不对,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幅画的?”阿九思前想后,得出一个靠谱些的定论,丽妃之前肯定什么都不知道,毒害姜皇一事败露后,丽妃便成了废子,但这废子显然还是能再利用一番的,阿九觉得丽妃是受人指使,否则要毁画早就毁了。 丽妃冷笑道:“你想知道?本宫偏不告诉你!” 阿九觉得好笑,“你不说,难道我就没办法了吗?我劝你还是好好说出来,否则一颗药喂下去,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累你儿子!” 这话戳中了丽妃的软肋,她倒是能咬舌自尽,可她没这个胆子,说白了,丽妃想让她儿子当皇帝,不仅仅是为了她儿子,也是为了自己,如果死了,还谈什么享福作威? “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总是跟本宫作对?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本宫至于落得这个地步吗?哈哈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本宫治不了你,总会有人收拾你……” 楚陌景一挥袖,丽妃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泛青,浑身哆嗦不停,没坚持多久就晕了过去。 “我还有话问她呢……”阿九似笑非笑的瞥了楚陌景一眼。 “交给旁人问也是一样。”楚陌景淡淡道:“何必污了耳朵。” 阿九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骂过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就受不住,大象才不管蝼蚁怎么看!” “这纸质特殊,摸上去跟别的不同,难怪两百年都不腐不化,”说着,阿九翻看着手上的画,忽然“咦”了一声,“师兄你看,这画后面有字!” ——却忧之谷初见殿下,惊鸿一瞥,吾心慰然。百年回首,山河永寂,望珍重。巫贤绝笔。 “……”阿九震惊的看向楚陌景,“却忧之谷是指却忧谷?可两百年前还没有却忧谷吧……巫贤是谁?师兄认识这个人吗?” 楚陌景摇头,默然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种莫名的情绪自心胸溢出,激荡恻然,良久他才出声,“若无意外,师父应当知晓。” “巫姓极为少见,”阿九前世翻阅过很多姜皇室的史书典籍,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但是史书中记载,姜国第一任皇后名叫巫情……” 阿九一激动,心血翻涌,忽然脸色一变,话至一半直接吐出血来,倒在了楚陌景怀里。 “阿九!”楚陌景措手不及,神情□□,抱着她急速离开。 纪恒连日辛苦,好不容易配好药能睡个好觉了,结果又被摇醒了,气得他想骂人,可熟悉的清寒气息又让他把气劲压下去了,苦着一张脸,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坐起来,“阿景,又怎么了?” 还没等到回答,纪恒一睁眼就吓得瞌睡虫全都跑光了,他还没见过楚陌景这种表情,不是淡到极致的凉薄,而是一种强行压抑的森冷,其中又透着股急躁,再一看,他手上抱着的阿九,气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弱了下去。 “先前不是好多了么,怎么又变成这样?”纪恒急得跳下床,翻箱倒柜,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先强行施针稳住阿九的不断减弱的气息,再一把脉,他气急败坏的吼:“梦回?她怎么会中了梦回之毒?这不可能啊!阿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陌景闻言,神色愈渐凝重,毫无隐瞒的将他们夜探宗祠一事说了出来,纪恒越听越是匪夷所思,“画……那幅画给我看看!快!” 楚陌景拿出画卷递给他,纪恒一展开,淡淡的冷香钻入鼻中,他身形蓦地僵住,一把将画按在桌上。 “纪叔叔,你说过云萝花早已灭绝了,阿九为何还会中梦回之毒?” “我也以为云萝花早已灭绝了,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云萝花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将之磨碎涂于特殊材质的书画之上,可保书画卷经久不腐……” 纪恒喃喃的声音宛如一道炸雷,楚陌景眼眸颤了颤,“您是说……” “这画卷用云萝花处理过,阿九本就余毒未清,”纪恒长叹,“两者汇聚,催化了阿九体内的毒,使之变成了天下奇毒之一的梦回之毒!” 楚陌景想起纪恒之前说过‘梦回’是无解之毒,心下一凉,连声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既是毒,定然该有解药……” 纪恒很是头疼,使劲拽着头发,显得很暴躁,“你说得对,梦回之毒原本是有解药的,解药就是与云萝花相伴而生的回头草,可云萝花都灭绝了,回头草也早就绝迹了!哎呀,你说你们,余毒未清就敢去冒险,我怎么说你们好?” 以前遇上任何棘手的剧毒,都没见纪恒如此烦躁焦虑过,可这一次……楚陌景捏着手心,“神医谷呢?” 纪恒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既是绝迹了,神医谷怎么会有?” 楚陌景低着头,看着阿九气息奄奄的模样,头一回自责的无以复加,心里像被利刃撕扯开来,一瞬间鲜血淋漓,他眼睛发红,缓缓抱住了阿九,“我不相信一点办法都没有,纪叔叔,我求你。” 纪恒浑身一震,在楚陌景被魔血缠身最痛苦的时候都没有说过‘我求你’三个字,他原以为凭楚陌景的性子,这一生都不会听到楚陌景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一时竟无言以对。 纪恒对上楚陌景渐渐转红的瞳仁,又急又怒,圣僧舍利帮楚陌景化解了魔血,令他体内奇迹般的同时存在着正,魔,佛三种内力,可谓承天眷顾。但有句话叫祸福相依,练武之人最忌走火入魔,楚陌景生性冷淡,一直控制的很好,但此刻受情绪感染,竟让魔道内力占据了上风,正佛内力纯正平和,唯有魔道内力邪肆横生,难以抑制。 好在楚陌景根基深厚,只是一时乱了心神,没等内力紊乱就将之压下了。 纪恒看着他周身气劲重新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这化解了魔血还没多久,要是又走火入魔可真得把人气死!他快速的说道:“阿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想办法救她吗?你们两个真是,不是你出事就是她出事,一个个的都不消停!我迟早被你们俩给吓死!” 说着,纪恒指点楚陌景封了阿九几个穴位,手下不停的飞速施针,翻着药箱,找出几枚药直接往阿九嘴里塞。 “也幸好是梦回,这种毒跟其他剧毒不同的是,它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只是挺折磨人,”纪恒叹道:“之所以叫梦回,是因为中此毒者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回忆里,或虚幻,或真实,或美好,或丑恶,直到有一天再也分不清虚幻真实,不是在美好的记忆里沉睡不起,便是陷在噩梦里再也出不来……阿景,我不瞒你,这种毒靠得是毅力,撑过一天是一天,我也不知道阿九能撑久……” “……是么。”应声的不是楚陌景,而是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阿九。 听到她的声音,楚陌景跟纪恒都僵住了,阿九看着两人模样,低低笑了一下,“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这回,算是自掘坟墓吗?” 不同于以往的面无表情,楚陌景说不清是什么神色,眉眼沉落,双目微敛,他抱着阿九,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低柔而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 阿九抬了抬眼,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不再克制的感情,然后她莫名的想要流泪——楚陌景终于找回了失去的深情,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从互明心意,他们之间,何曾有过一段平静无忧的岁月? 阿九宁愿相信一切都只是考验,而不是命中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   ☆、第116章 情深不寿 丽妃还是死了,没等阿九派人去抓,她就死在了宗祠暗室里,赵常将她的尸体带回来,经纪恒查看,丽妃早就被人下毒了,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人阴了。 阿九想来想去,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幅画,还有丽妃的儿子,大皇子。但……她现在已经没时间耗下去了。 客栈里,蔓姬等了好几天,很是不耐烦,这日,终于等到了相见的人。 “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蔓姬勾着发丝,含笑的媚眼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阿九一身粉白衣裙,眉目秀雅,除了脸色略白外跟正常人没区别,楚陌景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松开。 蔓姬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心里有点不舒服,要说她有多喜欢楚陌景也不见得,只是年少时候的初次心动颇为深刻。她自幼容貌出众,天下男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唯有眼前这人,是她第一次想要而得不到的人。 虽说蔓姬不是为感情昏头转向的女人,到底还是有些在意的,尤其对方喜欢的是她曽输过的对象,所以说,有时候女人的心眼挺小,哪怕她如今跟阿九是合作关系。 “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你还想谈合作的事?”阿九轻声慢语,相比之下很是平静。 “如今大部分的江湖势力都在段承泽掌握之中,你就一点都不着急?”蔓姬说:“别忘了你那好姐姐咚咚还跟她在一起!” 阿九沉默片刻,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急有什么用,你现在孤家寡人,还得听我们的。” 蔓姬一噎,事实正如阿九所言,她是有苦说不得。魔教灭了,凭她的功夫谋划什么出路没有,偏偏要来找阿九他们?实在是段承泽盯上她了,要将她斩草除根,尧都路上,若不是遇见纪恒,她也活不到现在了。 “你从魔教逃出来,就没有打探到凌茂群的下落吗?”阿九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凌茂群武功极高,老谋深算,老窝都被人端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蔓姬摇摇头,同样纳闷,“教主……教主就好像失踪了一样……” “算了,先不管他,既然咱们合作,我正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阿九摸着下巴,笑了笑,“美人计你应该很熟练吧,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混到姜国大皇子身边,然后……” 阿九压低声音,嘱咐了一番。 蔓姬挑了挑眉,“你确定?” “对,别用那种古怪的眼光看我,我这也是帮你找一个安全的庇护之所,至少段承泽绝对想不到你会混到姜国大皇子的身边,两全其美,不是吗?” 蔓姬嗤笑,不客气的说:“你小小年纪,一肚子心眼,我这个真正的魔教妖女倒是自愧不如了!” 说着,她若有若无的瞥了眼楚陌景,后者仍旧是一脸淡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蔓姬泄气了。 “何必妄自菲薄?你能从段承泽手里脱身,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吗?”阿九淡定的回她。 蔓姬气得咬牙,一拍桌子,“行了,事情都谈完了,我走了!” 等她离开了,阿九强自装出的模样才破裂,咬着嘴唇倒在楚陌景身上,若非楚陌景一直通过交握的手传内力给她,她很难不露出破绽。 “疼?”楚陌景揽着她,轻轻的抚着她后背。 “不怎么疼的,就是没什么力气……”阿九一直都很能忍痛,在楚陌景面前却总是一点疼痛都忍不了的样子,动辄就撒娇,但这一次,真正疼的时候,她却摇头了。 梦回之毒,仿佛有利刃在脑海中翻滚撕扯的无数的记忆碎片,头疼欲裂不外如是。 楚陌景摸摸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不用忍。” “……那多难看啊!”阿九无力的笑笑,鼻子有点酸酸的。 楚陌景顿了一下,认真道:“我不嫌弃你……我只心疼你。” 阿九眼眶微红,忍了半响,问他:“你怎么想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听纪叔叔说你中了无药可解的梦回之毒,当时……”楚陌景说的轻描淡写,“当时险些走火入魔,然后我就想,纵然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死,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大师兄怎能对小师妹食言?” 阿九搂住他,低低道:“如果我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楚陌景手指滑进她的长发,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绝望,他像皑皑白雪,一片纯粹无暇,冰消雪融之时只有无声的温柔,无论面对什么都如此坦然无惧,“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阿九不仅爱他,更依赖他,因为彷徨恐惧时,只要看着师兄,就能生出无限的勇气,因为他值得依靠。 商议之后,纪恒让楚陌景带阿九回却忧谷,一来谷主神秘莫测,不知道活了多久了,知道的肯定也比旁人多,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二来,阿九是因为那幅画才中毒,而那幅离奇的画,恐怕也只有谷主才能解释了。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下的办法,按照纪恒的说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这一回也真是无能为力了。 “我就不陪你们一起回去了,”纪恒一番思虑,才说:“我去晋国找少陵,宋姑娘是千机阁少阁主,若是还有人有办法,一定只有她了。” 纪恒其实也不放心,看了看阿九,欲言又止。 “纪叔叔,我会带阿九回去,”楚陌景道:“平安回到家。” 纪恒心中酸涩无比,只能长叹一声,“一切都只看你们的造化了。”他心中也有无穷无尽的担忧,可他是两个孩子的长辈,他们还在努力,他又怎么能先绝望。 纪恒一路看着他们长大,先前什么事都挺过来了,他相信,上天不会如此残忍。 兵分两路,阿九跟楚陌景却还得先摆平姜国帝后。 阿九找了个借口,她中的毒只有师门有解药,顺道回去看看师父。 帝后虽然不舍,但也无法拒绝,最难糊弄的反而是姜念和……裴子绪。 姜念小公主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小孩子最是敏感,生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阿九好生安慰,无奈之下,只得让楚陌景打晕了这孩子,交给了裴皇后。 既然要离宫,那么什么都得打点好,虽然跟蔓姬合作,但是阿九并不完全相信蔓姬,她给赵常等护卫都分派了任务,什么后果都提前考虑到了,最后一站还是将军府。 去了才知道,裴子绪被裴英关了紧闭,现在还没放出来,阿九一听就哭笑不得,她还奇怪呢,她都把楚陌景弄进宫了,裴子绪当时反应那么大,最后却没人影了,原来如此。 阿九也有点歉疚的,这位表哥今生待她的确是好,可她连半点心思都没放在他身上,连他被关紧闭也是刚刚知晓。 其实裴英关裴子绪紧闭倒也不全是因为阿九,还有为了防止裴子绪再跟段承泽来往,裴英夫人是个宠孩子的,也管不住裴子绪,裴英想来想去就直接关裴子绪紧闭了,美其名曰让他磨磨性子……天知道裴子绪那性子已经敦厚的不能再敦厚了。 阿九感慨,裴英夫妇都不会教育孩子,也难怪养成裴子绪那种容易被人骗的性格。 裴子绪被放出来后眼巴巴的望着阿九,听到阿九要走才慌道:“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他一直被关紧闭,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九无意多说,只把应付姜国帝后的借口又拿了出来,裴子绪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去吧!” 楚陌景一直没出声,此时抬了抬眼,直言道:“不用。” 他跟阿九的手一直交握着,裴英一看就了然,拍了下裴子绪的头,“你给我好好在家呆着,三脚猫功夫添什么乱!” “爹,我功夫虽比不上楚公子,但也能尽一份力……” “真不用了表哥,”阿九连连道:“你还是听舅舅的话吧,我有师兄就够了。” 阿九的意思是,楚陌景一人足以保护她了,裴子绪却理解为表妹觉得他没用,当下沮丧的低下了头。 阿九见此哭笑不得,裴英倒是笑了,爽快的说:“别理这小子,你们快些启程去拿解药吧,不要耽搁了,早日康复早日回来!” 阿九跟楚陌景一道起身告辞。 裴子绪看着他们携手离去,低声叹了口气。 裴英语气严肃了一些,“子绪,你是喜欢阿九吗?” 裴子绪闻言一愣,这是什么话,他怎么会不喜欢表妹呢! “子绪,不是爹说你,瞎子都能看出来阿九喜欢她师兄,何况她那师兄……看着就远非常人,你还是不要搀和了,免得伤了你们表兄妹的情分。” 这回轮到裴子绪哭笑不得了,好声好气的解释:“爹,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确喜欢表妹,但这种喜欢不是占有,我是希望表妹幸福,不要再受苦了,无论如何,我这做表哥的都是站在她那边的……” 裴子绪想来,他对阿九,可能还是幼时心理,多年执念作怪,保护妹妹的心情过剩吧,要说男女之情也许有那么一点,却也没有过要娶表妹为妻的念头啊。 裴英松了口气,他原本也有过将阿九跟裴子绪凑成一对的想法,不过兄妹情分最长久,这样也好。 为了顾着阿九的身体,楚陌景雇了辆马车,陪她坐在马车里,一路走,一路权当散心。 “有不舒服吗?” 阿九透过车帘,看到外面碧空如洗,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楚陌景拿着厚厚的披风裹住她,顺着带子系好,而后摸了摸她的头,“若是难受一定要跟我说。” “可是说了你也没办法啊。”阿九调侃他。 楚陌景目光柔和,语气却是淡然,“至少我知道你疼,我陪你一起疼。” “你这是变着法的说情话,心疼我?”阿九笑得险些岔气,“师兄你真是正经的可爱!” “……”楚陌景念在她是病人,不跟她计较。 阿九笑着笑着,忽然眼前一晃,黑了片刻,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是无碍,她不着痕迹的扯着话题闲聊,“师兄,这样像不像当年你带我回家的场景?时隔多年,我还记忆犹新。” “嗯。”楚陌景放下了车帘,让阿九躺在他膝上,俯身看她,“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阿九笑盈盈的盯着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就好像错过这一瞬就不能再看他了,“师兄原先也温柔,现在更多了股小心翼翼的意味,你是怕我会死吗?” 楚陌景目光微冷,声音也沉下许多,“别胡说!” 阿九神情略有些恍惚,“我好像已经喜欢师兄很久了,师兄以前对我真冷漠,好几次把我气哭了!” “我何时把你气哭了?”楚陌景有些莫名其妙。 “分明就是!我记得我一直追着你,有一次大晚上的下雨,我都快绝望了,偏偏你就出来了,可第二天你又把我丢下了,我当时真的气哭了……”生怕他不相信,阿九强调了一下。 相处这么多年,楚陌景深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阿九,抱着她的手蓦地紧了紧。 阿九怔了怔……不对!那些记忆不是这辈子的,而是前世的啊!阿九一震,喉咙里有些腥甜,硬生生的忍下了,她故作无事的笑了笑,“我瞎说的啦,我只是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竟然会分不清前世今生的事了,楚陌景当她胡言乱语,只是有一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梦回之毒发作了,而且渐渐会令阿九记忆错乱,浑浑噩噩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阿九垂下眼眸,死死地咬住牙关,只觉得浑身发冷,不能再想以前的事了,否则就算梦回之毒要不了她的命,她就会不知不觉的说出前世的事,一次两次,楚陌景当她胡言乱语,可是十次二十次呢? 楚陌景发觉她在微微颤抖,便不厌其烦的低声哄她,“别怕,别怕……” 阿九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声音微哽,“嗯,师兄,我要睡一会,你记得叫醒我。” 楚陌景弯腰,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好。” 一天一天的过去,第三天的时候,阿九在马车上,指着外面开得正艳的花朵给楚陌景看,拍着手想要,楚陌景便下车去给她摘。 阿九专注的望着他的背影,白衣翩然,在她眼里比这世上的一切美景更动人。看着看着,她眼前倏而一黑,不过一瞬的功夫,仿佛世间所有明亮的色彩都离她远去,只有一片无际的黑暗将她包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然而这一次,她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九?”楚陌景回来,见她僵在那里,抬手把花递给她,轻声问:“不喜欢了吗?” 阿九听到声音,鼻子嗅到了淡淡的花香,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花瓣,下一刻,花掉在了地上,溅起尘土。 阿九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接花的姿势,楚陌景忽然伸手紧紧拥住了她,他的下巴靠在她的头上,阿九看不到他的表情,周围是一片沉寂,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身体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又仿佛是错觉。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阿九喃喃道。 楚陌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出来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眼睛怎么了?” “师兄,我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人人都说楚陌景淡漠寡情,可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痛彻心扉。   ☆、第117章 爱如深海 又下雪了,朦朦胧胧,白茫茫的一片。 马车在一个小镇上停下,阿九被楚陌景抱在怀里,几片雪花调皮的深入脖子,她敏感的嗅到清寒幽淡的冰雪气息,问:“下雪了?” “嗯,”楚陌景顿了一下,说:“下雪了。” 阿九手臂勾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心口,“怎么不继续赶路?雪厚了,路就更难走了。” 楚陌景摸了摸她的脸颊,“先去看大夫。” 阿九不说话了,当日纪恒并没有说过梦回之毒会令人失明,她明白楚陌景的担忧……明知小镇上不会有纪恒那样医术绝顶的神医,但总会心里有底一些。 不出所料,一连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一个靠谱些的,只说阿九体内剧毒太过霸道,怕是……会对五感有损。 所谓五感,便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阿九心里有些数,梦回之毒最刺激头脑,五感又跟头脑息息相关,会这样也不奇怪…… 楚陌景听后更沉默了,一语不发。 小镇上的人大多淳朴,见着一个年轻人抱着个姑娘走在街上都有些好奇,偷偷瞧了瞧又忍不住抽气,只觉得活了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别说容貌,光那身风华气度就令人流连忘返了,只可惜他怀里那个姑娘,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是个瞎子吧? 等他们从最后一家医馆里出来,天色已经晚了,阿九能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她拉了拉楚陌景,“师兄,你不累么,放我下来吧。” “不累。”楚陌景淡淡扫了眼周围,一身冷气吓退了好多人。 阿九失笑,“好多天没活动了,好歹让我下来走走吧,到时候毒解了,别弄得我又不会走路了!” 楚陌景依言放她下来,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这让阿九悄悄松了口气。 别看阿九看着镇定,实则心里也慌乱难受,一个正常人突然之间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种心里压力能把人逼疯,不管再怎么努力,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这种感觉让阿九痛恨不已,可……还有楚陌景在。 她初初失明,其实什么都不习惯,但楚陌景这段时日无时无刻都在小心翼翼的照顾她,更别说他承受的心理负担也不比她轻,她不想再给他增加压力了。 所以自中毒一来,阿九表现的一直很平静,哪怕突然失明了,也没有大吵大闹,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顺听话。 楚陌景牵着她手,不着痕迹的帮她避过人群,两人慢悠悠的走着,璀璨的灯火映照着容颜,渲染眉目,竟是流转不尽的缱绻之意。 周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很多人看着他们移不开眼,却也没有不长眼的上去打扰。 “累了便回客栈休息。”楚陌景撑着伞,往阿九那边又移了移,道:“今晚不赶路了。” 阿九抿唇一笑,准确的抓住他撑伞的手,“别再移过来了,你身上要湿了。” “……” “我虽然看不到了,可耳朵还是能听到的。” 楚陌景:“无碍,雪落不到我身上。” 细心点的人就能发现楚陌景为阿九撑着伞,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可他衣服上却一片雪花都没沾到过。 “……你别吓到人了!”楚陌景原本就是天赋奇才,一路奇遇内力飙升,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臻于化境的地步,阿九一直没看到他再跟人动手过,心里有些模糊的概念,却也知道,当今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伤到他了。 楚陌景的反应是揉了揉她的头,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阿九笑出声来,忽然脚步一顿,喃喃道:“师兄,我好像……看到了却忧谷的桃花林。” 先不说阿九都失明了,这里也不是却忧谷,而且冬天哪来的桃花林? 楚陌景神色有一瞬的变化,清透的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沉黯之色,他将她拉近了些,也没反驳什么,只是温柔的顺着她的话说:“嗯,很快就到家了,桃花也快开了。” 阿九突然挣开他的手,向前跑去,撞翻了很多摊位,她满脸茫然,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唇动着,喃喃自语。 楚陌景想追上去,却被那些小摊贩围住索赔,他不想伤了普通人,一边盯着阿九,一边摆脱小贩们,就在一刹那之间,变故突生。 藏在小贩中的真正杀手猝不及防的发难,与此同时,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不知从哪抽出了兵刃,朝阿九攻去,阿九毫无所觉的站在街道中央。 短短一瞬,长剑出鞘,铮鸣之声震耳,双阙剑在楚陌景背后出鞘后,划出漂亮的圆圈,一下斩杀了攻击阿九的数人,直直的落在阿九跟前的地面,绯剑如火,剑锋似雪而滴血不沾。 楚陌景眉目凝霜,震退了周身所有的人,却没伤一人,然而下一刻,他身形如鬼魅的闪过,那些藏在小贩中动手的杀手,无一不气绝身亡。 两处围杀的人马几乎是同时倒下,楚陌景瞬间移到阿九身边,收剑入鞘,抱着阿九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群骇然的人。 是夜,阿九在客栈里惊醒过来,猛地想坐起身,又浑身无力的倒了回去。 床边有人握着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别怕,我在这里。” “师兄……”阿九反抓着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不是在街上吗?我怎么睡过去了,这里又是哪儿?” 楚陌景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你累了,我带你回客栈休息……乖一些,你继续睡。” “哦,可是……” “怎么?” 阿九往床里面移了移,“我想要你陪我一起睡。” 楚陌景想了想,方才一群杀手不知什么来历,但既然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一批,想必下一批不会来的太快。 于是他放下剑,躺了下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抚着阿九的后背,安抚道:“睡吧。” 阿九笑了一下,心满意足的钻进他的怀里,呢喃道:“师兄,你真好……” 楚陌景心中蓦地涌上一股难言酸涩之感,微不可察的轻轻叹了声,闭上了眼睛。 阿九的情况一日比一日更差,小镇上突然出现的杀手却没有再来了,只是楚陌景必须要时刻守着阿九,否则阿九定然会闹出什么乱子,因为在几天内,她不仅记忆更错乱,时常产生幻觉,而且还失去了嗅觉。 “前面有两条路,一条会经过青阳城,阿九,你想去吗?” 阿九沉默了许多,楚陌景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时常都在发呆,一旦有声音就像是被惊醒似得,闻言,她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不想去。” 与之相对的,是她越发依赖楚陌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离不开他。 因为中毒,又失去了视觉和嗅觉,阿九隐藏的极度不安全感都冒了出来,而潜意识里,她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楚陌景。 “好,那便不去。”楚陌景日渐担忧,他这段时日说的话可能比他过去一年加起来说的话还多。 他语气轻柔,从来没有不耐烦,阿九听着,眼眶泛湿,又死死忍下了。 马车行至山道上的茶铺饭馆,楚陌景抱她下来透透气,眼见着阿九以惊人的速度消瘦和虚弱下去,楚陌景却无能为力,他不止一次的想,天下无敌的武功又有什么用?只要她平安,他愿意拿一切去交换。 楚陌景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自己的感情,阿九在他心里,早已逾越性命。 伙计端来饭菜,阿九摸索着去拿碗筷,楚陌景却已周到的喂到了她的唇边,阿九张口咽下,细细咀嚼片刻,又是一僵,放在桌下的手用力捏紧了,豆大的泪珠终于抑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楚陌景一怔,连忙放下东西,“怎么哭了?不好吃吗?” “没有……我是觉得高兴,师兄你看,自从我长大后,你还是第一次喂我,多好啊,”阿九绽开笑容,故作委屈,抽抽噎噎的说:“我中毒后,你对我这么体贴,以后……就算我身体好了,还是希望师兄能一直这样待我,好不好?” “说得仿佛我以前虐待你似得,”楚陌景不动声色的顺着她的话,“你等我一下。” 说着,楚陌景没发出声响地端着茶杯离开了一下,片刻就回来了,继续喂阿九吃东西。 “师兄以前对我也好,却不像现在这么……让我有一种掉进蜜罐的感觉,”说着,阿九笑嘻嘻的说。 “真是傻。”楚陌景叹了口气。 “我就是傻,所以你要更爱我,比我爱你还要更爱我!”阿九语气特别霸道,特别胡搅蛮缠。 “开心?” 阿九肯定的点点头,笑容纯粹:“是啊。” 楚陌景不着痕迹的带动她说了会话,拿起茶杯递给她,“喝水。” 阿九蹙了蹙眉,听话的喝了小半杯水。 楚陌景忽然说:“我方才在水里加了黄连,苦吗?” 阿九被呛了一下,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瘪嘴道:“难怪这么苦啊……” 楚陌景捏着面前的杯子,冒着热气的水瞬间结了冰,下一刻,杯子无声的化成了粉末,很长时间,楚陌景都没有发出声音。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阿九呐呐问。 楚陌景看着她,刹那之间,眼前竟微微模糊了,他骗了阿九,水里加的不是黄连,而是糖。 阿九想瞒着他,殊不知他对她有多了解,多年相处,连日来的悉心照料,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又哪里瞒得过他? 可他能说什么? 你失去味觉为何不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到阿九的爱,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她能闹得不可开交,百般折腾人,可真正绝望的痛苦,她却只是云淡风轻的掩饰过去,不想让他知道…… 楚陌景心如煎熬,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无可奈何,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健康,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他伸手接过她的杯子,“别喝了。” 阿九察觉到了什么,两个人相对无声,谁也不愿去拆掉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因为我爱你,正如你爱我。 “师兄……”阿九轻声唤道。 楚陌景抱起她,勉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走吧,继续赶路。” 马车的辘辘声又响起,阿九低声喃喃道:“师兄,其实我很怕……失去五感真可怕,比死还可怕。” “……我知道。”楚陌景看着,心里生疼,忍不住去亲吻她,从额头到眉心,再到唇角,轻轻柔柔的宛如春风。 阿九仰着头,张口去迎合他,缠绵悱恻,眼泪顷刻间汹涌澎湃,她是真的害怕有一天她再失去了听觉和触觉,她连这样的亲吻都感受不到了…… 记忆紊乱没关系,幻觉也没有关系,只要有毅力就能压下,可是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什么都没有,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还能活着吗? “别哭,一定会有办法的。”到如今,除了楚陌景,也没人能再给她希望。 “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会难过吗?” 楚陌景顿了顿,坚定道:“不会。阿九,只要你相信,我就一定会叫醒你。” 楚陌景的世界里没有如果,就像他说的,他承诺过要保护阿九一生一世,纵然他死了也不会让她死。 阿九哭着笑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又算什么?佛说人生有八苦,前世她求不得,今生她放不下,她果然是个俗人。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也难以大彻大悟。 又是几日,阿九连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马车终于行至了离却忧谷最近的风渡镇,天色太晚,阿九也不能再继续折腾,索性就在风渡镇又歇了一晚。 翌日清晨,阿九还在昏睡,楚陌景下来拿早点。大早上的还没什么人影,客栈的掌柜跟小二就在闲聊。 “掌柜的,我昨儿个听到有客人说山那头闹鬼?说是有个女鬼总在大晚上哭……吓得我昨晚都没睡好,梦里都是女鬼的哭声!”小二抖了抖胳膊,一脸寒碜。 掌柜白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什么女鬼啊!你知道咱们风渡镇附近有个山谷吧,就是常人去总归迷失的那个……” 说着,掌柜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啊,前段时间,那山谷突然一夜之间没了,像是被夷为平地……有个疯姑娘天天就在那儿哭,见人杀人……” 掌柜的话声戛然而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勒住了他的衣领,他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吓得一哆嗦,再一看,这不是昨日住进来的年轻人么,这样出色的样貌他印象太深刻了。 楚陌景的声音冷得彻骨霜寒,“你方才说的,山谷一夜之间没了……可是真的?”   ☆、第118章 扑朔迷离 掌柜被吓了一跳,连忙指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客官若不信,尽可亲自去查探一番!” 楚陌景浑然无觉的松了手,只觉脑海中一片茫然,他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仿佛失去了神魂一般。 那掌柜和伙计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直到楼上传来一个轻轻的叫唤,原来是阿九闻声,摸索着来到了扶梯处,“师兄……” 楚陌景仿若未闻,没出声。 她脚下就是楼梯,掌柜跟伙计看了,顿时就想提醒,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阿九就一脚踩空往下摔了下来。 “啊!”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叫。 白影一晃,再看时,阿九已落在楚陌景怀里,毫发无伤。 阿九觉得有些他周身气息不对劲,抬手摸上楚陌景的脸颊,“师兄,你怎么了?” 楚陌景对上她清澈却无焦的眼睛,渐渐回过神来,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却忧谷……可能出事了!” “什么!” 没再多停留,两人即可动身,马车往却忧谷的方向飞驰而去。 阿九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却忧谷有谷主坐镇,又有那么多厉害的老前辈,在她看来分明是天下最安全的世外桃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却忧谷是他们自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的人都跟家人无异,阿九对于楚陌景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迫不及待的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兄,你先别着急,师父那么厉害,又有匠师爷爷枯骨老人等老前辈在,天下又有谁有本事一夜之间灭了却忧谷?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陌景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师父曾说过,只要有他在一天,却忧谷就不会消失,如今却忧谷没了,那……” 话语戛然而止,楚陌景不愿再说下去,阿九却听懂了,她眼眶隐有湿意,伸手抱住了他,不知道是在安慰楚陌景还是在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楚陌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是谷主一手见他带大,他虽练武天赋高,却体质至寒,年幼时险些活不下来,也是谷主花费无数心力才让他平安长大……听纪恒说,他会叫的第一句话就是“师父”,可见师徒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 阿九难以想象,若是谷主出事,楚陌景会有什么反应…… 楚陌景向来冷静,可当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差点发疯。 原本彷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焦土,谷外的大阵全被毁于一旦,高耸入云的妄浮山冷冷清清的伫立旁边……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见了。 往日游历归来,师弟师妹们一声声的大师兄还回荡耳边,师父会笑眯眯的骂他死小孩……楚陌景双眼发红,拔剑插入地面,轰隆隆的声音震如天响,地上一道裂痕延至数里。 妄浮山,却忧谷,迷途之地。自他懂事起,师父常常意味深长的将这话挂在耳边,迷途之地……如今这里却真成了迷途无归之地。 “师兄!师兄!”阿九看不到,只听到动静,手臂在半空中摸索着,急得满头冷汗。 剧烈的动静惊动了什么,尖利的哭叫声突然响起,一条长鞭狠狠朝着阿九后背甩来,楚陌景单手拽住长鞭,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跌在地上,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模样,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只是那女子一直的大哭。 “谁?”楚陌景冷声问,出现在这里,一定跟却忧谷消失脱不了关系! 听到楚陌景的声音,那女子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渐渐从茫然到悲痛欲绝,喃喃叫道:“……大师兄?” 阿九认得这声音,失声道:“陈萝萝!” “阿九,大师兄……是我,我是陈萝萝。”说着,陈萝萝又呜咽的哭了起来,若是阿九能看见,一定难以相信昔日爱臭美的陈萝萝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哭什么!”楚陌景看了她一眼,眉眼含霜,无边冷气漫延,连脚边的野草都覆了一层冰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陈萝萝断断续续的,边哭边说:“我一直在外游历,不久前回来想看看我爹,可……可就在那天,我爹却把我赶了出来……我气不过就一直在谷外……谁知傍晚时候,这边火光大起,等我赶到时,已经回天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忧谷化成一片焦土……” “等等!”阿九皱眉道:“谷中大火……你说你在外面,难道就没有看到一个人跑出来吗?师父与诸位老前辈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被一场大火全都困住?” 陈萝萝的话中疑点重重,阿九不得不怀疑,相反,楚陌景却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语不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萝萝哭得几近窒息,喘着气直摇头,“大师兄,阿九,你们相信我,等我赶到时,就看到却忧谷被大火覆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有一种可能,”阿九忽然冷冷道:“谷中众人都被药迷昏了,再有人放火烧谷……你说你当日被你爹赶了出来?哪有这么巧,就在却忧谷遭难的那一天你爹要赶你出来?” 陈萝萝整个人都懵了,她仰着头,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天空,神经兮兮的呵呵笑了,轻轻道:“你说……是我爹烧了却忧谷?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陈萝萝捂住耳朵,崩溃的抱头尖叫出声。 “当然你爹中毒陷害于我,我就觉得他有问题……”阿九捏着手心,这事疑点重重,但谷主他们对陈夫子早有防备,就凭陈夫子,绝不可能会让却忧谷全军覆没,也许……这只是一出将计就计,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事到如今,阿九也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陈萝萝一直摇头,看了看阿九,又去看楚陌景,“大师兄,大师兄你相信我!我爹也没有逃出来,不会是他的,不会……” 楚陌景此时神情淡淡的,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了,“当日可有外人前来却忧谷?” 陈萝萝愣了一下,失魂落魄的说:“没,没……不,有!”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那天,那天我救了一个人,可他伤得那么重,却忧谷外面又有大阵,他不可能闯进去!” 阿九叹了口气,楚陌景看了陈萝萝许久,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他问:“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你们……你们跟我来。” 陈萝萝说着,转身就往一个方向冲去。 楚陌景背着阿九,拔出双阙剑跟了上去。 阿九能听到风掠过的呜呜声,她凑近楚陌景耳旁,低声说了一句:“师兄,小心。” 楚陌景抬了抬眼,看着陈萝萝的背影,双眼清如明镜,平静道:“我知道。” 陈萝萝领着他们到了一个洞口,呐呐道:“他伤得极重,我把他安置在这里的,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说完,陈萝萝拨开门口的杂草,一马当先的迈了进去,洞内有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楚陌景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人,他微微一怔,阿九看不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没开口。 那人半躺着,身上有着好几处伤口,血迹从纱布中映了出来,看到楚陌景几人,他睁大了眼睛,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惜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急得眼里渐渐也有血丝冒出。 楚陌景走近几步,就在这时,石洞发出一声巨响,再看时,出口已经被堵死了。 陈萝萝惊叫一声,指着那人气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却忧谷被烧毁是不是跟你有关?” 那人无力的闭了闭眼睛,陈萝萝攥紧双拳,“大师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早知如此,我当日就不该救他……我,我杀了他!” 陈萝萝咬着下唇,正要动手,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寒气在脖颈漫开,她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立即被划出一道血丝。陈萝萝偏头看去,眼里冒着泪花,难以置信的问:“大师兄,你为什么……” 楚陌景看着她,那眼神不再是看师弟师妹们的眼神,他冷冷淡淡的道:“这出戏……你演完了吗?” 陈萝萝身体一僵,如遭雷劈:“大师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师兄的意思当然是……你在说谎!”阿九倏而笑了,摇了摇头,脸上隐隐流露出失望之色。 陈萝萝脸色煞白。 楚陌景一挥手,躺着的人顿时咳嗽不止,哑声道:“宁姑娘,楚公子,别信她,她……”一句话没说完,那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咳了起来。 陈萝萝似哭似笑,讽刺道:“大师兄,我自幼在却忧谷长大,我是你师妹!你宁愿相信他而不相信我吗?” “陈萝萝,先不说你话中疑点重重,你说你‘救’的这人,你当真不知道他是谁?”阿九道:“他是名剑山庄少庄主,孟良显。” 陈萝萝满是茫然,更不明白了,说:“名剑山庄与你们素有仇怨,他既然是名剑山庄少庄主,你们岂不是更应该相信我吗?   ☆、第119章 背叛 在阿九看来,陈萝萝这样长在却忧谷的女孩子,自小没吃过什么苦,遇到什么事都会有长辈顶着,虽然有些小脾气,但还是挺天真的,以至于她根本不怎么会演戏。 “咱们先不说其他,你说你救了孟良显,而后却忧谷就出事了,正常人的想法不该是你立刻来质问孟良显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吗?可为何直到我跟师兄回来你才想起?却忧谷遭逢大火,你却一问三不知,只知日日在此哭泣,连一点去追查的意思都没有,是不想还是不能?” 阿九连声道:“孟良显是名剑山庄少庄主,说起来我也不相信他,可见了他在这里,我思前想后,莫不是你一直等在这里守株待兔?” 陈萝萝哑口无言,半响才道:“你自小心眼多,我说不过你!”随即她又转向楚陌景,“大师兄,阿九不信我,你也不信吗?” 楚陌景的剑依然横在她脖颈之上,闻言冷淡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实话实说,否则别再叫我大师兄了!” 陈萝萝眼泪哗地又下来了,半是痛恨半是难受,“大师兄自小偏疼阿九,何曾关心过其他师弟师妹?” 阿九哼了一声,不怎么情愿的说:“他若不在意其他师弟师妹,你现在还有命在吗?”虽然阿九也想楚陌景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但那不现实。 这时,躺着一直咳嗽的孟良显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挣扎着坐起身,急道:“你们快走,她在拖延时间!快走啊!” “拖延时间?”阿九早就料到了,她挑了挑眉,“在等谁来?” “我爹疯了,他早跟段承泽连成一线,想要共谋天下!首要目标便是却忧谷……”孟良显苦笑道:“不过宁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本想联合谷中内贼里应外合,可到时却忧谷早已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了。” “段承泽?他怎么敢打却忧谷的主意?”阿九一听段承泽这三个字就头疼,简直是宿敌阴魂不散,偏偏还是打不死的小强,命真大!可是阿九想不明白,若说段承泽跟他们积怨颇深,也该是来对付他们啊?却忧谷中能人辈出,哪里是段承泽等人能攻得下的?且段承泽志在天下,为何不惜大伤元气也要来对付却忧谷? 孟良显看了陈萝萝一眼,“这就得问这位姑娘了!” 听到却忧谷在大火之前就已人去楼空,阿九先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师父他们平安就好。 楚陌景心上压着的一块大石也轻轻落下,随即便问孟良显:“你为何在此?” “我……”孟良显一愣,没出声。 陈萝萝冷笑,讽刺道:“大师兄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小师妹魅力大,迷得孟少庄主连父母亲妹都不顾了,一听说是心上人的师门,巴巴的就要跑来通风报信……结果倒好,被段承泽当成了诱饵,真够愚蠢!” 楚陌景看了孟良显一眼,不动声色。 “你闭嘴!”阿九心中诧异,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却忧谷是我师门就不是你师门吗?陈萝萝,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联合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师兄弟姐妹?当年那个虽冲动却也恩怨分明的陈萝萝去哪儿了?” 陈萝萝红着眼圈,恨恨的说:“那个陈萝萝早就没了!当初谷主不分青白的要杀我爹,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唯一的亲人死在我面前……在那时,从前的陈萝萝就已经死了,现在我心里只有恨!” “师父杀了你爹?”阿九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千层塔开启,你们都去了,只有我没到,你以为是因为什么?”陈萝萝哭喊得声音都嘶哑了:“明明我也是却忧谷弟子,我爹纵有千错万错那也是我爹,他在谷中这么多年,就凭谷主一句话就该死吗?什么却忧谷,什么家,那里就是个无情的地狱!我恨它,我恨所有人,我就要毁了它!” 楚陌景握剑的手紧了紧,周身冷气愈重,“忘恩负义,不辨是非,你该死!” 陈萝萝失魂落魄,呵呵笑了起来,“我爹没了,却忧谷也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要杀就杀吧。” “陈萝萝,当年你爹中毒一事还没给足你教训吗?师父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你爹是谷中叛徒!” 话音刚落,洞门开了,外面有人拍掌大笑:“真感人,几位叙旧完了吗?” 阿九叹了口气,幽幽道:“段承泽,那一刀怎么就没要了你的狗命?” 她说话毫不客气,段承泽语气森然,“阿九姑娘那一刀令我终身难忘,可惜段某福大命大,没如了姑娘的意,今日倒想再讨教一番!” 楚陌景收剑劈晕了陈萝萝,他终归是没下死手,留了陈萝萝一条命,因为他相信他师父不是陈萝萝口中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但事情未明,所以陈萝萝如何处置,还是等他找到师父再行定夺。 楚陌景背着阿九,身形一闪就到了洞外,段承泽独自一人站在外面,可不远处的所有山腰上树上尽是弓箭手,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圈,只要轻举妄动,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九咬牙,此时深恨自己身中剧毒,看不清形势,完全只有拖后腿的份! “别胡思乱想。”楚陌景还有心跟阿九闲话了一句,阿九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满是暖意,在他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段承泽眼珠一转,似笑非笑,“两位如此情深意重,真令段某羡慕,可惜阿九姑娘身中梦回之毒,时日无多了啊。” “你本事真大,还知道我中了梦回之毒……指使丽妃的人,莫非是你?”阿九揣测道,她越来越混乱,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可是命运的轨迹要运行下去,自然有人会代替前世的她去做那些蠢事,可是看段承泽这模样……他知道的秘密倒像是比他们还多!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段承泽摊了摊手。 阿九蹙眉……这一世怎么处处都有段承泽的身影,他的手到底伸得多长? 段承泽笑了笑,“这样吧,两位乖乖跟我走,也省得动手,届时两败俱伤。” “就凭你?”楚陌景平静道。 “楚陌景,我知道你武功深不可测,那换个说法,你不想救你小师妹了吗?回头草早已绝迹,这世上知道如何救她的不足三人,想必阿九姑娘也等不了你再去找别人了!” 段承泽把玩着腰间挂坠,楚陌景注意到的却是他佩戴的长刀……那把刀与段承泽以往佩戴的都不同,隐隐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刀未出鞘,楚陌景也说不清,稍稍皱了皱眉。 “你能解梦回之毒?”关系到阿九性命,楚陌景神色才微微变了。 阿九一听立即道:“师兄你别听他胡说!这人阴险狡诈,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咱们跟他素有仇怨,就算他真知道,哪会这么好心救我?” 阿九一双无神的眼睛准确的“看”向了段承泽的方向,眼中尽是嫌恶,这人是她生平最为痛恨厌恶之人,就算段承泽真有办法,她也不要他救! 察觉到阿九的恶意,段承泽双眼眯了眯,随即是真的很不解,“阿九姑娘,要说结仇结怨那是后来的事,可当年风渡镇初见,咱们素不相识,为何从那时起你就对我有敌意,甚至次次都不留情狠下杀手?” 段承泽自认运筹帷幄,万事都在算计之中,可这件事是他最不能理解的,阿九的敌意来的太莫名其妙!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看不顺眼的敌意,而是要人命的杀意! “你这么聪明,不会自己猜么!”阿九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段承泽慢慢收了笑容,他的温和是装的,又不是真的好脾气,阿九不留情面的呛他,他也不耐烦了,可是……他要抓的是活口,楚陌景武功太高,他真没把握在不杀人的情况下留下两人,是以才循循善诱,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阿九也猜到了,凭她对段承泽的了解,这人最是狠辣,下手果决,这回说那么多废话却迟迟不动手,显然是另有所谋! 楚陌景没说什么,就在方才阿九跟段承泽废话的功夫,他已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尽是段承泽的人,要想摆脱突围只有一条路…… 气氛一时僵持,段承泽手碰到了刀柄,脸色变来变去,下了重药,连声道:“楚陌景,我不仅知道梦回之毒的解法,还有却忧谷的大秘密!这么多年,你师父瞒了你多少事,还有你父母,你的身世……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阿九一惊,楚陌景却半点没犹豫,剑尖抬起,眉目间冷若冰霜:“不劳费心!” 段承泽终于彻底沉下脸来,形势一触即发。   ☆、第120章 师兄身世 绯剑流火,动如山海翻覆,楚陌景没再废话,猝不及防的出手,内劲带动狂风卷起细沙碎石飞舞,周围惨叫声不绝于耳。 段承泽险而又险的避过一剑,肩膀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气极,拉下脸来好声好气的说话,结果楚陌景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段承泽握住腰间的刀柄,冷笑出声:“好好好!楚陌景,世人都说你是天才,赠你绝世无双四字,我偏偏不服!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抽刀而出,刀身与刀鞘相撞的声音极其凄厉刺耳,仿佛有种奇怪而诡谲的韵律,阿九趴在楚陌景背上,脸色微微发白。 楚陌景神色微凝,那种熟悉的气机……他盯着段承泽,眉眼含煞,冷然而肯定的说道:“魔刀!” 当初楚陌景险些成为魔刀容器,又深受魔血之苦,对其早已十分敏感和熟悉。先前他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那刀一出鞘,楚陌景便确定了,那是魔刀! 凌茂群付出无数心血,几十年没做成的事却被段承泽做成了,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段承泽放肆的大笑,一战也好,他要趁今日一雪前耻! 长剑铮鸣,邪刀肆虐。周围的人纷纷被气势所慑,站都站不稳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阿九更是头晕目眩,她死死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段承泽还是那么卑鄙,这场打斗根本还是不公平的,有她在,楚陌景必然要一心二用,分出一部分心思和内力来护住她…… 阿九看不见,只能静下心来去听,手腕上的雪蚕冰魄蠢蠢欲动,凭她现在的状态,只能勉力发出一击……对付卑鄙小人就得用卑鄙的法子,现在才管不了什么光明正大! 刀剑相撞,阿九毕竟离得太近,被气势所迫,嘴角溢出血来。 不知道段承泽用了什么邪门的方法,不仅魔刀铸成,武功内力更是一日千里,若是公平打斗,他或许还是打不过楚陌景,但在楚陌景既要应付他,又要护住阿九,还要想办法突围的情况下,两人竟一时僵持不下了。 察觉到阿九被震伤,楚陌景眉眼一沉。 “这种时候你还敢分心?”段承泽只觉他小看自己,当即大怒,“让你尝尝魔罗第十刀!” 魔罗十三刀,堪称天下武学极致,创出刀法之人曽令整个江湖之人闻风丧胆,成就一代魔头,足可见其威力,尤其是……魔刀已成! 说时迟那时快,段承泽正要变招,楚陌景同一时间也要变招,那之间短短一瞬的破绽被阿九听到了,失去视力让她的听觉和感觉更加敏锐,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毫不犹豫的对准段承泽的方向抬起手腕…… 雪蚕冰魄无形无色,突然而来的一击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段承泽猝不及防,又处于变招之中,只得狠心收招先闪避,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先内伤了,楚陌景右手持剑挡刀,左手侧翻,一掌拍开,隔空打中了段承泽,而后轻身跃到了树上,段承泽憋着一口血,气得把什么谋划都忘了,大喊:“放箭!” “咻——” 一瞬间,万箭齐发! 楚陌景冷静得不像人,周身无形气劲环绕,一只只飞来的箭纷纷覆上冰霜而碎裂下去。 “放箭!”段承泽接连吐血,狠狠道:“我就不信你内力不会耗尽!” 然而就在这时,地底忽然发出震动,持续不断,整个山林都摇晃起来,地动山摇,人心恐慌,所有的人都惊叫着逃窜,段承泽脸色一变再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只得先顾自己性命了。 阿九方才一下,如今已极为虚弱,喃喃道:“师兄,怎么回事啊……” 楚陌景还没回答,地面一下子塌陷,天翻地覆不外如是,他只来得及紧紧护住阿九,恍然间便是天旋地转…… 黑暗无尽漫延,不知过了多久,楚陌景睁开了眼睛,虽是一片漆黑,对他来说却毫无影响,他第一反应就是查看阿九的情况,可明显情况不容乐观。 怀中少女面无血色,气息更是微弱,楚陌景低下头,感受着那微不可闻的呼吸,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阿九。” 他握着她的手,运转内力传过去,阿九咳了几声,醒转过来,半响,幽幽道:“我大概会死吧……” “不会!”楚陌景打断她,重复道:“不会。” 阿九没出声,她反手握住楚陌景的手,握得那样紧,好像死都不会放开,“师兄,如果我死了,你还会陪我吗?” 阿九不能想象他们会阴阳相隔,不能想象他有一天会忘了她,更不能想象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女人代替她的存在……如果她真的会死,她也要自私的拉他一起,如果注定不能生同寝,那便死同穴吧……这样也挺好。 楚陌景静默片刻,微微一笑,轻柔的吻了吻她的眉心,“如你所愿。” 阿九有些恍惚,竟有一种他仿佛明白她想法的错觉……于是他忍不住问:“遇上我,带我回却忧谷,师兄后悔过吗?如果没有我,师兄或许会活得更自在……” “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的选择,往左拐是一条路,往右拐是另一条路,我心之所向是你所在之地,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师兄说的话越来越动听了……阿九迷迷糊糊的想,曾几何时,这便是她奢求的一切了。 楚陌景打量着周围,他们所在是一个被碎石包围的空隙里,想要离开,便得先震开这些碎石。 可不等他有所行动,那些碎石突然全部颤动起来往上浮去,有一个声音喝道:“还不快出来!” 楚陌景揽着阿九闪到了碎石外,“啪——”巨大的声音响起,碎石重新堆成堆落在地上。 楚陌景一抬眼就看到了跟前的人,他怔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死小孩,不认得为师了?”那笑眯眯站在那里的,不是谷主又是谁?如同往日的霸气面容,孩子气般的举止,只有一头黑发如今尽数转百,银白色的发丝浮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师父?师父!”阿九惊喜的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句话没说完,谷主已然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们都受苦了。” 阿九喜极,一瞬竟落下泪来,“您没事就好了,我跟师兄不知道多担心!” 楚陌景面上却不见喜色,只伸手掬起谷主的一缕白发,语气微不可察的轻颤:“师父,您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不要紧的,景儿不必如此,师父这么大把年纪了,头发白是正常事,”谷主慈爱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武功大有进展,高了,也瘦了。” 楚陌景低低道:“我见却忧谷化作一片焦土,以为师父也遭遇不测……阿九亦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徒儿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你做得够好了,”谷主摇摇头,欣慰的笑了笑,冲他招招手,“放心,阿九不会有事的,你们跟我来。” 这仿佛是个暗道,无数的暗门,无数的石室……楚陌景问:“这是什么地方?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 谷主将他们领进一间石室,幽暗的火光亮起,四周空荡荡,却摆着牌位和香炉,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男一女半相拥着,皆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尤其是那女子,姿容绝色出尘,细看来,眉目竟与楚陌景极为相似。 “这里是地下墓穴,正上方就是却忧谷所在,”说着,谷主叹了口气,指着墙上的画说:“那是你的父母,大越皇朝的最后一任帝后……” 阿九睁大双眼,捂住了到口的惊叫,而楚陌景……饶是他,也不禁呆住了。 “师父,大越皇朝都灭了快两百年了,师兄不过双十年华……您是在说笑吗?”阿九结结巴巴的道。 “说笑?”谷主嗤笑一声,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语调缓缓道:“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代盛世皇朝的衰败,经历过乱世中的国破家亡,你说我是在说笑吗?” “不,不不会吧,这么说您都活了快两百年?!”阿九语无伦次了,“那那那师兄难不成是鬼吗?!”上一世暂且不论,可这一世阿九可是看着楚陌景从美正太到美少年再到如今这模样的!!!这不是要吓死人的节奏么!!! 谷主这时候还有心情逗她,“如果景儿是鬼你就不喜欢他了吗?” 楚陌景:“……”他确信他是个正常人好么! 阿九哭笑不得:“当然不是,可是……哎呀,师父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么诡异离奇的事,阿九震惊了一下就差不多淡定了,她自己都是重生一回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谷主斟酌了一下,抓抓头,“哎呀,烦死了,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楚陌景顿了一下,果断道:“那便等会再说,阿九的毒还没解……” 阿九一愣,抿唇笑了,谷主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对于旁人来说,云萝花跟回头草都绝迹了,可为师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念旧,既然要保存旧物,怎么可能让云萝花绝迹呢!” 阿九顿时眉开眼笑,能活着谁都不想死啊! 楚陌景心上压着的大石终于落下,谷主摆了摆手,“放心吧,枯骨老鬼正琢磨着解药,你们等也是等,先听我说完往事吧!” 所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姜晋两国之前,盛极一时的大越皇朝结束了乱世,统一天下达七百多年,这在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一个皇朝能保持统治这么长时间。 在谷主口中,阿九跟楚陌景才了解到那个尘封百年的秘密。 上古年间,那还是怪力乱神的年代,有一个传承了神明之力的种族,世人称之巫族。后来,随着一代又一代王朝的兴衰起伏,一切难以解释的怪力乱神都成了远古传说,世人信奉神明,却再难以见到神迹。 直至大越皇朝的开国太、祖无意中帮了巫族一个大忙,适逢乱世,太、祖不乏逐鹿天下的野心,巫族族长设下考验一一试探,无论是才能还是人品,太、祖都无可挑剔,巫族一方面为报恩,一方面顺应天命,终助太、祖一统天下。 太、祖被巫族的能力所折服,设国师一职,由巫族族长自族中挑选能人担任,而巫族隐退。大越皇朝一代代传承下去,可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无论谁都明白,这都离不开国师和巫族的功劳,国师民心所向,好在历任国师都从不干预朝堂之事,恪守本分,历任大越皇帝也都遵从祖训,敬重国师,是以大越皇朝的辉煌足足延续了七百多年。 可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而变故就在两百多年前,大越最后一任皇帝在位年间。 那时候新皇登基,正巧上一任国师也到了大限,接任的国师却是一名绝色无双的少女巫然……一个是年少英武的新皇,一个是天真懵懂的国师,日常接触避免不了,两人之间情愫安生,终于是陷入了情网,且一发不可收拾。 新皇年少登基,后宫空无一人,有敏感者察觉到了什么,上书奏请新皇立后选妃,新皇拒绝了,并当众向巫然示爱,一时间,朝堂震动不已。 大越开国以来,留下了诸多祖训,第一条便是:大越皇族不得与巫族通婚!这是开国太、祖和当年的巫族族长共同定下的规矩,无论是新皇还是巫然都不得违背。 可惜新皇年少气盛,巫然也是追求爱情而不顾一切,两人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结为了夫妻…… 说到这里,谷主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包含了无尽的惆怅感慨,说不出的复杂,令阿九忍不住想,若是谷主经历了当年之事,那么他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便是我的父母?”楚陌景面上有些许茫然,那些对谷主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可是对楚陌景来说,却是如此的陌生。 谷主点了点头,阿九脱口道:“那师兄岂不是当年的大越太子殿下?咦,难怪那幅画上称师兄殿下……对了,师兄,我们从姜国宗祠里带出来的话呢?快拿出来给师父看!” 楚陌景这才想起,拿出画来交给谷主。 ——却忧之谷初见殿下,惊鸿一瞥,吾心慰然。百年回首,山河永寂,望珍重。巫贤绝笔。 谷主手指磨蹭着字迹,当看到“百年回首,山河永寂”之时,他眼眶竟微微泛湿,再到“巫贤绝笔”之时,他喉咙一甜,闭了闭眼睛,又咽下了。 “师父……”楚陌景有些担忧的看向他。 谷主笑得分外心酸,没说什么,继续道:“巫然身为国师却嫁给了新皇,便不能再当这个国师了,接替她责任的,便是巫贤。巫贤本是下一任巫族族长,可为了巫然,他放弃了。他跟巫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们也能猜到了,他喜欢巫然,虽然那家伙从来没承认过,可谁都看得出来……” 谷主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抑制不住那尘封多年,突如其来的悲痛,如果不是在楚陌景跟阿九面前,恐怕他会埋下头,痛哭出声。 楚陌景拉住谷主,沉声道:“师父,别说了。” “不说也得说,景儿,为师瞒了你那么多年,也瞒不下去了,”谷主深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巫族的起源已经没人知晓了,其实他们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般神秘和厉害,只是他们天生便有一种天赋——通过卜算,星象,龟甲或是算盘等等外物,便可算出祸福,更有甚者,预知未来……可也因此,巫族后代极难孕育,也不能与外人通婚,否则下一代便会失去这种能力。历经无数岁月,到了巫然那一代,巫族其实已经快要灭绝了,因为那一代出生的巫族人,有一半都是普通人,而没有那种独属于巫族人的天赋……” 顿了顿,谷主说:“我就是其中之一,生来就没有巫族人的天赋,只是后来,我发现我在武学一道上却是极有天赋,于是我十几岁便外出闯荡了,等我归来时,已无力回天……” 太、祖和当年的巫族族长禁止大越皇室与巫族通婚是有原因的,这一点,所有人到了后来才发现,只是那时候,正如谷主所言,已无力回天。 巫然嫁给新皇,两人的确恩爱有加,新皇立她为后,后宫中只她一人,可惜好景不长,新皇年少登基,根基不稳,屡次遭遇危险,巫然便次次都用巫族的能力救他,甚至有一次,新皇重伤垂死,也被巫然救了回来,可她自己也元气大伤,而后,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新皇跟巫然的第一个孩子,两人都惊喜交加,可这时,民间却有“巫后为妖邪”的传闻日渐兴起,很显然,这是个阴谋,只是向来流言可怕,这谣言更是如火烧燎原,完全制止不住,因为新皇几次遭遇陷境都被巫然救了回来,有心人加以渲染,便一发不可收拾。 百姓不知巫族的存在,国师明面上只是安抚人心,真正的能力从不向外人显示,纵然巫然以前是国师,但她现在却是皇后,她的能力超出了人们接受的底线,再有人散播谣言,百姓中就有人带头打起了“清君侧”的名义,要求废除巫后! 新皇自是不肯,出兵镇压,结果谣言愈发兴盛,箭头直指新皇无道,为妖邪所蛊惑,正值各地瘟疫地灾频频传出,四方起义的旗帜终于高高扬起。 “人心经不起考验的,那些原本效忠新皇的朝臣也渐渐犹豫了,新皇的一个堂哥先反了,紧接着,一个接一个,为了皇位自相残杀……内忧外患之下大越皇朝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我赶到的那天,整个宫里都被大火覆盖,起义军打进皇宫,也正好是那一天,巫然产子,生下了景儿……密室之内,只剩下新皇,巫然,我还有巫贤……” “巫然先前便已元气大伤,怀孕期间又郁结在心,生下孩子后便已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她抱着孩子痛哭不已,她说她不后悔嫁给新皇,最遗憾的却是不能看到你长大成人,”谷主望着楚陌景,眼中满是伤痛与怅惘,低低道:“巫贤,巫贤在那时看了看孩子,当场作了一幅画,他画出了你长大后的模样,告诉巫然,你会活得很好,巫然终于笑着离世。新皇心如死灰,将你托付给我们,跟巫然一起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可是出来后,巫贤就快不行了,那时我才知道,巫贤以性命为代价看到了未来,他说他不仅仅是为了巫然,也是为了整个巫族,谁知道他呢,那家伙的心思谁都看不明白……我带着景儿跟弥留的巫贤一起回到了巫族,后来,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巫族了,只有巫族延续的血脉,枯骨老鬼,了迦,邱老鬼……他们身上都有巫族血脉,在某方面天赋异禀,尤其是枯骨老鬼,他的血脉最浓厚,所以他能‘看’到很多……” “是不是巫族继续下去就只有灭亡,只有巫族离散才能保留血脉?这是巫贤看到的未来?”阿九问。 谷主点点头,笑了,“聪明的孩子,的确如此。” 楚陌景一直都处于沉默状态,这时才抬头对上谷主的视线,静静的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师父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谷主的叙述中一直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可他若跟巫然毫无关系,为何在最后的时候,留在巫然身边的,就只有巫贤和他? 谷主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赞叹还是恼恨宝贝徒弟的敏锐,他伸手摸了摸楚陌景的头,轻声说:“景儿,巫然……是我的亲姐姐。” “原来……”阿九恍然,难怪,难怪她总觉得师父待师兄与旁人不同,说是师徒,却不比亲父子差了。原来如此,不知道师父如何存活世间这么多年,可师兄却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安慰,也是唯一的亲人啊! 楚陌景眼眸低垂,遮住了一切情绪翻涌,却遮不住放于身侧紧攥的双拳,与微颤的衣袖。 这么长的故事,生身父母,盛世帝后,国破家亡……他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一幕幕画卷在眼前展现,再看到那一句“百年回首,山河永寂”,饶是楚陌景心性坚定,也不禁眼眶微红,他蓦地在谷主跟前跪下,低低唤了一句:“师父!”他最敬重的师父,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两百年漫长的时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快起来,小时候不听话都没罚你跪过,现在跪什么……”谷主心中大恸,伸手去拉他,眼中分明水光闪烁,却别过脸,故作生气要揍他的模样。 阿九心中酸涩,一口气憋着,直到此时才缓过来,她下意识的,无声一叹,却不知是为何而叹。 静默了许久,阿九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楚陌景两百年前出生在大越皇宫,那为何却在两百年后长大成人?还有她的重生,会不会跟所谓的巫族有关系?   ☆、第121章 梦中回忆 没等阿九问出心里的疑问,又一道脚步声响起。 枯骨老人端着药碗走进来,一看到这场景就无奈了,对着谷主说:“讲故事就讲故事,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先前压抑的气氛一瞬消散了,枯骨老人将楚陌景拉起来,把药碗放进他手里,再拍了拍谷主的肩膀,笑着说:“别吓到俩孩子了。” 谷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揉了揉眼睛,嘴硬道:“还不是这死小子,以前怎么都逗都雷打不动,这会儿倒是不冷着张脸了!” “……师父。”虽然谷主是楚陌景的亲人,但是楚陌景叫惯了师父,也没打算改口。 “好了,还有很多事要跟你们说,不过,先帮阿九解毒吧。”谷主看着阿九无神的双眼,总是有些难受的,“这段时日,阿九受苦了,若是当初巫情用云萝花保存下巫贤的画,也不会还让后辈担上一劫……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 楚陌景点点头,喂阿九喝药,可解药的味道却着实古怪,阿九喝了一口就想吐了,闭着气一口气喝完,刚想吐槽几句,眼前一晃就直接晕过去了。 楚陌景揽着她,虽然明知枯骨老人跟师父不会害阿九,还有有些担忧,“阿九怎么了?” “梦回之毒会令人记忆紊乱,在虚幻的世界中渐行渐远,而回头草正是其克星,饮下解药后,便是一枕黄粱,大梦三生,等她再醒来,便是真正的解毒了。” 楚陌景轻轻抚了抚阿九的脸颊,目光微微柔暖下来,谷主看着,忽然问:“景儿,你自小冷清,长年在妄浮山颠练武,不曾接触红尘世事,你能确定你跟阿九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她爱她,而不是青梅竹马多年相伴的错觉吗?” 楚陌景淡淡一笑,说道:“师父,我分得清。” 谷主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却还是妥协了,笑道:“你先带她去休息,等她醒来,为师再告诉你们其他的事。” 楚陌景横抱着阿九出了这间石室,谷主揉了揉眉心,偏头问:“老鬼,你当初卜算的结果不是跟巫贤说的一样吗?都说景儿是孤星,注定一生断情绝爱……害的我忧心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阿九是变数,有她在,命数会改变也不稀奇,”枯骨老人看上去也颇为头疼,“只是阿九小娃娃身上总有一层薄雾挡着,我怎么也算不透……按理说,她自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跟旁人也没什么区别,所谓的变数,究竟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她是巫情的后人?当年的巫情可是族中圣女,天赋能力在那一代是最顶尖的,恐怕还在巫贤之上,她当初选择嫁给姜国第一任皇帝,其他族人都觉得她疯了,现在想来,也许不是没有原因的。” 枯骨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声,“算了,还是等阿九醒来再问问吧。” 阿九做了一个梦,完全陷入了梦境之中。 不同于前几次梦到一半便会惊醒,这一次,她梦完了前世今生。 仍然是从她被楚陌景救下开始,孟悠渴望接近他,却又不敢接近,甚至在她的内心还有些自卑,可每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楚陌景伸出援手——纵然那只是他对于弱者都会有的慈悲。 几次三番,孟悠终于忍不住了,又一个大雨倾盆的破庙,她满身湿透的冲了进去,咬牙望着火堆前白衣无暇的身影,这样的环境下,少年人的神情依旧淡漠,身姿仍是高彻如云,他微微不解,似乎奇怪她为什么还在跟着他。 在那样清明的目光下,孟悠脱口而出:“我能跟在你身边吗?” 楚陌景问:“为什么?” 孟悠眼睛红红的,被雨水打湿的身子冷不禁的发颤:“因为我无路可走,别无依靠……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楚陌景闻言,静默片刻,平淡的“哦”了一声,“随你。” 此后,孟悠便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楚陌景待她没什么变化,只是住客栈时会订两间房,有危险时也会保护她,甚至孟悠有时候醒来会在床边发现干净的衣物等等,孟悠胆子越发大了,也会主动帮他做些事,或者主动搭话……因为时间一长她就发现,这白衣少年看着冷漠,实则却像一张白纸一样不知人情世事,对人毫无恶意,有时候遇到超出他理解的人或事物,他会面无表情不说话,其实是在发呆,而旁人却往往被他的一身冷气和武功所慑,不敢真正靠近他。 孟悠像发现了一个大宝贝,说不出来的开心,很惊喜,又不想跟人分享。 一路上也会遇到不长眼的人寻事挑衅,楚陌景毫不费力的一一解决,渐渐地,他的名声也在江湖上传开,或许这跟他出色的外貌也是分不开的。 比起楚陌景的“单纯”,孟悠就显得更狡猾了,她一点点的接近,将尺度把握的刚刚好,楚陌景渐渐地也将她当成了朋友,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孟悠已经能跟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许是因为孟悠是第一个靠近他的,楚陌景对她也多了一些纵容,他性情如此,一旦被他认同,在不触犯原则的份上,他会对你极尽包容和帮助。 孟悠会在他买东西丢下一张大面额银票的时候瞪着他,然后掏出几枚铜板在他眼前晃悠一下,放在摊位上,唠唠叨叨的跟他讲常识。 她会在他被泛泛之交以“切磋武艺”骗去喝酒的时候扑过来,泼辣的把人骂走,然后恨铁不成钢的告诉他,那是骗子!骗子!骗钱骗色什么都骗! 她会在他送上她喜爱的礼物时对他甜甜的笑,然后奔出去躲到无人的地方大哭…… 每当遇到这些囧囧的情况,楚陌景的反应永远都是淡定的:“……” 楚陌景其实不笨,不仅不笨,他还相当聪明,通常他都能举一反三,有些事他观察一下也就懂了,可是孟悠的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就忍不住想去配合她,再去观察她的反应,然后默默的想,谷外的人难不成都是她这样的? 一男一女结伴而行,通常都会有些暧昧的成分,可这两人之间却绝对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类型,别说暧昧了,一丝波澜都没有。毕竟楚陌景高冷淡然,心思无邪,孟悠仰慕感恩居多,能这样相知相熟,一路结伴而行已经很满足了,也不想因为什么奢望打破这种平静而美好的旅程。 那几乎是孟悠一生中最美好而难忘的时光,她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自幼见惯了肮脏龌龊,从来没想过世上会有楚陌景这样的人,心性澄净,皎若明月,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他与孟悠的结识来自于那一丝的悲悯,他们的相伴也正应了那句话——人间有情,无关风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次大意,他们身陷险境。   ☆、第122章 梦中回忆(二) 命运的轨迹总是相似的,楚陌景与孟悠结识,一路结伴,但目的地仍是尧都千层塔。 或是人为或是巧合,他们被魔教追杀,而后顺理成章的遇上了段承泽,又一起身陷险境……而那一次,在段承泽的设计下,孟悠拖了后腿,楚陌景为救她受伤,险些废了一条手臂。 孟悠陷入了极度的懊悔与自我厌弃之中,加上段承泽若有若无的煽动,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跟楚陌景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留在他身边,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了,是她缠上他的,对于楚陌景来说,孟悠从来不应该是他的责任…… “你在自责?”楚陌景并不算太迟钝,一次换药后,他出声留下了孟悠,询问道。 孟悠眼睛红红的,她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陌景摇摇头,“我从来没怪过你。”在他看来,孟悠不会武功,遇到危险拖后腿拖的很正常,而他也是自愿救她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样想,孟悠却不这样想。 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一时间完全怔住,呆呆的望着他淡然却无一丝责怪之意的双眼,蓦地弯下身子,抓住他受伤的手,轻轻的放在脸颊上蹭了蹭,无声的悸动与心酸在心底漫延……因为她终于明白心中所思所念所想所恋皆是眼前之人,但他们之间却隔着万水千山。 楚陌景天赋绝伦,注定会在平静许久的江湖上掀起波澜,以后这种事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次,孟悠却只是一个会着三脚猫功夫的平凡少女……最重要的是,楚陌景是她的恩人,她虽仰慕他,内心却是自惭形秽,不愿亵渎了这份美好,不愿引诱他跌落红尘。 楚陌景不明所以的任她拉着,“这是为何?” 孟悠受了惊吓般的松开,耳根通红的跑了出去。 就在孟悠纠结着要不要主动离开的时候,段承泽来添了最后一把火,他告诉孟悠一个编造的家破人亡的身世,再把这种家破人亡与孟家灭门一事全都推到了姜国皇室的头上……恰到好处的给了孟悠另一条路。 段承泽在江湖上名声极好,与孟家也常有来往,孟悠在孟家时好几次都曾见过他,也是段承泽伪装的太好,半真半假的话完全哄住了孟悠,再加上这次的事,孟悠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掉入了陷阱。 楚陌景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晨光初露,花草芬芳,那是孟悠最后一次看他练剑,雪衣绯剑,白影翩然,这世上再美好的景致也在他的映衬下黯然失色,孟悠目不转睛的看着,像是要把这场景刻在心里一生一世。 “你要离开?”楚陌景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段大哥帮我找到了父母……我想回去。”孟悠笑着,垂下了眼眸,也掩住了悲伤。 楚陌景沉默了,这个借口让人无法反驳,孟悠不敢抬头看他,许久,才听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不拦你。” 孟悠苦笑,她心想,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了,为什么还是如此失落? “也许,也许以后没有再见之期了……”姜国皇宫是什么地方,她要去做的事更是危险至极,楚陌景却身在江湖,这一别或许便是永别了。 楚陌景看了看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竟是微微笑了,极为认真道:“多谢你一路相陪,愿你早日归家,此后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痛苦与悲伤。” 孟悠强忍着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想,认识他,便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喜乐与庆幸。 回到姜国皇宫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一日复一日的阴谋诡计与嘲讽,枯燥而索然无味,几乎磨掉了她活下去的信念,每当这时,她便回想起与楚陌景在一起的时光,那样,就又有了勇气。 她并不后悔,只是遗憾……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遗憾。 再聪明再小心,也还是糟了暗手,孟悠中毒,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以为这样便是终结了。 纪恒接皇榜救了她,他是个行走江湖的神医,治好了孟悠,还给她留下了许多防身就急的药。 “纪神医,你为什么会救我?”孟悠很奇怪,经过相处,她发现纪恒为人淡泊名利,不像是会为财帛动心的人,何况江湖人大多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纪恒为的什么? 纪恒拒绝了所有的报酬,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若不是阿景要求,我也不会来救你,要谢就谢阿景好了……嗯,其实我也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让我救人,还是个小姑娘……” 纪恒说着说着就碎碎念了,孟悠眼眸一颤,缓缓蹲下身子,痛哭失声,为什么每次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那个人将她拉出深渊?明月皎皎,长挂夜空,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如有来世,能不能从一开始就陪在他身边,携手江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任时光匆匆,岁月荏苒,嫡长公主的地位在宫中已昭然若揭,众人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姜国会出一代女皇。 可是姜国大火,千军万马的铁骑踏碎宫门而来,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 在自己的梦境中,阿九仿佛是个旁观者,重新走过了一遭,也看到了许多她曾不知道的事。 很多个夜晚,有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嫡长公主寝宫之外的高树上,透着窗户看着里面的人,他总是神色淡淡,看不出是来做什么,每次无声而来,静坐一夜,又无声离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而来。 很多个夜晚,嫡长公主趴在窗户上,挥退众人,孤独的仰望着夜空明月,她总是透过皓月看着什么人,眉眼含笑,目光是白日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 可是他们之间竟没有一次正面相见,被动,等待与错过,于是真的就错过了。 直到孟悠发现真相,死于马下,一生尘埃落定。 阿九闭了闭眼睛,她觉得一切该结束了,可再睁开眼睛,却还是那样的场景……阿九瞬间睁大双眼,因为她竟然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楚陌景。 孟琦珍杀了孟悠,正是沾沾自喜,自以为除了最大的祸患,可她还没有得意多久,剑光一闪,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孟琦珍被一剑穿心,坠马身亡,白衣人从宫墙跃下,揽过已无气息的孟悠,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悲哀之色。 身后纪恒紧随而来,一看此景,长叹道:“迟了,还是来迟了。” “珍儿!” 段承泽拦住暴怒至极的孟家人,紧攥住缰绳,有些不好的预感,皱眉道:“楚陌景?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楚陌景与孟悠相识,但是两人交情并不算深,要说也是孟悠单方面的暗恋,那…… “她信你,你却害她?”楚陌景捏紧剑柄,冷漠的看向他。 “那又如何?成王败寇,向来如此,要怪只能怪她信错了人!”段承泽不以为然,“多年相处,我对她并非没有感情,我也本想留她一命,只可惜她冥顽不灵……如果你只是想带走她的尸体,那随你来去。” 楚陌景没废话,却在千军万马之前……对段承泽出手了。 “你疯了!”段承泽其实一点也不想跟楚陌景作对,因为楚陌景本身太强大,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也因为他背后的却忧谷太神秘莫测。 “成王败寇是你的事,我要杀你是我的事!” “……你喜欢她?要为她报仇?”段承泽不解,他可没看出来楚陌景喜欢孟悠啊,可也只有这个能解释他的行为吧。 “喜欢是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楚陌景一字一句,回响在阿九耳畔,“为她不值!” 阿九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前世她死后,楚陌景已经为她报仇了吗? 段承泽身后有千军万马,一人之力难敌,楚陌景最后还是被纪恒拉走了,带着孟悠的尸体。 阿九捂着唇,泪如雨下,这是梦,还是真的? 画面一转,竟是在却忧谷。 孟悠下葬,谷主问楚陌景:“景儿,这就是你总去看的人?你喜欢她?” 楚陌景手指抚过棺木,茫然道:“师父,我不知道……可是她死了,我竟如此难受。” 谷主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他这徒儿心性纯如白纸,懵懂不知情动。既然人已死了,又何必再多说,若是真的点醒他,才是真的痛彻心扉。 阿九伸出手,穿透了楚陌景的身影,她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忽然间很想笑,眼泪却又滑落眼角。 缘浅情深,交错之间,我的师兄,你竟不知自己情根深种,这样也好……今生既罢,幸而阿九不曾误你前生。 迷雾又起,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冰雪覆盖,洁白无瑕,蓝天之下,云朵漫过山头,奇花异草夹缝而生,一眼望去,恍若仙境。 绯剑划过碧空,是楚陌景在练剑,阿九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可他的模样却是一点都没变,容姿绝世,在这灵秀高旷的地方,与之映衬,恍若谪仙……阿九坐在山石上,歪着头,唇角扬起,专注的望着。 突然间,楚陌景却停下了,手上的剑一松,人已倒在了雪地之上。 阿九连忙跑出去,她想要去拉他,手臂依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气息越来越弱……阿九抱着头,神色痛苦,她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她臆想的梦境,还是前世真实发生的未来? 漫天飞雪,阿九喃喃道:“对了,妄浮山颠……这里是妄浮山颠……”   ☆、第123章 梦中回忆〔三〕 “没错,这里是妄浮山颠。” 阿九的跟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虚无缥缈的影子,看不清面目,只依稀是个年轻女子。 “你,你是谁?你能跟我说话?”阿九惊骇交加,“不,我是说,这难道不是梦吗?” “你可以叫我巫情,也可以称我先祖,两百年前我种下梦回之因,如今便是果,你传承也觉醒了我的血脉,我才能在你的梦里出现。”那女子的声音极其温柔,却隐隐有种无上的尊贵,令人既觉亲切,又深感敬畏。 “巫情……先祖?”阿九脑中一激灵,喃喃道:“你是姜国第一任皇后……也是巫族人?” 巫情点点头,目光柔和且慈爱。 “可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巫族之人竟有这般能力吗?” “不,这并非多神奇的事,而是因果,是宿命。你看……”巫情伸手指向躺在雪地上的楚陌景,“那就是巫贤看到的未来,这个孩子还是会死。” 阿九怔住,茫然道:“师兄会死?你是说,巫贤看到的未来里……楚陌景会死?为什么?为什么?” “时间不多,我没法跟你细说,这事你自去问巫越吧。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巫情顿了顿,缓缓道:“我是巫族圣女,命格为凤凰,在巫族记载的史书上,有这样一个传说,当执念与思念超越时空,凤凰受尽劫难,将浴火重生……孩子,我没有做到的事,你却做到了。” “巫族,凤凰命格,浴火重生……”阿九呆呆重复着,“莫非我……” 巫情伸出手指,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微笑道:“巫族圣女应劫而生,因为我的到来,剥夺了巫族的天赋,我是巫族的罪人,我曽想尽办法改变一切,可惜不能,所以我听从了巫贤的话,将这血脉传承下去,把希望留给后辈。” 阿九默默听着,不知为何,眼眶泛湿,无尽的悲伤漫延至心头。 “好孩子,不要把那些过往看成一种负担,时光倒流是一种恩赐,那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努力,”巫情走到楚陌景身前蹲下,透明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而是所有希望你们幸福的人,共同的牺牲。” 巫情的身影愈发黯淡,“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绝望,巫贤与巫越千方百计想要改变的命数早已因你而变,这孩子被冻结了两百年的时光,死劫依然难消,却总算有了一线生机……我祝福你们。” 话音落下,巫情的身体化作了无数光点。 “等等,为什么你说师兄死劫难消……巫情!先祖!” 一幅幅画面仿佛笼在一层纱中。 巫情消失,阿九看着楚陌景倒在雪地上,没等她做什么,画面又变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冰窟,楚陌景躺在里面,像是一个真正的冰雕,全无气息,雪衣黑发,绯剑放于身侧,仍是年少英姿,风华绝代,却将永远的沉睡于此。 她看到祁少陵被枯骨老人拽着,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去,他在哭喊着“师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可惜没人能再回他。 她看到匠师打磨着什么东西放了进去,她看到谷主站在外面,负手而立,银白色的长发被风吹起,看不清表情,背影却宛如一个垂暮老人,只一片轻薄的雪花便能将之压垮,如斯的死寂与悲凉。 阿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茫然的打量四周,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这里还是妄浮山颠,原来这里是前世楚陌景的……埋骨之地。 红颜未老,人却已消,年少风华,骨埋雪底……任她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 阿九昏迷了许久,楚陌景一直陪着她,可不知为何,阿九在昏睡中眼泪流个不停,像是无意识的在哭泣。 楚陌景没办法,只好抱着她,耐心至极的一声声唤她,安慰她,他想,许是做了噩梦吧。 阿九就是在这样轻柔的叫声中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眼中空荡荡的一片茫然与失神,显然还没有从那漫长而惨淡的梦境里回过神来。 楚陌景见她醒了,松了口气,忍不住抚了抚她的眼眸,微微笑了一下,“能看到了吗?” 阿九目光上移,呆呆的看了一会,抬手慢慢的摸了上去,额头,眉眼,嘴唇……不是冰冷的温度,而是温暖的触感,她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倏地将头埋进他脖颈处,呜咽道:“太好了……” 太好了,我所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尸骨,而是活生生的你。 “你没事,的确是太好了。”楚陌景以为她是因为视觉恢复而喜极而泣,轻抚她的后背,点了点头。 “师兄,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我……咳咳。”阿九因为激动而呛了口气,一时咳嗽不止。 楚陌景倒了杯水置于她的唇边,“别着急,你刚解毒,身体还有些虚弱。” 阿九脸上升起了薄薄的红晕,不是羞的,而是急的,她眨了眨眼睛,喝了水后总算平静下来了。 她抱着楚陌景不肯松手,好一会才幽幽道:“师兄相信前世今生吗?” 楚陌景:“……?” “巫族的能力,我总算见识到了,师兄,我在梦里看到了巫情先祖,也看到了我们的前世……”阿九没有办法说出自己重生这种事,只能接这梦境,借着巫族,用另一种方式吐出“真相”。 没等楚陌景开口,谷主和枯骨老人不知道从哪蹿了进来,“什么?!你说你看到了巫情?!” “……”阿九目瞪口呆:“师……师父,你们偷听啊!” 两人:“……” 谷主干笑,其实他不是有意听徒弟墙角的,只是阿九刚醒来,两徒弟那气氛太瞎眼了,连他这么为老不尊的都愣是没好意思冲进来。 枯骨老人就没那么多忌讳了,直接问:“阿九娃娃,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九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斟酌片刻,就挑挑拣拣的将梦境里看到的说了出来,巫情那一段她据实以告,可她跟楚陌景那些事……她实在没好意思全说,只低声道:“画面太多,我只看到了姜国灭亡,我死在那里,后来我又看到了妄浮山颠,那里是师兄最后的……埋骨之地……” 楚陌景一怔,谷主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动了动嘴唇,竟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妄浮山颠,妄浮山颠……”枯骨老人长叹一声,“当真是生于此,葬于此,来去……” “老鬼,你胡说什么!”谷主猛地拍了他一下。 枯骨老人摆摆手:“别急,别急,巫情也说了,命数已变,我也算过了,一线生机还在。” 楚陌景沉默半响,对于所谓的“死劫”他好像并不如何在意,冷静道:“师父,您说我生于大越皇宫,那为何我却在两百年后的却忧谷长大?” 谷主僵住了,跟枯骨老人对视一眼,聪明如楚陌景,在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那所谓的“死劫”,谷主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曾告诉他。 “好了好了,其实也不能说死劫,应该说,巫贤临死前拼尽全力,也只能为你延续二十年的寿命啊。” 谷主揉着额角,头隐隐作痛,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回,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们真相。 巫然在生下孩子前已经元气大伤,又因为各种事情郁结在心,当时起义军打进皇宫,她自知命不长久,下定决心要将孩子生下来。早产太危险,巫然死了,孩子也好不到哪去,当时的谷主和巫贤带着孩子出了皇宫后,孩子已经快没气了。 巫然的孩子,没有人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最终,巫贤决定冒险一试。 妄浮山,原本就是巫族圣地,山巅有世间奇珍罕见之物,极冰便是其中之一。极冰乃天下至寒之物,无论什么,只要冰封于此,都将千年不腐,人也一样。 当时,大越皇朝还剩下最后的气运,巫贤以性命为代价,在巫族族长和长老的帮助下,以大越气运为楚陌景续命,将之封于极冰之内……因为巫贤算得了,这孩子的生机在后世。 “……这,这真的是人力能做到的吗?”阿九小声说,时不时的瞄向楚陌景,虽说她已经历过太多离奇的事,但还是会有种念头……楚陌景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 “这便是了迦所言的奇迹,以极冰封体,岁月无声;以气运锁命,山河永寂。景儿是大越太子,本来就背负着大越皇朝的气运,巫贤只不过将之转移,为他续命,而同时,原来还能延续的大越皇朝才真正的灭亡了……其实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巫族也是人,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想要做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巫贤的选择与决断,未尝不是另一种命中注定。” 巫族与旁人不同,拥有旁人艳羡的天赋,知祸福,判未来……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何曾真正跳出所谓的命数? 谷主永远记得巫贤临死前说的话,他说,巫族失去了天赋,世世代代沦为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大越皇朝的气运已经快消耗殆尽,巫贤所能延续的寿命也有限……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办法。”谷主低声道。 枯骨老人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接道:“二十年前,极冰消融,妄浮山颠震动,无越将阿景带到谷中,正式收为徒弟,从那一天起,他就没一天省心过,无时无刻都在担心阿景会死,他磨着我想尽办法……唉,说实话,我看着都替他累,不过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了一线生机。” “师父……”楚陌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师父待他恩重如山,纵是亲人,有些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他想起幼时,师父在妄浮山颠护着他习武的情形,不禁眼眸微颤,虽然他从未见过父母,可师父待他的诸多疼爱与关怀,早已不比亲生父母在身旁的差了。 谷主笑着摇了摇头,别过了脸,其实他没有说过,当时大越皇朝覆灭,姐姐身死,巫族离散,国破家亡于他莫过于晴天霹雳,他孤身一人几乎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可是看到了这个孩子,他却好像看到了希望,那些被抛弃的责任与感情重新归来,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将与他相依为命,着实给了他莫大的支持和勇气……枯骨老鬼说他累,可若非这样的“累”,他又如何能度过两百年这般漫长的时光? 他并不需要楚陌景的愧疚,因为他们是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阿九握着楚陌景的手,却是望着谷主,笑盈盈的,认真道:“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了。” 谷主鼻子一酸,神手拍了拍她的头,失笑,“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为师也勉强承认……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徒弟了。”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明显温柔了下来。 “喂喂喂,搞得我一个是外人了,”枯骨老人受不了这气氛,干咳一声,“你们还想不想知道我算出的生机了?” “是什么?”阿九和谷主异口同声的问。 枯骨老人哭笑不得,而后指了指阿九,肃容道:“在你和少陵身上。” 阿九:“……我就算了,关那小霸王什么事?” 枯骨老人神秘的指了指阿九:“变数。”又指了指上空,轻轻道:“帝星已现。” 楚陌景忽然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少陵……”   ☆、第124章 却忧谷 枯骨老人略带神秘的举动唤醒了阿九的记忆,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捕捉轻鸟,祁少陵误入枯骨老人住处,那时候枯骨老人对祁少陵就格外不同。 “帝星……您是指天下终将一统,而帝王已现吗?”阿九眼角一跳,问道。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便到了该合之时,”枯骨老人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帝星指的不是某个人,事实上身负帝运的人很多,乱世之中,谁都能出人头地……不过到了如今,大势已分,帝运尽围绕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少陵,一个就是那姓段的小子。” 祁少陵与段承泽? 阿九叹了口气,那个霸道幼稚的祁师兄竟然能走到这一步,简直太令她意外了,原来她重生最大的蝴蝶效应竟然是将祁少陵推上了那个位置?在阿九前世记忆中,段承泽几乎就快合并两国,一统天下了,中间可没冒出一个祁少陵…… 等等!阿九倏地反应过来,如果天下注定一统,那姜国岂不是还是要灭亡? 阿九想也不想的问了出来,枯骨老人看她一眼,摸着胡子,点了点头:“阿九,你父母乃是姜国帝后,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是姜国……你应该能发觉,姜国皇室子嗣无法延续,到了这一代,只有一个皇子,这并非帝后嫔妃的问题,实则是姜国……气数已尽啊!” “……可是……”阿九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姜皇,裴皇后,姜念,裴英,裴子绪……一个个人影在她脑海中掠过,她苦笑,莫非有些结局真的没法改变吗? 楚陌景忽然抚着她的长发,轻声说:“气数已尽,也不是只有灭亡一条路。” 阿九愣了一下,枯骨老人笑着又点头:“的确如此,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姓段的小子难以保证,可你还不相信你祁师兄吗?” 前世段承泽利用她灭了姜国,铁骑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火海与血海,手段暴力残忍才令阿九对其恨上加恨……如果姜国注定要灭亡,如果那个人是祁少陵……那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所以到头来是衍变成了天下之争吗? 阿九觉得头又疼了,“可是段承泽为何会针对却忧谷呢?师父,我们在谷外看到却忧谷化作焦土,陈萝萝竟然投靠了段承泽,设下陷阱想要抓我跟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陌景抬头看向谷主,显然也是不解。 “陈萝萝这孩子……唉,这事说来话长,却忧谷的大火……其实是我亲手放的。” 楚陌景皱眉,阿九瞪大眼睛,谷主对上他们的诧异的目光,莫名就有点心虚了,他干咳一声,“不自己烧,难道还等着别人烧吗?” 谷主想了想,解释道:“我之前说过,这里原先是巫族族地,那时候巫族离散,景儿被冰封在妄浮山颠,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来很多巫族人临死前想要落地归根,就回到了这里……大越灭亡,姜晋两国建立,不知从哪听说的消息,大肆搜查巫族人,时隔快一百年,巫族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只留下毫无巫族天赋的后代,却忧谷因而建立,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避祸之地。” 顿了顿,谷主又道:“大概一百年前吧,姜晋两国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谷中有个孩子历经战乱,心中不忍,就想召集人去阻止,也是他运气好吧或者说时势造英雄,他领着一万多人前往盘龙关,竟真的成功了……后来两国止战,可这孩子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带着仅存的一百多人来却忧谷求我收留他们,我应下了,这孩子留下了那一百多人,又离开了,此后再也没回来过……约莫是死了。” 阿九张大嘴,一个接一个大秘密快把她给震晕了,原来史上著名的盘龙关一役的发起人竟是她师父口中的“某个孩子”! “你们知道,这人一多,关系也多,就有点乱套了,比如说阴姬,她原本是一百多人中某个人的后辈,碰巧得了催魂铃,又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被追杀的走投无路,就来投靠她前辈……像她这样的例子很多,却忧谷的人也越来越多,人太多就容易出乱子,后来只好我出面定了一个规矩:外人不得擅入却忧谷,若是入谷,终身都不能再踏出却忧谷一步!” 阿九听着,指了指自己:“那我和咚咚姐……” 枯骨老人噗嗤笑出声,瞥了楚陌景一眼:“无越说的大义凛然,谷里规矩多的是,可他为阿景这小子不知道坏了多少规矩了……所谓的规矩,那都是强者制定的,有人心里不服也没招!” 楚陌景出声道:“师父不能出谷的原因便在于此吗?” 却忧谷人多了,个个实力顶尖,心思好的坏的都有,偏偏只有谷主能镇压群雄,一旦谷主不在,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谷主点了点头,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可惜谷中狼子野心的太多,就像凌茂群蛰伏多年,又被我收为徒弟,我懒得管他,他后来被我逐出谷,可谷中也埋下了不少暗桩……陈萝萝那爹就是一个背叛者。” “我一直按耐不动,是因为你们还小,到得如今,你们已经能独当一面,却忧谷这些乱七八糟的蛀虫也该清理了,”谷中神色很平静,“姓段的那小子也是被人引来的,他信了却忧谷中有大越皇朝留下来的宝藏……好吧,就当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什么宝藏能保存两百年不化成灰!我故作疯癫病犯了,狂性大发,杀了很多人,剩下的都跑光了,最后我一把火烧了却忧谷,一了百了。” 他话音落下,气氛一时沉凝。 谷主笑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情绪,只道:“家没了,你们怨师父吗?” 阿九眼眶一热,连忙摇头,楚陌景却盯着谷主满头白发,很认真,很安静的说道:“却忧谷是师父一手建立的家园,到头来却要由您亲手烧毁……徒儿明白,师父远比我们更心痛。” 昔日黑发,如今霜染,只看着那满头银白色的发丝……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谷主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走得太急像是逃窜,枯骨老人揉揉眼睛,跟着出去了,边走边叹:“你们师父年纪大了,就怕在你们面前丢脸,我去看看,可别学小娃娃哭鼻子了……” 楚陌景望着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偏头一看,阿九捧着脸,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别再哭了,眼睛都要肿了。”楚陌景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红通通的眼眸,心底也漫上一股涩然。 “师兄,我难受。”阿九伸开双臂。 楚陌景顺势抱着她,坐在床边,虽然他也有些难过,却是想着要先安慰小师妹,“不破不立,想必师父也是这个想法。” 阿九黯然道:“可是……家没了,你曾经说带我回家,如今连这个家也没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再建一个新的却忧谷,”楚陌景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加了句,“新的家。” 阿九眼中泛出亮闪闪的光芒,灿若星子,“真的?” 楚陌景向她保证,“真的。” 说着,他伸出小拇指,像幼时哄她的那样,弯了弯。阿九破涕为笑,伸手勾住,然后再与他拇指对拇指,勾了一个心形,“你当我还是小娃娃啊!” 楚陌景抬了抬眼,眉眼柔和,忍不住微微一笑,如果能逗她开心,幼稚一点也无不可……反正他哄人的技巧永远停留在阿九四岁的时候。 “师兄,我在梦里还看到了很多我们相处时的场景,”阿九乖乖的躺在她怀里,轻声说:“在梦里,我不是你师妹,也没有在很小的时候遇见你,但是你还是救了我……师兄看着冷漠,心肠却真是太好。” 没有她的介入,前世的楚陌景冷冷清清的长大,完全是不知世事。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楚陌景如是道。 “也不算,我们也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可是后来我回到了姜国……我真笨啊,那时只知道一味的逃开,到死都不知道原来我们是一样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曾在无数个夜里,坐在我寝宫外的树上,也不知道你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带回了却忧谷……” 阿九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楚陌景的吻落在她唇上,温暖而坚定。 “那些噩梦该醒了,往后,你只会做美梦。” “师兄要陪着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阿九笑吟吟的,满脸天真的说着与之不符的话,听来,却又是另一种残忍而诡谲的甜蜜,“若违此誓,咱们就一起葬在妄浮山颠,黄泉之下也好相伴。” 阿九向来如此,也许是前世今生的经历相融合,哪怕在最温柔甜蜜的时刻,也一样没有安全感。 楚陌景看着她,已然习以为常,他唇角微扬,淡声允诺:“好。”   ☆、第125章 上路 晋国皇宫,祁少陵单手抚着额角,另一手按着桌上频频传来的信报,表情很是无力。 “……最新传来的消息,姜国唯一的皇子暴死宫室,姜皇突然一病不起,姜国后继无人,整个朝堂宫闱乱作一团,裴皇后联手兄长出面镇压,可也压不下去了,再过不久,姜国必然大乱,而段承泽的兵马绕开了晋国,目前正打算直取姜国……” 宋若词站在门口,轻声说:“祁少陵,你已经没有退路,必须……有所行动了。” 祁少陵一拍桌子,气得直跳脚,指着自己问:“我这是骑虎难下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背负着晋国千万百姓,还有无数跟随你的人,他们的命运如今都在你手上……这种时候,唯有你不能退缩,”宋若词叹了口气,忽然缓缓笑了,“我最不想看你走上这条路,可是到最后却是我亲手将你推上去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宋若词专注的望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祁少陵真正长大了,仍是漂亮至极的一张脸,却褪去了年少稚嫩的姿态,多了坚毅和成熟,那是真正的属于一个男人的担当。 祁少陵跟她对视了很长时间,率先移开目光,抬高声音喊道:“来人,叫孙德立叫过来!” 宋若词抿唇一笑,走进来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孙德立,枯骨老人的曾孙子,当年在轻鸟试炼中还曾跟阿九有过小矛盾,不过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他天生神力,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令人惊讶的是,此人领兵打仗却是很有一套,他手下的兵私底下跟他混得像哥们,上了战场却尤其服从军令。 祁少陵作为曾经却忧谷中一霸,孙德立自小就恘他,如今祁少陵又成了他顶头上司,孙德立简直欲哭无泪。 “哎哟,我的太子爷,您找我又有什么事啊?”孙德立长得人高马大,说话依旧大大咧咧的,他喜欢跟他兄弟们一起上战场,可宫里那些规矩他真是受不了。 祁少陵看得也牙疼,赶紧抬手让他别行礼了,“你去点兵,明儿个跟我出征!” “……啥?”孙德立掏了掏耳朵。 “我,说,明,天,跟,我,出,征!”祁少陵靠近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吼。 孙德立连忙就退了好几步,很委屈的说:“……我又没耳聋。” 祁少陵:“……” 宋若词实在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少陵你别逗他了,是这样的,姜国危急,咱们要出兵援助。” “姜国?那咱们以什么样的名义出兵?”孙德立纳闷的问。 祁少陵受不了他这副蠢样,这货能混到这地步简直是狗屎运! “咱们小师妹是姜国嫡长公主,姜国帝后是她生身父母,你说什么名义?” 孙德立张大嘴巴,愣了好一会儿,蹦得险些撞到屋顶,“那赶紧的啊,那小祖宗我可惹不起!” 说罢,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祁少陵简直要给他跪了,阿九那丫头留给孙德立的童年阴影究竟是有多深啊?! 阿九还在却忧谷的地下墓穴养身体,楚陌景陪着她,两人对外界的变化暂时还不知情。 一晃就是大半个月,阿九身体已经没事了,谷主就让他们赶紧走。 “师父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阿九不解,却忧谷已经被烧没了,谷主不需要再被困在这里了啊。 谷主摇了摇头,“我跟枯骨老鬼另有要事,你们放心,等事情完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那所谓的生机朦朦胧胧的,谷主是打算跟枯骨老人再去妄浮山颠一趟,那里曾是巫族圣地,想必会有所收获。 “可是……” “你们不要再唠叨了,快走吧!”谷主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在我跟前腻歪了这么长时间,为师眼都要瞎了,正好清静清静!” 阿九:“……” 楚陌景知道谷主的性子,便干脆的抬手告辞:“师父保重。” 出了地下墓穴,感受着久违的蓝天白云,阿九深吸了口气,离别愁绪淡了不少,眉开眼笑的在草地上张开双臂转圈圈。 冬天快过去了,草木开始抽出新芽,微微吹拂的风还带着冬日未散的冷气,却别有一番清爽。 楚陌景牵着匹马走过来,淡淡看着,也没出声提醒她。 “经历过看不见的时光,现在我才知道,能看见蓝天白云,能看见花草树木,能看见师兄你……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她奔过来一把抱住楚陌景,巨大的冲击力险些让两人滚到地上,幸好楚陌景早有防备,他揽着阿九上了马,语气柔和:“要去哪儿?” “……先去青阳城看看吧。”阿九想了想,还是道。 名剑山庄归顺了段承泽,定然已搬离了青阳城,阿九有些担忧石焕和秦二虎。 “好。”楚陌景自然依她。 阿九半起身,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笑嘻嘻的说:“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你!” 楚陌景微微扬眉,轻淡的笑意自眼角溢开,小师妹情话技能满点,说的大大方方毫不羞赧,这一点他大概永远都比不上她了。 “坐好,别闹了。” 阿九耸了耸肩,甜蜜的苦恼着,正经过头的师兄最讨厌了! 马蹄轻踏,尘土飞扬。 纵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可到了青阳城时,阿九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冷肃凄清的地方是那个繁盛的青阳城。 阿九熟悉的街道上,一路旁全是因打斗而被毁掉的房子,行远镖局成了废墟,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几个小屋子,李三拿着碗走出来,一看到两人就僵住了,手上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李三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了。 “楚公子,宁姑娘……” “李三,青阳城怎么变成这样?虎子哥呢?”阿九皱起眉头,连声问。 楚陌景拉住她,打量着周边破损的痕迹。 李三抹了把脸,哽着声音说:“我说不清楚,我带你们去见石前辈。” 阿九跟楚陌景对视一眼,难掩不安。 名扬镖局要好一点,至少外观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可是大门紧闭,李三敲了门,来人一看到阿九跟楚陌景两个生面孔就想关门,李三连忙道:“他们不是外人,是来找石前辈的。” 来人怀疑的看了看,还是放人进去了。 “石前辈受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你们别怪镖局里的人大惊小怪……” “石伯伯他……” 阿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外,里面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嗓音,“谁啊?” 这声音不是石焕的,而是…… 阿九惊喜的推开门,“周爷爷!” 房里的情形一眼可见,石焕躺在床上,身上缠着绷带,而坐在床边,精神还不错的老者,正是当年救过阿九的老乞丐。 “阿九小娃娃?”老乞丐站起身,看看阿九,又看看楚陌景,神情一下子变得和蔼起来,“阿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周爷爷,您为何会在这里?”楚陌景也有些惊讶,这么多年,老乞丐自由惯了,在谷里呆不住,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游历,说来也有许久未曾回来过了。 阿九扑过去抱住老者,“周爷爷,阿九很想念你,这么多年您过得好吗?” 老乞丐阴郁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开朗了许多,慈爱的拍拍阿九的头,“好,也要很好,倒是你石伯伯,差点松了一条命啊!” 石焕在小辈面前丢了老脸,恼羞成怒,老乞丐又是长辈,他不好说什么,只能使劲咳嗽。 “我方才看了一下,这里曾有数名高手打斗……可是石伯伯的仇家?”楚陌景问。 老乞丐摇摇头,叹了口气。 “哪里是什么仇家,是咚咚那丫头跟阴姬……唉。” “咚咚姐……”阿九喃喃道:“连她也背叛却忧谷了吗?” “咚咚那丫头良心未泯,你也别冤枉她,关键是她那师父害人不浅啊……” 阿九莫名松了口气,在她心底,一直觉得咚咚是受段承泽蒙骗,她想把咚咚拉回来,却没有机会,但她始终相信,咚咚从来没有变过。 “当时咚咚突然回来,我们都很高兴,尤其是虎子,”李三突然说道:“咚咚那时像是遭到了什么打击,整天阴沉沉的,我们都不敢接近她,只有虎子不管不顾的天天陪她,跟从前一模一样,咚咚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明显恢复过来了,可是有一天,我们出门撞上了孟琦珍,不知道怎么回事,咚咚跟孟琦珍就打了起来……然后又出现了好多人,有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女人说是咚咚师父,非要咚咚杀了虎子,我见情况不妙,就去找了石前辈。” 阿九眉头皱得更紧,望向石焕。 石焕无奈道:“咚咚初出江湖,情窦初开却所遇非人,孟琦珍跟段承泽早就暗度陈仓,咚咚不笨又多疑,早有疑心,那日她与孟琦珍撞上,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段承泽一直在利用她……她当时一气之下就用了催魂铃想杀了段承泽跟孟琦珍,催魂铃无差别攻击,普通人哪里挡得住,我赶到时已经有很多人丧命,那时候,阴姬偏又闻声而来……唉,总之那之后就是一场混战,我受了重伤,幸好周老赶到救我一命。” “那他们后来都走了?”阿九暗骂孟琦珍害人不浅,原来早就跟段承泽搞在一起了,那每次见了楚陌景就跟蜜蜂见了花似得模样是什么鬼?前世害她,今生就换了咚咚……自己男人不好好看着,以为段承泽是宝人人争着抢吗? 咚咚也许爱慕虚荣,也许世故狡猾,也许自私自利……但她纵有千般不好,至少有原则,她在善恶之间徘徊,做过善事也做过恶事,但有一点,如果她早知道段承泽跟孟琦珍暗度陈仓,就绝不会跟段承泽在一起,因为咚咚……生平最恨这种人! 前世的时候,阿九曾听王胡子酒醉后提起一群小乞丐的来历,咚咚的父亲喜欢花天酒地,她的母亲就是被她父亲找的情人害死的,后来她父亲也被那情人害死,家产都被谋夺,咚咚也成了孤儿,辗转流落到王胡子手里。 想到此处,阿九不禁黯然,她没有办法主宰咚咚的人生,也许就像曾经的她一样,经历过某些伤痛,才能看清一些事实,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真的希望咚咚也能如此。 “阴姬是咚咚的师父,她的话,咚咚不能不听,可是阴姬看出来咚咚在意虎子,她便想让咚咚杀了虎子……” “为什么?阴姬没有理由这样做……” 老乞丐颇为嘲讽的摇了摇头,“阴姬如困兽,被压抑太久,如今内心已经扭曲了,咚咚是她唯一的徒弟,她想让咚咚放弃一切人的感情,将催魂铃练到极致,成为她的杀人工具!”   ☆、第126章 兵临城下 风拂过,枝叶摇摆的声音哗哗响起,阿九坐在墙头,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像是在发呆。 楚陌景推门而出,一眼就看到了她,夕阳西下,在她身后渲染出一片黯黄的光影,清楚的映着她脸上的迷茫。楚陌景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便到了墙头之上,在她身旁坐下。 “你们谈完话了?”阿九偏头,眼中情不自禁的晕开笑意。 楚陌景点了点头,方才谈话时,阿九听到一半就跑出来了,他大概也能猜到原因,“你不用担心,阴姬暂时不会杀他们,在青阳城暂留一宿,明日我们就启程去找他们。” 阿九将头歪在他肩上,“师兄,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咚咚姐没有一起去却忧谷,她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你希望她好?”楚陌景问。 “当然。” “那该考虑这个问题的就不该是你,毕竟你不是她。” 阿九沉默了,半响点头,抓抓头,很是烦躁的叹了口气,“师兄说的是,唉,可是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呢?” 楚陌景其实不理解阿九所谓的“烦恼”,因为在他看来,有事解决就好,不能解决就顺其自然,没有什么还烦恼的。 于是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阿九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嗯,我也不知道。” 真是傻透了,阿九瘪瘪嘴,心情却莫名好了许多。 两人依偎着,谁也没动,直到一片叶子被风吹了过来,阿九才站起身,“不知道小轻鸟飞哪玩去了,都很久没回到我身边了。” “它熟悉你的气息,总会回来的。” 轻鸟本该生活在山林中,当初阿九喜欢便留在了身边养着,但轻鸟本身更爱无拘无束的到处飞,出了却忧谷,一开始还能呆着,时间一长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阿九并不担心,小家伙极通人性,有时候比人聪明多了。 “故地重游,师兄陪我逛一圈吧。”阿九偏头朝他笑了笑,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接下来很长时间不会再有这种平静了。 “好。” 两人相携出门,老乞丐站在院中,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当年他看阿九像极了他死去的小孙女,打从心底喜欢她,想要救她,不曾想却牵了这样一份姻缘,缘分所至,也真是奇妙。 风过千里,兵临城下。 “母后,母后……”姜念哭着跑进寝宫,一眼看到了裴皇后和躺在床上的姜皇,哭声戛然而止。 裴皇后亲手拧干浸水的帕子,细心的帮着姜皇擦着额头,姜皇一病不起,朝堂动荡,其他妃嫔都避之不及,想着后路,只有裴皇后还如此耐心的照料着。 “阿念,好好的,你哭什么?”裴皇后温声问。 姜念咬着下唇,耳边回响着方才几个妃嫔说的话,喃喃问:“母后,父皇病倒后,姜国内乱不止,我听说敌军已驻扎城外,不日将兵临城下……” 裴皇后眼神一黯,但她出身世家,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养,哪怕这种时候也不至于自乱阵脚,她并没有瞒着姜念,而是走过去揽着她,“阿念,你怕吗?” “……有父皇母后在,我就不怕了。”姜念哽咽着,摇摇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坚毅,“我是姜国公主,我不怕。” 裴皇后紧攥双拳,说道:“好孩子……可惜你父皇一病不起,你舅舅跟母后无法镇压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他们一个个的都在托你舅舅的后腿,否则凭你舅舅的威风,就算有再多的敌兵又有何惧?” 裴皇后看着尚且年幼的小女儿,庆幸着阿九早已离去,又不忍小女儿还没长大便要面临国破家亡的考验,一时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此时城外,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晋国被祁少陵捷足先登,段承泽无奈之下只好取道姜国,但姜国大将军裴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也只能凭借着姜国内乱才能占有几分优势。 段承泽按着额头,他想出好几种方法攻城,可又哪一种都不满意。 “在想法子攻城吗?”阴沉沉的声音突兀响起,阴姬拽着咚咚走了进来,“我倒有个好办法。” 段承泽看到咚咚,表情微不可察的一僵,咚咚眼中恨意滔天,几乎就想冲上去杀了他,又因有所顾忌而按捺下来。 都说骗人要先偏过自己,段承泽利用感情欺骗了咚咚,但同时他自己也付出了感情,如今咚咚这样,他心里也不舒服,不过段承泽这种人,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野心更重要。 “哦?前辈有何妙计?”段承泽虚心请教。 “催魂铃练到极致,五重叠响,区区普通士兵如何能挡?”阴姬语气里不无得意。 段承泽心中一动,咚咚没好气的道:“催魂铃无差别攻击,到时候只怕不仅姜国会变成一座死城,连你的部下也难逃!” 阴姬冷笑一声:“咚咚,催魂铃你琢磨的差不多了吧,你该知道,催魂铃的攻击是能控制的。” 咚咚一噎,的确,以前她功力浅,可自从得了留声阁的剩余催魂铃部件,她就知道了该如何控制催魂铃的攻击……只不过这对使用者本人会有极大的伤害,不亚于反噬的后果。 沉默了一下,咚咚说:“……时间太短,我还没能把催魂铃练到极致,更别说控制攻击了,师父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就算她练成了,她也不愿去做,别说对她自己有害,就说姜国无数百姓,催魂铃一出,必然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她虽然没什么善恶观念,也不敢造下如此杀孽! “咚咚看,我可是你师父,你当我不知道,有种秘法能短时间提升功力,令你完全掌控催魂铃吗?”阴姬似笑非笑。 咚咚掐着手心,纵然到这地步,她还是难以置信,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问:“师父,我是您徒弟,跟了您十多年,您是要推我去死吗?” “好徒儿,师父怎么会看着你死,”阴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可师父最讨厌不听话的孩子,你要是不听话,别后悔啊。” 阴姬意有所指,咚咚已经了然,虎子还在他们手上,这是在威胁她! 换了旁人,哪怕是她一开始很有好感的段承泽,她也不会犹豫的拒绝,可是虎子……咚咚一想到虎子,眼前就掠过年幼时虎子用性命保护她的画面,咚咚闭着眼睛,咬破了下唇。 良久,她睁开眼睛,漠然的看向不发一言的段承泽,“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 他们一番谈话,段承泽听得很明白,一旦咚咚用秘法提升功力掌控催魂铃,也许……她会死。 段承泽犹豫了一下,目光渐渐变得狠厉,表情却依旧温和,他道:“咚咚,先前骗你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够了!”咚咚猛地打断他的话,尖锐而讽刺的嘲笑他,冷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再温文的外表,再动听的话语,也改变不了这人毒蛇的本质! 咚咚转身走了出去。 “前辈,她……”段承泽忽略心中那点不舒服,挑眉看向阴姬。 阴姬只是沉沉的笑,她怎能容忍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脱离她的掌控呢?这样才好,听话的徒弟才是她的好徒儿。 早在当年阴姬收咚咚为徒的时候,打得就不是什么好主意,阴姬年纪大了,就算聚齐全部的催魂铃也没法将之练到极致了,她开始不安,更想要报仇,所以她需要一个任她摆布的棋子,咚咚无疑便是那颗最好的棋子。 几日过去,咚咚身上的气息明显变了,阴姬旁观着,越发满意。 段承泽等了几日,怕延误时机,便有些不耐了,这日,他派出去探子传信回来,侍女映琼收到消息后立即来禀报:“公子,大事不妙,晋国太子率兵而来,不日便会抵达,届时……我们将再无退路!” 段承泽冷静不下了了,气得掀翻了桌子,沉声道:“秦鄂是怎么搞得,他一手毒术出神入化,连个祁少陵也留不下吗?” 也无怪段承泽气急攻心,姜国还未攻下,祁少陵又率兵而来,他反而被夹在中间,若是不能一举攻下姜国,便会被两方围攻……事到如今,也的确是没有退路了,除非他放弃他的野心,而这无疑是不可能的。 “公子,秦鄂想来是靠不住了,属下觉得,他怕是已经得知纳兰漪逃脱我们控制的消息了。”映琼说。 “纳兰漪那个女人没什么脑子,她哪有这本事……千机阁!”段承泽一顿,忽然冷声道:“是我疏忽了,千机阁如今投靠了祁少陵,以千机阁的情报网,怎么可能会查不出秦鄂跟纳兰漪之间的关系,除了千机阁的人,还有谁能在无知无觉下掳走纳兰漪……秦鄂,好一个秦鄂,难怪成不了大事,只知道儿女情长,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映琼欲言又止,她不敢提醒段承泽,秦鄂本来就是因为纳兰漪才跟段承泽合作,如果纳兰漪落在旁人手上,他会背叛段承泽也不意外。 这时,一阵诡异的铃声响起,段承泽一眯眼,冲了出去,正好看见咚咚坐在树上,轻轻摇着铃铛,阴姬在一旁拍掌大笑。 “前辈?”段承泽意味不明的问。 阴姬点了点头,“成了。” 段承泽也笑了,当即下了决定,“好,太好了,那就即日攻城。” 咚咚坐在树上,瞄了段承泽和阴姬一眼,嘴角勾起诡异而嘲讽的弧度,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人……最愚蠢了。   ☆、第127章 结局(上) 姜念双臂环膝坐在榻上,愣愣的在发呆,耳朵里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她像是被惊醒似得,不等侍女上前就从榻上跳了下去,匆匆地往外跑。 “小公主……小公主!”一群宫人反应不及,慌忙追了过去。 姜念年纪小,身影灵活,不一会儿就把宫人甩在后面了,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拎着衣裙一直往前跑,直到跑上了宫里最高的城楼上,远目眺望,能看到宫墙之外,没有想象中的人群混乱,反而一片寂静,四面城门都有兵马在守着,而裴英亲自压阵的是与宫门相对的东边城门。 离得太远,姜念看不明白局势,可她很清楚,这一仗,若是她舅舅败了,姜国也就没了。 姜念如梦初醒,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小公主!”一群宫人赶到,跪了一地,“您快随奴婢们回去吧,皇后娘娘正在到处找您!” 姜念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是啊,母后已经够累了,她不能再让母后操心了。 眼见着小公主这么听话,众人都松了口气。 可回去的路上却也不太平,姜皇病倒,裴英又不在,只剩下裴皇后一人,早就压不住动荡的人心,到处都可见慌乱逃窜的宫人,是以裴皇后才嘱咐姜念呆在宫里不准乱跑。 太阳挂在空中,不算刺目,姜念却被一道光闪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捂住眼睛,就听到有人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她,而后是利刃入体的声音,伴随着贴身宫女奄奄一息的声音:“公主……公主快走!” 尖叫声四起,姜念放下眼睛,就看到了不知从哪跳出来的人跟护着她的侍卫大成一团,而自小陪着她长大的贴身宫女方才为了护住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姜念睁大双眼,她想尖叫,想哭喊,张了张嘴,她却发现什么都喊不出来,满手的血映得她的眼睛也一片血红。 “公主,快走吧!” 姜念在另一个宫女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拿着匕首的太监冲了过来恶狠狠的想要她的命。 身边宫女推着她快走,在她身后倒了下来,姜念脚下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今天要死在这儿了,却不想屋顶上突然越想一个彩衣女人,没几下就把叛乱的人给杀光了。 姜念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你不是大皇兄生前最宠爱的姬妾吗?” 蔓姬嗤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还知道姬妾是什么吗?瞧着你方才还挺镇定的,不怕吗?” 姜念摇摇头,又点点头,戒备的望着她。 蔓姬翻了个白眼,“行了,别瞪我了,跟你那姐姐一个德行,我看了就来气!” 说着,她拎着姜念就走。 姜念一听倒是不挣扎了,“你认识我阿姐?” “你放心好了,我暂时跟她是一路的。”蔓姬心想,若不是怕宁九卿事后找她算账,她才懒得救这个小丫头片子……她现在连着宁九卿的父母妹妹一起保护了,到时候宁九卿欠她一个大人请,她也可以讨价还价了! 另一边,晋国兵马也到了,祁少陵让孙德立带人先去探探,正说着话,忽然就听到阵阵铃声传来,因为离得远,普通士兵倒是听不到,祁少陵跟孙德立两人一听到,脸色就变了。 “催魂铃?咚咚是要干什么?”祁少陵恶狠狠的踹了脚下石子。 孙德立小时候被催魂铃吓过一次,这会儿脸都白了,“咱们可不能再往前了,面对面打仗我是不怕,可催魂铃一出,普通士兵根本招架不住……” “你的意思是这仗不打了?等段承泽的人攻下了姜国城门,咱们就可以带着人回去洗洗睡了?”祁少陵瞄他,那眼神明摆着,你要敢说一个是我就宰了你! 孙德立挠挠头,“也不是,催魂铃的施展也要靠内力的,而且是这么大范围,咚咚那内力撑死了也就一时半刻……我猜啊,她这一出是先削弱姜国士气,等她内力耗尽,姜国那边人死不了的也半死不活了,还拿什么跟段承泽打?” 祁少陵皱眉,“你是说等那时候晋国兵马再去支援?” 孙德立点点头,顿了一会,压低了声音,“我的太子爷,不是我说,姜国唯一一个皇子都死了,摆明了后继无人,用我祖爷爷的话来说那就是气数已尽了,你难道真没点野心?好吧,就算你不动姜国,以后也有的是人蠢蠢欲动,这一口肥肉吊着,姜国险着呢,倒不如你把这口肥肉吃下去了,也好过便宜别人吧?” 祁少陵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不怕小师妹了?” 孙德立一把拍在头上,他一听到阿九就犯恘,苦笑着哈腰,“求别提那小姑奶奶了行吗?唉,这事真是……”为难,太为难了,孙德立想得头都大了,他就奇怪了,怎么这小师妹的身世偏偏这么巧呢? 这世道乱了这么久,天下一统其实是好事,可即使是好事,孙德立也不敢跑到阿九跟去说小师妹你想开点,让我们收了你国家吧……这不是典型的找抽吗? 马蹄声响起,孙德立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问:“都在说我什么呢?隔老远就听到了!” 这声音!怕什么来什么!小师妹!她从哪冒出来的?! 孙德立慢吞吞的转过头去,那表情像吞了苍蝇……宋若词一马当先,后面是共骑一匹马的阿九跟楚陌景。 祁少陵眼睛一亮,也不管孙德立那苦瓜脸了,上前道:“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楚陌景朝他点点头,阿九瞥了他们一眼,正色道:“祁师兄,事急从权,咱们也不多说了,这事算我拜托你,我跟师兄去前面看看能不能解决了催魂铃,你们跟着上来,可别让段承泽真灭了我姜国!” “你们两个?要不要我派些人跟……” “不用了,”阿九笑了一下,“普通人去了也是送死。” 说罢,阿九扯了扯楚陌景,调转马头就离开了,当真是来去匆匆。 祁少陵拍了拍孙德立,肃容道:“快,调派兵马,兵分四路,我去东城门帮师兄他们,你从后面西门包抄绕过来……” 宋若词在一旁听着祁少陵吩咐了一堆,等孙德立领命下去了,她才走过来低声道:“方才阿九跟我说了个事,你派些人给我,我去救个人……” 东城门前,段承泽战甲裹身,身后乌压压的一片兵马,孟肃离他最近,这一回,孟琦珍却没跟着上战场,而是留在了后营,孟良显重伤至今未愈,且又不赞同他爹做的一堆事,孟肃虽气也不至于杀了儿子,就一直带着他,让人看着。 裴英站在城墙之上,弓箭手站了几排,两军对峙,却谁也没先动。 这时,轻飘飘的铃声传来,一阵一阵的,很是诡异,裴英皱了皱眉,不知道哪里响起的铃声,却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城门前都让段承泽的人给堵了,阿九听到铃声心里一紧,“师兄,我们走密道绕进去。” 楚陌景半点没犹豫,只让她指路。 阿九叹了口气,这所谓的密道还是前世的裴皇后告诉她的,那时候生死一线,裴皇后气极,却还是不忍心想让她走的,只是她终究没走。 看出她的紧张,楚陌景没说什么,只是更拽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密道的另一个出口是街道尽头一间荒芜的院子,阿九一出来就往城墙那边跑,此时街上空无一人,突然冒出他们两个,于是理所当然的被人围住了。 没等阿九亮明身份,她就听到了“啾啾”的叫声,小轻鸟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催魂铃声势渐起,而轻鸟天生就对这种魔音有克制作用,阿九蹙眉,她一直记得纪恒曾说过的话。 ——轻鸟的一生只能发出一次歌声,歌声毕则死,换言之,轻鸟的歌声便是它们本身的丧钟。 不行……阿九摸着小轻鸟软软的羽毛,捏紧了手心,偏头道:“师兄!” 楚陌景向来跟她心有灵犀,避开围着的士兵,揽着她就上了城墙之上,他速度太快,其他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急得都往城墙那边跑。 “舅舅!” 裴英正烦着呢,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大跳,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他们:“你们从哪冒出来的?” “舅舅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乱,相反,我们是来帮你的!”阿九顾不上多说什么,拉着楚陌景问:“师兄,你能分辨出催魂铃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吗?如果能确定咚咚姐的位置就最好了。” “这边!”楚陌景凝神片刻,忽然夺了一个士兵的箭,抬手就掷了出去,他这一手带了五分的劲力,巨大的树木轰然倒塌,铃声戛然而止,咚咚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千军万马之下,她站在树上,一抬头,正对上了阿九的目光。 多年未见,尧都匆匆一别,敌我不分,再相见时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阿九还是咚咚,心中俱是心酸不已,苦涩难言。 两人的眼神交汇,莫名的竟像是完成了一问一答。 ——咚咚姐,你后悔吗? ——我做的选择,从来不会后悔,只是……太遗憾了。 是啊,太遗憾了,年幼时亲如姐妹,为何后来却疏远了?咚咚不明白,阿九也不明白……或许,只怪时间太无情了。 阿九心里有股莫名的冲动,脱口喊道:“咚咚姐,你回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回荡在城墙之上,蓝天之下,咚咚一时间竟愣住了,随即就是笑,喃喃道:“真是傻瓜,你还信我啊?此时此刻,你还相信我……阿九,你说你傻不傻?”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冰冷的心底却稍稍回暖,她想,人都是贱骨头,非要等被伤害了才知道真正对你好的是谁,她是真的感激阿九,可她也没法否认,她真的嫉妒阿九,哪怕在这时候,她还是嫉妒的。 她看到楚陌景站在阿九身旁,白衣无暇,从十多年前到如今,从来没变过。 怎么可能没有嫉妒呢?阿九的天真被人一直保护着,可她的天真却非要被人一遍遍的撕裂……当年她就开始想,为什么那个幸运的人是阿九而不是她呢?想到现在都快成心魔了。 很多年前,她对虎子说,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现在,仍旧如是。 咚咚忽然轻轻叹了声,表情很温柔的笑了下,她回道:“阿九,我输了就会回来了。” 我累了,很想念从前的阿九,想念从前的虎子,想念从前的咚咚……阿九,你拉我回来好不好? 阿九望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第128章 结局(下) “咚咚,还不动手?” 阴姬落到咚咚身后,厉声喝了一句,咚咚垂下眼睛,催魂铃声势又起,但这一回,却又不同。 段承泽身后一个个士兵接连倒了下去,他顿时脸色大变,抬头看去,城墙之上的姜国士兵却一点事都没有……这种情况,无疑是咚咚的手笔。 “你疯了?!”段承泽气急败坏的朝咚咚吼。 咚咚恍若未闻,阴姬沉下脸,立即朝她动手,招招狠辣夺命,“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裴英多精明,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机会来了,立即跑去下令了,“放箭!” 段承泽进退不得,此时只能赶鸭子上架了,“攻城!” 两军交战,势如水火,马蹄声与嘶喊声淹没在四起尘埃里,唯有杀声震天,鸣鼓激昂。 段承泽一马当先,魔刀出鞘,其势竟无人能挡,城墙上射下的弓箭根本无法靠近他,反而伤了不少自己人。 阿九本想去帮咚咚,一见段承泽那边又皱紧了眉头,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身旁白影一闪,楚陌景已经跃下了城墙。 “师兄!”阿九惊叫一声。 “来得正好!”段承泽冷笑,跃马而起,二人在半空中刀剑相撞,气势如虹,整个战场像是被劈开了另一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中,周围靠近的人都被那气势卷入绞成肉泥,纷纷退避。 阿九虽担心,却也当机立断去帮咚咚了。 咚咚一边控制着出来,一边还要应付阴姬,不到片刻就撑不住了,她被阴姬一掌打在肩上,催魂铃掉落,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去,此时此刻,千军万马的嘶鸣声响彻耳畔,她心里却出奇的安宁。 咚咚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能在心中默默道,虎子哥,对不起,是咚咚害了你…… 阿九接住了她,她却已经昏了过去,七窍流血,气息奄奄。 “咚咚姐!”阴姬去夺催魂铃,阿九趁机将咚咚带回城墙上,封住她周身大穴,嘴唇颤抖着说:“咚咚姐,你别死……” 这时,城墙之下又有兵马蜂拥而来,裴英不明情况,急得跳脚,也不知是敌是友。 阿九隐隐看到晋国的旗帜,连忙道:“舅舅你放心,那是来帮我们的!” “信得过?”裴英极为严肃的问。 阿九将咚咚安置好,让人去找军医,起身道:“舅舅信我吗?” 裴英叹了口气,苦笑着点头,不多问了,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这情况,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 另一边,阴姬夺了催魂铃就想跑,阿九赶紧去拦,因为咚咚的缘故,她这时候对阴姬简直厌恶至极,拼着两败俱伤也想将阴姬留下,不能再让她去祸害人了。 “阿九,退后!” 身后一道声音倏地响起,阿九听着耳熟,下意识退了,随即另一道身影冲了上来,气势惊人的对上了阴姬。 那是……柳牧? 阿九又一转身,就看到了柳云笙,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柳云笙瞪着阴姬,“这个老妖婆当年害死了我姥姥,我们能不来吗?亏得小词通知我……” 说着,柳云笙又咧嘴一笑,“更何况咱们也算相交一场,你们有难,如何能不来?你看……” 柳云笙伸手直直下面,阿九惊喜的发现了许多熟人的身影,其中跟孟肃交手的那个……“怎么谢修眀也来了?” “邱长老要守着千层塔,就把谢修眀踢过来了,”柳云笙说:“他可不是白帮忙,一直想找你师兄打架呢!” 阿九抿唇一笑,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滚烫一片,这一路走来,虽有敌人,却也有这么多珍贵的朋友,实在是最幸运的事。 “柳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要杀我?”阴姬自然是不敌柳牧,转眼就落了下风,嘶声喊道。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若非你进了却忧谷,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柳牧下手毫不留情,“老妖婆,你还是去死吧!” 阴姬像是被刺激狠了,眼睛血红血红的一片,她尖叫一声,内劲爆发竟然震退了柳牧,催魂铃分散开了,在她周身环绕成一个圈,铃声刹那间响彻战场。 阿九脑中一震,莫名的犯晕,柳云笙捂着耳朵,急道:“糟了,她想自爆内劲控制催魂铃,跟我爷爷同归于尽!” 阴姬数十年的内力,自然不是咚咚能比的,这一下,战场上的人大多数都逃不了! “有没有办法……” “得看我爷爷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阴姬这一下,牵连了好几处,楚陌景跟段承泽那边也被影响了。 段承泽手握魔刀,本就心神不稳,如今陷入杀意里,又被催魂铃这一激,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他周身战甲裂开,披头散发得像个疯子,疯魔般的大笑道:“我杀了凌茂群,铸成魔刀,夺了他一声内力……楚陌景,我不会比你差!不会!” 原来,当初凌茂群费尽心血想要铸成魔刀,却不知段承泽私底下也在做这种事,魔教覆灭,凌茂群一招失算被自己徒弟给坑了,成了魔刀容器,内力尽失……他聪明一世,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死不瞑目了。 楚陌景挂心阿九,想速战速决,可段承泽偏偏狡猾得不行,不肯正面好好的打,又躲又缠,楚陌景早已不耐烦,闻言便漠然道:“那便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一招定胜负吧!” 段承泽其实是个很怕死的人,不是他胆小,而是他怕死了就没法再实现他的野心了,如果他在清醒的情况下一定会很惜命,可此时,他走火入魔,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败楚陌景! 从很多年前风渡镇一役,他就一直输给楚陌景,他不甘心! 两处惊人的气势同时升起,阴姬与柳牧,楚陌景与段承泽……烟尘四起,惨叫声不断,爆发开来,这一战,风云变幻,在场的人毕生难忘! “爷爷!” “师兄!” 烟尘散去,战场上出奇的静了下来,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剩下的活着的人都木木的,或站或倒,像是都被这巨大的动静震住了。 孙德立突然大吼一声:“段承泽已死,太子有令,降者不杀!” 其实众人都不知道段承泽有没有死,但这时所有的人都被震晕了,他们着急,害怕,惶恐……迫切的需要一个领导者。 兵器被纷纷扔下,而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起来。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统天下,一统天下!” “陛下万岁!” 裴英跌在墙头,捂着胸口,干咳着,苦笑,喃喃道:“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天意……” 孙德立在那边帮着祁少陵立威造势,祁少陵却恍若未闻的跑到阿九那边,楚陌景与段承泽交战的地方一道深深的断痕巨洞,宛如天堑,但是人却都没了踪影。 阿九离得近,竟然毫发无损,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一股劲力护住了她,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在那样的情况下,楚陌景最先想到的还是保护她。 祁少陵找了一圈没找到,蹲下身子,看着阿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阿九,师兄呢?” 阿九蓦地回神,一把推开他,“师兄!师兄!楚陌景……楚陌景!” 祁少陵暴躁的冲着孙德立吼:“千岁万岁个什么鬼!找人啊!” 另一旁,柳云笙小心翼翼的扶起柳牧,“爷爷,您怎么样?” 柳牧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摇了摇头,将手上的催魂铃递到柳云笙手上,“云笙,催魂铃原本就是出自留声阁,唉,几十年的恩恩怨怨终于了结了,爷爷也有脸去见你姥姥了!” 柳云笙哽咽了,“爷爷……” “你放心,爷爷暂时还死不了……”为了阻止阴姬,他也废了一身内力,虽然死不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过有柳云笙在,留声阁的未来他很放心。 余光瞥到阿九等人,他叹了口气,颤巍巍的指了指下面,“那几个娃娃,一个两个的笨死了,楚小子哪那么容易出事,肯定埋在下面出不来,去下面把大树石头搬开啊,笨透了!” 祁少陵跺脚,一拍脑袋,立即吩咐着人照做,阿九跑过去就要往下跳,祁少陵连忙拦住她,“你别急啊,再等等!” 等到堆着的树木大石搬开,底下忽然传来震动,紧接着一声巨响,一个人影持剑跃了上来,一身白衣早就变成灰蒙蒙的,眉眼却仍旧清绝如画,澄净似雪,阿九终于憋不住哭了出来,呜咽着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别怕,我没事。”楚陌景抱着她,柔声道。 祁少陵松了口气,才觉得有些腿软,他抹了把脸,正要咧嘴笑,忽然僵住了。 楚陌景才说了一句话就倒了下去,阿九睁大双眼,“师兄!” 这时,有一个人姗姗来迟接住了楚陌景,正是谷主,谷主看了看阿九和祁少陵,目光转到楚陌景身上,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天下一统,气运新生,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巫贤,巫然,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这孩子能活下来……” “师父,师兄是不是受伤了?”祁少陵连忙问。 谷主摇了摇头,“不是。” 阿九想到巫情说过的死劫,脑中一片空白,她抓住谷主问:“师父,师父!生机在哪,告诉我!告诉我!” 谷主笑了笑,问:“阿九,天下一统已成定数,你还要为姜国再争吗?” 阿九茫然,而后低声道:“师父,你看看这满地尸骨,若是再争,我就是天下的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既然已成定局,我只求我在乎的人平安。” 她明白师父的意思,姜国已无皇子,只有她这个嫡长公主,若是她有野心,这一仗就还没完。 可是阿九很清楚,姜国气数已尽,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她只希望裴皇后她们平平安安的。 “好,”谷主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后看向祁少陵,表情渐渐严肃,“少陵,为师求你一件事。” 祁少陵吓蒙,险些给他师父跪了,“师父,您,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啊,哪用得着求……” 谷主叹道:“你已成天下共主,为师要求你付出一样东西……救你师兄。” “师父,什么天下共主啊,那都是孙德立瞎嚷嚷的!”祁少陵苦笑不得,认真道:“师兄自小照顾我,如师如父,如长如兄,你就算让我以命换命,我也没二话的。” 谷主终于笑了,眼神慈爱,却是意味深长。 他的三个徒儿,都是好孩子,哪怕世事沉浮,心地良善却始终没变,这是他最欣慰的事。 ………… 三个月后,晋国皇宫。 “啊啊啊啊,师父呢,师兄呢,阿九呢?都跑哪去了?”祁少陵抓狂。 宋若词幸灾乐祸,“跑了啊。” “啊啊啊啊,过河拆桥啊!师父那个大忽悠,忽悠我当皇帝,都是我年少无知……”祁少陵咬牙切齿:“我特么被忽悠那么多年,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宋若词:“那是你蠢!” “……我不想当皇帝!!!”祁少陵掀桌。 宋若词无语转身,“我的皇帝陛下,你家大将军还在外面等着你……” 祁少陵眼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喂,你可别不讲义气的也跑啊!就留我孤家寡人……不行,我当皇帝,你就留下给我当皇后吧!” 宋若词:“……你滚!” 大越皇朝灭后,姜晋两国并立两百年之久,晋国太子登基,一统天下,改年号为“景”,大景皇朝由此拉开序幕。 新建好的却忧谷里,半山腰上,谷主跟枯骨老人坐着下棋。 谷主说:“当年你劝我收少陵为徒,是不是就算到了这一步?” 枯骨老人落下一枚黑子,“我只是隐隐有所感,远不如巫贤等先辈,说白了,我还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少陵是个好孩子。” 枯骨老人“噗”地一声笑了,“可不是么,他是最讨厌被束缚的,可还是选择了这条路。而且啊,若不是阿九放弃争斗,少陵登基,若不是少陵自幼与阿景感情深厚,哪有一个皇帝会那么大方把江山气运都送出去给人续命的,所谓凡事皆有定数,一环扣一环啊……哈哈,大景皇朝,无越你就放心吧,此后阿景必然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了。” “那少陵呢?” “哎呀,当年快要灭亡的大越可比不了如今新生的皇朝,气运连绵不断,只要少陵不是昏君,阿景不是大魔头挥霍气运,盛世必然长长久久,少陵那小子只要不是蠢得太厉害了,生个好儿子传位不就自由了……” 谷主:“……” 官道上,两匹马慢腾腾的行了过来,靠得极近,马上一男一女手牵着手,白衣青衫,不尽缱绻。 “师兄,我们去哪儿啊?” “听你的。” 阿九弯了弯眉,“如今总算太平了,我们去江湖上好好转一圈,玩个够。” 楚陌景侧身跃到了他身后,拉过缰绳,在她耳边道:“玩够了就回去成亲?” 阿九扬眉,“可是我不想嫁了!” 楚陌景:“……” “咱们来算一算,你欠我多少回了,比如说忘情那回事……” 阿九开始翻旧账了,扒着手指数。 楚陌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爱你。” 阿九:“……” 楚陌景又问:“嫁吗?” 阿九:“……一天说一百遍,说一年我就嫁!!!” 时光倒流,年华倒转,庆幸你我再次相逢,原来我依然爱你,一如往昔。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