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世家女重生手札/谢氏繁华》 作者:李息隐 文案: 她是侯府千金,却打小养在乡间,直到十四岁进京议亲;他是国公世子,生长于边疆漠北,直到十八岁奉祖命回京讨媳妇—— 重活一世的谢繁华,养精蓄锐八年,总算避开前世那个人渣,心满意足地回京议亲,结果: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杀神!” 李承堂:“开什么玩笑,是你先看上的我。” 本文无逻辑,白雷苏,偏于言情向 内容标签: 重生 主角:谢繁华,李承堂 ┃ 配角:谢家众人,大兴王朝众人 ==================   ☆、第一章 识计谋 元朔二十八年深秋,燕平侯谢府里一派热闹繁华景象,阖府上下都在议论着三老爷谢潮荣大败高丽之事。唯有居于东边的汀兰院较为安静,较之其它院落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清的。 谢繁华懒懒躺在贵妃椅上,面上敷着鲜花汁调配的香膏子,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一处,似是在凝神细想些什么。 案头上的香燃尽了,一直静静侯在一旁的小丫鬟金贵望见了,赶紧小声提醒道:“三小姐,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奴婢替您将脸上的东西洗了吧?”小丫鬟有些唯唯诺诺的,一边小声提醒一边用眼睛去瞟主子,见她根本没反应,她则急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室内本就安静,只听得“扑通”一声,倒是有效地将谢繁华吓回了神。 谢繁华将眼珠子滚了回来,瞥了金贵一眼,方抬起一只手来,示意金贵将她扶起来。 金贵见三小姐终于有反应了,她则赶紧麻溜站起了身子,然后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谢繁华扶坐到一边的梳妆镜前。 脸上涂着白莲汁兑着蜂蜜调配出来的香膏子,薄薄的一层,使得谢繁华原本就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更添了几分光泽,旁边小丫鬟金贵见了,那双眼睛都移不开,只觉得这三小姐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四小姐买她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四小姐说三小姐是个乡下来的丑阿妹,一脸麻子不说,肯定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要她在三小姐跟前“好好”伺候着。 金贵虽则不多伶俐聪明,但也不算笨的,四小姐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可是谁知道,她还没做什么呢,这位三小姐回来的第一天就寻了个由头将她罚了一顿,到现在她的屁股可还疼着呢。 想到这里,金贵伸手摸了摸屁股,一张清秀的小脸微微皱着,十分委屈。 谢繁华将她脸上的表情跟一系列小动作都瞧在了眼里,一双美眸波光荡漾,随即嘴角也扯出个浅浅笑意来,出声道:“金贵,本小姐回来也有两日了,我待你如何?” 金贵闻言背脊一僵,再不敢望着谢繁华了,只低头说:“三小姐待奴婢极好的,三小姐还给奴婢赐了一个富贵的名字呢,奴婢可喜欢这个名字了。” 她原本不叫金贵,这个名字,确实是谢繁华赐的。 谢繁华微微点头,对金贵的回答尚算满意,伸手指了指一边道:“将水端来,给我把脸上这些东西洗了,敷的时间长了,怪难受。”见金贵迈着一双小短腿就去,然后端着满满一盆热水就踉跄着过来,谢繁华微微喟叹一声。 这丫头才则十一二岁的年纪,可能小的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人长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小些。也没什么力气,端着水也是泼泼洒洒的。 谢繁华纳闷,那谢素华脑子被驴踢了?怎生找这样的丫头来当细作。 不过想想又觉得好笑,她上辈子可不就是栽在了脑子被驴踢的四妹谢素华手上了吗?那一世,过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虽然重生了这么些年了,可上辈子的往事却还历历在目。有的时候,半夜醒来她都能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上辈子的她,是一张麻子脸,虽则五官出奇精致,可是因着天花留下的一脸麻子,叫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姑娘家谁不注重容貌?大兴王朝的儿郎,又有谁不爱慕容颜美丽的姑娘?就包括早早便与她定了亲的未婚夫,那双眼睛也是从来都是盯在别人脸上的。为着她侯府嫡出千金的身份,他不会不娶她,可是因着她的容貌,他自然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上一世的她,自卑离群,甚至性格还有些孤僻。因此,不但跟丈夫的关系处得不好,她跟夫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关系都没有处好。她的丈夫娶了她回家却是从来没有碰过她,她一直郁郁寡欢悲天悯人,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原本想着死也是一种解脱吧,却没想到,竟然又叫她活了一遭。 她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冷清得很,根本没有什么丫鬟婆子跟前伺候着,只有她母亲陈氏跟母亲的陪嫁赵桂氏。当她的母亲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埋头痛哭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得了天花才将捡回一条小命。 呵……天花,纵使再活一世,她还是逃脱不了麻子脸的命运。 不过,人死了一回后也就看得开了,再不济,也就是照着前世那样走一遭罢了,更何况,重活一次后,她便知道了夏盛廷不是自己的良人,这辈子不再嫁他便是。 况且,她重生之后,虽则还是六岁小孩的身子,但有的却是近二十岁女人的心智,岂能还如前世那般无动于衷任人摆布?前世得天花的时候年纪小,后来好不易捡回一条小命后,娘已经很庆幸了,别人必然是嫌弃她的小麻脸的,可是娘自然不会嫌弃。 她明白娘的心理,娘当时一定是觉得,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菩萨保佑了,至于容貌,不是大事。年纪小,长得丑点没什么,可是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她自然而然就知道女孩子容貌的重要性了。 所以,获得重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摆脱那张麻脸。 她知道,舅舅是在乡下小镇上做药材生意的,常年会接触不少药材,所以她便寻了由头,回乡下好生静养去了。这一走,就是八个年头,如今再次回侯府,她已经十四岁了。 若不是母亲写信与她说父亲打了胜仗,要她务必回来论亲事,她则还想在小县城里多呆些时日呢。 阖府上上下下,都以为她谢繁华下乡是吃苦去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小县城里的日子才叫快活呢。她不但治好了那张麻脸,而且外婆跟舅舅宠得她没边,舅舅这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因此将所有关爱都给了她,她不知道多幸福呢。 而且,舅舅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如今生意遍布天下,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有好几家他的铺子。她临走的时候,舅舅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送她的礼物,让她回了京城再瞧,她没忍得住,上了船便就打开盒子瞧了,原来里面是京城几家铺子的房契。 一夜之间容升小富婆,谢繁华当时激动得差点掉进大运河里去。 怪道还在县城那会儿,舅舅会经常带着她一起去打理铺子里面的生意并且手把手教她算账呢,原来就是为了给她铺子做准备的。舅舅附在盒子里面的信件也说了,给铺子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娘都不行。 所以,到现在,陈氏都还不知道自己闺女是富婆。 谢繁华将脸洗干净,掐着手指算了时间,想着差不多娘快要诵完经回来了,便对金贵道:“回到四小姐那里你知道怎么说吗?” 金贵点头如捣蒜:“奴婢跟四小姐说,三小姐是一张大麻脸,而且怕见人,所以见奴婢是个老实的,除了奴婢外谁都不肯见。” “还算是个聪明的。”谢繁华微微抿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唇角笑意更深,只朝着金贵挥手说,“如此,你便去四小姐那里回话吧。你若是做得好,本小姐可是有银子赏的,可若是将事情搞砸了,可仔细你的皮。” 金贵吓得小肩膀一耸,抖着腿就往外跑了。 前一世自己并没有去乡下外婆家住,而是顶着一张大麻子脸成天被谢素华取笑,如今重活了一世、且自己跟这位妹妹已有八年未见,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还是一张麻脸呢?呵呵,那谢素华竟然对自己容貌如此感兴趣,赶着趟儿来想看自己的笑话。 哼,那就走着瞧好了。 谢繁华伸了个懒腰,重又躺回太妃椅上,阖上双目细细琢磨着事情。 前一世,父亲也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回京的,要说那个时候也是她傻,竟然觉得父亲回来了自己有撑腰的了,往后再也不必受欺负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父亲在初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被自己那张麻脸吓了一跳。 而那个时候,谢素华就一直躲在父亲身后偷笑,那是一种得意嘲讽的笑。那时候她就隐隐有些明白,男人嘛,不管是父亲还是丈夫,总是喜欢漂亮女孩的。父亲不喜欢自己,连带着,到母亲这里来都成了敷衍。 母亲恨父亲的绝情寡义,恨父亲偏疼贺氏母女,也恨父亲毁了当初誓言。 上一辈子,谢繁华到死都不知道父母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誓言,可这辈子从外婆那里知道了。 父亲是燕平侯谢府三公子,谢家世代文儒,乃是百年世家。而母亲,只是江南水乡一名普通老百姓的女儿,两人身份过于悬殊,母亲原是没有资格嫁给父亲为妻的,可父亲为了能够娶母亲为妻,竟然在谢家祠堂列祖列宗灵牌前跪了七天七夜,最后晕了过去都是被人给抬出来的。 燕平侯跟谢老夫人总共生了三个儿子,当时已经只剩下这个幼子了,谢老夫人没了办法,才勉强同意儿子娶陈氏为续弦的。两人成亲后没多久,东边战事吃紧,谢三郎为了给二哥报仇,亲自领兵上阵杀敌。 才则第二年,便送回了贺氏。 那个时候,陈氏怀胎将足十月,而被送回来的贺氏,也已经显怀了。 后来父亲在外打仗一打就是十多年,母亲跟父亲分别了十数年之久,纵使当初再深的感情,也会渐渐淡掉的。再说,当时自己是麻脸性格也孤僻,父亲自然喜欢模样漂亮性格开朗的四妹,那贺氏母女最会说甜言蜜语,早将父亲的心一点一点的夺了过去。 直到有一天母亲为了自己,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气得动手掴了父亲一掌,父亲虽然没有对母亲怎样,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她们母女院子半步。母亲本就是农女出身,能在这大家族中活下去,原本靠的就是丈夫的爱,丈夫的爱没了,原本还愿意在母亲跟前做做样子的婆子们也开始给母亲甩脸子看。 母亲抑郁寡欢,哀伤过度,自己头天出嫁,她次日就撒手人寰了。 而贺氏,很快便被父亲扶正,成了整个侯府最掌实权的女主人。 这一辈子,她谢繁华再不要母亲早死,她要自己母亲成为整个侯府掌实权的女主人。她再不要嫁夏盛廷,只愿觅个疼爱自己的如意郎君,一辈子滋滋润润地过日子。   ☆、第二章 拼演技 想着往事的种种,谢繁华一双眸子阴沉沉的,腮帮子也咬得紧紧的。连母亲陈氏回来了,她都没有察觉得到。 陈氏念完经,带着陪嫁赵桂氏回了院子,却瞧见女儿正躺在贵妃椅上歇息。看着女儿那张毫无瑕疵的红润小脸,她心里就一阵快慰,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原本心里还存着的一些气也渐渐消了,只走过去歪身坐在女儿跟前。 “在想什么呢?娘来了你都不知道。”陈氏一边说,一边则顺手拿了件毯子盖在女儿身上,故意板脸轻声训斥道,“也不瞧瞧现在都什么天气了,竟然睡觉都不盖毯子,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谢繁华刚刚回忆到前世母亲去世的地方,此番见着母亲,没忍住就紧紧抱住母亲的脖颈,轻声哽咽起来。 陈氏却笑着拍女儿后背:“咱们的枣儿是怎么了?怎生还哭了起来?可别叫娘跟桂妈妈笑话你。”见女儿抱得她越来越紧,她想到了女儿这么些年都不在自己身边,鼻子也酸了,开口骂道,“你个死丫头,也知道哭了?你要是想娘,怎么不早些回来看娘。这次若不是娘写信命你早些回家,你还不肯回来呢!” 谢繁华不管,只抱得母亲紧紧的:“娘,我要你永远好好的,我想要一辈子都陪着你。” 旁边赵桂氏见状,赶忙劝慰着说:“太太,您别再说三小姐了,三小姐可怜见的,若是当初不走,如今能出落得这般花容月貌吗?”赵桂氏眼里也沁了泪,她扯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继续说,“好了,这下可好了,小姐回来了,老爷也快要回来了,往后太太的日子可越发好过了。” 听得赵桂氏的话,谢繁华一惊,止住哭问道:“怎么,桂妈妈,这些年我娘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吗?” 谢繁华毕竟是重活了一世,而且这些年跟在舅舅身边也学了不少,若是板着小脸严肃起来,也能唬住人。 赵桂氏望了陈氏一眼,见陈氏只垂着眸子没说什么,她便缓缓开口道:“太太就只生了三小姐您一个,又不如芷兰院里面的那位,儿女成双。小姐您不在太太跟前,太太也不是个管事的,近些年来,咱们这一房的庶务都是那贺姨娘在管。”她微微顿了一下,想着如今小姐也大了,又是太太亲生骨肉,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那位贺姨娘的出身比咱们太太要好一些,又有子傍身,说话也有底气,行事也惯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咱们太太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所以只要她不是太过分,太太能忍就都忍了。” 母亲能忍,谢繁华可忍不了。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三房这边的庶务可都是母亲在管的,怎生这一世便成了那贺氏在管了?前世的时候,父亲回来之前三房的庶务是母亲在管,父亲回来之后,因着父母之间有了隔阂,后来大伯母将管事对牌交出来的时候,父亲直接交给了贺氏。 这样的大家族,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母亲身份不高又不掌实权,偏叫一个姨娘给骑上头去,怎能不受白眼? 陈氏见女儿紧紧抿着红唇不说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阴狠狠的,倒是将她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女儿的手说:“枣儿别气,娘没事,娘好歹也是你爹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哪个下人敢给娘气受?好了好了,你这副模样怪吓人的,如今你身子已经大好,可别再气出什么毛病来,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真是要了为娘的命呢。” 赵桂氏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笑着说:“太太,三小姐可真是会长,将老爷跟您的优点可都要了去。要奴婢说,几位少爷小姐中,就数三小姐最肖似老爷,老爷回来见到三小姐一定喜欢。” 陈氏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也霎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繁华瞧着母亲害羞的模样,笑了起来:“娘,女儿在外婆家的时候可听外婆说了,爹当初下江南散心的时候,可是一眼就瞧中了娘,非娘不娶呢。父亲为了能够娶娘为妻,还在谢家列祖列宗跟前跪了好几天呢。” 陈氏抬手作势要打她屁股,面上更红了,嘴里也啐道:“这些话也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该说的?这里没有外人还好,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人家会笑话你的。”伸手狠狠戳了下女儿额头,望着女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她想到了女儿婚事,便又道,“枣儿,等你爹回来,娘就跟你爹说说你的亲事。那夏家夫人知道你回来了,已经差了媒婆来府上说了。” 亲事……夏盛廷……不要,她这辈子再不要嫁给他。 当初六岁就愿意去乡下呆着却一直迟迟不愿回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愿意再在十二岁的时候跟夏盛廷定亲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如今回来了,却在十四岁的时候,又要跟夏盛廷磕上。 谢繁华赶紧抱住陈氏,一个劲撒娇卖萌:“娘就是个狠心的,娘要爹了不要女儿,女儿才将回来没几天,娘您就想着法子将女儿往外赶了。” 陈氏哪里就舍得女儿嫁人了?可是那夏夫人,老早就跟自己提过,将来希望能够娶枣儿当媳妇,如今那夏家小子都二十有一了,就在等着女儿呢。 前几天,夏夫人听说枣儿要回来了,可还亲自上门一趟呢。夏家是当朝新贵,往前数两代也是种田的,那夏盛廷的父亲走了科举当了官,如今这夏小子也争气,年初的时候刚刚中的进士。 夏家人口单薄,最主要的是,夏老爷跟夏夫人同自己是老乡,当初夏老爷进京赶考的时候,自己跟丈夫说了情况,还凑了银子给他们的。只因着这几点,夏家小子必然不会亏待了枣儿。 那夏小子她也是见过的,生得俊逸无双,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不过,女儿确实也小了点,她舍不得。 沉沉叹息一声,陈氏拍着女儿小肩膀说:“先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娘叫厨房做了汤羹,呆会儿就得送上来了,你吃一些。” 见娘说不提这事了,谢繁华高兴,双手摸上小肚子,哼着说早就饿了。 赵桂氏见她们母女俩有说有笑的,她心情也好,只点头说:“那行,太太跟小姐先歇着,奴婢这就让外面候着的紫芳跟紫菊去厨房看看去。小姐还想吃些什么?也该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奴婢叫人一并送来。”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里响起一阵脆如银铃般的笑声,那人笑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斥责起院子里头的丫鬟来。谢繁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来者便就是贺氏,她转头望了母亲一眼,果然见母亲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谢繁华此番还不想让这贺氏瞧见自己容貌,便快步往里屋去,拿了个面纱罩在脸上后,方才又出来。 贺氏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好,瞧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她身量很高,五官也十分精致,浓眉大眼的,穿着一身紫棠色的裙衫,发上插着一头金饰,似是要亮瞎人的眼。她进屋只草草朝着陈氏弯了一下腰,也不等陈氏说话,就屁股一歪,坐在一边。 她身后则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跟几个丫鬟,两个婆子一脸凶煞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贺氏是来打架的呢。不过,就她这副气势,跟打架也差不多了。 贺氏一进屋,目光就四下搜索了一遍,最后在谢繁华罩着面纱的脸上看了片刻,方才将视线转向陈氏。 “太太,三小姐的病可还是没有好干净?哎,我昨儿就听说三小姐回家了,可手头上事情实在太多,这不,才将得空过来瞧瞧。”贺氏一脸抱歉的样子,说完话又将头转向谢繁华,谢繁华见她眼里竟然有泪光。 呵呵,真是……真是好演技。 陈氏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她见贺氏这般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慢悠悠说道:“既然贺姨娘觉得府内琐事太多,不若就由我来管理庶务吧。”一边慢悠悠说,一边微微瞥了贺氏一眼,见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与慌乱,陈氏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前几年因着我身子不好,才将管事的对牌交给你的,如今枣儿回来了,我身子也就好了,你若是觉得累,就将对牌交出来吧。” 贺氏哪里能肯?以前没有尝到甜头就算了,如今尝了这么些年甜头,到嘴的肥肉能吐了? 不过,要说这贺氏也确实是个聪明人,没有一哭二闹,只是低声说:“按理来说,妾身该是将对牌交给太太管的,只不过,太太已经好些年没有管理府内庶务了,手上必定会生疏一些,这一时半会儿怕也是接不上手。咱们老爷眼瞧着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府上可是忙得很,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我经了手的。我自然是愿意即刻就交出对牌,不过到时候若是误了大事叫老爷不快活了,妾身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若这样,等忙完这阵子,妾身再将对牌交给太太您。太太,您说好不好?” 说完一番话,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陈氏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陈氏要说不好,传出去,人家必定会说陈氏不够大气。可要说好,心里就是顺不匀那口气,明眼人谁瞧不出这贺氏的小心思来?偏生她说的就那般好听,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谢繁华心里暗暗想,既然前世这贺氏能在整个侯府混得顺风顺水的,就说明她不是个简单蠢笨的角色。对待聪明人不能着急,要慢慢来,要以退为进、欲扬先抑。 “贺姨娘说的也是。”谢繁华轻轻拍了拍自己母亲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氏看,“繁华没在家这些年,也多亏了姨娘对母亲的照拂了。”说着头一低,趁人没在意的时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眸时,那双大眼睛里已是水汪汪的一片,她哽咽道,“繁华不比四妹妹,繁华生得丑陋,又是打小在乡下长大的,如今回京,又是这副模样,怕是……怕是将来连夫家都找不到呢。” 抽抽噎噎地说完,谢繁华一头栽进陈氏怀里,呜咽痛哭。 旁边贺氏跟她带来的婆子丫鬟们看的,真是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这是演得哪一出。   ☆、第三章 博同情 见谢繁华越哭越起劲,眼瞧着都将外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给招进来了,贺氏有些坐不住,赶紧劝慰说:“三小姐,瞧您说的话,您哪里就丑了?”她越是提这个丑字,谢繁华便就哭得越伤心,贺氏再不敢提这个字了,只改口说,“三小姐您是侯府正经的嫡出小姐,身份摆在这儿呢,就算……就算……”她瞥了眼谢繁华罩着面纱的脸,心里得意,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得哀伤痛苦,“就算三小姐您容貌上差了那么一点点,可咱们大兴王朝女子讲究的是德,只要品德好身份高,想娶您的名门公子可多了去了。” 谢繁华哭得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说:“娘,枣儿就说不要回来,您非叫我回来。您瞧,您瞧,连贺姨娘都说我长得丑呢。女儿若不是念着老祖宗,若不是念着爹爹跟娘亲,女儿就愿意一辈子呆在乡下不回来。如今回来了还被人说长得丑,呜呜呜呜呜。” 想到女儿之前受的那些苦,陈氏心里也难受,因此也抱着女儿默默啜泣起来。 贺氏见状,赶紧站起身子来,任她平日在府上杀伐决断耀武扬威的,此番一时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转头朝门得方向看,见围了一群丫鬟,而且个个都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她不禁暗暗咬牙。 “都还愣着干什么?没见着太太跟小姐正伤心呢吗?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贺氏心中有气,倒是尽数将气撒在了汀兰院的丫鬟婆子们身上,“还不快进来安抚太太跟小姐?” 赵桂氏微微垂头,恭恭敬敬地说:“贺姨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您没来的时候,太太跟小姐可好着呢。您这一来,说话又这般凶,开口闭口都是丑不丑村不村的,没将我这老婆子吓着,倒是将咱们三小姐给吓着了。” “你……”贺氏心里气,此番却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那股子气硬生生往肚子里咽,完了回头还得陪着笑脸说好话,“三小姐,您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真的不是说您丑。您快别哭了,您瞧,您这一哭,太太也跟着哭了,太太身子本就不十分好,您可怜惜着些太太身子。” 意思是说,我都提醒您到这份上了,您若是再哭,可就是成心给太太添堵了。 谢繁华暗哼,自然明白贺氏这番话的用意,抽抽噎噎地就止住了哭,然后便低了头,只用手半掩着脸,作出一副自卑模样。 贺氏见状笑说:“快要到用午饭的时间了,三小姐您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叫厨房里做去。” 虽则刚刚是假哭,可到底也是用了力气的,刚好谢繁华嘴馋,于是掰着手指头数,说的都是些名贵且罕有的吃食。 贺氏见谢繁华竟然能说出这些个京城里有名的吃食来,不禁微微怔住,那边只听谢繁华道:“打昨儿回来,桂妈妈就跟我说了这些菜,我只听过菜名却从来都没有吃过呢。刚好肚子也饿了,不若就先吃这些吧。”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微微抬眸望了贺氏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叫姨娘见笑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些呢。” 贺氏心想,你倒是会吃,这些菜可都是京城云水楼里最昂贵的菜。你这几样菜点下来,没个三五百两银子,根本吃不起。 面上却笑着道:“好,我这就去,一会儿就着人给三小姐送来。” 说完贺氏又草草朝着陈氏弯了下腰,然后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注视中离开汀兰院。 待得贺氏走后,谢繁华给了赵桂氏一个眼色,赵桂氏就去了外面院子里。 刚刚谢繁华演的那出,陈氏跟赵桂氏可都是看的明白的。这贺氏行事严苛,对待下人也很苛责,换句话说就是,好处都进了她的荷包里,底下拼死拼活卖命的,拿的却是些小钱,她早就失了人心。 不过是碍着她的严厉,底下人有造反的心没造反的胆罢了。 如今三小姐回来了,她竟然还带着婆子丫鬟们到正经主子院里耍威风,今儿满院子的丫鬟可都是瞧得真真切切的,由不得她耍赖。 拼演技,谁不会?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氏搂着女儿,伸手捏她鼻子:“小丫头,倒是个鬼灵精的,不过也好,你这样的性子往后去了夫家,不会受委屈。” 见娘又扯到夫家这事上来,谢繁华头就有些疼,只吵着要去睡觉。 陈氏却拉住女儿:“睡什么觉,娘可还有话要问你呢。我问你,你刚刚报的那些菜名,可都是谁跟你说的?” 谢繁华暗叫糟糕,没想到娘竟然会问起这个来,她可不敢说这云水楼是舅舅送给她的礼物,至于菜名,当初那个盒子里可是附有一份菜谱的。她想着,点自己酒楼里面最贵的菜,不但吃着了,而且还赚着了。 “你眼珠子转什么?娘问你话呢。”陈氏就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 谢繁华说:“娘,您还真以为女儿是乡下来的土阿妹啊?您也知道,舅舅是做生意的,常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菜没吃过?京城里云水楼有名的吃食,自然是舅舅告诉女儿的啦。” 陈氏脸色微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上几分愧疚地问:“你舅舅他还好吗?” 谢繁华歪在母亲怀里,使劲蹭着,她觉得母亲怀里很香甜,嘻嘻笑闹着。 陈氏被女儿挠得有些痒,伸手拍了下她脑袋瓜子:“娘问你话呢,你傻笑些什么?” 谢繁华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想到舅舅来,也有些心疼他。 “舅舅什么都好,又有钱又会做生意的,吃穿什么自然不愁的。不过,女儿觉得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舅舅没有娶妻生子。”想到这里,谢繁华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巴巴望着她娘,十分八卦地问,“娘,舅舅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什么姑娘啊?不然的话,这么些年了,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次外婆跟他提这事,他总是有很多理由推脱掉,还说什么有我这个外甥女就够了,不要妻子儿女也罢。虽则说我是舅舅亲外甥女,可毕竟也有自己爹娘啊,这些年来,舅舅为了赚钱总是天南地北地到处跑,有的时候,我都心疼他……娘,您怎么了?” 陈氏赶紧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面上微微含着笑意道:“没怎么,只是想到你舅舅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过,娘心里难受罢了。”望着女儿这张红润润的小脸,她忍不住抱着女儿的嫩脸就亲了一口,心情又好些了,“枣儿,你自打落了地就没见过你父亲一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回来一定会喜欢你的。” 谢繁华微微垂了眸子,只轻轻点头说:“是啊,这次女儿一定要让父亲喜欢女儿,也要让父亲心里只有娘一个。” 陈氏则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戳了女儿额头一下:“你这孩子,有时候的眼神,连娘都害怕。” 自打两个多月之前,谢府得知谢三郎胜仗而归后,谢家老太太云氏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城外的古青寺上香去了。谢繁华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有在家,所以并没有去请老太太的安,两位伯母那边则说,既然连老太太的安都没请呢,大房二房那边暂时也不必去了。 因此,这几日,谢繁华一直是呆在汀兰院里头的。 这一日,赵桂氏打外边回来,快步往主院走来,见院中几个小丫鬟在玩闹,她则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太太仁厚,你们才这般轻松的。若是将你们调去芷兰院做事去,可有你们哭去,太太好相处,你们可别当太太好欺负,我问你们,那天贺姨娘来太太院子里耍威风气得三小姐都哭了,你们可是亲眼瞧见的?” 三房里头,虽则想要巴结贺氏的人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极度畏惧贺氏。贺氏待下人十分严苛,行事手段也狠辣,若只是简单想在谢府谋个差事的,都不愿意呆在贺氏手下做事。 听了赵桂氏的话,丫头们都说:“当然太太是正经主子,一个姨娘,虽则管着三房府内庶务,可到底不是主子。老太太这是没回来,若是老太太回来了,也必然会替三小姐讨回公道的。” 如此,赵桂氏便笑道:“那你们还有空搁院子里头玩儿?太太平日最是疼你们的了,怎么做,还需要我教?都出去做正事去。”说完话,赵桂氏便又大步往院子里头去,才走几步又回头,“我可告诉你们,如今老爷威风回来了,你们可都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老爷最是疼太太的,若是叫老爷知道你们平日行事如何怠慢,可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是……”院子里头做事的丫头听这么说,都吓得肩膀耸了耸,个个低着头就跑出去做事去了。 赵桂氏眯眼含笑,心情十分好,抬腿便往院子里头跑去。 主院里,陈氏母女俩正凑头呆在一起调香,见往日一向行事稳重的赵桂氏莽莽撞撞跑了进来,陈氏惊得抬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桂氏笑着搓手道:“太太,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陈氏笑说:“老爷打了胜仗回来,这自然是好事,这我又不是不知道。” “自然不是这个。”赵桂氏摆手,因着跑得太累,只端起案上一碗茶便大口吞了,完了才说,“奴这里有两件喜事,第一件,便就是贺姨娘气哭三小姐的事情,已经传到大太太那里去了,大太太很生气,得知消息后,已是拿了贺姨娘身边婆子去问话了。奴才将得到消息,说是大太太将贺姨娘身边的蒋嬷嬷打发出去了,那蒋嬷嬷可是贺姨娘的左膀右臂,如今打发走了,对太太您自然百益而无害。这第二嘛,可比这第一件更值得高兴……”赵桂氏卖了个关子,眼角都笑出了细纹来,“太太您猜是什么?” 谢繁华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自然知道这天大的喜事是什么,见赵桂氏一直不说,她则忍不住道:“可是我爹因战功显赫,被圣上封了侯爷?”   ☆、第四章 安内宅 赵桂氏惊道:“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谢繁华丢下手上制香的工具,转头望着赵桂氏,撇嘴说:“我是猜的。如今咱们燕平侯府上,父亲这辈就只有爹一个了,可爹这十多年来为了朝廷却一直跟高丽周旋,如今回来了,自然会得圣上厚封。这是其一,其二,祖父袭的是祖爵,按理说燕平侯这个爵位该是由大伯父承袭的,可大伯父早早便没了,二伯父也战死沙场,能够承袭祖爵的便就是大伯家的大哥跟父亲。父亲重手足情义,自然不会要这个燕平侯的爵位,可是父亲又有赫赫战功在身,父亲不袭爵,圣上便只能另给其厚封,而这个封赏若是高了便就是高祖父一截,不好,可若是低了,将来就是低了大堂哥一截,自然也不好,如此就只能也是一个侯爵……” 其实若不是谢繁华重活了一世,以这样的身份年岁自然想不到这个,也自然看不通透这一点。如今既已先知道父亲得封侯爷,再回过头去想缘由,也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一层面上。 谢家是有着数百上千年深厚文化底蕴的世族大家,虽然现在寒门日渐崛起,可谢家能够屹立不倒,也自然有其手段跟本事。这谢家原是世代文儒,就连如今的燕平侯谢昭,也是任当朝太傅一职。 可是到了谢潮荣兄弟这里,兄弟三人个个都有武功伴身,也都希望能够给家族立点战功。 奈何老大谢潮平打小便身子不好,生了一双儿女后,连战场还没上呢,便就去了。老二谢潮安倒是上了战场,只可惜新婚之夜赴疆场,最后却战死在了边疆,徒留个寡妻,连个子嗣也没有。 当初谢潮荣才将续娶陈氏为妻,得到二哥战死疆场的消息后,也顾不得什么新婚燕尔了,只领着兄弟们便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五个年头…… 好在如今是风风光光回家来了,不但平安归来,还挣了个侯爵。 陈氏倒是不多在乎是否能够成为侯夫人,她只希望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回来便行,她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他一面了。甚至都有些忘记他的模样,毕竟……毕竟当初他们从相识到相守,也就数月时间。 赵桂氏没想到谢繁华能够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倒是敬佩起来,一直搓手眯眼笑:“太太,您瞧三小姐,说得是有模有样的。奴原只是高兴,却没想到,这样一来也就缓和了大房跟咱们三房的关系。” 若是谢潮荣不另得侯爵,那么燕平侯这个爵位,倒也没那般容易被大爷谢容华承袭。谢繁华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圣上封父亲为靖边侯的同时,也封了大哥谢容华为燕平侯世子。 上一世,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以母亲温顺的性子,以父亲对母亲的疼爱,母亲最后必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陈氏也笑道:“好了,这些个话也就别说了。桂妈妈,你探得老爷如今到哪里了?既然已经受封,应该是快回府了。”又搂着女儿说,“枣儿,你马上就要见到你爹了,咱们娘儿俩去换身衣裳去。” 谢繁华就等着这一刻呢,她起身拉着母亲的手,母女俩人便进了内室。 待得母女俩换好衣裙出来的时候,赵桂氏呆了一呆,方说:“奴原就觉得太太好看,可现在一瞧,倒也瞧不出哪里同往日不同,竟是觉得太太更好看了。” 这些天来,谢繁华一直用自己秘密调制的鲜花汁加蜂蜜调配的香膏子给母亲敷脸,母亲皮肤本就白嫩,如今经过一番调理,更是白皙通透了,像是上好的白玉一般。 母亲性情温顺,如今再配着一身简单却端庄的杏色衣裙,自然夺人眼球。 而谢繁华自己,小脸蛋还没有完全长开,整个身子也是微微有些圆润的,瞧着有几分孩子气。她则穿着橘色的衣裙,这件裙衫是舅舅做生意的时候从海外给她带回来的,领口跟袖口处设计繁复独特,谢繁华穿在身上,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珠玉人儿。 赵桂氏连连拍手道:“就要如此穿才好呢,咱们太太跟小姐就要如此。哼,这些日子来,四小姐在府上到处散播谣言,说咱们小姐长得土气,若是叫她瞧见小姐现在这模样,可有得她嫉妒的了。” 这些年一直见贺氏母女得势,赵桂氏很替自己主子不值,偏偏主子这些年不争不抢的,只是成日诵经念佛,她倒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倒是好,不但小姐回来了,老爷也回来了,太太成了侯夫人,还有那贺氏什么事? 这往后啊,太太必定会幸福的。 陈氏刚刚照过镜子了,也觉得自己今天与往日不同,这杏色股篮艹淖约浩し簟 再转头看女儿,女儿小小的苹果圆脸儿,软软的身子骨,笑起来唇边浅浅梨涡,眼睛又大又圆,可爱极了。 陈氏高兴,可也有些紧张,手上揉着帕子说:“枣儿,咱们也别在这里等着,也去院子里头瞧瞧去。” 才将准备出去,外头来了一个婆子,那婆子正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金花嬷嬷,陈氏认识。 赶紧迎了上去,笑着问道:“金花嬷嬷回来了,想必婆婆也打古青寺回来了?嬷嬷这一路也累着了,快些进屋喝杯茶水吧。” 金花嬷嬷笑着朝陈氏打了个千儿说:“多谢三太太赏茶喝,不过,奴这次来是奉老太太命来请三太太赶紧带着三小姐去老太太院子的。老太太说了,咱们三老爷如今受封靖边侯,刚刚派去的小厮探得,侯爷众人已是到了御前街,老侯爷已经带着大爷跟二爷去外面接着去了,三太太、三小姐,这就是随奴去吧。” 金花嬷嬷一番话说完,便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往前引着。 刚刚谢繁华的身子被陈氏给挡着了,金花嬷嬷没有瞧见,此番见陈氏身边的三小姐出落的水仙花儿一般美丽,她一双眼睛足足盯着谢繁华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暗暗琢磨着,到底还是那乡下的水土养人?竟将三小姐养得如此山灵水秀。 陈氏平日深居简出的,除了如春节这般的大日子,平日都是不出门的,金花嬷嬷也是少见,今日见到好生妆扮一番后的陈氏,心里也是一阵感叹。不但叹陈氏容貌姝丽,也叹这陈氏的命好,农女出身,这般年纪轻轻又得了侯夫人的诰命,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众人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走进垂花小门,便有小丫鬟跑来说老太太正在正房,大太太二太太都已经在了,陈氏则赶紧带着谢繁华直往正房去。 这是谢繁华这辈子第一次见祖母,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走过穿堂,才将撩开门帘,便听得屋里一阵欢声笑语,一屋子丫鬟婆子簇拥几个华衣丽服之人。 谢老太太坐在上位炕头上,打谢繁华一进来,她目光就落在了谢繁华身上。 只见她着装娇俏,模样可人,微微垂着脑袋跟在陈氏身后,似乎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她心里倒是微微打起兴趣来。 上下瞧了一番,面上笑得更开。 陈氏朝着老太太请了安,又道:“老太太,媳妇带着枣儿来给您请安了。”话才说完,便就有丫鬟拿了软垫过来放在谢繁华脚下,谢繁华规规矩矩地给老太太磕了头。 “快些起来吧,都是一家人,快起来。”谢老太太鬓发如银,面皮白净,双颊饱满,笑得乐呵呵的,招手将谢繁华拉到自己跟前好一番打量,见她长得粉雕玉琢的,心里欢喜,又指着下手左边的一位青衣妇人说,“这是你大伯母。”指着右边一位道,“这是你二伯母。” 谢繁华自然认识这两位伯母,也一一请了安,得了大伯母姚氏一副足金的头面,二伯母马氏给了她一对金坠子。 有丫鬟将谢繁华扶了起来,又有人拿了绣墩过来,陈氏的放在二太太马氏一侧,谢繁华则坐在了二姐姐谢锦华手下。 谢锦华乃是谢三老爷谢潮荣原配夫人小云氏所出,今年十七岁,她起初见着谢繁华时也是满眼惊叹之色,不过,到底是大家出身,言行举止都端庄规矩。见谢繁华坐在自己身侧,便笑着道:“三妹妹好,早就想去看你了,可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如今可大好了?” 面对这个姐姐,谢繁华倒是挺喜欢的,于是也笑着回说:“二姐姐安好,我也想着去看姐姐呢,只怪我身子不争气,坐了船又坐了马车,回来后一点力气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如今大好了,往后一定多去看姐姐去。” 谢锦华含笑点头,十分端庄贤惠,笑得也雍容大度。 只听一边的谢素华小声嘀咕道:“小乡巴佬,就知道捡高枝儿攀,土包子!”说完似是还不解气,狠狠瞪了谢繁华好几眼。 面对四妹谢素华的出言不逊,谢繁华充耳不闻,反正她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她知道,谢素华见自己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此时心里必定不好受。反正谢素华不好受她就好受,于是她微微仰起了小脑袋瓜子,心里爽得很。 谢锦华只端端坐着,两位妹妹间的置气,她只当做不知道。 内宅女眷坐了一会儿,外面有婆子小跑着进来说:“老太太,两位侯爷并大爷二爷已经回府了。” 谢老太太喜得立即站起身子来,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那婆子回话说:“奴刚刚听外边老侯爷身边管事的说,见着老侯爷拎着靖边侯去了祠堂,大爷二爷也跟着去了。” “不好!”谢老太太暗叫一声,由金花婆婆扶着,疾步匆匆往外面走去。 屋子里一下乱了起来,太太姑娘们,也都在一众婆子丫鬟的簇拥下追着老太太出去。   ☆、第五章 论祖训 谢家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而且这个妾的身份不能太高,一般都是在自家丫鬟中选个模样稍微出挑点的。 妾生得子女后,子女便就养在正经太太身边,一直由正经太太抚养成人。妾若是愿意留在府中,府上一定保其一生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但是却不得再爬上主子的床。若是不愿留在府中,府里也会给其找一个不错的郎君,将其风风光光嫁出去。 可是这谢三老爷谢潮荣倒是好,头年才哭着闹着要娶一个农家女,次年竟然就送回一个军籍家庭出身的女子回来,并且这个军籍出身的女子还怀了身孕,这叫一家之主的燕平侯谢昭怎能不气?当时若不是那兔崽子远在边疆戍守着,燕平侯非得将兔崽子腿打断不可。 谢家百年名声可都毁在这个兔崽子手上了,兔崽子倒是好,有了军功回来他竟然还封侯了?竟然跟自己平起平坐了?若不趁着今儿好生教训一顿,往后是不是就训不着了? 谢昭越想越气,谢家脸面早就给这个崽子丢尽了,他还需要顾及着什么脸面?于是抬腿便朝着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他踹跪在谢家列祖列宗的灵位跟前跪着,然后指着幼子鼻子训。 “你好生在你曾祖在你祖父跟前跪着,你给老子好生反省反省,你自己说说看,你违背了祖宗制定的规矩,该当何罪?”燕平侯谢昭望六十的人了,精神却很好,谢家人模样都好,这谢昭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如玉公子,如今纵使老了,可是那份清贵的气度还在。 因此沉着脸说教起来,别说是身边站着的两位孙子了,就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谢潮荣,也不敢多说一句。 谢潮荣此番还穿着一身暗金色的战甲,他虽则跪着,但是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军营里练就了一身的傲骨傲皮。这谢家三郎是三个兄弟中模样长得最好的一个,年少时可谓是俊逸出尘,如今沙场磨砺一番,又正值盛年,平添了几分戾气霸气,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谢昭现在正在气头上,垂着眼眸瞅儿子,见他竟然跪也能跪得这般出息,谢昭越发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更气了,抬起巴掌就要打,好在被及时赶进来的老太太给一把按住。 谢老太太念子心切,如今好不易将儿子盼回来了,还没瞧瞧他是不是瘦了呢,儿子就被丈夫打了。 谢老太太一把护在儿子跟前,像是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倔强地抬着头看丈夫,哭着道:“你我已经失去两个儿子了,三郎又在边疆守了十数年,我又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还能跟子孙们处多长时日?祖宗的规矩是死的,可是咱们的三郎却是鲜活的,侯爷就不能原谅三郎这一次吗?”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眨着眼睛,给站在一旁的两个孙儿使眼色。 大爷谢容华上前一步,恭敬说道:“祖父,今儿是咱们谢家的好日子,就算祖父心中有气,也改日再做训斥吧。不管如何,叔父征战沙场十多年,对朝廷对我们谢家的那份功劳怎样都是不可磨灭的,就连圣上也对叔父青眼有加。叔父违背祖训确实有错,可也请祖父看在叔父十数年没能回家的情面上,能对叔父网开一面。” 谢容华一番话说完,轻轻一撩袍子,弯膝跪了下来。 “旭华,你也劝劝你祖父。”老太太又一个劲给二孙子使眼色。 谢二爷谢旭华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玄色绣银线的袍子,面皮白净,小小年纪,却是沉着一张脸。他凤眼微敛,薄唇紧抿,头微微侧昂着,似乎面色不太好。 见二孙子这般模样,谢老太太便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了,也不再劝他,只对燕平侯谢昭道:“老爷,总之如今咱们就三郎这一个儿子了,你要打要骂便看着办吧。你是他老子,别说是他如今有错了,就是没错,老子打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你也可怜可怜我,别往死里打他,给我可怜的儿留一口气儿。” 谢昭望了妻子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又落在谢潮荣身上来。 “我问你,你可知错?”谢昭到底是敬重妻子的,又想着长子次子相连去世的那些日子里的情景来,心里到底也舍不得这个小儿子,语气也缓和了些,“你若是能在列祖列宗跟前认个错,为父便就不责罚于你。” 谢潮荣余光瞥到了一边被风吹起的杏色衣裙的一角,风带起一阵特殊的香气掠过他的鼻尖,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谢潮荣双拳攥得紧了些。微微抬起眸子,漆黑的眸子静静落在那张带着泪珠的明净嫩脸上,他的心一下子塌陷了。 陈氏此番也哭得跟泪人似的,正由谢繁华扶着呢,见丈夫朝她看过来,她则将头往旁边一扭,似乎在赌气。 谢潮荣见妻子不理自己,心跟被利器剜了一样,疼得厉害。 他低着头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老太太见儿子肯服软,抹了把眼泪笑着道:“儿啊,知道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边说边望了丈夫一眼,见他并未说什么,谢老太太则扶着儿子起来,又道,“你跟你媳妇回先自个院子去,好生沐个浴,再歇息歇息,等用饭的时间到了,娘命婆子叫你去。” 谢潮荣笑着朝他娘点了点头后,目光又落在陈氏母女身上,见陈氏还是没有看他,他则打量起谢繁华来。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似乎还没有长开,穿着一身设计繁复的橘色衣裙,十分可爱。不过,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她的眉眼跟自己竟是十分相像的,谢潮荣开心。 “你可是枣儿?”谢潮荣虽则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了,可是因为是家中老小,性子有些活络,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 谢繁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随即点头说:“我是枣儿,枣儿可想爹了,就想爹爹早些回家来陪着女儿。”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头便扎进谢潮荣怀里去,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想哭,最后眼泪想收都收不住。 陈氏见女儿哭得伤心,她刚刚收起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但到底是矜持着,没有如女儿那般抱着丈夫哭。 谢潮荣见妻子愿意转头来看自己了,他则再也忍不住,顺手一捞,便就将妻子捞到怀里来搂着。 谢锦华只垂着眸子端端立在一边,面上没有过多表情,谢旭华则瞄了眼哭得抱成一团的“一家三口”,一句话没说,抬腿便跑了出去。而谢素华,静静立在门口的地方,手中帕子都快揉碎了,眼中也沁出了泪意。 她听自己姨娘说,爹今儿要光荣回来了,所以特意打扮得乖巧,就是希望爹能够喜欢自己,从而喜欢上自己姨娘,却没有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风头,全被这个乡巴佬给抢去了。 明明这么些年来,替三房操心受累的是自己生母,却为何她不能来?今儿这样的日子,她只能呆在那巴掌大的小院子里,默默委屈着。 谢素华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望着谢繁华的目光是藏着恨意的。 不过倒是也聪明,没哭没闹的,只是默默走出去了。 一番折腾下来,谢潮荣摸着肚子对陈氏说:“我饿了,走,咱们回家去,我先吃点垫垫底。” 陈氏用帕子擦着泪珠,轻轻点了点头,拉着谢繁华一起朝着燕平侯跟谢老太太行了礼:“媳妇先退下去了。” 谢老太太心情十分好,笑着朝陈氏摆手说:“退下去吧,老三媳妇,好生伺候着老三,你们小两口可得好好的。”又对儿子说,“娘知道你疼你媳妇,可你也别忘了,你可还有别的子女。”说着朝谢锦华那边使眼色。 谢潮荣见自己长女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表妹年轻时候的身影,他有些愧疚起来。 走到长女跟前,长女大了,他不便像抱着枣儿那样抱她,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锦儿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了,记得我刚走那年,你跟旭儿两个还是小小的一团。”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见长女面上有着刻意疏远的表情,他面色也僵了僵,又问,“可说了婆家了?” 谢锦华抬眸迅速望了爹一眼,复又垂眸恭敬道:“三年前定了一门亲事,是万恩侯府的公子,只怪女儿福薄,亲事才定下没多久,那公子便在春狩中被黑瞎子误伤着,去了。女儿想着好歹一场姻缘,便没顾祖父祖母反对,在家守了三年。如今刚好三年期满,爹爹又回来了,爹爹也可以看着女儿出嫁。” 谢潮荣连连点头道:“好,好女儿,是爹的好女儿,爹爹一定尽心给你择门好亲事。” 征战沙场的将士,多半是讲义气的,因此见长女能尽仁尽义若此,心中快慰。 “女儿谢谢爹。”谢锦华微微颔首,笑得温顺,又道,“爹,哥哥他……哥哥心中到底存着些气,爹爹不要怪哥哥。” 见姐姐替二哥说话了,谢繁华小腰杆挺得直直的,也想替哥哥说话。 前世的时候,纵使所有人都对自己不好,但是这个二哥对自己很好。她心中也很能理解二哥为何会这般生气,所以也劝着说:“是啊爹,女儿觉得您应该找二哥好好谈谈,应该好好关心关心二哥。”   ☆、第六章 打奴才 谢潮荣微微敛眸,其实刚刚儿子那副排斥的模样他瞧见了,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锦华跟旭华的母亲走的时候,这两个孩子都还只是小木瓜,只知道喝奶吐泡泡然后傻笑,什么都不懂。后来一年多以后,他续娶了陈氏,两个孩子也还小得很,什么都不懂,他跟陈氏成亲的那天,两个孩子在喜堂上跑来跑去的,玩得可开心了。 自己离家上战场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知道抓住自己的手哭了,他们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知道没了娘也知道爹要走了。可他谢潮荣是铁血男儿,有着满腔热血抱负,再说,二哥战死沙场,他怎能独留京城享福?他自然是要提枪上战场去替二哥报仇的。 所以,纵使舍不得妻子,舍不得一双儿女,他还是忍痛走了。 离家这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妻儿。可是,他到底还是做了一件对不住妻子的事情。纵使那不是他的初衷,可他到底是伤害了她。谢潮荣望向妻子,见她面盘如新升的月儿一般娇嫩妩媚,还如十多年前初见她时一样,他心中就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一般。 谢繁华见父亲眼睛一直盯着母亲看,自然开心,不过此时她到底还是关心二哥的,便说:“爹,您跟娘十多年没见了,您先跟娘回去说说体己的话,女儿去找二哥去。” 谢锦华无意识地便望了谢繁华一样,眼中有着一丝疑惑,但很快又笑了,只握住谢繁华的手说:“三妹妹,虽然你我姐妹八年没见了,但是今儿短短的接触,姐姐便就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妹妹。二哥是个倔脾气,我怕是劝不了他了,辛苦妹妹去了。” 谢繁华昂着小脑袋瓜子拍胸脯,嘻嘻笑道:“二姐姐放心,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我会办好的。” 因着幺儿今儿要回家,所以纵使谢繁华好生妆扮了一番去见老太太,老太太也没多将心思放在这位孙女身上,此番见她竟然如此热心说要帮助缓和老三父子关系,老太太心里高兴。 谢老太太笑得温和,又仔细将谢繁华好一番打量,见她性子活泼又粉雕玉琢的,打心眼里喜欢。老太太走过来,握住谢繁华的手说:“好孩子,你那二哥哥是个驴脾气,一点不输给你爹,就连你二姐姐,他都说翻脸就翻脸,你去劝,怕是会受委屈。不过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也别过于心急将你二哥哥惹急了,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祖母说的,谢繁华都乖乖听着,听完后乖巧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向祖母保证,一定不会将事情搞砸的。”眨了下大眼睛,趁机又有些讨好地说,“奶奶,我在乡下的时候常听我娘在信中提起,说奶奶学问渊博,也多次嘱咐我要好好读书呢。虽然孙儿书读得不甚好,但舅舅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倒是得了先秦孤本,我临走的时候央舅舅给我了,回头我亲自给奶奶送过去。” 这谢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不但博朗群书,还写得一手好字,她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便就是收藏各类古书古籍。谢繁华这么做,真的是用心投其所好了。 谢老太太自然是开心的,能得先秦孤本,可不是比什么都开心么,此时真是越瞧这个孙女就越喜欢。又想到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乡下呆了那么些年,到底也心疼起来,顺手抹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便就套在谢繁华手上。 “这个玉是祖母还没嫁给你祖父之前,跟着家中一位姐姐去寺庙里求的。这玉原是一对,姐姐得了一只,我也得一只。当初那解签的老和尚说,得了这玉,一辈子都会姻缘美满。”谢老太太不容谢繁华退下来,按住她的手,又对陈氏说,“那夏家夫人想将枣儿说给夏盛廷,我看行,夏家小子跟咱们容华是同窗,也算是自家人了。” 夏夫人如今是官太太,来侯府找完陈氏后,自然是得给老太太请好问安的,所以老太太知晓这事情。 陈氏连忙应道:“媳妇听婆婆的。” 一提到夏盛廷,谢繁华就有些蔫了,她不想嫁给他。夏盛廷不是自己的良人,他在乎的只是自己侯府千金的身份,她绝对不能嫁。 陈氏陪着丈夫先回了汀兰院,谢繁华则拽着赵桂氏说:“桂妈妈,我给你银子,你吩咐府上小厮去外头的云水楼跑一趟去。”又随口说了几个菜名,让桂妈妈命人去买来。 赵桂氏推了谢繁华的银钱,只笑说:“小姐想吃什么尽管跟奴说,哪里就要小姐花钱了?不能拿,不能拿。” 谢繁华却是硬塞了过去,道:“听娘说木生哥哥都十好几了,该娶媳妇了吧?妈妈可不得缺银子?再说了,我刚刚说的这几样菜,没个一百两银子是买不来的,妈妈就别推辞了。” 赵木生是赵桂氏的儿子,当初陈氏嫁来侯府的时候,陈家凑银子买的是赵桂氏,赵桂氏的丈夫跟儿子还是清白之人。 赵桂氏听说得上百两银子,吓得小腿打哆嗦,再不推辞,只道一定即刻派人去买来。见赵桂氏一边应着一边往厨房的方向去,知道她是去给爹娘弄吃的去,转身便道:“妈妈,这事不许叫我爹娘晓得。”赵桂氏应了。 父母久别重逢,谢繁华不愿意碍在两人中间惹嫌,便只身逛园子去了。 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但是因着一些小心思小算计,她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未出来过。如今正是深秋季节,侯府园子里菊花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的,看着叫人心情舒畅。 谢繁华蹲下身子,摘了一朵,拿在手上把玩着。 “三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谢素华也带着小丫鬟来花园里玩儿,心情似乎也很好的样子,见着谢繁华,她微微扬起了下巴。 谢繁华闻声转过头来,见是四妹妹谢素华,她笑了笑。 “来花园里自然是来赏花的喽,不然是来做什么的?四妹那你告诉姐姐,你是来做什么的?”谢繁华面上微微含笑,目光落在谢素华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身上,这两个丫鬟她都认识,一个是小金贵,另外一个,就是上辈子谢素华害自己的帮凶,叫青杏的丫头。 金贵小脸蛋肿得不成样子,有些可怜地微微低垂着脑袋,谢繁华见了,直接过去一把将金贵给拉过来,故意凶道:“死丫头,我说怎么总是见不到你人呢,你说,你又跑去哪里偷懒了?你过来!” 金贵身子单薄,谢繁华又有些蛮劲,只稍稍用了些力气,就将金贵给拽到自己身后了。 谢素华轻哼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三姐,别装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再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抬着下巴说,“这个丫头背叛了我,所以被我命人好生教训了一顿,背叛了我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青杏立即表明自己的决心,昂着头对谢繁华说:“往后谁敢欺负我们家主子,我青杏第一个不饶她,谁敢叫我们家主子难堪,我一定不会手软。”说完话,青杏狠狠瞪了金贵一眼,吓得小金贵直往谢繁华身后躲。 谢繁华拍了拍金贵小肩膀,示意她别害怕,看都没看青杏一眼,只问谢素华:“金贵脸上的伤,是四妹身边哪个奴才下的手?” 谢素华还没说话,身边的青杏就已经挺胸昂首说道:“是我,又怎样?”她话才说完,谢繁华便毫不留情一巴掌甩在青杏脸上。谢繁华有些蛮劲,且因为心中有气,这一巴掌又用了力气,打得青杏满眼冒星光。 青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她觉得十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泪眼汪汪地望着谢素华。谢素华气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人家打了你,你打回去便是了,难不成这点本事都没有,这往后还怎么护着我?” 这谢素华竟然叫奴才打主子?呵呵,她真的是疯了……   ☆、第七章 讨教训 青杏惯会仗势欺人,而且,在她眼里就只有贺氏跟谢素华是主子,根本就不将谢繁华放在眼里。谢繁华莫名其妙打了她,她本来就想还手的,现在谢素华又放了话,她自然咬着牙就卯足劲朝谢繁华扑过去。 可谢繁华哪能那般容易就被占便宜,只轻轻一个侧身,就躲过去了。倒是青杏,因为用力过猛,直接一头栽趴在了地上。 花园里的泥土是刚刚翻新过的,又湿又软,青杏吃了一嘴的泥巴。 贺氏在整个侯府混得风生水起,谢素华姐弟的地位在侯府自然就不同,就连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青杏,平素都是被当成副小姐待的。自己一个堂堂副小姐竟然被乡下来的土包子欺负了,怎能不气? 青杏爱干净,此番弄得一身污泥,她简直要崩溃。 谢繁华静静站在一边,冷眼将青杏的脸色瞧在眼里,见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谢繁华心里笑了。见青杏猛然又朝自己扑过来,谢繁华倒也不躲让,只顺势往地上一倒,就跟青杏厮打在一起。 且说那边陈氏陪着丈夫一起回了汀兰院,夫妻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而且分别的时候正是新婚燕尔,此番再相聚,多少有些感慨。 进了房间,挥退了身边一众跟着的丫鬟后,谢三爷再忍不住,手一伸便就将娇妻紧紧拥在怀中,湿湿热热的吻密密匝匝落在娇妻的耳畔、唇畔、脸颊,辗转流连着,诉说着思念之情。 丈夫的吻又霸道又无理,弄得陈氏很疼,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也让陈氏想到了跟丈夫初次相见的时刻。那个时候,她是乡下大龄未嫁的姑娘,他则是南下散心的公子爷,她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不嫁人的,却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会嫁进京城来,如今还当了侯夫人。 她虽然是在小地方长大的,但是因着打小便就漂亮,所以心气很高,心里所向往的也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当初她并不愿意嫁进侯府来,只是丈夫跟她说过,谢家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谢潮荣已经有子傍身了,一辈子不会纳妾。 说得好听,一辈子不会纳妾,那贺氏算什么?他不但纳妾了,而且还纳了个身份比自己这个妻子高的妾,在府中处处压着自己,甚至……甚至当初还差点害了枣儿。 一想到女儿年幼时候生的那场大病,陈氏便就害怕,猛然将丈夫推开。 谢潮荣措手不及,往后退了几步,待得见妻子眼眶又红了时,他想来安慰妻子,却被陈氏呵止住了。 “三郎别过来。”陈氏纤细腰肢抵在一边的书案上,因为刚刚被丈夫强吻了,所以她呼吸还有些不顺畅,胸口剧烈起伏着,抬眸望着丈夫,那目光里有着刻意的疏远,缓了一会儿才微微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说道,“三郎想吃什么?妾身命人去做。”说着便扬声朝外面唤道,“桂妈妈……”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自己丈夫再一次拉入怀中去,后面的话就被那湿润的唇给堵住了。 见妻子这般疏远自己,谢潮荣心里很生气,他本能地觉得妻子还在想着那个人、觉得妻子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她是自己的妻,是自己辛辛苦苦娶回家来的,她不可以想着别人。 谢潮荣生性霸道执拗,他不允许自己深爱的女人心里面还想着别人,十多年没有见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般?如果是因着自己犯了错误碰了别的女人,她可以打自己骂自己,但是绝对不可以这般淡漠地对自己。 将妻子强行搂抱在怀里,他健硕的手臂紧紧按住她乱动的身子,稍稍用了点力气,就带着她一起朝床上滚去。然后,他用那双长有薄薄茧子的大手去褪她的裙衫,动作温柔亲昵却又霸道强硬。 陈氏素知丈夫的脾性,此番也只是听之任之,仰躺着不动。 一番*之后,谢潮荣赤着上身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着她额头说:“皎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会这般生气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头尖,继续说,“我当初才离开京城没有多久,就收到了你的一封家书,可是那封信却是寄给旁人的,你误投递给了我!”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了,稍稍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我不允许,不允许你给他写信,不允许你跟他再有任何瓜葛。当时……当时我看着信中内容,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关怀之意,我便就受不了了,我……” 陈氏已经不想再提往事,只轻声说:“她怎么会跟着你一起去军营的?” 谢潮荣见妻子不再执着于纳妾的事情,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想起贺氏,他便轻轻蹙了眉,只道:“她是扮作男儿跟着大军一起去的,你知道,她身量高,身上也有些功夫,穿上男装根本很难被发现出来。再说,当时随军出发的有数万人,我们也不会一个一个去检查。” 这个倒不是他担心的,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这贺氏的哥哥贺宏宣因为屡立战功,也被圣上封了爵,如今是广宁伯。这样一来,贺氏的身份比陈氏高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 贺氏的存在,是妻子绝对的威胁,就算自己有心护着妻子跟枣儿,可是广宁伯贺宏宣也不会任由自己妹妹只做个妾。贺家也算是将门,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军人,虽则没有当过什么大官,但是贺家人个个忠于朝廷,贺家男人多是战死沙场,如今这贺文宣立功封爵,定然受圣上重视。 而皎儿呢?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了。 谢潮荣紧紧搂着妻子,仿若抱着一块稀世珍宝,他身子侧了侧,静静盯着她看,看着她白玉般姣好的面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陈氏却被他盯得局促起来,微微歪头看向另外一边去,她头才将歪过去,就又被丈夫给掰回来了。 谢潮荣目光黑峻峻的,深情地说:“我对你好,我真的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陈氏到底顺从了,微微低了头说:“好……” 见妻子这般温顺,谢潮荣心里荡漾一下,存着心思想要继续凑过去再*一番,外间却有婆子急道:“侯爷,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外头刚刚来人说,青杏那丫头将咱们小姐给打了。” “你说什么?”陈氏听说女儿被欺负了,一把将丈夫挥开,匆匆开始穿衣裳,一边穿衣一边道,“那青杏虽然被贺姨娘母女给宠坏了,可到底是个丫头,她怎么敢?” 陈氏心里最在乎的就是女儿,听说女儿被欺负了,她忍不住就哭了。 谢潮荣脸色也不好,自己动手匆匆穿衣,他在军营里呆了十数年,穿衣速度快,自己穿戴好后又来帮妻子,另外转头冷声道:“外面说话听不清,你进来细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外面婆子走进屋里来,却是低着头看地上,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说给谢潮荣听。 谢潮荣听完后,脸色黑如锅底,他垂眸望了眼妻子,见妻子脸色煞白,他尽量放柔声音安慰道:“你放心,枣儿是你我掌上明珠,我是大兴靖边侯,你是侯夫人,看谁敢放肆!” 陈氏知道,在整个侯府,她跟女儿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丈夫了。   ☆、第八章 精算计 想到女儿被欺负了,陈氏泪水止不住往外流,一双素手紧紧抓住丈夫衣襟,仰头望着丈夫,脸上湿润一片,可怜兮兮地说:“三郎,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比贺氏有权势有能力。可是枣儿是我的命根,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自是不会独活的。当初为了保护好她,她才六岁就被我送回乡下养着去,若不是送回我乡下娘家,怕是活不到今日见三郎了。” 女儿当初为何会得天花,陈氏心里是十分怀疑的,只因当时丈夫不在家中没人撑腰,所以她便忍痛将女儿送到外面养着去,直到前些日子得知丈夫要回来了,她才写信催女儿回家。 这八年来,她虽然希望女儿能够常伴膝下,但只要想到当初女儿病得奄奄一息的情景,她就害怕。可是如今丈夫回来了,为何还有人会欺负女儿?女儿现在可是侯爷的嫡出千金,一个妾身边的丫鬟……她怎么敢?纵使那贺氏再厉害,可不得看着侯爷面子吗? 谢潮荣此番心里不比妻子好受多少,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又见妻子哭得伤心,他一边将妻子紧紧搂抱在怀里安慰,一边转头问那婆子道:“现在小姐人在哪儿?” 那婆子依旧低着头说:“有丫鬟跑去告诉大太太去了,奴听说,四小姐说是三小姐先打的青杏所以青杏才打三小姐的。奴还听丫鬟们说,当时四小姐见青杏那丫头打不过三小姐,四小姐就帮着青杏一起打三小姐。” 陈氏听得恨恨的,一双帕子都快绞碎了。 谢潮荣眸光闪过一丝阴狠,只抬起下巴对那婆子道:“你下去。”又顺手将陈氏搂得紧了些,柔声说,“走,我陪你一起去大嫂那里,今日这事一定不会叫你跟枣儿吃亏。” 陈氏抬眸望了丈夫一眼,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才将走至门外,便见贺氏一身盛装迎面而来,而贺氏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左右年纪的少年。少年身量很高,白净面皮,穿着石青色杭绸直缀,一双黑峻峻的大眼睛盯着谢潮荣跟陈氏瞧了片刻,轻哼一声又转头望向别处去,面上有着一丝不屑与轻蔑。 这少年便是谢素华的胞出弟弟,名唤玉华,才将满十三岁。 谢潮荣只望了谢玉华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贺氏身上,这也是十多年来谢潮荣第一次见贺氏。 贺氏含情脉脉望了谢潮荣一眼,复又微微低下头,朝着谢潮荣行一礼,方道:“侯爷,妾身请侯爷安。” “起来吧。”谢潮荣声音有些淡,面对贺氏,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他跟她打小便认识,他对她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但也不是十分讨厌。曾经作为玩伴的时候,她因为身量高又出身将门的缘故,会时常扮作男儿跟着他一起去军营。 他欣赏她将她当做兄弟,但是却从来没有喜欢过。 当初她追随着大军一起去了边疆,他原只以为她是去找她哥哥的,却没有想到,她是为了自己。而那个时候,他误收到了妻子写给另外一个人的信,以为妻子心中还在想着那个人,一时嫉妒难抑,竟就铸下大错。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再见贺氏,谢潮荣只想逃。若她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平民的话,他有很多种法子随便打发了她,可她偏偏有个被封了伯爵的兄长。呵,就算她的兄长不是广宁伯,那贺宏宣也不是好惹的。 对着贺氏,谢潮荣脸色不比对着陈氏时温柔,只沉声道:“你来得正好,一起去大嫂那里。” “是。”贺氏颔首,只快走一步到谢潮荣身边,默默尾随着。 贺氏心里酸楚,她明明带着儿子来的,可他竟然就当没看见。 谢潮荣跟陈氏夫妻并身走在前面,贺氏稍微落后一步,谢玉华皱眉低声说:“娘,你干嘛怕她?你忘记了吗,刚刚舅舅可是着人给咱们带信了,他如今战胜归来受封广宁伯,多威风!” “小孩子别多嘴。”贺氏给儿子使个眼色,只紧紧攥住他的手,示意他只管走路别多说话。 谢玉华虽然打小被贺氏宠得有些不着边,但是对贺氏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而且他也有十三了,该懂的事情自然都懂,比如说,青杏姐姐打了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娘带着自己找父亲,是去大伯母那里救青杏的。 谢府大房也住在东边,是另外一个独立的院子,几人走过垂花门,往大房堂屋去。 堂屋里,大太太姚氏原是在处理府上庶务,听得说三房的两位小姐打了架,只觉得头疼,但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来,处理姑娘们的事情。 谢繁华跟谢素华被各自的婆子扶着坐在一边,丫鬟青杏跪在地上,青杏头发散乱,白皙嫩滑的小脸上滴着血珠,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谢素华头发也乱乱的,倒是没有伤着,谢繁华自然也没有伤着,只是那身漂亮的衣裙被扯下了几块布。 大太太姚氏看了一眼几人的脸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三姑娘跟四姑娘怎生会在花园里打了起来?” 站在姚氏身边的一个婆子说:“奴听说,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青杏打了三小姐身边的金贵,三小姐心里气不过,所以也打了青杏一巴掌。青杏心里不服气,便就跟三小姐打起来了。” 姚氏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简直是没有王法了,主子打奴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是奴才自个儿有错,就算是奴才没错,还不是主子想打就打的?今儿倒是稀奇了,咱们侯府上养出的好奴才,倒是敢跟主子还手了,我今儿若是不管管这事,往后被那些嘴碎的传出去,还不叫人家笑掉大牙。来人……” “大伯母!”谢素华心里不甘,唤一声后,便扑通跪在地上,哭道,“是姐姐欺负人,姐姐无缘无故便就动手打青杏,是她先打的人。这府上谁不知道,我最是宠青杏了,青杏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委屈,她自然不会罢休。” 姚氏撇了撇嘴,无奈道:“四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就算这青杏被宠得像副小姐一样,她就不是奴才了?三姑娘可是你的亲姐姐,你竟然帮着自己丫鬟一起动手打自己的姐姐,今儿我若是不管此事,怕是老太太那关也过不了,就更别说你父亲靖边侯那边了。”完了摆手道,“掌嘴。” 青杏捂着脸哭着说:“大太太,奴没有错,奴真的没有错。”眼见着一个壮实的婆子稳步朝自己走来,青杏有些被吓到了,目光转到谢素华身上,“小姐,您救救奴,救救奴。” 青杏明白,大太太说掌嘴,绝对不只是打几巴掌那么简单,而是打得脸都烂掉那种。侯府大宅子里,做错了事情的丫鬟,大多是受这样的处罚,脸上受伤也不耽误干活,主子们很喜欢。 可是做奴婢的就辛苦了,脸上肿得馒头似的,还得做事。她青杏是个有福的,因为长得好又有几分小聪明,便就得了四小姐的眼,打进府来就一直过得好,别说是掌嘴了,她连挨巴掌今儿也是第一次。 谢素华知道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了,再不看青杏,只恶狠狠盯着谢繁华瞧。谢繁华望了谢素华一眼,没有继续理会她,只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当然,她今天这样一出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知道,贺氏的兄长得封了广宁伯的爵位。 前世的这个时候,贺氏兄妹应该已经在密谋算计着靖边侯夫人的位置了,因为她记得,父亲回来后没多久,贺家便来人到老太太跟前说了,说贺家嫡女怎可为妾?意思就是,想让父亲休了母亲,而扶贺氏为妻。 上辈子跟这辈子情况有些不同,主要差别就在谢繁华自己身上,上辈子的谢繁华生得丑陋,因此性格孤僻、自卑而又极端,并不得父亲喜欢。也正因此,陈氏跟丈夫的关系也一点点地破裂了,直至最后陈氏抑郁而亡。 这辈子的谢繁华,自然不会让悲剧重演,她想要父亲一辈子只疼爱母亲一个,所以她要将贺氏的一切希望都扼杀在摇篮里。 想到此处,谢繁华端端坐正了身子,目光静静望着青杏。 青杏已经挨了几巴掌,娇嫩的脸上已经印出了红血印,伴着她的哭声,确实会叫人心生怜惜。谢繁华这样想着,果然,心生怜惜的人来了。 谢玉华早在走进垂花门的时候,便就听到青杏的哭声了,他忍不住,便大步往堂屋跑来,一把护住青杏,指着谢繁华,闭着眼睛乱叫道:“你个乡下来的丑阿妹,竟然敢欺负我姐姐跟青杏,我跟你没完。自己长得丑就只管躲在屋里别出来,怎么,你还敢……” 话说一半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的女子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丑陋,而是粉雕玉琢的可人儿,他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姐姐不是说她满脸麻子的吗?而且小的时候他见过她,她走的那年就是一脸的麻子,怎么就好了? 贺氏匆匆赶来,一把将谢玉华拎起来,训斥道:“大太太在呢,你乱嚎什么?凡事有大太太做主,难不成你大伯母还能眼睁睁看着四小姐受欺负不成?大太太最是公正的了,惩罚了你四姐姐,自然也会惩罚你三姐姐。”   ☆、第九章 猜心思 姚氏淡淡望了贺氏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只淡淡说:“虽则你娘家如今已高至伯爵,可陈氏才是谢家三郎明媒正娶回来的。三姑娘是靖边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她动手打一个丫鬟有何错?” 正说着话,见谢潮荣带着陈氏进来,姚氏站起来笑说:“怎生小叔也来了?到底还是大嫂府内庶务处理得不好,这样的事情,竟然也叫小叔跟弟妹操心了,你们快来这边坐。”转头吩咐道,“你去吩咐底下人看茶,三太太爱喝君山银针,你可记住了。”微微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已经坐在一边的谢潮荣,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小叔爱喝的该是浓茶,这些年可改了习惯?” 谢潮荣面色微微缓和了些,抬眸望着姚氏道:“大嫂不必客气,就跟皎儿一样的就行。” 姚氏倒也没再客气,只朝着那婆子道:“可记住了?下去吧。”正了正身子,又笑着对陈氏道,“以前小叔没有回家的时候,你总也不爱出门,你三房的事情你也不管,连女儿都送回乡下去了。如今好了,三郎凯旋而归,又封了侯爷,你往后少不得要跟着应酬了。” 姚氏如何不知道三房的那些龌龊事?只不过她跟陈氏非亲非故的,不愿意管。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且不说三郎看重这个农女出身的弟妹,就只三郎拒绝受封燕平侯世子一事,便就够她姚氏感激的了。 虽则说容儿是侯府长子嫡孙,但到底没有立功,若圣上封谢家三子为世子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谢三郎却拒绝受封燕平侯世子,如此一来,圣上才另封谢三郎为靖边侯。 一府两侯,这等荣耀之事,少闻。 陈氏微微笑道:“叫大嫂费心了……” 姚氏摆手道:“弟妹不必跟大嫂这般客气,今儿这事大嫂替枣儿做主,好一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丫鬟,竟然敢对主子动手,这是谁给你的胆儿?” 青杏脸肿得老高,白嫩的小脸儿此时已经没了人形,她觉得好生委屈呢。明明就是三小姐先动手打人的,而且她也是得了四小姐的意,所以才敢动手的。青杏没说话,只一个劲哭。 旁边谢玉华替青杏出头,昂着脑袋说:“我瞧三姐也没被怎么着嘛!大伯母又已经罚了青杏了,就不要再罚她了,大伯母您瞧,瞧青杏的脸,都被打得肿成这样了。”他咬牙,恶狠狠盯着动手的婆子。 贺氏就站在谢玉华旁边,拉了他一下,复又低着头道:“想必是误会了,青杏不过是一个丫头,怎敢动手打人?想来是三姑娘跟四姑娘闹着玩的,小孩子们爱玩是天性,闹到一处去,叫跟前的婆子见到,就以为是打起来了。”说完走到谢繁华跟前,放下自尊低头颔首道,“三姑娘,若是玩闹中碰着您哪里了,奴给您赔错,回去后也定然好生管教青杏这个丫头,还望三姑娘大人大量,留青杏这丫头一命。” 谢繁华倒是没有想到,前世叱咤风云的贺氏,今天竟然为了一个丫鬟会如此放下身段?据她所知,这青杏不过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有点小姿色的丫鬟罢了,值得贺氏如此吗? 细细琢磨了下,抬眸望了眼谢玉华,谢繁华心里才有些明白。 要说这贺氏可真是一个聪明的人,有手段有谋略,而且能屈能伸。 谢繁华来今天这样一出,是因为知道贺家兄妹会谋夺自己母亲侯夫人之位,所以她想让府上所有人都知道贺氏身边一个丫头都敢打自己,也算准了谢玉华会为了青杏而不依不饶,这样一来,事情若是闹大了,就是府中一丑闻,任他哪家也没有奴才打主子的规矩。 这样的丑闻一出,府上人都会认为,贺氏这是在仗着娘家人势力欺负靖边侯夫人。谢家原就是世族大家,最重门第,也是最讲究规矩,到时候,为了顾着体面,自然容不得贺氏。 只要谢家两位老人真心容不得贺氏,凡事便就好办了。 只是,此时怕是贺氏已经瞧出来自己的目的了,所以她才选择退一步?虽则贺氏是妾,可到底有些脸面,再说自己是小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自然不该明着不给贺氏台阶下。 否则,别人该说自己的不是了,那自己今天这一出可就白使了。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抬眸看了贺氏一眼,只一会儿,复又看着自己父亲,她想听听父亲的意思。 谢潮荣抿了抿唇,只站起身子拉着谢繁华道:“你是为父掌上明珠,如今却被一个丫鬟欺负,这是在打为父的脸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咱们府上留不得,卖了吧。” 话音刚落,那边谢玉华便扯着嗓子哭喊道:“谁也不许动她!我看你们谁敢动她!青杏是我们花钱买来的,卖不卖我说了算,你们谁敢!”谢玉华一边嚎一边恶狠狠盯着谢繁华瞧,那小眼神凶得似乎欲要将谢繁华给活剥了。 “放肆!”谢潮荣刚刚低呵一声,那边贺氏瞧着形势不对劲,抬手便掴了谢玉华一掌,训道,“玉儿,你好大的胆子,不许对你父亲不敬。” 这下不得了了,谢玉华紧紧捂着自己的脸,看着贺氏,不敢相信的样子。 就连谢素华也呆住了,娘平日里待弟弟跟宝贝似的,今日竟然会掴弟弟一巴掌,这是怎么了? 谢玉华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胸膛起伏不止。他猛然站起身子来,转身便大步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仰头大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被人追杀。 贺氏顾不得儿子,只还对着谢潮荣道:“侯爷,妾身这就命人出去找个合适的买家去,一定尽快将青杏卖掉。” 青杏脸肿得高高的,脸上还被打出了血,泪水流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倒抽气。 且说谢玉华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后,像是发了疯似的,将房间里面能砸的不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一边砸东西还一边又吼又叫的,吓得旁边的丫鬟都站得离他远远的,怕挨骂挨打。 贺氏领着谢素华跟青杏回院子,见儿子跟疯了一样,她几步上去便将儿子抱住,按住他道:“玉儿,你是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贺氏身量高,年轻的时候是扮成男儿样子跟她哥哥去军营里混过的,因此有些力气,她抱住谢玉华,谢玉华想动也动不了了。 动不了身子,谢玉华索性也不动,只扭头问:“娘,反正儿子不愿意青杏出去,她是孤儿,又长得这般好,若是被卖到凶残的人家,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哼,他就是偏心,一回来就这般偏心!他回来干嘛,真不如不回来。” 贺氏捂住他的嘴说:“我的儿,你心里想的什么别都挂在嘴上。无论如何,他到底是你的爹,你今天才见你父亲第一面,便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往后还叫他如何疼你?” “我有舅舅,做什么要他疼我!”谢玉华到底年轻,心里不服气,此番在他心里,自然是舅舅比爹好。 贺氏拉儿子在一边坐下来,说道:“玉儿,就算你舅舅待你再好,广宁伯的爵位也是轮不到你来承袭的。你爹就算待你再不好,你身上流着的也是他谢家的血,谢家子孙该有的东西,你也有资格去争取。” 贺氏说得含糊,并没有点明什么,谢玉华此番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往深处去想。 只气愤道:“吃的喝的穿的,这些我不缺,谁稀罕!” 贺氏望了儿子一眼,摇摇头,说道:“那些个俗物自然是入不得咱们的眼,可是你父亲靖边侯的爵位,你也不想要?” 谢素华瞪圆了眼睛,一头趴在贺氏跟前来,问道:“娘,父亲的爵位不该是由二哥哥承袭的吗?怎么,玉华也有机会?” 谢玉华一双眼睛亮亮的,他忽然就想得通了,只站起身子来笑说:“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爹是靖边侯,我是靖边侯的儿子,爹的爵位当然我也是有机会承袭的了。”想得挺美,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待我当了侯爷,少不得要教训教训那些欺负青杏的人,哼。” 青杏知道三爷喜欢她,此番低着头小声嘀咕道:“三爷,奴婢不想出府,奴婢就在主子们跟前伺候着。三爷,奴婢求您了,千万别赶奴婢出去,奴婢打小在府上长大的,出了谢府,奴婢活不了的。” 谢玉华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好了,小爷自会护住你。” 青杏赶紧谢恩:“谢谢爷,奴婢往后一定小心做事,再不会给主子们添麻烦了。” 贺氏却道:“青杏,你必须得出去。”   ☆、第十章 送丫鬟 谢玉华见生母如此坚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脾气本来也不好,立即就炸了:“为什么?”因为生气不甘心,一张白净的脸都扭曲了,头一昂,负气道,“我就不送青杏出去,她是我的丫鬟,她没做错,我不让她走。哼,娘,您平日里那般厉害,府上人都怕您呢,怎生爹一回来,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都叫儿子快不认识您了。” 贺氏哪里是变了?她又哪里是甘心?不过是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罢了。她的丈夫回家了,可是她的丈夫心里眼里都没有自己,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女人。 亏得她当初那般待他,亏得这些年来,她辛辛苦苦操持着三房里大大小小的庶务,她累死累活地又落了什么好了?他一回来,连正眼都不瞧玉儿一眼,他就知道护着那个野丫头。 贺氏手里帕子都揉碎了,可却不敢叫一双儿女知晓自己心思,面上只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玉儿素儿,你们两个听娘说。”贺氏一手拉着一个,让一双儿女坐在自己跟前,语重心长道,“玉儿,青杏这丫头今儿必须被送出去,不为旁的,就只因为你爹他真的动了气。不过你也放心,娘知道你在乎这个丫头,娘自然有万全之策。只要你乖乖听娘的话,娘答应你,往后青杏这丫头就留给你。” 谢玉华立即挺直了背脊,面上含笑地望了青杏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娘,您真的打算将青杏给儿子?这可太好了,可太好了……娘,那您打算如何做?” 贺氏见儿子开心,心里自然也好受了点,说道:“娘知道你舅舅手下有个副将,姓许,有四十岁的年纪了,膝下无儿无女,娘便就将青杏送去给他做女儿去。青杏这丫头模样长得好,那许氏夫妇得了这般乖巧的女儿,自会好生待她。” 谢玉华捋顺了关系,眉眼笑得更开,只拍手道:“娘,这样说来,青杏以后就不是丫鬟了?她既做了许副将的义女,自然也就是将门千金,往后是不是就有机会嫁给儿子为妻了?” 谢玉华一番话说得露骨,青杏听得立即低了头,心里十分感激。 贺氏撇嘴道:“好了玉儿,娘既已经妥善安排了青杏,你往后便也别再胡闹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娘绝不允许再发生,知道吗?” “知道了,娘。”谢玉华一口承诺着,还时不时偷眼瞟青杏,见她整张脸肿得跟馒头似的,谢玉华脸又沉了,一巴掌狠狠捶在床板上,“我非弄死那个丫头不可!” 谢素华也忿忿道:“今儿就是这野丫头的错,故意挑事儿,哼,偏生爹就这般疼她。”越想越生气,一张白净小脸皱着,鼻孔直呼气,“明明她走的那年一张脸那么丑,也不知在那乡下得了什么良药,竟是治好了脸,叫她得意了。瞧她穿的那样,恁的那般花枝招展的,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就一俗气。” 贺氏瞥了女儿一眼,又想着刚刚见到的谢繁华的容貌,忽而抿唇轻笑,几分苦涩。平心而论,谢家孙辈这四个女儿当中,若论模样,这三丫头无疑长得是最好的,若论心计,这三丫头也是有些小聪明,只不过,这样的雕虫小技,还糊弄不住她。 既然妥当处置了青杏,又安抚好了儿子,贺氏为了挽救一点自己在侯爷心中的形象,还是决定再次去向谢潮荣跟陈氏请罪。晚饭的时候,谢潮荣跟陈氏用饭,这贺氏便于一旁伺候着。 叫堂堂广宁伯亲妹伺候着吃饭,若是这事传到广宁伯耳朵里,怕是会惹出一番事端来。谢潮荣自然不是个怕事的,可他怕妻子受罪,因此这贺氏只在跟前站了一会儿,他便道:“这里有丫鬟婆子伺候,你不必跟前站着,回去吧。” “是,那妾身先回去。”贺氏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与往日的嚣张凌厉截然不同。 面对贺氏,谢潮荣自然是没有感情的,不过,她到底是贺宏宣的妹妹……想到这里谢潮荣便觉得头痛,因此没了胃口。陈氏见丈夫不吃了,也放下碗筷,吩咐丫鬟将桌子给收了。 丫鬟打奴才,这样的事情在整个侯府到底还是掀起了一场小的风波,事情传到燕平侯跟谢老太太耳朵后,两位老人都气得不轻。谢家是数百上千年的大家族,向来注重规矩,丫鬟打主子这样荒唐的事情,绝对是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的。 但贺氏并非只是普通的一个妾,她娘家如今是伯爵,贺宏宣贺将军战功赫赫,谢家虽然如今也是威风,但到底是要给贺家几分面子的。既然贺氏已经做主将青杏送了出去,且又亲自去给陈氏母女认了错,此事也就作罢。 可是只要一想到三房的事情,燕平侯谢昭便就觉得心中气愤,少不得又要将儿子叫来骂一顿方解气。 谢潮荣被父亲骂了一顿,兴致有些蔫蔫的,回到汀兰院里脸色也不太好。 陈氏见丈夫回来了,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来笑着迎过去道:“瞧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被爹说了?”见他耷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陈氏抿了抿嘴,拉着他坐在一边,自己也挨着他身子坐下,只捡着高兴的事情说,“三郎,在你回来之前,夏家夫人已经来府上说了枣儿亲事。那夏家小子你也是见过的,如今出落得一表人才,今年年初跟大爷一起考中的进士,名次还在大爷前面呢。” 谢潮荣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伸手便勾住妻子肩头:“我多年没在家中,有些事情你做主吧,回来这些天我也瞧出来了,枣儿性子活络又有些争强好胜,寻夫婿还是得选个年长些且性子好点的。”皱眉细细想了想,方又道,“我记得这个夏盛廷倒是年长枣儿好几岁,刚刚听你说是跟容华一届的进士,想来自个儿也是个争气的,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 陈氏想着,便说:“前些年夏夫人生辰,我去的时候见过一次,才学相貌自是不必说的,瞧着样子,性子也是极好的,温文儒雅翩翩有礼的模样。枣儿是我的命根,我不指望她能嫁入勋贵人家,只挑个家世单薄的,婆婆护她夫君疼她就行。” 谢潮荣将妻子搂得更紧,头挨着她的头说:“就如咱们这般,我永远疼你爱你,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要说陈氏起初的时候是生丈夫气的,可见丈夫这些日子夜夜都宿在自己这里,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再说为了女儿,心中那点气也就该消了。 夫妻俩正说着悄悄话儿,外头谢繁华回来了,进屋便见爹娘头挨头抱在一起,她捂嘴笑道:“早知道爹跟娘是在屋子里说悄悄话儿,我就不回来了,爹娘不知道,我如今跟二哥哥关系可好呢。” 陈氏惊奇:“你们关系如何好了?”倒是奇怪,谢二爷谢旭华是家里的小霸王,绝对的谁惹谁死,女儿八年未在家里,怎么就跟她这个二哥哥关系好了? 谢繁华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上辈子性格虽孤僻,但是极为敏感,家里面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心里最是一清二楚的。这位二哥哥,虽则性子暴躁,但是却有着一副热心肠,上辈子谁都不拿自己当回事谁都会欺负自己,但是只有二哥会常常来探望自己。 不过,那时候也怪自己性格不好,总不愿见人,总觉得大家都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常常会将好心来探望自己的二哥给撵出去。不过,二哥却从来没有怪过自己,还常常厚着脸皮赖在自己这里,他会变着法子陪自己说话,逗自己笑。 久而久之,她对二哥就放下了戒心,会耐心听他给自己说外面的趣闻,会吃他给自己带回来的美食。那个时候,谢繁华听二哥说起外面世界的精彩,她总是羡慕的,可却总是不愿出门,因为她自卑。 这辈子从六岁起她就是开心潇洒的,如今再回过头去想想上辈子的事情,那样的悲剧又有几分是自己造成的呢?不过好在,老天给了她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珍惜每一段时光每一个人。 谢繁华小跑过去,抱着母亲脖子撒娇道:“娘,女儿答应爹会好好劝二哥的,自然是下了一番功夫。二哥性格虽则躁了些,可他的心很好的,刚刚二哥还答应女儿改明儿有空带女儿去校场玩儿呢。” 陈氏皱眉:“军机重地,哪里能是你一个姑娘家去的地方?可别胡闹。”望着女儿,沉着脸说,“你这孩子,性格跟泼猴似的,一准是你缠着你二哥哥的。” 谢繁华笑嘻嘻的,一个劲往母亲怀里蹭,笑道:“娘真聪明,可不就是女儿厚脸皮赖着二哥的嘛。二哥也说我是个黄毛丫头,才懒得带我去,不过我跟二哥说了,我在乡下的时候可是有骑射课老师的,而且还在二哥跟前露了一手,二哥这才松了口。” “你有学过骑射?”谢潮荣挑眉,倒是有些兴趣,凑近女儿继续问道,“那你告诉爹,你骑射课的老师都教了你什么?” 提起这个谢繁华就自豪,眼睛亮亮地说道:“是舅舅请的老师,才将学了两三年,娘就写信叫我回来了。不过爹,女儿虽然不能跟您和二哥哥比,但是学骑马射箭的时候那老师还夸我呢,改明儿等爹爹有空,女儿也给爹露两手。 “好,好……”谢潮荣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也一个劲往妻子那里瞟,有些怪怪的,好一会儿方才又对女儿说,“枣儿,改明儿爹考考你,爹现在跟你娘有事情说,你先自个儿出去玩吧。” 谢繁华不是个安静的性子,也喜欢四处跑来跑去,听得爹的话,自然一溜烟就跑走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就只有谢潮荣跟陈氏两人。谢潮荣黑峻峻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妻子瞧,陈氏则微微垂着头想要躲开丈夫炽热的目光。好一会儿工夫,她实在受不了了,方抬起头道:“你又想说什么?”   ☆、第十一章 祖母 谢潮荣脸色十分不好,他目光一个劲盯着妻子瞧,炽热灼灼,喉结滚动了下,咬牙道:“我的女儿,做什么需要他来养?” 陈氏心里也生气,伸手就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奈何男人腰肢精瘦,她没有掐到肉,心里更气,只扭头看向另一边去。这一掐,谢潮荣却是有些动心思了,他瞳孔缩了缩,背脊挺得笔直,笑嘻嘻就厚着一张脸去哄妻子。 陈氏却身子歪了下,不让他靠近,只扭头问:“你如今到底还信不信我?”她心里确实是委屈的,不管她之前如何,可就在她答应嫁给他那一刻起,她便就是将他看得最重。 这么多年来,她日日夜夜盼他念他,如今倒是好,他倒是怀疑起自己来。 谢潮荣见妻子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软了语气道歉:“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你们母女,你嫁给我还没有享一天的福,倒是叫你守了十多年的活寡。我谢潮荣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如今连女儿都需要别人来养,我……” “你别说了。”陈氏适时伸出手指去堵住丈夫的嘴,一双水眸烟雾蒙蒙,轻声细语道,“只要你待我们母女好,我便无所求了,三郎,你要信我。”她将头轻轻靠向他的胸膛。 谢潮荣唇角挑起一丝笑意,双手搂住妻子的腰,厚着脸皮往她胸口蹭去:“阿皎,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陈氏面上一红,伸手去推他:“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好了,你别闹,枣儿那孩子生性好动,说不定一会儿就得蹦跶回来了,你……” 谢潮荣不容许妻子再说,唇凑过去就狠狠吻上妻子的唇,好一番厮磨后,方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只重重喘息着,他眸色渐渐深了,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让她走。” 他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贺氏,可是为了阿皎,他只能对不起贺氏。 陈氏望着丈夫,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感受着手下的温度,她忽而笑着摇了摇头道:“三郎,你别为了我为难了,我说过,只要你心中有我跟枣儿,只要你是真心待我们母女俩好,我便就满足了。”想着初次见他时的情景,想着他厚颜无耻纠缠自己的情景,她脸微微有些红,只说,“生不生孩子的,这事情往后再说吧,如今我最在乎的,就是枣儿婚事。三郎,不若你想个法子叫我见见那夏盛廷吧?” 谢潮荣说:“这事不难,我战胜归来,父亲欲在家中摆酒宴庆祝,你若是想见那夏盛廷,我便给夏翰林送份请帖去,叫他带着夏盛廷过来便是。你觉得如何?” 陈氏点头:“你先瞧瞧,完了寻个合适的机会我也瞧瞧。”想了想,又说,“我跟枣儿提过这事,不过这孩子似乎玩心还有些重,每次提亲事她都回避。我自然是想多留她两年,可是夏家却不能再等了,不若到时候叫枣儿也隔着帘子见一面,成不成也听听她的意思。” “你说什么都行。”谢潮荣点头,忽而想到了发妻留下的锦华,微微蹙眉说,“锦儿的亲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锦儿都十七岁了却还没有说亲,原因必不是如她自己说的那样。 陈氏却低了头,说道:“三郎怎会不知道,如今皇宫中几位皇子都尚且没有立妃,二姑娘家世好品性端庄,自然是要留着的。” 谢潮荣并非没有猜到这样一个原因,只是如今亲耳听妻子说出来,心里难免有些唏嘘。发妻是他表妹,两人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没有妹妹,所以打小便疼表妹,表妹身体一直不好还总爱哭,每次吃药都需要他哄着才肯吃。 后来两人长大了,家里人做主,他跟表妹成了亲。只可惜表妹福薄,生下旭儿锦儿这对双生胎后,便就走了。 谢潮荣起身说:“我去看看锦儿。” 陈氏道:“你好生跟二姑娘说,我不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入宫,不过,老太爷跟老太太的意思却很明确,怕是容不得咱们做主。” “嗯。”谢潮荣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妻子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谢锦华的住处不在东边,而是靠着老太太的住处,在正北边。 既然来了老太太院子,又知道母亲这会儿子是在家的,谢潮荣按着规矩也得先去给母亲请安的。 得知老太太正在暖阁,谢潮荣便大步朝着暖阁走去,才将走至门口,便听得女儿繁华的嗓音。女儿声音脆脆甜甜的,好似在给老太太说故事,谢潮荣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撩帘而入,谢潮荣恭恭敬敬朝着老太太问了安,抬起头的时候方才发现,原来旭华锦华也在。 谢旭华见到父亲,原本挂着一丝笑意的脸,瞬时冷了下来。谢锦华倒是端庄懂礼,起身给父亲请了安。 谢潮荣见儿子刻意疏远自己,心里很是不好受,却也有些尴尬。他确实失职了,一走十多年,他错过了很多。如今想想,为了所谓的功名,在妻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真的就值得吗? 谢繁华故事正说一半,见爹跟二哥哥之间有些不对劲,笑着从老太太怀里跑了过来:“爹,您怎生过来了?女儿正在给老太太讲故事呢。”一边说一边又朝着谢旭华眨眼睛道,“我跟二哥说好了,我给他说从舅舅那里听来的奇闻异事,他则负责陪我练骑马。” 谢旭华微微撇头,冷冷一哼:“谁愿意听你那些故事!”说着便起身,欲要往外走。 谢繁华则一把抓住哥哥胳膊,委屈地道:“奶奶您瞧,二哥哥刚刚明明答应了我的,现在却耍赖。” 谢老太太见孙儿孙女能如此和睦相处,心下高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却还偏偏故意板着脸说:“枣儿这丫头调皮,你二哥哥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快别胡闹了,你到奶奶这边来。” 谢繁华却使劲扯着谢旭华袖子,想要拽着他一起去。 其实谢旭华倒也不是真的不愿意搭理父亲,他只是不知道如何相处,他到现在还依稀记得,父亲离开的时候答应过他,很快会回来的,可是如今一走却是十五年。 他回来了,可是自己已经长大了。 谢旭华狠狠瞪了谢繁华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她拽着自己往老太太那边去。 虽说几个都是自己孙儿,但是旭华锦华兄妹的生母云氏乃是老太太的内侄女,这俩孩子又打小没了娘,老太太自然更偏疼着点。 拉着孙儿坐在自己身边,老太太又招手示意儿子坐在自己另一边,将他父子的手握在一起道:“咱们谢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承的是祖荫,往后能不能继续繁荣昌盛下去,靠的就是你们这些谢家子孙了。谢家历经数朝数代,一直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而如今,朝中新贵逐渐掌权,世家日渐没落,门第观念也渐渐不再那般重要了,想要光耀门楣,就得凭自己真本事。好在,咱们谢家儿郎个个出息,你们说是不是?” 谢旭华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紧抿唇抬眸瞅了他爹一眼,微微点头道:“孙儿谨记老太太教诲。” 谢潮荣则心思有些繁重,不免转头看了女儿锦华一眼,见女儿依旧只端端站着,不卑不亢的样子,气质也温和,他想问的话也就吞了回去。如今不管锦儿愿不愿意,但是老太太的意思已是不容改变的了。 暖阁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老太太倒是也没再多说,只挑到另一个话头上道:“三郎,三日后的庆功宴,要你媳妇多费心点。”微微顿了一顿,坐正了身子,眯眼笑着又道,“你没回来的时候,三房内的大小庶务都是那贺氏在管,那时候你还不是侯爷,再说府内大小事情都得过你大嫂的手,倒也无事。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你既受封靖边侯,你媳妇便就是正经的侯夫人,这往后少不得要跟各种各样的官太太打交道,闲不得。我已经跟老大媳妇说了,先就从这次庆功宴开始,带着她处理一些事务。哦对了,你媳妇如今既已是侯夫人了,她娘家人自也该受到尊敬,我前些日子已经写了信回扬州,怕是就这几日你丈母娘跟你那大舅哥就要来了。” 谢潮荣心猛然一震,脸色立即有些冷了下去。   ☆、第十二章 庆功宴 待得回了院子,谢潮荣把老太太说的话都一一跟妻子说了,陈氏听后倒是淡定得很,原先多半也猜到了一二。谢潮荣偷偷瞄了妻子几眼,见她神色并未有异常,他心里很开心,看来妻子是真的放下那个人了。 因为只有真正放下了,才能做到不悲不喜、不怒不哀。 谢潮荣激动万分,想着要讨好妻子,便立即命人去贺氏那里取对牌。 贺氏这些日子行事十分低调,每日的晨昏定省都会按时带着一双儿女去给陈氏请安,丈夫自打回来之后便从不踏进她的院子半步,她也都忍了。府里上上下下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眼瞧着她不得侯爷宠,奴才们也不如从前那般惧怕她了……如今丈夫连自己管家的权力都要取走,那她往后还有什么? 没有丈夫的宠爱,没有管家的权力,往后她不过一个妾罢了。难道往后真要她日日对着陈氏那个农女称奴称婢?不,她贺宏珍做不到。 她原是十分有信心的,可是事情似乎并不如她预料的那般顺利,问题出在哪儿呢?贺氏一番思忖,幡然醒悟,问题就出在那野丫头身上。对,倒是她小看了那个野丫头。 如今回头再去想想,就一切理得顺了。那丫头先是回来避不见人,还收买了素儿放在她身边的丫鬟金贵,叫那金贵每日给自己这边放假消息,要她们一直以为那谢三姑娘就是一个丑丫头。 一个又丑又呆的丫头,委实没有什么好提防算计的,于是她就被反算计了。 还有,青杏在花园里面动手打她,多半也是她事先算计好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呢?贺氏如今理顺思路,只稍稍一想,便就知道了原因。如今自己虽则为妾,但是娘家却是伯爵,陈氏虽为妻,却只是农女出身,而侯爷才将回来,自己身边的丫鬟便就打了正经主子,这不是仗着娘家人的势力在打谢府的脸么? 谢家一府两侯,又是百年世家,任自己哥哥再得圣上宠爱,人家也不会放着脸面不要的。再说了,哥哥虽得圣上宠爱,可是谢家三郎的军功比之哥哥只高不低,谢家会给广宁伯几分脸面,却是完全没有必要巴结的意思。 若是自己安安分分的,谢府顾着广宁伯的面子自然会待自己不错,可若是自己不安分了,谢府也绝不会留情面。那丫头真的是好计谋,先是丫鬟打主子,后是玉儿为了丫鬟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侯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算计,打的自己是措手不及,自己还未来得及出手呢,却是叫那丫头逮了个先。 那丫头不过才则十三四岁的年纪,又是在乡下长大的,怎能会有那样的心计?自打回来之后,每走一步似乎都在算计。 贺氏不是个蠢笨的,一番思忖下来,已经理顺了事情的原原委委。可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竟是中了一个十三四岁黄毛丫头的计。此番想着,贺氏手上的帕子攥得紧紧的,眸光里有着隐忍许久的狠意。 前来取对牌的赵桂氏提醒道:“贺姨娘,奴是奉了侯爷命,前来取走对牌的。” 贺氏收敛思绪,抬眸的时候已是露出淡淡笑容来,望着赵桂氏笑了一下便扬声道:“红芍,去我那红木箱里取了对牌来。” 叫红芍的小丫鬟很快便取了对牌,递给贺氏,贺氏又将对牌交到赵桂氏手上。 待得赵桂氏取走了对牌,红芍方皱眉说:“姨娘,这可如何是好?府上那些个没有眼力劲的狗奴才已经在挤兑姨娘您了,若是再失了管家的权力,这姨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奴婢真替您着急。” 红芍跟青杏都是打小便跟着贺氏的,青杏长得娇媚,红芍相貌较之则略微逊色一些。青杏性格有些蛮横,容易动怒,但是却十分重感情,这也是为何贺氏看重她的原因。 一个人但凡重感情的话,你给她一点好处,她自然会竭尽所有来回报你。趁此机会给了她一个将军小姐的身份,往后用得着她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至于红芍,行事稳妥,适合留在身边。 贺氏一番思忖,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几下,便道:“我记得你跟厨房里的张婆关系还不错,上次听你回来说了一嘴,她儿媳妇又生了一个?” 红芍跟在贺氏跟前好几年了,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贺氏说得太明显,她只微微点头道:“是,张婆已有六十高寿,本来府上也打算早早辞退了她,不过她自己说家里人口多,需要一份活计养家。如今她媳妇又添了个闺女,往后家里必然是又多了一份花销,此时若是能得一笔意外之财的话,想必张婆会很开心。” 贺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事情你便去办吧。” 庆功宴这一日,陈氏才将起床洗漱,赵桂氏便进来道:“太太,外面几个回话的已经等有好一会儿功夫了,说是今儿个事忙,想着早点回了话还得忙着去。”赵桂氏十分不情愿进来催,不过瞧着事情似乎确实挺急,所以一听说侯爷跟夫人起床了,她便赶紧进来。 陈氏双颊酡红,有些羞涩地说:“你去跟她们说,我马上就来。”说完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他惹的祸。 谢潮荣十分委屈,见那赵桂氏应声出去后,他则又厚着脸皮过来,从妻子身后紧紧搂住她。陈氏个子不高,头尖只到他的下巴,他在军中呆了十数年,人也明显精壮结实了不少,他抱住陈氏,陈氏根本逃不了。 房间低头打水的小丫鬟个个都做自己的事情,不敢乱看一眼,不敢乱说一句话。陈氏一向不是奔放的人,此番见丈夫如此厚颜无耻,也有些急了,张口就咬他的手。 谢潮荣闷哼一声,怕妻子是真的生气,便讪讪松开了手,却是身子一转,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陈氏素来知道丈夫在那事上十分执着无耻,可却没有想到他这般无耻,这大早上的,他撵丫鬟们出去做什么?昨天一夜折腾得还不够吗?若不是他折腾,自己今天能起不来么。 想到这里,陈氏就道:“你们别走,都留下来。” 谁知道,那些个小丫鬟们装作听不见她的话,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都跑出去了。 陈氏气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睁圆了眼睛瞪丈夫。 谢潮荣静静看着妻子娇俏美丽的面容,见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依旧这般娇憨单纯,他只觉得心里甜得能挤出蜜来。 几步走到妻子身边,牵着她的手说:“咱们起床穿衣洗漱,要那些个蠢笨的人留下做什么?你也别气,我没有往那上面去想,我只是想亲手替你穿衣洗漱。”说着已是将水盆里的毛巾拧个半干,用微热的半湿巾子一下一下轻轻擦洗妻子的脸,动作轻柔,仿若怕将她弄坏了一般。 陈氏站着没动,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当初他为了娶自己骗了自己,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是真的放下了过去。每个人都该往前面看,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一番洗漱穿戴完毕后,陈氏先听了几个管家的回话,大大小小的事情繁琐得很,已是有些吃力。她虽则农女出身,但是爹爹是秀才,娘亲一手的绣活人人称赞,父母又只有她一个,还不得娇养着。 所以,她打小便没吃过苦,更不比贺氏那般能将庶务处理得游刃有余。当初愿意将管家的权力交给贺氏,一则是因为女儿没在身边了,二则,也是想讨个清静而已。 如今女儿回来了,她为了女儿,也不能叫一个妾爬到闺女头上。所以,再不喜欢的事情,为了女儿,咬咬牙也就愿意了。 谢府此次酒宴,说是庆功宴,其实也就请了几家子亲戚。 圣上反对结党营私,谢家自然不会顶风作案,那些个亲王权贵自然不会请,朝中权臣也不会去请,左不过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云家、大太太的娘家姚家、三太太的娘家陈家,以及谢老太爷的几个同僚好友,还有就是跟谢大爷关系较好的几个同窗,这其中自然包括夏盛廷。 当然,有些个想要攀炎附势的,也会自备厚礼不请自来。 这一世的谢繁华,虽则人通透很多,性子也活泼很多,但到底也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大兴王朝男女大防不多严,但也没有哪个女子会上赶着往前厅跑去。因此,谢家男人在前面宴客,谢繁华则只呆在后院里。 不过,她并不十分安分,因为想着舅舅就要来了,所以十分激动。 谢繁华盼着舅舅,在后院也坐不住,索性想着便去前厅好了。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有跟着舅舅出去应酬过,没什么了不得的。 一直默默尾随在谢繁华身后的金贵却小心翼翼拦住她的袖子道:“小姐,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四小姐会笑话你的。” 因为谢繁华为了金贵打了青杏,所以这小丫头就跟小尾巴一样一直黏在她身后,谢繁华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谢繁华眼珠子一转,只往自己房间跑去,再出来的时候,已是换上一身男装。 才领着金贵出了汀兰院,便见前面抄手游廊上站着两位年轻公子,一位膀大腰圆肥头大耳,一位则姿色秀雅、远远瞧着,有翩翩林泉风度。 谢繁华心下顿时漏跳一拍,步子也有些沉重起来……夏盛廷,她上一世的夫。   ☆、第十三章 前夫 上一辈子,也不是说夏盛廷对自己多不好,他但凡是个聪明的,只要顾及着谢家,也会善待自己的。可是上辈子的谢繁华真是爱极了他,因为爱极了,所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想娶的一直是别的女子,她便就伤心绝望,默默垂泪,常常一整天都是以泪洗面。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俗人,看中了他那副好皮囊,看中了他通身稳重内敛的气质。 她还记得,当初夏盛廷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她就躲在屏风后面,隔着薄薄的一层纱,一眼就相中了他。年纪轻轻便中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上自然有一股自信。又是官家出身,有学问有涵养,在同窗同僚中,算是佼佼者了。 夏盛廷在官场上,算是一个颇有手段的人,为人也机智聪敏,行事稳重,比之他父亲夏敬松,可是好得多了。谢繁华记得,自己走的那年,正是他事业最为顺风顺水的时候,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几年后的事情。 几年时间而已,夏盛廷竟能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想来不可小觑。 而那个时候,他夏盛廷也不必再仰仗谢家,自己的抑郁而终,正好是给某人腾出了位置,真是皆大欢喜。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以为自己一颗真心便可换来丈夫的呵护与爱,呵,男人有谁不爱漂亮姑娘的?自己那样的一副容貌,怎会入得夏盛廷的眼?若不是自己顶着一个靖边侯嫡女的身份,他断然是不会委屈娶自己的,而她谢繁华,或许嫁个真心疼爱自己的普通人,到底更快乐些。 既然重生了一次,谢繁华的很多观念都变了,比如说,这辈子如果选夫婿的话,她再不要看皮囊,她一定要选个疼爱自己的人。 此番想着,谢繁华心情也稍稍好了些,正欲绕过夏盛廷往前厅走去,便有人叫住了她。 叫她的人正是刚刚跟夏盛廷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年轻人生得壮实,满头油光,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面皮倒还算白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老太太娘家的堂侄儿,名唤云珅。 这云珅谢繁华也算是认识的,若是论起关系来,谢繁华还得唤他一声舅舅哩。 上辈子谢繁华在自己二哥的劝说下,后来倒也出过几次门,曾经就去过谢二爷外祖云家。而这辈子谢繁华打小便去了乡下,也就前些日子才回来,再说此番又一身男儿装,所以云珅并不认识她。 云珅见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年是打内宅出来的,便觉得他是谢家人,几步走过来就抓住谢繁华问道:“你是谢家的人吧?” 谢繁华稍稍用力一推,便将云珅推开,面含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云珅一挥手,不想跟她绕圈子,只板着一脸横肉道:“见你是打那宅子出来的,想必是谢家人,我且问你,谢家刚回来的三姑娘,可是个丑八怪?” 金贵见有人敢当着小姐的面如此诋毁小姐,梗着脖子就要替自己主子鸣不平,奈何却被谢繁华伸手拦住了。 虽则还不知道这云珅为何会问得如此唐突,但是很明显,谢繁华是来了兴致。 她眼珠子在夏盛廷身上咕噜转了一圈,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云珅,只笑着说:“我怎么说也是谢家亲戚,再说你瞧我也是打那内宅出来的,肯定跟谢家人关系不一般啦。既然是至亲,又怎可说亲人的坏话?这位爷,你若是想寻个究竟,去问别人好了。” 云珅却嗷嗷叫道:“夏兄弟你听,你听,我没说错吧?若是那三姑娘不是个丑的,怎生这位小兄弟会如此避嫌不言?那谢三丫头打小就是张麻脸,后来连她生母都瞧不下去了,所以才将她送回乡下养着去的。”一边说着,似是有些激动,一双肉手使劲拍了一下,又道,“夏兄弟,你瞧我是真心为你好吧?你这般容貌,又是这等才学,该是另娶贤良才是。” 谢繁华抬眼去瞧夏盛廷,却见夏盛廷并不为所动,不过是稍稍压了下眉梢。 夏盛廷今天穿的是一身石青色的长袍,腰束同色玉带,玉带上玉白色的穗子系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真真面若冠玉眸如点漆。便是如今,谢繁华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就是好。 如今想得开,谢繁华再没了上辈子那种自卑之气,面对夏盛廷的时候,自然少了抑郁,多了几分明媚自信。 夏盛廷望了谢繁华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拉着云珅往外头去。 他们本来就是客,不可随意在主人家的院子乱走,免得叫谢家人说没规矩。偏偏这个云坤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还拉着自己往这偏僻处来,如今倒是好,不但叫人撞见,这云珅还口无遮拦,恁是说这些混账话。 一份请帖上特意提及自己,夏盛廷心中也明白,怕是谢家长辈想看看自己。他如今二十有一,却一直未有娶妻,一方面是因为功名未成无儿女之心,另一方面,还是听娘的话,等着谢三姑娘。 他娶谢氏为妻,实属高攀,所以,便是她容貌再丑,他也会娶回家中的。 那云珅却一直在说:“夏兄,我帮了你如此一个大忙,回头夫子那边的考试,你可得帮衬着我点啊。” 这云珅,也是南山书院的学生,奈何资质愚笨,别说是考取功名了,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学不全。而夏盛廷却是南山书院的一等生,又于年初高中,自然受欢迎。 今儿这云珅这般讨好夏盛廷,自然是会了书院的事情。 谢繁华耸肩,倒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领着金贵往前厅去。 金贵小心翼翼瞧着主子脸色,紧紧跟上去问:“小姐,刚刚那位公子那样说您,您不生气吗?” 谢繁华伸手拍了拍她小脑袋瓜子道:“不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倒是巴不得他夏盛廷主动退亲呢。”又望着金贵道,“以后等你长大了,本小姐也给你找个好的,不叫你被欺负。” 金贵脸红了:“才不要嫁人,就一辈子跟着小姐才好呢。” 谢繁华只笑了笑,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前厅里,谢潮荣正领着谢家大爷二爷跟一群客人寒暄,忽见着了男儿妆扮的小女,便蹙眉朝着谢繁华走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怎生还扮成这样?”女儿原就生得粉雕玉琢的,如今男儿妆扮,平添了几分英姿,谢潮荣见自己跟心爱女人生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娇俏,打心眼里欢喜,责怪的话说了几句便就笑了,顺手拍了拍女儿脑袋说,“上次听你说会骑马,改天等爹爹有空,带着你去马场去。只是一点你且记住!”谢潮荣微微朝着女儿侧了点身子,“别叫你娘知道。” 谢繁华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嘴角边梨涡浅浅,肌肤梨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像是嵌在肌肤里一般。 “爹爹放心好了,我自是不会告诉娘的。”见自己爹爹疼爱娘亲,谢繁华心中高兴。 谢潮荣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女儿肩膀:“好了,这里全是男客,你且先回去吧,爹跟你大哥二哥这会子都忙,你先自个玩去。” 那边谢大爷谢容华忙中抽了空前来,笑着朝谢潮荣道:“三叔可是不知道,侄儿觉得,三妹妹前来未必是贪玩。”说着朝自己妹妹眨眼睛笑了一下,意思是我想说什么你懂的。 谢容华刚及弱冠之年,面皮白净,模样斯文俊秀,虽则比不得夏盛廷那般俊朗无双,但在南山书院里,也是有名的。 谢繁华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潮荣却怪道:“你一个当哥哥的,怎能这般说话,还不快替我照顾客人去。”很明显,是在护犊子。 谢容华点头憨笑:“是是是,侄儿这就去。”朝着谢潮荣作了一揖,抬眸的时候又朝谢繁华眨了眨眼睛,方才离开。 待得侄儿走了,谢潮荣才对女儿道:“那夏盛廷若论模样确实不错,学问品行也都好,不过,要想娶爹的宝贝女儿,可还是差了一截。”想着刚刚夏盛廷的言行,心中只觉得那小子城府过深,想娶女儿可能也是为着女儿的身份,倒未必是真心。 正低头思忖着,那边有小厮跑了过来,朝着谢潮荣道:“侯爷,唐国公世子带着礼物到。” 唐国公世子?谢潮荣挑眉,这上京城里没人不知道,那唐国公李家一家人,早在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被贬去西北遥城为官了,并且是无旨不得入京,何故会带着礼物来祝贺自己? 谢潮荣朝大厅门口的方向望去,远远便瞧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稳步朝大厅走来。   ☆、第十四章 唐公世子 少年一身戎装,身姿笔挺,步伐虽轻但却十分有力稳健。他在一众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下,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大厅走来,目光略微一番搜索,便朝着谢潮荣走近,然后略微弯腰请礼道:“晚辈见过侯爷。” 直起身来,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小将便将带来的礼物呈了上来。 这唐公世子是打北疆来,礼物自然也是打北方带来的,众人都知道,南方富庶而北地贫瘠,一个生长在北疆的少年而已,能有什么奇珍异宝?自然,唐公世子李承堂此番命家奴呈上来的不是什么宝贝,也就是一些虎豹狐狼等兽毛制成的冬袄而已。 谢潮荣刚刚还一番诧异,如今已是回了神,想来他能如此大摇大摆前来祝贺自己,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如此一想,再抬眸细细打量眼前少年时,才发觉他是英姿勃勃的一身戎装,便问:“贤侄可是刚到京城?”一边寒暄着,一边已是引手示意李承堂往一边坐下,却见女儿还呆呆站在一边,他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谢繁华伸头往外面望了望,还是没有见到舅舅身影,不免有些失望。也知道自己着实不便在此地久留,便朝着父亲点了点头,领着金贵往内宅去。 这边李承堂已是静静坐在了一边,腰杆挺得笔直,将目光从谢繁华离去的背影上收回来,回道:“才将入京,已经进宫向太后跟圣上请了安。”说着又朝谢繁华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侄儿此次回京,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叫侄儿回京讨个媳妇的。” 他说完,自己嘴角也翘了翘,觉得挺好笑的。 谢潮荣见这唐公世子回京原是为着这个,爽朗地笑出声来,只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道:“我跟你爹是姨表兄弟,虽然打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但是那份亲情是在的。如今贤侄既然是进京讨媳妇的,回头我也叫你表婶帮你留意一下,必是叫你讨个既贤良又貌美的回去。” 李承堂礼貌客气地颔首道:“那侄儿先谢过表叔。”又道,“侄儿此次回京比较匆忙,没有带什么好的礼物。不过,侄儿知道表叔在外征战多年,必是喜欢宝马良驹,侄儿虽然未能寻得良驹,但是从塞外带回两匹好马来送给表叔当礼物。” 男人,尤其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男人,一提到良驹,就没有不兴奋的。 这李承堂说自己带回来的不是宝马良驹,那是客气话,有谁不知道塞外汗血宝马的? 要说刚刚的笑容还算是客套的,那么现在可以说是热情,谢潮荣双眼冒金光,当下也不客气了,立即起身道:“宝马在哪儿?” 李承堂也起身,回道:“侄儿擅自做主,已经命人牵到表叔您的马厩去了。” 谢潮荣已是等不及,吵着要去看看,那边谢二爷谢旭华也忍不住走了过来讨脸熟,自是希望也能得一匹汗血宝马。 谢旭华念书不行,但是却擅武,如今才得十七岁的年纪,已是学得一身武艺。他也是南山书院的学生,但却对念书无甚兴趣,若不是谢老太爷逼他走科举路子当官,他早就不愿去书院念书了。 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在跟爹置气了,谢旭华走过来道:“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想来大哥比儿子熟稔,不若儿子跟着您一起去马厩看看吧?”说完目光落在李承堂身上,见他一身戎装威风凛凛,跟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却是比自己有气势多了,不免有些羡慕,因而笑着寒暄道,“祖母时常念叨表兄,表兄呆会儿可得去见见祖母老人家。” 李承堂颔首,朝着谢旭华点了点头,又望着谢潮荣道:“祖母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念叨着姨奶奶,侄儿来之前,家父也叫备了厚礼,呆会儿侄儿亲自带着礼物去请姨奶奶的安。” 一番寒暄下来,也算是熟稔了,几个习武之人便并肩往谢家马厩去。 宴客的事情,也就全数交给了谢大爷谢容华,厅内有文臣也有武将,多是没有见过汗血宝马的,此番见有机会见识见识,自然都一窝跟着谢潮荣往外去。 谢容华是纯粹的读书人,倒不想凑那个热闹,见客人走了一大半,乐得清闲,于一边坐下来喝茶。 夏盛廷虽则能文能武,但是此番心里装着事情,也没那个兴趣凑热闹。 谢容华喝完茶,抬眸见夏盛廷眉心半锁静静立在一边,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便打趣笑道:“夏兄今儿似乎有些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抻了抻袖子,起身与其并肩而立,“听我母亲说,三婶有意将三妹妹许配给夏兄,刚刚三妹妹还特意扮作男儿前来大厅呢,不知夏兄见着没有?” 谢容华跟夏盛廷两人都是南山书院众学子的楷模,年岁相当,又是一起中的秀才一起考的举人一起春闱被点中的进士,关系自然不一般。谢容华时常见夏夫人来自家做客,他也早早便知道,自己这位同窗好友将来多半是会成为自己妹夫的人,因此,对他说话的时候也就少了几分避讳。 夏盛廷却没有想到谢三姑娘会扮作男儿出来看自己,有些惊讶,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细细一思忖,便想到了刚刚大厅内跟靖边侯一处悄悄说话的少年,而那个少年,不就是打内宅出来的吗?他当时还感慨,哪家的小少年竟然生得如此粉雕玉琢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儿家。 “我刚刚一直被云珅缠着书院年底试题的事情,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想着刚刚见到的那少年宜娇宜嗔的俊俏模样,夏盛廷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来。 不过,他倒是没觉得那谢三姑娘是来看自己的,刚刚云珅当着她的面那般说她,她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倒是有些意思。她当时已经识出自己身份,却并未表现得十分惊讶,看来是不愿意嫁给自己的。 夏盛廷沉稳内敛,为人聪明上进,一直是个优秀出众的,京城里的名门小姐,也有不少是想要嫁他为妻的。他一直未娶,一方面是因为尚未有考取功名,另一方面,也是听母亲的话在等着谢家三姑娘。 若说原来他对这桩婚事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期待,但是现在,他倒是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夏盛廷对谢繁华动了心思,一方面是内心深处已经将她看成自己的人了,而另一方面,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一种征服*。   ☆、第十五章 大麻脸 如此想着,夏盛廷心内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痒痒的。 谢容华见自己的同窗好友一时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知他是有心事,而且多半还是跟三妹妹有关的,便也不说话,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便兀自走去招呼其他客人去。 正在夏盛廷沉默间,赵桂氏打内宅匆匆跑进大厅,瞄了一眼,便直接往夏盛廷这边来,笑着拱手作揖道:“夏公子,刚刚我们太太跟夏夫人一处说话的时候,总是提着夏公子您呢,这不,就差老奴来请公子了。我们太太跟夏夫人如今在宝云阁絮家常,夏公子您请随奴走一趟。” 要说这赵桂氏是如何认出夏盛廷的,不过是因为谢繁华回家的时候带了许多扬州乡下的土特产,陈氏命赵桂氏去给夏家送过。那天赵桂氏送完礼物又跟夏夫人寒暄了几句,好巧不巧,便遇到了打外面回来的夏盛廷。 当时的夏盛廷已经是进士出身,才华自是不必说了,就那模样跟俊逸的身姿,别说是春闺待嫁的姑娘,就是赵桂氏这样的妇人,也是瞧了不愿移开眼睛。赵桂氏回来便跟陈氏说了,将这夏盛廷好生夸了一番,也正因此,陈氏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定下这门亲来。 虽则那夏敬松已经在翰林院呆了很多年了,一直也只是做一些文书撰写的工作,无甚前途,但这夏盛廷好歹是沾了个官家之子的身份。加之本人自身条件优越,在京城自然炙手可热,陈氏可不希望这样的好女婿被别人抢去。 所以,丈夫一回来,陈氏就将女儿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此番一边着赵桂氏去叫了夏盛廷,另一边也命一个小丫鬟去找女儿了,谢繁华打自己爹爹那边回来,没见到舅舅有些沮丧,换回了女儿装便寻着自己母亲来。走到半路上,刚巧遇着来寻人的丫鬟,那丫鬟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跟自家小姐说了,谢繁华一思忖,没有立即去陈氏那里,而是折回自己院子去。 那丫鬟急道:“小姐,太太找您呢,您不去吗?” 谢繁华只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挥手道:“你去跟太太说,既是见客,我自然要好一番打扮,一会儿就来。” 小丫鬟将谢繁华的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陈氏听了抽帕子掩嘴笑说:“这孩子,想必是害羞了,寻了个由头偷偷躲了回去。” 夏夫人年长陈氏几岁,四十出头了,身体有些发福,而且眼角处很明显都有细纹了,比不得陈氏风韵犹存。她端端坐着,瞧着陈氏,笑得温和:“姑娘家该是矜持些的……”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好歹自己是长辈,这谢三姑娘再矜持,听得自己来了也该是来请个安的。 如今她只差了丫鬟回了话,很明显是没有将她这个未来婆婆放在眼里。 夏夫人虽是农家出身,可骨子里有几分傲气,当年村里同辈中就夏敬松一个读书人,是香饽饽,她是想尽了法子才嫁进夏家门的。之后,便是拼了命做活挣钱养家,不但要伺候年迈的公婆,还得伺候丈夫的一应吃穿用度,后来添了夏盛廷,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 但好在夏夫人身体健壮,再苦的日子她都能熬着,一门心思供着丈夫,只为了争口气。 好在丈夫是考中了进士,但丈夫资质平庸,就算考取了,也无甚前途。因此,夏夫人便又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无论严寒酷暑,都陪着儿子念书,亏得儿子是个成器的,如今这夏夫人腰杆子可算是能够挺直了。 陈氏跟夏夫人是同乡,小的时候陈氏不认识夏夫人,但是夏夫人却是认识陈氏的。陈氏家境在同村中算好的,她爹爹是秀才,娘亲在村里头绣活是出了名的,陈家又只这一个独生女,爹娘都娇宠着陈氏。 陈氏打小便娇养着,模样也生得跟天仙儿似的,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打小就是出了名的小美女,也一度叫夏夫人暗暗嫉妒过。所以说,夏夫人一心想叫儿子娶谢繁华,一方面是想要攀附谢家,另外一方面,也是有跟陈氏比着的意思。 任你年轻时候貌若天仙万人追求,任你嫁入侯府众人羡慕,如今你的女儿还不是得嫁给我的儿子。往后我是婆婆是长辈,你女儿做媳妇的,还不得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我。 想到这里,夏夫人腰杆挺了挺,面上微微含笑。 陈氏本性单纯,自然想不到,这夏夫人还有这样一番算计。 没一会儿功夫,赵桂氏便匆匆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太太,奴已经将夏公子请来了。”说完静静站到陈氏身后去,同她一起看着夏盛廷步履优雅地从阳光下踱步而来。 秋风轻轻拂过,夏盛廷石青色的长袍被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白色中裤。中裤松松款款的,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靴子,靴子包裹着圆润紧实的小腿,夏盛廷不疾不徐,待得走到长辈们跟前时,弯腰行了一礼。 陈氏知道这夏家小子名扬京城,却不知道是这般出彩,赶紧唤他起身。 细细打量一番,陈氏夸道:“怪道京城里那些名门千金都吵着要嫁你为妻呢,原来贤侄是这般出彩的儿郎,这样看来,倒是将我们谢家儿郎都给比下去了。” 夏盛廷在长辈面前极为恭顺有礼,谦逊道:“侄儿跟谢家儿郎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陈氏指了指一边说:“你且先坐下,喜欢喝什么茶?我命丫鬟婆子煮去。” 夏盛廷于一边落座,温和笑着道:“多谢侯夫人厚爱,只是晚辈刚刚打前厅来,喝了茶水,不必麻烦几位妈妈了。” 赵桂氏啧啧叹道:“太太,要奴说,这夏公子跟咱们三小姐还真是郎才女貌。”一边说着,一边又细细打量了夏盛廷,笑道,“心肠也好,上次太太差我去夏家送些礼物,被夏公子撞见了,夏公子执意要送奴回府呢。” 陈氏本就对夏盛廷满意,今日见着真人了,就更是满意了。 那边谢繁华听得说夏夫人来了,她这辈子不想再嫁入夏家,因此,自然要准备一番再去见客。 不过,她倒不是像别的大家闺秀一样将自己往美里拾掇,而是怎么丑她怎么来。脸上自行用画笔点着特制的胭脂膏子化了麻子,眉毛化得粗黑,双颊用胭脂涂成两坨红,又换上红配绿的大俗裙子,出来的时候,将金贵吓了一跳。 “小姐……”金贵吓得小肩膀一耸,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知道自家小姐想干什么。 若不是那双眼睛,金贵都不认识了。 谢繁华转身又照了照镜子,对自己这副模样十分满意,笑着道:“走,我们就这样去见客。”   ☆、第十六章 脸对脸 陈氏是越看夏盛廷越喜欢,跟赵桂氏两人,眼睛一个劲往夏盛廷身上瞟。夏盛廷则目不斜视,俊逸的面容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端端坐着,斯文有礼,任别人看。 夏夫人见陈氏很喜欢自己儿子,腰杆挺得更直,倒也不说话,只默默坐在一边端着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陈氏也觉得自己盯着未来女婿这般瞧有些不好,便清了清嗓子对夏夫人道:“枣儿这孩子打六岁起便是在乡下长大的,也就前些日子她爹回京了,她才回家来。这孩子不比京中其她名门闺秀文静,性格跟个泼猴似的,不过,也只是孩子脾性,没有坏心眼。” 把自己女儿最大的缺点说了,也让夏夫人跟夏公子心里有个准备,若是他们不在乎女儿过于活泼的话,这事就能成了。 夏夫人放下茶杯,微微笑着道:“姑娘家只要尊敬长辈懂礼节便可,比起那些呆板孤傲、自命清高的,我倒还是觉得性子活络点好。”望向夏盛廷,面上笑容更深一层,“廷儿,你说是不是?” 夏盛廷闻言赶紧起身,如仙鹤一般静静立在一边,恭敬回道:“儿子全凭母亲做主。” 陈氏一听,似是轻轻松了口气,又将夏盛廷好一番夸赞。 赵桂氏忍不住笑着道:“太太您也别只顾着夸夏公子,好歹也夸夸咱们家姑娘,咱们家姑娘长得可不比京城里其她名门千金差。”又转头道,“夏公子,其它我老婆子不敢保证,但是我家姑娘的容貌,可是一顶一好的。” 赵桂氏话刚说完,谢繁华领着金贵,开心地蹦了过来。 “娘,听说夏家伯母来了,女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呢,这样好不好看?”谢繁华一双美眸清澈得跟三月里的溪水一般,偏偏一张麻脸涂得死白,不但是丑了,更是俗不可耐,她朝着惊呆了的陈氏俏皮地吐吐舌头,又转头望向夏夫人,一把扑过去,一个熊抱将她抱住,“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夏家夫人吧?夫人好。” 夏夫人先是呆了呆,随即瞥了眼谢繁华的脸,就看不下去了,只别过目光看向别处,抽着嘴角说:“谢三太太,这便是三姑娘?”不是说好的美若天仙吗?不是说好的只是有些活泼吗? 陈氏气得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狠狠剜了女儿一眼,别过头陪着笑脸道:“这孩子平日虽然喜动,但也不是如今儿这般不懂规矩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望着女儿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又想到女儿前些日子说的不愿嫁入夏家的话,就更生气,当即冷下了脸来,“枣儿,你过来!” 谢繁华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便乖乖走了过去,抱住陈氏脖子,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娘,容貌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女儿总有人老色衰的那天。夏盛廷若是嫌弃女儿的容貌,女儿嫁过去才不会幸福呢,女儿想考考他。” 上辈子的时候,自己出嫁前夏盛廷并没有见过自己,也正因此,新婚当晚自己这副丑陋的麻脸才将他吓跑的。 如今重活一世,自然是不想嫁他了,可母亲固执啊,谢繁华索性照着上辈子的样子化成麻脸。她有信心,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之后,夏盛廷便不会同意娶自己了,到时候,娘也会死了这条心。 可她却没料到,那边夏盛廷幽幽道:“容貌不过一副皮囊而已,谁都有人老色衰的那天,与之相比,自然是内心美更重要。”夏盛廷见谢繁华睁圆了眼睛朝自己看来,那副惊讶又生气的模样可爱得像只小狗一样,忍不住想继续逗她,便微微含笑继续道,“谢三姑娘,在下愿意娶你为妻,就是不知道姑娘是否瞧得起在下。” 夏夫人错愕:“廷儿……”想要冲过去捂住儿子嘴巴,可又觉得此时不方便,只能又一屁股坐回去,手里帕子都快绞碎了。 儿子将来是要做大官的,若是真娶个丑陋的媳妇,将来如何帮着操持家务?操持家务倒还是轻的,就这样一副尊荣,将来如何帮着儿子一起应酬?不行,绝对不行,这会影响到儿子前途的。 而若是此时就定下的话,那这门亲就是铁板钉钉的了,这绝对不行。 这样想着,夏夫人有些急火攻心了,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谢繁华刚刚还在死死瞪着夏盛廷,眼角瞟到了晕过去的夏夫人,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夏夫人抱住,然后用手去掐她人中,见这夏夫人竟然还挺有些忍耐力,竟然忍着疼不肯醒,谢繁华转头对金贵:“去,到我房间拿根绣花针来。”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谢繁华一本正经地道,“我在乡下跟赤脚大夫学过一点医术,夏夫人这属于惊吓过度导致,像这种情况需要用针来扎她人中穴。” 话音刚落,夏夫人哼唧哼唧幽幽转醒了,眼睛刚一睁开目光就是对着儿子夏盛廷的。 “我这是在哪儿?”她不想看谢繁华那张脸,只伸手去够儿子,“廷儿,为娘老毛病又犯了,胸口疼得厉害。” 夏盛廷蹲在自己母亲身边,配合着道:“那儿子背您回家去,咱们改日再来拜访侯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是背起了夏夫人,又转头对陈氏致歉道,“夫人恕罪,侄儿改日再来拜访夫人。” 陈氏赶紧说:“那快些回家去吧。” 夏盛廷恭敬应着,朝着陈氏作了一揖,临走前还看了谢繁华一眼。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陈氏心情大好,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笑着道:“瞧瞧,娘没有看错人吧?他并不嫌弃你的容貌。” 谢繁华倒不以为然,摇着头说:“娘,您错了。男人有几个是不爱漂亮姑娘的?他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说明他有问题,您想想看,女儿跟他不过是今日才见的面,并非有什么感情,他却什么都不在乎地应了亲事,这说明什么?他就是图女儿侯府小姐的身份。” “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陈氏鼓着嘴巴,气得伸手直戳女儿脑袋。 谢繁华笑嘻嘻躲开,只道:“是爹爹说的。” 陈氏觉得他们父女一条心,自己被孤立了,有些生气起来:“枣儿现在跟爹亲了,不跟娘亲了。” 谢繁华觉得,自己娘亲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撇了撇嘴巴老实说:“娘,女儿悄悄告诉您,在扬州的时候,女儿瞧中了一位公子。”偷偷瞄了陈氏一眼,见她惊讶地望着自己,谢繁华连连摆手,“女儿没有私定终身,他是扬州古阳县的县令,为人刚正不阿公正廉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虽然人长得普通了些,但是品性却很好,他很照顾我,就跟大哥哥一样。” 陈氏见女儿说得认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那他现在人呢?” 谢繁华有些蔫蔫的,摇头说:“女儿也不知道,跟着舅舅出去一趟回来,衙门里已经换了新的县官。女儿也有打听过,可是没人知道周大哥去了哪里,女儿猜,该是升官了吧。” 她将小脑袋靠在陈氏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提不起精神。 陈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情,拍了拍她后背说:“既然没有缘分,你也就断了那份心思吧,他若是真对你有情,该是早就说了。你这傻丫头,莫不是因着他才拒绝夏家公子的?” 谢繁华不想再提夏盛廷,只抱着脑袋佯装头疼,吵着要回去睡觉。刚好也有婆子来回陈氏的话,说是那边大太太唤陈氏过去的,陈氏便只叮嘱金贵好好伺候着小姐,就走了。 待得母亲陈氏走后,谢繁华想去找自己父亲,却被告知父亲领着一群客人去了谢家马场。 谢繁华细细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是那个北疆归来的李世子带了两匹汗血宝马送给父亲当礼物,父亲此番正在试马呢。谢繁华瞬间跟打了鸡血一般,再不伤心难过了,只提着裙子便往马场跑,想混个脸熟,能叫那什么世子也送自己一匹。 所谓的马场,不过是谢家北边一块空地,这块地原是荒地,后来被谢家买回来的,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马场。 谢繁华往马场跑去的时候,李承堂正骑在马上给众人做示范,说了一些要害之后,便一鞭子挥在马屁股上,马儿抬起前蹄嗖一下就跑了。 众人见这马不但脚力十分好,而且跑起来的姿势也十分漂亮,再加上纵马之人身姿优雅动作轻灵,只觉得这画面十分美好。 一时间,四周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李承堂腰高腿长,又是一身戎装,来了几个漂亮姿势后便纵马朝人多的地方去,他原是想来个漂亮的燕子过水,想玩漂移来着的,结果从人群间挤出一个人脸来。李承堂玩燕子过水的时候,一脚悬空一脚挂在马蹬上,一手紧紧勒住缰绳,一手则背在身后,而整个身子是斜在半空中的,这样一来,他的整张脸就跟围观的众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谢繁华为了能看得清楚,已经挤到了人群最前面,所以李承堂纵马行到谢繁华这边的时候,他在没有任何准备间便突然看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有些被吓到了,手上力气松了些,马儿有些不受控制,抬起前蹄便朝谢繁华踢来。   ☆、第十七章 白蹄乌 马儿本来还好好的,突然间失控了,一时之间众人都纷纷遣散开,就怕烈性的马儿会踢伤到自己。 谢繁华只是想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一些,却没想到,会惊了马。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本能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希望那马儿能够通点灵性,别踩死自己才好。 话说李承堂虽则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但是刚刚那一出实在太突然,再加上他确实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失控。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极力挽救,只一个翻身便灵活地跃至马背上,然后右手死死勒住马缰,可是马儿似乎也受了惊吓般,伸着蹄子一个劲要往谢繁华那边踢去。 一边抬着马蹄乱踢,一边还嗷呜直叫,好似在诉说着自己苦楚……它堂堂马中之王,今儿竟然被人给吓到了…… 李承堂训练出来的马儿,可都是有灵性的,马儿会听他的话,但是若受了委屈,也不会盲目听主子的话。比如说现在,它堂堂马中之王明明被一丑八怪给吓到了,可主子还不让它报仇,叫它如何不意难平? 因此,主子越是不让它报仇,它便越是要报仇。 要说刚刚李承堂还是有几分信心能制服这孽畜的,可几番较量下来,他也感知到了马儿的烈性,不免着急起来。好在那个罪魁祸首倒还算聪明,只是蹲在地上不动,倒有几分胆量。 马儿有灵性,她不动,马儿便觉得她是向自己服了软,自然不会使出太大的力气来反击。 因此,李承堂用足了力气,勒住马缰使得马蹄高高抬起,谢潮荣则瞅准了机会,一把将女儿给抱走。 李承堂见人已经安全了,稍稍松了口气,但隐隐还是有些后怕,便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然后跟疯了一般,留在原地不停打转。 “驾!”李承堂天生就有征服欲,容不得这孽畜违逆自己意愿,见这孽畜如此撒泼,驾着马儿又在谢家不算大的马场上疾驰起来,就想治治它这暴躁的脾气。 或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怒气,几圈下来,马儿总算敛了性子,渐渐温和下来。 李承堂翻身下马,伸手在马鬃上抚拍几下,方牵着马缰朝谢潮荣那边来。 黑眸掠过谢繁华的脸,最后目光落在谢潮荣脸上,致歉道:“侯爷,这匹马儿性子有些烈,如今又得罪了贵府小姐,怕是不能留在侯府。” 谢潮荣方才也瞧得出来了,这匹马通灵性,而且瞧着样子似乎舍不得离开唐公世子。 因此便道:“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汗血宝马有一匹就好,这匹马……”他伸手指着这孽畜,还有些余悸地道,“我瞧着这马似乎是有灵性的,它既认准了李世子为主,怕是不会轻易易主。” 谢旭华却道:“爹,我瞧这马儿不错,性子烈有性子烈的好处。若一味是那温顺乖巧的,倒还不如骑头驴呢。”一边说着,一边稳步朝马儿走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马鬃,笑着道,“既然你通灵性,往后跟了我如何?” 这匹马通身是纯黑的毛色,但四只蹄子却是白色的,李承堂给它的名字是叫白蹄乌。 白蹄乌本来就生主子的气,此番见有人这般赏识它,朝着李承堂嗷呜叫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又用尾巴不停去蹭谢旭华。 谢旭华激动道:“你们瞧,果然是个听得懂人话的,表兄,不若就将这匹马儿送给我吧?” 李承堂双手背负,腰杆挺得笔直,眸光轻轻落在谢繁华脸上,见她不但没有露出惧怕的意思,反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蹄乌瞧,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因而转头对谢旭华道:“你若是能骑着白蹄乌不从马背上摔下去,便说明它是喜欢你的,那往后你便是它主子。” 白蹄乌见主人果然不要自己了,抬起蹄子狠狠蹭了点泥土,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脑袋。 那边谢旭华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牵起马缰,也是熟练地翻身上马。 白蹄乌有些蔫蔫的,只甩着尾巴蹭谢旭华后背,最后哀怨地瞧了李承堂一眼,便载着谢旭华在马场上跑了起来。 谢旭华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打小便擅武,在南山书院里,骑射课更是一等一的好。不但骑着白蹄乌奔跑,而且还能玩出些花样来,白蹄乌并没有闹情绪,只乖乖配合着。 几圈下来,四周已是响起了掌声,谢旭华勒缰下马,拍了拍马屁股,对着李承堂,露出几分少年特有的骄傲:“怎么样?” 李承堂轻轻颔首:“不错……” 谢潮荣原是不想要这烈性畜生的,可不想儿子再恨自己,只能忍着不插嘴,又低头对女儿说:“枣儿往后不许靠近这马半步,知道吗?”这才注意到女儿的脸,紧紧锁着眉心问,“怎么弄成这样?” “这个说来话长,呆会儿回去再跟爹说。”然后有些讨好地看了李承堂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便飞奔着往自己院子去。 到了晚上,谢潮荣送走了所有客人回到院子后问起白天的事情,陈氏才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跟丈夫说了。 谢潮荣道:“既然枣儿不愿意嫁进夏家,那就由着她去吧,左右她现在也还小。再说了,我才将回家来,还没有想尽天伦呢,不舍得枣儿这么早嫁人。” 陈氏有些委屈地跺脚道:“如今你们父女一个鼻孔出气,倒显得我是外人了。” 谢潮荣搂过妻子肩膀问:“这话从何说起?你是我的妻,是枣儿母亲,又怎么会是外人,快别瞎想。” 陈氏小鸟依人般地乖乖靠近丈夫怀里,柔声说:“老爷这些年都没在京城,是不知道,这夏盛廷在京城里有多受欢迎。妾身自然知道枣儿还小,也想多留她两年,不过,夏家小子已经二十有一,如今又已经高中,怕是等不及了。这门亲事再不定下,就轮不到咱们枣儿了。” 谢潮荣垂眸望着妻子,酸溜溜地说:“这小子就有这么好?值得你这么左夸来右夸去的,说得都叫我吃味。” 陈氏一张粉面气得发白,抬拳就要朝丈夫砸去,却被谢潮荣半路截住,只攥着她手亲吻一番。 夫妻俩才准备说些体己的话,外间似乎有些丫鬟婆子在小声说着些什么。陈氏打开丈夫的手,见门帘处果然有个人影,便问道:“什么事情?进来说话。” 赵桂氏得了主子命,方才小步进来,低头道:“太太,方才大太太那边差人来说,今儿的菜出了问题,不少客人散席回家后都闹肚子。大太太此番已经提了今儿在厨房做活的人去问话了,怕是太太您也得走一趟。”   ☆、第十八章 中毒 陈氏惊得站起了身子:“怎么回事?” 赵桂氏看了谢潮荣一眼,往陈氏靠近几分,压低声音说道:“大太太那边的意思是,今儿酒席的菜都是太太您过目了的,所以如今菜出了问题,需得您去走一趟,陪着大太太一起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前些日子老太太说要陈氏渐渐接受处理府中庶务的事情,所以大太太姚氏才会将这次庆功宴的事情全权交给陈氏办理的,却没有想到,竟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得丢侯府脸面,而于她陈氏来说,就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办好什么? 陈氏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要么就是底下人以次充好,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想要陷害她。而那个陷害她的人,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暗暗思忖一番,陈氏便道:“我这就去。” 谢潮荣却拉住妻子手腕道:“我陪你一起去。”他眉心深锁,脸色很是不好,“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 陈氏见丈夫这般护着自己,心里感动,但是却拂开了他的手。 “这是内宅的事情,你是大兴堂堂侯爷,这不是你该管的。”见丈夫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好像脸色更不好了,陈氏便笑道,“妾身知道侯爷是关心妾身,不过,我是侯夫人,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的话,岂不是更叫老太太失望?我做错了事情,只要努力去挽救,老太太不会责怪我,可是如果你替我出头,怕是老太太会觉得我很没用,遇到事情只知道躲在你身后去。” 谢潮荣见自己的娇妻竟然这般聪慧体贴,心里都软成了一摊水,伸手理了理她的发鬓,点头道:“你去,凡事有大嫂在呢,有什么话直说,别畏惧什么,知道吗?府里的那些个家生婆子惯会倚老卖老,呆会儿定会胡搅蛮缠推卸责任,你也拿出些手段来,千万别忍着。” “嗯,我知道。”陈氏点头,向丈夫道了别,方带着赵桂氏去了大太太姚氏那里。 才将走出房间,便见谢繁华穿戴整齐地走了过来。 陈氏几步迎过去:“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白天累成那样,还不早些歇着睡觉去?”见女儿一张粉面在月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柔媚的颜色,陈氏心情好了些,笑着说,“枣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娘没事的,你别怕。” 谢繁华自然不怕,她只依偎在陈氏身边道:“娘,女儿就想陪着你。” 赵桂氏也说:“太太,叫小姐跟着一起去吧,呆会儿或许还能帮您出出主意。” 其实在陈氏心里,她只希望女儿幸福快乐,这些个龌龊的事情,她本能不希望女儿搀和。 谢繁华眼巴巴望着自己母亲,一双如清水洗过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氏瞧,叫陈氏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又想到前不久女儿被丫鬟欺负的事情,忍不住鼻子酸了,搂住女儿道:“好枣儿,娘会保护好你。” 陈氏以为只是大太太在提人审问呢,来到大太太的海棠居才知道,竟然连老太太都在。 谢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右边下手坐着的是大太太姚氏,堂屋底下跪着几个婆子跟丫鬟,很明显是老太太已经在提人审问了。 见陈氏来了,谢老太太指着一边说:“老三媳妇,你坐过来。”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老太太到底还是蛮喜欢谢繁华的,又想着,这事虽然是老三媳妇的错,可跟自己孙女儿没有半点关系,因此面色缓和了些,向谢繁华招手,“繁丫头,你坐我身边来。” 谢繁华也知道此刻事情的严重性,只乖乖走过去,静静坐在老太太身边。 谢老太太转头对陈氏道:“原这事我也不知道,还是宝丫头捎人给送了信回来,说是不知道吃了什么,一大家子人回去后身体都不舒服,我这才命人去今日来府上做客的各府去打听,京城里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这些府上的人给请了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一点不知道。” 宝丫头是谢府大姑娘谢宝华,如今嫁回她母舅姚家,成了姚家当家主母。 陈氏到底还是有些畏惧谢老太太的,低着头说:“是媳妇的疏忽,媳妇有负婆婆厚望。” “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谢老太太对着底下跪着的婆子道,“今儿宴席上的菜,是谁负责采买的?” “是奴婢。”一个穿着深蓝色裙衫的奴仆微微抬起头来,朝着谢老太太道,“奴婢还如往常一样,一早便就去了集市采办,买的也都是新鲜蔬菜,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奴婢还望老太太明察,千万得还奴婢一个公道。” 谢老太太没有说什么,只望了旁边姚氏一眼,姚氏会意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底下跪着得一众婆子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是谁做了亏心眼的事情,且早早说出来,我尚且看在你卖命谢府这么些年的份上饶你一回,若是叫我给查到了,可就由不得你狡辩讨饶了!” 姚氏是典型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是侯府冢妇,娘家父兄也都是朝中重臣,所以,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但她跟贺氏又不同,贺氏手段极端,常常叫人口服心不服,这姚氏则是处事滴水不漏,惯会收买人心,府上念她好的婆子很多。 姚氏一开口,底下的人都缄默了。 姚氏眸光犀利地扫过每个人的脸,想要趁机看清楚了到底谁在心虚,却见跪在角落的一个老婆子身子止不住颤抖。姚氏眸光一亮,刚准备点她出来问话,便见外面自己儿子跑了进来。 在得知出事之后,谢府大爷谢容华便就出去打探情况了,一番打探,从济仁堂的大夫口中得知,原是这些人食物中毒。而这种食物不是别的,正是此次自己三妹妹打江南带回来的河豚鱼。 河豚有毒,但并非不能食,可这次就是因为河豚鱼没有处理干净导致。 谢容华秀气的长眉轻蹙,微微喘着气说:“老太太,孙儿打济仁堂萧大夫口中探得,说是之所以会上吐下泻,是因为吃了河豚鱼的缘故。只要查清楚今儿这道菜是谁做的,便就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搞鬼。” “去将今儿的掌勺大厨的给叫来!快去!”谢老太太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呵斥。   ☆、第十九章 审问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长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便低着头疾步走进大厅,他不敢抬头多看,只匆匆跪下给谢老太太请安。 这是在谢府掌勺多年的邵大厨邵荣坤,邵家几代人都是在谢家当厨子的,这邵荣坤的父亲前些年刚去世,邵父去世后,谢家大厨房的第一人便成了这邵荣坤。这数十年来,邵家从没易过主,一直寄生于谢家,勤恳敬业。 早在邵父去世之前,老太太便亲自做主将自己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铃铛指给了邵荣坤,小夫妻俩的闺女如今都能独自跑着上街打酱油去了。而邵荣坤的母亲原也是谢老太太跟前的老人,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谢老太太打发她回家去了,还特意拨了两个丫鬟去邵家伺候着那一老一小。 只有邵母跟邵家小闺女衣食无忧了,这邵荣坤跟铃铛才能死心塌地地在谢府干活,所以说,若不是有特殊原因,邵荣坤不可能会犯错。 谢老太太想得到的,姚氏不可能会想不到,她抬眸望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没有说话,自然是知道婆婆已经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她处理了,便坐正身子,放缓了语气问:“邵大郎,你可知老太太唤你前来是为何故?” 邵荣坤邵大郎挺直了背脊,依旧低着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只听他道:“听说是宴席上的菜出了问题,老太太拿我来,是问罪的。” 问罪?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呢,问谁的罪?到底是个老实的,这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早吵着替自己开罪了,就只有他能这般安安静静说话。 姚氏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刚刚大爷已经查探到了,说是宴席上那道河豚鱼出了问题,这菜是你亲自做的?” 绍大郎道:“回太太们的话,河豚鱼因有毒,万万马虎不得,所以这道菜从头到尾都是奴亲手做的,该是不会出任何问题。”他低着头,看似镇静,其实到底还是紧张的,垂立于身侧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姚氏微微蹙眉道:“都说河豚的肝脏有毒,但若是处理得好,祛除那有毒的部分,不失为一道美味。你们邵家世代为厨,按理说,不会不知道这个吧?”也不容邵大郎辩驳,便又说,“既然是知道的,何故又会犯这样的错?” 绍大郎默默垂着脑袋,良久没有吭声。 陈氏眼见这邵大郎是个老实的,见他自己并不辩驳,又兀自想着此事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便道:“老太太,大嫂,这邵大郎是打小跟着他爹学的厨艺,如今又是咱们谢府的掌勺大厨,不可能连那点常识都没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姚氏朝着陈氏点了点头,又道:“邵大郎,你且仔细想想,当时厨房里那么忙,在你做菜的时候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没厨房?” 绍大郎虽然没有吭声,但脑子却开始转了起来,他记性不多好,且烧菜的时候也一门心思都放在菜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的。再说了,当时厨房里人来人往的,若真有那想坏心思的人进来,又是府上的人,谁会怀疑。 邵大郎想不出来,便就沉默着没说话。 底下倒是有人插了一句嘴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当时邵大郎烧鱼的时候,一直烧火打下手的张婆好似神色有些不对劲,一直想着往邵大郎那边靠。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呢,这张婆子什么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厨房了?不过当时也忙,没有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现在想想就后悔,要是当时注意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张婆也在底下跪着,听有人将自己推了出去,一下子就更慌了起来。 姚氏刚刚就注意这张婆了,此番听有人指出她来,一掌拍在案上,一对弯弯吊梢眉竖起,怒道:“张婆!是不是你!” 张婆到底心虚,当场吓得腿都软了,整个身子趴了下来,可嘴中却还辩驳着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老婆子是冤枉的。我老婆子这么大的年纪了,原该是早些回家歇着去的,可东家心好,还肯给我一份活干,让我能够给家里出一份力,我老婆子念恩还来不及呢,怎会使坏呢?冤枉啊,太太们,奴真的是冤枉的。” 姚氏指着她说:“我刚刚见你就有些心虚,躲躲闪闪的,怎么看都不对劲。现在既然都有人指出你来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一个烧火的老婆子,去邵大郎身边做什么去?你要是能说出花样来,我便就不惩罚于你。” 其实姚氏也并不能肯定就是这张婆使的坏,但是既然有人指出来了,她必然是要做出一番姿态来。再说,她跟陈氏想的一样,根本不相信厨艺精湛的邵大郎会放那样的错误。 姚氏一番狠话撂下来后,只听那张婆哭道:“太太,奴知错了,奴一时财迷心窍,真的不敢了。”一边哭喊着,一边跪着朝姚氏腿边爬来,使劲给她磕头道,“奴没有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如今都悔死了,奴再也不敢了。” 陈氏紧紧捏着帕子,指着张婆子问道:“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这般做?胆敢在酒宴上动手脚,是谁借你的胆子?” 听陈氏说话,张婆又朝着陈氏磕头道:“是……是贺姨娘。” “果然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陈氏此时竟然觉得心里十分痛快,那贺氏万般拿捏自己不要紧,可谁叫她欺负枣儿的,陈氏道,“如今老太太跟大太太都在,你且说清楚详细点,那贺姨娘是如何叫你做这等龌龊事情的?” 姚氏见陈氏已经问了自己想问的了,便就没有说话,既然已经找出了幕后黑手,那么她谢家长媳对谢家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张婆道:“那天贺姨娘身边的红芍姑娘找到奴,塞了银子给奴,说是有事情拜托奴去办。奴人老昏花了,家里又新添了孙女,一大家子等着钱吃饭呢,一时财迷心窍,竟然就应了那事情。可是奴冤枉,奴真的不知道那个东西是有毒的,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荒唐!”姚氏怒道,“你一个贱婢害得咱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一句‘不知情’便就完了?你这黑心的老婆子,竟然做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来,我今儿若是不好好惩罚于你,谢府家规又何在!来人!” 陈氏却道:“大嫂,这张婆也是为人利用,就算是惩罚,也该是先严惩了那真正的罪魁祸首。” 言外之意,便就是想姚氏拎了贺氏来审。 贺氏虽为妾,可她母家如今到底是伯爵,若只是姐姐妹妹间的小打小闹,姚氏倒是可以惩罚贺氏奴仆的,可如今关系重大,姚氏一时间做不得主了,只转头看向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虽则虚眯着眼睛,可耳朵却是没有歇息,微微点头说:“去将贺姨娘叫来。” 谢繁华则表情颇为严肃地坐在一边,心里有些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依她对贺氏的了解,不可能会耍出这般蠢笨的手段来,如果这个张婆真是她收买的,东窗事发之后,张婆不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贺氏还等着老太太抓到张婆后,再由张婆将她供出去吗?绝对不可能。 对于张婆这个人,谢繁华不是太了解,她前世几乎是足不出户,今生又在乡下生活多年,对于这等微末小人物,家庭背景几乎是不怎么了解的。 此番思量着,谢繁华便悄悄退了出去。 而那边,很快就有人将贺氏请了来,贺氏身后还跟着丫鬟红芍。   ☆、第二十章 反扑 贺氏穿着素色衣裙,一头黑发只简单以一根银钗挽起,由红芍搀扶着,弯腰跪下给老太太请礼。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瞧着样子,似乎是刚刚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谢老太太见这贺氏似乎生病了,到底顾及着她母家势力,便唤了起。 姚氏指着一边的张婆,问道:“贺姨娘,你到底命这张婆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你且从实招来。你想陷害咱们三姑娘,所以命人在她带回来的鱼中做了手脚,是不是?” 贺氏长眉微蹙,十分不解的样子:“大太太您说的什么,妾身着实听不明白。自打侯爷回来,妾身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地呆在自个儿屋子里,从未踏出屋子半步。妾身知道侯爷喜欢三姑娘,也巴望着侯爷能够喜欢上四姑娘,可也只是成日奢望着,从来不敢做什么龌龊的事情陷害三姑娘啊。”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委屈极了,使劲揪着自己胸口,面上十分痛苦的样子,“大太太您这样冤枉妾身,妾身真是……真是唯有一死才能明志。” 说着竟然就想一头撞到旁边的柱子上,好在红芍眼疾手快给拉住了。 红芍哭道:“姨娘您别这样,凡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您没做过的事情,任谁都别想将脏水泼到您身上。” 主仆两人一时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陈氏见这贺氏装得倒是无辜,气得牙痒痒:“如今有张婆在,由不得你抵赖!”只要想到之前青杏那贱婢欺负女儿的事情,陈氏心里就气急,也顾不得老太太是否在场了,一掌拍在案上,便站起身子道,“你好狠的心,你想陷害枣儿,竟然不惜以那么多人的性命为代价,竟然以整个侯府的名誉为代价,你怎恁的是这般歹毒的女人!今儿若是不好好责罚于你,往后整个侯府还不得都死在你的手上!” 贺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垂泪。 陈氏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贺姨娘,此番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心里觉得真是解恨。 贺氏却依旧抵死不肯承认,只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陈氏道:“太太,妾身知道您恨妾身,自打妾身进了侯府,你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您心里是恨的。”蓄满水的眸子微微抬了抬,跪着朝陈氏移了几步,继续道,“太太,那天青杏的事情确实是妾身的错,妾身不但惩罚了青杏,而且也责罚了自己,所以您就原谅妾身吧。” 陈氏微微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这贺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姚氏望了陈氏一眼,问贺氏道:“你这话说得倒是好笑,自己做错了事情,主子们还没责罚于你呢,你倒是先怪起别人来了?”说着望向谢老太太,笑着道,“老太太,您看怎么处置这贺氏……” 话才说完,只听得噗通一声,原是那贺氏撞柱子了。 只片刻功夫,贺氏洁白的额头上便磕出一大块血印,她软趴趴地瘫倒下来。 红芍一把将贺氏抱住,不让她身子落在地上,只搂住她哭道:“姨娘,您怎么那么想不开,您若是走了,四姑娘跟三爷可怎么办?您受了什么委屈您说就是了,何必这样糟蹋自己身子?您别扔下红芍……” 红芍见主子昏死了过去,她也不想苟活,也想撞柱自杀,旁边跪着的婆子一窝蜂都拥了上来。 陈氏却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她虽然想贺氏受到责罚,可是没想过她死,她不过是想着贺氏离开谢家而已。 可是如今…… 姚氏缓过神来,赶紧喊着:“快去请大夫,都愣着做什么。”贺氏若是真就这么死了,那广宁伯府还不知道会怎么闹呢。 谢老太太到底见过些世面,对着姚氏说:“或许只是昏死过去了,你叫个人去掐她人中,看看能不能醒。” “老太太,让媳妇来吧。”陈氏听老太太这般说,也觉得或许这贺氏是在装死,便自己走过去,伸手掐贺氏人中,可贺氏一点反应都没有。 红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娘,您怎么这么傻,奴知道您受了委屈,可您有什么委屈您倒是说啊,何必要寻死呢?您死了,岂不是便宜了真正想要害您的人?您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那跪在一边的张婆见状,偷偷矮着身子就要往外逃去,奈何红芍眼睛,一把抓住张婆,然后整个身子都扑在张婆身上。 “亏得我平日里待你不错,你竟然是这般黑心的老货,害得姨娘寻死,你想跑了?”红芍死死按住她,整个人都骑在她身上,恶狠狠道,“姨娘若是没事还好,若是姨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死了也要先弄死你。” 张婆却挣扎着道:“红芍姑娘,您别怪我,我老婆子也是拿人钱财□□,为了混口饭吃而已,您别怪我。” 红芍却狠狠掐住她脖子道:“我平日里待你那般好,当初咱们姨娘当家的时候,我见你可怜,时常拿了剩菜给你带回家去,你的心都被野狗给吃了吗!如今究竟是受何人之拖,竟敢陷害姨娘至此。” 张婆使劲咳了几声,红芍见她似乎要说话,便松了手:“你且先说,待我给姨娘报了仇,再去寻死追随姨娘而去。” 张婆子瞄了陈氏一眼,伸手颤巍巍地指着陈氏:“是……是三太太。” 陈氏惊得往后踉跄了一步,待得反应过来,伸手指着张婆道:“你……你胡说。” 张婆却一脸内疚地说:“三太太,您忘了您跟奴说过的话了吗?您说了,青杏那丫头欺负了三小姐,可府里竟然只是将青杏送出府去,您心里不痛快。您又说,如今侯爷回来了,您有了靠山,就算闹出点什么来,也会有侯爷帮衬着您呢,所以您叫奴大胆地去做,完了只将脏水泼在贺姨娘身上便是。”她表情既严肃又内疚,条理清晰地说完后,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玉来,递到陈氏跟前,“这是三太太您给奴的好处,三太太还说了,只要今日事成,还有五十两银子会给奴。您叫奴到时候拿了银子回家养老去,不必再吃这么多苦。” 陈氏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了方向,只朝后退,却是一屁股跌坐在圈椅里。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纵使想争辩,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只听张婆继续声泪俱下道:“是我老婆子一时财迷心窍,如今害得恩主寻了短见,我老婆子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不如死了算了。”说完话,她狠狠咬下自己舌头,自尽了。 且说那边谢繁华打大厅跑出来之后,几经思量,直接去了谢二爷谢旭华院子。 谢旭华刚刚寻得一匹宝马,爱护得不得了,白天的时候一直在马场上练骑射,到了天擦黑才回来。 回来饭都没吃呢,便就命丫鬟烧洗澡水去了,才将洗完澡,只穿着雪青色的交领中衣。因为刚刚沐浴完太热的缘故,领口处敞着,隐隐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来,惹得旁边静静候在一边的小丫鬟们脸都红了。 谢旭华似乎能感应到,有些不耐烦地朝几个小丫鬟挥了挥手道:“都下去,爷不需要你们伺候。” “是。”小丫鬟们个个低垂着脑袋,下去了。 谢旭华才将脱了鞋袜想上床睡觉,便见自己三妹妹突然红着眼圈闯将进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谢繁华赶紧背过身子去,谢旭华则匆匆套了件外袍。 穿戴整齐后,谢旭华方皱眉朝妹妹走去,笼着眉心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眼圈怎么是红的?”绕到她跟前,特意矮下身子盯着她眼睛看,“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二哥。” 其实刚刚在老太太那里的时候,谢繁华便觉得那张婆不对劲,后来偷偷跑了出来,她几经思量,觉得去找父亲不合适,父亲如今是靖边侯,不管怎么说,自己母亲跟贺氏都是他的女人,他就算偏心母亲,也不见得会偏心到哪儿去。 前世的时候,谢繁华是见过父亲敬重贺氏的样子的,所以虽然如今父亲对母亲好,可她还是本能地不信。 所以一番思量,便就来找二哥谢旭华了。 谢繁华将府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全数跟二哥说了之后,便求救道:“二哥,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你可不可以帮我?” 谢旭华望了妹妹一眼,见她一双如清水洗过般的大眼睛亮亮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忍心拒绝,便问:“你要哥哥怎么帮你?”   ☆、第二十一章 误入圈套 谢繁华说:“这个张婆,我觉得十分可疑,她在老太太跟前,承认得有些太快了。大伯母只是说了她两句,她就急不可耐地承认了一切罪责,我觉得这是贺氏给我母亲设的一个圈套。”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谢繁华一把抓住谢旭华手,泪眼汪汪地说,“二哥,你对枣儿最好了,你就帮帮我吧。” 也是谢繁华一时性急,倒是忘了,二哥哥对自己好,那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在乡下呆了八年,只才回来,虽然兄妹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就目前来说,两人关系跟上辈子还是不能比的。 也不知怎么的,谢旭华看着妹妹的眼睛,只觉得她可怜,便一口应了。 “你是想哥哥去帮你查查这张婆子?”谢旭华伸手轻轻拍了拍妹妹肩膀,“既然你开了这个口,就是实实在在将我当成亲哥哥看的,哥哥应了你。” 说完话便走到门口处,扬声唤道:“四饼。” 四饼是谢二爷的贴身随从,除了晚上睡觉外,其它时间是谢二爷走到哪儿这四饼便就跟到哪儿的。 谢繁华见二哥只带着四饼便走,也等不及二哥给自己带消息回来了,几步就跨了出去。 “二哥,我跟你一起去。”谢繁华抓住二哥的袖子,如水洗过的黑宝石般的眼睛盯着谢旭华瞧,谢旭华微微愣了会儿神,也就破天荒的答应了。 四饼倒是觉得奇怪,二爷的脾气不好,全府上下没一个不知道的。就连二爷的胞妹二小姐,那也是镇不住二爷的,偏偏刚刚打乡下回来的三小姐能镇得住二爷,倒也是奇了。 不过,能有个镇得住二爷的也好,以后也可以管管二爷。 谢旭华是先让四饼领着几个府上小厮打听那张婆情况的,没一会儿工夫,四饼便探得,张婆家住在城北的青树胡同里。还探得,这张家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只是家中儿辈的壮年不多,偏生孙辈又一个塞一个地落地,这才使得年近六旬的张婆竟然还出门做工赚钱。 如今张家刚刚又添了一口,家里已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小厮一边说着张家情况,谢旭华兄妹二人已经是赶车到了青树胡同口。 青树胡同在长安城的北边,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胡同里的巷子太小,马车根本进不去,所以谢旭华便命车夫将车拴在胡同口,然后一行人步行进去。 那带路的小厮说,张家住在最里面,而此时天色已晚,小巷子里漆黑一片。因为马上就要宵禁了,所以这一带的市民们早早便就熄灯睡觉了,连个亮着的火把也没有。 谢旭华走在前面,想着妹妹或许会害怕,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住妹妹的手。 “这里黑,你小心些。”谢旭华提醒妹妹。 谢繁华心里很温暖,忽而觉得,有个这么疼爱自己的哥哥真好。哥哥这么帮自己,往后若是哥哥遇到什么困境了,自己也一定要帮助哥哥。 此番想着,谢繁华便道:“二哥,你以后要是遇着什么困难了,你也要将我当做亲人一样,跟我说。” 黑暗中,谢旭华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并没回话。 前面带路的小厮说:“二爷,就是这家。” 这里黑,什么都看不见,小厮完全是数着步子来算的。 谢旭华道:“你敲门。” 小厮得令便上前敲门,却是一直没有回应,谢旭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说:“应该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开门,你撞门进去。” 这个时候,不远处似乎传来了打更的声音,该是到了宵禁时间。 四饼旁边提醒着说:“二爷,马上就要宵禁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谢府家规向来严厉,若是叫谢老太爷谢昭得知二爷大晚上的私闯民宅,怕是少不得一顿打。 再说了,这刚刚上任的府尹周大人,也是一个公正廉明的好官,若是这张家将二爷告到府尹大人那里去,想必二爷讨不着什么好。 谢旭华既然来了,自然是想到了后果,没有犹豫道:“撞吧……” “可是……”四饼还欲说,谢旭华却很是不满地打断他的话,“你若是再废话啰嗦的,信不信爷我现在就打你一顿。” 少年虽则年轻,但是到底是大户人家的爷,训起小厮来,还是很有震慑力度的。四饼素来知道二爷脾气,因此便不说话了,只默默站在一边,有些抱怨地看向谢繁华的方向。 谢繁华也是自私的,她担心母亲,所以此刻必须拿了张家人去谢府对峙。 那张婆定是收了贺氏好处,若是自己手上拿了张家人,想必是可以控制住张婆,从而反扳倒贺氏的。 那小厮将张家门撞开,先是轻声唤了两声,见没人应,便点了火折子。 一时间,张家小小宅院里,顿时有了些光亮。 看着张家院子里狼藉一片,谢旭华主仆几人皆是一惊,因为张家院子里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数口人。 谢旭华微微愣了会儿,便蹲下身子去探鼻息,手却有些僵住。 他缓缓站起身子来,转身看着谢繁华,声音有些冰冷:“我们迟来一步。”微微垂眸,又说,“如此看来,贺家想要扳倒你母亲,付出的代价还真是不小。呵,杀人灭口,这是算准了我们会来此处寻人吗?”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呼一声道,“不好。” 却是已经来不及,外面巷子里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有官差举着火把将张家整个小院子给包围住了。 直到此刻,谢旭华兄妹二人才将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最后的目的。 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有杀人就是没有,便是官府来了又如何? 只是谢繁华心里愧疚,也暗暗自责起来,自己的事情,倒是连累了二哥。 谢旭华垂眸望了妹妹一眼,见她小脸微微皱着,便已是猜得她心中所想,只安慰道:“贺氏算计的是我,是哥哥连累了你。” 可不是么?若是谢二爷入了狱,便是死不得,那也是名声大损,到时候,谢三老爷侯爵的位置,也就只落到谢家三爷谢玉华身上了。 那便就试试看,到底是他贺宏宣的一手遮天厉害,还是这新上任的府尹大人周庭深断案厉害。 之前几个月,谢旭华只是耳闻新任京兆府尹为人清正廉明,自上任来断了不少冤案,连圣上都对其不吝嘉奖,如今难得有个面对面打交道的机会,倒是想看看,他到底如何厉害了。 一番思忖间,那身着绯色官袍,腰系银色腰带,脚蹬黑色皂靴的府尹大人便大步走进了张家小院子。 谢繁华见竟然是他,愣了好一会儿,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可见他目光只是微微扫过自己的脸,然后便望向地上那十数具尸体时,心里一下子又冷了下去。 想来他对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否则,如今在京城得遇故知,还是这样一种场景下,他不会这般淡漠。   ☆、第二十二章 夜审命案 周庭深弯腰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就近在一名死者脖颈处探了一下,随即收回了手。 刚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还有体温。 抬了抬手,示意举着火把的人将火把靠近一些,就着光看,周庭深细细检查了一番死者的伤口。 是剑伤所致,凶器就在地上,并且凶手该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十数具尸体,伤口的位置虽然不同,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每人身上都只有一处剑伤,而且那处便就是致命处,应该都是一剑毙命。 周庭深皱眉,又缓缓直起身子来,目光幽幽转向谢旭华兄妹,目光在谢繁华那张明净的小脸上微微停留片刻,又转头对着身边的捕快说:“把他们带去衙门。再去叫几个人来,将尸体抬回衙门去,另外,本官要夜审此案。” 见周庭深仿若不认识自己似的,谢繁华本能是有些伤心的,但是此时她的心还完全在母亲那里,因此伤心也只是片刻,待得想明白时,便急切地道:“大人明察,是有人陷害我们的,我们刚来这里,这些人就已经死了。” 周庭深面无表情,只冷冷开口问:“深更半夜,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见谢繁华语塞,他话锋一转,又道,“此时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你们却出现在别人家里,这已经是不合常理。此番张家十数口人命案子,只你一句冤枉,本官便就能袖手旁观?” 谢繁华似乎此时才想得起来,周庭深为人就是这样的,从来心里只有公正二字,跟他别谈什么旧交情。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周大人尽快审案结案,千万要还张家十数条人命一个公道。”谢繁华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想着贺氏竟然敢这样害自己在乎的人,便就气得不行。 到底还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这一世只要父亲母亲和睦相处,自己跟母亲便就能好好过日子呢,原来不是。她素来知道那贺氏为人阴狠,但是却没想到,她为达目的,竟然能够如此草芥人命! 见这周庭深想要夜审此案,谢旭华对他倒是挺佩服的,若是庸官昏官的话,怕是案件能推则推,才不会耽误休息时间审理案件。 谢旭华身正不怕影子斜,跟着去衙门便就去衙门,只不过,他担心妹妹受不了,因此便道:“周大人,来此处是我的意思,与旁人无关。大人要夜审此案,带着我一人去衙门便行,我妹妹是无辜受累的。” “二哥!”谢繁华听二哥黑白颠倒,气得跳脚,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咬牙道,“明明是枣儿连累的二哥,二哥不必替枣儿担心。”又说,“总之人不是我们杀的,你一个人去衙门跟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衙门又有何区别?周大人明察秋毫,定当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周庭深却不容他们多说,只冷冰冰地道:“都带走。” 谢繁华紧紧攥住哥哥的手,谢旭华却“嘶”了一声,谢繁华这才发现,二哥哥的右手虎口处有好大一块伤口。 “怎么弄的?”举着哥哥的手,就近火光看,虽然上了药粉,可还是能瞧得出血迹。骑过马的人一看,便就知道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周庭深微微瞥了眼谢旭华右手上的伤口,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到底没说话,只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而此时,小巷子里站了不少人,都是这个青树胡同的百姓。 见衙门里的捕快从张家院子里抬出不少尸体,个个交头接耳道:“这到底是谁干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作孽啊!张家十多条人命,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这到底是惹了什么样的仇家?” “谁说不是呢,要说我刚刚怎么听到张家院子那里有人惊叫呢,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啧啧叹,“定要将凶手抓出来,否则张家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百姓们得知府尹周大人要夜审此案,都奔向告知,一时间,闹得满城百姓皆知,甚至消息都走到了皇宫里。 所以,谢家人此刻不可能不知道。 谢家二爷跟三姑娘被新上任的府尹周大人抓到衙门里去了,当谢家小厮得到这个破天荒的消息时,撒开蹄子就往院内跑去。 谢老太太刚处理完三房的事情,才准备歇下,便听贴身侍候的丫鬟铃铛说,二爷跟三姑娘被抓去了衙门。那谢家二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打小就惯着宠着,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此番怎么就摊上官司了? 老太太一时接受不了,只觉得心闷气短,好在铃铛跟铜锣将老太太给扶住了。 帮老太太顺匀了气,铃铛才又说:“老太太您先别着急,待奴着人去衙门里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家二爷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最是正义的,怎么会闹到衙门去呢,想来必是那小厮得错了信儿。” 铜锣也使劲点头附和道:“铃铛说得对,咱差人去衙门里打听打听,一有信儿准即刻回来汇报给老太太您。” 谢老太太叹息一声道:“咱们谢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都是造了什么孽!大郎二郎早早便没了,只留一个三郎给我,可三房那些个事情却不是省心的。我这可怜的孙儿打小就没了母亲,打小就没个爹疼娘爱的,好不易他爹回来了,父子两人关系还没缓和得好呢,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 谢老太太知道此时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只埋怨了几句,便对铜锣道:“你去将大爷叫来,叫他亲自去打听消息去,一有什么消息,立即命人回来报我,快去。” 且说衙门那边,京兆府尹周大人夜审命案,衙门外边围了不少人。 公堂上放着张家的十数具尸体,谢旭华兄妹站在公堂上,四饼跟另外一个小厮则跪着。 周庭深问清楚了谢旭华兄妹夜探张家的情况,谢繁华一一如实说了,周庭深见牵扯到内宅,便也没多问,只命仵作去检查尸体。 仵作得出的结论跟周庭深想的一样,剑伤所致,并且是一剑致命,由此可以看得出,行凶之人是个高手。 这谢旭华乃将门之后,而且他在南山书院就是以武突出,所以如果他执剑连杀十数条人命,不是问题。只是…… 见外面百姓吵闹声越来越大,争议声也越来越多,周庭深拍了下惊堂木,问道:“谢二爷,你可是左撇子?” 谢旭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头道:“不是。” 周庭深又问仵作:“张家十数条人命,伤口都在哪里?有多深。” 那仵作擦了擦手,回身道:“基本都在胸口处,为一剑穿膛,都是一剑毙命。” 周庭深点了点头,又问一边的捕头道:“若是一个惯以右手执剑的人,可能以左手执剑杀人,并且能做到如此快、准、狠?” 捕头回道:“若是惯以右手执剑,那么左手伤人的力度必然会小得很多,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将剑穿过人的胸膛,而且还是剑剑如此。就算是此人力气极大,那么因为习惯问题,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只要有失手,那么死者身体上便就不可能只有一处伤口。” “好。”周庭深点了点头,看向谢旭华道,“你的右手受了伤,本官现在命你用右手执剑跟张捕头比试。”   ☆、第二十三章 转变 谢旭华兄妹都是明白人,周庭深只这么一说,他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亏得谢繁华刚刚还在腹诽编排这周庭深呢,现在想想,不由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此,她朝周庭深望去,有些抱歉、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谢繁华是喜欢周庭深的,关于这一点,已经历经两世的她心里清楚明白。可她也知道,想来这公正廉明的周大人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意思,否则他不会对自己这般冷淡。 想到这里,她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嘴边的笑容也僵硬了,最后有些泄气地望了周庭深一眼,默默垂下脑袋。 周庭深坐在高处,所以底下谢繁华的表情,他一览无余。 见她先是喜悦开心,忽又忧愁地耷拉下脑袋,他握住惊堂木的手稍稍紧了些,但他眼中的异样也只是转瞬即逝,只片刻,目光便又落到了别处去。 那边谢旭华已经是接过了衙门里捕头递来的剑,他以右手握剑,虽然觉得有些疼,但好歹是握得住的。只是,在跟衙门里捕头交手数招之后,手渐渐有些抖了起来,最后被对方寻了机会,一刀将他剑打落在地上。 周庭深摇了摇头,又说:“谢二爷,劳烦你以左手握剑,再与张捕头比试。” 谢旭华得知自己今日肯定不会有事,心情也好了很多,便又以左手握剑,与那衙门里的张捕头比试起来。 不过数招,谢旭华的剑又被打落在地上。 经此一番,外面围观的百姓又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有人说:“我有一个表亲是在谢家做事的,曾经听他说过,谢家家规甚是严格,想来这谢二爷也不会去做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再说了,谢家是何门第,那张家又是什么门第?就算谢二爷跟张家有私人恩怨,断也不会亲自动手啊。” 一时之间议论开了,站在人群中默默观看的谢大爷谢容华听得百姓们这般说,一颗心彻底滚回了肚子里面去。 那边周庭深已经从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走了下来,他缓步走到谢繁华跟前,默默垂眸看了一会儿,淡然道:“谢姑娘,请伸出你的手来。” 声音很轻,落在谢繁华耳朵里,谢繁华只觉得像是一阵风飘过一般。 她不知道周庭深想要做什么,有些讶然地望着他,水汪汪的黑眸一眨不眨的,周庭深近距离看着她水润润的眸子,再一次平静开口说:“让我看看你的掌心,如此才能证明你并非经常握剑之人。” 谢繁华脸刷一下就红了个透,她低着头不敢看周庭深,直接将手掌向上,抬得高高的,送到周庭深跟前。 周庭深自然知道她几斤几两,不过,他要的是外面围观的百姓们信服。因此,便顺手轻轻握住谢繁华手腕,稍稍用力带着她在公堂上走了一圈,边走边说:“经常握剑的剑客掌心必然生茧,谢姑娘掌心柔嫩细腻,必然不是会执剑之人。”说完放开谢繁华的手,又看向跪在一边的四饼跟另外一个小厮道,“想证明自己清白,自己将掌心露出来,给百姓们亲眼看看。” 四饼麻溜就站了起来,亲自走到外面围观的百姓跟前,把自己的手给他们看。 如此一来,谢家主仆四人自然就排除了嫌疑,下面,就轮到周庭深审问那个报案的人了。 周庭深不慌不忙,重又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拍了下惊堂木问:“王小二,本官问你,你是怎么发现张家发生命案的?” 跪在公堂下的王小二立即说:“是……是我听见了张家院子里有惨叫声,那哀嚎声实在是太凄惨了,我怕是有人趁黑行凶,所以就赶紧跑到衙门来报案了。大人,我真的是听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打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捕快服的官差,那官差向周庭深禀告道:“大人,属下已经查了这王小二的情况,无业游民,经常出入赌坊、酒肆、及烟花之地,也查过之前的档案记录,这王小二平日里没少干过偷鸡摸狗、坑害良家妇女之事。” 跪在底下的王小二赶紧低了头,有些紧张起来。 周庭深说:“王小二,既然你说你听得到了张家有惨叫声,为何张家左邻右舍没人听到?还有,深更半夜,你不在自己家里呆着,跑去张家外面做什么?你来衙门报案,到本官带着人去张家,一前一后足足有半个时辰。而本官到张家的时候,那张家人死了才不过不到一炷香时间。”猛然狠狠拍下惊堂木,声音也严厉几分,“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且一一从实招来。” 王小二原本就是京城里的小混混,也没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父母死后,他就变卖了家产,成天只靠着偷鸡摸狗、坑闷拐骗来过日子。今天又在赌坊输光了钱财,摸黑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有个怀中抱着剑的蒙面人截住了他,说是只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就可以有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那是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钱。 后来那蒙面剑客先扔了十两银子给他,他二话没说,只抱着银子就往衙门跑去了。 早知道此事会败露,王小二才不会接这档子生意呢,在他心里,这条贱命可值钱呢。因此,便磕头哭诉,将路上遇到的事情一一说了。 周庭深听了之后,将谢家主仆当堂释放,又命官差将这王小二关押进大牢里,待得明日调查清楚情况再去审问。外面围观的百姓见这周庭深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就还了谢家人清白,而且还抓住了帮凶,只道他是青天大老爷。 已经退堂了,谢大爷谢容华带着小厮挤了进来,朝着周庭深作了一揖道:“大人明察秋毫,果然名副其实。” 这谢容华今年春闱上得中进士,如今供职翰林,而这周庭深,则是三年前的探花郎。两人都是走科举路子的,所以,周庭深便停下脚步,朝着谢大爷微微笑道:“今日之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怕是谢二爷跟谢姑娘遭人暗算了。这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待真相大白天下的时候,我自然会真真正正还你们一个公道。” 谢容华感激道:“如此,我便先代弟弟妹妹谢过周大人了,大恩不言谢,待改日大人有空,在下请大人府中一聚,到时候再好好感谢大人。” 周庭深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告辞往内宅去。 谢繁华却是敏感地觉得有人在暗处看自己,可待她转头往门口处探去时,却又是什么人都没有,也就没再往深处去想,只一把抓住谢大爷的手问:“大哥,我娘呢?她受了那样的委屈,是不是给气坏了?” 谢容华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马车就在外面。” 待得谢家人上了马车后,那隐在黑暗中的人影才现出身来,衙门口处还点着灯,昏暗的灯光将他身影拉得老长。他穿着一身黑袍,更衬得他面若冠玉,双手背负在身后,漆黑的眸子虚眯了一下,方抬手打了个响指。 身后立即有身着夜行衣的人跳了出来,只听李承堂道:“暗中调查。” 回了谢家,谢繁华一个劲便往谢家祠堂跑去,刚刚大哥说了,那站出来指证自己娘亲的张婆因为难过自己心里那关,当场便咬舌自尽了。而张婆在死前指出说是自己母亲指派的她,所以,目前形势对于她们母女来说十分不利。 贺姨娘!贺姨娘!谢繁华一边跑一边心里一遍遍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人,到底还是她心慈手软了,到底还是她太过天真了,以为只要父亲跟母亲能够好好处着便就不会有事,却大意了,那贺氏就是一条毒蛇,只要一日不除去,就一日是个祸害。 你不咬她,她迟早有一日会咬你,而且一咬便是叫你再无翻身之地。   ☆、第二十四章 决定 一路狂奔到谢家祠堂门口,却被门前的两个婆子给拦住了。 两位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是得了老太太的命特意守在谢家祠堂门口看着陈氏的,见到谢繁华,只上前一步来将谢繁华拦住道:“三小姐,这里是谢家祠堂,没有老太爷跟老太太的命令,你是不能擅自闯入的。” 谢繁华心里也明白,谢家最重规矩,祠堂里供奉的都是谢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想必老太太罚母亲进去,是叫她跪在里面向列祖列宗忏悔反省的。即便知道,可她就是担心母亲,她想亲眼看看娘,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知道她是否还好。 “两位妈妈,请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瞧瞧我娘吧。”她放下所有自尊,只卑躬屈漆求着道,“我只想瞧她一眼,只要知道我娘安好,我便就出来。这里只有你我三人,是不会有旁人知晓的。” 看守的婆子却丝毫不肯退步,只朝着谢繁华又逼近一点,依旧冷着脸道:“不行,除非有老太太的命令,否则今日谁也别想踏进这屋子半步。” 谢繁华见说不通了,便想用那股子蛮劲直接闯进去,却听里面陈氏道:“枣儿,娘没事,老太太只是叫娘在列祖列宗跟前思过,娘没有受罪。你听话,先回去,娘并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不怕,老太太会秉公处理的。” 谢繁华一双粉拳紧紧攥住,牙齿也暗暗咬得咯咯直响,她觉得母亲真是比她还要傻。老太太心里面所谓的公正,便就是证据,是谢家威严,是地位。老太太,她首先是当家主母,她首先考虑的必然是谢家荣誉,其次才是什么所谓的公道。 不过娘说得也对,自己现在硬闯进去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给谢家上上下下的人留下个粗鲁莽撞的印象。要想自己跟娘能够逃过一劫,必须要冷静下来,要好好地将前因后果给想清楚才行。 就目前来说,很明显贺氏栽赃陷害得很成功,那张婆将脏水往娘身上一泼之后,便就咬舌自尽了。很明显,那张婆是豁出了性命去赚贺氏那点银子的,若是她在九泉之下遇到了自己的子孙后辈,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贺氏真的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竟然连杀人放火的勾当也干得出来。想必是急了,又或者说,这都是他们贺氏兄妹里应外合串通好的。广宁伯贺宏宣胆子够肥,仗着如今圣眷正隆,竟然目无王法。 她相信周庭深,周庭深出身贫寒,却品性正直,他在扬州古阳县为县官的时候,从来都是只问真相不问身份的。所以,张家命案,她相信周庭深肯定能够破案,肯定能抓住真正的凶手。 张家命案跟贺氏陷害母亲的事情,肯定是有必然联系的。 谢繁华想通后,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只望着那两个婆子,微微含笑道:“既然这是老太太的决定,那就劳烦两位妈妈在门前好好守着了,这里是谢家重地,千万别叫那些小人趁机钻进去。” 两位婆子自然听得明白谢繁华的话,只应道:“三小姐放心吧,奴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既然老太太下了命,奴自然会好生看着这道门。” 如此,谢繁华谢过两位婆子,独自往汀兰院来。 赵桂氏已经得到自己小主子安全的消息了,此番正候在二门外头,远远见着小主子回来了,她几步便迎了过去,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谢繁华跟前。 谢繁华方才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心思,并没有注意到赵桂氏就等在门口,此番见赵桂氏猛然给她跪下了,她惊道:“桂妈妈,你怎么了?” 赵桂氏抹了把老泪,哭着说:“奴对不起太太,对不起小姐。太太被人算计了,受了这样的冤屈,竟然还被老太太罚去祠堂了。太太待奴像姐妹,可在太太为难关头,奴却一点办法没有,奴真是没脸活在这世间了,倒不如死了的好。” 谢繁华伸手将赵桂氏扶起,皱眉道:“你若是死了,可真是遂了某些人的愿,那害我娘的人还真巴不得你怀着这份愧疚之心死去呢。你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我娘怎么办?”将赵桂氏扶了起来,谢繁华眨了下眼睛,真诚地望着赵桂氏,“何必意气用事,再说了,桂妈妈你还有儿子呢,木生哥可还没娶媳妇呢。” 前一世的时候,谢繁华跟赵木生关系还算不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赵木生是几个难得对谢繁华好的人中的一个,谢繁华重活一世,会报仇,自然也会报恩。 赵桂氏伸手便擦脸上的泪珠子,使劲点头道:“小姐说得对,我死了是解脱了,可是太太该受的苦还是得受。倒不如我赖活着,也好尽绵薄之力去帮助太太一把。” “你能这样想就好。”谢繁华抬腿往内院走去,赵桂氏紧步跟上了,谢繁华突然扭头问道,“我爹呢?”依着这些天来爹对娘的宠爱,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爹不该不在的。 赵桂氏说:“太太被老太太关进祠堂里,老爷知道后,去找老太太求情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谢繁华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爹爹还算是有点良心的,回了屋子后只脱了鞋袜便歪着身子就睡下去。 谢繁华全身裹着被子,却睡得不安稳,总是迷迷糊糊做一些梦,上一辈子的这一辈子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直到第二天醒来,她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头很疼。 不过,照常梳洗一番,如往常一样,按时去给老太太请安。 刚刚带着金贵进了老太太院子,铃铛便快步走了出来,先朝着谢繁华屈身行了一礼,方又道:“三小姐,你先回去吧,三老爷在老太太院子里跪了一夜,如今才将被老太太叫进去,想来老太太是有许多话要对三老爷说的,此时怕是不便见你。” 谢繁华隐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面上却朝着铃铛挤出笑道:“那我先回去了,呆会儿还劳烦铃铛姐姐告诉祖母一声,我来向她老人家请过安了。” 铃铛笑道:“三小姐放心吧,奴一定会将话带到的。” 送走了三小姐,铃铛则又折身回到了暖阁,不过只是候在门外守着,并没有进去。 暖阁里,谢老太太坐在上位,谢潮荣得依旧跪着。整个暖阁里,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谢老太太有多心疼儿子,此时便就有多难受,儿子当初为了娶那陈氏,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丢了谢家脸面了,如今又是为了陈氏,他竟然在外头院子里面跪了整整一夜! 他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哪里能三番五次给人下跪?就算儿子是给自己跪也不行。谢老太太虽然没有说话,面上也还算是和颜悦色,可心里对陈氏已经又是厌恶几分。 夫妻恩爱固然是好事,可儿子为了妻子如此三番两次下跪,也未尝就是件好事。 她原本为了安抚儿子,是想让陈氏渐渐接管这个家的,可如今看来,她还是不合适。而那贺氏,够狠,也颇有胆识,将来若是自己走了,三房这边有贺氏管着,倒是能帮助小儿子。 一番思忖间,老太太唤了小儿子起身,冷着脸道:“你媳妇这次做的事情过格了,娘不过是罚她去祠堂跪着,你便心疼了?你如今心里只有媳妇,还有没有咱们谢家,有没有我这个娘。”说完一掌拍在桌案上。   ☆、第二十五章 休妻 谢潮荣微微垂着脑袋,闻得响声抬眸望了老太太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说道:“母亲,阿皎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打小便就单纯得很,哪里能害人?儿子后来也去了解了下情况,想来这局是贺氏设的,她想害阿皎。” 老太太出嫁前,是安璟侯府千金,十几岁便就嫁到了燕平侯府做冢妇,她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有见过?起初她也是有些怀疑陈氏的,但是回来后仔细想了想,陈氏是什么样品性的人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不至于做出那样有损侯府名声的龌龊事情来。 只不过,太过单纯,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往后啊,若是陈氏再不学着精明一点,可怎么帮衬着儿子处理府内庶务,又怎能管着全府上下百余名丫鬟婆子奴才小厮呢?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下似乎有了选择,便坐正了身子,伸手指了指一边说:“三郎,你且坐下来,母亲有话要好好跟你说。” “是,母亲。”谢潮荣应了一声,只往一边坐了下来。 老太太道:“三郎,母亲问你,在你的心里,到底是家族兴衰重要,还是儿女私情重要?” 谢潮荣本能地坐正了身子,迅速抬眸望了他娘一眼后,复又垂下眸子道:“娘,儿子觉得家族兴衰跟儿女私情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子自认为可以兼得,不见得非得要选择一个。” 他倒是聪明的,只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便就隐隐猜到母亲呆会儿要说什么了。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妻子受一点伤害,他自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老太太说:“是,若是你这妻子她出身大户人家,确实两者没有什么矛盾。或者说,三郎你没有一个出身比妻子位份高的妾氏,母亲我自然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那贺氏原也是清清白白的将门千金,你不顾新婚妻子、不顾谢府家规,竟然毁了人家清白,如今人家娘家成了伯爵,人家兄长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难道人家也就这样甘心做咱们侯府三房的妾氏?再说了,那贺氏是什么样的性格,娘也知道,为人狠辣,行事也颇有手段,虽则有些时候娘也很不喜欢她的处事方式,但是不得不说,若是论主母之位,她可比陈氏好得多。” “娘!”谢潮荣惊呼,面色微变,只急切地道,“阿皎才是儿子的妻子,如何叫贺氏做三房的主?这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吗?以前儿子不在家,阿皎她身子不好,将府内庶务一应交予贺氏主管也就算了,可是如今儿子回来了,阿皎身子也康健,为何不能管?”他有些心急,语速也快了些,一番话说完方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母亲说话,便住了口,可还是忍不住讪讪说道,“娘,您不是让阿皎在跟着大嫂学处理庶务吗,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学得成的,总得给个期限。” 老太太倒是没有反驳儿子,只是继续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继续彻查下去,直到还陈氏清白为止,还是就此将此事压住?”见儿子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老太太又说,“你既然知道这事情是贺氏陷害的陈氏,那么应该也知道,此事有一就有二,这次不成,贺氏断然还会有下一次。除非,你能寻个由头将那贺氏赶出府去,可你就算将贺氏赶走了,你以为广宁伯贺宏宣会罢休?所以说,三郎,母亲再三思索一番,觉得不若你休了陈氏。” 谢潮荣原是在细细听母亲说话,却忽然听得母亲叫自己休了陈氏,他猛然抬起头看母亲,摇头说:“不……不可能的,娘,这是不可能的。若是儿子真能休了阿皎的话,当初就不会跪着求娘让儿子娶她了。” 老太太幽幽喟叹一声道:“或许娘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娶陈氏。”又说,“三郎,不管你怎么想,总之娘心意已决。那陈氏心肠歹毒,竟然罔顾他人性命,如今闹得是满府皆知,她贤良的名声早就没有了。你听娘的话,写封休书给她,再迎娶贺氏为妻,此事也算是了了。当然,娘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你只要给了贺氏正妻的名分,她自然不会再闹,到时候,若是陈氏同意,你也可以将其留在府内,往后你们只要不闹得太过,娘都不管。” 谢潮荣频频摇头:“不,娘,儿子不同意。”说完将头往一边转去,很是执拗的样子。 老太太一掌拍在桌案上,站起身子来:“三郎,咱们谢府如今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再不是文儒谢家了。咱们谢家之所以能够兴旺数百上千年,一是因着咱们谢家是最讲规矩的人家,二则是,有个百年文儒的称呼。可是近百余年来,战争不断,到了今朝,又逢文皇帝全力打压世家,今圣这一朝,比之文皇帝在位,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世家地位本来就岌岌可危了,而你们兄弟三个,也就只有你大哥从文,奈何你大哥命薄,早早便去了。你如今是出息了,可你却是从了武,咱们谢家兴旺再不是以文而兴,又何来百年文儒之说?既没了那道说法,在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这一府两侯说起来风光,可长安城里勋贵人家多的是,你父亲虽为太傅,可根本不掌实权,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谢家为了咱们子孙后代能够兴旺。” 谢潮荣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他知道母亲说的都对。 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慢吞吞坐了回去,又道:“娘也不是那般狠心的人,也不愿意棒打鸳鸯,可你生在了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里,便就要担起那份责任。”又挥手说,“好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若是听娘的话,陈氏尚可留在府内,并且母亲保证,不会叫那贺氏伤她一分一毫。可若是你不听娘的话,娘自然还有其它办法,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谢潮荣心知此时再辩驳不得,便只弯腰告辞道:“那儿子先退下去。” 见儿子将要退出去,老太太又道:“你等等。”谢潮荣停下步子,等着母亲发话。 谢老太太说:“大夫来检查过贺氏身子了,她确实生了大病,今儿一早我便听铃铛说,广宁伯来府上了,你去贺氏那里看看吧。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那贺氏到底是你弄回来的,至少面子上得叫广宁伯瞧得过去。” “是。”谢潮荣敛眸,隐在袖子中的手却攥得紧紧的,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板砖拍死自己。   ☆、第二十六章 步步为营 芷兰院内,红芍将小丫鬟煎好的药端进了内室,坐在床边,劝着贺氏喝药。 贺氏闻到了药的味儿,不禁皱了眉头,抬手挥了挥:“这药一股子怪味儿,我不喝,拿开。” 红芍急了道:“姨娘,那么大冷的天气您一桶凉水泼在身子上,昨天都发热了,连大夫都说了要您好生将养着身子,您怎么能不喝药呢?再说了,您不把身子给调理好了,拿什么去争去斗?您还有四小姐跟三爷呢,姨娘,您就喝了药吧,奴婢保证这药不苦。” 苦口婆心劝了一番,可见贺氏还是抬手虚掩着鼻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她没了办法,只转身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广宁伯。 广宁伯贺宏宣正值不惑之年,生得孔武有力,一双眸子像是豹子一样,犀利有神,叫人见了便生畏。 他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见红芍将目光转向了他,他则站起身子来。 接过红芍手上端着的药碗,坐在一边,用汤勺舀了药在嘴边吹了吹,递送到妹妹嘴边:“把药喝了,别让哥哥跟你嫂子担心。” 坐在一边的广宁伯夫人吴氏也是一脸心疼的样子,听得丈夫的话后连连点头道:“是啊妹妹,你打小便是哥哥嫂嫂的掌上明珠,如今见你病了,哥哥嫂嫂心真是跟针扎的一般。你快听你哥哥的话,把药喝了,身子养好了,可不比什么都重要。” 贺氏以前是很听这位嫂嫂的话的,可如今却是执拗得很,只偏过头去,不肯喝药。 广宁伯虎目圆瞪,气得将碗拍在桌子上:“哥哥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谢家三郎的心根本就没在你的身上,若是他心里有你,又怎会娶他表妹为妻?你们打小青梅竹马一起玩大的,他只是将你当成兄弟、朋友,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好好的一个姑娘,竟是成了别人家的妾氏,如今为了争夺丈夫的宠爱,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你怎么这么傻!” 说到最后,广宁伯眼里竟然有了泪花,看着妹妹现在这副病容,他真是恨不得提着刀过去把那谢潮荣给大卸八块。妹妹虽有不对,可是他谢潮荣就没有错吗?既然已经有了妻室,何必再搭着珍儿不放,他这样做,简直就是欺负人。 以前在外行军打仗,容不得有分歧矛盾,不然会影响军心。可是现在不同了,两人都是战功赫赫,他贺宏宣也不再低人一等了,倒是要找他谢三郎好好说道说道去。 吴氏见丈夫双目猩红,赶紧起身过来劝道:“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妹妹早就是大孩子了,你别总是说教他。”暗中狠狠拧了他一把,旋即坐在床边,握住贺氏手道,“你哥哥就是这样的倔驴脾气,他你还不了解么,越说骂你,就是越关心你在乎你。珍儿,你是哥哥嫂嫂看着长大的,哥哥嫂嫂都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情,你答应嫂子,千万别再伤害自己身体了,好吗?” 贺氏打小便没了父母,都说长嫂如母,这嫂嫂吴氏就像是她的母亲。 贺氏虽然平素里嚣张跋扈,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脆弱的一面的,尤其是面对感情。她一时没忍住,哭着便扑进嫂嫂怀里,哽咽道:“嫂嫂,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那个时候明明很喜欢跟我在一起玩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我也没见他多喜欢他那个病秧子表妹啊,到了论家的年纪,怎么就娶了她呢?那云氏也就算了,云家跟谢家还算是门当户对的,可是陈氏算什么啊?一个农家女而已,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凭什么啊。我打十三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如今也为了生了一儿一女,他哪怕是顾及着儿女也该对我好点的,可是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踏入我院子半步。那贱人陈氏生的小贱人一回来就害我玉儿跟素儿,他明明知道,可还是护着,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得多了,又恨又委屈,一张惨白的脸都哭花了。 吴氏知道小姑子受委屈了,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嫂子理解你懂你。只是嫂子也劝你一句,这世间好男人多得是,也不差他谢三郎一个,他谢三郎对你不好,自然有旁人想对你好,你要是想离开他,哥哥嫂嫂帮你,咱们离开这谢府。” “不行!”贺氏断然拒绝,伸手抹了把泪眼说,“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绝对不会回头,我一定要做他的妻子,一定要玉儿去承袭他的爵位,我要他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咬牙切齿,目光狠毒,余光瞥见一旁放着的药碗,端起来便闭着眼睛一口喝干净,“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哼,我倒是要等着瞧瞧看,谢家打算如何处置陈氏那贱人。” 贺宏宣见妹妹还是如此固执,也知道劝她不得,便转身坐在一边,肃容道:“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起来,搭进一个张婆子的命也就算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卖身谢府的老奴仆,这事情捅不到府尹那里去。可你竟然连张家十数口人命都敢谋害,那周庭深是什么人?如今这事情可是已经闹到官府那里去了,你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收场?” 贺氏惊讶道:“那张家人难道不是哥哥派人暗中下的手?”不是哥哥引着谢二爷跟那小贱人去然后栽赃陷害的吗?怎么哥哥倒说是自己了? “我派人下的手?”贺宏宣气极反笑了,“我的傻妹妹,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会愚蠢得给自己制造麻烦?”见妹妹一脸惊骇疑惑的样子,他也微微垂了眸子,“既然也不是你,那到底是谁?” 莫非还有谁想害谢二爷不成?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跪着说:“姨娘,侯爷来了,说着话就进屋了。” 贺氏立即弹了起来,激动得都不知道手放哪儿了,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又摸摸脸,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我头发都没梳,脸上也没有擦粉,这个样子怎能叫三郎见到?不行!”她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你出去跟侯爷说,我马上就来,千万别叫侯爷进来。” “可是……”小丫鬟刚准备回话,那边谢潮荣已经进来了。 他穿着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上簪着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俊朗无双。 贺氏见丈夫能够过来,早就换了一副笑脸,挣扎要下床来,却被谢潮荣扶住了。他虽不喜贺氏,心中也厌恶她设计害阿皎,可是当着广宁伯的面,至少还是得做些表面上功夫的。 “你身子还伤着,就别下床了,好好歇着吧。”一边将她扶回去,一边替她盖好被子,“大哥大嫂在,你别叫他们担心。” 若是此时生病的是陈氏,谢潮荣早就要将娇妻揽进怀里好好疼着去了,可是面对贺氏,他只能做到这样。可即便是这样,贺氏也是感动的,朝着丈夫一个劲点头。 贺宏宣道:“侯爷,老夫便就将妹妹托付给侯爷了,就此告辞。” 谢潮荣起身,朝着贺宏宣微微颔首道:“劳烦伯爷跑了这一趟,本侯自当会好好照顾珍儿。” 那边吴氏笑着朝谢潮荣弯了弯腰,笑着说:“侯爷,小妹打小便就是娇养着的,需得人疼,以前在家有哥哥嫂嫂疼,好在如今还有侯爷来疼,这样的话,我们夫妇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谢潮荣面上一直保持友好笑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却也没有多说。 贺宏宣夫妇告辞后,谢潮荣又在贺氏房间做了一会儿,直到贺氏药劲上来睡着了,他才转身离去。 这几日,陈氏一直都是被关在祠堂里诵经念佛的,谢繁华每天都会去祠堂一趟,可看守的婆子还是不肯放她进去见母亲一面。虽然尚且还见不到母亲的面,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好,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 谢繁华回到汀兰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见自己父亲在娘的房间里,她几步走了过去道:“爹,你怎么了?” 谢潮荣见是女儿,回了神来,伸手在女儿脑袋上拍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没事,就是有些想你娘了。” “娘就在祠堂里关着,爹若是想娘,可以去找老太太说情啊。爹您要是一心想要救娘出来的话,老太太不会不答应的。”这几日见爹并没有为娘多做什么,谢繁华对这个爹不免有些心生怨恨,再加上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因此对爹也就没了好语气。 谢潮荣见女儿似乎刻意针对自己,心里绞着疼,却是没有责怪女儿,反而致歉道:“枣儿,是爹无能,爹不但不能救出你娘,反而还……” “还怎么?”见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谢繁华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又见爹脸色很差,不免紧张问道,“爹,你倒是说话啊,反而还怎么了?你是要急死女儿吗!” “枣儿你别急,你坐下来,容爹慢慢跟你说。”谢潮荣拉着女儿往一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方抬眸望着女儿道,“枣儿,若是爹娘和离了,你会怪爹吗?” “和离?”谢繁华觉得好笑,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免就笑出了声来,“爹,女儿知道,贺氏身份比我娘高,所以全府上下都在装瞎子。你们一个个明明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可是谁也不愿意站出来替我娘说话。和离?呵,爹,怕是老太太说的是叫你休妻吧!” 娘被人泼了脏水,如今在整个侯府的名声都不好了,老太太不趁机叫爹休了娘才怪呢。谢繁华心里虽然怪老太太,可是她更恨自己爹,爹若是如今同意休了娘,那当初又为何要求娶娘亲呢? 谢潮荣垂着头,一脸疲惫的样子:“爹那么爱你娘亲,怎么舍得休了她,叫她名声败坏?若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和离的话,也不会那么委屈她。” 谢繁华才不会信自己爹的鬼话,嘲讽一笑道:“爹,若是你跟娘和离了,你真的打算放手吗?女儿不是看不出来,你必定是爱娘的,可是你为了孝义为了整个侯府却答应了老太太的话,想必是老太太也答应了您什么吧?是不是打算和离之后,还硬将娘留在府上?到时候贺氏为妻,我娘为妾?” 女儿猜的一点没错,谢潮荣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不会放阿皎离开的。 谢繁华凉凉地看着自己父亲,她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不丑了,爹跟娘就会很好的呢,原来不是。他们的矛盾,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贺氏身后的娘家,是侯府的兴旺。 不想再跟自己爹爹多说什么,谢繁华起身道:“爹,女儿累了,先回屋歇息去了。”说完也不等爹同意,转身就走。 谢潮荣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搭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面上有着隐忍跟自责。 谢繁华刚回到自个屋,赵桂氏进来说:“小姐,您叫奴做的事情,奴都做好了,果然小姐叫奴从那萧婆子下手是对的。”   ☆、第二十七章 步步为营(二) 谢繁华秀眉抬了抬,于一边坐下后,方道:“你坐下来吧,跟我慢慢说。” “是,小姐。”赵桂氏朝着谢繁华弯了弯腰,便于一边坐了下来,面露喜色道,“小姐说得对,当时那个萧婆子站出来指证张婆子,果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她抬眸望了小主子一眼,见小主子眼睛里放着光,正在等着她往下说,她便继续道,“后来奴便就时刻观察这萧婆子,奴发现,在张婆头七的时候,萧婆子偷偷在假山后面给张婆烧纸钱,当时天太黑了,奴瞧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一些话,奴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听了她语气,大抵也是知道这萧婆子对张婆的死很介怀。不管是这萧婆对张婆的死感到愧疚,亦或者是萧婆怕冤死的张婆来找自己,咱们都可以加以利用。” 谢繁华同意赵桂氏的说法,微微点头笑着说:“我娘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整个侯府,上至老太太,下至那些丫鬟婆子,哪个看不出来我娘是冤枉的?可她们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雪上加霜。呵,爹倒是装得像情圣,他骗得了娘亲可骗不了我,让贺氏为妻我娘为妾,他们想得美!” 她心里存着怒气,因此说得也有些激动,话语里充斥着的都是对自己爹爹的不满。 旁边赵桂氏望了小主子一眼,劝着说:“小姐,侯爷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其实这件事情,还真不怪侯爷,侯爷为了能救太太出来,三番五次去老太太那里求情,可是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她若是不同意,侯爷也没有办法啊。再说了,侯爷那么喜欢小姐您,您不能恨侯爷,否则叫侯爷伤了心的话,你们父女也就生分了。小姐若是嫁了人还好些,如今还没嫁人,婚事还得老太太跟侯爷做主。” 赵桂氏说的这些,谢繁华心里都懂,她上辈子吃亏,不就是吃在跟爹的关系没有处理好上么?这一生虽然还恨父亲,但是再不会那般傻了,就算抱怨也得有个度,怨得能叫父亲怜惜自责,而不是叫父亲生厌。 正了正身子,谢繁华道:“好了桂妈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为了我娘,我也一定不会跟爹闹矛盾的。至于这萧婆子嘛……”她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在思忖着,到底如何做才能让仇者痛亲者快。 赵桂氏见小主子不说话了,便提醒道:“这个萧婆子家里也穷,爱钱,既然贺姨娘能够用钱收买她,倒不如我们也用钱收买她,让她在老太太跟侯爷面前说出事实真相吧。” 谢繁华摇头道:“不行。这萧婆子能为钱所收买,想必不是个忠心可靠的,我们能花钱买她说出真相,贺氏那边也能花钱买她倒打一耙说是我威逼利诱她陷害贺氏的。庆功宴下毒一事,到底谁对谁错,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装作不知道,不过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让父亲休了母亲罢了,从而让贺氏名正言顺嫁给我父亲,毕竟堂堂谢府无缘无故休一个没有犯错的妇人,有损名声。如果我们要反扳倒贺氏,必须加点猛料,也就是说,不能只叫谢府自家人知晓事情经过缘由。” “那小姐的意思是……”听得谢繁华这么一说,赵桂氏眼睛亮了,不禁心里暗暗夸自己小主子聪明,面上也含笑说,“小姐,奴知道,没有几天就是老太太寿诞了。每年老太太的寿诞,都会请几家亲戚过来聚聚,到时候……” 谢繁华眉梢一挑:“以往都是请哪些人家?” 上辈子因为貌丑,对这样的宴会都是避之不及的,这辈子又在乡下住了八年,所以有些事情并不如已经在谢府呆了十多年的赵桂氏清楚。 赵桂氏道:“老太太的娘家云家的几位公子小姐,如今李世子在京城,定然也会来的。还有的话,就是一些较远的表情。小姐,有这些人在场,可够了?” 谢繁华摇头:“云家人都是老太太娘家人,定是事事都听老太太的,他们在场没什么用。而那李世子,我听二哥说他是来京城讨媳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呢,他该不会惹不必要的麻烦。”她垂眸想了想,眼睛一亮,笑着道,“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他若是在场,那贺氏必无翻身之地。” “小姐说的是谁?”赵桂氏不明白。 谢繁华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道,“桂妈妈,老太太寿诞那天,你让木生哥也进府来帮忙吧。” 赵木生虽然不是谢家的卖身奴仆,但他年轻身子壮实,常常会帮助赵桂氏送菜进府,谢府里认识他的人很多。因此,要是谢府办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赵木生在府上出入也是正常的。 冬月初六这一日,整个长安城里都下起了小雪,雪从凌晨就开始飘了,到了傍晚的时候,竟是落了厚厚一层。 今天谢府有喜事,谢老太太五十二岁的寿诞,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并没有如何操持。但是即便没有大张旗鼓操办,前来府上做客的人也很多,差不多要打谢府门槛给踏破了,真是比当初庆功宴来道贺的人还多。 圣上反对结党营私,所以,庆功宴不能来的人,倒是可以在谢老太太的寿诞之日前来拜访。 谢繁华一早便起床了,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就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的寿诞自然是有嫡长媳姚氏操办,但是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姚氏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着。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大媳妇忙,陪着一屋子小辈说了会儿话,便点了二媳妇马氏道:“老二媳妇,你大嫂忙不过来,我这里有这些小辈陪着我就行了,你去帮你二嫂忙吧。” 马氏本来在哄着怀里的谢五姑娘玩的,闻言一惊,待得反应过来之后,笑着应道:“媳妇知道,媳妇这就去帮大嫂忙去。” 这马氏嫁到谢家没多久,丈夫便就去世了,几年后,她在家族中抱养了一个男孩儿,也就是谢四爷。谢四爷如今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谢四爷不喜热闹,平日没事就喜欢呆着静静看书。 而谢五姑娘谢静华则是两年前马氏去古青寺的路上捡到的,当时捡到的时候谢五姑娘还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生得粉雕玉琢的,天寒地冻的,就被扔在路边的枯树下,若不是马氏听得哭声,这孩子多半得冻死了。 如今两年下来了,谢五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这孩子不认生,见到谁都伸手要抱。因此,当马氏离开后,谢繁华走过去抱谢五姑娘的时候,她也是眯眼笑着要抱。 “三姐姐,抱,抱我。”谢静华穿着厚厚的团花袄子,小姑娘本来长得也有些胖,谢繁华抱了会儿就站不住了,便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把妹妹放在腿上,在她脸上亲了亲,问她,“喜欢三姐姐吗?” 小姑娘是个鬼灵精,眼睛四处瞥了瞥,见其她几位姐姐坐得远远的,她则凑到谢繁华耳边呵气:“三姐姐是我最漂亮的姐姐,我喜欢你……喜欢你跟我玩儿。”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可爱得很。 谢繁华拧她鼻子,哼道:“哪里是喜欢三姐,是喜欢三姐给你买吃的吧?” “才不是呢。”谢五姑娘挥了挥肉手,因为有些心虚,眼珠子直转,就是不敢看姐姐,弱弱地说,“就是喜欢你……喜欢你这个漂亮的姐姐。” 谢繁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妹妹肉脸:“就是小馋猫,下次姐姐出去再给你带吃的,你亲姐姐一口。”说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右侧脸颊。 谢静华听说还有吃的,毫不犹豫,抱着姐姐脸就猛然亲了一大口。 坐在上位的谢老太太见了,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她听老三说已经试着跟繁丫头提了和离的事情,原以为繁丫头会闹脾气呢,没想到,她日日来给自己请安,如今也是这般和颜悦色的。 如果不是她故意为之装给自己看的,便就是她着实是个懂事乖巧的,只这一点,便比那素丫头好得多。而此时的谢繁华,除了是真心喜欢五妹妹外,这般做也是给老太太瞧的,不过是叫众人放松警惕罢了。 很快便到了晚上,谢家在风华堂里设宴款待众客,酒宴尚未开始,外头有一婆子跑进来说:“老太太,京兆府尹周大人来贺寿了。”   ☆、第二十八章 步步为营(三) 谢老太太微微愣了一会儿,方才笑着说:“既然周大人来了,还不快去请进来。” “是,奴这就去请周大人进来。”那婆子见老太太没说什么,向着谢老太太弯腰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老太太面上依旧微微笑着,一副慈爱老太太模样,心里却是疑惑得很,这周大人向来是不会巴结官家、世家这些人家的,为何此次会不请自来?因为周庭深如今是京兆府尹,且为人秉性正直,公正严明,他的突然造访,难免不会叫老太太心里犯起嘀咕来。 坐在底下的谢二爷谢旭华看了老太太一眼,便起身道:“祖母,是孙儿请周大人过来的。前些日子城里张家十数条命案,孙儿跟三妹妹差点为奸人所害而入狱,亏得周大人明察秋毫,还了我们一个公道,如此孙儿才逃过一劫。”说着话便转头望向谢大爷,笑着道,“当初大哥也在场,大哥还说得空请周大人来府上坐坐呢,大哥,是不是?” 谢容华闻言起身道:“正如二弟所说。祖母,那周大人年轻有为,为官正直,当初在扬州古阳县为县官的时候,就博得百姓一阵好评。只三年功夫,他便由正七品地方官成了正三品京官,看来是非常得圣上信任的。只是……”他微微顿了顿,话锋一转,问谢旭华道,“只是这周大人向来公务繁忙,我几次想下帖子去请也不敢贸然打搅,二弟是如何请得过来的呢?” 谢旭华没有说话,只是盘腿坐了下来,默默吃菜。 风华堂内一时静了下来,谢容华见二弟没有回答自己的话,眉梢挑了挑,也就没再问,只坐了下来。 倒是破格被老太太叫了来坐在一边的贺氏,闻言挑了挑眉,悄悄侧身问一边的红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周大人是来查案的?你暗中去查看一番,有什么情况的话,赶紧回来跟我说。” 红芍刚准备起身去办事,只听那边谢繁华笑着道:“祖母或许有所不知,孙女当初在古阳县的时候,跟周大人有过几面之缘。我舅舅曾经给古阳县县衙捐过不少银两,正是得了舅舅的银钱,所以古阳县的百姓才有钱修河堤,去年大水才逃过一劫。二哥当时下帖子的时候,孙女正好有事情找二哥,二哥怕周大人忌惮跟世家打交道而不会来,所以孙女便自作主张地在帖子后面加了自己名字。”她瞥眼瞄了贺氏一眼,见贺氏似乎身子差点歪倒下去,谢繁华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话锋一转,又奉承起来道,“当然,今儿是祖母的寿诞,又非当初的庆功宴,就算周大人备礼前来,也落不得别人口实,想来是周大人收得帖子,真心想来给祖母您贺寿的。” 谢老太太望着谢繁华,满意地笑道:“繁丫头的嘴就是甜,你若是个男孩,倒是可以考科举去了。” 凭着嘴皮子功夫就能考科举了?不过是老太太说的场面话罢了,可心虚的人听了之后,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贺氏身边有不少耳聪目明地得力婆子,这几日她虽然静卧在床休息,可是三老爷要休妻另娶她贺氏为妻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可毕竟耳听为虚,直到今日老太太特意遣人叫了她带着一双儿女来风华堂参加宴席,她才可以肯定。 谢家最重规矩,因此,她作为一个妾氏,断然是不会以主子的身份入得风华堂的。以往数年里,就算她当着三房的主,可每到谢府办大事的时候,她都得躲在自己那巴掌大的院子里,像这样的场合,今儿是第一次。 这让她看到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心也会大了很多,因此便招手示意红芍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道:“你去,给我看好了那萧婆子,如果她敢有什么异常举动的话,就让她去见张婆一家吧,可听明白了?” 红芍面色吓得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贺氏:“姨娘,您真要……” “你叫我什么?”贺氏狠狠剜了红芍一眼,显然是很不满意她到了如今还叫自己姨娘的。 红芍见自己主子面色吓人,赶紧低头,改了称呼道:“侯夫人……夫人,您真的是要除去那萧婆子?那张婆的死已经很叫人怀疑了,如今连府尹大人都来了,万一他查出张婆之死的真相,可如何是好?” 贺氏白了红芍一眼:“张婆是侯府一个奴仆,她可是卖身给了侯府的,就算是我们打死的又如何?这事府尹大人根本管不着!再说了,那张婆是自己贪图钱财自己咬舌自尽的,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庆功宴下毒的事情,到底是我指使的,这落毒一事可远比张婆的性命重要。也不知道谢繁华这贱丫头在搞什么鬼,可不管怎样,你给我把萧婆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是,奴婢这就去。”红芍见主子心意已决,倒也不便再多说,说得多了,主子该嫌她不忠心了。 红芍在府上混迹多年,也是个聪明的,她是看得出来了,怕是老太太想要借此机会给三老爷换个身份高的妻室。既然连老太太都能如此冤枉陈氏,想必是多少忌惮着贺家的,如今就算再死个卖身的老婆子,又如何? 难怪主子不在乎,原来也是已经看出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可是故意在帮着咱们呢。 谢繁华见正如自己所料,贺氏果然派红芍出去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事情没成之前,她断然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失败了,不但错过一个可以还母亲清白的机会,也会叫贺氏有所提防,到那时候,想要找机会就更难了。 “三姐姐,我要吃那个。”谢五姑娘谢静华依偎在自己堂姐怀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案前一碟子糕点。她手短,够不着,只能叫姐姐帮她拿。 谢繁华回了神来,伸手捡了一块递给妹妹,又在她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一口。 谢静华一手抓东西将嘴巴塞得满满的,一手在脸颊上擦了擦,哼唧道:“三姐真讨厌,亲得我脸上全是口水。” 谢繁华却被逗乐了,也不管妹妹嫌不嫌脏,抱着妹妹肉脸就一阵猛亲。 谢静华是在逗姐姐玩的,见姐姐也开心地跟自己玩起来,她则跑开了,就近一头扎进自己哥哥谢清华怀里。 谢清华将妹妹扶稳了,抱她在怀里说:“静华,你别闹了,这边全是客人,你要是喜欢跟三姐玩,等回去后哥哥带你去找三姐。”见妹妹还在闹,他则附在妹妹耳边轻声说,“你不听话,哥哥就不喜欢你了。” 谢静华这才安静下来,歪着脑袋说:“四哥回去给我讲故事听,我乖乖的。” “好,四哥回去给你讲故事。”谢清华夹了筷子菜给妹妹吃,又摸了摸她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妹妹要听哥哥姐姐的话。” 说完朝着一边的谢繁华笑了笑,谢繁华也朝堂弟抱以一笑,她看着堂弟清秀的面容,心里想的却是,前一世,这位堂弟可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呢。虽然身上流淌的不是谢家血脉,但是真正算是能够撑起谢家文儒世家门楣的,算是这位堂弟。 谢旭华见三妹跟二房的人这般交好,心里也替妹妹开心,他不希望妹妹被贺氏一党的人欺负,若是妹妹能在府上跟更多人交好,这自然对妹妹有好处。因此,便朝着妹妹笑了笑,在安慰她。 谢繁华很感动,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二哥都对自己这么好呢。 兄妹间笑闹后,那边有人引着周庭深走了进来,周庭深把贺礼献上,对谢老太太说了些贺寿的祝福话语。 这周庭深是三年前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就中得探花,一度很得谢太傅的青眼。谢太傅最赏识有才华之人,因此曾经想要将这周庭深收在自己门下,奈何周庭深却不愿于京中做官,跑去小地方当县官去了。 谢老太太曾不少次听自己丈夫提及过这孩子,今儿倒是第一次见到,老太太见他虽然模样稍微普通了些,但是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通身气度不凡。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气度,就算容貌稍微次了些,也觉得他是满身放光的。一时间,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赶忙命人将周庭深请到一边坐下去。 周庭深却站在大厅中央,弯腰道:“怕是晚辈要驳了老太太的好意了,晚辈衙门中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这就得回去。” 谢老太太嘴边笑意有些僵住,不过只片刻,便点头道:“周大人忙中抽空来给我老太婆贺寿,也是我谢府之荣,前些日子也多亏了周大人,才还了我谢府一个清白。” 周庭深依旧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查出命案真凶乃是本府职责,同样,不叫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受冤,也是本府分内之事。”说完又鞠躬道,“晚辈告辞。” 这周庭深可是谢繁华今儿特意“请”来的,原本就是想要他在场见证一些事情的,哪能这般轻易放他走?眼见着他就要离开,谢繁华起身道:“周公子,且慢。” 说着已是端着两杯酒走到周庭深跟前:“上次亏得周公子,还没有谢谢你呢,我敬你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后,另外一杯递给周庭深。 周庭深平静地望着谢繁华,想了想,还是接过她手中那杯酒,也仰头喝了。 谢繁华酒量虽然不算多好,但一杯还是撑得住了,便笑道:“还有二哥……” 却被周庭深打断话道:“不必了。”谢繁华急得紧紧揪住自己袖子,倔强地抬头看着周庭深,那边贺氏瞧见了,越发觉得谢繁华是请这周庭深来查案的。 而只要这周庭深走了,她也就不必害怕了。 外面却有人匆匆跑了进来,道:“老太太,三皇子跟李世子来了。”   ☆、第二十九章 靠山来了 谢老太太喜得赶紧站起了身子来,笑着对那婆子说:“赶紧将三皇子跟李世子请进来。”话音才落,便打外面走进两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来。 走在前面的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佩戴着紫光流泻的玉佩,只一根碧玉簪子束发,步伐如行云流水,通身贵族气质尽显。稍稍走在后面的少年则穿着玄色阔袖蟒袍,步伐稳健,眸光犀利。 “老太君,不必请了,本王已经进来了。”说话的人正是当朝三皇子殿下,三皇子于年初时刚被圣上封为齐王,其为当朝宇文淑妃所出,宇文家跟谢家一样,乃是百年世家。 只见这齐王朝着谢老太太抱拳弯腰请礼道:“晚辈给老太太贺寿了,恭祝老太君福寿绵延,万事如意。” 旁边李承堂也同样弯腰行礼,说了贺寿祝词。 齐王殿下可不同旁人,他带着礼物来贺寿,谢老太太自然是得从上位上下来的。她由丫鬟扶着走到大堂中央来,笑嘻嘻地想要给齐王殿下行君臣之礼,却被齐王给一把扶住了。 齐王双手稳稳托住谢老太太:“老太君可折煞小王了,小王是晚辈,哪里受得起您的大礼。”一边说着,一边又将谢老太太扶到正位上坐着,他自己则也在老太太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方对着底下一众站着的人道,“今日本王是奉父皇母妃的命,带着礼物来给老太君贺寿的,今儿老太君为大,你们不必对小王行大礼。” 宇文家跟谢家若是往前数几辈,可是有姻亲关系的,因此,老太太也就不客气了,只转头笑着说:“原只是请几个晚辈过来热闹热闹,没想到,却是惊动了宫中圣人,说起来,也是我老婆子罪过。”又转头对着下面的小辈们道,“既然齐王殿下已经发话了,你们无须站着了,且都坐下吧。” 谢繁华原是站着大堂中央的,听得谢老太太的话,赶紧缩着脑袋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去。 李承堂见周庭深还站在大堂中央,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凑过去微微含笑道:“既然周大人来了,便请坐下吧,想来不会耽误大人多少功夫。”望了谢繁华一眼,又说,“她千方百计地请你来,想必是有事相求,就算内宅的事情你不愿插手,可你别忘了,那张婆的死跟张家十数条人命定然是有联系的。” 周庭深眸子里似乎敛着精光,闻言迅速望向李承堂,却只见李承堂已经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一番权衡,未有多说话,只在一边坐下。 贺氏见不但这周庭深没走,反而连当朝齐王殿下都来了,不禁额头冒出许多汗来,放在案下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见了,赶紧弯腰问:“姨娘,您可是不舒服?” “你闭嘴!”贺氏咬了咬牙,眼睛在四周扫视一圈,便又抬手示意刚刚被她骂的小丫鬟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去跟红芍说,那萧婆子留不得,必须给我解决掉,事情要做得干净,像是意外发生的一样。” “是,奴这就去跟红芍姐姐说。”自打青杏走了之后,这个叫紫菊的丫鬟便被提拔了上来,平日里会帮着红芍处理一些事情。 紫菊走了之后,贺氏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谢繁华看似没心没肺,其实一直暗中细细打量着贺氏神色,而贺氏现在一番反应,全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了解贺氏,为人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是再故意吓唬她一番,她是真的会将一切不可信的人都处理干净的。 果然,只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传来一阵阵喊骂吵闹声。 那吵闹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一个婆子在哭在喊在骂人,隐隐说着些杀人不杀人的话。 那贺氏此时比较敏感,听得这样的喊骂声,本能站起了身子来:“老太太,外面好像出了些事情,妾身出去瞧瞧。” 谢老太太也听到了声音,想着此时有贵客在,便赶紧对贺氏道:“你去瞧瞧看,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敢在风华堂门口大吵大闹的。” “是,妾身这就去给撵走。”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谢繁华给截住。 谢繁华站起身子来:“老太太,贺氏不过是我爹的一位妾氏而已,她又有什么权力可以帮忙处理府中庶务?就算大伯母二伯母此时正忙,可我跟二姐姐还在,外面有奴才不懂规矩,我跟二姐姐可以出去教训,一个奴才而已,怎么可以教训奴才?” 贺氏气得牙直咬,面目狰狞的样子,却是无法反驳。 谢老太太看了谢繁华一眼,想着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果然是在演戏,如今才算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便坐正身子道:“你母亲如今不便处理庶务,你跟锦丫头到底年纪尚轻,所以祖母才叫贺氏暂代你母亲行事。就算她目前是你爹的妾氏,可好歹也于侯府有功,繁丫头不可无礼。” 谢繁华却已经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他们既然敢一纸休书递给母亲,便就是没有将她们母女俩放在眼里的,她又还需要顾及什么?狠狠克制住压在胸口的那团火焰,谢繁华继续挤出一个笑容来:“祖母,不是孙女无礼,而是贺姨娘无礼。咱们谢家是百年世家,最重的也是规矩,可如今却当着齐王殿下的面叫一个妾氏行主母之职,岂不是叫齐王殿下觉得咱们燕平侯府是嫡庶不分的?” 一番话说完便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着坐在高位的齐王。 “这……”齐王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姑娘会将难题抛给自己,他母妃也是出身世家,自然知道世家最重规矩,但此时明显情况不对,若顺着这位谢姑娘说话,便就是驳了谢老太君面子,若是不顺着她说,岂不是睁眼说瞎话? 只顿了片刻,他便笑着道:“小王不过是客,哪里有客人插嘴主家家事的道理,不然旁人会说小王无礼的。”说完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折扇来,轻轻展开扇子慢慢扇着冷风。 谢老太太给铃铛使了个眼色,铃铛会意便走了出去,很快又走了回来回话道:“老太太,是大厨房的萧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贪酒了,竟然失足落水,身上湿漉漉的,奴叫人打发她走了。” 谢老太太朝着铃铛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话,只是坐正身子。 谢繁华却是急了,她此刻真想立刻出去将那萧婆子给抓来,奈何却被谢旭华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谢旭华朝妹妹使眼色,谢繁华方才顺着二哥目光望去,却见坐在对面的李承堂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繁华不明白,皱着秀眉朝李承堂眨眼睛,李承堂多半是觉得这丫头智商有问题,没再看她,只转头朝门外望去。果然,那个人带着大礼及时赶来了。 来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宝蓝色杭绸袍子,步伐稳健,气质沉稳,他眉心深锁,眉间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隐忍跟稳重。只见他几步便走到大堂中央,朝着谢老太太行礼道:“晚辈陈嗣青不请自来,带着礼物给谢家老太太贺寿。” 谢繁华却喜得叫了起来:“舅舅!”   ☆、第三十章 大闹风华堂 陈嗣青朝着外甥女微微含笑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先坐下来,然后站得笔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坐在高位的谢老太太。 对于陈嗣青的到来,谢老太太吃惊得很,待得反应过来后,面上依旧保持慈爱的笑容道:“前些日子庆功宴的时候有给你母亲下了帖子,后来却收到你们的回信,说是来京城的路上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怕是赶不及了。原想着,亲家母年纪也大了,大老远从扬州赶到京城来也不容易,舟车劳顿的,也累,所以这次寿宴也就没有写信叨扰你母亲了。却没想到,你们正好赶上。” 陈嗣青微微颔首道:“晚辈跟母亲刚到京城,母亲身子不好,又连着十数日又坐车又坐船的,着实累着了,晚辈便做主叫母亲先在客栈歇下,待明日母亲休息好了,再来跟老太太您絮家常。” 面上是说絮家常,怕是来找谢家理论的吧,谢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笑着说:“如此也好,你赶了这么些天的车,也累了,快些坐下来吃杯酒暖暖身子吧。” 陈嗣青却道:“晚辈不急着吃酒,此次特意赶来,还给老太君带了礼物来。”说完便拍了拍手,外面有跟来的陈家随从将陈嗣青带的礼物抬了进来,陈嗣青亲自掀开箱子盖子,霎间整个风华堂都亮了一圈。 别说是风华堂内坐着的小辈亲戚了,便就是高位上的谢老太太跟齐王,也都是目光朝着两大箱子礼物上扫来。 谢老太太一直都知道这陈嗣青是做生意的,却是不知道他生意做得到底有多大,可是如今只单单送给自己的贺礼都能够如此丰厚,想必就算不是富可敌国,也该是算得上天下首富吧。 陈嗣青直接忽视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只弯腰朝着谢老太太抱拳道:“想来这些俗物老太君是瞧不上的,此次晚辈得了件珍宝,想必老太君会喜欢。”说完便从宽广的袖子中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来,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卷起来的纸卷,他拿了出来,平铺开来,“这是东晋王曦之的兰亭序,晚辈偶然得知,希望谢老太太能够喜欢。” 谢老太太到底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女,即便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但也不会因为别人给了她两箱子珠宝就高兴。她打小便善读诗书喜字画,前些日子谢繁华回来给她带了先秦孤本,如今这陈嗣青竟然送她王曦之兰亭序真迹为贺礼,她自然是喜笑颜开的。 给铃铛使了个眼色,示意铃铛去将王曦之真迹拿上来,她便坐正身子说:“亏得你还记得我的那点爱好,这王曦之的真迹,想来是花了不少钱吧?叫你费心了。” 陈嗣青摇头笑道:“老太君喜欢就好。” 铃铛将兰亭序呈送到谢老太太跟前,谢老太太接过来看,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旁边铃铛瞧着老太太脸色,低声说:“老太太,三太太可还在祠堂里关着呢。” 铃铛话才说完,外面却有一婆子闯将进来,那婆子浑身湿漉漉的,闯进来之后,噗通一声便朝着老太太跪了下来。 铃铛训斥道:“萧婆子,你好大的胆子,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允许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贺氏见到这萧婆子,早就慌了,站起身子来,几步走过去便对着这萧婆子拳打脚踢。萧婆子身边站着的是赵桂氏的儿子赵木生,赵木生见这贺氏似乎想要将这萧婆子打死似的,一把将贺氏推开。 贺氏往后踉跄几步,待得稳住步子,双目猩红地盯着赵木生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贱婢生的奴才,这风华堂岂是你能够进来的?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 谢繁华截住贺氏话道:“贺姨娘说得真好,这风华堂乃是谢家重地,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呆的地方?若是识相的话,趁早给我滚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你敢骂我娘!”谢素华早就忍无可忍了,刚刚这野丫头就在骂自己娘,现在竟然还敢骂,她跳起来要找谢繁华理论去,却被赵木生给狠狠扼住了手腕。 谢素华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锣似的,恶狠狠骂道:“赵木生,你一个贱婢生的奴才,是谁允许你进府来的?”眼睛在谢繁华身上扫视一圈,她笑得阴森森的,“你这样帮着野丫头,是不是想要娶她为妻啊?那正好呢,你们就是天生一对,天生一对贱人。” “四妹妹。”谢繁华倒是不生气,只望着谢素华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生知道什么配不配的?是不是你姨娘偷偷在无人的时候教你的?你姨娘是不是私下早就给你相好人家了?呵,倒也难怪呢,真是有什么样的姨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要说你娘当初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要不是品德不好,又怎么会轮到到侯府做妾的地步呢?四妹妹是不是也有为妾不为妻这样的想法?” “你!”谢素华急得直跳脚,却是一句话辩驳不出来,她没想到,野丫头竟然嘴巴这般歹毒,若是以后自己有机会的话,定然好好教训她一番。 谢繁华今天已经豁出去了,她才不管什么侯府是不是失了面子呢,她只想着,将这些贱人都好生骂一顿,待得替母亲讨回了公道,就让母亲跟父亲和离,她则带着母亲回外婆家去。 “想要跟本小姐叫板,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谢繁华狠狠瞪着谢素华,一脸严肃地说,“呵,你不就是知道你姨娘马上就要成候夫人了,所以你才这般有底气的么?好啊,这个候夫人谁爱当谁当去,总之我娘是不爱当的。”想到自己母亲受的那些委屈,谢繁华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贱人就是爱使下三滥的手段,我告诉你们,往后谁要是再敢欺负我娘,我绝不轻饶。” 谢素华气得胸口直起伏,抬起手来就要打谢繁华,倒是被谢繁华抢了个先,一巴掌挥在谢素华脸上,直将她打得跌倒在了地上。 “枣儿。”外面响起一抹轻柔的女声,接着便有一个穿着秋香色长裙的女子跑了过来,一把将谢繁华抱在怀里,“我可怜的女儿,你有没有受伤?快给娘瞧瞧看。” “娘!”刚刚被欺负了还没哭呢,现在见到了娘,谢繁华哭着便扑进陈氏怀里,一抽一抽地问,“娘,您怎么出来了?” 陈氏伸手替女儿擦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是……是老太爷着人放我出来的,娘没事了。” 燕平候谢昭这几日朝中事物较忙,再说内宅的事情本来就是由女眷管着的,所以对于自己夫人要三子休妻另娶一事他是根本不知晓的。若不是今天三子被母亲逼得没办法特意来找了自己,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谢昭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是丰神俊朗,步伐稳健,走到谢繁华跟前,冷着脸道:“繁丫头先别哭,你有什么委屈,大可跟祖父说,祖父给你做主。” 谢素华却是不依,哭着扑倒在老侯爷脚下:“祖父!祖父替素儿做主,是三姐姐打我。”她抬起脸来,伸手指着自己脸颊上的指印,“祖父您瞧,这是刚刚三姐打的我,她不但骂我姨娘,她还动手打人。” 谢昭看了眼四孙女道:“好,呆会儿你们便就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谢太傅来了,齐王赶紧起身行礼道:“学生拜见太傅。” 谢昭道:“齐王殿下,老臣呆会儿要处理一些内宅家事,怕是会玷污了殿下您的双眼。不若这样,老夫叫人请殿下先到偏殿坐一会儿,如何?” “这……”齐王顿了一会儿,抬眸见李承堂那小子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他则暗暗咬了咬牙道,“学生见太傅似乎神色不好,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既然学生是奉了父皇跟母妃的命来的,那么代表的就是父皇母妃,若是谁叫太傅受了委屈,学生还得回去禀明父皇母妃替太傅您做主呢。” 言外之意就是,若是圣上来了,您老也敢赶圣上走? 如此,谢昭便也没再多说,只伸手示意齐王坐回去。 那边谢老太太见丈夫突然回来了,早就站起身子来,将主位让给丈夫后,她则坐在了旁边。 谢昭愤怒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随即落在跪趴在地上的萧婆子身上,厉声道:“怎么回事,你说!记住,若是有半句谎言,本候即刻命人打断你的狗腿!”   ☆、第三十一章 和离书 萧婆子匍匐在地上,一个劲给谢昭磕头,嘴里不停说道:“老侯爷,您饶奴不死吧,奴知道错了,奴也是受人指使的。三太太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在宴席上落毒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呢,这是有人陷害三太太啊,有人想要置三太太于万劫不复之地。” 贺氏手上攥着的帕子落在了地上,人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向了坐在高位上的谢昭。 谢昭则目不斜视,听完后,只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将静静坐在一边的齐王吓了一跳。 谢昭是因为太过气愤才拍桌子的,却没想到吓到齐王了,抱歉地说:“内宅出了这样龌龊的事情,污了齐王的眼了,叫齐王见笑了。” 齐王咳了一声,兀自坐正身子,冷肃着一张脸道:“本王刚刚听到这老货说什么落毒?燕平候,既然牵扯到了下毒,怕就不是简单的内宅之事了吧?”一方面是给李承堂一个人情,另外一方面,也确实气得不轻,他瞧不上这样的肮脏龌龊的手段。 萧婆子赶紧给齐王磕头道:“这一切都是贺姨娘指使奴做的,还有那张婆……张婆咬舌自尽,也是贺姨娘之前交代好的,为的就是要个死无对证。那老张婆原以为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来全家儿孙的荣华富贵,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她前脚刚死,后脚就有人杀了她全家,张婆子一家死得冤枉啊。” 贺氏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辩驳道:“这个杀千刀的老货,胆敢当着齐王殿下的面诋毁我,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那个人,又是给了你多少钱?给你多少钱你能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你今儿倒是给我说清楚,若是有半句假话,可仔细你的皮。” “贺姨娘!”萧婆子喊了一声,用手不停捶打着自己胸口,“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十两银子,只要我当着众人的面引出那张婆来,你可没说要我也搭上一条人命啊!你命张婆在庆功宴上落毒陷害三太太,你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说是等完事要她咬舌自尽,可你只给了我十两银子,为何也要我死?我老婆子的命再不值钱,也不止十两!” 贺氏三缄其口,打死不承认:“哼,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行。萧婆,我再最后问你一句,到底是谁指使你冤枉我的?萧婆,你别忘了,你家可也是老的老小的小,你最是缺钱的时候,想必咱们这里在坐的各位,谁最富裕,谁便就是指使你陷害我的凶手吧。” 谢繁华闻言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贺姨娘,你若是不去搭个台子唱戏去,我真为你这天赋感到可惜。你想想看,庆功宴是我娘主办的,她能在自己主办的酒宴上下毒来陷害自己吗?其次,我娘若是失了势,谁得到的利益最大?不是你贺氏还能是谁?只凭这一点,你便是凶手!不但是陷害我娘的凶手,还是杀死张家全家然后意图陷害二哥的凶手!” 贺氏叫道:“胡说八道!” 谢繁华却道:“大家都知道,二哥要是出了事情,爹这个靖边候的爵位可就轮到你儿子承袭了,真是好计谋。你真是好歹毒的心,为了自己儿子能够承袭爵位,竟然不惜雇杀手杀死张家全家,你都没有想过报应吗?你都不知道,这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吗?” 贺氏有些乱了阵脚,没有站稳,跌得摔倒在地上。 那边谢繁华瞥了贺氏一眼,鄙夷道:“就你这般品性的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也配做侯府的主人?好啊,靖边侯夫人的位置就让给你做吧,总之我娘是不稀罕的。” 谢昭原以为只是落毒一事,却没想到,竟然还牵扯到了京城里张家命案,不由得气炸了肺,抖着手指着贺氏问:“你说……你还有干了哪些龌龊事?今天刚好周大人在,你一并说出来。” 贺氏到底还保持一丝冷静,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了野丫头的计了。打一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算计自己,她是利用自己的虚荣跟心虚。 心下一权衡,贺氏跪着哭道:“我没有杀张家全家,不能只凭这野丫头几句话就治我的杀人罪,我没有杀张家全家。” 谢繁华抓住机会道:“瞧瞧,连你自己也承认了,张婆是因你而死的,庆功宴上的毒是你下的,我娘是你陷害的。”贺氏只否认了杀张家全家的事,就变相地代表承认了落毒跟陷害陈氏的事情。 周庭深起身道:“虽则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是既然你有杀人动机,该是跟本府回一趟府衙。” 谢素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喊道:“我娘冤枉,我娘没有杀人,你们定是搞错了,我娘没杀人。” 谢昭却站起身子来,双手背负在身后道:“周大人,请你定要查出真相,人你带走吧。” 贺氏软了下来,心里知道再是辩驳也是没有用的,只沉默着。总之,自己并没有杀张家全家,这周庭深素来明察秋毫,他断然是会还自己一个公道的。贺氏身后的红芍见状,想要偷偷跑出去给贺家人通风报信去。 周庭深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脱离不了干系的,跟着你主子一起去吧。”说完话只拍了拍手,外面便进来两个身形魁梧的捕快来。 谢繁华见状一惊,心里暖暖的,原来他是真的想帮自己的。 谢繁华看着周庭深笑,周庭深眼角余光瞥到了,却是装作没看见,只大步走了出去。 如此,齐王也告辞道:“天色已晚,本王也告辞了。” 说完朝着谢昭行个师生礼,便大步走了下来,经过李承堂身边的时候,小声道:“记住,汗血宝马。”然后翩翩而去。 剩下来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自己人了,谢昭脸更黑了。 “你回去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谢昭瞪了自己妻子一眼,又转身对谢潮荣道,“回去好生安慰安慰你媳妇,这事是我们谢家对不住她,叫她受委屈了。” 谢潮荣笑着应道:“谢谢爹,儿子定会好好安慰阿皎的。” 谢繁华上前一步,却说:“爹亲口说过要跟娘和离的,既然现在事情真相已经大白,我娘的清誉也找回来了,请爹写和离书吧。”   ☆、第三十二章 沦陷 谢潮荣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浓眉紧紧皱起来,压低声音训斥道:“枣儿,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虽然娘亲清白了,可是娘受的委屈不能白受,为着爹爹近日来的不作为表现,谢繁华心里还气得很,咬着牙说,“爹,那天晚上可是您亲口对女儿说的,虽然女儿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可您到底是说出了那样的话。您明知道娘是为奸人所陷害的,可您不但不帮助娘,反而想要休了娘。”说着谢繁华便捂着脸哭了出来,有些恨恨地看着自己爹爹,哽咽道,“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她那么温柔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她会下毒害人么?爹您如果觉得贺姨娘比我娘好,当初又何必八抬大轿娶我娘回府?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娘,爹要跟你和离,你怎么说?” “我……”陈氏见女儿哭了,她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但到底还是顾着大局的,见今天还有很多外人在场,她本能地不想将家丑外扬,因此便道,“枣儿,快别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再说。”给女儿使眼色道,“今儿是你祖母寿辰,该是开开心心的,别闹。” 谢繁华知道,娘这是在为自己考虑,她是因为不想自己将来受委屈所以才忍气吞声的。 “舅舅……”谢繁华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头扑进一向疼爱她的舅舅怀里,使劲哭,“舅舅,您别走了,您留在京城吧。只要您能留在京城,枣儿跟娘亲就有依靠了,往后也不能随便被一个下贱的妾氏欺辱了。” “你说谁是下贱的妾氏?我娘可是广宁伯嫡亲的妹妹!”谢素华双眼猩红,跟疯了一般,扑过来就要打谢繁华,却被谢潮荣拎住扔在了一边。 “姐姐!”谢玉华见爹竟然为了野丫头敢打自己胞姐,立即跳过来扶姐姐。 谢素华浑身都疼得很,但她紧紧抿着唇,就是不哭,只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谢繁华,仿若想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陈嗣青紧紧抱着外甥女,冷若寒冰般的目光狠狠地落在谢潮荣脸上,他的目光是那种隐忍多时如寒冰般的冷,黑眸虚眯,仿若瞬间便能将人吞噬一般。 谢潮荣对上陈嗣青的眸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的愤怒却如火,是熊熊烈火。 两人一个如冰,一个却似火,如今再遇,却还跟十数年前一样,谁也不会让着谁。 这事情虽然是因为贺氏挑起,但多少也跟谢老太太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关,要不是她不能秉公处理,也闹不出今天这样的丑事来。谢老太太小心翼翼望了自己丈夫一眼,见丈夫正狠狠瞪着她,她则轻步往谢繁华这边走来道:“繁丫头,这事情说起来是祖母的错,你快别怪你父亲了。” 谢老太太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很多人都很吃惊,尤其是云家的人。 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而已,怎能叫自己祖母给自己道歉呢?真是不识抬举、目无尊长。 谢老太太却继续说:“我老太婆人老了,这人只要一上了年纪,耳朵跟眼睛就会不好使。好在是你爹疼你娘,见我老太婆开始乱说话了,他当着面没有反驳我,可关键时刻到底是做了正确选择,如此才没能闹出笑话来。否则,我老太婆就是一死,也赎不了这样的罪啊。” “你胡说什么?”谢昭再了解自己妻子不过了,听她说完这番话,就知道她心里有气,谢昭纵使再尊重妻子,也不能任由她这样欺负小辈,但更不可能为了小辈不给自己妻子面子,沉沉叹了口气,走到妻子跟前,“你哪里就老了?你要是老了,为夫岂不是成老妖精?” 谢昭只几句话,谢老太太心里面的气也就消了,将陈氏跟自己儿子手放在一起,笑着对陈氏说:“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你要知道,你温柔善良娘心里都明白。只不过,你这性格不免过于懦弱了些,你是侯夫人,你要是没有手腕,将来如何能够撑得起整个侯府来?你不能等着旁人去给你做主,你需要有自己的手腕跟谋划。不过好在,繁丫头是个有主见的,我在想,你跟着你大嫂学处理庶务的时候,倒不如也叫繁丫头跟着学习学习,她定是学得比你好。” 陈氏一向单纯温吞,见婆婆如此低声下气跟自己说话了,她觉得不敢担,便道:“婆婆说得对,这事媳妇也有错,媳妇往后定跟着大嫂好好学,凡事也会学着顾虑周全,再不会叫人钻空子。” 谢繁华没说话,只紧紧咬着唇,扑在舅舅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对于侯府整个的走向是知晓的,所以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爹爹跟娘亲间的矛盾肯定还是存在的。只是,娘尚且还沉浸在爹爹的温柔中,而且她为了自己的亲事,也是不会和离的。 几番思量,谢繁华觉得,或许此时还不是时候。 既然不是时候,也就不能跟谢家人把关系搞僵,因此哑着嗓子说:“祖母,孙女是被贺姨娘气的,口不择言了,祖母不要怪孙女才好。” 谢繁华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跟小兔子一般,小胸膛还一抽一抽的,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就算脸哭得再脏也不会有人觉得丑,只会觉得她是个小可怜罢了。谢老太太道:“繁丫头,回去好生伺候你母亲,祖母知道你必是个成器的,快别哭了。” 一家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些话,气氛终是缓和了不少。 谢素华姐弟则像是外人一样,只静静站在一边,根本无人问津。 回到芷兰院后,谢素华气得将院子砸个稀巴烂,如此还不解气,回到自己房间,见着什么就砸什么。 “啊——啊——”谢素华气得伸手直抓自己头发,原本秀丽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整个人都疯了。 旁边侍候着的小丫鬟见了,谁都不敢上前来劝,更甚者,她们听说贺姨娘竟然被府衙抓去了,知道时势变了,因此也都动了离开芷兰院另谋出路的想法。 谢素华打小在侯府长大的,如何能不知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气得骂道:“滚!都给我滚!”见丫鬟们还在犹豫着,她则一个花瓶狠狠砸了过去,正巧砸中一个小丫鬟脑袋,顿时鲜血直流。 丫鬟们都抱头窜逃了,谢素华则瘫软在地上,抱头哭了。 “哭要是能解决问题,还需要剑有何用?”一阵风过,一个黑影出现在房间内,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怀中抱着一柄剑,似笑非笑地望着谢素华。 谢素华听着声音便知道是谁,因此未抬眸,只道:“哼,你还有脸来?你杀的人,却是叫我娘去背黑锅!你要是有种,你该是去衙门自首去!” “我杀的人,为的又是谁呢?”少年朝着谢素华走过去,半蹲下身子,用剑柄敲了敲她道,“你给我亲一口,我帮你杀了她。” 谢素华猛然抬眸,眼圈里泪水止不住打转,却是倔强地忍者,细密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唇道:“杀了她,我娘能回来吗?她还能当侯夫人吗?” 少年耸肩:“这个我哪里能知道?我是剑客,又不是卜卦的……不过,那个周庭深为人公正,不会冤枉无辜的,人不是你娘杀的,她不会有事,如果我没猜错,该是没几日就会被放出来了。” 谢素华已经镇定下来,望着少年:“你杀人都不怕?” 少年没有回答谢素华的话,只是望着她,眸子里有些轻浮之色,凑过唇去就咬住她的唇,然后使劲吮吸着。 “你若是觉得杀了她不解气,我可以找人玷污她的清白,叫她生不如死,却又怎么都死不了……” 谢素华原本对这样的亲吻很是反感,可听得少年对她的承诺十分诱人,也就渐渐配合着了。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亲吻了,可她还是不习惯,她没有觉得享受,只睁着眼睛配合着。 望着少年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谢素华微微阖上眼睛,眼角滴下了泪。 不过都欺负她是个庶出的,所以连一个来路不明的卑贱之人都能□□自己……她粉拳攥得紧紧的,一心想的都是报仇。   ☆、第三十三章 入V第一章 关于和离一事,陈嗣青因为身份特殊,并不好多说什么。甚至他想跟陈氏多说几句话,谢潮荣都会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不给他机会。谢潮荣的举动过于刻意明显了,就连原先什么都不知道的谢繁华,也觉得其中有蹊跷。 莫不是舅舅跟父亲之间有仇?不然,为何父亲不让母亲靠近舅舅? 她目光在三人间转来转去,发现爹爹的表情是生气的,娘则是颇为尴尬的,而舅舅呢?舅舅看着面无表情,但是谢繁华了解舅舅,他只要是双手交握在腹前唇抿得很紧,就代表他在发怒。 舅舅性格很好,行商为人也圆滑得很,基本上很少会生气。 而一旦他动怒了,必然是有人挑战了他的底线,很明显,此时挑战他底线的那个人是父亲。 打风华堂出来,陈嗣青不放心陈氏跟外甥女,便又跟着谢潮荣一家三口到汀兰院里做客。 只才喝了几口茶水,谢潮荣便送客道:“天色不早了,舅兄何时回去?” 陈嗣青握住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隔着缭绕的热气抬眸望了谢潮荣一眼,吹了吹茶却没喝,搁下杯子笑道:“今天天色确实不早了,舍妹跟枣儿也累了许多天,今晚想贪个觉也正常,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话起身告辞,“妹妹,娘明儿会来看你,你放心吧。” 陈氏跟着起身,手上攥着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娘她……不怪我了吗?” 当初陈氏得知谢三郎为了能够娶她为妻,竟然在谢家列祖列宗前跪了好几天,她的心是肉长的,怎能不感动?因此也执意要嫁谢潮荣为妻,陈老太太不同意,但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没往死里逼她,只是这十多年来,母女俩未见上一面。 如今母亲竟然亲自上京城来了,想必母亲原谅自己了吧?陈氏真想立即跟母亲见上一面,想看看她老人家好不好。 陈嗣青朝陈氏点头道:“妹妹放心吧,娘她老人家身子还算硬朗,吃穿都有丫鬟婆子跟前伺候,不信你问枣儿。” 谢繁华怕母亲担心外婆,连连点头:“我可以作证,外婆身体可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陈氏紧张,不停揉搓着帕子。 谢繁华嘻嘻笑着道:“女儿在外婆跟前的时候外婆好得很,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因为太想我了就不好了,要是这样的话,女儿罪过可就大了。” 陈氏心里跟有刀在剜肉一般,疼得揪心,叹息道:“说到底,我就是个不孝的女儿,当初……”当初要是自己没那么执着地嫁进侯府,娘肯定不会生气的,要是自己就嫁在了扬州,嫁给……嫁给眼前之人的话,娘也不会十多年来见不到亲女儿一面。 这些年,陈氏吃斋念佛,就是希望能够以自己的诚心感动佛祖,愿佛祖可以保佑娘平安无事。 陈嗣青淡然看了陈氏一眼,随即朝着谢潮荣告辞道:“时候确实不早了,今儿我先回去,望你能好好待舍妹跟枣儿。” 谢潮荣忍着怒气道:“我自己的媳妇跟自己的女儿,就用不着舅兄来操心。” 陈嗣青没再说话,只是宠溺地揉了揉谢繁华的小脑袋,转身走了。 刚刚在厅内还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只才出了门,陈嗣青步子便微微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捂住心窝,那里很疼。 他打小便疼阿皎,很疼很疼她,她要什么他都能够满足她。 阿皎是村子里有名的村花,人长得可比县城省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还要好看,小姑娘不但人温柔貌美,家庭条件还好,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前来陈家提亲的人都快将陈家门槛踏破了。 而他呢?他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他十三岁那年,父母就双双去世了。家里仅剩的几亩薄地还被叔伯兄弟给抢了去,他除了随身的两件替换衣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他喜欢阿皎,村子里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可是他很自卑,他觉得只爱阿皎是不够的,他不能够给她富裕的生活。在他心里,阿皎该是被养在深闺的富闲太太,该是不需要吃一点苦的。 所以,他决定先出去打拼两年,希望能赚了银子回来娶她为妻。 陈家父母对他很好,也都希望他能够做陈家女婿,他离开村子的时候,老两口还给了他银子。 他走的那年十六岁,阿皎十五岁了,他还记得,他走的时候阿皎就坐在田埂上哭,说会等他回来,一辈子都等着他。他也对阿皎做了承诺,最多五年,他一定会在她二十岁生辰前回来娶她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的功夫,五年便过去了。当他带着当初的承诺回来找她的时候,才得知,她为了要嫁给谢三郎,站在雨里淋了一天一夜,最后没撑住晕了过去。 那时候陈父已经去世,而陈母也老了,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可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叫的却一直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便是谢潮荣,京城里的世家之子,不过偶然来扬州城散心的。 那个时候,谢潮荣还算有良心,亲自带着八抬大轿来村子里迎娶阿皎。 所以,阿皎醒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穿着大红喜服的谢家三郎,自己当时就站在人群之间,她却没有看见自己。 如果谢三郎当时没有那么快带着花轿来村子里迎娶,他自然不会放弃阿皎的,可谢三郎到底抢先了一步,若是他执意插一足,定会叫阿皎名誉受损。任何会伤害阿皎的事情他都不会做,所以他选择了放弃,为了叫阿皎不愧疚,他骗她说,其实他在外面早就已经有了相好的…… 这么些年来,他不敢闲着,怕一闲下来就会想到阿皎。所以他一边照顾年迈的陈母,一边继续打拼着,而为了能够名正言顺,他甚至改了姓氏。十多年来,他闯遍天南地北,生意早就遍布天下,但他为人十分低调,没有人知道他生意做得到底有多大。 枣儿的到来,给他平淡寂寥的生活添了不少欢笑,看着小小的人早早便有了阿皎的模样,他就打心眼里喜欢。他像宠阿皎一样宠枣儿,只要他有的,他都给她,他将来的一切,也都是她们母女的。 回到云水楼,正遇到打水上楼的飞雪,陈嗣青道:“我来吧。” 伸手接过热水盆,便稳步朝二楼去。 飞雪紧紧跟在他身后道:“老爷,您走了之后老太太哭了,想必是十分念着小姐跟小小姐的。”又说,“老太太如今老了,经常做梦的时候都叫小姐的名字,奴婢瞧着都心疼。” 陈嗣青只淡淡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见飞雪一直跟着自己,皱眉道:“你先去忙别的,我有话跟老太太说。” 飞雪愣了一会儿,随即才明白过来,赶忙点头应道:“是,那奴婢先去给老太太熬药去。”说完朝着陈嗣青一俯身子,就走了。 陈嗣青站在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娘,我是阿青,我进来了。” 房间里面,老太太正睡在榻上,小丫鬟飞花正跪着给老太太捶腿。 陈嗣青将水放在桌案上,对飞花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飞花应了一声,轻步退着出去了。 陈老太太没有睡着,见丫头出去了,便坐起身子来。陈嗣青则将一边桌子上的水端到榻边,卷了袖子给老太太洗脚。 “娘,水烫吗?”他先用手试了试水温,再将老太太的脚放进水盆里,用手捧着水泼在老太太脚上,慢慢洗着,“水烫了您跟儿子说,水要是凉了,您也跟儿子说,儿子亲自给您打去。” 老太太望着陈嗣青,满眼泪花,哭着道:“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听得老太太哭声,陈嗣青手上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洗着,嘴上说:“阿皎没事了,谢三郎对她还算可以,想来休妻也是被逼的。” 就算是被逼的,陈嗣青也不能原谅,只不过当着老太太的面,他自然不会说叫老太太伤心的话。 陈老太太弯腰拉着儿子的手,伸手拍了拍一边:“你坐过来,娘有话跟你说。”见儿子听话地坐在了自己身边,陈老太太望着儿子问,“娘问你,这么些年来,你为何一直不娶?别再跟我说什么生意忙没时间,这都是借口,你生意再忙,不也得娶妻生子吗?” 陈嗣青低着头说:“儿子年岁大了,怕是没人愿意嫁给儿子。” “胡说!”老太太伸手戳儿子脑袋,“你就当我老了瞎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嫁给你的人多了去了,可你就是没往那边去想。”坐正了身子,上下将儿子好生打量了一番,见儿子这些年来已经由当初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长成了稳重成熟的男子,不由欣慰道,“你哪里老了?你要是老了,娘不是老妖精?” “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陈嗣青最为孝顺,可不敢说娘是老妖精。 陈老太太却笑了,道:“好了好了,娘明白,你心里还有阿皎。只是,阿皎已经为人妇十多年了,你就算心里再想着她,也不能不娶妻啊,你不娶妻生子,你们老袁家的香火怎么办?又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陈嗣青沉默了,他不想不孝顺,可是他除了阿皎就是不想娶别人。   ☆、第三十四章 入V第二章 陈老太太见儿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知他必还是不肯娶妻的,只叹息道:“阿皎是个没福气的,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了,被那惯会花言巧语的世家子弟骗了去。做世家太太又如何?成了侯夫人又怎样?她不过是个农家女,她那婆婆跟嫂嫂们哪里能瞧得起她?刚嫁进侯府就守活寡,才一年不到,那谢三郎就从外面送了一个姨娘回来,那姨娘的一双儿女只比咱们枣儿小半岁!如今人家姨娘的娘家成了伯爵,她那婆婆、丈夫,就开始算计她陷害她了,要我说,这样的日子有啥过的?倒不如和离了,嫁给你的好。” “娘!”陈嗣青高呼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老太太说错话了,而是,他也是一直这样期盼着的,老太太这是在拔他心口的那根刺。 陈老太太了解儿子,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别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懂,儿子如何想的,做娘的能不知道?哼哼,我偷偷告诉你,娘也是这样打算的,这次来京城可不是白来的,明儿就好好去会会我那亲家母跟好女婿去。”坐正身子,老太太转了转眼珠子,又说,“我明儿去探探阿皎的口风,她若是心甘情愿趟侯府那浑水死都不肯和离,那就随她去。可她若是也厌倦了侯府的生活,娘就想方设法将她救出来,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生活。” 陈嗣青双拳攥得紧紧的,抿着唇没说话,默了会儿才道:“娘,若是阿皎真与谢三郎和离了,枣儿的名誉怕会受损。”他说,“枣儿十四岁,尚还没有谈婚论嫁,若是真叫那贺氏成了谢家三太太,怕是会拿捏枣儿。” 陈老太太道:“哼!凭她贺氏是谁,胆敢拿捏我的枣儿,你就暗中派人去好好教训她一顿去。”老太太细细琢磨一番,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得笑了起来,“对了,你那忘年交的小兄弟呢?就是那李家小子,我看这李公子为人不错,好像为了枣儿的事情,挺愿意暗中出力的。” 李承堂是唐国公世子,而唐公一家自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因为战败被发配到了漠北戍守边疆去了。李小公子自然不错,不过,若是枣儿嫁了他,怕是得跟着一起去漠北吧? “娘,李兄弟家在边关,此次来京城不过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来讨个媳妇的。若是枣儿真嫁给了他,岂不是得跟着一起去漠北?娘您舍得?”陈嗣青挑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娘。 “这个我……”陈老太太捶胸,“我当然不愿意。枣儿就得嫁到我眼睛能够看得着的地方,我想她了,我就可以去看看她,可别像她娘一样。” “这就是了。”陈嗣青伸手探了探水温,见水已经凉透了,便起身道,“娘,这水已经凉了,我去再打盆热的来吧。” 陈老太太摆手:“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歇着去吧。”又说,“得早点睡,明儿可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得养好了精神。” “是,儿子一定好好养精神。”陈嗣青扶着老太太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说道,“我去将水倒了,然后唤飞雪进来,娘您睡前得将药喝了。” 陈老太太听又要喝药,紧紧闭着眼睛装睡,任儿子如何唤她,她就是不回答。 陈嗣青没办法,给老太太掖好被角后,唤了飞花飞雪进来外间候着,他则出去了。 这云水楼是陈嗣青名下产业,早在谢繁华来京城的时候,陈嗣青就送给外甥女当嫁妆了。云水楼是京城里最大最名贵的酒楼,前来做客吃饭的,不是世家子弟便就是朝中新贵,那钱赚的跟流水一样。 谢繁华不过是挂名老板,前后也只来了云水楼两次罢了,酒楼里一切事务都由陈嗣青钦点的人打点。 老东家不在的时候,账面是由酒楼里老板看的,如今既然老东家在了,自然得将账目呈上来给老东家看。 陈嗣青疑人不用,用人则不疑,再说,这云水楼的掌柜可是跟了他有十年了,他还能不信吗?只将呈账簿的人打发走了,并且吩咐,往后他不再操心云水楼的事情,如今来住,也只是客。 陈嗣青在京城早早便买了宅子,此次来京城,也是打了常驻京城的主意的。那宅子常时间没人住,一切都需要人打点,他早早便命人去打点了,过几日便会带着娘亲去宅子里面住。 入了冬之后,京城里一天比一天冷,一觉醒来,外面又堆了厚厚一层雪。 谢繁华知道外婆今儿会来,所以一早便醒了,穿戴整齐后便一个人跑进院子里去玩了。 她在南方呆了八年,已经记不得京城的雪是什么模样的了,因此玩的倒是很开心。 屋内,谢潮荣穿戴好后,见妻子还在穿衣裙,他则走过去亲自动手帮妻子穿。 陈氏不愿意丈夫帮自己穿衣服,无奈她力气太小,挣脱不得,只能道:“就快要早朝了,你快去吧,免得迟了圣上责罚于你。” “没事。”谢潮荣淡淡应一声,目光落在妻子漂亮的衣裙上,眸光渐渐冷却下去。 自己不在家,她穿的这般漂亮,是给谁看?莫非是为了那个人? 想到此处,谢潮荣越发生气,心口剧烈起伏起来,他眸中喷火,伸手一揽,便紧紧搂住妻子的腰肢,用蛮力将她拉进怀里。他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她脸上,距离太近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三郎,你做什么?”陈氏使劲挣扎,却是挣脱不得,只道,“你抱得我太紧,你弄疼我了。” 谢潮荣眸光狠狠扫向四周,房间里的丫鬟婆子赶紧都低了头,鱼贯而出。 见屋里只剩下自己跟妻子,谢潮荣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只一弯腰便狠狠吻向妻子红艳艳的唇。他不仅是用力去吻,甚至是动上了牙齿,一双手也没停着,撕扯着妻子的衣裙,用蛮力抱着她一起又朝床榻上滚去。 这一番*,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若不是顾着还要上朝,谢潮荣真想只跟妻子窝在被窝里。 看着妻子柔嫩肌肤上醒目的红痕,谢潮荣呆了呆,只怪自己刚刚下手太重了。 陈氏眼角还挂着泪水,只面朝里边,小声哭着不说话。 谢潮荣俯身在她香肩上吻了一口,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阿皎,我上朝去了,你乖乖在家带着女儿。” 陈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谢潮荣心里也不好受,又紧紧抱了会儿妻子,方才下床迅速穿衣。 待得丈夫走后,陈氏才翻过身来,赶紧唤丫鬟打热水进来。 如此前后便耽搁了有半个时辰,待得领着女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大嫂姚氏二嫂马氏都已经在了。 老太太的暖阁里坐了一屋子人,陈氏一眼便见着了坐在婆婆旁边的母亲,多年未见母亲,陈氏哭着扑倒在母亲脚下。 陈老太太搂着女儿也是哭,哭了一会儿又说:“好了,今儿是喜事,快别哭了,免得叫你婆母跟嫂嫂笑话咱们。” 姚氏惯会做人,只抽出帕子来擦着眼角,却又笑了起来:“瞧我,见你们哭,自个儿竟然也跟着哭了。”又亲自走了过去,将哭倒在陈家老太太脚下的陈氏扶了起来,又用眼神示意谢繁华将她母亲扶到一边坐下去,方才又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弟妹,今儿可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快别哭了。你是因为思念母亲才哭得这般伤心的,这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家欺负了你呢。” 陈氏忍不住哭,一方面是思念母亲,另一方面,多少也是有些难言之隐。 而这难言之隐,在外人跟前,根本说不得。 陈老太太虽然是农村人,可她丈夫是秀才,常年耳濡目染,自然跟着学了不少。她自己也是一手的好绣功,常年都以卖绣品为生,因此,并不是那脚踩牛粪的农妇。 哭了一会儿,陈老太太便擦了泪说:“大太太说笑了,我老太婆十多年没见着自己闺女了,自然是因为想念闺女才忍不住落泪的,哪来谢家欺负阿皎一说?”老太太温柔的目光在姚氏略显尴尬的脸上一扫而过,笑眯眯望着谢老太太道,“亲家母是难得的知书达理的人,几个媳妇自然是一碗水端得平的,你说是不是?” “亲家母说得自然是。”谢老太太到底有几分尴尬,但面上却一直保持微笑道,“亲家母,此次既然来京城了,你又跟老三媳妇多年未见,不若多在京城住几日吧?” 陈老太太摆了摆手,只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是扬州有什么急事需要赶着回去?”谢老太太自然不希望这亲家母留在京城的,见她摆手,自然希望她早些回扬州去。 却听陈老太太说:“十多年未见着我闺女了,好不易这次见到了,当然就不走了。”又说,“对了,我儿早在京城购置了房屋,如今正命家里的随从婆子在打点,想来没几日就能住进去。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就紧挨着你们家,就在你们家后面,过了一条街就是。往后串门也容易,三五步路就到了。”   ☆、第三十五章 入V第三章 谢老太太面上僵了僵,忽点头应道:“这样也好,省得老三媳妇一直念着娘亲,既然亲家母已经决定留在京城了,往后老三媳妇也能全心替我打理府内庶务,是好事儿。” 陈老太太心里哼道,我娇生惯养着的女儿凭什么去管你们家那些个烂摊子事情,不过面上却笑着,也不接那茬,只道:“昨儿才到京城,时间上赶了些,我老婆子身体不好,就早早歇下了,就怕亲家母嫌弃我乡下老婆子不懂规矩,所以今儿一早就来了。” 谢老太太道:“你身子重要,往后住得近了,咱们两家还得常来往才是。”伸手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一旁铃铛见了,赶紧道:“老太太,您怎么了?”一边稳稳扶住老太太,一边说,“想来是老毛病又犯了,奴扶您回房歇着去吧。” 谢老太太半歪着身子道:“我老太婆身子也不大好,叫亲家母笑话了。”又对大媳妇姚氏说,“想来你弟妹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跟亲家母说,你打点着些,问问看老太太喜欢吃什么,中午务必好好伺候着亲家母。”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陈老太太心里明白。 姚氏站起来,听完应声道:“老太太请放心好了,媳妇定然会好生照顾亲家老太太的。” 一时间,人都从谢老太太的暖阁散了,陈老太太直接跟着陈氏母女来了汀兰院。见是进了自己闺女的院子,陈老太太刚刚还满面笑容一下子退了个干净,手也从闺女手中挣脱开,只快步朝屋内走去。 陈氏愣了一愣,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女儿。 谢繁华耸肩:“娘,外婆肯定还在生您的气,不过是刚刚不愿意叫外人瞧见罢了。娘没事,外婆既然亲自大老远地赶来了,定然是原谅了您,您说些软话好好哄哄她老人家,肯定就一点事情没有了。” 谁知屋内的陈老太太耳朵尖得很,放开嗓子就喊起来:“我老太婆岂是几句好话就能被哄骗的?你们母女俩进来,我有话说。” 陈氏乖乖地低头进屋去,谢繁华却什么都不怕,她只要想着往后能日日见到舅舅跟外婆就高兴。 屋内,陈老太太拖鞋往炕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自己两边:“你们两个,一边一个挨着我坐。”见女儿跟外孙女都坐下了,陈老太太一边搂着外孙女一边对女儿说,“我问你,这些年来,你可后悔过?” 陈氏低着头,使劲绞着帕子,贝齿紧紧咬着红唇,不答话。 什么叫做后悔?新婚之后独守空房十五年了,就算她本来还尚且炽热的心也一点点冷却了下去。他没回来的时候,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过得虽然看人脸色了些,可到底清净,如今他回来了……说实话,他回来打破了她往日平静的日子,反倒不习惯了。 “不说话?”陈老太太虎着脸望着女儿,冷哼道,“不说话就是过得不好,就是你后悔了。” “娘……”陈氏性子软,被自己母亲说了几句就哭出了声音来,用帕子擦着眼泪哽咽说,“如今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枣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女儿没有什么心愿,只希望枣儿往后能嫁个疼她爱她的好夫君才是。”她吸了下鼻子,伸手摸女儿红润润的嫩脸,“娘,您还记得夏家吗?就是当初跟咱们一个村子的,夏家大哥如今在翰林做事,那夏盛廷年初的时候也高中,如今跟咱们府大爷一样,也供事翰林。” 谢繁华见母亲又提夏盛廷,便在外祖母怀里扭着身子,岔开话题道:“外婆,依枣儿看,这样的事情能有一次便就能有第二次。娘性子弱,但有的时候又很倔强,她跟爹根本就不合。可依枣儿看来,如今爹爹并不棘手了,所以他不想放手。且不说娘在侯府过得开不开心,可往后要是再遇着什么事情的话,侯府里肯定还是会舍了娘以求取更大的利益。” 其实何止是侯府?那夏家不也是一样么。夏盛廷明明就有个相好的,却还招惹自己,既图了自己嫁妆身份、谋得了侯府庇荫,而自己死后,他还能续弦那青梅竹马,多好的事情! 陈老太太却不知道外孙女心中所想,谢繁华不可能会将自己重生一世这么荒唐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有些事情,她只希望烂死在自己心里。 “阿皎,你别将话题往枣儿身上岔,娘在说你。”陈老太太严肃地望着女儿,张开口刚想说什么,见外孙女在场有所不便,便打算将外孙女支开,“枣儿,外婆饿了,你去拿点吃的进来,还记得外婆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吗?” 谢繁华心里明白,外婆怕是要劝母亲跟父亲和离了,怕当着自己面不合适这才将自己支走的,便应道:“枣儿自然知道,枣儿这就去。”说着便跳下炕,往外面跑去。 候在外间的丫鬟婆子见小姐自己往雪中跑去了,便追着道:“小姐,您去哪儿,您别淋着雪,等等奴,奴给您拿把伞去。” 金贵拿着纸伞追着谢繁华出去了,一个婆子左右瞧了瞧,见今儿赵桂氏没在,便想端着茶水进里屋去,却在门口听见了一些她不该听见的话。 只听陈老太太道:“你别忘了,嗣青为了你,可是到如今还单着呢。昨儿母亲探了他的话,他的意思还跟十五年前一样,此生都是非你不娶。母亲一直看好的人都是嗣青,你且好好想想。” 陈氏为难道:“娘,您怎么不劝着他娶一位贤妻,怎么也任由他单身至今。” “你还怪我?”说到这个老太太就生气,“当初说好了,你等他到二十岁,可在你二十岁那年他回来了,你却死活要嫁给别人。” 想着往事种种,陈氏不免也暗暗比较起来,越想越觉得,或许当初嫁进侯府就是个错误。 “娘,您说的女儿记住了。”她低着头,身上还疼得很,想到刚刚他压在自己身上拼命索取的样子,陈氏便觉得委屈,可是这样的委屈又不好跟娘说,只能忍着不哭,点头道,“娘,女儿……女儿想您。” “傻瓜。”陈老太太伸手将女儿搂紧了,拍着她的手说,“谁还不会犯点错?你也别惧怕这谢三郎的势力,阿青这些年也是有些威望的,你只要想清楚了,其它事情就都交给阿青去做便可。” 低头瞧女儿,却见她手上有深深的淤青,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样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可若只是夫妻间简单的房中之乐的话,她那女婿又怎会将女儿伤成这般? 想必是谢三郎见着阿青了,他见阿青如今风采并不输给他,所以他将怒气全数撒在了女儿这里。 这样不知道心疼妻子的男人,要他来何用? 陈老太太怕女儿尴尬,只当做没瞧见,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的话,老太太便打算回家了。 撩开门帘,却见门外一个婆子正竖着耳朵偷听,老太太心里沉了一沉。 那婆子见陈家老太太望着自己,吓得腿有些软,只捧着茶水说:“奴……奴来给……给太太送茶水的。” 陈氏见这婆子面生得很,冷着脸道:“是谁允许你站在门外的?桂妈妈呢?” 那婆子道:“太太许是忘了,桂妈妈昨儿晚上跟太太您请了一天假,今儿回家去了,听说是有媒婆给她儿子说了个媳妇,她回家看媳妇去了。” 陈氏这才想得起来,便挥手道:“你下去吧。”又说,“娘,您再坐坐吧,陪女儿说说话。” 陈老太太意有所指道:“再说话?再说贴心体己的话,怕是就叫那些个狗奴才都给听去了。”说着老太太便一脚踹在那偷听婆子腿上,将婆子踹得跪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还不解气,伸手便甩了那婆子几个耳光。 那婆子原是贺氏身边的人,前些日子被贺氏趁乱安插在了陈氏身边,平日里有赵桂氏在陈氏跟前贴身伺候着,这婆子根本使不上力。今儿好不易寻得机会能听点墙角了,却被现场抓个正着。 “你做什么打我?”婆子姓田,捂着被打得像馒头一样红肿的脸,死鸭子嘴硬道,“奴只是端茶给您老人家喝,如今却还白挨了顿打,哎呦,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真是好生不讲理。” 要说这姓田的婆子也还真有几分撒泼耍赖的资本,她男人原是老侯爷跟前的小厮,男人在的时候颇得老侯爷重视,她靠着自己男人还能在府里谋个像样的差事。如今男人死了,她又惯是个好吃懒做的,根本没有主子愿意要她,好不易前些日子得了个差事,却是这样一个奸细的差事。 贺氏将她安插在陈氏跟前,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每日将陈氏的一切行为都完完整整告诉贺氏即可。 如今才将抓到一点猛料,不但被抓个正着,还被人给打了。 她还以为如今是自己男人活着的时候呢,因此见打自己的是农女出身的三太太母亲,就开始撒泼打滚起来,扯着嗓子哭:“杀人啦!三太太要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觉得就在屋子里喊不行,得出去,于是就撒开腿往外跑去,躺在院子中继续撒泼打滚鬼哭狼嚎。 端着汤羹进来的谢繁华见状,只愣了一会儿,便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瞧清楚了这个婆子的面容,见是上辈子陷害母亲的田婆,气得一碗滚烫的汤羹便往这婆子脸上泼去。 闻声赶来看热闹的谢素华姐弟见谢繁华竟然打了田婆,开心得手舞足蹈,张口已是高声喊了起来:“啊!啊!三姐,你竟然想要杀人……你……然后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谢繁华心中暗哼,并不把谢素华的戏码放在眼里。   ☆、第三十六章 刚刚几人那么扯着嗓子一喊,汀兰院外面瞬间就挤满了人,姚氏闻声赶过来的时候,田婆子已经被谢繁华捆了手脚扔在一边。 陈家老太太则亲自端了张凳子出来,坐在院子中间,微微眯着眼睛。 谢素华身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却都是只用手去轻轻推着谢素华,哭哭啼啼的,都嚷着说小姐刚刚还好好的,只是见着三小姐动手打了人,她才晕厥过去的。 姚氏见是这样一副场面,有些头疼,却不得不挤出笑容过来问道:“亲家太太,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怎生还动手绑了人?” 谢繁华只是绑了田婆子,却并没有堵住她的嘴,那田婆见大太太来了,更是扯起嗓子鬼哭狼嚎起来。 “大太太要替奴做主啊,奴见三太太的母亲来了,想着桂妈妈不在,奴就捧着茶水想要给三太太送去。可谁知道,奴人还没进去呢,三太太便出来了,说是奴在外面偷听,奴真的没有。”这田婆虽被绑了身子,但腰还算灵活,一个劲给姚氏磕头,“奴的男人虽然死了,可他生前到底是在老侯爷跟前做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知道,自己是奴才,被主子打骂几句也是该的,可是奴又没有犯错,奴平白无故被小主子打了,心里不服。” 待这田婆说完消停下来了,陈老太太才微微睁开眼睛,哼道:“还以为燕平侯府规矩多大呢,原是一个奴才也能在正经主子跟前叫嚣的。哼,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要是搁在我们陈家,少不得打断她一条狗腿。” 田婆虽说得义愤填膺,却是有些怕这个乡下来的蛮横老婆婆的,因此畏畏缩缩道:“奴才也是人,你们凭啥打人?” 谢繁华好笑道:“都说你只是一个奴才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汀兰院的?我瞧着你有几分面生,却又有几分面善。”绕着田婆走了几圈,谢繁华忽而睁大眼睛,惊呼道,“我想起来了,上次贺姨娘陷害我母亲那晚上,我急着出去找二哥帮忙,路上撞见一个人,当时天黑没有多在意,现在想来,那个人不就是你?” “我……我……不是我!你胡说!”田婆面红耳赤,极力辩解。 谢繁华又是一脚踹在田婆身上,伸手指着她骂:“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三番五次顶撞于我。大伯母,您也瞧见了,您还在这里呢,这老货就敢如此跟主子说话,您要是来的没这般快,枣儿……枣儿还不得被她欺负死!呜呜呜……” 说着便以袖掩面,抽抽噎噎哭起来。 姚氏心里明白她是假哭,但是却不得不安慰,便拍了拍她不停抽动的小肩膀道:“快别哭了,出了什么事情,大伯母给你做主。只是,凡事咱们还是得讲证据,她也算是咱们侯府的老人了,不比那些个新买来的小丫头,说打发就打发了。你要想大伯母帮你,也得说出些叫人信服的证据才行。怎么说,咱们侯府也是有规矩有脸面的人家,不能叫人传出去说咱们主子随便欺辱人。” 那田婆见大太太虽然表面上是安慰三小姐的,可话里话外也有帮着自己的意思,便又来了劲,使劲捶胸哭道:“三小姐,陈家老太太打奴的时候,您才将进来,您根本是什么都没瞧见!您上来就踹了奴几个窝心脚,还动手绑了奴,奴要告到老太太那里去。” 谢繁华讪讪闭口没说话,只是恶狠狠瞪着田婆,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她心下早已有了制服这田婆的主意,只是面上故意装作没了法子,好叫田婆放松警惕。 果然,这田婆见谢繁华不说话,更是喊道:“可怜我那男人,生前鞍前马后地侍候着老侯爷,如今他人走了,竟是府中随便什么人都敢欺辱我。”伸手使劲捶胸口,又顺势在地上打起滚来,“你死了何不带上我,如今叫我被一个小辈欺辱去了,我可不活了。” 谢素华原就是在假晕,此番见形势逆转自己不必再装晕了,她咕噜转动着眼珠子,幽幽睁开眼睛。 旁边侍候着的丫鬟见了,开心道:“小姐,您醒了?可还好,有没有被吓着,刚刚可吓死奴了。” 姚氏装作这才瞧见谢素华的样子,故作惊讶道:“四丫头,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素华规规矩矩地给姚氏请了个好,方起身说:“听得母亲这边有吵闹的声音,素华便就过来了,却一来就见着三姐姐用脚踹田婆,素华就有些吓着了,也怪自己身子不好,竟晕了过去,叫大伯母担心了。” 姚氏道:“没事了就好。” 那田婆以为自己有理了,也就不依不饶道:“大太太,奴想去老太太那里讨说法去。” 要说这田婆的男人生前确实是公爹身边的人,虽然田婆为人品性差了些,可想要动她,确实还得是老一辈的人出面才行。 自己不愿插足三房这件事情,便道:“老太太如今歇下了,先将田婆子关进柴房去,待得老太太醒了再由老太太审问。” 祥瑞堂的暖阁里,谢老太太算准了时间,见过了吃晌午饭的时辰,便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旁边铃铛见了,赶紧过来扶住老太太道:“老太太,可是用饭?” “不吃了。”老太太淡淡说了句,便只静静坐着。 铃铛见老太太似是有心事,一时不敢再吵嚷,只静静候在一边,等着老太太的吩咐。 虽然谢老太太听了丈夫的话,一时没再动要三子休妻的念头了,可她心里到底是有根刺的,就是觉得不舒坦。 也难怪,谢老太太平生有三个儿子,她打小便就偏疼三子些。如今三个儿子只剩下一个了,她的全部希望也就寄托在了三子身上,老太太自然是希望儿子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可儿子满心眼都是他媳妇,老太太难免有些意难平。 若是他的心里是他那表妹发妻也就罢了,毕竟小云氏是自己侄女。可他竟然喜欢的是一个农家女,是个外人,她不免就有些吃起醋来。心中也暗暗觉得儿子必是被陈氏美貌给迷惑了,不然那样一个柔弱无能的女人,怎会被自己如此出类拔萃的儿子看上? 正愣着神,老太太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好似是大媳妇的声音,便问道:“出来什么事情?” 姚氏撩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颇为尴尬地说道:“老太太,还不是三房的事情,这事还得老太太您出面才行。” 老太太如今听得三房的琐事便头疼,皱眉道:“贺氏不是被府衙抓去了吗?能出什么事情?” 姚氏便一一将今儿上午在汀兰院发生的事情说了,老太太听后,眉毛拧得更深,一时没有答话。 姚氏靠近婆母一些,压低声音道:“这田婆是田刚的婆娘,田刚活着的时候一直伺候着老太爷,平日里说话顶得上管事,为人也很不错,颇得老太爷欣赏。虽说老太爷不管宅内之事,但若这事捅到了老太爷那里,看在田刚面子上,老太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姚氏没有将话说透,谢老太太却是已经明白大儿媳妇的意思了,只望了她一眼,问道:“莫非你也希望那贺氏当老三媳妇?平日里瞧着,你并不喜欢贺氏,如今怎生帮着她说话了?” “老太太,您想错了。”姚氏又凑近了婆婆一点,继续说,“媳妇也说白了,如今容儿是燕平侯世子,将来必是继承整个燕平侯府的,三弟这边的爵位自是由三弟的子嗣继承,左右跟媳妇的利益无关,但是对老太太您就不同了。贺氏有四爷,陈氏如今正得三弟宠爱,她又还算年轻,将来不无再生个儿子的可能,到那个时候,三弟爱屋及乌,自然是会向圣上请封陈氏之子为世子。而贺氏虽不得三弟喜欢,但她背后到底是广宁伯,也是不容小觑。所以说,不论是贺氏还是陈氏,谁当三弟妻室,这对老太太您都是一种威胁。” 如此一番分析下来,谢老太太一把抓住了大媳妇姚氏的手,眼里含着泪花道:“我儿,你真是说出了我心坎里的话。” 除了惋惜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以外,谢老太太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她怕儿子爱屋及乌,将来会受陈氏蛊惑,从而请命封陈氏所出为世子。 自己这样的一份心思,自然是不能叫丈夫知道的,因为在丈夫心里,不管是谁做靖边侯世子,那都是他谢家血脉。可于谢老太太云氏就不同了,比起来,她自然是希望跟自己血缘更亲近点的旭华当世子。 姚氏不敢在婆婆跟前邀功,只道:“婆婆,公爹帮助陈氏说话,倒不是因为他看中陈氏这个媳妇,您想想,当初三弟执意要娶陈氏的时候,他的怒气可不比您小。公爹生气,不过是因为,咱们未能够秉公办理,说到底他顾及的是侯府的尊严。媳妇刚刚瞧着,可能确实是三丫头的小脾气,而陈家老太太跟陈氏明显是包庇自己女儿的。” 谢老太太心中一番思忖,便道:“将人都带来吧。”   ☆、第三十七章 姚氏听婆婆愿意插手此事了,便转头扬声道:“将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田婆进来了,田婆见着老太太,一把挣脱束缚,只哭着扑倒在老太太脚底下,嚎道:“老太太,您可要替奴做主啊,奴好心好意地端茶水给陈家老太太喝,可三太太却说奴是在偷听她们母女谈话。奴哪敢?三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奴一顿,奴这顿打受的冤枉。您瞧……”说着便撸起袖子来,将麻绳勒出的红痕送到谢老太太跟前给她瞧,“三小姐还用绳子绑了奴。” 谢老太太多少也知道这个田婆素来是个好吃懒做的,此次虽然是三丫头在耍小姐脾气,但是这田婆肯定也有错。 老太太还是想着借此次机会挑出点陈氏的错,便下了决心替这田婆子做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婆转头狠狠瞪了谢繁华一眼,然后头一昂,给谢老太太磕了个头,刚准备诉说委屈,那边谢繁华却给谢老太太跪了下来。 谢繁华抽出早就事先抹有葱汁的帕子来,擦了擦眼睛,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疼得窜出不少泪来。 “奶奶!”谢繁华软软地唤了一声,跪着用膝盖爬到谢老太太脚下,泪如泉涌,“枣儿知道,我娘身份不高,配不得爹爹,所以现在谁都能欺负我了。那贺姨娘也就算了,她好歹是爹的人,可这田婆不过是个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也能骑到枣儿头上来!” 她抬头望着老太太,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叫人瞧着就生怜。 其实谢老太太虽然瞧不上陈氏,但是对这个机灵漂亮的三孙女还是挺喜欢的,小姑娘长得漂亮,也会说话,还投其所好地送她老人家贵重的礼物,老太太的心也是肉长的,不会不心疼。 她伸手拍了拍谢繁华肩膀,慈爱地说道:“她的男人,生前到底是你祖父的人,你祖父顾着她男人的面子,也不会打她啊。就算你有什么委屈,来找祖母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打人?必是你母亲没有教育好。” 拐着弯儿来想找自己女儿的错处,陈老太太不干了,屁股一歪就往谢老太太身边坐下,咧着嘴笑道:“亲家母,您老这是指桑骂槐呢吧?你明明知道枣儿丫头打小是在我老太婆身边长大的,这跟她娘什么干系,咋是她娘错了?” 刚刚陈老太太站在人群间,谢老太太没有看到,此番见着,头不自觉就疼了起来,只摆手道:“亲家母想错了,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陈老太太侧头,斜睨着谢老太太,明显很不满的样子。 谢繁华并不希望祖母跟外祖母吵起来,赶紧打圆场说:“奶奶,这事情真不是娘的错,您不知道,这田婆是贺姨娘安在我母亲身边的线人。她若只是陷害枣儿的话,枣儿还不会这般生气,可这瞎了眼的黑心老婆子,她手真是够长的,胆敢将手伸向二哥去。” “三丫头这话什么意思?”谢老太太见情况有些不对劲,脸立即板了起来。 谢繁华朝着田婆狠狠啐了一口,方才回答道:“奶奶您不记得了吗?贺姨娘利用张婆萧婆陷害我母亲那晚上,枣儿见情况不妙,就悄悄出去找二哥帮忙去了。枣儿一早便知道那张婆有问题,所以想让二哥带着我去张家找人去,结果才到张家,便见到张家人全死了。我跟二哥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府尹大人带着官差来抓人了。好在周大人明察秋毫,还了我跟二哥清白,那日若是来抓人的是昏官,我跟二哥此番可能还在大牢里呆着呢。” 狠狠瞪了田婆一眼,谢繁华气道:“那日枣儿急急忙忙去找二哥,无意中撞到一个人,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田婆。当时枣儿太急了,没有多想,所以这才叫田婆得了机会,差点陷害了二哥。” 昨日风华堂上,虽说贺氏被府尹带走了,可到底顾及着她是广宁伯的妹妹,谢家一早便差人去府衙问了。人不是贺氏杀的,周庭深周大人不过是将她关了一夜,今儿一早就放她出来了。 因此,谢老太太自然觉得张家的死或许另有阴谋,没想到,还是跟贺氏有关? 如此想着,便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厉声质问田婆道:“你说,你是不是贺姨娘安在三太太身边的人?其实那次贺姨娘陷害陈氏,你也有份?” 原本打算看好戏的谢素华见情况不妙,腿一软,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辩解道:“祖母,不要听三姐姐一面之词,她惯会冤枉人的。祖母,您想想,若是我姨娘真是凶手的话,那周大人怎会放了她?她是冤枉的。” “哼,冤枉?”谢繁华转过身来,质问庶妹道,“你姨娘没有杀人,不代表田婆不是你娘身边的人,也不代表张家的死跟你们没有关系。田婆可以将我跟二哥的行踪告知你姨娘,或者说,告诉你,然后你们再雇人去杀人啊。” “你……你胡说!”谢素华双手撑在地上,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了红晕来,人也有些吞吐起来,“不……不许你冤枉我姨娘。”然后不敢看谢繁华眼睛,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乡下来的三姐姐根本就是妖魔,难对付的很,连一向孤高冷傲的二哥,都能听她的话,哼,跟她母亲一样,是个狐媚子。 谢繁华觉得这个庶妹言行举止很是奇怪,但是也只认为她心虚,并没有往其它方面去想,只回头对谢老太太说:“祖母,枣儿是不是胡说,您大可叫二哥来问问便是,二哥一个大男人肯定是不会说谎的。” “二爷在哪儿?”谢老太太也没多想,转头问对大丫鬟铃铛道,“你亲自去瞧瞧,二爷若是在家,即刻叫过来。” “是,奴这就去。”铃铛应声便出去了。 谢素华到底有些心虚,整个身子都微微有些抖起来,虽然张家的人是那个人杀的,可是那个人到底是为了自己。想起来就觉得委屈,自己怎么会招惹上那样一个恶心的人,不但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若是可以,她真想他永远消失。 对了,他答应过自己,会帮助自己对付野丫头的。如此想来,许是还有些用处的。只要他能帮助自己狠狠惩罚野丫头一顿,那自己吃那点亏也算是值得的了,是的,一定要好好惩罚野丫头。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有人说:“老太太,刚巧二爷才将从外面回来,被奴遇到了,就直接请了过来。” 谢素华趴在地上,只见到一块石青色的袍角,她不敢抬头,只匍匐着。 谢旭华刚刚打书院回来,今天书院里最后一节是骑射课,他一身利落的骑装还没有换呢,就听说祖母找自己。 跟着铃铛来了祖母的祥瑞堂,便见里面跪了一屋子人,连三妹妹也在,他不由眨了下眼睛。 “祖母,不知道唤孙儿前来,为着何事?”谢旭华虽是问老太太的话,眼睛却是望着自己三妹妹的,就怕是他闯了祸,惹了老人家不高兴。 老太太道:“旭华,你三妹妹说,那日你跟她去张家的路上,撞上了这个田婆子?” 谢繁华一呆,她刚刚明明说的是自己在找二哥的路上撞到田婆子了,二哥又没瞧见,老太太竟然问二哥是否瞧见了……老太太不可能是记性不好记错了吧? 却只听二哥回道:“是,孙儿瞧见了。” 谢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却是没说话,谢旭华抬眸望了老太太一眼。 “好了,祖母知道了。”谢老太太问田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说,若是叫我知道你扯谎了,仔细你的皮!” 谢老太太表情十分严肃,狠狠瞪着田婆,将田婆吓了一跳。 田婆确实心虚,她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遇见的人是谁了,见二爷都亲口说出撞见她的话,又见老太太发了如此大的火,她的嚣张气焰早就灭了,只匍匐在地上一个劲给老太太磕头。 “是奴错了,可是奴并没有干坏事,今儿好不易得了机会可以近得三太太的身,还没来得及向贺姨娘报信儿呢,就被三小姐给逮住了。”田婆一个劲给老太太磕头,想着将功赎罪,因此便向老太太抖出了她偷听来的话,道,“老太太,奴听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舅老爷并非三太太的兄长,他是三太太嫁进侯府之前的相好的。奴还听说,舅老爷一直至今未娶,就是还在肖想三太太。”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惊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谢繁华,听得这个消息,也是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来舅舅是为了娘才没娶的吗?舅舅不是亲舅舅? 谢老太太倒算得上是稳得住的,她心里一番思量,挥手道:“将这个不知好歹,满嘴污秽的老货给我拖出去。”老太太气得站起身子来,指着田婆道,“奴才到底是奴才,主子岂是你背地里能够编排的?莫非你仗着你男人生前在老侯爷跟前当过差,你就能爬到三老爷头上去?来人啊,将这个满嘴污秽的老货拉出去杖责二十,完了就罚她在北苑给奴仆洗衣服,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北苑半步!” 田婆自作聪明,以为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却是没有寻个合适的机会跟老太太说。当着众人的面去揭谢家三郎的丑,就是自作自受。 “老太太饶命啊,饶命啊。我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我听到了,亲家太太还劝三太太跟三老爷和离呢。”田婆还想过来抱谢老太太的腿,却被及时上来的打手婆子给拽走了,那喊声也越来越飘渺,“奴是冤枉的啊,这次说的全是真的。”却是没人再去理会她。 陈氏觉得委屈,抽出帕子来擦眼泪,陈老太太却大声道:“你哭什么哭?咱们堂堂正正做人,岂是一个老货就能给毁了清白的。”又转头对谢老太太道,“亲家母,我老太婆知道,你们侯府从来就没有瞧得起我女儿过。别说是你们了,就是我,当初也是死活不答应把女儿嫁到你们家的。你儿子是你的宝贝,我女儿也是我的命根子,你以为我舍得把女儿嫁到你们家来受这些窝囊气?今儿也趁早把话说开了,既然这桩婚姻当初就是个错误,咱们坐下来谈,和离算了,省得我的宝贝女儿往后还叫你们欺负。” 陈氏只觉得呆在侯府累,也答应娘会好好考虑她的提议,可是并没有想到娘会就此直白地说出和离来。不说她对丈夫确实是有感情的,就说和离之后不能天天见着女儿了,她也不能愿意。 陈氏哭着抱住自己母亲道:“不行,娘,我不能没有枣儿的。”她性子比较弱,想反抗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急得只使劲揉着帕子。 陈老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道:“别怕,枣儿是你婆母的亲孙女,她对谢家可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到时候,不过是一份嫁妆的事情罢了。再不济,总之我们陈家的东西往后也都是枣儿丫头的,委屈不得她。娘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你得赶紧回娘身边,给我好好过清净的日子。” 这边谢老太太心里虽高兴,嘴上却道:“亲家母,这事儿咱们往后再议,如今是……” “也别往后再议了。”陈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哼,一个婆子也敢给我女儿外孙女脸色看,还以为谁稀罕在你们家似的。”说完拉着陈氏往外走,扬声道,“这就收拾衣物跟娘回家去,回头就去官府将手续办了。” “娘……”陈氏被自己母亲抓住,挣脱不掉,只得跟在母亲后面。 谢繁华见状,也要跟着跑出去,却被二哥抓住了袖子。 谢旭华道:“我瞧你外祖母是动真格的,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走,我带你去找爹。” 谢繁华是想爹娘和离的,自然不希望爹爹出面来阻住外祖母带娘回去,只道:“二哥,今儿谢谢你,不过,不必去找爹了。” 谢旭华挑眉,有些不解,但见妹妹表情并非委屈痛苦的,也就作罢道:“好,你说怎样都行。”又朝老太太行礼道,“那孙儿带妹妹先出去。” 刚刚嫡亲孙子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扯谎帮着这位妹妹,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笑着点头:“你们姐妹感情深厚,自然好,且都下去吧。” 待众人全都走了之后,老太太道:“这田婆子虽然人浑了点,可是这样的事情若不是真的,她不敢乱说。哼,这事情我非得跟老三说不可,倒是叫他好好瞧瞧,他这媳妇是多么的不知检点!” 姚氏挨着婆婆身边坐下来,仔细瞧着婆婆脸色道:“您老也别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要我说,三弟多半是知道这事的。” “老三知道?”老太太经大媳妇这么一提醒,方才想得起来,要说昨儿老三见着那陈嗣青怎么没个好脸色呢,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人并非什么大舅哥,如此一想,就更气,“真是冤孽啊,冤孽!不过也好,陈家知道自己错了,主动提出和离,这事情就好办了。” “媳妇看这事情不简单。”姚氏道,“想来三弟是十分喜爱三弟妹的,三弟妹也是爱慕三弟,那陈嗣青不过是自作多情。叫三弟跟弟妹和离,三弟只会怪老太太您棒打鸳鸯,肯定不会顺了您的意。若是您真想拆了他们俩,怕是还得从三弟下手,让三弟心甘情愿对陈氏放手。” 姚氏见老太太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便笑道:“老太太,您别这样瞧着媳妇,媳妇也不是那黑心肠的人,只不过是在为着咱们谢家考虑。三弟妹是温柔貌美,跟三弟也是伉俪情深,可架不住三弟有个贺姨娘。这贺氏是打小便跟在三弟屁股后面玩的,她对三弟的感情深得很,不然也不会宁愿做妾也要跟着三弟,再说她背后还有广宁伯,想来赶她走是不可能的,可若她不走,三弟妹根本镇不住她,想来只能给三弟添麻烦。” “正是这个理。”老太太叹道,“你三弟如今出息,三房的主母不能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我当初也是想着给陈氏机会的,可看来,她是不行的。”又说,“但三丫头瞧着不错,挺机灵乖巧的,往后若是三郎再娶,三丫头便就跟锦丫头一样,出嫁前就养在我跟前来。” “是。”姚氏迎合道,“媳妇瞧着三丫头也讨喜得很,处处替她母亲出头,不是个软弱的,往后嫁出去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姚氏的意思很是清楚明白,像谢家这样人家的女儿,将来是要嫁入世家、或者朝中寒门新贵人家当媳妇的,没有些手腕怎么行? 老太太点头,想着谢繁华近日来的表现,都颇为满意。 姚氏又道:“老太太,若是三弟另娶的话,倒不如再娶一位云家姑娘。” 谢老太太微微蹙眉:“云家?”她仔细想了想,“那只有隔房的云瑛跟云琦,可云琦是庶出,未免不合适。云瑛的话,会不会小了点?我记得她只比三丫头大一点。”   ☆、第三十八章 姚氏看了老太太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婆婆,其实媳妇觉得,只要是云家的姑娘,其实嫡出庶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那云琦虽则是庶出,可这孩子的为人品性都是不错的,知书达理,为人也落落大方,只可惜投错了胎,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她要是落在安璟侯夫人肚子里,怕是就了不得了。” 这样一说,老太太脑海里自然就浮现出那云琦的模样来,这孩子今年好似有十七八岁,生得着实婉约动人知书达理,她生母姜氏虽为安璟侯的一位姨娘,但是好在这孩子自己争气,还是颇得安璟侯喜爱的。 再看那云瑛,云瑛虽为嫡出,但是性格未免要强了些,年纪也小。再说了,云家若是嫡出姑娘嫁到谢家做续弦,老太太心里也是为云家抱不平,那安璟侯跟侯夫人杜氏也不会同意。 这样一想,综合各方面考虑,确实觉得云琦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谢老太太道:“咱们今儿说的这些,先不要声张出去,总得将老三的事情处理妥当了再谈这事。不过,倒是可以择个好日子,将云家几位姑娘都叫到咱们府上来玩,再叫我好好瞧瞧。” “是,媳妇知道了。”姚氏见婆母满意了,她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又站起身子来道,“媳妇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婆婆您先休息,媳妇晚点再来给婆婆请安。” 老太太眯眼笑道:“你去吧。” 且说谢潮荣打衙门回来之后,一心念着妻子,便直奔汀兰院来。 路上却遇着了芷兰院的丫鬟翠儿,翠儿是得了贺氏的命,赶着过来截住谢潮荣的,翠儿跪在谢潮荣跟前道:“老爷,姨娘生病了,请老爷过去瞧瞧姨娘。” 谢潮荣本来就对贺氏有气,此番见被贺氏的丫鬟拦住,又想到受了委屈的妻子,他面色立即铁青,一脚踹在翠儿身上,将翠儿踹得跌趴在一边,吃了一嘴的泥土。 他冷眼瞥了翠儿一眼,抬腿重新往前走,翠儿得了主子的吩咐,今儿是必定要将老爷请过去的,便抱住谢潮荣腿道:“老爷,您可怜可怜姨娘吧,她一早打衙门出来就生病了。可怜我们姨娘,原本身子都没有好得彻底,如今还吃了个冤枉的官司,去了那阴暗晦气的地方呆了一晚上,刚刚都咳出了黄痰,连广宁伯夫人都来了。” 又拿广宁伯来威胁自己?哼,她仗着自己是广宁伯的妹妹,不但在侯府横行霸道,还敢设计陷害阿皎。甚至……甚至自己差点就答应了母亲,要休了阿皎来娶她为妻,好在自己没有那么做,否则非得后悔死。 “滚开!”谢潮荣此番正在气头上,毫不客气便一脚踹在翠儿身上,然后站正了身子,双手背负,腰杆挺得笔直,只冷眼睥睨着翠儿道,“回去告诉你们姨娘,往后没事就给我好好在芷兰院呆着,若是她胆敢再害阿皎,我管她是不是广宁伯的妹妹,都给我滚出谢府去。” “三郎……”一抹柔媚的女声响起,从灌木后面走出一位病怏怏的高挑美人来,那人正是贺氏,她正由自己的娘家嫂嫂吴氏搀扶着,缓步朝谢潮荣走来,含泪道,“三郎如今心里只有太太,却是再也没有贺宏珍了。珍儿知道,珍儿做错了很多事情,珍儿不该嫉妒太太,不该垂涎侯夫人的位置。”她是真的伤心欲绝,也是真伤心得落泪,颤抖着身子道,“打小,我便不喜欢跟女孩子一起玩,我就喜欢跟着你。那个时候你并不讨厌我,反而是待我很好。三郎,你若是不喜欢我,真的不该对我那般好的,你该一开始就冷漠地待我,那样也好叫我趁早冷却了那份心思,可是迟了,都迟了。当我生病的时候你亲自喂我吃药,当我被发了狂的马颠得快要坠入悬崖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总是你……那个时候,纵使我已经知道你待我不过兄妹之情兄弟之义,也已经晚了!我的心……”许是刚刚说得急了些,她使劲咳了两声,方又道,“那个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总之你别想甩了我。” 谢潮荣望着贺氏,似乎又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总喜爱穿红衣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单纯,谢潮荣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如今这般心思歹毒,肮脏龌龊。 “三郎……”贺氏见丈夫还是冷着一张俊脸,她小心翼翼伸出那双苍白的手去拽他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你就再喂我吃一次药吧,只这一次便好。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我往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不兴风作浪。” “你也知道是你自己兴风作浪?”谢潮荣冷眼瞥着贺氏,袖袍一甩,哼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去芷兰院里面面壁思过去,别再出来了。”说完便欲走。 贺氏却是跪了下来,紧紧拽住他袍角,哭着道:“别走,三郎,如今我已经是残躯病体,连大夫都说我若不再好好调养着,怕是活不得几日了。珍儿不怕死,珍儿就怕到死三郎也没能原谅我。所以,你别走,就去芷兰院坐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你喂我吃药。” 旁边吴氏见小姑子为着一个男人竟然这般作践自己,忍不住哭道:“真是作孽!好好一个将门千金,怎么活成了这样!这谁家的女儿谁心疼,好了,珍儿快起来,地上凉得很,你本来就病着。”边说边伸手去扶贺氏,奈何贺氏却倔强得很,不肯起来。 这股子倔强劲儿倒是没变,谢潮荣蹙眉望着贺氏,一下子似乎又想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她确实像个男孩子一样,爱骑马射箭。不但爱骑马射箭,还总爱跟人比试,输了就会哭鼻子。 其实若说有错,他谢潮荣自己也有错,他若是不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毁了她清白,她贺宏珍也不会到谢家来,那如今这些事情,就都不存在了。追根究底,自己有错,当初看到了阿皎写给袁嗣青的信错寄到了自己那里,又想着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便一时气得……气得…… 将罪责往自己身上一揽,谢潮荣对贺氏的怨气也就少了几分,反之,多了几分愧疚,便伸手去扶她道:“起来吧,寒天腊月的,地上多冷。” 贺氏见丈夫关心自己,开心得笑了出来:“三郎不怪珍儿了?” 谢潮荣手上稍稍用了点劲,便就将贺氏托了起来,淡淡道:“我也有错。” 贺氏摇头:“不,这都是我的错。三郎,我答应你,往后一定好好敬重太太,一定帮着太太处理府上庶务,再不跟她对着干。” “你真想通了?”谢潮荣挑眉,颇有兴致地望着贺氏。 贺氏脸上立即爬上一抹红晕来,低眉顺眼道:“自然。妾身既是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是做得到的,不过,三郎得先喂我喝药。” 谢潮荣望了眼吴氏,心底一番权衡,便点头道:“先去芷兰院。” 芷兰院内,贺氏坐在床上,吴氏替小姑子盖好了被子,便说:“既然这里有侯爷在照顾,那妾身便先走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未有处理呢。”笑着朝谢潮荣弯了弯腰,笑道,“劳烦侯爷了,改日我再来。” 谢潮荣转头吩咐:“送广宁伯夫人出去。” 翠儿领着广宁伯夫人吴氏出去,红芍就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了,她向谢潮荣行礼道:“侯爷,姨娘该要吃药了,药还烫着。” 谢潮荣从红芍手中接过药来,没说话,只紧抿着薄唇,舀了一汤匙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将递送到贺氏嘴边,贺氏张口就吞了下去。 谢潮荣挑眉:“不苦?” 贺氏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摇头道:“只要是三郎亲手喂的,都不苦。” 谢潮荣一愣,随即只是摇头轻笑,只喂药,却再没说话。 贺氏用眼神给红芍使了个眼色,红芍心领神会地去做了该做的事情,没一会儿功夫,谢潮荣便觉得有些困起来。 “三郎你怎么了?”贺氏将喝了一半的药碗放到了一边去,伸手扶住丈夫道,“可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谢潮荣这些日子确实是累着了,不管是朝廷上的事情,或者是宅子里面的事情,都是一件接一件,叫他心累得很。 不过还保留一丝清醒,他起身道:“既然药喝完了,便就好好歇着。”他身子有些微微晃动起来,眼前也开始有些渐渐模糊,他摇了摇头,“我回……回……阿皎……” 话还没说完,人便跌落下去。 贺氏伸手去轻轻推了推谢潮荣,轻声唤道:“三郎?” 红芍走过来说:“姨娘,奴婢香料用得重,侯爷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贺氏伸手轻轻摸了摸丈夫的脸,唇角边挂着笑意,但随即笑意又冷了下去,眸光渐渐阴冷下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陈皎,却不知道,那陈皎已是被她娘给带回娘家去了。”贺氏哼道,“她跟她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哥哥不清不楚的,与三郎成了亲后竟然还敢写信给袁嗣青,就怪不得别人了。” 红芍年岁不大,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清楚,只道:“姨娘,咱们这样做,若是明日侯爷醒来知道了,他必是会怪姨娘您的,此番并非对您有好处。” 贺氏却不以为意,只说:“三郎对陈皎跟袁嗣青的关系十分介怀,不然当年我也不会有机可趁,从而一举生了素华跟玉华,哼,明儿早上三郎若是得知陈皎是跟袁嗣青一起呆了一夜,他还不得吵翻了天,哪里还会管我们的错。再说,就算他怨我,也不得不敬我娘家几分。就算是老太太,她也是不敢轻易动我的,不然她查出了田婆,却为何不问我的罪?” 红芍也是听明白了,笑道:“恭喜姨娘……哦不……”她赶紧改口道,“恭喜侯夫人,贺喜侯夫人,只要陈氏出了谢府,往后这侯爷可就是您一个人的了。” “好了,好话也别说得太早,凡事还需谨慎着些。”瞥了她一眼,挥手道,“你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伺候着就行。” “是,那奴婢出去。”红芍弯腰退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待得红芍出去后,贺氏目光立即变得温柔起来,她痴痴傻傻地望着丈夫,那眸子里像是蓄满了三月的春水般,婉约动人。 伸出略显苍白的素手来,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开丈夫的衣带,将那朝服剥落,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又将他白色的中衣褪下,剥开里衣,露出里面麦色的结实胸膛,她动作微微停住,眼眶立即就红了,只觉得自己委屈得很。 两次了,这两次得到丈夫,都是她耍的手段,而不是他真心实意想要的自己。 上次在军营中,是她耍了手段,让陈皎写给袁嗣青的信寄到他那里去的。如她想象的一样,当他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若不是大军已经行至东疆边关、那高丽随时可能突袭兴军,他真的会快马加鞭赶回家去。 她在他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了,她很了解他,所以,才会摸着他的脾性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底线范围内触怒他。她知道,若不是需要背负着家族兴荣的使命,遇到这样的事情,依着他的脾性他定然是会带着陈皎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只是可惜了,他上头两位哥哥早死,而老侯爷又年迈,底头几位爷还尚且年轻不成什么气候,所以,他谢潮荣是谢家的中流砥柱,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走不了,而陈氏却不愿呆在这里,或者说陈家人根本不想让女儿呆在这大宅子里,两人就算是再坚固的感情也会生出矛盾来的。只要感情有了裂缝,她就有机可趁,也就不必再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了,只要耐心等着便好。 想到此处,贺氏心情好了很多,也就加快了手上动作,跟丈夫第二次行了房事。 第二日一早,谢潮荣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刚刚动了身子,便觉得怀里似乎抱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每天都会抱着妻子打梦中醒来。而每天最幸福的事情,便就是能够搂妻子在怀,然后进入梦乡。 想来妻子是不怪自己了,所以才会这般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他伸手搂得更紧,凑唇便在她额头上落于一吻,却发现那张脸并不是妻子的。 谢潮荣有种被人当头一棒的感觉,立即趴坐起来,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贺氏早就醒了,只是闭眼装睡在等着丈夫先醒,听得动静,便慵懒地坐起身来:“三郎,你醒了?”她望着他,满脸的单纯。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潮荣望着贺氏,满眼怒火,“是你耍的手段?” 贺氏委屈道:“三郎你在说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昨儿你来我这里,喂我吃完药后你就说自己累了,再然后……再然后……”想到昨晚的事情,贺氏脸红了起来,只低头说,“昨夜三郎十分勇猛,叫妾身今儿都起不来床了。” 谢潮荣没再理会她,只掀开被子起身穿衣,他脸色不好,手上动作也很急。 待得穿完衣服,谢潮荣撇头看着贺氏,严肃道:“你最好祈祷阿皎会原谅我,否则……”他黑眸虚眯,里面尽是愤怒。 “否则如何?”贺氏双手紧紧抓住被子,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理直气壮道,“是,昨夜是我设的计,是我故意留你在我这里歇着的。可这是我的错吗?我是你的女人,我为你生了一儿一女,就算你满心满眼都是她,可你难道不该顾及着我的感受吗?你回来这么久了,夜夜宿在她那里,却是连我的两个孩子都没有正眼瞧上一眼,你满心在乎的只是那个贱人生的野丫头……啊……” 谢潮荣忍无可忍,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将贺氏打得一头跌趴在床上,只默默哭泣着不敢再出声。她知道,自己刚刚当着他面说的那句话,已经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外面伺候着的丫头都闻声赶了进来,红芍是贺氏贴身伺候着的,见主子被打了,立即轻步过来将贺氏扶起来。 谢潮荣道:“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若是还不知悔改,休怪我不客气。”说完冷眸瞥了贺氏一眼,便大步跨了出去。 待得谢潮荣走了之后,红芍才敢出声,她看着贺氏脸颊上的红手印,哭着道:“侯爷下手愣的这般狠,姨娘脸颊都有些肿起来了。”又说,“不过没事,您等着,奴婢去拿雪花膏来,上次伯夫人带来的。” “不必了。”贺氏伸手抓住了红芍的手腕,咬着牙道,“疼不疼的,也不在脸上,他今日既然动了这个手,便就是向我的心挥了一刀。”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谢三郎从来是不会对女人动手的,我今日占了陈氏的光,倒是荣幸之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打芷兰院出来,谢潮荣便大步往汀兰院去,一路上脸色都不好。 汀兰院里,谢繁华早已经穿戴齐整了,或者说,她一夜都没有睡得着。昨儿得知那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她怎么睡得着?要说舅舅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要说舅舅怎么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是一直不娶妻呢,原来舅舅不是亲舅舅,原来他心里面装的人是娘。 要说起来,谢繁华跟舅舅的感情,其实是比跟自己爹亲的。就算爹爹回来的这些天里对自己还算不错,可是她毕竟有着上一辈子深刻的记忆,直到如今,想到上一辈子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恨得很。 她恨爹,恨夏盛廷,恨所有欺负过她、辱没过她的人。所以她认为,只要父母和离了,只要自己这辈子不再嫁夏盛廷为妻,那么前世的悲剧就不会重演。 原以为上辈子父母渐渐离心是因为自己那副容貌,可如今才知道,便是自己不再丑了,爹爹跟娘亲间的矛盾还是存在的。她知道,爹爹跟娘亲和离后那贺氏很有可能成为侯夫人,但是她不怕,只要娘能够幸福安康,她就什么都不怕。 想了这么多,觉得幸福就在前方,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旁边伺候着的金贵见小姐竟然笑了,皱眉道:“小姐,太太被陈老太太带回家去了,要是被侯爷知道了,肯定会吵翻天的,您怎么还笑呢?” 谢繁华顺手捡了旁边案上的一块糕点塞进金贵嘴里,笑道:“你一个小丫头只管低头做事就行,问这么多做什么?我高兴,自然就笑了。” “哦,那小姐高兴我就高兴了。”她说完便吃起东西来,再不多问。 这时,外面赵桂氏却大步走了进来,一脸焦急的神色,朝着谢繁华道:“小姐,不得了了,侯爷回来知道太太被陈老太太带回去之后,气得不行,此番已经出去了。” 谢繁华赶紧站起身子道:“我去瞧瞧。” 袁嗣青虽然在京城早就购置了房屋,但是因为多年未住的缘故,那屋舍还需要修葺一番才能入住。因此,陈老太太带着女儿自然是先回云水楼去的,那云水楼不但是吃饭的地方,楼上也有雅致的房间。 待得谢潮荣着人打探清楚后再赶至云水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吃饭的点,酒楼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派华贵景象。 他翻身下了马,便径自朝酒楼里走来。 酒楼里的小二惯会看人识身份,此番见眼前之人不但穿的衣服名贵,而且那通身的气派也不俗,还有他刚刚那匹宝马,这些都可以想象得出此人身份必定不凡。 因此便点头哈腰道:“客观里面请,客观怕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想吃些什么?” 谢潮荣并没有理会小二,只大步往里面走,一双鹰眸在大堂里面扫视一圈,见没有看到人,方才问道:“你们东家呢?” 那小二讪讪道:“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好,贵人您找我们东家做什么?”他干笑两声。 谢潮荣却没有功夫跟他废话,只大步便朝楼上去,那小二见状赶紧阻住道:“这位贵人,东家有吩咐,自前段时间起二楼便就不许人上去了。”他身子倒是灵活,钻到谢潮荣前面去,挡住他去路道,“您大人大量,可就别难为我了,若是您想入住,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 “滚开!”谢潮荣呵斥一声,却见那小厮还是死死挡在自己跟前,他刚准备伸手去将那小厮推开,却听楼上有人唤了他一声。 谢潮荣抬眸望去,见那人正是袁嗣青,他便伸手理了理衣服又挺直了背脊,他不想在任何一方面输给他。 将底下人的动作瞧在眼里,袁嗣青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只邀请道:“侯爷,上边请。” 那天在风华堂上见了这袁嗣青一面,谢潮荣觉得袁嗣青这小子如今是混得越发好了,十五年前,他不过是个自卑腼腆的小商贩,赚不得多少钱,他在自己跟前都是低眉顺眼的。谢潮荣能瞧得出来,那个时候袁嗣青轻易让出阿皎,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给不起阿皎富足悠闲的生活。 可如今经过十多年历练,他不但腰缠万贯,连气质都变了。哪里还瞧得出自卑?就他那站在高处看人的眼神,他就高傲的。 谢潮荣见情敌,不想输了风采输了面子,因此,在派人打探陈氏下落的时候,他精心挑选了一件衣服。如今穿的是玄色蟒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花纹,墨发高束,只以一根碧玉簪紧固着。 走到袁嗣青跟前,谢潮荣更是挺直腰杆,开门见山道:“阿皎在哪儿?” 袁嗣青平淡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今天天气好,娘也是头一回来京城,阿皎带娘出去逛逛去了。你既来了,便是客,请这边坐吧。” 谢潮荣虎着一张脸,于一边跟袁嗣青对面坐着,又道:“阿皎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是来接她回家的。”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袁嗣青,见他只是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袍子,一张冰山脸永远没有过多的表情,跟自己简直不能比,心情好了些,继续说,“倒确实是我的失职,怪不得阿皎会生我的气呢,按理说岳母大人千里迢迢来京城,我该是亲自给安排住处的。” 想到这里,他确实觉得愧疚,他没有好好为阿皎考虑。 袁嗣青正给谢潮荣倒茶,听他这般说,动作停住,喟叹道:“你倒是不必自责,有我在,我还能叫自己母亲受委屈么?”将了对方一军之后,继续倒茶,斟满之后方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们谢家组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请问靖边侯贵庚?如今又是育有几子?” 纳妾,这是谢潮荣最为理亏的地方,他面色赤红,却是哑口无言。 当初跟阿皎成亲的时候,他亲口承诺过,他此生只会有一个女人,只会跟她生儿育女一辈子在一起。他当初也确实是那样想的,他从没有想过,如今的自己,竟然会有妾氏,且妾氏的娘家身份还压了阿皎一头。 缓了一会儿,谢潮荣道:“我承认,我没能够兑现当初诺言,这是我的错。但是……” 袁嗣青却截断道:“阿皎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当初是你趁虚而入,你自己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骗得了阿皎的信任依赖你很清楚。我不忍毁了阿皎名声,所以才会忍痛成全你们,却没有想到,如今伤她至深的是你!”他眸光如寒冰,紧紧盯着面对的人看,周身都寒气逼人,他道,“谢三郎,堂堂侯府三公子,当初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心,竟然使出那般下三滥的手段。我原本念你一片痴情,也以为你会一辈子对阿皎好,却没想到,不到半年,你就又有了别人!如今打仗回来,你还敢休妻?” 他字字如刀,每一刀都直戳谢潮荣心窝,戳得他疼,但却是无力反驳。 “你回去吧。”袁嗣青不屑于再与这样的人说话,缓缓站起身子来,说道,“阿皎我是不会再放手的了,我会劝他跟你和离,往后我们跟你没有任何干系。” 谢潮荣却是忍无可忍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迅速起身道:“不可能!”待得意识到自己力气大了,楼下的人都被吓得纷纷抬起了头,他则讪讪收回手,眸光狠狠盯着袁嗣青看,“阿皎是我谢潮荣的妻子,便一辈子是,你别想使什么手段!还有什么和离?我不会同意。” “是吗?”相比于谢潮荣的暴躁,袁嗣青却是沉着稳重得很,只哂然一笑,低头道,“你不再是当初的谢三郎,我自然也不是曾经的袁嗣青,你当初有本事骗了阿皎,我如今就有信心给阿皎幸福,你别猖狂。” 谢潮荣觉得已经是说不通了,也不愿再多做纠缠,他打算自己去街市上找妻子去,便只道:“你爱做什么,随你的便。”然后一抱拳,告了辞。 才转过身,却于见一楼处,见到了那抹秋香色的身影。   ☆、第四十章 陈氏今儿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裙,明眸皓齿,脸上尽是温柔甜美的笑意。她无需多妆扮,就算是布衣荆钗,也会叫一众人都黯然失色。 当初,谢潮荣初次见到陈氏的时候,就如现在这般,他站在高处,看见街上她领着丫鬟在街摊边挑选一些便宜的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她只回眸温柔的一笑,便叫他失了心魂,从此日日放在心上,再不舍得放手。 是,袁嗣青说的对,他是无耻的。当初为了能够娶得阿皎,他确实耍了下三滥的手段。 自那次见面之后,他回去便着人去打探了一番,才得知原来白日所见的女子姓陈,是那古阳县出了名的美女,年有二十却一直未嫁。温柔貌美的女子,二十岁未嫁人,想来必是有什么原因的,他又着人好生打探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有了青梅竹马的情郎哥哥。 那哥哥也是个农家出身,比之陈氏年长一岁,早在五年前出去打拼去了。甚至连当初陈氏跟袁嗣青的五年之约,他也探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呢,如此如花似水般的女子,就知道大龄未嫁该是有原因,原是有了心仪的男子。 其实只是见过一面而已,就算那女子再如何叫他心动,也都还不至于要他使什么手段来得到。只在扬州散了心,便就收拾行礼准备回家了,却在回家的路上再次遇到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生得实在太好了,他再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人欺负,这一次,他救了她,两人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的接触。 只几句话的交流,他便能够感觉得出,此女虽然出身农家,但是言行谈吐都十分有涵养,比之那大家闺秀,丝毫不逊色。这样如皓月般明净的女子,真要一辈子留在这乡下么?他有些舍不得!这样的女子,该是被好好娇养着才对,她那情郎哥哥根本配不得她。 人一旦下了决心,所做出来的事情那都绝对是狠辣的,尤其是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 只一月有余的功夫,他便叫人放出消息来给陈家,说是那袁嗣青在外面早已经有了相好的,又派人途中阻止袁嗣青晚归,以造成他不愿如期回来娶陈氏的假象。从而,在陈氏最为伤心难过的时候,他趁虚而入,对佳人嘘寒问暖表达爱慕之意。 其实陈氏温柔胆小,听得他真实身份之后,根本是不同意的。那个时候,她到底还是伤心大于惊讶的,她根本忘不了她那个“负心”的未婚夫。谢潮荣不是不怕的,匆匆别离之后,他则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在谢家祠堂里列祖列宗跟前跪了七天七夜,才叫父母松了口,再然后就是他带着花轿,去古阳县迎亲。 迎亲队到了古阳县的时候,他才知道,陈氏病了。她早已得知自己为了娶她跪求父母的事情,所以她为了求母亲答应这门亲事,也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当时陪在她身边照顾着她的人是袁嗣青,可她迷迷糊糊中叫着的却是自己的名字。 这真是叫他喜出望外,更是不会再放手。 既然当初就没有放手,如今两人已是夫妻十五载,又何来和离一说? 谢潮荣见到妻子,转身大步朝楼下去,风一样走到妻子跟前,倒是将陈氏吓了一跳。 陈氏今儿心情不错,她好久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开心了,若是以后能够天天如此该有多好,能够天天陪着母亲跟女儿就好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微微垂了眸子,没再说话。 谢繁华却是笑着道:“爹,您来的正好,瞧,我跟娘买了很多东西呢。”她将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袱都递送到谢潮荣跟前,“都是枣儿跟娘喜欢的,还有这些,这些是外婆买的针线跟绣线,外婆最喜欢刺绣了。” 谢潮荣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瓜子,接过包袱道:“跟你娘出来逛街,为何不跟父亲说一声?要是你说了,父亲就是再忙也会抽空陪你们的。”说着目光落在陈老太太身上,请安道,“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陈老太太一直便不喜欢这侯府公子,十五年前就觉得是这小子用花言巧语骗走了自己女儿的。骗娶了女儿,若是他对女儿好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他对自己女儿根本不好,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侯爷不必行如此大礼,我老婆子可不敢担。”当着众人的面,陈老太太还是比较照顾这靖边侯的面子的,如若不然,她跑去厨房拿出大刀来追着这兔崽子砍了,敢欺负她闺女,小子活腻了。 谢潮荣有些尴尬,只道:“小婿来接阿皎跟枣儿回家,也是来请岳母大人跟小婿回家的。”他望着陈氏,愧疚道,“倒确实是小婿的错,没考虑到阿皎的感受,你们母女离别多年,该是有许多话要说,岳母跟小婿回了谢府,小婿定会好生照顾。” 陈老太太哼道:“谢三郎的照顾,我老婆子可不敢担。你若是想叫我老婆子多活几年,便就跟阿皎和离,咱们坐下来平心静气谈谈,往后跟你们侯府再无瓜葛。”瞥了谢潮荣一眼,见他这小子脸色立即铁青,她哼道,“还有枣儿,你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想必是不在乎枣儿的,叫她跟了我们最好。” 谢潮荣面色不快,只是极力压制住心头怒火,陪着笑脸道:“岳母大人说笑了,小婿跟阿皎夫妻感情好得很,岳母大人怎生说到了和离?这叫小婿听了生畏。” “别在我老婆子跟前睁眼说瞎话,你们夫妻感情好不好,当我是瞎的?”陈老太太为女儿抱不平,越说越气,胸口起伏道,“你们家个个都是黑心肝的,你们如何害我女儿自己心里清楚!可怜我女儿向来性子和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跟人争抢,若不是有枣儿在,我女儿早被你们一群黑心人活生生吃了,我哪里还能见到她?” 谢潮荣被堵得哑口无言,只低着头道:“岳母大人放心,往后再也不会了,小婿会好好疼阿皎跟枣儿的。” 陈老太太精明得很,嘲笑道:“我昨儿便带回了女儿,你却是到现在才知道来接人,想来你是无所谓有没有这个妻子的。你屋里头藏不藏娇,我管不着,但是我的女儿,你们谁也别想欺负。谢三郎,我今儿可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女儿既是被我带了回来,就不可能再回去那肮脏龌龊的地方!” 谢潮荣见跟老太太已是说不通了,便转头望向陈氏道:“阿皎,你跟我回家吧。” 陈氏低头没有看他,只将身子往自己娘身后躲了躲,咬着唇道:“三郎,你便应了娘吧。”   ☆、第四十一章 谢潮荣没想到妻子还在生自己的气,放下身份道:“阿皎,为夫向你道歉,为夫错了。”见妻子根本就没在看他,他只能望向自己女儿,求助道,“枣儿,快帮爹爹劝劝你娘,那日爹爹跟你说了那样的话后也是后悔不已。说出那样的话,爹也不好受,枣儿最乖,劝你娘跟爹回去吧。” 想他谢潮荣,战场杀敌从不手软,杀伐决断,他向来高傲狂妄,自觉高人一等,还从没像如今这般低声下气过。不过,他觉得,其实跟自己的妻子女儿低声说话,也没什么,她们是他最重要的人。 虽然谢繁华对上辈子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但她做的一些事情到底是一直在促使父母和离的,她也是自私的,纵使爹是真的爱母亲,可是他如今并没有能力护得母亲安好周全。谢繁华真是怕了,她不想悲剧重演,她只想母亲能够快乐。 其实昨儿母亲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刚刚一起逛街的时候,母亲是很开心的。 所以,谢繁华决心已定,便道:“爹,您何必这样?外婆好不易来了京城,娘跟外婆的关系也好不易处得好了些,该是叫她们多多相处的。您不知道,女儿好久没见到娘笑得那般开心了,或者说,自小到大,今天是娘最开心得一天,爹您明白吗?” 见女儿也不帮自己了,谢潮荣只觉得心痛如刀绞,他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双鹰眸喷着火,处处彰显着他此时的愤怒。 陈老太太将他脸色瞧在眼里,倒是一点不怕,只说:“谢三郎,当初你陷害阿青骗娶阿皎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的。你欺辱我女儿,你纵容你那姨娘庶女欺辱我女儿跟外孙女,我老太婆也看在你们这么些年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可你也别得寸进尺,你要是再敢耍什么阴谋手段,我老太婆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叫你得逞。好了,我今儿也累了,我女儿外孙女要伺候我歇下,你先回去吧。” “阿皎!”谢潮荣明显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离开,还眼巴巴望着陈氏。 陈氏却是秀眉轻蹙,有些不解地问道:“三郎,我娘说的话什么意思?你当初怎么陷害阿青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谢潮荣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这事情如何跟妻子说,他拳头攥得更紧了些,垂了眸子,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错误道,“阿皎,当初是我的错,你跟我回家去,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他望着妻子,黑眸中满满的都是愧疚跟哀求之意,他就想要妻子跟他回家。 陈老太太素来知道女儿脾性,为人单纯,耳根子还软,别人几句好话就能哄得她团团转。便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不让那谢潮荣看自己女儿,只道:“我老太婆好话不说第三遍,我累了,需要休息,侯爷请回吧。” 谢繁华见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便道:“爹,您也考虑一下娘的感受,您不要再逼着她做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走过去拉住爹爹的袖子,摇晃着说,“娘陪着外婆有什么不好?您若是真看重娘,不就是希望她开心么。” 谢潮荣阴冷的眸光从自己女儿脸上扫过,缓缓落到一直负手静静站在一边的袁嗣青身上,黑眸虚眯,满脸的敌意。 内心挣扎片刻,他到底是选择放弃了,只道:“阿皎,你便陪着岳母大人,为夫过两日便来接你回家。”说着便拉起自己女儿的手,扬声道,“枣儿跟爹回家。”不容陈老太太来阻止,他拉着女儿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他心里明白得很,只要留女儿在自己身边,妻子不会不回来的。 带着女儿回了谢府,女儿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他则去了贺氏住的芷兰院。 伺候在芷兰院外面的丫鬟,远远地见着侯爷来了,赶紧给谢潮荣请安。 贺氏正坐在绣墩上,有些蔫蔫的,脸色十分不好。 旁边一双儿女陪着,谢素华正在绣荷花,见自己娘亲似乎脸色不好,便放下手中绣品,问道:“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又病了?女儿给您请大夫去。” 正心不在焉看书的谢玉华听了,眼睛张得大大的,点头道:“是啊娘,姐姐说得对,身子不好咱们请大夫来。娘,儿子亲自给您请大夫去。”说着放下书本,转身就要走,却被贺氏厉声喝止住。 “你给我好好呆着!”贺氏冷眼望着儿子,表情颇为严肃,“玉华,且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别在我跟前耍心眼儿,给我好好念书!” 谢玉华一抖,只能乖乖又坐了回去,蔫蔫道:“是,儿子听娘的话,儿子好好念书。” 贺氏望着兴致蔫蔫的儿子,叹息道:“你是大兴堂堂靖边侯的儿子,要有些眼力劲,别阿猫阿狗的都喜欢。你如今都快十四岁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你二伯家的清华可比你小,人家便早早中了秀才!你祖父可是十分喜欢他!” 见自己生母夸赞别人,谢玉华老大不高兴了,昂着头道:“谢清华算个什么东西,他只是二伯母打她娘家兄弟中抱来的,又不是咱们谢家的血脉,祖父才不会喜欢他呢。”想起在书院的时候,这个堂弟处处占尽风头,他便就生气,因此恨恨道,“哼,且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收拾他一顿的!看他笑得跟个狐狸似的,我就想揍他。” 他一说揍人手就痒了,手攥成了拳头,只听得嘎吱嘎吱一阵响。 贺氏还没来得及教训儿子,外面谢潮荣大步跨了进来,冷眼瞪着儿子,呵斥道:“你是想揍谁?” 贺氏见丈夫竟然来了,喜得赶紧站了起来,面上微微含笑,唤道:“三郎……” 谢潮荣看都没看贺氏,只是负手朝儿子谢玉华走来,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刚刚说是想揍谁?”谢潮荣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只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得儿子说要揍人,他比较敏感,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儿子说的是要揍他的枣儿,因此脸色十分难看。 他此时虽然面上还较为平静,但是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了,本来就对贺氏压着一股子气呢,他还没来得及教训她呢,她倒是好,如今竟然还在兴风作浪!竟然敢背地里叫儿子害枣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谢潮荣怒气冲天,垂眸看着儿子,见儿子身子抖了一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逼问,“你告诉父亲,刚刚是不是你姨娘背后又叫你使什么坏呢?” 贺氏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这般说,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道:“三郎,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没问你话!”谢潮荣呵斥一声,只逼问道,“玉华,父亲在问你话呢,你抖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不是你姨娘跟你说了什么,你何故会怕成这样?” “我……我……”谢玉华跟爹一点不亲,但是他有些怕这个爹,便吞吐道,“姨娘没跟我说什么……没有……” “还不说实话!”谢潮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谢玉华膝盖一软便就跪了下来。 旁边谢素华也吓了一跳,但她倒是不像弟弟那般软弱,她恨谢繁华真是恨到了骨子里,此番又听爹爹莫名其妙就训斥弟弟跟姨娘,她不由急了道:“爹,您做什么一来就冲我们发这么大的脾气?”因为生气委屈,她清秀的脸庞上染上一层红晕,却是倔强地昂着头说,“爹,那话不是弟弟说的,也不是姨娘教的,那是女儿说的。女儿恨透了谢繁华,看不惯她过得好,就是想教训她一顿!” “你放肆!”谢潮荣忍无可忍,气得反手一巴掌便打在女儿白净的脸上,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枣儿是你姐姐,你目无尊卑,就该受罚!” 贺氏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哭着道:“三郎,你冤枉素儿了,真的冤枉她了。”然后抱着女儿哭,心里委屈得很。 谢潮荣冷眼望着一双儿女,对谢素华谢玉华道:“去给你姐姐道歉去。” 这下谢玉华也不服气了,叫道:“凭什么?”他还在恨谢繁华,就是因为谢繁华,青杏才被送出府去的,他如今不能日日见到她了,只能每日寻着心思偷偷跑出去。 “凭什么?”谢潮荣轻哼,“就凭她是你的嫡姐,就凭陈氏是你的母亲!” 他话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但是贺氏不笨,却是听明白了。三郎这话虽然看似是在教训儿女,却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告诉她,陈氏是妻,她贺宏珍不过一个妾罢了。 贺氏别过头去,紧抿着唇不说话,隐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那边谢素华道:“爹,别说女儿没错,就算女儿真的做错了,也是不会向她道歉的。” “就是!”谢玉华附和自己姐姐道,“才不要给野丫头道歉。” 谢潮荣气得额迹青筋暴露,连连点头道:“好,好,贺宏珍,这就是你生的一双好儿女。犯了错却不知悔改,来人啊。”他扬声道,“拿皮鞭来,家法伺候。” 贺氏有些愣住了,待得反应过来丈夫说的确实是家法时,她跪着扑了过来。 “三郎,你不能这般无情,素儿玉儿年岁还小,你不能这样做。”她紧紧抓着他玄色袍角,不肯松手,“刚刚你是真的听错了,玉儿没说她嫡姐的坏话,他是说书院里念书的一个同窗,真的不是在说三小姐。” 自然也是不能说儿子想教训的是谢清华,那谢清华很得老侯爷喜爱,她自然不能叫儿子得罪老侯爷跟二房的人,只能胡诌了个借口。 谢潮荣冷冷望着贺氏,俯下身,手突然紧紧一抓,便就抓住了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记住了!纵使你耍尽所有手段,在我心里,也永远只有阿皎一个,你劝你且停了做侯夫人的心!给你广宁伯府面子,是我谢潮荣到底顾及着跟你哥哥十多年战友的情分,你若是再敢胡闹下去,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兜着。”然后松了手,又缓缓直起身子来,只冷眼俯瞰着贺氏。 贺氏知道此时丈夫正在气头上,想必是没能将陈氏带回来,或者说那陈家在逼着他和离,便软道:“是,三郎教训得是,妾身谨记住了。” 谢潮荣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只背着手转身大步离去。 待得谢潮荣走后,贺氏赶紧抱住了女儿,看她脸上伤口,轻轻碰了碰:“肯定疼吧?” 谢素华使劲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女儿能忍着!”嘴上说能忍,不过是不想叫自己娘担心,这么大的恨,心里自然是忍不了的。 很快,谢潮荣在芷兰院发怒的事情便传到了谢老太太耳朵里,铃铛过来跟谢老太太说的时候,谢老太太正陪着一群孙辈说话。 闻言只挥了挥手,倒是没放在心上,只吩咐铃铛道:“今儿叫锦华繁华静华都留在我跟前吃饭,你呆会儿去将大太太跟二太太也请来,咱们谢府得和和气气的。”想了想,又说,“着人去将素丫头也叫来,也别总是呆在自个屋里头,得多多出来跟姐妹们说说话。” 谢府的几位姑娘在老太太那里用完饭,老太太觉得近来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着实不吉利。再加上,待得过了年,皇家的几位王爷便要选妃了,她自然是希望谢家姑娘能够有幸得选的,所以,打算择个吉利的日子带着一众女眷去城外的寺庙里上香祈福去。 谢素华回了芷兰院后,跟贺氏说了老太太要带着她们前去城外寺庙上香的打算,贺氏多少猜得出老太太心里面的盘算,便笑着道:“咱们素儿通情达理,不论是模样还是性情,在几位姐妹中都是出挑的,想来到时候选妃的时候,你必不会输给旁人。” 说来也是奇怪,如今朝中已经有两位成年皇子被册封为王爷,一位是宇文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圣上封其为齐王,另外一位是张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被皇上封为燕王。朝中如今一直未立有储君,不过,圣上正值盛年,倒是也不必一时急于立储。 想来储君必定是在两位王爷当中选一位的,至于究竟选谁,如今谁也猜测不到。 齐王生母是宇文世家之女所出,而燕王生母,则为张宰相嫡幼女。 文皇帝在位的时候,为了牵制住世家的权势,曾经利用寒门学子对世家进行打压。□□历经数十载后,如今百年世家与近今年刚刚崛起的新贵,两股势力间相互稳稳当当地牵制着。 所以,圣上封了一个王爷,必然是要再封一个王爷的。 谢素华知道自己生母说的意思,但她兴致却不高,倒不是她不希望为妃,只是……   ☆、第四十二章 只是,有那样一个人总是来招惹自己,可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欺负自己好几次了,每次来找自己,都动手动脚的。想当初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路边的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大冬天的在路边乞讨,根本没有人愿意施舍给他,她坐着娇子路过的时候,轿帘刚好被风吹了起来,她见他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可怜得紧,才扔了银子给他。 可自那以后,她便就被缠上了,他武功似乎十分高强,总之谢府大门对他来说是形同虚设。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谢家的护卫根本丝毫察觉不到他。开始的时候,谢素华是反抗的,她想着喊人来抓他,可想着若是真叫人发现有陌生男子私闯了她的闺房,岂不是就毁了名节? 顾着名誉,她一次又一次地忍了,可是如今她大了,眼瞧着就要嫁人了,莫非嫁了人之后还要与他这般吗?不行的,这是绝对不行的,她的一生不能被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给毁了。 想着心事,谢素华只敷衍贺氏几句,便回了自己屋子。 一进屋,便挥手将跟着自己的小丫鬟给挥走了,只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里。 要说起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虽然他对自己十分轻薄无礼,可倒是也愿意帮自己的忙,他甚至为了自己还杀了张家十多口人。想到这个,谢素华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怎么敢杀那么多人?他就不怕被京兆尹抓去处以极刑吗? 他武功高强,行事从来不畏惧任何人,他还敢杀人……这样一想,谢素华不免怀疑起来,莫非他真实的身份很了不起,所以才敢这般为所欲为的? 正想到重要之处,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少年踉跄着走了进来。 少年手上紧紧握着一柄剑,头发有些乱,嘴角边有血丝,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蒙面的黑布。很明显,他受伤了,似乎伤得还不轻。 谢素华吓得赶紧走过去将门锁上,背过身子问他:“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秀眉紧蹙,一脸的不高兴。 少年忍着痛哂笑一声,目光灼灼地望着谢素华:“我自然是想你了才来看你的,怎么,难道你不想我?我的心可真痛。” 又被他占了便宜,谢素华气得直跺脚,却也无能为力,只狠狠瞪着他道:“你是要钱么?只要你别再缠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少年唇边笑意敛尽,只冷着一张脸朝谢素华逼近,又快又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后,他方才满意道:“我想要你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你愿意吗?你要是答应了,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缠着你,也不会跟你再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谢素华恨得直咬牙,啐了他一口道:“你做梦!我是要做皇妃的人,才不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她有气没地撒,偏偏还不能大声喊叫,只能拼命用脚去狠狠踢她,以此才能泄愤,“你毁我清白,你在害我,你这是要我的命!” 少年却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下巴紧紧抵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紧紧将她抱住道:“素华,你听我说。”他用健硕的双臂紧紧按住她乱动的手,见她平息了,方才又说,“不是我非得招惹你,是你先招惹我的。”想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冬天雪地里,路人都赶着回家,就只有这个善良的小姑娘给了他银子,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感受到了这世间的一丝温暖,想起快乐的往事,他便又笑了,只道,“我爹对不起我,我一直没肯原谅他,不过,只要你答应愿意嫁给我,为了给你一个身份,我也会回去的。” 谢素华是恨透了他,张口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的。” “嘘,别说话。”他黑眸眯了眯,耳朵竖着,忽而弯唇笑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他追来了,而且是在往你这边来。他知道我的行踪了。” 谢素华吓了一跳,用蛮力一把推开他:“你害我!”目光落在他沾了血迹的夜行衣上,都快哭了,“你到底又闯了什么祸?你死不要紧,别拖我下水。” 此时外面却响起了阵阵敲门声,有人问道:“四小姐,您可歇下了。” 谢素华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尽量深呼吸先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头扬声道:“做什么?我已经歇下了,有事情明儿再说。” 外面似乎静了一会儿,方又传来一个低沉清亮的声音:“素华,我是二哥。” “二哥?”谢素华声音有些微微颤了起来,不由的便转头看向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正抱手靠在一边,朝她扬下巴道:“平日里这个时候,若是你二哥来找你,你会开门否?” 谢素华不想理他,哼道:“我二哥跟我向来不亲不疏,没有重大事情,他深更半夜来找我做什么?自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少年笑道,“你别这么紧张,否则会自乱了阵脚。你就当做没见过我,你问他什么事。” 谢素华手心里全是汗,却是装着睡觉被吵醒的样子问:“二哥,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只听外面谢旭华道:“四妹妹,二哥无意打搅,只是听府里护院说,家里闯进了贼人。刚刚一路跟着血迹寻到了四妹这里,为着四妹安全考虑,还望四妹开门。” 谢素华还没说话,那少年却道:“去开吧,你二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不开门,他们便会怀疑你,到时候,你的名声可就真的没了。” “二哥你等等,我先穿件衣服。”谢素华先应了一声,回头压低声音问少年,“这下可怎么办?” 少年眼睛瞟着一边软帐,几步走过去便将被衾打乱,然后整个身子钻进被子里。谢素华赶忙走过去放下帷幔,然后才跑去开门。 外面跟着来的,不但有二哥,还有那位李世子。 “二哥。”谢素华唤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一边的李承堂身上,低声唤道,“表哥。” 李承堂朝谢素华微微点了点头后,望向谢旭华道:“他受了伤,我是一路追着他到谢府的,谢家所有出路都已经被京兆府的人堵住了,他必然在府上。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他该是趁表妹没在意的时候,偷偷藏在了表妹闺房里。” “既然如此,你们便进来看吧,看过之后我睡得也安心。”谢素华秀眉轻蹙,佯装成一幅害怕的样子道,“好大胆的贼人,胆敢闯我谢府,呆会儿两位哥哥抓到了他,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替素儿报仇!” “表妹,那得罪了。”李承堂朝着谢素华抱了一拳,方大步朝屋里走去。 谢素华就跟在他身后,紧紧攥着双手,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只要李承堂往床的方向望一眼,她心便就提了一下,就怕那该死的乞丐被发现了。 李承堂是军人,跟着自己父亲戍守北疆的时候,时常会有敌军混入西北遥城里刺探军情。所以,久而久之,李承堂便有了相当敏锐的观察洞悉能力。他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转头对谢旭华道:“我们出去说,贼人不在这里。” 至此,谢素华才拍了拍胸脯。 谢旭华点头道:“想必是贼人故意留了血迹引我们来这里的,既然四妹妹这里没有,我们便去别处吧。”又对谢素华道,“四妹,你这里是安全的,好生休息。” “那我就放心了。”为了快点赶人走,说着便打了个哈欠道,“实在困得不行。” 待得确定两位哥哥走了之后,谢素华将门栓插紧了,方才跑到床边,掀开被子道:“你快走吧,他们没有发现你。” 黑衣少年坐起身子来,只摇头笑看着谢素华道:“你真是够笨的!你还真以为李承堂没有发现我?他若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我怎么会伤在他的武器下。”见谢素华一副不解的样子,少年继续道,“我是故意躺在你的床上的,所以他此时该是知道我们认识了,没有立即说出我的行踪,怕是在顾及着谢家女孩的名誉吧。” “你混蛋!”谢素华骂了一声,抬手就在他身上胡乱捶打起来,“这下可好了,叫他发现了,我往后还有什么名誉?若是知晓你会是我的克星,当初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施舍于你的。你现在就滚出去!” 少年任由她打,她能有多大力气?他一点不觉得疼,只道:“我不走。他们现在肯定在谢府大门口守着我,我要是此时出去了,肯定会被抓走的。你且可怜可怜我,不能对我这般狠心。” 谢素华气得哭了起来,只坐到一边去,没再说话。而少年,则也静静坐在她身边,陪着一起沉默。 良久,谢素华道:“过几日,我祖母会带着我们姐妹去城外寺庙上香,到时候,你跟着我出去。” 昨夜府里闹贼,谢二爷谢旭华特意命人好好守在汀兰院门口,并且也亲口嘱咐了三妹妹要时刻警惕。 第二日,谢繁华醒来之后,习惯性想去找娘亲说话,却才想得起来,娘如今不在府上了。她便迅速穿好衣裙,得知自己爹爹已经上朝去了之后,就领着赵桂氏跟金贵一起出府去云水楼找母亲去。 云水楼里的伙计都认识谢繁华,也都知道,如今的少东家乃是谢府三姑娘,因此见了谢繁华都唤道:“少东家是来找夫人的吗?夫人在楼上自个儿房间呢,刚刚有位夫人来找咱们夫人说话,此番咱们夫人该是在招待客人。” 谢繁华上楼梯的脚步忽的停住,问道:“是谁来找我娘?” 那小伙计笑着摇头:“身份不清楚,不过看着穿着谈吐,倒像是位官家太太。哦对了,好像是特意来看老太太的,听着说话的语气,似乎跟咱们老太太和太太是老乡。”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谢繁华转身便往上面去。 底下赵桂氏却很高兴的样子,笑着说:“三小姐,想必是夏夫人,是夏夫人来看咱们老太太的。”她搓着手笑,“看来这夏夫人此次前来,是刻意跟咱们老夫人提三小姐您的婚事的。” 谢繁华道:“这夏夫人可没这么笨,要提亲,她也是会去谢家的,不会巴巴跑到这里来。”心下也细细琢磨着,莫非那夏盛廷真的愿意娶自己为妻? 不管他怎么想的,总之自己是不会再嫁给他的!哼,他不是惯会护着那红颜知己么,那么自己便成全他。他今生愿意娶谁便娶谁,总之与她谢繁华无关。 一番思忖间,已是走到了自个儿娘房间门口,房门没有关,谢繁华直接走了进去。 陈氏正与夏夫人说话,见女儿来了,笑着招手道:“枣儿,你到娘跟前来坐。” “娘......”谢繁华软软叫了一句,歪着身子就坐在陈氏身边,笑着朝夏夫人打招呼,“枣儿见过夏夫人。” 夏夫人却是愣住了,这谢三姑娘,与上次见到的,真是判若两人。原先廷儿跟自己说这谢三小姐是个美人儿,她还不信呢,即便知道她上次是刻意扮丑了,可也没有想到,这谢三姑娘竟是这般颜色姝丽。 想她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可京城里的那些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真的是没一个有这谢三姑娘好看的。虽则说娶妻娶贤,娶媳妇不能娶个太漂亮的,否则漂亮媳妇会勾了自己丈夫魂儿,叫丈夫整日被勾在房间里,会影响仕途。 但是她的廷儿不同,廷儿向来自律,他若是娶了个漂亮媳妇,也必然还是会以仕途为重的。而且,这位漂亮媳妇还能给他带来不少好处,跟世家侯府攀了亲家,往后他们父子官场便得了助力。 如此想着,夏夫人便更是喜欢谢繁华了,笑得脸上能挤出褶子来。 她上下打量着谢繁华,频频点头道:“谢三太太,若是以后谁家有幸娶得三小姐为妻,该是要好好疼着才是。三小姐不但有着绝色容貌,品行端正,为人和善,怕是京城里的人还不知道谢府有位三小姐,若是知道了,肯定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 见有人夸自己女儿,陈氏肯定是开心的,却也笑着谦虚道:“夏夫人说笑了,这孩子好动,不若她姐姐娴静,成日在我耳边吵吵嚷嚷的,有的时候我都嫌她烦。”嘴上虽是这么说,手却是紧紧搂着女儿,捏了捏她脸蛋说,“我旁的也不求,只望枣儿将来能够嫁一个疼她爱她的好夫婿,定要没有妾氏。”说到这里,她垂了眸子,叹道,“一个男人若是真爱妻子,便就不会一再容忍别的女儿欺辱他的妻子的。” 夏夫人连忙应承道:“这是必然的。也就是这些世家大族里面的爷们喜欢养粉头小妾,若是像以前在我们乡下,哪里有人家纳妾?”她稍稍坐正了身子,继续笑道,“你瞧廷儿他爹,考中了进士当了官,还不是只有我一位夫人。” 这样一来,夏夫人算是在陈氏跟前做了承诺,将来谢三小姐嫁入夏家,她儿子夏盛廷绝对不会纳妾。 谢繁华听着只觉得刺耳,上辈子的时候,夏夫人也是这般承诺娘的。 不想再说这个,谢繁华搂着陈氏脖子道:“娘,明儿女儿不能再来看你了,老太太说是近来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要带着我们一起去城外寺庙进香。” 进香?向来深闺小姐出门上香,多的是求姻缘的,夏夫人眉梢一挑,笑道:“不知道谢家小姐会去哪座寺庙?”见谢三小姐愣愣看着自己,夏夫人尴尬笑道,“是这样的,我时常也去寺庙求平安,古青寺里的法缘大师算得卦最准。” 既是长辈在问话,谢繁华便应道:“此次正是去古青寺,也听祖母说了那法缘大师的。” 夏夫人起身道:“想来你们母女有许多话要说,今儿未能拜访到陈老太太,确实遗憾,改日我再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今日就不叨扰了。”说着便朝陈氏告辞。 陈氏倒也未多做挽留,只叫赵桂氏亲自送夏夫人出去。 夏家是属于新近搬到京城来的,住在柳祠胡同,是一处两进两出的宅子。 夏夫人到家的时候,夏敬松父子都在家,夏敬松见夫人回来了,便问道:“怎么样?可见着了陈老太太?老人家如今身体可尚好?” 早已有小丫鬟端着茶水送了上来,夏夫人喝了口水,方笑着说:“我去的时候,老太太说是出去买绣线去了,老人家没有见着。不过,倒是见到了谢家三姑娘。” 提到谢繁华,原本静静站在一边的夏盛廷轻轻抬了下眉毛,但到底没做声。 夏夫人看着儿子道:“还是咱们廷儿有眼光,一眼便瞧出那日谢三姑娘是故意扮作那样的,啧啧,说起来真是个美人儿,可比……”她压低了声音说,“可比咱们翘儿还美,若只论容貌,倒是跟廷儿挺般配。只不过……”只不过似乎谢三姑娘不太情愿嫁入夏家,这个夏夫人倒是没有跟儿子说,她想起来谢繁华说去城外寺庙上香的事情,便道,“廷儿,娘记得明日是你的休沐日,随娘去一趟古青寺。” “夫人,翘儿陪着您跟公子一起去。”门外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少女雪肤红唇,身如蒲柳,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弱不禁风的样子。 夏盛廷几步走了过来,挥退了小丫鬟,亲自扶着她,有些责备地道:“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里好生修养着?涵儿呢?怎么没有陪着你。” 林翘咳了一声,虚弱地道:“公子别怪涵儿,她惯是个好动的,哪里能呆得住。我又是这样的身子,成日里吃药,屋里头药味儿自然重些,她长时间呆在我屋里头也不好,别也沾上我的病气,可就好不了了。” “你说什么胡话!”夏盛廷明显有些不高兴,薄唇紧抿,原本清润的眸子也变得微微有些红了,只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寻得好大夫替你治好身子的。” “嗯。”林翘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声,又朝夏夫人走去,“夫人,翘儿也想去庙里求求菩萨,求它让翘儿的身子早日好起来。” 夏夫人笑说:“本是想带着你一起去的,只是怕你身子吃不消,路上马车颠簸,怕你受不住。” 林翘轻轻启唇,笑了下:“没关系的,翘儿身子还没弱到那般地步。” 夏夫人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倒是没再反对,只道:“那便也带着你去。”又对一边站着的小丫鬟说,“呆会儿小姐回来了跟她说一声,叫她明儿别乱跑。哎,涵儿说小也不小了,还总爱玩儿,真是没办法。”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因是休沐日,谢潮荣不必早朝,又不当值,所以早早便起床穿戴好,打算去云水楼接妻子回家。因着心里还暗暗在跟那袁嗣青比较,所以平日在穿着上并非十分讲究的他,今儿也好好妆扮了一番。 倒并不是如女子那般讲究,只是将自己稍稍扮得年轻了些。谢家男儿多貌美,老侯爷谢昭年轻的时候是这京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他谢潮荣也不例外,十多年前,也是凭着身份容貌,博得了一群女子芳心。 只是自二十岁起,谢家惨遭巨变,先头两个哥哥相继去世,他谢三郎不得不挑起家族重担来。当初二哥是因为领兵东疆的时候战死沙场的,所以谢潮荣便视高丽为仇敌,誓要为死去的哥哥报仇,便在新婚之期,毅然决然顶替兄长,去了边疆。 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再回家来,儿女都大了。 当初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便搂着娇妻承诺过,此生两人定要和美幸福,将来子孙满堂,白头偕老。可世事并非如人愿,到头来,还是他负了她,叫她白白受了委屈。他想着,此次接她回家定要好好待她,再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才将走出二门,便遇到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铃铛。 铃铛朝着谢潮荣行了个礼,方道:“三老爷,老太太说安璟侯府的侯夫人来了,老爷今儿既是在家,便该是去见见。” 谢潮荣道:“侯夫人来了,有老太太跟大太太二太太照应着,我去做什么?”虽则那安璟侯夫人按着辈分来说算他长辈,但是两人年岁上差得不多,又无过多交集,不见倒也无事,因此只道,“你去回了老太太,就说我有事。” 铃铛却道:“老爷有所不知,今儿是个好日子,安璟侯夫人是老太太特意下了帖子请来的。老太太今儿要带着咱们家姑娘去城外古青寺上香,说是府里近来不顺,要去寺庙里问问菩萨,求个平安和顺的法子去。”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下,偷偷望了谢潮荣一眼,见他果然是在凝神细听起来,便又继续说,“老爷,您近来可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倒不如也趁着这个机会去寺庙里跟菩萨说说,诚心许个愿望,便就能顺心了。” 像谢潮荣这样的军人,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有些事情到底不同于打仗,若是那庙里的菩萨真没有什么用处的话,本朝寺庙香火也不会如此旺盛。 此番想着,谢潮荣随手招来一个小厮,要他跑一趟云水楼去给陈氏带句话,自己则转身去了老太太那里。 到了老太太院子,见满满坐了一屋子人,除了自家女眷,伴在老太太身边的还有两位女子跟一位妇人。那妇人他见过,便就是安璟侯夫人杜氏,而伴在老太太身边的两位妙龄少女,想来是云家的两位表妹。 谢潮荣没有多看,只朝着老太太请安道:“儿子请母亲安。”又朝着安璟侯夫人微微颔首,笑道,“舅母来了。” 谢老太太望着儿子,眉梢眼角皆带着笑意,拉着身边两位少女的手说:“老三,这是你舅舅家的两位表妹,阿瑛你许是没有见过,不过阿琦你该是认识的。”老太太坐正了身子,紧紧攥住云琦的手,对儿子道,“你那时候皮实得很,娶了妻室了也不安分,总是想着去你舅舅家玩,有一次逗阿琦,抢了她东西,叫她哭了好一番,回来还被云珊给说了一顿。后头你又亲自上街买了东西去给阿琦赔了不是,逗着小丫头乐。” 云珊是谢潮荣发妻,也是云琦云瑛堂姐,只是云珊早逝,云家两姐妹自然是不记得这位大堂姐了。 云琦见老太太今儿刻意说了这么多,便起身给谢潮荣请安道:“阿琦见过表哥。”她微微抬眸悄悄望了谢潮荣一眼,面上霎时就红了,只别过脸去不再看。 谢潮荣因是谢家老小,上头哥哥们都让着自己,因此他年轻的时候混账得很,做过的出格事情也颇多。不过,抢一个小丫头的东西还被妻子骂了,这样的事情他倒是不记得了,但此时母亲特意说了出来,他便也只能尴尬地赔笑道:“是,儿子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了。” 安璟侯夫人杜氏却道:“想你领兵出征那年才二十岁,一晃都十五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如今儿女成双成对,阿珊泉下有知,也该是放心了。”想着自己那位早逝的侄女,杜氏不免垂泪道,“阿珊打娘胎出来身子便弱,好在你打小便疼她,后来娶了她更是好好照拂着,正是有你的悉心照拂,阿珊不但多活了几年,还为你生了一双儿女,想来也是含笑而去的。” 想到发妻,谢潮荣也有些伤心起来,他对阿珊虽则不是如对阿皎那般宠爱依赖,但到底也是好生疼着护着的,打小一起玩大的,那是一份责任。 见一屋子的人都沉默起来,杜氏道:“瞧我这张嘴,好好的日子,却说些伤心的话。”捏着帕子擦了眼泪,方又拾起笑颜道,“听说那古青寺里的法缘大师算姻缘最准,刚好咱们家的几位姑娘都待字闺中,到时候且叫大师给好好看看。” 提到这个,包括谢繁华在内的所有未嫁姑娘都有些激动起来,气氛一时也轻松活泼了些。谢繁华想着,该是叫法缘大师给自己算一算,这辈子,她跟周大哥到底有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这次去城外上香,原本是老太太领着谢府众人去的,临走的时候,老侯爷谢昭却着人来道,他今儿无事,既然家里人都去寺庙上香了,便也陪着一道儿去。 谢老太太听得这话,身子微微晃了晃,脸上哀伤的神色转瞬即逝,但也只是瞬间,待得稳住了情绪,方才笑着吩咐丫鬟婆子们去做事。此次去古青寺,既是怀揣着诚心去的,还得听法缘大师说禅,得留在寺庙宿上一夜。 收拾一番,谢家人并着安璟侯夫人杜氏跟两位云家小姐,一众人浩浩荡荡出发去古青寺。 一众人到寺庙的时候,法缘大师已经等候多时了,法缘大师念了声佛号,对着谢家人道:“几位施主,请随老衲过来。” 法缘大师说禅解道,也是有时日规定的,今儿便是大师说禅的日子,因此前来听禅的人很多。 已经坐在蒲团上等候大师的夏夫人见了谢家人,赶紧起身过来请安道:“给谢家老太太请安。”又朝着杜氏行礼,“见过云夫人。” 谢老太太见是夏盛廷的母亲,便笑着道:“想必夏夫人也是来听法缘大师说禅的,夏夫人可是一人来的?”转头左右望了望,没有见到夏盛廷,却是见着两位少女朝夏夫人走来,老太太笑道,“这两位可是夏家千金?模样长得真好。”虽是夸着两人,但是目光却是落在林翘身上的。 见眼前姑娘虽瞧着病怏怏的,但是模样实在太好,乌发雪肤,红唇皓齿,一颦一蹙间都透着一股子书香韵味儿,叫人瞧了移不开眼睛。 夏夫人见谢老太太一时盯着林翘看,便笑着道:“老太太,这孩子叫林翘,原是廷儿老师的女儿。后来林家变故,这孩子没了依靠,才来京城的。”说着便拉起林翘的手来,竟然垂泪道,“可怜见的,她父母相继去世之后,叔伯兄弟不但不照拂着,反而为了谋夺她那点家财而想陷害她,好在这孩子机智,早早给廷儿写了求救信,才算是脱了那虎口。” 谢老太太见林翘这幅病怏怏的样子,便想到了她那可怜的侄女云珊,难免不跟着伤心难过起来,便退了手上一个镯子塞给林翘道:“好孩子,既是逃过一劫,往后定然会幸福安康的。” 林翘不敢收,夏夫人却道:“谢老太太送礼物给你,说明喜欢你,你便收下吧。” 林翘这才接上,弯腰给老太太请安:“林翘谢老太太。”抬起眸子的时候,目光正与谢繁华撞上,他秀眉微微蹙起,目光在几位谢家姑娘中扫视一圈,复又落在谢繁华身上。见谢繁华也正在望着她,林翘扯起嘴角,朝谢繁华微微笑了笑。 谢繁华却是呆了,不免有些尴尬,只能点头应着。 法缘大师还没有到,那边夏涵却是小声嘀咕起来:“大师怎么还没来,都饿死了,该是到吃饭的时间了。” 夏夫人瞪了女儿一眼,暗示道:“谢老太太跟杜夫人都在,你给我规矩点。”又道,“你哥哥不是已经给你找吃的去了吗?你呀你,要是能有翘儿一半的规矩,我也就省心了。” 林翘却轻柔地道:“夫人,涵儿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了点该是喊饿的。” “你惯护着她,这里比她小的姑娘不是没有。”夏夫人压低声音对女儿道,“你消停点,那么多人在,别丢了你哥哥脸面。” 夏涵到底是顾着哥哥的,便撇了撇嘴巴,没再说话。 林翘听着夏夫人的话,自然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是怕夏涵丢了脸面,从而叫谢家人对公子没了好印象。林翘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父母,兀自伤怀起来,要是自己父母在,他们一定也很疼自己的。 不会像如今这般,寄人篱下,还得瞧人脸色。 纵使夏家待她不错,可她终究只是个外人,将来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夫人近来一直在为公子的婚事颠簸,她也听公子提过,将来是希望能够求娶到谢家三姑娘为妻的。昨儿夫人对三姑娘简单的一番描述,她也听到了,方才瞧了一圈,谢家姑娘虽然都温柔端庄,可担得起国色天香二字的,便只有穿红色衫子的那位。 刚刚谢三姑娘还偷偷打量自己,莫非是知晓什么了?她是也爱慕公子,所以才暗中着人打探公子情况的?林翘掩在袖子中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一双水眸转了转,想着便站起身子来往外走去,却是在路过谢繁华身边的时候狠狠摔了下去。 谢繁华坐相并不规矩,正舒展着四肢,忽见有人摔跤了,她吓得赶紧抽回腿来。 见是林翘,她不由蹙眉,这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就当着众人面害上自己了?   ☆、第四十四章 林翘虽是自己故意摔倒的,但是她身子一向不好,为了摔得真像是被人绊倒的一样,也是吃了些苦。浑身都疼,她跌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谢繁华离她最近,不好无动于衷,便弯腰伸手去扶她,关切地道:“你可还好?是不是跪坐得久了腿麻了?怎么这般不小心……我扶你起来。” 如果她刚刚那一举动真的是想陷害自己的话,那么自己这样说,便就是先发制人了,叫她想哭着喊疼喊冤也是喊不出来。其实谢繁华觉得挺无聊的,又不是她想嫁给夏盛廷,这林翘何必这般急匆匆地陷害自己? 林翘闻言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只瞬间又垂下眼睑,轻柔道:“有劳谢三姑娘了。”隐在袖子里的手却攥得紧紧的。 谢繁华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颇为好奇地问道:“咦,我们一起来的这么多姐妹,你怎生知道我在家行三?没想到林姑娘容貌秀美,人也是极为聪敏的。”她一脸天真,歪着脑袋看林翘,笑得眉眼弯弯。 面前妙龄少女笑容明丽,性子活泼可爱,林翘瞧在眼里,只觉得心似刀绞着一般痛。有些人就是幸运,生来便是荣华富贵,不但如此,偏生还得了一副好皮囊,有爹疼着有娘护着,家里兄弟姐妹也多,总是热热闹闹的,还总有才貌双全的俊俏儿郎欲要娶她为妻……哪里像自己,孤苦无依的,又是寄人篱下,将来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 如何能不嫉恨?她不甘心! 林翘倒是并没有乱了阵脚,只道:“听说谢家老太太最是疼三姑娘了,刚刚瞧见三姑娘一直伴在老太太身边,想来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扯谎,刚刚她们姐妹三个可都是伴在老太太左右的,她又如何识辨得来?不过谢繁华倒也没有多问,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见林翘好端端地摔倒了,夏夫人跟夏涵赶紧走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 夏夫人道:“你这孩子也是,可摔到哪里没有?好端端的你起身做什么?这法缘大师没一会儿就要来了。”其实她心里面是有些不满的,暗怪这林翘在给自己添麻烦,但面上却不方便表露出这种情感来,只能忍着,又转头对谢繁华道,“刚刚多谢三姑娘扶了我们家阿翘,三姑娘可有吓着?” 谢繁华不想跟夏家人多做纠缠,摇头道:“我没事,想必林姑娘伤着了,夫人还是扶着姑娘先去禅房歇息吧。” 对于林翘,不管人前还是人后,夏夫人都是多有照拂的。不因别的,只因她是廷儿老师的女儿,又是孤苦无依的,他们夏家对林翘好,也能为廷儿博得个好名声,何乐不为。 此番听得谢繁华的话,夏夫人不好不管林翘伤势,只能道:“这孩子打小便身子弱,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想来刚刚自己也被自己给吓着了,我跟涵儿扶着她去休息。”朝着谢老太太跟杜氏抱歉一笑,“叫老太太受惊了。” 谢老太太只觉得林翘这幅娇弱的模样跟云珊生前几分像,便道:“夏夫人赶紧去吧,孩子要紧。” 那边夏盛廷手上拿着一个纸包走进来,林翘眼角余光扫到了,却是装作没有看到,只低头往外走,却是腿下一软,挨着谢繁华身子就又跌了下去。她跌摔下去的时候暗中伸手悄悄拉了谢繁华袖子,谢繁华身子不免朝她倾了倾。 好在谢繁华定力好,自己稳住了,林翘这次却是下了血本,噗通一声跌摔在地上。 夏夫人吓得一跳:“这是怎么了?” 夏盛廷见状,赶紧拨开众人,几步上前,蹲在林翘跟前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摔倒了?” 林翘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只咬着唇默默垂泪,却是不说话。 正默默看着好戏的谢素华灵机一动,伸手就指着谢繁华道:“是三姐,三姐推了她的。” 刚刚那一幕太过突然了,众人只看到两位姑娘身子忽然挨近了些,然后谢三姑娘及时稳住了身子,那林姑娘却是倒了下去,都没有想到,竟是谢三姑娘推了林姑娘?若是刚刚这次是她故意推林姑娘的,那么之前那次呢?会不会也是故意的? 谢老太太见四孙女当着众人面诋毁自家姐妹,当即训斥道:“四丫头,别胡说!” 今儿前来听法缘大师说禅的可不止谢家、云家跟夏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怎么着,也是不能叫谢家丢这个人的。 谢素华却是不管老太太的训斥,只是一口咬定道:“孙儿刚刚都瞧见了,林姑娘要走过去的时候,三姐姐故意用手拉了林姑娘袖子,林姑娘才摔倒的。”她秀眉微微蹙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着牙继续泼脏水道,“三姐姐,素儿知道你喜欢夏公子,可你也不能伤害无辜啊。”她望着林翘,露出几分同情来,“林姑娘身子弱,哪容得你这般?素儿真是替林姑娘鸣不平。” 林翘还是没说话,只默默垂泪。 夏盛廷闻言则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谢繁华目光跟他的撞上,见他眼里有着猜忌质疑,她似乎又想到了前世。上一世的时候,每次林翘一有个三长两短头疼脑热,自己的好丈夫便就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 他顾及着自己身份不会打骂自己,却是用态度跟言行来告诉自己,林翘不是她谢繁华能够动的人。 又触及了她的伤疤,谢繁华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再回神时,只冷冷望着夏盛廷,目光阴狠却又倔强。夏盛廷浓眉一挑,倒是微微有些愣住了,片刻后只轻轻错开目光,紧抿着薄唇不言语。 夏涵跟林翘关系向来不错,此番听得是有人害了阿翘姐姐,便气道:“我阿翘姐姐身子向来不好,原本都是用药养着的人,哪里经得住别人陷害。”她想将林翘扶站起来,却见她根本站不起来,只气得狠狠瞪向谢繁华,“都是你!” “涵儿别胡说!”夏夫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只朝着谢繁华赔笑道,“想来刚刚谢四小姐瞧错了,定是咱们翘儿走路不小心,自己摔倒的。翘儿,你说是不是啊?” 林翘隐在袖子里的一双素手攥得紧紧的,脸上泪水也是扑朔朔直流,就算她刚刚是自己故意摔倒的,可到底受伤了,如今又有人指证出谢三姑娘来,夫人何故如此?林翘不笨,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而那个原因,也是她最为痛恨的。 见林翘不说话,四周渐渐有了议论声来,只听一个清澈的嗓音道:“我刚刚有亲眼瞧见,并非是谢家三姑娘推了林姑娘,而是……”她清润的目光轻轻落在林翘身上,笑得几分和气,却是没有挑破,“林姑娘,你说呢?” 为谢繁华做证的人是云琦,她倒不是故意帮着谢繁华说话的,只是刚刚林翘那些小动作,确实落在了她眼里。 若是林翘姑娘想陷害的是别人,她云琦倒是不必生事,但谢家人是亲戚,自然不同。 谢繁华挑眉,见是云琦,她朝着云琦抱以感激的一笑。 那边林翘也知道自己高抬自己身份了,别说是刚刚自己刻意为之,便是这谢三姑娘真的害了自己,怕是自己也无处诉苦的,只能将所有苦都往肚子里咽,抹着泪朝谢繁华道:“不怪三姑娘的,是林翘自己不好,身子弱不说,连走路都不稳当。”她哭得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夏盛廷道,“公子,林翘想回去歇着。” 夏盛廷点头,知她此时怕是腿脚不便,刚准备抱她回禅房的,却被夏夫人阻止住了。 夏夫人一把按住儿子的手,只挤出笑容说:“廷儿,你既是见了谢家长辈,怎有不请安问好的道理?”一把将儿子挥开,趁人没在意,悄悄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嘴巴悄悄朝谢繁华那边努了努,又说,“谢家大爷是你同窗好友,刚刚听老太太说,谢家儿郎都来了,此番跟着老侯爷去了别处,你且呆在这里。” 谢老太太唤来了铃铛,吩咐道:“你叫我们随车来的粗使婆子抱着林姑娘去禅房,再去找法缘大师,这古青寺里有人懂得医术,请来给林姑娘好好瞧瞧。” 铃铛应着声,一一照办去了。 谢家众人听了法缘大师说禅后,便回了寺庙里面给安排的禅房歇息,谢繁华领着赵桂氏跟小金贵回了自己屋子。有人给送来了饭菜,谢繁华也确实是饿了,叫着赵桂氏跟金贵一起坐下吃了饭。 赵桂氏道:“小姐,方才奴是站在外边,要是在里边,哪能容旁人对小姐这般无礼?”她气得浑身发抖,那林姑娘算个什么东西,怎能平白无故陷害自家姑娘呢?好在夏夫人明理,没有听人乱说,又亏得有云家小姐护着,否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谢繁华不想再听关于夏家的事情,只道:“别说了,往后咱们见着夏家人走远点便是。”又哼道,“四妹倒是逮着机会就要害我,哼,她以为只要爹跟我娘和离了,她那生母贺氏就能顺利当上侯夫人吗?简直痴心妄想。” 近日来,谢繁华也静下心来细细想了想,觉得老太太的本意,怕是根本不是看好贺氏。老太太素来是个精明的,不可能那般糊涂,若是贺氏成了爹爹的夫人,三弟岂不是也算嫡出了?那样的话,他就有资本跟二哥争世子了。 二哥生母云氏乃老太太胞出弟弟的女儿,老太太不可能叫二哥的世子之位受到威胁的啊。可若是这样的话,那她之前行动言语间帮着贺氏是为哪般?莫非……莫非老太太是故意那般作为,命令父亲休妻另娶贺氏,为的就是叫母亲对父亲心灰意冷吗?而后,她也算准了自己必然会暗中寻找机会替母亲平冤拉贺氏下水?从而,既达到父母离心的目的,又叫贺氏狠狠吃了一记棒子,最后谁也没讨着好处。 这样一解释,倒是解释得通了,可谢繁华觉得,老太太的心思细得叫人生畏。想来也是,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了,哪是能那般糊涂的人。她定然是要捍卫二哥靖边侯世子之位的,贺氏自然不能为妻,可爹爹跟娘和离之后却是不能不娶,那么侯夫人的最佳人选……谢繁华眼睛瞪得圆圆的,莫非老太太瞧中了云琦跟云瑛其中一个? 云瑛是嫡出,年岁又小,倒是委屈不得当续弦。那云琦是庶出,为人品性纯良端庄大方,怕是老太太瞧中她了。此番想着,倒也不无可能,这样于老太太来说,可是利益最大化的。 怪道呢,刚刚那云琦帮了自己,莫非是已经知晓? 正想着事,只听外面有人道:“三姑娘,可歇下了?” 是云琦……谢繁华微微愣了会儿,方亲自过去开门,笑着道:“姨母怎么来了?枣儿还说呆会儿去姨母屋子里说说话呢。”她笑得真诚,将云琦请了进来,又说,“刚刚谢谢姨母替枣儿做证,还了枣儿清白。”又吩咐,“去给姨母沏茶去。” 云琦在一边坐下,微微笑着道:“谢我做甚?那林姑娘存了心思想要害你,我若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瞧见了,哪能凭她红口白牙乱陷害人?”云琦拉着谢繁华的手,细细瞧着她,“你生得这般好,怪道总有人会陷害你呢。” 这话说得有些拐弯抹角的意思,谢繁华觉得,想来她指的并非确切是林翘。 于一边落座,谢繁华道:“姨母说的是四妹吗?”她垂了眸子,几分哀伤地道,“姨母是知道的,四妹生母贺氏,乃是圣上钦封的广宁伯的妹妹,我娘只是一位农家女,她自然觉得高我一等的。” 云琦握住谢繁华的手更紧了些,安慰着道:“可是嫡便是嫡,庶到底是庶,便是广宁伯再威风英武,贺氏也只是三表哥的妾。” 谢繁华挑眉望了云琦一眼,复又垂眸道:“怕是贺氏就要翻身了,最近府上闹出这么多事情,我外婆跟舅舅心疼我娘,想叫我爹跟娘和离呢。”可怜兮兮地抬眸望了云琦一眼,委屈道,“到那个时候,怕是枣儿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云琦心忽然紧了一下,劝慰着谢繁华道:“你放心好了,就算表哥跟表嫂和离了,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见对面的小姑娘忽然抬眸望了自己一眼,云琦稳住情绪,微微笑道,“老太太跟表哥都素来疼爱你,哪里能叫你受委屈呢?再说了,贺氏原就是以妾的身份进谢府来的,谢府又素来是讲规矩的人家,哪里能以妾为妻?”一双素手在谢繁华手背上拍了拍,“你且放宽心。” 如此一来,谢繁华倒也不必再拐着弯试探云琦了,想来云琦心里是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有共同利益的缘故,竟是越聊越投机,直到天黑了,云琦方才离开。 聊了好些话,两人也算是熟识了,云琦站起身子来,笑着说:“我听说法缘大师算姻缘是最准的,明儿我要跟枣儿一起去请大师给算上一卦。” 谢繁华点头应道:“枣儿也正有此意,明儿跟着姨母一道去。” 云琦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你歇息,你好些歇着吧。”又对赵桂氏道,“好生伺候你们家姑娘,我明儿再来。” 赵桂氏开心地应着道:“奴送送您。” 第二日,云琦果然早早便来找谢繁华,谢繁华也将将梳洗穿戴好。两人携伴吃了点东西,又在寺庙里逛了一圈,听得说法缘大师做完了早功课后,方才携手去找法缘大师给算姻缘去。 法缘大师的禅房外面有一棵菩提树,法缘大师此番正坐在树下,见眼前两位小施主要算卦,口中念了声佛号,便道:“两位女施主,且伸出手来,叫老衲看看手相。” 谢繁华先伸出手去,法缘大师细细瞧了会儿,又问了她生辰八字,便就双眼紧闭,沉默了。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谢繁华不解,秀眉微微蹙起,轻声询问道,“莫非是小女子此生有何劫难不成?” “阿弥陀佛……”法缘大师睁开眼睛,说道,“这位女施主此生的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呆在这寺庙中。” “和尚?”谢繁华吓得小腿一抖,险些跌倒,还是云琦扶了她一把。 法缘却是没再回答谢繁华的话,只望向谢繁华身后道:“阿弥陀佛,夏施主可也是来算姻缘?” 谢繁华闻言转身看去,却正见不远处,一袭青衣的夏盛廷正稳步朝这边走来。这次谢繁华却是彻底软着身子倒了下去,呵呵,还不如是和尚呢。   ☆、第四十五章 夏盛廷穿着一件鸦青色素面夹袍,乌发只以一根玉簪束缚着,晨曦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俊儒雅的轮廓。谢繁华不得不承认,这夏公子确实有一副迷惑众生的好皮囊,有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清高孤傲的气质,而上一世的自己,正是被这样的一种假清高给迷惑住了,以至于最后被小人上了位,怎一个惨字了得。 想着往事的种种,谢繁华越发没了好脸色,甚至觉得,这法缘和尚定是被他夏家给收买了,才会在自己求卦姻缘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来。哼,前儿自己跟母亲说要来古青寺祈福,那夏夫人也是在的,今儿他们夏家就颠颠也跟着来了,不就是为了来个偶遇吗?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也就只有这夏家能做得出来,先是跟着来古青寺,再是收买法缘大师乱定姻缘,他是不是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傻了吧唧地嫁给他了?简直做梦! 走得近了,夏盛廷看了谢繁华一眼,见她似乎每次见到自己面上表情都是愤怒的,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依旧正经的,微微笑道:“在下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找法缘大师的,没想到,被两位侯府小姐抢了个先,如是在下只能作罢。” 云琦笑着道:“夏公子是来算什么的?莫非也是姻缘。”说完微微转头看了谢繁华一眼,见她面上的愤怒之气还没有消下去,轻轻拉了拉她的手,面上笑容不改,“听说法缘大师未免被凡尘之人扰了清净,也是定下规矩的,凡来上香的香客中,每日只取两人为其卜卦。刚刚枣儿已是算了一卦,倒是还有一个机会,不凡先让给夏公子。” 夏盛廷朝着云琦微微颔首点头道:“云小姐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并非来找法缘大师算卦的,只是过来瞧瞧。”又问,“谢三姑娘刚刚卜的什么卦?卦象如何?”他问得倒是云淡风轻,似是满不在乎的随口一问。 呵呵,装的还真挺像的!谢繁华如今最是瞧不得他这样一副假得要死的嘴脸,登时就炸毛了。 云琦见情况不妙,赶紧拉住谢繁华道:“枣儿,咱们出来也有一段功夫了,怕是老太太跟母亲都在寻我们呢,我们先回去吧。”又朝夏盛廷匆匆颔首道,“夏公子,既然你找法缘大师有事,我们也就不便叨扰了,就此别过。” 那边夏盛廷怎会没看得出谢繁华的失态来?只是他打昨儿跟谢繁华见了面之后,就觉得这个小丫头似乎对自己颇有怨气,可两人总共也不过见了两面,第一面是谢府庆功宴的时候,她故意扮丑来见自己,第二次就是昨儿了,他回去也苦想了一番,实在想不出是何缘故。 因此此时既然逮着机会,也就问道:“谢三姑娘,你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谢繁华本来准备走了,听了夏盛廷的话后,她一把挣开云琦的手,走到夏盛廷跟前,咬牙切齿道:“你无耻!” 夏盛廷觉得莫名其妙,蹙眉道:“在下怎么个无耻法?” 谢繁华看了法缘大师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买通了法缘大师,故意叫他那么说的?哼,夏盛廷,你也就这点手段,不过不好意思,已经被我识破了。” 那边法缘岂能听不到?赶紧念了声佛号,继续说:“这位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真是罪过罪过。” 原来她以为自己收买了法缘大师?夏盛廷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不过他比谢繁华沉得住气多了,只严肃着道:“谢三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繁华此时被气昏了头脑,立即昂着头道:“借一步便就借一步,今儿将话都说清楚了,往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各不相干!” 夏盛廷忽而觉得好笑,只是低头没说话,让出了一步来,谢繁华错了身子就往一边去。 云琦也欲跟上去,夏盛廷却拦住道:“云小姐,谢三姑娘是在下未婚妻,两家虽则尚未定下关系来,只是在等着谢三姑娘及笄。”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我们小两口闹脾气,跟云姑娘没关系。 云琦并不知道这谢三姑娘到底指给了谁,不过刚刚见谢三姑娘的表情,以及法缘大师给算的卦,也就相信了。又想着这夏公子在整个京城也是颇有名声的,为人谦逊又作风良好,为不少人夸赞过,想来倒是做不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 因此便道:“你们别走远,我替你们守着。” 夏盛廷朝云琦道了谢,便匆匆朝谢繁华追了过去,见前面那抹艳红的身影突然停住了步子,夏盛廷左右望了望,见此处确实清净无人,倒是说话的好地方,便道:“三姑娘有何话想要对在下说,便直接说吧。” 谢繁华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道:“夏公子,虽然我母亲很希望我嫁到夏家,但是我母亲素来疼我,只要我不愿意,她也奈何不了我。”微微顿了会儿,方才又继续道,“所以,你还是别打我主意了。” 夏盛廷心思飞转,意味深长望了对面少女一眼,见她说出这话竟然面不红耳不赤,心里微微惊讶。 顿了片刻,方才回道:“只是,你刚刚落地的时候,你母亲跟我母亲已经口头上定了这事。而我年长你七岁,原该是前两年就娶妻生子的,就是因为等你,所以一直未娶。如今在下二十有二,再是等不起了,好在你也将近及笄,所以……” 他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谢繁华却是气红了脸,心下一直暗骂他无耻狂徒。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以此来强压住内心的怒气。 稍稍调整了下呼吸,她方才又道:“那林姑娘是你老师的女儿,林家倒也算是书香门第,你跟林姑娘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看你俩倒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很是登对。”回头看夏盛廷,笑着说,“既如此,你何不娶了她的好?” 夏盛廷喟叹一声,低声呢喃道:“原是为了阿翘……”又道,“谢三姑娘放心,在下只将阿翘当做自己亲妹妹看,对其并未有非分之想,三姑娘别误会。” 总之谢繁华该说的话都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越矩的话都说了,她再不想跟这夏盛廷独处一刻钟,便告辞道:“我言尽于此,夏公子还是另择贤妻吧,你喜欢谁又是将谁当做妹妹,跟我没有关系,总之,往后别再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叫人瞧不起。” 说完话,也不等夏盛廷开口,谢繁华直接匆匆跑了。再不走,若是叫有心人瞧见了,那她这辈子不嫁夏无耻都不行了。 夏盛廷眸子眯了眯,脸上笑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抹干净了般,此时的他,表情是严肃的。他望着越跑越远的那个红点,微微垂了眸子,最后嘴角竟然又挂上一丝笑。 眼角瞥到身后的有个淡绯色的身影晃动了下,夏盛廷道:“你们别躲了,出来吧。” 夏涵吐了吐舌头,扶着林翘走了出来,她哼了声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仗着自己是侯府千金的身份,竟然敢瞧不起我们。也就是出身好罢了,我瞧阿翘姐姐比她好千倍百倍,哥,娘干嘛要你娶她啊?我想要阿翘姐姐做我嫂子。” “涵儿别胡说。”林翘身子还虚得很,似乎喘岔了气,使劲咳了一阵子,方又道,“涵儿真是傻孩子,我是你姐姐,夫人都说了要收我为义女。” “你说什么?”夏盛廷倒是惊住了,缓了会儿才道,“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甩了甩袖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林翘安慰道:“公子别气,林翘能做夫人的女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可是好事。” “好什么啊好!”夏涵嘟着嘴巴,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阿翘姐姐你要是真做了我姐姐,那以后岂不是得嫁出去的?那我哥就真的只能娶那谢三姑娘了!你刚刚也瞧见了,她还没进我夏家的门呢,就敢说出那样诋毁我家的话来,往后要是真进了我家门,还不得仗着她长嫂的身份欺负死我!” “涵儿真是傻孩子。”林翘病娇娇地说,“天下的媳妇,哪里就是那般好当的?凭她是侯府千金,还是国公府千金,便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郡主又如何?做了人家儿媳妇,就得好好孝顺公婆,哪里就由得她了。”许是长期病着的缘故,她嗓音较为特别,就是说着很正常的话,也能叫人生出几丝怜惜来。 夏涵道:“阿翘姐姐就是贤惠聪敏,可惜我哥哥是没这个福分的了,往后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娶了阿翘姐姐当媳妇,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夏盛廷倒是没再继续纠缠着说下去,只道:“这里风大,涵儿,你扶着翘儿回屋歇着去。” “那公子去哪里?”林翘望着夏盛廷,眼圈里湿润润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着实娇艳欲滴。 总之公子是聪明人,她对公子的心思公子不会不知道,可公子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待自己好,便是他即将要娶谢家千金为妻了,他对自己的关怀还是没有减少半分。所以,她知道,他对自己多半不是无情的,只不过自己命不好罢了,没能有个当侯爷的亲爹。 夏盛廷垂眸想了想,方说:“我送你回去吧,你把药喝了,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刚刚没哭,此番却是喜得流出了泪水来,林翘拼命点头道:“都听公子跟涵儿的,我好好吃药。” 夏盛廷面上真心露出一丝笑容来,本能地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脑袋,却是又生生抽了回去,只跟夏涵两人两边扶着她。 且说那边谢繁华回了老太太那里,脸色还是不太好,只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姚氏瞧见了,笑着问道:“咱们的三丫头是怎么了?怎生不太高兴?可是在这寺庙里住不惯?还是丫鬟婆子们伺候得不周全?你有什么委屈且都说出来,大伯母给你做主。” 谢繁华摇摇头,小声说:“多谢大伯母关心,枣儿没事。”想了想,又问老太太道,“祖母,那法缘和尚算的卦真的准吗?会不会有出错的时候?他品性如何?会不会为了钱财叫人给收买了?” 谢老太太自然也瞧得出孙女的异样来,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抱着她说:“法缘大师名声在外,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谁不想找他算上一姻缘卦?只可惜法缘大师喜静,每日算卦的次数有限。至于品性……祖母跟法缘大师也算旧识了,若是法缘品性不好,祖母也不会常常来这里祈福了。” 谢繁华觉得难受得紧,早知道算出的是这样的卦,当时还不如不来呢。 不!她是不会屈服的,既然知道嫁给夏盛廷不会幸福,她才不信什么卦不卦的!她可不想这辈子再被夏盛廷跟林翘给气死。 谢老太太瞧着孙女儿,见这孩子皱着一张小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何委屈。想着她虽然对陈氏不满,可枣儿到底是老三的女儿,再说这孩子自打回来之后没少哄自己开心,老太太自然打心眼里是喜欢这个孙女的。 那边姚氏却是瞧出些端倪来,笑着问道:“可是咱们的枣儿自个儿去找了法缘大师算卦去了?这算出来的良人是谁?” 谢繁华吓得瞪圆了眼睛,心里就更难受了。 旁边马氏抱着女儿静华,闻言也笑答道:“我倒是知道,三弟妹之前似是有意将枣儿嫁去夏家,那夏家跟三弟妹可是老乡,夏夫人跟三弟妹关系也一直很好,想来咱们枣儿嫁了去,是不会受苦的。哦对了,大嫂,那夏家公子跟咱们家大爷可是同窗好友,这就更近了一层关系了,可真是缘分。枣儿,你算的良人可就是这夏公子?” 谢繁华简直想哭,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想嫁到夏家去,偏偏两位伯母就扯着话题不放了。 马氏怀里的静华小妹妹见姐姐脸红了,她偷偷笑了,蹭着胖乎乎的身子要下来,伸手往谢繁华那边够去。 “娘,我要姐姐抱,要跟姐姐玩去。” 马氏笑着敲女儿脑袋:“这小丫头,打小就喜欢往美人堆里扎,是不是见你三姐姐漂亮,就不喜欢娘亲了?” 静华小妹妹抱着自己娘脸就亲了一口,咧嘴笑说:“也喜欢娘的。” 马氏虽然打十几岁嫁进谢家便守寡了,但是好在有儿有女,儿子出息成器,女儿娇憨活泼,她日子过得倒也称心。唯一可惜的是,往后大房跟三房的人都有爵位承袭,就只可怜了她的丈夫、可怜了她的孩儿。 “去吧。”马氏放女儿下来,“找你三姐姐玩去。” 谢静华才则两三岁,小姑娘本来就长得圆圆胖胖的,加上冬天衣服穿得又多,就有些重量了。她一头扎进谢繁华怀里,就吵着要姐姐抱抱,还要姐姐亲亲,逗得谢繁华一会儿就笑了。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另外一边,笑着道:“静丫头到祖母这边坐,别缠着你姐姐抱,你姐姐也还小,哪里就抱得动你!” 小丫头虽然年纪还小,可也开始爱起美来了,听祖母说她胖,她小嘴巴立刻嘟起来:“讨厌!我吃得又不多,一点不胖!”然后低着头开始玩自己的胖手指。 谢繁华拍她圆圆的小脑袋:“咱们静儿最美了,哪里就胖了?祖母逗你玩呢。” “还是三姐姐爱我的。”小丫头一把抱住谢繁华纤细的腰肢,就不肯松手了,只说这位姐姐身上的香最好闻了,晚上还要跟这位姐姐一起睡觉。 被小丫头缠着,谢繁华倒是没那么不开心了,只将妹妹抱到自己腿上来。 谢老太太坐正了身子,伸头往外面望着,脸色微微有些不好起来:“怎生他们还没回来?可别误了回家的时辰。” 正说着,外面一个小厮跑了进来,老太太见他是丈夫身边的人,立即问:“可是侯爷跟几位爷回来了?” 那小厮却跪着没起,只道:“三老爷跟二爷先回来了,老侯爷说是还有些事情要办,就留着大爷一起晚些时辰再回来。” 他话刚说完,老太太当即就怒了,一伸手就挥碎了桌案上的茶碗:“简直荒唐!” 在坐的人都给吓着了,再不敢坐着,都站起了身子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妄自揣度,只不做声罢了。 老太太只是挥碎了茶碗,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又坐回去道:“你们且先退了吧,既然还要等老侯爷,便就只能在寺庙再住一宿。”又对姚氏道,“你安排一下,去跟主持说一声,看看呆会儿是不是还有何安排。咱们家的几位姑娘来了,不能白来,我记得寺院里还有位法空大师,咱们去找他给姑娘算上一卦。” 谢繁华起身道:“祖母,孙儿觉得身子不舒服,便就不去了。” 云琦见状笑道:“侄女陪着枣儿吧,你们都走了,侄女陪她说说话也好。” 老太太心情稍稍好了些,望着云琦道:“你好生照顾着三丫头,我瞧这孩子确实是病着了,许是水土不服,该是歇着的。” 杜氏也赶紧附和着老太太道:“是啊是啊,咱们琦丫头最是温良柔顺,三姑娘由她陪着,必是没问题。” 一众人跟着老太太走了之后,云琦过来拉谢繁华的手,问她:“你这是怎么了?瞧着没精打采的。”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压低声音道,“你跟那夏公子可是有什么误会,怎么瞧你对他那种态度,可是他之前欺负过你?” “姨母别问了。”谢繁华深深叹一口气,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回家,只想抱着我娘。”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云琦紧紧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我瞧今儿天色不错,想起来这古青寺后面可是有一片梅林的,此时正是梅花绽放的好时节,咱们难得偷儿半日闲,不若一起去瞧瞧?” 谢繁华本来就不是喜静的性子,听得云琦提议,自然同意的。 于是,两位富贵人家的小姐,领着三五个丫鬟婆子,便往寺庙后山去。 这古青寺在京城的名气不比法华寺跟龙华寺差,法华寺跟龙华寺作为皇家寺庙香水自然旺盛,但是古青寺却是历史悠久,又有几位大师坐镇,香火自然也旺盛。虽则那片梅林在古青寺的后山,但是还是隶属于古青寺的范围,两位姑娘跟丫鬟婆子们自然不会想到看个梅花也会出了岔子的。 这附近的山峦很多,而古青寺坐落于青鸾山,跟青鸾山隔着一条长长峡谷对面而立的,是龙虎山,龙虎山上聚集着不少匪寇,这些匪寇不少是难民,勾结在一起,常常会下山去抢一些村民们的食物吃。 朝廷不是不管,只是这支匪寇异常奇怪,而那龙虎山山形也异常奇妙,朝廷的军队打进去了,常常是有去无回。圣上为着这事不知道已经发落了多少人了,可就是无济于事。今儿倒是好,龙虎山上的强匪胆敢跑了青鸾山来。 当老太太得知说两位姑娘遇到劫匪时,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到底留着一口气,只吩咐道:“快……快去救……”话没说完,就昏厥了去。 谢家此次浩浩荡荡来古青寺,自然是带着护院的,而寺庙里的和尚也都是会武功的。一时间,但凡会武的不会武的,都往后山冲去。 谢潮荣跟谢旭华自然冲在前头,可待得他们赶至后山的时候,就只见到云琦。 云琦坐在地方哭,衣裳倒是完好的,只是头发有些乱,旁边她的两个丫鬟也跪在她跟前,半护着她。 云琦着实被吓得不轻,整个身子都是发抖的,待见得握着兵器赶来的谢潮荣时,那泪水就更是哗哗往外流,哭着道:“表哥,琦儿没用,枣儿她……她……”其实她也不知道枣儿到底逃掉了没。 当时情况紧迫,她见谢三姑娘跑得快,似乎有些脚力,她想着能逃一个是一个,便催着谢繁华别管她自己跑。可那些人似乎不是冲自己来的,三姑娘往哪儿跑他们就全数往哪儿追去,她方才明白过来,怕是冲着人来的。 谢潮荣吩咐随从将云琦先扶回去,他则握紧了兵器,手上青筋暴露,原本漆黑的眸子也渐渐变成了赤红色。   ☆、第四十六章 云琦望着谢潮荣,见他双目赤红,像是一头被惹怒了的狮子般,那愤怒的情绪随时可能爆发,她看着心里也有些怕。又想着枣儿若是真被山贼抓去的话,这事传出去名声必定受损,到时候别说枣儿了,就是谢家其她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多少也是有损的。 这些且都是后话,万一枣儿被侮辱了一时想不开怎么办?想到这里,云琦欲发悔恨不已,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是怎么也不会说要带着枣儿来这后山看梅花的。 被丫鬟扶了回去,云琦听说老太太也吓晕了,便直接去了老太太那里。 谢老太太已经醒了,但是还下不了床,她只睁眼躺在床上,旁边有铃铛等大丫鬟伺候着。听得有婆子来回说云小姐回来了,老太太一下子从床上爬坐起来,却是因为身子还虚着,就又跌了回去。 铃铛将老太太扶得半坐起来,又用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安慰道:“老太太别担心,既然云小姐回来了,想必咱们小姐也定能寻得下落。” 谢老太太面色惨白,胸口直起伏,只朝铃铛摆手,并不想说话。 那边云琦是一路哭着回来的,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连声音都变了,见着老太太也病倒了,她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床边,直给老人家磕头。 铃铛见着这形势,赶紧将其她还伺候在屋内的丫鬟婆子都给挥退了出去,她自己也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候着。 云琦见屋里没人了,哭着道:“姑母,若是枣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侄女也不活了。” 谢老太太挣扎着坐起身子来,抬手拍着床板,眼睛里也有泪泽,她恨恨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你何故这般心急?”老太太抬手直捶打着自己胸口,兀自哭着道,“这也都怪我,竟然想出这般下三滥的段数来,结果倒是害了自己亲孙女,毁了谢家名声!” 云琦只跪在地上,匍匐着,不敢抬头。 谢老太太望了云琦一眼,见她头发都乱了,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倒也怜惜她,只叹息道:“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且先回去好生休息去吧,想来有你表哥在,枣儿不会有事的。只是,是你伙着枣儿一并去后山的,可如今你回来了她却是没有,你多多少少要担着些责任。” 云琦手攥得紧紧的,用帕子擦了眼泪说:“既如此,倒不如对外称是枣儿找回来了,那个被山贼捉去的是我。这样的话,对枣儿的伤害也小些。” “你这说的可就是糊涂话了。”老太太摇着头叹息,“若是你们家就你一个闺女没嫁,这样说倒也无妨,总之你将来是要嫁你三表哥的。不过,你还有一个妹妹瑛儿,你顶了这名儿,叫瑛儿往后怎么说人家?快别胡思乱想,你且先回去吧。” “是,那侄女先不叨扰姑母了。”云琦朝着谢老太太行了个礼,退着身子出去,却在门外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老侯爷。 老侯爷谢昭面色不佳,云琦见了,身子一抖,赶紧给老侯爷行礼。 谢昭朝云琦抬抬手,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朝自己妻子屋子里冲去。 云琦站在外面,还没走远,便就听得姑母屋里传来茶碗碎裂的声音,她吓得差点没站稳,眼泪又扑簌簌往外流出来。 谢昭才将回来,准备安排着立即启程回城的,却是听得了惊天噩耗,三丫头竟是被山贼捉去了。谢昭倒不会认为这事情是自己妻子安排的,因为虽然妻子不待见三儿媳,但是待这三丫头倒还算不错,只不过,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这谢家一家之主虽然表面上未有多过问,但是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所以,越想越觉得妻子实在过分,因此刚回来便朝自己房间赶过来。 老两口心中都对对方存着气,几句不合,便就吵了起来,这茶碗是老太太摔的。 屋里伺候着的丫鬟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全都跪了下来,偏生没得主子吩咐,她们还不能出去。 谢老太太满脸泪水,哭着道:“枣儿这事,全都怪你,你自己说说看,若不是因着你,我们此时还能留在这古青寺内?你倒是好,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回来倒是冲我发起脾气来,谢昭,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谢昭虽则五十多了,但是精神很好,眉目清朗,依旧有着年轻时候英俊的轮廓。 他朝着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们挥了挥手,待得外人都出去了,谢昭方才虎着脸道:“也不知道你成日想的都是些什么心思!你年轻的时候并不这样,怎生如今老了,倒是变得小家子气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费尽心思叫儿子跟儿媳妇和离了,往后受苦的是谁?你还嫌咱们家不够乱的吗!” 老太太此番已然有些失去理智了,用手使劲捶打着床板,偏激地道:“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你自己又一点不愧疚吗?咱们几十年夫妻了,我一心为了你、为了你们谢家,可你谢昭又是做了些什么对得起我的事情?说起来好听,领着儿孙们去山上猎野味去,你也就只骗骗他们,岂能瞒得住我?哼,如今回来倒是冲我发起脾气来!” 谢昭有些理亏,望了妻子一眼,缓缓弯腰往一边坐下来,没再说话。 谢老太太气撒出去了,心里是好受了不少,却也后悔自己话说得也重了些,她沉沉叹息一声道:“这都是命!当初四姐姐若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不会被文皇帝打入尼姑庵去,说不定她也能正常嫁人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哎,真是世事无常。”想到往昔的种种,想到她还在家做小姑娘的时候,谢老太太倒是平息了不少,问丈夫道,“姐姐她可还好?可有还在怪我跟三姐姐?” 谢昭垂眸,回答道:“身子倒是还不错,似乎看透了些,近来清心观里又收了几个女弟子,她倒是挺开心的。”顿了下,回头望了妻子一眼,“三丫头的事情,虽不是你所为,但却是因你而起,事后三郎若是查起此事来,你得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儿子。” 谢老太太早就知错了,愧疚道:“原是想着,咱们回家的路上,雇几个人伪装成山贼冲散队伍,情急之中叫三郎去救下琦儿,两人孤男寡女独处了,事情也就好办了。只是,谁能想得到,我雇的人倒是迟了一步,叫那真正的贼人抢了个先。” “好了好了,现在说起这些又有何用?”谢昭起身道,“瞧着天色将晚,这里山又多地形又复杂,只凭咱们谢府这些护院,如何能找得着?你好生歇着,我去唤容华快马加鞭回趟城,要他请了京兆府尹来帮忙。” “如此甚好。”老太太点头,赞同道,“老爷,那您快去吧。” 天色渐晚,寺院四周都浸入一片黛色之中,古青寺里灯火通明,何止寺庙里,连整个山谷都是到处可见火光的。 京兆尹周庭深周大人已是以最快的速度亲自领着人马赶来了现场,阵势也算是浩荡,若是还找不着,便就只能等明日谢昭上述朝廷,要朝廷派兵前来剿匪了。 谢繁华做了梦,梦中有一群长相丑陋的人一直追着自己跑,他们不但长相猥琐,还对自己流露出那样令人作恶的表情来。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怕是要完了,若是被这些人追到,怕是她这一辈子就完了,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拼命逃。 后面云琦对她大喊,要她快逃,结果她就真的自己逃了。 可是不管她多么拼了命,还是逃脱不了,跑到了悬崖口,她无路可退。很快,那些人就抓到她了,他们慢慢朝自己逼近,露出猥琐的表情来,他们捉到了自己抱着自己,那肮脏的大手在自己身上使劲乱摸,她当时羞辱得差点咬舌自尽。 正当她绝望欲要轻生的时候,那些欲要欺辱她的恶人突然就被人卸了手脚,她从来没有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当即就晕了过去。可是不知怎的,却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没有着地的感觉,就那样一直往下坠去。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也感觉到有人突然抱住了自己,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有安全感,于是就安心的睡了去。可是待她醒来的时候,却又瞧见那猥琐的脸,一张张脸乍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吓得尖叫出声。 李承堂一直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怀中抱着的女孩子又梦魇着了,他抬手轻轻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抚道:“别怕,已经没事了,那些坏人都被我打跑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于你。” 谢繁华这次不是梦靥,是确实醒了,她幽幽睁开双眼,见不是自己熟悉的闺房,又吓得埋头哭了起来。只想着,怕是自己已经被人给糟蹋了,若是这样,便是再也不能够回去了,便想到了轻生。 李承堂见小丫头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双手突然攥紧了些,眸中阴狠之光也是一闪而过。 但到底知道此时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便松开拳头,继续试图安慰道:“枣儿表妹,是我,并非坏人。” 谢繁华听得有人叫自己表妹,她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便缓缓抬眸瞧过来,便瞧见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英俊面庞。 “李表哥?”谢繁华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她原本跟眼前这位表哥也不多熟悉,但是他到底是亲人,便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到底是觉得委屈的,眼泪一直涌得更汹,“我……我是不是已经……呜呜呜……” “你没事。”李承堂赶紧说道,“莫非你忘记了,你是亲眼瞧见我杀了他们的。” 谢繁华这才想得起来,因此便好受得多了,她转头左右看了看,见这里四处都是土壁,便知该是山洞,问道:“表哥,这是哪里?你怎么没送我回去。” 见小丫头已经没事,也再无轻生的想法,便长长舒了口气,回道:“这里应该是龙虎山,具体位置我也不是太清楚,得等到明日白天勘察一番才能知晓。”他抬起眸子望着谢繁华,问道,“跑了这么久,又哭了这么久,你饿吗?” 谢繁华一呆,立即想到的是,如果他出去给自己找吃的去了,那岂不是要留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山洞了?且先不说怕不怕的,万一要是再被歹人抓住了,可是真的就完了。 因此她赶紧道:“李表哥,我……我不饿……”话才说完,肚子似乎在抗议,咕噜叫了好一阵子,然后她红着脸埋下头去。 李承堂挑唇笑道:“没事,我不走,我招呼手下去找食物。”说完便拍了拍手,外面立即跑进来一个人。 此人身着玄色轻甲,头罩黑纱,腰间挎着一把亮堂堂的弯刀,走路步子快而稳健,却是又落地无声,只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道:“主公!” 李承堂吩咐:“叫上老五跟老七,你们去找些热狼奶回来,还有猎些野味回来,最好也能摘些新鲜果子。” “是,属下这就去。”黑衣人起身欲要离开,却又被李承堂叫住。 他道:“顺道瞧瞧附近哪边有村民,拿两套合身的衣服回来,记住,要留下银两。” 待得奇怪的黑衣人走后,谢繁华才道:“原来外面还有人……”又问,“这些是什么人?他叫你主公,可是你打北漠带回来的?” 李承堂就着火焰,望着对面女孩的眼睛,见她虽然眼睛四周哭得浮肿了起来,但是眼睛还是又黑又水的,还是跟以前一样,这副好奇的表情也是,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便低头笑着道:“是,他们是跟着打北漠回来的,但是却不得进城去。”怕小丫头听不懂,他耐心解释道,“文皇帝在位的时候,我们李家便就举家被外放至北疆遥城为官,无召不得入京。我是太后娘娘的懿旨给宣回来的,但是也只能只身一人进城。” 谢繁华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想着这位表哥曾经送过父亲跟哥哥汗血宝马的,因此便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套近乎,好叫他也送一匹给自己。 因此便小心翼翼瞧他一眼,试探性问:“表哥……你还有汗血宝马吗?”   ☆、第四十七章 李承堂闻言真是好气又好笑,原本还想着自己需要如何好生哄她一番呢,结果自己没说什么,她倒是将所有的伤心跟屈辱都忘光了。这样也好,虽则没心没肺了点,但活着不累。谁活着不会遇到危险与挫折,若是只因一点委屈就寻死觅活的话,倒也叫他瞧不起了。 因此,便笑着回道:“倒是还有,怎么,表妹也想要?” 谢繁华激动得狠狠点头,待得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怕是失礼了,便有些讨好的小声说道:“李家表哥,其实上次庆功宴上,我见你送宝马给父亲跟哥哥,我就很想要了。不过,当时惊了你的马,没好意思开口,后来家里又出了事情,所以……” 她头一直低着,只眉毛一抬一抬地看着眼前男子,双颊微微泛红,不是娇羞,只是这样光明正大地问人家要东西,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真的很想要,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她跟舅舅说喜欢骑马,舅舅特意请了老师来教她的,她的骑术还算不错。 李承堂薄唇抿得紧紧的,垂着眸子,只随意的用树枝拨拉着火,顿了一会儿才说:“倒不是我小气不肯送你,只是汗血宝马性子烈,你一个女孩子驾驭不了。” 谢繁华有些泄气,有些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但很快就将讨马失败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只转头左右打量一番,又问:“想必此时我家里人肯定都在找我,表哥,我们得尽快回去才是。”见眼前男子似乎突然就变得有些沉默了,那种阴狠的眼神跟冷肃的表情,叫她瞧着就生畏。 于是,似乎这才想得起来,这男人上辈子的时候,是被称为大漠狼王的。 唐国公世子李承堂,少年成名,英武狠戾,曾率漠北骑兵差点踏平整个草原,迫使东、西突厥不得不对中原天/朝俯首称臣。 谢繁华记得,前世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这位李家表哥确实是奉旨进京讨媳妇的,但自己当初是极少出门的,所以并未见过,思及此,谢繁华忽然记得起来,当初自己嫁给夏盛廷的时候,曾遇人劫过花轿,后来也有听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婆子说,是二哥得罪了这李世子,所以李世子欲要寻仇,就欲图毁了她的亲事。 那个时候,她习惯于封闭自己,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并不感兴趣。 可如今瞧着眼前之人,虽则手段狠辣,但他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就表明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谢繁华心下一番思量,小声问道:“表哥,你怎会在古青寺?” 李承堂抬眸望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他抿了抿薄唇,似乎犹豫了一番后才说:“自然不是知道你有危险刻意过去救你的,我是替你的周哥哥抓杀人凶手去的。”说完他便定睛望着谢繁华,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却是有些苦涩的。 谢繁华始料不及,因此脸彻底红了个透,急道:“谁告诉你的?” 李承堂嘴角那抹笑意渐渐隐去,面容凝重起来,倒也不答谢繁华的话,只说:“龙虎山上确实蜗居着一群山贼,近些年来,这些山贼愈发狂妄起来,可谓是无恶不作。不过,他们也只敢在龙虎山周边寻财,胆敢光天白日跑去青鸾山,表妹有没有想到何故?” 谢繁华倒是不笨,被人点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设的计谋,就是为了陷害我?”她眼睛越睁越大,实在想不明白,谁会跟自己这般大的仇恨……是贺氏…… 她气得发抖,那贺氏仗着自己兄长是广宁伯,三番五次挑事欺辱,如今竟然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她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今日受得这样的屈辱,来日必定要还回去! 李承堂道:“我的人回来了。”话音刚落,外面走进一个面罩黑纱的人来。 黑骑兵手上捧着食物,有新鲜的野果子,有刚刚射杀的野味,还有热乎乎的狼奶……李承堂起身,接过东西,问道:“附近可发现有村民?” 那黑骑兵抱拳回道:“属下无能,此处地形复杂,尚未能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务。” 李承堂只点头道:“知道了,出去吧。” 待得黑骑兵出去后,李承堂将盛有狼奶的器皿递给谢繁华道:“山洞里寒气重,喝点暖暖身子吧。” 谢繁华伸手接过,觉得味道有些怪,便掩着鼻子问道:“什么奶?”却见李承堂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坐在一边拔起野鸡毛来,她撇了撇嘴,权衡了一番,还是选择将奶给喝了。 李承堂拔鸡毛又烤鸡的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儿功夫,谢繁华便就吃到了热乎乎的烤鸡。小命得保,又有人保护着,还有吃有喝,谢繁华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吃完东西就泛起困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他抬眸望了她一眼,凤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腿上,淡淡道,“你腿受伤了,睡觉的时候别压着。”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谢繁华正准备起身换个地方睡去,却是才将站起来就又跌落回去。 这才感觉到双腿上传来的疼痛,谢繁华疼得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恐惧道:“我的腿怎么了?”说完她还想使出力气站起来,这次还没跌回去呢,就被李承堂给紧紧扶住了。 他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却是淡淡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没死已经是万幸。腿没事,我已经给你接好,你好生休息就行。”忽然觉得自己说话太损,她又不是自己属下,一个女孩子,没必要这般严肃地对她说话,便放轻了语气道,“去睡吧。” 谢繁华却哭了,倒不是疼的,她怕自己往后永远是个瘸子。 见她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李承堂似乎又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来,小女孩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地上使劲哭,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他心里有些难受,却是个嘴笨的,不会花言巧语,只能道:“哭也无济于事,我保证你会如往常一样活蹦乱跳。” “那我还能骑马吗?”她很在乎这个,因而极力止住哭,转过头来很认真地问。 李承堂却是气得肝火疼,自己好心认真地安慰她,她倒是一心只扑在能否骑马上。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做声,只自己歪在一边阖眼休息起来。 谢繁华讨了个无趣,只能讪讪住口,在离李承堂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可能确实太累的缘故,她只才阖上眼睛,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才将醒来,外面便有黑骑兵进来汇报情况。 “主公,属下已探得出路。”他单膝跪在地上,微微低垂着脑袋,对自己主子是尊敬又畏惧,“若是主公已经准备好,此时便可出发。” “是不是也发现了前来寻我们的人?”李承堂微微垂眸,淡淡道,“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的行踪,就近去村上一户人家。” 李承堂的黑骑兵有连夜用树干给谢繁华做一副担架,因此谢繁华坐在担架上又眯眼睡了一觉,待得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处村落,从高处看去,村庄里四处冒着炊烟,想来是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早有黑骑兵去村里打探了情况,收买好一户人家,此户人家是猎户,经常会在四周山上打猎。到时候,就说昨儿傍晚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救了谢繁华跟李承堂两人,并将其二人收留,两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在这猎户家里歇下后,李承堂才向外面放出消息去,很快谢家人便找来了。 猎户夫妇照着李承堂的话对谢潮荣等人说道:“昨儿傍晚去山上狩猎,猎物没狩到,却是发现山谷下有两个人,便给救了回来。好在两位贵人福气大,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倒是并无大碍。” 谢潮荣感激猎户夫妇,便命随从拿了银子来递上。而今儿一早便匆匆赶来的陈氏则直接往房间里面冲去,见到尚且还完好的女儿,她则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陈氏昨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哭晕过几次了,若是宝贝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要活了。好在有惊无险,女儿叫好心纯良的村民给救了去,陈氏抱着女儿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没了一般。 谢繁华被自己母亲弄得有些痒,便笑了起来,歪着头道:“娘,您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是不是想女儿了?” 陈氏见都这个时候了,女儿竟然还这般没心没肺的,便拧着她耳朵骂道:“怎生旁人都好好的,就你出了事,你是不是缺心眼!” “好啦娘。”谢繁华耳朵被拧得火辣辣的,一个劲想逃,又想到自己腿受伤了,便委屈道,“娘还欺负我,我腿断了。” “啊?”陈氏惊得叫了一声,赶紧松了手,低头去看女儿的双腿去。 此时外面谢潮荣也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仔细检查了女儿腿后,抬眸望了女儿一眼,问道:“可是你表哥给你接上的?” 谢繁华知道李表哥此举的用心良苦,他让所有人在猎户家找到自己,就是为了保全自己清誉,若是叫人知道自己是跟他独处了一晚上,怕是自己就只能嫁给他了……但是自己爹爹观察力这般好,倒叫谢繁华心虚起来,万一叫爹爹发现了可怎么办? 谢潮荣见女儿一直低着头不回话,心下了然几分,也不再追着问,只对妻子道:“好在咱们枣儿有惊无险,你也累了一夜也,咱们一起回去歇息去吧。”他将手轻轻搭在妻子肩膀上,低声唤道,“阿皎……” 陈氏却不让他碰自己,将他手甩开,只恨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云琦是跟枣儿一道儿出事的,你能救云琦,却是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谢潮荣,你如今还有何脸面跟我说话?你觉得我蠢笨懦弱,所以觉得我傻,觉得我是好欺负你,所以你再欺辱于我。”她因是气急了,双目渐渐赤红起来,贝齿紧紧咬着唇道,“十五年前你便耍尽手段骗我、害我,当我怀枣儿的时候,你又送一个贺氏回来恶心我,这些我都忍了,可是你竟然都护不住自己女儿,你……你简直太过分了!”   ☆、第四十八章 这次谢潮荣确实是被冤枉的,不是他不救自己亲生女儿,而是他赶到后山的时候,便就只有云琦在,自己的枣儿早就没了人影子。枣儿也是他的骨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能不心疼难受吗? 他彻夜未眠,领着谢府护院沿着崎岖山路找了一晚上,当他想到可能就此再也见不到女儿的时候,他的心就不痛吗?他不是冷血之人,虽则有三女两子,但是最在乎的却是枣儿,可惜妻子只怪他,却是不了解他心中的痛。 谢潮荣的心像是被利器狠狠割着一般,疼得他似要窒息,他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跟妻子的心越来越远了。在外打仗十数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夜不想着她的。当她写信给自己说生了女儿的时候,当她说女儿会走会跳会说话的时候,当她在信中说已经教会女儿叫爹爹的时候,他的心甜得都能挤出蜜糖来。 云氏给他生旭儿锦儿的时候,他只是觉得高兴,那是一种喜当爹的高兴。跟陈氏给他生枣儿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枣儿是他跟妻子爱情的延续,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他觉得自己对阿皎母女不但是责任,更多的是疼爱。 行军在外,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身为主帅,更是要事事带头鼓舞军心,哪次不是带着伤的?军医说过,好几次差点就丢了性命,能活过来,简直是奇迹,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还没有见到妻子女儿,还没听到女儿亲口唤他爹爹,怎么能死了? 建功立业,于他来说,原不是必须要肩负的责任,可是两位哥哥相继逝去,他作为谢家儿郎,不得不背负起家族的重担来。战场上殊死拼搏,勇退高丽,替二哥报仇,回京加官封爵,手握兵权,如今的他在朝廷,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而那种携心爱之人游山玩水、不问世事的悠闲生活,也不是他谢三郎再能妄想去过的日子了。 是,确实是他负了阿皎,是他违背了当初诺言,这都是他的错。 他见妻子哭得伤心,也不忍心再辩解什么叫她更难受,便只低声道:“是我的错,为夫没有好好照顾枣儿,阿皎,为夫向你认错。”他望着妻子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想要伸手去拍她肩膀安慰她,可却有些不敢,他怕妻子再冲他发火以至于两人走得更远,便收回了手,只道,“我保证,再不会有下次。” “还要有下次?”陈氏哭得都笑了,或者说是气笑了,只摇着头道,“谢潮荣,你以为我还会给你下一次伤害女儿的机会吗?不可能了!”想到娘跟自己说的话,娘说当初这谢三郎是骗婚,是他陷害阿青骗了自己,陈氏便气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只恨恨道,“谢潮荣,我好生后悔,当初不顾母亲反对嫁给你,就是个错误。你骗了我十五年了,若不是娘亲口告诉我,你还打算骗我到何时?什么一心一意,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骗人的鬼话!也就我傻,错信了你!” 谢潮荣承认,当初为了能够得到妻子的真心,他做了龌龊肮脏的事情,妻子拿着这个错处说他,他深知自己没有资格反驳。便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氏原心里还隐隐期待着什么,但现在见丈夫默认了,她便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份感情,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然是千疮百孔。原以为,再怎么样,至少当初初见时候的那些时光是美好的,可是到头来,原来相遇便就是错,又还能奢望什么? 迷离恍惚之间,陈氏仿佛又想到了多年前,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可那些模糊的剪影却一碰即逝,原来都是幻影,骗人的罢了。 谢繁华看着爹爹沉默,看着娘亲哭泣,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劝阻,她只是呆呆望着两人,因为她想到了前世。今天这样的场面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前世的时候,爹跟娘经常吵架,却也不是吵,只是如今日这般,娘抱着自己哭,而爹则沉默着。 后来爹爹会离开,爹爹离开后,娘亲则会哭得更伤心。如今想来,娘的病,怕也就是那个时候一点点落下来的吧? 谢繁华知道,娘的心里是有爹的,可又如何?娘过得不开心……就像上辈子自己跟夏盛廷一样,自己心里喜欢夏盛廷,可却过得不开心,最后落得个抑郁而亡的下场。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什么名望什么规矩,志不同道不合,倒不如好说好散。 因着陈氏心里还存着对丈夫的气,便不肯让丈夫带女儿回谢家去,而是她带着女儿回了陈家宅子。 陈家宅子就在谢家后面,如今已经收拾完整,陈老太太领着陈氏已经住进去了。 如今陈氏带着谢繁华回来,老太太又赶紧命小丫鬟再去收拾出一件=间屋子出来,命人好生伺候着。 妻子不让自己带女儿回谢家,谢潮荣知道妻子此番正在气头上,便也不与其争执,只命人赶紧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他则也跟着那母女俩去了陈家。 陈氏倒是没有阻拦丈夫,倒是陈老太太,见到谢潮荣便没个好脸色。 谢潮荣装着没有瞧见陈老太太脸上的鄙夷,只笑着请礼道:“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陈老太太道:“侯爷不必如此大礼,我老太婆只是一介农妇,可担不起。” 谢潮荣直起身子,依旧笑着道:“小婿已经去请了大夫,想必该是要来了,小婿去看看阿皎跟枣儿。” 闺房内,那大夫给谢繁华检查完腿后,对着谢潮荣道:“贵千金的腿好在是医治得及时,有惊无险,如今看来并无大碍。骨头已经接上了,而且接骨之人手法是一等一的好,连老夫都愧叹不如。”这花白胡须的老大夫沉沉叹息一声,又道,“只是小姐身娇肉贵,为能早日调理好身子,老夫开一方子,只照着这方子抓药便可。” 谢潮荣道:“那有劳了。”又命人送大夫出去,顺道去药铺抓药。 待得旁人都走后,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了,谢潮荣这才问道:“枣儿,可是你李家表哥救了你?是他替你接骨,替你安排的那猎户一家的?” 谢繁华知道瞒不住自己爹,便点头道:“当初女儿被表哥救下,却是跟表哥一起失足落崖,醒来的时候,表哥已经替女儿治好腿了。说起来女儿真得好好谢谢李家表哥,他不但救下了女儿,也顾全了女儿名声。” 谢潮荣黑眸眯了眯,微微点了点头。 事发之后,他便带人勘察过那边的地形,龙虎山地形崎岖,里面山路弯弯绕绕的,跟迷宫似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来,实属极难之事。再说了,这么些年来,那蜗居在龙虎山上的匪寇能够安好无恙,也正是拖了龙虎山偏僻崎岖的福,若是这李世子能够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剿匪一事就不难了。 想了想,谢潮荣便对妻子道:“阿皎,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生气,我明天再来看你,等你气消了,我便来接你跟女儿回家。” 说完,他含情脉脉地看了妻子一眼,便欲转身离开。 “等等。”陈氏唤了一声,站起身子看着丈夫,平静地道,“侯爷,我虽然蠢笨,可是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你我身份悬殊,若是如往日那般你只是谢家三郎倒还好,可如今不一样了,你是堂堂靖边侯,可我却依旧只是个农女,我配不起你。所以,我娘说得对,与其这样,倒不如……” “倒不如怎样?”谢潮荣见不得妻子跟他说别离的话,他那么拼命在外打仗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回来跟妻子和离的吗?是,之前他被自己母亲胁迫,也曾冒出过那个念头,但他自己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愿意那般想过,他不会放手的,因此只道,“我不同意。” “好。”陈氏倒是平静了很多,只点头道,“你不肯同意那是你的事情,总之我是不会再跟你回去,我只等着你的放妻书。” 说完后,她便过去使劲将谢潮荣往外推,然后反手关了门,背紧紧靠在门框上。 谢繁华养伤这几日,夏夫人领着一双儿女来探望过,京兆尹周庭深周大人也来探望过,还有,就是二姐姐锦华跟二哥旭华兄妹二人来看过自己。 谢潮荣基本上每日都来,不过陈氏都避而不见,谢潮荣只在女儿这里坐坐,到底庶务繁忙,每日只坐一小会儿便走了。谢潮荣知道妻子一时间怕是不会原谅自己,而自己近来又忙得很,便让赵桂氏跟金贵来陈家照顾。 这一日,谢繁华呆在屋子里跟着外祖母还有娘亲一起刺绣,外面丫鬟飞雪撩着帘子进来笑着说:“小小姐,谢家二爷来了,还有李世子。两位贵人如今候在大厅呢,说是见小小姐您腿伤已经好得彻底了,特意带了礼物来送给你。” “那我去瞧瞧。”谢繁华丢了手上东西,只穿了鞋便飞奔出去。 后面陈氏唤道:“枣儿,外面天冷,你多穿件衣服。” 奈何谢繁华早一溜烟跑没了人影,陈氏只能冲着那来回不停晃荡的门帘摇头。 飞雪笑着道:“小姐放心,小小姐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飞花在外面候着呢,会给小小姐添衣的。”拿起谢繁华绣了一半的梅花,一边绣一边说,“小小姐是个聪明的,怕是猜得了李世子送她什么礼物,这才迫不及待跑着去的。”   ☆、第四十九章 陈氏如今住在陈家小宅子里,没了提心吊胆跟勾心斗角,整个人倒是圆润了一圈,气色也好得多了。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袄子,颈项上一圈纯白的兔毛,将她原本就白皙嫩滑的肌肤更衬托出了几分颜色来。 陈老太太瞧着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刺绣的女儿,心里些许安慰,女儿就该过这般安静美好的日子。侯夫人又如何?也就听着体面罢了,日子不一定真正好过。侯府深宅大院,里面为了权势,为了家族利益,肮脏龌龊的手段多了去了,女儿就是一朵纯洁的白花,需得有人护着,若是没个真心实意的人护着她,她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不是瞧不出来,那谢家三郎待自己女儿确实算是情真意切,可又如何?他能为了女儿赶走他那出身高贵的小妾吗?他不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谈什么情深意重,他既然能为自己母亲所胁迫说出休妻的话,就是表明在他心里,是将家族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所以他不得不顾及那贺氏。 那么问题就又回来了,贺氏野心大,女儿生性单纯又没什么强硬的手腕,只要谢潮荣一日不赶贺氏出府,女儿便就要过一日苦日子。何苦来着?本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在乎什么权势,倒不如叫她早日脱离苦海,只过原本属于她的日子。 就如现在这般,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如今成日跟女儿外孙女呆一起,陈老太太心里也高兴,歪头瞧着女儿手中刺绣,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该是十多年都没有拿过绣针了,瞧你如今的绣工,真的是还不如枣儿。你看你绣的,鸳鸯不像鸳鸯,鸭子不像鸭子的,再瞧瞧枣儿的……可比你强多了。” 陈氏果然将自己的跟女儿的对比一番,也笑了起来:“枣儿跟娘一起呆了好些年,倒是学到了娘不少真传,女儿素来蠢笨,又没福气常伴娘亲左右,所以……”她垂下眼睑,没再说下去,只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如今也不迟,你虽不比枣儿聪慧,可刺绣这事情不难,只要你肯静下心来去做,就一定能够做好。”陈老太太抬眸望了女儿一眼,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迟早也会离你而去。与其大家都痛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切了,就都好了。阿皎,娘的意思,你该是懂的。” “娘,女儿懂,只是,到底担心枣儿。”陈氏低着头,手上还在穿针引线,只是动作慢了些,她眼神也有些恍惚,“若是她此时已经嫁了人了,我倒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可她还没嫁人,我到底害怕。” 陈老太太望了女儿一眼,说道:“枣儿你不必担心,她虽则才十四岁,但是见识可比你广,这些年也跟着阿青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你放心,她不会受苦的。你瞧瞧,她才回家没多少时日,便跟谢家二爷还有二姑娘关系处得那般好,也叫谢家老太太能喜欢她,可见就比你省心。”顿了一顿,老太太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跟女儿说道,“记得你之前说过,要将枣儿说给那夏家小子,我瞧着不妥。倒不是夏家小子不好,只是,枣儿不愿意有她不愿意的原因,你且也听听她的。” 陈氏也似乎想起什么来了,放下手上的针线,问道:“枣儿对女儿说过,在扬州的时候,似乎……似乎心仪一个姓周的县官?” 陈老太太道:“周庭深周大人,如今是京兆尹,为官有道,为人品性也好。他家里没什么人,之前在扬州的时候,似乎有个外婆,后来外婆也病重逝世了,他一直一个人过。我听阿青说他是元朔二十五年的探花郎,年轻有为,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要说起来,这周大人可比那夏家小子强的多,这一点上,也是枣儿比你有眼光。只是,这周公子似乎并不重儿女之情,行事都是淡淡的,怕也是瞧不上咱们枣儿的。” 听了老太太的话,陈氏倒也犹豫了起来,只道:“枣儿过了年才及笄,总之二姑娘还没说嫁呢,枣儿也不急就是了。” 陈老太太哼声道:“你那婆婆心思可算得好好的,谢家二姑娘,怕是得留着说给皇家的。不过谢二姑娘瞧着确实端庄稳重,言行大方,谈吐文雅,虽则生得不若咱们枣儿好,但是性子既柔又刚,很会看人说话,倒是很适合作为工具替谢家博取利益。” 陈氏却是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干活。 已经是冬月的尾巴,眼瞧着就要进入腊月了,京城里是一天比一天冷。 谢繁华在南方住惯了,如今回京的头一个年头,真不是一般的遭罪。平日呆在屋子里倒还好,左右丫鬟们总会将屋子里烤得很暖和,可外面就冷得多了。 接过飞花递来的火红色披风,谢繁华赶紧将自己裹住了,转头问:“可好好招待了两位哥哥?” 飞花跟在谢繁华身后,笑着道:“小小姐放心,奴命人好生伺候着的。” 陈家宅子不大,只片刻功夫,谢繁华便从后院到了前厅。 前厅里,谢旭华与李承堂对面而坐,两位公子都不擅言语,只低头默默喝着茶。 谢繁华进了前厅,见两位哥哥身子坐得笔直,却是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觉得好笑,便笑出声来道:“二哥,你今儿不必去书院么?怎么有空来看枣儿了。”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是飞快走到两位哥哥身边,随手脱了披风,然后朝着李承堂微微弯腰行了个礼,“上次幸得有李家表哥相救,枣儿在此谢谢表哥。” 李承堂虚扶了她一把,说道:“倒不必谢我,就算不是你,我也会相救。”垂眸望了眼前少女一眼,见几日不见,小姑娘似乎又长高了点,他不禁心内感叹,当初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却也忘了自己。 见有性子活络的妹妹在,谢旭华觉得气氛活跃了不少,笑着回道:“三妹素来知道二哥我没有读书天赋,不过是为了不惹祖父生气而在书院熬着罢了。如今父亲回来,我跟父亲说了,父亲倒是个开明的,一切随我。” 谢繁华摊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方才回道:“那二哥如今是不必再去书院了吗?往后又有何打算?你年岁不小了,也该是给我娶一位嫂嫂了。”她说着没大没小的话,见自己哥哥脸突然黑了起来,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大哥如今仕途走得不错,听说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是窦家千金,大伯母很是满意。” 谢旭华倒是不想再提这个,只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小消息的,才将走到门口,便遇到了表兄。三妹妹猜猜看,表兄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谢繁华其实隐隐猜着几分,只是不敢确定,只能装作疑惑道:“李表哥,你给枣儿带了什么礼物来?”又笑着道,“表哥好客气,该是枣儿带着礼物登门致谢才对。”虽是这样说,但是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明显对礼物很是期待。 李承堂瞧在眼里,倒是没有戳破,只道:“给表妹带了匹马儿来。” 说到这个,谢旭华激动道:“表兄真是有心了,我刚刚瞧着,给枣儿的这匹马儿似乎性子较为温顺,倒是适合她骑。” 李承堂点头道:“放心吧,绝对不会伤了她。不过,这马儿通人性,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表妹平日里该是多跟马儿增进增进感情才是。” 近来府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谢繁华都已经好久没有跟自己二哥一起出去骑马了,如今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谢繁华按捺不住道:“我瞧今儿天气好,又有宝马良驹在,倒不如去赛马如何?” 李承堂没说话,倒是谢旭华,指着妹妹说:“你腿才将好点,可别伤着自己了,还是改日吧。” “在家养了十数日,我腿早已经好了,二哥不必担心。”谢繁华激动得很,就怕两位哥哥不答应,她又说了句,“我这就去换身骑马装来,一会儿就来,两位哥哥请稍候。”说完撒腿就往外跑去。 谢旭华瞧着那抹红色身影,摇头道:“总是莽莽撞撞的,就是个孩子。” 谢繁华换了身骑马装后,便去外祖母那里,陈氏还是第一次见女儿穿成这般,不禁讶然道:“不是见你哥哥吗?他们走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老太太却是见怪不怪道:“在扬州的时候,阿青给枣儿请了教骑射的老师,也常带着枣儿出城狩猎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转头笑望着谢繁华,“你且记住,早去早回,别叫外婆跟你娘担心。” 谢繁华笑哈哈地应着,转身就飞奔着走了。 大兴王朝民风较为开放,男女大防不是很严,女儿家跟着父亲哥哥骑马打猎更是常有之事。 宫中不但皇子间时兴马球比赛,就连公主们,也都组织了马球队。所以,会骑马、骑得好,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别说是公主、郡主,就连京中贵女,大多也都会骑马射箭。京畿城外,一年四季,时常有人领着家仆或者跟着长辈去野猎。 三人骑马才出得城门,便快马加鞭挥打起来,三人所骑皆为良驹,马儿脚力很好,没多少功夫便就近去了城外一处林子。 进了丛林,谢旭华勒住马缰道:“枣儿头一回跟着我出来,就不必分开了,跟着我吧。” 李承堂没有反对,只道:“此时已近未时,我们便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之后,便在此会面。” 他话音才落,三人便闻得由远及近,一阵阵得得得马蹄声传来。三人闻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行三人正打马朝这边来,远远瞧着衣着,像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对面骑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家兄妹,既然三家都是亲戚,自然得一起狩猎。 云家则是二爷云珅跟三爷云珩带着妹妹云瑛,云瑛见到谢繁华,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打招呼道:“枣儿,你腿好全了吗?” 虽然这云瑛只比自己大一点,但是到底差着一个辈分,谢繁华礼貌地点头笑道:“多谢小姨母关心,在家休养一段时日,已经好得多了。” 云瑛性子爽利,挥手道:“别叫我姨母,你我一般大小,可别将我给叫老了。”随即上下好生打量谢繁华一般,见她穿着一身艳红色的骑装,骑装勾勒出女孩子傲人的身段来,再配着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云瑛有些激动,“枣儿,你这样穿可真是好看。呆会儿咱们俩比试比试,我瞧你的样子,像是老手,可不许让我。” 谢繁华谦逊道:“我只是在乡下的时候跟着骑射老师学了点骑术罢了,哪里能跟姨……”她望着云瑛,云瑛是长辈,她又不让自己叫她姨母,难不成直呼其名吗?好似不太好。 云瑛爽利得很,直接拍着胸脯道:“我爹娘跟哥哥嫂嫂们都叫我阿瑛,你也唤我名字吧,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了。” 云瑛这样爽利豪气,谢繁华再扭捏着,可就真不是她性格了,便笑着道:“阿瑛,我跟两位哥哥说好了,以时辰为限,到了时辰在此处会面,谁猎得多便就算谁赢。” “这样好生没有意思。”云瑛一口拒绝,只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我出来狩猎可不是为了猎畜生的,我是为了锻炼我的骑射功夫,自然得拿出全部的真本事来。”她笑着道,“我跟两位哥哥刚刚已经猎得一些畜生,在它们脖子上拴了红绳后又放了回去。不若还是以时辰为限,但是必须猎得我拴了红绳的才算,你们觉得如何?” 云三爷云珩笑着说:“这里我骑射最差,肯定是我输了,阿瑛,既然有高人陪着你,三哥我就只陪着玩玩就好。” 那边云二爷云珅一点不想出来狩猎,大冬天的,若不是被妹妹缠着,谁愿意出来?因此赶紧趁机道:“阿瑛,阿珩说得对,如今既有高手在,那哥哥我就不陪你玩了。”说着打马朝云瑛靠近了点,拍了拍她肩膀道,“二哥我昨儿才被老师骂一顿,今儿心情有些不太好,且先回去睡个觉去,走喽~”说完便扬鞭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就歪歪扭扭地跑了起来。 云瑛恨恨道:“二哥真没用,文不成武不就的,难怪二嫂成日念叨他呢。哪里就这么冷了,就他矫情。” 云珩见自己妹妹竟然当着小辈的面说起自己亲哥哥的不是来,虎着脸小声训斥道:“阿瑛无礼了!” 云瑛朝着自己三哥吐了吐舌头,心情很快好了起来,然后抬起鞭子便挥打在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便疾驰而去。 谢繁华好胜心也大,又新得良驹,自然不甘落后,甩鞭就跟着去了。 留下来的三位公子互相看看,相视一笑,这才慢半拍打马而去。 一场比赛下来,虽则云瑛猎得最多,但是谢繁华也紧跟其后。倒是李承堂等人,并没有猎得多少。倒不是骑射真就比不上两位姑娘,只不过,在他们心里,男人跟女人比试,原本就是不公平的,赢了不稀奇,倒不如让着。 云瑛数了数猎物,不服气地哼道:“小瞧人,竟都是没有拿出真本事来的,尽会敷衍我们。”又看着谢繁华笑道,“我瞧你骑射不比他们差,改明儿你来找我玩,或者我去你家找你去,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是谁?”谢繁华确实是使出浑身解数了,跑得满头大汗,她随手擦了擦汗,好奇地望着云瑛。 云瑛却是卖起关子来,摇头道:“这个先不告诉你,你应了我便是。” 谢繁华眨了眨眼,却也没有追问,只点头道了声好,又说:“阿瑛,今天天色将晚,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得先回去了。”又笑了起来,“改日一定去找你。” 告别云瑛跟两位哥哥,谢繁华便打马朝陈家宅子去,刚行至门口,便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陈府门前。 将马儿拴进马厩里,她拎着猎物往院子里面跑,却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紫色裙衫的少女。   ☆、第五十章 紫衫少女见是谢繁华,大叫一声,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亲热道:“枣儿,我可想死你了,你也真是的,给你写信都不回我,都在忙些什么呢?”她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都快哭出来了,“如今我可惨了,被家里叔伯赶了出来,只能来京城投奔你们。” 谢繁华最近也是很多糟心事,不过这些糟心的事情她可不想跟好朋友说,于是只捡着开心的来说。她提了提手上拎着的猎物,笑嘻嘻道:“瞧吧,这些都是我猎的,呆会儿就叫人来拿去给煮了,咱们还可以喝两杯热酒呢。” 紫衫少女姓赵,小名唤作阿妩,是谢繁华在扬州时候的朋友。 赵阿妩父亲跟袁嗣青原是生意上的伙伴,后来各自生意做大了,便就各做各的去了,但多年来一直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做生意的人,时常会四处奔波,一年难得回家一次,但是赵阿妩家也在扬州,她家就靠着谢繁华外祖家,两人算是发小。 谢繁华知道,赵阿妩父亲早在三年前便就去世了,赵父去世之后,赵家兄弟为了争夺兄长财产,多次想将赵夫人跟阿妩赶出去。好在赵夫人还算有些手段,而这赵阿妩性子也是泼辣得很,她那叔伯根本占不到便宜,如今怎么就来京城了? 赵阿妩像是能够猜着谢繁华心中所想一般,拍着她肩膀笑道:“你都来京城了,我还留在扬州那小地方干嘛,刚好这次陈家叔叔回扬州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我跟娘一商量,便就卷着铺盖跟着陈家叔叔一起来了京城。” “舅舅回来了吗?”谢繁华只知道舅舅这些日子出远门去了,却不知道,原来他是回了扬州,而且还带回了赵夫人母女,又问,“那你娘呢?” 赵阿妩指了指里屋道:“我娘跟你娘还有外婆在一起,哼,娘指定又说我坏话呢。肯定说我不比你娴静不比你听话懂事,我娘就喜欢你,总爱夸你。”她说得酸溜溜的,手也不老实,使劲捏谢繁华脸蛋。 嬉笑打闹一番,两人便勾肩搭背去了里屋,果然,刚走近门口,便听得那赵夫人一个劲在夸谢繁华。 赵阿妩从鼻孔里哼出声来,指着她娘对谢繁华说:“你看吧,她又在不停神叨了。” 赵夫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比陈氏小上几岁,生得娇小玲珑,虽然比不得陈氏貌美如花,但是胜在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传神得很。 听这赵夫人一直在夸自己女儿,陈氏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只红了脸说:“你也别夸她,我瞧阿妩这孩子挺好,长得好,也斯文有礼,怪讨人喜欢的。” “就是!还是夫人疼阿妩,我娘就不知道疼我。”赵阿妩几步走了进去,跑到陈老太太身后去给老太太捶肩捏背,笑嘻嘻道,“老太太,我可想您了,阿妩往后天天伺候您。” 谢繁华向赵夫人打了招呼后,便就歪着身子坐在自己母亲身边,一个劲往自己娘怀里蹭去。 陈老太太搂过赵阿妩道:“在扬州的时候你跟枣儿就情如姐妹,如今既然来了京城,便就住在一起吧。房间我都命人给收拾好了,你们先将就一晚上,再看看缺些什么,明日我叫飞花飞雪买去。” “不缺不缺,什么都不缺。”赵夫人笑得灿烂,搓着手,有些抱歉地道,“老太太您能收留我们,就是我跟阿妩的福气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再说了,这几年来,我们母女过得也太清静了些,如今能伴在老太太左右,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呢。” 赵阿妩很开心,走过来握住谢繁华的手说:“这可太好了,往后我又可以跟枣儿睡一个被窝了。” “阿妩,不许胡说!”赵夫人严肃了几分,训斥女儿道,“谢姑娘可是侯府里头的千金大小姐,不许你这般不懂规矩,没个分寸,来京城之前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赵阿妩朝着谢繁华吐了吐舌头:“我娘就是这样,其实我知道,虽然咱们身份有云泥之别,但是你跟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你才不会嫌弃我。” 阿妩是自己打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谢繁华自然不会嫌弃,但是好姐妹被赵夫人这般一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她笑着道:“阿妩说的对,我跟阿妩感情不一般,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赵夫人脸有些红了起来,只点头道:“谢姑娘同我们家阿妩感情好,这是阿妩的福气,往后这京城里有谢姑娘帮忙照应着,想来我们家阿妩也不会受欺负了。” 赵阿妩才不喜欢听这些呢,她竖起拳头来,狠狠道:“谁敢欺负我!” 几位女眷在一起吃了饭,饭后谢繁华继续跟母亲腻歪在一起,说了好多在扬州时候好玩的事情。 母女俩正说闹着,外面赵桂氏敲门进来道:“太太,老爷又来了,您瞧……” 陈氏听说丈夫来了,她便垂下了眸子,刚刚还表情丰富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挣扎一番还是起身想要离开,谁知外面谢潮荣大步走了进来,一把将门给反手锁上。只听门哐当一声巨响,丫鬟婆子们都给挡在了外面,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 谢潮荣穿着件墨绿色绣银线长袍,玉簪子束发,他站在门口,腰杆挺得笔直,脸色很不好地盯着这母女俩看,半饷才开口道:“阿皎……”却是唤了一声,又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了,他怕几句不合,又会惹妻子生气。 陈氏却是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丈夫的脸,手上帕子都快要被她绞碎了。 谢潮荣沉沉叹了口气,转头对女儿道:“枣儿,爹有话跟你娘说,你先出去吧。” 谢繁华站起身子来,有些犹豫,她怕自己一走,爹娘就又会吵起来。爹跟娘只要一吵架,娘就会伤心就会哭,她不愿意见娘哭。 陈氏却主动握住女儿的手道:“听你爹的话,先出去吧,该说的总得说清楚的。” 谢繁华朝自己娘亲点了点头,又对谢潮荣道:“爹,您别惹我娘哭,她已经够委屈可怜的了。” 谢潮荣看着女儿那小脸上严肃的表情,只觉得心疼得很,原来在枣儿心里,他这个爹就是只会惹她娘哭的。 谢潮荣心内沉沉叹息一声,见女儿脸上尽是乞求的表情,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顺手就拍了拍女儿小脑袋瓜子道:“说什么傻话呢?爹是来好好跟你娘说话的,只是爹娘的私房话不能叫你一个丫头片子听到而已。你放心,爹已经错了一次,绝对不会再错第二次。” 待得谢繁华出去后,屋内便就只有谢潮荣夫妻二人,谢潮荣举步朝妻子走过去,可是他走近一步,陈氏却退后一步。很明显,妻子还在排斥他的。妻子为什么会排斥他?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肯定是妻子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枣儿是妻子的底线,都怪他心太软,一再容忍贺氏那贱人,甚至差点害了自己女儿。 想到贺氏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谢潮荣便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呵,他念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一再原谅容忍她,她倒是好,仗着娘家权势,无所不为。 谢潮荣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渐渐松开,忽然张开双臂,将妻子紧紧揽进怀里来。紧紧抱住她,任由妻子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松手。不会松手的,永远不会松手,这一辈子,他永远不会放开她,不会放她走。 “阿皎,你且听我说。”他唇瓣轻轻触碰着她柔嫩的耳垂,双目微微阖着,许是这些日子来太累了,他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如今没有旁人在,咱们将这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好好说说,我们坦陈相待,都说白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恨我,我不逼你。” 自从嫁给他谢潮荣之后,这么些年来,陈氏的心里便再没装过其它。就算是前不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阿青,可那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心也早不在他身上了,就算知道当年真相,她也只是觉得对不起阿青,觉得恨透了谢潮荣,但是就算跟谢潮荣和离了,她下半辈子也只会一个人过,不会再嫁任何人。 阿青是个好人,可是十五年前两人的缘分都已经尽了,如今也是不必再提。 她只希望阿青能够早日娶个贤良的媳妇,希望他早日幸福,别再只活在过去里。 想着这些,陈氏也安静下来,点头道:“好,我们好好说话。” 见妻子愿意跟自己好好说话了,谢潮荣喜得笑了起来,拉着妻子在一边坐下,望着她眼睛说:“十七年前,阿珊给我生下一双儿女后,身子越发糟糕起来,后来没多久,就去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先是喜当爹,接着便是痛失妻……当时我抱着两个孩子,站在阿珊的灵位前,就呆了……” 说到这里,他眼里有泪泽,心也绞着痛。 陈氏还从没见过丈夫这般脆弱的一面,呆了呆,抬起手便轻轻摸向丈夫的脸。她觉得丈夫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一样,委屈的、孤独的、脆弱的,跟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无所不能、精神焕发的谢三郎一点不同。 女人却不缺的就是怜悯之心,而此时,陈氏心内母性之爱泛滥起来,心就软了许多。 谢潮荣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凝眸望着她,继续说:“在家替阿珊守了一年,一年后我一个人去了扬州,便见到了你。见到了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静静看着你,喜欢看你温柔的笑。后来一番打听,知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我着实伤心愤懑了好一阵子。我原本不欲做那样龌龊肮脏的事情的,可是当我再次见你、将你从贼人手中救出来的时候,我再也放不了手了。阿皎,你温柔貌美,又端庄有礼,我想娶你,我想将你带回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妻子并不输当年的容颜,他凑唇过去在妻子唇上亲了下,方才又说,“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承诺你当初没能给你的承诺。” 他黑眸紧锁在她脸上,一往情深的样子,期待着她的回答。 陈氏不敢看丈夫的眼睛,只低着头说:“三郎,我有自知之明,我管不住你的后宅。我也不想管,我只想枣儿好好的,那种成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顿了顿,又道,“我也算了解你的,你若是怕我跟你和离后再嫁他人会损你名声的话,那你放心好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心只扑在枣儿身上,只一个人过。” 谢潮荣听说妻子根本没想过要嫁给袁嗣青,他简直激动死了,像是个初尝情意的毛头小子一样,抱着妻子将她在空中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谢潮荣放下妻子,笑着道,“那贺氏我是不会留着的,你放心。至于娘那里,如果她往后再给你使绊子的话,我就只能带着你跟枣儿搬出去住,左右我现在是靖边侯,另立门户也不是不行。” “三郎你在说什么?”陈氏不解,“什么叫你不能再留着贺氏了?你若是为了我而得罪广宁伯,我自是不能答应。” “你在关心我?”谢潮荣此时心情不能用一般好来形容,他手一伸,便紧紧搂住妻子腰肢,额头碰着她额头道,“往后再不会有人膈应你。”在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谢潮荣转头冲着门的方向唤道,“别再站在门外偷听了,进来吧。” 谢繁华正够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原听得入神,忽而听到爹叫自己进去,她脸一下红了,只低着头推门进去,也不说话,呆呆站在一边,低着头。 谢潮荣道:“枣儿,你过来。”他朝女儿招了招手。 可能是上辈子过得太惨的缘故,这辈子的谢繁华,不但对贺氏,连带着对自己爹爹也警惕得很。 因为上辈子,她看够了母亲哭,也恨透了那贺氏。本来重活一世,她本能是希望可以帮助父母维护关系的,可是自从那天父亲跟她说了要休妻另娶的话后,她便就再不相信父亲可以给母亲幸福了。 而且,她也觉得再去争取根本一点意思没有。 所以,她希望父母分开,她觉得只有父母分开了,娘才会幸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娘的真正想法,她只是将自己认为对的想法强行加注在娘的身上,凭着重活一世而洞悉一切的资本,她意图篡改着命运。 她希望娘过得幸福没有错,可她不知道娘怎样才能幸福……若真是和离了,娘就一定会开心快乐吗? 谢繁华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后,她开始徘徊起来,又渐渐地开始否定自己。 如果娘始终逃脱不了一直陪在爹身边的命运,那么,自己这辈子是不是也要嫁给夏盛廷?不,她不要。 谢潮荣见女儿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赶紧拉女儿到身边来,低头看着她问:“枣儿,你怎么了?怎生脸色这般差。” 谢繁华摇摇头,身子却是微微颤抖着的,只打马虎眼道:“刚刚在外面站得久了,可能是冻着了,没事的。” 谢潮荣碰了碰女儿额头,见女儿并没有发烧,才将放下心来,他看着女儿道:“枣儿,你跟爹回家去,爹为你主持公道。” 他黑眸眯了眯,眸中阴狠之光一闪而过,里面藏着杀意。 谢繁华惊讶地看着自己父亲:“爹,出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一章 自打女儿差点为贼人所害之后,谢潮荣便派亲信之人去暗中彻查了此事,自己的人还没查出什么来呢,唐国公世子李承堂便直接找上门来。那李世子直接给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青鸾山女儿遇害为奸人所设计,另外一个则是,陷害枣儿的人是京城中有名的剑客。 京城中有名的剑客怎会莫名其妙地来陷害枣儿?两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无仇无怨的,怎么会? 想来那李世子是什么都查清楚了,但是并没有说明白,想必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在,谢潮荣的人也很快带回了消息,说是那剑客就是杀害张家十数条人命的凶手,如今已经被京兆尹周大人抓获并打入了死牢。牵扯到张家,谢潮荣只细细一想,便觉得此事或许是跟贺氏兄妹有关。 再细细探查一番之后,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此事若是贺氏所为,他倒是并非十分惊讶,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此事竟然跟素华有关。十多天之前,京兆府的人曾来过谢家,说是他们正抓的凶手潜入了谢府,当时他虽然讶然,但到底是放着人进来查探了,最后也并未有查出什么来。 现在再回头去想,才明白原因,原是素华暗中搞的鬼。想到这里,谢潮荣不免气得额迹青筋暴露。 呵,贺氏教出来的好女儿,这就是贺氏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但敢与陌生男子有了首尾,竟然还敢在房中私藏罪犯。 她到底是有几个胆子? 此番谢潮荣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得知消息后,便直接来了陈家宅子。这次那贺氏是再也不会有机会的了,他必须要趁此机会将贺氏赶出府去,拿到了这个错处赶走贺氏,那贺宏宣说不得什么。 一想到以后娇妻爱女可以常伴左右了,谢潮荣便开心,他看着女儿道:“枣儿,你跟爹先回去,爹给你主持公道。”又对妻子说,“阿皎,我知道如今不处理了贺氏,你是不会跟我回府的了。所以,你先在这里呆着,等着我给你处理掉一切障碍,再接你回府。” 陈氏见丈夫说的情真意切,不免有些动心了,可到底还是犹豫着。 她怕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贺氏的对手,所以以前丈夫跟女儿都没在的时候,她一直都躲着贺氏。那贺氏要管三房的权势,她让出来,她不来给自己请安,她无所谓、也乐得清静。 后来女儿回来了,她为着女儿好,也想着要拿回管事之权的,却没想到,那贺氏竟然设计那么大一个圈子来让自己往里面跳。 她本就柔弱,不喜勾心斗角,本来就心烦难受,再加上那些日子丈夫那般待她,她渐渐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陈氏望了眼女儿,见女儿朝着自己点了点头,陈氏方道:“三郎,是我拖累了你。” 谢潮荣激动地道:“不,阿皎,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一家三口商量好后,谢潮荣便打算先接女儿回家,结果才出门,便跟自己老丈母娘撞个正着。 陈老太太一直都很是不待见这个女婿,在老太太眼里,就只有阿青才是自己的女婿。 所以,谢潮荣前脚才来,后脚便有人把事情告到老太太那边去了。老太太正与那赵家母女说话,听得谢潮荣又来了,立马就冲了过来。却是没有立即进屋子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直到外孙女被叫进了屋子去,她方才走近些。 如今听得谢家三郎又要来带走女儿,老太太将拄着的拐杖往地上使劲跺,气道:“想带走我的女儿,倒不如从我老太婆尸体上跨过去。虽然你们侯府有权有势,但我一把老骨头了,倒是不怕!” “娘……”陈氏见自己母亲似乎真的动气了,心下一颤,眼圈儿便又红了,只过去拉着母亲袖子道,“娘,您别这样,三郎这次是……” “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啊?”陈老太太见女儿竟然这般不争气,气得将拐杖往地上使劲跺,声音也更高,“当初你就是被他三言两语给骗走的,十五年了,你难道还没有看透他吗?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十五年来,丈夫不在身边,女儿不在身边,你过得幸福吗?如今娘好不容易将你救了出来,你倒是好,又被他给骗走了。我怎么就……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傻女儿来!” 老太太气女儿的软弱无能,也气女儿对不起阿青。当年是谢潮荣处心积虑有心瞒着女儿,女儿不知道情况也就算了,可是如今话都跟她说了,她难道没有长脑子吗? 阿青多可怜,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连个媳妇都没娶,这怪谁? 想到这里,陈老太太气得抬起拐杖便毫不留情地往陈氏身上挥打过去,老太太虽则上了年纪,但是身体好得很呢,力气自然也是有的。再加上她此番正在气头上,因此下手一点不留情,她真想好好将女儿给打清醒了。 陈氏没料到母亲会打自己,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了。 她自然疼得呼痛,可疼了没一会儿,便不觉得疼了,因为有人整个身子覆盖到了她身上,在替她挨打。 陈老太太虽则对谢潮荣存着怨气,但她到底不是老糊涂,她可以对谢潮荣冷嘲热讽,但是绝对不敢动手打他。但是此时情况却是不一样的了,老太太想打的是自己女儿,奈何这谢三郎上赶着靠过来的,就不能怪她。 老太太根本是一点情面不留,她对这拐骗她女儿十五年的谢三郎有多恨,如今下手便就有多狠。偏生这谢三郎不反抗,也不喊疼,只是抱着妻子,任由老太太发泄。 谢繁华见爹爹确实是真心护着自己娘亲的,眼眶一下子便酸了起来,本能地便想要扑过来拉住外婆。可是老太太此番已经打红了眼,任谁来拉架她都毫不客气要打,就算是亲外孙女也不留情! 他们是一伙的,都是一伙的!亏得阿青对她那么好,完全是当待女儿来待她的,怎么她爹才几句话,她便就跟她爹亲了?又想着,这枣儿也是谢家的人,身上流着的是谢三郎的血,就又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白疼她了。 谢潮荣一手护住一个,将妻子跟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死都不肯松手。 旁边站着的陈家丫鬟,见老太太竟然打了靖边侯,而且小小姐来劝架,老太太竟然也不留情,一时间都吓得不知所措。好在飞雪理智,赶紧往袁嗣青房间跑去,很快,袁嗣青并着赵家母女匆匆赶了来。 袁嗣青见状,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老太太手上的拐杖,扔在了一边。 陈老太太满头是汗,见是义子,便一把抱住义子哭道:“我可怜苦命的儿,我老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终究是没那个福气。” 老太太这般说,袁嗣青便也知道了,他转头望着谢潮荣,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又落在陈氏身上。他的眸子是墨黑色,很深很深的颜色,仿若里面藏着许多心思许多秘密似的,他的喜怒哀乐都不会表现在脸上,纵使他此番心在绞着疼,可他面上还是千年不变的那淡淡的表情。 “娘,您哭什么,这是好事。”他声音低沉,却又有些枯涸,明显是累着的,只听他道,“纵使妹妹做错了什么,您作为长辈教训教训她是应该的,妹妹不能躲开,这也是她的孝道。但是侯爷爱妻心切,自然见不得妻女受苦,能有侯爷如此疼爱妹妹跟外甥女,娘,您是该高兴才对。” “我高兴啥?”陈老太太气得透顶冒烟,“阿青你不是不……”她左右瞥了瞥,见如今不但下人丫鬟们都在,而且那赵氏母女也在,她不便多说,便只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叹道,“罢了!罢了!你想走便走,往后你是死是活,我不再管!阿青,走,我们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回扬州去。” 谢繁华见外婆真的怒了,便赶紧爬起来跑过去抱住老人家,亲昵道:“外婆这是不要枣儿了?” 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外孙女,狠话归狠话,哪里就真能舍得了? 看着外孙女,见她小脸蛋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圆润白嫩,又见她笑容明媚,便想起了小丫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时光。小丫头陪在自己身边八年了,她娘没尽的孝道她都给尽了,哪里舍得离开? 要怪就怪她那个没用的娘,耳根子软,偏生她那爹最善花言巧语,想着就来气。 因此哼道:“你才见你这爹爹几天?一颗心都偏得没影了!外婆是白疼你那么些年了!那棍子是不长眼睛的,外婆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气起来是翻脸不认人的。你偏生往上面撞,可打疼你了没?” “没有没有。”谢繁华趁机赶紧搂住外婆的脖子,憨笑道,“就算打着了,也一点不疼,外婆打我,说明心疼我。” “就你嘴甜。”老太太哼了一声,那口气出了,心里也就顺畅多了,捏了捏谢繁华脸蛋,便叹息道,“好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跟你那没良心的娘一样,总有一天是会离开我的。早走晚走都是走,且都走吧。” 那边袁嗣青道:“娘,您好生歇息着,儿子送送妹妹。” 赵夫人无端见着老太太打人,而且打的竟然还是她女婿靖边侯,原是吓着了。待得袁嗣青说了话,她才缓了神来,赶紧顺着袁嗣青的话道:“是啊老太太,刚刚咱们话说得好好的呢,要不我扶您回去,咱们继续说?” 赵阿妩也跟着笑,跟她娘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太道:“往后阿妩陪着老太太,阿妩也可以给你说新鲜故事听。”又偷偷朝谢繁华眨眼睛,用眼神告诉她,这事包她身上了。 陈家宅子就在谢府后面,两座宅子只隔着一条街,几步路就到了。 出了陈宅后门,袁嗣青示意谢潮荣借一步说话,两人便走到了一偏僻之处。 谢潮荣不等袁嗣青开口,便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阿皎的。” 陈嗣青望了他一眼,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道:“你与她夫妻十五年了,既是当初千方百计娶了回去的,便别负了她。你该知道她的脾性,别说是害人了,就是捏死一只蚂蚁,她都不敢。” 谢潮荣黑眸锁在袁嗣青脸上,薄唇紧抿,心内一阵汹涌澎湃,半饷点头道:“我的媳妇,我自己会疼。”又觉得自己之前的不作为确实是对不住阿皎,他微微顿了顿,又说,“原是顾虑着贺家,明面上不能闹得太过,所以才一再容忍,往后自然不会了。” “是吗?”袁嗣青轻声反问,“怕是就算没了贺氏,我妹妹在你们家还是得吃亏,她农女出身,你娘觉得她配不起你。我虽则今日才从扬州回来,但是不代表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罢了,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不过,若是我妹妹跟外甥女在你家再受半点苦,我便是丧尽家财,也是要闹得你谢家家破人亡。” 谢潮荣知道,眼前男子再不是从前的小商贩了,他如今说这样的话,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本的。不过,就算没有他,他也不会苦了她们母女的。 便道:“放心吧……” 回了谢家大宅子后,谢潮荣吩咐随从不许将方才在陈宅发生的事情说出去,让陈氏母女先回汀兰院歇着去,谢潮荣自己则去了老太太的祥瑞堂。 祥瑞堂里永远都是热闹的,此番自然也坐了不少人,安璟侯夫人杜氏跟云琦也在。 谢潮荣望了云琦一眼,见云琦脸刷一下后红了,而后起身款款朝着自己行礼,他心下便就更信了几分。 既然是自己作践自己,可就别怪他了。 谢潮荣没理会云琦,只朝着老太太请礼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老太太满面笑容,指着呆呆站在一边的云琦道:“三郎,还记得你表妹吗?上次你在古青寺救了她一命,她是特意赶来道谢的。”转头对云琦道,“还不快谢谢你表哥。” “不必了。”谢潮荣拒绝道,“娘,儿子来找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量。” 老太太见儿子这般言行,有些不高兴:“什么事情,非得急着现在说?你舅母跟你表妹都在呢,有重要的事情,咱们娘儿俩明儿再说。” 谢潮荣道:“娘,儿子亲自将阿皎接回来了,并且,儿子要将贺氏逐出府去。”   ☆、第五十二章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脸立即拉扯下来,一掌拍在桌案上,吓得四周小媳妇大丫鬟都不敢出声。 整个祥瑞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端端坐着的姚氏跟马氏不自觉便相互望了一眼,姚氏面露为难之色,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似的。马氏则面无表情,只是嘴角若有似无地扯出一丝冷笑,很显然,这云琦近来多次出入燕平侯府,她已经隐隐猜得几分。 谢潮荣却是不怕了,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继续道:“贺氏此人,心肠歹毒,无所不为。她所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儿子所能忍受的范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则歪,这样的人留在府内,难免不会带坏了旁人。儿子一再给她机会,她却是得寸进尺,到如今,竟然胆敢陷害我的枣儿,儿子已是忍无可忍……”说到这里,谢潮荣顿了下,抬眸望着老太太,尽量压制住心内怒气,“母亲,上次在古青寺内发生的事情,儿子事后都命人查得一清二楚了,想来个中有些细节母亲跟大嫂比儿子还清楚,儿子就不说了。” 被小叔子点了名,姚氏更尴尬起来,脸上堆着假笑站起了身子道:“三叔说的什么?大嫂委实听得不太明白。” “好。”谢潮荣听得挑拨自己夫妻感情的人竟然还不肯承认,便也就不顾情面,望着云琦继续道,“云家表妹,那天你无端带着枣儿去古青寺后山的梅林,是何目的?” “我……”云琦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被谢潮荣这样一问,脸都红到了脖子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来,只一直低着头,连说话都结巴了,“我……听说后山的梅花开得好,所以……所以想带着枣儿去看梅花。” “可真是巧了。”谢潮荣冷哼,“那山贼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们去看梅花的时候出现,偏偏又不是冲着你去的,左右你无事,回头只有我女儿遭了罪。若不是山下一户人家救了枣儿,怕是我堂堂谢府就要作孽了,竟然亲手杀害自己家闺女。” 谢潮荣虽然面上平静,但是语气却阴狠,他看着云琦,那目光就如刀子一般。 云琦打小便自尊心及强,也一心痛恨自己庶出的身份,当时听得说家里要让自己做旁人续弦的时候,着实委屈了一阵子,可那日待见得这位谢三表哥气度容貌之后,她便不那般委屈了。后来又想想,以她庶出的身份,想来也嫁不得什么好人家,嫁到谢家虽则是做续弦,但是表哥正值盛年,谢家一门两侯,她一嫁进来就是侯夫人,必是风光的,所以这十多日,她一直很是感谢自己母亲跟姑母,也一直期待着能早日事成,却没想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嫁不嫁的,倒是在其次,可如今却这番场景却像是做贼一般被人抓了个现行。 想她虽然庶出,可到底也是深得父亲喜爱的,这样的屈辱何曾受过?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往后还怎么议亲?就算议成了,往后嫁去婆家被婆家人知道了,还不得小瞧她! 云琦脑子转得快,一想着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便就有些绝望起来。 谢老太太见这次对儿子来硬的怕是不行了,便将无关紧要的人都赶走,又对安璟侯夫人杜氏道:“你且先把琦丫头带回去,不管如何,这事情琦丫头着实受了委屈。我瞧她好似吓得不轻,回去后好生安慰安慰,这事情既然是我说的,也必然会给你们安璟侯府一个交代。” 杜氏性子也比较软绵,老好人一个,见谢家三郎这般冷言冷语,她也被吓着了,见老太太说话了,她赶紧起身道:“那行,我就先带琦丫头回家去。”回头见云琦那头埋得恨不得都要埋进地里去了,她无奈叹息一声,拉了拉云琦袖子道,“走吧……” 马氏也起身道:“老太太,静丫头此番想必是睡醒了,媳妇得回去瞧瞧看,就不打扰老太太了,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下去吧。”谢老太太挥手道,“老大媳妇,你也回避。” 纵使姚氏平时再牙尖嘴利,可此次到底是她做了亏心事,况且,这次还是得罪了手握权势的靖边侯,难免不害怕,便低头退出去了。 祥瑞堂外边,马氏正等着姚氏,见大嫂子出来了,便迎过来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自打大哥跟二郎去了之后,三弟早不会这样跟咱娘说话了,怎生如今……”她装作没有瞧见姚氏脸色,只兀自说,“我瞧三弟这次是动真格的了,除了十五年前为了求娶三弟妹跟咱娘吵了一架以外,就属这次态度最强硬了。大嫂,想来三弟跟弟妹夫妻感情十分要好,每次三弟顶撞娘,可都是为了她呢。” 姚氏心烦意乱,偏偏还被马氏戳着心窝子冷嘲热讽,手攥紧了帕子,假笑道:“谁说不是呢,到底还是三弟妹有福气,不但丈夫出息,且她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个侯夫人的位置。”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还能儿女成双,虽然二爷跟二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待她却是尊重,又有三丫头那么个机灵的姑娘伴在身边,想来是比你我有福气。” 马氏怎会听不出来?姚氏说这样一番话,是在暗讽四爷是她抱养的呢,不过倒也没有动气,毕竟她的清华是那样一个受老侯爷看重的人。 马氏说:“这个点静丫头得醒了,我回去瞧瞧,就不陪大嫂说话了。” 马氏走后,姚氏身子歪了歪,旁边伺候着的丫鬟宝林见了,赶紧过来扶。 “大太太,咱们回去吧,差不多大爷得从衙门里回来了。”宝林扶着姚氏,稳住她的身子,尽挑着些好听的说,“咱们大爷出息,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伴身,连亲事都定好了。明儿春天,咱们大奶奶可就得进府了,到时候帮衬着您打理着家里的事情,您就不必这般受累了。” 是啊,她虽没了丈夫,可到底儿子出息。 祥瑞堂内,谢老太太只留着铃铛在,其它一众丫鬟婆子都被她撵走了。 “三郎,你且坐下来说话。”谢老太太望了儿子一眼,见他如今这番脾性模样,简直跟他爹年轻的时候一样,不,这三郎可比他爹倔多了,他爹当年待自己虽好,可他心里……想到这里,老太太怕自己又想起伤心往事去,便只叹息说,“母亲也知道,这事情你迟早是会知道的,如今便也跟你承认了吧。十五年前母亲就瞧不上陈氏,不过是不愿意你伤心难过,才勉强点头同意你娶她为续弦的。但是你要知道,当时你两位兄长还在,你是家中老小,将来家中爵位也不需你继承,左右你可以悠闲一点。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担起责任来,那陈氏又怎配得起你?娘这么做,不过是为着你好、为着咱们谢家好罢了,还能害了你不成?” 谢潮荣微微垂头:“儿子不敢。娘说的也对,阿皎性子柔弱为人单纯,若是她管着整个三房,必是要被府里那些势力的婆子们欺负,儿子也舍不得。” 老太太望着儿子:“既然如此,她只会拖累于你,你何故……” “娘!”谢潮荣唤了一声,音量稍稍拔高了点,黑眸深邃,目光如炬,他望着自己母亲,“儿子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向来是不讲什么情深意重的,讲的都是门当户对。就像父亲当年迎娶您,为的就是想要跟云家结秦晋之好,就像大哥二哥娶大嫂二嫂,就像我娶阿珊,都是安排得好好的。娘,您是知道的,儿子对阿珊不过是兄妹之情,若不是当初您逼着儿子,儿子也不会娶她。阿皎就不一样了,儿子第一眼见到她,就莫名喜欢上了,儿子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所以还望娘往后也对阿皎好一点,她最是乖巧懂事。” “乖巧懂事有何用?”谢老太太气道,“那般绵柔的性子,怎生管得住你的后宅?” “后宅不需要她管,她只要乖乖做我谢潮荣的妻子就行。”谢潮荣这般说,显然是已经想好了退路,“赶走贺氏,让锦儿跟枣儿学着管家,锦儿沉稳睿智,枣儿性子活泼又颇有胆识,她们姐妹俩虽则还是姑娘,但瞧着性子却不像是会怕人的,再说,两位姑娘将来嫁去婆家,也该是需要懂些的。” “你也说了,两位丫头将来是要嫁人的,锦儿已经十七,最迟明年开春就得说亲了,她能在家多长时间?还有三丫头,眼前着也十五岁了,顶多留个两三年,那两三年之后怎么办?”老太太气恨儿子这般不懂事,竟然为了他媳妇,能够委屈到这般地步。 男主外,女主内,他儿子倒是好,为着心疼媳妇,事事操碎了心。 谢潮荣继续说:“儿子记得,旭华也十七了,明年容华娶了媳妇后,旭华该是得说亲了。从说亲事到娶进门,两三年的时候足够了。” 儿子竟然什么都安排好了?老太太无言以对。 旁边铃铛瞧着两位主子脸色,小声劝着老太太道:“老太太,依奴看,怕是三老爷心意已决。不若您就暂且依着三老爷,奴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老太太就是心里再不顺畅,可儿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无法反驳了,这事便就不再提,只道:“刚刚你说贺氏歹毒,可是抓住了她什么错处?” 谢潮荣便将自己差人查得的事情一一跟自己母亲说了,说到最后老太太气得差点没顺手将桌子上的茶碗给砸了,气得拍案道:“铃铛,你去将贺氏给我拿来。再跟铜锣说一声,叫她去广宁伯里将广宁伯跟伯夫人请来。”   ☆、第五十三章 不多久,贺氏便进了老太太的祥瑞堂来,她见谢潮荣也在,心里抖了一抖,但到底还是稳住了。 “请老太太安。”贺氏顾不上看丈夫脸色,进了屋子便匆匆给老太太跪了下来,老太太不唤起她也不敢起身,一直低头跪着。 谢老太太看着跪在底下的贺氏,便就想到了她之前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情,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要说这贺氏设计陷害陈氏,她倒不是那么生气,反而还有那么点想要借贺氏的手除去陈氏的意思,可她竟然敢对自己亲孙女下手,老太太就不乐意了。 那枣儿虽则是陈氏所出,可到底也是老三的嫡亲骨肉,身上流着的是谢家的血,再说那孩子性子活泼,模样长得也好,玉雪团子一样可爱的人儿,差点就被这毒妇给害了,真是可恨。 刚刚老三也说了,那杀害张家十数口人性命的凶手已经抓获,张家人虽然不是贺氏杀的,可那凶手竟然跟四丫头有些见不得光的瓜葛,想必当初欲陷害旭儿入狱的事情跟这毒妇不无关系。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下已经做了决定,打算除了这贺氏以绝后患。 但这毒妇至少是广宁伯家的人,就算除去,也得叫那广宁伯心服口服才是。 贺氏跪在地上,见老太太并不唤起,似乎有罚她跪的意思,一时心下开始猜忌起来。正思忖着,便听得外面有丫鬟禀话道:“老太太,广宁伯没在家,此番奴将伯夫人请来了。” “快请伯夫人进来。”老太太望了似乎不知所然的贺氏一眼,嘴角有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广宁伯夫人吴氏进屋见小姑子跪着,微微愣了会儿,但到底是稳得住的人,给老太太请了安好,方才问道:“老太太,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珍儿做错了什么?”问完老太太后,目光落在谢潮荣脸上。 谢潮荣冷冷望了吴氏一眼,说道:“伯夫人,我们谢府容不得这心肠歹毒的毒妇,如今将伯夫人叫来,也是想要夫人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我谢夫欺人。” 前些日子来谢府,这谢三郎虽则对小姑冷言冷语的,可到底是顾及着些贺家面子的,怎生如今说话这般不客气起来?莫非真是珍儿她做错了什么?珍儿能做错什么,会叫谢家三郎跟老太太都这般动气。 吴氏讪讪笑道:“侯爷,您有话请直说,若真是珍儿的错,我们广宁伯府也必然不会偏袒徇私的。可若是误会的话,怕是侯爷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有些言重了。” 谢潮荣也不想浪费时间绕弯子,直接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当然是从庆功宴陷害主母一事说起,一直说到谢繁华被歹人追杀坠崖一事,听得吴氏差点没晕过去。她向来知道这小姑子有些手腕,不然也不会管着谢家这么些年,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胆敢害人性命,若事情真是如谢三郎所说,那么小姑可就是完了。 家丑不外扬,顾着些侯府脸面,想来谢家人是不会将小姑送押官府的,否则也不会潜人去请丈夫跟自己了。 莫非谢家想拿捏着这些事情来暗中要了小姑的命?就算不是要了命,将她一辈子冷落起来,任由丫鬟婆子欺压,那还不如要了命呢。 心下思忖一番,吴氏说道:“侯爷,凡事得讲证据,不能凭您一面之词。若是事情真如您所说,那么到时候如何处置阿珍,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也无话可说。可若是拿不出证据,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也不能叫侯爷您这般给辱没了。” 其实吴氏说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很没有底气,她心里明白,若是谢家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果然,便见谢三郎扭头对旁边一个丫鬟说道:“去将四小姐叫来,我要跟她当面质问。” 贺氏却是抱住了谢潮荣的腿,爬过去哭着道:“三郎,你不能这样!素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毁了她一生,她才十四岁。” “这么说,你是什么都知道了?”谢潮荣也没真打算毁了自己女儿一生,若是四丫头的丑事暴露了,对府上其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刚刚命铜锣去叫,不过是吓唬吓唬贺氏罢了,此番既然贺氏已经露出了尾巴来,他则给铜锣使了个眼色,要她不必去了。 吴氏见小姑这般,已经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贺氏哭得梨花带雨,伸手紧紧拽着丈夫袍角:“这件事情我原本不知道的,素儿也瞒我瞒得紧,直到前些日子,听说那杀害张家十数口人命的凶手已经被抓住了,素儿言语间露出了破绽来,被我抓住问了一番,她才说的。” 谢潮荣此番既是抓住了贺家一个致命的错处,便也不必再假装着“怜香惜玉”,只一把拽回自己衣袍,尽量离那贺氏远些,继续说:“那也是你教导无方,素儿玉儿两人可都是你打小带着的,若不是你自己品行不正,何故会将儿女教成那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敢狡辩!”他黑眸眯了眯,有些疑惑起来,“贺宏珍,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年我没在家,你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有!”贺氏否认,她仰起哭花了的脸望着谢潮荣,贝齿紧紧咬着唇道,“三郎,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没有教导好素儿,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素儿一回吧。我保证,往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谢潮荣不想搭理贺氏,只冷冷道:“这样的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也不想再听,以前对你一忍再忍,只想着你许是会痛改前非。可你却毫无悔改之心,反而是变本加厉!如今若是再不责罚于你,往后指不定还会耍出什么手段来!” 吴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也跪了下来道:“老太太,您就绕过阿珍一命吧,想来她是知道错了。” 谢老太太早就巴不得寻个致命的错处将这贺氏给打发了,如今好不易抓住机会,怎会放过,便只挥手道:“四丫头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贺氏心肠歹毒,却是不能不追究。”她想了想,这贺氏是断然不能留在府内,但是也不能交官府去,毕竟是家丑,那么就只能打发出去了,便道,“就打发到庄子上去,只配一个粗使丫头,往后不得再见素儿玉儿一面。” 贺氏见老太太死刑判得如此之快,呆了一呆,旋即嚎啕哭出声来,扑过来要抓老太太衣服求饶,却被铃铛跟铜锣俩丫鬟给挡住了。 贺氏只趴在地上一个劲给老太太磕头:“求老太太饶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能没有那双儿女,她们是我的命根子,若是这辈子再见不着儿女,我活着可还有什么意思。老太太饶命,求老太太饶命。” 吴氏哭着的同时,偷眼瞧了谢老太太跟谢潮荣脸色,见这两人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的,也就死了心了,只过来拉着贺氏道:“好了,别哭了,你自己做的好事,如今怨谁?好在谢家如今还肯顾及着素儿名声,莫不是你想将素儿也牵扯进来?你且去庄子上住着吧,也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大嫂?”贺氏不敢相信,如今连娘家人都不帮衬自己了? 吴氏暗中给贺氏使眼色,又道:“你要是再闹,惹得侯爷烦了,往后素儿玉儿的日子能好过?快别哭了。” 直到此番,贺氏才算彻底死了心,也知道自己多半是翻不了身了的。 真狠!谢潮荣你真是够狠!为了陈氏那贱人,竟然凡事亲力亲为,如今抓着自己一个错处,竟然连自己见儿女的权力都给剥夺了,这个男人真是狠! 贺氏没再嚎啕哭出声,只是泪水却如决了堤的河水般,不停往外涌,她用阴狠狠的目光看着谢潮荣,问道:“三郎,可曾念过我的一点好?哪怕只是一点也行。” 谢潮荣肃容道:“想当初,你我还小的时候,你并非如今日这般。那个时候我见你与旁的女子不同,倒是有几分侠义之气,到底是另眼相看的,可却是毫无男女之情。你走到如今这般地步,要怪只能怪你执念太深,最终自己害了自己。” 贺氏却是笑了起来:“我执念太深?那你也不看看我为着什么才如此的!三郎,你明明知道我打小便就喜欢你,你为何不愿娶我?是,以我当时的出身,是配不得你,你娶你表妹为妻,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后来阿珊都死了,难道我做你的续弦都不配吗?既然我不配,为何一个低贱的村姑就配了?陈皎有什么!不过是得了一副好皮囊而已,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我是不屑于出手伤她,我要是出手,她能活到今日?” “住口!”谢潮荣双目猩红,一脚踹在贺氏身上,将贺氏踹得跌趴在地上。 贺氏却是大声笑了出来,鬓发都乱了,她回眸看着谢潮荣,笑着指着他说:“真蠢!你真是愚蠢至极!真是蠢男人,为着个情字,你瞧你如今都变成什么模样了?你如今这般好怒的样子,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谢三郎么?不是了,你再也不是了,曾经那个喂我药喝,在我生病的时候会骂我照顾我的三哥哥已经死了……” 老太太不想再听这些,只命铃铛道:“出去叫婆子进来,立即将这贺氏带走,我是一刻不想再见到她。” 贺氏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谢潮荣,被婆子架着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吼道:“我对你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便是死了做鬼,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贺氏被人拖走,吴氏自然也出去了,整个屋内又静了下来,老太太头有些疼,打发儿子道:“如今既然贺氏已经打发出去了,你便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只不过,你也别指望着母亲能喜欢那陈氏。三房的事情目前就按你所说的去办,两位丫头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去问两位伯母,总之你别瞎操心,回头还得累着。” “是,儿子知道了。”谢潮荣此番心情好,他觉得自己立了一大功,也想着早些去妻子哪里讨赏去,便道,“儿子回去了。” 刚刚回到汀兰院,便见妻子在等着自己,他一个高兴就冲了过去。 陈氏一直很忐忑,此番见丈夫回来了,她迎了过去问:“三郎,出了什么事情?刚刚听院子里的婆子们说,外面出事了,可是跟贺氏有关?” 此时谢繁华跑了进来,还气喘吁吁的,刚准备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她娘,抬头却见她爹也在,便把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只低低唤道:“爹……也在?” 谢潮荣见女儿呆呆萌萌的样子,心情更好,招手便示意女儿到他身边去。 谢繁华眨了下眼睛,还是低头走了过去,谢潮荣道:“好了,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往后我回家就可以日日见到你们母女了,想想就觉得日子好过起来。” 谢繁华心里有愧疚,当初她一心为着自己母亲着想,也是赞同父母和离的。她一直以为父亲对母亲寡情薄义,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样。她一时有些恍惚起来,爹爹跟娘还是夫妻,那自己呢?是不是这辈子还得嫁给夏盛廷? 想到夏盛廷跟林翘间的暧昧,谢繁华便觉得恶心,早在她前世闭眼的那刻,就歇了对夏盛廷的心思。 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母亲去了,夏家从自己身上该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后来自己病重,竟然都不寻思着请大夫了,一家人真是都巴不得自己早死呢。早死了,刚好给人腾出位置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家就是个火坑,傻子才愿意往里跳呢。 这几日开始,谢繁华便跟着姐姐锦华一起,学着管家。 她在扬州的时候,时常跟着舅舅四处跑,有的时候舅舅忙,她便会坐在一边看着舅舅处理庶务,久而久之,也跟着学了点东西,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只是时间上不大自由了,如今一睁眼便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不说,她想约着二哥去骑马都不行。越发觉得管家真是个累人的活计,往后还是嫁个家世简单点的人家比较好,比如说……谢繁华一下子就想到了周庭深。 想着曾经在扬州城古阳县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美好时光,谢繁华心跳便愈发快了起来。虽然他这个人总是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接近,可是为人公正廉明,心肠很好,古阳县里头的老百姓,没一个不夸他的。 不过,他对自己倒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否则……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谢繁华才将发了个呆,便被谢锦华给敲醒了,谢锦华笑眯眯望着妹妹,不怀好意道:“想什么呢,眼神跟常人都是不一样的,怪是奇怪的。” “二姐姐。”谢繁华亲热唤了一声,便拉起谢锦华的手,问道,“二姐姐,上次听你说是曾经跟万恩侯府的公子议了亲事的?” 提到这事,谢锦华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只点头说:“三年前的事情了,其实若是按着祖母他们那般说,我跟万恩侯家的公子倒不是一桩合适的姻缘。”她表情很淡,这些年过去了,她也看得开,如今说起来,倒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只是也不愿多说,只道,“他不是嫡出公子,是位姨娘生的。”   ☆、第五十四章 像谢家这样的勋贵人家,是最看重门第的,谢锦华又是侯府嫡女,便是男方贵为万恩侯府的公子,也至少该是配个嫡出公子的,怎生会是庶出的?谢繁华又偷偷打量着二姐姐的神情,见她似乎总是这样一副表情很淡的样子,便就猜到其中定有故事。 上辈子的时候,谢繁华跟二姐姐不亲不疏,只记得她曾经是被谢家送去皇宫参与皇子选妃的,不过最终没有选得上,后来好像嫁去外省了。 其实这位二姐姐说来也可怜,打小便没了母亲,继母又是个不管事的,那贺氏向来只疼自己儿女,想必对二哥哥二姐姐也不多好。好在这贺氏如今被送走了,父亲已经对她极度厌弃,她该是没了翻身的余地。 谢繁华握住二姐姐的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诚挚地盯着谢锦华看:“二姐姐,往昔的不开心都已经过去了,你要相信,你往后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的。夫君不需要有多大权势,也无需多英俊貌美,只要性子好,是真心疼你的就行。” 谢锦华闻言抬眸看着妹妹,见她一双大眼睛黑峻峻的,如水洗过般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她便笑道:“枣儿,你要知道,我们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向来是由不得自己的。我曾经也如你这般天真,也为自己争取过,可是到头来还是输了。所以我看得开了,不就是一份婚姻吗,他们要我怎样我便怎样,左右已经是个没有心的人了。” 谢繁华讶然道:“姐姐怎生说这样的丧气话,你这语气,似是活了几十岁似的。” 便是自己已经经历过一辈子的人了,也没如她这般心灰意冷,姐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关于自己的事情,谢锦华却不愿多说,但是如今姐妹俩既是将话说开了,她也就继续道:“母亲想要将你嫁去夏家,老太太没有反对,那便就是默许了。老太太是何等精明的人,若是你的婚姻对谢府没有好处,她老人家怎会同意?” 谢繁华惊呆了,她回来后的所有心思都是放在贺氏身上的,只想着要贺氏倒台,其它的倒是没有多想。便是母亲多次在她跟前提夏盛廷,她也是不多放在心里的,总想着,若是她不愿意嫁去夏家,母亲还能逼她吗? 母亲最疼自己了,到时候只要自己哭哭闹闹耍耍小性子,就可以自己选个如意郎君了。 上辈子,是她自己愿意嫁给夏盛廷的,她只知道嫁去夏家是那夏盛廷得了便宜,却是不知道,原来这是两家互取利益,而牺牲了自己。 谢繁华不笨,如今既是往这方面想了,小脑袋瓜子稍稍动了动,便就猜得出一二了。 大兴王朝建立之初,虽则是杨兴天下,可各大世家门阀依旧掌握着很大的实权,所以当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曾经开创科举制度,目的就是重要寒门学子,从而达到削弱世家权力的目的。 但是世事都不是尽如人所愿的,此消彼长,世家渐渐衰弱,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批崛起的寒门学子。 当今左相张笙,便就是文皇帝在位期间的状元郎,张笙幼女如今贵为当朝贵妃,张贵妃所出二皇子也于年初被立为燕王。如今朝中相当一部分官员是为张丞相门生,而夏盛廷又是近一批进士中的佼佼者,自然是未来储相的合适人选。 怪道那夏盛廷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呢,原来是对娶自己早就胜券在握了?哼,这辈子才不要嫁给那么个负心汉,谢繁华气得肝疼。 “好了,你也不必这般生气。”谢锦华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唇角含着笑意道,“那夏公子我虽则没有见过,但是他跟大哥是一届的考生,我倒是听大哥提过几次。想来能让大哥夸赞的人,是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繁华攥紧了小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他这个人心机深沉得很,怕是大哥也叫他给骗了,他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不算是个良人。” “你说的好生奇怪,你似乎很了解他?”谢锦华见妹妹情绪似乎过于激动了,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谢繁华自然不会跟姐姐说自己上辈子嫁过他的话,只道:“我是看出来的,夏家想要娶我为儿媳妇,首先看中的便是我的出身,那夏盛廷也是。我只是想到自己将要沦为家族棋子,难免有些不甘心。” 谢锦华却是没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账本,静了会子才又说:“凡事都是自己经营起来的,你看那贺姨娘,虽则最后落得个被父亲送出去的下场,可这么些年来,她在咱们府上到底还是有些心腹的。这贺氏行事嚣张,父亲之前顾及着广宁伯的面子,才一再容忍贺氏的。如今虽然抓住错处将贺氏送去了庄子上,但是依着她的脾性,怕是还在想着如何翻身重新来过呢。这些年她苛刻狠辣,不过是对那些低等下人,她那些心腹婆子想必也是跟着得了不少好处,若是不将她心腹一一除去,这贺氏就有本事翻身再来。” 经谢锦华这么一提点,谢繁华也发现了账目的问题,随手翻了几页道:“姐姐的意思是从账本开始查?” 谢锦华点头道:“没错。”轻声笑了出来,“就这样的账本,下面的人也好意思送到你我跟前来,怕是算准了咱们两个是小姑娘,兴不起什么风浪。若是咱们继续这样装聋作哑,往后可是要叫奴才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姐姐说得对。”谢繁华早就看府上一些人不顺眼了,既然如今姐妹俩想到了一处去,何不将三房的风气好好整顿一番?免得叫那些狗奴才一再狂妄嚣张下去。 “不过,这事情要是真正整顿起来,也难。”谢锦华再三思忖,方道,“贺氏倒是有几分聪明,她的心腹不多,但是都是身居要职,若是我们一网打尽,整个三房就乱了。这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府上自然不能乱,但若是年后再行整治的话,怕是又得有不少人寻思着在年货采买上做假账。” “这个不难。”谢繁华道,“二姐姐,咱们没有必要一网打尽,只需要叫府上的人知道,贺氏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就行。杀一儆百,态度强硬一些,手腕狠一些,挑出那么一两个人来严重惩罚,再提拔一些人填充要职,想来过年这阵子他们不敢再胡为。待得年后,再寻由头将贺氏心腹一一给换了,换成咱们自己信得过的人就行。” 谢锦华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做法甚好,只是,如今你怎生知晓哪些人是贺氏心腹之人呢?” 谢繁华道:“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呢,近些年来,谁的差事最肥,谁获利最多,便就该是了。” 谢锦华点了点头,只望了妹妹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当天下午,谢锦华姐妹二人便就将三房所有奴仆召集到了一起,寻了个由头当着众人的面惩罚了一个掌事婆子。那婆子在府上素来有些脸面,原先两位小主子说教她的时候,她一点没放在心上,言语间也有些讥讽嘲笑之意,想来是认准了两位小主子奈何不得她。 却万万没有想到,两位小主竟然敢命人动手往死里打她,打完之后才扔出一本账簿砸在她脸上,说是她中饱私囊,完了还不忘捎带上一句苛刻三等丫鬟银钱。 这样一说,那些曾经被苛刻过银钱的丫鬟立即不平起来,个个叫嚣着,一一指出那婆子错处。有些事情是姐妹俩知道的,有些则是不知道的,总之不管怎样,她们的目的是达到了,想来有了今天这样一出,也算是敲了敲边儿。 那婆子被杖责五十,早就已经昏死过去,谢繁华只命人将她拖到一边去,方才又说:“刚刚是哪几位曾被苛刻过银钱的?几年算下来,又是苛刻了多少?呆会儿且都一一到金贵那边记名去,我跟二姐姐商量过了,全部给你们将银钱补上。”她小腰板听得笔直,明明脸上稚气都还未退去,偏生要做主一副凶狠的模样来,那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拍着案几道,“往后只要你们全心全意孝忠侯府、全心全意替侯府着想,少不得你们的好处。可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谁再敢暗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老货就是下场!可都听明白了?” 有些受了恩惠的,开心地赶紧跪了下来直呼两位小姐仁慈,而那些平日里惯会中饱私囊的人,手心里全是汗水,待得反应过来,也都赶紧跪下来。 谢繁华脸色忽又好了些,笑着说:“我跟二姐姐年岁小,又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怕是往后每月需得多看几次账本才看得清楚明白呢。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样向贺氏回话的,她的行事方式到我这里也行不通,我们只管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从明日开始,卯时正你们则需要在此等着回我跟二姐姐的话,若是谁偷懒了、或者说一时忙得忘记了,我也自然有叫你不忘记的方法,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底下一众婆子左右望了望,没一个敢反对的,都压低着声音道:“听清楚了,奴们都听两位小主子的话。” 谢繁华朝着姐姐眨了眨眼睛,谢锦华便接着说:“既然都听明白了,便就散了去吧,年底事多,少不得需要各位妈妈费着点心。不过,我跟三妹妹自然会赏罚分明,你们别怕自己做得多了得不到好处,只要你们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过年少不得你们的赏钱,且都散了吧。” 听得说年底两位东家小主会给赏钱,个个都有了干劲,似乎那双腿也更加利索了。没一会儿功夫,院子里的婆子都跑得干净,都赶着干活挣银子去了。连着那被打得屁股开花的老货也被拉了出去,生怕惹了两位小主心烦。 赵桂氏望着自己两位小主,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回了神赞道:“两位小姐真是好魄力。” 谢繁华只笑道:“不整顿她们,倒是当我们好欺负的,不过,我刚刚也是硬撑着的。”又道,“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想来接下来的日子会累得很,我们不做出表率,怕是底下人就更不将我们放在心上了。” 谢锦华道:“话你都放出去了,如今后悔又有何用?” 谢繁华挺直了小腰板,昂着小脑袋说:“我哪里就是后悔了?我只是在惋惜,如今管着这些糟心的事情,越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这又有何难的?”谢锦华笑说,“哪里有人天生就会管家的,太太性子虽则软绵,但是太太来府上的头几年,也是管过家的。太太不是没有那个能力,不过是这十几年来贺氏手腕硬了些,太太应付不了罢了。咱们今儿这样一番动作,想必会起到不少作用,你回去之后一一将其中要害说与太太听,时间久了,你便可以抽身了。” 谢繁华笑道:“不失为一个良策。”细细想了想,觉得姐姐怕是话中有旁的意思,便道,“姐姐说得对,我娘既然为侯夫人,就不能没有实权,只有真正手掌实权的人,日子才会好过。你我终究是要嫁人的,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再说了,她既为靖边侯夫人,往后少不得要出去应酬,若是叫旁人知道她在侯府的地位,怕是也会被人笑话的。” 谢锦华却不说这个,只笑道:“枣儿也不知羞,你才多大,便就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话了,也不害臊。” 谢繁华才不会害羞呢,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便挺了挺小腰板道:“我不与二姐姐说这话,我去找我娘去,二姐姐惯会笑我。” 眼见到了年底,府上人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谢繁华每日都是早早起床等着婆子们来回话。婆子回完话,她得一一拿出决策来,若是拿捏不准的,还得去问两位伯母,常常是忙得一刻歇息的时候都没有,回头晚上是沾床便睡。 常常忙得是连沐浴的时间都没有,有几次在府里遇到自己二哥,二哥见到她都掩着鼻子绕着走,好像有些嫌弃她。 谢繁华气愤得踢桌子:“我有这么脏嘛,我怎么觉得自己挺干净的。” 金贵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谢繁华身后,点头如捣蒜:“就是,咱家小姐最漂亮干净了,反正谁都比不上。” 得了金贵的马屁话,谢繁华又跑着忙去了。 陈氏见女儿成日里忙成这样,心疼死了,每晚都在女儿入睡后,坐到她床边去静静看着她,摸着她越发瘦削起来的脸,还有那渐渐不再那么圆的小下巴,陈氏落了泪。只怪自己没本事,倒是叫女儿累着了。 谢潮荣打衙门里回来,先去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完了便朝汀兰院来。 外面寒气重,他可不敢带着一身寒气去靠近妻子女儿,便只将身子弄热了才进里屋去。 才一撩帘子进屋,便见妻子红着眼眶坐在床边,他心下一紧,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哭了?”脱了外袍,走过去,挨着陈氏坐下道,“我原以为,枣儿也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却没想到,她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望了妻子一眼,倒也实话实说,“袁嗣青将女儿教得好,不过,见枣儿累成这样,我也舍不得。” 见妻子欲发伤心起来,谢潮荣赶紧转了话题道:“往后谁要是娶了咱们的枣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的闺女,我可真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多呆两年。”见女儿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便伸手在女儿脑门上轻轻弹了下,感叹道,“我错过了很多。” 说起女儿婚事,陈氏不免又要提那夏家,谢潮荣却道:“等枣儿及笄了再说吧,她既然不愿意,你也别逼她。” 陈氏点了点头,又说:“三郎,你在朝中为官,可知道那京兆尹周大人的品性?”   ☆、第五十五章 “周庭深?”谢潮荣浓眉微微蹙起,想来也是明白妻子这般问的目的了,只道,“倒是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年纪轻轻便就能做到京兆尹这个位子,可谓是前途无量。”他黑眸眯了眯,斟酌着开口道,“而且他这为官的路数,跟张丞相如出一辙,当年张丞相得中状元郎后,也是先去了县城为父母官,三年后回京任京兆尹一职。后文皇帝驾崩,今圣登基为帝,左相又尽心辅佐皇帝,数十年来,功不可没。” 陈氏只是问了丈夫周庭深此人的人品,却不知道丈夫为何会说到那张丞相身上去,她想不明白,只能问道:“三郎,何故说那张丞相?妾身提起这周公子,也是为着咱们枣儿着想的。” 望了丈夫一眼,陈氏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丈夫说了,便道:“听枣儿说,这周大人曾在扬州城古阳县任过县官,枣儿在乡下的时候,怕是跟周大人私下关系还不错,说是曾经出过银子给县衙,衙门里头用银子修堤坝,刚好那年夏日发大水,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妻子虽然不多聪慧,有的时候也胆小如鼠,但是他喜欢的就是她的温柔娇媚,喜欢她的小女儿心态,喜欢她香香软软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怀里说着家长里短的事儿,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也喜欢她在床上哭着向自己求饶的样子。 谢潮荣从来不觉得妻子是多么完美的女人,但是她的不完美都是无伤大雅的,她的喜怒哀乐都是表现在脸上,没什么心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必再费心思去猜妻子的心思。他在外面周旋应酬已经很累,回到家自然希望妻子能够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而不是端着清高的架子给自己脸色看。 阿珊自然不会给自己脸色看,但她打小便出身高贵,自然是有些清高的。而那个时候,他谢潮荣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府三子,没有功名伴身,也没有沙场建功立业,偏生那云珊就是个极优秀聪慧的女子,打小只要两人在一起,被指责说骂的肯定就是他。 婚前,他疼阿珊如疼妹妹般,奉命成婚后,他对她也自是敬重。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外面看来,是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谢潮荣搂过妻子肩膀,亲昵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下,轻声道:“为夫提到左相,自然是觉得周庭深将来或许也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上去,前途不可限量。不过,这小子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人似乎都是敬而远之,往后怕也是一心放在仕途上,若是咱们枣儿真嫁入周家,怕是也不一定能捂热他的心。” 陈氏道:“若是这样,咱们枣儿岂不是可怜?那倒还不如夏家郎君呢。” 谢潮荣垂眸看了妻子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道:“好好好,容我再观察观察,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枣儿的婚事也叫她自己拿拿主意,毕竟一辈子的事情。” 陈氏听话地点了点头,没再出声,谢潮荣望着妻子红润润的芙蓉面,身子有了反应,只一弯腰便抱住妻子回了夫妻俩的屋子。 其实谢繁华早就醒了,近些日子她睡眠浅,刚刚她娘一会儿碰她脸一会儿摸她头发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还觉得累,所以就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见爹娘离开后,谢繁华便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床顶帷幔想心思。 刚刚爹娘提到了周庭深,她便也想到了曾经跟周大哥相处的日子,其实爹爹说的不对,他才不总是冷冰冰的呢,他还对自己笑过呢。 他为人也是极温柔的,虽然有的时候是冷了点,但自己缠着他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嫌弃啊,反倒是总能耐下性子来陪自己说话。他给自己买过糖葫芦,外婆在乡下有几亩薄田,每到农忙的时候,她都能看到周大哥带着衙门里的人下田帮着老百姓割稻子。 过年的时候,他吃过自己亲手包的饺子,灯节的时候,他还给自己跟阿妩买过花灯呢……这么热心肠的一个人,怎会是爹爹说的那样呢? 谢繁华翻个身,双手撑着下巴,双腿高高翘着交叉在一起,她眨着眼睛想了想,便从枕头底下摸出个荷包来。 她刺绣师承自己外祖母,外祖母一手的刺绣绝活,所以她的绣工自然不差。 这是她前些日子住在外婆家养伤的时候绣的,当时觉得无聊不知道要做什么,便就绣起荷包来。荷包上面的图案是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她摸着荷包上的梅花,想着绣荷包那几日的心情,脸一下子就红了。 倒也不做什么,只是闷着头笑。 外面金贵端了热水进来,见小姐醒了,赶忙将热水端到小姐这边来,替她将被子叠了,才望着她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闷着头笑了。”目光落在那荷包上,金贵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这个不是前些日子小姐绣的吗?小姐您怎么了?” 谢繁华一把将荷包给藏到枕头底下去,只叮嘱金贵道:“这事情不许跟别人说,否则我就像打赵婆那样打你,保准打得你小屁股开花。” 金贵吓得小脑袋往回一缩,再不敢说话了。 谢繁华匆匆洗了脸,又好生装扮一番,这才去老太太那里。 来到老太太的祥瑞堂,发现她那舅奶奶安璟侯夫人竟然也在,不由一愣。 如今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安璟侯夫人杜氏作为安璟侯府的女主人,怎会这节骨眼上往老太太这里跑。而且,谢繁华本能觉得,这舅奶奶跟老太太在一起,便没什么好事,两位好人家不知道此番又在算计着谁呢。 “三丫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老太太正跟安璟侯夫人说着话,一抬眸见到了孙女站在门口,不由唤了她一声。 谢繁华这才撩着帘子进去,面上也换了笑容,朝着杜氏请了一礼,方又跑到老太太身边坐着去了。 杜氏眼里微微有着泪泽,见到了谢繁华,却是挤出一丝笑意来,关切地问道:“你腿伤可大好了?说起来也都是我们琦儿的错,作为长辈姨母,竟然没有照顾好你,倒是叫你受了那等委屈。” 谢繁华却是不敢当,只笑道:“多谢舅奶奶关心,好在枣儿命大,被猎户家救了,腿伤已经无大碍。倒是琦姨母,该也是吓到了吧,身子可安好?” 提到云琦,杜氏不免又伤感起来:“自打从古青寺回来之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原本还好些,至少能下床来走动。如今倒是好,竟是一病不起了,这大夫也请了大夫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问大夫这琦儿得的到底是何病,大夫只说是心病,道这心病得需心药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繁华隐约猜得出这杜氏话中意思,想来她来找老太太,怕是也说的云琦这事。她来找老太太也罢了,何故在自己一个姑娘家面前说这样的话来?谢繁华只装作听不懂的,颇为伤感的说:“想必琦姨母还在为枣儿的事情自责呢,这心病该是在枣儿这里,舅奶奶且帮枣儿给姨母捎个话,枣儿不怪姨母的,再说了,枣儿如今这不好好的么,叫姨母放宽了心。如今到了年底,眼下事情多,枣儿不得空,等过了年便去瞧瞧姨母去。” 杜氏没想到谢繁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会儿,方才尴尬地道:“也是,怕是琦丫头心内过于自责才如此的。既然繁丫头如今身子已经大好,舅奶奶且给你带这个话,回去也叫你琦姨母放宽了心。” 说着便起身告别道:“家里事也多,我改日再来。” 待得杜氏走后,谢老太太便拍了拍自己身边,叫孙女坐得靠近一点,谢繁华也不客气,屁股一歪就坐了过去。 谢老太太道:“你穿得这样齐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谢繁华故作惊讶地模样:“奶奶,莫非孙女在您的眼里,一向都是那般邋遢的样子么?”说着便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叹息道,“怪道呢,前些日子在院子里遇见二哥,我老远便就叫他了,他偏生装作听不见,只绕着走路,理都不理我。二哥肯定也是嫌弃我了,所以才不理我的。” “他哪里是嫌弃你,他那是在闹脾气,在气我呢。”老太太见孙女模样娇憨,近些日子又听得说她跟锦丫头两人将三房的庶务打理得有模有样的,不免偏疼了几分,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来,“你二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他不像老大,打小便一门心思念书,待得考取功名后刚好娶媳妇。你二哥心思没在念书上,既然不走仕途,那也该是议门亲事了。” “莫非是有媒人来说媒了?二哥对女方家的姑娘不满意?”谢繁华见有八卦听,一下子便蹿了起来,一脸认真的样子。 老太太道:“他见都没见过人家闺女,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看这孩子,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祖母您别怪二哥,二哥打小就是这样子的,虽然成日摆着一张冷面孔,但是他的心是最好的。”谢繁华想要替二哥哥说好话,上辈子的时候,二哥哥对她就很好,除了娘,就只有二哥哥对她最好了。 谢二爷谢旭华跟老太太的血缘关系比家中其他孙儿孙女都近一些,哪能是真生气?她所做的一切也还不都是为着老二好,见孙女替老二说话,老太太心里也高兴。 姐姐妹妹之间,若是感情处得好,将来总会有互相帮助的地方。 从老太太那里请安出来,谢繁华便直接往二哥哥的院子跑去,刚进院子去,便见二哥的贴身随从四饼在受罚。 四饼头上顶着一大盆水,正靠墙站着,谢繁华问道:“二哥罚你的?我二哥呢?” “二爷在屋里头呢,三小姐,小的可要提醒您,二爷近来心情不好,您跟他说话,可得注意着些。”四饼耷拉着脑袋,好生委屈,刚刚二爷只穿着件汗衫子便在院子里头耍剑,他不过是怕二爷冻着,劝着二爷别冻着,二爷就不耐烦了,耍完剑就惩罚起自己来,真是委屈死了。 谢繁华只朝着四饼无奈地耸肩,大步往二哥屋子里走,见屋里头没人伺候着,便唤了声:“二哥?”并无人应着,谢繁华隐约猜得几分,怕是二哥此番在沐浴更衣呢,二哥素来爱干净,刚刚四饼说他刚刚练完剑,想来是在沐浴的。 二哥有个怪癖,不喜欢丫鬟婆子近身伺候着,他院子里头丫鬟很少,常常独来独往的。 谢繁华只坐了一小会儿,谢二爷便穿着身干净的袍子走了出来,他穿的不多,只着了件淡紫色的袍子,英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脸色很不好地看着自己妹妹。 “二哥。”谢繁华见二哥出来了,赶忙站起身子来,笑脸相迎,“刚刚在外面看见四饼了,外面天气多冷啊,你稍稍罚一罚就是了。” 谢旭华冷漠的眸子在妹妹脸上稍稍停了会儿,方才唤了丫鬟来,叫那四饼不必受罚了。 “我就知道二哥哥最是面冷心热的。”谢繁华此番有求于人,赶紧上赶着拍马屁,说了好些她二哥的好话。 谢旭华却是不放在心上,只坐下便抬眸问道:“有事说事,别说那些,我不爱听。”虽然比较毒舌,但是到底对妹妹笑了笑,谢繁华也就放下心来。 “妹妹此次确实有事相求,还望二哥哥一定要答应。”谢繁华认真地看着谢二爷,已经瘦了不少的小脸红扑扑的,相求的话才一出口,便就有些害羞起来,匆匆低了头道,“那个,二哥可还记得京兆尹周大人?”   ☆、第五十六章 谢二爷英气的眉毛一挑,望着妹妹,表情有些淡淡的:“记得。之前算是帮过你我一次,你也说过,你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有给他所在的县捐过银钱。如此算来,倒是扯平了,你又不欠他恩情,怎生又提起他来?”谢旭华悠悠往一边坐了下来,亲自动手给妹妹倒了杯茶递送到她面前,又细细瞧了妹妹一番,方叹道,“枣儿,这些日子可是累着了?我见你似是瘦了不少。” 谢繁华小脸滚烫滚烫的,她一直低着头,听得二哥说她瘦了,她便伸手一直捂着自己脸,只吞吞吐吐道:“虽然忙了些,不过,那些下人们总算知道收敛些了,过年的时候咱们三房这边不至于出太大乱子,也算值得了。”既然说到了过年,谢繁华咬咬唇,索性便说了,“周大哥真可伶,以前他还有个外婆的,后来外婆久病缠身就走了,他父母早早便没了,如今就一个人,在京城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过个年都那么冷清……” 她想让二哥去邀请周庭深来侯府过年,第一,可以让周哥哥感受一下家的温暖,第二,她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如果周哥哥能来侯府过年,虽然两人不能够同桌而食,但是能远远见着一面也是好的。 妹妹的小心思,谢旭华怎会猜不到,他冷冷瞥了妹妹一眼,哼道:“枣儿可是做得过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誉最是重要,可别打那些心思。那周庭深是京官,衙门里头的人多呢,怎么会冷清。” 谢繁华以为二哥哥最疼自己了,所以她觉得只要是自己说出来的请求,就算再难二哥哥也一定会答应的,何况,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啊,二哥怎么还说教起自己来了? “二哥,衙门里的人都是外人,怎么能一样呢。”谢繁华一时心急,难免要说漏嘴,话一出口,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只默默缩回脑袋。 衙门里的人都是外人,这么说,妹妹已经将周庭深当做是自己人了? 谢旭华眸子里有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他到底是疼妹妹的,只心里权衡一番,便应道:“二哥答应你跑一趟,不过,那周大人的为人你该是知道的,二哥话也说在前头,他多半不同意,你心里也有个准备,别到时候又伤心地哭鼻子。” “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了?二哥惯会取笑我。”谢繁华心里开心,嘴却是硬了起来。 谢旭华哼道:“你不爱哭鼻子?也不知道是谁,打小就是个不讲理的,说不过人就哭,打不过人也哭。只是后来你生了一场大病去了乡下养身体,如今回来,倒是变了许多。不但模样更漂亮了,也听话懂事了很多,哥哥姐姐们倒是更愿意疼你了。” 想到二哥跟二姐,谢繁华就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她们跟自己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哥哥姐姐都很偏疼自己,尤其是二哥,二哥对自己最是好了,二哥打小就很愿意帮衬自己。谢繁华为表谢意,也亲自给自己哥哥倒了杯茶水,殷勤道:“二哥请喝茶。” 谢旭华无奈地摇摇头,倒是给面子,端起茶杯就一口饮尽了。 这一辈子,谢繁华重生的时候,已经六岁了。所以,六岁以前的事情,她早就不记得了,如今听二哥提起小的时候,谢繁华也有些怀念那时候的日子,便感怀道:“虽然乡下的生活很是惬意滋润,不过,枣儿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么些年不能跟二哥一起玩耍。”她双手撑在下巴处,目光幽幽望着某一处,面上依旧红红的,笑着道,“依稀记得,二哥打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我见你耍起刀枪来十分威风,常常缠着你教我。” 因着打小便没了母亲,而父亲又不在家的缘故,谢旭华的性格比较奇怪,常常一个人独处,不爱跟人多说话,总习惯一个人静静呆着。府里头上至老侯爷老太太,下至丫鬟婆子,没一个人是能管得住他的,这也就养成了他行事我行我素的风格。 不过一物降一物,如此孤傲的谢二爷,偏偏拿打小好哭鼻子的谢三姑娘没办法。 他还记得,妹妹小的时候,常常拖着两条鼻涕跟在他屁股后面哭。不理睬她,她哭,理睬她了,话才说得重些,她又哭,不带着她玩,她哭,带着她玩玩累着了,她又哭。为了甩掉这个小鼻涕虫,那时候谢旭华不知道动过多少心思,可妹妹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总爱黏着他。 小小年纪,梳着可爱的花苞头,走路都磕磕碰碰的,却总爱追着他跑。 最后他实在拿妹妹没办法了,只能先带着她一起玩,然后趁没人在意的时候,使劲去捏她的小脸。很奇怪,他捏她脸欺负教训她的时候,她却不哭了,反而还笑了。傻乎乎的丫头,他至今还记得,她笑起来那傻乎乎的模样。 他跟枣儿的感情,怕是比跟自己嫡亲的妹妹素儿还要好,只是,一转眼就八年过去了,曾经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吵着要自己带她玩的女孩,如今已经大了。小姑娘长大了,便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开始懂儿女之情了,往后她会追在旁的男子身后跑。 这样想着,谢旭华还真挺难受的,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蔬最后成了别人的口中餐一般,真不是滋味。 谢旭华拍了拍妹妹小脑袋,勉强笑着说:“是啊,你打小便不爱跟着大姐跟二妹妹玩,总爱黏着我。记得有一次,遥城的李家表兄随着唐国公来京城,我送了他一把木枪,不知道怎么的被你知道了,你直接哭到长辈们那边去,说是那木枪本来是你的,是李表兄抢了去的。最后没办法,李表兄只能将木枪送给你,木枪给了你你却还是哭,后来我才知道,你原是瞧中了他随身带着的精致弓弩。李表兄的弓弩都是草原上射飞鹰的,威力无穷,自然不能给你,最后他只能熬了几夜给你重新做了个,你才满意。你瞧你,表兄这次带汗血宝马回来,你也不放过,虽然没有哭着要,怕是表哥怕不给你你会再找他哭吧。我瞧他那样子,似是挺怕你再去找他哭的。” 听二哥这样说,谢繁华倒是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样看来,我小的时候的确讨厌得很。” 谢旭华倒是不这么认为,只道:“你那个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们都愿意让着你。” “正是因为你们总让着我,所以把我的坏毛病都惯出来了。”谢繁华道,“逆境成长,所以二哥往后还是别太惯着我才好,这样我才能变得坚强优秀起来。” 谢旭华话接得很快,只道:“那好啊,这次的事情便就不再依着你,哪能你说请周庭深来我就去请?” “二哥就先帮我这一次。”谢繁华急道,“我说的是旁的事情……比如说……比如说我下次再哭着问旁人讨要东西的时候,你再骂我。那个时候你怎么骂我我都不回嘴,我保证。”她伸出两根手指戳天,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哥哥。 谢旭华眸子里有着难得的笑意,只点点头道:“既然是三妹妹说的事情,二哥岂有不应着的道理,你放心吧。” “那就拜托二哥了。”谢繁华见二哥已经应允,可不敢再呆在这里了,她怕多呆一刻,二哥又会变卦。 匆匆道了别,谢繁华便跑回了自己屋里头,坐下喝了杯茶,便跑去箱子里面翻找起来。 陈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走进了,见女儿撅着屁股翻箱倒柜的,好奇问道:“枣儿,你在找些什么?瞧你急的。快过来,将这银耳莲子羹给喝了。” 谢繁华这会子没功夫吃东西,只扭头问道:“娘,我去乡下之前的东西可还在了?我记得以前有个弓弩藏在箱子里的,怎么找不着了。” “你的那些小玩意我都吩咐桂妈妈给收起来了,该是一样不会少的。”陈氏将汤羹放在一边,走到女儿跟前,看着她翻乱的那些东西,秀眉微微蹙了起来,“该是不在这里,你先吃,我去唤桂妈妈进来,娘保证一定能找到。” 将女儿拉起来,看着她已经不再那么圆润的小脸,不禁心疼道:“枣儿可是辛苦了,娘怎么觉得你又瘦了一圈?”说着眼里便渐渐有了泪意,抽出帕子擦着眼睛道,“枣儿,往后这府里头的事情,娘也上点心,只希望你别这么累。” 谢繁华确实饿了,端起汤羹便大口吃了起来,陈氏见女儿这般狼吞虎咽,少不得要劝着她慢些吃。 以最快的速度将汤羹消灭了,谢繁华道:“娘,待女儿收拾得都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全权交给娘来管。”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她想了想,觉得三房目前的情况还是得要跟自己娘说的,便拿出账本来,一一说给她听,最后道,“这些日子,女儿跟二姐姐将近十多年来贺氏管家时候的账本都看了一遍,咱们家就如今来看,只是空壳子一个,根本就没有多少余钱。” “这怎么可能?”陈氏不相信,只道,“咱们家记在你爹爹名下的铺子,光在京城的就有十多家,还有良田百亩,这些铺子跟良田,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数目进账的。” 谢繁华以前不觉得,如今倒是越发觉得自己娘亲什么都不懂了,只能笑着解释道:“是的,爹爹名下确实有不少铺子良田,可是这些铺子良田每年的进账娘可有一一过目的?府里头每年的花销,那些钱都用在哪里了娘可知道?那贺氏是个黑了心肝的,怕是早就算计着呢,如今人虽然被赶出去了,但是却也将咱们三房差不多给掏了个空。” “啊,那如今可怎么办?”陈氏被女儿的话吓到了,张了张嘴巴,又问,“如今咱们家是一点余钱没有了吗?”见女儿摇头,她不免又是一阵心急,只悔道,“早知道如此,当初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将对牌交与她的。” 如今女儿大了,眼瞧着就要到说嫁的年纪了,却是连一点嫁妆都没有。 当初自己的嫁妆倒是都还在,不过,自己身份摆在这边呢,嫁妆也没有什么。女儿则不同了,她是侯府千金,没有个几万两银子傍身,到时候怕是会被婆家嘲笑的。 谢繁华见娘一脸忧愁的样子,便猜得她在想什么,握着娘的手安慰道:“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女儿将二哥哥娶媳妇的钱,还有二姐姐的嫁妆都先撇出来了。除去这些,怕是就不多了。”她想了想,又道,“老太太向来疼二哥哥二姐姐,怕是也留了不少体己银子给他们,该是不会太寒碜。” “那你自己呢?”陈氏自然是更关心自己女儿的,见女儿小小年纪便就如此操碎了心,她也心疼,只叹道,“都怪娘,但凡娘要是有些本事,娘的女儿也不会这般辛苦。”同时,她心下也暗暗下了决心,便是自己再不喜处理这些事情,待年后也一定要管起来。 谢繁华来京城的时候,袁嗣青曾经给了她不少嫁妆,她自然是不必愁的。不过,舅舅说了不能让娘知道,她此番也不好跟娘说,只能安慰她:“女儿还小着呢,还得在家留个几年,从今儿开始咱们便将家底都攥在自己手里,攒个几年就有啦。” 陈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女儿说得也对:“攒几年该是会有不少的,到时候枣儿一定要嫁得风风光光的。” 没过几日,谢繁华便从二哥哥那里得来了消息,说是周庭深已经受人之邀,准备去旁人家过年了。 谢繁华本来满怀期待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只哭丧着脸问道:“二哥,周哥哥是去了谁家?”越想越难受,因为她觉得这周庭深肯定是看上哪家的千金小姐了,不然以他那般冷冰冰的性子,怎会那般容易被邀请,不免气得踢石子,小声嘀咕道,“就知道你是个见异思迁的,我才不稀罕。” 见妹妹似乎真的生气了,他怕妹妹哭,便赶紧举手投降说:“好了,你别难受,他去的那家是他旧识,家里没有什么女眷。”瞄了妹妹一眼,见她还是一直低着头,便笑道,“你的周哥哥是被你舅舅邀请了,去你舅舅家过年去。” “可是真的?”谢繁华猛地抬起脑袋,圆圆的大眼睛里面蓄满水汽,眼圈还红红的,“二哥可不许哄我,不然我会更难受的。” 谢旭华难得地笑得温和:“我怎么舍得骗你?” 谢繁华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笑着道:“那妹妹多谢二哥了,二哥辛苦了,改明儿妹妹一定备着薄礼去向二哥道谢。” 谢旭华道:“你别给我舔麻烦,我就谢天谢地谢佛祖了。” 到了除夕那天,谢繁华忙了一遭后,正想着怎么跟老太太说呢,她外婆拄着拐杖来要人了。   ☆、第五十七章 除夕这日,谢繁华依旧忙得脚不沾地。自打那贺氏被赶去庄子上后,谢繁华就没一日睡过安稳觉的,常常睡到半夜会突然惊醒,只因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没有交代。虽说是跟自己二姐姐一起打理三房这边的庶务,但是姐妹两人的用心程度是不同的,因此,受累程度也就不一样。 很简单,三房这边打不打理得好,直接关系到了陈氏的地位,所以,谢繁华为了自己母亲,拼了小命也会好好干下去的,她才不要让大房二房的人看笑话。而谢锦华本来性子就偏冷,似乎总是淡淡的,并非十分热衷于打理这些事情。 谢繁华虽然不太明白二姐姐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自从上次二姐姐跟她说了万恩侯府庶出公子的事情后,她便觉得此事怕是不简单。堂堂燕平侯府嫡出的孙女,又是这等品貌才学,怎么会跟万恩侯府庶出的公子有婚约呢? 况且,那位公子逝去之后,二姐姐有三年时间未有谈婚说嫁,怕是其中另有蹊跷。 而这其中的缘由,怕是不能够为人所知的。 谢繁华打理好一切后,让丫鬟去烧了热水,泡了花瓣浴后,她便匆匆往老太太那里去。她是想着,希望老太太能够看在她近些日子如此尽心尽力的份上,可以让她在这除夕夜回一趟外祖家。 才将出了汀兰院,老太太身边打发的人来了,来人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二等丫鬟,叫香茗的。 见着香茗,谢繁华笑着道:“我去得晚了,老太太那边催了?倒是叫香茗姐姐多跑了一趟。” 香茗是个十五六岁的温柔女子,模样端庄,朝着谢繁华温柔一笑道:“哪里就白跑一趟了?奴是有好消息来告诉三小姐的,亲家老太太来给咱们老太太请安了,虽说两位老太太如今关系处得还不算多么融洽,但是咱们老太太在亲家老太太面前夸了三小姐您几嘴,亲家老太太可乐呵了。如今两位老太太一起相谈甚欢,亲家老太太说,往年过年的时候都是三小姐您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的,又说自己这把年纪了,指不定还能过几个年,所以想讨了三小姐您一起回去跟她吃年夜饭。” “我外婆可真是这样说的?”谢繁华听不得外婆说那些丧气话,什么叫指不定还能过几个年?外婆一定能长命百岁。 香茗点头道:“奴可一句假话不敢说,亲家老太太真是这般说的。” 谢繁华一边快步而去,一边问香茗道:“那我娘呢?外婆可提了叫娘也一起回去的事儿?” 香茗回道:“三太太就伺候在老太太跟前,可倒也是怪了,亲家老太太半句没提三太太。倒是三太太自己,眼圈儿都红了,若不是顾着众人都在,怕是得哭了。” 谢繁华想,外婆只让自己回去,却没有提娘,怕是娘伤心了吧。看来这次外婆是真的伤心了,虽然她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不再理睬娘,但至少会冷着娘一阵子。而自己娘又是那般多愁善感之人,见外婆这般待她,少不得要伤心落泪。 老太太的上房,媳妇婆子丫鬟坐了一屋子,谢繁华来的时候,几位姐妹都在了,两位伯母也在。谢五姑娘谢静华见着三姐姐,伸着手要抱,二太太马氏轻轻捏着女儿的小肉脸,笑着说:“如今你三姐姐可忙了,哪里有空抱你啊,你可乖乖的,别给你三姐姐添乱才是。” 马氏这样一说,那边姚氏赶紧搭腔道:“二弟妹说的正是,要说起来,咱们家三姑娘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将三房那些婆子们治得是服服帖帖,没一个敢回嘴的。这等容貌品性的姑娘,将来不知道是谁家有这等福气呢。” 谢老太太笑着朝孙女招手,谢繁华便也不客气,几步便坐到老太太跟前去。 陈老太太见外孙女竟然整个瘦了一圈,如今那圆润的小脸都瘦出尖下巴来了,可心疼死了,心里也暗骂这谢家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说闺女得娇养着,瞧瞧她可人疼的外孙女,竟然瘦成了这般,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越想越生气,心里又怪起了女儿,若不是她执拗,枣儿怎会吃这么多苦? 陈老太太道:“亲家母,既然枣儿来了,我老太婆便带着她回去,明儿再送她回来。”又对谢繁华道,“你阿妩姐姐听说你要跟她一起过年,可开心了,一早就催着我来接人了。” 谢繁华望着外祖母,感动得都快哭了,她知道外祖母是刻意拿赵阿妩当幌子的,也是真心为了她好。若是叫谢家人知道陈家如今有外男在,怕就不会轻易放她走了。 其实谢老太太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并不是不讲理的老太婆,在利益问题上,她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与原则,但是并非不通情达理。她瞧不起陈氏,一方面是嫌弃她的出身,另外一方面还是因为她没有能力的缘故。 一个既没有出身又没有手腕的女人,只凭着一副好相貌便就掳走了自己儿子的心、叫儿子三番四次违逆自己跟自己对着干,放眼天下,怕是没一个婆婆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的。 但是谢繁华则不同,她是家里的姑娘,性子各方面又比她娘强了百倍,自然入得了老太太的眼。 因此,老太太倒也不为难,只点头道:“好好孝敬你外祖母,完了明儿早些回家来。” 跟着外祖母刚一回家,赵阿妩便跳着过来一把将谢繁华搂抱住,然后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道:“好你个谢繁华,这么些日子了,竟然都不来瞧我!哼,还说什么一辈子的好姐妹呢,我想去找你我娘拦着不让去,说是如今咱们身份有别,要我别去打搅了你,我就想着,你必定是会来找我的吧,可是我巴巴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等到你。今儿早上外婆说会接了你家来,我可高兴了。” 倾诉完便伸手要去捏谢繁华的小圆脸儿,却发现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似乎瘦了不少,赵阿妩惊呆了,叫道:“枣儿,可是你们家人虐待你的?你怎么瘦了呢?瞧你现在的样子,还是我那肉嘟嘟的好妹妹么?真心疼你。” 谢繁华可被冤枉死了,哪里是她不想过来找赵阿妩?完全是她抽不出时间好不好!要是有时间可以玩儿,谁愿意拼死拼活地忙那些遭心的事儿。 “阿妩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谢繁华哭丧着一张脸,将近来府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倒了出去,又说那贺氏黑心,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账,又说她是如何费尽心机制服住那些下人们的。 总之,谢繁华在赵阿妩跟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必忌口。 七八年的好姐妹了,几乎是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树掏鸟蛋,一起下河摸鱼,这样的感情是旁人比不来的。 赵阿妩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谢繁华说着这些侯府的事情,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地向往:“枣儿,你以前也是跟着舅舅一起学着管理过铺子的,也没见你累成这样啊。怎么如今只才管着一房,就这么累了?想必是你们家太大的缘故吧?” 她打小生长在乡间,接触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周庭深了,还从来没有结交过京城贵女呢。她打小过的便是粗糙的日子,虽然不缺吃穿,但是乡下人眼界搁在那儿呢,哪里能跟官家千金比? 因此,心里难免不向往羡慕起来,也期盼着,希望能凭着跟侯府千金结拜姐妹的这层关系,而结识更多贵女。 想想又不由心酸起来,以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胡闹的时候,她可从来不知道伴在身边的人会是那样的身份。如今别人摇身一变成了枝头的凤凰,而自己却还是只乌鸦,难免要失魂落魄一阵子的。 不免感叹,这命好的人真的是什么都好,不但有着国色天香之姿容,还有那么个疼爱她的舅舅跟外婆,还能有个显贵的身份衬着她的清贵。而自己,除了攒了些嫁妆银子,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她跟母亲连落脚的地方都买不起,只能寄人篱下。 赵阿妩叹息一声,双手撑起下巴来:“枣儿,你可真是好命,哪里像我啊。我过的日子跟你比起来,可真是够失败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阿妩羡慕她,她自己还有一肚子糟心事呢。 久不相见,谢繁华也不打算跟赵阿妩互诉苦水了,只拉着她道:“阿妩姐姐,我舅舅呢?” 说曹操曹操到,谢繁华才念叨起舅舅,外面袁嗣青便回来了。 不但他回了家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墨绿色袍子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正是周庭深。 赵阿妩见到周庭深,眼睛一亮,立即跳下炕去,站得直直的,脸上笑容也调到了最好,只笑着道:“刚刚还跟枣儿提起舅舅呢,原来舅舅是去请周哥哥一起来过年了。”赵阿妩面皮白净,眉眼清秀,一双眼睛亮亮的,是典型的南方水乡女子长相,骨子里有着一股子柔媚劲儿,她笑起来甜甜的,再加上身子骨也瘦,无端会叫人生出一股子怜香惜玉来。 在扬州的时候,请媒婆来说亲的还真不少,不过这赵阿妩却是一个都不肯,只说着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京城了,吵着要进京。 纵使这周庭深千年冰山脸,面对着这么个热情的女孩子,至少也得给个笑容,便朝她点了点头。 赵阿妩拍着手开心道:“我原先还想着呢,以往过年都是有周哥哥跟枣儿妹妹陪着的,可如今你们都成了京中的贵人,怕是我见不得你们了。这下可好了,咱们还是跟往常一下,过年一起吃年夜饭。” 别看谢繁华平日里是个话唠子,但一见到周庭深就有些怂,一张白净的小脸儿早红了个透,也不敢看眼前之人,只说着要去厨房帮飞花跟飞雪,便就一溜烟跑了。 赵阿妩却是没走,只伸手倒了两杯热茶递过来,关切地笑着道:“外面天气可冷了,舅舅跟周哥哥想必是冻着了,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袁嗣青笑着对赵阿妩说:“阿妩,我跟周公子有些话要说,你去帮枣儿的忙吧。” 赵阿妩愣了会儿,忽又笑了起来:“飞花飞雪姐姐做了很多好吃的,还热了酒呢,舅舅跟周哥哥先聊着,阿妩去厨房帮忙去,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周庭深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待得赵阿妩走了,他才于一边坐了下来,悠悠道:“你是打算定居在京城了?” 袁嗣青坐在另外一边,点头道:“如今京中形势紧张,怕圣上随时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便不打算走了。我一介草民,掀不起什么风浪,留在哪儿区别都不大。” 周庭深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半饷道:“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被圣上封为了王爷,怕也是叫宇文家跟张家给逼的,也是朝臣给逼的。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那些臣子们担心得未尝不对,只是,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圣上只是立了两位皇子为王,再无其它举动。” 如今朝中较为有能力的便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前者为张贵妃所出,后者为宇文淑妃所出,两位皇子前后也只差着几天,又是一样的貌出众德无失,身后也都有着十分强大的背景,虽然目前表面上还是一派兄友弟恭,但是背地里两党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不过,至少表面上能和平相处,不至于搞成内乱。 目前朝中局势两人都十分清楚,袁嗣青道:“就等着大皇子了,虽然大皇子犯了错被圣上给圈禁了起来,但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心中的恨也该消了。更何况,皇后薨逝这么多年了,圣上一直未有立后,怕是还是属意大皇子的。毕竟为着大兴江山社稷考虑,大皇子正统,必不会为外戚干政。” 大皇子生母仁德皇后出身一般,所以大皇子身后并没有什么势力,所以他日若是大皇子登基,自然不会有权倾朝野的外戚干政。不过,在大皇子登得皇位之前,还得干掉两个强劲的对手,怕是不那么容易。 周庭深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便没多言语,外面女眷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没一会儿功夫,便就布置了满桌子的菜。   ☆、第五十八章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袁嗣青跟周庭深便出去了,几个女眷则围坐在一起说话,一起守岁。 今年的辞旧迎新之日,又是没能够跟女儿一起过,陈老太太想起来就伤心。她只这一个女儿,打小便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却没想到,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三番四次地违逆自己的意思。 那谢家人都那样对她了,她还不死心,非得丢了小命才后悔。 虽说那谢三郎待女儿是有几分真情,但那不过是在女儿没有威胁到他家族利益的情况下,如果某一日女儿的存在挡了谢家谁的前程了,女儿必是要吃苦的。可怜了她的阿皎,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会招惹到了谢三郎。 陈老太太是个闲不下来的,便是除夕陪着姑娘们守岁,也是拿了刺绣来绣。 只是想着伤心事,老太太便难受起来,使劲揉着胸口。 谢繁华见状,赶紧放下自己手上的活,依偎过去帮着外祖揉胸口,小声道:“这样好些了吗?外婆您别担心,枣儿会好好照顾娘亲的,不会叫她吃苦。” 陈老太太一把将外孙女搂住,心疼道:“你母亲是个不抵用的,倒是叫你吃了苦。虽说管着家有权有势,可是姑娘家在出嫁前本该是享清福的,谁家姑娘像你这般操劳,也就是你那黑心的祖母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怜了我的孩儿,都瘦了一圈儿。” 谢繁华安慰老太太道:“其实没事的,等我逐渐掌控住了三房,把一些该清理的人都清理掉了,到时候就把管家的权力再交给母亲。我会先选出几个忠心的得力婆子,分门别类地把事情都交给她们做,回头只需要到母亲那里汇报一声就行,左右母亲也累不着。” “亏得你这般仁孝,是个懂事听话的,你娘要是有你的一半,也不至于有今日。”陈老太太想起当初,难免意不平,但想了想,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便只道,“也罢了,我都这把岁数的年纪了,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也烦不了那么多了。” 老太太话说得晦气,谢繁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旁边的赵夫人赶紧道:“老太太身体健壮,精神好着呢,必能长命百岁!” 赵阿妩也附和她母亲,连连点头道:“俗话都说好人有好报,外婆您平时做了那么多好事,观音菩萨肯定都瞧在眼里的,所以,往后您可别说这些了,叫阿妩心疼。” 看着身边一对玉儿似的姑娘,老太太心情好了些,拿过赵阿妩手中的刺绣来看:“叫我瞧瞧,阿妩的绣工长进了没。” 赵阿妩撇嘴:“比枣儿的可差远了,还是阿妩资质平庸的缘故。” 陈老太太将两位姑娘的绣品放在一起比了比,高下立马就分了出来,见自己亲外孙的绣工果然是好,心里也开心,不过还是不忘安抚赵阿妩:“你们两个都不错。”望着谢繁华,忽然就板了脸道,“我瞧着,可比你娘强多了。” 近些日子谢繁华管着三房,她心里清楚得很,三房如今就是一个空壳子。虽说名下也有些铺子跟庄子,但是那些铺子的管事以及庄子上的管事,之前都是跟贺氏打交道的,所以,她想要短时间内抓住每个人的七寸以便于制服他们,怕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从铺子跟庄子上赚银子,怕是还得慢慢来。但是此时她确实是缺银子,只能另谋出路,所以,这些日子她想了一个赚钱的法子来,只打算跟外婆商量之后,过了年便即刻行动起来。 谢繁华眼睛亮了亮,斟酌着说道:“外婆,枣儿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还望您老人家一定要答应才行。”说完她黑峻峻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陈老太太瞧,语气也慢了下来,只吞吞道,“如今枣儿手头有些紧,所以,打算在京城开一家成衣铺。顾客光临,衣服一律量身定做,绣品花样也是自选。只是,枣儿这一手的绣活也是跟着外婆学的,觉得若是真开张了,也得您同意才行。” 赵阿妩眼睛一亮,也是满眼期待地望着陈老太太。虽然说她们母女在来京城的时候,京城里有几家铺子,但是那些铺子早就是亏多盈少了,若是再经营下去,少不得要赔了老本,所以赵阿妩前不久便将那几间铺子给卖了。 如今母女俩倒是有些银两,但是却不算多,往后得有赵阿妩的嫁妆银子,还得有赵夫人的养老钱,不谋出路怎么行? 陈老太太瞥了外孙女一眼,哼道:“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还说跟谢家人不亲只跟外婆亲,如今倒是寻思起拿着外婆教的手艺去替谢家赚银子去。你也不想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往后怎么嫁得出去!” 赵阿妩一脸认真地道:“枣儿才不会嫁不出去呢,她这么好,想娶她的郎君定然多的是。”说着狡诈一笑,揶揄道,“只可惜我是个女子,我要是个儿郎,怕是拼死也得考个功名,然后争取当个什么府尹大人,回头再娶了你。”说完便捂着肚子笑起来,那边谢繁华知道她说的话什么意思,哪里肯饶她?少不得要揪着一番好打。 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陈老太太道:“罢了,你们如今都大了,有自己的打算,我老婆子也管不着了。”见谢繁华跟赵阿妩两人都朝她扑过来,抱着她脖子,陈老太太笑说,“这眼瞧着要过子时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歇着去吧。” 见老太太这是答应了,谢繁华跟赵阿妩互相望了一眼,而后开心地结伴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谢繁华便悄悄起了床。 这些日子她在家早起习惯了,到了点就睁眼,再说了,今儿还得有不少事情要做了,贪不得懒觉。 陈家宅子是两进两出,老太太住在上房,女眷们住在后院。 前面的几间是袁嗣青的主卧跟书房,还有一间是小厮们睡觉的地方,其余的便是客房。 谢繁华穿戴整齐出了门子,便见周庭深一袭酱紫色的袍子,正负手笔直地站在天井旁边一棵大树下,似乎在等人。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周庭深便转过身子来,眉眼舒展,唇边难得地挂着一丝笑意。 谢繁华却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眼神飘来飘去的,只低低唤道:“周哥哥……” 周庭深站在离谢繁华几步远的地方,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谢繁华。 “想必是你昨天晚上落下的,刚巧落在了我房间门口,我捡了来,还给你。”他声音低沉,却不是深沉,他的声音像是秋日里一颗石子落入潭水一般,是有活力的,在这寂静的清晨,更是魅力四射。 谢繁华小脸刷一下又红了,抬起眸子匆匆瞄了他一眼,复又低头,只小声说:“谁说是我的?这不是我落下的,周哥哥你找错主人了。”说完话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低头闭着眼睛就要跑出去,却莽撞地撞在了周庭深身上。 “对不起周哥哥,我……”她忽然发现自己声音带了哭腔,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周庭深将她扶稳了,难得地给个笑容道:“既然不是你的,我便再去找失主,你自个走路看着些,别再莽撞了。” 谢繁华一颗心立即荡漾起来,小脸儿红扑扑的,女孩子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脸蛋最是娇嫩的时候,便是没上妆,那巴掌大的小脸儿也如新剥了壳儿的荔枝般,鲜嫩水润。女孩子到了十四五岁,身子骨就跟抽了条一般,似乎只是一夜之间,曾经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好佳人。 周庭深面不改色,轻声问道:“还不走?” 谢繁华扭着身子,又看了眼他攥在手里的荷包,好意提醒道:“周哥哥呆会儿何不打开那荷包瞧瞧,许是荷包的主人在里面留了什么线索呢,若是有线索,或许可以帮助哥哥找得施主。”说完话跟受了惊的小兔子般,提着裙子一溜烟就跑了。 周庭深望着那抹俏丽的身影,方才还舒展着的眉心,一下子就又微微皱了起来。他迅速打开那荷包,里面的确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是娟秀的小楷,这字他是认识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元宵佳节,不见不散。 真是蠢丫头,既是想约他相见,却连时间跟地点都没有,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周庭深不动声色地将纸条重新放入荷包中,手紧紧攥着那荷包,似是暗暗较量斟酌一番,方才缓缓将荷包塞进衣服里。 且说谢繁华回了谢家,院子里却找不着人,这才想着,昨儿放了他们回家团聚去了,怕是一时回不来。 金贵当初是被家里人卖掉的,自然不会回去,见小姐回来了,小跑着就迎了出来。 “姑娘你饿了吗?奴在小厨房给你煮汤圆吃。”金贵是个跟屁虫,只要自己主子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必是要片刻不离地跟着的。 谢繁华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看着镜子里面自己那张红扑扑的脸,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问金贵道:“我漂亮吗?” 金贵早就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太漂亮了,因此狠狠点头:“小姐是最漂亮的,虽然咱们太太也美,可是还是比不上小姐。” “凭嘴。”谢繁华此番心跳得很快,她怕被人瞧出心思来,只催促道,“快去煮汤圆来给我吃,我饿了。” 金贵正准备应着出去,那边谢潮荣并妻子走了进来道:“你去多煮一些。”挥了挥手,叫金贵下去后,谢潮荣望着女儿道,“怎生将院子里头的人都放了出去?该是留几个下来伺候着的。” 谢繁华道:“爹,不过就是一个早上的功夫而已,再说了,一年一次的除夕夜,谁不想跟家人一起团聚啊。女儿就自作主张放了他们一晚上假,别看只有这一晚上的假,他们可高兴了。既然得了恩惠,哪有不认真做事的?女儿就是想要告诉他们,只有尽心尽责地去做事,才能享受该有的福利。” “枣儿做的都是对的,爹爹支持你。”谢潮荣笑了笑,便往一边坐了下来。 陈氏坐在了自己女儿身边,拉着女儿手说:“枣儿,你外婆可有提起娘?” 谢繁华见自己母亲眼圈儿红红的,都有些肿了起来,那些胭脂水粉遮都遮不住,她不免心疼起来,握住自己娘的手说:“外婆素来是豆腐心,此番怕是还在生娘的气,所以故意不理娘的。其实外婆是最疼娘的了,只要你跟爹好好的,她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陈氏低着头,眼泪又扑朔朔掉了下来,啜泣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老人家越发生气了,怕是往后不会再来看我了。” 见自己娘又哭了,谢繁华赶紧说:“怎么会?外婆家跟咱们家只隔着一条街,哪天只要你想见外婆了,只要向老太太讨个准便行。明天年初二就是回娘家的日子,呆会儿女儿替你准备些礼物,娘带着去看外婆。” 待得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陈氏将想回家探望自己娘亲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自然是准了,也叫她多备些礼物回去。 谢潮荣自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缓和缓和他跟丈母娘的关系,便跟老太太说,想明儿年初二陪着媳妇一起去。 老太太心里似乎自由打算,拒绝道:“原该是你陪着你媳妇一起去的,不过,前些日子云家老太君特意着人来说了,叫你明儿跟着母亲一起回云家给她老人家请安。你也是,回来也有数月时间了,都不寻思着去探望探望老太君,成日里都……” 除了在衙门办公时间,成日里都跟媳妇腻歪在一起,真是想想都来气。 谢潮荣瞧出了自己母亲脸上的不满,想着事情总得一步步慢慢来,便没再坚持。回汀兰院后,少不得要叮嘱妻子一番,又命赵桂氏好生照顾着妻子。 谢繁华领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对自己爹娘道:“这两个是翠屏跟翠竹,之前一直在外院做些杂活,女儿觉得她们干活比较仔细上心,人也干净,便寻思着调来伺候太太。这么些年,太太贴身的人也就只有桂妈妈,翠屏跟翠竹来了,往后可以帮着桂妈妈分担一些。”又转身对翠屏翠竹道,“往后你们都听太太跟桂妈妈的,跟着桂妈妈一起好生伺候着太太,知道吗?” 翠屏翠竹都低头应了,那边桂妈妈笑着道:“小姐疼我,给我派了两个助手来,往后我可得偷懒了。” 谢繁华道:“桂妈妈伺候我娘这么些年了,尽心尽力,也该是时候歇歇了,往后粗活累活就叫翠屏翠竹去做,左右她们年轻,使唤得来。” 这么些年,自己娘身边能贴心的就只有桂妈妈一个,寒碜不寒碜的不说,没几个心腹之人替娘办事,也是对娘不利。 这翠屏跟翠竹是谢繁华精心挑选的,中等姿容,能吃苦耐劳,她们家里面的情况,谢繁华也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不怕她们不尽心伺候主子。 陈氏眼睛却是盯着两位丫头瞧了一圈,虽则这两丫头容貌不是顶好的,但是到底年轻,瞧着就是满身的活力,这也是一种美,这样的丫鬟贴身伺候着,她是有些不放心的。不过女儿也是为了她好,她自然不会拒绝了的。 过完年,谢繁华还打算将三房的一众仆人都整顿一番,提拔几个上来管着事儿,再将那些素日里不听话的都打发出去。这样一来,往后府上的事情分门别类地都有心腹婆子在管着,她也不必那么累,倒是可以腾出手来考虑办成人衣铺的事情。 年初二,谢老太太领着儿孙们浩浩荡荡回娘家去。 云家如今袭着爵位的是谢老太太隔房大伯的儿子,也是老太太堂弟,安璟侯云梓穆,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皮白净斯文儒雅,瞧着便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安璟侯夫人杜氏生了三儿一女,前头两个儿子云琏跟云珅已经娶有妻室,三子云珩年岁小了些,尚未娶妻。一女唤云瑛,如今才十四五岁,也尚未说嫁。安璟侯还有一位姨娘乔氏,乔氏打小便是安璟侯的丫鬟,也是第一个开了脸的丫头,后来生了云琦后,成了安璟侯云梓穆的妾。 如今的云老太君苏氏,乃是安璟侯的母亲,已有近八十的高寿。另外一位老太太是苏氏的弟妹罗氏,两位老人家的丈夫都走在了前头,都已经守了好些年的寡。 谢老太太领着一众女眷去上房给老太君请安,云老太君见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立马乐开了花,只招手要她们坐到自己跟前去,要仔细瞧瞧。 云瑛见着了谢繁华,开心地跑过来朝她打招呼,牵着她的手道:“枣儿,可终于见着你了,呆会儿咱们赛马去。” 云珩耳朵尖,听见了,立即阻止:“赛什么马,今儿你给好好陪在老祖宗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云瑛哼唧着不依道:“娘,你什么时候给我寻个三嫂回来?不然三哥一直管着我,都烦死了,跟个老妈子似的。” 云珩倒是没生气,杜氏却板着脸训斥女儿:“阿瑛,不许对你哥哥无理!” 云瑛朝着云珩做了个鬼脸,又拉着谢繁华一番倾诉,跟她说近来自己发生的事情,还说五公主要精心挑选一批贵女,组成一只马球队,又说她已经将谢繁华引荐给五公主了。又说哪家的小姐脾气不好她不喜欢,还说宫里头哪些公主跟五公主是一伙儿的。 说了好些,谢繁华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小脑袋瓜子还是迅速运转着。往后想要在京城贵女圈混得开,怕是还得多了解一些才行。 给老祖宗请了安,谢繁华便被云瑛拉着出去玩了,谢繁华上次听说云琦生病了,便问道:“上次听舅奶奶说琦姨母生病了,如今可好了些?” 提到云琦,云瑛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她的病,可不都是自己给糟蹋出来的。好好的姑娘家,不知道选个合适的如意郎君,总寻那些歪心思。人家正头夫人还没被休呢,她都揣着要做人家续弦的心思了,如今好了,不知是谁将此事传了出去,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啊,往后还能有哪家的公子上门来提亲。她都一把年纪了,总挑三拣四的,如今把自己给挑剩下了吧?仗着父亲喜欢她,一股子清高劲儿,上次还差点害了你呢。”   ☆、第五十九章 谢繁华倒是没料到云瑛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那云琦怎么说也是她亲姐姐,而她谢繁华只是一个外人,在一个只见过两三面的外人跟前数落自己亲姐姐的不是,要么这云瑛跟云琦关系并不融洽,要么,就是这云瑛生性本就如此,好抱不平。 果然,云瑛抓起了谢繁华的手,有些抱歉地说:“枣儿,说起来这件事情真是我们云家对不起你呢,我真没有想到,母亲跟姑母私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情来。好在老天有眼,未有叫她们的奸计得逞,否则我们云家可就是造孽了。” 若说三表哥跟三表嫂真的已经和离了,那么自己庶姐嫁过去做续弦倒是没什么,可人家两口子过得好好的,她非得去插一脚,这便是有损阴德,将来可是要遭报应的。再说了,三表哥跟三表嫂两人恩爱甜蜜,本该是众人羡慕的事儿,怎么到了自己母亲跟姑母那里,就恩爱得错了? 这云瑛打小便常常入宫,是跟五公主一起玩到大的,所以眼界并不仅仅限于宅门之内,而且,她自从听得这个消息后,心里就隐约猜到自己姑母为何会想拆散表哥表嫂,她便更生气了。 这样随随便便插手改变别人人生的人,向来是云瑛所痛恨的,若不是顾及着是自己母亲跟姑母,她早就打不平去训斥一番了。可就算是自己亲人,她也少不得要说几句,给母亲提个醒,往后别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繁华见云瑛这样偏帮自己,心里感激得很,伸手反握住她的手道:“阿瑛,真高兴此生能够结识你,你跟旁人不同,能够认识你,可真是我三生荣幸呢。” 云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凡事偏理不偏亲,再说了,也不知道是谁嘴那么碎,将此事泄露了出去,如今京城里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了,说是安璟侯姑娘不矜持,怕是个不安分的。总之老祖宗跟我爹爹知道这事儿后,已经训了我娘一顿,我娘自个儿也知道错了。” 谢繁华蹙眉,那日安璟侯夫人杜氏去瞧老太太的时候,还特意在老太太跟前提云琦病得如何严重的事情呢,当初她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怕是杜氏还没有罢休,如今想来,倒是错了?倒真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往后只希望爹娘和和睦睦的,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之前希望爹娘和离,不过是希望娘能够脱离苦海,可是后来她才明白,娘跟爹和离了,也并不一定快乐。所以,她便临时改变了策略,希望能够帮着娘稳固在谢家的地位,帮娘培养一群忠心的奴仆,这样一来,就算自己往后嫁人了,也可以放心。 只是云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到底也可怜,往后说嫁怕是就难了。 想到这里,谢繁华便道:“阿瑛,带着我去瞧瞧琦姨母吧,不管怎样,她到底病着,既然我今儿来了,得该是去瞧瞧她。” 云瑛点头道:“也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姐姐,我也希望这场风波快点散了,能让大家都清净一点。” 云瑛带着谢繁华来到了云琦住的紫薇阁,云琦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儿,那味儿太重了,两人走进去的时候,不由提起袖子掩住鼻子。伺候在屋里头的丫鬟见二小姐来了,都赶紧过来给云瑛请安,云瑛颇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们怎么都站在外头?”云瑛瞪了小丫鬟一眼,“不知道姐姐如今病着吗?也不进屋随身伺候着去,若是因此姐姐的病好不了了,我想你们都别想好。” “阿瑛,别责怪她们,是我要她们候在外面的。”里面传来一抹憔悴的女声,那声音有气无力,光听着声音就能猜到里面的人怕是病得严重。 谢繁华并云瑛一起进了内室,那云琦只穿着件粉红立领中意,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与昔日娇俏的丽人截然不同。谢繁华感慨,这云琦变成如今这般,多少怕是跟自己父亲有些关系的,那日古青寺中与云琦聊天,她便能瞧得出来,这云琦是喜欢父亲的。 云琦见到谢繁华,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扭头望向另外一边。 谢繁华走到榻边,轻声道:“早就想来探望琦姨母了,可惜一直不得空,只今儿才有时间。姨母既是病了,定要好好吃药养着身体,何故将贴身的丫鬟都赶出去呢?”伸手握了握云琦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你且别听旁人怎么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且好好将养着,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听得谢繁华这番话,云琦眼圈儿立即就红了,那豆大的珍珠扑朔朔往下落,她反手紧紧握住谢繁华手,哽咽着道:“难为你还能来看我,我这绝症残躯,怕是好不了了。”才将说完几句话,就又使劲咳了起来,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我只走错一步,这辈子便算是毁了,纵使旁人不说,我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往后就算寻得夫婿,若是他知道我曾经不光彩的事情,叫他拿捏着,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倒不如就这般,随我自生自灭的好。” 云瑛素来跟这个姐姐脾性不合,听得她这番话,难免要生气,只听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想依你的智慧,凭着父亲对你的喜爱,只要你不是真心情愿的,怕是母亲跟姑母也逼迫不来你吧?这且罢了,且算是你一时糊涂,可如今你又如何?拿着生生死死的话说给谁听?你就欺负枣儿年纪轻不懂事,怎么着,你还想动什么歪心思?叫枣儿回去劝她父母和离,而后你好挤进去是不是?云琦,你的那些小心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何必在我跟前装?” 云琦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将头别向一边。 她记得,当初去古青寺的时候,为了提前跟谢三姑娘培养感情,有特意去找过她。谢三姑娘是聪明人,她相信,自己言语间说得还算明了,三姑娘不会听不明白的。既然三姑娘当时便知晓一切,还能够与她相谈甚欢,想必是能够接纳她的。三姑娘想要父母和离必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有些猜不透三姑娘为的是什么。 云琦如此糟蹋自己,其实也算是一搏,自打她见过三表兄后,见过那等姿容气魄之后,旁的男子她再也瞧不上。 一个男人能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甚至胆敢三番两次违逆自己母亲的意思,甚至费尽心思设计赶走对妻子有威胁的人,这样的男人,何等难求?她相信,若是自己能够陪伴左右,能得几分垂怜,也是有福气的。 既然自己妹妹已经识破,她便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只是垂泪道:“你们走吧,我需要静养。”又朝外面唤道,“将煎好的药端进来。” 云瑛哼声道:“那你便好生将养着,没事儿便出去晃悠,免得碍着旁人的眼。”说完拉起谢繁华的袖子便飞快跑了出去,只留下云琦一人呆愣愣地坐着,想着方才云瑛说的那些数落侮辱她的话,她红红的眼圈儿一下子蓄满仇恨,似乎在立即隐忍着。 旁边端着药进来的小丫鬟静静候在一边,低着头说:“小姐,您该喝药了。” 云琦缓缓抬眸望着药碗,贝齿咬破了唇,她极力压低声音吼了一句:“滚出去!” 那丫鬟还想劝着自家小姐喝药,云琦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只一巴掌便挥打在小丫鬟脸上,将她打得跌怕在一边去。乌黑的药汁儿泼了一地,小丫鬟缩在角落里,只用手捂着娇嫩的面颊,不敢出声也不敢爬起来。 她只觉得近来大小姐有些可怕,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根本跟以前判若两人。 屋内静了会儿子,外头又低头跑进来两个小丫鬟,也不敢说话,只默默跪着收拾残局。室内静了会儿子,云琦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指着一个丫鬟问道:“你去打听打听,谢家三郎今日可也来府上了,速去速回。” 谢繁华跟着云瑛打紫薇阁出来之后,两人便携手一起去了云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上房里头热闹得很,满满坐了一屋子人。 两人进去的时候,正好听云老太君问谢老太太道:“听说谢三姑娘回来了,如今可带了来?我早就听阿瑛说了,说这三姑娘骑术好很喜欢她,不但如此,还长得一副好模样,我倒是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孩子,能叫阿瑛这般赞不绝口。” “祖母,孙女儿带着枣儿来给您请安了。”云瑛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方才的不高兴也一扫而空,她拉着谢繁华的手便朝老祖宗跑去,“您仔细瞧瞧,谢家三姑娘可是比阿瑛还好看?” 谢繁华站在底下,规规矩矩地又给老祖宗请了安,却是一直低着头。 云老太君是个面相慈祥的人,只见她笑着道:“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 闻言,谢繁华便仰起了脸,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瞬间一亮,樱红色的小袄子,衬着一张粉嫩嫩娇艳艳的如上好白玉般的脸,那双圆溜乌黑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明净,瞧着便叫人心情舒畅。 刚刚还觉得谢二姑娘跟四姑娘模样出挑呢,此番一比较起来,就显得那两位丫头逊色多了。 云老太君如今近八十的高龄了,人老了也就寂寞,总喜欢热闹,平日里没事就喜欢能有小姑娘们陪在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说话。云老太君将谢繁华叫到她身边去坐着,又细细瞧了她一番,玉雪团子一般娇俏可爱的人儿,老人家喜欢得紧。 屋内正聊得欢,外面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只见她跪在地上道:“不好了,咱们大姑娘落水了。”   ☆、第六十章 云老太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拄着拐杖猛然站起了身子,却是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只伸手指着那个小丫头问:“怎么回事?如今人可救上来了?”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回话道:“老祖宗放心,如今人已经救上来了,也着人去请大夫了。只是,这天这么冷,大姑娘又一直病着,怕是得伤着身子。” “走,随我去瞧瞧那丫头。”云老太君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平日里待儿孙们好得很,不论嫡出庶出,那都是她云家的血脉,一视同仁。 一时间,众人都尾随在老祖宗身后,鱼贯而出。 云瑛拉着谢繁华的手,凑到她耳根子边上去,咬耳朵道:“哼,我就知道没好事。云琦这个人平日里人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其实她心眼子特别多,跟她那狐媚子姨娘一样,都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的话,父亲也不会那般偏帮着她。”像云瑛这种性格爽直的女孩子,最是瞧不起那些矫揉造作的人,她想起来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跺脚道,“叫我逮着机会,非得在人前拆穿她一次才好,让她装!” 就比如这次的事情,明明母亲没有逼迫云琦,云琦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可当老祖宗跟父亲责怪母亲的时候,她嘴里虽说着是自己的不是,可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吧?旁人只会以为是长辈的不是,说不定还有人以为是母亲逼她的呢,真是可恶! 谢繁华拍了拍云瑛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要沉得住气,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在想着,这云琦刚刚不是还病得下不来床,怎么这么快就掉进水里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怕是她落水的地方刚好是父亲经过的地方,她欲要以这样的方式挤入父母之间? 哼,真是不自量力,真是愚蠢至极。 紫薇阁,谢潮荣跟李承堂正站在外面,见云老太君来了,都赶紧弯腰请安。 老祖宗由丫鬟扶着,脚下步子走得急,见着两位小辈在,赶紧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救的琦儿?” 谢潮荣腰板挺得笔直,静静立在一边,微微垂着眸子,并未说话。 李承堂目光在一众妇人姑娘们的脸上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看着她那双如水洗过般清澈乌黑的大眼睛,偏生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瞧,仿佛在期待些什么似的,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只低头回话道:“也是巧了,我与表叔经过荷花塘,突然听到有小丫鬟在喊说大姑娘落水里去了,我便去救了。”说完话,他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见小丫头似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心里越发觉得好笑。 云瑛道:“如今天寒地冻的,那荷花塘里都结着冰呢,她是怎么掉进去的?”重重哼了一声道,“方才我跟枣儿去瞧她的时候,她还病怏怏的跟要死了一般,怎么我们头一回,她都能下地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寻着什么人去的,我看她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说你也是……”他不屑地看着李承堂,瞪了他一眼,“你救她做什么?就不怕她赖上你了?” 及时赶来的乔姨娘听了云瑛的一番话,哭哭啼啼地说:“我可怜的孩子,已经是半条命的人了,如今却还要遭这般的罪。”抽出帕子来使劲擦着眼泪,却是越哭越汹涌,“要是琦儿没了性命,我可也不活了。刚刚二姑娘说大姑娘怎生带着病还下地,想必是大姑娘觉得自己名声毁了,这才寻了短见。” 说完话,她有意无意地看了杜氏一眼,一旁的杜氏面色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既然这乔氏如此嚣张,云瑛也不打算给脸了,只哼笑道:“乔姨娘,你这是哭给谁看呢?云琦毁了名声,这也是她自己作的!我还真就不信了,若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娘跟姑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吗?就算用刀架着她,她若真是抵死不从,我娘跟姑母还能杀了她?如今倒是好了,丑事被人揭穿了,我娘成了罪魁祸首,她倒是无辜的可怜虫?她什么时候投水不好,偏生在三表哥经过的时候落水,目的不是明摆着的嘛!” 云瑛话里都带着谢老太太,主要是想提醒大家,这事情不是她母亲杜氏一个人的错,不要见谁老实就欺负谁,既然事情发生了,怂恿者都别装孙子。 谢老太太被一个小辈拐着弯给说了,老脸一红,也没答话。 云老太君虽然老了,但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其实云瑛不说,她也明白。 但是如今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孙女不该指责长辈,便虎着脸训斥道:“阿瑛,你可不许胡说八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乔姨娘,呆会儿琦丫头醒了你去跟她说,她的亲事我老太婆会做主,不会让她随随便便嫁了的,让她往后安分些。” 乔姨娘纵使再恃宠而骄,也知道此时不是哭闹喊冤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晚上等老爷回来的时候,跟老爷说去,因此便应道:“是,老祖宗。” 云老太君见李承堂身子上衣裳还滴着水珠子,赶紧唤人来:“去,领着承堂少爷去三爷那里,选套合适的衣裳给承堂少爷穿。”又望向李承堂,心疼地说,“你这孩子,可怜见的,好好的进京的,可别病着回去。” 她瞧着眼前少年,挺拔的身姿,威武不凡的气质,不愧为李门之后,那通身的气派,跟旁人就是不同。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着自己三女儿跟三女婿了,但是如今瞧着这少年,仿若瞧见了他爷爷当年的影子。云老太君的三女儿乃是李承堂的祖母。 如此想着,云老太君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是奉了太后娘娘进京讨媳妇的,如今心目中可有了合适人选?” 李承堂瞄了谢繁华一眼,低头浅笑道:“已经有了,就等着她及笄。” 云老太君来了兴致,想问他是谁,可又觉得此时怕是不合适。又见他身上衣裳还湿漉漉的,便赶紧催着小厮领他去云珩那里。 回头云瑛又拉着谢繁华说了会子话,还想撺掇着一起去赛马,好在被拦住了。 临走的时候,云瑛爷们似的揽着谢繁华肩膀道:“每年春天暖和的时候,五公主都会组织马球赛,我向五公主举荐了你,不过,能不能进皇家马球队,这还得看你自己本事。”她上下打量着谢繁华,越发觉得她好看,不禁赞叹道,“你这模样,往后出门的时候怕是得带着面纱,否则叫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瞧见了,就麻烦了。” 谢繁华倒是不怕,她是侯府正经的姑娘,又是当街卖唱的,旁人敢拿她怎么样? 便笑说:“阿瑛,我得回家了,我娘也该回去了。” 云瑛却是叹息:“三表嫂可真是幸福,三表哥可是全心全意都扑在表嫂身上的,不像我娘,我爹虽说待我娘也不错,可我总不喜欢那乔姨娘,一股狐媚子劲儿,把我爹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谢繁华想着,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小辈也不好说,只能劝着道:“希望往后你我的夫君都能一心一意待我们,若我未来的夫君要是待我不好了,我才不管什么家族名声了,我指定跟他和离。”脑海中忽然闪现周庭深的身影,就又想到了约他元宵节相见的字条,脸刷一下就红了。 刚回了汀兰院,谢繁华先去了陈氏那里,翠屏见三姑娘来了,小步过来汇报情况道:“姑娘,太太一早就回家来了,原带去的礼物也是原封不动给带了回来。”她早上是跟着陈氏一起去的陈家,也是亲眼见着陈老太太将她们太太赶回来的情景,不由叹息道,“陈家老太太似乎还是不能原谅咱们太太,不过,奴跟翠竹好生劝了太太一番,太太如今睡下了。” 谢繁华对翠屏的此番言行还是很满意的,便点头道:“太太定然还会再伤心一阵子,你们好生给伺候着,既然太太已经歇下,我就不进去了。”又吩咐道,“呆会儿你在小厨房给太太熬点汤羹,太太醒了会吃的。” “是,奴知道了,奴这就去办。”翠屏听话地给谢繁华请了安,转身欲走。 谢繁华道:“等等……” 翠屏又低着头回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谢繁华跟前:“姑娘,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奴的?” 谢繁华看着翠屏,问道:“一早上便听翠竹说,你弟弟病了,昨儿回去可有给他请大夫?” 想到自己弟弟,翠屏眼里忽然热了起来,摇着头说:“父母年迈了,哥哥们都成了家,姐姐们该出嫁的也都出嫁了,又分了家,如今只爹娘带着弟弟妹妹过活。”她咬了咬唇,似是斟酌一番,才低声道,“请……请了大夫了。” “哼,你就撒谎吧。”谢繁华瞥着翠屏,训斥道,“我原见你是个老实的,所以才将你从外院调到内院来贴身伺候着太太,可你如今竟然敢对我撒谎了……是不是还想回去干那些苦差事?” 翠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姑娘可千万别再将奴调回去,奴知错了,只是……只是……” “是怕麻烦了我?”谢繁华将翠屏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肩膀道,“你且记住,我是你主子,往后若是遇着什么困难,你且与我说了,我若是能帮你,自然会帮的。”从袖口中掏出一粒碎银子来,塞入她手中,“我准你呆会儿告个假,回去给你弟弟请大夫瞧瞧吧,若是银子不够,你且回来再说,我从你月钱中扣。” 翠屏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么好的主子,她生得不算多好,性格也是个木讷的,原以为会一辈子只当个粗使丫头呢,可如今好了,遇着了贵人。 她将银子攥在掌心中,又跪了下来,给谢繁华磕了个头,方抬头道:“姑娘放心,往后奴的性命就是你的了,姑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奴定会好生照顾太太,定会想着法子叫太太开心。” “你是个聪明的,起来吧。”谢繁华拉了她一把,又道,“你往后且跟着我,必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去吧。” 过了初三,京城里大半的铺子都开张了,谢繁华便也打算着手买铺子的事情。 她倒是没有自己出去查看,只是先命红枝跟绿叶出去查看一番。红枝跟绿叶也是她提拔上来的,两位丫头年岁较长一些,做事干练稳重,谢繁华琢磨着,若是成衣铺子开张了,便交由这两人打理着。 大概去了半天的功夫,红枝跟绿叶便回来复命了,她们二人画了张图纸,将京城如今的格局都粗简地画了出来。   ☆、第六十一章 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和一百多个里坊组成,这些里坊将庞大的长安城分割成了整齐严密的棋盘状。各里坊间都有城墙跟城门隔开,全城实行宵禁,日落后百姓不可出坊,每个城门口都有衙门里负责巡逻的士兵。 当夜禁的鼓声响起,坊间与坊间的门便会关闭,全城三十多条主干道不再容许有人走动喧哗。但是,各坊内却不同,还是可以出门打个酱油买点米面什么的,有些坊就更特殊一些,是红楼楚馆,文人骚客聚集之地。 谢繁华想开成衣铺子,自然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手艺能赚大钱的,这样的成衣铺子得开在全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只有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那才是世家贵妇、官家太太、豪门闺女、千金小姐们爱领着丫鬟去的地方。 以前还在扬州的时候,谢繁华跟着舅舅,她的赚钱理念便就是,赚有钱人的钱,否则就是赚有权人的钱。她需要的是大钱,所以自然不会选择“薄利多销”这样的法子,赚老百姓的钱能赚几个? 这样一来,谢繁华便不考虑在坊内购置铺子,而是将目标定在了东西两市。 红枝似乎事先就能猜到自家小姐的决定一般,见小姐目光落在东西两市上,便笑着道:“姑娘,咱们侯府靠近东市,不若咱就缩小范围,只在东市寻个转手的铺子得了。”红枝行事稳重,说话谈吐各方面也都不似一般的小丫头,她会猜度主子心思,但是也懂得适可而止。 她抬眸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姑娘在暗示她继续说下去,方才又道:“虽则铺子成了之后,姑娘不会日日去铺子上,最多是叫奴跟绿叶打点。可姑娘到底是东家,一个月至少还是得去铺子上几次的,看看营业情况、查查账本什么。这样的话,自然是靠着家近的好,一来是可以免得姑娘您舟车劳顿,二来……”她顿了一顿,方言道,“二来,以姑娘您这般姿容,怕是……” 谢繁华却笑了起来:“红枝姐姐惯会笑我,咱们在说正经事情呢,跟我容貌何干?” 红枝一脸认真地道:“奴可不敢跟姑娘说笑,奴说的是真的。姑娘,您这是刚刚回京城来,又没出过什么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长安城里,可有的是仗着权势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您又生得这样好,便是奴婢们见着都心动,那些男人们见了还不是……”意思点到了就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以往几次出门,姑娘便是跟着老太太跟太太们,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见着您还直往您身上瞧呢,若是以后独自出门了,姑娘还是戴着帷帽的好。再说,姑娘如今就已然这般容貌了,待得身子骨长好了,怕就更招人眼了。” 绿叶也道:“姑娘,奴跟红枝虽则在燕平侯府的时候是做粗使活的,但是在前任东家,也是太太姑娘们的贴身丫鬟,想来奴婢们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那些世家贵女们,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奴婢们也瞧见过不少,但是跟姑娘比起来,可差得远了。姑娘便听奴婢们一回,往后出门定要妆扮齐全了。” 谢繁华越发不解起来,便道:“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燕平侯的嫡出孙女,又是靖边侯的嫡出女儿,又不是那等红楼楚馆里面卖唱的歌姬,就算惹了旁人的眼,他们也敢跟咱们侯府作对?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到这个,红枝便想到了她那前任主子,那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纪,正是因为惹了张家小公子的眼,主子就是活活给羞辱死的。老爷痛失爱女,便准备上奏疏弹劾,却没想到,奏疏还没到圣上那里呢,老爷便获罪了。 后来,老爷便发配边疆,她们这些丫鬟便被官府给卖了,她们俩则被卖到了燕平侯府来干杂活。 幸得三姑娘青睐,这才又过上好点的日子,两人怎能不对主子掏心掏肺呢? 红枝说:“想必姑娘也知道,张丞相有个女儿乃是当今贵妃娘娘,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家有个小公子,素来被宠坏了,这样的事情不止干过一次了。可是也没法子,人家如今还是活奔乱跳的,好不快活。咱们虽然为勋贵之家,但也抵不过张丞相这样的权臣权势滔天,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谢繁华这才恍然大悟,不免又想到那天云瑛跟她说的话,如云瑛那般好打抱不平的人,竟也劝着她出门戴帷帽呢。 思及此,谢繁华便点头道:“两位姐姐是真心待枣儿好的,枣儿记在心里,往后只要有我吃的,就有姐姐们吃的。”说完话,便握住她们的手道,“咱们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倒也不必害怕什么。我自然不会惹谁,但若水欺负了我,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红枝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奴们算是跟对了主子,只是这铺子……” “铺子便就如姐姐们说的,就在东市寻间合适的。”顿了一顿,谢繁华道,“不过,这东家可不止我一个,待我先跟赵家姑娘商议一番,回头再跟你们说。我久不在京城居住,如今城里贵女贵妇们时兴什么样的花样子,也得劳烦姐姐们了。” 绿叶被这一口一个的姐姐叫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姑娘放心,奴婢们定会好好办妥此事的。姑娘,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奴婢们便先退下去了。” 谢繁华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开成衣铺子这件事情,不要让府里其他人知道,就是老爷太太也不行。” 红枝笑着俯身道:“奴婢是姑娘身边的人,自然事事都听姑娘差遣,奴婢们记在心中了。” 又听几个婆子回了话,谢繁华便趁空闲时间去了趟陈家找赵阿妩,赵阿妩听说谢繁华准备将铺子选在东市,开心得恨不得蹦跶起来。 在来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跟着自己娘去东西二市逛过,东西二市,繁华至极,她在那里遇到过好些贵女贵妇呢。若是成衣铺子开在东市,想必能赚很多银子吧?不但如此,到时候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位官家子弟,那她就一步登天了。 要说当初的选择还是对的,扬州那样的小地方,能择什么佳婿?还是京城好。 谢繁华自然猜不到赵阿妩心中在想什么,见她满面含笑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在想着铺子往后经营管理方面的事情,便道:“选伙计、掌柜,还有找铺面,这样的事情我都交给红枝她们去做了,你我需要做的,便是设计花样跟款式,不但要符合京城贵人的审美观,还要有特色,只有知道买家需要什么,我们才能赚钱。”想了想,又说,“我想改天的话,还是得你我亲自出一趟门才行。” 望了望赵阿妩那张清丽的面容,谢繁华又想起了红枝绿叶说的话来,便道:“阿妩,往后你出门戴个帷帽,京城不比扬州,你又生得好,别叫那些纨绔子弟给缠上。” 听谢繁华这样一说,赵阿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抓住她袖子问道:“枣儿,你觉得我生得好?”可看着眼前这张国色天香的脸,不免又有些泄气了,只软软往一边瘫坐下来道,“跟你比起来,我可什么都不是,你我都喜欢周哥哥,可是他眼里却只有你。枣儿,往后我择婿,你得帮衬着些,我可不想只嫁给凡夫俗子。” 谢繁华脸却红了,推了赵阿妩一把道:“你别胡说了,咱们还是说些正经的吧。” 赵阿妩不依,哼道:“这么点事情你都不放在心上,必然是没将我放在心里的。哼,还说什么好姐妹呢,我就知道,你成了侯府千金小姐之后,怕是瞧不上我了。”说完便呜咽着哭了起来,“可怜我爹死得早,我仅有的一点嫁妆也差点被叔叔伯伯们给抢了,我……” “好了好了。”谢繁华心里也知道赵阿妩可怜,她也不是没有帮她的意思,只是,她不过也是个姑娘家,自己的婚姻大事还被长辈们拿捏在手里呢。阿妩羡慕自己家世好,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出身小家小户未免就不好,至少不必被家族长辈作为□□夺势的工具。 “你别哭啦。”谢繁华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便把家里人要自己嫁给夏盛廷的事情跟她说了,说完一脸无奈地道,“我娘都跟我说了很多次,听二姐姐说,老太太怕也是这个意思,他们都觉得夏家公子将来定能搏个好前程,我的婚姻大事不由己呢,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好过。” 赵阿妩唏嘘道:“夏公子去年春闱的时候,可是很得圣上器重呢,听说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枣儿,你若是能嫁给他,可美死了吧。” 谢繁华却不以为然,只双手撑起下巴来,一脸倔强地道:“可我只喜欢周哥哥……” 赵阿妩劝道:“周哥哥虽然好,可那夏公子更好不是吗?再说了,周哥哥虽然年轻有为,气质也好,可容貌上难免逊了些,定然不及那风流倜傥的夏公子出挑。”此番想着,又有些意难平起来。 她见谢繁华一脸愁苦的样子,不免觉得她是强说愁,那么好的男子,她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赵阿妩叹息道:“我若是侯府家的小姐,定然不会如你这般了,枣儿,我真不觉得你有什么可愁的。就算被家里逼着成婚,可新郎官也是个出挑的,你可知足吧。” 谢繁华望着赵阿妩,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楞子洒了进来,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儿时玩伴,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打陈家回来,正好撞上欲出门的谢二爷,谢繁华抓住二哥问:“你又去哪家吃饭喝酒?” 谢旭华摆手道:“我吃什么酒啊,是李家表兄病了,我念着好歹他送了我汗血宝马,所以备了份薄礼去国公府瞧瞧。三妹妹若是此番闲着,便跟二哥哥一起去?” 似乎这才想起来,李家表哥不但送了自己宝马,他还救过自己一次,还替父亲解过围,如此算来,倒是欠了他很大的人情。本来早就该去送上谢礼的,可年底一时忙得忘了,此番若不是二哥提起来,怕是就不记得了。 因此,便笑着道:“那我去备份礼去,二哥等我片刻。” 谢旭华揪住妹妹道:“你半大的孩子备什么礼,且随我去就是。”   ☆、第六十二章 燕平侯府离唐国公府不远,勋贵人家的府邸大多聚在相邻的几个里坊,离得近,平日里走几步路就到了。 若是搁在往日,谢家二爷定然骑个马儿晃荡着去,可今儿是带着妹妹出门的,妹妹颜色好,谢二爷怕妹妹会被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给缠上,便命车夫架了马车来。 约摸只半柱香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口,谢旭华扶着妹妹一起下车,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硕大的刻有“唐国公府”字样的牌匾。谢繁华站在外面打量着府邸,只觉得这唐国公府外面瞧着似乎比燕平侯府气派得多。 想来也是,这李家如今虽则举家戍守边疆去了,可祖上到底也是公爵,又是皇亲国戚,京城里的府邸肯定是气派的。 在家的时候,谢繁华从父亲口中也听到过关于李家的一些事情。 先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这唐公李家遭当时蜀中王杨睿一党人陷害,先是被害战败于突厥,后又被害谎报军情,终是惹得先皇震怒,这才下旨命李家军戍守于北疆遥城。后来到了今圣为帝,圣上为了权衡各方面势力,似乎有意调唐国公回京城任职,不过,好似被唐公婉拒了。 当时的唐国公是李承堂的祖父李夙尧,不过听说,李夙尧其人不重名利,早在数年前,便请旨将爵位传给长子李思汝,他自己则携夫人一起游山玩水去了。李夙尧之妻,便就是云老太君三女,也是如今谢老太太的堂姐,听说师承薛神医,学的一手好医术,常常造福四方,为大兴祈福。 这样的人家,根基深厚,家中儿郎又是出息的,怎么着也还得兴旺个几百年的。 李家之人,都是掌有兵权之人,就包括这李承堂,想来手中也是有不少自己亲兵的。上次在古青寺的时候,谢繁华还亲眼见过李承堂的亲兵护卫,那些护卫着装奇特,但瞧着步伐极为稳健,似乎个个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而自己谢家,老侯爷虽为当朝正一品太傅,但太傅根本不掌实权,只空有个头衔罢了。老侯爷先为帝师,后为众皇子师,如今虽年逾半百,但偶尔还会去国子监授课,学问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自己爹爹自打从高丽回来之后,便交还回兵权,如今任兵部侍郎一职。 大哥哥去年春闱得中,如今暂且留在翰林,二哥哥不好读书,怕是将来得走父亲的路子,从军为将。 谢家兄妹刚下车,那边李家就有人看见了,一见是谢府马车,立即将二人引了进去。 李家如今虽则戍守遥城,但是京城里的宅子都是留有下人打理的,不过,因为人少的缘故,就显得李府更为诺大空旷了些,宅子里面安安静静的,鲜少见到人。 “表公子与表姑娘先在这里歇着,待奴去通报爷一声。”那管家瞧着是挺会说话的一个人,其实谢家跟李家表亲表得有些远了,但是不妨碍别人套亲近,他只弯腰笑道,“敝府简陋了些,叫贵人笑话了。” 说完一番自谦的话,又命丫鬟上好茶好生招呼着贵人,他则出去了。 不多时,打外面走进来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那姑娘的穿着,瞧着像是李府的下人,但却是似乎又比下人高出许多的样子。 “奴婢织锦,见过表公子跟表姑娘。”织锦眉眼纤长,笑起来眼睛似乎成了一条缝,颇为和气,只听她道,“自打年初二从安璟侯府回来之后,爷就发了烧,爷们身子原该强壮些的,不过我家爷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她顿了一顿,又道,“倒是劳烦表公子跟表姑娘了,还备了礼来瞧我家爷。” 谢繁华道:“表哥对我有恩,我原早该来探望的,只是一时忙得忘了。”又道,“突然造访,实在有些冒昧了,是不是打扰到表哥歇息了?” 织锦还未回话,李承堂便一阵风似的就进了屋,只挥了挥手,似乎颇为不满地望着织锦道:“你去厨房做些可口的饭菜。” “是,奴婢这就去。”织锦瞬时便低了头,似乎是不经意间抬眸又望了谢繁华一眼,这才离开。 李承堂确实是病了,脸色有些苍白,连说话都带着鼻音。 三人围着矮几跪坐了下来,谢繁华偷偷瞧了李承堂几眼,见他确实病得不轻,便有些为难起来:“表哥,上次在安璟侯府,你是为了替我父亲解围,所以才跳进水里救琦姨母的,我倒是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想着前前后后这欠他的人情确实是欠得多了,也不知道怎么还,犹豫着便说,“表哥这府上缺些什么?我亲自去买了来给您添置上。” 她说亲自去,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却是忽略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谢旭华见妹妹呆头呆脑的样子,白了她一眼道:“堂堂唐国公府,能缺什么?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亲自给表兄买礼物,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你不给我们添乱就算好的了。” 谢繁华明白了自己哥哥话中的意思,脸一下就红了,赶忙起身道:“你们肯定有话要说,我去厨房帮织锦的忙去。”说着就要起身。 李承堂却闲闲笑道:“你不必去了,厨房里有人在忙,你坐下来吧。” 不知道为何,刚刚被二哥笑话一番,又见李家表兄笑得意味深长,谢繁华是怎么也坐不下去了,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谢旭华摇头说:“我这个妹妹打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平日里没规矩了些,叫表兄笑话了。” 李承堂这才收回目光,垂眸含笑道:“姑娘家,原就该这般活脱的才有趣,再说了,枣儿年岁还小,我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谢旭华见李承堂唤妹妹小名唤得亲切,难免不多看他几眼:“我记得表兄此次回京,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回京讨媳妇的,如今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凭表兄这般姿容气魄,别说是一般勋贵人家的姑娘,便是公主郡主,表哥怕是也没瞧在眼里吧。” 李承堂喝了口茶,望着谢旭华道:“你不必唤我表兄,你我年岁相当,往后直呼名字便可。”又回他的话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瞧中的姑娘,不过姑娘家年岁尚小,打算再等些时日,便向太后娘娘禀明。” 谢旭华总觉得他话中有话,问道:“是谁家姑娘?” 李承堂没有明说,只是怕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便只转移话题道:“还记得之前我剿了城外伏虎山匪徒一事吗?” 谢旭华喟叹:“自然记得,伏虎山匪徒素来是朝廷一块心病,朝廷多次出兵欲剿,却终是无功而返,就是因为那伏虎山山形复杂,是为易守难攻之地。”倒也不笨,顿了会儿方道,“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 李承堂说:“那些匪寇怕并非一般匪寇,一般山匪哪里能如那般训练有素,怕是有人暗中训练的一支军队。”若不是他出动暗卫,只凭借朝廷派给他的几个士兵,哪能那般容易“剿匪”成功。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李承堂隐约也能够猜到,那支军队怕是二皇子私藏的。而对此,圣上不一定就不知道,之所以没明说,怕还是心有所顾忌的。 谢旭华朝屋外望了一眼,问道:“既然如此,怕是你已经有了留在京城的决心,想在京城谋一番事业?” 李承堂没有否认,点头道:“如今我既是在京城择媳妇,若是叫人家姑娘随我回遥城,岂不是委屈了?再说,我瞧圣上的意思,怕是隐约也有想召我父亲回京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李家虽在先朝为罪臣,但如今局势不一样了,怕是圣上另有所谋。” 谢旭华没有想到,李承堂竟然对他如此推心置腹,倒也与他更亲近了几分,笑道:“只是可惜了,我谢家姑娘没那个福气了,否则若是能许配给世子,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虽然说的是惋惜,却实为试探。 李承堂如何能听不出来,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饷才道:“你们谢家如今可谈婚嫁的,便只有三位姑娘,二姑娘身份尊贵,又是早就名声在外,又恰逢皇子选亲,怕是得说给皇家。四姑娘就不论了。不过,三姑娘好像也有了婚约?听说是夏家的公子。那夏盛廷我见过,确实一表人才,不过夏家比之谢家,到底差着门第,谢家姑娘嫁过去,怕是得委屈了。” “再说,那夏盛廷身边可是有个红颜知己的,谢三姑娘瞧着有几分小聪明,但实则为老好人一个,嫁过去怕是得受欺负。” 听李承堂这般一说,谢旭华也就不必再试探下去了,两人虽然未将话挑明,但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不是李世子对自己妹妹上了心,哪里能去查夏盛廷的情况?他跟自己说的只有这些,没说出来的,估计还有很多,怕是那夏家的祖上十八代也都被刨出来了。 谢旭华素来跟三妹妹关系好,想到她未来家人,难免不伤心,因此也就不说话了。 只想着,妹妹容貌出众,往后还是少带她出门的好,免得生事端。 在李府用了饭,兄妹二人便拜别李承堂,赶车回家去了。 待得客人走后,李承堂的脸方才沉了下来,站在一边的织锦瞧见了,立即跪了下来。 李承堂道:“织锦,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如今连爷的事情你也敢管了?往后是不是我该改口唤你主子,听你的吩咐?” 织锦在主子跟前呆了有十年了,自然摸得清主子脾气,听得主子此番这样说话,也是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便磕头道:“织锦一时糊涂,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求爷慈悲,就饶恕奴这一回吧。” 李承堂说:“你且记住自己身份,往后若是再敢自作主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织锦之所以敢这么做,定然是有所倚仗的,如今听爷这般说,早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不停磕头道:“爷慈悲,千万别打发奴出去,奴是个蠢笨的,要是出去了,怕是也就没了半条命,这往后可还怎么活?奴真的知错了,也再不会对谢三姑娘不敬。” “你知道便好。”李承堂看着方才三人用剩下的饭菜,问道,“这什锦豆腐是谁做的?” 织锦抬起头来,往矮几上望了一眼,方回话道:“是……是谢三姑娘。”话才说完,又请罪道,“是奴的错,不该叫表姑娘下厨的,可是表姑娘不听奴的劝,非说爷您对她有恩,得亲自做个拿手的略表心意才好。” “行了,你下去吧。”李承堂将屋子里面几个丫鬟都挥退了,他则又于矮几旁边跪坐下来,默默地将那一大盘子的什锦豆腐都给吃了。 唐国公府在胜业坊,而燕平侯府则在崇义坊,两坊间来往需得经过平康坊。 这平康坊素来是秦楼楚馆汇聚之地,此番正是正午,那些个夜间于青楼寻乐的纨绔子弟也该醒来回家吃饭去了。 因此,此时的平康坊内便比较拥挤,街道上马车四处横行。 坊内街道较窄,几辆马车并行不了,少不得要有人做出退让。 谢旭华不知道已经退让多少次了,心中已是有些不耐烦,此番又有人横行霸道强要先行,谢旭华素来不是好脾气的,只命车夫自己走自己的,不必让道。 对面马车的人似乎是有些身份的,怕也是前一夜酒喝多了还没醒,见对面马车不肯让道,便直接跳下马车来,对谢家车夫拳打脚踢。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谢旭华也不再装孙子,当即便跳下马车去。 谢繁华一下子就慌张了,她撩起车帘一角,见敌方人多势众,怕自己哥哥吃亏,一时急得也忘记了红枝绿叶提醒她的话,也跳下了马车去,想劝着自己二哥回家。   ☆、第六十三章 谢繁华今儿穿着的是大红色绣百蝶花样的小袄子,领上有一圈毛,衬得皮肤雪白如玉。 她刚一下马车来,外面闹事的人个个张大了嘴巴望着她,那嘴里似乎能吞下个鸡蛋。谢繁华看到那些浪荡公子猥琐的模样,有些不舒服,只扯了扯自己二哥的袖子,小声说:“二哥,这些人瞧着便是故意闹事的,就让一让他们,免得生出事端。” 谢旭华自然也瞧得出那些人的猥琐姿态来,暂时忍住了那口气,将妹妹护在了身后,只高傲地昂首道:“你们走吧。” 对方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绛紫色袍子的年轻公子,身子弱得薄如纸片,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一副浪荡不羁的轻佻模样。他眼睑下有黑影,皮肤白得恐怖,只晃荡着往谢繁华这边走来,说起来浑话来。 “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爷我平日也算是见得多了美人,怎生没有见过小娘子你。”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一摸谢繁华那小脸蛋儿,可手离美人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已经被谢旭华给狠狠扼住了。 谢旭华冷眼瞥了对方马车一眼,似乎是从喉间溢出的轻笑:“张家的人?”话问完,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似是要将对方的手给拧断。 那张家公子痛得嗷嗷直叫,却是挣脱不得,只扭着脖子往一边喊:“你们都是死人啊?爷平时养你们何用?还不给爷上来打啊!哎呦喂!” 张家家仆个个想要上,却是又不敢上的样子,明显是看到了对方马车上挂的有着“燕平侯府”标志的牌子。 “爷,这怕是燕平侯谢府的少爷跟小姐,谢家一府两侯,极为荣宠,不是咱能够惹得起的。”其中一个小厮劝着,又朝着谢旭华谄媚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刚刚没瞧见是谢家少爷,若是瞧得见了,定然给谢公子让道。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谢公子跟谢姑娘大人大量,放了我家少爷。” 谢旭华没有搭理那位小厮,只是手一紧,便抓着张家公子衣领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黑着脸道:“张家小公子张续,仗着当朝贵妃娘娘得宠,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良家少女。若是搁在往日,也不与我相干,不过,今日竟然欺负到我谢家头上来,我怎能轻易饶恕?” 张家公子自知敌不过,便给自家家仆使了眼色,见其中一个家仆悄悄回去搬救兵了,他方才与之周旋道:“谢公子,我不过是多瞧了谢姑娘几眼,又没有摸她又没有亲她,怎么算是欺负她呢?”他话说得难听,说完还放荡地笑了几声,“大兴律法哪条规定,我不能看美人儿?你们家姑娘不让人看,那只管躲在家里别出来啊,如今既然出来了,我看不看的,有关你何事?你们说是不是啊?” 谢繁华从没受过这般言语上的侮辱,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舅舅跟官府的交情,所以根本不敢招惹她,如今回了京城没多久,竟然就有人仗着家族权势欺辱她了,难免不委屈,一张俏脸霎时就红了。 谢旭华早就忍无可忍,一拳头捶打在张续脸上,将他打得滚在地上去,然后用脚踩着他的脸使劲揉踏。 张家仆人看不下去了,上来给谢旭华跪了下来道:“谢公子,还望你饶了我家爷,我家爷好歹也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容不得公子这般践踏。” 谢繁华见不得血腥场面,倒是也有些怕,便拉了拉二哥袖子道:“二哥,算了,咱们回去吧。” 谢旭华心里那股子火已经燃起来了,谁的劝也听不进去,只用足力气使劲踩踏着张续的脸,冷哼道:“别说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便就是贵妃娘娘的亲儿子又如何?天子脚下,难道还没有王法了!” “你!你等着!”张续匍匐在地上,却是动弹不得,又扭头朝自家家仆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爷若今日还能活着回去,你们且等着受死吧。” 张家家仆虽怵着谢家人,但到底不该由着主子受欺负的,因此便一群人朝谢旭华扑过去。街道的那一头,也有不少张家的人提着棍子赶了过来,谢繁华见状,一时慌了神,便催促着那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车夫道:“快,你回家找人去。” 想着这车夫也受了伤,多半是逃不了的,便一咬牙,准备自己跑回家找人去。 街道往自家的方向被堵死了,谢繁华一跺脚,便沿路返回往唐国公府去。 李承堂用完饭,正举着长枪在花园里习武,一套枪法耍得龙飞凤舞,极为得心应手,瞧着样子便是心情十分好的。 远远候在一边的织锦见着主子这般,心里隐隐也猜得几分,便一直垂着脑袋,只时不时抬眸朝李承堂这边望过来。 自家公子少年习武,在北疆的时候多次与突厥兵周旋,几次打得突厥军落荒而逃,威名远震。在遥城周边提起李承堂的名号来,就没有敢不绕道三尺的,主子这般姿容气魄,若是往后谁能嫁得主子,该真是个有福的。 思及此,织锦不免又想起谢繁华来,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漂亮的脸蛋来,一时又有些泄气。那谢家的表姑娘哪里是她能够相比的,出身高贵又有好容貌,怪不得自家公子喜欢她呢。 正想着心事儿,管家李福便匆匆赶了来,一脸焦急地问道:“织锦,你可瞧见了爷?” 织锦顺手指着一边说:“爷在耍枪呢……管家,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怎生一脸焦虑?” “可不是出了大事了。”李福也顾不得跟织锦多言,只道,“谢家姑娘有要事寻求爷的帮助,得了,我去唤爷去。” 织锦急道:“什么要紧的事情,偏生这个时候唤爷?你也不是不知道,爷在练武的时候,最忌讳别人打扰了。回头若是爷怪罪起来,你可仔细爷惩罚你。” 李福道:“织锦,在爷的跟前做事,可别耍小心思。咱们爷对谢家姑娘的心思你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就该晓得在爷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如今谢姑娘哭着求到咱们府上来,谁敢瞒着。”说完狠狠瞪了织锦一眼,兀自大步朝李承堂走去。 李承堂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比一般人好很多,早就听得了两人间的争吵,便大步走了过来,沉脸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谢姑娘怎么了?”问完话,目光冷冷地在织锦脸上扫一眼,吓得织锦赶紧垂下脑袋。 李福回话道:“奴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才将谢三姑娘一路跑着哭到咱们府上,说是求爷您救救她二哥……”他顿了会儿,方说,“想来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奴没仔细问,听着语气似乎挺急的,还是爷您亲自去问问情况吧,如今谢三姑娘就候在前厅。” 李承堂没有多说话,只大步往前厅走去。李福见主子一脸焦急的模样,便也赶紧大步跟了上去,就只有织锦,傻愣愣地站着,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繁华在厅内来回转了几圈,等不及了,正欲往外走,便见到穿着一身窄袖劲装大步走进来的李承堂。 见到李承堂,她跟见到救星一般,几步便跑了过去,一时又委屈极了,不争气地落了金豆子。 李承堂心紧了紧,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谢繁华胡乱擦了把脸说:“表兄,救救二哥,张家很多人打二哥一个人。在平康坊,他们将路都堵死了,我回不了家,所以只能来麻烦表兄了。” 李承堂黑眸眯了眯,没有多说话,只吩咐道:“李福,好生照看表姑娘。”说完话,提着长枪便走了。 谢繁华也欲跟着去,却被李福给拦住了,李福笑着说:“表小姐别担心,有咱家爷在,表少爷是不会吃苦头的。你也放心,咱们家挺多教训教训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不会要了性命,自然也不会扯上人命官司。”又说,“如果表小姐不放心,奴可以命人偷偷跟在咱家爷后面去瞧瞧,随时将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给表小姐。” “那不必麻烦了。”谢繁华见表兄亲自去救二哥,便放下心来,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李家添更多的麻烦,便道,“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行,你们忙自己的事情去,不必管我。” 李福舔着笑脸说:“表小姐不必管老奴,老奴奉了主子的命,要好生照拂表小姐的。若是表小姐将老奴赶走了,回来叫主子知道了,老奴怕是得受一顿教训。” 谢繁华望着这位李府管家,好奇道:“表兄瞧着确实严肃了些,但好似不是会随便惩罚下人的人,原本也是无奈之下才叨扰到表兄的,也确实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国公府的要事。” “不叨扰,不叨扰。”李福连笑了几声,便朝着谢繁华弯了弯腰道,“想必是表小姐见奴在这里不自在,不若这样,奴候在外面去,唤小丫头进来伺候着,表小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就行。” 谢繁华却是有些尴尬起来,只朝一边坐了下来,静静等候消息。 不多时,便等到了自家的人来,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铃铛。 铃铛见到谢繁华,似是才松了口气道:“三姑娘,您可吓死奴了,奴还以为您出了事情呢。”说着话便仔细将她打量一番,见小主子确实安好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三姑娘不必候在国公府了,且跟奴回去吧,老太太跟三太太可急坏了。” 谢繁华没想到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事情便传到自家府上去了,不由关心道:“铃铛姐姐,我二哥呢?” 铃铛咬牙恨恨道:“若不是咱们府上有人出来办事见到了,此番怕是就由着那张家人欺负咱们两家爷了,哼,狗仗人势的东西。”又安慰说,“你放心好了,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大兴朝的律法可不是摆设,再说了,如今的府尹大人可不容许自己管辖范围内出现这样的事情,已经着人将一干人等都给带走了。” 谢繁华不放心道:“那二哥跟表兄可有伤着?” 铃铛说:“我的好姑娘,他们可就不必你担心了,如今上至老太太,下至府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在担心您呢。京城里谁人不知道,那张续就是个登徒浪子,平日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这倒是好了,如今胆敢欺负到咱们家头上来。”又说,“原以为姑娘受了欺辱呢,如今见着姑娘还好好的,我这一颗心也就放进了肚子里。” 此事皆因自己而起,谢繁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只低低地说:“我早该听红枝的话,便是坐马车出门,也该戴个帷帽的。不然的话,也不会连累二哥跟表兄。” 铃铛却不认为是这样的,只道:“这事与姑娘何干?姑娘且放宽了心去,咱们侯府公子小姐的品行,说出去任谁也是要夸上几句的。可那张续张小公子,那便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是没个敢惹得起的罢了。” 听铃铛如此说来,谢繁华便点了点头:“那我便先随姐姐回家,免得叫老太太跟母亲担心。” 谢繁华回到家,先是去祥瑞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到孙女还好好的,一颗心才将放回肚子去。又听铃铛道,说自己是在唐国公府见到的小姐,不免又觉得这个孙女着实有些聪明,因此一颗心整个吞回了肚子,只叫她回去。 打老太太那里出来,谢繁华便快步往汀兰院来,陈氏就站在门口,见着女儿回家来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陈氏兀自哭了一会儿,转头对翠竹道:“你去我娘家说一声,说姑娘好好地回来了,叫老太太宽心。” 翠竹应着声去了,谢繁华仰头望着自己母亲道:“怎么外婆也知道此事了?” 陈氏抱着女儿,又拉着她的手好生打量一番,见她确实完好无事,这才放心来,只小声啜泣道:“怎么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二哥都已经去了府衙。这事情怕是闹开了,你爹爹才将回来听说了此事,又出去办事去了,只嘱咐我,等你回来好好安抚你。” “我没事,叫爹娘担心了。”谢繁华如实跟自己娘说了当时的情况,点明当时确实不是自己跟二哥的错,陈氏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谢潮荣回家来了,也给陈氏母女带来了消息,说是张家小公子张续酗酒闹事,严重影响了京城治安,被打了五十板子。原本还得关上他几日的,后来还是张家出面来了人,才将张续给领回家去。 这下可好了,张家被抓住了把柄,明日早朝,怕是少不得要被三皇子一党的众世族之人弹劾。 到了第二日下午,宫里头也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传了口谕,宣谢繁华进宫去。   ☆、第六十四章 自从昨儿在平康坊发生那样的事情后,谢繁华一整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大新年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叫人提不起精神的。 左右如今三房的事情处理得也算有些模样了,谢繁华索性也不再事无巨细地管着,只唤来几个掌事的婆子,叫她们用着些心去做事,往后只需每隔三日向自己汇报一次情况,若是紧急事情,可以先找红枝跟绿叶。 至于在东市寻成衣铺子的事情,谢繁华也全权交给了红枝绿叶,只道辛苦了她们些,但往后必然不会少了好处。 红枝绿叶同情谢繁华,就像同情她们之前的主子一样,也怕现在的主子会落得之前主子一样的下场,不免要好言劝慰着些。 谢繁华虽然不开心,但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事情反而看得更开。她倒并非是伤心难过,只是觉得大新年的遇到这样晦气的事情着实叫人恶心,此番想着那张续轻浮的嘴脸还觉得想吐呢。 不免又想起来,家里长辈要她嫁给夏盛廷的事情,她会反抗,但是不见得有效。若是她真迫不得已再嫁给夏盛廷,可得怎么做呢?强逼着自己去喜欢一个已经叫自己恶心的人了,那样的感觉不好受。 上辈子闭眼的那刻,她心中便对夏盛廷充满反感厌恶,那样的厌恶不下于对张续的。 思及此,谢繁华便头疼起来,只用手撑住下颔,秀眉紧锁。 外面金贵匆匆跑了进来,低着头说:“小姐,云家二小姐来看您了。” 金贵话音才落,云瑛便大步跨了进来,才一进门,便将谢繁华好生打量一番。 “昨儿打我二哥那里听闻了你的事情,我可真是气得半死。”云瑛是真的生气,若不是顾着杀人偿命,她早就想将那张续给大卸八块了,那样的浪荡公子,他真是不配为人,如今倒是好,胆敢欺负到谢家姑娘头上来,她恨恨跺脚道,“可惜当时我没在,我要是在,少不得打断他一条狗腿。” 谢繁华握住云瑛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阿瑛,我没事,他当时说了几句轻浮的话,就被二哥给教训了,没有欺负到我。后来张家来了不少家丁闹事,我就跑去李表哥家搬救兵去了,所以我真的没事。” “那叫我再仔细瞧瞧你。”云瑛嘟着嘴巴,望着谢繁华那张似乎又瘦了一圈儿的小脸,心疼地说,“那你也不该糟蹋自己啊,该吃吃,该喝喝,早点将这些烦心事给抛到脑后去。”她紧紧攥住谢繁华的手,歪头逗着她道,“那我们去城外骑马去?或者打猎?你心情不好,只管将那畜生当做那张家的畜生,狠狠地射它!” 谢繁华却是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眉心道:“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我家里人还会让我出门吗?”想着烦心事便皱起眉毛来,“往后不能自由出入,就等同于禁我的足了,一想到这个就开心不起来。” 云瑛叫道:“只你自己想得开便行,他们做什么要禁你的足?真是好笑得很呢,又不是你的错,如今却偏偏要你付出代价,可真是不公平。”她平日跟五公主呆得久了,因此,潜移默化间,思想上也就受了五公主的影响,不由哼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外面还养粉头,女人却要三从四德,上个街被人给多瞧了几眼,那登徒浪子无事,倒是要咱们女人来担着罪责,真是想想就气。” 听了云瑛一番言论,谢繁华倒是瞄了她好几眼,只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倒也没顺着她的话说,只笑着道:“你不知道我,我哪里是个能安分的,也就是这几天规矩点做做样子,等过完年,这风波过去了,我才不会只呆在家里呢。”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云瑛歪着头看谢繁华,见她确实不像是受了大多打击,便松了口气道,“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五公主一定会喜欢你的。” 正说着话,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香茗进来了,只见她笑着道:“三姑娘,宫里头的吴嬷嬷来了,说是传太后口谕,要咱们老太太带着姑娘您进宫呢。” 云瑛兴奋道:“我也跟着去。”又对谢繁华说,“刚好介绍五公主给你认识。” 云瑛是云太后的娘家侄女,很得太后喜爱,又素来跟宫里头的五公主关系好,所以,曾得了特例,无召也可入宫。 打扮一番后,谢繁华跟云瑛,并谢老太太一起,坐着谢府一辆宽敞的马车,便往皇宫的方向去,马车在正南门承天门处停了下来,里面自然有人迎接着谢繁华三人进去。 云太后住在寿康宫,吴嬷嬷引着三人去的时候,太后殿里请安的妃嫔还没有退去。 云瑛众妃嫔都是认识的,对于她进宫,大家都无甚惊奇。此时包括太后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繁华身上,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谢老太太带着孙女给云太后请了安,云太后只命人给谢老太太赐坐,便招手示意谢繁华到她跟前去。 谢繁华今儿穿的是杏色的对襟小袄,因尚未及笄的缘故,只梳着双环髻,乌发间戴着珠花,又因她脸面还未完全长得开,就显得她有几分娇憨天真。较之昨日,倒是减了几分颜色,不过,却也足够叫众妃嫔们瞧得移不开眼睛了。 妆扮清新淡雅,模样乖巧,又还是个孩子……玉雪团子一样明净的人儿,云太后瞧着便打心眼里喜欢,又是她堂妹的亲孙女,想着便又多了几分怜惜,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安慰道:“你别怕,凡事有哀家给你做主,知道吗?” 又转头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张贵妃,沉了脸来:“往后也叫张家的人管束着些那张续,这次的事情,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不做追究的。你们倒是好,还将主意打到谢家姑娘头上去。那张续闹,你们也就由着他胡来,如今可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有脸叫哀家牵线成就你们两家姻亲,哀家今儿要真是应了,才是作孽!” 云太后一番话说得重,坐下底下的一众妃嫔都不敢怠慢,跪了下来。 张贵妃跪着道:“臣妾娘家嫂嫂求到臣妾跟前的时候,臣妾就已经劝说过了,说续儿怎么也是配不得谢家姑娘的。可娘家嫂嫂说,臣妾那侄儿自打昨儿见了谢姑娘一面后,便就铁了心要娶谢姑娘,又是哭又是闹的,整个人都魔怔住了。臣妾想着,俗话都说这一物克一物,说不定这谢姑娘正是续儿命中注定那个人呢,便就求到了母后这里。” 一番话说完便轻轻低了头,只是恭恭敬敬的,倒是没有怵着的意思。 宇文淑妃却说:“张姐姐可真会说笑,那张小公子是何品性的人,姐姐不是不知。莫非前两年的事情你已经忘了?说来也真是好笑,这张小公子命中注定的有缘人还真是多,每隔段时间就能出现一个,如今胆子更大,主意都打到燕平侯府去了。” 张贵妃自知已经惹了太后老人家不高兴了,便也没有反驳,以免惹她老人家更不开心,只是抬眸望着谢繁华,努力笑得恰到好处。 “这孩子长得真好,冰肌玉骨,面若粉桃,宜娇宜嗔。”张贵妃笑得端庄,脸上隐隐有着羡慕之情,“母后,原本臣妾也只是见娘家嫂嫂可怜,便随口应了一句。如今见着这孩子,哪里舍得她嫁给续儿。” 到底是一家人,还是得以和为贵,如今见这张贵妃倒也识趣,便道:“你们都起来吧,也都不必在我跟前候着了,都回去歇着去吧。” 宇文淑妃站起身子,又好生打量了谢繁华一番,这才离去。 待得一众妃嫔离开后,云瑛也跑过去凑到云太后跟前,撒着娇说:“姑母如今喜欢枣儿了,就不喜欢阿瑛了,阿瑛不开心。” 云太后笑着说:“阿瑛每次来皇宫,多半是跟着小五,却鲜少来哀家这寿康宫,哀家还不开心呢。”说完将谢繁华搂得更紧了些,凑着鼻子在她身上闻了闻,“好一股香味,这丫头用的什么香?竟是哀家也没有闻过的。” 谢繁华任由太后老人家搂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只回话道:“是臣女在家自己调制的香,用一些果蔬跟鲜花调的,怕是村气了些,叫太后笑话了。” 谢老太太道:“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六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天花,后来去乡下她外婆家静养着去了。只前不久才回来,也没个规矩的,也是叫她爹娘给宠坏了。” 云太后笑说:“姑娘家原该娇养着,往后嫁了人,婆家哪能如娘家这般舒坦?至于那些个规矩,只要不在大的场面失了脸面就行,往后也别总拘束着。” 谢老太太笑了笑,配合着说了声是。 云瑛问道:“姑母,小五此番在哪儿?我想领着枣儿去叫小五认识认识。” 太后伸手敲了敲云瑛脑袋,佯怒道:“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这屁股还没捂热呢,就又想着走了。好了,你便领着谢姑娘去吧,小五此番该是在跟着她两位哥哥练剑呢。” “我就知道。”云瑛似乎兴奋得很,伸手便抓起了谢繁华的手,匆匆朝着太后行了礼,便就一溜烟跑了。 大皇子跟五公主为周皇后所出,周皇后已经薨逝多年,大皇子多年前因为触怒圣颜,如今一直被圈禁在皇宫中。 多年来,五公主一直都比较独立,与其她公主不同,五公主打小便善于骑射,剑术也好,常常会趁着皇子们练剑的时候,也去比试两场。 云瑛领着谢繁华到的时候,果然见五公主在跟二皇子比剑,云瑛激动地将双手围子唇边,朝五公主唤道:“小五,才几日不见,你的剑术越发好了。” 平常皇子间比剑,一般都是点到为止,二皇子见有人唤五公主,便先收回剑道:“小五,今日二哥便与你切磋到这里,咱们兄妹改日再比试。” 五公主穿着一身紫色劲装,上等的丝绸垂顺,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一头及腰黑发只简单在后脑勺扎了个马尾,精致的五官上带着一丝得意,朝着二皇子扬了扬下巴说:“若不是阿瑛唤我,二哥比不过我。” 二皇子苦笑说:“是啊,小五长大了,剑术越发好了。”又伸手点了点不远处道,“那位姑娘,怕就该是谢家三姑娘。你前些日子不是说,云瑛在你跟前称谢三姑娘善于骑射么,怎么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五公主朝着云瑛招了招手,云瑛会意,便领着谢繁华朝着二皇子跟五公主走了过去。 待得两人走近跟前,给二皇子跟五公主请了安,二皇子只朝着她们点了点头,方道:“我还有功课要做,便不陪你们了,小五,好生照顾着云姑娘跟谢姑娘。” 二皇子走后,五公主细细将谢繁华打量一番,来来回回绕着她走了好几圈。 云瑛叫道:“你这般打量她做什么?她第一次来宫中,你别吓到她。” 五公主耸肩:“我瞧她生得好看,所以多瞧了几眼,不行吗?”又一把勾住谢繁华肩膀,笑着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且别放在心上,你这等容貌的姑娘,哪里能便宜了那张续。阿瑛你也是,我这住在宫里头的不好常常往外跑,你就住在宫外头,怎么不去好生教训那狗崽子一顿?” 云瑛喊冤,举起双手道:“我保证,下次叫我见了他,一定打折了他狗腿。” 之后谢繁华又跟着五公主还有云瑛在御花园里逛了会儿,没多久,谢老太太便叫人来寻谢繁华出宫了。 刚回到汀兰院,陈氏便迎了出来,问道:“太后娘娘宣你进宫何事?” 谢繁华知道自己娘担心自己,便安慰她道:“如今什么事都没了,太后娘娘还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将那张续骂了一顿呢。”当然没有说那张续想要求娶自己的事情。 陈氏揉着女儿脸道:“没事便好,往后你就好生呆在自个儿屋子里头,哪里也别去了,免得又出事。” 听了陈氏的话,谢繁华又想起云瑛的话来,如今倒是越发觉得云瑛说的话有些道理。犯错的不是自己?何故变相受罚的却是自己呢? 谢繁华嘴上应着,心里自然是有一番盘算的,日子飞快,一晃便到了元宵节。 历年惯例,元宵节长安城取消夜禁,为时三天。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时候。   ☆、第六十五章 这日一早,谢繁华便醒了,红枝打着热水进来,见自个儿小主子竟然亲自动手穿衣,赶紧赶了几步过去道:“姑娘既是醒了,何不唤奴一声?虽说已经过了年,可天气还有的冷呢,回头可别冻着姑娘。” 谢繁华今儿心情好,一大早就是笑容满面的,见红枝欲要替她穿衣,也就站着不动了。 红枝伸手推了推谢繁华道:“姑娘且先回被子里再呆会儿,待奴给您找衣裳。”见小主子老老实实地缩回被窝去了,她则转身去红木箱子里翻找起衣裙来,一边找一边问,“姑娘今儿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这件樱红色的小袄子不错,及衬姑娘肤色。” 谢繁华素来偏爱大红的衣裳,她皮肤雪白粉嫩,穿起红衣越发显得一张小脸跟玉雕的一般。但自从上次在平康坊出了那事之后,也就不敢再那么张扬,只对红枝道:“颜色不要太显眼的,素淡一点的就好。” 才说完,又赶紧加了句:“也不要太素的颜色,我记得有件杏黄色的小袄子,就穿那件。” 除夕夜的时候,谢繁华有给周庭深留一个荷包,荷包里面藏了张小纸条,是约周公子元宵佳节共赏花灯的字条。 自己当时已经提醒到那样的地步了,他应该有看到吧?谢繁华有些惆怅起来。 若是看到了,没有来,想必是对自己没那方面意思的,那自己也好歇了心思。可若是他来赴自己的约了,说明他心里也是喜欢自己的,到时候就让他来谢家提亲。一定要赶在夏家前头才行! 谢繁华心里明白,怕是夏家就等着自己及笄了上门提亲呢,上辈子就是这样。 上辈子她的亲事算是比较草率,前前后后都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成了夏家新妇了。那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她不想重蹈覆辙。 收拾妥当,谢繁华先去谢锦华处坐了会儿,然后两人一起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姐妹两人恰巧在半道上遇见谢素华,自打年前出了贺氏那样的事情,谢素华就鲜少出门,平日里行事也低调了许多。 此番见到两位姐姐,她目光有些躲闪,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上前来一般。 谢锦华虽然平日里性子淡漠,对贺氏也颇多意见,但她心里也明白贺氏大势已去,如今若是再为难自己庶妹的话,传出去也会有损自己名声,便朝着谢素华寒暄了几句。 谢繁华则不同,上辈子这庶妹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可都记在心里呢,虽然不会刻意去陷害她,但也不可能跟她交好。往后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会在谁的跟前碍眼。 正月十五元宵节,京城取消夜禁,每年的这个时候,京都城内都十分热闹。 尤其是到了晚上,不管是世家贵族,亦或是富庶人家,不论是老爷公子,还是太太小姐,都会三五成群赏花灯观龙舞。京都城内有渭水,渭水由东向西,一直流向城外,城内的百姓会点花灯许愿,花灯顺着水流一直漂向城外。 几乎陪了老太太一天,将老人家哄得高兴了,老人家也就松了口,准许谢繁华出去看花灯,不过,得由她贴身婢女跟着。 若是叫老太太的婢女跟着,岂不是自己一言一行都会落入老太太耳中,谢繁华有些蔫蔫的,并不太情愿。 谢老太太做了一辈子人精,会不明白孙女陪她一整天的原因? 见她这般,便笑说:“既是不要我的婢女跟着,便好生回去歇着吧。这上元节一年一次,也不多稀罕,待你嫁了人,跟着你那未来夫婿去,也好有个人护着你。”她拍了拍谢繁华的小肩膀,笑眯眯道,“时间过得真快,待开了春,你们姐妹俩怕是都得嫁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繁华觉得,老太太瞧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庄稼汉子瞧着田地里的菜一样,她总觉得谢家会将她给卖了。 打老太太那里回来,谢潮荣夫妻已经好一番妆扮,陈氏扮成了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爷。 谢繁华失声尖叫,然后围着她娘转了好几圈:“娘,您怎么想得到的?我真是浆糊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换身男装呢!” “咱们枣儿无需换男装,你娘亲是觉得新奇罢了。”谢潮荣大步朝妻女走了来,手轻轻搭在女儿小脑袋瓜子上,“爹领着你们娘儿俩出门,我看谁敢对你们怎么样。” 跟着爹爹娘亲一起出门,自然是不怕被别人欺负的,但也是没了自由。 一家三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位随从小厮,还有谢繁华的贴身婢女红枝跟绿叶。 华灯初上,街道上便已经是人山人海,谢繁华缩着小脑袋瓜子,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着。身边有卖面具娃娃的摊贩,谢繁华觉得这个面具娃娃甚好,便买了一个来,遮住自己国色天香的容貌。 陈氏回头,便见到一张笑脸,伸手摸了摸女儿脑袋:“别跟丢了,娘牵着你的手走。” 谢繁华觉得自己戴了面具,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便撒娇道:“娘,你跟爹爹逛着好了,我有红枝跟绿叶陪着呢,她们会好好保护我的。”见自己娘亲似是马上就要拒绝似的,她赶紧又说,“您瞧这街上,戴着这种面具的人多着呢,又分得出谁是谁。娘您就依我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出事的,我都在家闷了那么多天了,难受死了。” 陈氏还是拒绝:“不行!”伸手搂过女儿说,“这里人杂,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要了娘的命?枣儿乖,我们就看个热闹,看完了就回家去。” 谢繁华是真的没法子了,跟着爹娘如何去寻人?万一周哥哥来了,他们没有遇着,可怎么办才好? 这样一想,心里不免绝望起来,便低着头落了金豆子。 见女儿哭了,谢潮荣对陈氏道:“叫红枝跟绿叶跟着,你让她自个儿玩去吧。咱们枣儿向来性子活泼,原是多可爱的一个女娃,别给闷得傻了。”又吩咐红枝跟绿叶道,“好生照看着姑娘,别叫走散了。” 红枝绿叶赶紧应了下来,谢繁华这才笑了起来。 “爹爹果然是疼我的。”她笑着扭了扭身子,然后将面具往脸上一罩,撒开腿就跑了。 陈氏担心道:“三郎,你就这样由着她,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活了。” 谢潮荣好笑道:“你以为就你担心女儿,我不担心?”他笑着捏了捏妻子的脸,又搂过她肩膀,跟她细细说道,“我暗中差了人跟着她,所以,咱们的枣儿不会有事的。她是个贪玩的性子,若是知道暗中有人跟着她,怕是不会玩得尽兴。小孩子就这样,我小的时候也这样。” 听了丈夫的话,陈氏这才放下心来,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丈夫怀里道:“还是三郎想得周到。” 谢繁华戴着面具走在前面,后面红枝绿叶不近不远地跟着,两人见小主子似乎是寻着什么人去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却是没说话。 拥挤的人群,繁花似锦的街道,谢繁华于一众身影中终于寻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那人穿着一身绛紫色崭新的衣袍,竹簪子束发,双手背负,翩翩然立于浊世之中。 谢繁华戴着笑脸面具,站在莲花灯后面,静静瞧着那人,似是要痴了。 周庭深在猜灯谜,似是猜对了一道,得了一盏很漂亮的莲花灯,他却将莲花灯递送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 谢繁华只觉得心忽然停滞一般,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只呆呆立在一处。 赵阿妩抱着莲花灯,仰起小脸望着周庭深,脸上有着明媚的笑意。 “周哥哥可真厉害,阿妩刚刚可听说了,旁人都猜不出灯谜来,只周哥哥猜得出。”说完便拍了拍怀中抱着的莲花灯,十分自豪的样子,“周哥哥都送我花灯了,我怎么也该送周哥哥礼物的,周哥哥你想要什么?” 周庭深虽然为人冷漠,但那是对着公事,私底下对着比较熟的人,向来还是好脾气的。 他父母早亡,是外婆将他拉扯长大的,后来外婆也去了,这世间便就只剩下他一人。 再厉害本事的男子,若是没有亲人呆在身边,也是可怜的。在乡下的那个时候,谢繁华跟赵阿妩时常会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小菜,去衙门里头给周庭深送饭。 衙门里头的捕头捕快,时常也会沾着两位小姑娘的光,吃上一两顿好的。 两人都唤周庭深哥哥,那是她们所认为的最亲昵的称呼,也是想叫他不那么孤独。至少,在这个时间,还有人唤他哥哥不是? 可是如今,她的情郎哥哥只对阿妩好了,他定是想要娶阿妩为妻的。 见周庭深朝她走来,她站着不敢动,可当他经过自己身边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谢繁华只觉得眼眶热乎乎的,脸上也滚烫滚烫的一片。 赵阿妩指着旁边戴着笑脸面具的人,一脸兴奋地道:“这个好玩,我呆会儿买了来,送给周哥哥。” 周庭深清澈的目光落在谢繁华头顶上,垂立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些,却又松开,似是刻意拔高了音量一般,温柔笑着道:“那咱们呆会儿买两个,一人一个。” 待得两人走得远了,谢繁华才将面具摘下来,表情有些呆呆的。 人群似乎一下子更拥挤起来,红枝绿叶怕小主子被挤丢了,赶紧跟上前来,却见小主子眼圈儿红红的,不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沙子吹进了眼睛里?” 谢繁华摇头,呆呆地说:“想我爹爹跟娘亲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红枝总觉得小主子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瞧不出来,便只道:“姑娘若是想回家了,奴跟绿叶这就带着姑娘回去,回去美美睡上一觉,醒了就能见到老爷跟太太了。” 谢繁华想着,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出来的,若是此时又改变主意回去,怕是会叫丫鬟们生出疑心来。 “没事了,好不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尽兴地玩,说不定……”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夏家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我要去放花灯去,我还要猜灯谜,我也能赢莲花灯!” 红枝指着刚刚周庭深站过的地方说:“那不是李家表公子吗?姑娘,是李世子。” 顺着红枝手指的方向望去,谢繁华果然见到了李承堂。 李承堂穿着湖蓝色素面锦缎袍子,玉簪束发,手上提着个莲花灯,正步履从容地朝谢繁华走边走来。 谢繁华礼貌规矩地朝他打招呼,唤道:“表兄,你一个人来的?” 李承堂垂眸望着谢繁华,点头道:“表妹若也是一个人,何不结伴同行。”说完也不待谢繁华同意,便将赢来的那盏莲花灯送到她跟前,“你们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个,刚刚得了一个来,就送给表妹了。” 谢繁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花灯,觉得比刚刚赵阿妩那盏要好看,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花灯上。 李承堂见她白净的小脸脏兮兮的,便想到了方才一幕,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这热闹才刚刚开始,表妹是打算这就回去。”李承堂身姿英挺,又因常年习武,身上自然沉淀了一种稳重成熟的气质,那张气魄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惹得从他身边走过的少女频频侧目,偏偏他目不斜视,只盯着谢繁华那张哭得脏兮兮的小脸瞧。 好不易出来一趟,谢繁华才不愿回去,只摇头道:“呆会儿还要去放花灯许愿。” 李承堂微微颔首,对一边站着的红枝绿叶道:“带你们家姑娘去云水楼,将脸洗了。”   ☆、第六十六章 听得李承堂的话,谢繁华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上面湿漉漉一片,她有些尴尬,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就怕被人看出些什么来。偷偷抬眼瞧了眼前之人一眼,见他一双鹰眸也正锁在自己身上,谢繁华小背脊一僵,眼神就有些躲闪起来,脱口而出:“那个……这里人又多又杂,我爹娘又不在身边,我该回去了。” 说完匆匆朝李承堂俯了下身子,转头想往自家的方向去,却是莽莽撞撞地踩了一个人的脚。 “走路长没长眼睛啊?”那人喝得醉醺醺的,身子站都站不稳,被人踩了脚自然恼怒,但待抬眸看到踩他脚之人的容貌时,那双赤红的双目立即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笑容也变得暧昧猥琐起来。 谢繁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续,吓得就小跑着躲到李承堂身后去,旁边红枝绿叶也赶紧走过去将自家小主给团团保护着,两人警惕地盯着那醉酒汉子瞧。 李承堂腰高腿长,面容清冷,又是衣着华贵,因为常年习武领兵打仗,所以虽则才十八岁,但是身上已经沉淀出一种久战沙场的沉稳气质来。只要静静往这里一站,便叫人望而生畏。 那醉酒汉子一下子被吓得几分清醒了,只舔着脸笑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喝酒喝糊涂了,小的给贵人赔不是了。”他点头哈腰,完全跟换了个人,“小的下次一定注意着些,再不敢喝得日此糊涂,以免误会旁人踩了自己,其实是小的自己左脚踩了右脚。” 李承堂道:“走吧。” 那人得了命,两腿抹油,一下子就跑了。 红枝松了口气道:“此番多谢表公子,又救了咱们姑娘一回。”又凑到谢繁华耳边去,悄悄道,“奴知道姑娘是在避嫌,可是咱们家跟李家是表亲,一直也都走动着的。姑娘好不易出来了,若是此番就回去,怕是不尽兴。不若姑娘就与表公子结伴同行,表公子一看便是傥荡之人,又有奴跟绿叶随后跟着,不会有事的。” 关于李承堂其人,前一世的时候,谢繁华还是有所耳闻的。其人行事怪诞不按章法,上辈子与他没有什么接触,只是自己出嫁那日,不知何故,听当时伺候的丫鬟说,他似乎欲截过花轿。 这样一想,谢繁华觉得,眼前之人怕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般简单。说是回京选亲,怕也只是个幌子吧,毕竟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此番想着,谢繁华便犹豫着如何拒绝,那边李承堂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只大手一挥,便拽起谢繁华的衣袖,大步往云水楼方向去。 这已经是及过分的事情了,连旁边站着的红枝跟绿叶都傻了眼睛,也都赶紧尾随而去。 云水楼如今是谢繁华名下产业,她去了云水楼,便是东家来巡查的,自然一番人都毕恭毕敬的。 谢繁华见一楼大厅坐满了人,便对那掌柜道:“你去忙自己的吧,不必拘束着。”说完自行往二楼去。 她脸上还红红的,似乎在避嫌。 李承堂装作没有看到,依旧清冷着一张面容,长腿一迈,就跟了去道:“刚刚回京的时候,当时府上还未有收拾得好,便受袁兄邀请,在这云水楼住过几日。我在江南的时候曾得过几套女装,后来想着自己用不着,便留在了云水楼,如今看来,正好可以送给表妹。” 谢繁华闷着头说:“我就是脸脏,衣服没脏,不换衣服。” 李承堂没有多言,只命令一边的红枝道:“你先好生伺候着你们家姑娘先房,再去大厨房命人烧热水去,好生服侍着姑娘。”又转身对绿叶道,“你随我来。” 红枝绿叶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多言,赶紧一一应下。 谢繁华有心想要拒绝,奈何两位婢女已经忙着去做事了,她只能干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自己母亲之前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里陈设还跟母亲走之前一模一样,这间屋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外人住过,而且每日还定期有人打扫,桌椅上一点灰尘没有,就连茶壶里的茶水都是热的。谢繁华不免又想起自己舅舅来,觉得心疼,眼眶就热了。 她以前还奇怪,舅舅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何一再不肯娶妻,原来是为了等娘。 可是最后娘还是选择了自己爹爹,便是知道侯府水深火热,她还是不顾外婆反对,留在了侯府。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这辈子还要嫁给夏盛廷?周哥哥喜欢阿妩,他定然是会娶阿妩的,自己跟他没有缘分。她有些惆怅起来,纵使重活一回,纵使自己已经改变很多,难道还是改不了前世那悲惨命运吗? 那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又有何意义,倒还不如死了的好,一干二净。 不免想起那日云瑛说的话来,这个世间,向来不甚公平,有的时候明明是男人的错,却需要女人来顶罪责。朝代更迭,史官为了掩饰君王糊涂无能之过,也要大笔一挥,说成是妖妃魅惑了君心。 谢繁华觉得无助,她有心想要自己选个如意郎君,奈何终究是敌不过天命。 外面绿叶手捧着一套衣裙走了进来,却见自家小主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伤心落泪,不由惊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将捧着的衣裙放在一边,抽出帕子来,小心翼翼替谢繁华擦着脸上泪珠子,自责道,“姑娘定是怪奴婢听了李世子的话了,若是姑娘因着这个,那奴婢再将衣裙还回去,往后也只听姑娘一人的。”说着便欲起身。 谢繁华抓住她的手,泪眼汪汪地说:“不是因着这个,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很无力,便难受了起来。” 绿叶以为是刚刚那醉酒汉子将小主子吓到了,恨得直咬牙,又安慰道:“姑娘别怕,有李世子护着姑娘呢,有他在,旁人谁敢欺负姑娘。”见小主子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说不出的可人怜,便轻轻拍着她后背说,“像咱们家姑娘这等姿容,将来所嫁之人定要能够护得住姑娘,就像李世子这样的才好。”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待她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觉得,绿叶将才一席话,她好似之前听过。但是在哪里听过,又是什么时候听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绿叶见小主子眼睛望着一处,呆愣愣的,模样可爱极了,笑着又道:“奴婢刚刚跟着李世子去娶衣裙,见世子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呢,一年四季的都有。可也巧了,那些衣裙瞧起来,似乎正合姑娘穿,也都正是姑娘喜欢的款式跟颜色。” 谢繁华目光呆滞地望了绿叶一眼,惊得站起身子来,想要出去,外面红枝已经命人抬了木桶进来。 红枝笑道:“可真是巧了,奴婢刚刚去大厨房找人烧热水,里面的人说,之前有位贵人的随从吩咐的,可刚刚又说不需要了,这不,刚好让给姑娘。”转头对外面的人道,“将木桶跟热水都抬进来吧。” 外面的人听了吩咐赶紧动作了起来,待得屋里布置好后,红枝说:“姑娘,奴婢跟绿叶伺候你沐浴吧?” 谢繁华就跟失了魂魄似的,像个被人牵着线玩的木偶人,呆呆点了点头。 李承堂在房间等了一会儿,想着这丫头说不定会临时跑了,就坐不住了,大步往谢繁华所呆的房间来。 他站在门口,听得里面女子笑闹着的声音,不自觉便抬手去推门。门没有反锁,他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不由蹙了蹙眉。 径自走进屋去,房间内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屏风那边人的身影绰绰约约的,瞧得模糊,可他有心,却又是觉得十分清晰,不由火冒三丈。如今好在是自己瞧见了,若是旁人,岂不是早失了名誉? 他背身静静站在窗边,少年临窗而站,眸光冷冷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听着里面佳人娇笑着的声音,他心内涌过一股暖流。这种感觉,就像是临行之前,娇妻在沐浴更衣,而丈夫默默等候一般。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没关系,他还记得她。 谢繁华由红枝绿叶扶着出来,乍然见到窗边站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声音来。 李承堂回身,脸上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只蹙眉训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你们家姑娘在屋内沐浴更衣,门却没有反锁,这刚刚是我进来了,若是旁人,你说要我怎么责罚你们?” 他声音清冷,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再加上那股子气势,纵是红枝绿叶这样见过些脸面的,不免也吓着了。 谢繁华道:“这家酒楼是我舅舅送给我的,若是没有我的命令,旁人不敢进来。”抬眸望着眼前这个人,小声嘀咕道,“明明堂而皇之闯进来的人是你,如今倒是怪起我的丫鬟来。” 李承堂装作没听到她小声嘀咕的话,只说:“既然你们家姑娘替你们求了情,这次我便不罚你们,只是下不为例。” 红枝绿叶两人虽然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可到底不敢多说话,便只能匆匆应下。 李承堂这才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玫瑰红的半长袄子,衬着一张粉面桃花,娇艳欲滴,他心里暗夸自己眼光好。 待得重新去了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渭水边放灯的姑娘正结伴而归。 谢繁华精心挑选一个花灯来,又在一边摊贩那里买了纸笔,写下自己的愿望,放了灯后又双手交握在一起,闭着眼睛许愿。 她希望天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希望家人安康福寿延绵,也希望舅舅能够早日给她娶位舅母回来。 也希望,阿妩跟周哥哥能够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最后一个愿望虽然是痛着心许的,不过也是诚心的,因为阿妩跟周哥哥都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不希望失去他们。 时间一晃便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面院子里的桃花也渐渐露出了淡粉色的花苞。 谢繁华着手办的成衣铺子,也正在按着计划进行,红枝绿叶两人在东市选的铺面,之前也是做衣料绸缎生意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才转手出售。 谢繁华买了下来,去看过一次,里面一应陈设都不缺,就是料子过时了些。 料子自然都是上等的好货,不过,上面的花样却是不时兴了,而且料子的颜色也不够鲜艳。 春天一到,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自然会着手购置一批春裳。就像谢府一样,谢大太太每季都会替府上的公子姑娘们裁制新衣,那下手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今年诸皇子选亲,全国各地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都会被采选到京城,到时候姑娘们自然会在衣着头饰上相比一番,若是自己的成衣铺子能够做出让人眼前一新的式样来,少不得要赚一笔。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有些激动,吩咐红枝道:“咱们的成衣铺子,便就叫‘花好月圆’吧,图个吉利的好兆头。” 隔了三日,花好月圆便开张了,谢繁华没有去看热闹,只是呆在屋里画花样子。 红枝回来笑着说道:“姑娘,才将开张第一日,咱们铺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姑娘之前亲手绣的一件春裳,被一位公子给买走了。那位公子说,十分看重姑娘您的绣活,说是往后但凡是姑娘亲手绣的花样,他都会买。” 红枝没想到开张第一日生意就会这般红火,刚刚为了回来告诉小主子这个好消息,跑得有些急了,便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吞了后继续说:“姑娘,您知道那件春裳卖多少银子吗?”说完伸出右手来,将五根手指头都伸得直直的。 “五十两?”谢繁华微微惊讶,她觉得问人家要价好像要高了,不过一时又有些得意起来,肯定是自己绣活好,人家才肯出价的。 “是五百里银子。”红枝一向行事稳重,此时却笑得打颤,心情很好,“不过,奴婢也心疼姑娘,红枝跟绿叶以前绣活做得也说得过去,也可以帮衬着姑娘些,但怕是怎么也卖不出姑娘这样的好价钱呢。” 谢繁华却是觉得奇怪,若说五十两银子还说得过去,可五百两的话……不免觉得,或许是熟人来捧场的吧。 这个人,又是谁呢?   ☆、第六十七章 红枝见自家主子一时沉默住了,想着方才那公子的气魄容貌,便笑着道:“这位公子出手大方,奴瞧他的穿着打扮,也是尊贵至极的,必不是一般勋贵人家的爷。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行事却是十分沉稳,模样也极为俊美的,奴还从没有见过那般好看的公子呢。” 听得红枝的话,谢繁华却是一惊,赶紧问道:“你跟他说了是我绣的?” 红枝自然听明白了小主子话中的意思来,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姑娘,奴哪是那般糊涂的人。不过,那位爷倒也没问是谁绣的,只是咱们开张,他来了,也没多说,一眼就朝姑娘的绣品望去,然后一口价五百两就买走了。末了只说一句往后还有这样上等的绣品,他都要了。奴说句不冒犯姑娘的话,怕是那公子以为是哪位手法娴熟的绣娘绣的呢。” 刚刚一时间有些兴奋,她倒是没有往深处去想,此番镇定下来,越想越觉得或许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一般人家姑娘家的绣品,可都是作为嫁妆的,将来多半是给自己夫君穿戴的。这样一想,红枝越发觉得不妥,尤其是自家姑娘这等姿容,若是叫那些个有心之人给买走了生事,怕是就不得了了。 而这,也是当时谢繁华有心不告诉家里人她偷偷开成衣铺子的原因,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少是非。 红枝屁股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姑娘,您这样一说,倒是奴的失职了。不行,奴得再去铺子里看着,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谢繁华道:“我相信红枝姐姐的能力,凡事小心一些,该是不会有差错的。” 这边红枝刚应着要退下,那边金贵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来了。金贵年岁还小,人又有些呆呆愣愣的,谢繁华便不让她做重要的事情,也不让她做粗重的活,平日里谢繁华但凡有事情的时候,都将她打发了,没事的时候,就任由她在跟前晃悠瞎忙活。 红枝见金贵如此莽撞,拉住了她,沉了沉脸说:“刚刚姑娘不是叫你去院子里面自己玩的吗?没有姑娘的命令,你怎么也敢自己这么莽撞地跑进来,是不是觉得咱们姑娘好欺负?” 这金贵之前是四姑娘安插、插在三姑娘跟前的人,也是三姑娘仁慈,念这丫头可怜才一直留着她给她一口饭吃的,但是平日里三姑娘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避开这丫头,想必三姑娘还是防备着这丫头的。 姑娘是主子,平日里这等小丫头没规矩姑娘不必亲自教训,但是她作为三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就是必须要训斥的。姑娘如今大了,闺誉最是重要,平日里跟前伺候着的人,是不能出一点差池的。 金贵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来告诉小姐的,如今被红枝姐姐寻吃一顿,委屈地道:“小姐,奴刚刚没有自己在院子里玩,奴去大厨房里准备做好吃的给小姐吃的。红枝姐姐冤枉我了,我没有不做事。” “那你做的吃的呢?”红枝望着金贵空空的两手,越发刁难起来。 金贵小声道:“如今大厨房里可忙着呢,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姑娘。” “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枝蹙眉,“咱们姑娘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如今可又是掌管着三房,平日里别说是那些没脸面的婆子了,就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可都是对咱们姑娘恭恭敬敬的。咱们姑娘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大厨房哪里有忙不过来的道理?” “好了好了,红枝,她还小,你别吓到她,让她慢慢说。”谢繁华知道这金贵虽然有些呆傻,但是可能是心智还没有发育得齐全,倒不是真正的傻子,如此急着跑进来,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便拉过她的手问,“大厨房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金贵躲到谢繁华跟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认真的样子。 “小姐许是还不知道,咱们家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回来了,奴听厨房里的人说,大太太吩咐的,从今儿开始,各房想吃什么,不必走大厨房了,只在自己院里头的小厨房做便好。”又道,“奴婢听了这样的话,就跑着回来告诉姑娘了。” 这谢家的姑奶奶只有一个,就是谢潮荣胞妹谢瑾,谢瑾如今是山西抚慰大使杨文照次子的夫人,皇家众皇子选亲,想必这杨家也是想送女儿入宫的。所以,她姑姑这次带着那位小表姐回来,名为省亲,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红枝道:“姑娘,想必呆会儿老太太就该来唤您了,奴曾经听府上的婆子提到过,说是这位姑奶奶原在家时就十分得老太太的宠。咱们老太爷一生只有老太太一位夫人,老太太先后有三个儿子,却是只得这么一个闺女,这姑奶奶原在家的时候,就十分骄纵,姑娘可要小心着些。” 谢繁华心里明白,红枝这是在提醒她,怕是这位姑奶奶会瞧不起她跟母亲。 便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们不会长住在侯府的,我也想安安稳稳的,可若是她们故意为难我娘,我也是不会客气的。”又道,“红枝你去忙你的吧,金贵,你去给我找件鲜艳的春裳来。”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香茗便来了。 谢繁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笑着问:“香茗姐姐怎么来了?快些坐下,金贵,给香茗姐姐倒茶。” 府中三位姑娘,也就这三姑娘待自己一直如此热情,香茗笑着说:“三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是来送话的,老太太说咱们府来了客,晚上叫姑娘们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哦对了,想必三姑娘还不知道,咱们姑奶奶回府省亲了,还有表小姐也一起来了,二姑娘跟四姑娘如今已经去了。” “那我这就随你一道去。”谢繁华面上一直保持微笑,她只要在这侯府呆一天,就一直打算以和气待人,又问,“大伯母跟二伯母也去了?” 香茗倒是答得爽快:“是。” 谢繁华心里哼一声,面上却继续笑着说:“那香茗姐姐先走一步,待我去唤我娘,到时候跟娘一道儿去。” 陈氏并谢繁华来老太太的祥瑞堂的时候,老太太暖阁里已经坐了好些人,一眼扫过去,谢繁华便被坐在老太太左右的两人给闪到眼了。 那穿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的妇人,该就是自己的姑姑谢瑾,而坐在旁边穿着花样新鲜的大红色春裳的,该就是自己那位小表姐杨媚。 不得不说,这对母女真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打扮也是极为贵气,只是那颇为轻蔑的眼神,谢繁华瞧着十分不爽。 好在自己跟母亲容貌不差,穿戴上也不差,不必矮人一截。 平日里,谢老太太顾及着儿子的面子,倒是没有多为难陈氏,不过她也不想见到陈氏,便叫她没事少出门,只呆在自己院子便可,不必到跟前伺候着。就算每日跟前伺候又如何?她不但见到她就心烦,偏偏儿子也盯得紧,她一点是刁难不起这个小儿媳妇来。 她本就嫌弃她的出身,也恶心她那般勾了三郎魂魄的狐媚子长相,书没读多少,一点见识也没有,怕是除了床上那点功夫跟这副皮囊,就什么都没有了。三姑娘是打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好在是随三郎,若是随了她,怕也是个拎不起的。 关于自己三哥哥的事情,谢瑾是早有耳闻的,也早就想见见那被自己哥哥当成宝一样宠着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三哥哥为了她,竟然将贺家姐姐都赶到庄子上去了,她以为自己这三嫂嫂该是有三头六臂呢,不过也只是个人。 模样是好了些,瞧着挺温顺柔媚的,是比贺家姐姐跟云家表姐长得好,可跟自己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杨瑾也不搭理陈氏母女,只故意扭头问老太太道:“母亲,女儿记得贺家姐姐可是也给三哥哥生了一双儿女的,如今贺家姐姐人呢?女儿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她了,早就想着找她说说话。” 她无需刻意刁难陈氏,只说这样一番话,便是打了陈氏脸。 陈氏脸上霎时就红了,只默默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 谢繁华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却是依旧笑着,她倒是想反驳来着,不过,长辈们说话还轮不到她来插嘴,否则倒是更叫人笑话她不懂规矩了。 谢素华自然听得出来自己这位姑姑是偏帮着自己娘的,便哭着跪了下来,呜咽着道:“姑姑有所不知,我娘如今在庄子上呢,咱们谢家组训,说是男子不可纳妾,所以我娘去了庄子上。” 她倒是也聪明,没有一开始就说自己娘如何委屈,只是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却刚好给谢瑾递了话头。 谢瑾皱了眉头说:“三哥哥是越发糊涂了,既然知道咱们谢家组训,又是有了妻室,何故还去招惹贺姐姐。如今广宁伯府的嫡出女儿却被咱们谢家送到了庄子上,人家会怎么想?哥哥这是在自毁前程。”   ☆、第六十八章 这些日子来,谢素华一直是隐忍着的,她舅舅跟舅妈都劝她不要闹事,否则会叫父亲厌烦,只嘱咐她要等着好的时机,一旦等来时机了,那么她娘就可以回来了。她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等来了姑姑,刚刚听姑姑话里的意思,怕是年轻的时候跟娘关系很好的。 姑姑是父亲的妹妹,又是父辈唯一一个闺女,想来甚得宠爱,这该就是时机了。 如此想着,谢素华哭得越发伤心起来:“我娘真是苦命,爹爹在外打仗十数年,我娘一直操持家务,终于等得爹爹回家来了,倒是好,将娘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她是真担心自己生母,感情也是真挚的,一时间泪水便流了满脸,她抬起哭得梨花带雨般清秀的小脸来,望着谢瑾,“姑姑,您跟我娘关系好,便求求爹爹吧,那庄子上什么都没有,大冬天的,我娘就是那么受罪过来的。” 谢瑾也抽出帕子来,默默擦着眼里的泪水,啜泣道:“贺家姐姐也真是太可怜。”又伸出手去轻轻拽着谢老太太袖子,撒娇道,“娘,女儿知道,想必是贺姐姐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三哥哥,所以三哥哥这才动了怒的。不过,女儿了解三哥哥,他这个人瞧着挺难靠近的,但是心肠最软,小的时候,他便对贺姐姐好,如今该罚的也罚了,想来心里也是极愿意放贺姐姐回来的。贺姐姐纵使做得再错,可也受了那么大的罚,再不回来,那贺家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谢老太太道:“瑾娘许久没有回家,家里的事情许是不知,那贺氏犯的错,可不是一般的小错。”说着便睇了谢素华一眼,现在想起来还生气,但毕竟牵扯到谢家三个女儿的闺誉,老太太不便说,只能捡着轻一点的罪责说,“贺氏是猪油蒙了心,胆敢派人暗中陷害三丫头,你三哥哥这次是急狠了。” 谢素华哭着趴到老太太跟前,一个劲给老太太磕头道:“祖母,孙女求您了,您就放我娘回来吧。那个庄子上又冷又黑,人也少,我娘一个人呆了两个月,该吃的苦头都吃了,您就叫爹爹放了我娘吧。” 谢瑾也劝道:“是啊娘,女儿好不易回家一趟,也想见贺姐姐一面叙叙旧。” 瞧着自己姑姑这架势,怕是在进谢家门之前已经见过贺家人了,不然的话,才将回来的姑奶奶,这好端端的,怎么一回家来就提贺氏。 谢繁华起身来,端端走到中间站着,低头说:“祖母,四妹妹一口一个娘的唤着,却是不知道,她正正经经的娘就坐在这儿呢,那庄子上的,不过她姨娘。咱们谢家最重规矩,若是连谁是自己母亲谁是自己姨娘都分不清楚,怕是叫人笑话。” 谢瑾本来就看不顺眼这野丫头,打扮得这般娇媚,一看就是小狐媚子。 女人向来就是有嫉妒心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听多了别人夸自己的话,那虚荣心也就涨上去了,如今见着比自己长得好的,少不得看不顺眼。再加上,她确实与贺氏感情深厚,所以如今更加看不起这陈氏母女来。 如今见这小辈自己送上门来,谢瑾便厉声道:“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丫头,这长辈们间说着话呢,哪里轮到你插嘴了?还懂不懂规矩。” 谢繁华转身面对着谢瑾,恭恭敬敬回道:“姑姑这话说的极好,姑姑您跟祖母说话呢,四妹妹一个小辈插什么嘴。” “你!”谢瑾气得狠狠拍了下案几,却是说不出话来。 谢繁华继续说:“想必姑姑是真心待侄女儿好的,所以,连侄女是在乡下长大的这样的小事都知道,真是叫姑姑挂心了。” 哼,老太太跟女儿通信,自然会说一些重要的事情,如自己在乡下长大这般小事,老太太断然不会提。姑姑却知道,想必是有人跟她说的,谁会无聊到背后嚼起自己的舌根来?谢繁华只要稍稍动些脑筋,便知道是贺家。 自己能想到的,老太太应该也想到了,下面怎么做,就看老太太的态度。 谢瑾却没想到,自己只才几句话,便叫一个小辈生生给堵住了,只能改变策略道:“娘,不瞒您说,女儿回来之前,已经见过贺家嫂子了。贺家大哥跟嫂子老了很多,也憔悴不少,想来是担心贺姐姐的吧?娘,您忘了吗,贺姐姐小的时候可是常常来咱们府上玩的,您那个时候常常夸她机灵,您也是喜欢她的啊。” 谢老太太如今上了年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难免要心软一些。 不过,三郎的性子她极为了解,强的不行,况且,三郎极为看重陈氏的。老侯爷也老了,在朝中又只得个太傅的虚职,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三郎肩上,自然是不能叫三郎不顺心的,这也是她诸多容忍陈氏的原因。 “你求我也无用,待你三哥哥从衙门回来,问问你三哥哥吧。”谢老太太有些头疼,便摆了摆手道,“你跟媚儿的房间早在收到你书信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的,也累,先歇着去吧。” 自打谢繁华进了这个屋子,那傅媚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谢繁华瞧,有着满满的嫉恨跟恶意。 她打小便生得好,家里同辈的几个姐妹,就数她生得最好了,如若不然,祖父也不会舍弃大伯家的堂姐而让自己进京了。她是带着家族的使命进京的,自恃容貌过人,向来信心满满,可如今见得了谢繁华,难免不郁闷起来。 待得回了房间,见四下都是自己人了,傅媚便道:“娘,咱们不一定非得住在外祖家的,这里不够大。”她一双水眸四处打量一番,越发觉得寒酸起来,跺脚道,“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住,出个门都能乌压压见着一群人,可烦死了。” 那傅家老爷子是山西抚慰大使,在山西地界算是土皇帝,所以傅家房子园子庄子又多又大,谢瑾也是住惯了大宅子,如今回娘家来,也是颇为嫌弃的。不过,到底只是住一阵子,等做完了该做的,就可以回家了。 她拉过女儿的手来,安慰着说:“阿媚乖,等你选上了皇子妃,就可以住大房子了。那王爷的府邸可是比谢府大多了的。” 如今还没有太子,因此诸多皇子中,也就是齐王燕王最大。 傅媚伸腿踢了踢凳子,撇着嘴巴说:“娘骗我,刚刚在京都的街道上,女儿都瞧过了,房子屋子铺面都挤在一起,到处都是人,看着就心烦。”又撒娇道,“娘,女儿在家的时候,一个人住的院子可都是带着花园的。” “好了好了,娘知道,咱们的阿媚受委屈了。”她凑唇过去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又安抚说,“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可都聚集在京城,所以京都城的人便多了,人一多,自然需要的宅子就多了。京城里寸土寸金,别看你外祖家这宅子比咱们以前住的小多了,但是价钱可不少,又是老宅子,冬暖夏凉的,住着还算舒服。” 傅媚的兴趣明显在前面,她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问道:“娘,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就是在京城吗?那女儿能当皇子妃吗?” 谢瑾素来疼爱女儿,见女儿如此期盼着,她便耐心道:“娘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两位王爷,那个时候两位王爷虽然还小,但是模样都是出挑的。咱们圣上就是极为英武的帝王,两位王爷的生母也是这京都城里一等一好姿容的女子,两位王爷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好的。” 傅媚蹙了蹙眉,歪倒在谢瑾怀里,娇笑着道:“我不喜欢长得比我好的人,刚刚那个穿红衣服的人,还敢顶撞娘,我真想揍她。不过,女儿一直有记着娘的话,所以忍住了。她下次要是还敢冒犯娘,女儿可就不客气了。” 谢瑾道:“傻女儿,你身份尊贵,她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村姑,就算有几分容貌,也是比不得你的。”越看女儿越喜欢,谢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儿水嫩嫩的脸蛋道,“看来你外祖母是不想插手你小舅舅的事情了,不过,没关系,娘自有后招。” 傅媚眨了下眼睛,问道:“娘是打算找小舅舅去吗?” 谢瑾摇头:“你小舅舅只闻新人笑,却不知旧人哭,再说了,那陈氏确实比贺姐姐长得好看,男人不都喜欢貌美又年轻的女人么,你小舅舅也是不例外的。” 隔了一日下午,谢繁华正呆在自己屋里画花样子,赵桂氏便进来向她通了消息,说是新回来的姑奶奶自作主张将那贺姨娘给接回家来住了。还说,那贺氏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老太太是想赶她走,也是不忍心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谢繁华没注意,一下子就扎到了自己手。 赵桂氏惊道:“姑娘,手流血了。” “无事。”谢繁华摆了摆手,轻蔑一笑道,“昨儿爹爹还保证呢,说是贺氏所犯下的错不可饶恕,断然是不会接她回来的。姑姑倒是热情得很,别人家的事情,她总是爱插手,不知道为着什么。” 赵桂氏说:“奴怕三太太伤心,没敢跟三太太说,只先来禀报姑娘。” “这事情我娘迟早是要知道的,你瞒也瞒不住。”谢繁华淡淡地说,“至于我娘是否生气,倒是不在于贺氏回不回来,而在于爹的态度。爹若是态度坚决,便是姑姑自作主张又如何,不过,我倒是另有打算。”   ☆、第六十九章 谢繁华一早便着人去门子那里守着了,所以谢潮荣打外边一回来,便有小丫头来向谢繁华汇报情况。听说父亲一回来,便被姑姑跟前的人请了过去,再踏进汀兰院的时候,脸色是黑着的,谢繁华也就松了口气。 正如姑姑所说,那贺氏与父亲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贺氏骄纵多时,父亲之前却一直容忍,想来并不仅仅是因着广宁伯家面子的原因。直到后来贺氏动手陷害自己,这才触怒了父亲,一气之下将她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该吃的苦吃了,该受的罚也受了,如今借个时机回来,保不齐父亲不会顺着台阶下,就让贺氏回来了。 父亲自己愿意让贺氏回来,跟其他人逼着父亲让贺氏回来,情况自然不同。 只要父亲的心还在母亲这里,母亲就不会吃苦,想来母亲也真是可怜,如今所能倚仗的,也就是父亲对她的宠爱了。若是哪天父亲不再愿意宠着她,那母亲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侯府里又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那个时候,母亲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想来婚姻中的女人都是可怜的,她们除了丈夫一无所有,可是她们的丈夫,却是除了妻子还有很多其它事情。 如此想着,谢繁华觉得,该是时候让母亲分点心了。有的时候,一颗心全部扑在男人身上,并非好事。 就如她一般,将心思都花在旁的地方,也就不那么想着周庭深了。 谢繁华唤来金贵,问道:“参汤可好了?” 金贵答道:“已经好了,奴这就去端来。” 搁下手上的活计,谢繁华端着参汤去了陈氏的屋子,刚进屋去,便见自己母亲眼睛红红的,而父亲并未像往常一样搂着母亲宠着哄着,而是坐在一边,似是想着自己的事情。母亲旁边,则是赵桂氏在陪着,赵桂氏见着谢繁华,仿若见着救星一般。 小步迎了过去,接过谢繁华亲手端着的参汤,笑着道:“姑娘来的正好,可劝劝太太吧,太太委屈,已经哭了好一会儿功夫了。” 谢潮荣起身道:“枣儿陪陪你母亲,为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先去书房瞧瞧。” 陈氏一听丈夫说要走,眼泪立马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朔朔往外流。她心里恨贺氏,所以当得知是贺氏暗中着人谋害女儿的时候,恨不得咬死她,后来老爷将人送走了,她方才不提。 可如今人又回来了,算是怎么回事?她心里觉得委屈,一把将女儿搂抱在怀里,却不敢大声哭,只呜呜咽咽抽泣着。 谢潮荣本来腿已经迈出去了,听得妻子小心压抑着的哭声,又将腿收了回来,沉沉叹息一声,劝慰道:“阿皎,你别哭了,放心吧,为夫一定将人打发走。” 谢繁华见父亲脸上有疲惫之色,眼睛下也是一片乌青,几日没见,爹爹竟然像是老了几岁似的。又想着,近些日子来,爹爹常常晚归,甚至有的时候并不回后院,只在前院书房将就着睡,想必是官场上的事情叫他烦忧棘手了。 朝廷上的事情她说不上话,不过,后院的事情,她还是可以做些住的。 因此便道:“爹爹,女儿有句话想问爹爹,若贺姨娘真就回了府来住,爹爹打算怎么处置她?还有四妹妹跟三弟,爹是否还打算让贺氏养着他们?” 听得女儿这话,谢潮荣却是又坐了下来,说道:“枣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谢繁华说:“姑姑原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不该插手管咱们府上的事情,不过,既然她自己说跟贺姨娘感情至深,又自作主张将贺姨娘带了回来,就算那贺氏之前所犯的错再大,咱们也不能再将她赶走。这说起来都是家丑,原本打发一个姨娘,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可广宁伯的面子咱们却是不能不给,这就不一样了。眼瞧着大哥哥就要成亲了,咱们府上也不能为着姨娘的事情吵得人尽皆知,对名声不好。所以,女儿觉得,那贺氏回来便就回来,只要父亲记得她曾经是犯过错的便行。”又道,“母亲心里委屈,自然是应当的,毕竟那贺氏曾对女儿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母亲也是疼爱女儿才恨极了贺氏。” 谢潮荣望了眼妻子,见她一张明丽的脸都哭肿了,心里更是不好受。 谢繁华继续说:“只是,女儿想着,若是这次依了姑姑性子让贺氏住在了府上,想必姑姑往后还会得寸进尺。姑姑瞧着便是不敬母亲的,那贺氏又素来歹毒狠辣,难免她不会想着倚仗着父亲的宠爱东山再起。” 谢潮荣明白女儿话中意思,也当即承诺道:“为父心里只有你母亲一人,纵使那贺氏回府,为父也不会给她任何掀起风浪的机会。如今三房是你在管事,往后也不必多给她脸面,只当她是一个普通姨娘待便好。一应吃穿用度,也不必再如从前那般。” 这样一说,谢繁华倒是笑了:“那女儿知道怎么做了。” 谢潮荣刚刚说要去书房,并非是逃避,而是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又跟妻子女儿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开了。 见丈夫走了,陈氏方才板起脸道:“你做什么要答应让那贺氏回府?她当初差点害惨了你,她该死,没死成也就算了,如今倒是还好端端回来了。” 谢繁华说:“娘,那贺氏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这女儿知道。当初父亲只是打发她到庄子上去,女儿了解她,她这个人十分好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便是迟早会再使劲折腾的。就算如今没有姑姑,往后她也会寻个其它由头回来的。她心里肯定也是在赌着的,赌着父亲跟她的那点情分,如今见着父亲应了她回府的事情,她必然认为父亲心里面还是在乎她的,往后还会闹腾。” 陈氏心里酸酸的:“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父亲心里多少是念着情的,有的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才是多余的那个。当初你父亲要是不去扬州散心,便也就遇不到我,或许如今的靖边侯夫人,就是贺氏了。想来她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吧,所以才诸多不甘心,觉得是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缘分这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就算当初没有娘的出现,或许也还有旁人呢。”谢繁华劝慰着母亲道,“娘,您这一生已经过了半辈子了,也不能总将一颗心都挂在旁人身上,你要是找些事情做做,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陈氏蔫蔫耷拉着脑袋:“除了诵经念佛,为你们祈福,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了。” 谢繁华拉住自己母亲的手说:“娘也该是时候管着家了,如今这三房的各种进项都掌握在女儿手里,可女儿将来总归要出去的。母亲该学着自己保护自己才行,女儿就算有心护你一辈子,可有的时候难免不心有余力不足。” 想着贺氏从前那嚣张狠戾的模样,陈氏恨得牙咬得咯咯响,便道:“那打明儿开始,枣儿便叫那些婆子来给我回话。”说着又叹息起来,“也不知道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爹爹近日来似乎都忙得很,有的时候都不回后院歇着,我派人去前院打听了,你父亲常常就和衣在外书房睡着了。” 谢繁华见母亲重要有些想得开了,便又说:“娘想得开便好,也不必等到明日了,女儿这就去拿了账本来给娘瞧瞧。”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问起了贺氏的事情。 谢繁华笑着道:“怎么说贺姨娘也是爹爹的人,虽然她当初存了心思陷害枣儿,可好在枣儿有贵人相助,无多大事情。如今她也遭了罪,姑姑跟广宁伯府的人都想着要贺姨娘回来,枣儿也不想爹爹为难。” 老太太拍了拍谢繁华的手,笑着说:“难为你有颗玲珑心,倒是没为难你父亲。” 趁着机会,谢繁华又道:“其实我娘也是这样想的,她也心疼父亲,体谅着父亲。父亲日日为着朝廷的事情操劳,我娘也是瞧在眼里的,娘也改变了很多。祖母,枣儿说句实话,我娘也是很想讨您欢心的,只是她似乎有些怕了那贺氏,总觉得胆子小了些。” 谢老太太说:“是她自己立不起来,贺氏不过一个姨娘,她有什么好怕的?我也不指望她能够如你大伯母那般,她但凡是能够主点事的,我也不会待她那般。如今咱们谢家,老侯爷老了,你两位伯伯又去的早,你大哥哥在朝廷尚未站得住脚跟,老二又是个不爱念书的,所有的担子都在你父亲肩上,偏你娘还是个拎不清的,怕是得给三郎扯后腿。” 纵使老太太这番话说得难听,可谢繁华不得不承认,自己娘确实是软弱了些。只是人这性子,天生如此,要是一时想改了怕是不容易。就如自己上辈子一般,性子多少也是如母亲这般的,后来重活一回,看透了许多事情,才变了许多。 隔了一日,谢繁华以主子的身份,去瞧过那贺氏一回。 那贺氏虽然瘦了些,可瞧着还算精神,还算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说话夹枪带棒,想来,还算觉得自己有希望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三房的人,早被谢繁华给换了,原本那些贺氏的心腹奴才,不是被谢繁华寻了由头打发出去了,就是赶到其它地方干粗活去了。如今的三房,除了贺氏贴身伺候的丫头外,旁的都是谢繁华的安排的人。 也按着父亲说的话,减了贺氏一应用度,贺氏当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待谢繁华走后,她才将气得摔了东西。 谢瑾是想进来跟贺氏谈心的,才将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子里面有碎瓷片落地的声音,她由丫鬟扶着走进去,笑着说:“你气什么?如今人都回来了,还怕三哥哥的心不回来?这男人的心最是软的,你往日里那股子聪明劲儿去哪里了。” 贺氏烦躁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三哥对陈氏的感情,可比你想象得深厚多了,我做了那么多,做多错多,最后竟然还被赶去了庄子上。”她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眼神也有些迷离,叹息道,“我打小就喜欢他,偏生他一颗心从来不在我身上,以前有你表姐如今有陈氏,从来就没有我的立身之处。” 谢瑾道:“如今的你可不像你了,往日你可神气了,才不活说这样的话。”想了想,又道,“倒也是,三哥不再是从前的三哥了,如今连我见着都惧怕他几分呢,何况是你。不过,我也给你提个醒,那三丫头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老太太跟三哥可都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倒也是,这丫头片子模样生得好,人也机灵,倒是将你生的也比下去了。” 贺氏抬眸望了谢瑾一眼,不屑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我有什么惧怕的。再说了,没几年她就得嫁人了,谢家的事情,还由不得她管。”又说,“想必你也听我哥哥说了,前些日子,她可是被太后娘娘下旨召进宫里去的,这没多少日子便要皇子选妃了,依着她的容貌,少不得要压下你的女儿。” 这也正是谢瑾害怕的地方,她手指深深掐进肉里,咬着牙道:“她是什么出身,怎能跟媚儿比!” 贺氏说:“她是靖边侯嫡出的女儿,是侯府掌上明珠,身上流着的是谢家的血。”见谢瑾很明显的目光不同了,贺氏轻轻咳了一声,眸光一动,便笑着又说,“你也无需担心,她这般姿容的人,向来是惹眼的,就看是惹皇子的眼,还是地痞无赖的眼了。” 谢瑾眸光闪了一下,忽而笑了起来,起身告辞。 一连着几日,红枝回来都跟谢繁华汇报,说是那曾经花了五百里银子买了谢繁华绣品的公子一连着来了数日。可每次来,也只是坐了会儿,就走了,倒是没说什么。谢繁华倒是奇了,便与红枝道,若是那公子再来的时候,回来知会她一声。 这人三番五次前来,想必是真心实意的,谢繁华觉得,也该是跟他见一面的时候了。 这日下午,红枝匆匆跑了回来,说是那公子又来了,只说了一句话,问还有没有如上次那般档次的绣品了。 谢繁华一边听着红枝的话,一边已经戴好了帷帽,进了“花好月圆”,红枝便说:“姑娘,那公子就在偏厅歇着呢,您是否要去见一见?奴婢跟绿叶瞧着都觉得那公子是真心想与咱们花好月圆合作的,又是仪表堂堂,不像坏人。” “我知道了。”谢繁华摘了帷帽,只是面上还蒙着纱巾,轻步朝偏厅走去。 她才将走到门口,便见临窗站着一个男子,男子淡紫华服着身,玉簪子束发,双手背负着,她的一心一下子就砰砰跳起来,不自觉便唤了声:“周哥哥……” 她对这个背影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多少次,她都是这样偷偷打量周庭深的,只是,他从来就不知道罢了。 那男子闻言缓缓回过身来,谢繁华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可待她看清男子面容的时候,又失望至极。 不是周哥哥……   ☆、第七十章 男子容貌正如红枝所说,清风朗月,姿容俊逸,叫人眼前一亮。便是谢繁华,瞧着也是微微有些呆住了,若论容貌,眼前男子可比周哥哥好看多了,不过,在谢繁华心里,再好看的男子也是比不得周庭深的。 四目相视一会儿,谢繁华脸微微红了下,便轻步走进屋来,将手一伸,道:“公子请坐。”行为尚算落落大方。 那男子倒也翩然有礼得很,微微笑了笑,点头说:“姑娘也请坐。” 两人刚坐下,红枝便端了茶水进来,一边替两人倒茶,一边说道:“公子,这便是咱们花好月圆的东家了,上次您买的那件春裳,便就是我们姑娘绣的。” 男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听得红枝的话,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喝完茶方看着谢繁华的眼睛,说道:“在下很喜欢姑娘的绣品,可近几次来,都没有买得着。” 方才离得远倒是不觉得,如今离得近了,谢繁华看着男子的眼睛,微微蹙了蹙秀眉,不答反问道:“还没有请教公子贵姓呢。” 男子没有迟疑,爽朗答道:“在下姓杨。” 谢繁华微微颔首,方才回答说:“花好月圆不过刚刚开张,小女子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做生意,所以还摸不清这京城人的喜好。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款式的衣裳?什么样花样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失了会儿神,方才又道,“杨公子尽管把你的需求说出来,再规定个时日,付了定金,我们自然会在规定时日内赶制出来。” 杨公子倒也是爽快之人,听了谢繁华的话,便从腰间的荷包掏出一锭银子来:“这五十两银子是定金,十日之后我会来取,到时候,再将剩下的钱一并付了。”又道,“上次姑娘做的那件春裳,在下买回去之后给舍妹穿了,舍妹很是喜欢。所以,在下想请姑娘就照着之前的尺寸,再做一件。” 原是如此,怪道红枝说这位公子天天来这里看呢,原是被自己妹妹给吵的,便笑着应道:“公子且放心吧,十日之内,小女子一定赶制出来。”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问道,“只是这款式……” 那杨公子已经站了起来:“在下相信姑娘的眼光,姑娘设计的款式跟花样,都是京城里今春必然会时兴的。在下还有事情要忙,便先告辞了。” 红枝送那杨公子出了门,回来后兴奋道:“姑娘,这位杨公子家里必然富裕得很,出手也极为大方,随随便便就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想着,若是能够留得住这样的大客户,花好月圆头一年至少是不会赔钱了。 谢繁华道:“不过是定金而已,还得咱们活儿做好了,得到人家认可才行。若是做得不合他的心意,或者他妹妹不喜欢,岂不是白高兴了?”谢繁华也是真心想留住这位大买家的,自然会花好一番心思去做。 之前那件,不过是谢繁华的尝试之作,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过要开成衣铺子,自然全是凭着自己喜好来设计的。如今若是刻意想着去迎合京中贵女的喜好的话,怕是会得不偿失,倒不如还是按着自己心中喜欢的去设计,若是杨公子不喜欢,大不了再重新做就是。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打算回家专心设计去,因而吩咐红枝道:“红枝,你不必留在这里了,随我一道回家吧。”又见此时铺子里似乎生意还不错,心里想着,若是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是得另外请几个人了,又道,“改明儿你不忙的时候,跟绿叶姐姐两个费点心,在京城里请几个长工帮忙吧。将底下的人培养起来了,你们也可以渐渐放开手去,忙些别的事情。” 红枝笑道:“奴跟绿叶也是这般想的,想着能跟姑娘您学点什么,好帮衬着姑娘。” 谢繁华点头,想起来家里面的绣线快没有了,便吩咐说:“你先去买些绣线回来,每种颜色的都多买些,回头我琢磨着到底怎么用。” 红枝应着去了,便就剩下谢繁华一人,因为谢府离东市很近,而谢繁华又不想让旁人知道这花好月圆的铺子是她开的,所以方才来的时候并没有坐马车,而是徒步来的。眼下见身边跟着的人一个都没有,心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上次发生张续那样的事情之后,谢繁华着实被膈应到了。 从东市往谢府去,如果不想绕路的话,必须经过一条狭长的巷子。谢繁华怕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便想着能够超近路早些回家,却不料,人若是背运的话,连喝水都是塞牙。大路没走成,倒是在小巷子口遇到了歹人。 对面走过来的几个人瞧着似乎是有备而来,仿佛就是蹲点在等着她一般,谢繁华感觉到事情不妙,转身便往外面跑。后面蹲点的人见人竟然跑了,个个都手持棍棒去追,却在巷子口处停下了。 谢繁华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夏盛廷,也是挺意外,上辈子他那般伤害自己,怕是见着自己都想绕道三尺,如今倒是愿意救自己了。 夏盛廷瞥了谢繁华一眼,淡淡道:“谢三姑娘到在下身后来,在下对付他们。” 虽然不想跟夏盛廷有过多交流,但是此时到底是他为了救自己跟歹人顶上的,若是自己此时丢下他跑了,到底有失道义。不过,倒也没有躲到他身后去,只是乖乖站在了一边,尽量不给他拖后腿就行。 见谢繁华这般行为,夏盛廷浓眉微微蹙了一下,走了点神,对面的人便趁虚而入了。 谢繁华好心提醒道:“夏公子小心。” 夏盛廷在书院念书的时候,各门功课都是优等,骑马射箭也是常常得授课老师的夸奖,身上功夫也是有的。因此,三五个毛贼根本不在他话下,轻轻松松就收拾掉了。 他踩着一个人的脸,问道:“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那小贼被踩得哇哇大叫,使劲求饶道:“好汉饶命!我说!我说!是……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拿了银子就是办事的,哪里需要问那么多。哎呦喂,我是真的不知道!姑娘还是想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就今儿上午,便有人给了我们银子,又给了我一张画像,说是……说是要我们毁了姑娘您,那位贵人可是给了我们兄弟一百两纹银,我们一时鬼迷了心窍,就应了下来。其实我们平日里没干过什么坏事,只这一次,真的,而且还没得逞!” “谢三姑娘,既然这几位不肯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夏盛廷想着,若是一时莽撞报官了,怕是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但若是就这么算了,想必谢三姑娘也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了,总得找出想陷害她的凶手才行。 谢繁华跟夏盛廷想的一样,并未想着要报官,上次张续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若是再闹到官府去,怕是自己就真的毁了,况且,她的心里,已经隐约猜出些什么了,因此只道:“雇佣你们的人给的银子,在何处?既然事情没有办成,哪里还有拿钱的道理?” 钱跟命比起来,当然是性命重要了,歹人乖乖将银子交了出来,自己就跑了。 谢繁华将几锭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有一股香味,想必是出自女人之手。这样一来,谢繁华就更加肯定了,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这贺氏竟然这么快就按耐不住想要朝她下手了,而且还是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若是自己真毁了名誉,她就不怕影响到她女儿吗? 夏盛廷道:“既然谢三姑娘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在下便不插手此事了,在下送你回府吧。”见眼前谢三姑娘似有拒绝之意,便又道,“你放心吧,我将你送到谢府门口就回去,不会叫旁人瞧见。” 如此一来,谢繁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拒绝,便就是矫揉造作了。 将谢繁华送到谢府侧门口处,夏盛廷犹豫着,还是问道:“谢三姑娘,在下有个问题想问姑娘,又怕会唐突了姑娘。” 谢繁华转身,皱眉道:“什么?” 夏盛廷一脸严肃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不起在下?” 这个问题倒是将谢繁华给问住了,想着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又想着上辈子两人到底是做了几年夫妻的,脸不由就红了。 夏盛廷将她的一应表情都看在眼里,倒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继续说:“不瞒谢三姑娘,打你出身时起,我母亲便告诉我,将来是要讨你做媳妇的。我母亲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这样就能够跟谢家三姑娘相配了。这十五年来,我也是一直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在下能有如今这般成就,还是得多谢姑娘。” 谢繁华哼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夏公子,若我容貌丑陋,你还会这般说吗?怕是躲我还来不及吧。” 夏盛廷不免又想到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蹙眉问道:“谢三姑娘何以觉得在下是在乎容貌之人?初次相见,谢三姑娘便故意扮丑来试探在下,连佛家都说,相由心生,只要一个人心地善良,想来也是丑不到哪儿去的,相反,若是一个人心肠狠毒,便是容貌再美,不过也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听着他说这些,谢繁华不免又想到从前,从前他冷落自己、欺负自己的时候,他一颗心偏帮着林翘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不就是嫌弃自己上辈子那副皮囊吗?如今自己不再丑了,他自然说得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 谢繁华也不说话,只将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目光有些仇恨地盯着夏盛廷瞧。 夏盛廷越发看不明白了,也很是想不通,谢三姑娘瞧着不像是势力之人,自然不会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他方才那样问,不过是想激她说出真正的原因来,没想到,她却扯到容貌上去。 他垂眸想了想,莫非是怕年老后色衰?所以才一再试探自己的。倒也是,女孩子多半是在乎自己容貌的,这样也解释得通。 因此,夏盛廷笑道:“唐突三姑娘了,在下先告辞。” 才将回府,便见有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在暗中盯着自己,谢繁华只当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兀自往汀兰院去。 陈氏一早便打发翠屏去找女儿,此番翠屏见姑娘回来了,赶紧小跑着过来,笑眯眯地道:“姑娘,太太叫您过去一趟呢。” 谢繁华见翠屏眉开眼笑的样子,好奇道:“今儿是出了什么好事儿,瞧你开心的样子。” 翠屏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好事,姑娘,你随奴婢去了就知道。”   ☆、第七十一章 随翠屏进了陈氏屋子,谢繁华见不但外婆在,而且连赵夫人跟赵阿妩都在,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立即笑了起来。 “外婆今儿怎么来瞧娘了?”谢繁华知道,外婆定然是知道那贺姨娘回来了,所以她怕娘受苦,才来的,她撒娇似的扭着身子窝在陈老太太跟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水洗过一般。 陈老太太哼一声,抬手就在谢繁华屁股上打了一下:“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算算,都有多少时日没去瞧外婆了?谢府跟咱们陈家不过隔着一条街,你能多忙?忙得连跟外婆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不是她不想去看外婆,只是,她有些怕见到赵阿妩。 自打那次上元节见着周庭深与阿妩结伴赏灯后,谢繁华就有些刻意在躲着赵阿妩。人都是自私的,不可能见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喜欢别人,她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她知道自己没那个福气,也会真心祝福他们的,不过,她心里就是别扭难受。 夜半人静的时候,她睡不着,也总会在想,自己哪里比不上阿妩了? 阿妩会做好吃的菜,她也会。阿妩会骑马,她骑得比阿妩好。阿妩会刺绣,她绣的也比阿妩好。甚至……甚至自己这张脸,长得也是比阿妩好看的。可惜周哥哥却不喜欢自己,她只愿意给阿妩买花灯,他明明见着了那字条,却是只带着阿妩赏灯。 谢繁华悄悄抬眸望着赵阿妩,见几日不见,她小脸似乎微微圆了一圈,平日里那俏皮劲少了,多了几分温婉柔顺的气质,谢繁华心揪着疼。周哥哥肯定对她很好,女人一旦幸福了,那些锋利的棱角就会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柔媚、温顺、贤良。 赵阿妩见谢繁华一直眼巴巴望着自己,有些愧疚地低了头,她不敢看谢繁华眼睛。 赵夫人瞧出了端倪,赶紧转了话头说:“谢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三太太又有了身孕,你要做姐姐了。” 谢繁华刚刚就觉得奇怪,怎么来了客人了,娘还躺在床上。可见娘的气色不像是生病了的,原来是有了身孕。娘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怀孕不一定是好事,上了年纪的人生小孩儿,容易出事。 陈氏见女儿似乎不高兴的样子,伸手拉了拉她的小手:“枣儿怎么不开心?你放心好了,就算娘给你添了弟弟或妹妹,娘还是疼你的。” 谢繁华知道自己娘理解错了,倒也没解释,只问道:“这事老太太跟爹爹知道了吗?” 陈氏脸微微红了,只低下头说:“你爹爹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今儿还没回来呢,自然还不知道。老太太那里,也还不知道,她不待见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 谢繁华转身对翠屏翠竹道:“你们是我精挑细选伺候太太的,如今太太有了身子,往后可更不同了,凡事都要多个心眼。太太的吃食往后都得是经过你们手的,这样吧,总之咱们这里也可以开小灶,太太以后吃的东西都只在这里做。” 翠屏翠竹一一应下,谢繁华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怕那贺氏会耍手段。 赵夫人跟赵阿妩坐了一会儿,便就起身告辞道:“来侯府一回,按着规矩,如果老太太有空见我们母女的话,该是给老太太请个安的。”赵夫人有些拘束,说话行事总不自然,“也不知道,就这样贸然打扰她老人家,会不会唐突了。” 谢繁华对一旁的赵桂氏道:“桂妈妈,赵夫人头一回来咱们侯府,按道理该是给老太太请安的。你带着她们去老太太的祥瑞堂吧,我记得,这个时辰老太太该是在祥瑞堂歇着跟伯母们说话的。” 赵夫人跟谢繁华道了声谢,又朝陈氏说了些恭贺的话,便转身走了。 赵阿妩轻轻拽了拽谢繁华袖子,声音低低的道:“枣儿,我想跟你说说话,我们俩都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谢繁华见赵阿妩小心翼翼的讨好,纵使不愿意跟她独处,可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因此便点头道:“你先去老太太那里,然后叫桂妈妈带你去我的屋子。”她觉得这样跟赵阿妩说话有些见外了,也尴尬得很,顿了一会儿才说,“阿妩,咱们的铺子今天接了一笔生意,回头我跟你细说。” 她尽量想像往常一样用轻快的语气说话,可心情沉重,笑也笑不起来,说出来的话难免叫人不觉得敷衍。 赵阿妩垂下脑袋,轻轻点了点头说:“枣儿,那你等我。” 谢繁华在陈氏屋里坐了一会儿,见外面天色有些晚了,想着父亲该从衙门回来了,便命一个小丫鬟去门子候着,若是父亲回来了,便将他请到母亲这里来。 陈老太太不放心女儿,所以打算多陪女儿一会儿,谢繁华则回了自个儿屋子。 没一会儿功夫,红枝走进屋子道:“姑娘,赵家姑娘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谢繁华惊了一惊,方才道:“外面还冷着呢,快叫阿妩进来。” 这是赵阿妩第一次进谢繁华的闺房,才将进来,她就呆住了,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屋内摆设一应俱全,屋子又大又宽敞又暖和,中间摆着描金海棠如意插屏,屋内用一道玉白色的珠帘隔开,她的好姐妹就坐在珠帘里边,盘腿坐在榻上,长发披肩,穿着桃红色中衣,外面只简单套着一件粉白色的春裳,瞧着便是楚楚动人的。 谢繁华见赵阿妩只呆呆立在外面,便唤道:“阿妩,你进来吧,我正在画花样子,就不出去了。” 赵阿妩这才脱了身上披风,红枝将她的披风挂在一边,客气地引着她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谢繁华已经换了一个姿势,此番正撅着屁股趴在小案上,一头乌亮的黑发披散开,更衬得她脸只有巴掌大小。 赵阿妩轻步走进去,站在一边看着,谢繁华转头,一头黑亮的长发便倾泻下来。 赵阿妩道:“枣儿,我以为你在家的时候会多规矩呢,没想到,跟我一样。”她在谢繁华对面慢慢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看着她。 谢繁华笑了笑,问道:“见着老太太了吗?” 赵阿道:“见着了,并非我想象中那般严肃,挺和气的一个人。她还招呼我,要我常来府上玩呢。” 谢繁华撇了撇嘴,将已经画了一半的花样子递送到赵阿妩跟前:“就是前些日子买走我亲手做的春裳的那位公子,今儿又说,要我再给她妹妹做一件,付了五十两定金了。你也瞧瞧,看看我这样设计花样好不好?” 赵阿妩目光在谢繁华面上停留一会儿,方道:“枣儿,我原以为……以为周哥哥是喜欢你的呢,却没想到…….”她低了头,使劲揪着衣角道,“可是,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周哥哥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们都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没有娶你为妻的意思,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伤害你的事情来的。他最近的举动有些反常,我总觉得,是不是周哥哥要出事了。”她一把抓住谢繁华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着道,“枣儿,若是周哥哥真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帮他才行。” “周哥哥好好的,怎么会出事。”谢繁华眼圈儿红红的,心里难受得紧,微微撇开头望着另外一边。 赵阿妩使劲摇头:“他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们的,那天他来找陈叔叔,我就觉得他脸色不太好。后来他走了,我就一直偷偷跟着他,我发现有几个妆扮奇怪的人私下跟他打交道。他一向是坦荡之人,可见那几个人的时候,神色明显不一样。再后来,就是元宵灯节,他突然来找我,刻意对我很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听赵阿妩这样一说,谢繁华不免也担心起来,蹙眉道:“可是周哥哥得罪了京中权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周哥哥是孤儿,原本就无依无靠的,偏生他还从不攀附京中权势,这也就算了,据谢繁华所知道的,周庭深已经得罪了好几家权贵了。 想到这里,谢繁华坐不住了,吩咐红枝道:“你好生招待着阿妩,我去去就来。” 谢繁华简单披了件衣裳,便往前院父亲的书房去,跑了一半,见着父亲跟前伺候的小厮,问了声,急急问了父亲去向,便又往母亲这边来。 陈老太太见谢潮荣回来了,便去了谢老太太那里,虽然陈老太太不喜欢谢老太太,可是自己闺女到底是人家媳妇,为了叫闺女少受点罪,该请的安还是得请的。 谢潮荣见女儿风一样就跑了进来,便站起身子道:“你这是怎么了?衣裳也不穿整齐些,像什么话?”背着手,又说,“你母亲如今怀了身孕,你动作小些,别带了风叫她着凉。” “娘睡下了?”谢繁华偷偷瞄了一眼,见自己母亲已经睡着了,便道,“爹,女儿有事情想问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潮荣还从没见女儿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呢,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何故还借一步?都是跟谁学来的。” 谢繁华急得跺脚,谢潮荣转身看了一眼,怕吵着妻子休息,便道:“去外面吧。” 翠竹给妇女俩上了茶,又退了出去,谢繁华才问:“爹,女儿瞧您这些日子似乎挺疲惫的样子,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见自己父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自己,她赶忙摆手道,“女儿对政事没有兴趣,只是想问爹爹,府尹周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谢潮荣道:“官场上的事情,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打听的,爹爹知道你聪明,但是这份聪明也该用在该用的地方。”看了女儿一眼,又道,“往后没事就安安静静呆着,爹爹最近忙,没多少时间陪你母亲,你好好陪着你娘。” “阿妩说的对,肯定是出了事情了。”谢繁华心一急,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爹爹一定要救救他,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做的又尽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儿,肯定是有人陷害他。”她咬着唇,眼泪扑朔朔往外流,脸都哭花了。 谢潮荣又好气又好笑:“也没见你这般关心过你父亲,如今只为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就哭成这样,真是叫为父心寒。” 她的好女儿可从来没有这般关心过他的,倒也是,父女两人见面才多久,怕是感情还很单薄的。 谢繁华倒是有些羞愧起来,低头道:“爹爹官运亨通,又有爵位伴身,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爹爹不会出事的。” “真是傻丫头。”谢潮荣笑得有几分疲惫,“咱们住在天子脚下,又是这样门第的人家,稍不留神就会获罪。再说了,京城权贵多,人心复杂,想要世世容华,还得会看清形势。若是站错了队,先祖们打下来的根基,可就毁于一旦了。” 谢繁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谢潮荣见女儿呆头呆脑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说:“你回去吧。” “那周大人……” 谢潮荣截断女儿的话道:“你放心吧,圣上十分看重他,旁人想要拿他说事儿,也没那么容易。你先回去吧,爹爹答应你,会尽力的。” 想着自己爹爹刚刚说的一番话,谢繁华也明白爹爹的处境,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凡事肯定得斟酌再三才能行事的,便道:“爹爹的难处,女儿明白,刚刚是女儿一时心急了些,叫爹爹为难了。” “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孩子,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怕是会更幸福一些。”谢潮荣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谢繁华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赵阿妩已经走了,红枝进来说:“赵姑娘说先回家去了。” 谢繁华软软坐在一边榻上,有些力不从心,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总不能平静下来。呆呆坐了会儿,红枝便端了饭来,她匆匆吃了几口,便去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回来之后,谢繁华又重新跪坐在榻上,专心自己手上的事情。 十日之后,谢繁华便将日赶夜赶,并着红枝绿叶三人一起做好的春裳拿出来,只叫红枝带着去,她便不去了。 到了三月下旬,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谢繁华也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自己亲手做的一件春裳。 这一日,谢繁华在母亲的屋子里陪着说话,外面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铃铛走了进来。 她先朝着陈氏请了安,方道:“三姑娘,宫里头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宣三姑娘并二姑娘还有表姑娘一道进宫去。”   ☆、第七十二章 谢繁华正陪着母亲一起,低头绣着一双绣鞋,听得香茗的话,微微吃了一惊,问道:“香茗姐姐,出了什么事情?” 就算太后来谢家宣人,那也该是宣二姐姐跟傅媚的,宣她做什么?她又不参加皇子选妃。 香茗笑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奴可不敢妄自揣度,老太太只叫奴来唤三姑娘先去祥瑞堂。”细细打量了谢繁华一番,见她穿的春裳精细又雅致,粉白裙衫上面绣着朵朵水粉色的桃花,正合这个季节穿,虽不多大气,但却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韵味,便笑道,“三姑娘倒是不必换衣裳了,就这件,瞧着便娇俏。三姑娘容貌好,真是穿什么样的衣裳都能穿出一股韵味出来,原本觉着三姑娘容貌艳丽,此番瞧着,竟瞧出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来,真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陈氏就算再傻,也瞧得出些什么来了,不免拉了拉女儿的手道:“要不还是换件衣裳吧,你这样穿,有些过于显眼了,别把你二姐姐的风头盖了。” 香茗道:“咱们三姑娘穿什么衣裳都好看,三太太,还是别换了,姑娘的容貌摆在这儿呢。再说,太后娘娘是见过三姑娘的,此番特意点了宣三姑娘进宫,怕也是因为喜欢三姑娘。二姑娘端庄,三姑娘娇俏,肯定都得太后喜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后看起来就是个和蔼慈爱的长辈,如果自己不愿意,求一求老人家,她肯定会心软的。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安慰母亲道:“上次见着太后娘娘,老人家可和蔼了,临走的时候还说要咱们老太太多带着女儿进宫陪陪她呢。娘在家好生歇着,女儿叫翠竹翠屏好生伺候着娘,会没事的。” 陈氏年岁大了,此次怀孕反应得厉害,总是觉得没精神,便更少出门了,每日只呆在自己院子里。有翠竹跟翠屏两位丫鬟伺候着,谢繁华倒也放心,只是,母亲这样不常出门,她怕她会憋坏了。 陈氏身子软软的,柔声道:“枣儿,进了宫里凡事不要太出头,咱们就简简单单点好,知道吗?” 谢繁华却是笑了起来,拖着声音甜甜应了一声道:“女儿知道啦。” 陈氏伸手戳了下女儿额头,又缩回了被子里,阖眼睡觉了。春天到了,她总觉得困得很,懒懒的不想动。 两辆马车,谢老太太带着女儿谢瑾跟外孙女傅媚坐前头一辆,谢锦华谢繁华俩姐妹则坐另外一辆。 马车内,谢锦华细细瞧了妹妹一会儿,见她今儿穿的衣裙瞧着十分清爽别致,不免皱眉道:“三妹妹这算是别出心裁,是否有了旁的打算?” 京城的贵女们,所穿的衣裙都是极为华贵精美的,像谢繁华身上这样的春裳,别致淡雅,瞧着叫人眼前一亮,若是站在千篇一律华衣美服的贵女中,倒是更容易夺人目光,故此,便有谢锦华这样一问。 谢繁华摇摇头说:“香茗去叫我的时候,我就是穿的这件,也懒得换了。”她咬了咬唇,心里到底还是紧张的,又道,“皇子选妃,想必更注重的是贤德,我打小是在乡下长大的,言行举止小家子气得很,想来皇家是看不上我的。” 谢锦华觉得,三妹妹不是太天真了,便就是在自欺欺人,这天底下的男人,哪里有不好美色的?像三妹妹这样的,便是做不得正妃,若是被哪位皇子瞧中了,也是极为可能做侧妃的。 谢锦华轻轻拍了拍谢繁华的手,柔声道:“枣儿,你活得恣意潇洒,我很是羡慕。可是我却不能如你一般活着,有的时候见你那般快乐,我也会莫名地跟着快乐起来。你若是真没那个心,呆会儿进了宫便不要表现得过于出色,等你及笄了,还是尽早找个简单点的人家嫁了吧。过平平凡凡的日子,夫妻琴瑟和鸣,总是好过住进深宫大院的。” 二姐姐能够跟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谢繁华很是感动,便将脑袋轻轻靠在她肩膀上,有些泄气地说:“我不想进宫,我只想过简单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也希望自己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我讨厌当家族的牺牲品,讨厌为了什么所谓的家族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只是,怕我也是没那个福气了的。” 谢锦华觉得妹妹软软的香香的,可爱得很,难怪二哥喜欢她会多过喜欢自己呢。 妹妹有的时候瞧着聪明,可有的时候却看不通透,便点了点道:“我们能有如今这样的容华富贵,靠的是家族,如今到了家族需要我们的时候了,自然不能逃避。倒也是公平的,你得到一些,总该是要回报的。” 谢繁华将头抬了起来,望着二姐姐,良久才问道:“可是,我们同辈几个姐妹,却只需要二姐姐做出牺牲,二姐姐不觉得委屈吗?” “哪里是只需要我做出牺牲了?”谢锦华面上虽淡淡笑着,可是瞧着神情怎么都是有些哀伤的,她淡淡说,“就像老太太想让你嫁进夏家一样,何不是看重那夏公子的才能?如今朝中看似太平,可是世家大族跟朝中新贵势不两立,燕王齐王两党势均力敌,后宫也是早就分成了张贵妃跟宇文淑妃两派。今圣尚且康健,又是手段颇狠,他们兴不起什么风浪,可往后呢?两王剑拔弩张,这是迟早的问题。所以,咱们侯府再不能持观望姿态了,必须站准了队伍。” 谢繁华不笨,听姐姐这样一说,已经被点通了,便道:“咱们谢家根基深厚,乃是百年世家,自然是该站在齐王一边的。可是将来却不一定是齐王得胜,所以老太太想让我嫁到夏家,以此来作为那最后的一搏?”她忽然停住,四处瞧了瞧,方压低声音道,“若是齐王输了,谢家倚仗着夏家姻亲的关系,或许还可以免遭一灾。” 谢锦华微微颔首,倒也没再多说话,因为外面已经有人提醒已经到了承天门。 太后的寿康宫里,莺莺燕燕的,已经站了好些人,都是世家夫人带着自己女儿。 谢繁华一行人到的时候,早有候在殿外的小太监引着进去了,太后见自己的堂妹也带着侯府的两位孙女跟一位外孙女来了,不由细细打量起三位姑娘来。她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赐了座,却是目光落在了谢繁华身上,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自打上次见了谢家三姑娘后,总想得慌,这丫头模样好又乖巧懂事,哀家喜欢得紧。”她将已经小步走过来的谢繁华搂抱在怀里,看着她尚显稚嫩却已经是绝色的脸蛋,越发喜欢起来,只道,“往后你和阿瑛一般,无召也可入宫,得常进宫来陪陪哀家才是。” 这已经是极荣宠的事情了,可谢繁华却想哭,偏偏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在太后跟前跪了下来道:“太后娘娘恩赐,臣女惶恐。” 云太后将她拉起来,笑着说:“哀家老了,就喜欢日日见着你们这些鲜活水灵的姑娘,阿瑛跟小五不行,她们俩实在太闹腾了,不是十天半个月不来看哀家,就是一来就吵得哀家脑袋疼。”老人家一上了年纪,就有些像孩子了,她佯装生气地板着脸道,“阿瑛跟小五必是烦了哀家,这才躲得远远的。” 安璟侯夫人杜氏有些惶恐,赶紧离了座位,跪下来请罪道:“太后娘娘息怒,阿瑛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回去后一定叫她爹好好训斥她几句。眼瞧着也十五了,就不知道乖乖呆在闺房里绣嫁妆,我也是跟着愁。” 云太后笑道:“可别叫她爹训斥她,女孩子这个年纪最是活泼的时候,往后嫁了人,哪里还能这般娇贵?”又道,“琦儿呢?怎生这些日子入宫都没见着你带着她?” 杜氏脸微微变了变,低头回道:“琦儿过年的时候病着了,最近一直在养着身子呢。” 云太后说:“那就在家好好养着,哀家记得她年岁不小了,可说了人家?” 太后一个接着一个问,杜氏却是有些招架不住了,这样问下去,岂不是要将云琦的丑事给揭露出来?若是叫京中贵妇们知道了,云琦的声誉是小,可别连累到阿瑛。杜氏为人憨厚老实,脑袋瓜子不够灵活,一时回不上话来,脸就红了。 谢瑾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是出嫁后头一次见太后,总想着找些存在感,便响亮地道:“听母亲说,云琦如今出落得越发出色了,文采也是好的,想必是自己也琢磨着在选一门好的亲事呢。”想着她的出身,不免捂嘴笑道,“可惜是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再怎么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干干笑了两声,还欲再说,却被谢老太太一个眼神给杀回去了。 谢瑾这算是说了大不敬的话,当今云太后也是庶出,谢瑾瞧不起庶出女,就是瞧不起当今太后。 她一时没有想得起来,见自己母亲狠狠瞪了自己几眼,还觉得委屈呢。 寿康宫内一时安静下来,个个都是大气不敢出,头都低着。纵然知道太后是个好脾气的,可有人胆敢当着太后的面冷嘲热讽,也是该严惩的。 虽然这谢瑾母女,谢繁华瞧着诸多不顺眼,但是若太后开罪了,怕是会连累了谢家。爹爹在朝为官已经很不易了,要是再因为蠢姑姑的缘故而获罪皇室,可就不值当了。见老太太跟自己二姐姐都望着自己,谢繁华想着,仗着太后如今对自己的这几分宠,说几句好话,该是能化解难题的。 她才将准备开口,坐在对面的一位穿着水影红纱裙的少女便抢先了一步道:“我家里有位堂姐,虽为姨娘生的,但是人品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好,她的名声也是早就传到外面去了的。所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前来提亲的人可都将门槛给踏破了。阿姐如今跟姐夫相敬如宾,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可幸福得很呢。” 谢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匆忙间跪了下来,却是不敢说话。 云太后如何看不出来,倒也没生气,只笑着道:“这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世人都知道她一生荣宠至极,又可知她的艰苦为难之处呢? 她还有一个胞出的妹妹,如今自己为太后,妹妹却还在尼姑庵里当尼姑。那孽也是她自己造出来的,曾经有幸福放在她眼前,她没有珍惜。有时候人活着不能太过攀比,不能太较真,那样活着是真累。 太后转头望着满殿莺莺燕燕的姑娘,最后目光落在刚刚那位穿着水影红裙子的姑娘身上。这就是江南世家陈家的女儿了,金陵陈家,有数百年的历史,前朝的时候史上出过好几位皇后,只是到了本朝有些没落了。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京都势力势均力敌,阿崇怕是也有些应付不来了,这才想着要提另一股势力来压制住京城的这两股势力。 而陈家,也需要这样一个女儿,一个能够给她们带来更多荣华富贵的女儿。 见太后朝自己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陈婉婷微微垂了眸子,很是温顺乖巧的样子。 外面五公主突然冲了进来,见满满坐了一屋子人,她脚步微微停住,方才老老实实给太后请安。 云瑛跟在五公主后面,大气不敢闯,也乖乖请了安。 谢繁华见着五公主穿的那件春裳,表情有些呆住了,身子也晃了一下。   ☆、第七十三章 五公主身上穿的那件春裳,正是前些日子谢繁华卖给杨公子的那件,后来杨公子说,之前买的妹妹喜欢,想叫她再做一件,她就又做了一件。她垂眸想了想,那位公子姓杨,而五公主也姓杨……谢繁华身子忽然抖了抖,脑袋也有些晕晕的。若那杨公子是五公主兄长的话,岂不就是皇子了? 二皇子跟三皇子她都是见过一面的,下头的皇子年岁还小得很,根本不可能是五公主兄长,那么那位杨公子就只可能是大皇子了。这样一想,谢繁华直接呆住了。大皇子为周皇后所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薨逝没有多久,大皇子就获罪于圣上,直接被圈禁了起来。 如今为何放了出来,倒不是她关心的,而是……而是他们谢家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可都是站在三皇子一边的。隐约记得,前世自己弥留之际,正是三位皇子斗得最为厉害的时候,可是最后到底是谁赢了,她根本不知道。 如今想来,不过也只有几年光阴了。 谢繁华正走神之际,五公主跟云瑛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五公主见谢繁华身上所穿的衣裙跟哥哥送给自己的有几分相似,好奇问道:“枣儿这身衣裙是在哪儿买的?”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那件,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件裙子是我从哥哥那里抢过来的,款式设计似都不是咱们京城的样子,我见着新鲜,就要了来穿。唔,哥哥还哄我说这衣裳是世间珍宝稀奇得很呢,如今见了枣儿穿的,觉得比我好。” 底下坐着的陈婉婷柔声道:“公主殿下跟谢三姑娘穿的,都是咱们金陵城时兴的款式。” 五公主闻言便朝陈婉婷望过去,见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水影红的衣裙虽然颜色鲜亮,但是款式设计确实跟自己身上的也有几分相同。不过,许是刚刚见了谢繁华穿裙子的样子,此番见着陈婉婷,倒并不觉得多惊艳了。 陈婉婷是土生土长的江边姑娘,典型的江南美女,面容十分清秀,身上有着一股子的书香气,说话声音也是软软的,很是动听。她皮肤十分白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静静坐在那里甜甜笑看着你,别说是男人了,便是女人把会把持不住多望几眼。 不过五公主觉得,这姑娘美则美兮,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不过,人家主动跟自己说话,自己也不能不理会,便笑答道:“原来如此,怪道哥哥之前宝贝似的藏着这件裙子,无意中被我看到了,也是耍了很长功夫的嘴皮子才要来的。”又朝着云太后撒娇道,“也是奇了,哥哥藏着这么件女子穿的裙子做什么?”说着便兀自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怕是哥哥想娶媳妇了吧,不过也是,他都那么大把年纪的人了,也该是给我找个好嫂子了。” 五公主说完话,便转头看着谢繁华,看得谢繁华忍不住打了个机灵。 五公主秀眉轻蹙,一脸疑惑地说:“枣儿,你的这双眼睛……”她伸出手来,轻轻摸上谢繁华那双如清水洗过般清澈的大眼睛,呢喃道,“好生熟悉的感觉。” 云瑛一把将五公主手给打了下来,若不是顾及着这么多人在,她早要跟五公主吵了。 五公主讪讪笑道:“打我做什么?本宫见着美人儿就不许垂涎一下么?”又笑着瞪了云瑛一眼,似乎在警告她什么,方才笑着对谢繁华道,“早就听阿瑛说你马儿骑得好了,至今也没见识过,你哪天有空的话,咱们骑马去?” 云太后佯装不高兴的样子,伸手朝着五公主头轻轻打了下,方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越大越没良心,哀家喜欢谁你就要拐走谁。哀家刚刚还说呢,要谢家三姑娘常常进宫陪陪哀家,你又想伙着她去骑什么劳什子马。” 五公主抱住云太后手臂,嘿嘿笑着道:“祖母,咱们的目的还不是一样的嘛,都是……”她瞄了谢繁华一眼,轻轻凑到太后耳边道,“都是为了哥哥好啊,哥哥虽然才被父皇解了禁,可孙女知道,其实这些年来哥哥根本就没在宫内,而是去外面历练去了。既然需要恢复真实身份,那么那个假的身份也该需要处置了,不过,按着哥哥原来的性子,该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怎生这次处理起事情来这般拖泥带水了。孙女觉得,或许哥哥在外面喜欢上了谁,他怕假身份一旦消失,有人会伤心,就犹豫不决起来了。” 云太后瞪了五公主一眼:“这些话往后别乱说,小心你父皇罚你。” 五公主吐了吐舌头,身子灵活转了下,便挨着谢繁华坐了下来,然后牵着她青葱一般纤长白嫩的手指玩起来。 谢繁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狮子狗一样,被人玩着。 五公主何尝不是这样觉得的?她就觉得眼前的谢三姑娘真是可爱好玩得很,看着那双眼睛,又想起自己哥哥殿中挂着的那张画像,细细瞧着,她越发觉得哥哥画像中的小女孩就是眼前这位少女了。 太后娘娘跟五公主待谢繁华的特别,坐在底下的众人瞧的是一清二楚,便是谢老太太也有些动摇了,不由也琢磨起来,三丫头不论性子还是容貌,都是比二丫头好的,或许三丫头进宫会比二丫头好? 这次太后娘娘召见,不过是想先见见那些千里迢迢来京城的一些有身份的贵女们罢了,真正的选亲,还在四月份,到时候会由张贵妃跟宇文淑妃共同主持。 出了宫门,谢繁华才准备上马车,云瑛唤了她一句。 谢繁华停下了脚上步子,转过头去看云瑛,云瑛跑了过来笑着道:“刚刚太后娘娘说了,你往后跟我一样,可以无召入宫。今儿天色不早了,要不过几天咱们约着进宫来找五公主玩吧?如今天气暖和了,咱们可以去城外狩猎。” 不知道为什么,谢繁华本能地不想进宫,可是才将准备开口决绝,云瑛便替她做了决定,直接跑去谢老太太跟前说话。两辆马车离得不远,谢繁华能清楚听见云瑛说的话,云瑛在替谢繁华讨老太太的请示呢。 谢老太太也是年轻过的,并不是古板的人,只要晚辈们做的事情不会损害到家族利益,她自然不会反对。又见云瑛亲自来求了自己,哪里能不答应?便点头应了。 傅媚刚刚就一直很不爽,她原以为可以在太后跟前抢风头的人是她呢,却没有想到,风头全被这个野丫头抢去了。她有什么好的,空有一张脸蛋有什么样?精通琴棋书画吗?会骑马了不起啊!别说是皇子选妃了,便是一般勋贵人家选冢妇,那也是看才能贤德的,哪里是凭着一张脸就能过关的? 如此想着,傅媚倒是得意起来,她早早便打听过了,这位表妹除了长得好外,根本一无是处。 五公主打太后的寿康宫出来之后,便朝圣宗皇帝的思政殿去,她知道她哥被父皇叫去思政殿议事去了,却没想到会在殿门口遇见李承堂。 李承堂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衬得那张如玉般的面庞越发多了几分色彩,他见着五公主,不卑不亢地问了安。 五公主打小便从她父皇,还有二哥三哥那里听过漠北杀神的故事了,也知道如今突厥人能够如此安分守己不敢踏入中原一步,便就是李家父子的功劳。或者说,就是这位少年成名的李世子的功劳。 如今的唐国公,乃是圣宗皇帝的表弟李思汝,而李承堂则为李家二子,他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兄长是庶出的,不过却很得唐国公喜爱,那唐国公曾经一度想要请封长子为世子。一般勋贵人家,有嫡子,便是嫡长子袭爵,无嫡才轮到长,那唐国公倒是好,也敢向皇帝上在奏疏。 好在圣宗皇帝不是糊涂之人,他也知道,如今真正能够守得住漠北的人到底是谁。 五公主想着,这位表兄性子冷淡,手段也杀伐狠辣,怕是跟父母教育有关吧。也正因为这位李表兄人前从来不苟言笑,所以一向不畏天不畏地的五公主还是多少有些畏惧他的。但同时也很想巴结他,他送了三哥一匹打漠北带回来的汗血宝马哩,她也想要。 不过,她明着暗着提了好几次,这人就是不松口,甚至连父皇都有意思让他送自己一匹了,他偏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大皇子打思政殿出来的时候,见妹妹伸长了脖子往一个方向看,他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抹墨绿色的身影。 便笑道:“五妹若是喜欢的话,倒是可以叫父皇赐婚。”他轻轻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样子,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更衬得他气质温和。 五公主狠狠“呸”了一声,嗷嗷叫着道:“我是喜欢美男啊,可是只喜欢听话的,像那样的……”她伸手朝李承堂的方向指了指,“那样成日冷着一张脸的,见着谁都不肯给个笑脸的,我看着就头疼。哎,要不是为了能够得到一匹好马,我何必这般委屈着,倒叫一个小小世子给拿捏着,真是好生委屈啊。” 说着便揉起了眼睛来,装着委屈的样子,朝她哥哥怀里靠过去。 大皇子伸手扶住妹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阿喜,你都十六岁了,不小了,往后可收敛些性子,要乖乖的。” 五公主立即朝她哥哥飞了个刀子眼,哼唧道:“哦,要乖乖的啊,是不是就像那谁谁谁一样?”见她哥哥变了脸色,五公主更加得寸进尺了,指了指自己身上这裙子说,“我刚刚见着她也穿了,而且她的还比我的好,哥哥偏心。” 大皇子脸色微变,一巴掌拍在五公主后脑勺上:“胡说什么呢!”打完人,甩了甩袖子便大跨步往自己宫殿方向去。 五公主追着她哥哥叫嚣着:“哥,你有事瞒着我!你肯定没对我说实话!” 大皇子不想听,脚下步子越发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五公主甩下老远。 五公主见哥哥明显是想逃避,便使劲跺脚道:“我约了她骑马!” 果然,前头大皇子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侧身,蹙眉望着五公主。 五公主笑嘻嘻跑了过去,嘲笑她哥:“瞧你这德行,我就不信了,这么些年你没有近过女色。” 大皇子是真怒了,一巴掌拍在五公主脑袋上,这次是动真格的。 五公主都被打哭了,嗷嗷叫着说:“你……”她气得浑身发抖。 大皇子左右望了望,沉着一张俊脸,低声训斥道:“哥哥疼你,也时常挂念你,所以偶尔会给你写信,可阿喜,你也不小了,往后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不经大脑?”见妹妹瞪着自己,他想着可能确实是刚刚手下得重了些,便放软了语气道,“阿喜,所有兄弟姐妹中,就只有你是我最亲最近的人,哥哥有时候打你也是为你好,你不能总是仗着父皇对你的宠爱口不择言。你这般耿直的性子,亏得宫中目前还没人想对你下手,否则的话,谁又能护住你?” 纵使将哥哥的话听进去了,可是五公主还是不服气,蹭着脚说:“哥哥偏心,枣儿那裙子肯定也是哥哥送的,偏偏我这件是我厚着脸皮要来的。” 大皇子简直哭笑不得:“就是为着这个?”   ☆、第七十四章 五公主嘟了嘟嘴,以前哥哥只跟自己相依为命,可如今哥哥心里面却装了别人。虽然那个人她也挺喜欢的,可是就是觉得有些失落,仿若一下子失去了些什么。只要一想到往后自己会有驸马,而哥哥会娶妃子,她心里边就不好受。 哥哥已经长大了,他渐渐肩负起他该承担的责任,可是自己却不想长大。她就想做个孩子,就想一辈子呆在父皇跟哥哥的羽翼下,不想走进一个新的环境。 大皇子垂眸,细细看着妹妹的神情,见妹妹还是如小时候那般跟他闹小孩子脾气,便笑着道:“你都已经十六岁了,刚刚父皇还说,该是给咱们阿喜说位驸马了。” 五公主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狠狠瞪了她哥一眼道:“是哥哥着急娶媳妇了吧?何故在父皇跟前说我呢……那丫头我见过两次,确实长得好看,连我瞧着都想摸她两把,往后哥哥成日抱在怀里宠着,可真是幸福死了。” 见妹妹如今说话越发没规矩起来,大皇子一张俊脸又沉了下来,他眸光冷如寒冰,看着五公主道:“看来哥哥不在的这些日子,没人管教着你,你是越发放肆了。”他阴沉着脸,此番是真的动怒了,只背着手道,“便是想着母后,你也不该这般胡闹放肆。” 哥哥神来一笔,五公主惊愕地仰起脸来,疑惑地望着大皇子道:“哥哥什么意思?” 大皇子却没有点破,只沉沉叹息一声,又放软了语气道:“没有什么意思,阿喜,你回自己寝殿去吧,哥哥还有事情要忙。”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皮子一抬,问道,“你约了她何时骑马?” 五公主哼唧一声道:“我是让阿瑛问她去的,不过,瞧她的样子怕是不愿意进宫玩的。阿瑛跟我说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总是笑嘻嘻的,可是我见了她两次,她却总是规规矩矩的,连话也不跟我多说几句,想来是多少有些畏惧着我的。”她看着自己哥哥,一脸认真地道,“这丫头到底喜欢的是谁,哥哥心里也该清楚,别以为你是皇子人家就一定会选择你。你且想好了退路,凡事循序渐进,别将人家吓到。” 大皇子伸手拍了拍妹妹脑袋,笑着说:“还是咱们阿喜考虑周全,那为兄这就回去思议大事去。”他厚实的手掌在妹妹脑袋上拍了拍,示意她也先回去。 五公主抬眸望了她哥一眼,见哥哥笑得人畜无害,随即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着走了。 在外人眼里,当初那位触怒圣颜的大皇子才将解禁,也不过是因着下头两位已经被封了王爷的弟弟娶妃子的缘故。 燕王齐王已经到了娶妃的年纪,大皇子自然也该娶妃了,如此,圣上念着与先皇后的情分,网开一面,饶恕了大皇子。 到底是父子,而大皇子这些年又受了这么多“罚”,圣上与先皇后又感情甚笃,如今父子得以重聚,圣上自然会多照拂大皇子几分。 大皇子如今只有皇子的身份,不像二皇子三皇子,得封王爷的时候,就已经搬出宫外自己府邸去了。 如今朝臣都在议论、揣测圣意,因为大兴朝如今尚且未有储君,圣上前脚刚封二皇子三皇子为王爷,后脚便释放了大皇子,想来是有用意的。 回了自己住处,大皇子进了密室,随即拍了两下手,便有影卫显出身来。 这些年,他以周庭深的身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从最底层做起,不但体恤到了民情,也暗中培植了一支只属于自己的亲卫。父皇虽然属意他为储君,但是君心难测,父皇是母后的夫是自己的父,也是贵妃淑妃二人的夫、是下头两位弟弟的父亲,当初自己母亲是如何死的,他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装着不清楚,一直隐忍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登基为帝,到时候再替母报仇。 两位影卫跪在大皇子跟前,大皇子点了点其中一个,问道:“京兆尹周庭深,自上任以来,得罪了京中不少权势,如今朝中弹劾他的人很多,可是,却鲜少有人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将他拿住。”他微微顿了一下,一双清润的眸子里闪着精锐的光芒,“如今我需要你们做的,便是助那些弹劾的人拿住确凿的证据。” 跪着的影卫抱拳道:“主公放心,属下们会安排妥当的。”又说,“替身属下们也已经找好,是刑部大牢里面一个死囚,容貌跟府尹周大人几分相似。” 大皇子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道:“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丝毫蛛丝马迹。” 影卫走后,大皇子一个人站在密室里发了会儿呆,想起方才五公主说的话,他漆黑的眸子眯了眯,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敲在桌案上。 如今他既已恢复了真实身份,那么周庭深那个身份,便不可能再存在了。因此,刚好趁着朝臣弹劾他的这个时机,将那个身份给处理掉,以除后患。只是……妹妹说的对,他可以安排得天衣无缝,唯一怕的,却是她受到伤害。 他们认识有三年了,当初他高中之后去扬州古阳县上任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梳着可爱的花苞头,却是总在他跟前装大人的样子。他跟她舅舅是好友,而那个时候她又还小,他自然也是将她当做晚辈来看的。 可是,她却总喜欢唤自己叫哥哥,她爱哭,却也爱笑。多年的磨练,他已经长成了行事沉稳的少年,练就一张寒冰脸,旁人见着都是生畏的,她却是不怕。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何开始,他就已经习惯她在自己耳边唠叨了。 孤寂已久,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叫他感动的。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当初的小不点,就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明眸皓齿,国色天香,却又难得的不骄纵矜贵,难得还那般善解人意。他原一直是将她当做小孩子看的,他疼她,就像是疼阿喜一样,可不知不觉的,那种感情似乎变了。 他心里明白得很,她终究不是阿喜,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大皇子眸光深邃,静静看着室内那闪烁着的红烛,他知道,父皇为了让他能与燕王齐王势力抗衡,亲自颁发了《选诸皇子妃敕》,为的就是让他娶一位江南世家女,从而笼络住江南势力。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逐渐没落却是又依然根基深厚的众世家,还有近几十年来如雨后春笋般以科举逐渐爬上来的寒门学子,两股势力旗鼓相当,互相牵制。若是他能得江南世族支持,便可以与其二抗衡,从而达到三足鼎立的局势。 可也只是鼎足之势,他却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得胜,如此便就想到了唐国公李家。 李家虽在文皇帝时期已经外放至北疆,可是他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其实父皇一直都有意将唐国公一家再调回京城为官。只是之前的唐国公李夙尧不贪权势,一直未有应允父皇罢了,如今的唐国公李思汝,听父皇的意思,倒是有那么几分回京为官的意思。 不过,他也得影卫暗中密报,称李家黑骑兵,如今将军令却是在世子李承堂手里。 而在边疆漠北,突厥人真正畏惧的,也是世子李承堂。唐国公李思汝,不过空有国公之名,没有可以调动李家精兵精卫的令牌。 且,李家组训,为臣者忠,向来是忠于皇帝忠于储君的。只要父皇是有意立自己为太子,那么,李家便该是会站在自己一边。 如此想着,大皇子心中已有一番筹谋,他打密室出来,进入了寝殿,从一长盒子里拿出一卷画轴来。画中女孩明眸皓齿,一双眼睛仿若如水洗过般清澈,他静静看了会儿,又将画好生卷起来,放进盒内。 他记得兵部侍郎谢潮荣有一长子,不善读书,却是善于骑射,精于武功。 男子若不走科举,便只能由人举荐为官,而如今,他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谢繁华打皇宫回府后,便去了母亲那里,歇着喝了几口茶,又唤人来问情况。 自打陈氏怀孕之后,谢繁华便着人时时刻刻打探着贺氏的情况,只要那贺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谢繁华便会拿着错处夸大其词,叫她再无翻身之地。只是叫她失望的是,那贺氏近日来,似乎一直规矩得很,并未有何异常举动。 她不怕贺氏动手脚,因为她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只要她一动,她便可以拿着错处将她制服。可是她却没有举动,就叫人犯愁了,总不能叫她无中生有吧……她当初同意贺氏回来,不过是不想父亲为难,如今贺氏身子养好了,却是再也没有让她留在府上的道理。 贺氏其人,蛇蝎心肠,谢繁华容不得她。 细细思忖一番,谢繁华动了心思,不由也在想着,或许自己真的不该一直等待时机,她该是制造时机才对。还有姑姑谢瑾跟表姐傅媚,方才在太后寿康宫的时候,她不是看不出来,她们母女二人是极其厌恶她的。 她吃过坐以待毙的苦,如今是再也不会了。 过了几日,谢繁华早早便起床妆扮一番,几个婆子来回了话后,她先是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自打前些日子从太后那里回来之后,谢老太太似乎对谢繁华的喜爱又多了一层,这一点谢繁华心里明白得很,因此也趁着机会笑道:“祖母,孙女听说贺姨娘身子如今已经养得大好了,那便再也没有留在府上的道理。咱们谢家素来仁厚,但向来也是讲规矩的,从来都是赏罚分明,贺姨娘过冬的时候伤了身子,咱们可以接回来好生养着她,可如今既然已经大好了,该是还得去庄子上。” 她慢悠悠说完话,端起一边的茶水,拨了拨盖子,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果然见坐在她对面的姑姑谢瑾冷了脸来,指责道:“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辈来说话了?真是反了天了,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她狠狠瞪了谢繁华一眼,再看向谢老太太的时候,已经换上一副笑容来,撒娇道,“娘,您怎么也不管管……”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靠在引枕上,由丫鬟垂着背,也不说话。 谢繁华知道,老太太不说话,想来便是帮着自己了,便放下茶盏跟自己姑姑算起账来,她抬眸望着谢瑾道:“近来京兆尹周大人似乎遭众臣弹劾,自顾不暇,因此京都城内治安便出了问题。”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望着谢老太太道,“孙女听红枝她们说,前些日子城里一度乱得很,甚至还出现了姑姑买歹人出手谋害自己亲侄女的事情。好在那位姑娘福大命大,得高人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劫。否则的话,不但姑娘家名誉毁了,怕是连命都能没了。” 听到这里,老太太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定定望着谢繁华。 谢瑾心虚得很,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上使劲绞着帕子。 旁边坐着的傅媚本来就各种看不顺眼这位村姑表妹,此番见她拐着弯诋毁自己母亲,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谢繁华鼻子骂:“野丫头,你胡说!你敢诋毁我娘,我要打死你!”说完真的要动手了。 老太太的地方,哪里能容得这些小辈胡闹,不免冷了脸训斥道:“都给我安静点!胡吵什么!”将傅媚呵斥住了,方才又回头看着谢繁华道,“三丫头说这话,可得有根有据,否则的话,祖母同样要惩罚于你。” 谢繁华道:“若是孙女拿出证据来,祖母可是一样会责罚于姑姑?”   ☆、第七十五章 看着孙女的神情,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没有心虚,似乎不是在骗人的。莫非瑾娘背后真的做了什么伤害三丫头的事情了? 谢老太太转头看向谢瑾,见女儿果然有些心虚的样子,心下也更加肯定了。 伸手将屋内一众伺候着的媳妇丫鬟都挥退了出去,傅媚自然也被挥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三人来,安静了许多。 “到底怎么回事?”谢老太太手狠狠拍在案几上,吓得谢瑾差点没从圈椅上跌下来。 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又是老小,母亲打小便疼自己。可是母亲为人也严厉,小的时候因着念书的事情,她跟三哥没少被母亲责罚。如今又确实是做了亏心事,谢瑾心里慌得发毛,但她知道,这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 调整了心情,谢瑾抬眸瞅了谢繁华一眼,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娘,您别听繁丫头乱说,女儿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再说了,女儿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回京了,这才将回京城,又一直在家呆着,哪里能够认识到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错了,必是搞错了。” 谢老太太不信女儿说的话,只问谢繁华道:“你抓住你姑姑什么把柄了?” 谢繁华等着的就是这句话,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老太太说:“当初孙女上街去买绣线,途中遇到歹徒,好在孙女身边跟着的红枝以死相救,而孙女自己也是有些蛮力的,因此逃过一劫。将那歹人制服后,那人怕孙女会将他送官,便就全招了。说是有人给他银子叫他对孙女下手,喏,这便是孙女打贼人手里拿来的银子。” 谢瑾见只提到银子,并没有其它什么把柄被抓住,也就放了心,笑着道:“这样的银子哪家没有,能说明什么?怕是繁丫头嫌弃我这个做姑姑的白吃白喝,故意挑起的事端吧?” 当初她听了贺姐姐的话后,确实觉得这个丫头将来怕会是媚儿的绊脚石,便起了歹心想要毁了她。不过,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回京城了,这事情办起来未免有些蹩手蹩脚的,不若贺姐姐来的顺利。 因此,事后便又央了贺姐姐帮忙,她出银子雇人,贺姐姐身边的红芍姑娘出面买凶。原以为事情会办得妥当,却没料到,那天这丫头竟然好好的回来了。 起初她一直担心,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的,就怕被父母兄长给查出来。可后来一日一日过的也很安静,她也就将这事揭过去了,又哪里知道,这野丫头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谢繁华不慌不忙,只对谢老太太道:“老太太,您仔细瞧这银子,看看这银子跟一般银子有何区别。” 谢老太太虽然上了年岁,可还没有到那种老眼昏花的地步,那锭银子底下诺达的一个“傅”字可是清清楚楚的。 将银子扔在女儿身上,老太太气道:“你作何解释?” 谢瑾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来看,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一口否定道:“不可能!我当时给贺姐姐的银锭子不是这块,是……”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她忽然闭紧嘴巴,见老太太正气呼呼看着自己,她腿一软,就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哭着道,“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一时糊涂了。” 她抽出丝帕来抹眼泪,但是心里却是有些恨贺氏了,怪她的人没有将事情办成也就算了,此番竟然还连累了她。 谢繁华想着,姑姑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就算做错什么,老太太顶多嘴上说几句,未必就真会愿意惩罚她。 因此便道:“祖母,姑姑是头一回见枣儿,哪里能跟枣儿有那般深仇大恨呢?想必是姑姑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所以才一时蒙了心,差点做了错事,枣儿不怪姑姑。” 谢瑾哭得忽然停住,呆呆望了谢繁华一会儿,却见她只甜甜地朝自己笑,似乎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人到危险时刻,都是想着自己的,就算谢瑾跟贺氏儿时关系再好,如今也是过去十多年了。 无关紧要的雪中送炭她可以做到,可是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她哪里还管得了贺氏? 再说了,这事情被暴露了,也是她的错,是她的人办事不利,何故要自己来揽罪责。如此想着,谢瑾心里自然有一番权衡,便抹着泪,将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娘,女儿是受那贺姨娘蒙蔽了,女儿如今才想得明白,原是她想借用女儿的手来害繁丫头。” 谢繁华坐正身子,微微笑着,她想听姑姑继续说下去。 谢老太太一脸严肃的样子,拍着案几道:“你继续说下去。” “是,娘。”谢瑾低了低头,继续道,“当初女儿马车还没进京都境内,还在驿站歇息的时候,就见着贺家嫂子了。以前咱们两家是有来往的,女儿也常去贺姐姐家玩,贺家嫂子一直待女儿都很好。所以得知贺姐姐竟然被三哥送到了庄子上去,女儿就很生气,觉得三哥是糊涂了,贺姐姐如今是广宁伯胞妹,三哥犯得着为了一个……”她是想说为了一个村姑的,可是觉得如今形势不对,便改口道,“男人三妻四妾原很正常,贺姐姐又是那样的身份,就算做错了一些,三哥也该是原谅贺姐姐的。” 她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三哥何故为着一个村姑而得罪颇有权势的广宁伯呢?所以,她一回来便劝着母亲跟三哥将人给放回来,可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办,后来她见三哥根本就没有将人带回来的意思,她便自作主张将贺氏给带了回来。 人已经病了,如今又回来了,堂堂侯府,难道还能再将人送回去吗? 果然,经她这一番蛮力地胡闹,终于将贺姐姐留下来了。 可是没有想到,她……她竟然会反过来陷害自己。如若不是她想害自己,何故银子会被换成刻有“傅”字的? 你不仁,我不义就好了,谢瑾便将事情都全数推到贺氏身上去。 听到这里,谢老太太也无需再听了,只打发大丫鬟铃铛去芷兰院,要她将人直接给贺家送回去。 谢繁华道:“祖母,若是直接这样将人打发回去,贺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谢老太太道:“莫非三丫头还想留她在府上?”老太太心里根本就不信这三丫头会再留着贺氏。 果然,谢繁华道:“贺氏蛇蝎心肠,一再想要毁了孙女清白,这样的人,孙女岂能容她?她不过是仗着娘家权势,所以才敢一再横行霸道的。”她顿了一会儿,望着谢老太太道,“那次回来之后,孙女一直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所以后来着身边的人去查了。那几个人原都是京城里的小混混,惯会坑蒙拐骗,查起来也不难。如今人已经被孙女的人拿住,老太太大可叫铃铛姐姐带着去贺家,有人证在,也好给个说法。想来那广宁伯跟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的好妹妹一再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也该将人打发回去给他们再好好管教管教了。” 谢老太太点头道:“三丫头做得好。”转头吩咐铃铛道,“就照着三姑娘说的去做。到了广宁伯府该怎么说,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铃铛应着退了出去,谢老太太望着还跪在地上的谢瑾道:“无论如何,陈氏是你嫂子,你回家来这么久了,可有去给你三嫂子请过安?” 谢瑾犯了错,如今只管伏低做小道:“女儿知错,这便回去备礼拜见三嫂去。” 谢繁华也站起身子来,朝老太太扶了扶身子道:“孙女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晚上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谢老太太见谢繁华礼数周全,而且行事稳重大方,不但将府内庶务处理得妥妥当当,而且确实事事都是为着谢家考虑的,心里对她映像又好了不少。 “你母亲如今怀着身孕,怕是也要多个人伺候,我便将香茗拨到你那里去。”谢老太太唤了香茗进来,又对谢繁华道,“这丫头干净体面,也是打小便在我跟前做事的,照顾人很是周到,先放到你那里去,待伺候完你母亲生产,我便还得将她要回来的。” 如今母亲怀有身孕,不但不能照顾父亲,反而还要父亲多多照顾母亲一些。香茗毕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而且人品方面,谢繁华也是了解的,老太太留她在母亲身边照看着,该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便笑着应道:“那孙女先替爹娘多谢祖母了,将香茗姐姐这般好的姑娘调来伺候爹娘,也是爹娘有福气。” 香茗脸一下子就红了,笑着道:“三姑娘惯会拿奴取笑。”又朝谢老太太跪了下来道,“老太太放心,奴一定会好好伺候三太太的。” 谢老太太挥了挥手,将人都打发走了,她自己则去内室小憩去。 谢繁华才将回到汀兰院没有多少功夫,便听红枝道,说是谢瑾领着表小姐来见太太了。 红枝笑着说:“还是姑娘厉害,此举不但挑拨了姑奶奶跟贺氏间的关系,还成功将贺氏给打发回去了。以往这样的事情,老太太都是不管不问的,如今竟然亲自打发了人走,怕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谢繁华抿唇笑道:“亲闺女跟一个姨娘间,老太太还是知道选谁的。如今既然我退了一步要跟姑姑言好,老太太自然会卖给我这个面子,她不会不知道我真正目的是什么。”兀自哼笑一声,谢繁华撇嘴道,“这样一来,至少要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我娘是正经的侯夫人,谁也别想欺负。” 她素来知道,出身官家的大伯母跟二伯母都瞧不起母亲,此番老太太命姑姑备礼去看母亲,不多久,想必消息会传到大房跟二房去,她们自然也会改变态度的。 不指望她们能够对母亲多好,只希望母亲在侯府能够有她该有的地位,等自己以后出府了,也好放心些。如今谢繁华只祈祷着,希望将来的二嫂子,定要是个温顺和蔼的,能够孝敬母亲的。 如今大哥的婚期定在五月份,是武安侯窦家的长女,两人两年前便定了亲事的。 只要五月大哥婚事一结束,便该是轮到二哥了,到时候,也容不得他躲下去了。 绿叶匆匆忙忙走进来,叫着道:“姑娘,奴刚刚路上遇着那位杨公子了,他来咱们家了,您说是不是他知道了咱们的身份才上赶着来咱们家的?”绿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大口喘着气,“这可怎么办?” 谢繁华却很淡定,一直低头画花样子,只轻声说:“你放心吧,他不是来找咱们的。” 话才将说完,外面金贵小跑着走了进来:“小姐,老太太身边的铜锣姐姐来了,说是麻烦小姐您再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第七十六章 谢繁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抬眸望着金贵,蹙眉道:“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情?二姐姐跟表姐也去吗” 她已经猜到那位杨公子的真实身份了,若杨公子真是当朝大皇子的话,便是来侯府,也该是去找祖父的,跟侯府女眷无关。可老太太这个节骨眼上张罗着唤自己过去,她不得不怀疑,老太太怕是动了要送她去宫中的心思。 前世的时候,谢繁华鲜少出门,后来嫁去夏家,也是因为貌丑自卑的缘故,平日里总是呆在房间里不出门,所以,京都城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再说,那夏盛廷对她虽不多苛责,可也无甚热情,就算他遇到烦心之事,也是会跟林翘说的,而不是跟她谢繁华说。 所以,她只知道前世的时候,自己娘家是站在三皇子一边的,当初二姐姐选皇子妃没选上而远嫁外省,也是为着笼络势力。 要说自己祖父是大皇子师,大皇子解禁之后前来拜访恩师,也是说得通的,可若只是如此,老太太不该是唤自己去。 正问着话,铜锣走了进来,她微微笑着朝谢繁华扶了扶身子道:“三姑娘,咱们府上出了大喜事了,这会子大太太二太太姑奶奶,还有二姑娘四姑娘表姑娘,都被老太太叫过去了,老太太特意着奴来叫三太太跟您也去。” 如此一来,谢繁华便站起身子道:“我知道了,劳烦姐姐了。” 打自己屋子出来,往母亲屋子去的时候,路上刚好碰到刚从母亲那边出来的谢瑾跟傅媚。 谢繁华笑着走过去道:“今天忙了一天了,还没来得及去看我娘呢,姑姑打我娘那里来,我娘可还好?” 傅媚瞧不惯这位总是抢了她风头的表妹,所以她狠狠剜了谢繁华一眼,顺便又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向别处去。 谢瑾倒是有几分尴尬,毕竟做了亏心事被揭发了,如今的她,做不到刚回娘家时候的那份坦荡。 此番见侄女主动跟她示好,便是心中诸多不满,这么些丫鬟瞧着呢,她一个长辈不好当面给小辈脸子看,便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三嫂子身子还好,繁丫头,你去瞧你娘吧,姑姑有事便先去老太太那里。” 谢繁华礼貌地给谢瑾让出路来,微微弯腰道:“那姑姑便先去吧,枣儿随后就到。” 谢瑾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女儿走了。 铜锣在去谢繁华屋里头前,已经先来给陈氏请过安了,所以,谢繁华进母亲屋子的时候,翠竹翠屏正伺候着陈氏穿衣。 陈氏所用的梳妆镜是西洋镜,很大的镜面,她从镜子里面看到了正打外面进来的女儿。 “枣儿,你来得正好,瞧瞧母亲这样穿好不好?”陈氏心里欢喜,既然老太太特意命铜锣来唤她了,想必是老太太在一点一点接受她,只要老太太打心眼里愿意承认她,不论是她还是女儿,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谢繁华见母亲妆扮得体,便往一边的绣墩上坐下来,拉着母亲手道:“娘,老太太将香茗姐姐调来伺候你了,香茗姐姐是打小便跟在老太太跟前的,她肯定能好好照顾你。” 陈氏微微点了点头,兴致却有些蔫蔫的,但是有些话,她不好跟女儿讲。老太太着香茗过来,哪里是伺候她的,老太太是怕自己有了身孕三郎没人伺候。要说老太太的想法是好的,可陈氏心里就是不舒服。 “时候也不早了,不知道老太太叫咱们去什么事情,这便走吧。”陈氏面上尽量笑着,起身,由翠竹扶着往外走。 谢繁华没想到,今儿不但大皇子来了,连五公主也来了。 五公主见着谢繁华,立即笑着朝她招手道:“枣儿,你坐我这边来,我有好些话想跟你说呢。” 谢繁华愣了一下,还是坐到了五公主身边去,五公主拉着谢繁华的手说:“我是头一次来燕平侯府,在皇宫里住久了,出来一趟觉得很是稀奇呢。”她拉着谢繁华手,将她从头到尾好生打量一番,越发觉得眼前女子长得实在好看,难怪哥哥会喜欢呢。 “枣儿,这里闷死了,不若你陪着我去外面花园里转转吧?”五公主歪着脑袋,笑眯眯望着谢繁华,这让谢繁华有心想拒绝,也不好拒绝,不由得便望向了站在五公主身后的两位宫中嬷嬷身上。 五公主出宫,身后自然是有教养嬷嬷跟着的,教养嬷嬷见五公主此举不妥,立即就要阻止,却被五公主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谢老太太道:“今天天气好,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三丫头,你便陪着公主殿下去吧。” 傅媚见状,赶紧站起身子道:“外祖母,媚儿也喜欢花园里的花,也想陪着公主殿下赏花。” 谢老太太笑道:“公主殿下可没有邀请你们一起赏花,你们若是想去,怕是还得公主殿下同意才行。” 五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既然想去,就都跟着来便是。”说完已经是拉着谢繁华一道往外面去了。 正是春浓季节,今儿天气也好,阳光普照,花园里的花开得旺盛。 五公主穿着一袭紫色的裙子,她身形高挑,又因为长期骑马射箭的缘故,身上自然而然露出一种女子所没有的气势,那是一种王者的气势。 谢繁华借着阳光打量五公主,五公主长得十分貌美,精致容长的鹅蛋俩儿,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只以一根淡紫色的绸带挽住,她穿的紫色裙衫是窄袖的,一身裙子也简单利落,腰间系着宽宽的腰带,更衬得胸前鼓鼓的,而腰肢纤细柔嫩。 这边五公主领着姑娘们逛花园,园子那头,大皇子也正领着谢家几位爷赏花。 远远的,大皇子便瞧见了这边的人,却见这边莺莺燕燕一群姑娘,不由抬了抬眉梢。 他来之前,已经跟自己妹妹说好了,让妹妹带着谢家三姑娘来花园里赏花,他自然也会带着几位谢家公子来花园赏花,到时候来个不期而遇,他便能见着谢三姑娘一眼了。却没想到,妹妹将谢家所有姑娘都领了来。 五公主自然也见着自己哥哥了,不由笑得眉眼弯弯,她长腿一迈,跑到大皇子跟前道:“哥,可真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边说一边不住给她哥哥使眼色,歪着嘴巴笑起来,又伸头跟谢家几位公子打招呼,“都说谢家公子风流俊逸,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五公主容颜绝色,她一笑,便是叫花园里的花都失色了。 大皇子冷着脸训斥妹妹道:“简直是胡闹,在别人家里做客,有你这般没规矩的吗?” 五公主趁人没在意,狠狠瞪了她哥哥一眼,意思是说,如果你再嘚瑟,我就将你使的坏都跟枣儿说了。 大皇子有些心虚,喉结滚动一下,没再训斥妹妹了,只是目光不由的便落向站在五公主身后的谢繁华。 谢繁华一直都是微微垂着脑袋,可即便是低着头,她还是能够感受到有两道火热的目光照射在自己脑袋上,一下子脸就滚烫起来。 今天夏盛廷休沐,便来谢家拜访老侯爷,完事就来找同窗好友谢容华。两人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大皇子跟五公主来了。夏盛廷如今品阶虽小,可是到底是朝廷命官,既是见着大皇子,自然得当面来请安的。 夏盛廷其人,大皇子自然知道,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才学,便将其留了下来。 才将陪着大皇子一起赏花,可巧就见着五公主领着侯府一群姑娘过来了,虽然大皇子已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热情,但是夏盛廷有心,自然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大皇子怕是瞧上了谢家三姑娘了,再抬眸去看谢三姑娘神色,见她早已经娇羞着埋下了头去,夏盛廷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七岁那年,母亲就跟他说过,将来是要娶侯府三姑娘为妻的。 谢三姑娘周岁的时候,那年他八岁,跟着母亲来侯府道喜,那个时候,他还抱过三姑娘。小小糯米团子一样的人,雪白雪白的,眼睛像极了天上亮亮的星子,十分可爱。 谢三姑娘六岁前,他也是见过她一两次的,小姑娘爱哭,侯府上下的人似乎都不爱搭理她,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很可怜。他知道,谢三姑娘的母亲是农女,怕是侯府的人都瞧不起三姑娘呢,所以三姑娘才总是受欺负。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隐隐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努力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就能护住她了。直到后来她从乡下回来,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他也已经考取功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能够娶到谢三姑娘的,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嫌弃他出身,可如今看来,怕是自己瞧错了…… 夏盛廷觉得自己真是被人兜头浇了一头的冷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便告辞道:“殿下,下官母亲如今病着,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得回去照看母亲。” 大皇子回头,笑望着夏盛廷道:“百善孝为先,本宫岂有不应的道理?你便回去吧。” 夏盛廷朝大皇子行了君臣之礼后,又向谢容华点了点头,方才离开。 谢锦华素来不爱热闹,能够陪着五公主出来逛花园,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可她站得久了也累,便也向着大皇子道:“臣女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再陪着殿下跟公主了,请殿下跟公主恕罪。” 五公主转身瞧着谢锦华,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便握住她的手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你身子不好便回去好生歇着去吧。” 谢繁华见二姐姐走了,她也想走,却被五公主一把抓住。 五公主朝她哥哥眨眼睛道:“哥,父皇好不易放阿喜出来一次,阿喜想去云水楼吃饭去了,要不哥哥做东请我们吃吧?” 此话正中大皇子下怀,他忍不住给自己妹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转身对谢容华说:“便由本宫做东,请你们一道去云水楼吃席。” 听得此话,傅媚跟谢素华是最高兴的,且不说吃不吃席的事情,能多见大皇子几眼,也是极大的殊荣。 这边正热闹着,那头谢锦华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忽然匆匆跑了来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姑娘失脚落湖里面去了。”小丫头自知犯了错,早在跑着来的时候已经哭肿了一双眼睛,说话声音也是颤颤巍巍的。 待得一众人赶到的时候,谢锦华已经被人救了上来,那个救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夏盛廷。   ☆、第七十七章 谢锦华身边跟着伺候的有两个丫鬟,一个叫追星,一个叫弄月。两人都是打小便跟着谢锦华的,追星娇俏活泼,而弄月则沉稳大方些,两人都深得谢锦华信任。刚刚谢锦华失足落水,跳进水里救人的是弄月,跑来喊人的则是追星。 追星见自己主子已经被救上来了,扑过去就跪在谢锦华跟前哭。 说来也巧,谢锦华跟夏盛廷是前后脚走的,所以两人当时距离不多远,当追星大喊救人的时候,夏盛廷就已经冲过来了。所以,谢锦华虽然着了冻,喝了几口冷水,倒是没有昏厥过去。 只是如今才将三月末,春寒料峭,湖里的水也还冷得很,倒也是冻得够呛。 谢繁华见二姐姐冻得直哆嗦,她赶紧蹲了下来,吩咐追星道:“别哭了,去请大夫吧。”又紧紧抱住谢锦华,想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温暖姐姐,还用自己的手不停去搓姐姐的手。 谢锦华脸色苍白,虽然被救得及时,但是险些失了性命,一时间也呆住了。此番感受到了温暖,她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只默默啜泣出来。 “姐姐,没事的,已经没事了。”谢繁华伸手不停拍着姐姐后背,安慰着她道,“你别怕,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谢旭华早解了袍子,披在谢锦华身上,他脸色凝重地望着谢繁华道:“三妹妹,你先陪着二妹回房歇着吧,好好照顾二妹。”他厚实的手掌在谢繁华肩头上拍了拍。 五公主望了她哥一眼,目光又落在夏盛廷身上,仔细打量着他。 一袭青衣着身,面若冠玉,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确一表人才。不过,对于谢锦华失足落水一事,五公主倒是不相信纯属巧合。 夏盛廷身上还在滴着水,静静立在一边,没有看任何人,脸上也是一份坦荡。 谢容华眉心深深蹙着,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好友原该是三妹妹的夫婿,如今却是跟二妹妹有了说不清的关系,而且还是当着大皇子跟五公主的面,这说出来,怎么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五公主咳了一声,望着她哥,大皇子也朝着妹妹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样子。 五公主道:“谢二姑娘沾了水,怕是身子还得将养好一段时日,今儿我们就不去吃席了,等二姑娘身子好了,到时候咱们领着她一道去。”五公主觉得,这事跟自己和哥哥多少也有些责任,若不是他们俩突然造访侯府,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出。 大皇子目光在夏盛廷身上停留一会儿,又举步往一边看了看,细细检查一番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以前在古阳县当县令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女子失足落水的案子,所以,到底是真的失足落水,还是人为,他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大皇子蹲在湖边认真检查的一幕,落在了刚起身准备扶着姐姐回去的谢繁华眼里,她看着那样一个身影,都呆住了。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除了脸以外,大皇子跟那个人真的很像呢。 想着周庭深,谢繁华眼眶湿漉漉的,鼻子也酸,一时间,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周哥哥……她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周哥哥呢。 在另外一边扶着谢锦华的弄月见了,以为她是因为心疼自己主子才哭的呢,心里暖暖的,安慰着道:“三姑娘,二姑娘没事的,您别哭了。” 谢锦华咳了一声,也伸手给妹妹擦眼泪,虚弱地说:“枣儿,你去我那儿,我有掏心窝子的话要跟你说。”她脸色虽然不好,但是一双眼睛却很亮很漂亮,她望着妹妹,眼睛里面有亮亮的东西。 姐妹俩进了谢锦华的房间,弄月赶紧吩咐底头做事的小丫头去烧热水去,她则拿了毛毯子跟新衣裙来。 “姑娘,快将湿衣裙换下来吧。”弄月一边说,一边已经用毯子给主子擦头发,“姑娘,追星已经请大夫去了,会没事的。”话才说几句,她便不争气地哭了,想着自己主子这么些年来受的委屈,她替主子心疼。 谢繁华反倒过来安慰弄月道:“还说姐姐呢,你自个儿怎么就哭了?快别哭了,不然姐姐会担心的。” 弄月伸手抹眼泪道:“是,奴错了,没事的,奴不哭。” 动作麻利地给主子换好衣裙,谢繁华扶着姐姐坐进被子里去,伸手接过弄月递过来的汤婆子,她将汤婆子放到谢锦华肚子上。 谢锦华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瞧着妹妹,忽然抓住妹妹的手。 “枣儿,姐姐问你,你是真的不愿意嫁去夏家的吗?”谢锦华声音轻飘飘的,可是问得却很认真,“枣儿,这里就我们姐妹两个,弄月是自己人,你跟姐姐说掏心窝子的话。” 谢繁华坐在床边,紧紧攥住姐姐的手说:“我不想,枣儿心里面有别人了。”顿了一下,又道,“就算没有别人,枣儿也是不会嫁去夏家的。” “枣儿,你好似对夏公子有很深的成见。”谢锦华望着妹妹,淡淡地说,“每次提到他的时候,你虽然嘴上没说,可是我从眼神里看出了你对他的厌恶。可是要说起来,你跟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厌呢?” 谢繁华低着头,玩着姐姐的手指,良久方说:“因为我知道,他并非我的良人。”想到上辈子的事情,谢繁华心里还有些痛,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而自己也早看得开了,可是那种痛是刻骨的,不是单纯的时间就可以遗忘的,她喟叹一声,继续道,“姐姐许是不知道,夏家住着一位姓林的姑娘,这位姑娘是夏公子以前老师的女儿,早些年她父母双亡后便一直住在夏家,跟夏公子……怕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只不过,夏夫人瞧不上林姑娘出身罢了。” 对于谢繁华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的,谢锦华倒是没有问,只是有些凄凉地笑了起来:“那看来,这一条路,我还是走错了……”垂眸想了想,又轻声道,“不过,这样也总比嫁去宫里头的好,都是棋子,还是选择一个相对自由点的。” 谢繁华不是个蠢笨的,听姐姐这般说,她已经猜出来了,握住姐姐的手更紧了几分。 “夏盛廷何德何能,今生竟然有福气跟你结缘。不过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夏盛廷,或许并非你的良人。”她咬了咬唇,犹豫间正准备将自己重活一世这样荒唐的事情说出来,外面却有小丫鬟打帘子进来说,老太太亲自来看二小姐了。 谢锦华没说话,只是面上划过一丝哀伤,那种绝望的神情不免又叫谢繁华想起了姐姐曾经说过的一个侯府庶子的事。 谢老太太气冲冲走进来,黑着脸将屋子里头一众人都打发了,连谢繁华也被她打发走了,屋里就只剩下老太太跟谢锦华两个人。 弄月站在院子里头,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子,就怕老太太会责罚主子。 谢繁华拉着弄月走到一边,悄悄问道:“听二姐姐说过,三年前曾经跟一位侯府的公子订过亲,后来那位公子遇难了。二姐姐如今性子这般冷淡,可是跟那位公子有关?” 提起往事,弄月不免又要心疼主子,红着眼眶道:“那位公子其实是万恩侯二房老爷一位外室生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二小姐认识了他。要说起来,那位公子虽然出身不好,可是论容貌、论学识、论胆识,都是没得挑的。奴婢瞧得出来,那位公子喜欢咱们家二小姐,咱们家小姐也欣赏他。不过,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断不会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那位公子也从未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说来也是巧了,有一天万恩侯家的老太太做寿,二小姐跟着老太太去吃酒席,也是这样的天气,二小姐去捡风筝的时候落湖里去了,那位公子救了她。万恩侯府虽还袭着爵位,可到底有些没落了,府里头的爷们没有一个有前途的,也就这个外室生的公子样样优秀。后来,万恩侯府便趁机要给那位公子求娶二小姐为妻,当时老太太也是同意的,二小姐为此还高兴过一阵子呢,可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位公子好好的,说没就没了。自那之后,二小姐大病一场,病好了就一直是这样了。” 谢繁华唏嘘,原来是这样的,想必姐姐心里一直认为那位公子的死,跟老太太有关。 弄月说:“三小姐,您别怪二小姐,是因为您确实不愿意嫁去夏家,她才出此下策的。她只是不想受老太太的掌控,她想过简单的生活,二小姐常说,若是能有来生,她倒是愿意投身去那些寻常百姓家,粗茶淡饭,未必就不精彩。” 谢繁华自然不会怪姐姐,她只是担心姐姐,这一条路,未必就比嫁给皇子好。 那夏盛廷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那林翘聪慧美丽,又跟夏盛廷心意相通,常常夏盛廷只一个眼神,林翘便知道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若不是夏夫人嫌弃林翘出身,想来这对金童玉女早就结为连理了。 正失神间,屋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谢繁华正想进去看看怎么了,房门打开了,老太太黑着一张脸,拄着拐杖,气冲冲地往外面去。 谢繁华顾不得许多,只跑进房间去,却见姐姐坐在一边哭。 弄月唤小丫头进来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又走到谢锦华跟前道:“姑娘,老太太可怎么说?” 谢锦华摇了摇头,凄凉一笑道:“我以死相逼,她还能如何?” 弄月拍了拍胸脯:“如此说来,老太太算是同意了?”顿了一顿,又说,“可是那夏家不派人上门来提亲怎么办?” 谢锦华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淡淡道:“夏家想求娶枣儿为媳妇,多半为的也是枣儿侯府千金的身份,如今见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不会不抓住的。只是……”只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了,如此一来,倒是害了妹妹。 自己不愿攀附权势,老太太怕是会将目标放在枣儿身上,想起这个,谢锦华多有愧疚。 谢繁华明白姐姐想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说:“要是我真不愿意,就去求爹爹,爹爹疼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的。”她忽然想到那次进宫的时候,谢锦华跟她说的话,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只是,曾经听姐姐的语气,似乎是认命了的。” 谢锦华眼里有着愧疚,她紧紧握住谢繁华的手说:“当初确实是想着认命的,可近些日子来,夜间常常做梦,每次都是梦到他。他跟我说,让我千万不要进宫,哪怕是嫁给寒门子,日子清贫一点,也好得过在宫里讨生活。我想来想去,又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越发意不能平,刚好今儿有这样一个机会,咬着牙便演了。” 姐姐也是可怜,打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打仗,老太太虽然待他们好,可其中也有利用成分,并非那般纯粹。如此想来,谢繁华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得要死,她有那么多人爱着宠着呢。 回到汀兰院,谢繁华便直接跑去陈氏房间,一进屋就紧紧抱住母亲脖子。 陈氏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女儿,也笑着抓住女儿手说:“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谢繁华在母亲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边坐了下来,将头歪靠在陈氏肩上,继续撒娇道:“娘,枣儿可真幸福呢。” “真是傻孩子。”陈氏揉着女儿头发,轻声说,“刚刚听翠竹回来说,你姐姐落水了,可瞧了大夫?” 说到这个,谢繁华坐正了身子来,一脸认真地说:“娘,女儿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第七十八章 陈氏见女儿一脸认真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什么事情?跟娘有关系?” 谢繁华想着,自己母亲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嫁给夏盛廷,如今要是知道她替自己相中的好女婿跟二姐姐结了良缘,依着母亲的性子,怕是得哭一场。 此番想着,谢繁华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起来,她可不想母亲伤心难过。 “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陈氏见女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没好事,不由紧张了很多,她自从怀了身孕后,整个人变得紧张兮兮的,此番见女儿这般,不由想到老太太刚刚打发人过来的香茗,“那香茗,是不是老太太打发来给你父亲的?” 三郎这些日子似乎总忙得很,也不若以往那样总跟自己呆一起了,有的时候,能连续六七日不回后院来。 她心里焦躁不安,怕三郎如今嫌弃自己而生了异心,但想着,三郎每次回来总是疲惫的样子,她又心疼。她想安慰他,可他从不跟自己说衙门里的事情,也不是他对自己不好,只是,他对自己的那种好,像是一个长者在安慰、宠爱小辈一般,让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她越来越抓不住了。 谢繁华道:“娘,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这种事情。”既然话已经开了口,怕是不说出来,依着娘现在这种疑神疑鬼的性子,还不得自己将自己给急到,便继续说,“是这样的,刚刚女儿跟二姐、四妹还有表姐一起陪五公主去花园里赏花,刚好在花园里头碰到大皇子带着二哥他们,哦,夏公子今儿也来府上找大哥了。”说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地抬眸望了母亲一眼,然后才继续说,“二姐姐身子不好,便先回去了,夏公子家里有事,也先走了,可说来也巧了,二姐姐走到湖边的时候失足落水里去了,刚巧被路过的夏公子给及时救了上来。” 听到这里,陈氏自然知道这种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发展了,不由气得胸口疼起来,她伸出手指狠狠戳着女儿脑袋:“若是你肯早点应下来,娘便就早早跟夏夫人商量你们的婚事了,可不知你怎么想的,偏偏不肯嫁去夏家。如今倒是好了,那么好的一个儿郎,你是没福气了。” 谢繁华伸手抱着脑袋,嘟着嘴小声嘀咕:“他有什么好的,我还怕二姐姐嫁过去受欺负了,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不是善类,吃着碗里瞟着锅里,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又道,“娘,为了这事,老太太已经骂过二姐姐一顿了,你可不能因此对姐姐产生偏见。姐姐生下来就没了亲生母亲,爹爹又一走十多年,便是有娘你疼她,可姐姐也是可怜的。” 想着谢锦华,陈氏心里的气也消了些,只望着女儿苦笑道:“娘自然也是疼她的,她能嫁个好儿郎,娘自然开心。可是枣儿,你也不想想,你往后可怎么办?”陈氏越发替女儿担忧起来,眉心蹙起,“娘不聪明,可也不傻,你二姐姐若是不去宫里了,老太太岂不是要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去?”又一把将女儿抱住,垂泪道,“我可不许,我的宝贝女儿可不能去那吃人的地方。” 谢繁华安慰母亲道:“我要是不愿意,谁逼我都不行。” 母女两人说了会儿话,陈氏想着谢锦华这就要嫁了,自己如今是她继母,怎么也该担起母亲的责任来,便领着赵桂氏去了谢锦华院子。 谢锦华没有想到继母会来,倒是十分惊讶。她知道自己这位继母一直是看好夏公子给三妹妹当夫君的,如今自己耍了手段捷足先登,她以为陈氏会去父亲那里哭闹一番呢,没想到倒是这么快就来自己这儿了。 陈氏进屋子的时候,谢锦华已经披衣起身了,她请陈氏一边坐,又命弄月看茶。 陈氏细细打量谢锦华一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也心疼她,便抓了她的手说:“刚刚听枣儿说,二姑娘不小心落了水,可请了大夫吃药?” 谢锦华笑着点头:“多谢太太关心,追星已经请了大夫来给锦儿把过脉了,也开了方子,说是没有大碍,吃几副药就好了。” “没事就好。”陈氏叹一声,方又说,“事情都听你妹妹说了,只是,叫二姑娘嫁去夏家,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谢锦华道:“太太别这样说。”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虽然妹妹已经跟她说了自己不想嫁去夏家,可继母却是一心想妹妹嫁去夏家的。 陈氏说:“你也别多想,我瞧着那夏家郎君是个出息的,所以希望枣儿能够嫁给他,只可惜枣儿没那个福气。不过如今倒也好,二姑娘嫁过去,有你爹爹照拂着些,我也放心。夏家离咱们侯府不远,你往后有什么事情,便是自己不能回来,也可以让你的丫鬟婆子们捎个信回来。” 这么些年来,谢锦华跟陈氏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谢锦华只敬陈氏是长辈,却是没有一刻将她当做是自己母亲的。倒不是陈氏待她不好,相反,小的时候,陈氏刚来的那会儿,总是小心翼翼想讨好自己,可自己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是自己母亲,所以自己不愿意靠近她,并且心里也隐隐觉得,是她抢了父亲,所以父亲走了。 后来她有了妹妹,便一门心思放在妹妹身上,也没再刻意靠近过自己。 在外人眼里,自己从来都是端庄贤良的,可是却没人知道,自己是多么羡慕妹妹的洒脱恣意。 一转眼过去,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自己也大了。 眼瞅着就要嫁人,如今,她倒是有诸多舍不得。 谢锦华眼眶里湿润起来,将头轻轻靠在陈氏怀里,唤了她一声母亲。 陈氏本来眼泪就多,如今听谢锦华唤自己母亲,她一个没忍住也跟着哭了。 是以,当谢潮荣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妻子女儿抱在一起哭的画面,他倒是有些愣住了。 弄月捧了茶进来,见着侯爷回来了,赶紧请了安,陈氏跟谢锦华这才停下来。 陈氏用丝帕擦了擦眼角泪水,起身说:“侯爷回来了,那你们父女说说话,我先回去。” 谢潮荣拉住妻子道:“你先别走,我呆会儿与你一道回去,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锦儿。你是锦儿母亲,无需回避。” 听丈夫这么说,陈氏便也一道坐了下来。 谢潮荣道:“锦儿,你告诉父亲,你是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嫁去夏家的?爹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放心,你若是不愿意,爹爹有办法。” 谢锦华哭得眼睛红红的,望着父亲点了点头说:“夏公子才华横溢,听大哥哥说,京城里想要嫁给他的名门贵女很多,女儿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她微微顿了一下,方继续道,“只是怕是夏公子看中的是三妹妹,倒是女儿抢了三妹妹的好姻缘。” 谢潮荣望了陈氏一眼道:“既然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父亲便不多说什么了,你也放心,有父亲在,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谢锦华道:“只是老太太被女儿给气着了,如今怕是不会再见女儿,还望爹娘能在老太太跟前替女儿说说好话。”她轻轻抬起头来,清丽的面庞上有着浅浅的笑意。 陈氏忙不迭点头道:“二姑娘放心……”原想说自己可以帮她说话的,可想到老太太根本就不待见自己,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说出来也是丢人。 谢潮荣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起身道:“你便好生歇着吧,老太太那里,你不必担心。” 待得夫妻两人回了汀兰院,谢潮荣方才安慰妻子道:“事已至此,你便也别伤心了,好歹锦儿也是你的女儿。” 陈氏气道:“侯爷这话什么意思?我心里疼二姑娘跟疼枣儿是一样的,如今她能寻得如意郎君,我心里也高兴得很呢。”望着丈夫唇边挂着的意味深长的笑意,陈氏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故意这般说的,便气呼呼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不理丈夫。 谢潮荣已经忙得几日没回后院了,此番见爱妻娇憨,不由心头一暖,伸手就将妻子搂进怀里来,又顺势将头凑到她肚子上,笑着道:“我又要当爹了。”一边说着,一边手很不老实地在妻子腰上捏了一把。 这种捏法暗含深意,陈氏脸刷一下就红透了,伸手使劲推丈夫。可是她力气小,任她怎么推,黏在身上的人就是不动,反而还变本加厉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陈氏惊道:“这里是哪里,你就敢这样!” 谢潮荣抬眸,抱着妻子的脸亲了一口道:“我私下问了大夫,如今过了三个月,只要小心些行事,就没事。” 陈氏低了头,故意道:“贺姨娘被老太太送回贺家去了,老爷不惦记?”她只知道老太太把贺氏送回贺家了,至于为着什么事情送她回去,陈氏却不知道。 谢潮荣望了妻子一眼,将手放在她心口处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何曾惦记过她?不过,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我也有错,心里有那么几分愧疚罢了。人都是会变的,她也再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贺宏珍了,如今只希望她能够找个好人嫁了。” 陈氏心里高兴,可嘴上还是说:“打发了贺氏是好,不过,老太太担心你受累,差了香茗来伺候你。” 正说着香茗,香茗便端着茶打外面走了进来,笑着道:“太太,老太太差奴来是伺候您的,老太太知道太太如今身子重,又见奴本分是个老实的,便就差了奴来照顾太太。”说完话,她倒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潮荣捏了捏妻子的脸道:“只要你心里真心只有我一个,我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还敢沾花惹草的?”他眼睛亮亮的,一双黑眸里攒着星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 陈氏倒是有些接不上话了,不过,倒也坦诚道:“三郎,过去的事情便就过去了,你我最终能在一起,也是历过百般磨难的。已经十六年了,我也早已经将阿青当做了亲哥哥,只是他至今都未娶妻,我心里愧疚,总觉得是我对不住他。” 妻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潮荣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方道:“你有着身孕,别多想了,他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怕是一时抽不开空娶媳妇。”这话真是骗鬼鬼都不信,谢潮荣舌头打了个转,低头说,“我抱你进去吧?” 一时间,内室便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声,以及女子轻柔娇媚的呻吟,还有男子低沉粗重的喘息声。此声缠缠绵绵不绝,却又低回婉转,细水长流,直至夜幕降临方渐渐停歇。 果然,第二日夏夫人便亲自上门来了,老太太只称自己身子抱恙不便见,还是陈氏见了她。 昨夜夫妻两人闹得有些过,陈氏出来见夏夫人的时候,脸上还红艳艳一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夫人对陈氏,其实心里还是很嫉妒的,嫉妒她的好命。 陈氏命丫鬟看茶,又请夏夫人坐下,方才道:“夏夫人今儿来,怕是为着咱们府二姑娘跟夏公子的事情吧?” 夏家想要倚仗侯府势力,所以夏夫人一直希望自己儿子能够娶侯府一位小姐,原本是没将主意打到谢二姑娘头上的,可老天有眼,那三姑娘瞧不上自己儿子,自然有更好的瞧得上,因此,夏夫人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廷儿年岁实在不小了,府里头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若是侯府也准备好了,咱们便找了媒人换庚帖,再选个日子把事情给办了。” 陈氏喝了口茶,想着丈夫昨晚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便道:“谢二姑娘在家的时候便没吃过什么苦,这婚事自然不能马虎的,若是这般急匆匆就嫁了人,怕是叫外人笑话。” 夏夫人一愣,倒也笑了起来:“这自然是,谢二姑娘金枝玉叶,哪里就能这般草率了。我这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谢家姑娘,所以才心急了些,既然侯府也有意结这门亲事,我便回去请媒人上门说亲,合了八字,也就可以动起来了。” 夏夫人几句话说完便就告辞,陈氏望着夏夫人的背影,又想着丈夫昨夜说的话,不由叹息一声。 谢锦华的亲事算是定了下来,婚事定在九月里头。 到了四月,离诸位皇子选亲没有几日了,谢繁华正想着如何能逃掉呢,却是惊闻噩耗,京兆尹周庭深身系命案,已经被刑部拘押。   ☆、第七十九章 关于京兆尹周庭深的事情,最近京都城里一直传得沸沸扬扬,曾经受过周庭深好处的老百姓怎么都不敢相信,周府尹竟然会杀人。 不过,命案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是直指周庭深,人证物证俱全,叫人不信都不行。 堂堂朝廷命官,先是酗酒流连烟花之地,后酒后胡言辱骂朝中重臣,惨遭朝臣弹劾之后,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甚至为了青楼女子而动刀杀人。 周府尹性情大变,别说是臣民百姓,便是当今圣上也是咂舌难信。圣上将此案交由大理寺亲审,到了四月末,周庭深便被判了死刑,目前打入刑部死牢,只待秋后问斩。 期间,谢繁华为了此事一直求她爹,可是这件事情别说是谢潮荣了,便就是当今圣上,也不可能罔顾天朝律法徇私,可她心里还一直抱有一丝希望的,总觉得她的周哥哥是被冤枉的,会没事的。 直到命案定了下来,谢繁华听到是被判了死刑,这才心死欲绝。 当场就昏厥过去,一直迷迷糊糊说些梦话,徒留着一口气,可是那双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谢家三小姐在皇子选亲之际突然病倒,谢老太太原本打得好好的算盘又乱了,一时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在府上还有四姑娘跟五姑娘,五姑娘年岁还小,连走路都磕磕碰碰的,那么也就只剩下四姑娘一个了。 傅媚虽然也要参加皇子选亲,但她到底不姓谢,那是傅家的人。 进宫待选前夕,谢老太太将傅媚跟谢素华都叫到了跟前,亲自跟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赏了两人许多衣裙头饰,方才打发她们离去。 对这两人,谢老太太都不太看好,这傅媚虽有倾城之貌,可性格乖张容易动怒,一点心眼子都没有。皇子选亲首当选贤,只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再说谢素华,虽然容貌尚算清秀,可到底年岁小了些,一张脸都没长开,又怎么入得皇子的眼。 想到这里,谢老太太气得老毛病又犯了,旁边铃铛赶紧端了药来。 谢老太太闻着那味儿就使劲挥手,转头问铃铛道:“三丫头的病怎样了?不论是京城里的大夫,还是皇宫里的太医,可都是给她请来了,就算再大的病,也该是好了。” 铃铛蹙着眉心摇摇头道:“方才奴婢去汀兰院瞧过了,似乎不大好,一直昏迷着,丫鬟们连汤药都喂不进去。为着此事,三太太也病得下不来床了,差点动了胎气。而且,奴还听大夫说,若是三姑娘再这样一直不肯吃药的话,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谢老太太听后,一掌拍在案几上,气道:“为着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竟然能病成这样,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败坏咱们侯府名声?”老太太气呼呼的,大口喘着气,其实她心底更气的还是谢繁华因病不能参加皇子选亲一事。 铃铛跟在老太太跟前多年了,心里明白,便道:“老太太别急,不是还有四姑娘吗,奴瞧四姑娘倒也是个稳妥的。再说了,先是二姑娘定亲,后是三姑娘病倒,谢家一连失去两次机会,别说是咱们急了,淑妃娘娘可也急呢。” 铃铛话只说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话没说,但是老太太心里却是明白。 淑妃娘娘需要谢家,只因着这一点,便也会选谢素华为三皇子妃的,正妃不行,那谢素华当个侧妃还是有望的。 想到这里,谢老太太却是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觉得意难平。 当即便对铃铛道:“我亲自去汀兰院瞧瞧那丫头去,一直这样病着也不行。” 而此时的汀兰院内已经乱成一团,大夫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个个都是将头直摇。都道,怕是这三姑娘不行了,所谓药到病除,谢家三姑娘连药都喝不下去,还怎么病除? 谢五姑娘谢静华听有人说自己三姐姐坏话,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双手叉腰就蹬蹬蹬跑到那人跟前,一脸严肃地说:“不许你们说我姐姐坏话,我姐姐的病肯定会好的,你们是庸医。” 小姑娘到底还小,只才说了几句,自己哇一声就哭了起来,马氏过来赶紧将女儿抱走。 近来,不论是城中大夫,还是府里头的丫鬟婆子,都说三姑娘怕是不行了,既如此,那她病得肯定不轻,这间房里定是晦气的。 马氏做做样子来看了几次,但是每次都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后来听说三姑娘病情越来越重,她就不来了。 倒是好,女儿天天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来,跑来就算了,好好在外面院子里头呆着就行,她倒是一来就往屋里头钻。 马氏怕谢繁华身子上不干净的东西会过给自己女儿,不由气得狠狠抽打女儿屁股,凶道:“叫你不听话!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跟娘回家去!” 谢静华不依,身子上也是有一股子蛮劲的,小胖身子使劲扭着:“我不回去,我要呆在三姐姐这里,三姐姐不会有事的!”一边嚎着,一边将眼泪鼻涕都往马氏身上擦,眼泪瞟到老太太来了,她哭得更凶,伸出小胖手就要够老太太,“奶奶,奶奶,你一定要救救三姐姐。” 谢老太太沉脸看着孙女儿,训斥马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带着她来看看她三姐姐也就是了,你还容她在这里鬼哭狼嚎的,像个什么样子。” 马氏道:“娘,儿媳这正是要带她回去的。”一边说一边往里屋使眼色道,“里头味儿重,晦气得很,娘您还是别进去了。” 谢老太太哼道:“这是你一个做长辈该说的话?你就算这样当着小辈面说话的?” 马氏脸一下子就红了,再不敢多说,只弯腰朝老太太行了一礼,然后抱着女儿就走了。 里屋,谢繁华静静躺在床上,此时佳人面色苍白,秀眉紧蹙,似乎梦靥到了,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旁边红枝绿叶衣不解带地伺候着,陈氏坐在一边,紧紧攥住女儿的手,默默垂泪。 香茗劝着道:“三太太,就让奴婢们伺候三姑娘就行,您先回去吧。”她目光落在陈氏渐渐隆起的小腹上,靠近一步说,“老爷昨儿已经交代奴婢了,一定不能叫太太您累着,您就是为着老爷为着小姐,也该好生歇着。” 陈氏握住女儿的小手不肯松开,将女儿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大颗大颗泪珠滚落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我不走,我要陪着枣儿。” 香茗也不好再劝,一转头,便见老太太进来了,她赶紧立在一边去,给老太太请安。 此时陈氏也起了身,站到了一边去,只目光还呆呆望着女儿。 香茗道:“老太太,其实奴婢瞧着三姑娘今儿似乎比前几日好得多了,这烧也退了,夜间说的胡话也少了,该是过不得多久就能痊愈。” 谢老太太瞧着谢繁华脸色,摇头道:“这丫头也是个没有福气的,偏生这会子生病,也不知道得耽误多少事情。” 香茗知道老太太话中意思,倒也没有再多说,只默默立在一边。 谢老太太呆了一会儿,便就走了,老太太走后,陈氏又坐到了女儿床边去。 而这个时候,谢繁华薄薄眼皮下,似乎眼珠子滚动了一会儿,然后那双大眼睛就睁开了。 陈氏见状,喜得叫道:“枣儿,你醒了?你可吓死娘了。”她伸手摸着女儿红扑扑的脸颊,却又是不敢有太过的举动,女儿此时就跟纸糊的灯笼一般,是易碎的,她怕把女儿给碰碎了。 见三姑娘醒了,伺候在内室的丫鬟婆子都很开心,红枝则出去又将外面的大夫请了进来。 这位老大夫花白胡子,进来之后给谢繁华搭脉,然后不由“咦”了一声。 陈氏急道:“大夫,我女儿怎样了?可是已经大好了?” 老大夫伸手摸着花白胡子,轻晃着脑袋问道:“这几日,可是有人给贵千金喂了汤药?姑娘原不是大病,不过是心头堵着一口气不肯喝药罢了,若是汤药能喂得进去,姑娘的身子就会日渐康复。” 陈氏喜道:“大夫的意思是说,我女儿得救了?” 老大夫将谢繁华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转身到一边案几上,又开了方子。 陈氏开心,一把抱住女儿,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道:“枣儿,你醒了就好,咱们好好吃药好不好?只要你按时喝药,就能跟以前一样了。” 谢繁华轻轻将母亲推开,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然后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只转了个身子,面朝着里边,什么话也不说。 陈氏知道女儿一时间还接受不了那个事实,便也不多勉强,只要她的枣儿能捡回一条命就好。至于其它事情,该忘记的迟早会忘记的。 陈氏转头问道:“你们是谁将药给小姐喂进去的?” 屋内的丫鬟都互相望了望,又都摇头,倒是红枝走了出来道:“太太,既然姑娘今已经醒了,您还是顾及些自个儿身子,回去歇息去吧。姑娘有奴婢跟绿叶照顾着,没事的,若是姑娘好了您反而病了,奴婢们真是罪该万死了。” 陈氏又抱了女儿一会儿,方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待枣儿病好得彻底了,都重重有赏。”近日来陈氏也是操碎了心,以前事事有丈夫跟女儿为自己筹谋,她日子倒是过得自在,如今女儿一下子病倒了,她就觉得塌了半边天。 似乎一下子又想到女儿六岁那年得天花的事情,那个时候丈夫不在,自己跟女儿在府上一直受排挤,女儿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她当时就在想,若是女儿没了,她便也不会独活,跟着去算了。 这次也是,女儿若是没了,她也就没了生的念头。 好在,上天垂怜,她的枣儿心地善良,肯定不会有事的。 陈氏抽出丝帕擦了擦眼角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来:“枣儿,你好好听话喝药,娘明儿再来看你。”说完话又给女儿掖好被角。 自始至终,谢繁华都没有搭理过谁,只是望着头顶上的帷幔,表情呆呆的。 陈氏走后,红枝开心得赶紧命底头的小丫鬟去药堂抓药去,她则拿了之前剩下的药去煎,只留绿叶跟金贵在屋里头伺候姑娘。 到了晚上,小丫头们也都累了,趴在床边或者案几上睡着了,春风将窗户轻轻吹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人影进来之后,又将窗户轻轻关上,这才如前几日一样,将昏死在床边的丫鬟都拽到了一边,他则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只借着昏暗的灯光静静打量眼前之人。 虽然吃了自己强行喂的药丸,可这丫头似乎心里头在赌着一口气似的,这药效也就减了有七分。她原本得的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赌气,不肯喝药,几日下来,身子就伤了。药丸原本吃一粒就可以叫她大好的,他却是喂了她三粒,才勉强叫她醒过来。 谢繁华其实没有睡着,白天的时候,她虽然谁也没有搭理,但是脑子还是运转着的。所以,当陈氏问谁给她喂药的时候,她似乎才想得起来,这几日梦间总是能见到一个男子的身影,男子私闯进她的闺房,对她百般呵护温柔,她一直觉得这是周哥哥来看她了,所以怎么也不愿醒来,她怕自己一醒梦就没了。 如今这个人又来了,谢繁华有些激动,可又有些害怕。 她希望是周哥哥,可是又怕自己一睁开眼,那个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此番想着,眼眶不禁又热了起来,滚烫的泪水湿润了纤长卷翘的睫毛,顺着脸颊滴落在脖颈上。 “周哥哥,是你吗?是不是你来看枣儿了?”她双眼闭着,因为是昏迷多日第一次开口说话,所以声音都有些变了,嗓子也哑着,“我才不信你会犯法了,肯定是他们冤枉你的,你没有了亲人,所以都没人帮你。” 她觉得委屈,也是因此恨透了所有人,越哭越凶起来,小胸膛起起伏伏的。 男子身子微微僵了一会儿,倒也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那羸弱的身子轻轻抱进了怀里,又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来塞进她嘴里强行逼她吃下,然后端起一边案几上放着的热水壶倒了热水给她喝。 这次谢繁华倒是也乖,没有反抗,吃了药喝了热水,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   ☆、第八十章 男子垂眸望着怀里那娇小的身子,才几天时间,原本鲜活的一个人,竟然就瘦成这般。他素来知道苦苦暗恋一个人是痛苦的,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深深藏在心窝里喜欢的姑娘,如今竟然为了别人将自己折磨成这样。 而那个男子,还在处心积虑骗她,当她为了他伤心落泪、甚至一病不起的时候,他则悠闲地呆在皇宫里,筹谋着到底娶哪家的姑娘可以给他争取最大的利益。就算他身份特殊,身不由己,那也不能成为可以伤害枣儿的理由。 他李承堂放在心窝里疼的姑娘,绝对不允许旁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药效上来了,怀中的姑娘也渐渐睡了过去,她似乎睡得很安心,呼吸是平稳的,连嘴角都挂着一丝笑意。 李承堂大掌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低头,便在她嘟着的小嘴上亲了一下。 姑娘的唇香香软软的,还带着一丝甜味,离得近了,可以闻到她身上隐隐也有股清香,她整个人就像一朵开在清晨的花一样,浑身散发着朝气,永远那么活泼鲜亮,爱笑就笑,爱哭就哭,恣意潇洒得很。 就跟小时候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梳着可爱的花苞头,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二哥,怎么甩都甩不掉。还爱哭,说不得,才凶了几句,就跑去长辈那里告状了。也是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的小女孩不是爱哭包,她是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她娘出身低微,她在家不受宠,甚至连小小庶女都敢欺负她,她的坚强霸道不过是强装出来给人看的。很多时候,他都会看到,小姑娘会偷偷躲到一个没人看到的墙角继续哭,那种背着人偷偷地哭,其实才是真正伤心的时候。 所以,当后来她又哭着指出是自己抢了她弹弓的时候,他没有出言反驳辩解。她想要自己身上打猎用的弓弩,他可以为她重新做一个。她想要自己的汗血宝马,他也可以送她一匹。她想要任何东西,他都会心甘情愿给她。 他有的,会全部给。他没有的,不惜一切代价找了来,也会给。 有的时候,他觉得,没有道理的任性地去宠溺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 他原想着,等着她过了及笄再上门提亲的,如今看来,若是自己再不主动些,怕是媳妇要被旁人抢走了。 红杏枝头春意闹,此时正是春浓时节,人间花开正盛。 第二日一早,伴随着虫鸣鸟叫声,谢繁华于梦中幽幽转醒。她翻了个身,面对着那扇窗,窗户半开着,院子里的杏花桃花都已经开得很旺盛了,个个挤破脑袋似的想要探进屋子里来。谢繁华一边看着窗外热闹的春意,一边想着昨儿晚上的美梦,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红枝走了进来,见主子已经醒了,她大步走过来说:“姑娘,今儿天气好,可愿意起来走走?” 谢繁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慢悠悠望了红枝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已经醒了,也别让旁人知道我身子开始大好了。” 红枝跟在谢繁华身边也有些时日了,有的时候,也能猜出自家姑娘几分心思来。听谢繁华这般说,她便心中有数,点头道:“姑娘放心好了,如今老太太已经让四姑娘进宫参加皇子选妃去了,老太太一早就亲自陪着去了。” 不可否认,谢繁华这次病倒,不仅仅是真的伤心,她也是在逃避。 她不想嫁到宫里头去,不想做谢家一枚棋子,她只想嫁个简单的人,只想过夫妻恩爱的平淡日子。 红枝也不想自家姑娘总想着伤心的事情,便扯了旁的话题道:“姑娘,咱们‘花好月圆’如今生意有赵姑娘操持着,您倒也可以休息些时日了。姑娘昏迷的时候,亲家老太太来看过姑娘几次,赵家姑娘也跟着来的。” “阿妩?”谢繁华这才想起来,曾经为着周庭深的事情,误会阿妩了。 她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子还弱得很,软软的有些提不上力气。 红枝拿了个引枕垫在谢繁华身后,扶着她坐好,又给她掖好被子,这才又说:“前些日子,赵姑娘新出了一种花样的裙子,似乎很得京中贵女的喜爱,都争相订购。哦,对了,奴婢自作主张请了几位帮忙的绣娘,只因前些日子姑娘一直病着,所以还未来得及告诉姑娘。” 谢繁华点头道:“铺子里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便先决策,完了事后再告诉我也行。” 红枝应了声,明显心里很高兴的,又在谢繁华跟前伺候了会儿,方才转身出去。 谢繁华喝了点米汤,才准备歇下,谢锦华进来了。 因为一早的时候窗户开着,将房间里头那股子怪味给盖了过去,此番屋里倒是没了药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甜的花香味。 谢锦华进来的时候,清秀的面庞上带着笑意:“三妹妹已经醒了?我瞧你屋里头的味儿没那般重了,还有股香味呢。”她于床边坐了下来,红枝给她端了茶水进来,她则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你们家姑娘说说话。” 红枝应着出去了,谢锦华这才握住谢繁华的手道:“你虽然大病一场,可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总算逃过这一劫。刚刚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四妹妹被淑妃娘娘选中给三皇子当侧妃了,咱们家既是出了一位皇子妃,你也算是自由了。” 谢繁华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是不踏实。 似乎哪里不对劲,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逃过这一劫。 因为已经跟夏家定了亲,谢锦华这些日子更加鲜少出门了,平日里没事只呆在自个儿屋子里绣嫁妆。 谢繁华望着姐姐,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不免也笑了起来:“姐姐婚事定在九月,如今已经要五月了,想来也没多少时日了。”她还是担心姐姐的,那夏盛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然姐姐温柔端庄,而又有侯府小姐的身份,怕也不一定能够幸福。 夏盛廷跟林翘的感情,她上辈子是见过的,所以,这辈子她是怎么也不会再走那条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姐姐却是瞧中了夏盛廷,只希望姐姐能够比自己出息,别让自己上辈子的悲剧重演在她身上。 其实有的时候想想,谢繁华不但瞧不起夏盛廷,反而也有些恨他。明明已经有佳人在旁红袖添香,偏偏为着仕途还要招惹世家之女。 女子何其可悲? 望了谢锦华一眼,谢繁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道:“我在扬州的时候,跟着舅舅做生意,舅舅算股份给我的,所以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说了一半又唤红枝进来,让她去自己梳妆柜底下拿出个红木盒子来,递到谢锦华跟前,“这个我一早就给姐姐准备好了,自打我管着三房的大小事情后,也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咱们府上,怕也只是外面不知道的人瞧着光鲜,其实到底如何,也只咱们心里自己清楚。” 上辈子她嫁妆很多,有些是侯府给的,其实很多都是舅舅送来添了的,她不清楚,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丰厚的嫁妆都是侯府给的呢。这辈子细细想来,怕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且说侯府没那么宽裕,就算有,老太太也不可能对自己那么舍得。 谢锦华虽然身上确实没多少伴身的银子,但是她来,也不是向妹妹要银子的,因此一下子脸色就变了,推道:“三妹妹玩笑了,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银子?你快些收起来吧。” 谢繁华道:“二姐姐便是念着咱们的姐妹情分,也收下吧,二哥跟二姐打小就对枣儿好,枣儿不是不知道报恩的人。” 谢锦华握住妹妹的手道:“枣儿,虽然逃了皇子选亲,可是并不代表你已经自由了。老太太那里,怕是还惦记着你呢,姐姐今天来不但是看你身子好了没有的,也是想问问你,你自个儿有什么打算?” “老太太若是逼着我嫁我不愿意嫁的人,我大不了再病一场。”谢繁华嘴一噘,就有些耍起小孩子的性子来。 “你这说的可是糊涂话。”谢锦华道,“女人的身子伤一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调理得好,你倒是好,还上了瘾了。你是不知道,你病倒了,我跟二哥倒是急得半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放低了声音说,“枣儿,你既生了一场病,那些该忘记的事情该忘记的人也得忘了。” 谢繁华知道姐姐说的是谁,不免又耷拉下脑袋,心抽搐着疼。 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谢锦华起身道:“你的银子首饰,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姐姐该说的话也都跟你说了,你自个儿身子要紧。” 连着两日,谢繁华都是一直卧在床上不起来,到了第三日,听说皇子选妃已经结束了,她才穿了衣裙,想着趁天气好去花园里逛逛。 可巧不巧的,在花园里赏花,便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谢素华如今是淑妃娘娘给齐王殿下选的侧妃,也是燕平侯府唯一一位王侧妃,是侯府将来要仰仗的人,因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第八十一章 谢素华穿着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纱裙,一头乌发梳成松松的发髻,发髻上簪着一头珠翠首饰,明明年纪还小,却非得穿着不合身份的衣裳,这不是显富显贵显身份,这是在闹笑话,若是叫外人瞧见了,也是丢燕平侯府的脸面。 穿成这样在侯府花园里逛,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谢素华已经是齐王侧妃了吗? 只看了谢素华几眼,谢繁华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贺氏身上,这贺氏已经被谢家赶回去了,便就不再是爹爹的姨娘,如今还能回来,怕也只是以贺家女的身份照顾女儿的。这个贺氏素来狠毒心肠,此番被老太太送走,没见她闹出什么风浪,不是她自己已经看开了,便就是她在蓄意谋划什么。 谢繁华不想跟这对母女说话,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想打,只看了几眼,便领着金贵要走。 后面谢素华却不依不饶道:“三姐姐,素华可是淑妃娘娘亲自点名要做齐王侧妃的人,三姐姐见了我,该是请安行礼的。” 谢繁华慢悠悠转过身去,她白皙娇嫩的小脸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柔媚,虽则美人大病初愈还有几分病态,可就是这种娇娇弱弱的病态美,更给其添了几分姿色。她媚眼微抬,随意地在谢素华身上扫了一眼,方道:“既然你唤了我一声三姐姐,我便就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样的衣裳在家里穿着玩玩也就算了,往后去了王府,可别这么穿,否则叫王府里的人瞧见了闹笑话。知道的人,会说是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侯府是个不懂规矩的呢。” 她大病初愈,浑身尚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软绵绵的。可语气虽软,但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棒,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谢素华望着这位姐姐,气得指甲都掐进掌心里了,一双眼睛红红的,可就是倔强着不哭。她很想反驳她,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说来还是自卑的。天知道她有多恨这位姐姐,她娘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娘亲的东西,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嫡女的身份,如若不然,自己怎会只是齐王侧妃? 她惯会撒泼抢恩宠,小的时候,不被府上人重视,她便无理取闹想引起别人注意。没有她在的时候,自己不知道过的多自在呢,只要她一回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她身上。老天真是不公平的很,明明恶毒的人是她,可老天却将什么都给了她。 美貌,身份,还有老太太跟爹爹的宠爱,就连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做王侧妃的机会,也是她不要了的。 想到此处,谢素华心里面就恨得很,但她也不是个蠢笨的,只咬碎银牙先将那怨气退回去,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多谢三姐姐好心提醒,不过,既然姐姐提到规矩,也该是知道,你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怎么也是比我这样一个王侧妃矮一截的。今日是我,也就不跟姐姐计较了,不过,往后若是遇着别人姐姐还是这般嚣张的话,别说是丢侯府的脸面,到时候王爷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想来也是有的。” 谢繁华抿唇微微一笑:“多谢妹妹提醒,不过姐姐以后若真是遇到王爷……”她顿了一下,一双美眸瞥了谢素华一眼,方又说,“或者真正的王爷妃子的话,定会礼数周全,不劳妹妹操心。” 言下之意便是,你还不是齐王侧妃,便是侧妃,那也不是正妃,没有必要这般嚣张。 她身子还未大好,花园里风也有些大,站了一会儿便咳了起来。 金贵见状,赶紧过来扶着主子,小声地说:“小姐,奴婢扶着您回去歇息吧。” 就算再失望难过伤心欲绝,可自己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任性病了一次没事,可也不能因此就伤了身子。 伤了自己身子,只会叫仇者快,亲者痛。 回了汀兰院,谢繁华便又缩回了被窝里去,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子,便听到外室有人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听着声音,像是五公主跟云瑛的,谢繁华心里高兴。心情愉悦了,这病一下子又好了几分,谢繁华大声唤了一句,外面两人便闻声快步走了进来。 五公主穿着一袭窄袖紫衣,一头黑发还是用一根紫色绸带高高束起,妆扮偏几分男子气,清爽利索。 云瑛虽然是女儿妆扮,但是衣裙也是简简单单的款式,并不似她平日里穿的那般。 自打谢繁华病后,两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见往日鲜活娇俏的美人如今变成了这般,不免都心疼起来。 五公主性子豪爽,屁股一歪,就在床边坐了下来,皱着脸问:“枣儿,你这是得了什么病了?怎么会病成这样呢?你这个样子别说是我瞧着都心疼了,要是被哥哥看到,他还不得杀了欺负你的人。” 五公主口无遮拦,说得谢繁华不由看了她一眼,然后脸就红了。 云瑛好奇道:“大皇子怎么了?” 五公主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打马虎眼道:“你们也知道,我哥哥刚被父皇解了禁,如今时时刻刻都跟在父皇左右,片刻马虎不得。所以,很多事情他是不知道的,若是他得知有人欺负弱小的话,肯定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谢繁华却是垂了眸,只低低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个儿病倒了的。” 五公主想着,哥哥的心上人都病成这样了,他却丝毫不知,还整日陪在父皇跟前商议什么选妃的事情。如今皇子选妃已经结束了,父皇为他选的是江南世家之女陈婉婷,那位姑娘虽然贤惠貌美,可明显哥哥并不喜欢她,面对她的时候多半也是敷衍。 哥哥如今势单力薄,为了权势,也断然要取得江南世家的信任。 这样一想,五公主觉得她哥真是可怜,先是用假身份独自漂泊在外,身边连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好不易有位放在心里疼的姑娘,却还不能娶她为妻。也不知道哥哥是个什么意思,她得回去问问才好。 五公主有些坐不住了,只交代了云瑛几句,她则飞快赶回宫里去。 云瑛坐在五公主刚刚坐的地方,微微笑着道:“你别理她,她有的时候就像疯子似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云瑛跟五公主打小就好,两人相处的时候,彼此就像是朋友,没有君臣之别,所以云瑛敢这样说五公主。 可要是五公主知道云瑛在谢繁华跟前说她是疯子,少不得要揪着她一顿好打。 见着云瑛,谢繁华心情很好,云瑛性子爽朗,丝毫没有世家千金的娇贵,两人还意趣相投,在一起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谢繁华上下打量云瑛一番,见她衣着颇为奇异,不免好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是打哪儿来的?” 云瑛眼睛亮了亮,正欲要与谢繁华说上一二,却见屋里头还有小丫鬟在伺候着,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繁华明白云瑛的意思,便吩咐丫鬟道:“我肚子饿了,你们去厨房给我弄点吃的来,都出去吧,不必伺候在跟前。” 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后,云瑛这才说:“枣儿,还记得上次你我打猎之后,我跟你说要引荐你给五公主认识的话吗?” 年前一次,谢繁华因得李家表哥一匹良驹,便磨着二哥跟李家表哥陪自己去城外打猎,城外刚好遇到云瑛跟她的两位兄长,几人便结伴狩猎。 谢繁华自然记得,点了点头道:“那次你我皆是拼了力气去打猎的,二哥跟李家表哥则是在让着我们,你我猎得最多,你当时还挺开心的。说是要将我引荐给谁,当时问你,你又卖关子没说,后来才知道是五公主,却是没想起来细问了。” 云瑛笑道:“亏你还记得这般仔细,枣儿,那你知道为何吗?” 这云瑛这样一问,谢繁华倒是愣住了:“为何?”难道不是因为赏识自己喜欢自己吗? 却听云瑛既兴奋又神秘地道:“枣儿,你跟京都城里其它世家女不一样,你聪慧却又不十分精明,你善良却又不烂好人,你也不虚伪,很多时候,跟你一起玩都觉得很开心。”她稍稍顿了一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繁华看,轻轻道,“也叫人放心。” 谢繁华越发不懂了:“阿瑛,你便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说了吧。” 云瑛严肃道:“你应该知道,几年前的时候,整个中原闹饥荒,虽然圣上命开仓放粮,可还是僧多粥少,饿肚子的人比比皆是,当时死了很多人。” 这件事情谢繁华自然知道,就是三年前,当初周庭深刚刚到古阳县上任的时候。头一年闹饥荒,第二年便发大水,百姓们根本没收成。当时谢繁华是菩萨心肠,也见不得周哥哥为此事烦恼,便求着舅舅将家里屯着的粮食全拿出来救济古阳县四周百姓。 当时陈家不但做生意,还是当地最大的地主,粮仓里屯着好些粮食。可粮食再多,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最后粮食分给了百姓,谢繁华自己还饿了好几天肚子呢。 她还记得,当时周哥哥跟她说,做好事自然是好的,但是做好事一定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否则自己小命都丢了,往后还能成什么事?那是周哥哥第一次那般亲密地跟她说话,那个夜晚,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着想着,眼眶又热了起来,里面湿润润的,谢繁华心也跟着疼起来。 转头望着云瑛,谢繁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的。” 云瑛不明白谢繁华为何话说得好好的就哭了,只当她是有怜悯之心,倒是没放在心上,只继续说:“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跟五公主去城外骑马打猎,当时在一个很大的树洞里面遇见很多逃难的百姓。五公主心善,不但给那些百姓请了大夫,还拿了很多吃的给他们。五公主在城外有一处宅子,便将那些逃难的百姓安置在那里,后来又不停带回很多落难百姓,可不知怎么的,五公主后来带回来的,都是一些小姑娘。饥荒过后,那些人都回家种地去了,偏生那些小姑娘个个都愿意跟着五公主,都不愿意回家去。” 谢繁华小脑袋飞速运转着,听云瑛说得神乎其神,比她往日看的那些话本子还有精彩,便急急问道:“为什么?五公主为何只留下那些小女孩?” 云瑛道:“虽然我常常跟五公主呆在一起,但是公主有的事情我也了解得并不是很多,还是她后来跟我说了,我才知道。”说完,她凑到谢繁华耳边去。   ☆、第八十二章 听了云瑛说的话,谢繁华眼睛亮了亮,嘴角也弯出一丝笑意。 云瑛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嘘道:“这事情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事情旁人不知道,五公主也不想让旁人知道。” 谢繁华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的嘴巴最严实了,不会乱说话的。”她放松了身子,轻轻往垫在背后的软枕上靠去,望着云瑛问,“阿瑛,你年岁不小了,又生得好看,性格也好,家里上门提亲的人是不是很多?” 云瑛原在喝茶,听她忽然提到这事,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来。 她耷拉着脑袋道:“我娘正在给我挑呢,哎,真是烦死了,天天在我跟前叨扰哪家的儿郎出息,又是哪家公子将来能够袭爵。枣儿,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我跟她哭闹,她连门都不让我出了,成天在我跟前叨扰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则的,要我说,读那些有什么用?哼,我娘一辈子守规守矩,孝敬公婆、养育子女,可到头来呢?到头来我爹爹照样宠爱小妾,将家里头的姨娘宠得都能上天了。” 云瑛很憋屈,也替她娘不值,她娘是个老实人,偏生那乔姨娘最会花言巧语,不但骗得爹爹团团转,时常还能将娘绕到圈套里面去。完事她能抽身而出,她娘则傻愣愣地被所有人骂,回头她还得装可怜到爹爹跟前哭诉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的时候,云瑛恨不得撬开她娘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棉絮。就拿之前的事情来说,云琦想嫁谢家表哥的事情,这事乔姨娘会不知道?不过是事情败露了,乔姨娘怕爹爹怪她,在所有人跟前装呢。 可倒好了,她那傻缺娘亲更不得爹爹喜爱了,只能灯下偷偷抹泪。 “哼,要我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的。”云瑛打落地,就一直见她娘哭,开始的时候她不懂娘为何哭,以为是自己不听话呢,后来她很乖了,可娘还是每晚坐在灯下哭,渐渐的,她才知道,只要爹爹去了乔氏那里,娘都会哭。 她想着,枣儿大病刚好,自己不能将这些烦心的事情跟她说,只握住她手道:“还是表嫂有福气,表哥那么疼她宠她,为了不叫她受委屈,连贺氏都赶走了。”她顿了一顿,看了谢繁华一眼,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来,“不过,我记得你们家是有祖训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三表哥当初到底还是对不起三表嫂的,如今做的这些,也是他应该做的。但若是跟其他男子比起来,三表哥可好得多了。” 谢繁华唏嘘,想着这些日子爹跟娘的恩爱,也觉得心里甜甜的。 娘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希望能多个弟弟,这样的话,娘老的时候也能有个倚仗。 想到这里,谢繁华不免又要想到自己,她望了云瑛一眼,问道:“阿瑛,你可听说了周府尹的事情?” 云瑛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没听说?最近京都城除了皇子选妃一事,便就这事最大了,不过说来也奇了,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本性也不会变的,一个做了那么多好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谢繁华狠狠点头,眼眶又热了,那泪水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云瑛吓了一跳,赶紧拿着帕子去擦她的脸:“你怎么了?几日没见,怎么还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可不像平时的你了。快别哭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别再哭病了。”不知道为什么,云瑛觉得,眼前的姑娘生了场病后更美了,她身上,隐隐有种刻在骨子里的忧郁气质,眉心蹙着,一脸愁容的样子,叫人心疼。 谢繁华也不想哭,她也恼这样的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孤独站在灯下的背影,只要想到他曾经对自己说的话、曾经对自己温柔的笑,再想到他如今的下场,她便忍不住想哭。 她是已经将他当做最亲最近的人了,比二哥哥还亲的兄长,也是真心想陪他走一辈子的,那种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如今想念之人突然入狱待斩,可她却无能为力,就像深深剜着她的肉一般,全身都疼得厉害。 “姑娘这是怎么了?”红枝刚打花好月圆回来,如今花好月圆她请了人,自己跟绿叶倒是能抽出很多空回侯府帮忙谢繁华管府里的事情了,才一回来便听院子里玩的小丫鬟说云家姑娘来了,两人已经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了,她想着自家姑娘大病刚好,可不能受累,便打算进来劝着姑娘歇息的,却没想到,姑娘竟然哭了。 云瑛道:“你来得刚好,快些劝劝你家姑娘,别伤了身子。” 红枝朝云瑛恭敬地点了点头,这才走到床边,拉着被褥给谢繁华盖好,又说:“姑娘若是不嫌奴婢是个蠢笨的,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奴婢说,可千万别作践自己身子。”又道,“如今太太怀着身孕,若是回头姑娘再病了,太太也得跟着伤心,不免要动了胎气。” 谢繁华这才收敛一些,脸上划过一丝哀伤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也不知道将来我会嫁到哪里去。”她侧身躺着,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 云瑛说:“你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些,表哥表嫂疼你,你将来的夫君定然不会差。你性子似软实硬,不是好欺负的,又能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未来去了婆家,也必然是得公婆喜欢的。倒也怪我,刚刚跟你说了家里的事情,倒是叫你怕了。”她伸手揉了揉谢繁华头发道,“其实没关系啦,就算将来咱们的夫君宠了妾又如何?哼,一位妾氏而已,给她脸,她是半个主子,不给她脸,她连奴才都不如。” 谢繁华知道云瑛误会了,便勉强挤出笑容来道:“你说这话,也不知道害臊。” 云瑛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家里除了三哥,没人能管得住我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的话,云瑛便走了,走前还在谢繁华耳边说,改日一定要带她去五公主城外的宅子瞧瞧去。 酉时末,谢繁华听说爹爹打衙门回来了,便穿戴一番,去了爹娘那里。 谢潮荣夫妇正在用餐,见女儿来了,赶紧命丫鬟去加一副碗筷。 陈氏将女儿搂到怀里去,心疼地说:“怎么自己下床了?你身子还没好,有什么事情可以差个丫鬟过来,娘过去就是。”她捏了捏女儿已经没多少肉了的小圆脸儿,又拿筷子夹了快山药枣泥糕给女儿吃。 谢繁华缩在娘怀里,眼睛却是看着她爹的,软软道:“爹,女儿有事情想求您。” 谢潮荣放下筷子,命跟前伺候的丫鬟都出去,方才转头对女儿道:“不是爹不应承你,只是枣儿,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你就要及笄了,也是个大姑娘了,不久就要谈婚论嫁,该忘的都忘了,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 谢繁华有些无力地垂下脑袋,其实她只是想再见周哥哥最后一面的,不过,如今瞧着爹娘恩爱,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叫爹娘生分。 “女儿知道了。”谢繁华低低应了一声,又抬起头说,“爹,女儿今天在花园里遇见贺家大小姐了。” 谢潮荣乍一听到贺家大小姐几个字没听出是谁,愣了一会儿才想得起来,原来说的是贺宏珍,便点头道:“再过几个月,你四妹妹便要做齐王侧妃了,贺家来人,是陪你四妹的。”又转头望着妻子,紧紧攥住她的手道,“这事儿是素儿自己请老太太答应的,我也是刚刚回来才知道,不过你放心,最多只让她呆两三日,到了时间就打发人走。” 陈氏没说话,只低了头,眼睛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谢繁华说:“爹爹怕是误会了,女儿的意思是,四妹如今既然是齐王侧妃,身份贵重,身边该有教养嬷嬷教着她一些宫中礼仪的。贺氏为人父亲知道,此女心肠狠毒,此番定然是恨透了爹娘,如今又常伴在四妹跟前,怕是会教坏四妹的。四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何不养去老太太跟前?” 女儿的意思,谢潮荣心里明白,也为了叫妻子放心,便应承道:“此事爹爹去跟老太太说,你也别操心了,总之爹爹答应你,往后不会再叫你娘受一点委屈。”他在外戍守边疆十多年,刚回来的时候,并不很能适应京城里的生活,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站稳脚跟,也就无需再过多顾及什么,对妻子儿女,自然也有更多时间精力照拂。 谢繁华便从陈氏怀里出来,起身道:“那女儿不打扰爹娘了,女儿回去歇息。” 女儿走后,陈氏蔫蔫蹙眉道:“枣儿这孩子最重情义,怕是一时半会儿忘不掉那个人,这可怎么是好?” 谢潮荣倒是不觉得,只伸手揽过妻子肩头,在她日渐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方道:“咱们枣儿心地善良,自然是个有福气的,阿皎可还记得打北疆回京的那位李家表侄?” 陈氏道:“自然记得,当初枣儿为贺氏所害落崖,记得三郎说过,其实是他救了枣儿。不过是顾及着枣儿的名誉,才说是城外一猎户救的。后来也是他帮着三郎查明真相,咱们家二爷如今能在圣上跟前当差,也是他活动的。” 谢潮荣点了点头道:“我是过来人,所以他对枣儿的心思我是看得明白的,不过以前觉得,他迟早会回北疆去,我舍不得枣儿嫁那么远,也就没将他纳入女婿人选。如今看来,他怕是得留在京城了。” 陈氏歪头看着丈夫,眼睛亮亮的,想着李承堂的模样,不由温柔笑了起来:“三郎的意思是,想将咱们枣儿说给李家表侄当媳妇?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李家几十年都是戍守边疆的,这李世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去呢,到时候岂不是枣儿也得跟着去,我可舍不得她到边关去吃苦。” 谢潮荣低头看着妻子,见妻子圆润光洁的面庞在灯光照耀下又添了几分妩媚,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方说:“嫁夫随夫,我暗中细细观察了他一些时日,说起来,他倒是救了咱们枣儿好几次,听旭华说,枣儿有一匹汗血宝马也是他送的。听说五公主软硬皆施跟他要了几次,他都装作听不懂,偏生对枣儿大方。行军之人多爱宝马良驹,能将自己最心爱的宝马送给旁人的,说明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陈氏觉得丈夫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她还是舍不得女儿,便道:“枣儿还小,亲事可以先定下来,不过我还想多留她几年,怎么也得等到十八岁再嫁人。” 如今的情况跟以往不同了,以往说的是夏盛廷,那夏盛廷年岁大了,又是家里的独子,耽误不得。可如今既然枣儿跟夏盛廷没那缘分,她年岁又还小,便也不急着嫁。女儿乖巧懂事,是贴心的小棉袄,她还想多留女儿几年。 又想着,女儿在家也没少吃苦,暗怪自己不争气,也下定决定要都看些账目。 过了几日,谢繁华身子好了很多,念着成衣铺子的事情,一早就跟红枝绿叶说了,呆会儿一起去成衣铺子看看。 红枝笑道:“姑娘,近来咱们铺子忙,缺不了人,倒不如让绿叶先去,奴婢等姑娘一起。” 谢繁华点头同意,待拾掇完整,走路去花好月圆的时候,见到了李承堂。   ☆、第八十三章 李承堂今儿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素面锦缎袍子,白玉簪子束发,谢繁华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负手立在一边,凝神看铺子里面挂着的衣裙。 谢繁华一愣,倒是没有即刻躲出去,只给红枝使了个眼色,红枝会意便退到一边去。 花好月圆谢繁华不常来,偶尔来几次,也是戴着帷幔的,铺子里的伙计、绣娘大多不认识她,只当她是前来买衣裙的贵客。 铺子之前都是红枝绿叶在打理,后来谢繁华大病一场,两位大丫头需要照顾主子,便贴告示在外面雇佣了掌柜跟长工,还精选了几位绣娘。这些日子以来,绣娘们都是跟着赵阿妩一起画花样子裁剪衣裳,只当赵姑娘是东家。 “表哥可有选中的衣裙?”谢繁华一边轻声问着,一边已是摘下了帷帽,只是面上还蒙着白色纱巾,只露出一双如被溪水洗过般明亮的大眼睛。 李承堂回身,一点也不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微微颔首道:“路过这里,见这成衣铺子名字甚是好听,便进来看看。” 名字是谢繁华取的,如今被人夸着好,自然是高兴的,她眼睛微微弯成月牙形,很是得意地说:“这里的款式也跟京都城里其它家不同,颇具特色,表哥觉得如何?” 李承堂嘴角微微弯了弯,心想,才只夸她一句,她就能厚着脸皮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不过,他倒是不想顺着她的话说,小丫头不能太娇惯着,也不能太顺着她的意,否则日子太好过了往后遇到一点不顺就能生场大病。 “好是好,不过,只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李承堂黑眸锁在谢繁华脸上,见她明显有些失望了,他伸手在铺子里指了一圈,方才又道,“既然铺名叫‘花好月圆’,铺子里怎么只有女子穿的衣裙?少了男子,如何花好月圆?” 谢繁华明白李承堂话中意思,但她当时只做女装的时候,也是颇有考虑的,此番被人指出来,自然要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较真道:“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有男子穿的衣裳,只是后来觉得卖男子衣袍往后怕会落人话柄,便没再……”她忽然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只巴巴望着眼前的男子。 李承堂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垂着眼皮子道:“我找表妹有事,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次他连着三日夜闯汀兰院,给谢繁华喂了可以治病的药,待她身子好转后的第二日便准备直接去谢府提亲的。但后来细细一想,这丫头的性子他素来知道,若是霸王硬上弓的话,她定然执拗不会答应,就算是勉强应了,娶回家也是会闹脾气的。 她心里藏着一个人,要想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必须得了了她最后一个心愿。 这时候,躲在门后面的红枝随意伸手点了个伙计,那伙计会意,笑着招呼道:“咱们铺子后院有招待贵客的雅间,两位贵人若是不嫌弃,可去后面的院子详谈。” 谢繁华见李承堂一副认真的样子,便也没有犹豫,只率先进了后院。 穿堂正中央有口井,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此番正是春浓季节,天气又好,百花争艳,一时间整个穿堂刮过的风都是带着暖暖香甜味的。 雅间里窗户开着,临窗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的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兄妹二人面对而坐,李承堂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我让表妹见周庭深最后一面,只是,表妹得应了我一个条件。”您的文件来自 由【紫川】收集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说完倒也没再看谢繁华表情,他不用看,就能猜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能见情郎,定然是欣喜若狂的。他是男人,就算再大度,也是有自尊的,他不愿意见到自己深深藏在心窝里喜欢的女孩为别人又哭又笑。 谢繁华送到嘴边的茶杯突然停住,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李承堂,恍惚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小声问:“表哥,你不是哄我的?” 李承堂抬眸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眉心蹙起:“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表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当我方才说的是胡话。”站起身子来,作势要往外走,“刑部的人也算是白打点了,也正好,我也不必冒这个险。” 见李承堂要走,谢繁华急了,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伸手就拽住他袖袍道:“我不是不信表哥,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我爹都不愿意帮我,可是表哥愿意帮我,我心里还是很感激表哥的。” 李承堂这才又坐了下来,黑眸亮了亮,里面像是藏了星子一般,他此时只目不转睛盯着谢繁华看。少女双颊酡红,为原本就倾城的姿容更添了几分颜色,他瞧着,又赶紧别开眼睛,只觉得心像是被利器剜着一样。 谢繁华道:“是什么条件?”她兴奋过后,倒也理智了下来,认真的看着面前男子。 李承堂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你现在倒是不傻了,知道先问条件了,若是我开的条件你不接受,是不是就不去见了?” 谢繁华狐疑地望着面前男子,轻轻摇了摇头道:“表哥数次救我,又送我汗血宝马,想来是将我当做亲妹妹看待的。就算表哥开条件,想来也不会为难枣儿,所以枣儿在此先谢过表哥了。” 她站起身子,轻轻朝李承堂福了个礼,李承堂端端坐着,倒是没有去扶她。 待她重新又坐下来的时候,他方才又道:“枣儿,我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是想着能够了却你一个心愿,继而彻底走出来。你若是见了之后,不但没有放下,反而越陷越深,那不是我想要见到的。”他沉沉叹息一声,像长辈教训小辈一般,伸手拍了拍她头,“你不小了,应该要学着明白,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让你称心如意。死,也并非最恐怖最绝望的事情,有的时候,往往是一种解脱,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谢繁华眼眶又热了,她一直低着头,眼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她觉得不公平,嘀咕道:“可他是被人陷害的,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又一直公正廉明,肯定阻了很多人的好事。什么留宿青楼,什么杀人放火,都是骗人的鬼话!若他真是杀了人,就算我谢繁华瞎了眼睛识人不清,可我就是不信他会杀人!” 李承堂倒是无言以对。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她真相吗?杨善对她百般欺瞒,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也得顾全大局。 望了她一眼,他轻声道:“快别哭了,再美的姑娘,眼睛哭肿了也不好看。你自己把眼泪擦一擦,让你的丫鬟端水进来给你洗把脸,再换身男装。” 谢繁华打了个哭嗝,立即抬起脸来望着李承堂,表情有些呆呆的。 李承堂琢磨着,这才开口说:“我知道这间铺子是你开的,也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你的。”说完扬声朝外面唤道,“红枝,打盆热水进来伺候你们家姑娘洗脸。” 红枝一直候在门外的,此番听得主子吩咐,应声就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便端了热水进来,李承堂又吩咐道:“你去给表妹找件合身的男装来。” 红枝应着笑道:“可赶巧了,奴婢前些日子自己做了件,就挂在隔壁,奴婢这就去取来。” 谢繁华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换上合身的袍子后,便随着李承堂一道出去了。 因为事先李承堂跟刑部的人打好招呼,所以一路通畅无阻,刑部大牢里面又黑又暗,又因周庭深是杀人重犯,所以关在最深处。 进了里头,有牢头迎了过来,对着李承堂恭敬道:“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世子爷莫叫我们为难,这周庭深是重犯,牢门上上了好几把锁,我们兄弟几个一人一把,有些兄弟已经换了值,所以牢门打不开。” 李承堂点头道:“我们带了些饭菜跟酒水来,只远远看上一眼便可,不会叫你们为难。”说完便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兄弟们辛苦了,这些银子去买些酒喝。”那牢头原是不敢要的,见李承堂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拿着,然后退了出去。 自打进来后,谢繁华眼睛就一直四处搜索着,她在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这里十分冷清,湿气又重,即便如今正是春浓,可身子还是抵不住那股子寒气。 李承堂推了推她的身子说:“在那边。” 谢繁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往西边一间走去,果然在墙根脚下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昔日是多么风光骄傲的人,如今只因无依无靠,便落得这般田地。谢繁华缩在袖子里面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尖尖的指甲都掐进肉里。 “周哥哥,枣儿来探望你了。”她一边唤着,一边轻步朝他走近,见他根本没有反应,只是用稻草过着身子,她不由便哭了,“周哥哥,你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是不是给你用了刑,你是逼不得已才承认罪行的?” 牢笼里面坐着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谢繁华不免有些急了,将手伸了进去:“周哥哥,你跟枣儿说句话。” 那人身子微微动了动,还是低头坐着,只低声道:“你走吧,犯了罪,终是要伏诛的。” 她亲口承认了罪行,谢繁华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她蹲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是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从缝隙间递过去。 那人始终端端坐着,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也没再开口说话。 谢繁华静静陪了他一会儿,外面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凑在李承堂耳根说了几句话,李承堂点了点头,举步过来将谢繁华拉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谢繁华知道,她还能够见他一面,已经算是不容易了,也不想李承堂再为难,便随他出去。只是走到半道的时候,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还端端坐着的人,此番已经爬到了食物边,似是饿极了般,用手抓着食物使劲将饭菜往嘴里塞。 就算平日里再骄傲的人,到了这种地方,也是被磨得连自尊都没有了。 刚刚刻意装着的矜持,不过是不想在自己跟前丢了脸面,既然他是这样想的,谢繁华便也装着没有看到。 在她心里,周哥哥一直是厉害的,善良仁厚,从来只会做好事。   ☆、第八十四章 打从刑部大牢回去之后,谢繁华又病倒了,不过这次比上次好很多,并没有发热,她只是觉得浑身疲软得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便早早歇下了。也不许红枝伺候在跟前,将所有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 她实在是有些钻牛角尖,又许是近几年来日子过得太顺,以至于如今有一点事情不遂她心愿,都能多愁善感起来。 将以前在乡下的惬意日子跟现在一比,越发觉得以前过得恣意洒脱,如果她可以选择,她真的不会愿意回来。在乡下寻个寻常夫君又有何不好,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便是日日粗茶淡饭,她也会甘之如饴的。 如今虽则逃过皇子选亲,可她马上就要及笄了,前程尚未可知。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会将她嫁去对谢家有帮助的人家,婚前或许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要对着他过一辈子,怎么可以开心得起来?况且,仕宦之家的公子,多半妻妾成群,要她跟旁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就算她再大方,也是做不到的。 陈氏听身边伺候的翠竹说,三姑娘似乎又病着了,她吓得连晚饭都没用,挺着大肚子又来了女儿这里。 进了屋子,见一众伺候的丫鬟都被女儿打发在外面候着,不由担心道:“姑娘怎么了?你们怎么没在跟前候着?”一边说,一边由翠竹搭着手,往内室走去。 红枝有些心虚,赶紧跟了过去说:“回太太的话,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许是这些日子三姑娘累着了,回来就歇下了。” 陈氏没再说话,只疾步往内室走去,红枝也小碎步跟上,静静站在床边候着。 “枣儿,你这是怎么了?”陈氏往床边坐下,见女儿整个身子都蒙盖在被子里,她越发觉得奇怪了,便伸手轻轻将被子掀开,这才发现,被褥湿了一片,而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陈氏急了,转头问红枝,“到底怎么回事?” 红枝赶紧在一边跪了下来,刚要请罪,谢繁华先开口道:“不怪红枝她们,她们都伺候得很好,是女儿想到了一些伤心事罢了。”她看着红枝,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客气,表情也有些淡淡的,“你先出去吧。” 红枝始终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陈氏将女儿搂在怀里,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道:“都怪娘无用,撑不起三房,枣儿还这么小,就要你挑起整个家的重担。” 谢繁华伸手抱住陈氏脖颈,摇摇头说:“女儿知道,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女儿又怎么会怪娘呢。娘又不是打小就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长大的,又没有耳濡目染地跟着学过,女儿好歹在扬州的时候,还跟着舅舅学过算术呢。”说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小脑袋看着陈氏,“娘,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舅舅了,听外婆说,他过完年后便出去了,至今一直没有回来。” 陈氏微微点头道:“听说是去了西边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外婆说,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待得回来之后,怕是能给咱们大兴朝带了不少好处。”对于袁嗣青,陈氏虽然早已放下,但她心里对他是多有愧疚的。 谢繁华打小便崇拜舅舅,因为舅舅去过很多她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舅舅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跟阿妩带来许多稀奇的玩意儿。她小时候是跟着舅舅外婆一起长大的,所以舅舅在她心中的地位,一直都会比亲爹高一些。 自己爹爹走了半年她或许不会想念,但是舅舅走了这么久不回来,她倒是有些担心了。 行商之人,素来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途间要是遇着山匪劫财的话,多半连命都保不了。况且,舅舅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又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信了。 陈氏见女儿目光呆呆的,眼睛也哭得跟小兔子一样,红红的,便将手搭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好像有些热。”陈氏秀眉轻轻蹙起,连忙起身道,“不行,我得命人去请个大夫来,你身子才刚好,可不能大意,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谢繁华一把抱住母亲的手臂,笑着撒娇道:“娘,你可心疼心疼女儿吧,那些药都什么味儿,难喝死了。女儿答应娘,再也不生病了,娘就饶我这一回吧,别再叫我吃药。” 陈氏被女儿扯着胳膊,走不了,便只能又坐了回去,伸手捏了捏女儿脸颊道:“怎么也不叫人近身伺候着?连红枝都打发出去了,下回可不许再这样,省得叫娘担心。” 谢繁华眼神有些恍惚,但为了不叫娘担心,使劲装出一副笑容来。 她凑头在陈氏肚子上听了听:“娘给我生个弟弟吧,以后就算女儿不在娘身边,也有人可以保护娘。” 陈氏顺手抚摸着女儿头发说:“你爹爹说都好。若是儿子,你爹爹说就打小亲自教他习武,若是女儿,就娇养着。”想着她这么大年岁了,还能再有孩子,而且这次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会有父亲教导了,她便就心情大好起来。 谢繁华有些困了,便打了个哈欠,又催着她娘走。 陈氏身子重,坐了没一会儿腰间便有些酸,走之前,又吩咐一圈,要她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照顾姑娘。 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唐国公府西侧一间房里亮着一盏煤油灯,李承堂就着灯光,正认真地擦拭着一支枪。 他表情十分严肃,薄唇紧紧抿着,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枪瞧,动作也十分轻柔。 外面管家李福轻轻敲了敲门,方才小声道:“爷,红枝姑娘来了。” 李承堂手上动作骤然停住,攥住枪杆的手也紧了几分,但只一会儿,便又恢复手上正常动作,只淡淡道:“叫她进来。” 红枝进来之后,便在李承堂跟前跪了下来,她匍匐在地上,认错道:“主公,都是奴婢的错,姑娘似乎瞧出些端倪了,如今有意在远着奴婢。” 当初前任东家被流放后,她跟绿叶因为受不起新任主子的折磨与虐待,便伺机逃跑,半路上又被家丁追到。那些奴才下手生狠,差点没将她跟绿叶打死,好在遇到了李世子。是李世子将那群人打发走了,事后还拿回她跟绿叶的卖身契。 后来没多久,她跟绿叶便去了燕平侯府做事,又趁谢家三姑娘整顿三房的时候,近了谢三姑娘的身。之后便是一直好生伺候着姑娘,全心全意帮着她,帮她撑起整个家。三姑娘待她跟绿叶很好,她们姐妹俩心里也明白,便是不受李世子之拖,也会好好帮助姑娘的。 可如今姑娘瞧出端倪了,怕是在怪她,若是因此打发她走了,她到底舍不得。 李承堂道:“你回去吧,往后你只要视谢三姑娘为主子便可,不必再来唐国公府。” 红枝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冷若寒冰的脸,小心翼翼道:“可是……姑娘伤心了,方才回去后,将奴婢打发了出去,只一个人蒙在房间里睡觉。三太太去瞧她的时候,奴婢跟着进去了,姑娘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奴婢瞧着都心疼。” 李承堂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黑眸轻轻扫过红枝,喉结滚动一下才艰难开口道:“她再撵你,你也要在跟前伺候着,要想着法子哄她开心。我已经说过,你跟绿叶往后只要视她为主子便可。” 红枝又低了头,朝李承堂磕了头,方道:“多谢李世子,奴婢一定会好生伺候我们家姑娘。” 红枝回燕平侯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侯府落锁,守门的婆子瞧了她一眼,见是三姑娘跟前的红人,倒是没有为难她。 红枝才将踏入汀兰院,绿叶便迎了出来道:“姐姐,我不在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方才要伺候姑娘歇息,姑娘打发我走了,还说若是我跟姐姐想出府,她便将卖身契还给我们,若是我们想嫁人了,她也可以看在我们辛苦这么些日子的份上,给我们找好人家。”绿叶咬了咬牙,想着白日红枝叫她先去唐国公府送信的事情,便道,“可是姑娘发现了?” 红枝左右瞧了瞧,将绿叶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李世子说,往后咱们只是姑娘的贴身奴仆,姑娘若是不高兴了,咱们得哄着。咱们犯了错,要好好跟姑娘承认错误,若是姑娘能够原谅咱们,往后就要更加尽心好生伺候着。” 谢繁华临窗坐着,正伏案画着花样子,眼角余光瞥到了红枝跟绿叶,她眉头蹙了一下,对身边的金贵说:“我肚子饿了,你去咱们的小厨房做点吃的来,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薏米莲子粥。” 小姐想吃自己亲手做的粥,金贵很开心,得意洋洋地就走了。 打发走金贵后,谢繁华才丢下手下纸笔,转身看着两人,目光微微有些冷。 红枝跟绿叶跪了下来,两人匍匐着给谢繁华磕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谢繁华淡淡道:“你们的卖身契已经准备好了,若是你们现在想走,我随时可以还给你们。看在你们这些日子确实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可以多给些银两,往后你们是再吃里扒外,还是卷着钱出去就嫁人,跟我没有关系。” 红枝跪着爬到谢繁华跟前,不免有些急了道:“姑娘,不是您想的这样,奴婢跟绿叶从来没有背叛过姑娘。” 之前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她便开始怀疑了,所以回来一直冷落红枝,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可不巧么,派出去盯着的婆子回来说,红枝姑娘出去了。 自己当做心腹的人,却是背叛自己,这样的人,她是留不得的。 但心里到底是可惜的,她们二人做起事情来十分干脆利落,不论是在铺子上,还是处理府上事务,都叫她放心。 因此,谢繁华总是礼待她们三分,可越是如此,如今瞧着这样一副场面,她便越是心痛。 微微撇过头去,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到底还是想着给一次机会的,只要她们好好回答她的话,她便可以考虑。 “今天在花好月圆的时候,我便瞧出端倪,你们不必再狡辩。”她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被李家表哥收买的?他收买我身边的心腹丫鬟,又是什么目的?” 红枝见姑娘给了解释的机会,赶紧如实答道:“不是李世子收买奴婢们的,是奴婢们在来侯府之前,便认了李世子为主子。奴婢跟绿叶是受了李世子的命,才将混入侯府的,后又全心帮助姑娘,全是李世子所交代。”   ☆、第八十五章 谢繁华听后,更是生气,倏地站起身子来,一张明丽的小脸红彤彤的,脸上彰显着她此时的怒气。但她有理说不出,若红枝真是李承堂之前就派来自己身边的,岂不是自己还得感激他?确实因为有红枝绿叶帮忙,她才能够挺过去的。 可想着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也不舒坦,她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外人插手?而且那个人并没有征求自己同意,就自作主张往自己身边放人,完事后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你好的借口,叫人怎么能服气? 比起此时的生气、委屈、愤怒,谢繁华心里倒是也闪过一丝疑惑,就是他此番做法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蠢笨的,有些东西她隐约能够抓到,但是不敢相信。 红枝偷偷打量主子神色,见她此番模样,便知道她是生气得厉害了,又小声说:“奴婢没敢问李世子为何如此帮助姑娘……”见主子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微微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不过,奴婢瞧得出来,这李世子三番两次救姑娘于危难中,又煞费苦心安排奴婢跟绿叶来姑娘身边帮忙,怕是……” 谢繁华知道这红枝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她本能不愿意听,摆手道:“不必说了。” 红枝一愣,随即又匍匐下身子,果然没再说一句话。 绿叶见小主子静静站在一边,似是在凝神细想些什么,她跪着爬了过来:“姑娘,求您别打发奴婢跟红枝姐姐出去,奴婢就想呆在姑娘身边做事。”她说的是真心话,就算她们是李世子安排在姑娘身边的,说起来算是世子的人,但是跟姑娘呆一起的时间长了,便一心一意只认姑娘为主子,便磕头道,“求姑娘了,姑娘可以打骂奴婢,甚至可以再罚奴婢们去做粗活,只要姑娘还肯用奴婢,奴婢就感恩戴德了。” 谢繁华缓缓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眸,半饷才开口说:“你们下去吧。” 两人皆是一愣,抬眸轻轻唤道:“姑娘……” 谢繁华没再说话,只是眼睛冷冷看着两人,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生气起来瞪着人瞧的时候,不但不会叫人生畏,反倒叫人觉得那双眼睛更有灵气了。 两人默默退了出去后,谢繁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低头伏案描花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谢繁华一直呆在屋子里,专心想着花好月圆里的事情。她没有将红枝绿叶打发走,但是也没再如之前那般亲近她们了,以前到哪儿都是带着红枝绿叶的,如今只领着金贵。 金贵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跟在谢繁华身后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又问她渴不渴,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小姐忽然不要自己了。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末,此时天气虽还不算热,但是京城里的贵女们早脱去了略显笨重的春裳,换上了轻薄如蝉翼般的夏衫。谢繁华抢得先机,提前做好准备,趁着这个换季的机会,倒是赚了好一笔,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这一日,她早早便起床了,独自在院子里面锻炼完身子后,换了身时兴的裙子,便领着金贵先去了陈氏那里。 陈氏如今肚子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小腹鼓得高高的,也更能吃了些,整个人更圆润了,气色也好,倒是更好看了。倒也是,如今爹爹跟娘亲感情好,便是娘亲怀了身孕,爹爹也是没有碰房里丫鬟一根手指头的,女人一旦幸福了,气色自然就好了。 见着女儿来了,陈氏赶紧招手说:“枣儿快来,大厨房里今儿做了好些好吃的,你坐下来吃一些,再不吃,就要被你爹爹全给吃了。” 打从陈氏怀孕后,就变得挑食起来,常常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起初的时候,都瘦了一圈。后来谢潮荣心疼妻子,想着初见妻子那会儿她喜欢吃扬州城里如意酒楼里面一位姓张的大厨的菜,便打发人去扬州如意酒楼花高价将人请了来。 自打那张大厨来了之后,陈氏吃着了许久吃不到了家乡菜,胃口一下子变好了。 那张大厨厨艺十分好,会做的菜式很多,府里头不但陈氏喜欢吃她做的菜,渐渐的,连老太太都亲自点了名要吃他做的菜。 谢繁华往父母餐桌上望去,果然琳琅满目,冰糖燕窝粥,冰糖百合马蹄羹,玫瑰芙蓉糕,牛乳卷酥,吉祥如意卷,荠菜混沌……果然都是母亲平日里爱吃的。 她笑着走了过去道:“女儿已经吃过了,就是来瞧瞧太太跟老爷的,呆会儿还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谢潮荣吃饱喝足,笑望着陈氏道:“这大厨是我请来的,如今我才多吃几口饭,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他一双黑眸亮亮的,虽然说着故意嗔怪的话,但是那语气,任谁听着都知道是宠爱三太太的话。 陈氏脸红了一下,当着女儿的面,她倒是不好撒娇,只说:“既然三郎吃饱了,便去衙门里去,我瞧时间不早了。”又道,“我跟枣儿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潮荣当即脸色就变了:“你如今挺着个大肚子,行事诸多不便,老太太那里的安不是早就免了吗?若是有人背地里说闲话,你听着就是,回来与我说,我自然会去教训他们。” 陈氏道:“你也不必生气,我如今虽然怀着身孕,但也不能总呆在屋子里头,连大夫都说了,得多出去走走。再说了,如今家里面添了小辈,我这个做婶婶的再不懂规矩,也不能在新添小辈跟前丢了脸面。” 陈氏口中说的小辈,便是谢容华的新妇窦氏,谢大爷前些日子刚成的亲,这位大奶奶乃武安侯府的千金,谢繁华见过她几面,体态丰腴,圆脸盘子,虽不多貌美,但她总爱笑,观之可亲,就叫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谢潮荣黑眸亮亮的,望着妻子,微微点了点头,想着妻子此话说得对,不能叫小辈寻理说她没规矩。 陈氏母女去祥瑞堂的时候,姚氏已经领着窦氏去了,那窦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新鲜故事,正说与老太太听呢。 谢老太太笑得正欢,见陈氏挺着个大肚子来了,笑容收敛了些,嗔怪道:“不是已经免了你的安了吗?如今大着肚子,怎么不好生在自个儿院子里头歇着。” 陈氏道:“老太太院里头热闹,媳妇想来凑个热闹。” 谢老太太倒是没再说她,只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笑得更深起来。 “如今二丫头订了亲,成日将自己困在房间里绣嫁妆,四丫头也在跟着宫里头教养嬷嬷学规矩。这眨眼间,府上就要少了两位姑娘了。”老太太想着往昔,倒是也舍不得,心里面原本对谢锦华存着的那些怨气,也连带着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是怜惜同情,她望着谢繁华道,“三丫头也已经及笄,这几日,倒也有两家使了媒人来提亲的。” 窦氏机灵,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一下子少了三个,别说是老太太了,便是孙媳妇,也是舍不得的。” 谢繁华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嫂嫂才是最讨老太太开心的那一个,嫂嫂一来,怕是老太太都想不起我们姐妹是谁了。刚刚嫂嫂在说什么呢,我打老远就听到笑声了。”一边问着,一边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窦氏原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此番也退了自己位置上坐下来,笑着回道:“就是之前跟着哥哥们去乡下玩的时候见到的一些新鲜事情,三妹妹许是不知,我娘是南方人,我小的时候去外婆家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常常跟着乡下小哥儿小姐儿们去乡下的庄子上玩,春天的时候,看见人家将绿油油的秧苗插、进水田里,秋天的时候就结成了黄橙橙的果实,可新鲜了,要不是我娘命我回来,我还想多呆些时日呢。” 谢繁华这才想得起来,之前听老太太身边的人提起过,这窦氏的母亲姓柳,也是江南名门,出身不俗。 谢繁华没有想到,这窦氏瞧起来温柔可亲、端庄贤淑,原小的时候也是个贪玩的,对她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打老太太那里出来之后,窦氏过来牵谢繁华的手道:“三妹妹若是不忙,可否去我那里坐坐?杭州那边送来的雨前龙井,正准备打发人去给三妹妹送点过去呢,若是妹妹得空的话,不若随我一道去取些。” 谢繁华想着,这窦氏是聪明人,此番邀着自己去她院子里坐,怕不是只喝茶这般简单,便应道:“那小妹可是有福气了。” 谢容华夫妇住在芙蓉院,谢繁华是第一次来大哥哥的院子,这里环境清幽雅致,她瞧着倒是挺喜欢的。 窦氏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嫁过来这些日子,不论是夫妻间,还是主仆间,关系都处得十分融洽,只唯独有一件事情叫她有些为难。 因为品貌端正,大方得体,贤名早已在外,所以,她才将十三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家便不少。她之所以择了燕平侯府的长公子,便是听说了燕平侯府的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其实当初她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家里人并不看好谢大爷,都认为燕平侯的爵位轮不到他来承袭,将来就算高中,也得一步步从底层做起。谢大爷去窦家提亲的时候,窦氏坐在屏风后面有偷偷瞄眼看他,少年穿着湖蓝色的绸缎袍子,身姿挺拔秀美,气度雍容,又想着谢家规矩,当场不顾家里反对,应下了这门亲事。   ☆、第八十六章 定了亲之后,窦氏也知道自己即将为人妇了,便收起那些贪玩的心思,一心一意只呆在家里,绣嫁妆,或者是看书抚琴,整个人也贞静贤淑很多,外头的名声也就越发好了。窦母柳氏瞧着越发剔透玲珑的闺女,再想想谢家近况,便渐渐动摇了心思。 谢家近十多年来,一连去了两位儿郎,独剩下的一位谢三郎还丢下妻儿远赴沙场去了。谢三郎没回京城的时候,谢家除了年迈的老侯爷跟几个年纪尚轻的孙辈,根本没有能够撑得起整个家族的人。 所以,当谢容华上门提亲的时候,柳氏是百般瞧不上,若不是女儿坚持要嫁谢家大爷,她早替女儿谋了旁的佳婿。 后来直到谢潮荣战胜归来,圣上封了他靖边侯,眼瞧着燕平侯的爵位只有谢大爷来承袭了,窦家对谢容华才算认可。再加上谢大爷自己也出息,中了进士,如今又是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当媒人再上门的时候,窦柳氏才算是和颜悦色。 对于这门亲事,窦氏期待了很久,也憧憬了很久,可嫁过来才知道,自己夫君有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丫头。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自己爹爹跟兄长都有侍妾姨娘,那妾氏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得难听点,还不就是奴才。可叫窦氏难受不解的是,除了新婚头三日,夫妻两人呆在一起的时日多些,如今有半个月下来了,自己的夫君倒是跟丫头呆的时间长。 那丫头窦氏瞧见过,生得十分美貌,行事也低调得很,对自己也规规矩矩的,叫她连想抓个错处打发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打小跟在爷们身边长大的,能书会画,心思缜密,她私下打听过,院子里头的婆子们说,这丫头只比大爷小两岁,是打小伺候着的。 比自己夫君只小两岁,两人年岁相当,这且不说。又是打小伺候着的,想必是有一定情分的,这且也不说。但是这丫头好歹也有十七八了,这般年岁再不放出去,怕是自己夫君想将其收为房里人的。 若是搁在别家,窦氏倒也不觉得稀奇,可这是谢家。谢氏是百年世家,便是近十多年来有些落寞,但是也不能摆着家训不依的? 莫不是大爷瞧着有人开了先例,自己就也想寻那方面的心思? 窦氏虽然平时面上瞧着无事,但夜深无人的时候,难免不一个人想心思。 她是才嫁进门来的新妇,凡事都得小心着些,上要哄好老太太跟自己婆婆,下还要赢得丫鬟婆子们的信赖,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好乱说。但是不说总憋在心里也不好受,原是想亲近二姑娘的,可见过一回后,就觉得自己跟二姑娘不投缘。 那二姑娘性子偏冷,往往自己说了十句话,她才会回一句,叫下人们瞧见了,怕是会觉得自己这个做嫂嫂的在摆下脸来刻意讨好小姑子呢。这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谢家三姑娘,倒是见过两三回,性子活脱,是个机灵的,很投窦氏的眼缘。 她也听说了,当初三叔叔也是有位很得宠的妾氏的,那位妾氏的来头还不小,乃是广宁伯家的大小姐。而三叔叔如今这位续弦夫人,出身就低了些,只是扬州一位农家女。能不怕得罪广宁伯,又能狠下心将已经给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妾氏打发走,并且如今还能待妻子这般好的,怕是这三姑娘功不可没。 如今窦氏找谢繁华,一来是真心喜欢这位小姑子,二来,也是想取点经的。 命丫鬟去上茶,这边窦氏才笑着开口道:“听闻三姑娘有一匹汗血宝马,可是真的?我在家的时候素来也爱骑马,只是后来跟你大哥哥定了亲事,这才安稳些。” 提到汗血宝马,谢繁华不免要想到李承堂,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上辈子的时候,漠北狼王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 虽则如今他称不上是狼王,但是小小年纪已经是有些名声了,那日在伏虎山下,她亲眼见过他的黑骑兵。黑骑兵装束怪异,以黑纱蒙面,怎么看怎么叫人生惧,原跟自己无关,不过是敬畏这位表兄,毕竟他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中。 可如今情况有些不一样,只要一想到他有那样的心思,她就觉得害怕。 又或许是没有那样的心思的?若真如红枝她们那样说的,为何自己已经及笄,又未上门来提亲? 因为自己的亲事多少是攥在老太太手里的,谢繁华有些担忧,自打及笄后,便担心老太太会随时把自己给卖了。 谢繁华回窦氏的话道:“是有一匹,不过近来发生的事情多,我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去骑马遛弯了。”抬起眼眸,立即换上一副明媚灿烂的笑容,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般,“原来嫂嫂也爱骑马,改明儿嫂嫂要是有空,咱们一道去如何?” 窦氏真心笑应道:“那敢情好啊,到时候三妹妹可得将宝马借我骑才行。” 谢繁华素来大方,便笑道:“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倒是适合出门去。嫂嫂什么时候想骑宝马,随时打发人来跟妹妹说一声就行。” 正说着话,窦氏的陪嫁丫头金钏来上茶,窦氏将金钏挥了下去,笑着亲手给谢繁华倒了杯茶。 “三妹妹尝尝看,若是喜欢,呆会儿多带些回去。” 茶未入口,便有一股子清香味窜入鼻中,谢繁华抿了一口道:“甚是清甜,不过,枣儿却是不懂茶,怕是糟蹋了嫂嫂的好茶。” 窦氏道:“你觉着好就行,哪里就什么懂什么不懂了,我也不懂,只觉得这茶好喝,所以杭州那边送来的时候,就多要了些。” 窦氏如此热情,谢繁华再拒绝,便是不给人脸面了。 两人喝了茶,吃了些糕点,窦氏又命金钏去拿了棋来,两人对弈。 直到太阳落山,谢繁华才搁下棋子道:“嫂嫂,改日妹妹再来陪您,天气不早了,我便先回去。” 窦氏说:“不若就在这里用了饭吧,左右也就咱们俩,不若不嫌弃的话,我去让金钏亲手做些妹妹爱吃的菜去。” 谢繁华惊讶道:“大哥哥今儿不回来吗?”她看着窦氏,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心下便了然了。 “他衙门里头忙,就算回来,多半也是去书房呆着,都在书房里用饭。”窦氏微微笑着,语气间倒是尽量体谅夫君,“我也心疼他,总是这样也不好。”又对金钏道,“给大爷煲的汤可好了?呆会儿命人送去。若是惜影姑娘在伺候大爷的话,你们便就回来吧,有惜影姑娘伺候,我也放心。” 窦氏这样一说,谢繁华倒是明白了。 她心中苦笑,想着,这大嫂嫂怕是找错人了,她上辈子的婚姻,可是失败得很呢,这辈子又还没嫁过人,如何能开解旁人? 这样一想,谢繁华便道:“既然是嫂嫂给大哥煲的汤,当然得嫂嫂亲手送去大哥才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看我娘,今儿真的不便再陪嫂嫂说话。” 窦氏心里明白,便也没有强留,只命金钏去包了茶叶来,送与谢繁华。 回到汀兰院,见娘正歪在床榻上睡觉,问翠竹道:“太太晚饭可用了?” 翠竹回说:“方才老爷打发人回来说,今儿晚上衙门里有些急事,可能会晚些回来,叫太太自己先吃。奴婢们也劝了,太太却说老爷不在她吃的没有胃口,只吩咐奴婢将饭菜先放在灶头上热着,等老爷回来一起吃。”又忙认错道,“可奴婢才眨眼的功夫,太太竟然就歪在这里睡着了,请姑娘责罚。” 谢繁华朝翠竹摆摆手道:“你去将爹爹的菜留下,其它的菜摆了吧,我劝着娘吃些。” 翠竹正应着要去,谢繁华又道:“差个人去门子上候着,若是爹爹回来了,叫她立即回来告诉娘。” 翠竹恭敬应道:“姑娘放心,太太早命人去候着了。”她倒是开心得很,太太待下人仁厚,老爷又宠太太,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都开心。 陈氏近日来都嗜睡,但是睡眠却不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惊醒。 幽幽睁开美眸,见是女儿,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谢繁华扶了她一把。 陈氏睡眼惺忪地问:“你爹爹可回来了?” 谢繁华拿了衣裳来给自己娘披上,方才回道:“爹爹衙门里有事,怕娘担心,又打发人来说了,叫娘先吃。娘即便想等着爹爹,可也得顾及腹中胎儿,可别饿着我弟弟妹妹。” 陈氏手不自觉便摸上小腹,垂眸笑道:“也快了,就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又说,“这个孩子生得是时候,想来是个有福气的。不但有爹爹娘亲疼,还有哥哥姐姐疼,你爹爹说了,要是个男儿,他就教他拳脚功夫,若是女娃,就娇宠着。” “爹爹可真偏心。”谢繁华一屁股坐了下来,挨着陈氏道,“到底不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我也没见他宠着我跟二姐姐,妹妹还没出来呢,他就想着如何宠妹妹了。” 陈氏忙帮着自己丈夫说话道:“肚子里这个是你爹爹老来子,你爹爹自然偏疼着些的。”见女儿噘着小嘴,怕她真伤心了,忙搂着她说,“你爹爹在外打仗十多年,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的,如今能风光回来加官进爵,实属不易。你爹爹私下跟娘说了,虽然没能看着你长大,但你是他最疼的女儿,往后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他就不让你嫁。” 这个对于谢繁华来说,真是天大的恩赐,她只想要个称心的如意郎君。 若是搁在以前,她早乐得蹦起来了,可如今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性子也沉稳了些。 谢潮荣赶着陈氏母女俩的饭点进来,带着风尘,他先是内室将官袍换了下来才出来。 见着丈夫,陈氏胃口也好了,给丈夫跟女儿夹了菜,又问道:“三郎可是累着了?怎么瞧着很是疲惫的样子?”   ☆、第八十七章 谢潮荣这才抬起眼眸看着妻子,他知道妻子自打怀了身孕,愈发心重起来,怕她担心,又想着,这件事情倒是跟妻女有些关系,未必不能说,便直言道:“前些日子李世子回京,这事被东西突厥两位可汗知道了,便暗中埋伏袭击遥城。没有李世子在,便是唐国公与长孙大将军同仇敌忾,敌得过明枪,也是敌不过暗箭。” 陈氏“呀”地叫了一声,忙道:“莫不是打不过,圣上要派你去打仗?”一想到丈夫可能马上又要离开了,她只觉得心里难受,两人如今年纪都不小了,能如今日这般感情好,也是经历过一番磨难的。 再说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一想到这里,陈氏便伤心。 见娘一脸哀伤的样子,谢繁华放下碗筷道:“娘,应该不是叫爹出征的,便是唐国公跟长孙大将军敌不过突厥人,该去出征的,也该是李家表哥才对。” 谢潮荣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道:“我当初一心想要替二哥报仇,所以丢下你远赴疆场,一走就是十多年,委屈你了。如今我回来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是不会再出去了。” 陈氏听得丈夫如此说,倒是松了口气,她朝丈夫轻轻点了点头。 谢潮荣笑道:“再说了,我天朝军哪里就是那么好打的?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老唐国公回到了遥城,领着李家军一路杀敌,不但将敌军给退了,还将大刀架在铁勒可汗脖子上,逼迫他写下受降书,立了字据,突厥二十年之内不得再侵犯我天朝。” 陈氏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然后将女儿搂在了怀里望着丈夫笑。 谢潮荣想着白天的时候那李世子对自己说的话,便如实跟妻女说:“圣上念李家有功,将李家一家调回京城任职,如此一来,李世子也是不必再回遥城了。” 如今一提到李承堂,谢繁华就有些敏感,此番见爹爹特意在她跟前说了李承堂不必再回遥城,她本能不想听下去,站起身道:“我吃饱了,爹娘慢慢用,枣儿回去歇息了。” 谢潮荣冲女儿点了点头,笑道:“你便先回去吧。”心里想着,接下来夫妻两人说的话,女儿确实不便听。 见女儿走后,陈氏这才挽着丈夫胳膊道:“三郎,如此说来,枣儿便是嫁了李世子,也能一辈子都留在京城了?” 谢潮荣夹了个丸子喂妻子吃,然后方点头说:“李世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任左千牛中郎将,年纪轻轻,便是正四品官。” 大兴王朝沿袭先朝军制,采用的是府兵制,而千牛卫是十六卫之一。十六卫除了监门卫跟千牛卫外,全国各地设有军府,兵民合一,称折冲府。而十六卫军,轮番作为常备军,轮流镇守在京畿城外,一旦发生战事,便由圣上钦点大将统兵。 千牛卫是皇帝亲卫,负责皇帝安全。 谢家如今也有一个出身千牛卫,便是谢家二爷谢旭华,也是在圣上跟前当差。若论起来,这李承堂算是谢旭华上级。 陈氏道:“会不会太好了些?据我所知,这李世子不才在二十不到的年纪,竟就当了正四品的官,又是将门出身,我怕他瞧不上咱们枣儿。”又说,“便是他愿意娶枣儿为妻,可也保不齐他往后纳妾啊,李家可没有谢家的祖训。” 说到此处,陈氏故意嗔了丈夫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妻子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当年的美貌一点没有减,随着时光流逝,她的身上反而多了一层光,叫谢潮荣欲罢不能。 他伸手便捏了捏妻子圆润润的脸蛋说:“都是以前的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为夫答应你,若是你觉得此生不满意,我将来世也许给你。”一边说,一边已经凑到妻子跟前,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谢繁华回到闺房之后,命丫鬟去烧了热水,然后躺在圆圆的大木桶里泡澡。 洗完澡后,换了身浅紫色薄纱中衣,将一众伺候着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她则趴在床榻上用画笔继续描花样子,半湿的头发就搭在后背上,将软稠中衣浸湿了一片。她最近有了新的灵感,所以每晚都会一个人忙得很晚,虽然累,却觉得充实。 夜幕已深,谢繁华困极了,眼皮子时不时耷拉着,恨不得用根竹签将眼睛撑起来。 忽然有风吹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吹起她一头青丝。 随着窗户大开,忽然有个人影落了进来,然后有人又将窗户关上。 若说方才窗户被风吹开的时候谢繁华还能安然地做手头上的事情,但是此时眼角瞥到了一个黑影,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第一反应便是有采花贼闯进来了。 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叫,红枝她们进来也不能将采花贼制服住,到时候还有损自己名声。可若是不叫,岂不是凶多吉少了?又想着,谢府护卫戒备森严,何人敢如此大胆,夜闯侯府香闺。 思念间,谢繁华已经盘腿爬坐起来,待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她差点没跌下床去。 李承堂穿着一身石青色长袍,宽宽的玄色玉带束腰,越发显得他身子挺拔硬朗,气度不凡。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夜闯香闺了,朝谢繁华走来的时候,步履倒是从容。 谢繁华气得浑身发抖,偏生又不敢大叫出声,只咬牙切齿道:“你别再过来了。”虽然表情十分狰狞,但是语调却压得十分低,也就只有李承堂能听得见。 不过,李承堂倒是没有理睬她,步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距离床榻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才稳稳站住。 谢繁华毫不客气地拎起一个软枕便朝他砸了过去,眼睛都红了:“你太过分了!” 因为之前已经隐约知道他的意图,所以此时见到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倒不至于十分惊讶,还是能够找回理智的。 李承堂又朝她走近一些,方说:“忽然想你了,便来看看你。”说完也觉得好笑,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屁股一歪,竟就挨着她坐了下来,然后一双眸光落在她半湿的一头青丝上,抬手想去捡起一缕贴在脸颊的发丝,手却被她无情给打了下来。 虽然此人之前三番两次搭救自己,但是此时如此堂而皇之闯入自己闺房,足以见他并非良善之类,谢繁华看着他,秀眉紧紧拧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思念佳人,又想着,白天的时候有跟谢侍郎提过婚事,也就本能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如此说服自己一番,他才敢闯进来的。倒不是怕谢府护卫,只是怕她看见自己会害怕,可是就是敌不过思念。 之前偷偷看她,不过是在暗处,如今总得进一步才行。 李承堂一本正经地说:“跟你爹爹提了咱们的亲事,看表叔的意思,也是认可我的。此番我爹娘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待他们回了京,便会差媒人去谢家提亲。”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一双黑眸里潋着光芒。 谢繁华实在生气,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踢了踢被褥。 李承堂喟叹一声道:“枣儿,别再想着周庭深了,只会徒增伤悲。”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之伤心落泪的人一直在骗自己,小丫头怕是会更难受的。他已经将她当做自己的人,自然不愿她伤心,更不愿她为了旁的男子伤心。 杨善此人,卧薪尝胆多年,是个懂得隐忍克制的人,他绝非枣儿良人。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将周哥哥放在内心的最深处了,只偶尔想起来就行,可如今被人当着面提,总归还是难受的。 她前前后后想了想,忽而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男子,越发悲痛欲绝起来。 “表哥,小的时候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讲理冤枉你的。”因为重活了一回,六岁以前的事情,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也是前些日子谢旭华提起来,她才依稀记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想着前世他的杀伐狠辣,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数次搭救自己,莫不是有所图谋?如今想要娶自己,莫不是也是计谋?之前在伏虎山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自己喜欢周哥哥的事,所以周哥哥会杀人是不是跟他有关? 想到这里,谢繁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李承堂愕然,自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些什么,但他向来不是有耐心的人,长臂一伸,便将她紧紧揽入自己怀中,将她的脑袋瓜子按在自己胸口,大手顺着发丝不停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五指穿入发间,感受着那份缠绕在指间的柔韧感。 谢繁华气得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要逃开,却都是徒劳。 被禁锢住动弹不了,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嘟着,李承堂垂眸看她,最后目光只聚集在那两瓣红唇上。一个俯身,便轻轻压了上去,原是想着浅尝辄止的,但一旦尝到了那美味,就不想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近身伺候的丫鬟们都见主子眼睛红红的,嘴唇似乎也肿了起来。 金贵好奇道:“小姐是不是吃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嘴唇都破了,眼睛也红红的。” 谢繁华蔫蔫的,只懒懒道:“已经入夏了,蚊虫较多,今儿晚上多点些驱蚊的香。” 金贵单纯,小姐说什么她都信,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在谢繁华房间里点了双倍的驱蚊香。 谢繁华怕那人再来,便唤了金贵进来跟自己一起睡。 这是极大的荣宠,金贵抱着自己的被子,得意洋洋地跑了进去。 其实谢繁华倒是没将金贵当成丫鬟,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丫头都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相反,她的身世也十分可怜,小小年纪便被家里人卖了,似乎脑子还有些问题,不过倒也不碍事,不让她做粗重的活就行。 这几日谢繁华都是让金贵陪着自己睡,果然那人不敢来了,其实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就在外面,但是好在他没再进来过。 到了六月中旬,是太后娘娘六十整寿,循例,谢繁华得跟着老太太一起入宫给太后娘娘贺寿。   ☆、第八十八章 太后娘娘云氏,原只是安璟侯府的一位庶出小姐,当初先帝为东宫太子的时候,云氏只为昭训,却深得先帝喜爱。云氏先后给先帝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当今圣上杨崇,另外一个则是襄阳公主。 虽然先帝留有两位公主,但是襄宁长公主为先帝原配元氏所出,元氏当初做过对不起先帝的事情,所以襄宁长公主并不十分得先帝喜爱。而襄阳公主跟今圣乃一母同胞,又因年岁小些,打小便是被母亲跟兄长宠着的,所以倒是更嚣张得意些。 如今整个京城,可以不知襄宁长公主,但是无人不晓襄阳公主。 安璟侯府原属于寒门,是杭州城内一户打铁的人家。数十年前,天下动荡,老侯爷云盎因给高祖皇帝提供大量兵器助高祖夺得天下有功,从而深得高祖皇帝赏识。当初二圣亲下江南,封老侯爷云盎为骠骑将军,后云盎领兵攻打西夏国,凯旋后受封安璟侯。 所以,云太后打小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她性情温婉,贤惠端庄,却又是个极为有智慧的女人,不然以她的身份,当初也不会独霸先帝宠爱。 太后娘娘主张节俭,所以往日若非整寿并不如何大办,但此次乃六十高寿,在贵妃淑妃两位娘娘的坚持下,太后才将松口。 太后高寿,普天同庆,京都城内取消夜禁三日。 昨儿晚上的时候,谢老太太就已经派了贴身的丫鬟去了谢繁华住处,好生叮嘱了她一番。谢繁华心里明白,上次皇子选亲的时候,自己大病了一场未能参加,如今太后寿宴就是一次机会,老太太是想抓住这次机会,看看还能不能将自己“卖”出去。 一大早上,谢繁华晨练回来,金贵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漱,她才将穿戴好,老太太打发的铜锣过来了。 谢繁华并未如何妆扮自己,因着是宫中的盛宴,所以捡了件鲜亮却不失稳重的颜色。她知道,今日宴会定然有很多人穿着华丽的衣裙,若她还如往常一样穿素色衣裙的话,怕是那才会惹眼。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如今不能正面抵抗,就只能在衣着跟打扮上下功夫了。 她已经及笄,便简单挽了个双平髻,面上脂粉未敷。 铜锣进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三姑娘妆扮似乎又与往日不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以往三姑娘总爱穿清丽的颜色,就跟清水出芙蓉一般秀丽,她只以为三姑娘是在江南长大的,身上便有了江南女子的婉约美。 可如今瞧着,却又不同了,三姑娘穿上艳丽的正装,倒更是一番绝色。这样的妆扮,才是侯府小姐该有的妆扮,端庄大气,却又不失灵动活泼。 铜锣笑着朝谢繁华问了安,方才问道:“姑娘可准备妥当了?老太太那边着奴婢来问候一声,看看姑娘这里可否还缺些什么。” 谢繁华正对着铜镜拂面,抬手将发上簪着的一支赤金丁香花的簪子扶正了,方转头笑道:“劳烦姐姐跑了这一趟,已经差不多了,我这就随姐姐去老太太那里。”又对着镜子拂了拂面,有些不满意了,微微蹙了蹙秀眉,便将那支赤金丁香花的簪子给摘了下来。 谢繁华去老太太那里的时候,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可见她头发竟然什么首饰也没有,不由蹙眉道:“太寡淡了些,今儿太后娘娘寿宴,便是你不喜欢那些金的银的玉的,也得戴上,否则落人把柄,就可大可小了。”转身对铃铛道,“去将我压箱底的那支荷玉簪子拿来。” 铃铛应了声去了,谢繁华也规矩地朝老太太行了个礼,不好再反驳。抬眸的瞬间,却见四妹妹谢素华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谢繁华嘴角划过一丝浅笑,倒是没放在心上。 谢素华是淑妃娘娘亲自点的齐王侧妃,虽然因着年纪尚小还未入王府,但是名义上已经是皇家的人了,如今这样的场合,她自然得跟着去的。谢锦华则不同,已经是待嫁女,去不去都不打紧,偏生她喜静,总不爱往热闹的地方跑。 老太太如今也由着她,倒是随了她的性子,只是再不似之前那般疼爱她了。 去了宫里,时辰尚且还早,目前还轮不到这些小辈拜见太后。 老太太好生叮嘱了俩姐妹一番,便跟着一个小太监先去了寿康宫,谢素华则瞥了谢繁华,根本不想跟她呆在一起,恰好见着了张家的两位姑娘,便迎了上去。 张绾绾听见有人唤自己,便回过身子去看,见是谢家那位四姑娘,则笑着道:“刚好我们想去御花园里走走,素华妹妹要是方便的话,就一起去吧。”她容颜姝丽,妆扮得体大方,穿着身绣金牡丹大红底滚金边褙子,梳着如意髻,个头高挑,比谢素华高出有大半个头。 她眸光轻松地掠过谢素华,视线轻轻跟谢繁华的撞上,微微吃了一惊,方才又问谢素华道:“刚刚见你跟那位姑娘一起来的,可否叫了她一道去?那里的姑娘多,咱们去了也热闹热闹。” 谢素华撇了撇嘴巴,压低声音凑到张绾绾跟前道:“她是我三姐姐,素来清高惯了的,怕是不愿意跟咱们一道去呢。” 跟在张绾绾身边的女子,秀丽容颜,穿着清浅色的裙子,远远瞧着,就像是从上好的山水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 听了谢素华的话,她微微抬眸望了不远处的谢繁华一眼,眼里有着隐忍已久的冷漠疏离。谢繁华也早已经看到她了,两人目光轻轻撞上,谢繁华一直盯着林翘看,林翘则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林翘凑唇到张绾绾耳边说了几句话,张绾绾秀眉微微蹙起,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便走吧。” 此时的谢繁华也拧着秀气的眉毛,倒不是反感谢素华的行为,只是她觉得好奇,林翘怎么也能够进宫的,而且还能够跟张家小姐处得这么好。 瞧着渐渐远去的三人,心里则想着自己的事情,林翘此人心机甚重,明明做绝了坏事,偏偏所有人都帮她,都觉得她好。上辈子的自己,真的一点都不是她的对手,抑郁成疾,早早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好在自己不用再嫁去夏家,可姐姐却即将嫁给夏盛廷,若是林翘得势,怕是姐姐会吃亏。 想着心事,直到渐行渐远的三人变成了红点,她才收回视线,却是被站在跟前的人吓了一跳。 李承堂穿着甲装,腰间系着一柄细长的剑,他两手都搭在剑柄上,身子立得笔直,只静静站在一处微微垂眸看着眼前佳人,那双黑眸里潋着惊艳的光。 乍一见到个人离自己这么近,谢繁华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人容貌的时候,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想到他前不久闯入自己闺房里做的那些荒诞事,不由又羞愤又气恼,抬腿就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因不远处还站着两个小宫女,李承堂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用平淡的语调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繁华气道:“你凭什么管我!”抬眸朝他飞了个眼刀子,又说,“表哥是御前带刀侍卫,不在圣上跟前好好伺候着,怎么到处乱跑!” 她心里着实生气,有心想刺啦他几句,可又畏惧着他的身份,不敢真正惹恼他。明明想嘲讽他几句的,不成想话说了出来,倒是带着几分娇嗔了,谢繁华见眼前男子嘴边挂着的笑意,懊恼得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脸刷一下就红了。 李承堂此时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他高大伟岸的身子往一边靠了靠,又说道:“表妹说错了,我是千牛卫中郎将,可不比一般侍卫,自然可以四处走走。”见眼前娇艳欲滴如鲜花般绽放着自己光芒的女孩子一直羞红着脸低头,他心里最柔软的那处都要化了,真恨不得立即将她娶回家去好好疼爱着。 “枣儿,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往后再也不会了。”想他李承堂,打小便是一呼百应的铁血男儿,在大漠,他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还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去哄一个小丫头片子呢,不由连他自己都震惊了,但话已出口,他只能顺着感觉继续说下去,“我小的时候便喜欢你,后来回了大漠后,打发人回京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去了扬州后,每年都会寻个时间去扬州看你。只不过,你从来不知道罢了。” 谢繁华并不想听这些,她悄悄抬眸左右望了望,想寻个人来救自己,可巧了,不远处五公主跟云瑛正朝这边走来。 “阿瑛!”谢繁华像是看见救星一般,激动地朝云瑛挥手,然后小跑着迎了过去。 杨喜跟云瑛目光都在谢繁华身上好一番打量,云瑛身上去捏谢繁华的脸,欢呼道:“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也不知道你成日呆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可想死你了!” 五公主杨喜则看着李承堂,问道:“李将军在这里做什么?父皇派你来的?” 李承堂目光在谢繁华身上扫了一眼,这才道:“恰巧路过这里,见谢家表妹迷路了,正准备带她去太后那里。不过,既然五公主来了,那臣便先退下。” 如今有外人在场,他倒是不想多说话了,只大步离开。 杨喜狠狠跺脚道:“有什么可傲的!不就是有几匹破马么!有什么了不起!”   ☆、第八十九章 云瑛道:“你可不就是这般没有骨气么,咱们的喜公主,天之骄女,竟然为了一匹马就这么放下骄傲跟自尊了。”在五公主跟前,云瑛向来不需要顾及什么,话说了一半便捂着嘴巴笑,“谁知道你是为了马儿,还是为了人呢?” 云瑛口无遮拦说出这样的话,连谢繁华脸都微微红了红,然后抬眸看向五公主。 杨喜俏脸刷一下红透了,然后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云瑛,看来是这些年本宫对你太好了,你竟然胆敢对本宫说这样的话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就要去抓云瑛,云瑛也是个有些身手的,哪里能轻易叫五公主给抓住,便拼命往谢繁华身后躲。 两人一个躲,一个在追,远远瞧着,倒是将谢繁华折腾得够紧。 不远处,杨善去寿康宫的路上,偶然听见妹妹的笑闹声,便驻足远观。目光自然就落在了被围在中间的少女身上,少女穿着海棠红的妆花褙子,一头乌发挽成简单的发髻,露出一段雪白如莲藕般的脖颈,瞧着似乎有些无助。 杨善垂眸,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光,不自觉便抬腿往那个方向去。 云瑛见大皇子来了,赶紧站住了不动,杨喜一把抓住她道:“看你往哪儿跑,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谢繁华抬眸间已经见到大皇子了,赶紧弯腰给大皇子行礼,云瑛自然也行了礼。 五公主回头,见她哥果然站在几人身边,她忽而换上一脸“我懂你”的表情,朝她哥挤眉弄眼道:“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话?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杨善穿着一身月白袍子,墨发高束,只以一根白玉簪子插在发髻间,看着妹妹的时候,俊逸飞扬的脸上露出些许清浅的笑,负手道:“刚刚打父皇那里过来,准备去太后那里请安,正巧路过见着你们。”说完话,很自然地便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眼里尽是温柔,“你们也别站在这里了,太后喜欢谢三姑娘,带着她一道去吧。” 五公主赶忙来抱住谢繁华胳膊,伸手就在她粉嫩的脸上捏了一把:“是啊,都喜欢咱们枣儿,我也喜欢呢。” 谢繁华赶忙朝大皇子谢了恩,抬眸的时候,目光正巧与他撞上,她倒是微微愣住了。 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她微微撇开头去,眼眶又有些热了起来,可她极力忍着,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哭。 太后的寿康宫里总是热热闹闹的,谢繁华跟着五公主进去后,便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娘娘行了大礼,然后乖乖站在了谢老太太跟前。 近几年来,云太后越发喜欢热闹了,所以待一众内外命妇来请了安之后,太后便留了几个老姐妹下来陪她说说话,自然也就留了几个姑娘在身边。 云太后坐正了身子,慈爱地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就不必拘束了,咱们就当是闲话家常,随便说说。”又点了云瑛的名字,问道,“听说这几日你跟阿喜成日不见人影,都在捣鼓些什么?说来听听。” 云瑛笑挽着太后胳膊撒娇道:“哪有的事儿,昨儿还过来陪您的呢,您忘了?阿瑛天天进宫来给您捏肩捶背的。” “你这猴性儿,只管唬弄我老太婆。”说完倒也没再多问,儿孙自有儿孙福,作为长辈的,不能总管着她们,太后叹息一声,问杜氏道,“阿瑛也这般大的年岁了,可给说了人家?你也别总将心思花在你们家三郎身上,总得顾着阿瑛些。” 杜氏赶紧起身道:“太后娘娘不知,这孩子打小野惯了的,又是被她爹给宠着,说不得骂不得。她这样的脾性,怕是哪里还有儿郎能够瞧得上,如今怕也只有太后娘娘说她几句她才能听了。” 杜氏说了这话,连云瑛都不免皱眉,暗怪她娘不会说话。 这杜氏为人忠厚,不是个有心计的,心直口快,说话不会看人。 太后素来了解这位娘家弟妹,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顺着她的话笑着道:“若是哀家寻着如意郎君,定然给阿瑛指门好的亲事,不过,若是孩子们自己不愿意,做长辈的也别逼他们。这往后过日子的可是小两口,要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嫁进门去,婚后生活指不定就不幸福。” 如此,杜氏再不敢多说,便低着头应“是”。 坐在一边的长宁郡主笑道:“若是太后娘娘保媒,那我也厚着脸皮来向太后讨一门亲事。” 长宁郡主此话一出,太后便有些了然了,方才武氏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她瞧得真真的,便笑道:“哀家记得,张丞相家如今适合婚嫁之人,就是一位七郎了,就是不知道,长宁郡主瞧中了谁家的姑娘。” 张七郎便就是张续,张丞相跟长宁郡主次子的儿子,这位张公子素来风流轻薄,经常眠花宿柳,是京都城里有名的烂桃花。谁家的姑娘听得媒人说是给张七郎提亲,都是退避三尺。 而这张七郎也是没个定性,比之他几个哥哥可都差远了,也是叫武氏气昏了头。 当初武氏已经求到了贵妃娘娘跟前,贵妃娘娘也在太后面前说了这事,太后当场便训斥了张贵妃一顿,如今倒是好,将长宁郡主搬了出来。 长宁老郡主道:“我家续儿如今十七岁,虽然不比几个哥哥有出息,但较之从前,可是好得多了。我也知道,他的名声在外面有些不好,可京都城里的儿郎,谁年轻的时候没个风流韵事,这些都是不打紧的。况且,我家续儿如今可是比之前好多了,成日呆在家里念书,连书院里的夫子都夸他有了长进,来年乡试,说不定也就能中个举人。”被媳妇武氏暗中拽了拽袖子,长宁才转了正题道,“前些日子,续儿在街上见着谢家三姑娘后,便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吵着要娶三姑娘为妻,也是发了誓要上进的。原想着谢家三姑娘年岁还小,便没有上门提亲,如今谢三姑娘及笄了,又还没有说人家,如今也借着太后的寿辰,想请太后给这对小儿女做个主。” 长宁老郡主是先帝的堂姐,汝南王唯一的女儿,因貌丑身短,所以年近二十才嫁得出去。郡马爷乃是文皇帝在位时候的状元郎,说来跟云家还算有些过节呢,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早就没人提了。 云太后心里暗暗骂了长宁几句,觉得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还当着小辈的面,就跟自己说这些话,亏得谢三姑娘心宽,否则不得羞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但到底顾及着她老人家面子跟皇家人的体面,面上还是笑着的。 “原是老姐姐开了口,我该是应了的,不过,老姐姐迟了一步,哀家刚刚已经将她许了旁人。” 长宁郡主不由问道:“是谁家的儿郎?” 不过是太后随便寻的一个借口来搪塞长宁郡主的,想着先将她打发了去,回头再给谢家三丫头寻门好的亲事。不料,长宁郡主竟然真能厚着老脸对她寻根问底,太后教养好,顾及着先帝也得给长宁老郡主几分薄面,倒是没有说话。 杨喜灵机一动,想着这时候或许是个机会,赶紧道:“自然是说给了我哥哥,二哥跟三哥不但择了正妃,也都选了侧妃,而我哥哥只有陈家小姐一位妃子,谢三姑娘这等容貌品性,自然只有皇家之人配得上。” 五公主一番话说得简单,却是打了长宁郡主的老脸,太后不由训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长辈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呆会儿哀家就跟你父皇说,早日将你嫁出去,还不快给你姑奶奶道歉。” 反正杨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说出这样的话,算是帮了她哥一个大忙。便是低声下气给长宁郡主陪个不是又如何?左右她是长辈,自己撒个娇就混过去了,奈何长宁却拉了脸道:“公主金枝玉叶,我可承受不起。” 杨喜暗暗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客气,顺势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谢繁华却是急得里衣都湿透了,只眼巴巴望着谢老太太,可谢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是微微笑着,只当做没有瞧见。 杨喜见谢繁华似乎脸色不太好,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枣儿不喜欢哥哥? 但想着,之前哥哥与她相处的时候,是以另外一个身份,她肯定是因为还不知道哥哥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不高兴的。 如此想着,杨喜便过来拉谢繁华的手,朝她挤眉弄眼道:“上次你来之后匆匆就走了,如今既是进了宫,我便领你去御花园里逛逛吧。” 五公主语气近乎有些讨好,谢繁华听得出来,虽然心里生气,但是知道这里不是生气的地方,便轻轻朝五公主点了点头。 谢繁华跟着五公主并云瑛往御花园走去,五公主哼道:“那张续就是个登徒浪子,也妄想娶枣儿为妻,真是疯了。”又回头说,“我哥哥就不一样了,哥哥身份高贵,又俊美无双,待人也是温柔有礼。枣儿你是不知道,当初哥哥选妃的时候,只择了陈家小姐一位,那些想做哥哥妃子的姑娘可都哭了。” 云瑛见谢繁华脸色一直不好,便拉了拉杨喜道:“阿喜,你有些过分了,便是大皇子一百个好,可他总是有了妻子的人,你这样做,不是让枣儿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吗?”   ☆、第九十章 杨喜歪头笑望着谢繁华,她觉得,这丫头定是不知道哥哥的身份,所以才有所排斥的。 若是将来她知道哥哥其实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周郎,肯定会回头感谢自己的,至于陈婉婷,哥哥根本不喜欢她,如果得了枣儿,哥哥肯定会全心全意只待枣儿好的。 “枣儿,你别难过,我是不会害了你的。”杨喜忍不住想对谢繁华说出真相,可她哥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说话,她只能忍住,跺了跺脚道,“我哥哥方才你也瞧见了,他脾气最好了,又长得那样好看,你要是做了哥哥侧妃,哥哥肯定会很疼你的。” 云瑛气道:“大皇子是好,难道枣儿不好吗?凭什么要屈居为下?阿喜,我知道,你方才那般说,肯定是瞧出大皇子看上枣儿了,可是你只为你自己哥哥考虑,却从来不替枣儿考虑,你让她给大皇子为侍妾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她园愿不愿意呢?” 杨喜见云瑛是真的生气了,可她偏偏不能解释得太清楚,越发急了起来:“阿瑛,你怎可这般说我?我是真的为枣儿好的?她如今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将来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会感谢我的。” “什么真相?”云瑛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气得连呼吸声都粗重起来,哼道,“若是大皇子真心喜欢枣儿,为何不明媒正娶为正室?早在皇子选妃之前,大皇子便是已经见过枣儿了吧?既然那个时候已经喜欢上了,何必还要去选旁人为正妃?” 杨喜觉得所有人都冤枉她哥哥了,赶紧帮忙解释道:“哥哥他……他是有原因的。阿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被父皇圈禁了数年,如今虽然被释放了,可是他孤立无援,什么都没有,自然需要一方势力来辅助他。这陈婉婷是江南世家女,若是哥哥娶了她为正妃,江南众世家自然就投在哥哥麾下了。”她解释得有些急切,因此说完一番才看见云瑛嘴角挂着的略显嘲讽的笑意,便赶忙住了嘴,再回头细细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就理解云瑛为何会这般生气了。 是的,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杨喜刑事向来坦荡豪迈,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她见不得哥哥难受,哥哥没了母后,没了父皇全部的爱,连原本该属于他的储位也没有了,她见不得哥哥再失去最心爱的女子。她抬眸小心翼翼看了谢繁华一眼,见她一直低头不说话,瞧着模样,确实是不开心的。 “枣儿……”杨喜琢磨一番,还是说,“我哥哥跟我说过,他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是个热心善良的好姑娘,是他愿意放在心里最深处来疼爱的姑娘,选择这样的方式伤害了,他是逼不得已的,你别怨恨他。” 谢繁华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就静静走开了。 云瑛狠狠瞪了五公主一眼,追着谢繁华走了,只留下五公主一人呆在原处使劲跺脚。 若是因为哥哥而失去这样两个好友,她也是心疼的,独自呆了会儿,她想了想,抬腿便朝大皇子的宫殿去。 杨善先是跟在圣宗跟前,听圣宗说话,之后去了太后那里请安,回来路上,还被二弟三弟抓去比试了剑术,回到自己宫殿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命小厨房里的人做了些菜,才将用上,就有宫婢来禀说五公主来了。 杨善微微一愣,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其中一种是五公主带着枣儿来。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连自己都笑了,兀自摇了摇头方才让婢子去请公主进来。 五公主气冲冲的,一屁股歪坐在她哥旁边:“哥,你竟然还有心思吃饭?” 因为是自己亲妹妹,所以杨善并没有打发宫婢收了饭菜,只是默默坐在一边边吃边等,听得妹妹这般说,他第一反应就是枣儿出事了。 “枣儿怎么了?”他赶紧放下碗筷,说话间已经是站起了身子,一脸急切的扬子。 杨喜伸手又将她哥哥拽坐了下来:“她没事,是哥哥你摊上事儿了。” 见不是枣儿的事情,杨善这才又吃了口饭,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妹妹说。 五公主将方才在康寿宫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跟自己哥哥说了,是从长宁老郡主要讨谢繁华做孙媳妇那里说起的,一直说到后面御花园里云瑛跟谢繁华的反应。 “阿喜,你太心急了。”杨善放下碗筷,瞧着面色还好,可清润眸子里闪过的那丝疼惜,是骗不了旁人的。 杨喜道:“我还不是为了哥哥好嘛。那张续什么货色啊,长得丑就不说了,品性摆在那儿呢,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哼,我瞧长宁郡主仗着她自己痴长太后几岁,在作福作威呢。” 看了妹妹一眼,杨善道:“她是有那样资本的,当初她的父王汝南王可是跟文皇帝一起打的江山,汝南王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今他的女儿是当朝贵妃娘娘,她的夫婿是当朝左相,张家门生遍布天下,她确实有这样的资本。”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杨善眸光中闪过一丝阴狠,清润的眸子里似乎攒着一团小小火焰,只是那火焰瞬间便熄灭了,只让人觉得是错觉。 见哥哥又是这个样子,杨喜越发心疼起来,只小声说:“哥,要不你将真相告诉枣儿吧,她若是得知了真相,知道那刑部大牢里关着的并非哥哥本人,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杨善转头看妹妹,喟叹一声道:“事情没有成定局之前,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多少会有危险。”他顿了顿,微微垂下眸子,“要是结果我失败了,也免了她再伤心一次……” “可是哥……” “好了,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哥哥心里记下了。”他抬起眸子时,眸光里已经盛满了宠溺,早将那些疼痛藏了起来,只看着妹妹问道,“瞧你一直在忙,又是骑马又是比剑的,可吃了饭?” 五公主摇了摇头,杨善便命宫婢去再取一副碗筷来。 张贵妃跟宇文淑妃将太后娘娘的寿宴举办在皇宫四园(桃园、荷园、菊园、梅园)中的荷园,初夏时节,荷塘里的荷花都开出了淡粉色的花苞,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已是花灯初上,天际渐渐呈现出黛青色来,晚风习习,将荷塘里那股子清幽的荷香味都吹到了百官及众内外命妇面前,个个都端起酒杯,说着恭祝太后娘娘的话。 太后与圣宗皇帝并坐在上位,坐在其两边的是贵妃跟淑妃,再往下便是皇子跟公主们。 群臣坐在下处,里里外外坐了好几层,谢繁华跟云瑛坐在边角处。 云瑛笑着拉了拉谢繁华的手说:“上次皇子选妃你没来,倒是可惜了,我见着了许多美人儿呢,个个才情尽抒,那画面真是美得很。”云瑛想着当时的情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当时是在桃园举办的盛宴,也如今日这般,不过,有些时候想想那些女子也是可怜的。” 谢繁华轻轻点了点头道:“若你不是因为跟皇子们差着辈分的话,想必也是得去的。” 云瑛点头说:“你说的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哪里能由着自己?可我就是不服气,将来我的夫婿定要自己选,幸福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争取,谁还会为我争取。”说着便端起一杯酒喝了起来,喝完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回头继续道,“枣儿,将来不管你嫁给谁,定要跟着心走。若是那路是自己选的,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谢繁华觉得云瑛是真的性情中人,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她身上看到的,都是自己想要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不由也举起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云瑛不胜酒量,一杯酒水下肚,双颊已是微微泛红了,又见谢繁华如此豪爽,不由笑了,又多喝了几杯。 谢繁华近来也是有不少烦忧事,如今既然饮了酒,不免也要多喝几杯。 “其实我心中有一个人,只是我不能说。”酒过三巡,云瑛突然道,“憋在心里很难受,可是谁都不能说,连阿喜都不能。” 四周响起美妙的音乐声,谢繁华脑袋也有些晕晕的,一时间没有听得清楚,便凑到云瑛跟前:“你说什么?” 云瑛回眸望着谢繁华,却是笑了笑,摇头说:“没什么......” 谢素华已经献舞一曲,博得一片好彩,淑妃娘娘高高坐在上位,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命自己婢子赏了谢素华一对玉如意。 圣宗转头看着淑妃道:“朕听闻谢太傅家还有位三姑娘,皇子选亲的时候,因为生病未有参选,今日太后寿宴,谢三姑娘可来了?” 淑妃视线扫了一圈后,方凑到圣宗跟前去,指着一个方向道:“便是坐在那边的姑娘,跟阿瑛坐在一起的。臣妾听说,这位谢三姑娘很讨五公主喜欢,当初生病的时候,五公主特意向臣妾请命出去过一趟呢。” 圣宗视线落在边角处,因为隔得太远,并未瞧得清楚,只朝淑妃点了点头,并未再言语。 那边张贵妃美眸在谢繁华身上扫视一圈,见她似是饮了酒的,便笑着道:“陛下,那谢三姑娘因病未能参与皇子选亲,着实可惜了些。不过,今儿母后寿宴,何不叫谢三姑娘舒展一下才艺?”她笑得端庄,“淑妃妹妹觉得如何?” 淑妃道:“臣妾听陛下的。”   ☆、第九十一章 圣宗皇帝没有说话,只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微微侧过身,问坐在一边的太后道:“母后怎么看?” 云太后目光落在一直坐在边角处饮酒的谢家三姑娘,想着这姑娘不论容貌或者品性,跟自己嫡长孙倒是也般配,只是,可惜了……若子谦这孩子身上没有背负那样的重担,她可以做主将谢家丫头赐婚给子谦,可子谦如今既已经选了陈家姑娘为妃,自然不能叫他打了江南世家的脸面。 若是真将谢三姑娘赐给子谦为侧妃,依着子谦对谢三姑娘的宠爱,婚后怕是会只宠着这谢家姑娘了。子谦自然不会冷落妻室,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多多少少是会偏心的,再说那陈姑娘的确温柔贤惠,配得起子谦。 想到这里,太后叹息一声,又摇头道:“我瞧那孩子跟阿瑛两个喝得有些多了,便不要为难她们了,就随她们去吧。” 圣宗皇帝一向很敬重太后,听了太后的话,他点了点头,又说:“阿喜这孩子是越发不像话了,竟然胆敢当着母后的面说胡话,儿臣这些日子忙不得空教训她,待儿臣得空了,定然将她叫到跟前来好生训斥一番。” 太后笑道:“阿喜也是一番好心,当时若不是她那般说,怕是谢家三姑娘就要被长宁郡主讨去当孙媳妇了。”想着这事情,太后便摇了摇头,哼道,“京都城里谁不知道那张家七小公子是个扶不起来的泥巴,出了名的浪荡公子,谢三姑娘要真是说给他当媳妇,别说是燕平侯夫人了,就是我也舍不得。” 太后倒是没有顾及张贵妃,只说出自己内心想法,她确实觉得谢三姑娘配与张七郎着实是糟了美人儿。 宇文淑妃闻言微微侧头瞥了张贵妃一眼,见她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淑妃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 圣宗皇帝微微垂了眸子,颔首道:“可阿喜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母后已经将谢三姑娘配与子谦的话,母后当时并未否认,儿子也是怕母后为难,所以儿子想问母后是如何打算的。” 太后道:“哀家一厢情愿将谢三姑娘许给子谦,那也得谢三姑娘跟子谦同意,若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哀家是可以再帮谢三姑娘择一门亲事的。”说到这里,太后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圣宗皇帝道,“陛下,哀家倒是觉得,谢三姑娘跟李世子是为绝配。承堂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哀家是真心希望他能够择个好妻子。” 云太后跟李承堂的祖母是亲姐妹,李承堂小时候的那些遭遇,她都知道,所以对这位小辈也格外疼一些。知道他到了成亲的年纪,怕唐国公不会给他个称心如意的妻子,她特意下了道懿旨宣李世子进京。 如今承堂这孩子肯留在京城倒也好,就算唐国公回来了,往后有自己跟皇帝给这孩子做主,谁也不能欺负他。 台下又换了新的歌舞节目,太后被吸引了过去,波光流转间,她见着领舞的是张家丫头,便笑道:“一母同胞所出,绾绾这孩子各方面可比她哥哥好得多了。”对于给二皇子允选的这位正妃,太后还是满意的,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张绾绾身边那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身上,不由问道,“那位穿白色裙子的是谁?” 张贵妃忙应着说:“是臣妾二哥新认的义女,听二嫂所,似乎跟绾娘十分投缘,叫林翘。” 太后点了点头,只觉得这姑娘身子柔弱无骨,舞姿轻盈优雅,又一袭白纱着身,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般。 一曲舞毕,贵妃娘娘给了赏赐,张绾绾便领头跪下谢恩。 太后见张绾绾身边跪着的姑娘眉眼极为清秀,瞧着不像是吃五谷杂娘长大的,那一身的仙气儿,跟其她姑娘不同,便多了几分好感,太后独独赏了林翘一堆玉坠子。林翘倒是不卑不亢地谢了恩后,就乖乖站到一边去了。 倒是张绾绾,还跪着,似是有话要说。Y 张贵妃偷偷瞄了眼皇帝脸色,见皇帝只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台下的张绾绾,便挤出一丝笑意道:“陛下,想必这孩子是有什么事情求着陛下,不若听她说说。”圣宗皇帝朝张贵妃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张绾绾道:“之前见陈姑娘作了一舞,至今难忘,想求太后娘娘,趁着今儿这样的大喜日子,叫陈姐姐再做一舞,让大家一饱眼福。” 当时陈婉婷所作之舞名曰“青莲舞”,此舞盛行于大齐王朝,又因朝代更迭,此舞也逐渐失传了。直到陈婉婷莲上一舞,才叫众人大开眼界。 这片荷园里最为壮观的,便是中间的荷塘,荷塘里的青莲四季都开得旺盛。这荷塘之前叫碧波塘,到了本朝才更名为荷塘,荷塘中央建有数个莲花台,莲花台上闪烁着耀眼的灯光,隐隐瞧着,便幻若仙境。 可不巧的是,陈婉婷前些日子因为练舞刚扭伤了脚,只能勉强走路,跳舞是不行的了。 陈婉婷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温婉地低垂着头,隐在纱袖间的手不自觉便摸向脚踝处,面上也有些尴尬。 坐在一边的二皇子杨允瞧了张绾绾一眼,浓眉微微蹙起,面上的厌恶更多了两分。 杨善站起身子来,朝着太后跟圣宗皇帝拱手道:“今日是太后寿宴,婉娘是孙儿媳妇,原该是给太后献舞助兴的,不过说来也巧了,前些日子婉娘不小心伤了脚,怕是不能孝敬太后了。” 这话原该是陈婉婷自己说,不过若是杨善亲口说出来,也显得二人感情深受,更是收买了江南世家的人心。 陈婉婷这才踉跄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到中间去跪了下来,向太后请罪。 太后赶忙命自己身边的嬷嬷去将陈婉婷扶了起来,陈婉婷抬眸的瞬间,视线跟杨善的碰了碰,她脸刷一下便红了。 如今两人虽然订了亲,可亲事定在来年春天,如今自己还不是他媳妇呢。 杨善眼里攒着笑意,端端坐了下来,只听那边有人道:“青莲舞始创于大燕,兴盛于大齐,失传于大周,到了咱们大兴,起初也只是听闻过,却是不会跳,只前些日子陈姐姐跳过,才将知道,原来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妙的舞姿。”说话的人是谢素华,她微微低垂着脑袋,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道,“记得陈姐姐之前说过,只是咱们京都城里的姑娘不会跳这样的舞,在江南长大的姑娘多少也是学过的。之前在家也听三姐姐说过,三姐姐也会跳。” 张绾绾附和道:“原来谢三姑娘也会……”她转身向着一边谢繁华的方向道,“如此,倒是又可以开眼界了。” 杨善闻言不由蹙眉,置于案几上的手轻轻攥成了拳头,只微微侧头望着谢繁华方向。 谢繁华多饮了几杯,此时双颊微微酡红,乍一听到有人提自己,不由轻蹙着秀眉望向谢素华,先是茫然,待得明白过来,她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她站了起来,朝着太后的方向恭敬弯了弯腰,又看着谢素华道:“要说谢家几位姑娘的才情,便数四妹妹最了不得了。刚刚张家姐姐在与太后说话,四妹妹便迫不及待站起来说我会跳舞,其实最会跳舞的是四妹妹才是。妹妹何必谦虚,想舞一曲为寿宴助兴,尽管向太后跟两位娘娘请了旨意便可。” 这原是张绾绾等人给谢繁华设计的圈套,谢素华知道自己这位姐姐不善跳舞,所以才配合着张绾绾演了这样一场戏。原都以为谢繁华会被羞得下不来台呢,没想到她会反将一军,倒是将谢素华推到了中间去。 张绾绾退到了一边去,谢素华骑马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献上一舞。 谢素华擅书画,于琴艺跟舞蹈方面较为落后一些,又有之前张绾绾跟林翘比着,根本上不得台面来。 谢繁华无心看谢素华热闹,她因为饮了酒水,觉得有些热,便离了席。 沿着荷塘一路往西边去,初夏的风浸了荷塘里的水,吹在人脸上有丝丝凉意,倒是将谢繁华吹得清醒了几分。 李承堂一直候在这里,他穿着甲装,腰间别着一柄细长的剑,身姿英伟挺拔,见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眉梢微挑,稳步朝谢繁华这边走来。 谢繁华一直垂着脑袋瓜子,见有一长长的身影朝自己靠近,她连头都没抬,长腿一迈,就打算往一边跑去。 李承堂道:“跑什么?回来!” 谢繁华听得来人声音有些熟悉,不由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看,见是李承堂,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双颊气鼓鼓的,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李承堂装作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满,只举步走过来,挑起一边嘴角道:“真愿意做人家的侧妃?” 谢繁华微微惊讶,脑海转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更不愿意别人来取笑她,便将头扭向一边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见她明显是气着了,明显是不情愿的,却还偏偏装得清高,便轻笑出声:“我未来媳妇我怎么不能管?”他见四周无人,便伸手将她脑袋掰正了,强行逼迫她看着自己眼睛道,“你终究是要做我妻子的,你逃不掉。” 近距离看着那双清幽冷峻的黑眸,谢繁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挣扎着要躲开,奈何力气太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他掰着自己脑袋。 李承堂想到了小时候,这丫头小的时候总喜欢梳可爱的花苞头,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人前嚣张得很,人后却偷偷躲着哭,真是够倔强的。想到昔日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内心深处暖暖的,禁锢在她脑袋上的手顺势摸到了她脸上,稍稍用了点力气捏了捏,才将松手。 谢繁华立即跳得离他老远,恨恨道:“无耻之徒!”   ☆、第九十二章 平日李承堂虽然总喜欢冷着一张面孔,但是面对谢繁华的时候,他眼里总蓄着温柔的笑意。在他眼里,眼前的少女其实跟十年前一样,人前装着一副要强的模样,将所有的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总爱逞强。 所以,他当时才会派红枝跟绿叶两个潜入燕平侯府帮助她,帮她镇压住府里头的老婆子,帮她撑起整个家。 想着她瘦弱的肩膀挑起的担子,想着她为了心上人夜夜哭泣,他心里便难受得很,他不愿意看到她受到伤害。 轻轻喟叹一声,李承堂稳步朝谢繁华走近一点,谢繁华见状又赶紧后退一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直在提防着他。 “枣儿你想想,自打我入京以来,有哪次害过你的?”他见她对自己一直很戒备,便就没再往前,只静静站着,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圆圆的小脸看,一脸的疼惜,“其实如果不是为了你,就算太后下了懿旨,我也可以以边境需要守卫为由拒绝,可我还是遵旨回来了。你自己想想看,虽然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哪一次我是害过你的?” 谢繁华脑海里闪过那些两人独处的场景,从爹爹庆功宴上他打马蹄下救了她,到最近一次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伤心而带自己去刑部大牢里看周哥哥最后一眼,要说起来,他确实待自己好的。 想到这里,谢繁华微微抬起眸子,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穿着甲装,越发衬得肤白如玉,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打他眼睛里,谢繁华可以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这算是谢繁华第一次有心去看他的容貌,她觉得他容貌竟然是出奇的好,虽然打小便习武,也是在北疆长大的,可却不若其他武士一般生得五大三粗,身上竟有着京城里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气质,最主要的是,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可是……自己喜欢周哥哥那么长时间了,怕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忘得了的。 她微微侧头,望向一边的荷塘,看着水面上的波光点点,没有说话。 李承堂心里却是开心的,这丫头不说话,表示她心里并不排斥自己,那么,只要自己再努力努力,这媳妇就能抱回家了。 “枣儿你想想,大皇子想娶你当侧妃,那张七郎也想娶你,我就算再怎么不好,你做我的妻子也比跟了他们好吧。”他垂眸看着她的小圆脸,见她果然眨了下眼睛,他心里便知道,这丫头肯定也是想到这一层了,就又加了把火说,“而且我答应你,我李承堂往后只会有你一个女儿,什么姨娘通房,我通通不要。” 谢繁华一呆,立即仰头看他,似乎不信的样子。 漂亮的女孩子就算表情再呆,那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李承堂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脑袋,挑起嘴角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好?”他趁机近了一步,将手一直搭在她头顶上,“等你跟我在一起了,你会发现我更好,我是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繁华不是真正十五岁的小姑娘,所以即便有些娇羞,也不至于羞得无地自容。 不过,她觉得十分奇怪,上辈子的时候,她跟这位李表哥可是没有这般缘分的。按着他的说法,小时候便瞧上自己了,可前一世的时候他们俩也是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啊,怎么会相差这么多? 她又想到,前世出嫁那日,这位李表哥可是劫过自己花轿的。 她惊得都呆住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刚想开口问个清楚,肩膀就被人给揽住,然后整个身子都似乎被拥着往一边去。见他似乎是要带自己往假山那边去,以为他要做什么坏事呢,又是羞涩又是恼怒,可她力气太小,恼羞成怒也无能为力。 “别出声。”拐到假山一边,找了个适合藏身的地方,李承堂将怀里搂着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话的,“那边有人来了,我们且看一场好戏。” 谢繁华原是在使劲折腾的,见荷塘边上确实有人来了,就赶紧闭了嘴巴。 张续喝了点小酒,嘴里哼着小歌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到荷塘边上左右望了望,见四周无人,表情一呆,又在四周好一番搜索起来。莫不是小妹跟林妹妹骗自己的,她们跟自己说,说那谢三姑娘醉酒往荷塘西边走来了。 荷塘往西走便是靠着掖庭,素来就没有什么人,谢三姑娘独自走来,岂不是自己的大好时机? 那小妞长得国色天香,尤其是生气的时候,可爱得就跟小猫儿一样。自打见了那一面之后,他就再也不去那烟花之地了,哼,秦楼楚馆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正经人家的姑娘?他张续就是再浪荡,也是顾及名声的人,也想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 妹妹跟他说,这里有个可以英雄救美的机会,只要他来了,就能娶着谢三姑娘了。 林翘隐身在另外一处,见四周并没有谢三姑娘的身影,不由蹙了秀眉,莫非早离开了?想着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正打算离开这里另寻计划的时候,见着一个穿着海棠红褙子的姑娘正踉跄往这边走来,林翘秀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她转头左右望了望,然后快步朝红衣女孩走去,红衣女孩就站在荷塘边上,只要她稍稍用力,那蒲柳之身便可以沉入塘底。她疾步走了过去,想都没想,伸手就想从背后将红衣女孩推下水去,不料,却被红衣女孩及时给避开了。 林翘原是用了些力气的,此番力道没有地方卸,只能直直往荷塘里载去。 张续见水中有人在挣扎,他立即酒醒了,也不看看那女孩到底是谁,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谢繁华惊讶地转头看李承堂,却是看不清他表情,但她稍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紧紧咬了唇。 这次李家表哥不但救了自己,还替自己惩罚了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张续救的是林翘,孤男寡女独处不说,从水里救上来,少不得又摸又抱的,有了肌肤之亲……依着张续那风流的性子,少不得要讨了林翘去。 李承堂道:“你开不开心?”他趁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有力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纤柔的腰肢,下巴抵在她头尖上,又顺势在她发丝上亲了下方才说道,“林翘原是住在夏家的,后来夏盛廷跟你二姐姐定了亲,夏夫人才趁夏盛廷不在家的时候打发了林翘走。这林翘心思深沉,不知怎么的,竟然攀上了张家千金,后来直接住进张家去了。” 谢繁华在凝神想着事情,也就忘记如今自己是被男子抱住的,她垂眸想,如此一来,二姐姐也就不受威胁了。纵使夏盛廷再对林翘有情,张家他是得罪不起的,况且,二姐姐貌美如花,又温柔贤惠,出身也好,不怕打不动夏盛廷的心。 这样一想,谢繁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面上带着笑意说:“二姐姐是个好女孩儿,只要她能够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李承堂却是心疼,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方才说:“小小年纪就是个操心的命,先是操心你娘,如今又操心你姐姐,我帮了你那么多,你却还是对我冷冰冰的,枣儿什么时候能够将我放在心坎里来疼,就是我的福气了。” 谢繁华双手紧紧抵在他胸膛上,意图推开他去,头也避得远远的,怕他使坏又亲自己。 李承堂没有抱够,不过也松了手,他想着,好不容易她肯跟自己亲近点了,不能一味强来,凡事慢慢来才行。 “你从那边走,我迟你几步出去。” 谢繁华伸头往外面望了望,趁此时外面正乱的时候,赶紧抱头跑了。 见她跑起来真是比兔子还快,李承堂无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云瑛见谢繁华回来了,蹙眉道:“不是出恭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刚谢繁华一个人要走,云瑛也要跟着去,谢繁华不想云瑛跟着,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酒喝得有些多了,刚刚回来的路上走得慢些,吹了吹风。”她此时脸很红,但好在之前饮了酒,倒是可以遮掩过去。 云瑛凑过来说:“刚刚阿喜来我们这边的,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给她好脸色,她就又走了。”她紧紧攥住谢繁华的手道,“枣儿,你别怪阿喜,只要她往后别再出馊主意了,我还愿意跟着她。” 谢繁华点头道:“阿瑛你放心,我会没事的。”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那个人也会帮自己解决吧,说实话,不是不感动的。 只是……心里总有什么事情放不下,总有些不甘心。若是周哥哥没事,如今是不是也会对自己这般好了? “那边怎么了?”云瑛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正抱着个人过来,待那人走得近了,见是张续,不由奇道,“虽然这张七郎素来是个不守礼的,可如今是太后寿宴,他怎么也敢堂而皇之闹事,就不怕太后跟圣上惩罚他?” 谢繁华知道事情的经过,没有说话,只是顺着云瑛目光望去,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第九十三章 张续原想着救的是谢家三姑娘,谁知道,将人捞上来才发现,人搞错了。 他当时有一瞬间的失神,不是说好的救的是谢三姑娘么?怎么会是林姑娘…… 林姑娘自然也是美的,那种美跟谢三姑娘的美不同,林姑娘冷若冰霜,谢三姑娘灿若朝霞,若是比较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绝色倾城的谢三姑娘的。不过,这林姑娘也有着欺霜赛雪之容,既是得了这样的机会,何不闹得众人皆知,她没了声誉,可不就是自己的人了? 所以,他才将人打捞上来,便抱着人疾步匆匆往荷园这边来。 张续跪在地上,他瘦弱的肩膀耸动着,白净的面皮上滴着大颗汗珠子道:“林姑娘……林姑娘失足落水里去了,求太后跟陛下恩准……找太医。” 太后见旁边静静躺着的人确实是林翘,不由吩咐身边的宫婢道:“赶紧去。”又问张续,“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张续匍匐在地上,听得太后的话,微微抬起头来,琢磨着才回话道:“草民……草民方才多饮了几杯,便想着去荷塘边上散散心去,谁知道,才将走到荷塘边上,便听得噗通一声响,草民见水中有个白色身影使劲扑腾,一下子吓得就醒酒了,草民只想着救人要紧,便跳下水里将人给救了上来。”说完话,他又弯腰匍匐在地上,覆在额前的双手手指微微曲着,整个人身子也是有些抖的。 太后素来知道这张家七郎是个不成器的,因此,对他说的话基本上不怎么相信。可又见他说得有条不紊,不免信了几分,转头问圣宗皇帝道:“陛下怎么看?”这么多人瞧着,张七郎对人家姑娘又抱又搂的,怕是这张七郎对林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依着太后的意思,虽然林翘出身低,可论容貌才情的话,配张七郎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圣宗想着,为了张七郎的事情,太后已经一再拂了张家人的面子,连长宁老郡主也得罪了。虽说太后是君,长宁不过是臣,但是张家的势力却不可不惧,若是能成就一桩婚姻成全了这张七郎,也是没事一桩。 思忖间,太医院里的薛太医便过来了,圣宗命薛太医给林翘号脉。 一炷香之后,林翘是在太后的寿康宫里醒来的,吐了几口水,便幽幽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薄薄的眼皮,内眼如钩,漆黑的瞳仁,那双大眼睛里需着一汪水,偏生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看着叫人心疼。 婢女禀告说林姑娘醒了,太后便亲自走了过去,林翘虽然有一瞬的恍惚,但见着了太后,她赶紧起身要行礼。 太后命宫婢去将她扶住了道:“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又着了凉,得静养几日才行。”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顿,接下来的话有些开不了口,不过,她只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你落了水,正巧张家七郎路过荷塘边救了你,如今张家想着,要讨你当儿媳妇,你怎么看?” 林翘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隐在袖子里的那双素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全凭太后娘娘做主。”林翘微微颔首,毕恭毕敬的样子,既然太后出面说了,她要是再反对推诿,怕是会得罪张家。 张绾绾十分疼他哥,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够从中挑拨张绾绾恨上谢繁华的。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害人不成,反倒将自己赔进去了。 那张续是什么样品性的人,自己在张家住了那么些时日,怎么会不知道?可知道又如何……木已成舟,倒不如将计就计。 在张府的时候,那张七郎便垂涎她的美貌,她不是不知道的。 一再躲让,甚至让武夫人认了自己为义女,想着既然当了他妹妹,他便不好再寻自己的心思了吧? 如今却是……林翘忽然想到了夏盛廷,那个总是温柔待自己的男子,那个孝顺的男子。 当初夏夫人叫她离开的时候,她有过犹豫,但为了不叫他为难,她还是默默离开了。 他已经定了亲事,自己再住在夏家又算什么?便是做了夏夫人义女又如何?自己爱慕的男子娶了旁人为妻,难道自己还要留下来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吗? 林翘垂眸想着,不若就这样吧,张续纵然不好,可也是张丞相的嫡孙,若论门第,自己实属高攀了。 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张续虽然没有如愿娶到谢繁华,但好在得了林翘,他也是开心的。 一道出宫的时候,云瑛蹭进了谢繁华的马车里,想着方才的事情说:“世间那有这般巧的事情,我见张七郎是早就看上林翘了,林翘又一直住在张家,若是两人情投意合,怎么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来?可若只是巧合……”云瑛细细思忖着,“怎么也不像。那林翘瞧着身子羸弱,但似是个有心机的,独自摸黑去荷塘西边那偏僻的地方,想必有什么目的。” 谢繁华抬眸望了云瑛一眼道:“不管如何,总之我是解脱了。” 云瑛笑嗔了谢繁华一眼道:“为了你,我可是跟阿喜都闹红了脸,回头你却没事了。” 谢繁华知道云瑛是真心待她好的,便笑着蹭了蹭道:“我欠你一回,你要怎么讨回去?” 云瑛侧头想了想,方才又道:“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阿喜在城外的宅子吗?你要是得空,也想去看看的话,改日我约着阿喜一起来,去求姑母放你出去玩几天。” 有的玩,谢繁华自然想去,便朝云瑛笑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五公主跟云瑛来谢府约谢繁华出去玩儿,谢老太太见是五公主,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允了。 三人没有坐车,都换上了精致便捷的合身劲装,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往城外去。 公主出城,自然是有隐卫护着安全的,不过五公主素来不喜被拘束,那些保护公主安全的人都只隐在暗中。 出了城门,一路挥鞭往南方走,约摸一个时辰后,便于一山腰处看见一处宅子。 那宅子粉白色的墙,掩映在一片翠色之中,远远瞧着,就像是白玉隐于珠翠,美不胜收。 三人勒缰打马,都稳稳停在了路边上,五公主一手紧紧勒缰绳,一手微微扬起马鞭,遥指着远处道:“便是那里了。”回头看着谢繁华,“这里山路蜿蜒,只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山腰,咱们骑不了马儿,只能下来牵着马儿走。” 三人熟练地跳下马去,打算牵着马上山。好在山路虽然蜿蜒狭长,但是似是修过,路面光滑平整,并不难走。 日头不烈,但三人抵达宅子门口的时候,也已经是汗流满面了。 五公主在门环上轻轻扣了三下,便有人开了门,那开门的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谢繁华悄悄打量了那女孩,黑黑高高的,长得并不多好看,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之前云瑛跟她说五公主带回来的全是孤女,她还以为五公主是有些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呢,如今见这女孩姿色一般,也就松了口气。 宅内又是另一番光景,翠竹松柏,假山河流,溪水潺潺,百鸟争鸣。 五公主道:“我五岁的时候跟父皇出门打猎,那个时候坐在父皇跟前,指着这里说,将来长大了定要住在这里,后来父皇回去便命工部在此建一处宅子。虽然不大,可是处处都合我心意,这里环境清幽,一眼望去,还能看到不远处有农家呢。” 谢繁华笑道:“阿瑛早就跟我说了,如今看来,怕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这里清风习习,到了傍晚肯定更暖和,我都不愿意离开了。” “不离开就住下来吧。”五公主笑应着,朝云瑛眨了下眼睛,又道,“枣儿,当初我在太后跟前说错了话,惹得你不高兴了,我向你赔不是。后来我哥哥知道后,也将我骂了一顿,哥哥说,他虽然喜欢你,但并不想为难你,所以,你若是真心想跟着哥哥,哥哥一定会好好宠你的,若是你不愿意委屈自己,哥哥便祝福你。” 谢繁华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云瑛瞪了五公主一眼,五公主撅了撅嘴,也回瞪过来。 几人静了一会儿,有个小丫头跑了过来道:“公主,饭菜已经备好了,沐浴的汤也备好了。” 五公主道:“准备几套干净的裙衫,我们先去沐浴更衣,完了将饭菜摆在东边的看台上,我们边吃边看风景。” 小丫鬟应着走了,五公主则领着云瑛跟谢繁华去了净室里面沐浴。 待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晚霞红似焰火,映衬得整个山间的翠柏松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景色别致、美不胜收。 山间的风吹走了夏日的炎凉,谢繁华身上穿的是薄如蝉翼的纱裙,层层叠叠,被晚风吹起裙角,静静立于山间,美得像是落入凡尘里的仙子。 饭桌摆在整个宅子的最高处,几人落座后,便有衣着划一的小丫头上来上菜。谢繁华见这些丫头表情都颇为严肃的样子,似乎跟一般皇宫里的宫婢不同,这些丫头步伐稳健,似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谢繁华在乡下的时候,袁嗣青有请过师傅教她骑马射箭跟学功夫,所以,一个女子身上有没有一些功夫,她通过看人家走路的步子还是看得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 眼前这些姑娘,统一穿的是淡紫色锦袍,长发只以一根竹簪高高束于发顶,个个都有一双炯炯有神、似乎透着精锐光芒的眼睛。在她们上菜的时候,谢繁华特意看了她们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有些粗大,掌心处有细细的茧。 五公主见谢繁华盯着自己的人瞧,不由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又指着案几上清清爽爽的几道菜对谢繁华道,“这些都是我命人在自己庄子上种的,可新鲜了,都是咱们平日里吃不着的东西,你尝尝看。” 谢繁华看着满桌的碧绿,不由捡起筷子夹了一口,平日里好东西吃多了,偶尔吃一次这样的农家菜,反而觉得是美味。慢嚼细咽,谢繁华又吃了一口,才放下筷子。 五公主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裙摆层层叠叠,被风吹起,她轻轻靠坐在圈椅里,只单手撑着下颔,遥望着远处的农家。天色渐晚,农家里的人也都扛着锄头往家走,坐落在山间的一个小村庄,家家烟囱里都冒着烟。 云瑛道:“我瞧那些庄稼汉也没什么不好的,贵族公子多的不过是个身份,萌的是祖荫,有的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副皮囊而已。”云瑛想到一些事情,不免感怀起来,轻轻叹息道,“我娘这几日又给我相看了几家公子,一家是长恩伯家的嫡长公子,一个是新科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都是前途光明之人,可又如何?若我不是安璟侯家的嫡小姐,谁又会瞧得上我呢?不过是看上了我的一副皮囊而已。” 听了云瑛的话,谢繁华似乎又想了起来,之前太后寿宴上,云瑛似乎也是这般。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原本想着要嫁给周哥哥的,结果周哥哥突然间就入狱了,如果不是姐姐想嫁给夏盛廷、如果不是自己在皇子选妃的时候生病,此时的命运怕也是被决定了。 还有张续,若不是李世子略微施计救了自己,自己要真是掉进荷塘里,此番嫁给张续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有些心事,三人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便回了各自房间。 三人出城的时候都没有带贴身婢女,因此,五公主便派了婢女来侍候。 谢繁华歇在房间里,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走到一边窗户前,推开窗户,竟然能看见山下的景色。 如墨泼般黛青色的天空,远处有点点星光,山下有一条小溪,谢繁华闭上眼睛,隐约能听见溪水流淌的声音。晚间的风有些大,过了溪水的夏风轻轻吹在脸上,风中带着草的芳香,谢繁华大口呼吸,有些忘我。 直到耳边响起丝竹声来,四周寂静,丝竹之音悄然入耳,谢繁华幽幽睁开眼眸,不自觉便朝外面走去。 前方有一方湖水,虽不大,但湖中却足够建一处亭子。 八角回亭中,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袍,一头墨发披散着,他的衣角被晚风吹起,虽然手中弹奏着曲子,目光却是落在远处的。 谢繁华见他似乎一直是往自己住的方向看,不由一惊,脚下不听使唤般便朝弹琴之人走去。不为别的,只因这首曲子,她以前常常听。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她因仗着自己年岁小,无需避嫌,常常跑去县衙玩儿,周哥哥喜弹琴,她那个时候最喜欢听他弹琴了。 也是这样的晚上,四周也是如现在一般寂静,他弹琴,她静静坐在一边,细细听着。 这方湖是为人工挖凿的,路边架了回廊通往湖中央的亭子,谢繁华轻步走过去,待得走到男子跟前时,男子已经低下了头,只专注于手中的琴。 谢繁华没有看清他的容貌,可只凭着这样的气质、凭着这琴音,她便认出了此人来。 “周哥哥……”她眼眶湿润,身子一抖,泪水便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男子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弹完一首曲子,他才将双手紧紧往琴弦上一按,然后默了一会儿,方问道:“是不是还在为他伤心?那样一个杀人犯,不值得你如此,你该要忘记他。”他素手搭在琴弦上,却是用足了力道,琴弦割破了掌心,他没有感受到手掌心的疼痛,因为心疼已经叫麻木了。 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一个自己放在心窝子里来疼惜的女孩,却不能够以真实的身份跟她相认。 他曾经也挣扎犹豫过,若是一辈子只以周庭深的身份跟她在一起,何尝不好。远离朝堂,远离是非之地,远离这勾心斗角的京都城,或者继续去小地方任父母官,管着一方百姓,或者辞官归田,带着心爱女子远走高飞。 后来他还是放弃了,他有母亲的仇要报,有妹妹要照顾,还有父皇对他寄予的厚望。 父皇给过他机会,若是当初他选择不回来,怕是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了。毕竟,她对他有情,他也是只愿意对她好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按着原定计划,做掉周庭深的身份。 恢复皇子之身后,自己出入皇宫并不方便,后来忍耐不住,便冒险派隐卫去谢府查探情况,训练有素的隐卫别说是进她的住宅刺探情况了,便是连谢府大门都进不去。一来是谢家护卫严格,二来,据隐卫报回去的消息,有另外一拨暗中势力在保护着谢家。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李世子也是对这丫头动了心思。 李承堂其人,不热衷权势,自小便在遥城长大,一身的本领不说,还领兵有方,亲自训练出不少精锐将士。此人不但热衷于武学,而且在边远大漠地区很得百姓欢迎,名声威望远远在他父亲唐国公之上。 也因此,唐国公李思汝不喜这位嫡子,当初请封世子的时候,竟然想立庶长子为世子。 若是自己此生不能够娶枣儿,有这样的人照顾、疼惜枣儿,他也是放心的。 原也是打算尝试着放手,可只有真正放手了,他才知道有多么不舍得。那种痛,似是用尖锐的利器慢慢的,一刀一刀在他心窝上割着,他知道,他放不下,忘不了。 既然忘不了,便就无需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能够是最好的。 他今日来,是想尝试着让她察觉出蛛丝马迹,让她慢慢猜出自己身份来,从而能够原谅自己的苦衷。 若她愿意做自己侧妃,自己定当百般宠爱呵护,还跟以往一样与她抚琴。 谢繁华紧紧抿着唇没说话,眼泪却是扑朔朔直往外流淌,明明已经快要忘记了,为何还要有人来刻意提醒自己? 她微微别过头去,脸上湿热了一片,她却没有伸手去擦眼泪,只任由晚风吹干脸颊。 杨善站起身子来,一袭白衣顺着起势直直往下坠去,杨善双手交握,覆在小腹上,温润的眸子望着谢繁华的侧颜。 “谢三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却见她肩膀抖动得厉害,他心也跟着抽搐着痛,走到她跟前,他继续道,“上次阿喜唐突了姑娘,我是特意前来替她向姑娘道歉的。”见眼前女子微微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又道,“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 谢繁华望着眼前男子,秀眉微微蹙着,一双眼睛红红的,她微微呆了一会儿,方启口道:“你声音很像。”倒是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问,眼前男子想纳自己为侧妃,知道自己喜欢周哥哥,怕也是正常的。 不过,她觉得奇怪,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对他有一种熟悉感,后来又见了几次,每次都觉得,若不是他长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要不是周哥哥关在刑部大牢里,她都以为他就是周哥哥了。 杨善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微微勾唇,泛起的笑不免有些难受苦涩。 “枣儿……”他才一出声,便微微怔住了,侧头垂眸望着眼前女子,轻声问道,“谢三姑娘,不知道可否这样叫你?” 人家是皇子,自己能拒绝么?再说,不知道为何,她就是觉得眼前之人并非轻狂之徒。 至少,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趁机亲吻自己。 想到这里,她轻轻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眼前便出现李承堂那张冷肃的面孔,想起了他的霸道,也想去了他在自己耳边做过的承诺。隐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了起来,当时他轻薄自己、对自己用强的时候,她只觉得生气恼怒,可现在回想起来,就想到了他的好。 杨善见她面颊上微微泛起酡红,嘴角似乎也泛起了一丝笑意,睿智如他,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忽而觉得心闷,微微别过头去,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即刻将身份告诉她。 若是说了,她不原谅自己怎么办?可是再一味拖延下去,怕是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便见自己妹妹正疾步匆匆朝自己走来。 杨喜一脸焦急之色,她此时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墨发高高扎了个马尾。 “哥哥……”她唤了一声,看着谢繁华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密室……密室里面有人打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杨善微微一愣,本能地抬腿就往前面走去,走了几步忽而及时停住,回头对五公主道:“阿喜,你带着谢三姑娘回房间去。”他难得的面容冷肃,说话语气也不似之前温柔,对五公主说的话,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 五公主不解道:“事到如今,哥哥还打算瞒枣儿到什么时候?哥哥做事向来不是这样的,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今日哥哥若是不说,我便替哥哥说了。”说完也不给大皇子反应的机会,转身便道,“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 “杨喜!”大皇子双手背负在身后,清幽冷肃的月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里明显攒着一团火苗。 五公主咬了咬唇,到底有些惧怕他哥哥的,恨恨跺了跺脚,又有些幽怨地看了谢繁华一眼,转身就跑走了。 杨善微微敛眸,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也只犹豫片刻,便大步离开。 谢繁华站在亭子边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呆呆立了片刻,复又俯身去抚摸琴弦,她纤长玉指在琴弦上拨拉几下,听着熟悉的琴音,往昔的种种便一一浮上心头来。 心里忽而闪过一种念头,可待她再去细细琢磨时,又觉得十分可笑。 周哥哥待自己那般好,他怎么会忍心欺骗自己呢?他如今被拘押在刑部大牢里,只待秋后问斩。 已经入夜,这里的景色很好,暗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晚风吹拂过面颊,风虽热,却带着湿气,谢繁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 直坐到夜半时分,她周遭起了凉意,才起身准备回房间去。 脚下却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谢繁华俯身去瞧,却见到是男人用的荷包。 想必是大皇子走得太过匆忙,所以才落下来的吧,正犹豫到底是捡起来明日还给他、还是装作没有看到自己先回去的时候,她被荷包上那朵花吸引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前程往事,所有点点滴滴都涌上眼前。 很快,眼睛便模糊了,她弯腰捡起那个荷包,紧紧攥住,如珠般大小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荷包那朵荷花上。 手指是颤抖的,心也微微颤抖着,她有一种冲动,想要即刻冲到他跟前问个清楚,她想要问他为何要欺骗自己。既然自己选择了欺瞒,既然自己已经做了选择,既然有了既定的皇妃,何故要再来招惹自己? 他的皇妃她是见过的,江南世家之女,温柔貌美,贤惠端庄,娶了她,既能给他带来威望权势,往后还有贤妻常伴左右,红、袖添香,岂不快哉? 他欺瞒自己在先,欲要纳自己为侧妃在后,他明明知道自己会伤心难过,却还那样做。说到底,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周哥哥了,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是大兴王朝未来储君的人选,他即将是高高在上的君,而她这一辈子,便只能仰头望着他了。 这样也未必不好,虽然周哥哥人没有死,可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将自己之前除夕夜送给他的那只荷包扔进了湖里。 墨绿色的一片,孤独飘零在湖面上,像极了她此时的心。 倒也好,她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她知道他还好好的,就好。 谢繁华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云瑛的房间,候在门口的婢女见了,低着头过来道:“云姑娘刚刚离开,跟五公主在一起。” 谢繁华没有多说话,只回了自己房间,许是哭得累了,便早早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才将洗完脸,云瑛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谢繁华抬眸望她,见她眼下似乎有一片青影,整个人脸色也不好,不由疑道:“你昨儿晚上去哪儿了?我去你房间找你,你没在。” 在云瑛心里,她一直是想谢繁华当成知己朋友的,她很想将五公主曾经做过的事情告诉她,也想拉她入伙。可是昨儿女兵中出了细作,好在被五公主跟大皇子出面将人解决掉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得出来,大皇子是真心待她好的,因为危险,所以他选择让她活得简单。便是将来事情败落了,她也不至于受到诛连之罪。 想到这里,云瑛便歇了心思,只朝谢繁华挤出个笑容来。 “昨儿晚上水喝得多了,你去找我的时候,我出恭去了。”她不擅长说谎,边说边心虚地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见她只坐在一边对镜梳头,才又道,“枣儿,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我便陪同你一起回去吧。” 大皇子突然造访,她并不知道,待她知道的时候,想去找五公主理论的,却有侍卫来报说,密室里面出了事情。后来她跟大皇子还有五公主,一夜都呆在密室里面,直到天亮了才得空回房间,却听婢女说枣儿来找过自己,又匆匆往这边赶来了。 谢繁华的好心情早就没了,她昨儿去找云瑛,就是想说今儿便回家的事情。 听云瑛这般说,微微点头道:“这里确实很美,不过我却是有些水土不服,总觉得不舒服,想着还是先回去。”又说,“呆会儿去向大皇子跟五公主请辞。” 而此时,杨善根本不知道谢繁华已经知晓了他真实的身份,他昨夜在处理妹妹闯下的祸,直到天明。私藏军队,若是叫人抓住把柄,可是得以谋反之罪论处的。以前妹妹年幼不懂事,又没有自己在跟前教导着,她又素来酷爱武学,便在庄子上训练起一群女兵来。 若真只是养些女兵还无事,偏偏近来又寻了不少兵器私藏在密室里面,昨儿女兵有人被疑为细作,他为了妹妹好,不得不处置了那女子。 妹妹却不信那女子是细作,暗暗怪他心狠手辣。 进了房间,杨善看着妹妹,肃容道:“阿喜,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仗着父皇太后对你宠爱有加,你就做些违背原则的事情。你私自训练女兵,又私藏兵器,叫有心人知道了,怕是父皇也护不住你。” 五公主高高昂起脖颈,眸子里有恨意,她咬牙切齿道:“哥哥不是已经手刃了珊儿吗?这还不够吗?哥哥还想要如何?如果哥哥怕被妹妹连累,大可以连妹妹也一并杀了吧!总之,娘子军是无辜的。” 杨善黑眸眯了眯,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却是轻轻砸在桌案上。 他看着妹妹,心里想着,他的阿喜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父皇又公务缠身,她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都有母妃伴在身边。 虽然太后喜欢她,可太后毕竟是祖母,她不是母亲。况且,太后年岁也大了,有些事情,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她想必是寂寞了吧,才在世间找寻那些跟她同病相怜的姑娘伴她身边,或许她初衷是好的,只是想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谁也没料到,一群少女呆在一起,竟然会寻起这样的心思来。 有军队,有兵器,有组织,有筹谋,便是他,起初知道的时候,也以为她是要起兵造反呢,就更别说父皇跟两位皇弟了。他当时就冷着脸勒令妹妹即刻将那群女兵解散,可是妹妹坚持不肯,又一再在自己跟前保证,他也因为心疼妹妹,所以才由着她去。 只是,他到底不放心,在庄子上留了眼线。 只要这里有风吹草动,便有人会快马加鞭回京禀告于他。 昨日那女子显然已经被收买,他之所以从京城赶过来,也是因为从隐卫口中得知了重要线索。 沉沉叹息一声,杨善软了语气道:“小妹,哥哥不怕死,哥哥只是怕不能为娘亲报仇。” 五公主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哥,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到了往事,大皇子微微侧过头去,当初他的母后生了妹妹后,一直落有病根,身子骨不好。后来,是父皇寻遍天下名医,母后的病才将微微有所好转。一天,他如往日一般端着药去给母亲喝,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喝了药,也亲眼看着母亲死在他跟前。 那药里被人落了毒,他却成了仇人手中的利剑,他被人利用了,他害死了自己母亲。 这件事情闹开之后,朝臣便开始弹劾,说他身为嫡长子,却心狠手辣,不配为国之储君,朝臣合力请奏父皇贬他为庶民,亦有臣子奏请赐他一死的。他当初跪在母亲的灵前,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心下也暗暗下了决心,若是他杨善逃过此劫得以生还,必当报母血仇。 后来被父皇暗中派人遣送出去,跟着师傅们学习武艺功课,一直以周庭深的身份活到了二十二岁。 妹妹开始不知道他不在宫中,后来一次父皇微服下江南带了妹妹去,妹妹才知道。 再后来,他便跟妹妹偶尔通一次信,让身边亲信可靠之人传信。 五公主一再追问,杨善便道:“当初母后是喝了我亲手端的汤药才毙命身亡的,所以当时不管是后庭,还是朝臣,都认为是我毒害了母后。母后最疼我了,我怎么会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她看了妹妹一眼,“母后不在了,谁得到的好处最多,谁便是幕后真凶。”   ☆、第九十六章 五公主面色狰狞,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哥,是淑妃还是贵妃?”不论是淑妃,或者是贵妃,这都不是她愿意接受的事实,这么些年来,两位帝妃对她照拂有加,虽然两位妃子之间斗得厉害,可对她都是宠着的。 如今想来,她们之所以愿意待自己好,想来是因为自己对她们没有威胁吧。 如此,不但能博得贤惠的美名,待哥哥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也会得到哥哥的支持。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父皇心中属意的太子,不是二哥也不是三哥,而是她的亲哥哥,是先皇后之子。 自己哥哥才是天之骄子,纵使二哥三哥待她再好,那也敌不过与亲哥哥一母同胞的情分。 杨善见妹妹动怒了,轻轻叹息一声道:“娘走的时候,你还小,娘拼了最后一丝力气跟我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咱们的小阿喜打小便是父皇母后的掌中明珠,不应该烦忧的,应该一直快快乐乐的。” 五公主知道自己哥哥的意思,别过头去,紧紧咬着唇道:“我已经忘记阿娘的样子了,她走的时候我被乳娘抱在怀里,我在朝她笑。我记得,阿娘也在朝我笑,我不知道那是我跟阿娘最后一次见面。”她想起往事来,虽然只有模糊的剪影,但那种痛却是刻骨铭心的,泪水流了满面,“后来我渐渐长大,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娘了,也没有再见过哥哥,我就问乳娘母后跟哥哥去哪儿了,乳娘只是抱着我哭,我问殿里很多小宫女,她们都不敢回答我。后来我去问父皇,父皇却一直沉默,后来连父皇也鲜少见我。我去问太后,太后跟我说,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哥哥也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他们都会回来的。” 太后是骗她的,她长大后才知道,阿娘永远也回不来了。 而哥哥,明着是被父皇圈禁了起来,暗着,却是早被父皇送出皇宫了。 没了娘亲,她想哥哥,每天都跑去父皇那里哭。后来是父皇瞧不过去了,才愿意带她去见哥哥的,却也只是一面。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阿娘了,这么些年来,她已经忘记阿娘的模样,阿娘一直深深藏在她心里,她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想一想很小时候的事情。如今骤然提起阿娘,她便觉得委屈伤心,还有恨! 阿娘是被人毒死的,她们对自己的好,都是假象! 二哥三哥对自己的好也是假象,他们都有蛇蝎心肠,他们为了权势、为了皇位,已经丧心病狂了。她再也不要轻易相信二哥三哥的话,如今哥哥回来了,他们肯定是将哥哥视作敌人的。 杨善想掏出帕子来替妹妹拭泪,手摸到怀中,却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他一下子僵住了,一双眸子闪着精锐的光芒,手在怀中逗留一会儿,方才缓缓垂落下来。 被她捡去了?她会不会知道了?要是知道了真相,怎么没有来质问自己...... 还是说,已经不在乎了?是不是自己将她心伤透了,是不是她觉得,她心目中的周哥哥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杨善忽然觉得有些绝望,他轻轻闭了闭眼睛,轻声道:“阿喜,听哥哥的话,将娘子军遣散了吧。如今娘子军中既然出了细作,说明她们的信誉已经不可靠了,能有一个便能有两个,不是哪次都能这般幸运。” 杨喜眸子中闪过一丝阴郁的光,她抬眸望着她哥,恰巧此时,杨善缓缓睁开眼睛,跟妹妹对视,而此时的杨喜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听话、又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阿喜如今就一个哥哥,阿喜听哥哥的,即刻遣了娘子军。”为了让哥哥放心,她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走了,却在门口遇到并肩走来的谢繁华跟云瑛。 杨喜脚下步子停住,只对云瑛道:“我有些事情,你先陪着枣儿。”却是没有看谢繁华一眼,径直往前方走去。 里面的杨善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大步走了出来,他虽然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但交付在小腹前的手出卖了他,他近乎有些讨好地问道:“云姑娘跟谢三姑娘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虽然是在问两个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只盯着谢繁华看,谢繁华表情淡漠,微微昂首,用抱歉的语气说:“这里景色确实十分优美,不过,是民女没有福气,民女只住一晚上便有些水土不服,此番前来是向大皇子跟五公主请辞的。” 杨善清亮的眸子一直胶在她脸上,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他在观察,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云瑛见大皇子今儿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看美人,虽然觉得他长得好看,可也恼怒得很,不由往两人中间站去,笑着说:“请大皇子恕罪,民女陪着枣儿一道先回去。” 杨善收回视线,轻步往台阶下走来,在离谢繁华一定距离的时候又定定站住。 “这里离京都有一定车程,虽然是天子脚下,可保不齐也会遇到一些劫匪狂徒,为了两位姑娘安全,我亲自送你们回去。”他的语气虽轻,态度却十分坚决,不容人拒绝,说完便抬腿径自往外走,走了几步见两人并没有跟上来,不由转身道,“两位姑娘又不想回去了?” 云瑛呆了一瞬方道:“这就走。”说完用手肘轻轻拐了拐谢繁华,谢繁华才低头跟上去。 杨善对妹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留了人在山庄中暗自观察着,一有情况,就要即刻汇报。安排妥当一切,方才领着两位姑娘下山。 夜间下过一场雨,山路湿滑难行,云瑛自己捡了根树枝来拄着走,又给谢繁华捡了根。 云瑛跟谢繁华走在前面,杨善负手走在两人后面,叫两人根本不敢走得太快。 脚下一崴,身子重心没有站稳,谢繁华整个人看着就要往一边载去,却没有跌落下去,被人一把揽住腰肢,搂进了怀里。 杨善右手臂膀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谢繁华则微微侧仰,因为惊慌,所以双手正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襟,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四目相对,眸光潋滟,似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一个字都没说。 最终还是谢繁华先别开目光,挣扎着要站起身子来,杨善有片刻的不愿松手,可见云瑛正望着他们,到底还是舍不得地松开了手。 隐在广袖里面得手轻轻攥紧,忽而又缓缓松开,他温润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肚子站了好一会儿后,方才跟上去。 昨天三人来的时候皆骑了马儿,此次回去,因为路上湿滑,杨善命随行侍从骑马先回,只留几个人跟着护行。 走到路边的时候,谢繁华见有马车在候着,她步子微微顿了顿,见杨善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便侧过身子,微微让了个身。 杨善负手道:“路上湿滑,两位姑娘进马车吧,本宫并侍从骑马即刻。” 京都城里不比在山庄,若是叫人瞧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对女眷名声有辱。 他自然是愿意娶她的,可却做不出任何对她名声有辱的事情来。 见两位姑娘朝他俯身行了谢礼,又看着她们进了马车坐稳当了,方抬手吩咐道:“回城。” 马车一路行驶得不快不慢,杨善一直将谢繁华跟云瑛送到了谢府门口。 老侯爷寻音赶紧领着家中一众人迎了出来,杨善此番已经打马准备回宫,见匆匆赶来的老侯爷跟侯府众人,不由又下了马来。 燕平侯谢昭欲要向杨善行礼,杨善赶紧上前一步,抬手虚扶了老侯爷一把道:”老师这可是折煞学生了。“ 谢昭是当朝太傅,是帝师众皇子师,曾经也是大皇子的老师。 如此一来,老侯爷倒是真没有给大皇子行礼,只谢了恩。 杨善谦逊了几句,便打马往承天门的方向去,谢家众人目送其离开,直到大皇子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回府。 谢繁华一回去,陈氏便着丫头去谢繁华的屋子将她叫了过来。 陈氏肚子越发大了,圆鼓鼓的,小腹上像盖个圆盆似的,见女儿来了,她扶着腰肢站了起来道:”枣儿,到娘跟前来坐。“ 谢繁华小碎步往自己母亲身边走去,一把抱住母亲的肚子,有些委屈的撇着嘴。 陈氏笑着摸女儿头发:”傻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女儿回到自己身边也快有一年时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女儿身子发育得很快,似乎只是眨眼得功夫,这丫头已经由当时的小豆苗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小姑娘不但个子长了不少,连胸前也迅速耸立起来,还有那一身皮肉,真是犹如上好白玉般剔透。 怪道上门提亲的人家越来越多了,她如今虽然怀着身孕,但是最叫她挂心的还是女儿婚事。 女儿的婚事不能叫老太太一个人做主,她定要为女儿争取,要她嫁个如意郎君才行。 想着,陈氏便笑道:”李家托人来说亲了。“ 谢繁华一惊,不由问道:”哪个李家?“ 陈氏伸手戳女儿脑袋,嗔道:”还能有哪个李家?自然是唐国公李家,托的竟然是永平郡王府的老郡王妃来说亲。“想到这里陈氏就开心,望了女儿一眼又道,”李家如此重视,说明将来你嫁了去,他们也不会亏待了你。“ 谢繁华道:”可是如今唐国公一家尚未抵达京城,怎么会......“   ☆、第九十七章 陈氏伸手将女儿半搂进怀里,见女儿瞪圆了眼睛的模样十分娇憨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听永平老郡王妃说,是太后娘娘托了她来替李世子说亲的,老郡王妃也是唐国公夫妇的长辈,既然她能够出面,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谢繁华却不赞同,摇头道:“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便是李表哥欲要娶我为妻又如何,往后我跟婆婆姑子们一道处的时日要比丈夫多,若是未来婆婆知道自己儿子为了媳妇忘了娘,不对我有意见才怪呢。”她将脑袋轻轻枕到陈氏日渐圆润的臂膀上,继续说道,“再说了,出门当媳妇跟在家做姑娘可不能比,娘疼我,所以事事娇惯着我,我也活得自在。那李家夫人谁知道是个什么品性的人呢?万一难缠怎么办,万一处处给我立规矩怎么办?娘,我还是不想嫁到这样的勋贵人家去。” 不嫁去勋贵人家,难道去给那个狠心的人做侧妃吗?谢繁华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只道皮都咬破了她才算松开,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对自己识人不清的惩罚。 她除了伤心失落,心里还是有一丝怨恨的,恨他欺瞒自己,恨他在自己伤心落泪半死不活的时候,他却在选妃。 那天太后寿宴上,张绾绾设计陷害自己的时候,故意先拉了陈婉婷下水,他知道护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可她们欲要陷害自己的时候,他却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当时并没有多想,可是如今想来,只觉得心寒。 原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只有她的周哥哥是她的良人,如今才知道自己错了......人都是会变的,身份会变,感情会变...... “娘,你要是真为女儿好,就给女儿找一户寻常的人家吧。”她静静躺在母亲怀里,像是受了伤的小鸟一般,“不要长得多好,只要老实本分就行,最好能是爹爹的手下,这样他畏惧着爹爹,想来也不会对女儿太差。” 陈氏觉得女儿有些变了,但她心里清楚明白女儿为的是什么,怕女儿伤心,也不愿多提亲事,只捡了另外一个话头说:“方才你大嫂子来给娘请安,言语间,似乎说你大哥哥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回内院了。她是个聪明人,说话似乎总喜欢拐弯抹角的,娘有些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称有些累就打发了。你得空的话,常去你大哥哥院子走走,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谢繁华又想到了上次窦氏跟自己说的话,那样一个骄傲的人,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露出无助的表情来,也是可怜。 嫁夫从夫,就算她在自己娘家再怎么受宠,可如今嫁了人了,有什么委屈除了往肚子里咽,也没旁的选择了。 不免又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若是自己也真嫁到百年世家里当媳妇,怕是一辈子只能拘在后院那巴掌大的地方日夜盼着丈夫了。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喜欢自由自在,她不想被人管着被人拘着。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找大嫂子下棋了,女儿得空会去陪陪嫂子的。”说完谢繁华便起身来,细细打量着母亲的肚子,不由笑道,“娘就快要临盆了,想想就觉得开心。” 陈氏脸一红,方才顺着女儿的话说:“你爹爹最近一直都是早早便回家来陪娘,府上该请的接生婆子与乳娘,也都请了,算着日子,该就在这几日吧。”陈氏笑得温柔,伸手轻轻抚上女儿脑袋,“娘跟你爹也算是经历过一番磨难,如今能相知相爱,娘也无悔了。你外婆近来也常常来看娘,听赵家夫人说,阿妩最近一直在忙着做生意,东市上那家‘花好月圆’的铺子就是她开的。” 谢繁华尴尬笑了笑:“阿妩总是比女儿出息的。”说完又吩咐翠屏翠竹好生照顾自己娘亲,她则出门去了。 陈氏想着,女儿不愿意,回头还得跟孩子她爹商量商量这件事情。 婚姻大事,不能一味由着孩子,做爹娘该做的抉择还是得做。总之有一点,他们自然都是希望女儿将来能够幸福的。 隔了几日,太后便命人去圣宗身边,将正在当差的李承堂叫了去。 此时思政殿里,大皇子也在,他抬眸望了李承堂一眼。 待得她离开之后,方才又继续做事。 圣宗将儿子脸上的神色瞧在眼里,却只当做不知道,过了会儿才道:“那日太后寿宴上,你帮着陈姑娘说了几句,说得很好。” 一般圣宗训话的时候,大皇子都是恭恭敬敬立在一边的,此番听自己父皇跟自己说话,不由站起身子。 可独自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父皇下面的话,不由抬起浓眉望了圣宗一眼。 圣宗批完最后一道奏疏,方才搁下狼毫笔,合上奏疏道:“子谦,你生在皇家,得到的比一般人的多,失去的自然也要多。你既想要娶陈家女,又舍不得谢家女,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将两家姑娘都娶回去,打算怎么安置?” 杨善微微俯身,双手抱拳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序,儿臣明白。” 圣宗曲指在龙案上敲了敲道:“父皇暗中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想你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自己前程。”他微微后仰,冷肃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少有的温和,“大丈夫欲要成大事,最要不得的就是儿女私情。既然李世子喜欢谢三姑娘,你何不成人之美?李家一门忠烈,戍守边关多年,数十年来,东西两突厥一直不敢侵犯中原,你以为为的是什么?” 杨善微微眯了眯眸子道:“所以老国公爷睿智,早早便将爵位传给了如今的国公爷,他老人家自己则携着妻子游山玩水去了。儿臣听说,那位李老夫人精通医术,在遥城开了不少间药堂,四处救世济民。” 圣宗道:“善儿,人在弱小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生存之道。要知道什么值得去做,什么不值得去做,不要尽念着儿女私情。” 对于自己的父皇,杨善一直是敬重的,听了父皇一席话,他颔首道:“儿臣明白。” 圣宗曲指弹了弹摞在一边的厚厚一叠奏疏,笑道:“这些都是请朕册封太子的奏疏,请封你二第跟三弟的一样多。这说明,朝中势力俨然已经分成两派,旗鼓相当,互相牵制若是朕此番动手打压其中一派,另一派则会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掌控整个朝政。那样的局面不是朕想要看到的,善儿,你可明白?” 杨善点头说:“儿臣明白。为了母后的仇,为了我大兴王朝百年基业,儿臣忍得。” 这也是父皇如今虽然解了他的禁足又召其回京的原因,也是父皇为何迟迟不封他为储君、甚至连个王位都不给他的原因。 如今在朝臣眼里,自己依旧是那个毒死先皇后的不孝之徒,能得自由,在他们眼里,已经算是圣上开恩了,若是父皇再立自己为王,怕是朝中四品以后近乎九成的臣子要弹劾自己。 哪能像如今这般,虽然活得卑微,但是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总之已经卧薪尝胆多年,成功在即,还有什么是忍不得的? 可是枣儿...... 他面上极力隐忍着,便是有腐骨蚀心之痛,也得忍着。 李承堂去了太后那里,见永平郡王妃也在,便先朝两位长辈行礼。 太后招手道:“既然来了哀家这里,你也不必如此多礼,哀家将你当做自己亲孙儿的,你且坐下来说话。” 李承堂心里琢磨一番,倒也捡了个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只听那边老郡王妃道:“女方家回话了,我瞧靖边侯跟侯夫人,还有老夫人都是愿意的,如今却婉言拒绝了,怕是谢家姑娘自个儿不愿意。”老郡王妃一把年纪了,平日里也成就了不少好姻缘,她给人做媒从来不胡吹乱捧,都是有一说一,完全是为着一双小辈着想。 既然女方家姑娘不愿意,她就如实说,免得成了亲之后再闹别扭,可就不好了。 李承堂赶紧站起身子来,向着郡王妃行了大礼,面上瞧着无事,心里却是气得恨不得即刻去将那丫头抓过来好生训斥一顿。 不愿意嫁给自己,倒是还想要做侧妃? 那边永平郡王妃又道:“不过,世子也不是没有希望,至少谢家长辈们是十分看好世子的。听谢家人的意思,似乎是谢三姑娘觉得高攀了李家,又说这门亲事没有得到李家老夫人跟夫人们的认可,怕将来进了李家们日子会不好过。” 永平郡王妃没有藏着掖着,只将从谢家那里听来的意思,一五一十都当着太后的面说了。 她瞧过那谢三姑娘的容貌,就跟花骨朵儿似的,娇娇嫩嫩的。 而这李世子也是仪表堂堂,又是少年成名,出息得很,若是能好心搓成这对比翼鸳鸯,也算是自己功德一件。 太后道:“这谢家人越发没规矩了,连老嫂子的面子都不给,他们谢家已是出了一位皇子妃,难不成还想将这三丫头塞进宫来不成?”太后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也觉得谢家人确实有些拂了永平老郡王妃的面子。 这样一说,郡王妃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赶紧道:“自然是希望能成,不过,也得看两个孩子的缘分。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还不识呢。”她白白胖胖的脸上笑出了几道褶子,又看着李承堂道,“不过说来也是,谢家那三丫头容貌虽然是一等一的好,可倒也没有什么才名在外,李家又突然上门提亲,她自卑娇羞也是有的。”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孩子我见过三四回,是个懂事的,配承堂这孩子只好不差。”又对李承堂道,“那丫头说的也对,不若等你爹娘回京再托人上门去说,你只管放宽了心,凡事哀家给你做主。” 李承堂恭恭敬敬朝两位祖辈谢了恩,然后太后跟永平郡王妃叙了叙旧,李承堂便离开了寿康宫。 因为提亲事宜有变,李承堂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恨不得即刻就插了翅膀去找那丫头算账才行。 好不易熬到了出宫的时间,李承堂先回了国公府一趟,换了身湖蓝色素面锦缎袍子,又叫婢女织锦进来帮自己将头发梳了一遍,发髻高高束于发顶,只以一白玉簪子束住。 织锦见自家爷近些日子来越发注重外貌了,虽然爷本来长得就冷峻威仪,可近来身上似乎还多了一种味道,整个人也不如往日那般总冷冰冰的了,有的时候爷呆在书房,她进去送汤的时候,偶尔能看见爷立在一处发呆。 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可就是想不通,爷瞧着不像是在乎容貌之人啊,怎么也被那谢三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 那谢三姑娘是美貌了些,可这天下长得好的女子多了去了,也不见爷对旁人那般上心。爷不但将李家军管得井井有条,打小还喜欢跟着老国公四处跑,后来老国公爷带着老夫人出去了,爷便自己四处游历去。 该是见识广博的,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跌份。 织锦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倒也懂得看人脸色,有些事情她只放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如往日一般。 她想好了,就算世子爷再怎么喜欢谢三姑娘,只要夫人不点头,他能如何? 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想做李家的媳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织锦打小跟姐姐织霞一起伺候在夫人跟前,对夫人的行为习惯、饮食起居,可都是了如指掌的,难怪夫人信任她们姐妹。 就如这次世子爷得太后懿旨回京,夫人也是遣了她来跟随伺候,这是一种信任跟肯定。 将来爷总归是要挑选侍妾的,她自认为伺候爷得心应手,不会比旁人差的。 李承堂穿戴整齐后,随即扫了织锦一眼,见她双颊微微泛红,一双剪水秋眸隐隐泛光,便站起身子来,淡淡开口道:“夫人不日就要回了,你往后不必在我跟前候着,只管将夫人的院子拾掇好,好好伺候着夫人。” “爷......”织锦万万没有想到,爷会将自己给打发了,不由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无辜委屈,那双眼眸里,不自觉便蓄满泪水。 李承堂不是个多情之人,况且,他天生便不喜女人,见着织锦这副样子,越发厌恶起来:“我不想说第三遍,你去夫人院子帮忙。”说完也没再管织锦,只大步朝外面去。 织锦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咬牙,便扑了过去,抱着李承堂的脚道:“世子爷来京城的时候,夫人多次嘱咐了奴婢,要奴婢一定好生伺候爷。可爷三两句话便将奴婢打发了,叫夫人知道,夫人定然会以为是奴婢做错了事情,夫人会惩罚奴婢的。” 李承堂没有理会织锦,也没有动,只低声唤道:“李福。” 候在门外的李福赶紧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见织锦姑娘抱着世子爷的腿,不由道:“织锦姑娘,你不过一个奴婢,怎敢对世子爷这般?还不快起来,你这样像什么话?要是叫夫人知道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夫人少不得要将你打发出去。” 李福好生骂了织锦一顿,待得李承堂大步走后,他才放软语气道:“不是我说你,织锦姑娘,你虽然是常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可凡事也得知道规矩。你也别怪我话说得难听,你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丫头,再怎么得脸,也改变不了奴仆的命。身家性命都攥在旁人手里,也胆敢作福作威?给你指条明路,织锦姑娘往后还是别将心思花在爷们身上,只在夫人跟前伺候好了,等到了年岁,你想择个如意郎君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别将自己的阳光大道给堵死了。要说你姐姐就比你聪明,只管跟在夫人身边尽心伺候着,从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织锦自认为高人一等,在遥城的时候,谁不巴结她?如今倒是要听李福说教了,她心有不甘。 不过,也瞧得出来,刚刚世子爷确实生气了,她素来了解这位爷,说一不二,为了不叫世子爷对自己的厌恶再多一些,还是乖乖去收拾准备给夫人住的院子。 李福看着织锦离去的背影,瞧得出来她没有死心,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她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不该蹚浑水,之前在遥城,那巴掌大的地方,家里就能闹成那般。如今回了京城,李家地位也更加显贵了,几位儿郎又都是出息的,少不得要闹。 说到底,还是被表面的富贵荣华给迷住了眼睛,爱慕虚荣罢了。 白天的时候,谢繁华去了一趟“花好月圆”,跟赵阿妩商量铺子里面的事情。小姐妹俩如今没了嫌隙,倒是比往日更亲密了些。白天事情没有说完,便一道去了陈家小宅子。 陈老夫人见着小姐妹如今又和好了,打心眼里开心,赶紧吩咐着飞花飞雪去做顿丰盛的菜来。 赵阿妩对周庭深的感情,其实还不及她对谢繁华的感情,一来,两人至少相识多年,同桌而食,同床而睡,情分轻不得。二来,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跟谢繁华关系处得好了,往后不愁寻不到好的夫君。 周庭深入狱她自然伤心,可却不如谢繁华这般伤心欲绝,至少,在得知周庭深被判了死罪的时候,她没有气得一病不起,而是能在关键时刻挑起成衣铺子的担子,在“花好月圆”立有一席之地。 周庭深于她来说,不过是少女时期的一种向往,一种求而不得。 如今见自己的好姐妹同样也没有得到,她心里竟然稍稍舒服了一些......只是,夜间梦回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梦到以前在古阳县时候的事情。翩翩锦衣少年郎,温柔的眉眼,温和的笑容,是她最可亲的大哥哥。 偶尔夜间醒来,她也会发现枕巾被泪水打湿,但到了白日,依旧将所有精力放在了铺子上。 对她来说,钱很重要,权势地位也很重要。 外面飞雪敲了敲门,而后走进来道:“两位姑娘,老太太说要用饭了。” 赵阿妩朝谢繁华咧嘴笑了笑,又冲飞雪说:“有劳姐姐了,我们这就过去。”然后有些亲热地挽着谢繁华胳膊说,“你因为一直在家养病,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了吧?外婆可想你了。” 谢繁华望着赵阿妩,见她一张脸越发圆润起来,不由捂嘴笑道:“我没在的时候,好的东西定然都被你给吃了。”说完,谢繁华一溜烟就跑了。 赵阿妩呆了一会儿,才将反应过来,原来她说自己长胖了呢。 “好你个谢繁华,竟然取笑我,站住。”赵阿妩鞋袜都不穿,就跟小时候一样,迈开腿就奔着出去。 跑到了老太太的上房,此时赵夫人已经候在老太太身边了,见自家女儿这般没规矩,不由斥道:“怎么连鞋袜都没穿,像什么话。” 陈老太太将嫡亲的外孙女抱进怀里去,笑着道:“她们小姐妹俩在闹着玩呢,你别责备阿妩,要我瞧,最坏的是枣儿这丫头。” 谢繁华不依道:“外婆怎么帮着阿妩说话,我怎么坏了?” 陈老太太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下:“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你有多少日子没来瞧外婆了。还有你那娘也是,你们母女都是来讨债的,如今有了意中人了,个个都将我老太婆忘了。” 谢繁华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外婆会说这些话,白净的小脸刷一下就红透了,嗔道:“外婆在说谁?我怎么听不懂。” “说谁你心里明白。”陈老太太伸手在外孙女心窝子处戳了戳,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你爹如今待你娘还算不错,我一颗心倒也放进了肚子里,倒是你,不叫我省心。” 谢繁华低着头,脸上跟滚水浇过一般,红透了。 赵夫人坐在一边笑得温柔,夹了些老太太平日喜欢吃的菜放她碗里,娇笑着道:“老太太快别说谢三姑娘了,她面皮薄,脸都红了。”然后细细打量了谢繁华一番,啧啧道,“这半年多以来,三姑娘出落的欲发娇俏挺立了,要我瞧,这京都城里的姑娘可都叫她给比下去了。” 陈老太太叹道:“长得好不一定是好事儿,她娘年轻的时候模样比她现在还俊俏呢,还不是守了十几年的活寡。虽然说如今过上好日子了,可失去的那些光阴谁能弥补?简简单单就是福,儿郎不必太出息,一定要疼你。阿妩往后寻夫君,也得寻个愿意将你捧在掌心疼的,家世不必多好,为人耿直就好。” 赵阿妩一直低着头,偷偷往谢繁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陈老太太点了点头。 用完饭,天渐渐黑了,谢繁华起身告辞,只道这几天会一直来陪外婆,陈老太太才肯放她走。 陈家宅子跟谢府只有一街之隔,谢繁华早跟守门的婆子说好了,给她留个门。 才将准备敲门,一直隐身在黑暗中默默等候的李承堂大步走了上来,忍不住便将日思夜想的佳人紧紧搂抱在怀里。   ☆、第九十八章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有那么瞬间,谢繁华觉得自己这一世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她本能地想要大叫,那人却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睛里泪水扑朔朔往外流。 李承堂只捂住她嘴巴,健硕的臂膀紧紧按住她乱动的身子,说实话,这么唐突地将她抱进怀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太过思念了,如今真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将她紧紧框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他呼吸粗重,凑到她耳边道:“枣儿别怕,是我,不是坏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繁华倒是找回了一丝理智,也寻回了一些希望。 她微微睁开眼眸,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气得张嘴就狠狠咬住他的手。 用足了力气,很快,她嘴里便弥漫出了血腥味。 李承堂闷哼一声,倒是不敢呼疼,只伸手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枣儿,你要是觉得恨,就惩罚我吧。”他强忍着痛,将脸挨近她的脸,使劲往她跟前蹭,闻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贪婪地说,“只要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为了你死,我也值得的。” “那你便去死。”谢繁华是气极了,她觉得这人太不尊重自己了,若是真心尊重自己的话,哪有一见面就亲吻搂抱的?他不过......不过是瞧中了自己这副皮囊,跟旁人没什么两样! 越想越觉得生气,谢繁华使劲挣扎着道:“别说这样的话来哄我,什么死不死的,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既然愿意为了我去死,好啊,我现在就不想见到你,你即刻在我眼前消失好了。” 方才那番话,李承堂虽然不是随便说说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小丫头脾气会这么倔,竟然想要他即刻兑现诺言。 战场上跌爬滚打那么多年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哪里是个怕死的? 不过,如今倒是有些怕了,他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 “好,你要是这么恨我,我的命你随时可以取走。不过,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成了寡妇?”李承堂黑眸微眯,温香软玉在怀,他的手便有些不老实起来,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墙上,一手紧紧禁锢着她的双手,将她双手压制在墙上,另外一只手则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唇就欺压了上去。 谢繁华挣扎不得,却是对他如此轻薄自己很是反感,真是恨足了他,趁他竟然将舌头伸进自己嘴里的时候,狠狠咬了下去。 却是意外地没有咬到,她的下巴被她捏住,她变得欲发被动起来。 原本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可她的唇舌似乎有种魔力般,一旦吻了上去,就不想离开了。他可以尝出她嘴里的味道,甜甜的,水水嫩嫩的,叫他欲罢不能。直到感觉到她呼吸逐渐困难起来,他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谢繁华也不顾此时的形象了,伸手就随便胡乱抹了把脸,然后用一种恶毒的眼光看着他。 这是一种耻辱,他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秦楼楚馆里卖艺的女子吗?随随便便想摸就摸、想亲就亲的吗?若是自己此时顶着的是一张麻子脸,他还会有亲吻下去的*吗? 说到底,他看中的不过是自己的皮囊罢了...... 经历过前一世的夏盛廷,又经历过今生的周庭深之后,她已经有些怕了。那种上一辈子的自卑、那种已经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全感,又一股脑儿地全涌了上来。 她开始怀疑、猜忌,开始自我否定,开始排斥他人。 李承堂看见她眼底闪过的一丝哀伤,以及那种只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绝望,不由承诺道:“枣儿,我是真心欲要娶你为妻,改日我会再请人上门提亲,到时候你一定要应了。” 谢繁华不想理睬他,只微微别开头去,淡声道:“李世子,我可以离开了吗?” 李承堂静静站在一边,高大的身子却是挡着她的路,他借着月光垂眸看她,薄唇微抿。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瞧着,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她,就会很幸福一般。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 良久,他才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替她擦拭泪珠。 她本能地微微别开头去,有些防备地看着他,犹豫着,趁他没在意的时候,转身就跑了。 守门的婆子见三姑娘终于回来了,松了口气道:“三姑娘,可吓死奴婢了,奴婢听三姑娘的话,可一直给姑娘您留着门呢。”守门婆子见姑娘刚刚是跑着回来的,以为她怕自己不给留门了,不由道,“姑娘交代的事情,奴可放在心上了,奴既然应了姑娘,定然会做到。” 谢繁华不愿让人看见她此时狼狈的模样,因此赶紧调匀了呼吸,只背着身子道:“明儿去一早去汀兰院找金贵领银子吧,就说是我说的。” 婆子赶紧谢了恩,开心得脸上又多了几道褶子来,一直目送谢繁华离开。 回了汀兰院之后,谢繁华命金贵去打了热水来,洗了把脸,谢繁华就将红枝绿叶叫了来。 自打谢繁华知道红枝绿叶是李承堂放在自己身边的人后,就不怎么亲近她们了,虽然铺子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她们二人在管,但不再似之前那般将她们当亲人知己来看。 原还是想留着她们的,可如今她心里窝着一股子火,只觉得,那人欺负自己欺负成这般模样,自己若是还留着红枝绿叶在府中,怕真是犯贱了。便寻思着,将此二人打发出去,给她们一些银子,随她们寻良人婚嫁去。 红枝绿叶走了进来,两人互望了一眼,都低头静静立在一边。 谢繁华刚刚梳洗一番,此时脸上已经看不出泪痕了,她端端坐着,表情十分严肃地道:“你们两个年岁都大了,如今只在成衣铺子里管着事,左右往后也不需回府来,我打算将卖身契还给你们,你们出去吧。” 红枝一下子跪了下来:“姑娘,奴婢们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若是奴婢们做错了,姑娘可以打骂,千万别赶奴婢走。”说完便以头磕地,撞得砰砰响,一个劲给谢繁华磕头。 绿叶见红枝跪了下来,她也赶紧跪了下来,默默低垂着脑袋。 谢繁华看着绿叶道:“绿叶,记得你曾经说过,家里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在等着你。我只是觉得你们如今没有必要再留在我跟前,就算出去了,往后铺子里的事情你们该做什么也还是做什么,该领多少工钱,还是给多少。” 见主子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绿叶就算再舍不得主子,可她更舍不得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便给谢繁华磕了三个头,方才说:“奴婢谢主子厚恩。” 红枝没有什么挂念,可见主子似乎下了决心要打发她们出去,也就没有多说,朝着谢繁华磕了头,就起身了。 谢繁华将红枝跟绿叶赶出去,也算是对李承堂示威,可待李承堂得知此事的时候,不由笑了起来。他觉得,他未来媳妇出息了,就该要这样,受了委屈该要有所措施,这样才能不被欺负。 不过,她如此做,怕也是恨透了自己。 一个多月来,李承堂怕再惹得小丫头不开心,忍着思念,倒也没有再去谢家。 到了八月末,唐国公一家凯旋归京,李承堂亲自到城门外迎接。 李家是文皇帝在位的时候被发配边疆的,如今已有四十年之久,关于李家的英雄事迹,早由边疆传入了京都城。 个个都说,李家儿郎骁勇善战,李家军戍守边疆,突厥人不敢侵犯。 李福早已命人将唐国公府打扫得干干净净,李家一众女眷先回了府上,唐国公李思汝则带着几个儿子跟一众副将进宫给圣宗皇帝请安。 待得回来的时候,已将到了傍晚时分,李家简单办了家宴。 家宴办在李老太太云氏住的风华堂,李家是将门,素来没有太多规矩,虽然男女两桌分桌而食,但是中间并没有屏风作为阻挡物,彼此说什么话都能够听得见。 老国公爷这些年在外游历,见到了不少风趣奇事,再加上他宝刀未老,才刚刚打赢一场仗,此番在晚辈儿孙跟前,自有一番炫耀。 虽然子孙满堂,但老国公最喜欢的还是嫡长孙李夙尧,这个孙儿最像自己,也最会打仗。或许也是因为他小的时候吃过不少苦的原因,不免心疼了些,老国公喝了一杯酒,红着眼睛望着爱孙笑道:“你祖母去太后宫里的时候,太后跟你祖母说了,说是那谁谁谁家的姑娘看中你了?” 老国公李夙尧打小便跟燕平侯谢昭不对盘,所以,他才不愿意承认是自家孙子瞧上人家姑娘呢,即便心里知道是自家兔崽子非卿不娶,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个说法。 那边老夫人云氏听到了,不由转过头来,拆自己夫君的台道:“是承堂这孩子瞧上人家闺女了,咱们没在家,已经由太后做主请了永平郡王妃做媒去谢家说了,谢家姑娘没有同意哩。” 李夙尧大手一挥,一双黑眸瞪得圆溜溜的,扯着嗓子大声训斥道:“爷们说话,哪有娘儿们插嘴的地方,一边去。”老国公平日里最疼妻子,数十年来,夫妻两人感情也很好,但是老国公爱面子,有些场合,会故意说些能保住自己面子的话。 老夫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只转过身来对两位儿媳妇跟几位孙女说:“咱们吃咱们的,咱们先吃完就回去歇着去,不要管他们。” 李二夫人魏氏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性子比较活络,平日里也最会讨老人家欢心,便笑着应道:“媳妇看时间还早,娘要是不嫌媳妇闹腾的话,呆会儿媳妇去娘的房间陪娘说说话。” 老夫人说:“刚好,咱们可以玩叶子牌,老大媳妇也去。” 唐国公夫人穆氏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表情一直都有些严肃,不苟言笑,只是听得老太太点了她的名,她才应道:“是,娘。”却是再也无话说了,只是收回目光的瞬间,眼睛往自己丈夫那边瞟了瞟。 在老太太房间里玩了会儿子,穆氏便称舟车劳顿有些累,就先回去歇着了。 李二夫人见老太太也有些累着了,便低声跟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翡翠道:“去打了热水来,伺候老太太梳洗。”她却是没有即刻离去,屁股一歪,就坐得更近了些,“为了二郎的事情,一路往京城赶,老太太也累着了。” 老夫人刚刚闭上的双目又睁开,坐正身子对小儿媳妇道:“明儿你什么事情也不必忙了,备份礼物,我亲自去一趟燕平侯府去。”要说这事情原该是长媳操心的,奈何穆氏这人实在是死脑筋,若是她能有小儿媳妇一半灵活,她也就不必替承堂孙儿操心了。 听太后的意思,承堂孙儿是看上了谢家闺女,奈何人家闺女没瞧上他...... 倒也奇了,她自认为自己的承堂孙儿算是顶尖好的了,六妹妹家的孙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可人儿,竟然没有瞧得上承堂孙儿。 魏氏心思通透,即刻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应着道:“娘放心好了。” 原该去谢家前先下帖子的,但是一来李家跟谢家是亲戚,二来,李老夫人也等不及了,第二日一早,便上门看未来孙媳妇去了。 谢老太太也准备了礼物,打算呆会儿先去李家下了帖子,寻个日子去瞧瞧她那老姐姐的,东西还没准备完了,就听丫鬟说,李家老太太过来了。 谢老太太愣了片刻,即刻又换上一副笑脸,吩咐丫鬟道:“快去将我那老姐姐请进来。”想了想,又站起身子道,“不必了,我自个儿出去迎接。” 早有谢府丫鬟请李老夫人往老太太的祥瑞堂来,老姐妹已经有数十年没见了,如今见着彼此,少不得要细细打量对方一番。 谢老太太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忍不住走过去将李老太太抱住,哭道:“老姐姐,眉娘可算是能活着见着你了,你近来身子可好?” 相对于谢老太太,李老太太心宽了许多,点头道:“好,好得很,子孙满堂,咱们如今也都是老太婆了。” 谢家几位媳妇都候在一边,连陈氏也挺着大肚子过来了,李老太太看着陈氏,不由惊道:“这可足月了?肚子这般大,定是双生胎。” 陈氏赶紧站起身子来,给老太太请了安。 谢老太太说:“这是三郎媳妇,怕是就这几天临盆了。” 李老太太不由多看了陈氏几眼,见她杏眼桃腮,言行举止间皆有一股子江南女子特有的妩媚温柔,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身子微丰,但是模样却是极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也自认为见了不少美人儿了,可如陈氏这般的美人儿,倒是鲜少见到。 喝了几杯茶,又说了些家常,李老太太开口提了正事道:“听说妹妹府上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今儿怎么没有瞧见?” 谢老太太多半已经知道意思了,便道:“二姑娘已经说了亲,是夏家,儿郎跟府上大郎是多年同窗好友,亲事就定在九月。四姑娘被淑妃娘娘选为齐王侧妃,如今正在府中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呢,只等着齐王殿下先娶了正妃,她随后就跟着进齐王府伺候去。至于三姑娘......”说到这里,谢老太太摇头叹息道,“这丫头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如今病虽是好了,可似乎不若从前那般了,也是最叫我担心的。” 两人说了几句,谢老太太便吩咐丫头去汀兰院将谢繁华叫了过来。 因为是夏末,天气还有些热,谢繁华贪凉,穿了轻纱薄雾的碧青色裙子,雪肤皓腕,面若皎月,一双剪水秋眸波光潋滟,梳着如意髻,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上只簪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子尾处缀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十分雅致。 聘聘婷婷朝两位老人家请了安,然后静静站在一边去,微微低垂着头。 李老太太赞叹道:“原以为我家的娇娘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如今见着这丫头,倒才知道什么是绝色。”怪道承堂孙儿这般迷恋呢。 几位晚辈来给李老太太请了安后,老姐妹两人有些体己的话要说,便将小辈们都打发走了。 留在谢家用了饭,李老太太才将回家去。 才一回家,李承堂便亲自迎了上来,扶着老太太。 老太太笑着道:“是故意来问祖母情况的吧?” 李承堂低着头闷笑:“祖母,谢家人怎么说?” 老太太说:“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说亲的?这样未免也太唐突了些,祖母只是见了那丫头一面,又跟谢家老太太闲话了些家常。往后时日多得是,咱们如今留在京城了,还怕那丫头被人抢去不成?凡事得一步一步来,别太心急了。” “别听你祖母的,要我说,承堂孙儿既瞧上了,那还犹豫什么?男儿该出手时就出手,就要早些抢回来。”老国公爷突然站到祖孙跟前,他背着手,一脸严肃地向孙儿传授自己年轻时候的经验,“想当初我追你祖母的时候,那脸皮可是比城墙拐弯还厚,要不是我死缠烂打打死都不肯放手,如今连你爹都没有,哪能有你?” “老头子,又胡说。”李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转过身来拉着李承堂手道,“这事情别听你祖父的,这姑娘家的,哪个不喜欢未来夫婿能够尊重自己的?凡事得一步步慢慢来,你得打动她的心才行。”说完瞪了老国公一眼,嗔道,”自己死皮赖脸就行了,可别将这样不好的品*给小辈,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有多讨厌你。只是后来见你这个人还行,又生了大宝,才认命勉强跟着你过日子的。” 老国公爷不信,虎着脸道:“当初不知道是谁非要跟着我去遥城打仗,外面传我战死了,不知道是谁哭哭啼啼的。你不关心我?不关心我你会哭?骗谁呢!” 老夫人只是笑了笑,没再理会丈夫,只对李承堂道:“我瞧那丫头是个心善的,你去跟你妹妹说说,让她多去燕平侯府走动走动。还有,这事情你也得多去问问你娘去,多陪陪她。” 李承堂明白祖母的意思,应着声,便告辞了。 他先去母亲穆氏那里请安,去的时候,刚巧万氏也在。 万氏是唐国公一位姨娘,生有一子,年长李承堂几天。 万氏见着李承堂,笑着道:“世子爷来了,那我便走了,太太,明儿再来给您请安。”穆氏端端坐着,手上捻着一颗佛珠,没有理睬任何人。 万氏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只朝着李承堂笑了笑,便走了。 良久,穆氏才微微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望着自己这个长子,表情也多是淡漠的。 “织锦是我给你的房里人,你怎么将她打发回来了?” 李承堂恭敬道:“儿子一个人惯了,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着。” 穆氏瞥了李承堂一眼,哼道:“如今你倒是好了,为着一个姑娘,胆敢违逆娘的意思了?” 李承堂见母亲又是这般表情、这般语气,不由蹙眉道:“儿子不敢。” 穆氏也不想多说话,只重又闭上眼睛,手上捻着佛珠,慢悠悠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未来媳妇也该是我来选,哪有旁人什么事儿......” 李承堂只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这个母亲还是这般不懂事,总之母亲素来待他也不亲厚,指望母亲能够帮自己娶着枣儿,还不如指望祖母呢。 思及此,李承堂便向母亲告辞,往妹妹的院子去。   ☆、第九十九章 李妍住在沁芳园,沁芳园靠山临湖,环境清幽雅致,这处是李承堂特地为妹妹选的住所。 妹妹喜静,而这里清净却不偏僻,有假山流水环绕,每到清晨还会有虫鸣鸟叫,妹妹也不至于太孤单。 李承堂去沁芳园的时候,妹妹李妍正在抚琴,身边伺候着的侍女要给李承堂请安,却被李承堂抬手给制止住了。丫鬟春桃、夏荷互相望了一眼,朝着李承堂微微俯了身子,方才轻步低头走了出去。 李妍临窗而坐,外面过了湖水的风带着湿湿的凉意吹了进来,吹起李妍垂落在肩头上的发丝,发丝轻轻飘起后又柔柔垂落,佳人纤长玉指灵活拨弄着琴弦,琴音美妙动听,似是连窗外的鸟儿都吸引住了。 一曲弹毕,李妍双手轻轻按压在琴弦上,微微转过身子来往李承堂的方向看去,唇角含着浅浅笑意,轻声唤道:“哥哥......”她一双水眸波光潋滟,眼睛清亮,眼神却是有些呆滞。 李承堂看着妹妹,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来,伸手掰正她的身子道:“一路赶车辛苦了,京城里的吃食可用得习惯?有什么别扭的,千万要跟哥哥说。” 李妍乖乖地点了点头,“嗯”了声,又问哥哥道:“这首曲子是我新作的,哥哥觉得好听吗?是我春日时作的,我舍不得离开遥城,这首曲子是纪念在遥城的快乐时光的。” “是哥哥对不住你。”李承堂歪了身子往一边坐下,大手轻轻在妹妹头顶上拍了拍,愧疚道:“小的时候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委屈了。” 李妍嗔道:“瞧哥哥说的,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对阿妍最好了。能有你这样的哥哥,阿妍不知道多幸福呢。”说完又撒起娇来,轻轻歪了头,便朝李承堂肩膀上靠去,“哥哥,那位小姐姐长得漂亮吗?比阿妍还好看吗?会不会哥哥有了姐姐,就不要阿妍了?” 李承堂笑得温柔,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怎么会呢?阿妍永远是哥哥最亲的人,就算哥哥将来有了妻子,那也会是多个人关心阿妍。” “哥......”李妍似是想到什么,又坐正了身子,“改日哥哥得空陪我出城去吧,我不想整天呆在这里,像个牢笼一样。” “好。”李承堂伸手轻轻弹了弹妹妹的脑门,应承下来了。 李妍自小聪慧,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通过语气能够判别出说话人的神态。她见哥哥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到昨日家宴上祖父祖母说的话,心下已是猜得了几分,不由掩嘴笑道:“哥哥什么时候将嫂嫂给我娶回家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李承堂想着,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那丫头了,他倒是可以再夜探谢府偷偷看她去,不过,那样的话,反而会将两人关系搞得更僵,可见不着她,他总觉得心像是被刀绞一般,疼得难受。 祖母的意思,是叫妹妹阿妍多去谢府走动走动,一来是叫阿妍能够多结交一些京城贵女当知心朋友,二来,阿妍温柔又善解人意,说不定枣儿喜欢她呢。爱屋及乌,从而说不定她对自己的意见就没那么大了。 李妍听不到哥哥说话,不免有些急了道:“这位小姐姐长得肯定好看,只可惜了,阿妍是个瞎的,瞧不见美人儿了......” 李承堂眸光温柔地看着妹妹道:“咱们阿妍也是美人儿,不比她差。” “真的吗?”听得哥哥这句话,李妍眉眼间皆是笑意,少女肤如凝脂,眼若秋水,笑起来更是娇俏可人,“哥哥,我听春桃夏荷说,咱们国公府有一大片菊园,过不了几日,里面的荷花就都盛开了,到时候我一定要邀请很多人来赏菊。” 李承堂应着道:“好,到时候哥哥亲自挨家挨户给你送请帖去。” 李妍又说:“等到了冬天,我还要办一个诗社,不,不一定非得作诗,弹琴作画都可以。” 李承堂温柔地笑:“咱们的阿妍什么时候这么爱热闹了?” 李妍脸微微红了红道:“祖母说她在研制一种新药,会治好我的眼睛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了。春日看花冬日赏雪,我还要结交很多小姐妹,让她们陪着我。” 妹妹打小就听话懂事,李承堂很是心疼妹妹,他伸出厚实的手掌来,轻轻握住妹妹娇嫩的小手道:“阿妍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秋日微凉的光打在少女光洁如玉的面颊上,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玲珑剔透,她就那样静静坐在窗边,轻轻阖上双眼,感受着自然的美妙。 李承堂不忍打扰妹妹,走到一边捡了件虎皮毯子过来,轻轻给妹妹盖上。又招手示意候在门口处的春桃夏荷进来,用眼神示意她们好生伺候姑娘。他才将准备出去,李妍突然开口道:“我呆会儿就下帖子,过几日去燕平侯府拜访小姐姐去,想要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样的姑娘能叫哥哥记在心里十年。” 李承堂走到门口的身子又折了回来,微微笑着道:“那你可要小心点,她可不比阿妍温柔懂事,也不比阿妍聪慧机灵,你可要让着她些。” 李妍嗔道:“哥哥虽然是在夸我,却是在帮着她,阿妍不想见到你了。”说完便将身子往一边歪去,装作生气的样子。 李承堂知道妹妹是故意这般的,眼里宠溺的笑意更盛,颔首道:“那哥哥改日再来看你。”说完转身,撩帘大跨步离去。 == 谢繁华是第二日收到李妍的帖子,第三日李妍就登门拜访了,她先是去谢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是欢喜的,留她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老太太将姚氏跟马氏都叫了来,也就免了李妍再跑去两房请安了。 陈氏将近临盆,从昨儿晚上开始一直喊肚子疼,郎中稳婆请了好几个候在汀兰院门口,她自然没有来。而谢繁华此时需要一直候在母亲身边,便是知道李妍会登门造访,她也是不便出来迎客的。 姚氏跟马氏给了见面礼,李妍也回赠了两人一人一件自己亲手绣的帕子。 她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是有春桃跟夏荷一旁帮衬着,总是能绣好的。 姚氏将帕子拿在手里瞧了几眼,不由啧啧赞道:“李大姑娘手就是巧,这绣活可比咱们家三姑娘的还要好呢,娘您瞧瞧。”姚氏知道李家如今在京城的地位,也知道这位李姑娘虽则双目失明,但是在家十分得宠,寻了机会,自然要好生夸她一夸的。 谢老太太将帕子拿在手里,含笑点头道:“确实比三丫头绣得好,这丫头模样长得也俊俏,我瞧着,似是比三丫头还胜出几分。” 这样的夸赞,李妍听得多了,不过也配合着脸红了一下。 谢老太太见李妍容颜绝色,却又贞静贤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问了她许多遥城里的事情。 李妍素养很好,老太太问什么,她都一一回答了。 姚氏向来是个活络的,言语间,又拐弯抹角将李妍跨了几遍。 马氏不善言辞,见姚氏竟然对一个小辈这般讨好卖乖,不由蹙了蹙眉,少不得又要轻看了她几分。 正说笑间,外面香茗急匆匆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大喜事,三太太生了。” 谢老太太不由坐正了身子,问香茗道:“男孩女孩?” 香茗道:“是个闺女,三老爷可乐坏了。” “走,咱们也去瞧瞧。”生闺女总比生儿子好,若是陈氏生得儿子,依着三郎对他媳妇的宠,将来爵位指不定传给谁呢。 李妍这次来就是想要找谢繁华的,见老太太跟大太太二太太正往外走,不由也站起了身子来,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谢老太太则亲自抓住李妍的手道:“你跟三丫头年岁相仿,想必合得来。” 汀兰院里,已经传出一片嬉笑声,谢潮荣喜得贵女,一直将女儿抱在怀里,谁要都不肯撒手。他此时的模样,就像头回做爹的毛头小子一样。 “阿皎,你瞧,咱们的闺女白白胖胖的,多好看。”也难怪他这般高兴,这是她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而且十月怀胎,他都有一直陪伴左右,那种感觉就不一样。 她疼的时候,他就睡在她身边,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她手脚浮肿,是他亲手给她按摩的。 她胃口不好,也是他亲自差人去请了扬州的厨子来,事无巨细,她怀胎十月,他也跟着操碎了心。 如今看着怀中抱着的玉雪团子一样可爱的人儿,谢潮荣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陈氏生产十分顺利,见丈夫将孩子抱到了跟前来,不由外头瞧了一眼。 “跟枣儿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枣儿刚落地的时候,也是这样肉肉的一团。”想到头胎生女儿的时候丈夫不在,那时候的酸楚只有她心里明白,大女儿吃的苦也只有她心里清楚,想到这里,陈氏眼角不由滴了泪。 谢繁华则静静站在一边,见爹爹如此喜欢妹妹,她也很开心。 “枣儿......”陈氏此时满心念叨的都是大女儿,她含着泪花看着大女儿的方向,“你坐过来。” 谢繁华笑着走了过去,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低低唤了一声:“娘......” 襁褓里的小婴儿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耷拉下眼皮,睡着了,站在一边的乳娘低着头说:“老爷太太,小姐怕是困了,让我抱出去吧。” 谢潮荣又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睡得正香甜的幼女,很是不舍地将她递送到那乳娘跟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姑娘,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汇报。” “是。”乳娘应着下去了,赵桂氏道,“老爷,太太身子虚,不若叫她好好休息休息。” 谢潮荣有一肚子话想要跟妻子说的,但想着,妻子吃了这么多苦,此番又虚弱无力,便是他想好好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也不敢。他有些兴奋,见妻子朝自己笑了笑,不由说道:“咱们瓜儿的满月酒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办,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谢潮荣又添了女儿。” “瓜儿?”陈氏嘴里喃喃念着,望向丈夫,“女儿的小名?” 谢潮荣点头,实在是太兴奋,脸上止不住溢出笑容。 “我早就想好了,咱爹是大文豪,大名就请咱爹取,小名咱们娶。”他外头看着谢繁华,“跟着枣儿来取的,就叫瓜儿。” 陈氏笑得温柔,点头道:“很好的名字,不过,我觉得叫甜瓜儿更好些。希望她们一辈子都能甜甜蜜蜜,不要吃一丁点苦。” 谢潮荣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狠狠朝她点头:“你放心,我谢潮荣的女儿,谁也别想欺负了去。” 陈氏虚弱地道:“二姑娘就要嫁人了,我虽然名分上是她母亲,可终究也没为她做什么。老爷也别将甜瓜儿满月酒办得多风光了,别盖了二姑娘的风头,叫人笑话,叫人心寒。” 谢繁华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只觉得开心,她觉得自打母亲有了妹妹之后,变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人了。 谢老太太站在门口处听到了小儿媳妇的话,不由点了点头,心里对她的偏见也少了些,不由笑着走了进来道:“你刚刚生完孩子,好生歇着,婆子丫鬟要是不够,你也只管说一声,我再打发人进来伺候。” 陈氏见婆婆来了,想要起来请安,谢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你身子弱,就免了,等你出了月子再去祥瑞堂给我请安不迟。”又对谢潮荣道,“叫你媳妇歇着,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谢潮荣拍了拍妻子的手,起身随自己母亲出去了,外面姚氏马氏见婆婆跟小叔出来,都来道喜。 “多谢两位嫂嫂。”谢潮荣话说得客气,面上含着笑意。 谢老太太指着一边的李妍道:“这是唐国公府的大姑娘,今儿特意来咱们府上的,我瞧她跟枣儿年岁相仿,倒是想让她们表姐妹好好相处相处。大姑娘初来京城,没有什么交际圈子,叫枣儿带着她玩儿。” 老太太说完,又朝站在门口处的谢繁华招手:“三丫头过来,见过你这位表妹。” 谢繁华微微垂了眸子,交握在一起的手攥了攥,这才缓步走过去。 李妍朝着谢繁华方向笑,听得她的步子似乎离自己近了,方才伸着手过去,轻唤了声:“姐姐......” 谢繁华不是刁酸刻薄之人,纵使对李承堂百般不满,可是见他的妹妹模样俊俏又乖巧懂事,不由也打心眼里喜欢起来,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李妍的手,唤了声:“妹妹好。”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儿一处玩去吧。”谢老太太心里自有自己的盘算,见这表姐妹俩亲热熟络,也开心。 这三丫头的亲事,太后已经找她说过了,那李世子也请了永平老郡主来说了媒。要不是这三丫头不太情愿这门亲事、而太后又一再交代不要逼了小丫头,她老早就将亲事定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心里想的什么,李世子那般人物,自然是良婿最佳人选。 且两家又是亲戚,如今又同在京城住着,那李家还能叫她吃了苦不成? 这丫头就是倔,偏生不同意,跟二丫头一样。 想到这里,老太太便说:“三丫头,带着妍丫头去你二姐姐屋子坐坐。” 谢繁华朝自己祖母点了点头,方牵着李妍的手,往谢锦华处去。 李妍虽然瞧不见,但是刚刚有听见谢繁华唤她妹妹,那一声娇柔黏糯,只听着这声音,便知道定是位美人姐姐。 怪道哥哥会放在心上十年哩,哥哥还每年都寻个机会回中原来,想必是偷偷瞧这位小姐姐的,只是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坏事惹小姐姐生气了。 “前面有个水坑,你跟着我走。”谢繁华拉着李妍的手,温声跟她说话,可话却不多。 李妍说:“我听哥哥提过姐姐的,哥哥说表叔家的三姐姐既温柔又貌美,对人最好了。我原还不信,今儿见姐姐待阿妍这么好,阿妍就信了哥哥了。”她声音轻柔干净,像是夏日溪水流过石子的声音,温柔动听。 谢繁华面皮薄,虽然心里对李承堂那登徒子百般不满,但是眼前这位小姑娘乖巧听话,她还是喜欢的。 李妍见这位姐姐不说话,只觉得她该是害羞了,不由低头笑出声来。 心道,哥哥欠了她一个大忙。 两人在谢锦华处坐了会儿,三人互送了礼物,李妍便起身告辞道:“我们家有个园子里种了很多菊花,虽然我眼睛瞧不见,但是我能够感受得到,可美了。等菊花开得最是旺盛的时候,我要请姐姐们去赏菊。” 谢锦华觉得李妍是个可怜的,不由握住她的手应道:“妍妹妹放心,到时候姐姐一定去。” 李妍朝着谢锦华处温柔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谢繁华的地方:“姐姐呢?” 谢繁华一百个不想去李府,可也不忍心拂了李妍好意,便点了点头道:“我也去的。” 到了九月末,秋季正浓,李家大小姐办了赏菊宴。 李妍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宴会,少不得要紧张,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叫京都城里的贵小姐们笑话。 穆氏从来不是个管事的,因此,这些琐碎的事情便由李二夫人魏氏帮衬着。 头一回,倒也还不错,请来了不少贵女,连皇宫中的几位公主都来了,这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魏氏见大姑娘听得丫鬟来报后有些紧张起来,笑着劝道:“大姑娘别怕,公主不也是人么,怕什么......咱们只要礼数周全了、别怠慢了她们就行,没事,有婶娘陪着你呢。” 李妍歪头问丫鬟道:“谢家两位姐姐来了吗?” 春桃回道:“奴婢刚刚打外面回来的时候,谢家姑娘还没来,不过,不知道这会子来了没有。” 李妍明显有些失落,吩咐说:“你们去外面候着去,谢家姐姐来了,回来告诉我。”又对魏氏道,“听哥哥说,谢家三姐姐最会管家了,要是她能帮衬着我点就好了。” 魏氏机灵,自然听出李妍的言外之意,笑着说:“燕平侯府跟咱们府是亲戚,咱们老太太跟她们家老太太是堂姊妹,京都城里,除了老太太的娘家云家,便就数谢家跟咱们最亲了。” 李妍点了点头,外面春桃大步跑了进来说:“二太太,姑娘,外面又来了几家小姐,都没人陪呢。” 李妍急得跺脚:“婶娘,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魏氏也不知道,明明发出去的请帖没有这么多,原还以为会冷冷清清呢,没想到这会子来了这么多人。 正犯愁,夏荷跑了进来:“谢家三位姑娘到了。” 李妍忙不迭站了起来,由春桃夏荷扶着,往外面去。 谢家三姐妹虽然是一道来的,但是谢素华与两位姐姐向来不对盘,来了李府见着了自己的手帕交,就寻着她们去了。 谢锦华如今已是妇人,梳着妇人髻,穿着身秋香色的裙衫。 “今儿人真多。”谢锦华素来不喜热闹,奈何答应了李妍,却不得不来,可见着这么多人,她就有些后悔了。 谢繁华穿着淡绿色滚白底印花对襟辈子,底下穿着一身白裙,最为简单的装束,偏偏她穿上又穿出几分绝色来。   ☆、第一百章 听了姐姐的话,谢繁华笑着点头道:“李家刚刚立了战功,如今圣眷正浓,可是咱们圣上向来反对结党营私,不喜欢官员们走得过近,因此许多想要巴结李家的人正愁没机会呢。这个时候李大姑娘举办赏菊宴,恰巧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自然是能来的都来了。” 姑娘们一处相处,赏的是花,作的是诗,自是有自己的小情趣,便是圣上也管不得。 李妍不可能给每家都发帖子,不过,京城里贵女圈子就这么大,哪家姑娘举办了什么宴会,没人不知道的。这李妍刚回京,又是头一次,自然不能叫她冷了场,所以,该来的不该来的就都来了。 李家自会嫌人少,不会嫌人多,大户人家办事,有时候图的就是个面子。 姑娘家做事,就算没收到帖子,如今三五成群的相约而来,旁人也不会说你没有礼貌。 毕竟姑娘家都好个热闹,而李家刚回京,也需要这样的人气。 谢锦华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悄悄附在谢繁华耳边道:“瞧那边,连三位公主都来了,李家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 顺着谢锦华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了三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如今宫中到了适婚年龄的公主有三位,分别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先皇后所出的五公主,还有就是淑妃所出的六公主。 谢繁华跟五公主比较熟悉,至于四公主六公主,她只是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她们一面。 据谢繁华所知,李家如今三位郎君,可都是到了说亲年纪。 因此,这次宴会看起来是赏菊,怕是变相的相亲会。 这样的热闹她可不想凑,只盼望着呆会儿跟李妍打个招呼,再称身体抱恙早些回去逗妹妹甜瓜儿玩才好。 甜瓜儿小姑娘没两天就满月了,如今可好玩了,肉乎乎的小胖身子,还有小胖脸,谢繁华现在在家没事就喜欢看着妹妹。她还开始给妹妹做衣裳了,一岁的两岁的,花样子都描好了。 想到这里,谢繁华就开心,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去。 谢锦华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瞧你低着头乐的,想到什么开心事儿了?说出来叫姐姐也乐一乐。” 谢繁华看了姐姐一眼,又往一边歪去:“不告诉姐姐。” 谢锦华如今气色很好,比出嫁前还胖了些,显得整个人更好看了。 她自嫁到夏家之后,夏夫人真是将她当做女儿一样对待,她这个媳妇当的可真是舒服。丈夫对她也尊敬,每天晚上都歇在她房中,夫妻敦伦的时候,他满口说的都是甜言蜜语。 想到闺房之乐,想着那种快意,她脸刷一下就红了。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丝帕,连身子都有些酸软起来,差点没站稳脚跟。这青天白日的想的都是些什么?谢锦华赶紧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里那乱糟糟的东西都赶出去。 谢繁华早瞅到姐姐脸上的红晕,那种羞涩的模样,跟她前世见到夏盛廷的时候一模一样。 “姐姐,姐夫待你可好?”谢繁华将姐姐拉到了一边,临湖站在一棵大柳树下,侧头笑望着她。 谢锦华微微垂着眸子,唇角有止不住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道:“他待我很好,很敬重我,也会说些好话哄我开心。”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兴奋。 到底还是姐姐有福的......谢繁华不免想到前世,前世夏盛廷待自己虽然不差,但谈不上好,两人徒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每逢初一十五来自己房中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稍微坐了坐就走了,他大半时间是跟林翘在一起的。 可这一世,林翘成了张家媳妇,夏盛廷跟姐姐也夫妻恩爱。若是前世没有林翘横亘在两人之间,夏盛廷会不会也待自己好?必然是不会的。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子,自己上辈子那副模样,入不得他眼的。 就像今生,那些轻薄自己的人,看中的也不过是这副皮囊而已。 想想就觉得没趣得很...... 谢锦华见妹妹脸色似乎不太好,她眉心微微蹙了下,不由道:“这原该是三妹妹的好姻缘,却......” “姐姐......”谢繁华知道谢锦华想错了,便握住她手道,“往后可不要说这些了,妹妹真心希望你往后能够幸福,希望姐夫能够一直都视你如掌上明珠,你们都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才好呢。”远远见着又有一拨女眷来了,谢繁华蹙眉道,“此番怕是李表妹应酬不过来了,府上来了客人,也没个人陪。” 正说着话,李妍由丫鬟扶着过来了。 “姐姐......”李妍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有春桃夏荷给她引路,她步子迈得倒是也快,几步就走到了谢繁华姐妹两人面前,“两位好姐姐,帮帮我吧,我这是头一回,都忙不过来。” 谢繁华原是想见着李妍打个招呼就称累先回家去的,可如今人家却是要你帮着应酬,偏偏瞧着样子确实很急,她想拒绝都不忍心......谢繁华犹豫不决间,谢锦华道:“枣儿,你经验丰富,便帮帮表妹吧。”又抽出帕子来给李妍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关切道,“瞧你急的,都流汗了,快别急了,你表姐心善,定然会应了你。” 李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睛望着谢繁华的方向。 谢繁华咬了咬牙,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帮你。” 谢繁华先让府上丫头去将菊园里布置一番,然后命李家家中婆子将如今已经到的客人名字都报上来,再根据人数,派了八个体面大丫鬟去将所有千金小姐都请到菊园里面歇着。 喝什么样的茶,吃什么样的糕点,谢繁华都一一吩咐丫头们去做。 完了打发人去将云瑛请了来,云瑛进来的时候,谢繁华正站在一边写着什么东西,旁边有李家的小丫鬟在研磨。 云瑛啧啧叹了两声,打趣道:“这还不是人家媳妇呢,就帮着人家做事了?” 谢繁华最怕别人说这样的闲话,手一抖,墨染了一团。 她回头嗔道:“我还不是在替你做事,你倒是好,先取笑起我来了。”搁下笔,朝云瑛走来,让她跪坐在自己刚刚跪坐的地方。 云瑛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怎么倒是论起我的不是了。” 谢繁华解释道:“李家表妹算起来,是不是你侄女?” 云瑛呆呆点头:“是啊......” 谢繁华撇了撇嘴巴,又说:“表妹刚进京,又是头一回办这样的宴会,自然没有经验。可是你有啊,你作为长辈的,不该早些过来帮衬着些,你还真当自己是千娇万贵的客了?你没在,表妹才央了我的。” 云瑛伸手戳她额头:“少糊弄我!李姑娘可是早些时候就已经去你府上找你玩了,她可没来找我玩,自然是待你亲厚的。”忽而捂着嘴巴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人家可是将你当做李家未来女主人哩。” 李承堂那小子爹娘长辈们还没回京呢,他倒是好,直接求到太后跟前去,央了永平郡王妃去谢家说亲。被谢家拒绝了却还不死心,只怕是借着赏菊宴想见佳人一眼的。 谢繁华很想反驳回去,奈何找不到什么说辞,只能抱住云瑛手臂道:“你帮不帮我?” 她一生气的时候,眼睛就会瞪得圆溜溜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像只受了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小狗。 七分生气,倒是也有三分女孩子撒娇的意味,便是云瑛,也受不得了。 “帮你,自然帮你。”云瑛捏了捏谢繁华的脸,坐了下来,看着她写了个的东西,问道,“做什么要写出各家小姐的喜好来?”她抬脸望着谢繁华,有些不解的样子。 谢繁华挨着她坐下,解释道:“说是赏菊宴,但是也不能真呆呆站在那里赏菊,总得玩些什么才行。阿瑛,你人缘素来好,这些小姐们该是都有些交情的,她们喜好什么擅长什么,你便一一写了来吧。” 云瑛道:“这个忙我是帮你了,回头请我去云水楼吃席去。” 谢繁华暗暗咬牙,云水楼吃一顿可得上百两银子呢,不过有求于人,倒是应了下来。 不多时,谢繁华并云瑛也去了菊园,将那写着诸位小姐喜好的布帛递给了魏氏,接下来的事情,便由魏氏操办了。 如今是九月金秋,李府菊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魏氏带着姑娘们一起作诗。 谢繁华倒是没有闲情雅致陪着一起作诗,她此时只想着,如何能够寻得借口先回家去。 四处张望一会儿,忽然看到假山高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因为假山离这片菊园有些远,而那人又站在山的最高处,所以谢繁华也是多瞧了好几眼才确定那人是谁。 她浑身一颤,立即就低了头,有些手忙脚乱的,差点摔倒。 云瑛扶着她道:“怎么了?” 谢繁华赶紧趁机装病,她抬手捂着脸,嘀咕道:“不舒服......” 云瑛大叫一声,赶紧挽着她手臂,将她扶坐到一边去,又跑着去跟魏氏说话。 谢繁华透着指缝看云瑛,见她一脸急切地跟魏氏说了话后又匆匆往自己这边来,心里不由喜道:“我得先回家去了......”装病就得装得彻底一些,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配合着流出几滴泪来。 云瑛赶紧按住她,不让她乱动:“怕是你热着又累着了,如今虽然已经九月末了,可秋老虎还没走呢,晌午的时候最热,你方才忙来忙去的,该是热着了。”她细细打量着谢繁华,见如新剥了壳般娇嫩的脸蛋上晕染着一些粉色,欲发显得娇嫩好看了,她感叹道,“我扶你去歇着,李二太太命人请郎中去了。” 云瑛话才落,那边魏氏走了过来道:“谢三姑娘,我已经着人请郎中去了,你可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谢繁华忙道:“想必方才有些热着了,不必劳烦了,我回家歇着就行。” 魏氏伸手在谢繁华额头上探了探,不由沉了脸道:“是挺热的......”随即脸上有了愧疚之情,“表姑娘是客,也是阿妍不懂事,叫表姑娘跟着操心了。我叫丫头扶着你去客房歇着,表姑娘是在咱们府上着了病,合着规矩,也该是我请了郎中给姑娘瞧了之后再差人护送姑娘回家的。” 魏氏说得合情合理,又焦急又担心,谢繁华若是再坚持回家,怕就是在故意打人家脸面了。 如今是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嘴里咽,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谢繁华被丫头送去了客房,李老太太不知怎么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匆匆赶了来。 郎中正在给谢繁华把脉,搭了片刻,摸着胡须道:“姑娘没有什么大碍。” 云瑛急道:“都险些晕倒了,怎么能没有大碍呢?必是你瞧错了。” 那郎中不惑之年,听得云瑛的话,朝她打了个千儿,又道:“确实没有大碍,许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 李老太太闻声也匆匆赶了来,她本身就是大夫,几步过去就抓起谢繁华的手,手指搭在她脉搏上。 片刻后,又将她的手放下,转头对着自己的大丫鬟道:“给他拿了诊金,送出去吧。” 谢繁华要起身,李老太太却按住她道:“丫头累着了,得好好歇着,今儿就别回去了,跟我老太婆睡,呆会儿我打发人去你谢府说一声,想来我老太婆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云瑛道:“姑姑,枣儿真的没事吗?” 李老太太笑着说:“当然有事,怎么没事?老二媳妇也是,连妍丫头办的赏菊宴都打理不好,倒是累着了这丫头,回头我非得好好说她。”又对谢繁华笑,“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模样又好,又娇憨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见着谢繁华,她突然想到了她那早去的小女儿。 老太太一辈子给老国公生了四个孩子,长子李思汝如今袭着爵位,次子李袄年纪还轻,中间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长孙家,大女儿如今留在遥城,而小女儿,才成亲不久,就没了。 她那可怜的女儿,走的那年也就这般大岁数,生的也是玉雪团子一样迷人可爱,也单纯得很,就像开在山间的一朵花,还没开出精彩呢,说没就没了。她医术高明又如何?救不活自己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 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老太太如今想起来,都还难受得紧。 她看着谢繁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道:“你跟我的小女儿三宝很像。” 谢繁华见老太太眼睛里有着晶莹的水泽,猜也猜到老太太是怎么回事了,任老太太抱着自己,没再出声。 到了傍晚,赏菊宴结束了,魏氏跟李妍才匆匆赶了来。 李老太太正坐在一边,给云瑛跟谢繁华说外面的趣事儿,魏氏走进来听到了满室的笑声,不由也跟着开心道:“老太太这是又寻了什么乐子?” “你来的正好。”老太太刚刚还在说笑,见魏氏来了,即刻冷了脸来,“人家好好的姑娘,你是怎么照顾的,闹得都请了郎中。” 老太太难得的脸色难看,便是八面玲珑的魏氏也呆了呆,忙请罪道:“是媳妇的错,叫表姑娘受累了,媳妇已经吩咐下去,要厨房晚饭丰盛些,留着两位姑娘下来陪着老太太您吃饭。” “这还用你说。”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又转头看着孙女李妍,换了笑脸来,“妍丫头也过来,你们三个今晚都陪着我,呆会儿咱们一处玩牌。” 李妍由丫鬟扶着坐在老太太跟前,乖巧得很,老太太摸了摸孙女儿得头,转身对自己丫鬟翡翠道:“呆会儿你去大房说一声,叫大太太晚上不必过来请安了。” 翡翠应着去了,老太太便高兴地牵着几位姑娘去了自己所住的上房。 还没到用晚饭的时间,老太太便命丫鬟拿了叶子牌来。 玩了一会儿,丫头进来说:“三位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在外面候着呢。” 老太太抬眸望了坐在对面的谢繁华一眼,见她手轻轻抖了一下,便笑着道:“你去跟三位爷说,我这里有人陪我呢,叫他们回去吧。” 如此一来,谢繁华倒是松了口气。 外面候着的李承堂听了玛瑙带来的话,不由一愣,原本含着三分笑意的脸即刻冷了下来。 乌云密布,脸色十分不好,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李承献白衣着身,美姿仪,一双桃花眼潋着笑意。 “老太太说了,叫咱们回去,二弟在想什么?”李承献虽然是庶出,但是打小聪慧,因此很得唐国公喜欢。 他的生母万氏也十分得唐国公宠爱,因此,当初请封世子的时候,唐国公李思汝请封的是长子承献。李承献不擅武而擅文,小的时候,唐国公不愿倍受自己宠爱的这位长子将来上战场打仗,所以只请了老师教他念书,他没有多少武艺伴身。 战场上刀枪无眼,没有武艺,纵是将门之子,将来也不会上战场,也就不会有危险。 这是唐国公对自己爱子的一种特殊保护方式,家里有一个人能撑起门楣就够了...... 李承堂没有理会李承献,只走到胞弟李承耀跟前道:“三弟身子不好,便先回房歇着去吧。” 李承耀十六岁,打落地起便病魔缠身,一直病恹恹的。 外人都道,李家沙场沉浮多年,杀了许多人,如今惩罚在了儿女身上。 李承耀朝自己两位哥哥作揖道别,方才离去。 李承献看了李承堂一眼,不由又转头往内室瞟了瞟,挑唇轻笑一声,也拂袖大步而去。 李承堂有些不舍地又往老太太的内室望了一眼,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呆了片刻,方离开。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早早便醒了,老太太也醒得早,见谢繁华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四个人睡一张榻上,但凡有一点动静,就都睡不安稳,偏生云瑛雷打不醒。 老太太一拳头打在云瑛屁股上,疼得云瑛立即就跳了起来,然后捂着脸装哭。 老太太知道这猴儿什么脾性,根本不搭理她,只吩咐道:“将水端进来,姑娘们该起床了。” 端着热水候在外间的丫鬟即刻鱼贯而入,谢繁华跟云瑛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好在两人身形跟李妍差不多,便拿了李妍的衣裙来穿。 李妍昨儿赏菊宴上玩得开心,她作了好些诗,将那些贵小姐们可都比下去了。 因此便道:“早晨菊园里的菊花开得肯定更好看,虽然我眼睛瞧不见,不过我鼻子灵,闻得出来,你们呆会儿要陪我去。” 云瑛随意抹了把脸,转身道:“不行,我是不陪你了,我得早早回家去。昨儿跟五公主说好了,她今天跟四公主比剑,我得进宫去。” 李妍有些失望,便转头来看谢繁华,眼珠子一动不动的。 谢繁华受不得李妍这种可怜无助的样子,不忍心拒绝,便点了点头:“好。不过,只陪你看会儿菊花,回来我就得回家了,我要回去照顾我妹妹。” 李妍开心,梳洗完毕拉着谢繁华就走了。 李妍由贴身丫鬟春桃夏荷搀扶着,谢繁华远远跟在后面,她此时没有心情赏菊,只想着不要碰到那个人才好。 菊园里种满了菊花,谢繁华静静立在花间,穿着桃红对襟褙子,里面穿着件淡粉色的立领中衣,下身着白裙,白裙被清晨的风吹起,勾勒出少女玲珑别致的窈窕身段来。 美人不自知,却是叫已经大步走过来的人看呆了。 李承献原是早晨来花园边看书,以备应付明年的秋闱,无意间听到菊园有妹妹的笑声,他便合了书走过来。 来了菊园,妹妹没有瞧见,却见到了蹙眉立在花间的美貌少女。   ☆、第一百零一章 谢繁华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人朝自己走来,她见李妍笑得开心,目光便落在李妍身上。 这位李家大姑娘瞧着也就比自己小一点点,虽然家世好,但也算是不幸的了。李妍容貌很美,却是很可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空洞得没有一点神采,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呆,给她倾城的美貌添了一丝美中不足。 但是她似乎很开心,也很容易满足,似乎只是赏个花、只是作了首好诗,她都能乐上半天。 谢繁华倒是有些羡慕她,无忧无虑,似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纯洁美丽,多好啊。 不像自己,重活一世又如何,自己真心对待的人,永远都在骗自己。 谢繁华想到最后一次与周哥哥见面的那个晚上,她想到了他当时的眼神,隐忍无助的,想要靠近,却又刻意疏离。 罢了,还想那些做什么,他都是要娶妻的人了...... 谢繁华使劲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李承献翩然立在一侧,他细细打量着站在菊花边上的少女,少女穿着桃红色的褙子,松松挽着发髻,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她白净如玉的脸上,那双宛若秋水般的眸子又黑又亮,不停转着眼珠子,似是在想些什么。 以前一直住在遥城,李承献倒是也见过不少美人,可那些人跟眼前少女比起来,真是有云泥之别,便是自己的妹妹、或者是草原第一美人阿妮玛公主,都比不上眼前之人。 李承献一时看得有些痴迷,待得谢繁华回头见到他的时候,他本就逢人就含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变成了七分。 “三妹妹好......”李承献心下早已经猜得谢繁华身份,见谢繁华朝他看来,他立即收回眼神,朝着谢繁华作了个揖,方才又直起身子道,“方才在那边看书,偶然听得大妹妹的笑声就走了过来,没想到却遇到了三妹妹。” 李承献温文有礼,纵使谢繁华觉得别扭,可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 “表哥好。”谢繁华回礼,然后道,“我是来陪着表妹赏花的,既然表哥来了,我便先回老太太那里去。” 说着就要告辞,李承献却道:“难得阿妍喜欢你,你便多陪陪她。”他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抹娇柔的身段上,眼里有着无限温柔,“阿妍原不是十分喜欢跟外人接触的,她眼睛不好,有时候总是很排斥外人,害怕人心叵测。不过,她能够这般喜欢表妹,怕是觉得表妹是个特殊的......” 虽然李承献话说得隐晦,但谢繁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告辞道:“我便不去向表妹道别了。”说完朝李承献微微弯了弯腰,便疾步而去。 李承献侧身望着匆匆离去的佳人,如泉水洗过的黑眸里攒着一丝笑意,心里想着,怪道能叫二弟记在心里十年,原是这般的绝色佳人...... 他想到了那首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谢繁华向李老太太道了别,李家派了一辆豪华大气的马车送谢繁华回家。 陈氏才将出了月子,正抱着小女儿甜瓜儿坐在榻上喂奶。 虽然有奶娘,但是陈氏有些不太愿意叫宝贝女儿总吃别人的奶,很多时候,她都是愿意自己奶孩子。 甜瓜儿小姑娘粉嘟嘟红润润的小嘴巴使劲嘬着,那滑溜溜的两瓣唇上湿漉漉的,大眼睛闭着,小嘴不停动着。 旁边赵桂氏见自家小姐这般能吃,开心道:“六小姐比当初三小姐这般大的时候可壮实多了,三小姐满月的时候,那可真是......”说到这里,赵桂氏怕太太伤心,忽然就住了嘴。 陈氏微微抬起眸子望着窗外,想到以前的日子,不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以前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女儿小的时候哪有这么漂亮?可能是常常受人欺负吧,小丫头打小就要强得很,还喜欢在老太太那里争宠,也喜欢哭,府里头的丫鬟婆子见到她就绕着走。 她怕女儿一直这样下去会被老太太嫌弃,私下里拉了女儿的手,对她说:“枣儿,往后咱们不出这汀兰院了,咱们母女就呆在这里过一辈子。” 她至今还记得她小小年纪昂着脑袋说的话:“爹爹不在,我要保护好娘亲,我才不怕她们呢,谁敢欺负我我就打谁......二哥哥以前也不喜欢我的,可他现在愿意带我玩了,还有李家表哥,他还说了给我做□□玩儿。” 小丫头一脸倔强,圆乎乎的脸蛋,瘦瘦的身板,她很小,但很懂事。 她想着,虽然在侯府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但只要有女儿在身边,她就满足了。带着女儿等三郎回来,只要丈夫回来了,她们母女一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谁知道,好日子还没有等到,女儿却病得性命垂危。 那场天花来势汹涌,当时府上好些人都死了,也差点夺走女儿的生命。 好在上天是眷顾她的,女儿没事,后来她将女儿送去了乡下养着,直到一年前才接女儿回来。 乡下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却自由,没有人心算计。 谢繁华一回到家,便直接往汀兰院这边来,有一天没有见到甜瓜儿了,可想死她了。 “娘,我回来了......”谢繁华风似的跑到了陈氏的住处,人还没进门,就喊了一声,然后便看见娘亲在奶妹妹,她脸刷一下就红了...... 陈氏赶紧伸手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泪珠,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望着女儿,柔声道:“怎么这么一大早就回家来了?昨儿李家着人送了信来,说你跟李家大姑娘玩得很,老太太又喜欢,便留了你在那儿多住几日......” 谢繁华闷头哼唧道:“我想妹妹了。”然后凑到妹妹跟前,伸手去捏妹妹嫩滑的脸蛋,“小馋鬼,小懒猫,成天不是吃就是睡。” 甜瓜儿小姑娘微微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又大又漂亮,跟谢繁华的眼睛很像。她懒洋洋瞅了谢繁华几眼,然后就笑了,小姑娘没有牙齿,笑起来嘴巴咧成一条小缝。 “娘,让我抱抱妹妹吧,我想抱她。”见到妹妹这样可爱,谢繁华心中的母性被激发了出来,她心里痒痒的,就想将可爱的妹妹抱在怀里。 “你妹妹有些沉,你担心着些。”陈氏将小女儿抱送到大女儿手上,见她确实抱稳当了,她才去整理衣裙,然后笑嫣嫣坐在一边,外头看着姐俩。 “叫姐姐......呆瓜,我是你姐姐。”谢繁华见妹妹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瞧,便逗着她说话。 赵桂氏一直站在谢繁华旁边,等着谢繁华抱不动的时候,她能赶紧接过来。 “六小姐才这么点大,哪里会知道三小姐在说什么......”赵桂氏陪着笑脸道,“便是如三小姐这般聪明的,也是到了六个月大的时候才会隐约唤声娘呢。” 谢繁华走到一边去,捡起案上的拨浪鼓,摇起来逗妹妹。果然,甜瓜儿赶紧将注意力移到拨浪鼓身上去了。 “甜瓜儿一定要乖乖的,姐姐给你做漂亮衣裳穿,等将来甜瓜儿长大了,姐姐还给你梳好看的头。” 妹妹确实太重,她抱了会儿就有些站不稳了,旁边赵桂氏见状,赶紧说:“让奴抱着六小姐吧......” 陈氏静静看了女儿一会儿,见女儿如今出落得越□□亮了,不由想到她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便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奶娘道:“去哄六姑娘睡觉吧......” 奶娘应着去了,赵桂氏说:“太太刚刚出了奶,可得好好补补,奴去厨房给太太做好吃的去。”说完乐呵呵就走了。 陈氏又将屋里一应候着的丫鬟打发到了外边去,方才拉着女儿手说:“李家的人都好相处吗?”陈氏看着女儿,表情颇为严肃的样子。 谢繁华微微低垂着脑袋,双手绞在一起,轻轻点了点头:“李家老太太很慈爱,李大姑娘也很单纯,她们都待我很好。” 听了女儿的话,陈氏方才露出笑颜来,搂着女儿在怀里:“枣儿,你是个好姑娘,合该有个好儿郎疼你惜你的。过去的事情不能记住一辈子,你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将来不知道嫁个什么人,不若就选个真心愿意娶你为妻的。那个李世子,娘见过,是个有本事的,他又是真心待你好的,咱就不挑了吧。” 谢繁华一直低着头,内心也极为纠结。 其实娘说的对,往后......指不定会配了谁呢...... 可是真要嫁给他吗?谢繁华又想到昨儿孤独站在假山上的人,还有昨天去给李家老太太请安却被老太太打发走的人,还有屡次救自己于危难中的人,可这个人偏生就是那个登徒子! 至今她睡觉都做噩梦,梦到有人黑暗中突然将自己按压在墙上,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她使劲挣扎却一点用没有,只能任人宰割。那样的恐惧跟无助都是那个霸道无礼的人带来的,他如今还想娶自己了,凭什么那么将就? 陈氏见女儿嘟着小嘴,似乎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由伸手捏女儿的脸。 “快别噘着嘴了,瞧你,这小嘴都能挂住油壶了。”陈氏如今日子过得好,丈夫疼她,长女乖巧听话,此女白胖健康,继女风光嫁了,继子也谋了个体面差事......这人一舒心了,气色就越发好。 只是,如今这二爷的亲事也还未定下来,她倒是也跟着有些急。 谢繁华道:“娘,我不陪你了,我去给妹妹做小袄子去。” “去吧......”陈氏笑眯眯朝女儿挥了挥手。 谢繁华一溜烟就跑了,回了自己屋子就一直埋头裁剪衣裳,连晚饭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 一直忙到三更天,直到听不到睡在外间的小金贵的唠叨声,谢繁华才伸手打了个哈欠。 夜间有些冷,谢繁华搓了搓手,然后将案几上的布料针线一股脑儿全搬到床上去,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继续给妹妹做冬天穿的小袄子。 她干活干得欢快,也就放松了警惕,连有人爬窗户进来她都不知道。 李承堂穿着一身深蓝色锦缎圆领袍子,玉簪束发,面容冷肃,眸光微冷地看着盘腿坐在帷帐里的小姑娘。 小丫头穿着桃红色立领中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里面一段雪藕似的肌肤。 红色中裤,裤管似乎有些短了,又可能是因为她盘着腿的缘故,露出了脚踝来,那双脚如上好白玉雕刻的一般,脚趾圆润可爱,趾甲莹润光泽,是淡淡的粉。 还那么傻乎乎的,永远那么单纯...... 他愿意她永远单纯快乐下去,总之有他在她身边护着,不会叫她委屈。 可她却百般不情愿...... 该看的不该看的,自己都看了,她的小手他牵过,她软软的身子他搂过,她的唇他吻过......她什么都是自己的了,不嫁给自己,她还想嫁给谁? 想到今天早晨,她站在菊花边,羞答答看着李承献的时候,他就生气。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慢慢来了,还是早些将她娶回家的好。 大手一挥,便揭开帷幔,高大男人堂而皇之站在女子闺房之内。 谢繁华惊得手上的绣花针都掉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呆呆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 她愣了片刻,然后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抬手捡了个东西就砸了去。 李承堂没有躲让,任她砸。 好,自己半夜入香闺是自己的错,她打自己也是该的。 他一双黑眸深邃不见底,眉心蹙成高高的小山,眼里隐隐带着一丝乞求。她乞求她别哭别伤心,他见她哭见她伤心,他的心会比她的更疼。 他不想惹她生气,可他没办法,管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地思念。 见他厚颜无耻大步往自己走来,谢繁华吓得赶紧往床里边爬去,直到逃无可逃了,她才委屈地抱着被子,忍着眼里的泪意,恨恨地看他。 他坐在床边,黑眸胶在她脸上,平静道:“做我妻子吧,枣儿。” “你滚!”谢繁华咬牙切齿,恨恨踢了踢被子,心里确实气得很。 李承堂黑眸里隐隐闪着一丝亮光,喉结滚动了下,软了语气道:“嫁给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他看着她,目光沉沉,语气却是坚定,“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去做,全都听你的。” 堂堂边疆杀神,少年成名的李门之后,如今竟然用这样哀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谢繁华痛恨之余,不由偷眼打量了他。 少年面容清冷,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疲惫之色,深邃的眼睛又黑又亮,深不见底,她看不透他。 “我叫你杀人你也去?”她缩在角落,与他周旋着。 “去。”他回答得果断干脆,黑亮的眼睛看着谢繁华,又道,“不过,我的枣儿这么善良,是不会叫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谢繁华轻轻哼了一声,扭开头去,不理会他。 “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她咬了咬唇,又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松口道,“你别逼我,容我好好想想。” 李承堂似乎没有想到小丫头会这么说,不由挑眉看着她,短暂疑惑后,他赶紧点头应道:“好。” “你可以走了。”谢繁华伸腿使劲踢了他一脚,原本是想将他踢走的,无奈自己脚却被他给抓住了,他力道太大,她夺不回来。 那双大手温暖有力,有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传到自己身上,谢繁华打了个激灵。 李承堂这次倒是没有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来,只将她白玉造就的脚塞入被子里,静静看着她道:“你要想多久?” 谢繁华有些心虚,眼珠子转来转去,然后低着头说:“三......两个月......” “要这么久?”他明显有些不耐心了。 眼瞧着他又要做什么了,谢繁华赶紧道:“半个月!” 李承堂黑眸微眯,唇角微微勾起,真是笑得比哭还吓人。 “三天。”他轻轻开口,“三天后我再来,你若是答应做我媳妇,我便来提亲,若是不答应的话......”他沉沉拖了个尾音,抬眸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看得谢繁华不敢与他对视,直觉得做错事情的人好似是自己一般。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强要了你。”他生意淡淡,“总之,你休想嫁给旁人,这辈子就只能做我李承堂的媳妇。” 又来了!她最讨厌他这样霸道不讲理的模样,一点不温柔,只会动粗。 她力气过小,他本事太大,她拗得过他么? 李承堂已经站起身子,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忍不住就俯身轻轻抱住了她。 身子软软的,香香的,难得这次她没有反抗。 他抱住有些不舍得松手了,一想到往后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抱着她,他一颗心都暖了起来。 “一定要应了我。”他侧头在她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起身。 这一夜,谢繁华想了很多,一整夜都失眠了。 到了第三日,李承堂再次如约探入香闺的时候,谢繁华点头同意了。 李承堂原本清冷的脸立即露出笑容,长臂一伸,便将佳人拉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头尖,健硕的双臂将她整个身子都框住,力气大得惊人,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子里。 “你不许抱我。”谢繁华觉得疼,使劲扭着身子,“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李承堂身子微微一颤,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眨了下眼睛,到底是松了手。 “你走。”谢繁华逃离她的束缚,赶紧跳离他远了些,似是想到什么,又道,“等等!”然后蹭蹭跑到一边案几上,抓了纸笔来,递给他,“婚后都听我的,你得写下来。” 婚后都听她的......要是她不让自己抱不让自己亲怎么办? 李承堂不笨,即刻就想到了房中乐事,不免要多望她几眼。 谢繁华见他犹豫了,斜着眼睛笑道:“原来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见自己的奸计得逞,是不是就想反悔?不写最好,总之我跟你什么关系都不是。” 见她似乎又要闹脾气,李承堂一把夺过纸笔来,弯腰伏在案上龙飞凤舞起来。 写完直接将纸塞给谢繁华,然后静静站在一边,眉头紧锁看着她。 谢繁华瞅了瞅字据,不由松了口气,然后送客道:“往后都不要来了......”她秀眉紧锁,故意装得一脸凶煞样,“金贵年纪还小,你每次都用迷香迷晕她,她人本来就傻乎乎的,往后肯定更傻了。” 李承堂道:“这香是安神的,不碍事。”顿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小丫鬟根本伺候不了人,你还是将红枝叫回来吧。” 谢繁华哼道:“你的人,我凭什么要用?” 李承堂微微垂头说:“她们对你是死心塌地的,我对你也是死心塌地的,我都是你的人了,我的人怎么不是你的?” 他嘴角挑着一丝笑意,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谢繁华愣了片刻,他这样说,要她怎么反驳? 也不理他,只转身坐到一边去,继续拿起给妹妹做的那件小衣裳绣起来。 李承堂舍不得走,她就快是自己妻子了,他想多陪陪她。 灯光下,她的眉眼十分柔顺,整张脸也更添了光泽。以前他觉得,她是个爱哭爱闹的小丫头片子,可如今瞧着,他的小妻子真是长大了。   ☆、第一百零二章 谢繁华眼睛虽然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小小袄子瞧,但是余光却能瞥到男人一直在看自己,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两道火热的目光。那目光如炬,烧得她白净娇俏的小脸红了一片。 心里实在生气了,她粉拳重重打在桌案上,秀眉近乎拧成了麻花,转头瞪他:“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模样俊俏,又是花一样的好年华,便是生气,那也是美得摄人心魂的。 娇艳艳如沾了雨露的桃瓣一样的脸,像是被山间清澈的溪水洗过一般的黑眸,水润饱满的红唇,还有那娇小挺立的鼻子...... 李承堂目光炽热如火,怎么舍得不看?他恨不得即刻娶她回家,然后夜夜都这样灯下看她。 “这是给你妹妹做的袄子?”几番接触下来,李承堂也算是了解这丫头的脾气了,她生气的时候,你不能硬往上撞,你想索取,就得付出,于是他便夸赞道,“枣儿妹妹的手真巧,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出这般精细的活来,可真叫人佩服。” 谢繁华飞了他一个眼刀子,然后捡起绣花针来继续干活,哼道:“我跟我外婆学来的手艺,我外婆在扬州城可是出了名的刺绣好,我当然做的也好。” 李承堂想到了小丫头开的成衣铺子,他看过她铺子里的成衣,良莠不齐。 那些好的自然是出自她的手,略差一些的,是她的手帕交赵姑娘做的,再次一些的,就是铺子里面普通绣娘做的。 她舅舅是富商,远赴西域之前,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她根本不缺钱。 如今却自己开成衣铺子,定然是喜欢做绣活的,李承堂微微垂眸想了下,方道:“枣儿,我有一个想法。”他黑眸胶在她脸上,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他身子向前弯了弯,凑到她跟前,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立即别过头去,离他老远,然后气鼓鼓瞪着他。 李承堂最喜欢看她这般模样,生气时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模样,让他忍不住会有强拉她入怀好好宠使劲欺负的欲、望。 不过,倒是没有不规矩,只是严肃地道:“你如今在东市开的成衣铺子生意还行,我知道你是喜欢别人穿你做的衣服,更喜欢别人赞美你。枣儿,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入股,往后将铺子再往南方开,让全天下所有地方的人都知道你的手艺,如何?” 谢繁华由愤怒转为震惊,继而是欣喜,然后似乎有些不信地看着李承堂。 “你们世家之人不是最讨厌商贾之人吗?嫌弃他们身上有铜臭味儿,若是你我真成了夫妻,让别人知道你的娘子是个经商的,就不怕旁人笑话。”这也正是当初谢繁华不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开成衣铺子的原因。 但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又是重活了一世的人,有的时候并不在乎什么身份。 如果能开开心心一辈子,如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承堂竟然会主动提出跟她合伙一起经营。 趁她放松警惕之时,李承堂坐近了一些道:“我并不排斥你经商,只要是你喜欢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你帮助你。”他言语间近乎有些讨好,不过说的话倒是真心的,他毕竟在边关长大,骨子里没有那种世家子的倨傲。 他今生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能够讨到她当媳妇......虽然目前还不是。 谢繁华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别说是要他支持自己了,只要不反对就行。 这样一想,嫁给他的话,倒也挺好的? “你笑了,说明你心里是欢喜的,那怎么奖励我?”他厚着脸靠过去,趁佳人此时心最软的时候揽她入怀,将娇娇软软的身子轻轻拥在怀里,低头就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然后抱着不松手。 谢繁华心里还是很抗拒,不过,对于他的身体、对于他的霸道,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抗拒了。 “没几日便是我妹妹的满月酒,你别这个时候捣乱,我既应了你,就不反悔了。”她咬了咬唇,想到那日李家菊园里姐姐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便也不挣扎了,乖巧地低着头说,“等过些时日你再来吧,我要风风光光的,我要给我娘长脸,你不能委屈了我......当然,我的嫁妆也不会少的。” “怎么舍得委屈你?”难得佳人如此乖巧,不跟她哭闹,他一双大手有些不老实起来,紧紧握住那纤细的腰肢,顺着曲线往上摸去,抚在胸前那两团只被薄薄中衣掩住的玉雪春、色上,轻轻缓缓揉搓着。 谢繁华大惊,觉得这人真是不要脸得很,她真想狠狠打他一顿。 奈何根本动不了身子,只能被他抱着,任由他欺负。 抱了好一会儿,李承堂才不舍地松开手,温暖厚实的大手搭在她瘦削的肩头,认真看着她道:“不许你累着,我要看着你睡了,我再走。” “哼!你少管我......”谢繁华才不是贤惠淑良型的,更不会对男人言听计从,她飞瞪了他一眼,慢悠悠从袖口掏出那张字据来,咬牙切齿道,“你们行军打仗之人是不是最讲信誉?如何前脚才刚做了承诺,后脚就反悔了?白纸黑字为证,你休想耍赖。” 李承堂赶紧起身道:“好,我这就走......”疾步往窗户边走去,推开了窗户,忽又停住动作回头道,“我这就走了?” 谢繁华不理他,只转了身子便徐徐往自己床榻方向走去,自行铺好被子,放了帷幔,就躺下了。 李承堂低头笑了笑,矫健的身姿一个纵跃,便隐入无限黑暗之中。 谢繁华则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头一次,对他的提亲......有些期待了。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早早便去母亲那里瞧妹妹去,她因为晚上想着事情没有睡好,早上起得也早。 她去陈氏那里的时候,谢潮荣还没有去衙门,夫妻两人才将用完早饭,正一起逗着宝贝小女儿玩呢。 见大女儿来了,陈氏抱着甜瓜儿走过去问道:“可吃过了?” 谢繁华见到妹妹就开心,早就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先抱着妹妹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方回道:“想着来瞧妹妹,还没呢。” “那你坐下来,我叫桂妈妈再去做点。”陈氏已经看见女儿脸上的疲惫之色,不免心疼,如今有了小女儿有了对比,才更加知道大女儿小时候是吃了多少苦,她想弥补。 谢繁华摇摇头:“不要麻烦桂妈妈了,呆会儿还要去老太太的上房请安呢。” 陈氏望了丈夫一眼,谢潮荣明白妻子的意思,便转头说:“枣儿,你陪着你母亲妹妹,爹爹先去衙门。”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头,“你才将出了月子,凡事也别太累着了,一切都吩咐院里头丫鬟婆子们去做。” 陈氏娇娇俏俏地应着了,谢潮荣方才大步离去。 见丈夫离开后,陈氏将甜瓜儿递给候在一旁的乳娘,吩咐道:“六姑娘方才吃多了些,你抱着她去院子里消消食,去拿了斗篷给她盖上,别冻着她。” 乳娘应声出去了,赵桂氏便示意候着的丫鬟们收拾碗筷。 陈氏则拉着女儿的手,母女俩进了内室去。 “枣儿,你父亲昨儿晚上回来跟娘说了,咱们不逼你,都依着你的意思。”陈氏坐了下来,顺便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到底怎么想的?” 谢繁华又想到了昨儿晚上,不由羞红了脸,只低头用手绞着衣角,不说话。 陈氏道:“那周公子没几日便问斩了,你的心也该死了,你总这样耽搁着自己,娘心疼。”说着陈氏眼圈儿便红了,兀自抽出帕子抹眼泪。 谢繁华忙道:“娘,你哭什么,女儿应了你便是。”她忙又低了头,不想让母亲看着自己脸上的心虚,只低低地说,“既然娘说李表哥是真心待女儿的,与其往后不知道嫁给什么人,倒不如嫁去李家算了,下次若是李家再着人来提亲,娘便应着,女儿同意。” 陈氏气得伸手就使劲戳女儿额头,恨得直咬牙道:“你是爹娘掌中宝,人家也是爹娘心头好,人家正正经经托永平郡王妃来提亲,你闹什么别扭,死活不同意。如今倒是好,打了人家脸面,还指望人家再上门来提亲?便是那李世子对你有意一心想要娶你,人家父母那关也不好过了。” 谢繁华不好跟母亲说得太细,只能含糊道:“若是他遇到一次困难就打退堂鼓了,这样的人女儿也不稀得嫁......” 陈氏忍不住伸手戳女儿额头,嗔道:“娘托人去说。”她看得出来,女儿必然是后悔了。 谢繁华却赶紧抱住母亲手臂,撒娇道:“不许娘去说,这种事情,怎么好叫女方去提,说出来多跌份。”当然,她可不敢跟自己母亲坦白,只能磨着道,“娘便再等等吧,等过了妹妹的满月酒,再议不迟。” “真是拿你没办法。”陈氏叹息一声,垂眸瞥到女儿的手,见她五个手指上似乎都起了薄薄的茧,不由心疼道,“也别给你妹妹做太多衣裳,别累着自己,瞧你这手......”陈氏捡起女儿的手来,细细瞧着,见那嫩如青葱的手上,五个指头处都磨破了皮,咬着牙说,“怎生这样?” 就算大女儿给小女儿做衣裳,可也不该会将手弄成这样,若不是自己细细瞧了,还真瞧不出来。 谢繁华有些心虚,使劲将手抽了回来,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望着另一处道:“喜欢妹妹,恨不得将妹妹成亲前的衣裳都做好了。”她听到母亲轻轻的抽泣声,不由扶额叹道,“娘,又哭什么,女儿这不是好好的......” “你吃了太多苦。”陈氏伸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泪眼婆娑道,“都怪娘,没能够好好护着你。” 如今日子比往前好多了,原本挺开心的事情,怎么又说回去了。 谢繁华赶紧岔了话题道:“娘,妹妹满月酒的帖子可都送出去了?能来多少人?还有府上一应丫鬟婆子的工作,可都安排好了?谁负责倒茶,谁负责引客人进门,谁负责打扫院子,可都吩咐了下去?还有,两位伯母那边,你都亲自去请了?” 虽然是三房的喜事,可来的客人多了,也得需要大房跟二房的主人帮忙迎客。 大伯母二伯母向来跟母亲不亲近,如今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母亲没有亲自去请,怕两位伯母真会端着。 如今三房渐渐由陈氏接手在管,谢繁华也早早将账本交给了母亲,她终归要嫁人的,母亲必须担起这个家。 陈氏笑着道:“这个理,你爹跟娘说了,娘前几日便去你两位伯母屋里坐了。你大伯母二伯母那边自然没有问题的,这些事情枣儿不必操心。” 如此一来,谢繁华倒是放心了。 且说李家那边,李承堂因为前一天晚上心情好,所以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床后,照例先去锻炼身体,然后回房沐浴更衣。 吃完早饭,想着自己的婚事怎么说也该是要得到母亲同意的,就算是老太太再护着他,若是母亲不答应,也会闹得不开心。 纵使再不情愿见到母亲,这个时候,他断然不会摆脸子的。 简单吃完早饭,李承堂便去了母亲的清竹园请安。 穆氏刚用完早餐,便听织锦进来说:“太太,二爷来了。” 穆氏微微蹙了蹙眉,用帕子擦着嘴,细长的眼睛耷拉着,一副清高模样。 “叫他进来。”淡淡说了一句,便伸手示意小丫鬟将桌上的东西给收了,她自己则由织锦扶着往榻边去。 织霞给她煮了茶,见穆氏已经吃完早餐,便端了茶过来。 “太太,用茶。”织霞声音轻缓好听,眉眼极为温柔,她端着茶杯的手,小拇指轻轻翘起,虽不是大家闺秀,可那双手并不比大家闺秀差。 织锦跟织霞是一对姐妹,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子拐到了遥城,后来被穆氏瞧中,便将姐俩儿买回来当丫鬟。 十多年来,这姐俩尽心尽力伺候着穆氏,织霞温柔乖巧,织锦娇俏活泼,又是生得如花似玉,深得穆氏之心。 再加上穆氏在唐国公府人缘向来不好,因此,这时候贴心伺候的奴仆就显得更加亲切一些。 穆氏待织锦织霞,到底是亲切一些的。 李承堂大步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给自己母亲请了安,穆氏一直冷着脸,高傲地抬着下巴。 “坐吧。”好一会儿,她方才像是施恩一般,说出两个字。 李承堂眉眼平静,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吧,什么事情。”穆氏端起一旁织霞煮的茶,浅啄一口,方才抬眸望着儿子李承堂。 李承堂开门见山道:“儿子想娶靖边侯次女为妻,想请母亲托媒人去谢家提亲。” 穆氏似是早就猜到儿子的目的般,嘴边抿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那双细长的眼睛瞅着李承堂,里面含着轻蔑。 “世子爷不是自作主张已经请了永平郡王妃去谢家说了媒吗?那谢家不是也已经拒绝了吗?怎么又提这事?”穆氏端端坐着,说着叫自己亲生儿子尴尬的话,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残忍。 李承堂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尖酸刻薄,应着道:“凡事总要多试几次,只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他腰杆挺得笔直,头却是微微低着,不卑不亢的样子。 穆氏气得一双手紧紧攥起,脸上白一阵紫一阵,终究是忍了。 她心口憋住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却是轻声道:“你走吧......” 李承堂立即起身,恭敬朝自己母亲作了一揖,真的就大步离去。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暗色身影,织霞轻声问道:“太太,您要如何做?” 穆氏用手撑着额头,眉心轻轻蹙起,没有理睬织霞的话,只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织霞听后赶紧低了头,顺从地回道:“是十月初一。” 十月初一,那便是他每月循例来自己房中的日子,穆氏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脸上稍稍露出了点笑容。 “去吩咐厨房,晚饭的时候多做些老爷爱吃的菜送来。”她想了想,又吩咐道,“现在就去,早早去吩咐了。” 织锦知道今天是老爷来太太房中的日子,便应声去了。 穆氏则又吩咐织霞去箱子里找一身新衣裙来,老爷要来了,她怎么也得好好妆扮一番才行。 到了晚上,穆氏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正坐在桌前等着丈夫。 唐国公李思汝是天擦黑的时候才将进妻子院子的,他进来的时候,带着疲惫之色。 男人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眉眼间清晰可以瞧得出来,其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 高大英俊,美姿仪,面上依旧白皙光洁,几乎找不到一丝皱纹。一双眸子深不可测,像是蓄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穆氏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瞧过丈夫了,上次见他,还是半个月前。 见丈夫来了,不由站起身子来,僵笑着道:“老爷,妾身命人做了您最爱吃的菜,您过来尝尝......” 李思汝看都没看穆氏一眼,也不理睬她,只兀自往一边坐下。 穆氏有些尴尬地站着,可是丈夫没有叫她坐下,她不敢坐。 李思汝只简单吃了几口,便站起身来,这才望了穆氏一眼道:“晚上有些事情,便歇在书房了,你不必等着我。”说完也不等穆氏说话,便负手大步而去。 待得丈夫走后,穆氏才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菜,她一点胃口没有。 “都撤了吧。” 织霞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劝着穆氏多少吃些,只是转身给候着的小丫鬟使眼色,她则弯腰问穆氏道:“太太可就此歇了?” 穆氏面容极为冷静,像今儿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了,她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到底意难平,便吩咐织霞道:“差人去门上候着,若是老爷忙完了公务,便请老爷过来歇息。若是见老爷去了万氏那里,就不必说话了。” 织霞一一应了,倒是没有吩咐婆子去,而是自己亲自去候在门边。 不一会儿,便见老爷打书房出来了,却是去了清竹园西边,那是万氏住的地方。 穆氏听后,不由大怒,捡起一边放着的茶盏便狠狠砸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织霞吩咐道:“将这里收拾了......”又道,“太太,前些日子谢家已经着人送了请帖来,说是靖边侯小女满月酒。”见主子已经举步往内室走去,织霞不由也跟上。 穆氏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冷眼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眉眼动了下。 这副容貌,确实不及万氏娇艳柔媚,她输不就输在这里么?可是又如何,她才是唐国公夫人不是吗?跟丈夫生了三个孩子的是她不是吗? 徒有一张狐媚子脸有何用,不能生的女人,就不算是女人。 “替我梳头吧。”穆氏转头吩咐织霞,这才接着她的话说道,“去,当然得去,我倒是想要看看,能叫世子爷三番五次前去提亲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那日李妍举办赏菊宴,穆氏因为不喜热闹,便没去,自然也就没有见到谢繁华。 织霞了然点头:“奴婢明白了。”   ☆、第一百零三章 进入十月的时候,天气陡然冷了许多,谢繁华将赶着时间新做好的一件小袄子拿了过来给妹妹穿。 甜瓜儿姑娘眉眼似乎长开了些,眉目欲发清秀起来,小小脸蛋也渐渐有了美人模子。尤其那双眼睛,跟她母亲和姐姐一样,水亮亮的,清澈得像是清水洗过。大家都说,原以为三姑娘已经够漂亮了,没成想六姑娘更漂亮。 这样的话,多半是奉承话,可谢潮荣夫妻就是爱听。 陈氏倒还好,自从有了幼女之后,对比之下,她反而更心疼长女。因为只有她知道长女小时候是怎么苦着过来的,有人是蜜罐子里长大的,有人就是在苦水里长大的,她的枣儿就是后者。 倒是谢潮荣,恨不得将小女拴在裤腰带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每日早晨去衙门前,他要先抱着女儿玩一会儿,公务忙完后,推了所有应酬,每日早早回家陪着妻女。 丈夫每每晚归的时候,陈氏盼着丈夫早日回来,如今丈夫每日都早早回家陪她跟孩子,她倒是有些腻歪了。尤其是出了月子后,丈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每日磨人得很,就知道瞎折腾。 陈氏腰酸痛得很,她单手扶着腰肢,有些懒懒地朝两个女儿走过来。 谢繁华已经将妹妹打扮得美美的了,甜瓜小姑娘穿着姐姐亲手做的红色小袄子,头上戴着一个圆圆的兔耳朵的帽子,越发衬得那张脸白嫩得跟新剥了皮的荔枝一般。 “娘,瞧妹妹这样好看吗?”谢繁华很是得意,她打小就喜欢做一些小东西,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会给村子里的小姑娘们扎漂亮的小辫子,如今有了妹妹了,就喜欢折腾起妹妹来。 甜瓜儿头上戴着的帽子也是谢繁华做的,脖子上挂着的物件,脚上穿的鞋子...... 陈氏见小女儿变成了福娃,不由笑道:“瞧,咱们枣儿的手真巧,将妹妹打扮得多好看。” 甜瓜儿似乎能听懂似的,立即咧嘴冲人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谢繁华赶紧将一块帕子围在妹妹胸前,又捡起一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液,嗔道:“真是小呆瓜,肯定是馋了,就知道流口水吃奶奶。” 甜瓜儿黑亮的眼睛望着姐姐,只一个劲傻笑。 谢繁华实在忍不住了,便从乳娘手里将妹妹抱了过来,小心翼翼搂在怀里:“姐姐抱你好不好?你往后听话,姐姐做很多漂亮衣服给你穿,等你再长大一些,姐姐还给你梳可爱的花苞头。” 将妹妹抱在一边的榻上,捡了拨浪鼓让她自己抓着玩。 甜瓜儿却不肯玩拨浪鼓,只望着姐姐笑,然后无意识地伸手挠姐姐。 她手软软的肉肉的,人也没有多大力气,挠在人脸上像是猫儿抓了一般。 谢繁华心里甜丝丝的,就跟妹妹玩起躲猫猫来,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呦,大老远就听到笑声了,可是我们家的六姑娘?”姚氏人未至,声先闻,几步便走了进来,她精明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落在甜瓜儿身上,啧啧道,“瞧这小模样长的,那叫一个俊,将来长大了可不得将她几个姐姐都给比下去?” 陈氏走了过来,笑得温柔腼腆:“大嫂别夸她了,小孩子能瞧出什么模样来,别是长大就变丑了。” “哪能啊,三叔跟弟妹生出的孩子,怎么能够丑呢。”她脸上笑容不减,举步走到榻边,将甜瓜儿抱了起来,“倒是有些分量,还怪沉的。” 谢繁华也站了起来,乖乖站在一旁,见妹妹大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她朝妹妹扮了个鬼脸。 姚氏送了甜瓜儿一个长命锁,笑望着谢繁华道:“几日不见,三丫头似乎又清减了些,模样也更出挑了。”她上下打量谢繁华一番,见她穿着身碧青色的褙子,里面是月白色立领中衣,身下穿着席地的白裙,扮相简单朴素,却又十分能夺人眼球,叫人只望她一眼,就再也不想看旁的。 谢繁华有些娇羞地低了头,只伸手扯着两边的衣角,脸上迅速爬上红晕。 姚氏越瞧越觉得喜欢,怪道嫂嫂那娘家侄儿只瞧了这丫头一回,便记挂上了呢。 “呦,我素来都不知道,原这丫头也会脸红。”姚氏将甜瓜儿送给乳娘抱,又回过头来半搂着谢繁华,凑到她跟前闻了闻,感慨道,“这什么香?竟然这般好闻。” 谢繁华轻声说:“是夏日里的莲花汁儿调制的,大伯母要是喜欢,枣儿改明儿给您送一盒子去。” “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可用不惯小姑娘用的香,回头叫人笑话我。”姚氏明丽的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她这般熟络,倒是叫陈氏有些吃惊起来。 大房跟三房向来没有这般热闹过,之前因为大房撺掇三房闹和离的事情,已经闹得有些僵了,如今就算大房有心缓和关系,也不该是这般。 陈氏虽然不是个聪明的,但是到底有着女人家敏锐的直觉,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事似的。 “枣儿,你妹妹瞧着似乎有些困了,你带她去内间睡会儿。”陈氏又吩咐丫鬟给姚氏看茶。 姚氏不经意看了陈氏一眼,心里暗想,这陈氏如今心思倒是通透起来。 妯娌两人坐在榻上,中间隔着矮几,有丫鬟端了茶过来。 “大嫂请喝茶。”陈氏笑着将茶水端到姚氏跟前去,眉眼间皆是柔和的笑意。 姚氏端起茶喝了一口,也不跟陈氏绕圈子了,笑着道:“弟妹,想必你也是瞧出来了,我想帮枣儿说媒,儿郎是我娘家嫂嫂的堂侄儿,今年十六岁。那孩子我见过,模样品性都是一顶一的好,跟咱们家三丫头真是绝配。” “金陵陈家?”姚氏嫂嫂出自金陵陈家,她的堂侄儿,自然也是出自金陵。 金陵陈氏乃是江南世家贵族,虽然如今有些落寞了,但是今圣给皇子们选妃的时候,就是给大皇子选的金陵陈家的姑娘。 若是论起来,陈家的底蕴可比谢家还要深厚得多...... “那......怎么会......”陈氏倒是有些动心的,金陵陈家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嫁得进去的,如今既然大房来说了,说明男方相中了枣儿,可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姚氏倒也不隐瞒,便一一说与她道:“那次太后寿宴上,陈家七郎一眼便相中了三姑娘,回家后魂不守舍的。后来我娘家嫂嫂问了他,他方才说了出来。这孩子是陪着家族姐姐进京参加皇子选妃的,之前在金陵书院念书,才学名望可都是佼佼者,明年秋闱,定能榜上有名。” “金陵书院......”陈氏眼角瞪得圆圆的,金陵书院是江南第一书院,里面的学生参加科举,根本是鲜少有落榜的。 这样一想,不由犹豫起来,琢磨着又问道:“大嫂,这陈七郎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姐妹们几个,可都是好相处的?” 姚氏道:“弟妹大可放心,这陈七郎上头两个姐姐,如今都已经嫁了人。可怜这孩子打小没了娘,陈家大哥又是个成日忙于公务的,陈家大哥正头夫人去后,一直未有续弦,这孩子是由乳娘一手带大的。” 听姚氏这样一说,陈氏倒是越发有些心动了,可想了想,又有些不舍得起来:“陈七郎家在金陵,就算高中,也是得回家任官的,到时候我岂不是见不着枣儿了?这可不行。” 女儿定要说个靠家近的,金陵之地虽然富庶,曾经也算自己半个家乡,可如今自己是不能再回江南去了。 “弟妹放心,若是这陈七郎不留在京城,就是我也舍不得,岂会应了嫂嫂来说这事儿?”姚氏素来知道陈氏爱女如命,她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说的,便继续道,“圣上选了江南陈家女为大皇子妃,往后这陈氏女是否有福,需得看她个人造化,不过,圣上的意思是明显的了。那陈老爷在金陵任官也有数年,深得百姓们爱戴,圣上既想重视起江南陈氏,必然不会只叫陈氏只任地方官的,怕是年底就能调回京城来,弟妹若是不信,回头可以问问三叔。” “既然大嫂这般说了,我岂会不信。”陈氏动了动身子,如今早已喜笑颜开,脸上再没了愁容,只觉得这门亲事比李家的还要好。 李家二郎是好,可这一比较起来,似乎陈家七郎更好些。 姚氏见陈氏面含笑意,心里也有了底,站起身子道:“这掐着时间,怕是客人也得来了,弟妹好好收拾收拾,咱们一道出去迎接贵客去吧。”微微含笑,补充了一句,“我娘家嫂嫂怕是得来了,弟妹,我先出去瞧瞧。” “那多谢大嫂了。”陈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此番对姚氏也真正感激起来,“叫大嫂费心了。” “咱们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姚氏伸手掸了掸身子,将一身紫棠色衫子抹平了,方悄悄凑到陈氏耳根前道,“那孩子如今打算留在京城念书,我大哥已经将他安排进了南山书院,算是大郎同窗,跟大郎关系也好。听嫂嫂说,今儿这样的日子也带着那孩子来跟大郎叙叙话。不过,结亲要两情相悦,如今只这男方瞧中女方,咱们家三丫头可不一定瞧上人家呢。” 陈氏当下便明白了姚氏的意思,点头说:“大嫂放心去吧,我与枣儿说去。” 如此,姚氏便笑着走了,陈氏即刻将谢繁华叫了出来。 谢繁华才将唱着曲子哄妹妹开心,被母亲叫了出来,她脸上还带着明媚的笑意。 陈氏望着女儿的脸,缓缓叹息一声,拉着女儿坐下道:“那李家怎么一直都没着人来提亲了?莫不是李家二郎已经有了旁的意思?” 谢繁华倒是没有料到母亲回突然这般说,呆了一呆,方红着脸道:“娘说什么呢......” 陈氏瞅着女儿透着薄薄淡粉的一张娇俏小脸道:“好了,娘不说了,这事儿咱们往后再提。时候不早了,前头怕是来了客人,你爹一直去前头一直都没回后院了,咱们出去吧。” 谢繁华不肯:“我要跟妹妹玩儿,娘您自个儿出去吧。” “你这孩子......”陈氏摇了摇头,想着不若就她自个儿先出去瞧瞧看,若是自己瞧得上了再叫女儿相看,自己若是瞧不上,也就罢了,便道,”那你们姐俩玩儿,枣儿,你替娘好好照顾妹妹。” 谢繁华甜甜应着,立即站起身子来,一溜烟又跑去玩妹妹去了。 赵桂氏大步走了进来道:“太太,李家太太来了,说是要见太太。” 陈氏眨了下眼睛,似乎是料到什么,不由转头瞅了女儿一眼,便走了。 穆氏已经由谢府体面丫鬟领着去了堂屋,陈氏进来的时候,她正端端坐着,目不斜视,有些清高。 见着穆氏,陈氏原挂在嘴边的笑容减了几分,她觉得,眼前这位阔太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穆氏穿着身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褙子,头上戴着金钗,略微削瘦的面容,整个人瞧上去有些难以亲近,微微扫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却将那分惊艳强压在眼底,面上便越发冷了。 陈氏脚下步子顿了一顿,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这李太太这副模样来,似乎有些来者不善。 穆氏眸子微微眯起,随意打量了陈氏一番,直接开口道:”你便是谢三姑娘的母亲?“那个被丈夫捧在手心来宠爱的农家女?她虽然才来京城没多久,也不喜欢出门,但是对于京城里面各家太太的情况,织霞织锦可都是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肌似雪,眉如黛,身形娇柔似蒲柳,走起路来娇娇俏俏的,眉眼间自带着三分柔情三分媚意,剩下的便是说不出的温柔可亲。 如此一来,那万氏的几分姿色就不必提了...... 穆氏心里有些嫉妒,她本能地嫉妒比她容貌好、比她温柔、比她得丈夫宠的女人。 上天真是不公平得很,凭什么好处都给了别人?真是不平得很! 穆氏隐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攥起,那指甲缓缓嵌入皮肉之中,只有这样,方才能使她平静一些。 陈氏没有计较穆氏的不礼貌,只含笑往一边坐下,抬眸看着穆氏道:“小女满月酒李太太能来,着实是赏脸了。” 穆氏坐正了身子,微微耷拉着眼皮道:“我不是来吃酒席的,我今儿来,是有些话要跟谢三太太讲清楚了。”说到这里,她微微抬眸,看着陈氏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家的女儿想进我李家的门,还不够资格,我是劝谢三太太趁早死了这条心的。” 陈氏原只以为这穆氏会不好相处,说话尖酸刻薄也是有的,万万没有料到,她说话竟然这般直接不给人脸面,纵使陈氏再好的性子,不由也怒了,但碍着自己是主人,到底说话还是客气的。 “李太太怕是弄错了,我们家从来没有托媒人去李家说过亲事。倒是令郎,托了永平郡王妃前来说亲,不过,已经被我退了。”陈氏素来疼女儿,总见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如今有人欺负到自家门上来,她也是不能忍的。 穆氏倒是镇静,只点头说:“既然如此说,谢三太太的意思是,从没有想过将女儿嫁进李家?” 如果没有之前姚氏说的陈七郎,陈氏或许还会考虑考虑,如今既有陈七郎在前,又有穆氏侮辱在后,陈氏连犹豫都没有,便回道:“李太太多虑了,我们家枣儿自有良人相配,就不劳烦李太太操心了。” “如此甚好。”穆氏起身,手搭在织锦手臂上,径直往前走去。 待得穆氏走得远了,赵桂氏方才回头呸了一口道:“这说的叫什么话?想那李世子相貌堂堂的,又那般有本事,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娘亲。还好如今看得清了,要是咱们三小姐真嫁了去,才是进了狼窝呢。” 陈氏倒也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回头定要与女儿好好说说,那日听女儿的意思,怕是动了嫁去李家的心了?如今这心可不能有了...... 至于那陈七郎......想到这里,陈氏倒是心情又好了起来。 “走,咱们去大嫂那儿。” 姚氏跟娘家嫂嫂一处说话,有丫头跑进来说:“太太,三太太来了。” 姚氏望了自己嫂嫂姚夫人一眼,对那丫头道:“快请三太太进来。” 陈氏走进来的时候,姚氏满脸笑容道:“你可跟三丫头说了?” 陈氏跟姚夫人互相见了礼,坐在丫鬟端来的一个绣墩上,笑着道:“这个倒是不急着跟她说,我是想,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叫我先见那孩子一面?” “这有什么不可的?”姚氏是见过陈七郎的,对那孩子的品貌都赞不绝口,她有信心陈氏会瞧上陈七郎当女婿,便吩咐丫头说,“你去前头叫咱们大爷领着陈七公子来给三太太请安。” 那丫头应着去了,旁边姚夫人望着陈氏笑道:“那孩子礼貌得很,一早来便说要去给妹子请安去,倒是被我们给说了一顿,怕他叨扰了妹子。如今妹子得闲了,倒是可以见他一面。” 三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些家常,没一会儿功夫,外头有丫头打帘子进来说:“大爷跟陈七爷来了。” 话音才落,便走进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来,陈氏闻言转身,目光便落在了陈喆身上。 一身月白锦缎长袍,面若玉,眸如星,鼻如悬胆,眉鬓如刀裁。 到底是出身金陵世家,这陈七郎跟自家大爷并肩而站,那姝丽绝色都将自家大爷比下去了。 ”这是你三婶婶。“姚氏见陈氏这般神情,便知道她是瞧上了,不由点了点陈喆来。 陈喆倒是没有不知所措,反而礼貌地给陈氏请安道:“侄儿给三婶婶问安。” “快些起来。”陈氏笑着虚扶了陈喆一把,复又笑着回道自己位置上坐下,然后又将陈喆好一番打量。 “容儿,你去前头帮你三叔叔忙去,咱们有些话要跟陈七公子说。”姚氏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谢容华便会意离去了。 陈氏望着陈七郎,问道:“听你婶子说,如今在南山书院念书了?” 陈喆忙弯腰回话道:“是。原先一直在金陵书院念书,今年初夏时,是陪着家族里堂姐姐来京城参加皇子选妃,想着自己明年也要参加秋闱,秋闱高中了还得进京参加会试殿试,便索性直接留在京城。” 陈氏连连点头,听陈七郎亲口出来,她自然是十足地相信了。 姚氏道:“咱们家三姑娘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要说是这长安城里的第一美人,也是没人会说个不字的。自三丫头及笄后,前来提亲的人可是都要将门槛给踏破了,不过,也都些没有缘分的。三丫头年岁也不算小了,若是现在将亲事定下来,在家呆个两三年,嫁人正好。” 两三年......到那时候这陈七郎想必也高中了,岂不是更体面。 陈氏兴奋得似乎险些要晕过去,恨不得立即将这等好消息告诉丈夫去,又有些怕,怕女儿一根筋,会不同意这门亲。 姚氏瞅了陈氏一眼,便对陈七郎道:“好了,你也给你三婶婶请了安,便先去前头吧。你既叫了声婶子,就不算是外人,如今你小妹妹满月酒,前头人来得多,你也帮忙照应着些。” 陈喆忍着心里的欣喜,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恭敬敬朝三位长辈行了礼,方才退了下去。 姚氏道:“这孩子虽然年岁小了些,但进退有度,将来必是个成器的。”   ☆、第一百零四章 对于陈喆,陈氏心里自然是一百个满意,再加上之前有穆氏比着,此番陈氏越发觉得这金陵陈家七郎或许才是真正能够给女儿带来幸福的人。 陈氏望了姚氏一眼,面带娇笑,似乎两房以前闹的那些不愉快也因着这件事情而烟消云散了。陈氏感激道:“枣儿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事情也叫大嫂费心了,若是事情成了,枣儿心里定会感激大嫂一辈子的。” 姚氏脑瓜子灵光,嘴巴也会说,随即伸手握住陈氏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下,旋即眼眶就红了道:“大郎去的早,大姑娘也早早嫁到娘舅家去了,虽然都在京城,但嫁出去的女儿总归就是人家的了,我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陪着。三丫头机灵懂事,我瞧着也喜欢,这不,一听嫂嫂说了这事儿,我赶紧叫嫂嫂让我见了那陈七郎一面,我是心里觉得陈七郎还不错,才将这事儿跟弟妹说。三丫头跟这陈七郎,拐弯抹角的也沾亲带故,两个孩子的事情若是成了,岂不喜上加喜?” 自打生了甜瓜儿之后,陈氏满心里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之前来提亲的人当中,也不乏优秀之辈。只不过,之前有李世子比着,那些人显得就有些看不过去了。可这陈七郎不同,温文儒雅,又是出自金陵陈氏,家里的情况也简单,枣儿若是嫁了去,不必受婆婆姑子的气,岂不快哉? 要是论起本事来,陈氏还是心属李世子,不过,李世子有那样一个母亲,枣儿嫁去怕是不会幸福,倒也罢了。 陈氏应着姚氏的话道:“陈七郎这孩子瞧着性子也好,想必是个会宠媳妇的,其实身份倒是其次,只要枣儿嫁过去能幸福快乐,我就喜欢。” 其实陈氏心里最初属意的女婿人选是夏盛廷,如今瞧着这陈七郎的模样气度跟言行举止都跟夏盛廷几分相似,不免更有好感。 姚夫人道:“这一点妹妹就更可以放心了,陈家大哥一辈子只对正室夫人好,家里原先连个姨娘都没有。后来还是陈大哥正头夫人走了,才勉强同意抬了一个丫头当姨娘,这么些年,也一直没有再娶,最是痴情不过了。” 陈氏气色十分好,面上一直含着笑意,直到外面有丫头寻过来说又来了一拨女眷需要太太应酬,陈氏才起身。 姚氏跟姚夫人也起了身子,姚氏道:“弟妹先去,我换身衣裳就去。” 陈氏走了之后,姚夫人蹙着眉心问姚氏道:“这事情能成吗?” 姚氏扭了扭脖子说:“目前我也说不好,不过,看陈氏的样子,该是挺愿意的。只怕三叔跟三姑娘那一关难过,尤其是三姑娘,那孩子在乡下呆了几年,被她外祖家宠得连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了。她那外祖跟舅舅最是疼她了,那陈家老太太泼辣得连咱们老太太都有些怕,总之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到这里,姚氏叹息一声,又道:“之前老太太想让三叔休了陈氏另娶,我跟着也撺掇了......后来事情不但没成,这陈氏反而成了专房之宠,三叔为了她连广宁伯家的贺大姑娘都赶出去了。老太太是三叔的母亲,三叔自然不会恨母亲,倒是怪罪我呢,连着两房走动也越发少起来。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整个燕平侯府,其实仰仗的就是谢三郎,我要是再不主动些示好,往后容儿的前程可怎么办......” 姚夫人也是做人家媳妇的,也是有婆婆跟妯娌的,心里很是明白姚氏的处境,不由安慰道:“我瞧这陈氏是个好相处的,不像是会记仇的人,你只要是真心替她姑娘操心的,她回头也只有感激你的份,哪里还记得以前的不快?”又道,“我听你大哥哥说,如今兵部尚书欲告老还乡,老尚书一走,空下来的位置自然要有人顶替上去。谢三郎官至兵部左侍郎,又有实战经验,这个位置怕是他坐的机会比较大。” 说到这里,姚夫人顿了一顿,也垂下了眼眸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姚氏聪明,怎么会猜不到自己嫂嫂在想什么,便道:“晖郎是我女婿,也是我侄儿,他的事情我岂会不放在心上?嫂子放心好了,我会抓住这次机会的。” 如此一说,姚夫人不由笑了起来:“要说起来,咱们这也确确实实帮了你们家三房一个大忙,陈七郎这孩子的确是不错,又是对谢三姑娘一见钟情,将来只会宠得没边,往后她还得谢你呢。” “嫂嫂,咱们去换身衣裳出去应酬吧。”姚氏起身,又转头吩咐丫鬟找了合适今天场合的衣裳来。 那边陈氏跟新来的几家女眷说了会子话,让府中体面丫鬟领着她们去歇着喝茶后,便去寻丈夫去了。 谢潮荣今天高兴,一来是他老来得子,二来,如今正是官运亨通之时。 陈氏找来书房的时候,谢潮荣正欲送走一拨客人,见妻子来了,不由挑了下眉梢,立即就大步迎了过来。 陈氏一直鲜少出门去,丈夫回来之前她压根不怎么出汀兰院,后来丈夫回来了,她虽然有了侯夫人的身份需要跟着丈夫出去应酬,可没多久就怀了身孕,便一直在家里头静养着。有什么应酬,或者哪家姑娘嫁人小子娶妇等等喜事,都是谢潮荣一个人去。 所以,虽然靖边侯在京城里的名声越来越大,可侯夫人却鲜少有人知道。 甚至有些不知道情况的人都猜测,这侯夫人是不是容颜丑陋,所以靖边侯不愿意带其出来? 因着陈氏当初进谢家门的时候,谢潮荣跟家里头闹过一阵子,虽然府里头尽量藏着掖着,可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谢三郎续娶之人是一位农家姑娘,农家姑娘再美,哪里能有京城里贵女美? 久而久之,凯旋归京的谢三郎,就成了京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口头中常出现的人物。 那陈氏也被说成是丑妇,不能带出来见人的丑妇。 如今见着真人,一个个不免都惊呆了...... 谢潮荣走到妻子跟前,嗔怪道:“你不在后院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说的虽然是责备的话,可语气却是极尽温柔的,带着柔情蜜意,在场的人听了都赶紧将眼睛瞟向别处去。 陈氏产后身子比以前稍稍丰润了些,虽然腰肢不算细,可因为胸前鼓胀胀的,相比起来看,腰肢就细柔多了。她穿着身秋香色的衣裙,气色很好,脸蛋是非常匀称的白里透着淡粉,刚刚疾步走来的时候,身子婀娜妖娆,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是柔情媚意。 三十多岁的人了,皮肤好得跟只有二十出头一般,让人看见不免想多瞧几眼。 陈氏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些,眼睛瞅着那群人,不由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谢潮荣这才转身道:“前头酒宴都摆上了,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先去前头坐吧。” 几人都笑着告辞退了出去,谢潮荣这才领着妻子进了书房,又转身将门拴好。 “出了什么事情,这般急急躁躁的?”谢潮荣往书案后来的大圈椅里坐下,然后伸手拉了妻子一把,让她斜着身子坐在自己腿上,凑到她脸上亲了一口,又伸手捏了捏她圆润富有弹性的脸蛋,才松了手,颇为严肃地道,“下次不许这般莽撞,就算有什么事情,你着人到前头来找我。” 陈氏动了下身子,脸上笑意未减,一双水眸含着春意,也低头在丈夫脸上亲了一口,算是犯错后的弥补吧。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谢潮荣身子明显有了反应。 陈氏感觉到丈夫那处似乎硬了起来,也感觉到他握住自己腰肢的手更紧了些,赶紧挥手道:“你先等等,我迫不及待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的。” 谢潮荣将唇凑到陈氏脖颈处,粗粗喘息道:“瞧你脸上春风得意的样子,定然是好事儿,既然是好事儿,就不急,咱们先干正事。”说完话,他的吻便如夏日暴雨般落在陈氏脸上、脖颈上......又一路往下去。 越过山峰,踏过平原,直到寻着茂密森林处的那琼浆玉液,才算解了点渴。 书房寻欢,对于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尝试,不免觉得新鲜了些,一时间,桌椅大动。 意犹未尽地做完了所谓的正事,谢潮荣才理了理衣裳,起身出去,随手点了翠竹吩咐道:“夫人刚刚不小心将墨汁洒到裙子上了,现在急着要出去应酬客人,你赶紧去后院拿套裙子来。” 至于谢潮荣,书房里就有他的换洗衣裳,他先换上了,然后拿了自己的一套先给陈氏盖上,方才问道:“刚才你要说的什么事?” 陈氏侧身躺在丈夫怀里道:“大嫂刚刚来跟我说,姚家夫人娘家一位堂侄儿相中了咱们枣儿,特意托大嫂来说亲的。” 谢潮荣没有做声,见妻子朝自己看来,他挑眉道:“你继续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在丈夫的鼓励下,陈氏笑着道:“那孩子说要给我请安,我便先见了一回,模样气度自是不必说的,为人谦和有礼。又问了他家里情况,母亲一早没了,父亲未有续娶,家里两个姐姐也各自嫁了人,他在家里行七。这陈七郎原是在金陵书院念书的,今年春天的时候陪着家族里的姐姐进京参加皇子选妃,他那姐姐如今就是大皇子妃,将来也算是皇亲国戚。哦对了,他如今在南山书院念书,说是要参加明年秋闱考试,往后就留在京城不走了。” 陈氏欢喜,一番话说完,媚眼微抬,瞅了丈夫一眼。 谢潮荣垂眸笑着道:“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提那李世子的吗?在枣儿跟前将李世子都夸赞到天上去了,你都没那般夸过我呢。” 他虽然嘴上笑着,眼里却隐隐有着醋意,回头再想想,还是忍不住捏了妻子一把算作惩罚。 陈氏生气道:“不提也罢,三郎你都不知道那李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着穆氏那副清高自傲的模样,陈氏就觉得委屈,不由朝丈夫诉苦道,“刚才那李夫人来找我,我以为她是为了咱们枣儿来的呢,便去接待了她,谁知道,她一开口就跟我说,让咱们不要将主意打到她儿子身上,说咱们枣儿配不上她儿子。” “有这样的事情?”谢潮荣知道妻子不是个会乱说话的人,她有苦水都是往肚子里咽的,如今既然生气了,肯定是受了极大委屈,不由阴沉了脸,哼笑一声道,“我这位表兄家教可真好,欺负人都欺负到我谢潮荣家里来了。” 他没有多说,可是脸上的阴霾之气很明显已经表明了他此时的态度。 陈氏见丈夫脸色难看,倒是也有些后悔了,不该跟丈夫说这事儿的,不由紧紧握住丈夫手道:“她倒是没有羞辱我,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就走了。”陈氏赶紧又笑着道,“好了,既然唐国公府没有结亲的意思,咱们也不必去讨那个没趣。他们不稀罕枣儿做媳妇,自然有人稀罕的,并且若论当丈夫当女婿的话,我倒是觉得陈七郎比李世子好。” “你觉得好没有用,得咱们女儿觉得好才行。”谢潮荣说,“枣儿这孩子长大了,如今心思越发叫人猜不透起来,你没事的时候好好跟她说。” 陈氏点头:“女儿就交给我了,那陈七郎,你再好好观察观察。毕竟大嫂她们只会说好话,这个人内在到底如何,还得你亲自去考验一番。” 谢潮荣低头,见妻子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如今倒是不笨了,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陈七郎我会再观察观察,只是,若是这事情成了,咱们岂不是欠了大嫂一个人情?你确定要欠她这个人情吗?” 陈氏知道丈夫的意思,愣了一下才微微点头道:“毕竟是一家人,大爷也是三郎的侄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如今既然大房愿意示好,咱们何不顺着竿子往下爬?若是因为我的事情惹得家里闹分裂,就是我的罪过了。如今有了甜瓜儿,老太太也渐渐认可我了,只要三郎你待我依旧,我就不求旁的了。” 妻子娇嗔貌美,又温柔贤惠,生了小女之后,也渐渐能够管起整个三房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反向发展,谢潮荣心情瞬间就好了,俯身将妻子抱紧了些,在她耳边说:“好,往后只要你在闺房中都听我的,家里的事情便全听你的。” 陈氏脸红了一下,伸手欲要打丈夫,外面响起敲门声:“老爷,太太的新裙子拿来了。” 陈氏这才作罢,不由嗔了丈夫一眼。 谢潮荣拿了裙子进来,陈氏见不但有裙子,还有穿在里面的里衣里裤,不由脸色大变道:“你是怎么跟我丫鬟说的?” 谢潮荣瞅了一眼,不由冷着脸道:“怕是咱们动作太大,外面候着的人都听到了。不过,你的这个丫鬟怕是留不得了。” 若是未经人事之人,怎么懂得这些事情?这个丫头,怕是早跟人有了首尾。 陈氏紧紧咬唇,不免紧紧瞪了丈夫一眼,然后自己动手换衣。 谢潮荣见妻子似乎生气了,赶紧凑过去抱着她道:“阿皎,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会让我感到不安。关于贺氏......我确实做错了,如今能跟你一直生儿育女,已经很满足,怎么会招惹你的丫鬟。” 陈氏扭头:“我可没说这样的话,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谢潮荣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又道:“你自己待丫鬟们也太仁慈了,如今在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不严格处理了,往后上不上下不下,尊不尊卑不卑的,你还如何当好这个当家主母?” 陈氏被丈夫抱着,不好换里衣,只能挣扎道:“这事情往后再说,你先放开我,前头一直没人,旁人会起疑心的。” 谢潮荣知道妻子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没多说,倒也没放开妻子,只抿唇道:“我帮你穿。” 夫妻俩双双换好衣服后,谢潮荣去了前头应酬客人,依旧笑容满面。 陈氏则心情有些沉重,她状似不在意看了翠竹一眼,见这丫头一直低着头,一脸坦荡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想着丈夫说的话,不由又轻轻蹙了眉,一边将手搭在翠竹手臂上往前走,一边问道:“刚刚回去的时候,三姑娘在做什么?” 翠竹回道:“二姑娘回来了,三姑娘跟二姑娘一处说话,六姑娘睡着了。” 陈氏说:“既然二姑娘回来了,咱们先回去吧。” 汀兰院里,谢锦华见陈氏来了,站起身子笑道:“太太回来了......” 谢锦华脸色很好,陈氏也是过来人,见她这般,不由笑着道:“二姑娘坐,自己家里,何须这般客气。”又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怎么这般开心?” 谢繁华道:“我跟姐姐自有咱们姑娘家的话要说,不告诉娘。” 陈氏伸手戳女儿额头:“你也不知羞,你姐姐可跟你不一样了,你姐姐成了亲,已经是妇人了。” 谢锦华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也立即爬上两抹红云。 陈氏问道:“姑爷待二姑娘可好?” 谢锦华轻轻点了点头道:“他待我很好,婆婆小姑子待我也挺好的。” “好就好。”要是起初的时候,陈氏还有那么些不甘心,可如今瞧着谢锦华确实也过得幸福,不免也就宽了心,“往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回来说,不方便跟你爹说的,你跟我说。” 谢锦华看了陈氏一眼,心里多少也有些感动,便笑着说:“我知道的,娘,我要是受了委屈,回来就跟你们说。” “你方才叫我什么?”陈氏惊呆了,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头夫人云氏留下来的两个孩子,虽然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但是从没唤过自己一生“娘”,如今听谢锦华这般唤她,一时间感动得眼眶都热了。 谢繁华伸手在自己面颊上刮了两下:“娘不知羞,我跟姐姐都没哭,娘还落泪了。” “娘这是高兴的。”陈氏抽出帕子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枣儿,既然你妹妹睡着了,你便跟你二姐姐去花园里玩玩吧。家里头也来了不少姑娘,总需要你出去应酬的。” 谢繁华心里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些抗拒出去,总觉得会遇到那个对自己无礼的人。 今天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不来才怪呢! 自己不出去,她就不信,他还能插上翅膀飞进后院来。 谢锦华见妹妹不说话,便抓起她的手道:“枣儿定是害羞了,我陪你一道去吧,刚刚好像见着了赵家姑娘来了。” “阿妩来了?”谢繁华赶紧起身穿鞋道,“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孤单,我去陪着她。” 今日这样的场合,来的多半是一些官家小姐,赵阿妩一个寄人篱下的商人之女,想来会受人嘲讽的。 果不其然,当谢繁华赶到的时候,那一大群人都将赵阿妩给孤立了。 荷塘边上的亭子里,赵阿妩孤零零坐在一边,瞧着似乎有些尴尬。 “阿妩。”谢繁华提着裙子走了过去,站到众人中间去,笑着朝众人一应都打了招呼。 少女明媚可亲,站在亭子中间,阳光打在她脸上,更衬得她容颜绝色。 那些官家千金见着了谢繁华,不由都站起身子来,姐姐妹妹地亲热唤着。 谢繁华与这些人都算是见过几面,也都招呼着她们坐下,然后将赵阿妩以自己手帕交的身份隆重介绍给她们认识。 为了能够与靖边侯谢侍郎的爱女结交,那些千金小姐都极为给面子,甚至有的亲自去挽了赵阿妩的手,亲切地唤她妹妹。 可赵阿妩并不觉得这样是多有面子的事情,甚至前后比较起来,她越发觉得自卑。她们不过是看在枣儿的面子上罢了,她们做出这样一副跟自己亲近的样子,也不过是想要跟枣儿结交,她们根本不是真心待自己的。 想到这里,赵阿妩隐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露出笑容来。 谢繁华看出了赵阿妩脸上的不快,低头想了想,若是今日换位思考,自己是阿妩的话,叫别人冷落了自己,也会不开心的。 “二姐姐,你帮我招呼一下,我带阿妩出去说话。”谢繁华悄悄凑到谢锦华耳根前说了几句话。 谢锦华也是明白人,只瞅了赵阿妩一眼,心下就了然了,不由朝妹妹点了点头。 谢繁华领着赵阿妩去了别处说话,赵阿妩一路都没有说话。 走到一棵大柳树下,赵阿妩见谢繁华还欲往前走,不由开口道:“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吧,这里已经比较偏僻了。” 谢繁华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抬眸去瞧赵阿妩:“阿妩,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赵阿妩也回望了谢繁华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枣儿,今天是周哥哥问斩的日子,你忘记了吗?” “周哥哥......”谢繁华不由轻声呢喃一句,她眼神有些恍惚,随后轻轻喟叹一声,转身面朝湖而站,“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提他做什么?” 风有些大,吹得谢繁华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传到赵阿妩耳朵里的时候,就显得语气是那么无所谓。 赵阿妩低了头,紧紧攥起拳头道:“枣儿,你命好,投落在侯府,又生得这般出色,就算周哥哥没了,你也会很快走出来的。可我就不同了,小的时候,我是那样爱慕他,贪恋他的温柔,也曾幻想过,有一日他愿意娶我为妻。”说到这里,她忽然笑出声来,是嘲笑的声音,“我没有你好看,可是当时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觉得周哥哥不是注重外貌的人,可是结果......” 结果他预知到自己将会出事,为着让枣儿不要伤心,甚至拿自己做挡箭牌。 他以绝情寡义的方式让枣儿忘记他,可他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他就不怕给自己的那点温柔,会让自己沉沦一辈子不可自拔么? 还是说,在他眼里,只有枣儿的幸福快乐才是重要的? 赵阿妩心里有恨,可却一直憋着没说,因为她还想着,只要傍着枣儿这个手帕交,身份地位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在这位好姐妹跟前,她一直强颜欢笑,希望能够沾着点她身上的贵气,以便将来择个好夫婿。可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错的,根本没人瞧得起她,旁人都在看她笑话。 可是偏偏......偏偏今天这样的日子,她非要请自己来。 或许她是无心的,可自己确确实实受了伤害,赵阿妩闭着眼睛道:“枣儿,你回去招呼她们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谢繁华担心地道:“阿妩,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赵阿妩睁开眼睛,挤出一丝笑意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怕死了,怎么会自寻短见?再说了,我还有娘呢。” 谢繁华了解赵阿妩,知道她不会傻事的,便点头道:“那你先呆会儿,一会儿去找我。”见赵阿妩笑着朝她点了头,谢繁华这才离去。 这里有些偏僻,往回走的时候需要经过一座假山,谢繁华总觉得暗中有人在跟着自己,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后躲在假山一处角落里,果然,那跟踪自己的人急急忙忙四处找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来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袍,生得面若冠玉,看着样子似乎是来府里头做客的。 可是他为何要跟着自己? 正在谢繁华琢磨不透的时候,那边陈喆也已经看见了谢繁华身影,他微微一愣,然后还是从容不迫朝假山这边走来,在距离谢繁华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抱拳朝着谢繁华作揖道:“小生见过三姑娘。” 谢繁华蹙眉瞅着他,好奇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你为何跟着我?还有,你不在前头呆着,跑到后院来做什么?你是谁家的公子?” 一连串问下来,陈喆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了,他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漂亮的女孩,笑得温润。 “小生是特意来给三婶婶请安的,小生不喜欢热闹,所以见花园里面清静便多呆了会儿。”他微微顿了片刻,方才又道,“刚刚无意间瞧见三妹妹,就鬼使神差跟了过来,小生没有恶意,还望三妹妹不要责怪。” 谢繁华听他由之前的三姑娘改口成了三妹妹,不由嘀咕道:“谁是你三妹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家公子?跟着我做什么?” 陈喆道:“小生是金陵陈家七郎,父亲是金陵知府,小生如今在南山书院念书。”他看着谢繁华,见她依旧一脸茫然看着自己,不由继续解释道,“小生家族里一位婶子,是三妹妹大伯母的娘家嫂嫂。三妹妹出来,身边怎么不跟着丫鬟?” 谢繁华脑袋拐了个弯,这才弄清楚两人间的关系来,根本就不算亲,哪里就值当他一口一个三妹妹地唤了? 见四周无人,谢繁华不由瞪了他一眼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赶紧去前头吧,叫旁人见着后院有男子在,不好。”然后转头四周瞧了瞧,见没人发现,她抬着裙子就跑了。 陈喆愣在原地,有些失神,刚刚那含娇带嗔地一个眼神,简直叫他险些失了魂魄。 直到那抹碧青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倒也没有多呆,只匆匆往前头去。 谢潮荣一众谢家男眷在前头应酬客人,走到唐国公父子跟前的时候,谢潮荣忽然想到了之前妻子在他耳边说的话,他脸上的笑意就减了三分。 “表兄......”他唤了唐国公一声,举起酒杯往李思汝酒杯上碰了碰,这才说道,“表兄替我大兴王朝戍守边疆多年,一直抵御突厥侵犯,真是英勇神武。想到表兄年轻的时候偶尔还回京几次,后来成了亲,便没再回过京城了。” 谢潮荣酒喝得有些多,但是人却很清醒,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只是眼睛里面有些不一样的笑意,几句话说完,便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李思汝望了谢潮荣一眼,也仰头饮了杯中酒水,方说:“记得当初我来京城的时候,表弟只才这么点高,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表弟也早为人夫为人父。侯府虽然为文儒大家,但表弟却弃文从武戍守辽东,回京后受封靖边侯,谢家一府两侯,极尽荣宠,表弟可比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唐国公有本事得多。” 谢潮荣只低头笑了笑,伸手拍在李思汝肩膀上,力道用得有些大。 李思汝也是习武之人,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怎样,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多年未有回京,何时得罪了靖边侯? 谢潮荣一直紧抿着薄唇,又转头看向李承堂道:“李世子年纪轻轻便官任千牛卫中郎将,前途无量,这等人才,怕是将来只有公主才配得上。如今朝中适龄未嫁的公主有三位,李世子还有得挑。” 对方出言刻薄,明显是话中带刺,李承堂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他脑子微微一转,便约摸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隐在袖口中的双手不由紧紧攥成了拳头,心里对自己母亲的恨意又多了一点。 她到底对谢家人说了什么?她到底还要坑害自己到什么时候? 不管她说了什么,自己的态度还是需要摆得明确的,他便开口道:“之前侄儿父母未有回京,表叔便没有同意侄儿迎娶三妹妹的事情,如今侄儿父母回京了,侄儿定会尽快托媒人上门提亲。”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潮荣当即有些冷了脸,觉得这李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一会儿说自己家闺女配不上他们家儿子,一会儿又说会托媒人上门提亲,这不是存心耍人么...... 李承堂此时倒是不方便多说,只是低着头,态度坚决:“侄儿非三妹妹不娶,还希望表叔成全。” 谢潮荣哼笑道:“我们谢家的闺女可配不上唐国公世子,李世子言重了。” 说完,谢潮荣朝李思汝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欲离开。 那边正跟老侯爷攀谈的老国公听到了这边的话,不由几步跑了过来,一掌拍在桌案上,狠狠训斥自家孙儿道:“臭小子,你什么意思?在家的时候不是一口一个谢三妹妹地喊吗?你娘给你说了那么些亲事你愣是一个不肯,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闺女,怎么又瞧不上了?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说完就抬手狠狠朝李承堂后颈处劈打过去,那力道用得足,大堂里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李承堂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他却没有躲闪,而是实实在在受了那一掌。 这一掌打得,连谢潮荣都吓了一跳,同为习武之人,他心里面清楚这掌下手有多重。 老国公却急了,心里心疼死了,暗骂这孙子傻...... 可这傻样倔强的模样像谁?真是像足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老国公又开心起来。为了能够娶着心爱的女人当媳妇,被打怕什么?行军之人被打得还少了?只要能将心爱的姑娘娶到手,哪怕死了也愿意,他当初就是这么追到自己媳妇的。 “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我们李家男儿敢作敢当,你要是个薄情寡义的,我就将你逐出李家大门。”老国公说完又抬腿一脚踹在李承堂屁股上,李承堂就是不躲不闪,任由祖父打自己。 谢潮荣见情况不对,赶紧过来将李承堂拉开了,他本能地不希望李家人在这里公然谈自己闺女,压低声音道:“姨父别动气,别伤了自己身子。” “我怎么能不生气?”老国公李夙尧越说越来劲,嗓门也越来越大,他扯着嗓子叫,“这臭小子真是气死我了,谢三姑娘那么好的一闺女,他怎么说瞧不上就瞧不上了?亏得他祖母那般喜欢谢三丫头,你们说他是不是个不孝顺的?” 李承堂抬眸望了祖父大人一眼,却见祖父大人一直给他使眼色,他再一次语气坚决地道:“孙儿此生非谢家三妹妹不娶,祖父祖母若是有意撮合,不若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吧。” “这么说,你是没有变心?”李夙尧一掌拍在孙儿肩头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我李夙尧的好孙儿,是个爷们。”又看向谢潮荣道,“姨侄儿,怕是你弄错了,谢三姑娘那么好的姑娘,我们家臭小子怎么敢不娶!” 李夙尧此举有二,一是想要借此机会赶紧让孙儿将媳妇娶回来,二是,也当着全京城有头有脸有家世的人的面,向他们宣告,谁再敢打谢家三丫头的主意,就是跟他李夙尧过不去。 胆敢跟他李夙尧过不去,那就只有用拳头说话了,没办法,他就是拳头硬。 谢潮荣酒早已经醒了,此时也暗暗后悔方才有些鲁莽了,不然也不会叫人钻了空子。 自家清白的闺女,如何叫人拿到面前来说?他甚至觉得,这位老国公是倚老卖老,故意这般做的。 这个时候,谢昭走了过来道:“这议亲都是娘们的事情,老国公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说媒这样的差事了?” 李夙尧狠狠瞪了谢昭一眼,昂头道:“老子喜欢做啥就做啥,你管得着么?”说完又拍谢昭肩膀,哈哈笑道,“没想到你我做了大半辈子死对头,如今两人的孙辈倒是成了夫妻,也算是缘分呐。” 在坐的宾客听后,不由纷纷举起杯盏来,向李谢两家道喜。 谢潮荣面色铁青地喝完酒,跟自己父亲说了几句,便气冲冲去了后院。 陈氏正坐在屋里头喂甜瓜儿吃奶,见丈夫似乎脸色不好地回来了,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谢潮荣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吓得甜瓜儿奶也不吃了,吐了几口就哭出声来。 陈氏赶忙去哄女儿,又嗔了丈夫一眼道:“你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别将咱们甜瓜儿吓到了,她可什么错也没有。” 听到小女儿的哭声,谢潮荣心头微微暖了起来,走到妻子跟前说:“将甜瓜儿让我抱抱。” 陈氏抬眸道:“你臭着一张脸,她瞧得出来了,你笑一笑我再给你抱甜瓜儿。” “我现在哪里笑得出来。”谢潮荣心里郁结,转身歪坐在一边去,以手撑头道,“李家老国公爷倚老卖老,都欺负到咱们家闺女头上来了,哼,他们家别看如今战功赫赫的,数十年都守在北疆,怕是早学了匪气,咱们闺女要是真嫁到李家去,真就进了土匪窝了。” 陈氏赶紧将甜瓜儿让乳娘抱走,坐在丈夫身边问:“怎么了?” 谢潮荣倏地站起身子来,将刚刚前头酒宴上的事情说了,他扭头看妻子道:“老国公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是瞧不出来,他是想倚老卖老将计就计将咱们枣儿说给他们家当媳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般拿枣儿说话,怎么瞧怎么不舒服。” 陈氏嗔道:“这还不都怪你,谁叫你那般沉不住气,是你先起的头。” “这怎么能怪我?”虽然他心里也隐隐觉得确实好像怪他,但在妻子跟前,哪里能承认,所以梗着脖子说,“我还不是为了女儿好,我闺女凭啥叫旁人瞧不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好了,你声音别那么大,这随时枣儿就能回来。”陈氏又安抚了丈夫几句,见他脸色还是一直不好,就推了推他道,“你不去前头应酬了?” 谢潮荣挥了挥手,一脸烦躁的样子:“今儿原本高兴,酒喝得有些多,好不易躲出来了,你让我缓口气。” 刚刚见丈夫发火,她便只顾着问缘由了,倒是忽略了他身上的酒气,此时听丈夫自己说了,陈氏方才凑到丈夫跟前闻了闻,又赶忙吩咐翠竹道:“去煮醒酒汤去,再烧些热水来。” 谢潮荣歪着身子懒懒躺在榻上,看了翠竹一眼,待她走出去后,转头问妻子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氏坐在丈夫边上,将他脑袋抱了过来,一边用手给他揉太阳穴,一边回答道:“等过了今儿再说吧,我已经差了桂妈妈去留意了,抓贼抓脏,捉奸捉双,我总得有个证据才行。” 谢潮荣享受般地闭上双目,听了妻子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你看着办,这等事情惩罚宜重不宜轻,你别太仁慈了。” 陈氏点头道:“我记在心里了。” 谢潮荣在后院歇了会儿,又喝了点醒酒汤,方才又去前头。 谢繁华送走小姐妹们后回院子,刚好跟自己父亲照了个面,谢潮荣叮嘱了女儿几句,方才走开。 陈氏见女儿回来了,想着也是时候跟女儿说说陈七郎的事情了,便让人将甜瓜儿抱进内室去,她则拉了女儿在一边坐下。 “阿妩也走了?你二姐姐呢?”陈氏见女儿脸上有细密的汗珠,知她累着了,便抽出帕子给她擦汗。 “妹妹呢?又睡着了?”谢繁华小脸红扑扑的,显得一双眼睛更亮了,她一直将头往里伸,说着话就要进内室找妹妹玩去,陈氏抓住了她。 “枣儿,娘有话跟你说。”陈氏重新将女儿拉坐在跟前,望着她明丽的小脸道,“你大伯母今儿跟娘说了要帮你说媒,娘想跟你说说。” 一听到说媒,谢繁华兴致就有些蔫了,垂着脑袋道:“娘应了?” “你不同意我哪能应?”陈氏搂着女儿,用手去捏她粉嫩嫩红扑扑的小脸,“别板着脸了,那孩子我刚刚见过,出自金陵陈氏,今年十六岁,模样品行都没得挑。如今在南山书院念书,听他的意思是打算明年参加秋闱。” “金陵陈氏?”谢繁华不由蹙眉,想着刚才在假山那边遇到的一位少年,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跟自己娘亲坦言道,“刚刚我跟阿妩去假山那边说话,后来阿妩说她想一个人呆会儿,我便先往回走,路上发现一个人跟着自己,娘,那个人就是您说的陈七郎。他说是给您请安才来的后院,后来又见花园里头清净,便呆着了。” 陈氏问道:“那你是见到他了?你觉得如何?” 谢繁华脸早红透了,只转头望向一边去:“娘不是说瞧中了李家表哥吗?如今怎么又看上那陈七郎了......” 陈氏不好跟女儿直接说穆氏的不好,只能道:“人总得需要比较才能瞧出谁更好,陈家家丁单薄,你去了,便是当家主母,家里事情又不多,能自个儿做主且还不累,将来陈七郎高中了,你也一样能得个诰命夫人。当然,你若是不喜欢,娘也不为难你,只不过那李世子......”说到这儿,陈氏还是觉得有必要点了点女儿,“你上次去唐国公府的时候,有见到李夫人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否好相处?” 谢繁华回道:“只见着了李家二夫人,瞧着样子,目前李家似是李二夫人在当......娘,是否今天李夫人来找你了?” 陈氏点头,但也不愿跟女儿多说,只道:“这事儿你先好好想想,往后再说,你要是累了,便先回屋歇着去,左右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 谢繁华确实贪觉了,很没形象地在自己娘跟前打了个哈欠,方才起身告别。 回了自个儿屋子,先吩咐小丫鬟去烧热水,舒服地洗完澡,才沉沉睡过去。 睡醒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迷迷糊糊起身打帘子问道:“金贵,现在什么时辰了?”凑着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香味儿,她伸手按住咕噜噜直叫的肚子道,“煮了粥吗?盛一碗进来我吃。” 外面没有回音,不过确实有人端了碗粥走了进来,谢繁华看清来人的时候,顺手捡了个枕头就砸过去。 “卑鄙无耻!”她银牙紧咬,恨不得跳过去掐住那人脖子。 李承堂躲过枕头,从容不迫走到床前坐下来,将自己刚刚亲自煮好的白粥端到谢繁华跟前:“饿吗?吃了吧......我喂你?” 谢繁华没有理会他,只将那字据找了来,甩到他跟前:“不守信用的小人!说好了成亲前你不许再进来的,你不守信用,叫我今后如何相信你?”越说越生气,最后直接化身五爪厉鬼,“你根本就不珍惜我,不在乎我的清誉。” 李承堂看着她,忽而就抿唇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道:“这么说,你还是没有变心的?愿意做我妻子?” 谢繁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儿母亲说的陈七郎的事情,不由望着李承堂:“你知道了?那你母亲跟我母亲说了什么?以至于我娘突然就改了态度,总之都是你不好。” 说完她将头扭向一边去,有些赌气地撇起嘴。 李承堂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歪身坐下道:“别生气了,我亲手给你煮了白粥,我喂你吃点。”见小姑娘还是扭着头不理会他,那小胸膛起起伏伏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他则直接用汤勺舀了白粥吹了吹,递送到她嘴边,“乖,张一张口。” 谢繁华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此时也正侧着脑袋,脖颈处青紫的一块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你怎么了?”谢繁华伸手指着他脖子上的伤,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不信的样子,“还能有谁敢伤了你?” 李承堂眼睛黑亮,里面攒着一丝笑意道:“我祖父给打的,不过,他也是为着我好。只要能娶着你做妻子,别说是挨打了,哪怕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 “你又胡说......”谢繁华不知道怎么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她微微低着头说,“你若是战死了,岂不是叫我守了寡?这便是你的真心?你要是真待我好,往后别提死了,我听着害怕。” “害怕失去我?”李承堂不放过机会,目光胶在她脸上,唇边笑意也更深了,“既然是夫人下了命令,我便不敢死了,往后你叫我生我便生,你若是哪日瞧我不顺眼了,你便取了我的命吧。” “谁要你的命了......”她嗔他一眼,小心翼翼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快走吧,我不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我看着你把粥喝了就走。”他又挨近了她一点,将一碗白粥一口一口喂给她吃,谢繁华倒也老实,只乖乖低头吃粥。 虽然是白粥,可熬得香喷喷的,入口即化,就算没有咸菜,她也能全吃了。 李承堂垂眸看着一直低头乖乖喝粥的人,忍不住伸手在那圆圆的脑袋上摸了摸道:“等你我成亲之后,我带你出去打猎,到时候我亲手烤野味给你吃。” 谢繁华喜欢骑马狩猎,不由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满也是笑意。 她开始对未来有些憧憬了,也觉得眼前的表哥越来越不讨厌了,她甚至渐渐期待起来,嫁人之后会是什么一番光景呢? 前一世她没有享受过半刻来自丈夫的疼爱,今生虽然为人所伤,可到底是庆幸的,有这么个人愿意宠着自己,她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有着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温馨真实,是触手可得的,而不是如之前一样的镜花水月,一碰即碎。 李承堂见她欢喜,不由又近一步讨好未来媳妇道:“不久便是皇家秋狩之日,为时三天,到时候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若是五公主来叫你去,你便应着。” “皇家狩猎我也可以去?”谢繁华满眼期待。 李承堂点头道:“每年都会有京城贵女跟着去,朝中三位公主也会相互比着,五公主想赢其她两位公主,必然会来请你的。不过,围场到底会有危险,你别逞能乱跑。” 谢繁华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了,隐隐开始期待起来,甚是想着,明日就揪着云瑛一起打猎去。 “只顾着高兴,就不奖励我一个?”李承堂厚着脸皮凑过去,伸手指着自己一侧的脸颊,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谢繁华才不愿意,只歪身躺下,将被子全盖在身上,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你尽快来提亲,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应了别人了。” 李承堂连着被子带人一起抱起来,将谢繁华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只留她一个脑袋在外面,他看着她含嗔带笑的芙蓉面,深深吻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这次倒是不敢吻得太过,虽然多有不舍,但还是浅尝辄止,早早离开了她的唇。 倒是谢繁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她眼睛轻轻阖着,细长柔韧的脖颈微微养着,直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脸红了一下,然后狠狠瞪着他一眼,像是故意挑衅似的,她抬手用力擦了下唇。 李承堂侧头瞅着眼前少女,将她动作瞧在眼里,眼底渐渐浮上笑意。 “我对你好不好?”他此番觉得心里很甜,因为他觉得小丫头似乎渐渐在依赖他了,不再如以前那般排斥他。 他将一张满含笑意的俊脸凑到她跟前,黑眸里蓄着光芒,满眼的宠溺。 谢繁华别开头去不理睬她,嘴巴嘟得老高,还故意昂着头,装着一副清高的样子,可是脸却红透了。 “傻丫头。”他伸手去揉她头发,轻轻的,却又十分有力,然后一个俯身又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尖道,“枣儿,将你的心交给我,将你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而且是只对你一个人好。往后你有什么委屈了,别再偷偷抹眼泪,你可以躺在我怀里哭。若是以后你发现有些人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或者是谁欺骗了你,我希望你别太难过,因为我见不得你受委屈......你哭,我会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谢繁华眼圈儿红了,眼泪不争气地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一串串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承堂哥哥......”她哑着嗓子唤他一声,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她,“对不起......” 女孩子的语气娇软黏糯,透着委屈,李承堂一颗心都软化了,恨不得所有的痛都他替她来受才好。 他健硕的臂膀稍稍用了些力气,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严严实实地框在怀里,他的吻轻轻落在她头尖上。 “枣儿别哭,你不能完全忘记他,我不逼迫你。所有,你即便现在还想着他,也没什么对不起我,人的感情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只要你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就好。”他知道“周庭深”今日问斩,他怕小丫头又会像以前一样,人前装着开心,人后却偷偷抹泪,所以他来了,他来看她了。 他希望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自己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给她力量。 她是个好女孩,她永远爱的都是别人,永远关心的也都是别人,她从来不会爱自己。 将所有的眼泪跟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她的笑容跟霸道,只有他看到了她的委屈跟倔强。 “你放心,我不会变坏,我会永远守护着你。”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他说出去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话,他在用生命做出承诺。 “不是的不是的。”她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将他当做自己的依靠,她已经完全信任他了,所以在他面前,她再也不隐藏自己的委屈跟懦弱,哭得越发凶起来,一抽一抽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他没有!他在骗我。” 他没有死,死牢里那个人不是他,他在欺骗自己。 他不但欺骗自己,他不但娶了别人,他竟然还想讨自己当侧妃,他完全不了解自己,他糟蹋了自己对他的一片痴情。 他隐瞒身份,形势所逼,她可以理解。可她绝对不能接受他不尊重自己,他可以不选择自己,但是他不能不尊重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永远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 她恨他,就像前世的时候恨夏盛廷一样,既然不能满足自己所想要的,又何故来招惹自己呢? 她不过想要一份简单单纯的婚姻,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谢繁华不知道李承堂是知道大皇子身份的,李承堂也不知道怀中的少女已经知道了真相,可是为着彼此好,两人都选择不说。李承堂以为她口中的欺骗是指”周庭深“做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以为她哭是为了他的离去。 李承堂轻轻咬着她娇嫩的耳垂,轻呢道:“他走了,还有我在。枣儿哭过之后就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往后只有甜蜜跟幸福。” “嗯......”谢繁华拼命点头,因为哭得厉害了,所以一直在打哭嗝,像个下孩子一般承诺道,“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想他了。” “那是只想着我吗?”他见她松了口,立即转了话题,捧起她的脸来,黑眸紧紧盯着她看,眼睛黑亮有神。 谢繁华一张小脸都哭肿了,纤长的睫毛沾着水汽,眼睛很大,眼神却有些散乱,她也在望着他。 见她这副样子又呆又萌,李承堂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方道:“我去打了热水来给你洗把脸,省得明天叫你娘瞧见了担心。” 这招数很好使,谢繁华果然不哭了,伸手拼命擦脸上泪水,推着他道:“你去打热水给我洗脸。” “这么快就知道使唤我了?”李承堂轻笑,唇角微挑,虽然神情有些冷,但是那笑意是真真实实达到眼底的。 谢繁华屈着膝盖,将脸埋在双腿中间,嘟囔道:“你说要一直对我好的。” “好,只要你能给我一个一直对你好的机会,要我做什么都情愿。”他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噙着笑意起身去了外间。 待他走后,谢繁华才重又抬起脸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也隐隐含着明媚笑意。 给她打了热水,又亲自动手替她将小脏脸洗了干净,甚至拿了发梳来替她重新将揉乱的头发给梳顺了才罢手。 “你怎么会做这些?”她倒是奇怪,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爷,竟然还会梳头,真是叫人觉得稀罕。 李承堂拿着发梳,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以为世家公子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遥城的生活哪里能够跟京都城里比,我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伺候自己,用不惯丫鬟。” 谢繁华双腿弯起,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下巴磕在手背上,仰头望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 忽然想起来,眼前的男子不过也才二十不到,竟然已经能够百战不殆了,了不起得很。人前风光,人后必然是吃了很多苦的,她忽然对他的过去很感兴趣,不由催促道:“那你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在遥城时候的故事。我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有去过茶楼听说书的,听了很多英雄豪杰的故事,你也给我说说?” 李承堂坐在床沿边上,大手顺着她的发丝从头顶一直抚摸下去,顺手勾住她肩膀道:“故事嘛,自然是有很多的,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你要是肯答应早点嫁给我,以后我每天晚上给你说一个,怎样?” 谢繁华轻哼一声,别开头去不说话。 她的身子软软的,香香的,模样娇俏可爱,他恨不得立即抱了回家去。 “我让我祖母再去请永平郡王妃做媒,枣儿,不管中间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坚持下去。”他很认真地说着话,语气沉重,彰显着事情的重要性。 谢繁华转过脸来看他,顿了一会儿后方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说服你的家人来我家提亲,我就能说服我娘答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跟你并肩站在一起。你也别把我当小孩子看,还有,你往后别总摸我头,这是长辈对小辈的举动。” 她小脸皱成一团,极为认真的样子。 “好好好,没拿你当小孩,我只是喜欢你这一头秀发,你的头发最美了。” 谢繁华认真地看着他,心里就是不信。 “时间不早了,你再不睡,天就要亮了。”他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角,“你闭上眼睛,我等你睡着后再走。” “你什么时候来提亲?”她虽然哭累了,也有些困意,可是却还不十分想睡。 “若是可以,我恨不得明天就来。”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鼻子,“你就乖乖等着做我的小媳妇吧,别操心了。你只要乖乖吃饭,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做我新娘子便行。” 谢繁华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袭来,那双大眼睛也缓缓阖上,没一会儿功夫,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李承堂舍不得走,一直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到天擦亮的时候不得不离去,他方才在她额头落了一吻,然后离开。 回了自己院子,天已经大亮,他也没有时间睡觉了,只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 李老太太一向起得早,李承堂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跟老国公坐在一起用早餐了。两人见着爱孙来,忙招呼丫鬟去再添副碗筷来。 李承堂静静站在一边,倒是不敢跟祖父祖母同桌而食,弯腰道:“孙儿这么早来请安,其实是有事情想求祖母的。” 李老太太倒是豁达,笑着说:“你母亲昨儿做的那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承堂孙儿也别急,至少你爹爹没有反对的意思。你母亲那里,我再去说说,你只管将心思都放在差事上,在圣上跟前当差,千万别分了心,要时刻提高警惕保护圣上安全,知道吗?” “孙儿知道了。”李承堂赶紧谢道,“孙儿先谢过祖父祖母,等孙儿娶了媳妇,一定叫媳妇天天陪着祖母解闷。” 李老太太说:“这敢情好,你那媳妇我是真心喜欢的,你妹妹也喜欢。上次你妹妹办了个赏菊宴,家里忙不过来,还是她帮了忙了,小丫头模样好,也很热心,聪明却也乖巧,着实讨喜。” 如此一来,李承堂便向两位老人告辞:“叫祖母费心了,那孙儿先去宫里,等着祖母好消息。” “不在祖母这里吃一点?”李老太太圆脸盘子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知道这个孙儿向来独立惯了,不管吃饭睡觉,都习惯了一个人,便也不为难道,“你便去吧,回头祖母给你消息。” 待得李承堂走后,老国公狠狠扒拉两口粥,问他媳妇道:“老婆子,老大媳妇那般性情的人,你能说得动?要我说,管她同不同意呢,只管咱们同意就行,承堂孙儿喜欢就好,这事情就能办了。” 李老太太白了自己丈夫一眼:“你一个爷们懂什么,左右宅内的事情不用你们管。承堂孙儿毕竟是穆氏的亲儿子,要是她不松开,就算将谢家那丫头娶回家了,她这做婆婆的能轻易饶了儿媳妇?承堂孙儿倒是有本事护得住媳妇,可他成日也不能总看着自己媳妇,总有不在的时候。再说了,婆婆想刁难儿媳妇,可有的是办法,到最后,还不是谢家丫头可怜。”   ☆、第一百零七章 老国公打小便被自己母亲宠着,后来他娶婉娘当媳妇,虽然母亲最开始不肯,但是后来母亲也发现了妻子的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所以,他这一辈子算是活得顺利的,内宅有些事情难免顾虑不周全。 此番听妻子这样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那大儿媳妇只因承堂孙儿没有落生在大孙子前头,所以她将自己没有生出嫡长子的罪责全部怪在自个儿儿子身上,甚至曾经在承堂孙儿还小的时候,穆氏故意将他给弄丢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若不是承堂孙儿自己坚强,混在狼堆里讨了数月生活,怕是早死了。 他带着部下找到承堂孙儿的时候,他已经不会走路了,双手趴在地上,伸长脖子、够着小脑袋,跟其它小狼崽在抢狼奶吃。 他那个时候才多大点?他三岁还不到......那么恶劣的环境下,他竟然也能够活下来。从那以后,他们老两口就亲自带着承堂孙儿,他亲自教这个孙子武艺,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摆兵布阵,教他为人的道理。 这小子倒也给他争气,小小年纪就在漠北有了名气,他的铁骑所到之处,无人不闻风丧胆。 只要有他在一日,东西两可汗从来不敢侵犯中原边境,他治军严明,从来不是个心软的,甚至还模仿突厥人亲自训练了一只狼军。他培养了属于自己的铁骑军,那些面罩黑纱,身着黑色袍子的死士,有时候连他见了都隐隐有些害怕。 那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军队,个个都凶残至极、心狠手辣,除了承堂孙儿自己,没人瞧见过他们真实面目。 当然,也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能力,他们平素所展示的本领,与正常士兵无异。但他亲眼瞧见过一次,那群士兵以一敌百,杀人割鼻,毫不费力。 他曾经跟媳妇还担心过,承堂孙儿身上杀气太重,将来如何能疼媳妇?不过现在可好了,不愧是他李夙尧的孙子,不愧是他教育出来的好孙儿,将他的好品质都学了来。 承堂孙儿身边不习惯有人侍候着,一个人孤独惯了,他跟老伴瞧着也可怜,所以也总希望承堂孙儿可以早日娶房媳妇回来。身边有个知冷知暖的人陪着,总归是好的,这事情若是穆氏胆敢再阻挠,他绝不轻饶。 老夫妻俩商量好后,李夙尧便出门去了,待得穆氏跟魏氏来请了安,这次老太太特意将魏氏早早打发走了,而将穆氏留下。 魏氏听婆婆叫自己先回去,难得今日单独将穆氏留下来,心里就明白了,便笑着起身行礼,然后先走了。 穆氏则如坐针毡,她轻轻抬眸看了眼坐在上位的老人,覆在双膝上的手也紧紧攥起了帕子。 “老大媳妇,知道我为何独独留了你下来吗?”李老太太面容慈爱,言语间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就跟平时唠家常一样。 穆氏不由挺直了腰,那寡淡无奇的脸上也依旧没个笑容,只轻轻启口回道:“婆婆可是为了承堂的婚事?” 李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笑容深了些:“我想知道,你为何瞧不上谢家三姑娘?前几日阿妍在府上举办赏菊宴,那丫头可是帮了大忙,待阿妍也好得很,阿妍也很喜欢她,你何故直接去谢家跟谢家三太太说了那些话?” “我......”穆氏对这位婆婆还是十分敬重的,如今自己理亏,又被婆婆问话,不由结巴起来,“媳妇是觉得,那谢家三姑娘未免太好了些。媳妇虽然没有亲眼瞧见过那姑娘模样,可听府上人提过,个个都说她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媳妇觉得,长得太漂亮了不好,想给承堂找个容貌一般的,这样的话,承堂也不会成日只沉溺闺房之乐。” 李老太太冷眼瞅着这位儿媳妇,心里倒是有了气,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鬼话来骗自己,真是个蠢笨的。 这么些年了,她是什么心思自己会不明白?当年她因为承堂孙儿未能落生在大孙子前头,便将所有气都撒在承堂孙儿身上,竟然狠得下心来丢了承堂孙儿。这是孩子的错吗? 亏她还是吃斋念佛的,对亲儿子竟然能下得如此狠手,叫她都觉得心寒。 夫妻两人再有矛盾,也不能无缘无故牵连无辜,穆氏如此品性,连老太太都看不起她。 平日里对承堂孙儿不闻不问,如今承堂孙儿好不易有了心仪女子要娶媳妇了,她则使劲踏了一脚,又坏了旁人好事。 娶妻不能娶漂亮的......这是什么歪理?难道漂亮的姑娘心肠都歹毒吗?就她一般容貌普通的,就必定是个心肠慈善的了?这话她也能昧着良心说出口,真是叫人恶心。 “那你可有了合适的人选?”李老太太到底涵养好,没有即刻戳穿穆氏,只是在与她周旋。 穆氏倒不是真心想替儿子择个好媳妇的,她只是负责扯后腿,仿佛只要旁人不顺心了,她就有了同病相怜的人一般。 她自己容貌普通,儿媳妇就都不能比她好看,这样她在这个家才能挺直腰板。 “媳妇久未出门,没有什么人选。”穆氏没敢看坐位上位老太太的脸色,只自顾自说话,“女方的家世也不必太好,媳妇也没有其它要求,只这两点合了就行。” 李老太太强忍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道:“那承堂孙儿如今到了适婚年龄,你作为母亲的,就没有张罗着物色?你提的这两点目的何在,我不是瞧不出来,这么些年,我知道你自个儿心里苦,可你何故将自己的不爽全都报复在小辈身上?”想到以前承堂孙儿受的那些苦,老太太忍不住都落了泪,也越发瞧不顺眼穆氏来,言辞也激烈起来,“承堂孙儿有什么错?你们一个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从来对他没有过一丝关怀,这倒也罢了,如今连他唯一的希望也要抹灭了。你们是不是想逼了他去死才好?” 老太太气急,一口气差点没有喘匀,连着咳了好几声。 旁边侍候的丫头翡翠赶紧给老太太抚摸胸口顺气儿,玛瑙则转身去倒了热茶,喂着老太太喝了几口。 底下穆氏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可他为人不灵活,只是呆呆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 “你回去吧。”老太太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穆氏,伸手将她打发走了。 翡翠跪坐在一边,依旧轻轻给老太太顺着气儿,见穆氏走了方才道:“老太太,大太太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人,您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啊?再说了,二爷的婚事可是太后娘娘做主的,就算大太太不喜欢又能如何?奴婢不信她还能欺负了太后赐婚的人。” 李老太太沉沉叹息一声:“这老话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瞧穆氏就算这样的人。”翡翠跟玛瑙是打小伺候在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平日里老太太有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会跟她们俩说上一说,“她心里有苦,我怎会不明白?可她确实也是个蠢笨的人,可怜可恨得紧。她跟大郎怎么闹都成,我不会偏帮着谁说话,偏偏她不去闹大郎,成日里只知道刁难小辈,越发有*份起来。” “那这事儿......老太太要不要找了大老爷来说?”翡翠见不得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操心小辈们的事情,所以也大着胆子给出主意,“大太太只听大老爷的话,老太太您找了大老爷来说说,再叫大老爷去大太太跟前说去,大太太岂有不听的?” “你不懂。”李老太太连连摆手,“大郎原本就当二爷不存在,如今别说是叫他为了这个儿子去媳妇跟前服软了,就是如今我这个孙儿性命垂危,他也是不会眨下眼睛的。” 如此一来,翡翠倒是不说话了,只默默低头做事。老太太说得对,大老爷跟大太太,又何时将二爷的生死放在眼里过?那是怎样一对父母?真是残忍得连她这个丫鬟都瞧不下去。 “他们不心疼儿子,我可心疼孙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可不能叫他们给毁了幸福。”李老太太吩咐道,“替我备一份礼物,再去谢家送个帖子,我要再去一趟谢家问问情况。” 过了几日,李老太太便又登门谢府,谢老太太亲自迎了出来。 “老姐姐,今儿气色瞧着又好了不少,可是有什么大喜事儿?”谢老太太笑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老太太,心里约摸猜得出她此番来意,可也没有挑明了说,只是扯着些不痛不痒的。 李老太太倒是干脆得很,直接道:“可不是有喜事么?你我两家要是结了亲,不就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老姐姐这话从何而出?”谢老太太明知故问,故意顿了一下,状似在沉思,方才继续说,“可是为着三姑娘?可真是不巧了,昨儿陈家的陈七郎托了媒人前来上门提亲,虽然三姑娘没答应,但是老三跟老三媳妇瞧着挺乐意的。” 李老太太知道,这谢家三丫头这般出众,想要娶她的人定然很多的。 但这都无妨,只要这亲事一日没有定下,她的承堂孙儿就有希望。 李老太太笑着道:“我今日来,也是想讨你们家三丫头当我孙媳妇的,是配给我们家二郎,六妹妹觉得如何?” 谢老太太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似乎唐国公夫人不大喜欢三丫头,还特意上门说了老三媳妇一顿。我们家老三媳妇是个老实的,若不是叫我身边的婆子瞧见了,她受了委屈也只往自己肚子里。我原先也是想跟老姐姐结成亲家的,可有了那么一出,心里没了底,也觉得怕是咱们侯府配不得国公府呢。” 李老太太不由望了谢老太太一眼,面上笑容不减:“这说出来,许是会叫妹妹笑话,咱们府上大房那些事情,真够我头疼的了。哎,这些今儿不说也罢,我只向妹妹保证,不会叫三丫头吃一点儿苦,左右我这个老婆子还在呢,谁也别想欺负了她去。” 如此一来,谢老太太倒是没再说话了,那陈家再好,可也比不上自己堂姐姐夫家。再说,那李世子素来是个有本事的,自家的二孙子又在他手下当差,若是三丫头嫁了他,不怕他不帮衬着些。 权衡一番后,谢老太太笑道:“能跟姐姐结成亲家,自然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儿,要不妹妹将三丫头叫来给姐姐瞧瞧?” 李老太太也想亲自安慰安慰那丫头,便点头道:“倒是也想念她得很,那般玲珑剔透得丫头,可人疼得很。” 谢老太太便吩咐铃铛道:“你去将三姑娘叫来,说是要她来给唐国公的老太太请安问好,叫三太太也一并过来。” 铃铛应声去了,可没一会儿她便跑着回来,神情紧张严肃,附在谢老太太耳根前低语道:“三房那边出了事情,三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一个叫翠竹的丫头,似乎跟人有了首尾,被桂妈妈给抓到了,如今三房的人正在审问翠竹呢。”她声音压低了些,继续道,“似乎是在翠竹的房间了找到了堕胎药......” 谢老太太气得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简直不敢相信,府里头如今竟然有这般胆大包天的丫鬟了? 又想着,这叫翠竹的,似乎是老三媳妇贴身伺候的,这在后院伺候的丫鬟如何能跟旁人有首尾?莫不是......莫不是老三在媳妇怀孕的时候受不住寂寞,宠幸了这丫头? 如若不然,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 李老太太见谢老太太脸色沉重,知道她府上出了事情,便告辞道:“若是六妹妹有事情,我便先回去,改日的话,我可就请了媒人前来提亲了。” 谢老太太道:“老姐姐别走,我叫人请老姐姐先去歇着,待我处理完府上的事情,再来跟老姐姐好好说说话。”   ☆、第一百零八章 谢老太太让大丫鬟铜锣先请李老太太去歇息,她自己则端端坐在祥瑞堂里,只命香茗去将陈氏叫来。 没多久,陈氏便红着眼眶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头发散乱的翠竹。 陈氏一直低着头,待走得近了,才跪在老太太跟前请罪道:“媳妇没有管教好房里的人,丢了脸面,请老太太责罚。”说完又抽出帕子来抹眼泪,低低啜泣着,似是受了极大委屈,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谢老太太瞧了陈氏一眼,越发觉得该是老三犯了错,便给站在身边的铃铛使了个眼色。 铃铛会意,走到陈氏跟前将陈氏扶了起来,安慰道:“三太太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您都说出来,老太太会替您做主的。” 陈氏哭得整张脸都肿了,脸上的妆容也早花了,此时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时的娇俏?十足一只花猫样。 “老太太......”她双手使劲揉着帕子,贝齿紧紧咬着红唇,眼泪又刷刷往下落,她有许多委屈想要说出来,可又怕老太太不在乎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刚刚到嘴边的话就又吞了回去,只默默擦泪。 谢老太太素来知道陈氏脾性,倒也没再逼迫她,只问哆哆嗦嗦跪在一边的翠竹道:“到底怎么回事?” 翠竹吓得立即匍匐在地上,肩膀耸动得厉害:“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老太太跟三太太饶了奴婢这一回。”边说边哭,后来索性扑倒在陈氏脚底下使劲给陈氏磕头道,“三太太您饶了奴婢,奴婢一定做牛做马好好侍候您,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陈氏脚轻轻挪开,整个身子都远离了翠竹,头也轻轻撇到了一边去。 “既然你觉得伺候三爷比伺候老爷跟我好,如今便求了老太太将你调去三爷跟前伺候吧,也省得你在我跟前碍眼。”陈氏自认为平日里待翠竹不错,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翠竹竟然胆敢跟谢玉华有了首尾。 做儿子的敢动母亲房里的人,这不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吗? 陈氏素来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是对于跟贺氏有关的一切人,她都喜欢不起来。甚至她心里隐隐觉得,谢玉华胆敢动她房里的人,也是贺氏暗中指使的。若是这次不将事情闹大了,往后她在侯府就更加没有地位了。 她可以委屈求全,可是两个女儿不能,尤其是甜瓜儿,她还那么小,谁动了坏心思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必须要保护好女儿。 谢老太太听陈氏的话,脸色更为难看,一掌便拍打在案几上,怒斥道:“到底怎么回事?”见陈氏侧头垂眸,又见这翠竹一只匍匐在地上,只知道哭,谢老太太便点了一旁的赵桂氏道,“你说!详详细细地说。” “是,老太太。”赵桂氏低头应了一声,目光又狠狠落在翠竹身上,回老太太的话道,“今儿早上,太太丢了一支簪子,那簪子是老爷送给太太的,太太一直宝贝似的贴身带着,可今儿早上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后来有人说是昨儿晚上很晚的时候见翠竹偷偷摸摸地有出去过,奴婢想着,许是这丫头一时起了贪心,也是有的,就跟她说,只要她能够交出来,太太心肠好,也不会追究的,可她偏不肯。后来奴婢带着人说要去搜她的房间,她也拦着不给搜,结果......结果竟然在她房间里搜到了许多不该有的东西......” 说到这里,赵桂氏也嫌恶地看了翠竹一眼,将用一块帕子包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铃铛走了过来准备接了东西去给老太太瞧的,眼睛瞅到那物件的时候,脸也刷的就红透了,然后别开头不看,只将东西呈送到老太太跟前去。 谢老太太看着那些玩意儿,气得胸膛起起伏伏的,伸手颤颤巍巍指着翠竹道:“打死......这样的淫、荡不知廉耻的丫头就该打死了送去乱葬岗,或是剁成碎肉去喂鹰,哪里能留在家里祸害爷们!” 翠竹吓得双腿发软,整个身子都歪在一旁,她着实吓得不轻,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氏没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处罚,倒是也吓得不轻,她以为老太太最多是将翠竹打一顿赶出府去,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想要了她的命。 她的甜瓜儿才将满月,她不想府上见血,便跪了下来道:“老太太,儿媳知道真相的时候,真是恨透了这丫头,心里想着,自己待她不薄,私下也说过,将来等她到了年纪,她要是愿意出去的话,也会放了她,她何故要这般?可儿媳素来了解这丫头,原本很本分老实的一个人,怕是受了......” “行了!”谢老太太心里面知道陈氏接下来想说什么,可玉华是她的亲孙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处置了一个丫头就能解决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她虽然不多喜欢玉华,但到底是老谢家的骨血。 翠竹没有想到,自己做了背叛主子的事情,最后肯替自己求情的人却还是主子。她错了,真的错了,当初是怎么猪油蒙了心?竟然被那甜言蜜语蛊惑了良心,差点做出害了三太太跟三姑娘的事情。 翠竹原本求饶,还是对谢玉华抱着一丝希望的,她还在想着做富贵姨娘的梦。可刚刚在汀兰院动静闹得那么大,他肯定是早听到了,但他却没有来。她原还不死心,总想着他会来的,会来跟自己一起承担罪责,可直到听了老太太的话,她才彻底死心。 只恨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否则,她绝对不会再走这样一条不归路。 已经抱了必死的心,翠竹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朝着陈氏磕了三个头,方抬起头来道:“三太太,奴婢蠢笨,知道错了。奴婢这辈子不能再继续伺候三太太,是奴婢没有这个福气,可是奴婢想告诉三太太,奴婢没有怀孕。” “那在你房间里找来的堕胎药事怎么回事?”赵桂氏以为这贱蹄子又要替自己狡辩,她哪里能容,立即辩驳道,“刚刚在汀兰院的时候,可是已经请了大夫,确认过那便是堕胎药。你竟然还敢狡辩。” 翠竹低着头道:“那药......那药不是给奴婢吃的,那药是......是三爷拿来叫奴婢拿给三太太吃的。” 陈氏惊得眼睛瞪得圆圆的,打击来得太大,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三太太!”赵桂氏也是被翠竹的话给吓到了,竟然愣了好一会儿神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见自己主子晕倒了,她才反应过来,一把将陈氏扶住。然后转头狠狠瞪着翠竹,咬牙切齿道,“你......你这良心喂了狗的东西......” 翠竹匍匐在地上,已经没了哭腔,平静地道:“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她毫不犹豫地就揪出了元凶来,“是三爷,那药是三爷打外边带回来的,他骗奴婢说是可以补身子的药,让奴婢放在太太平素吃的药里,可是奴婢不相信三爷,就一直没有那样做。奴婢原只以为是可以让人身子不舒服的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竟然是那种药。” 她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十分平静,不像是在说的关乎生死的事情。 她此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念着陈氏的好,所以将谢玉华所有想要害了陈氏的罪行都说了出来。 谢老太太强装镇定道:“去,赶紧去请个大夫来。”又吩咐赵桂氏说,“你先将三太太扶回房间歇着去,她刚刚出了月子,再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陈氏刚刚哭了一场,又吹了些冷风,所以她病倒了。 谢潮荣才将回府,便有婆子候在门边跟他说了陈氏病倒的事情,又按照赵桂氏的交代,将翠竹跟谢玉华的事情都一一详细跟谢潮荣说了。谢潮荣面色阴冷,一双黑眸似乎喷着火,一句话没有说,只先大步往妻子房间去。 他去的时候,谢繁华正坐在床边陪着母亲,甜瓜儿也被奶娘抱了来,而陈氏,脸蛋红红的,半睡半醒的,迷迷糊糊在说些什么话。 众人见谢潮荣来了,都赶紧让开,谢潮荣一个箭步便歪身坐到床边去。 早上还健康娇俏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谢潮荣俯身便将妻子轻轻抱住,那双大手缓缓抚上她的脸,从眉眼到下巴。 赵桂氏抽出帕子擦了眼泪,转身对谢繁华道:“三小姐,太太病了,您还是先抱着六小姐出去吧。”她也害怕,她还从没见过太太病成这样呢,就算是以前老爷没有回来的时候,太太受的委屈再大,也没人胆敢用药害了她。 谢繁华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小手轻轻抚上妹妹的脸蛋儿,见妹妹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瞧,她凑唇在妹妹脸上亲了一下,对赵桂氏点了点头道:“桂妈妈,呆会儿有什么情况,都派人来与我说。爹爹做了些什么,你也要及时告诉我,要是爹爹不处置了那畜生,我便要将堕胎药往那畜生嘴里灌!” 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眸光也阴冷狠毒,真是恨不得将那畜生大卸八块方才解恨。 待得众人都退出去之后,谢潮荣也脱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去,他将妻子紧紧拥在怀中,耳朵贴到她唇边去。 “不要害我的女儿......不要......不要害我女儿......”她声音轻飘飘的,吐字也不清晰,可谢潮荣却听得懂。 听她反反复复就只说了这一句话,谢潮荣心跟针扎了一般,抱得她更紧了些,嘴唇凑到她耳边道:“阿皎,没人敢害枣儿跟甜瓜儿,也没人敢害你。谁要是存了歹心胆敢对你们母女做出一点不好,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不管那个人是谁。” 陈氏似乎听见丈夫的声音了,胡话渐渐少了,最后只安心躺在丈夫怀里,睡着了。谢潮荣一直抱着妻子,直到听到那轻微的鼾声,才松了口气。能好好睡去,说明她放下了压在心上的那石头,这样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抱着妻子陪她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已经确定妻子睡熟了之后,谢潮荣才自行穿衣起身。 外头盯梢的小丫鬟见谢潮荣出去了,立即跑到谢繁华那里去通风报信道:“老爷陪了太太一会儿,刚刚出去了。” 谢繁华坐在床边,怀里抱着甜瓜儿,听得那丫鬟的话,继续吩咐道:“去瞧瞧老爷做什么去了,回头立即告诉我。” “是,三小姐。”那小丫头听了吩咐,立即跑了出去。 甜瓜儿是个小木瓜,什么都不懂,只一个劲冲姐姐笑,嘴角边流着口水。 谢繁华拿着帕子去给妹妹将嘴角的口水擦干净,然后问立在一边的奶娘道:“可到了喂奶的时辰?” 奶娘姓张,身子圆润润的,二十出头的年纪,瞧起来还算干净。 张奶娘低头回话道:“再过一刻钟才到六小姐吃奶的时间,三小姐放心,奴婢算着时辰呢。” 谢繁华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打发那些人都去外间候着,自己则抱着妹妹一起缩进被窝里去。 红鸾纱帐里,姐妹两人脸对着脸,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夜幕降临的时候,整个燕平侯府出现一阵凄惨的叫声,谢繁华迷迷糊糊间听到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叫,她吓得赶紧坐了起来。 睡在一边的甜瓜儿吓得都哭了,谢繁华赶紧将妹妹抱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张奶娘站在门口低声道:“六小姐许是饿了。” 谢繁华将张奶娘唤了进来,让她给妹妹喂奶,她自己则坐在一边,目光一直落在妹妹脸上,直到妹妹吃了奶水不哭了,她才放心。 盯梢的小丫鬟匆匆跑了来,低着头汇报情况道:“老爷打太太那里出来后,先是去了趟老太太那里,而后去了关押三爷的柴房,老爷用棍子将三爷双腿打断了,老太太吓晕了过去,连老侯爷都惊动了。” 谢繁华面无表情,只挥手将那盯梢的丫头打发了出去,她心里想的却是,贺氏视一双儿女如命,如今爹爹废了谢玉华,依着贺氏的脾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是谢玉华犯错在前。 张奶娘给甜瓜儿喂了奶,谢繁华就让她出去了,甜瓜儿吃饱了饭就犯了困,小小身子缩成一团,甜甜睡了去。 谢繁华习惯将屋里头丫鬟都打发出去,只留金贵在外间候着,她见妹妹睡得香甜,忍不住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 窗户半掩着,有风吹了进来,风将纱帐吹得飘起,谢繁华盯着窗口看,有些微微失神。她似乎在期待那个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渐渐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了,因为她觉得很累,仿佛只有躺在那个人的怀中,她才会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可直到等到了三更天,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她有些微微失神,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会不会他不打算娶自己了?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而如今自己已经答应会嫁给他了,是不是他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就不会再来了? 谢繁华睁着大眼睛,呆呆望着床顶,就是睡不着。 正发呆想着事情,身边的甜瓜儿小姑娘已经醒了,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自己姐姐。 谢繁华觉得妹妹实在太漂亮太可爱了,忍不住抱着她一阵猛亲,仿佛心里的那些不快也少了很多。将妹妹完完全全框在自己怀里,轻轻刮着她的鼻尖,哼道:“今晚你就跟姐姐睡哦~” 她怕睡觉的时候压着妹妹,便唤金贵重新拿了床被子进来,给妹妹盖好被子之后,她才钻进新的被窝里睡觉去。 似乎才睡着,她便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睡眠一向就浅的她立即就醒了。 李承堂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盯着她笑。 谢繁华转身去瞧妹妹,见妹妹睡得沉,她才将松了口气。 李承堂开口道:“她才多大点,就算见到了又如何?小木瓜一个,什么都不懂,你不必害怕。” “我妹妹才不是小木瓜,她可聪明了。”谢繁华嘀咕一句,便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她此时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可她知道自己脸肯定很红。 李承堂低着头,唇边含着笑意,心里某处被填得满满的。 “你笑什么?”谢繁华很囧,见他竟然笑自己,立即板起小脸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 李承堂知道她说的是违心的假话,又见小姑娘是真的害羞了,倒也没再逗她,只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去。 “一直在安排秋狩的事情,所以回来晚了些,你不要生气。”他大手轻轻拍着她肩头,像是一个丈夫在跟妻子汇报一天的行踪一般,他继续说,“忙完了秋狩的事情,正准备往家赶,又被圣上叫了去,直到现在才得闲。原本是可以直接歇在宫里的,可我想着今天还没有见到你,就舍不得了。”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 真的很舍不得,如今一日不见小丫头,他就浑身不舒服。 谢繁华软软缩在他怀里,一直低头安安静静听着,双颊酡红。 静静听他说完,她才仰起小脑袋,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道:“天都快亮了,岂不是睡不着觉了?你在圣上跟前当差,可得小心些,别叫人抓了错处去,回头圣上责罚你。” “枣儿交代的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头。”他额头碰着她的额头,低语道,“只要想着,往后每天回了家都能见到你,就觉得做什么都值得了。咱们以后就像这样,你带着孩子在家等我,我每天早早回家陪着你们,我教他们习武念书,你负责领着孩子玩,等我休沐在家的时候,还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出城打猎去。我们可以借住在一户农家,我跟着村子里的猎户们去打猎,你就带着孩子跟村里的女儿候在家里......你说好不好?” 这样的生活,也是谢繁华所向往的,她忍不住期待起来,眼睛里面攒着光。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的眉眼,在他英俊的面庞上留下自己手指的温度。 “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我会等你。”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双颊却红红的,又迅速低了头,“你以后就别来了,我又不会插上翅膀飞了,你好好在圣上跟前当差,好好休息,我瞧你似乎很累的样子。” “不累。”他抓住她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们家里似乎出了事?” 刚刚来的时候,他一直留在谢家附近暗中保护谢繁华母女安全的人已经跟他说了,倒是说得不清楚,所以他想问清楚是什么事儿。 谢繁华点头道:“我娘身边的丫鬟跟谢玉华有了瓜葛,被桂妈妈抓住了,事情闹到了老太太那里去。那丫头估计是一直等着谢玉华来救她,结果没等到谢玉华来,怕是死了心,就将谢玉华交代她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到此处,谢繁华气得牙齿打颤,整个身子也抖起来,“那兔崽子,在我娘怀着妹妹的时候,竟然敢指使人给我娘下药。好在那翠竹还有些良心,并没有照着谢玉华吩咐去做......可我娘吓到了,又吹了冷风,病倒了,爹爹回来后打断了谢玉华的双腿。” 李承堂安安静静听完,越发心疼起怀里的姑娘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望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道:“你爹会好好保护你娘的,哦对了,你舅舅快回来了。” “真的吗?”谢繁华没有想到舅舅会这么快回来,不由转怒为喜,亮亮的大眼睛盯着眼前男子瞧,“你怎么知道的?舅舅给你写信了?” 李承堂点头:“当初在扬州的时候,我便跟他是忘年交,这近一年里也一直都有书信来往。你放心,他一直很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年底就能进京。” “那舅舅怎么不给我写信。”谢繁华倒是有些吃起醋来,瞥了眼前男子一眼,抱怨道,“你以前也都一直不跟我说,一直都在骗我瞒我。” 李承堂倒是没有辩解,只低头含住了她娇艳的唇。 倒不是他想瞒她骗她,只是,他不想让她担心罢了。若是一直都是好消息,他自然乐意告诉她,可若是坏消息,他宁愿那个消息烂死在自己心里。 他想,这也是袁兄不愿意给小丫头写信的原因吧...... 谢玉华被打断了双腿,一直关在柴房里,翠竹则是陈氏亲自处理的,将她赶了出去,任由她自生自灭。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陈氏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躺在床上呆了几天,陈氏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也能继续奶孩子了。 当时听得翠竹说,那药是谢玉华吩咐落在她碗里的时候,她着实吓到了,就怕她的宝贝女儿会留下什么病根,所以一时就急病倒了。 这些日子来,她见丈夫每天都会请一个大夫来给她们母女把脉,而且那些大夫都说大小都平安,她才将放了心。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这一日,谢潮荣早早回了家,见妻子坐在床头奶孩子,他歪身靠了过去,以手撑头瞅着妻子,他黑眸里攒着亮光。 陈氏没理睬丈夫,只一直低头喂甜瓜儿吃饭,直到女儿吃饱了,她才有空看丈夫一眼。 “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见妻子终于得空用正眼望自己了,赶紧坐正了身子,“将甜瓜儿让奶娘抱下去吧,我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陈氏虽然没接丈夫的话,但还是吩咐奶娘抱着甜瓜儿去外面院子里消食。 “我也正有话与你说。”陈氏坐正身子,望着丈夫道,“我今天又跟枣儿说了陈七郎的事情,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就哭了。一整天饭都没吃,只自己躲在房间里,我去了她也不理我,只说不要嫁去陈家。我想......这事情就算了吧,那陈七郎再好,可是女儿不同意我也不想逼她。” 谢潮荣同意妻子的话,点头道:“女儿的婚事,咱们都听她的,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叫她心不甘情不愿。”望着妻子看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这次秋狩,圣上特意点了咱们家的二爷跟三姑娘随我一道去,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做什么叫枣儿也去?”陈氏眉心紧蹙,“她一个女孩子,骑马射箭都是玩玩的,哪里能跟你们爷们一道处。况且,刀剑无眼,她要是受了伤可怎么办?” “你先别急。”谢潮荣就知道妻子会是这副模样,赶紧安慰道,“咱们大兴朝的公主也是会骑马的,每年皇家狩猎,皇子跟皇子比,公主跟公主比,都是有比赛的。你也放心,我会差了人保护好女儿,再说,还有旭华在,他也会保护好自己妹妹的。” 陈氏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知道这是圣上旨意,也没了法子,只问道:“你们得去几天?” 谢潮荣看着妻子道:“一来一回,得有十天半个月吧,这要看圣上心情。圣上若是心情好,延迟几天也是有的。” 离别在即,陈氏舍不得丈夫孩子,不免落了泪。   ☆、第一百一十章 谢潮荣见不得妻子伤心,此番见她低着头默默垂泪,他心都要碎了。 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妻子,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走到哪儿都将妻女带着。只是,每年的春狩秋狩都是太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留下来的规矩,圣上十分重视,他不得不去。 倒也有朝廷命官带着妻室前去,但是围场危险,而妻子娇弱得像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儿,那样血腥的场面不适合她去。 再说了,小女儿还小得很,根本离不开妻子,就算他求着她去,她也定然不会去的。所以当圣上问他可否带着夫人一同去的时候,他只思忖片刻,而后摇头。 至于枣儿,那是圣上亲自点了名的,他不能抗旨。 “为夫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最多半个月,半个月后我肯定好好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伸手搂过妻子,让妻子靠在自己胸膛,他的下巴则顶着妻子头尖,一下子想到了十多年前。 上次跟妻子分别,还是两人新婚燕尔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妻子在他跟前哭,他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在妻子跟仇恨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执刀上战场,为二哥报仇。 他以为战争会很快就结束的,万万没有想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年之后了。洞房花烛夜,他揭开她盖头的时候,亲口承诺过,若是此生有负于她,定然不得好死。 他最后还是负了,虽然不是自己所愿,但确实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情。 十五年来,他一刻都不敢想象,当妻子没有等到他回来,却等到被他送回来的贺氏时会是什么感觉......驻守东疆的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妻女,每天睡觉前都会想着,枣儿该是又长高一点了,妻子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 那些岁月里,他除了跟将士们呆在一起研究战术,便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给妻子写信,跟她汇报自己一天的行踪。十五年来,半个月一封信,雷打不动。除了犯错的时候碰过贺氏,他从没有碰过其她女子一根手指头。 除了自己妻子,他对其她女人根本毫无兴趣,他喜欢做那样的事情,可他只喜欢跟自己妻子做。 陈氏也想到了十多年前,她跟丈夫成亲数月之后,丈夫决定上战场替二哥报仇。 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哭着求他不要离开他,她一个人呆在侯府会害怕,她看得出来他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她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痛苦。她知道,二哥是战死在沙场的,为高句丽人所杀,死后尸体挂在城门上,晒了整整一个月。 那是怎样的侮辱?丈夫是血性男儿,他跟自己二哥打小感情就好,若是不让他上战场去,他怕是会后悔抑郁一辈子的。 最后还是她妥协了,因为她不忍心见丈夫成日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让他去,无论成与败,至少是尝试过了。可她也害怕,她怕自己会跟二嫂一样,会一辈子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这牢笼一般的大宅子里。 好在丈夫走后不久,大夫来给她把了脉,她有了身子。 有了女儿之后,她将对丈夫的思念都转移到对女儿的期待上,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想着,女儿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就算后来贺氏回来,她也没有那么伤心,因为她有了女儿了。 自然是会丈夫失望的,但是女人一旦转移了注意力,痛苦也会相对减轻,从而变得麻木。 其实当初她对丈夫的依赖跟思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寂寞,以及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有了旁的牵挂,有了旁的寄托,她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时间久了,她都已经有些忘记丈夫的模样了,也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因为潜意识里渐渐放下,所以平日里见到贺氏时,倒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直到丈夫战胜归来,直到在谢家祠堂见到跪在列祖列宗跟前的丈夫的时候,她刻意隐忍了十多年的泪水才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 那时候她才知道,不是不思念,是刻意不愿去想起。 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不会痛苦,只有忘记了他,她才会不在乎他是否纳妾。 他回来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酸甜苦辣......都有,甚至差点下了决心与他和离了,可最后两人到底还是坚持厮守在一起,直到如今甜瓜儿都落地了,感情才算渐渐融洽起来。 感情这样的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阿皎,你在想什么?”见妻子并未搭理自己,而是垂着头发呆,他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哑着嗓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不是还在害怕?怕我这次一走又是十多年,而且连女儿也带走了......” 陈氏确实有了阴影,不由哭了起来,抬手便狠狠捶打在丈夫身上,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媳妇一般。 “枣儿回来的时候,要是掉了一根发丝,我都与你没完。”陈氏十分严肃地瞪着丈夫,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里面有亮亮的光。 谢潮荣忍不住亲了亲妻子的眼睛,却吻掉了她眼中一滴泪,那泪水掉落在他手上,滚烫灼热。 “女儿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便咬下我一块肉,成吗?”谢潮荣实在舍不得与妻子分离,又见她此番哭得梨花带雨,索性将妻子抱坐在腿上,掰开她的双腿,让她面朝着自己,他满眼渴望地盯着她,眼中有小火苗在攒动。 陈氏此番心思不在这上面,只一再叮嘱道:“我知道你要守护在圣上跟前,但是你有属下,一定要找几个可靠的时时刻刻护着枣儿,我实在担心她。” 谢潮荣忍不住凑唇亲吻妻子的脸,滚烫的唇落在她耳边,带着湿热的温度。 “你只关心女儿,却不说一句关心我的话,为夫伤心。” 陈氏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不老实,倒也没有反抗,只是扭了扭纤柔的腰肢。 谢潮荣为了安抚妻子,笑着说:“有那李世子在,咱们的枣儿不会受到半点伤害。”提到李承堂,谢潮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唇角边也由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敢夜闯侯府的?到底是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够瞒过他的眼线那么久...... 也不知道这小子对女儿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竟然能哄得女儿早早便从周庭深的悲伤中走出来,真是够有手段。 怪道女儿不肯应了陈七郎的亲事,原来是早早瞧中了少年成名的漠北杀神。 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有他守在边疆的时候,东西突厥根本不敢南侵,而如今的唐国公府,其实靠的也是李承堂。 至于他的那位表兄,原也算是个人物,可跟他自己儿子比起来,到底弱了许多。 只要那小子能够一心一意待自己闺女,他还是看好他的,有本事的男人才能够守住自己的女人,他相信李家那小子将来做得会比自己好。 陈氏侧头望着丈夫,见丈夫眼睛里攒着笑意,不由蹙眉问道:“你在想什么?那李世子......” 谢潮荣回头望妻子,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然后掀起她的裙子便凑了过去,一边行事一边喘息着道:“阿皎,待这次回来,咱们将枣儿的亲事定了吧。” 陈氏最受不得这样的姿势,瞬间软成一滩水,丈夫说的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高高抬起腿去迎合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秋季节的清晨,总带着些许清冷的芳香,风透过窗棱轻轻吹在谢繁华的脸上,谢繁华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后伸着懒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习惯性地伸手往床边摸了摸,还是热乎的,莫非他又来过? 谢繁华惊得立即弹坐起来,伸头左右看了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失望。想来也是,他就算来,也不敢逗留到天亮的,要是被爹爹跟哥哥发现了,不管打不打得过他,也不管他是何身份,都会砍了他腿剁了他手的。 往后还是叫他不要再来了,他公务繁忙,又总不睡觉,身子怎么受不得住? 在圣上跟前当差最是危险的了,一个走神,很可能就会招惹杀头之罪,她可不希望他犯错,她要他长命百岁,一辈子都陪着自己才好呢。他说过婚后会常常带着自己出城打猎的,也说过会帮着自己将成衣铺子开到南方去,还说过,再过几年他就向圣上请求外放,调去地方为官,不让她在大宅子里面吃苦。 想到这里,谢繁华心情莫名其妙好起来,唇角边挂着深深笑意。 梳洗打扮一番,谢繁华照例先去母亲那里,然后跟着母亲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繁华到祥瑞堂的时候,难得见到谢旭华也在,谢旭华如今是千牛卫,常常都歇在宫中,当值的时候就贴身好好保护圣上,不当值的时候,他会跟兄弟们一起切磋武艺。 总之他还没有娶妻,家里没有什么牵挂,回不回家,没有多大差别。 谢繁华偷偷打量自己二哥,见他如今似乎越发冷肃严峻了,一张脸永远如冰山一般,怕是万年阳光都融化不了。谢繁华瞅了哥哥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又沉沉叹息一声。 哥哥打小就这样,面冷心热,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喜欢装严肃,其实只有她知道,哥哥是最好的哥哥了。 她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哥哥带她玩儿,哥哥虽然总是摆着一张臭脸,可从来没有凶过她,虽然开始的时候总不给她好脸色,可最后总带着她在身边的,还是哥哥。 这样的好哥哥,一定要幸福快乐才好,定要娶个贤惠温柔的嫂嫂,多多关怀他心疼他才好。 谢繁华在偷偷打量哥哥的同时,谢旭华目光也轻轻落在妹妹身上,却只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挪开。 数月未见,小丫头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总爱拖着两条鼻涕跟在自己身后哭的小不点了。也不是那个总闹着要自己给她做木枪的小妹妹了,她很快就要嫁人生子,她会有更亲近的人陪着她,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再往后靠,时间久了,说不定她就会忘了自己。 就如二妹妹锦华一样,嫁去夏家之后,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夏盛廷。 谢旭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儿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妹妹们,一个个都走了,就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缅怀着过去,似乎舍不得往前走。 老太太坐在上位,问了几句陈氏身子情况后,又将甜瓜儿抱在怀里逗着玩了会儿。甜瓜儿小脸嫩得如豆腐一般,白净无暇,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老太太看,然后小嘴一撇,就笑了。 谢老太太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她伸出手指在甜瓜儿脸蛋上碰了碰:“咱们家又多了位千金,只是不知道祖母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能看着五姑娘跟六姑娘出嫁了。” 五姑娘谢静华如今有四岁了,身子还是圆鼓鼓胖乎乎的,此番正歪坐在二太太马氏怀里,听得祖母提到她,她立即扭过身子道:“一定可以的!” 小姑娘梳着花苞头,模样认真可爱,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谢繁华也笑,用手刮着脸说:“五妹妹不知羞呢......” 谢静华见到三姐姐,就不要母亲了,埋着小短腿就往谢繁华这边跑来,然后蹭到她怀里使劲撒娇。一会儿要三姐姐抱抱她,一会儿又要三姐姐亲亲她,一会儿又说三姐姐有了六妹妹,就不要静儿了。 总之小姑娘撒娇磨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谢繁华都被她磨得受不了,只能抱起她胖乎乎身子来,然后在她脸上亲了几口。 马氏笑着训斥自个儿女儿道:“静儿不许胡闹,你三姐姐如今也大了,哪里有功夫总陪着你玩儿?别再闹你三姐姐,快到娘这里来。” 谢静华小肉脸皱成一团,不情愿地跺脚道:“三姐姐身上香香,就要跟三姐姐呆在一起。”小姑娘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说着话就哇哇大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娘最讨厌了,为什么不让我跟三姐姐玩儿,三姐姐才不会讨厌我呢,三姐姐最喜欢静儿了,娘骗人!” 小姑娘口齿清晰地说完一番话,又仰头看着谢繁华,极为认真地问她:“静儿没有爹爹,娘说姐姐的爹爹是大官,所以会不愿意带着静儿玩,叫静儿不要总到姐姐那里讨没趣。三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六妹妹,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谢繁华一口否定,然后抽出帕子来给妹妹擦脸上的泪水,安抚她说,“二伯母不是不给你来找姐姐玩,她只是想一直留着静儿陪着她,静儿你想想,你四哥哥如今一直在南山书院念书,刻苦得很,数月才回来一次,二伯母定然舍不得的,若是你也再不陪着她,她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所以静儿要听话,往后好好陪着自己娘亲好不好?” 谢五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孩子虽然不怎么知事,但是懵懵懂懂觉得自己姐姐说得对,便轻轻点了点头。 “五妹妹真乖!”谢繁华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以安抚小姑娘,她承诺道,“为了奖励妹妹乖巧懂事,姐姐给你做个跟六妹妹一样的可爱兔耳朵帽子好不好?” 谢静华大眼睛一直盯着六妹妹看,然后眼睛一亮,立即点头:“那我要跟六妹妹一样的,六妹妹头上戴着那个很漂亮,三姐姐,你要把我的做大一点,我看了一下,我的脑袋比六妹妹大很多,你要是做得小了,我戴不进去......” 小孩子人虽小,但是口气倒是不小,谢老太太招手道:“别磨着你三姐姐了,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将最小的两个孙女抱在怀里,一手搂着一个,“往后留在我跟前的,也只有你们姐俩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许多,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问陈氏:“三郎的衣物可都准备妥当了,还有三丫头的东西,可带齐整了?姑娘可不同儿郎,想的得齐全些,免得跟着去后闹笑话。” 陈氏站起身子回道:“昨儿晚上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老太太放心。”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望着谢旭华,唠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日总跟一群大老爷们呆着,这样什么时候能娶得上媳妇?祖母给你选的你不喜欢,祖母也不逼你,那你告诉祖母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了?不管是谁,祖母也会请人上门提亲的。” 谢旭华站起身子,恭敬立在一边听长辈训话,却是不答话。 陈氏犹豫片刻,才是琢磨着开口道:“不若媳妇也听着些,京城里若是有跟二爷年纪相当的,都着人画了画像来给二爷瞧,二爷喜欢谁,咱们便请人上门说媒去。” 谢老太太瞅了陈氏一眼道:“既然你如今是侯夫人,六姑娘又生下来了,往后该去的应酬就别让三郎一个人帮你顶着。他们男人在外应酬,如何不辛苦?男人们扎堆在一起,少不得要喝酒,三郎好几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来,又不敢回后院,只能在前面书房将就一晚上。” 陈氏倒是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原来那些丈夫不回后院的日子,都是应酬上醉了酒吗? 她使劲绞着帕子,心疼得很,又连连朝老太太点头。 到了晚上丈夫回来,她已经亲自下厨做了平日里丈夫最爱吃的菜,在等着他一起吃。 谢潮荣受宠若惊,很给面子地吃了满满四碗饭,吃完第四碗后还想添,被陈氏给拦住了。 陈氏笑道:“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了?这般急吼吼地做什么......” 谢潮荣挨着妻子,伸手揽过她肩头道:“你做的跟那些老婆子们做的怎能一样?为夫自然要多吃一些。”想着明儿一早两人就要小别了,谢潮荣很是不舍得,抱得妻子更紧了些,“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陈氏见他又不老实了,不由扭了下身子道:“你先别闹,这才什么时辰,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又板着脸说,“我问你,你平日不回后院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喝多了酒了,不敢回来?” 谢潮荣没想到妻子会突然这样说,不由瞅了她一眼,随即厚着脸皮笑道:“也没喝多少,其实我都是装醉,是我把他们灌醉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陈氏知道丈夫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在说谎了,不由眼圈儿就红了。 老太太说得对,她对丈夫的关心,太少了...... 谢潮荣眼瞅着瞒不过去了,便闷着头,低低道:“你也别生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人家孩子满月酒,人家儿郎娶媳妇,主家来敬我酒了,我总不能不喝吧?你敬一杯他敬一杯,同桌的宾客再互相敬几杯,自己的下属敬你你也不能不喝......” 他话还没说完,陈氏便凑唇吻住了丈夫的嘴,但只是蜻蜓点水一下,随即就离开了,认真地道:“往后这样的场合,我跟着你一起去吧,这样有人来劝你喝酒的时候,有我在,他们也不敢劝得太过。” 谢潮荣紧紧抱着妻子,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舍不得松手。 夫妻两人又黏在一起腻歪了好一阵子,眼瞅着妻子已经睡得很沉了,谢潮荣则穿衣起身。 他目光阴沉沉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仿佛要去杀人一般。 明天便是众人随着圣上一起去皇家猎苑狩猎的日子,今天晚上,那个小兔崽子肯定还会来。小兔崽子敢半夜偷偷闯进女儿香闺欺负自己女儿,谢潮荣眸中跳着火苗,他想打折了兔崽子双腿。 李承堂今日来得早,二更还没过,他就偷偷翻墙跑来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光彩,所以谢潮荣蹲点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叫旁人知道。 谢潮荣见那抹黑色的身影正步伐矫健地往女儿闺房处去,不由气炸了肺,几步上前便拦住了他。 “李世子这般急匆匆的,是往哪儿去?”谢潮荣双手背负,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脸色十分不好看。 李承堂只微微愣了一会儿,随即恭敬地朝谢潮荣问安,就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都对我女儿做了什么?”谢潮荣也不想留着这李世子在这里逗留太久,便直接切入正题道,“你要是敢做了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情,我谢潮荣拼了命也要打断你的双腿!” 李承堂不是害怕靖边侯真打断他的双腿,他只是怕谢家人不同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他,毕竟,是自己母亲说了侮辱别人的话。 谢家最疼闺女,定然不会将女儿嫁去一个有着恶婆婆的人家。 如此想着,李承堂便道:“表叔,我是真心想娶三妹妹为妻,只要表叔答应将三妹妹嫁给我,我保证不叫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谢潮荣抬腿便狠狠踢向李承堂小腿,他的确是生气,自己闺女这般好的姑娘,还没成亲前,怎能容他这兔崽子这般玩弄侮辱?他这是什么意思?笃定自己会将女儿嫁给他吗?若是他最终没有娶得到女儿,他们俩之间如今天晚上的这些又算怎么回事? 要不是怕此事为旁人所知晓,谢潮荣真想狠狠打这小子一顿。 强压制住心头那口怒气,谢潮荣冷声道:“我们谢家的闺女,不是你翻几次墙就能够娶到的,你要是真有娶枣儿的诚意,便拿出你的诚意来,而不是这般深更半夜翻墙入院,你这是采花大盗的行为!” 李承堂垂立身侧的双手轻轻攥起,有些贪恋地往汀兰院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垂下脑袋道:“表叔放心,我不会毁了枣儿名声的。每年春秋两次狩猎,圣上都会有一次比赛,赢得头筹的,圣上会有所奖励。侄儿会竭尽全力赢得比赛,然后请求圣上给侄儿跟枣儿赐婚。” 谢潮荣冷瞥了他一眼,哼道:“算你小子识相,回去吧。” 李承堂有些不甘心,犹豫着道:“表叔,能否......”却被谢潮荣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只深深朝汀兰院方向又望了眼,告了辞就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每年春秋两季,皇家都会举行一次大型狩猎活动,时间定在每年五月、十月。为期长短不一,有的时候两三日便回,而有的时候,若是圣上高兴了,罢朝十天半个月不回也是有的。 以往跟在圣上身边的成年皇子只有二皇子杨允跟三皇子杨曦,而两位皇子的骑射箭术都是不相上下,此次狩猎多了大皇子杨善,众人不免要猜测起来,年岁相当的三位皇子站在一起,到底是谁要更厉害一些。 圣上目前尚且未立储君,可自从将大皇子解禁之后,便时常宣大皇子去思政殿助理庶务,可圣上却迟迟不予其封号,叫朝中众人都拿捏不准圣上心思。有人认为,大皇子为嫡长子又如何,他亲手害死了先皇后,背后又无势力,难成气候。可也有臣子认为,圣上选了陈家女为大皇子妃,其实是在帮大皇子拉拢一方势力。 陈家纵为江南名门又如何?怎敌得过出身世家的淑妃,以及当朝权臣之女的贵妃...... 因为第二日便是随行之日,所以前一天晚上谢繁华一整夜都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可以随行而激动,而是她在等着一个人。 直到等到后半夜,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谢繁华实在挨不了困,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一睁开眼睛便伸手往床边摸去,那里凉凉的一片,她不免有些泄气,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向往李承堂对她承诺的那种生活,她也真真切切瞧得出,那位李家表兄是真的对她好的。与其将来随便配个人,倒不如嫁个肯待自己好的,肯为了自己而什么都不顾的人。 她贪恋他、依赖他,倒不是因为心里有多喜欢这个人,而是在权衡一切之后,她觉得嫁给这个人会是最好的结果。她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往无拘无束,而那个宠着她的男人什么都能满足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属于意趣相投,又很幸运的家世匹配,所以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一个女人,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欢的男人长相厮守,倒不如嫁给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男人。只是有的时候,当依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往往沉沦了却还不自知,最后受伤的反而是自己。 谢繁华先去老太太那里向老太太辞行,然后由婆子扶着往大门的方向去,却在门外见到了云家马车。 云琦跟云瑛姐妹俩,此次也在随行之列,云瑛听说谢繁华也去,便早早候在燕平侯府门口了。 见到谢繁华出来,云瑛跳出马车来,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抱住谢繁华。 云琦则坐在马车内,只伸手撩开帘子,冲谢繁华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的谢潮荣身上。 云珩翻身下马,朝谢潮荣唤道:“三表兄。” 谢旭华也赶紧给云珩问安,云珩则朝谢旭华点了点头,又夸了他几句。 谢潮荣敏感地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不由转身去看,却跟云琦目光撞上。谢潮荣一下子想到了往事,面色便冷了几分,然后平静移开视线,只唤谢繁华道:“枣儿,时候不早了,你先上马车去。” 云瑛有许久没见到谢繁华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松,笑着对谢潮荣道:“表哥,我跟枣儿坐一辆马车。”说完也不等谢潮荣答应,就拉着谢繁华往谢家马车去,路过自家马车的时候,云瑛瞪了云琦一眼。 云琦权当没有瞧见,只平静移开目光,又顺手放下车帘。 坐在马车上,云瑛朝云琦的放向努了努嘴道:“真是讨厌得紧,本来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去的,都没说要让她去,谁知她哭到了祖母跟前去,最后还是祖母特地进宫跟太后娘娘说了,才准许她同行的。哼,她又不会骑马,跟着去做什么?这么大把年纪了,她还当自己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呢,还撒娇。” 云瑛对云琦不满,谢繁华素来知道,所以,对于云瑛在她跟前抱怨云琦,谢繁华倒是不觉得奇怪,她奇怪的是,云琦跟着去做什么?正如云瑛所说,她又不会骑马射箭,就算跟着去了也出不了风头啊。 想来想去,谢繁华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爹爹。 莫非云琦对自己爹爹还没有死心?如今自己爹娘感情日渐深厚,而老太太也渐渐在接受母亲,她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来?想到此处,谢繁华不由有些恼怒,之前听云瑛抱怨还不觉得,如今谢繁华是真的有些讨厌云琦。 无论如何,人家夫妻感情深厚,她却妄想横插一脚,的确惹人瞧不起。 要说她身份也不算低,长得也好,又是太后娘娘侄女,这样的人找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啊?何故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爹爹身上...... 谢繁华悄悄撩开马车一侧帘子,见自己父亲正骑在一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面容冷肃,的确是英姿飒爽......又悄悄往云家马车方向望去,却见那云琦也正撩开帘子,两人视线撞上,都是微微一愣,随即都放下车帘。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家与云家的马车刚行至城外,便有李家婆子上前朝谢潮荣行礼道:“老身给侯爷请安问好,我家老太太听说谢三姑娘也随行,特地命老身前来请三姑娘去坐坐,陪陪我们家大姑娘。” 见是李家婆子,谢潮荣等人赶紧翻身下马,谢潮荣奇道:“姨母也去?” 谢潮荣口中的姨母,便是李家老太太云氏,李老太太如今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此次别苑狩猎,路途艰辛,所以对于李老太太随行,谢潮荣有些难以置信。 那婆子是打小便贴身伺候着李家老太太的,李家人唤她月婆婆,月婆婆笑着道:“是我家大姑娘想去,老太太担心大姑娘,便进宫向圣上太后请旨,也是圣上法外开恩,这才准了的。”她笑着抬头,“也是我家大姑娘想找谢三姑娘说说话,自那次赏菊宴后,大姑娘一直念叨着三姑娘呢。” 谢潮荣这才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多问,只转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女儿道:“你可听到了?你姨奶奶唤你过去。” 掀开车帘的却是云瑛,她一脸兴奋地道:“枣儿说她知道了,这就去。”又对月婆婆道,“我是云家的,你们家老太太是我姑母,我随着一道去。” 李家马车宽敞,坐下四个人不成问题,月婆婆道:“原来云姑娘坐在这里,老太太也是命老身唤云姑娘一道去的,这也好,省得老身跑一趟。”她侧过身子,让道出来,“两位姑娘请随老身来。” 李妍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是听觉反而更好些,两家马车离得不远,外面人说的话,她隐约听得见。 “祖母,谢家表姐到底有多美?哥哥为了她整个人似乎都变了。”李妍听得那边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不由侧头笑着看李老太太,唇角含着浅浅笑意,“哥哥等了谢表姐十年了,阿妍心里知道。” 李老太太将孙女搂进怀中,慈爱地笑着道:“你谢家表姐确实是个美人儿,不过,你哥哥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想到自己孙儿小时候吃的那些苦,李老太太就难受,叹息一声道,“愿老天别再折磨这孩子了,他要是不幸福,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李妍蹭在老太太怀里,嘟嘴道:“不许祖母说这些话,祖父跟祖母身体可好着呢,一定长命百岁。” 李老太太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世间能有几个人真能活到百岁的?祖母不贪世间繁华,只希望你哥哥能够寻得一个好媳妇,也希望你能嫁得如意郎君,只要你们一辈子幸福快乐,我也无憾了。” 见祖母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李妍脸一下子红透了,一个劲低着头,不再接话。 心里到底是遗憾的,虽然外人都道自己有倾城美貌,又贤惠懂事,可又有谁愿意一辈子照顾一个瞎子呢? 自己祖母医术高明,可也治不好自己眼睛,李妍早已经做好一辈子瞧不见的准备了。 外面月婆婆道:“老太太,奴把云二姑娘跟谢三姑娘都请来了。” “快叫她们进来。”李老太太应着声,伸手撩开帘子,冲着外面笑。 谢繁华站在李家马车外面,一直低着头,李承堂则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低着头的姑娘看,冷峻的嘴角含着笑意。 日头渐高,没一会儿功夫便迎来圣驾,李承堂则无奈打马去迎接圣驾。 此次随行的宫妃,除了贵、淑二妃,还有一位圣宗跟前的老人吴贤妃。 吴贤妃是圣宗登基为帝后第一批入宫的老人,年岁较之贵、淑二妃也略大一些,容貌也逊色于二妃,可这么些年来,却颇得圣宗喜爱。 每年两次的皇家狩猎,圣宗皇帝都会将吴贤妃带在身边…… 圣宗皇帝的头两个公主都为吴贤妃所出,如今都已经嫁为人妇,而其所出的四皇子,才得十二岁,却也颇得圣宗喜欢。 一众人给圣上行了礼后,便随着圣驾一道往骊山去。圣宗身着甲装,骑在汗血宝马上,三位皇子跟在圣宗身后,各自骑马,几人前后各有八名千牛卫护行,李承堂则为特例,被圣宗叫到跟前随行。 天子坐下之马,乃是李承堂从边疆带回来的,汗血宝马性子虽烈,但是正合圣上心意。 杨崇并非太平天子,如今这番太平景象,都是他治国有道的结果。 他打小被立为皇太孙,却是由当初的独孤后把持朝政,他实则为傀儡。直到十六岁亲政之后,才将一点点夺回实权,又遇各藩王叛变……待得解决掉藩王叛变之事,还没松几口气,朝臣又奏请立后。 当初的局势就已经很紧张,他不愿再为傀儡受人挟制,便立当时出身不高的周婕妤为后。因当时周婕妤已经诞下皇长子,而张妃跟宇文妃都未有所出,所以圣宗做这样的决定,倒是堵住朝臣之口。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温柔得体,贤惠大方的周皇后,竟然为人害了。 害她之人手段也是高明,借了周后亲生儿子的手,真是一箭双雕。 后来圣宗不得已将大皇子圈禁起来,但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皇位是不能给老二跟老三的,即便老二跟老三也是积极上进的好孩子。 李承堂虽被圣宗叫到跟前随行,却是一直守着规矩落后圣宗半个马身,他耳听四面眼观八方,时时刻刻警惕着,以防有乱臣在贼半途谋害圣上。 圣宗望了李承堂一眼,拍了拍坐下宝马道:“若我天、朝将士人人都能骑上这等好马,就不怕打不赢仗了。”他微微侧过身子,含笑望着李承堂道,“朕听说,你十一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就大获全胜,打得突厥人落荒而逃,可是真的?” 李承堂微微低垂脑袋,恭敬回道:“是圣上天威震慑,所以才能永保边疆太平。” 圣宗不由仰头哈哈大笑道:“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瞧着是太平,可也得居安思危。”他顿了顿,转身对身后三位皇子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朕的汗血宝马吗?这次狩猎,你们三个谁猎得多,朕便将爱马送给谁。” 三位皇子中,三皇子已经从李承堂那里得了一匹,于是主动将机会让了出来道:“父皇,有两位皇兄在,儿臣怕是要扯后腿了。儿臣此次随行,就陪着父皇狩猎,不敢跟两位兄长争功。” “曦儿谦虚了。”圣宗道,“朕知道你已经得有爱马,不过,朕要看看你们兄弟三人,到底谁骑射功夫好些。” 杨善道:“儿臣平庸,也不常伴随父皇左右,骑射功夫定当不如两位皇弟。不过,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不叫父皇失望。” 圣宗微笑点头,又将目光落向杨允,杨允低头道:“儿臣也是。” 待得到了骊山,天色将晚,可圣上却点了三位皇子道:“晚上还没有可吃的食物,你们三个跟着朕一起,猎些野味来。” 三位皇子恭敬立在一边,连连称是。 按照往常的惯例,圣上这个时候该是歇在别苑的,至于所谓的吃食,早有宫人准备好了。 众人得知圣上此时便要携三位皇子狩猎,不由都惶恐前来请安,连三位妃子都来了。 奈何圣宗心意已决,由不得旁人多说,众人劝说无效,方才作罢。 谢繁华才将整理好自己衣物,那边云瑛并五公主就跑了来,五公主已经换上一身便于骑射的劲装,黑发高高束起,一脸兴奋地道:“快点,你们两个都跟我去,我要让父皇看看你们的马上功夫。” 天就快要黑了,谢繁华却是不想去,不由转头看向云瑛。 云瑛劝道:“阿喜,明儿还得跟四公主和六公主比赛呢,咱们还是保留些精力,等着明儿再说吧。” 五公主不由有些泄气,歪身往一边坐下,看了谢繁华一眼,轻轻点头。 因为有些事情,谢繁华如今倒是想尽量远离五公主,既然她已经选择放下那个人,就不再管他是何身份了。而五公主却是那个人的妹妹,若是自己一再跟五公主走得近了,往后少不得要遇见那个人。 遇见了,难免要尴尬,她不想尴尬。 这般想着,谢繁华道:“殿下,我刚刚应了阿妍要过去陪着她说话的,怕是不能陪着公主殿下了。” 李妍也来了,这事情杨喜是知道的,不过她好奇的是,李妍眼睛都瞧不见,她跟着来做什么?她此番心思不在这里,倒也没有多想,点头道:“你便去吧,明儿再来找你。”又拉着云瑛道,“你说得也对,差点着了四姐的道,不过,不跟着父皇去也行,你得陪我骑马去。” 骑马只是练习练习,并不损耗精力…… 云瑛点了点头,又望向谢繁华道:“枣儿,你将你的汗血宝马借我骑吧?” 谢繁华众女眷虽然是坐马车前来的,但是来别苑就是狩猎的,所以也都有将自己平时骑惯的马匹带着。 听得云瑛这般说,五公主也露出渴望的眼神来,一个劲盯着谢繁华。 谢繁华倒是无所谓,很爽快地就应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待得云瑛跟五公主离开后,谢繁华则去了李妍的住处,随行的女眷们住得都不远,所以谢繁华从自己房间去李妍房间,也就几步路。 李妍双眼蒙着纱布,正坐在窗边发呆,听得脚步声,立即转头朝门口方向笑问:“三姐姐来了?” 李老太太近来正在给孙女研制治眼睛的药,一步都离不开,所以此次是跟孙女住一间屋子。 月婆婆已经去找了个陶罐,在院子里生了火煎药,李老太太则坐在房间里挑拣草药。闻得孙女唤姐姐的声音,她也转头朝门口望去,正见到谢繁华穿着一身大红褙子款款走来。 谢繁华先朝李老太太问安,然后走到李妍身边,握住她的手说:“这山上寒气重,晚间更是冷了,妹妹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她紧紧攥住李妍小手,用自己的小手给她取暖,还不停哈气。 李妍低头浅浅笑:“姐姐对阿妍真好,阿妍真想天天都跟你住在一起呢,要不姐姐今晚就跟阿妍睡吧?阿妍好多话想跟姐姐说呢。” 谢繁华不笨,自然能听懂小姑娘话中意思,不由瞪她一眼,但瞪完之后想着她也瞧不见,又有些同情她。她仔细瞧着眼前小女孩的模样,鹅蛋面容,尖尖下巴,樱桃小口,唇角边笑起来有浅浅梨涡...... “阿妍,咱们现在说说话吧。”谢繁华知道,李妍不是喜静,她只是缺乏安全感,不熟悉的人不敢深交。可她愿意跟自己说话,肯定是将自己当成亲人朋友的,不管她是因为什么,但架不住谢繁华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丫头。 李妍倒也不开玩笑了,坐正身子道:“姐姐,我给你说说在遥城的生活吧,那个时候,二哥总会带我去草原上骑马。二哥说草原很美,天很蓝,一眼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草绿,天上还有飞鹰......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想象得出来,我还作了画呢,改日拿来给姐姐瞧。” 谢繁华从没有去过大漠,倒是感兴趣得很:“阿妍,你在遥城一定有很多朋友吧?你听话乖巧,肯定很多人都喜欢跟你处。” 李妍脱口而出:“阿妮玛姐姐也常常领着我出去玩儿,不过,可惜她是突厥人,每次两国交战的时候,她都不会来。”她唇边含着笑意,单纯得很,“不过,我觉得阿妮玛姐姐倒是更喜欢哥哥,他们都会骑马,常常一起赛马狩猎,比亲兄弟还要好。” 谢繁华嘴角边笑容却有些僵住了,本能地瞅了李妍一眼,琢磨着问道:“阿妮玛是谁?她是敌国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妍单纯,而且她知道,哥哥自从八岁那年回京之后,心里便一直有个人,所以她从不觉得哥哥跟突厥公主之间有什么异常,总觉得他们就是好哥们,就像自己跟谢家姐姐是好姐妹一样。 所以,她才在谢繁华跟前毫无忌讳地提到了阿妮玛公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繁华很敏感地就抓住了重点,然后又听了李妍跟她说的以前发生的快乐事件,心不由沉到了谷底。 直到吃完晚饭,一个人裹着被子睡觉了,心里还是难受。 李承堂陪着圣上跟三位皇子猎了野味回来,自有人前来取走猎物烧烤,他则因为受了些伤,直接被人送回了屋。 倒不是大伤,只是在追逐猎物的时候,被黑瞎子给伤着了。 左手手腕处被黑熊给咬了,李老太太瞧着那伤口,不由蹙眉道:“别叫你妹妹给知道了,她胆子小,会被吓着。” 李承堂的心思倒没在这点伤口上,只转头左右望了望,没有见到那个人,他心里有些失落。他跟妹妹说好了,要妹妹将那丫头留在这里说话,这样的话,他一回来就能够见到她了,也不枉他这么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别看了,她来过,又走了。”李老太太怎会瞧不出自个儿孙子此番在找什么,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道,“你妹妹刚才跟那丫头提到了阿妮玛公主,那丫头眼瞧着就不高兴了,坐了没一会儿功夫,就走了。” “这个阿妍......”李承堂急得跺脚,“阿妍都说了些什么?” 李老太太给孙儿包扎完伤口,望了他一眼道:“倒是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你们几人常常一起出去狩猎的事情......” “前头的烤肉想来也好了,我去给您跟妹妹拿点来。”李承堂有心事,抬腿就往外走。 李老太太笑着道:“我跟阿妍都吃了些东西,想来那丫头气得没吃饭,你拿些给那丫头吃吧。” 见祖母故意拆穿自己,李承堂倒是有些不还意思起来,朝着自己祖母弯了弯腰,便大步出去了。 谢繁华闷头睡在被子里,一直想着刚刚李妍跟她说的事情,脑海中便自动勾画出一副塞外猎鹰图来。结果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实在难受得紧,就一直蹬腿踢被子。 屋里头没有点灯,李承堂避开了守在门外的侍女,直接进了屋子。 他摸索着大概方向,朝床边走去,歪坐在床边,手上举着烤兔腿。 谢繁华饿了一天了,鼻子灵得很,很快便寻着香味掀开了被子,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来。 虽然屋内很黑,但是她能感觉到周身有一种压迫的气息,也能隐约瞧出坐在自己身边的那抹暗色身影。她闻到了男子熟悉的澡豆味儿,自然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由小嘴一撇,将头往里边靠去。 李承堂凑了过去,刻意献好道:“有烤得香喷喷的兔腿,你要不要坐起来尝一尝?”一边说一边将兔腿送了过去,故意放到她鼻尖处,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他有些害怕了,不由伸出手去想要摸佳人的脸,手却被谢繁华恼怒了打了。 他闷哼一声,却是不肯将受伤的手收回了,而是强行将耍脾气的小丫头搂抱进自己怀里来,紧紧抱住她。 谢繁华不知道他手受了伤,被强行禁锢在怀里,难免不生气,便伸出粉拳来使劲捶打他。 倒也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使劲挣扎。 李承堂任由她打,待她打得累了,或者说是打得无趣了,他才开口道:“打完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繁华将头撇向一边去,赌气道:“谁要吃你的东西,你出去......” 他疼惜地摸了摸她娇嫩的脸蛋,稍稍用劲在她面颊上捏了捏,半含笑道:“你知道生气,说明你是在乎我的,我很开心。不过,枣儿你误会了,我跟阿妮玛公主只是朋友,她知道我从八岁起心里便藏了一个女孩,又怎么还会瞧得上我?小醋坛子,往后不许你再一个人生闷气。” 谢繁华却不依,哼道:“反正阿妍什么都跟我说了,她说你们经常一起带着阿妍去草原逐鹰狩猎,快活得很。你平常鲜少会笑的,可是阿妍说你每次跟那什么公主一起出去赛马的时候,都会笑,你一定是喜欢她的。肯定因为她是敌国公主你们没有可能结为夫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倒是说得漂亮,我才不信你的话!” 女人要是较起真来,哪怕长十张嘴也说不过她,不过,对于这样的小脾气,李承堂却甘之如饴。 他抱着她亲了亲,倒也不解释,只是唇角含笑道:“既然枣儿不信我,那我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待狩猎结束,我便奏请圣上让我继续去戍守边疆吧。” “你敢!”谢繁华却是真急了,捡起他的手就咬下去,李承堂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谢繁华也感觉到了异样,赶紧问他:“你怎么了?你受伤了?让我瞧瞧。” 他的伤口自己看过,实在有些吓人,他怕会吓到她,只哄着道:“小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乖乖吃肉,不然呆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那你去把等点了。”谢繁华推了他一把。 李承堂见小丫头终于不生气了,听得吩咐,赶紧照做,结果点了灯,她眼睛就一直盯着自己伤口瞧,然后眼圈儿红了。 “让我瞧瞧。”看着他手上包扎着的白布都染了血出来,谢繁华心疼,跪坐在床上,将手伸向他。 李承堂将烤兔腿放在一边桌案上,腆着笑脸走到床边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来好一番亲亲抱抱。这次谢繁华顾及他身上有伤口,倒是没有反抗,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他受伤的手上。 亲够了,李承堂便将佳人抱到自己腿上来坐着,让她面对着自己坐,手搂着她纤细腰肢,贪婪地望着她道:“真想快些娶你回家,将你放在身边,才能放心。不然你一个生气不愿意嫁给我了,岂不是叫我抓狂?” 谢繁华不答他的话,只捡起他的手问:“怎么弄的?还疼吗?” “不疼。”李承堂抱着她,额头顶着她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这些都是小伤,大伤在这里。”他宽厚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某处摸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个地方鼓鼓胀胀的,硬得很,谢繁华刚碰了一下,就本能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那个耍流氓的人就是不肯松开,还一个劲拉着她手往那上面碰。谢繁华急得都快哭了,拼命扭着身子骂:“流氓!臭流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欺我!!” 她上辈子嫁过人,可是前世的丈夫从来没有碰过她,所以对于男女欢好这样的事情,她本能还是非常排斥的。她羞愧,想逃避,偏偏力气太小了,根本逃脱不了,只能拼命扭着身子,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不知道,她越是动来动去,某人的反应就越大,直到那东西顶着她小腹搁得她肉都疼了,她才老老实实坐着不敢再动。 见小丫头终于不闹了,李承堂才沉沉松一口气,只是眸中燃烧着的小火苗还没有熄灭,他目光锁在她红得似要滴出血一般的娇俏小脸上,无力地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声音都有些嘶哑:“你是在杀我……用你最锋利的武器要了我的命。” 见他恶人先告状,谢繁华气得不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脸板着,大口大口喘气! 李承堂却是笑了,伸手捏了捏她圆圆小脸道:“你我尚未成亲,我怎敢那么做?我只是想……”若是像以前那样一点没有尝过这种事情甜头就罢了,可如今小丫头亲过抱过,不免更馋了些,天知道他每天想小丫头换了多少条里裤……他抬眸望她一眼,近乎哀求道,“帮帮我吧?好枣儿,小乖乖……”他顺势将头埋向她颈窝。 “不行不行不行!”她害怕,想推他快点走,可又不敢大喊,只能呜呜咽咽小声啜泣。 “婚前只这一次。”他亲吻她的耳垂,大手撩起她耳鬓发丝,尝试着找她敏感处,“枣儿,我受伤了,浑身没有力气,你若不帮我,明天伴驾怕是会走神。你瞧,今天就是因为太想你,所以伤了手。” 谢繁华知道伴君如伴虎,也知道这些日子他为了来瞧自己,已经几夜没睡了,看着他满脸疲惫的样子,她心有些软了下来,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似是在犹豫。 见她心软犹豫了,李承堂赶紧又哄了几句,方才小心翼翼捡起她的手轻轻送进自己里裤里。他手握着那柔软小手,用那如丝绸般嫩滑的手替自己缓解着...... 若说谢繁华刚刚还是将哭未哭,现在则已经是吓得泪如雨下,却是不敢乱动,只能含泪任他为所欲为。 直到第二日一早云瑛来找她,她还感觉那双手不像是自己的,坐起身子来左右瞧了瞧,仿若在梦中。 她只记得昨晚他半哄半逼自己做了很多羞涩的事情,最后他则紧紧抱着自己,然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在发什么呆?”云瑛歪坐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双颊红扑扑的少女,一脸羡慕地道,“枣儿,怎么觉得你比昨天又美了些,你晚上都做了什么?” 云瑛的意思是,这丫头肯定躲着她偷偷用了什么好的胭脂,谢繁华心虚,还以为云瑛发现了什么,差点没吓哭! 她水汽蒙蒙的眼睛盯着云瑛瞧,眼眶中泪水欲落不落,楚楚可怜。 云瑛心都颤了一下,伸手就点她额头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自惭形秽的!你懒不懒啊?还不快点起床,可别叫旁人等我们。失了礼数,会叫有心人钻空子的!” 谢繁华勉强挤出笑来道:“你们昨儿马儿练得好吗?”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动手穿衣,头发梳顺溜之后,只简单用红绳扎了马尾,然后又在发顶盘成一个髻。 “不愧是汗血宝马,虽然性子烈了些,可五公主驯服得了。”想着昨儿五公主爱不释手的样子,她不由叹息一声,由衷感叹道,“五公主不知道明示暗示过李世子多少回了,可李世子就是装作听不懂,就是不肯送五公主汗血宝马。还是你有福气,轻而易举就得了一匹。” 谢繁华脸如火烧一般,眼珠子转了转,心虚道:“那是因为,因为我不讲理,我死皮赖脸要的!”说完她便低了头,用手绞着自己衣角。 云瑛哼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似笑非笑道:“少装蒜!李世子对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人家托永平郡王妃去你府上说媒,你毫不留情就给拒了,人家又拜托自己妹妹办赏菊宴,为的是谁?”云瑛一脸严肃地望着谢繁华道,“枣儿,我不知道你为何瞧不中李承堂那小子,可我作为旁观者,瞧得真切,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你......你别太孤傲了,到头来可毁了自己。还是说,你真愿意当大皇子侧妃?” 谢繁华吓了一跳,将头直摇:“怎么可能!”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周哥哥,周哥哥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她既然心里已经做了选择,不管前方是何模样,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以前觉得他霸道又不讲理,还总爱欺负自己,她真是讨厌死他了。可是渐渐的,她觉得其实他也挺好的,至少他愿意为自己做很多事情。这样一想,谢繁华嘴角弯出一丝笑意来,有些羞涩地低了头。 云瑛好奇地打量着她,可也没说什么,只催促她动作麻利些。 这一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适合逐鹿猎鹰。 圣宗身穿骑马劲装,身后跟着三位皇子,以及三位公主。李承堂作为天子亲卫,此次最为主要的目的则是保护圣上跟几位皇子公主的安全。不过,每次皇家狩猎,夺得魁首之人,圣上都会有重赏,千牛卫也位列其中。 五公主身边除了有云瑛跟谢繁华外,还有其她几位世家千金,皆是身着骑马装。四公主与六公主也不例外,个个手持弯弓,马儿两侧兽皮囊里装着箭,个个飒爽逼人,气势竟不输于男儿。 圣宗皇帝转头瞧了瞧,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的时候,微微停滞一下,复又望向别处去。 李承堂心里却是捏了把汗,这丫头平日里已经是绝色尤物了,没想到今日穿着骑马装,更是美艳逼人。他以前也见过她穿骑马装,可那个时候小丫头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怎么瞧都像是一颗干瘪的小豆苗,可如今不一样了,小丫头已经及笄,已经长大了,身子某些部位也日渐圆润起来,穿着紧身的骑马装,将她玲珑身姿都完全暴露了出来,真真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好在圣宗皇帝不是昏君,断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否则的话......李承堂想到刚刚皇帝目光有在这丫头身上逗留片刻,不由紧张起来。 天下没有哪个男人是不爱美人儿的,尤其是善良聪慧,又乖巧懂事的美人儿。若是圣上真想打什么主意的话,法子也多得很,他目前唯一能够尽快将小丫头娶回家的方法便是拔得头筹,让圣上亲口赐婚。 打定主意后,李承堂攥住缰绳的手才将松了些,目光又往谢繁华身上扫去,却跟谢繁华目光撞上。 谢繁华小脸是均匀的白里透着淡粉,脸上脂粉未敷,却艳若桃李。小姑娘原本就水灵,再加上昨晚上算是初次尝试着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此番脸上更是一片水色,看得李承堂恨不得将她藏起来。 谢繁华不敢看李承堂眼睛,兴致也有些蔫蔫的,水眸微敛,柔嫩的唇瓣微微翘着,最是无情,却是多情。 圣宗皇帝转头对身后的六位皇子公主道:“若是今日拔得头筹的人是你们其中一个,朕不但应你们一个请求,还会将坐下千里马赏赐给你们。” 五公主眼睛放光:“父皇说的可是真的?” 圣宗皇帝看着五公主,微微含笑道:“父皇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只看阿喜有无这个本事。” 五公主将手中马鞭高高举起来,脸上有着明艳笑意:“父皇,你便等着瞧阿喜本事吧......驾!”说着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六公主急道:“父皇,五姐耍赖!”哼了两声见圣宗皇帝没有说话,也甩着鞭子追着五公主而去。 五公主与六公主素来不对盘,跟在身后的几位世家千金见状,赶紧都打马追着过去。谢繁华见云瑛也走了,赶紧也跟着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 谢繁华骑射功夫不错,虽然久未练习,但是也能猎些小的物件。 云瑛知道谢繁华是第一次,所以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收获不错,便笑道:“咱们去那边瞧瞧去,五公主在那边。” 谢繁华将猎到的兔子捡起扔进自己的兽皮囊里,打马跟上云瑛,可不知怎么的,途中突然出现数只马匹横冲直撞,直将谢繁华逼得紧紧勒住马缰,往路边靠去。 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谢繁华一番耽搁,云瑛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她再转头左右瞧了瞧,发现四周空旷一片,已经没了人。 她本能觉得有些不妙,赶紧打马往云瑛离开的放心追去,可一路行去,愣是没见着一个人影。 四周空旷,却隐约能够听见猛兽的嘶叫声,谢繁华吓得甩鞭子使劲挥打马儿屁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处已经算是森林深处,野兽嘶叫声也越来越清晰,抬眼望去,四周见不到一点人烟气息,谢繁华吓得手脚发软,甩着鞭子的手更是用了几分力。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害怕过,四周除了野兽的嘶吼,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么恐怖的环境下呆过,以前出门狩猎,不是有哥哥陪着,就是有舅舅陪着,所以,她从来不觉得害怕。 可是现在,她完全没了方向感,完全是漫无目的...... 马儿疾驰,颠得她头发都乱了,发丝胡乱垂落在两侧。 她就这样一直往前走,直到太阳落山,她也没有寻到出路。 而在另外一头,皇家狩猎第一天已经结束了,六位皇子公主旗鼓相当,却是谁也没有胜出。此次夺得魁首者,乃是唐国公世子李承堂。 圣宗皇帝让人点了数目,不由笑望着站在底下的唐公世子道:“不愧为边关狼将,既能护朕万分周全,又能拔得头筹,把朕的三个儿子都给比了下去。”圣宗皇帝坐在上位,面上微微含着笑意,目光漆黑深邃,眼神却是叫人看不懂。 三位帝妃按着位份尊卑坐在圣宗两侧,听了圣宗皇帝的话,贵、淑二妃面上皆有些尴尬,只有吴贤妃笑容得体干净,她侧头望了望圣宗皇帝,温柔出声道:“陛下,既然是李世子夺得魁首,何不许他一个愿望?” 吴贤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岁尚小,而她又出身卑微,身后更是没有靠山。她心里也明白,这皇位再怎么轮,也是轮不到她的皇儿的。 她不贪心,也不稀得这些,只希望自己皇儿能够当一辈子富贵王爷。 所以,对于此次皇家狩猎,到底谁拔得头筹,并不在乎。虽然心里隐约知道圣上对三位皇子比较失望,但她还是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替这李世子说一句话。 她的皇儿无依无靠,而这李世子又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论如何,结个朋友总比结个冤家要好。 圣宗皇帝望了吴贤妃一眼,这才平静开口道:“朕金口玉言,既然是李世子赢了,必然是要许一个心愿的。”他伸手拍了拍龙椅上的扶手,面上笑容多了一些,“你说,你要朕应你什么?” 李承堂撩起袍子,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微臣恳请陛下赐婚,请陛下将靖边侯次女赐给微臣为妻。” “就是这个?”圣宗英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倒是惊讶得很。 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搁在旁人,怎么也是会请求加官进爵的,毕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李世子欲娶谢家姑娘的事情,他跟太后原本就是赞同的,就算他此次不说,待得狩猎回去,太后也是会赐婚。 而坐在一边的大皇子杨善,闻言也是紧紧攥住交椅扶手,表情有些难看。 虽然父皇跟他说,千万不要与李家人为敌,可是如今他亲耳听见李承堂求圣上赐婚,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 若是她从来没有属意过自己,他心里倒还好受些,可是她明明...... 杨善微微阖上双目,眉心蹙了起来,她跟自己明明两情相悦,何故会变成如今这样? 若自己不是当朝皇子,若自己母后并非他人谋杀,他也许就可以娶她为妻了。 这都是谁的错? 他双手紧紧攥住交椅扶手,手背青筋暴露,极力忍住,才强压住心内那口怨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已经恢复了那片清明,唇角含着一丝不甘、嘲讽的笑意。 李承堂低头回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生若是能娶得谢三姑娘为妻,微臣死而无憾。” “爱卿请起。”圣宗皇帝朝李承堂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又望向静立在一边的唐国公李思汝跟靖边侯谢潮荣,微微含笑,“你们两人原本就是姨表兄弟,如今可愿意亲上加亲?” 结亲原本是结两姓之好,若是一意孤行违拗两家意思强行赐婚,也是没有好处的。李世子想求娶谢家女为妻,李谢两家长辈又都在,自然是要询问两家长辈意见的。 谢潮荣倒是没有说话,李思汝眉眼微敛,正眼都没有看次子一眼,只回圣宗皇帝话道:“臣听圣上安排。” 圣宗又问谢潮荣:“爱卿的意思?” 谢潮荣出列抱拳回道:“臣谨遵圣上旨意,不敢违背圣上意思。” 如此一来,圣宗皇帝便心下有数,唐国公跟靖边侯虽然没有应承,但是至少是不反对的。 圣宗皇帝四下寻了寻,不由侧头问道:“阿喜呢?” 宇文淑妃也四下望了望,没有瞧见五公主,赶紧给身边侍候的婢女使个眼色,又回圣宗的话道:“陛下放心,许是五公主贪玩,臣妾已经命人去寻了。臣妾刚刚去外面迎接陛下的时候,有瞧见五公主,肯定是回来了。” 她话才说完,那婢女便匆匆跑了进来,附在淑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淑妃当即变了脸色。 她起身跪了下来道:“陛下,五公主......五公主还未回来。” 杨善立即站起身子来,朝圣宗抱拳道:“父皇,儿臣领兵去寻五妹。” 李承堂鹰眸四下扫视一圈,没见到那个身影,不由也跪了下来道:“陛下,臣愿领千牛卫护大皇子前去。” 张贵妃望了眼四公主,问道:“刚刚还瞧见你五妹在的,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了?你五妹可有跟你说什么?” 四公主也奇怪得很,摇头道:“没有,我一直都没有跟五妹一处,倒是可以问问六妹。”她将目光落在六公主身上。 宇文淑妃手心里全是汗,皇帝没有让她起身,她一直跪在地上,只抬头看着六公主,表情严肃:“可瞧见你五姐了?” 六公主年岁还小,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了,张嘴就哇哇哭了起来。 “不关我的事,我没有瞧见她。”她见自己父皇也沉着脸望自己,不由跪了下来,膝行至圣宗跟前,继续哭道,“父皇,真的不关儿臣的事,父皇一定要信儿臣。” 张贵妃道:“陛下,五公主跟六公主年岁尚小,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目前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着人去寻老五,瞧着天就要黑了,外面到底不安全。” 毕竟当时是自己的香儿气冲冲追着老五去的,如今所有人都回来了,老五却没有回来,这找得到还好,要是找不到,自己的香儿可怎么办? 淑妃心里担心,不免也落了泪。 三皇子起身道:“父皇,瞧着天就要黑了,儿臣跟大哥一起去寻五妹。” 圣宗刚准备开口,外面有护卫跑进来回话道:“陛下,五公主回来了。”众人听后皆是松了口气。 淑妃哭道:“陛下,臣妾就说跟香儿无关的......” 圣宗看了跪在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淑妃一眼,将手伸向她道:“地上凉,爱妃快些起来。” 淑妃抽出帕子擦了擦脸,借着皇帝手的力道,软软起了身子。 许是跪得久的缘故,没有站稳,直直朝圣宗帝怀里扑了过去。圣宗稳稳将淑妃抱住,扶她往旁边坐下,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慰。 张贵妃瞥了宇文淑妃一眼,端端坐着,没有言语。 五公主一身紫色劲装,风风火火大步走了进来,又朝圣宗跪下道:“父皇,儿臣方才回来,没有瞧见谢家三姑娘,所以未得父皇允许,私自去寻谢三姑娘了。” 李承堂双拳紧攥,赶紧朝圣宗道:“陛下......” 那边谢潮荣父子已是跪了下来,父子二人皆抱拳叩首,谢潮荣颤着声道:“陛下,臣要去找自己女儿。” 云瑛却是哭了出来,跪在谢潮荣跟前:“找不到了,我早早便跟枣儿走散了,原以为她是寻得了其她同伴,可后来回来没有瞧见她,才跟五公主说了这事。也问了旁人,都说从来没有瞧见枣儿......这可怎么办?” 李承堂跟谢潮荣父子已是听不进去了,三人朝着皇帝磕了头,直接起身离去。 杨善也本能想跟着去,圣宗却及时叫住他道:“善儿,你妹妹受了惊吓,你作为兄长,好好安抚安抚她。”杨善止住步子,微微垂眸,只轻步走到五公主跟前,伸手将五公主扶起来。 若是谢繁华真遭遇不测,强行在皇帝跟前举荐的五公主,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可五公主此时倒是不担心自己,她只觉得对不住哥哥,满眼愧疚。 杨善清润的目光里有着如星子般亮亮的东西,薄唇微微抿着,瞧着妹妹,为了安抚她,硬是挤出一丝笑意。 外面天已经黑了,李承堂跨上宝马,便疾驰而去。 后面谢潮荣父子与之比起来,显然是慢了一拍,但其速度也是惊人。 圣宗只留了一半千牛卫在身边,命其他人都跟着去找谢家姑娘下落。 云琦坐在窗边,临窗作画,外面有人敲门,她画笔一顿,随即唤人进来。 进来的人是张绾绾,她一身骑马劲装,秀眉轻蹙,大步走到云琦跟前问道:“你在她马上做了什么手脚?不是说只是小小惩戒一番,不闹事的吗?” 云琦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继续作画道:“他们谢家害我失了名声,我不好过,凭什么陈氏要快活?”想着白日见到谢家三表哥那英姿勃发的样子,她嫉妒之心便油然而生,手下力道也重了些,“左右如今我的名声是没有了,将死之人,什么都不怕,可我岂能便宜了旁人?”她转头看着张绾绾,轻笑着说,“你兄长为着谢家三姑娘,便是娶了如花似玉的林翘,也不安分。这又是谁的错?若是当初谢家愿意将谢三姑娘嫁去你们张家,你哥哥也不至于成如今这般,想来,这都是她的错。” 张绾绾想起自己兄长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又想着谢家那副自命清高样,定然是瞧不起哥哥的,便心里来气。 只是,若是事情败露了,她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望了云琦一眼,张绾绾道:“她还回得来吗?” 张绾绾攥住笔管的手无端紧了几分,咬牙切齿道:“最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最好陈氏也随了去,这样,我倒是还能有几分机会。” 窗外如墨泼的暗黑夜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无端衬得云琦清秀的脸有几分可憎,张绾绾心下细细思忖一番,告辞离去。她决定跟云琦保持距离,那么,就算日后有人查出今日之事实为人为,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李承堂寻到谢繁华下落的时候,谢繁华正蹲在悬崖口边,大雨早已淋湿了她的衣裳,她紧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枣儿......”李承堂翻身跳下马,大步冲过去,一把将佳人抱在怀里。 紧紧的......仿佛一松手,人就会没了一样。 谢繁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又隐隐听见有人唤自己,不由缓缓转过脸来,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紧紧拥住她的人。 雨水冲刷着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她苍白的小脸上挂满水珠,那水珠顺着她脸颊一直往下滴落,滑进她的衣裳里。 “承......承堂哥哥?”她颤着声音,有些不信地尝试唤了一声,她等得都绝望了,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的。 可是没有,她的承堂哥哥来找她了...... 这个称呼,是小的时候她追在他屁股后面唤的称呼,两世的记忆仿佛合在一起,她记起来很多小时候甜蜜幸福的事情。 自然,对他也更亲近了些。 李承堂早就脱下了自己大氅,紧紧裹住她娇小虚弱的身子,又不停搓着她的小手,声音既冷又有些哽咽。 “是我过于心急,疏忽了,枣儿,你千万不能有事。”他借着一道道闪电看清了她脸上的苍白,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唇贴在她耳畔道,“今日这事,定然不是巧合,枣儿放心,不论是谁想害你,我都会取了其性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小小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紧紧攀附在他身上,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怎么都不肯松手,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些什么,使劲摇晃着脑袋。大雨倾盆而下,早将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淋湿了。 他怕她冻着,想抱着她上马带她回家,可她却以为他要离开她,小手紧紧攥住他胸口的衣服,头直摇,呢喃道:“不要......承堂哥哥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枣儿不管......”她苍白的小脸上一片水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那水汪汪的一片顺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一路往下流,落在他厚实的手掌上,他愣愣抬眸望着她,轻轻弯下腰去,将耳朵附在她唇边,只听她道,“承堂哥哥快回来......你不会死的......承堂哥哥答应枣儿会回来娶枣儿的......不会死的......” “枣儿乖......”他虽然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这些胡话,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模糊的画面似乎触手可及,可待他想要伸手抓住的时候,却又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他心莫名痛了起来,手臂更用了些力气,将怀中佳人拥得更紧了些,眼中也有热热的东西流下,“不会离开你,咱们回家成亲,往后我走到哪儿都将你带在身边。” “你骗我......”她虽然双目紧闭,可似乎能听到他的话般,有些不满地小声辩驳,“你不会回来了,你骗枣儿......”他大氅紧紧包裹住了她,她早已经淋不到雨,可脸上还是湿了一片,卷翘纤长的睫毛如被打湿的蝴蝶双翼一般,她小嘴瞥着继续嘟囔道,“承堂哥哥,他们逼我嫁去夏家,枣儿等不到你回家了......等不到你了......” “没人敢将你从我身边抢走,只要枣儿应了我、愿意嫁我为妻,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小心翼翼亲吻着她冰凉的面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脸颊上,哽咽承诺道,“到哪儿都带着你,寸步不离......” “那我们拉钩,只要拉钩了,承堂哥哥就不会离开枣儿了。”她唇角有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面容安详姣好,“此去边疆路途凶险,他们都嫉妒你,承堂哥哥要万事小心,枣儿等你回家......” 话才说完,她翘起小手指的手无力垂下,轻轻拍打在他身上。 他右手半抬在空中,他的小手指还没有碰到她的,就眼睁睁看着她的手那样无力地垂了下去。 “枣儿......”他恐慌至极,轻轻唤她一声,却是良久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枣儿......枣儿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向处,如山一般的身躯轻轻耸动,却是连想要抱起她的力气都没有。 不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很快,那马儿便驶到了两人跟前,因为有人举着灯笼,所以四周瞬间亮了许多。 谢潮荣跳下马来,想看看女儿的情况,却被李承堂一把打开了手。 “谁都不许碰她......”他是一头隐忍已久的狼,原本漆黑的眸光瞬间猩红,那双眼睛里有火在燃烧,看着谢潮荣,仿佛也像是在看仇人,他抱着她,缓缓起身,语气淡淡,却是刻进骨子里的冷,“这件事情谁也不许动手,我会查清楚,不管谁害的她,都要十倍奉还。” 说完便用黑色大氅将她裹得更紧了些,像是抱着一个刚出身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呵护。 他带着她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李老太太见着自己孙儿中将人带回来了,不由松了口气。 李妍也站在一边,她听得动静,轻轻扯了扯李老太太袖子道:“哥哥跟谢姐姐回来了吗?” “你哥哥已经将人找回来了。”李老太太伸手拍了拍自己孙女,这才转眼望向孙儿,却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了,“怎么了?” 李承堂双膝弯曲,跪在地上:“祖母,求您一定要救救枣儿。”他那么骄傲,也只有在自己祖父祖母跟前才会表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把她抱进屋去。”李老太太看着孙儿怀中那张苍白的小脸,赶紧吩咐起来,“下了一夜雨,这丫头肯定冻着了,去将屋子弄暖和一些。” 而另外一边,圣宗皇帝也是一夜未眠,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睡了会儿,可只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三位帝妃担心皇帝,一直候在跟前,见皇帝睡醒了,都凑了过来。 早已经有人将谢繁华已经回来的消息告知了三位帝妃,所以,一见皇帝睡醒了,三位妃子都露出了笑容。 圣宗看着三人表情,便知道了,倒也没有多问,只道:“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吧,贤妃留下。” 张贵妃跟宇文淑妃面上表情皆是一僵,但到底还是听话出去了,吴贤妃面上笑容一直未变,直到贵、淑两位帝妃离开之后,她才朝圣宗跟前靠了靠,轻言软语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勿要多想。” 圣宗皇帝坐在床榻上,英俊的脸上有着刻骨的痛意,深邃的眼睛里盛着的是满满的自责。 一年两次,每次来这里狩猎,他都觉得仿若回到过去一般。 在他弱冠之年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打小在边疆长大,粉雕玉琢的如年画娃娃,心性也单纯得很。他打小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难得能见着那样心性单纯的女孩,所以一心想要立她为后。 可她有她期盼的生活,她也有她的情郎哥哥,他为了能够将她留在身边,便派他的情郎哥哥只身去边疆御敌,原想着,只要自己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她的心迟早会被自己捂热的。 可却不料,天、朝军中出了奸细,那位少年将军惨遭围困,她得知后,竟然偷偷骑马独自前往边疆。待他得知消息亲自赶去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她的尸体......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他总能见到她干净纯澈的笑容,永远那么单纯美好。如果当初不是他寻了心思要将她留在身边,或许她就不会死,如今嫁人生子,生活必定美满幸福。 而他......能见着她幸福,也会幸福的。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错了就是错了,回不了头。 他为自己的贪心也付出了代价,不但失去了心仪的姑娘,还失去了温柔贤惠的周后。 虽然他坐稳了江山,可是他能够预见的未来,必然会有一番血战。 他属意老大当皇帝,倒不是因为老二老三没有才能,而是他忌惮老二老三身后的势力,若是他们两人登基为帝,朝政大权必然要落到权臣手中。他当过傀儡皇帝,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也万万不会愿意将大好河山拱手送给旁人。 有时候也常常会想,若是当初他能娶得三宝为后,那么李家便是后戚,李家祖训便是为臣者忠,又有老国公李夙尧在,他断然不会担心外戚干政。只是三宝......他微微垂下脑袋,有些无力。 不免又想起那谢家三丫头来,以往倒是没有往细了瞧,昨日见她一身红色骑马装,英姿飒爽的模样,又是国色天香的容貌,隐约间,似乎能瞧出当年李三小姐的影子来。 圣宗帝轻叹一声,转头问吴贤妃道:“谢三姑娘怎么样?” 吴贤妃轻轻摇头:“淋了一夜雨,臣妾听说靖边侯赶去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冻傻了,可怜兮兮地一个人蹲在悬崖口边......”她抽出帕子来,悄悄抹着眼泪道,“可怜见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圣宗黑眸闪着亮光,望了吴贤妃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半刻,方道:“你去看看那丫头......” 吴贤妃起身应道:“是,臣妾这就去。”然后命候在外面的宫婢进来,替皇帝梳洗更衣。 谢繁华淋了雨,回来之后整个身子都发烫,李老太太给她施了针后,方替她盖好被子。可是她却烧得有些糊涂了,嘴里一直在说胡话,小手还紧紧攥着李承堂的袖子,就是不松开。 旁边静静站着的谢潮荣见了,眉毛轻蹙,却也没说什么。 如今女儿能捡回一条命,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还守着那些规矩做什么? 李老太太靠得谢繁华最近,她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是听觉还是不错的,并非老眼昏花之人。 听得小姑娘嘴里的碎碎念,不由望向自己孙儿,问道:“她说什么,你可听得懂?” 李承堂见小丫头总算保住了性命,脸上煞气减了些,可是英气的眉宇依旧深深蹙起,他原本目光一直注视在小丫头脸上,闻得祖母的话,不由抬了抬眉,轻轻摇头:“不知道。”他的声音有透着疲惫的沙哑。 李老太太叹息一声,抬头对谢潮荣父子道:“这两孩子都是可怜的,咱们也别用什么规矩约束着了,陛下金口已开,旁人不敢闲叨什么。”她望了望谢繁华一直紧紧攥住自己孙儿衣袖的小手,叹息道,“咱们都出去吧。” 谢潮荣也想守着女儿,正犹豫不决,外头吴贤妃走了进来。 众人都静静候在一边,吴贤妃笑得和蔼,关切道:“这丫头身子可有大碍?”她径直走到床边去,坐在床沿上,瞧着那张因为发热而泛红的小脸,心疼道,“不久前还好好的一个女娃,怎生就变成了这样......”抽出帕子擦了擦泪水,抬眸问道,“这好端端的,这丫头怎会一个人去那里。” 李承堂面容瞧着平静,心内实则已经翻江倒海...... 吴贤妃蹙眉,悬崖口,是在山的另一边,这丫头怎么会去那儿?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问李老太太可有什么需求,若是有,定要说出来,然后便走了。 待得众人都走后,李承堂则静静守候在谢繁华身边,那温暖厚实的大手,一直攥着那软若无骨的小手,紧紧不愿松开。 直到晌午之后,谢繁华才幽幽醒来,她刚睁开眼,就看见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英俊面孔,那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面孔...... 不知怎么的,她伸手便环住他脖子,带着哭腔撒娇道:“承堂哥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承堂身子本能一僵,随即冷硬的眉锋柔和起来,面上泛着温和的笑意,伸开臂膀回抱住小姑娘。 小姑娘身子香香软软的,只穿着桃红色的中衣,他似乎能感受得到她身上的温度。一手揽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一手环住她瘦弱的肩膀,嘴巴蹭在她脖颈处,磨着那里细嫩的皮肉。 谢繁华感受到了异样,小脸刷一下更红了,扭扭捏捏地松开自己环住他脖颈的手。见他抱得自己更紧了,似乎不愿松手,她则双手抵在胸前,推着他,圆圆的脑袋却歪向别处,不愿叫他靠得自己那般近。 “怎么了?”李承堂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抵触,有些不甘心地抽回手,凑到她跟前望着他,眉眼间皆是宠溺的笑意,“刚刚主动抱我的是你,怎么此番瞧着,好似又是我的错了?” 她俏脸煞红,浑身都还没有什么力气,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别处去,只想着方才做到的梦。 梦中她还是那张麻子脸,自卑又刁钻,可是承堂哥哥却喜欢她,愿意娶她为妻...... 想到这里,谢繁华就有些呆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可偏偏又不像是梦,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像是她曾经忘记如今又慢慢回忆起来的过去......前世今生开始有些重合起来,她隐约想起些什么来,突然脑袋瓜子就有些疼。 总觉得哪里的记忆是空白的,如今好不易抓住一个角,可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剪影,越是往深了去想,她越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怎么了?”见她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他紧紧攥住她的小手,伸手轻轻一揽,便将佳人揽进怀里来,下巴抵在她头尖处,他健硕的臂膀整个将她框住,“祖母说你身子虚,需要好好静养,来,躺下继续睡一觉吧,我就守着你不走。” 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吻一下,然后扶着她娇柔的身躯,让她重新躺回去。 谢繁华淋了雨,又梦到好些糊涂的事情,身子酸软得很。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她还有些害怕,小手一直紧紧攥住他一根手指头,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可怜兮兮。 小姑娘渴望的目光让他心中一痛,侧头想了想,有些讨好地道:“枣儿,我也一夜没睡了,你可不可以心疼心疼我,让我也歪着身子在这里躺一会儿?”怕她误会自己是登徒浪子,立即加了句道,“我和衣躺着就行,你裹着被子,只让我挨你近点就行。” 谢繁华噘着嘴,垂着眸子,薄薄的眼皮下,只见眼珠子滚来滚去,似是在权衡着什么。偏偏李承堂此番规矩得很,她不答应,他就等着,不会为难也不会再去强迫。 圣上都已经答应赐婚了,她迟早是他的人,不必急于这一时。 倒是要事事顺着她,将她哄好了才行。 “那你听着些,若是外头有人来了,你赶紧离我远一些。”谢繁华心里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也就将他看做是自己未来夫婿,她不抵触他,不过,有些礼数还是得守着的。 “嗯,都听枣儿的。”他应了一声,声音沉沉的,随即倒了下去,连着被子将佳人紧紧抱住。 谢繁华是累极了,这样被抱住,也极为有安全感,阖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正是好眠,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还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窗户大开着,她可以透过窗户,看到窗外静静开在墙角的菊花。山间的空气很好,雨过天晴,天空瓦蓝瓦蓝一大片,东方染着红霞,她心情好了些,似乎身子也好了不少。 “谢姐姐,哥哥亲手给你熬了粥。”李妍扶着自己哥哥手臂,面容含笑走了进来,她凭着感觉,眼睛直直望向谢繁华方向。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谢繁华挣扎着坐了起来,见某人一脸坏笑盯着自己瞧,谢繁华趁机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就讨要吃的。 “是哥哥告诉我的。”李妍轻轻坐在一边,娇嫩的小脸上含着明媚笑意,“姐姐不晓得,哥哥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哥哥这般呢......姐姐,别看我眼睛瞧不见,可我什么都清楚。” 谢繁华不由抬眸望了李承堂一眼,心里有些好奇,不由问道:“怎么只一直你们陪着我,我爹爹跟哥哥呢?” 李妍抢着道:“哥哥赢了,当着许多人的面求圣上赐婚,圣上同意了。”她凭着感觉抓住了谢繁华的手,笑着道,“总之,你迟早是我嫂子,迟早是我哥哥媳妇。哥哥实在是怕了,所以在姐姐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不敢轻易让任何人见你,便是我,还是求了哥哥好久才见得着姐姐的呢。” “阿妍,祖母该要给你换药了,你还不回自己房间去?”李承堂拍了拍妹妹脑袋,唇角含着宠溺的笑意。 “哼,我就知道。”李妍嘟嘴,但还是站起身子。 “你知道什么?”李承堂坐在床边,舀着白粥喂了谢繁华一口,回头看妹妹,“哥哥跟你谢姐姐都关心你,你去找祖母吧。” “知道了。”李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又冲谢繁华扮了个鬼脸,才说道,“姐姐,我呆会儿再来瞧你。” 谢繁华望着李妍离去的背影,问李承堂道:“阿妍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李承堂脸色忽然变了变,手上的动作也停住,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然后眼底是刻骨的自责。 “阿妍八岁那年,跟我一道出城骑马,途中被突厥兵包围,她先是见我割人喉咙吓着了,后又从马上摔了下来,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他默默垂下脑袋,对于妹妹,他始终觉得愧疚。 可偏偏妹妹不怪他,为着不叫他担心,总在他跟前笑。 他知道,妹妹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眼睛,而是怕他过于自责,妹妹在替他着想。 “粥要凉了,我自己吃吧。”谢繁华见他心情不好,赶紧打了岔,接过瓷碗,自己乖乖低头吃粥。 粥熬得很香,她也确实是饿极了,三下两下就吃完了。 李承堂最喜欢她乖乖吃饭,吃得多了,身体才能好,见她跟头小饿狼似的,不由问道:“还想不想吃?” 谢繁华摸了摸肚子,忍不住打了嗝,然后摇了摇头。 李承堂将瓷碗放置在一边,靠她坐近了些,伸手就要抱,谢繁华却道:“我想见阿瑛。” “见她做什么?”李承堂蹙眉,目光胶在她脸上,微微有些阴沉。 谢繁华道:“之前阿瑛跟五公主有借我的马骑,我是想问问,她们骑我马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样。”她抬眸望着眼前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低声说,“你送给我的千里马坠落悬崖了,马儿似乎有灵性,眼瞅着要掉下去,它便往旁边的大树上撞去,这才救了我。” 李承堂摸摸她脑袋:“送你的马,是最有灵性的,好在护住了你,否则......”他喉结动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光芒,见谢繁华抬眸望着他,他随即又笑道,“总之你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的,往后我们子孙满堂,福寿延绵。” “登徒浪子。”谢繁华瞪他一眼,倒是也多说什么,只掀开被子来,“我瞧天气好,想出去走走。” “你扶你。”他凑身上前,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繁华却道:“我想阿瑛陪着我,你......你去陪圣上,不要因为我而失职。”她望着他,眼中有着些许期盼,眼睛亮亮的,攒着光,“承堂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等着你娶我。” 不知道为何,生了这场病,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后,她反而更加亲近他了。 骊山要比京城冷得早些,谢繁华又是带病的身子,自然得多穿些衣裳。 好在陈氏替女儿收拾衣物的时候,就考虑到山间天气的变化,在她包裹中塞了两件小袄子。 她捡了件藕荷色的穿上,云瑛就候在外面,谢繁华推门见到云瑛眼睛亮了亮。 “阿瑛,你怎生不进来?”谢繁华喜笑颜开,朝云瑛走去,“叫你担心了,都怪我,没有跟着你,出着这样的事情,也扫大家兴了。” “哪里就怪你了?我还怕你怪我呢。”云瑛确实吓得半死,当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谢繁华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又不知道跟谁说,便只能跟五公主说。 “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云瑛细细打量眼前少女一番,见她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也就放心了,叹息道,“还得在骊山呆几天,不过,我可不敢再去狩猎了,这几天只陪着你就好。”说完暧昧地朝她挤眼睛笑,看了李承堂一眼,悄悄凑到谢繁华跟前道,“咱们去那边,好好说说话吧。” 她伸手指向一处...... 李承堂是向圣宗皇帝告了假才来的,此番有云瑛陪着,他也放心些......可只要一想着有近在眼前的人想害了枣儿性命,他便后怕起来,那个人一日不除,他便不能安心。 他不管想害枣儿的那个人是谁,只要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就留不得她了。 他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眸中闪过狠戾之光,仿若一头隐忍多时的凶残恶狼。 自打回了京城之后,他手软了很多,可如今......他还是觉得,人不能过于仁慈。 是以,谢繁华才将从骊山回家的第二天,谢锦华来瞧她的时候,顺便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云琦死了,死在自己闺房中,是上吊而亡,死前还留了封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繁华正伏在案上给妹妹做小袄子,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小心就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 如羊脂白玉般细嫩的手指上,鲜红的血汩汩往外蹿,有些触目惊心。 “你担心些。”谢锦华蹙眉,赶紧抽了帕子出来,将妹妹手指包住,又叹息一声道,“妹妹你如今待嫁闺中,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云大姑娘自缢前留的一封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说妹妹你骊山狩猎的时候受伤,就是张四姑娘指使她做的。她打骊山回来后,便生了大病,总是说些胡话,云家人觉得她许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身了,还请了寺庙里的高僧来做法事,可云大姑娘后来不声不响就自缢了。” 谢锦华口中的张四姑娘,就是张绾绾。 夏盛廷如今官任中书舍人一职,品阶虽低,但是是在皇帝跟前当差,总能常常露脸,又年轻有为办事稳重,很得圣宗皇帝赏识。谢锦华大小也是官太太,又是出身侯府,一嫁进门去,夏家就将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来管,京城里的一些应酬,她也多参加。 今天对妹妹说的这些,都是她从一些应酬上听来的。 谢繁华有些恍惚,心里不踏实得很,因为她总觉得云琦的死,跟承堂哥哥有关。 自打骊山狩猎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后,她就十分在乎承堂哥哥,所以,本能地希望能够跟他白头偕老,她不想要承堂哥哥出事。 便是自己骊山遇险为云琦设计所害,可是她也不希望承堂哥哥为了自己杀人,倒不是她心宽不想计较,只是她不希望承堂哥哥摊上人命官司。 大兴王朝是十分注重律法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只是个小小国公世子了。 谢繁华心有些乱,望了谢锦华一眼道:“外头......外头还有什么风声吗?” 谢锦华看着妹妹,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有人说,许不是云大姑娘自缢的,而是人为......”谢繁华没有说话,只默默垂下脑袋。 到了晚上,谢繁华沐浴完后,穿着桃红色的中衣,俯趴在床上,翘着受伤的小手指描花样子。 听得外面挂在窗前的铃铛响了下,她喜得立即弹坐起来,满眼都是亮亮的光。 李承堂有些郁闷,灰头土脸走了进来,谢繁华见状,伸手捂着嘴巴笑。 “你什么时候在窗户上挂了那玩意儿?”李承堂蹙着浓眉,大步往床边走来,显然是上次被谢潮荣捉到后留下的阴影,倒不是怕他未来老丈人,而是怕见不到自己未婚妻。 谢繁华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得意的样子道:“在窗前挂了个铃铛,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省得你每次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看我,倒是吓了我一跳。” “你吓了我一跳。”见佳人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他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唇角荡起一丝笑意来,上前一把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亲吻她头发道,“上次骊山狩猎前一夜,我刚打皇宫出来就急着来看你,却被你爹截住了。所以,如今是听着一点风吹草动就害怕,就怕今晚见不着你。” 谢繁华乖乖缩在他臂弯里,露出个脑袋来,抬头看着他道:“瞧你出息的样儿。”她伸手戳他额头,模样娇俏迷人,复又红着脸低头,只闷闷道,“既然爹娘应了咱们的婚事,又是陛下赐婚,我逃不走的。” “嗯?”他许是累的缘故,嗓音醇厚,带着丝丝沙哑,垂眸看她,只能见到她纤长睫毛下掩映的绯红,便笑了,“你倒是敢逃,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你回来,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李承堂媳妇,别想赖账。” “那上辈子呢?”她抬眸看他,眸中波光潋滟,双手如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脖颈。 他甘之如饴,顺势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下,才回答道:“上辈子,或许你是我的债主,这辈子我娶你是为了还债的。不然的话,如你这般蛮横不讲理又会欺负人的小姑娘,谁会想娶?嗯?”见她小嘴一撇,脑袋就耷拉下去,他赶紧哄道,“小姑奶奶,你是一点玩笑开不起,往后只能逗着你乐。” 倒不是因为他说了玩笑的话她不高兴了,而是,提到上辈子,她心里本能觉得有些难受。 自打骊山狩猎回来后,夜半无人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总会想着上辈子的事情。在她记忆里,上辈子对承堂哥哥的印象,仅限于自己嫁给夏盛廷的时候他截了自己花轿,再也没有旁的了。 可是最近总会做些梦,梦中似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梦中她的承堂哥哥对她最好了,就如现在一般对她好。她也是喜欢承堂哥哥的,就如现在一般,想着没多少日子便要做他新娘子了,满心满眼的欢喜。 那种欢喜甜蜜的感觉,跟她梦中的一样...... 只是,上辈子既然喜欢承堂哥哥,又如何钟情夏盛廷的? “你在想什么?”他见她在发呆,皱着小脸,表情有些痛苦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生气,他好奇凑过去,捧起她脸,认真看着她道,“枣儿,要是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定要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承受。” 谢繁华看着他,问道:“承堂哥哥,云琦是怎么死的?” 李承堂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清浅笑意,轻刮了下她鼻尖:“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糊涂话?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别想着那些晦气事,你只管想着嫁给我的事情就行。”他素来知道她的脾性,怕她继续追问下去缠个不停,赶紧转了话题道,“对了,花好月圆的事情,你都放心交给赵姑娘了?” “只是暂时的,等嫁了你,我成了妇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铺子里了。”想着都觉得期待,总之他是不嫌弃自己经商的,这一点可比在家里好。 李承堂点了点她道:“枣儿,你到底还是单纯了些......”他话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想了想,还是不要说的好,便顺着她道,“好,你说怎样都好,我就是怕你累着。对了,到时候,你要不要将红枝再叫回来到你跟前伺候?” 以前将红枝赶走,是因为她讨厌李承堂,所以不想用他的人,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既然已经决定嫁他为妻,对红枝自然也就没了意见。只是,当初人是她赶走的,如今说要叫回来就叫回来,怕人家也未必愿意。 见她低头不言,李承堂便猜得几分,笑着道:“你无须担心,只要你愿意,她还是很想回你跟前伺候的。”捏了捏她脸颊,“谁叫你傻呢,对待下人也那般好,人人都想着你。” “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只先说一声便是,她如今还管着花好月圆的事情。”谢繁华道,“等咱们成亲了,我去了铺子直接管事,再让她跟着我。” “你觉得好就好。”李承堂又安安静静抱了她一会儿,便催促道,“歇下吧,别做这些活了,回头伤了手指我会心疼。” 因为怕他会发现,所以打他来,谢繁华都一直藏着受伤的手指,听他这般说,她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赶忙偷偷将手藏到被子里去,点头道:“在给妹妹做小袄子,马上就冬天了,得多做几件才行。妹妹长得快,我又要......”她颇为羞涩了低了头,咬着下唇,“总之,趁如今还在家里,多做点事情,等妹妹一点点长大了,她就会记得有我这么个姐姐了。” 李承堂无奈摇头笑:“说得这般可怜,好似你嫁得多远似的。”他放开她,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子,习惯性地去握她小手,却发现她手指上缠了东西,不由皱眉,“手指头怎么了?” 说着话,就要拿出她的手来看,谢繁华却死死扣住不给看。 “没什么,好了,我要睡觉了。”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我看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声音清冷,虽然语调平静,却是叫人听了忍不住打寒颤。 “真不给我看?”见小姑娘不为所动,他开始用强,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将她禁锢住,然后拉出她小手来。 “还说呢,今天给妹妹做袄子的时候,听了云琦自缢的事情,吓到的。”她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吓得赶紧睁开眼睛,解释了这么一句,见他倏地抬眸瞧自己,不由嘟嘴,“下次我小心点。” 李承堂心有些痛,只低头亲了下她受伤的小手,轻轻“嗯”了声,宠溺拍她脑袋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谢繁华都习惯了,每次他都是等自己睡着再走,夜已深,她困意袭来,双目轻阖就睡了过去。 李承堂一直静静守在她床边,见她睡着了也舍不得走,直到外边天渐渐亮了,他才依依不舍离开。 两人婚期定在来年五月,仅次于三位皇子之后。 很快便入了冬,这一日谢繁华正坐在母亲屋里逗着妹妹玩儿,谢潮荣带了一身风雪进来,面上含笑道:“阿皎,你哥哥回来了。” 陈皎正盘腿坐在榻上算着账目,听得丈夫这么一说,先是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得听明白后,眉眼间皆是笑意。   ☆、第一百二十章 袁嗣青是打今年入春的时候就出去的,一走就是近一年的时间,平日里,也没个书信送回来,整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对于袁嗣青,陈氏心里除了愧疚,到底也是将他当做亲人的,所以见他终日不回家,也担心得很。 这些生意人,成日走南闯北的,没个定所,客死他乡的,也不在少数。 他少年失去双亲,如今三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娶妻生子,终日忙忙碌碌的,没有个像样的家,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陈氏倒还真怕他就这样没了,那样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她关心他,早已经无关少年时候那份令人惋惜的感情了,她是将他当做亲人,真心希望他能够幸福美满的。 关于这一点,谢潮荣夫妻两人也早已有了默契,往事绝口不提,只好好珍惜眼前,过好眼前的日子。 谢潮荣在一边炭盆上烤了烤手,将自己身上弄热乎了,才敢靠近妻女道:“才将回来的,岳母大人着人来说了,叫咱们晚上过去吃饭。”他看着妻子,满眼宠溺,伸手揽过她肩头道,“你去换身衣裳,咱们将枣儿跟甜瓜儿都带着过去,你哥哥还没见过这个小外甥女呢。” 甜瓜儿如今有三个月大了,比刚落地的时候重了许多,小小人儿似乎也能听懂些什么。原本在跟姐姐玩的,听父亲提到她名字,扭着小脑袋瓜子就过来看,一会儿瞧瞧父亲,一会儿又瞅瞅母亲,然后咧着嘴巴笑。 小人家还没有长牙,一笑就流口水,嫩嫩的小嘴巴湿漉漉的。 “哎呀呀,妹妹肯定又馋了。”谢繁华最喜欢将妹妹收拾得干净漂亮,所以见小馋猫流了口水,赶紧抽出帕子去擦她小嘴儿,擦干净了就跟她头碰头道,“甜瓜儿,舅舅回来了,咱们晚上去见舅舅去。” 谢潮荣歪过身子来,双手轻轻拍了拍,逗女儿道:“爹抱抱?” 甜瓜儿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爹爹瞧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姐姐,谁也没有理会,只可怜兮兮盯着陈氏胸部瞧,然后又流了口水。陈氏坐在丈夫身边歪头笑,故意装作没看懂的样子,甜瓜儿见还没有奶奶吃,咧着嘴巴朝自己母亲笑得更欢,使劲卖萌。 谢潮荣趁小女儿没在意,伸手从大女儿怀中将她抱过来,用胡渣子蹭她嫩脸,吃味道:“爹爹这么疼你,你却只要娘不要爹,爹爹难受,要怎么惩罚咱们甜瓜儿呢?”他故意沉着脸凶道,“就罚甜瓜儿三天不许吃饭,可好?” 甜瓜儿方才卖萌笑得正欢,忽然“哇”一声就哭了,不知道是被自己父亲一脸严肃的样子给吓到了,还是因为不给饭吃而哭。 “好了好了,你别吓唬她,小人家胆子小。”陈氏伸手轻轻推了丈夫一把,又嗔了他一眼,伸手去抱女儿,温柔哄道,“甜瓜儿快别哭了,你爹爹跟你说笑呢,爹爹是最喜欢甜瓜儿的,快别哭了。” 见女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谢潮荣既心疼又难受,想蹭身过去哄女儿几句又不敢,怕再把女儿吓着。他是最疼这个小女儿的,因为这个最小的女儿是自己看着落地又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所以他将所有父亲该给的父爱都给了这个女儿,本能自然也是希望女儿跟自己亲的,可眼见着女儿只要娘亲不要爹爹,不由心疼得如利器割绞一般。 他眼巴巴瞅着女儿,见她躺在妻子怀里乖巧听话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要是爹爹能喂奶多好啊,这样女儿肯定更亲自己。 同样一脸羡慕的,还有谢繁华,如今有了妹妹,她又说了人家,跟爹娘妹妹在一起的时候,她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 看着妹妹像豆腐一样嫩嫩的小脸,不由羡慕道:“娘,妹妹长得真好,我这般大的时候,也像妹妹这样好看吗?” 陈氏望着大女儿,不由红了眼圈,大女儿小的时候,哪里有这般待遇?又哪里如小女儿长得好,她小的时候,跟豆苗似的,偏偏还装着一副老沉的样子来。她在自己跟前从来不哭,但是在外头,又装着蛮横霸道的样子,也是被欺负怕了的。 “枣儿小时候最乖了,哪里像你妹妹这样......”陈氏怕丈夫女儿瞧见自己眼中的泪花,赶紧低了头,瞅着小女儿的脸,唇角微微弯起来,笑道,“你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女娃,一出身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老太太喜欢她,你爹爹也喜欢她,外婆喜欢她,如今舅舅回来了,必然也喜欢她的。” 谢繁华倒是不如母亲那般伤感,这个小人儿是自己亲妹妹,她自然希望所有人都宠着她的。 “娘,我又给妹妹做了几件花袄子,可漂亮了,这几天就能穿了。”她喜欢看妹妹穿自己亲手做的衣裳,想着就开心,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道,“晚上要去外婆家吃饭,我去取了来给妹妹换上,外婆最喜欢我的针线活了,妹妹穿着我做的袄子,外婆见了也高兴。” 说完话,也没等自己爹娘说什么,她就小跑着走了。 见女儿走了,陈氏才无所顾忌地哭出声来,见丈夫将胸膛靠了过来,她则歪身靠近丈夫怀里哭。 谢潮荣健硕的臂膀框住妻子肩头,下巴抵着她头尖,安慰道:“苦尽甘来,那李世子会全心全意疼她的,咱们的枣儿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你别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陈氏辩驳道,“李世子虽好,可有那样一个难处的婆婆,叫我怎么放心?”因为心疼害怕,不由又想到自己刚为人妇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当谢家媳妇,可没少被婆婆妯娌奚落,不由恨得捶了丈夫一拳道,“你们男人终日在外应酬,家里头的事情,哪里就能管得着了?婆婆想为难媳妇,办法可多得是,李夫人那日对我说的话,我可一直记着呢。” 其实谢潮荣也担心,但婚事已经定下了,又是圣上跟太后说的亲,如何还悔得,也就只能劝着妻子道:“不是还有李家老太太么?李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喜欢咱们枣儿,就算李世子不在的时候枣儿受她未来婆婆欺负,还有老太太在呢。再说,李家大姑娘也跟咱们枣儿亲,至少不会受姑子的气,不说是不是?” 被丈夫这一番好言安慰,陈氏心里好受了些,止住哭道:“还有哥哥的事情。”她媚眼微抬,瞅了丈夫一眼继续说,“哥哥一走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起初还能有他消息,后来完全音讯全无了。哥哥是个可怜人,总该是要娶妻生子的,不能真将外甥女当做亲生女儿待。这次娘叫咱们回家去吃饭,多少也得提提这事,劝他安稳下来。” 谢潮荣却是笑了:“你既开了口,我自然得听着些。”他想着袁嗣青的模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模样确实不错,便垂眸道,“我记得住在岳母家里的那位赵姓夫人,对你母亲也孝顺,若是能撮合他们,也不失为一桩没事。” 陈氏想了想,觉得倒也合适,不由眼睛亮了亮:“怕是娘也有这个意思的,不过,就怕他们两个不同意。” 谢潮荣挑起一边嘴角笑:“她若是不同意,哪里能一直住在你娘家?少不得惹人闲话,怕是一早就是冲着你哥哥来的。”男人在外头见识得多,总会比妻子懂得看人一些,“不过,那个赵夫人瞧着柔弱,怕是个颇有心机的女人.......”他拍了拍妻子肩头道,“往后你与她相处的时候,事事留心着些。” 其实陈氏倒是并不怎么跟赵夫人接触的,不过她觉得既然丈夫这样说,肯定有道理,又担心自己娘来,不由道:“娘倒是疼她的,如今见我日子好过,倒是越发不爱来看我了。” “岳母大人你不必担心。”谢潮荣安慰妻子,“她老人家见过些世面,又有你哥哥好好孝敬着,不会出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只是告诉你,往后行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陈氏再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晌午,谢潮荣夫妻去给老太太请安,自然说了夫妻两人要带着一双女儿回娘家的事。 谢老太太知道,如今整个侯府只能依靠这个儿子,对于许多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姚氏伺候在老太太跟前,瞧着谢潮荣夫妻恩爱的模样,不由想到自己夫君。 当初大郎在的时候,夫妻两人甚是恩爱,只可惜自己福薄,丈夫早早没了,年纪轻轻便独守空房,照顾一双儿女伺候婆婆。 那个时候年纪轻,模样又好,出身也不错,倒是可以再嫁。只是,舍不得大郎,也舍不得一双儿女,只能虚度了那些美好年华。如今女儿嫁去了自己娘家,舅母就是婆婆,又生了儿子,夫妻恩爱自不必多说。 她如今就担心儿子了,想到儿子,不由往媳妇窦氏肚子上瞧了瞧,都有大半年时间了,怎么还没个动静,不由叫人着急。 窦氏自然感觉到了婆婆的目光,刚刚瞧见叔叔婶婶那般恩爱,如何不羡慕?可是自己丈夫,似乎只热衷于事业,对闺房之事,并不热衷,一个月逢初一十五是来的,其余时间倒也来后院几次,不过,两人也只是盖着被子睡觉,并未有那样的事情。 她有些不明白,丈夫何故如此对待自己? 回了自个儿院子,窦氏着人去门子边守着,不一会儿,陪嫁大丫头金钏便回来说,大爷回来后直接去了书房,惜影姑娘跟前伺候着呢。 窦氏覆在小腹上的手微微收缩一下,朝金钏点头道:“那咱们自己吃吧。” 金钏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见自己主子已经转身走开了,不由低头跟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陈家两进两出的小宅子里,此时热闹非常,赵夫人母女伴在陈老太太两边,不知说着些什么,逗得老太太直笑。 “娘,我回来看您了。”陈氏抱着甜瓜儿,旁边谢潮荣手上拎着给岳母带来的礼物,夫妻两人笑着朝老人家弯了弯腰,谢潮荣则将带来的礼物递给一边候着的飞花,他们夫妻俩则凑到老太太跟前去。 谢繁华早就跑到外婆跟前去了,此番正亲热地搂着自己外婆撒娇了。 赵夫人见陈氏来了,赶紧识趣地站起了身子,垂眸见自己女儿阿妩撇了撇嘴巴似乎不情愿的样子,赶紧伸手拉了她。 “给侯爷跟夫人请安。”赵夫人拉着女儿给谢潮荣夫妇见了礼,然后只默默站在一边。 谢繁华抱着外婆闹了会儿,方才起身问道:“舅舅呢?”她四下看了一会儿,也没瞧见舅舅身影。 陈老太太伸手接过女儿怀中的小外孙女,亲了亲她嫩豆腐般的脸蛋后,方才道:“在自己书房呆着呢,飞雪,去将老爷唤出来。” 陈氏乖巧坐在母亲身边,挽着她手臂道:“娘,是不是该给哥哥说门亲了?”她望了一边站着的赵夫人一眼,附到自己母亲耳边悄悄道,“娘,您觉得这赵夫人跟哥哥可般配?女儿瞧她对您好,若是愿意的话,倒不如撮合撮合。” 陈老太太笑着道:“阿妩,你去我屋里将我前些日子刚做好的几双鞋子拿过来。” 赵阿妩应着声去了,赵夫人不笨,自然猜到他们一家人此番有话要说,便也识趣道:“那我去厨房瞧瞧菜去,看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说完朝几人弯了弯腰,就退了下去,陈老太太倒也没有客气拦她。 见赵夫人母女走了,老太太这才道:“不然你以为你哥哥这么久才回家不陪在我跟前是为的什么?”她沉沉叹息一声道,“早在你哥哥出去之前,我就是有这个意思的,可你哥哥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他虽然对我言听计从,可唯独这件事情向来不听我的,每次提到这事情,他就借口忙。我将白氏母女留在跟前,也是想着,或许时间处得长了,你哥哥就能瞧得上白氏了。哪里知道,他开春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如今人好不易回来了,我哪里还敢提这事?他要是再走了,我可不想活了。” 如此一说,陈氏倒也不好再提,只默默坐在自己母亲身边。 谢潮荣看着妻子,见她似乎又愧疚起来,他也跟着不好受,时间一长,就有些如坐针毡。 好在有女儿甜瓜儿在,小人家一会儿乐一会儿叫的,总不会叫气氛那般尴尬。 陈家是小户人家,没有大家族里那些多的规矩,再加上家里人口也不多,所以这顿团圆饭大家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的。 袁嗣青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人黑了不少,也壮实了些,与往日比起来,笑容多了些许。对待谢潮荣夫妻,也能淡定从容,期间还跟谢潮荣说了此次西行路上的一些见闻。 陈氏见状,心里舒坦了不少,面上笑容也多了些。 她给丈夫夹了筷子菜,然后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低头吃饭,谢潮荣感受着妻子的温柔,手不自觉就在桌子底下摸到了妻子的腿,然后拍了拍。毕竟不是在自家吃饭,倒是不敢太过。 那边袁嗣青装作什么也没有瞧见,只埋头吃饭,半饷看着谢繁华道:“几日没见,连枣儿都成大姑娘了,舅舅老了。” “舅舅才不老呢。”谢繁华说了一堆夸赞自己舅舅的话后,加了句,“舅舅什么都好,不过要是能给我找个舅母回来,就更好了。” 赵夫人白氏捧着碗的手微微顿了一顿,眼睛不由朝袁嗣青那里瞟过去,见他面色不改,只是冲着自己外甥女笑,她心里冷了一截。 待得谢家人走后,白氏伺候完陈老太太歇下,白氏母女俩才回屋歇息。 赵阿妩跟谢繁华同为花好月圆成衣铺东家,可谢繁华碍于身份的缘故,鲜少去铺子里,倒是赵阿妩露面得多。赵阿妩小的时候也有跟着自己父亲出去过,生意上倒是有一套,能够收买人心,也能跟手下人同甘共苦,从来不摆东家的架子,铺子里的绣娘若是遇着什么活计上的难题,她也都能耐心解决。 久而久之,大家都很愿意亲近赵阿妩,赵阿妩在铺子里面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成了不可替代的存在。 她也能吃苦得很,若是近来京城里其它铺子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她都会亲自买了回来细细琢磨。 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这个道理,她还是晓得的。 白氏见女儿并没有歇下,而是独自点了盏小煤油灯往窗户边走去,不由走过去道:“天晚了,你也早些歇着,别累到了。” 赵阿妩已经拿出了花样子来,也没有空多说,只含糊道:“不行,这件成品这几日便要出来,我不能偷懒。”说完就埋下头,照着事先描好的花样绣起来。 白氏也于一边落座,静静瞧着女儿,半饷才道:“阿妩,你将要十六岁了,也该定下一门亲事。这样的话,咱们孤儿寡母在京城也能真正落个脚。”她忍不住伸手揉着女儿脑袋,“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这样会叫人笑话的。” 可是不住在陈家,她们孤儿寡母的,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段,怎么购置得起房屋?可若阿妩能够寻得夫君,就不一样了,至少女儿有个居所,她也就放了心。 赵阿妩手上动作微微停住,眨了下眼睛,复又继续道:“娘,咱们是小地方来的,在京城又没有亲戚没有依靠,哪个人家愿意娶女儿?所以,不想这些了,女儿专心赚钱,等有钱了,咱们购置大屋子。” “可你不小了。”白氏心里有些急,一把攥住女儿的手道,“你该是要说人家了,不然再过两年,岁数大了,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 赵阿妩倒是不反驳,耐下性子来跟自己母亲道:“那娘说,我如今又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她面上虽是笑着,可心里苦得很,难道她不愿意嫁人么,可是如果只嫁个平民百姓,她又来京城做什么? 白氏知道自己女儿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无奈劝道:“你跟谢家姑娘虽然打小是一处玩大的,打小你就喜欢比着她,可人家毕竟是侯府千金小姐,说的婆家,哪里是咱们这样人家能够比的,这件事情上,你别比着她,这般比着,怕是往后就嫁不出去了。” 虽然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可赵阿妩听着心里就是不舒坦,攥着衣裙的小手也更紧了几分。 半饷,又低了头,继续动作道:“阿妩知道娘是待阿妩好的,娘怕阿妩辛苦,所以才希望阿妩早日找个归宿。可娘却忘了,如果只寻个普通夫君,他养不活我,我还不是得吃苦?” 白氏道:“两个人同甘共苦,总好过一个人啊,往后你累着了,身边有个人陪着你,多好。” 赵阿妩却不认同:“娘,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若是此生不能嫁个我心甘情愿想要嫁的人,哪怕一辈子做老姑娘不嫁,我也不会随便找个男人的。”自从她的周哥哥死后,自从她亲眼见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幸福订了亲后,她整个人就有些变了,成日将所有心思都花在铺子上,再不贪玩了。 白氏觉得女儿长大了,可也觉得,女儿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再不听她的了。 不由一声叹息,她知道女儿听不进去,自己就算再说什么,也是徒劳的。 女儿不想过平凡日子,可京城里讲究门当户对,女儿只是商户女,怎能嫁得高门?毕竟如靖边侯夫人这样的人,实在属于特例。说来虽然她只见过陈氏几次,但不得不承认,这陈氏模样长得的确好,怪道那靖边侯待她那般好。 不由又想到袁嗣青,老太太想撮合她跟袁嗣青,她也是乐意的,那样优秀的男子,模样好,又成熟稳重,挡得住风遮得住雨,连瞧着就心动,哪里会不乐意?只是,人家眼光也高着呢,哪里就能瞧得中自己这般条件的寡妇...... 她这么大岁数了嫁不嫁人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一直这样下去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女儿不是想找门第高些的人家么,她便厚着这张老脸去求老太太,让老太太再靖边侯夫人跟前说说,许是有希望的。 第二日一早,白氏早早起床去陈老太太跟前伺候,陈老太太见着白氏,不由喟叹道:“我老太婆是真心喜欢你,可我却是个没福气的,儿子不听话,倒是白白委屈了你。” 白氏灵活地道:“老太太若是不嫌弃我笨,倒可以将我当做女儿、将阿妩当做孙女的。小姐嫁去侯府,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小姐不能日日回来陪您,老爷又成日忙着生意,只有我是个吃闲饭的。” “你可别这样说。”陈老太太往一边坐下,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道,“你坐过来,咱们说说话。” 白氏乖巧地靠了过去,只听陈老太太道:“阿妩到了适婚年纪,你可有什么打算?” 原本白氏还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提到这事上呢,此番听老太太先开了口,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想着女儿昨儿晚上说的话,白氏一时心急,不由落了泪来,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抽出帕子偷偷拭泪。 陈老太太见了,叹息道:“阿妩这孩子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心性也要强得很,打小跟枣儿姐妹相称,小姐妹俩凡事也都喜欢比着。如今枣儿定下了唐国公府这门亲事,阿妩就算再差,也得说个稍微像样些的人家。我知道,阿妩生得模样好,人又机灵懂事,街坊邻居想要讨她当媳妇的人多得是,只是阿妩心性高,谁也瞧不上罢了。” 老太太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孩子,还早早便嫁得远远的,常日伴在身边的,只一个外孙女,还有就是这白氏母女。所以,对于赵阿妩,老太太也是真心疼爱,她的婚事上若是能够提携一些的,自然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依着阿妩的身份,自然嫁不去高门大户,毕竟像自己女儿那样的情况实属少数。再说了,老太太也不希望阿妩嫁去什么大户人家,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早年因为出身卑微的缘故没少吃苦。 好在后来女婿也算待女儿不错,女儿日子才好过些,可是那些蹉跎掉的岁月、那些独守空房的寂寞青春,是谁都弥补不了的。陈老太太希望赵阿妩嫁个好些的人家,又不想阿妩嫁去后吃苦,目标自然定在了那些家世清贫而却年轻有为的后生身上。 阿妩模样清丽娇俏,配个老实上进的书生,若是儿郎出息,将来做个官家太太,也是有的。 阿青常年走南闯北,认识的人身份鱼龙混杂,当年还在扬州城的时候,有出钱资助过扬州书院里的一些贫寒学子,那些学子中,不乏上进有本事的,待阿青回来问问,若是男方应了,叫两位小人家见个面,事情也就成了一半。 这般想着,陈老太太便笑着道:“你也别担心,阿妩是个好姑娘,咱们得娇养着,也别逼她,凡事得听听她自个儿的想法。儿大不由娘,你逼着她,有的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白氏将脸上泪珠子擦拭干净,点头连连称是。 到了晚上,待得袁嗣青回家,陈老太太便将义子叫了过去。 袁嗣青以为老太太又是跟他说关于白氏的事情,进了屋子还没待老太太开口,便道:“娘,儿子这些日子忙,改日还得进宫面圣,怕是没有时间谈自身的婚事,还望娘不要怪儿子。” 陈老太太道:“你跟白氏成不成,娘也不逼迫你,可娘如今年岁大了,总想着早日抱上孙子。”其实老太太心里明白,若是他真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也就不会耽误自己这么些年了,但是有些话她该说还是得说,毕竟不能看着他老袁家绝后,这叫她到了九泉之下,如今见袁家大哥大嫂子。 袁嗣青不辩驳老太太的话,但也不答应,只默默站在一边候着。 老太太叹息一声道:“罢了,娘知道你忙,不过今日唤你来,也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的。你瞧不上白氏,但是总得看在你赵家大哥的面子上,照拂着些她们母女俩吧?阿妩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们母女在京城又不认识什么人,倒是有街坊邻居来相看,但是阿妩瞧不上,我记得你之前在扬州城的时候有帮助过不少贫寒学子,可有年岁相当又尚未娶妻的?家世清贫无事,主要是人要长进的。” 袁嗣青微微松了口气,垂眸想了想道:“那儿子明日便着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无合适人选。” “嗯。”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细细瞅着眼前这位义子,朝他伸出手去,“阿青,到娘跟前来坐。” 袁嗣青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就在老太太身边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太太道:“阿青,这么些年来,我待你当亲生儿子,跟阿皎那丫头,倒是不如跟你亲了。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不能总耽误自己,若是你不愿娶妻,可总得有个子嗣,不然你这般辛苦打拼,将来家业无人继承,你老袁家香火无续,岂不是不孝?娘不逼你娶妻,可你总得有个子嗣。” 袁嗣青垂首道:“娘,儿子心里没有不好受,如今妹妹日子过得好,儿子心里开心。也不是儿子为着谁刻意不娶妻,只是,如儿子这般的人,在家是呆不住的,常年得往外跑,娶了人家又顾不上,岂不是叫人家跟着白白受苦。至于子嗣......”他微微顿了一顿,还是道,“儿子并非袁家这辈的独苗,乡下堂兄弟也有,独独儿子没有子嗣,也不算对不起列祖列宗。” “那你辛辛苦苦打拼这些年,为的什么?当初还......”老太太想提当初那些事情,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如今事已成定局,她再无故扯着当初那些事情说又有何用?到底是他们两个没有缘分罢了。 当初......当初若不是阿青想给阿皎好日子过,他就不会跟着人一起远走他乡做生意去,也就不会白白错过了阿皎,至今还只身一人。 阿青手上有多少生意、又有多少产业,老太太心里多少是清楚的,他打的什么心思,老太太也明白。那些丰厚的产业,那么多铺子庄子,他都是打算留给他外甥女枣儿的。 枣儿打小跟着他,不是父女,却亲如父女。如今人家正经爹爹回来了,他想见枣儿一面,也是不能了...... 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叹息道:“女儿家嫁妆丰厚些不是坏事,可是阿青,你别太宠着她了。” 袁嗣青抬眸望了老太太一眼,唇角含着笑意,站起了身子来:“娘也该歇着了,如今天气冷,得是泡了脚歇着才好,儿子给您打水去。”老太太想阻止,奈何袁嗣青动作快,已经转身出去了。 很快便到了年关,一连下了几日的雪,天气骤然又冷了许多。 这一日,谢繁华来陈家宅子,门口的时候遇见一位穿着略显寒酸的书生。 谢繁华穿着身桃红色的刻丝长袄,外面披着银白狐皮斗篷,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她将狐皮斗篷后面的帽子撩起来罩在头上,雪白的狐狸毛,乌黑的青丝,如清水洗过般的大眼睛,还有如白玉一般剔透无暇的肌肤,那书生瞧见,眼睛都直了。 若不是身边跟着的书童拽了拽他,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礼,谢繁华没有多看,径直往陈家宅子里去,却迎面撞上了赵阿妩。 原这书生就是袁嗣青找来给赵阿妩相看的,赵阿妩第一眼算是瞧中了人家,也顾不得矜持,竟悄悄跟在身后出来。好巧不巧的,恰好瞅见书生盯着谢繁华看的场景。 谢繁华拉着赵阿妩一起进了屋子,这才问她道:“刚刚外面那人是谁,我瞧你偷偷跟在人家后面,脸都红了......莫不是你娘给你说的公子?” 赵阿妩却不肯承认,撇着嘴巴道:“是来找袁叔叔的,之前也是扬州书院念书的学生,两年前中了举人,奈何没有考中进士,后便一直留在京城里,只等着下次春闱的时候再试一场。” 白氏见女儿此番态度跟刚刚不一样了,不由急着道:“阿妩,这马公子娘瞧着不错,模样俊朗,为人知书达理,虽然一次没有考中进士,可不是还有下次机会么?你眼光也别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 说实话,赵阿妩很反感自己娘这样说,这样显得自己好似是巴不得要跟着人家似的,跌份儿得很。 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终是憋住了那口气,赵阿妩笑得淡淡的,冲着谢繁华道:“是袁叔叔的好意,我不该推了,只是,他不是我想要嫁的那种人。”屋子里面坐着的没有外人,赵阿妩素来又不是扭捏拘束之人,倒是没有藏着掖着。 听得女儿这种口气,白氏急得当场就哭了。 赵阿妩此番没有心情,也不想顺着自己娘亲,便没管她,低头想了想,只对谢繁华道:“枣儿,我有话与你说。” 谢繁华瞧着赵阿妩模样认真,又看了白氏一眼,点了点头。 花好月圆成衣铺子只开张不到一年时间,但是在京城里已经是小有名气了,赵阿妩心思打,自然有自己一番想法。 小姐妹俩关上门说话,赵阿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枣儿,前些日子来了位苏州客商,很喜欢咱们铺子里衣裳的款式,说是来年春天需要赶制一批春衣,想要我带着几位绣娘去苏州住几日。” 谢繁华望了赵阿妩一眼,有些犹豫道:“苏州那么远,你娘怕是不会应了你去。” 赵阿妩道:“我娘那边我去说,倒是不碍事的,不过,要是我带了人走的话,怕是花好月圆里的事情,就顾不上了。” 这个谢繁华倒是不担心,左右有掌柜的在,还有红枝绿叶跟着帮忙。 “你要是心下已经决定了,便自己琢磨着办,不过,苏州到底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危险。” 赵阿妩笑着伸手过来握住谢繁华手道:“你素来知道我,不是个安分的,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出去闯荡过。再说了,我也想出去,否则留在家里我娘总是唠叨我,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这样吧,我回去找我爹,要他暗中派个人保护你们。”见赵阿妩开口就要拒绝,谢繁华劝道,“阿妩,我知道你下了决心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不过,你娘终归会担心你的,有人暗中护着你们,你在娘那里也好说话些。” 赵阿妩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冲她点头道了谢。 谢繁华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她知道阿妩心中怪自己这么快就忘了周哥哥,还定了一门很好的亲事,也知道她心里多少是埋怨自己的......只不过,一来她不能跟阿妩说当朝大皇子就是周庭深,二来,婚姻这种事情,讲究的是缘分,她也实在帮不得她什么忙。 因为在谢繁华心里,一直觉得寻得一心人才是幸福,而非嫁入高门。 只是这些,她也不好跟赵阿妩说,因为阿妩的脾性她也算是了解的,她一门心思认定的事情,旁人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 答应了赵阿妩后,谢繁华回家便想着要跟自己爹爹说这件事情,可想了想,觉得若是此事说了,怕是花好月圆的事情瞒不住爹爹......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麻烦承堂哥哥的好。 毕竟,承堂哥哥是知情人,而且,他即将是自己丈夫,她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是事事不遂人愿,以前不稀得他来的时候,他巴巴天天跑来,如今稀罕着他来了,他倒是几日都见不着人影。偏偏谢繁华如今是待嫁之人,轻易出不得门去,想见他一面,还真是难得很。 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赵阿妩的事情,只是谢繁华自己,这么些日子不见他了,也想念得很。好在她有事情忙,不是给妹妹做小衣裳,就是忙着描画来年春日的花样子,分得些神了,思念之情相应就减少了些。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往后,这一日,大雪纷飞,谢繁华从老太太那里请安回来后,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小屋子里裁剪衣裳。谢繁华近来有了新的设计想法,总想着能够弄点新的花样来,所以每晚都睡得较晚。 每每熬夜,又不敢叫爹娘知道,所以二更天棒子才打过,她就乖乖去睡觉了。待得小丫鬟们都睡着后,她才又摸索着起身忙着正经事。一番折腾的,倒也累得很,就更盼望着快些嫁人,嫁了人她就自由了。 嫁了人后娘又瞧不见自己,不会因为自己熬夜受累而心疼落泪了,而她的承堂哥哥,自然事事都会依着她的。 已经过了三更天,谢繁华做事正凝神,窗户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四周原本寂静得很,忽而闻得响声,她本能吓得一跳,可转念一想,能打窗户进来的是谁?只能是承堂哥哥啊,她心情又好了很多。可只要一想到他有些日子没来了,心里也生气,伸手抄起一旁的软枕就扔了过去,正好砸在满身风雪的人身上。 李承堂玄衣着身,没有罩大氅,外头雪下得很大,他来的也匆忙,没有撑伞,现在整个人身上都覆了一层雪。不但身上满是白雪,脸上头发上都有,男儿虽然长期习武,可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冻,又穿得少,身子难免会吃不消。 被枕头咋了,倒是不疼,不过,他看着红纱帐里的妙人,有些不敢再往前走。 自己带着一身寒气,要是将寒气过到她身上,岂不是叫她受罪。 谢繁华却没有想这些,见他一身狼狈样,早就心疼地跳着出来了。 李承堂退了一步,宠溺看着她笑道:“枣儿先回床上去,我身子寒,待身上暖和些了,再靠近你。” 谢繁华伸手过来拉他的手,将他依旧厚实却不再温暖的手抓起了使劲哈气,一边搓着一边问:“这样好些了吗?” 室内温暖,挂在他头发上还是脸上的雪依旧融化成了水,顺着他眉眼往下滴落,没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满身满脸的雪水了。 见自己未来媳妇关心在乎自己,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笑,此番早就顾不得什么冷不冷了。 谢繁华嗔怪道:“真是的,这么大冷的天,你便在家好好歇着就是了,还出来做什么?你在圣上跟前当差,半点差池不能有,要是生病了做错事被圣上怪罪了,可怎么办?” 听着她小声埋怨嘀咕,李承堂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才是家啊,这才是他心目中一直向往期待的家。只要一想着,往后家中会有一位小娇妻等着自己,那么他在外面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就像祖父祖母那般,如胶似漆,夫妻恩爱长久。 见他一直不说话,身上整个都湿透了,谢繁华咬了唇道:“衣裳脱下来吧,晾在一边架子上烘着,待烘干了再穿,否则明日你定要生病。”她飞快瞥了他一眼,然后双颊微红,复又低下头去,吞吐道,“你......要不如先去......去......” 她心疼他,怕他冻着,想让他去床上裹着被子好好躺着。可两人虽然定了亲,但是毕竟还不是夫妻,这样的话,她到底难以启口。 李承堂垂眸望着小姑娘红透了的小脸,心花怒放,抱着她脸就亲了一大口,然后三两下便脱了自己外袍。 见他举动,谢繁华却是惊了,朝后退了两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想做什么?” 李承堂先将湿透了的外袍拿到一边的架子上挂着,又就着火盆顺便烤了烤手,身子暖和些了,他才敢靠近佳人,他垂眸望着她,唇角荡着笑意道:“我就想抱着你,保准什么都不做,夫人可愿成全了为夫?” “谁是你夫人!”谢繁华见他又不正经了,抬腿就狠狠踢了一脚,然后转身朝里走去。 李承堂轻哼一声,心想,这丫头倒是有些蛮劲呢。 “枣儿,你我已是既定夫妻,迟早是要一个被窝里搂着睡觉的,你别害怕,我又不是豺狼虎豹。”李承堂厚着脸皮黏上去,从背后将佳人抱住,紧紧地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头尖上,温言软语道,“好枣儿,我保证规规矩矩的,你便让着抱着你吧。” 谢繁华又想到那日他逼迫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一时间又羞涩又恼怒,张口狠狠就咬住了他手。李承堂疼得倒吸好几口凉气,可就是不肯松手,还是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如今连枣儿都不要我了,为夫真可怜。”他声音有些憔悴喑哑,偏偏又是贴在她耳边说的,可怜兮兮的话语,又带着男人身上好闻的香味跟温度,臊得谢繁华脸热乎乎的。 李承堂倒也规矩,虽然抱着她,但是没有动手动脚的。 垂眸见怀中佳人似乎犹豫了,他喟叹一声,有些可怜地乞求道:“枣儿,我想这样抱着你入眠,我想疼你,想把我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也想你疼我,对我好,关心我,让我感受家的温暖。” 他虽然是唐国公世子,可打小并不受自己父亲喜爱,也不得母亲喜爱,有一段时间是跟在祖父祖母身边的。可祖父祖母总爱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悬壶济世,不能时时刻刻呆在家里,所以,他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呆着。 他不知道为何父亲母亲都不喜欢自己,母亲甚至为了讨父亲欢心,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竟然将自己丢出去。 那个时候,他是靠着跟狼崽子抢狼奶喝,才能活下来的。 都说狼凶残恶毒,可是他的父母,真是比凶残饿狼还狠毒百倍! 小的时候,他总会瞧见父亲抱着承献玩,父亲跟承献母子在一起的时候,总能笑容满面,他那个时候就很羡慕,他也想要父亲带着自己玩,可父亲每次见到自己,就装作看不见。 后来他渐渐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父亲也是不会喜欢自己的。 再后来,他再也没有企盼过什么,只是终日苦练习武,后来收留了几只无家可归的小狼崽,再后来,训练了一只狼兵......突厥犯境的时候,父亲御敌不住,他便领着自己亲信士兵跟一群狼兵上战场杀敌。 少年成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再后来,一次次战役中,他边关杀神的名声,就传遍各地。突厥人更是闻“狼”丧胆,不敢轻易袭击边疆。 他有着狠辣的手段,不苟言笑的冷俊面容,对待敌人从不手软,所有人似乎都害怕他。久而久之,他便就不会笑了......只是偶尔想起曾经有个躲在假山后面哭的小女孩,他心才会软一些,人也有了些盼头。 日子总有了盼头,才会越过越好的,他也不例外。 他想娶她,想宠着她,她哭了他想抱她在怀里安慰,她笑了他想静静坐在一边细细听着,他想跟她生儿育女,想跟她一起创造一个幸福的家。 谢繁华转头看他,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顿时心疼起来,也放下了那些矫情,望着他道:“便让你睡一会儿,刚好我也有话与你说。” 他在她娇俏的小脸上亲了下,然后弯腰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两人同床而眠,他将她紧紧拥在自己胸膛,沉声问:“近来可有想我?” 谢繁华窝在他胸口,用手玩着他胸前系着的中衣带子,低声道:“一点点。” “嗯?”李承堂以为小丫头就算有想,也会死不认账了,没想到她倒是承认了,不由开心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以后每天都有你想着我,等着我,我整个人都有期盼了。” 谢繁华望着他,却只能瞧见他下巴,便伸手戳了戳他鼻子道:“最近很忙?” 李承堂点头道:“朝政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地方上也出了事儿,圣上正为此烦神劳力。” “你的职责是护得圣上安全,这些事情,不该是文官们管的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也跟着操心了?”谢繁华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问,“你怎么什么都管?也不怕累着自己。” 李承堂却是有些得意起来:“能者多劳,这说明你男人本事。”他颇为自豪。 谢繁华笑着伸手挠他痒痒,可他却纹丝不动,只是沉着脸看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见他似乎要反击回来了,谢繁华举起双手讨饶:“承堂哥哥别跟我闹,我怕痒,要是吵着外面的小丫鬟,我可就什么都毁了。” 李承堂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算作是惩罚,然后问道:“你刚刚说有话与我讲,什么事?” 谢繁华这才想起正事来,不由收起了笑脸说:“承堂哥哥,阿妩说要去苏州一些日子,我怕她危险,所以,你能不能暗中派个人跟着保护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听得她的话,李承堂本能地蹙眉,垂眸看她叹息道:“既然是枣儿你交代的,为夫自然会尽心安排着,不过,为夫可要提醒了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接人待物都要小心着些,若是将来发现什么人叫你寒了心了,也别太放在心上。”他注视着她,面容冷肃了几分,黑眸里有着隐隐的疼惜,“不要将过多感情倾注在别人身上,你要学会保护好你自己,你要是伤心伤身子了,我会心疼。” 谢繁华捂着脸笑他:“以前只觉得你冷肃叫人难以接近,没想到,也是个话多的,活像个老妈子。” 李承堂掰开她捂住脸的手,却见她娇面粉润,不由笑了起来:“那也是看对谁,枣儿总不希望我见着谁都关心呵护吧?冷言冷语那是对不相干的人的,你是我心爱女人,又将成为我妻子,我自然要对你百般宠的。” 说完话,他亲了亲她额头。 谢繁华倒是没说话了,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甜蜜得很。 “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往后一直能够恩爱长久。”不知怎么的,她忽而就想到了自己爹娘来,要说爹娘也是十分恩爱的,可再恩爱,中间也有个贺氏存在,她不由有些担心起来,“你娘似乎很不满意我,怕是应了这门亲事,也是碍着太后面子的。若是婚后你娘让你纳妾怎么办?” 倒不是她不信任他,而是出身在这样的人家,有时候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讲规矩的,也是越看重一个孝字。 她倒不是怕那李夫人刻意刁难她,而是怕李夫人以一个孝字来钳制他,往他身上施加压力。 李承堂黑眸闪了闪,抿唇含笑道:“你放心吧,这个世间,还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轻声哄道,“往后别这么累着自己,要早早休息,睡吧。” 谢繁华朝他认真点了点头,轻轻阖上了双目,但是一会儿眼睛又睁开了。 “近来我不便出门,阿妩过完年又得去苏州,铺子里面虽然有掌柜在管,可每日总得有人过了账目。”她顿了顿,垂眸想着道,“二郎,不若这样吧,你帮我跟红枝说一声,让她每隔三日来找我一次吧。” “你叫我什么?”李承堂不答她的话,反而挑眉看着她,唇边噙着笑意,“这么快就改称呼了。” 谢繁华将脸半掩进被子里去,声音闷闷地道:“听娘这样唤爹爹的,觉得这样亲切一些,怎么,你不喜欢?”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水洗过一般清澈,看着他,“你要是不喜欢,我往后便不这样叫你。” “喜欢,很喜欢。”他双臂一伸,便揽她入怀,又紧紧将她拥在怀中来,亲吻着她头发道,“很喜欢你这样叫我,觉得温暖。” 第二日,谢繁华又去了趟外祖家,去的时候,见白氏眼圈儿红红的,而赵阿妩面上表情也不甚好,母女两人瞧着,似乎拌过嘴。 白氏见谢繁华来了,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直接哭着扑了过来道:“谢三姑娘,您帮帮我吧,你跟阿妩打小是一处玩大的,你的话她多少会听些,你快劝劝她,叫她别去苏州那么远的地方,要她留在我身边吧。” 谢繁华哪里受得一个长辈给自己行礼,赶紧去扶她,可白氏是铁了心了的,就是不肯起来。 赵阿妩气得跳起脚来:“娘,女儿已经明明白白跟您说了,去苏州不过数月时间,娘求枣儿做什么?岂不是叫她为难?还是说,娘想求枣儿施舍我一门好的亲事?如果真是这样,女儿还不如年都不要在家过了,直接收拾了东西去苏州!” 说罢转身开了门就要走,白氏一把扑了过去,将女儿紧紧搂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你这是要娘的命!”白氏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但是除了哭,也不敢再说旁的话了,只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你爹走得走,咱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你若是再撇了我去,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阿妩,娘知道你心气儿高,娘不逼你嫁人了,你留在京城吧,或者娘跟你一起收拾东西,咱们回扬州去。” 赵阿妩心里也苦,她也不想跟母亲分离,可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势必要成就一番作为的。 于家世婚姻上,她是怎么都比不得枣儿的,那么,只能将所有心思都花在铺子上。将来等攒够了钱,她还可以把绣娘带走单干。 后来还是陈老太太一番劝说,又有谢繁华说的暗中会有人保护,袁嗣青也说苏州刚好有生意要谈,虽然不能自己亲自过去,但是会有自己人跟着去,到时候正好与阿妩同行。 如此这般,白氏才算勉强应了下来,但要女儿务必在明年端午节前回家。 过了年,最大的一件事情便是三位皇子的娶妻大事,圣上以大皇子已经娶妻为由,封大皇子为赵王,赐府邸。 如此一来,朝中三位皇子就真平起平坐,势均力敌了。 赵王杨善所娶正妃为江南陈家女,自然就笼络了江南世族势力,年初的时候,圣上特意派了赵王前去沿江一带巡察,明着是锻炼他,暗中的意思,也是默许他跟江南世家人走动。 去年夏日江南沿江一带数日大雨不停,江水猛涨,险些冲坏了长江堤坝。今年年初,圣上便拨了银子,却是命赵王亲自监督。 三月的夜晚,风中带着暖暖花香味,陈婉婷早早便替丈夫收拾好一应衣物。 虽然两人还是新婚燕尔,可是她在来京城之前,爹爹就跟她说过了,她未来夫君并非池中之物,要她小心侍奉。 所以,她嫁来之后,一直端庄受礼,对丈夫也温柔体贴,好在,丈夫待她也是好的。 三位皇子选亲,就只有自己夫君没有侧妃,每晚除了因为公事忙得太晚需要歇在书房外,其余时间,都是回她这里的。她自然想要丈夫一辈子只宠一个,可是她也知道,他的夫君,将来总是会有旁人的。 那又如何,父亲都跟自己说了,夫君非池中之物,将来总要成大事,便是......便是他将来再娶侧妃,只要他心里有自己,她就知足了。 陈婉婷给丈夫收拾一应衣物时,拒绝婢女们代劳,她事事亲力亲为。 是以,当赵王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屋子婢女站着,就只有自己妻子一人在忙碌。 不由蹙了眉,大步过去道:“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他往一边坐下,只侧身去看妻子,目光平静。 陈婉婷见是丈夫回来了,也就放下手中衣物,走过来候在一边回道:“王爷贴身东西,妾身总得亲自过了手才放心。”她有些拘束,小心翼翼低着头,只悄悄抬眸看他,见他俊逸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她赶紧垂下眼眸,不再敢看。 杨善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头东西大包小包的,不由蹙眉道:“无需那么多,只带几件换洗衣物就行。” 陈婉婷脸刷一下就红了,有些尴尬地应着:“是妾身疏忽了,王爷此去是办正事的......妾身......” 见她言语局促,杨善不由挑眉,随即起身拉着她手,两人一道往床边去。 陈婉婷有些紧张,可更多的是温暖,丈夫待她体贴温柔,便是夫妻之事上,他也从不逼迫她,反而总会温柔地询问她是否不适。 没来京城的时候觉得,这里或许是个狼窝,可如今才知道,自己这条路没有走错。若是当初不作为棋子进京参加选妃,而是在金陵随便嫁个门当户对的,会比现在日子好过吗? 不一定的,所以她很惜福,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时光。 杨善拉着她坐在床边,温柔看着她道:“你如今是王妃,便是伺候本王,有些事情也不必亲手做的。你既为当家主母,自然要有主母的威严,这样才能帮助本王管得好这个家。” 丈夫温言软语就在耳畔,陈婉婷抬眸看了丈夫一眼,随即点头道:“妾身省得,王爷此去放心,妾身定会管好这个家的。只是......”她到底是舍不得的,想着要有数月时间不见,不免要落泪道,“只是此去路途艰辛,王爷要好好照顾自己,妾身等着你回家。” “嗯。”他应了一声,长臂一伸,便揽她入怀,拥住她道,“既去江南,少不得要见到你那些族叔兄弟们,你可有什么话要本王带去的?” 陈婉婷静静躺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温暖,轻轻摇头道:“妾身既嫁了王爷,生死都是王爷的人,凡事以王爷为重。王爷待妾身好,妾身心里都知道,想来叔叔伯伯他们也会知道的。” 杨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这一走,便是数月时光,再回来的时候,她也该嫁为人妇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窗户大开着,外头高空明月高挂,陈婉婷轻轻靠在自己丈夫怀里,透过窗户看着悬挂在半空中的皎皎寂月,鼻尖有暖暖的花香味飘过,她轻轻吸了一口,闻到的,却是丈夫的体息,不由红了脸去。 想到新婚之夜丈夫的体贴温柔,又想着离别在即,陈婉婷心里莫名一阵悸动,心也扑扑跳动起来。似乎在渴望期待着什么,她羞红着脸,手便轻轻绕过丈夫肩头,顺势缠住他脖颈,微微颔首,一双水润的眸子波光荡漾。 杨善正想着事情,待得感觉到异常垂眸时,见到的却是妻子羞涩的邀请。 眼前女子温柔如水,貌美若花,又是父皇亲自为他挑选的妻子,待他也是一心一意。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她,夫妻离别在即,也是没有理由拒绝妻子如此羞涩的邀请的。 况且,于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一点错...... 想到这里,杨善眉俊雅的面上渐渐浮起笑意,笑意中隐隐藏着一丝忧伤,却又被他极好的掩盖住,他大手顺着她腰肢轻轻抚摸揉捏,直到她身子颤抖不已,他才大手一挥,以最快速度解了两人衣物,然后放下帷幔,共度良宵。 次日一早,外头天还是黛青色,陈婉婷便醒了。 自从来了京城后,她事事小心看人眼色,所以,早上从来不敢贪懒。便是夜里欢愉过度实在太累,也是留着点心的,因此,听得一点细碎的动静,她便幽幽醒了来。 屋里头只点着一盏灯,暗暗光线下,那抹修长的身影正弯腰在箱柜中翻找些什么。 陈婉婷见丈夫已经穿戴整齐,一下子睡意全无,掀开被子也想起床,却发现自己衣裳尚不完整,吓得又缩了回去。 杨善闻得动静,转过身来,恰好将她狼狈的样子看在眼里。 两人眸光对上,陈婉婷不敢看他,匆匆低了头,他却是无奈一笑。 “天色还早,你夜里又累着了,不必起得这般早,且歇着吧。”他一边说,一边已是朝床边走去,站在离床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垂眸看她,面上有着秀雅温柔的笑意。 陈婉婷虽然夜间稍微大胆一些,可如今室内亮着光,她就有些不敢看丈夫了,只微微别开头去,然后手摸索着衣物,想要穿衣起身。 待得她一番折腾后,总算将自己裹得严实了,这才转头来看丈夫,问道:“王爷可是在找什么东西?告诉妾身,妾身许记得在什么地方。” 杨善垂眸,眸间依旧有着笑意,只可惜,此时笑得颇为苦涩。 陈婉婷静静望着丈夫,看清了丈夫眼中的无奈,有些微微怔住,揪着袖子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女人总是敏感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没什么,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他抬眸道,“如今天气正好,你也不必成日呆在家里,偶尔呆着簪花跟折枝出去,也是可以的。王府很大,人却少,我知道如你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所以只要不太过分,也不必拘束着。” 陈婉婷温顺地点了点头,应道:“妾身听王爷的话,不会闷坏自己的,妾身......妾身等着王爷回家。”她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起身,走到他跟前去,微微养着如花娇面看着他。 杨善清润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近在眼前的如花美眷,似乎想到了从前。那是还在扬州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女孩,总会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总会想着法子跟自己找话说,即便当时自己有些刻意疏离她,她也总能想出很多法子来。 到后来,被小姑娘缠得也就不愿躲了......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起从前,只希望着,能渐渐忘记她。只要她幸福,只要她一直好好的,他便也没了牵挂。 可是如今,即将离开京城,而且一走就是数月,她的婚期定在五月,待他回来的时候,她必然已是成了旁□□子。想到这里,杨善面上一直刻意维持的笑容渐渐隐去,微微阖上眸子,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攥起。 陈婉婷见丈夫面色似乎有些不好,赶紧将衣裳拾掇好,然后小碎步跑到丈夫刚刚翻找的地方看了看。 “王爷可是在找那件裙子?”陈婉婷只跑去看了一眼便已心里清楚,虽然难受,可还是强笑着道,“搁在这里总会落了灰尘的,我让簪花给收起来了,王爷若是急着要的话,妾身让簪花取来。” 杨善睁开眼睛,却是摇头道:“不必了,你收着就好。”抬眸望了望外面天空,此时天已大亮,他伸手抹了把脸,唇角又重新挂上笑容道,“时候不早,我便走了。” 说完也不等妻子回话,只大步往外面去。 “王爷......”陈婉婷本能脱口喊了他一声,也急急跟了几步,见他并没有回头,她站在门口处,倚着门框,眼里渐渐有些湿润起来。 簪花折枝到了热水过来,见自家主子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里都知道,王妃这是舍不得王爷呢。 两位丫鬟是陈婉婷打金陵娘家带来的,打小就是伺候在身边的,所以自家小姐有的时候想些什么,她们都能猜得一二。 “虽然已经三月天了,可晨起外头还凉得很,娘娘还是进屋歇着去,别冻坏了身子。”簪花稳重一些,一边说着,一边给折枝使了眼色,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陈婉婷往室内去。 陈婉婷伸手指着一处,问簪花道:“那个箱笼里原是有着一件裙子的,你收拾衣物的时候,放哪里去了?” 簪花自然知道主子说的是哪件,便从容道:“压箱底藏着了......” “你倒是有心。”陈婉婷轻轻垂了头,只望着自己脚尖,细声道,“往后不必这样自作主张了,王爷的事情,多半是不愿意旁人插手的。” 簪花一愣,旋即点头道:“是,娘娘。” 陈婉婷洗漱完毕,外头折枝采了花儿进来,笑着道:“娘娘看,这花开得多好看,今儿天气也好呢。” 簪花道:“这小妮子怕是又想出去玩了,娘娘别理她。” 陈婉婷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艳阳高照,天气确实好得很,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王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了,叫咱们不必这般拘束,倒也不必日日留在府内。”她笑着起身,缓步往外面走去,后面簪花折枝自然跟上,她望着满院子里的花儿道,“春天到了,也该是得多添几件衣裳了,记得城里有家‘花好月圆’的成衣铺子,里面衣裙款式新奇,不若咱们也去瞧瞧?” 簪花跟折枝互相望望,然后都一个劲冲陈婉婷点头。 各坊一般到中午之后才会热闹起来,所以陈婉婷先在家中用了饭,然后领着簪花折枝直接去了东市。 虽然三月天还不热,但是中午日头很高,簪花怕主子晒到,出门带了伞给主子撑着。 三人走到花好月圆店门前的时候,店里生意正好,乌压压一片人。 簪花上前几步,将自家主子护住,往里头喊了一声:“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正挤在人群中的红枝往外头望了一眼,目光先是在簪花折枝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陈婉婷身上,不由堆着笑容挤了出来。 “这位贵人,里面请。”红枝大方相邀,用自己身子挤出一条过道,护着陈婉婷往里面走去,走到绿叶跟前的时候使眼色道,“这边你盯着,我到里面去。” 绿叶点了点头,便忙自己的去了。 后院雅间里,红枝命人上了好茶来,这才开口道:“这位太太似乎是头一回来咱们花好月圆,是头次进京?”一边将茶水奉上,一边已经在陈婉婷对面坐了下来,面上笑容恰到好处。 陈婉婷没有喝茶,直到道:“是头一回来,我们三人一人挑几件,东家可有好的推荐?” 红枝臊红了脸道:“贵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哪里是东家。” 陈婉婷又瞅了瞅红枝,眼前姑娘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俊俏,一双眼睛灵动有神,瞧着刚才外面应付说话的架势,怎么瞧着也不像只是雇佣来的。 陈婉婷没有问,簪花问道:“你既不是管事的,刚刚怎么应得那般快?姑娘,还是将贵铺管事的请来吧,我们家王......”她忽然咬了舌头,面上倒是多了一份笑意来,“我们家太太早闻‘花好月圆’大名,今儿又是头一回来,若只是姑娘接待,怕是有失礼数。” 红枝有些为难起来:“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东家早些日子便去苏州了,有段时日才能回来,所以也只能我来接待贵人了。” 谢繁华虽然也是花好月圆东家,但是铺子里鲜少有人知道她身份,只知这位东家常年不在,因此红枝自然不会多说。 见不见东家,倒不是最重要的,不过,她听说花好月圆里东家便是最好的绣娘,原是想见一见的。 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 “这也不打紧,如今铺子里面有哪些好东西,且都拿了来我瞧瞧。”陈婉婷虽然打小便学琴棋书画,但在刺绣上,也是颇下功夫的。 红枝笑着应声去,将打从去年来谢繁华的绣品都拿了来,在她心里,只有谢繁华的绣品,才能称得上上好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料子倒不算是顶好的,但是上面绣的图案,倒是叫陈婉婷暗暗咋舌。 衣料上若是绣的梅花,她就像是能想象到红梅傲雪独自开在枝头的景象,若是绣的菊花,也能想象到秋日百花凋零,唯独菊花大放光彩的情形......绣的花瞧着就能闻到香味一般,陈婉婷目光顿在衣裙上,微微有些失神。 忽然想到了自己夫君一直珍惜着的那件裙子,她懂刺绣,所以如今瞧见这些绣品,自然能瞧得出来,这绣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莫非王爷一直藏在心里的心头好,就是这花好月圆里的东家?想到这里,陈婉婷只觉得心头一痛,不自觉便伸手捂住心口。 簪花自然也是瞧得出来了,立即俯身问道:“太太可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若咱们回去吧,奴给您请个郎中看看。”说着瞥了眼案上的衣裙,对着红枝冷冷道,“这衣料着实一般,莫非姑娘瞧不起我家太太,竟是用这等次品充当上等的好货来打发我们的?” 红枝站了起来,有些摸不着头绪,只能陪着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几件全是我们东家日日夜夜熬出来的。这位太太您是贵人,自然瞧不上这料子,但是若论这绣工的话,我可不是自吹,放眼整个京城,怕是哪家成衣铺里的绣娘也绣不出这等好货来。” 说完话微微低头,不卑不亢的样子。 簪花心里气不过,又替自家小姐不值,小姐才将跟王爷成亲,王爷心里头就惦记上别的女人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女商人,岂不是在打自家小姐脸面么。 又想着,自家王爷去了江南,这花好月圆东家又去了苏州,那岂不是......簪花有些呆住了,转头看着陈婉婷。 簪花能想到的,陈婉婷自然也早想到了,她面色煞白,却是对簪花摇头道:“虽然料子次了些,可若论绣工,自然是顶好的。”说着话已经是缓缓站起了身子,笑望着红枝道,“你们东家可真是心灵手巧得很,想必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缘能与你们东家见上一面。” 红枝一直低头:“承蒙贵人夸赞,不瞒贵人您,我们东家此次去苏州,也是因为那边有一笔不小的生意,过完年就去了,想来在六月之前能回京城。贵人要是想见东家,待东家回来,我一定将话带到。” 陈婉婷轻轻笑了笑,道:“好。”又对簪花道,“这绣工确实好,你便付了银子,将这几件都带回去,你跟折枝两人一人一半。” “那小姐你......”簪花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想为自家主子争辩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叹息一声,“那奴去付银子......”又望向红枝,微微扬起下巴,眼里的轻蔑之意十分明显,从袖子中掏出银子放在案上,“劳烦姑娘将衣裳都包好了,我们带着走。” 红枝瞅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银锭子,犹豫着道:“这些......怕是不够。” “你......”簪花欲要说话,却被陈婉婷拦住了,她只笑着对簪花道,“先回去吧,呆会儿送了银子来再取。” 待得陈婉婷主仆走后,红枝才将松了口气,软软于一边坐了下来。 她打小被家里卖到大户人家做事,十多年下来,自然是会察言观色的,刚刚陈婉听主仆眼里的刁难之意,她是瞧得一清二楚。这住在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是得罪不起的,她一时犹豫起来,不知道这事情到底要不要跟主子说。 她原是被谢繁华给赶出了侯府只在铺子里当差的,后来过完年,李世子来找了她,说是因为赵东家年后去了苏州铺子里面有些账目需要给谢繁华过目,她才又渐渐为谢繁华重要起来。 不过也是三日去一趟侯府,去的时候还见不到谢三姑娘,只能跟金贵接头。 昨儿又是才去的侯府,此番也不能够再去,免得叫人知道了会节外生枝。如此一琢磨,红枝便犹豫起来,想着不若去跟李世子说了这事,也是一样的。 夜幕将临,唐国公府。 李承堂才将从宫中回来,便在宅子外面见到了一直候着的红枝,他双腿轻夹马肚,便打马朝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地方去,红枝见了自然也跟上去。 红枝小步走到李承堂跟前,跪下道:“奴婢有话与世子爷说。” 李承堂翻身下马,静静站在红枝跟前,负手道:“什么事?” “是花好月圆里面的事情,奴婢原该是去跟谢三姑娘说的,奈何一时间见不到三姑娘,便只能来打搅世子爷了。”她顿了一会儿,见李承堂没有说话,心里便知道他算是默认自己说下去了,便继续道,“今儿铺子里来了一位贵人,奴婢瞧着,那位太太原是诚心诚意慕着花好月圆的名声来的,可后来奴婢拿出了谢三姑娘的绣品后,那太太眼瞧着脸色就变了。因着那几件衣裙是三姑娘连夜赶着出来的,奴婢怕是......” “我知道了。”李承堂声音淡淡,已然是猜出了些许,却不愿与红枝多言,只道,“坊门马上就要关了,你且回去吧。” “是。”红枝应了一声,又朝李承堂行了礼,方才碎步离去。 回了府邸之后,李承堂换了一身衣裳,因为心里装着事情,连饭都没吃。 待得二更天,他又熟门熟路地去了燕平侯府。 谢繁华连日来辛苦得很,一来是因为开春了,铺子里面的生意很好,二来,也是因为赵阿妩带走了她一半的绣娘,根本忙不过来。也有临时在外面找绣娘,但是刺绣功底大都不行,还不如红枝绿叶了...... 因此,能者多劳,谢繁华这东家自然就得多多干活。 李承堂来的时候,又见她埋着头在干活,远远瞧着,小小身影缩成一团,坐在大床帷幔间,隐约只有一个点,他没来由心疼起来。 就算再怎么喜欢绣花绣鸟,也不能拿自己身子玩笑,若是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办? 当初答应她就算两人婚后也不会插手管她铺子里面的事情,那是因为他觉得让她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她才会开心,可不是希望她像如今这样的。 这丫头......就算不晓得心疼自己...... 他无奈叹息一声,跳窗而入。 如今听到铃铛响,谢繁华已经不觉得稀奇了,手上的动作都没停,纤纤玉指捏着绣花针绕来绕去,动作娴熟得很。 李承堂轻步走过去,见她头都没抬起了看自己一眼,早没了起初的兴奋,不由又伤心一把。 想她年前那会儿,一口一个承堂哥哥地叫着,两人真是堪比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的,多好。现在呢......自己刚刚故意将铃铛声音弄大了些,就是为了想看她眼里惊喜的表情的,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他遗憾得很,也有些赌气,气得身子一歪便在她床上坐了下来,还故意坐在她正绣着的一件裙子上。 谢繁华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因为有人碍了自己事情了,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小姑娘这些日子似乎又清减了一些,李承堂心疼死了,但是看着她这副生气的模样,他又不好训她,怕说得多了小姑娘要生气,没的再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李承堂尽量调匀了气息,黑眸盯着她已经没了多少肉的桃心小脸儿看,眼睛全是光。 “这些事情叫红枝她们忙去就行,你何必熬夜伤自己身子,熬坏了身子你自己不心疼,你娘也会心疼。”纵使心里面是想着拧着小姑娘脸蛋说才带劲,但是话一出口,还是软了语气。 这么些日子下来,他倒是也拿捏准了小姑娘心思,不论什么事情,但凡要说到她娘,她立马就老实了。 果然,她不再瞪着自己,只撇了撇嘴巴,然后动作利索地开始收拾床上的东西。 “明儿要起早做活,所以要早早歇下了,世子爷请回吧。”谢繁华心里门清儿,就知道他是故意拿自己娘当借口的,才不会顺着他呢。 李承堂知道她生气了,摸了摸鼻子,身子凑到她跟前去。 “我才来,你又赶我走,真是没良心。”他顺手揉了揉她脑袋瓜子,冷俊的面容上浮起些许温暖的笑意,声音也是温柔如水,“谁的媳妇谁心疼,你也别生气了,嘴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他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谢繁华道:“你说过要随着我的,反正我就是喜欢做这些,你不要管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子清澈水润,有些可怜兮兮的。 李承堂好笑道:“哦,原来枣儿也是怕我的,那看来我往后不能这么由着你了,也不这么宠着你惯着你了,总之你我已经订婚,你迟早是我的人了,我不必再因为怕你跑了而刻意讨好。” “无耻!”虽然知道他说得不全是真心的,可谁又能真正猜出谁的心呢?如今听他承诺好的事情还如此耍赖皮,不由真急了,张口就要咬,却被李承堂一把抱进怀里去。 “真是......一点沉不下性子,往后怎么做生意?”他捞住她,让她反身趴在自己双腿上,然后抬手在她挺、翘的屁、股上稍微用力拍了下,拍完之后,手就不愿意拿下来了,一直停在那里揉来揉去。 谢繁华急得身子直扭,奈何力气小,怎么都动不了。 “好了,我不欺负你,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找你说的。”他欺负完了,让她端端坐好,这才肃容说起正事来。 谢繁华却不想理他,只低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眼睛瞥都不瞥他一眼。 李承堂想到刚刚红枝说的事情,心里多半已经猜到那主仆三人便是赵王妃陈氏与她的婢女,赵王妃必然已经猜到什么了,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生气。 他静静望着她,往昔记忆渐渐浮上眼前,那些他偷偷跑去扬州看她的岁月,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她当初是如何追着心仪男子跑的,如何因为那个人不理睬她而偷偷落泪的,又是如何强作欢颜总是嘻嘻哈哈笑的......他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若那个人不是皇子,而是真正的周庭深的话,或许,此番能娶到她的人还真不一定是自己。 这般想着,他既庆兴,心里又有些不甘,不由扳正她的身子,让她脸对着自己的脸,认真地问:“心里还有没有他?”   ☆、第127章 谢繁华原在忙着收拾床上的东西,听得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待得他扳正自己的身子,迫使自己望着他那双黑眸时,她才知道,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还有没有他......谢繁华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由垂了眸子。 他对自己隐瞒身份,那是形势所逼,她不怪他。可他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有想要纳自己为侧妃的心思,他从来都没有尊重过自己。是不是他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连做他侧妃的资格都没有,他能够看得起,已经是对自己的万分好了? 每每想到这里,谢繁华就心痛,连着往日那些美好的时光,她都认为是错觉。 那样一个人,他还是自己的周哥哥吗?不是,他不是周哥哥了,她的周哥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他伤心落泪而无动于衷的,也不会明知他不能娶自己为正妻而退而求其次想纳她为侧妃的。 周哥哥清廉公正,是老百姓心里面的好官,也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便是心里偶尔想起过去会再掀起几丝涟漪,可也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了。 好在他如今已经娶了江南名门之后为妃,有一方势力为他遮风挡雨,她也就放心了。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伸手轻轻将那温暖厚实的大手抱住,又抬起眸子望他,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待自己好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待自己好。 她明眸善睐,玉颜冰肌,面上春风含笑,也有着几分刻意地讨好,小心翼翼摇着他那双大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尖在他手掌心划过,激起一丝涟漪。 他瞳孔缩了缩,黑眸一直盯着她娇嫩的小脸瞧,似乎想探寻什么,脸上表情不算好,但是也不差。 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却是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感受着这个男人最为坚实的心跳,她听着就觉得安全。 “你信我吗?”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却是不答反问。 李承堂眼眸跳了跳,垂眸望着那颗主动缩在自己胸前的圆圆脑袋,薄唇紧紧抿着顿了一会儿方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又顺势揉她披散垂落在腰际的黑亮长发,道:“信。” 谢繁华抿了抿唇,忽又抬起眸子看他,如黑宝石般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蹙眉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 “不是”两个字已经到了口边,又被他噎了回去,最后一扫脸上阴霾,他笑容冷俊,望着她道:“不行吗?” 谢繁华噘了噘嘴,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哼唧哼唧地说:“你想见我就直说,不用扯这样的谎话的,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完不望瞪他一眼,“那阿妮玛公主呢?你们可是日日赛马夜夜赏雪呢......” “胡说八道!”李承堂被冤枉了,着实气得不轻,也回瞪着她,“不过是偶尔赛马而已,什么时候赏雪的?再说,遥城乃荒芜之城,成日黄沙飞扬,哪有那个闲情雅致赏雪,你少自寻烦恼了。” 他这个人平日里瞧着话不多,但若是对着喜欢在乎的人,自然不会一再保持沉默。尤其是眼前这个闯祸精,明明挑事的是她自己,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谢繁华倒是来了兴致,抓他话中漏洞:“我知道世子爷公务繁忙,所以没有闲情雅致跟女孩子赏雪看花,如今世子爷不再镇守边关了,所以倒是有闲情雅致夜闯我的闺房了?如果那突厥公主也在京城,世子爷是不是就顾不得我而去她那里采花去了?” “以前的你,只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如今看来,枣儿也长大了。”李承堂不气反笑了起来,他容颜冷俊,便是笑起来,也未能减去眉眼冰寒之气,反而瞧着有些瘆人,谢繁华吓得一哆嗦,缩着脑袋就想要逃。 他眼疾手快,手一伸便将她重生又捞了回去,强行拥她在怀,下巴紧紧抵着她头尖,将她小小的人儿整个都拥在怀里。 “我喜欢看你吃味的样子,说明你在乎我。也喜欢看你快言快语能辨是非的样子,这说明,往后就算没了我,你也能护得住自己。”说完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他话说得不吉利,谢繁华倒是急了道:“这样不吉利的话,往后可不许再说了,再说我真要生气了。” 她确实是生气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一只被人抢了吃食而发怒的小猫。 他却是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凑在她耳边低低道:“行军打仗之人,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死不由己。如今有了你,我怎么舍得死,自然愿意日日跟你黏在一起,往后你再给我生几个儿女,我们一家子人幸福地呆在一起。” 谢繁华静静望着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感受着温暖的春风夹着花香味从窗棱中吹进来,春意暖暖,总会叫人的心情也变好的。 若是岁月一直这样静静流淌,该有多好...... 谢繁华的亲事定在端午之后,端午这一日,谢锦华夫妇归宁。 夫妻两人先是去祥瑞堂给老太太请安,请完安后,夏盛廷被老侯爷叫去了,谢锦华则去了陈氏的汀兰院。 谢繁华的婚期定在五月十二,如今汀兰院上下都忙开了,在忙着办嫁妆。 当初谢锦华出嫁的时候,夏家给的聘礼少,加上侯府瞧着也只是表面光鲜,又因为之前三房是贺氏在管家,所以一时间没有多少嫁妆银子。所以老太太贴补一些,大房二房的人贴补一些,谢繁华将之前给谢锦华准备好的银子也拿了出来,东拼西凑,也只有七八十抬。 虽然比起其她人家要少一些,但是对于夏家下的聘礼,也算说得过去了。 到谢繁华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李家下的聘礼就有一百零八抬,女方也是堂堂正正的侯爷之女,嫁妆自然不能少于一百零八抬。又不能将人家下的聘礼当做嫁妆再让女儿抬回去,陈氏一时急得有些胸口发闷。 知道外甥女就要嫁人了,袁嗣青早早便命人给外甥女送了不少嫁妆来,谢潮荣倒是没有拒收,不过,他也没有真正将袁嗣青送来的东西给女儿当嫁妆。 陈氏有些瞧不懂丈夫的意思,不由问道:“若是不用哥哥的,我们如今也凑不够那么多东西来,难不成叫女儿就这般嫁得寒酸。” 谢潮荣抱着小女儿甜瓜儿逗弄,听得妻子话方才抬头道:“我的女儿出嫁,何故要用他的东西?他送来的东西你收好就行,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原来谢潮荣驻守东疆十五年,不可能一点进益没有的,东疆之地天高皇帝远,他是一头独大,便是再清廉的官也会收些礼的。只不过,有些东西见不得光,如今谢潮荣即使想拿出来给女儿当嫁妆,也是得找个幌子。 就让旁人以为女儿的嫁妆是她舅舅凑的好了,对于这个女儿,他不吃袁嗣青的味儿,他只是想着要对女儿做些补偿,想把好的东西都给她。 陈氏听丈夫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没有再问,反正女儿的婚事丈夫喜欢操心,她就乐得清闲。 是以,当谢锦华来谢繁华院子的时候,见到的是满满一院子的大红箱子。 再想想自己当初嫁人的情景,对比之下,不由有些落寞。 若是自己亲娘在,哥哥也不至于到如今亲事都没定下来,倒不是说太太不好,只是,到底不是亲生的,哥哥那脾性她又素来知道,太太断然是劝不了哥哥的。 想着事情,谢锦华已经走进了内院,早有婆子跑进去向陈氏通报了。 谢繁华正跟自己母亲坐在一处,帮母亲收拾了些礼物,呆会儿是父母要带去外婆家的。 听得婆子来报,立即喜得从榻上跳了下来,旁边的甜瓜儿正望着姐姐笑得欢,见姐姐要走,她小嘴一撇,就呜呜哭了。 陈氏赶紧将女儿抱着走起来,轻声哄道:“瓜儿不哭,是二姐姐回来了,又多了一个姐姐陪你玩儿,不哭。” 瓜儿小姑娘如今有八个月了,衣裳穿得虽不多,但是肉不少,浑圆小身子,若是使着蛮劲蹭起来,陈氏根本抱不住。 赵桂氏忙走了过来道:“怕是六姑娘饿了,让奴抱走给奶娘喂奶吧。” 小女儿不若大女儿小时候那般乖巧,若是扭起性子来,就连陈氏也哄不住。又怕女儿是真饿着了,便对赵桂氏道:“把六姑娘抱到内室去吧,喂完奶,再哄着她睡上一觉。” 赵桂氏听了吩咐便伸手去接甜瓜儿,奈何小姑娘不要她抱,逼得急了还用手打赵桂氏。 小孩子一张肉肉的小圆脸儿拧成一团,又黑又圆的眼睛死死瞪着赵桂氏,赵桂氏一伸手过来她就抬起小肉手打她。 赵桂氏倒是开心,笑着道:“六姑娘身子棒,定然是太太的奶水好,六姑娘这般闹腾也好,比三姑娘小的时候虎气多了。” 人人都夸六姑娘好,陈氏倒是更偏疼大女儿一些,再加上大女儿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她一时有些烦躁,抬手在甜瓜儿屁股上拍了拍,吓唬道:“再闹腾,娘就不要你了......” 甜瓜儿虽然还是个小木瓜,但是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看人脸色了,有些话隐约还是懂的,听得母亲这般说,先是愣了下,然后小嘴就开始噘起来,随后便哭得山崩地裂肝肠寸断,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走到门口的谢锦华姐妹都吓得愣住了,甚至正从前院赶来的谢潮荣,听得女儿哭声也不由加快步子往后院走。 女儿哭,陈氏也跟着哭。见母亲哭了,谢繁华又想到自己即将发嫁,嫁了之后就是旁人家的人了,不由也伤心落泪起来。 谢锦华则是想到了自己打小无依无靠,不免感怀,也默默垂泪。 主子们都抱成一团哭了,旁边侍候着的丫鬟劝也劝不住,索性也跟着哭。 是以,当谢潮荣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屋子女人在哭。 “老爷回来了。”赵桂氏眼尖,见到谢潮荣,赶紧低声对陈氏说了句,则过去请安。 谢潮荣将一屋子丫鬟都撵到外面候着去,谢锦华姐妹则识趣地站到一边去,谢潮荣坐在妻子身边,望着哭得满脸泪花的母女,心疼得像是被利器割着一般。 “怎么回事,怎么都哭成这样......”一边说,一边从妻子怀中将小女儿抱到自己怀里来,见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哭得脏兮兮的,忍不住亲了一口,“是谁给咱们家的六小姐委屈受了,爹爹替你出气,快些别哭了。” 甜瓜儿虽然小,但也知道谁对自己好,见爹爹回来了,一把抱住自己爹爹脖子,小短手有些劲儿,勒得谢潮荣差点透不过气儿来。 女儿黏糊自己,谢潮荣心情十分好,于是只用手掌来举着女儿,掂着她玩儿。这是父女俩惯玩的游戏,甜瓜儿很喜欢这样玩,立即笑得咯咯响,笑声里还带着尖叫声。 陈氏见怪不怪了,谁叫他们父女感情好,爱怎么玩怎么玩去。 她则坐正身子,理了理衣裳,笑着朝站在一边的两位女儿招手。 谢锦华安安静静走过去,陈氏要她坐下来,她方才坐下。谢繁华则没有姐姐那般守规矩,直接一屁股歪坐下去。 陈氏转头问谢锦华道:“姑爷没跟着一道回来吗?” 谢锦华脸微微红了一下,点头说:“先去老太太那里请了安,被祖父叫了去,呆会儿再过来给爹娘请安。” 陈氏见谢锦华脸色好,心里也开心,可想着如今姐妹俩都有了着落,不由纠结起谢旭华的婚事来。 “二爷如今也有十九岁了,就算这两年不成亲,也该定亲了。”陈氏琢磨着话怎么说好,但她嘴笨,又觉得谢锦华素来是聪敏之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你们兄妹俩也小有些时日未见,呆会儿二爷打宫中回来,姑奶奶也去见见二爷去。” 谢锦华听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着了。 母女三人一处说话,那父女俩一处笑闹,没一会儿功夫,外头有人进来说,姑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谢繁华忙站起身子来,她是待嫁之女,便是姐夫,也该避着闲的。 走到院子中间,恰巧见到夏盛廷从外面走进来,依旧青衣磊落,行动间似乎带着风儿,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如今正是他官场得意之时,早些日子还有的青涩渐渐退去,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沉淀下来的稳重内敛的气质。 迎着光看着眼前朝自己越走越近的男子,谢繁华有瞬间的恍惚,脑海中有陌生的画面一闪而过。 熟悉又陌生的闺房中,轻纱飘渺,一身红衣的少女瑟瑟缩缩躲在床的一角,哭得满脸泪水。室内一对龙凤烛将要燃尽,外面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只屋内这一对新人,默默对峙着。 “你我既已成夫妻,我便会待你好,你莫哭。”僵持到最后,还是身着大红袍子的新郎官先开了口。 穿着嫁妆的红衣少女幽幽转过头来,谢繁华却瞧不清她脸,只模糊见着一个轮廓,再想往细处想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正在愣神,他已走到她跟前,翩然有礼唤了一声:“三姨妹......” 谢繁华回身,赶紧弯腰道:“二姐夫......” 两人甚至都没有抬眼细看对方一眼,只客户相互见了礼,便各自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128章 谢锦华夫妇自然留在家中用饭,饭后,谢潮荣夫妻抱着小女甜瓜儿去了陈家,夏盛廷又被老侯爷叫了去,老太太又要歇晌,谢锦华便去了二哥哥谢旭华的院子等候。没一会儿功夫,谢旭华便顶着烈日打外面回来了。 四饼见自家爷回来了,率先出门相迎道:“二爷,二姑娘回来了,用完饭后一直在等您呢。” 谢旭华眉眼未动,只对四饼道:“着人将水抬进去,我先沐浴更衣。” 如今五月正热,他又是匆匆赶回来的,此番满头满脸的汗,自然不适合见妹妹。 四饼听得了吩咐,便命底下人去做事了,他则跑去谢锦华身边道:“小姐,二爷回来了,此番正在沐浴更衣,小姐还请再稍等片刻。” 谢锦华坐在窗前,随手翻看着案上的书籍,微微颔首道:“知道了。”目光又落在他案上的书籍上,目光沉静,只一句话后,再没有搭理四饼的意思。四饼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得屋内只剩自己一人后,谢锦华颇为烦躁地放下手中书籍,秀眉微微蹙起。窗户是开着的,院子里的花已经都开败了,被暖风那么一吹,花瓣落了一地,又随风飘起,在院子里飞舞起来。 她想到了小时候,因为娘亲早逝,爹爹又常年驻守边疆,双亲都不在身边,继母心里又只疼妹妹不管事,三房大大小小的掌事大权,便被那贺氏一手包揽。府上众人都以为,三姑娘是最可怜的一个,其实她心里才是最苦的。 三妹妹虽然生母身份卑微,可她好歹有亲娘疼爱的,不像自己,平日里想哭个鼻子撒个娇,都不知道朝谁去。可能是像母亲的缘故,她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很多时候她都有闹个脾气,想要任性一回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每每听到有人说,什么二姑娘温柔贤淑、端庄守礼,真是像足了先头三太太年轻的时候,她便不敢再任性了...... 她是典型的侯府千金,打小长在深闺,自幼有教养嬷嬷教导,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身份规矩。若是她哪一日任性了,便是没有教养,不但她自己会被人说,就连早早就去了的母亲,也会沉睡得不安宁的。 有些时候,她就很羡慕三妹妹,羡慕她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甚至胡搅蛮缠都没人说她......就因为大家都认为,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生的,又能指望她守什么规矩?所以,她无论怎样做都是合乎情理规矩的,就连起初对她冷淡的二哥哥,后来也视她如掌上珍宝。 她打小就漂亮,会哭会闹,但又知道适可而止,最会拿捏人心了。 便是老太太不喜欢陈氏,但对她,也是要喜欢上几分的。 她羡慕她,有的时候,甚至隐隐还有些嫉妒......好在后来,自己使计嫁去了夏家,夫君疼爱自己,婆婆也不刁难自己,她心才渐渐宽下来。 只要自己的日子好过了,又还有什么嫉妒不嫉妒的,只是,当见到她的嫁妆比自己当初的丰厚太多时,心中不免还是生气一丝不悦来。 爹爹......真的是太偏心了...... 爹爹年轻时候的风韵之事她不知道,但是爹爹待陈氏母女好,她却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爹爹是在自己母亲走后才对陈氏一见钟情的,但是她闲来无聊的时候不得不在想,若是自己母亲当初没有死,而爹爹江南之行又瞧中了陈氏,会不会依旧带她回家来? 爹爹对母亲,到底是真情......还是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责任。 不由又想到自己跟夏盛廷,虽然他待自己十分好,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今儿瞧见父亲跟陈氏一道相处的情景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之间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互相刻意的尊重。 就算是床笫之事,夏盛廷也是温柔有余而激情不足的,他瞧着似乎总是冷冷的,但偏偏又待自己十分好......忽然她又想到了数年之前,那个万恩侯府的庶出公子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是她反抗家族势力所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她决定选择过自己的人生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她以为他只是自己摆脱家族困扰的一枚棋子,可当听到他死讯的时候,她才知道,有些你深深爱上却不自知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时候她还小,十四岁的年纪,其实还不懂什么情爱深重,只是后来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故人来的时候,泪水总会打湿衣裳。 若算起来,那是唯一一个肯用真心来待自己的人,只可惜少年薄命。 夏盛廷跟他比起来,待自己的这点好,多半还是看在自己侯府千金身份上的,她一时有些感慨。 虽然心里知道,嫁去夏家,虽然是比嫁去宫里好些,可终究还是难免成为家族一颗联姻的棋子。 因为相互有利可图罢了...... 想到伤心之处,谢锦华揪着帕子咳了两声,那边谢旭华走了进来。 他穿着蓝色杭绸,清冷英俊,面上常年没有笑容。 “可有找了大夫去瞧。”谢旭华冷不丁出声,倒是将谢锦华吓了一跳。 谢锦华回头见二哥哥走进来了,不由起身道:“许是近来天气变化无常的缘故,偶尔会咳上几声,夏郎有请大夫。”见哥哥已经在一旁坐下,她方才落座,端端正正坐着问道,“哥哥近来......过得可好?” 谢旭华不由抬眸望妹妹一眼,唇角弯出一丝笑意来:“太太叫你来的?” “是,但也不完全是。”谢锦华慢悠悠说了一声,转头望着窗外道,“哥哥,娘亲去的早,爹爹如今又公务繁忙,太太又......”她确实不想说关于陈氏的不好,但此番是对着自己亲哥哥的,便也任性一回,论了长辈不是道,“哥哥也知道,太太性子软绵,素来不是个管事的,哥哥你性子又......”她转头望了自己哥哥一眼,见他眉眼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意思,便打住了话,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哥哥找个嫂嫂回来吧。” 旁边四饼端着茶水上来,谢旭华没有说话。 四饼见自家二爷脸色似乎不好,气氛也有些对劲,只将茶水放下,便一溜烟跑走了。 谢锦华这才道:“哥哥身边连个可心着伺候的丫头都没有,竟全是这些奴仆小厮,小的时候也就罢了,哥哥如今大了,身边又无丫鬟伺候,又迟迟不定亲,外头怕是......”有些话她难以启口,但她相信,哥哥是听懂了。 端起茶杯来喝了一杯茶,谢旭华脸色稍微好了些,这才道:“汉时霍去病大将军曾经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我尚未有建功立业,哪里有空娶妻生子。”他忽而垂眸,“妹妹素来知道我的雄心大志,在圣上跟前当差不过是一时的,将来总有一天,我要领着百万雄师,替我大兴戍守边疆,抵御外敌。行军之人生死不由己,我若是这个时候娶位夫人回家来,岂不是要负了她?爹爹一走就是十五年,叫太太独守空闺十数载,你我兄妹也是打小便无父亲教导疼爱,因此所吃的苦受的委屈,妹妹莫不是忘了。” “哥哥是在钻牛角尖。”谢锦华见自己哥哥到如今还这种态度,不由急了,“纵使哥哥说得对,可何故房中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谢旭华转头望着妹妹,眸光有光隐隐闪烁,他忽而挑唇微笑道:“若是妹夫有心爱的侍妾,妹妹会作何感想?我暂时不想娶妻,又不是一辈子不娶妻,如今宠爱旁的女人,便是对将来妻子不负责任,妹妹勿要多说。” 谢锦华倒真是不说话了,哥哥平日里不说话,如今说起这些来,倒是有理有据。 谢旭华垂眸道:“你去跟太太说,叫她不必操心,我不会叫她为难。”又道,“如今天下也就是瞧着安稳罢了,李家老国公虽然逼得东西可汗写了投降书,但是老国公毕竟年岁已高,蛮夷素来不讲什么信誉,妹妹以为圣上就真的信了突厥可汗?近来边疆之地连连战事不息,朝中又有党派之争,如今也是表面看起来平静罢了,其中隐患,妹妹不知道。” 谢锦华道:“朝中不缺忠臣良将,李家一门忠烈,对朝廷对圣上尽职尽责,那李世子自幼便名声在外,就算突厥侵犯,也合该由李世子领兵出征,哥哥实在不必过于操心。” 谢旭华摇头:“三妹妹不日便要嫁去李家,他既是娶了妻,那命便不该只是他自己的了,他需得对妻儿尽责。战场刀枪无眼,定要做到心无旁骛方能致胜,他心中有了牵挂,领兵打仗难免不会分身,这仗还未打,胜算便要去了几分......” “那哥哥呢?哥哥此番心中真的就无牵无挂吗?”谢锦华望着自己哥哥,眼中隐隐有泪泽,“哥哥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什么意外,难道就没人会伤心吗?” 谢旭华道:“就算我战死沙场,也是一份殊荣,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又道,“锦儿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夏盛廷是大哥同窗,锦儿又有侯府嫡女的身份,想来在夏家日子过得不会差,如此哥哥也就放心了。” 谢锦华没再说话,站起身子道:“在哥哥院子呆的时间够长,妹妹该去了。” 谢旭华淡然点头,送妹妹出了院子,他则又执起兵器在院子里耍将起来。 谢锦华才将出院子,便听得院内有兵器挥扫的声音,她不由摇头叹息一声。想着三妹妹即将出嫁,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还未有单独与妹妹好好说过话,便折身去了汀兰院谢繁华住的跨院里。 谢繁华正坐在窗前绣花,金贵跑着进来说:“二小姐来了。” “快请二姐姐进来。”谢繁华笑了笑,随手将绣品放在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起身了。 她有事情想与自己二姐姐商量,就算姐姐此番不来寻她,她呆会儿也是要寻她去的。 谢锦华走进妹妹房间,便闻见一股清凉的香味,便笑着道:“妹妹这里真是跟人间仙境一般,冬暖夏凉的,叫人进来舍不得走了。” “那姐姐这几日便一直过了陪着我吧。”谢繁华笑嘻嘻地招待自己姐姐,又吩咐丫鬟道,“上茶来。” “你在做什么?”谢锦华于一边坐下,目光却落在了妹妹放置在案上的绣品上,不由咂舌道,“三妹妹绣工真是好。”又蹙眉道,“瞧着这手艺,似乎比‘花好月圆’里赵娘子的绣活还要好。” 谢锦华口中的赵娘子,便是赵阿妩。 “姐姐先喝杯茶,呆会儿妹妹有事情与姐姐商量。”谢繁华将丫鬟端来的茶水接过,递送到谢锦华跟前,笑得眉眼弯弯。   ☆、第129章 谢锦华喝了茶,方抽出帕子擦了擦嘴道:“瞧你神秘兮兮的样子,必是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你且说来听听。” “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边说,她也已经于一边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的半成品道,“我打小是在乡下外婆身边长大的,外婆舅舅素来管不住我,又都疼我,所以我不爱作诗弹琴他们也都随了我。不过,我外婆年轻的时候是扬州城有名的绣娘,一手的好活计,就算我再贪玩,但是外婆老人家每天都会花些时间要我跟着学刺绣的。我外婆的手艺,没有全部传给我娘,倒是传给了我。外婆只有我娘一个女儿,舅舅又一直没有娶妻,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心里也明白,她是不愿意看着她一手的活计就此白白流失了,所以,我也有心将她老人家的手艺发扬光大。” 谢锦华静静听她说完,方才问道:“听你的意思,是想开绣庄,然后拉我入股?” “不然怎么谁都说二姐姐聪明呢,果然一猜就中。”谢繁华面上含笑,却又摇头道,“不过二姐姐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她顿了一顿,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想着如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该犹豫隐藏什么了,便直接道,“其实东市那家‘花好月圆’的东家......我是其中之一。” 谢锦华手一抖,差点没将茶碗里的茶水洒出来,但垂眸一想,又点头道:“之前瞧过三妹妹的绣活,也去那花好月圆逛过,我还以为,‘花好月圆’的招牌一直是那赵娘子在撑着呢,原来是你......”又道,“本来也是有些怀疑的,不过想着,你跟赵娘子打小一处玩的,你的手艺师承陈家老太太,那赵娘子母女又住在你外祖家,她绣活跟你的像,也是说得过去......如今看来......”她望着自己妹妹,秀眉轻轻蹙起道,“你胆子真是大,竟然也瞒得这般紧,好在是没有出什么差错,否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添油加醋捅出什么幺蛾子,有损你的名声。” 谢繁华淡淡笑着:“正是因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一直也瞒着二姐姐,不过,今日也想问二姐姐的,姐姐可愿搅这浑水?” 那夏家老爷跟夫人原是村子里面长大的,就算祖上有些薄田,也是在夏老爷来京城赶考时花完了,当初夏盛廷迎娶侯府千金,聘礼也是东拼西凑再加上外面借的银子。 夏家为着娶妇风光,酒水办得也场面,于是刚成亲的夏盛廷就欠了一屁股债。 夏盛廷倒是没有说过用谢锦华嫁妆银子来还债,不过,既然已经成为夫妻,就没有什么你的我的了,主动拿出金银首饰给丈夫拿去还债。 虽然管着家,过得也还算可以,但到底不比以往在侯府。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平侯府如今就算再不如从前,可也比夏家好得多了,况且,夏家还有一位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往后又是一笔嫁妆银子。 她的嫁妆里,倒是也有几间铺子还在,可是每年也赚不着几个钱,原还在愁着银子的事情呢,如今倒是三妹妹主动提了这样的事情。花好月圆的生意她是见过的,自打去年春天开业以来,花好月圆生意一直蒸蒸日上,想必是赚了不少银子。 此番既缺钱,又想着,打小便是守规矩惯了,倒也想出份力证明自己一番,可是,自己擅长琴棋书画,对于绣活,倒是不怎么精通呢。 谢锦华既想要入一份股、分一杯羹,可又怕出不上什么力,吃白食。 “知道二姐姐于绣活上不十分精通,不过,这不打紧,只要二姐姐有这个心便行。”谢繁华凑近了姐姐一点,继续道,“如今铺子里面生意太好了,我一个人着实忙不开,所以想要再开一家分铺,打算交给二姐姐管理。” “妹妹信得过我?”谢锦华攥住茶杯的手紧了几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里知道,不过,这事情不需要跟赵娘子商量商量吗?”她脸上有些局促的笑意,身子又坐直几分道,“妹妹顾及着身份,这一年多来,铺子里面的事情都是赵娘子在管,如今妹妹又突然横插一足,怕是会引起内讧。”她倒不是想刻意想挑事,只是她去过几次花好月圆,连她都以为那赵娘子才是真正的东家呢,而且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对赵阿妩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就算妹妹有心让自己分一杯羹,也合该让赵娘子知道的。 谢繁华却垂了眸子道:“想来是不必了的,阿妩去了苏州,说是端午前会回来,可如今还没瞧见人影呢。况且,以她如今的实力跟人脉,就算自己单干,也不会比我差,怕她也是早早便有了这个打算。” 说完话,谢繁华端起一杯茶,仰头饮尽。 谢锦华看着妹妹,愣了会儿神,方才道:“赵娘子不在的这些日子,妹妹可是察觉了什么?” 谢繁华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阿妩打小便争强好胜,之前我们一起凑银子开了‘花好月圆’,不过是因为年岁小经历得事儿也少,需要互相扶持鼓励,再者,银子也是一方面原因。如今阿妩在京城彻底站稳了脚跟,又有一批愿意跟着她干的绣娘,怕是也想一头独大呢。” 谢锦华点头道:“既然枣儿你今儿已经提了这事情了,我心里面就知道了,不过,这事情毕竟有些大,待回头我回去跟你姐夫先商量下,完了再来给你答复。”又伸出手来握住谢繁华的手,“不瞒你说,我如今正在想着法子筹银子,好在你帮了我一把。” “咱们是姐妹,该是要相互扶持的,二姐姐往后别说这样的话了。”谢繁华也笑着回握住姐姐的手。 谢锦华朝妹妹点了点头:“我今儿晚上回去就跟你姐夫商量,明儿再来给你答复。”又起身道,“想来这个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 当天晚上,夏盛廷夫妇两人用完饭回房歇着的时候,谢锦华便将这事情与夏盛廷说了。 夏盛廷正捧着一本书坐在软榻上看,听得妻子的话,不由抬眉望着她。 谢锦华歪着身子坐在丈夫身边去,轻言软语笑着道:“如今小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作为长嫂,不能不给她筹备嫁妆。所以,今儿三妹妹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便没有拒绝,想着回来跟你商量商量,你若是应了,这事儿就算定了。” 夏盛廷清澈的眸子透着水润的光,仰头望着妻子一会儿,忽而伸手去牵住她的手来。 “你嫁给我,辛苦你了。”他倒是真心愧疚的,妻子将嫁妆银子都拿出来给他周转了,如今又为妹妹着想,她是用真心在为这个家着想,她身份金贵,又识大体,嫁来家里从来没有摆过大小姐的谱,反而待娘亲跟妹妹很好,而且也将家里上下都打点得很好。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攥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顺手揽过她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胸膛道:“这事情是三妹妹在帮我们,我心里记着这个情了,不过,你也别累着自己。” 他身上有淡淡兰香味儿,幽幽几缕,若隐若现,谢锦华安心地靠在丈夫怀中,贪婪地吸了几口,心中被填得满满的,她总算也是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她的丈夫敬她呵护她,婆婆也喜欢她,小姑子虽然起初对她不甚满意,但小姑娘到底岁数还小,什么都不懂,她只要有好的东西都先想着她,小丫头的心总会暖起来的。 夏家虽然小,但是给她的感觉却是温暖,是一种自己期待已久的家的感觉。 她打小锦衣玉食,从不缺吃少穿,家里的婆子丫鬟也是随叫随到,那些人或是巴结或是畏惧或是奉承,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感到安心温暖的。老太太待自己好,可她终究是一家主母,有些时候难免要严肃一些,她瞧着也会害怕。 当初是自己耍了手段才成就这桩姻缘的,她不知道,丈夫心里是否清楚明白。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她也是在用心去经营这个家。她希望,彼此能够一直白头偕老,恩爱长久。 其实夏盛廷心里面都明白,他是聪明人,当初妻子故意落水等他去救,他不会看不出来。 而他,原先不过也是将计就计罢了,想娶一位谢家女,原本没有想太多,如今娶回家了才知道,原是他夏盛廷捡着了一块宝。 他如今任中书舍人一职,在圣上跟前当差,平日里公务繁忙,所以家里一应大小事务,都让妻子来管。 谢锦华得了丈夫的准儿后,第二日去夏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也跟婆婆说了这事情。夏夫人倒是有几分不愿意,毕竟儿媳妇是侯府千金,人家在家里可是娇养着的,若是如今沦落到去经商,说出去怕是会叫人笑话。 “我手上其实也有几家铺子,不过,早些年便不怎么有进项了。”谢锦华见婆婆面有犹豫之色,不由继续劝说起来,“其实儿媳这也不算是抛头露面经商,不过是瞧中如今京城里的形势,作另一番打算罢了。也就隔三差五叫人送了账目来看,查查账而已,铺子里都有掌柜在的。” 夏夫人道:“不过,你若是开成衣铺子,怕是不一定竞争得过东市的花好月圆,那家成衣铺子虽则才开一年多,但是生意却很红火。只是,你可细细做了打算?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怕是竞争不过人家。” “娘放心好了,既然媳妇做了这样的决定,定然是有一番计划的。”谢锦华道,“如今家里确实没什么进项,也不能坐吃山空,还有涵儿的嫁妆银子如今还没有落实,儿媳知道,家里如今已经有几家像样的人家来提亲了。” 说到这个,真是说到夏夫人的痛处了,如今儿子成了亲,她最大的心事便是抱孙子跟嫁女儿了。 女儿怎么说也是官家千金,自然不能委屈了,这嫁妆......夏夫人攥紧了袖子。 谢锦华瞧在眼里,自然知道,婆婆这里也是同意了的。   ☆、第130章 第二日,谢锦华处理好家中一应事务后,便又回了趟娘家。 知道这个点老太太跟太太都在歇晌,所以也就没有去两位长辈那里请安,而是直接来了谢繁华的小跨院。 五月的天,晌午的日头已经十分毒辣,谢繁华坐在窗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伺候的小丫鬟知道自家姑娘这些日子累着了,也不忍心去叫醒她,只拿了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金贵又怕自家小姐热,又怕她睡冻着,因此一直拿着一把小蒲扇站在旁边。 见着二小姐来了,金贵赶紧迎了过去,低声道:“给二小姐请安。” 谢锦华看了妹妹一眼,目光落在她案上放着的绣品上,又朝金贵挥手道:“你们姑娘也累着了,你们都外面去候着吧,我在这里就行。”说完便在谢繁华对面挨着窗户落座,拿过金贵手中的团扇,轻轻扇着风儿。 “姐姐来了怎么不让人叫醒我?”过了一会儿,谢繁华才幽幽转醒,刚刚小眯一会儿确实精神好了很多,她伸手揉着眼睛,朝外头唤道,“打水进来。”又朝谢锦华眨眨眼睛道,“这些小丫头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姐姐来了都不说一声,回头我得好好教训教训。” 谢锦华笑着道:“知你连日累了,是我叫她们别吵醒你的,你也别怪她们。”说完话,便见金贵端着漱口水跟洗脸水进来,谢锦华没再说话。 梳洗一番之后,谢繁华将金贵打发下去了,方才问道:“姐夫同意了?” 谢锦华微微笑着点头道:“他没有不同意的理儿,便是老夫人,听得我提了涵儿的嫁妆银子,也是答应了。” 谢繁华了然点头道:“夏家夫人素来是要面子的,姐姐若是抛头露面的话,她也怕旁人背后嚼她舌根。不过姐姐放心,便是开了铺子,你我也只是看看账目而已,铺子里头自然有掌柜的在,咱们也只需要去得勤就行。” “我也是这样说的。”谢锦华道,“妹妹可有命心腹之人找了地方?” 谢繁华道:“找铺子的事情还先不急,得等阿妩回来再说,她知道我婚事定在五月,也知道,我成了亲之后没有顾忌了必然会着手管起铺子里的事情。所以掐指算着时间,她也该回来了,这次回来,估计我对她也要另眼相看了。” 原本只是觉得阿妩要强,心里存着一口想要努力向上的气儿,可后来她看了铺子里的账目才知道,很多账对不上,虽然表面上看得过去,但是只要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可以说,她跟阿妩的感情比跟自己亲姐姐还要深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阿妩竟然会做假账来欺瞒她。这一年多来,花好月圆确实赚了不少银子,但是阿妩私藏的银子,怕是可以再开两三个成衣铺子了。 此番前去苏州,到底是真的因为那边有生意要做,还是去开铺子的,等她回来就可以见分晓了。她若是早早便有了分道扬镳的打算,此次回来必然会跟自己摊牌。 想到这里,谢繁华心冷了一截。 谢锦华自然听出妹妹话中意思,便没有多问,只道:“那赵娘子确实是个有野心的人,瞧着有些心机......有些人为了名利为了钱财,是会变的,所以,妹妹也不要放在心上。我长你几岁,又是打小便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感受比你多一些,也早尝尽了所谓的人情冷暖,所以,今儿要是换做我是你,我定然不会过于伤心自责。这个世间,有丑陋的东西,必然也有美好的东西,只是,你往后得要擦亮了眼睛,不要在同一件事情、同一个人身上,载两次跟头。”说着便起身道,“在你这里呆了也有好一会儿,我先去给老太太跟太太请安,家里也还有大小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回头妹妹有什么话,只管着人给我捎去。” 倒是没想到姐姐会跟自己说这些话,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她心里面,姐姐都是那种为人冷淡的侯府小姐,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此番听她说的这些,才隐隐知道,或许姐姐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 打小养在深闺,凡事注重规矩,婚姻大事、人身自由,都由不得自己,姐姐若不是为自己争取了一段婚姻,怕此生也只能落得个悲哀。 她在乡下的时候,曾经有过不少玩伴,那些人一说起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是满眼的羡慕,哪里又知道,这富贵人家的千金也有其难处,有的时候,反而不比小农之家子女活得恣意。 人生在世,若是没了自由,徒有高贵的身份跟巨额的钱财又有何用? 五月十一那天,这是谢繁华呆在家里的最后一天,明儿一早,便有唐国公府的花轿来抬她去唐国公府。往后,她再想回来看爹娘跟妹妹,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如今现在这般跟娘撒娇卖嗔。 之前一直忙着描花样子跟赶制一批春裳,所以对于成亲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感觉,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因为舍不得而落泪。 将妹妹抱在怀里,一会儿亲亲她的小脸,一会儿亲亲她的小嘴儿,很不争气地就流了眼泪。 甜瓜儿什么都不懂,原本还在跟姐姐玩躲猫猫呢,可见着姐姐哭了,她也傻了眼。虽然还是小木瓜一个,但是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了,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抬着小肉手去擦姐姐的脸,然后凑着粉嫩的唇如往日姐姐亲她一般去亲姐姐。 谢繁华被妹妹逗乐了,越发舍不得妹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道:“以后姐姐不在,瓜儿一定要听娘的话,知道吗?不许你惹娘生气,爹跟娘都在的时候,也不许你只要爹爹不要娘,否则叫姐姐知道了,回来打你屁股。”说完抬手在妹妹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 甜瓜儿不但没哭,反而咧着小嘴笑了起来,然后挥着两只小肉手去摸姐姐的脸,又转头去看自己娘,见娘跟姐姐一样好似哭了,她呆呆愣了一会儿,身子一歪,两只小圆胳膊伸得长长的,要娘抱。 陈氏接过小女儿抱在怀里,又对大女儿道:“你嫁过去后,受了什么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凡事让金贵给捎个信回来,知道吗?” 谢繁华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女儿能受什么委屈啊?若是李夫人欺负女儿,女儿不顶撞她,回来只跟世子爷说,要是世子爷也不帮我,我也不会给自己气受,大不了不跟他过了再回来,就不信爹爹跟娘不要我了。” 陈氏看着女儿,点了点头,想着女儿出嫁,有些事情合该要跟她说的,便将小女儿递给一边的赵桂氏。 “抱六姑娘去内室歇着,哄着她睡一觉。”陈氏又摸了摸小女儿肉肉的圆脸儿,笑着道,“瓜儿乖,娘有话跟你姐姐说,你乖乖去睡觉,晚上娘让厨房给你做四喜丸子吃。” 听到好吃的,甜瓜儿眼睛瞪得更圆了,一脸认真的样子。 她有些兴奋地看了会儿娘,又看了会儿姐姐,见她们都不哭了,她也欢快地拍着手笑了,兴奋地在赵桂氏怀里拼命蹭来蹭去。 谢繁华隐约知道母亲要跟自己说什么,前世嫁给夏盛廷的前一夜,母亲也是如这般,神神秘秘地要跟她说事情。后来母亲拿了一个小册子出来,且不说那小册子上画的人有多么不堪入目,就是母亲说的那些露骨的话,她也不想听。 前世......母亲是如何对自己说的?她忽然有些恍惚,近日来脑海中常常会出现一些陌生的画面,偏生那些陌生的画面又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曾经发生过而她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而不记得了一般。 陈氏才拿出小册子来欲与女儿说,外头有婆子笑着进来回话说:“亲家老太太跟赵家母女来了,已经去老太太那里了,亲家老太太说,一会儿就来看三太太跟三姑娘。” 谢繁华眨了眨眼睛,却是笑了起来,起身道:“阿妩回来了,我正好想去祥瑞堂给祖母请安的。” 陈氏也起身:“娘跟你一道儿去。” 祥瑞堂里,赵阿妩一身绯色衣裙,身量比数月前高了些,眉眼也更清丽了些。瞧着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倒是隐隐有些谢繁华的影子。 谢繁华先给两位老太太请了安,然后目光落在赵阿妩身上,微微有些愣神,但是反应也快,只片刻功夫便走到她跟前握住她手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给我捎个信,一连数月,没有一点你的消息。” 赵阿妩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脸上细细描画,谢繁华觉得,阿妩连模样也有些变了。 上头谢老太太也道:“阿妩这丫头如今眉眼长得开了,眉眼间瞧着倒是跟三丫头有些像。” 谢老太太这么一说,连白氏都转过头来瞧自己女儿,怪道她觉得女儿这次回来变了不少,原来容貌更似谢家三小姐了。   ☆、第131章 赵阿妩听得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可反应也快,只瞬间又恢复羞涩笑容。 “谢三姑娘是侯府千金,打小就是被公认的美人儿,阿妩只是粗鄙的农女,哪里能跟三姑娘相比,老太太笑话阿妩了。”她轻言细语,说话间媚眼微抬,娇羞可人,说完话又温顺垂了眸子,只低头看着自己鞋尖。 陈老太太道:“阿妩自然也是好姑娘,虽然月份比枣儿大些,但以前瞧着却像是枣儿妹妹。如今倒是好了,身量也长了些,眉眼也开了,是个不比枣儿差的美人儿,改明儿就托人听着,也给阿妩找个如意郎君。” 赵阿妩神色一变,却是离开座位,在两位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谢恩道:“老太太厚爱,阿妩不敢当,阿妩出身卑微,有自知之明,不敢攀龙附凤。”说完给两位老太太伏首磕了头。 谢老太太赶紧命身边的人去将赵阿妩扶起来,然后又细细看了赵阿妩模样,心里自然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她转头看着陈老太太,笑着道:“亲家母,这丫头懂事又长得标致,实在讨人喜欢,方才听亲家母的意思,这丫头尚未说亲?” 陈老太太道:“这孩子模样品性都是没得挑的,可惜只差在身份上,若是叫她随便配个人,倒是委屈了她。”她看着站在底下的赵阿妩,见她清减了不少,也心疼,不由叹息道,“也是阿妩这孩子要强,一般人瞧不上,白白将她娘给急坏了。” 白氏原本就为女儿亲事担心,听得陈老太太提这事,不免又抽出帕子抹泪。 谢老太太道:“亲家母,我瞧着阿妩这孩子也喜欢,若是亲家母舍得,我想认阿妩做干孙女,你觉得如何?” 陈老太太此番带着赵氏母女来谢家给谢老太太请安,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想让自己女儿认阿妩为义女,这样的话,阿妩身份自然就高了些,往后说亲事也就容易了些,可万万没有想到,谢老太太要认阿妩做干孙女。 要是依陈老太太的意思,给阿妩找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儿才好呢,奈何这丫头心气儿高,一般人瞧不上,非要比着枣儿嫁高门。她老人家也没有办法,她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也愿意帮衬着些。 原本想着先去跟女儿商量商量的,可这事儿还没说呢,谢家老太太就打了阿妩主意。 对于这位亲家母,陈老太太可不是很喜欢,虽然如今两家相处还算和睦,但更多的是客套。官宦人家,重的是名,这老太太如此爽快提出认阿妩为干孙女,谁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陈老太太自然不同意。 这边陈老太太才准备拒绝,那边赵阿妩已经跪了下来,磕头谢恩道:“老太太厚爱,阿妩无以为报,阿妩来生便是当牛做马,也无法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白氏听后先是呆呆愣住了,待听得女儿谢老太太恩情的时候,方才也跪了下来。 如此一来,陈老太太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叹息道:“儿大不中留,既然亲家母瞧中了阿妩,那也是这孩子的福气。枣儿明儿就是唐国公李家的人了,亲家母若是不嫌弃,就留阿妩在身边说话吧,往后也劳烦亲家母帮忙听着些,给阿妩说个好人家。” 赵阿妩一直低垂着脑袋,半饷才抬头望着坐在上位的两位老人家道:“离开京城也有数月,好在是赶在枣儿出嫁前回来了,阿妩想要单独跟枣儿说说话。” 谢繁华听了心里轻笑,方才还称呼她为谢三姑娘的,这么快就改口了。 可是笑完后心里又不是滋味儿,阿妩,她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如今也生分了。 阿妩想要钱,想要身份,想嫁入高门,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她不该欺瞒自己。 谢繁华领着赵阿妩去了侯府一处凉亭里面纳凉,两人方歇下,便有丫鬟端了瓜果点心来,谢繁华捡了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对赵阿妩道:“此去苏州,情况如何?回来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赵阿妩抬眸望了面前少女一眼,又垂下眸子道:“枣儿,你知道我在苏州遇见谁了吗?” “谁?”谢繁华倒是来了兴趣,想听听她到底想怎么说。 赵阿妩叹息一声,转头望向远处的湖面,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我见到周哥哥了,原来他还没有死。” 谢繁华愣了一下,将糕点重新放回去,问道:“阿妩,你瞧见什么了?” 赵阿妩面上泛着红晕道:“他没有死,不过是换了个身份罢了,在苏州的时候我遇到危险,是他救了我。后来几日朝夕相处间,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开始我虽然很激动,但是想着,他既然不告诉我们自然有他的原因,也就没有多问,不过,有一天赵王妃派来的人被他抓到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那个时候我就躲在一边,他发现了我,也就没再瞒着我。”说完这些,她回眸望着谢繁华,满脸春光洋溢道,“枣儿,那真的是周哥哥,虽然换了一张脸,可是我却认得他,不会有错的。” 此番再听人真真切切提到那个人,谢繁华心里已经很平静了,平静到,不过是觉得阿妩在提一个曾经比较熟悉的友人罢了。 曾经叫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男子......曾经以为此生不能忘却的人,如今却是已经这般轻松地放下了。 “定是你认错了,或者是你听错了,周庭深周大人,早在去年,就已经问斩。”谢繁华面上表情颇为严肃,转头看着赵阿妩,语气凝重道,“若是叫有心人听到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怕是会叫你引来杀身之祸,阿妩,你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赵阿妩心里了然道:“我自然知道这样的话不能乱说,所以,我旁人都没有告诉,只对你说罢了。”她面容清丽,眉眼带着些许妩媚风情,凑到谢繁华跟前,压低声音道,“周哥哥这般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隐瞒你我,也定然有他的道理。不过,如今他既然对我坦言说了实话,想来也是有他一番打算的。”她细细瞧着眼前少女脸上表情,看到她并未动容,不由挑了下秀眉,又坐直了身子道,“赵王妃是江南名门之女,赵王殿下也是奉旨迎娶王妃,所以,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感情。原本王爷还是敬重王妃的,不过,王妃自作主张派人跟着王爷跟到了苏州,王爷发现了之后很生气。” 见谢繁华依旧没有反应,赵阿妩终于道:“枣儿,你听得这个消息,就一点不后悔不难过吗?周哥哥没有死,如今高高在上的赵王殿下,便是你曾经为之癫狂哭泣甚至病魔缠身的周哥哥,终于如你所愿,他没有死!怎么你......” “不管他是生是死,是富是贵,如今都与我毫无干系。”谢繁华心里知道赵阿妩的动机,她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自己伤心难过罢了,她又怎么能如她所愿,便截断道,“我的夫,是唐国公世子,而我的身份,将是唐国公李家的少夫人。所以,旁的男子是生是死,根本与我无关,你也不必再说什么。因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喜怒哀乐。” “不相干的人?”赵阿妩不信,“枣儿,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你忘了吗,曾经在扬州的时候,你我是多么倾心于他。还有,他假死,你为了他又是如何一病不起的?如今说忘就忘了?” 她不信,连她得知周哥哥还活着的时候,都已经兴奋得要疯了,更何况枣儿?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如今心中只有我未来夫婿。”谢繁华起身,声音淡淡,便是知道阿妩心里如何打算,她还是提醒道,“老太太收你做干孙女,不是白收的,关于这一点,我想你心里也很清楚。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你既得了好处,自然要为这平白所得的好处付出代价。” 赵阿妩也起身道:“枣儿,不瞒你说,今儿我和母亲跟着老太太来侯府给谢家老太太请安,为的就是想让你母亲认我做义女。可是没有想到,老太太还没有跟你母亲说这事情呢,谢老太太便说要收我做干女儿。老人家一片好心,我也不能推脱,否则,岂不是白费了老人家的苦心?” 谢繁华看着赵阿妩,见她脸上是颇为得意的笑,此番心已经不寒了。 到底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这儿,所以乍一得知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她是心寒的。倒不是为着钱的缘故,阿妩若是缺钱,她便是想尽办法也会为她筹钱。 可是她欺瞒自己,还能瞒得这般轻松自然,心里没有丝毫愧疚。 此时反而释然了,阿妩已经变了,不知从什么开始就已经变了。 她似乎这才隐约想起来,曾经何时,承堂有提醒过自己,只是当时她没有往这里想罢了。她一直知道阿妩从小就有些虚荣心的,但她一直觉得女孩子喜欢比着穿比着吃,向往着好的生活没有错,便是她,多多少少也是虚荣的。 但在大是大非上,她却不容许有半分差错,阿妩骗了自己,却没有悔过之心,她变了。 想到这里,谢繁华轻轻叹息一声道:“阿妩,或许,你我姐妹情分只能到这里了。”话一出口,终究还是不舍,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又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阿妩面上沉静,表情颇为凝重的样子,秀眉轻蹙着,轻启朱唇道:“枣儿,你也是嫉妒我的,是不是?”说完话,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来,“只因为我还有机会可以跟周哥哥在一起,而你没有了,所以你是嫉妒我的。”   ☆、第132章 谢繁华眉眼平静,面上只是淡淡笑着,没有回答赵阿妩的话,只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赵阿妩依旧站在凉亭中,身子有些偏于羸弱的瘦削,面上却是含着得意的笑容,她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浅浅笑着道:“打小我便事事不如你,只要有你在,长辈们便看不到我的好。我何尝没有努力过?你学骑马射箭,我也学,可是最终得到老师夸奖的人只有你。你跟着外婆学刺绣,我也学,可能学得外婆精髓的人只有你。你有国色天香的容貌,有侯府千金的身份,你不但有父亲的疼爱,还有所谓名义上的舅舅的疼爱!” 想到陈叔叔,她心里也很为母亲不值,自己父亲走了也有四五年了,这些年来,她知道母亲心里一直钟情的人是谁。若不是母亲心里想着能够嫁给陈叔叔,她也不能够轻易便来了京城,可是到头来又如何? 陈叔叔竟不是她的亲舅舅,陈叔叔这么些年终身不娶,为的是她母亲。 赵阿妩越想越心有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她们母女头上,凭什么自己拼尽了所有,到头来却还不如她的一根手指头? 她自生来便是什么都有的,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求而不得的苦楚呢? 有些人,天生的好命,无需拼搏,便拥有了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 赵阿妩隐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成的拳头,面上也有些隐忍的不甘,眸子里泛着寒光。 她下定决心,才不要平平凡凡地过活一生,她要做人上人。 打从侯府回到陈家宅子后,陈老太太便将赵阿妩叫了去,赵阿妩知道自己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好心,便自觉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 要说她心里还存着一丝愧疚,便是对外婆的,外婆待她的好不比枣儿少多少。 陈老太太看着跪在底下的瘦削身子,不由轻叹一声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跪着了,坐在一边去吧。”见赵阿妩乖巧地坐下,她方才又道,“你是怕枣儿她爹娘不同意收你为义女,还是怕外婆为难,所以才一口应了谢家老太太的?阿妩,外婆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不可能会认为,那谢家老太太收你做干孙女,只是单纯因为喜欢你。” 赵阿妩没有否则,只低着头道:“外婆不要怪阿妩,阿妩只是不想活得那么卑微,都说人往高处走,阿妩也想往高处走。” 陈老太太道:“但是你可知道,那富贵人家,并非就过得好。比如枣儿她娘,也是熬了十五年,才能有如今这般好日子过的。这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什么。其实外婆一直只希望你跟枣儿俩小姐妹能够活得平凡快乐,寻得一心人,一辈子甜蜜开心,可不比什么都好?”见赵阿妩并未言语,她又道,“当初众皇子选亲,谢家老太太其实看好的是谢家二姑娘,而想将枣儿嫁给那夏家小子。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谢二姑娘嫁去了夏家,枣儿又因为一场大病而错过了皇子选亲的机会,最后只谢家四姑娘做了齐王殿下侧妃。”她笑了笑道,“阿妩,要论起来,这谢二姑娘身份可是最高的,可她却嫁给一个清贫的小官,住进了夏家那两进的小院子。你是不是以为谢二姑娘会不甘心?你又怎么知道,她当初嫁给夏家小子,不是心甘情愿的呢?所以,这富贵并不一定是好的,如今外婆跟你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往后好生爱惜自己些,不要为那些虚名所累,到头却白白害了自己。” 赵阿妩一直静静听着,待陈老太太说完了,她才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阿妩不知道谢二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阿妩却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事什么。阿妩知道外婆今天说这些话是对阿妩好,可是我憧憬的是那样富贵的人生,所向往的也是那样至尊的身份,若是不去尝试着争取,阿妩这辈子都不会甘心、快乐。若是尝试了,得到后才发现所得到的并非想象的那般美好,也不后悔。” 陈老太太轻轻靠向椅子背后,微微眯上了眼睛,旁边飞花见状,赶紧拿了薄毯子来给老太太盖上,又朝赵阿妩使了个眼色。 正待赵阿妩要出去的时候,老太太轻声道:“我想,许是等枣儿成了亲,那谢家老太太便要着人来唤你过去了。只一点,你可以爱慕虚荣,可以贪图名利,但却不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 赵阿妩没有说话,只静静退了出去。 待得人走了之后,陈老太太才幽幽睁开眼睛,却是沉沉叹息一声。 赵阿妩回了自己跟母亲的屋子,见母亲已经坐在一边等她,她想到了陈老太太刚刚对她说的话,便走到母亲跟前跪下。 若是谢家老太太要让自己去她跟前伺候,往后能见到母亲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白氏伸手擦了擦脸上泪水,伸手将女儿扶起来道:“你好糊涂!” 白氏不是糊涂人,自然也知道事情轻重,但事已至此,她也回天乏术。 赵阿妩凑在白氏跟前道:“娘,阿妩不会让您失望的,阿妩会让您受人尊重,会让您高高在上,万人敬仰。” 白氏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她小心翼翼伸头往外面瞧了瞧,这才松开女儿的嘴道,“岂是谁都能受万人敬仰的,别糊涂了。” 赵阿妩却拉着白氏的手撒娇,嘻嘻笑着道:“娘还这么年轻,往后的岁月还长着呢,总不能一辈子寡居啊。往后......往后女儿也不能总留在你身边,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行,娘,你是不是很喜欢袁叔叔?” 白氏脸刷的就红了,伸手点了女儿额头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知道什么,别瞎说。” 赵阿妩便也真的没再说什么,也无需说什么,娘的心思,可都是写在脸上的。 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怀里,就如小时候那般,静静地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会有办法的。” “嗯?”白氏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明白女儿到底在说什么。 相比于陈家宅子的冷清,此时谢府却是热闹非凡的,大房二房的人都去了汀兰院给谢繁华贺喜,就连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跟二姑娘都回来了。 大姑娘谢宝华,嫁的是谢大太太姚氏的侄子姚晖,也就是嫁到自己舅舅家去。 前两年姚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姚家情况还好些,后来姚老爷子去了,下头子孙又大多不成器,姚家不免也没落了。 姚晖已经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如今却还没有混个像模像样的差事,如今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是有些玩心重,不务正业。家里倒是花银子上下打点,只是他自己不争气,什么差事都做不来。 不但他亲娘姚夫人跟着急,便是谢大太太姚氏,也是暗恨这个侄儿不争气,连累自己女儿跟着受苦受累。 姚晖不爱读书,素日却喜欢舞刀弄枪,姚氏觉得,即便这侄儿不走科举路子,如三房的二爷一般进宫当差,也是可以的,所以,当时姚夫人给谢繁华说那陈家亲事的时候,也是存了这样的私心。 奈何亲事并没有成,他们也不好开这个口。 所以,此次谢繁华出嫁,谢宝华也回来了,情分是处出来的,必须有人踏出这第一步。 对于这个大姐姐,其实谢繁华心里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甚至于连她的长相,她都忘记了,此番见到大伯母带着大姐姐来瞧自己,她都觉得有些意外。 但是大房的刻意讨好,她心里也是明白的。虽然过去闹过一些不愉快,但是终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家已经示好,自己也没有再摆谱的道理。 谢宝华带着礼物来,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用丝帕包着,装在红木盒子里,一看,于她来说就是十分贵重的物件。 “这是送给三妹妹的礼物,微薄之礼,还望妹妹不要嫌弃。”她大开盒子,拿出那对镯子,递给谢繁华。 谢繁华不好不收,便笑着收了下来,又道:“这么好的东西,姐姐却拿来送给枣儿,岂不是浪费了。” “三丫头惯会说笑。”姚氏见谢繁华收下礼物似是很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顺势拉过她的手道,“你大姐姐天生就是劳碌的命,哪里能戴这些好东西,放她身上才是白白糟蹋了呢。既然是你姐姐送给你的,你且收着,姐妹们原该是相互走动的,不必客气。” 那边马氏也道:“咱们家五丫头虽然人小,但是知道她三姐姐要嫁人了,哭着闹着非要送三姐姐礼物,这不,前些日子她哥哥领她去集市上逛,瞧着这兔子乖巧懂事,非要买了来送给她三姐姐。”又伸手拍了拍谢静华脑袋道,“静儿,让娘将这兔子给你三姐姐可好?” 谢静华哼唧了一声,扭着身子甩开她娘的手,然后道:“我要自己给三姐姐。”说完便抱着可爱的小白兔,蹦到谢繁华跟前,将怀里的兔子举起来给她,“送给三姐姐的。” “五妹妹真乖。”谢繁华忍不住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又摸了摸她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方才从妹妹手里接过小白兔来。 谢静华眼巴巴瞧着姐姐手里抱着的小白,有些舍不得,但想着是送给姐姐的,她又舍得了。 那边甜瓜儿小姑娘眼睛也是一直盯着小白兔瞧,自打这小白兔进入屋子,她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她口齿不清,嘴里不知道嘟囔什么,却是本能地伸出手去够兔子。 奈何人小手短,够不着,然后她就哭。 陈氏哄着道:“这是你五姐姐送给你三姐姐的礼物,你哭什么,小孩子不许这么霸道。” 甜瓜儿不听,就是哭,她要小白兔。 谢繁华舍不得妹妹哭,便低头问五妹妹道:“姐姐把这只兔子送给六妹妹可好?这样的话,五妹往后也可以时常见到小白兔了,往后常常来陪六妹妹玩,好不好?” 谢五姑娘也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也舍不得心爱之物,听得说姐姐不会将她小白抱走,立即点头。 “给六妹妹玩儿......我也陪六妹妹一起玩。”小丫头一脸认真的模样。 姚氏夸道:“咱们家的姐妹,该是这样的,小五善良,知道疼爱妹妹。”见外面天色已晚,便起身对陈氏道,“三姑娘明儿便要走了,想来今晚你们母女有话要说,我们便先走了。” 谢五姑娘亲自把兔子抱到六妹妹跟前,一脸认真地说:“她叫小白,可听话了,你好好跟她玩儿,我明儿再来。” 甜瓜儿是木瓜,只伸手去摸小白圆圆的头,小白动一下她就笑一声。 谢静华跟小白依依惜别,陈氏笑着让赵桂氏抱甜瓜儿跟兔子一边玩去,自己则拉着大女儿去了内室,说起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谢繁华红脸听着,忽然想到那日骊山狩猎的时候,他那般无耻霸道地逼迫自己做那些事情......之前名不正言不顺,他想来还是顾及着的,这眼瞧着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他是不是? 她都不敢往深处去想,那个霸道的人,一定是喂不饱的。   ☆、第133章 陈氏见女儿羞红脸低下了头,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将小册子合上,不免又嘱咐道:“一般来说,富贵人家在娶妻之前会在房间里头放一个丫头教房事,可那李世子没有通房丫头,也没有姨娘侍妾,想必他之前是没有碰过女人的。你们新婚夫妻,若是谁都不懂,洞房之夜岂不是要遭罪?这方面的事情,男人是享受的,吃亏的总是女人,所以娘说你听着,否则明儿晚上有你哭的时候。” 谢繁华脸红得像是煮熟了的虾子,她想学着些,可本能地又不好意思学。磨了半饷才哼唧道:“娘放在那儿,呆会儿我自己看。” 陈氏捏女儿脸道:“这不是撒娇任性的时候,万一出错,可就成了你一辈子的阴影。” 谢繁华娇滴滴抬眸望了自己母亲一眼,低声问道:“那娘出嫁前,外婆也有跟娘说这些吗?” 女儿突然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陈氏不由想到当初她洞房的时候,脸也红了。 她的洞房花烛夜可顺利得很,她可不是自己丈夫的第一个女人,她嫁给他是做继室的。 犹记得,那夜红烛高照,他一身大红蟒袍,越发衬得肤白如玉,倜傥风流。 他的丈夫于情事上,可是个中老手,所以第一夜,她并不怎么觉得疼,只是觉得异常舒适。 新婚期间,两人如胶似漆,像是怎么都磨不够似的。只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丈夫便领军打仗去了,此后她日盼夜盼,总也不见他回来。后来她那份心思渐渐歇了,时光流逝中,她也渐渐忘记了丈夫模样,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日子仿佛才又上了正轨。 她跟丈夫都算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如今感情却好得如新婚夫妻似的,浓情蜜意。 谢繁华见母亲不说话,自己也赶紧闭了嘴,然后伸手打着哈欠。 “娘,我要去睡了,明儿一早还要起床呢。”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揉着眼睛,装着很困的样子,一只腿已经迈了出去。 陈氏瞪了女儿一眼道:“你要记住,新婚之夜,你且由着他来。可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喊出来,李世子行军打仗之人,劲儿大着呢,这个你不能硬撑,可记住了?” “我知道了,娘你别说了。”谢繁华伸手捂住耳朵,一溜烟就跑了。 刚好谢潮荣打前院回来了,见女儿跑得跟个小疯子一样,不由蹙眉问妻子道:“枣儿怎么了?” 陈氏舍不得女儿,此番见丈夫回来了,将气全数往丈夫头上撒,想也没想,抬手就将手上小册子朝丈夫砸去。谢潮荣心里知道,怕是妻子因为女儿要嫁人,正难受呢,所以也不躲闪,任那册子往自己身上砸,反正也不疼。 小册子落在了地下,谢潮荣弯腰去捡,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然后一本正经地往妻子身边走去,将小册子递到她跟前去。 “你用这个砸我,是什么意思?”谢潮荣心情不错的样子,挑着一边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眼里尽是挑逗。 陈氏一把夺过来,扔在一边去,哼道:“往后就不能天天见到枣儿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谢潮荣倒是挺冤枉的,撩起袍子在妻子身边坐了下来,耐心安慰道:“女儿是嫁人,而且还是嫁在家门口,走几步路就到了,你急什么?”抬着袖子给妻子擦泪,轻声哄道,“枣儿虽然嫁人了,好在咱们还有甜瓜儿在,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陈氏越发瞧丈夫不顺眼起来,又想起往年受的委屈,哭得越发汹涌,“瓜儿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可枣儿却是喝着苦水长大的,怎么能一样?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去人家受苦了!”越想越难受,忍不住将丈夫当成出气筒,伸手使劲掐他手臂,奈何丈夫手臂肌肉紧实,根本掐不住。 谢潮荣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好笑道:“如果你舍不得,那咱们不嫁女儿了,将女儿再留两年。” “尽胡说!”陈氏啐了一口,越想越伤心,便轻轻靠到丈夫怀里去,低声道,“要是那唐国公一家敢欺负枣儿,你必要为枣儿讨公道去,那李夫人也不能为难女儿。我不能时常出去,但是你可以,你隔三差五也去唐国公府瞧瞧去。” 谢潮荣“噗”一声笑出声来:“你当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是能想去就去的,为夫知道你在乎枣儿,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让女儿吃苦的。那李家小子要是护不住枣儿,我便见他一次打他一顿,直打到他能够护得住枣儿为止。” 陈氏抬起头去,有些不信地望着丈夫,认真问道:“你打得过他吗?” “......”谢潮荣无言以对,他也不反驳,只抱着妻子便去了内室。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便被丫鬟们唤醒了,才将睁眼,便见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 赵桂氏指着那中年妇人对谢繁华道:“姑娘,这位是府上请来的全福婆子,是给姑娘梳头的。” 一般富贵人家嫁女儿,都会选那些福气好的女人来当全福婆子,也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够一辈子幸福和美,博一个好兆头罢了。 这些谢繁华都在上辈子有经历过,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只朝赵桂氏点了点头。 全福婆子身子微丰,一张脸又白又圆,她礼貌地瞧了谢繁华一眼,又垂了脑袋道:“我当全福婆子也有不少年了,见过的新娘子也多,但姑娘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谢繁华笑着道:“你怕是见着谁都这么夸吧。”边说边往梳妆台边走去。 那全福婆子跟了过去,面上虽有尴尬之色,但也答得快:“新娘子自然都是漂亮的,但是姑娘是这世间所有新娘子中,最漂亮的一个。”她静静站在谢繁华身后,微微抬眸看着镜子中少女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心里不由也羡慕。 这富贵人家的小姐,出身好也就罢了,偏生还养得这般花容月貌的。要说这老天还真是偏心的,好的东西,全都给了那一部分人。 全福婆子执起梳子来给谢繁华梳头,口中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前世的时候,谢繁华也听过这话,当时期待的心情更现在一样,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 谢繁华忽然没再往下想,因为她觉得,似乎如今心中那种不甘、嫉恨少了很多,倒不全是因为她已经想得开的缘故,而是......总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夏盛廷。 曾经的那种嫉恨不甘,如今再想起来,倒更像是一场梦。 再回过神时,那全福婆子已经将头发梳好了,谢繁华望着镜中的自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没一会儿功夫,陈氏抱着甜瓜儿也走进了女儿房间,看着全福婆子给女儿细细上妆。 外头有人大声唤道:“吉时已到,李家迎亲的人已经来了。” 陈氏没忍住,少不得又要抱着女儿哭一场,按理说闺女嫁人就算做做样子也是要哭的,可谢繁华也舍不得母亲,也好一番哭,差点将脸上妆给哭花了。 外头谢旭华已经候在院子门口,谢繁华由金贵扶着,然后由谢旭华背着去侯府大门。 李承堂一身红色蟒袍,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肃清俊,惹得前来瞧热闹的左邻右舍频频侧目。 见自己妻子出来了,他眸光亮了亮,然后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唇角含着浅浅笑意。 直到那花轿轿帘被合上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睛。 燕平侯府跟唐国公府靠得很近,两家走路也只需要一刻钟时间,所以,李家便迎着新娘子绕着全城走一遍。 李谢两家原本就是亲戚,又是圣上太后赐婚,再加上李承堂漠北杀神的名声在外,所以前来看热闹的人很多。 瞧着这阵势,真比当初状元郎游街还要壮观......大家都想要一睹漠北杀神的风采,都感叹道,原以为杀敌不眨眼的少年英雄是个满脸横肉的凶煞人呢,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英姿飒爽、丰神俊朗。 与街上百姓的欢呼雀跃相比,坐在街边一家茶楼二楼的两位公子则面容冷肃,其中一位甚至面含怒火,一脸不忿。 一脸不忿的少年瞧着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青色锦袍,五官十分精致,眉眼如画,偏生英姿中还透着一份妩媚。而另一位男子弱冠之年,身着藏青色长袍,五官深邃,鼻梁又高又挺,下巴有着明显青色的胡渣。 “图塔,他真的娶妻了。”青衣男子双拳捏得紧紧的,只听得那骨头咯咯响,咬牙切齿道,“他终于娶得了他心爱女子为妻,晚上洞房花烛,好不惬意。” 图塔望了青衣男子一眼,深邃的眸子泛着光芒,喉结动了动,还没说出话来,那青衣男子突然又道:“哼,他倒是快活了,谁又能明白我的相思疾苦,我偏生不叫他如愿!” 一边说,一边已是跃身往楼下跳去,吹个口哨,便有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青衣男子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花轿中的新娘子劫了出来,一个翻身便跳至马上,扬起鞭子挥打马屁股,马儿便疾驰而去。 这速度快的惊人,待得李承堂反应过来想要去阻止,青衣男子已经走远了。   ☆、第134章 “阿妮玛......”李承堂认识青衣男子坐下良驹,那是一匹能够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不比他爱骑差多少,待得反应过来,已经扬鞭追了上去。 此时二楼上的图塔也已经跳了下来,骑在高头大马上,却是在阻挡李承堂的去路。 李承堂被迫与图塔过招,却是没有主动攻击,而是招招防守。可图塔却是步步威逼,逼得李承堂不得不使出真本事来。两人过了数十招后,李承堂躲过图塔致命一击,没再给他缠住自己的机会,只勒了马缰便往城门口方向追去。 眼瞧着身后的人就要追上自己了,阿妮玛甩手又狠狠一鞭子拍打在马屁股上,吼道:“图塔,你真没用,连人都缠不住。” 李承堂见自己妻子被阿妮玛粗鲁地横放在马背上,瞧着那样子,似乎很是痛苦,他是真的怒了,只一个纵跃便从马背上弹跳起来,然后跃至阿妮玛的马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马鞭,紧紧勒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长嘶。 眼瞧着妻子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了,李承堂翻身下马,将她稳稳接在怀里,紧紧抱住,没叫她伤一根手指头。 那边阿妮玛却是狠狠摔在地上,面朝下,沾了一脸的灰。 阿妮玛吃了满嘴的泥土,又摔得满身都疼,再加上心上人今日大婚,气得火冒三丈,一把跳了起来,正好图塔也赶来了,她气没处撒,只捡起落在地上的马鞭使劲往图塔身上抽打。 图塔不动,只任由阿妮玛发泄。 李承堂将妻子扶稳了,黑眸里冒着火,举步朝阿妮玛走近一些,沉声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离开!” 图塔抱歉道:“李将军,不是故意搅了你的好事,万分抱歉。”然后伸手去拉阿妮玛,手却被阿妮玛甩开了。 阿妮玛伸手随意抹了把脸,昂着头道:“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偏不!我偏不!”一边说,一边故意使劲跺了跺脚,然后将马鞭系在腰带上,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 谢繁华静静站在一边,红盖头早没了,她也正仔细打量着阿妮玛。 阿妮玛见眼前姑娘脸白得像纸,两道眉毛描得又黑又粗,腮帮子有两坨不均匀的红,唇上只点了一点红,不由得意笑起来。 “真丑......哈哈哈,你长得真丑......”一边嘲笑,一边绕着谢繁华转圈,奚落道,“李承堂,我当你的心上人是多美的姑娘呢,原来是这样一个丑妞,哈哈哈,你娶了丑媳妇,我也就放心了。” 李承堂蹙眉,并没有理会阿妮玛,只是望着图塔道:“图塔,这里是长安城,是我大兴朝的京都,你应该知道,你们的身份并不适合来这里。” 图塔朝李承堂行了个突厥礼,方回道:“李将军放心,我跟公主此次前来,是要拜见天、朝皇帝,我们可汗有书信一封,命图塔务必要交到大兴皇帝手上。至于公主......”他望了眼满脸泥土的阿妮玛,很是抱歉地道,“公主是冲着李将军来的,没想到,刚来长安,便听得李将军娶妻的消息,所以......” 阿妮玛一直冲图塔放眼刀子,图塔话不敢再继续说,只能微微垂下脑袋。 李承堂眉眼微动,不动声色看了图塔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方转身去拉妻子的手,却没有拉到。他回头去看,见妻子站得离他远远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刚刚没有仔细瞧,此番细细打量妻子一番,眼里不由盛满笑意。 几步走过去,弯腰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稳步朝花轿的方向走去。 谢繁华倒也没有挣扎,只是别过头去不看他,明显是有些生气的。 一番风波后,吹吹打打的,又热闹了起来,迎亲队伍也继续往前去。 阿妮玛气得抽出鞭子狠狠抽打地面,双眸冒着火,咬牙切齿道:“图塔,你自己进宫见大兴皇帝去,我要去唐国公府瞧热闹。” 不待图塔反对,阿妮玛翻身上马,就走了。 唐国公府,李承堂将新娘接回来后,先是拜了天地、长辈,然后一道去了婚房。 走了一应程序,屋内便只剩下谢繁华跟金贵两人,谢繁华彻底松了口气。 金贵见自家小姐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移到主子跟前,扭扭捏捏地说:“小姐,今天那个人的胆子好大,竟然敢劫花轿,吓到小姐了。”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家主子瞧,然后献殷勤道,“小姐一定累了,奴婢给您捏捏肩膀吧?” “不用了,我饿了,你弄点吃的来。”谢繁华摆手,浓黑的两道眉毛扭成了毛毛虫,看了金贵一眼,又摆手道,“不必了,你坐着吧。” 外面响起敲门声,然后有人道:“夫人,奴婢是世子爷派来伺候您的。” 金贵凑着耳朵听了,然后喜道:“咦,是红枝姐姐的声音。”说完便迈着小短腿去开门,果然见到红枝站在外面。 “红枝姐姐,你不是说家里有事,后来回家了吗?”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拉着红枝走到谢繁华跟前,“小姐,真的是红枝姐姐。” 金贵心智有些问题,虽然也有十四岁了,但是心智就跟七八岁孩子一样。 谢繁华朝金贵点头道:“想来是你红枝姐姐家里有困难,又卖身国公府了吧。”又吩咐道,“金贵,我肚子饿了,你去外面弄点吃的来,最好是粥。” 红枝道:“奴婢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想来现在该是做好了,金贵,你去端来给夫人吃。” 金贵欢喜得应着声去了,这边谢繁华才道:“赵娘子昨儿回来了,可有什么举动?” 红枝道:“奴婢正想跟夫人说呢,赵娘子并没有过多举动,不过,从苏州带了不少特产回来,给铺子里的人每人送了一份,还说,此去苏州着实赚了些银子,改日要请铺子里的人吃饭。” 虽然红枝说的东西听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是谢繁华却是笑了起来,她哼道:“看来阿妩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了,她是想要吞了花好月圆。” “夫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红枝微微低头,安安静静站在谢繁华跟前。 “她要,就给!”谢繁华心里着实有些生气,气赵阿妩心里丝毫不念往昔情分,怕是想彻底跟她划清界限。 她既然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她不是想独吞了花好月圆吗?她就让给她又何妨? 红枝犹豫一下,方才说:“夫人,这样也好。一来,如今花好月圆生意太好,早就已经激起京城里其它铺子的不满了,俗话说,盛极必衰,想来也有一定道理。二来,夫人以前在侯府做姑娘的时候,一直不敢在花好月圆出面,就是怕人多口杂,坏了名声,想来就算喜欢刺绣,也是不便呆在花好月圆的。” 这就是谢繁华对红枝十分满意的地方,红枝心思缜密,做事稳重大方,是个好帮手。当初若不是自己一时气急,她也舍不得将红枝赶出去,还有绿叶...... “对了,绿叶如今可好?”谢繁华坐正身子,抬眸看着红枝,“记得你说过她成亲了,如今过得怎样?” 红枝笑道:“她是个有福的,相公待她好,已经怀上了。” 谢繁华笑着点头,又说:“既是如今有了身子,便让她回家去好好养胎,工钱照发,等到做完月子再回来也一样。” 红枝笑着应道:“那奴婢先替绿叶谢过夫人了。” 谢繁华道:“红枝,你可有意中人?若是有的话,我跟世子爷给你们做媒。” 红枝一张俏脸红透了,笑嗔道:“夫人笑话奴婢了,奴婢是个做粗活的,家世又不好,谁会愿意娶奴婢。” 谢繁华拉过红枝的手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往后你若是相中了谁,定要与我说,你的终身大事我跟世子爷一定会管的。” 红枝虽然长谢繁华几岁,但到底还是黄花闺女,也是不好意思的,被谢繁华这么一说,勉强点了点头。 “等过几日,你便再去寻几个绣娘来,没有功夫底子的也行,岁数一定要小。”她想了想道,“最好去牙行看看,那里的女孩子多,多半也是些可怜的孩子,多选一些,咱们养得起。” 红枝喜道:“夫人真是仁慈,这样一来,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免于苦难了。”她打小也是被家里卖了的,惯是个看人脸色的,也吃了不少苦,所以,听得谢繁华这么说,她打心眼里为那些好命的女孩子开心,又问,“夫人是想亲手教她们学刺绣吗?” 谢繁华道:“我外婆是扬州有名的绣娘,是我曾外祖母手把手教的,外婆一直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手艺名扬天下,可是她大半辈子过的都是穷苦日子,后来好不易过上了好的生活,她却也没有那个心情了。所以,我打小便好好跟着外婆学刺绣,也是希望替外婆完成她未能完成的心愿。” 红枝怅然道:“夫人孝顺,陈家老太太也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谢繁华点了点头,然后笑着道:“待我将她的手艺传承下去,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又说,“这些孩子自然不适合养在家里,改日你再去寻一处宅子,就让买回来的孩子住在那里。” “是,奴婢应下了。”红枝俯身应着,又问道,“那新铺子......”话才说一半,外头金贵端着一碗桂圆莲子粥进来,笑嘻嘻捧到谢繁华跟前,“果然奴婢去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做好了,奴婢就给端来了。” 谢繁华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伸手接过小碗,吹了几吹,就吃得干干净净。 红枝看着自家主子,笑得一脸温柔,其实她心里,也是十分羡慕眼前这位姑娘的。   ☆、第135章 打从早上起来,便粒米未进,此番用了一碗粥,整个人精神也好了很多。 谢繁华将碗递给金贵,温柔的眼眸在金贵跟红枝间瞧来瞧去,方笑着道:“你们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往后不论是府里头的事情,还是将来铺子里面的事情,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金贵圆溜溜的小眼睛立即睁得如铜锣一般,一脸认真地样子,问道:“小姐,我也可以吗?我也可以跟着小姐学刺绣?” 谢繁华看着十分呆萌可爱的金贵,歪头笑着问:“你想学吗?你要是想学,红枝可以教你。” 金贵拼命点头道:“想学,做梦都想。”她有些讨好地朝谢繁华凑近了点,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说,“小姐总不让我干活,她们都说是小姐嫌弃我傻,所以才不肯让我干活的。我愿意为小姐做事,也愿意学,往后只要不懂的就问红枝姐姐,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像红枝姐姐一样帮助小姐了。” 谢繁华有些感动地笑着点头:“好,那你从今日起便跟着你红枝姐姐学习基本功,但也不许总缠着她,待她闲了的时候自会指点你。”又对红枝道,“你的绣活我看过,很是有些功夫底子,从明儿开始,你便跟着我学。”稍稍顿了顿,又问,“红枝,你的绣工跟赵娘子比起来,觉得如何?” 红枝倒也不谦虚,坦言道:“奴婢看过赵娘子的绣活,说句不客气的话,赵娘子得高人指点,却连夫人的五成都不如,想来在这方面是没有天赋的。”一边说,一边朝谢繁华微微俯身,方才道,“不是奴婢自吹自捧,若是奴婢能得高人指点,再勤加练习的话,该是要比赵娘子的好。” 谢繁华道:“那要用多少时间能赶上我的?” “这......”红枝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主子会这样问,微微顿了顿方才回答道,“夫人绣工虽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奴婢瞧得出来,夫人十分有这方面天赋。奴婢愚钝,学不得夫人十分,不过,若是奴婢加以苦练,学个七八分该是没有问题的。” “好。”谢繁华面上笑容更盛,“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你务必要勤加练习,争取以最快的时间尽量做到最好。”坐直了身子又道,“这事情只有咱们三个知道,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是咱们的秘密,明白吗?” 虽然是对两人说的话,但是谢繁华眼睛却是看着金贵的,红枝行事稳妥,又都事事思量周全,她自然不必担心,倒是金贵,还是个小孩子心智...... 金贵见自家小姐一脸严肃的样子,赶忙伸手捂住嘴巴道:“奴婢一定不会说的,小姐不叫奴婢说,奴婢就什么都不说。” “还叫小姐,该改口叫夫人了。”红枝笑着点了点金贵道,“往日在侯府是夫人宠你,所以宠得你跟个副小姐似的,一点规矩没有。如今在唐国公府,可跟侯府不一样,便是夫人,时常也不能任性,凡事都得按规矩来,你平日里嘴巴甜些,做事勤快些,别给夫人惹祸。” 金贵笑嘻嘻应着道:“一定不会的,会给小......会给夫人争气的。”说完话,她悄悄往谢繁华身边靠过去,脸上有着满满笑意。 红枝看着金贵,笑着摇了摇头。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是小丫鬟请安的声音:“给姑爷请安。” 谢繁华此次带了四个陪嫁丫头,却只留金贵一人近身伺候,其她两个都是留着在外面做事。因为想着,婚后红枝会来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还是用信得过的好,所以当初选陪嫁丫鬟的时候,除了金贵,其她三个都是小丫鬟。 小丫头话音刚落,谢繁华便见自己夫君穿着大红蟒袍走了进来,昂首扩胸,端的飒爽英姿。 红枝十分识趣地道:“世子爷,夫人安歇,奴婢们先退下去。”说完朝金贵使个眼色,金贵不想走,只一个劲往谢繁华身上靠,嘴巴噘着,有些赌气。 李承堂沉醉地望着灯光下的小娇妻,唇角噙着笑意,贪婪地瞧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目光对红枝道:“红枝,往后这个院子里你便是掌事大丫鬟,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果我跟夫人不在,你可以斟酌着做主。” 红枝赶紧应了,然后伸手去拽金贵,硬将她拽了出去。 有小丫鬟来来回回往净室里端热水,人虽然多,但是个个步子轻盈,没有发出一声杂音。 李承堂黑眸闪着亮亮的光,举步朝床边走去,歪身坐下,伸手想要去楼妻子,却被妻子轻轻避开了,李承堂微微怔住,一副受了伤的样子。 谢繁华主动离他远点,也不望着他,只轻轻抬袖掩着鼻子道:“一身的酒气。”强装作镇定,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李承堂笑了起来,站起身子说:“那群兔崽子胆敢攀我酒,今天是我大喜日子,不好不喝,不过,改日少不得一顿打,也算是为夫人出气。”说完话,他趁自己夫人没在意,凑唇便亲了一大口,亲完像是怕被责罚一样,大步走开了。 谢繁华想抓人来打没抓着,只气得干跺脚,跺完脚脸忽然就更红了。 李承堂在净室里沐完浴,出来时只着了件黑色丝质中衣,中衣前方开敞着,他那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人还离得很远,谢繁华就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澡豆味道,没来由的脸更红了。 李承堂眉梢一动,自然大步就朝自己走去,然后忍不住就抱着娇小的人儿亲吻起来。 从额头到双颊,再到鼻子下巴,最后啃噬着脖颈,一时间,粗重的喘息声伴着女子娇羞的吟哦声弥漫在屋子每一个角落。 红纱软帐落下,李承堂一番亲吻后,倒是没有立即做更近一步的举动,而是将自己的小娇妻紧紧抱在怀里,唇磨着她娇嫩的肩膀。 谢繁华有些晕,却也十分享受丈夫的爱抚,只是两世加起来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羞得身子不敢乱动。 李承堂顺着妻子柔嫩的香肩,吻遍了她的身子,每到一处都轻轻爱抚,像是在珍惜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谢繁华静静仰躺着,一动不动,因为她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既期待,又害怕。 于房事上,男人大多无师自通,所以,对于今天晚上这样的事情,李承堂虽然也是第一次,但却是手到擒来。 前戏做足了,李承堂抬眸望了佳人一眼,见娇妻正一脸享受的模样,他放出自己武器顶了顶她。 谢繁华觉得不对劲,赶紧夹紧双腿,然后开始戒备。 他凑到她耳边,咬着她柔嫩的耳垂道:“你忍着点......”见妻子咬着唇点了头,他则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谢繁华疼得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便感觉身体里堵着个东西,很不舒服。 室内春光淤泥,此时正轻轻趴在屋顶偷看的人却是气得直咬唇,却又不敢做出大的动静,只能干瞪眼。 阿妮玛还是穿着那身青衣锦袍,原本白皙秀美的面孔此时沾满了污泥,她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她打小的玩伴再也不会陪她骑马射鹰了,他往后定然会时时刻刻陪着那个丑女人。 想到这里,阿妮玛就十分生气,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放在心尖尖喜欢的男人,怎么会喜欢那么个丑姑娘呢?她是打小就知道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位中原姑娘的,她原本以为那位姑娘一定非常美丽,所以他才会瞧不见自己的好。 可是......白天的时候她见过他的妻子,浆白的一张脸,脸上红彤彤的跟猴屁股似的,一点不美。 阿妮玛越想越气,气到浓时,一不小心,脚下便踩落一块瓦。L “有刺客!”守门的婆子听得动静,赶紧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阿妮玛又气又急,换乱中脚下踩滑了,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好在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她只稍微借了点力,便轻松挑落在地上,然后她左右瞧了瞧,见四周一下子亮堂起来,由远及近的,似乎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 她吓得像没头苍蝇一般,一溜烟就跑了...... 在遥城的时候,唐国公府就是神圣的存在,没人谁敢夜闯国公府的,阿妮玛虽然是一位骄傲的公主,自然也不敢。 李承堂被人搅了好兴致,脸色十分难看,此时正将妻子搂在怀中,伸手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害怕。 谢繁华自然不怕,倒是松了口气,若不是这贼突然闹了一番,她今晚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不过转念又想,谁胆敢夜闯唐国公府?不由想到白日时见到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公主,心下明白了。 “估计是阿妮玛公主,见你娶妻,她心有不甘。”谢繁华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只留双眼睛在外面,望着自己丈夫道,“你不去救她?” 李承堂黑脸仰躺着,本来心里就有一股子火,听得妻子这么说,不由分说就又翻身压了过去,连被子带人一起紧紧抱住。 “好了,今天就别折腾了,我困了。”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然后双目阖上,“那个,已经有落红,你明天也能交差。” 李承堂哪里肯管什么落红不落红的,他只想跟妻子温存,无奈自己怎么叫妻子都不理自己。他琢磨着,怕是妻子吃醋了?虽然妻子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吃自己醋的模样...... 可她上次吃醋明明都是将不满写在脸上的,何故今天的态度会跟之前不同?她若不是假装生气,便是真的没放在心上,想到这里,李承堂心凉了半截。 她可以哭闹,也可以打骂自己,但是不能不爱自己...... 饶他在战场如何英勇果敢叱咤风云,也是逃不过一个情字的。   ☆、第136章 且说那边阿妮玛在前面跑,后面有人举着火把追,甚至连国公府护卫都来了。阿妮玛暗自嘟哝一句,见不远处湖泊边有一处楼阁,便飞速闯了进去。 这处楼阁是国公府大小姐李妍的住处,李妍自打双眼失明后,便没了安全感,睡眠很浅,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惊醒,更何况如今是有人堂而皇之闯入自己闺房了。 沁芳园临湖而建,冬暖夏凉,此时的沁芳园内十分清凉。 春桃夏荷二婢早也已经醒来,只披着单衣便赶了过来,两人挡在自家姑娘前面,凶巴巴瞪着眼前的“采花贼”。 阿妮玛见是李妍,不由心情大好,伸手抹了把脸道:“阿妍,是我啊,我是你的阿妮玛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她一边说,一边举步朝李妍床边走去,见春桃夏荷二婢似乎有些犹豫了,她则笑着道,“春桃,夏荷,以前我常常带着你们家姑娘出去玩儿的,你们莫不是忘记了?” 李妍道:“阿妮玛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很想念你的。”听得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命春桃道,“你出去应付着,我跟阿妮玛姐姐说说话。” 春桃应着去了,阿妮玛悠闲地往一边落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泥浆的衣裳,问道:“阿妍你找件衣裳给我换上吧,我的衣裳脏了,又整日奔波的,一身臭汗,难受得很。” “夏荷,你去吧,将我新做的衣裳拿一套适合姐姐的来给她。”因为眼睛失明的缘故,她素来有些孤僻,不过如果有个真心处得来的姐妹,她也十分开心,就如此时,再逢旧日玩伴,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姐姐怎么会来长安的?”李妍已经爬坐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边,“姐姐坐近一些,咱们好好说说话。” 阿妮玛近身过去道:“跟你说了也无妨,我父汗想要与大兴结永久之好,所以暗中遣派图塔来中原拜见你们中原皇帝。不过,我是偷偷跟着来的,谁知道,才来长安,便见你哥哥娶媳妇呢,我心有不甘,就来这里了。” 李妍娇俏的小脸上含着笑意道:“枣儿姐姐可好了,我哥哥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们能结为夫妻,也是历经一番磨难的。”她心里自然知道阿妮玛不甘是因为什么,又说,“其实不打紧的,枣儿姐姐也会骑马射箭哩,往后你也可以跟她切磋。” 阿妮玛满心的不服气,哼道:“谁要跟一个丑女人切磋了,阿妍,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欢跟你哥哥切磋。一个瘦弱的丑女人,弱不禁风的,怕是手都握不住马缰,哪里配跟我比赛骑马射箭。” 外面有说话声,很快,春桃便走了进来,回话道:“姑娘,府上说出了刺客,说见着刺客往咱们沁芳园来了,怕惊扰姑娘,就过来看看。不碍事,奴婢说姑娘已经睡下了,而且并未见着什么刺客不刺客的,那些人走了。” 此时夏荷也捧着一套碧绿色的衣裙来,笑着道:“公主,这身衣裳稍大一些,又是碧绿色的,公主您换上吧。” 阿妮玛笑嘻嘻的,伸手接过裙子就当着李妍主仆三人的面宽衣裳换衣裳。李妍眼睛瞧不见,自然觉得没什么,倒是春桃跟夏荷羞得红了脸低了头。 “我又不是男人,再说了,只脱了外袍而已,你们脸红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动作利索地换上了碧色裙衫,见一边架子上放着盆水,走过去将脸也洗了,又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唉声叹气道,“我长得这么貌美,你哥哥怎么会不愿意娶我呢,却是一直喜欢那个丑八怪。” 李妍倒是一直都不知晓阿妮玛心思,此番听她这般说,不由蹙眉道:“原来姐姐想要嫁给哥哥?我却不知道。姐姐性情洒脱不羁,又素来快言快语,像个男孩子似的,我以为姐姐跟哥哥一起骑马射鹰,真的只是觉得哥哥骑射功夫好呢。” “他自然是好的。”阿妮玛却红了脸来,娇羞一低头,走到李妍跟前,方说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既然知道他心中有人,才不会叫旁人瞧出我的心思呢。不过,今儿既然他都娶媳妇了,我也没了指望,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妍实在喜欢阿妮玛,便悄悄凑过去说:“你要是喜欢中原男子,大可在这里挑选一个,只是......图塔哥哥怎么办?” “关他什么事......”阿妮玛知道图塔打小便喜欢她,不过,她可一直不喜欢图塔,也只是将图塔当成哥哥对待罢了。 外面夜已深,春桃怕自家姑娘累着,便提醒道:“已经三更天了,姑娘歇下吧,明儿一早世子爷跟夫人要给老爷太太奉茶,姑娘也得早起的。” “知道了。”李妍应了一声,又伸手去拽阿妮玛的手道,“你跟我一起睡吧,待明儿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求她让你留下陪我。”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醒来的时候,觉得腰肢酸痛,似乎连翻个身都不能。 她迷迷糊糊地动了下身子,却发现整个人都缩在丈夫胸膛里,头还枕着丈夫健硕的手臂,她周身弥漫着的,尽都是他的气息,不由红了脸。 李承堂每天早上都是要去晨练的,因为昨天晚上累着了、而又有温香软玉在怀,所以才破例歇了一天,不过,早起的习惯已经养成,所以醒得比妻子还早一些。 “醒了?”见妻子身子动了动后,又乖乖不动了,他英俊浓黑的眉毛微微压了压,似乎在猜妻子此时心思,不由凑过去道,“你一定累着了,现在时辰还早,你再眯着眼睛睡会儿。” “睡什么,平时都是这个点醒的,睡不着了。”她终日忙着描花样子,又亲手做绣活,每天不但睡得晚,还起得早,所以没有醒来的时辰都是固定的,只要一到了点,就睡不着了。 小夫妻两个都不是贪懒的人,既然醒后就睡不着了,便拥在一起说话。 谢繁华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丈夫,低声说:“我想过了,阿妩想要花好月圆,我便抽股让给她,这样一来是成全了昔日的姐妹情分,二来,我也确实不适合再经营花好月圆。” “然后呢?”李承堂细细听着妻子说话,又顺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真的愿意往后不再做衣裳的,岂不浪费了你这一手的好绣活?”他捡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细细揉搓着。 破了胞经了事的女人,跟姑娘就是不一样,眉眼间无端多了几分媚意。 李承堂垂眸看着娇妻眉眼娇媚,似比往日更娇艳欲滴,又想到昨天晚上那欲醉欲仙的好事儿,一时间险些把持不住。 “你别乱想了。”谢繁华感知到自己腰间顶着一个硬硬的东西,脸一下子红得跟滴了血似的,又继续说,“我昨天晚上跟红枝说了,让她去牙行里多挑选几个小姑娘来,打算将我外婆的手艺传出去,外婆自然也是原因的。” 李承堂兴致蔫蔫的,“哦”了一声道:“这些事情你做主就行,不过,你别累着自己,凡事让下面人去做。”他搂得她更紧。 谢繁华点头应了声说:“我还让红枝去外面寻一处宅子去,就让那些女孩子住在那里,我还打算请了先生来教她们念书,也无需念得如何出息,但是必须要会识字算术。其实小的时候住在乡下,我们乡下很多女孩子,根本不念书,男娃还好些,会被送去临近的私塾念书。我的情况好,舅舅专门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我,不过,我那个时候贪玩,一个人呆不住,总会邀请一些小姐妹们来念书,也叫她们多多少少识些字,往后就算不得已被家里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好歹识字也不会被人给骗了。” 李承堂虽然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又是少年成名的英雄狼将,可打小过的日子并不好,也是在苦水里泡大的。 小的时候,父亲给大哥请的教书先生要比他的好很多,也是把原本该属于他的父爱全数给了大哥。所以,他从小便自立自强得很,此番听得妻子这般言论,不由想起他的过去来。 谢繁华没听得丈夫说话,便仰头望着他,见他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了?” 李承堂垂眸看着妻子,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娶了你,便是叫我死了也值得。” 又听他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谢繁华立马拉下脸来:“是啊是啊,你娶了我,便是死了也值得。往后只留我一人在这世间,寂寞潦倒一生,终日只凭借着对过去的一点怀念而活下去,你觉得我会开心?” “为夫说错话了。”李承堂见妻子是真的生气,立马亲吻着她的脸颊哄道,“往后再不说这些,为夫跟枣儿一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就像祖父跟祖母一样,一辈子都和和睦睦的。” “往后再说这样的话,我便罚你。”她气得伸手使劲掐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然后伸手搂住他精瘦的腰肢,“不许离开我!” “好,不离开你。”他亦抱得她更紧了些,心里既甜蜜满足,又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前世的时候,他就失去过她一回。   ☆、第137章 用完晌午饭后,谢潮荣领着儿子跟女婿去书房说话,共同讨论北疆战事的事情。 东、突厥勇士图塔带了东、突厥可汗密函来,说是如今草原各部落有人意图谋反、想要生事,而□□厥莫利可汗则希望草原各部能够和平相处,不管是不是臣服于大兴,他都不希望自己子民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来。 可西突厥达头可汗则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统一草原,更不是心甘情愿臣服于中原的。 莫利可汗密函中说,近来达头一直暗中结交各部,煽风点火,意图煽动草原其它部落首领跟他一起抵抗中原。 圣宗皇帝统治中原数十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莫利心中知道,若是硬要打得个头破血流,谁也得不到好处,最后吃苦的还是百姓。 莫利自知劝达头不住,便暗中差图塔往大兴送了一封密函,其交还条件便是,希望大兴天子圣宗皇帝能够不要伤害草原子民,并且,每当冬日草原子民遇大雪风霜的时候,希望天子能够支援一二。 朝中各要害部门自然已经商讨过,草原部落势力不可小觑,便是唐国公一家守在边疆,也没能阻止住草原兵的年年侵犯,更何况,原本戍守边疆的主心骨,如今可都是在京城呢。 遥城不过只有长孙家一家人守着,可抵挡一时,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谢潮荣原戍守东疆十多年,有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又任兵部侍郎一职,此番北疆有难,圣宗少不得要与他说。 这次是打,还是议和,朝中分成两派,各说不一。 以往中原一直都是以防为守,若是敌军不主动攻击,遥城的李家军是不会主动出兵攻击突厥兵的,除非突厥人又乔装进城烧杀抢夺。当初圣宗皇帝采取怀柔政策,主要是考虑内局未定,朝中党派颇多,不适合再有外战,如今虽然内忧尚且未有除尽,可外患显然已经是越来越放肆了,说好的合约也敢毁。 虽然圣宗帝还未有开口言战或言和,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主战派的,这场战,怕是不得不打了。 若是打,便面临着一个问题,派谁出征去? 依着圣宗的意思,自然是派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唐国公世子前去,可考虑到世子新婚,也不忍心叫人家小夫妻分别。那便只有靖边侯谢潮荣了,正值盛年,一腔热血,也是东疆戍守十数载的。 谢潮荣心里知道,若是圣上说打,自己必是要领兵上阵的。 打仗他从来不怕,他怕的,是不能时常陪着妻女,也怕只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妻女了。 纵使男人有热血,可也是贪恋温柔乡的,若不是形势所迫,谁不愿意回家抱着媳妇暖被窝? 三人交流一番,谢旭华知道父亲跟妹夫心有牵挂,便直接道:“爹,儿子的心愿就是上战场杀敌卫国,这次机会,儿子定然把握住。突厥铁骑扰我大兴边疆多年,而我中原却一再忍让,惯出他们一身毛病来!突厥人会主动出击,我大兴良将甚多,为何不能?我倒是想去看看,那突厥兵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胆敢如此嚣张不受信誉。” 李承堂道:“三头六臂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草原人生性凶残,达头又一心想要称霸草原,经他怂恿挑唆,其它部落首领自然也会不甘受制于中原。草原部落生存环境恶劣,他们是游牧民族,一般哪里有水有草,他们便聚集在哪里。不过,每到冬日,大雪风霜过后,根本没有吃食,这也是他们为何要进城抢夺的原因之一。” “吃不饱,面临的就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所以他们无所顾忌,哪怕是赔上性命,也要进城寻吃的。也正是因此,往往到了秋冬季,草原兵的杀伤力都要增加一倍。” 谢旭华道:“如此,我更该去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承堂微微点头,没再言语,只是那双黑眸中攒着一团小火苗,双拳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想上战场,可他更想陪伴妻子左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陈氏坐在榻上,只觉得胸口沉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甜瓜儿一个人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正跟站在一边侍候着的婢女玩躲猫猫,一笑起来就流口水。陈氏胸口有些疼,便轻轻蹙了秀眉,本能地伸手去抱女儿,甜瓜儿正玩得开心呢,忽然被娘抱住了,她嘴里“咿咿呀呀”地不停叫唤。 陈氏紧紧抱住小女儿,亲她嫩脸道:“瓜儿想不想爹爹?” 听得爹爹,甜瓜儿立即认真起来,黑峻峻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娘瞧,然后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爹......爹......” 陈氏大惊:“瓜儿刚刚说什么,娘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甜瓜儿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嘟嘟囔囔的,说得不像,可仔细一听,却又像。 陈氏喜得又亲了女儿一口,开心地逗着她说:“叫娘......叫我娘......” 旁边翠屏也道:“六小姐聪明,都会叫人了呢。” 陈氏笑道:“是啊,你也听见了?她刚刚可是叫了爹呢......”想着女儿一直跟爹亲,倒是显得有些疏远自己了,便叹息道,“这孩子,就是跟她爹好,连叫人都是先叫爹。” 正好谢潮荣打外面走进来,听得妻子这般说,喜道:“什么?咱们的瓜儿会叫人了?”他大步跨进来,歪身坐在妻子旁边,逗着小女儿道,“来,瓜儿再叫一声,爹爹刚才没听见。” 陈氏道:“小孩子咿咿呀呀正学着呢,哪里能叫出来了?刚刚也是听着声音像罢了,许不是叫爹的呢。” 陈氏话音才落,那边甜瓜儿便伸手要爹抱,咧着嘴巴乐呵呵笑,流着口水道:“爹......爹爹......”咬字可比刚才清晰得多,这次不是听着像了,就是一个奶娃娃在唤父亲。 谢潮荣惊得都呆住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女儿,用下巴的胡渣渣刺她嫩脸:“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爹,再叫爹一声。”他兴奋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将女儿抱起来一下一下往空中抛,然后再稳当当接进怀里。 “你别吓到孩子。”陈氏怕丈夫兴奋过头了,赶忙伸手去拉,奈何甜瓜儿根本一点不怕,反而跟自己爹爹玩得很好。 “没事,我开心,女儿叫我爹了。”若不是顾及着身份,他恨不得跑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唤他爹了。 陈氏坐下来,有些吃味地望着丈夫道:“怎生不叫我呢?” 谢潮荣稳稳接住女儿,见妻子秀眉微蹙,不由笑着坐过去说:“迟早是得叫你的,这不得慢慢来嘛,你也别急。”他很自然地伸手揽过妻子肩头,宽阔的胸膛正好能容纳母女俩人。 谢繁华在家歇了晌后,掐指算着外婆也该醒了,便跟丈夫一道去了外婆那里。 白氏正坐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听得下人报说小小姐来了,她手一抖,本能地想要站起来。 但想着女儿刚刚跟她说过的,自己不是谢家下人,没必要见到谢家人要这般,所以,她也就稳当当坐着了。 陈老太太瞧了白氏一眼,嘴角翘着,没说话。 谢繁华将拎着的礼物递给飞花,然后小步跑到外婆跟前,就在外婆跟前撒娇玩闹起来。 倒是李承堂,笑看着妻子,然后给老人家请安。 陈老太太捏了外孙女嫩脸一把,命令道:“都嫁了人的人了,还这么皮实,会叫人家笑话的,你坐好了,外婆有话问你。”又招呼李承堂道,“孩子,你也一边坐吧,如今可是一家人了。” 李承堂听老人的话,恭敬地于一旁坐下。 陈老太太问孙女道:“刚刚你白姨说,你告诉她的,圣上要给你舅舅说亲?” 谢繁华瞄了白氏一眼,见她似乎正竖着耳朵听,心里也知道她怕是刚刚不信自己的话的,便道:“舅舅上于朝廷有功,下于百姓有恩,正是盛年,又家业有成,圣上是明君,自然是会考虑舅舅婚姻大事的,这没什么奇怪的啊。” 她没回答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这样一说,便不是真的,也迟早会变成真的。 陈老太太见外孙女说得十分有道理,频频点头道:“嗯,你舅舅的婚事,怕是还真得圣人出面才能解决了。好,好啊,我这把老骨头了,就等着你舅舅娶妻生子呢,他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不安生。” 老太太似乎过于兴奋,话一说完,便使劲咳嗽起来。 谢繁华赶紧伸手轻轻拍外婆的后背,问道:“可好些了?”又问飞花,“给外婆找了大夫吗?” 飞花才欲说话,陈老太太抢话道:“请了大夫,没什么要紧的,到了这个年纪都这样。”她想跟外孙女单独好好呆会儿,便支开白氏道,“你也累了,先回屋歇息去吧。” “是,那我去了。”白氏一直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只是才将走到门外,她忍不住流了泪来。 心里酸楚得很,是那种高攀不起的自卑,求而不得的不甘。 上次袁大哥拒绝,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倒是没有多大感受。况且,上次袁大哥虽然拒绝了,但是自己心里也知道,他不愿娶自己,也是不愿娶旁人的,所以她只是有些惋惜,又有些羡慕陈氏,旁的情绪倒是没有。 可如今不同,听着旁人说圣上要给他说亲,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回了屋子后,白氏有些心不在焉,蔫蔫坐在一边。 正在裁剪衣裳的赵阿妩见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撇嘴问道:“娘,他们来了是不是?”见自己母亲点头,又说,“是不是又提了袁叔叔的事情?”白氏还是点了点头。 赵阿妩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母亲身边说:“娘,您先别伤心,其实女儿瞧得清楚,便是圣上赐婚,袁叔叔也不会干的。”至于他为何不会娶旁人的原因,赵阿妩自然不会蠢到当着母亲面说然后再伤母亲一次,便抿唇道,“袁叔叔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他是商人,可又不是一般商人。旁的不说,就说袁叔叔这次去了趟西域,不知道带回多少好东西呢。行商能做到这样地步的,可见袁叔叔比爹当初强多了,富甲一方......富可敌国。” 不得不说,赵阿妩全力想要撮合自己母亲跟袁嗣青,一方面是真心希望母亲幸福,另外一方面,也是有长远打算。 她若是真能如愿嫁给赵王,那么,袁叔叔必将成为她最不可或缺的后盾。 身份上,她许是比不上赵王妃,可若是袁叔叔成了自己继父,财力上,自己便是胜过赵王妃的。 再说将来三王夺嫡,赵王必然需要一方财力,他不得不重视自己。 这般一想,赵阿妩便积极给母亲出谋划策道:“娘,没有谁本来就必须该娶谁的,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争取的。如咱们这样的人,没有家世,难不成只能一辈子做人下人吗?娘甘心吗?再说袁叔叔,也不是不在乎娘,只是娘平时也太胆小了些。” 白氏惊讶道:“我一个女子,又是寡妇,如何不谨言慎行......又是寄人篱下的,虽然老太太待咱们不薄,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心里总归不踏实。” “娘想要自己的家,就该争取,若是娘做了袁叔叔夫人,这里不就是自己家了?”赵阿妩道,“以前爹还在的时候,娘体谅袁叔叔身边无人照顾,时常还会做些汤羹给袁叔叔呢,怎么如今倒是不比从前了?” 白氏羞红了脸道:“原先情况不同,你爹跟他是兄弟,我也是敬他如兄长的。可如今,娘寡居,又住在陈家,难免不要......” “娘就是胆子小,怕人说闲话。”赵阿妩说,“男未娶,女可嫁,如何见不得人了?娘一手好厨艺,不能没有用武之地。” 白氏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心境自然不能跟自己女儿比。她不是不想对袁大哥好,她只是有些不敢,也很羞涩。怕他拒绝自己的好意,也有些害怕跟他独处,虽然心底深处是隐隐期待的。 “那我......我试试......”白氏双手紧紧攥住裙角,似乎用尽一生力气在做出什么承诺一般,朝自己女儿郑重点了点头。   ☆、第138章 离开穆氏的院子后,谢繁华直接去了老太太居住的风华堂,正巧李妍跟阿妮玛公主也在。 李妍求了自己祖母,所以阿妮玛公主便在唐国公府小住下来,此番两人正一起陪着老太太说话。 见孙媳妇来请安了,便命人端了圈椅来,要她坐下,方问道:“已经去过你婆婆那里了吧?”见谢繁华笑着点头,老人家叹息一声,朝谢繁华招手道,“好孩子,你坐我身边来。” 原本阿妮玛跟李妍是一左一右伴在老太太身边的,此番老太太要谢繁华到跟前去,两人只能往旁边坐去。打谢繁华进来,阿妮玛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谢繁华看,恨不得在她身上打个洞来。 少妇一袭红裙,墨发青丝微挽,红衣墨发越发衬得肤如羊脂白玉,腰肢纤细柔软,走起来一扭一扭的,似是比那三月的柳枝还要柔嫩......容貌倾城,身段窈窕纤瘦,白面透着淡淡均匀的粉意,虽瘦却不病弱。 最可恨的是,腰那么细,偏生胸前鼓鼓的,玉白色的抹胸被撑起一大块鼓包来,这般姿容,别说是男子了,就连女儿身的自己,也是忍不住偷眼去望。 明明昨儿还是个丑女的,今天怎么成了美人儿了?阿妮玛很是想不明白。 老太太拉着谢繁华的手坐到身边,心里知道这丫头在老大媳妇那里受气了,便安慰道:“你婆婆的性子就是那样,很是冷淡,她如果对你做了什么事情,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们婆媳二人能处得好,自然是好的,如果你婆婆一直这般待你、刁难于你,我老太婆必然是要为你做主的。” 谢繁华倒是一点没有放在心上,只笑着蹭在老太太怀里道:“也就是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倒是没有为难我,婆婆在念经,怕是不便被人打搅的。后来婆婆也打发人让我回来了,我就来了老太太这里。” “你是个好孩子,很懂事,我那孙儿能娶你当媳妇,可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老太太将孙媳妇搂在怀里,又望着孙女道,“过几天我就得出去游历了,你们是姑嫂,往后也要多多走动互相照顾,这样的话,就算我没能在家,也心安。” 李妍眼睛直直瞧着老太太的地方,面上有甜甜笑意道:“祖母放心,我跟公主,还有嫂子,一定会好好相处的。只不过,也是阿妍不孝,害得祖母为阿妍担心,如今祖母还得为了给阿妍寻药,而跋涉千山万水。” “傻孩子。”老太太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将孙女搀扶到自己跟前来,也搂着她说,“祖母打小便喜欢看医书,更是喜欢看病治人,若是成日呆在内宅,会憋坏的。便是不为了你,祖父祖母也会出去游历,你无须自责担心。”她轻轻抚摸着孙女脑袋,说完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了,我平生所学,竟无人为继,便是收了几个徒弟,也是资质平平毫无天赋。我也老了,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能将生平所学传承下去,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学得医术,懂得医术的人多了,自然就有很多人免受病痛折磨。” 李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有在京城里开过一家济仁堂,专门替穷苦百姓看病的。后来李家举家搬至遥城,那里穷苦的百姓更多,医疗水平也更为低下,李老太太便在遥城也开了间药庐,替当地的百姓治病。 老人家打小便喜看医书,后又拜在文皇帝时期的神医薛神医名下,一辈子都在研究各种草药跟医书。多年游历间,她还自己编撰了一部关于草药的书,种类比之先贤更为齐全,各种草药的效果注释得也更为详细。 关于李老太太的生平,谢繁华有从丈夫那里听过,就像自己外祖母执着于自己的手艺一样,这位老人家也是。 谢繁华忽然间有一个想法,但是想了想又摇摇头,觉得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 她让红枝从牙行里面带回来很多女孩子,一方面是想让那些孩子传承外祖母的手艺,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那些孩子学会一门手艺总比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要好的。 自己祖婆婆怕自己一生所学失传,自然也可以多带些徒弟,各有所长,自然能够学到她的精华。 不过,自己的打算也只是才开了头,未必有效。 想到此处,谢繁华道:“老太太,今天天气十分好,孙媳想让红枝陪着去外面逛逛,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老太太说:“如今是你婶母在管家,你呆会儿去问问她,不过,你婶母素来开明好说话,想来不会不答应。” 李妍听说要出去玩,眼睛似乎有神了些:“嫂嫂是要去哪里逛?我也想去。” 一直坐在一边没吭声的阿妮玛倒是有些不服气,站起来拉住李妍的手道:“你想出去,我带你去,干嘛求着她啊。”她水汪汪一双大眼睛在谢繁华身上扫来扫去,又故意对李妍说,“改日我还可以带你去骑马。” 谢繁华低头笑了笑,便起身道:“老太太,那孙媳便去二婶婶那里,孙媳晚些时日再来陪老太太。”说完俯身告辞。 打老太太这里离开,便去了魏氏院子,魏氏如今是当家主母,忙得很,谢繁华坐着喝了两杯茶,魏氏方才出来。 谢繁华见到魏氏进来,赶紧站了起来道:“给婶婶请安。” 魏氏为人大方随和很多,快走几步过去,拉着她的手一道坐下说:“虽然你我是叔侄关系,但是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往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就不必守着这些规矩了。” 谢繁华道:“听婶婶的。” 魏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面,又细细打量一番,见她眉眼间似乎含着风情万种,比当初做姑娘的时候更为惊艳,不由啧啧叹道:“真是好模样的姑娘,跟咱们家二郎正般配,往后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旁的事情不要多想。两口子过日子,只要两口子过得好就行,旁的事情尽力去做,如果还做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 谢繁华想了想,这魏氏是整个国公府当家主事的人,她在婆婆那里站了两个时辰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她的。 便点头应着,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方才绕到正题上去。 谢繁华道:“婶娘,我瞧今儿天气好,不知道可否带着红枝出门去逛逛......” “自然是可以的。”魏氏笑着说,“其实咱们国公府跟京城里旁的勋贵人家不一样,你也知道,咱们之前是安居遥城的,并没有这么些规矩。往后你若是想出去,也不必来跑一趟,只着个丫鬟来跟我说一声便是。” 谢繁华起身谢道:“侄媳知道了。” 打从魏氏那里回去后,院子里头,红枝已经将饭摆好了。 是李承堂特意交代的,将晌午饭摆在院子中一棵粗壮合欢树下面的石桌上,石桌上还放着一壶桂花酿。 过了端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此番又是正午,太阳正辣。 不过,好在是树下有阴凉,倒是消了一些暑热。 李承堂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袍子,不似平日的冷俊严肃,今日倒是添了几分儒雅,抬眸见妻子回来了,起身几步走过去拉着她一道坐下,又转身命身后一干伺候着的人都下去,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听丈夫这般安排,谢繁华心里已经猜得几分,不由出言道:“呆会儿用完饭歇了晌,我还得要带着红枝出去办事,已经跟二婶说了,你别坏我事。” 李承堂搂着娇妻道:“不会误事,我呆会儿陪你去。” “你当真也去?”谢繁华有些不信地看着丈夫,“可是我昨天跟你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也没说啊。” 李承堂伸手在盘子中捡了块肉片递送到妻子嘴边,喂她吃了方才说:“我没说去,可也没说不去。”他让妻子仰躺在他怀里,腾出一只手臂来让她枕着,另外一只手则去擦拭她嘴边的油渍,白玉面庞上挂着浅浅笑意,明显一脸幸福的样子。 谢繁华觉得这样躺着很舒服,而且男人的胸膛宽广结实,让她十分贪恋。 也不觉得饿,就是觉得有些累,在他怀里没有形象地伸个懒腰道:“你这样喂我吧,我睡会儿。” 李承堂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唇角笑意更深起来。 一样样捡了东西喂给她吃,又倒了一小杯桂花酿,也喂她喝了,直到她直言已经吃饱了,方才抱着她回屋行正事去。 两人歇晌,一觉醒来,已经是未时三刻。 外头候着的小丫鬟听得内室动静,立即端了热水进来,帮着主子们梳洗。 谢繁华穿了件淡黄色的齐腰襦裙,玉白绣淡粉桃花的抹胸,挽着如意髻,一番打扮后,又拿了个帷帽罩在头上。 李承堂见了,几步过来将她头上帷帽摘下来道:“跟我一起出去,戴这个做什么?还怕我护不住你么......你也不怕被闷着。”又吩咐丫头拿把竹伞来,有些献好地笑着道,“你要是怕晒着,我为你打伞。” 说实在话,此时谢繁华心里竟然闪过一句话: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第139章 过了晌午,外头的太阳不再那么毒辣,又有丈夫亲手给自己撑伞,谢繁华觉得一点都不热。 前头夫妻两人携手并肩而走,后面红枝跟金贵跟着,还有两个小厮。 先是去看了红枝所说的两处宅子,谢繁华一番权衡后,决定还是选了城南那处,那里住的多是平民百姓,有生活气息,想来孩子们也是更容易适应的。 住所定下来之后,谢繁华让红枝先去安排,自己则跟丈夫一起去了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里,赵阿妩正在陪着客人一起挑裙衫,转头见谢繁华来了,面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后又灵活地招呼谢繁华道:“这位太太,可是来挑夏裳的?”两句话一说,她也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应对自如说,“今儿你可是来对了,咱们铺子里又新做了几件衣裳,想来正配夫人气质。” 谢繁华抬眸看了赵阿妩一眼道:“那将你们铺子里如今还剩下的夏衫都拿出来,我先看看,如果喜欢,自然就买下。” 赵阿妩原以为谢繁华是来找她算账的,没想到,竟然只说叫她拿新衣裳来。她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谢繁华这个时候来找她算账的话,她必然会说出她侯府小姐的身份来,这样一来,她的名声必然有损。 可是,如今瞧她似乎就当做不认识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赵阿妩如今做了亏心事,心里没底,不得不多想一些。 一边应着,一边已经去了后院,既然她说要看所有的夏衫,她便就都拿了来,且瞧她买不买。 谁知谢繁华只随意扫了眼那些裙衫,便对赵阿妩道:“这些我都瞧上了,包起来吧。”又唤金贵道,“你去跟这位老板算算银子去,把银子付了。还有,呆会儿让铺子里的伙计跑一趟,将这些夏衫都送去唐国公府。” 原本铺子里的客人见着谢繁华夫妻容貌出众、衣着华贵,就已经在窃窃私语了,又见她眼睛眨都不眨,便全订了铺子里的夏衫,怪道呢,原来是唐国公府的。他们又想着,唐国公府才将娶了新妇,而眼前这位少妇正当十六七的年纪,怕就是唐国公世子夫人呢。 众人又将目光落在李承堂身上,已经有人将他认出来了,不由低声说:“你们瞧,这位便是唐国公世子,是圣上的近身侍卫,当初戍守边疆的时候,少年成名。这等容姿焕发的儿郎,没想到竟然这般疼媳妇,我刚刚可瞧见了,后面有丫头跟着呢,他竟然亲手给夫人撑伞。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我家那死鬼......” 有人辩驳道:“是人家夫人长得好看,若是你长得如那位夫人一般好看,你家死鬼也会愿意夏日打扇撑伞,冬日烤火取暖。” 见众人小声议论得开心,谢繁华转头朝他们笑了笑,便挽着自己夫君的手出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赵阿妩道:“麻烦这位娘子了,我的丫鬟付了银子,便劳烦即刻将衣裳送去国公府吧。” 赵阿妩呆呆立在一处,只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无数巴掌一般。 她将自己当成下人,她终是将自己当成了最低贱的下人! 她的眸光里有恨,那种深深的恨意,还有嫉妒,有不服!眸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咯咯作响。 而与此同时,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夺得花好月圆,还要她身败名裂! 如此,方才能消除她心中嫉恨的火苗,她不服,很不服! 为什么有人天生好命,为什么有人打一出身就什么都有,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如今连自己想嫁个如意郎君都寻不到。 那些粗鄙的人,她如何瞧得上?若是只得平凡夫婿,往后一辈子就都毁了。 她心里有一股子火,此时无处发泄,渐渐酝酿成浓浓恨意,只待爆发。 但她想着,自己还有一条路是可以走的,谢家老太太不是收自己为干孙女了吗?得了谢老太太青睐,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这样一想,赵阿妩似乎心里有了主意。 谢老太太的祥瑞堂里,赵阿妩坐在一边,亲手给老人家剥核桃吃。 核桃壳坚硬,少女手娇嫩,那双手上都沾了血,她也不停下来。 谢老太太正坐在一边眯眼打盹,旁边铃铛铜锣伺候着,铃铛眼睛一直往赵阿妩那边瞥,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好半会儿,谢老太太才迷迷糊糊醒来,铃铛赶紧凑过去将老太太扶坐稳了,轻声说:“老太太,赵家小姐在给您剥核桃呢,呆会儿拿去厨房磨成粉,让下面人给你做核桃饼吃。” 谢老太太抬眼望赵阿妩那里瞧了瞧,见她白嫩的小手上已经沾满了血,不由阻止道:“快别剥了,这些让底下丫头去做就行,你怎么还亲自动手了?”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赵阿妩坐到自己跟前来,看着她满手的血,赶紧吩咐道,“快去找些纱布来,再打些水,给阿妩将手包扎好。” 铜锣应着去了,铃铛则静静站在一边,给老太太打扇,也不说话。 赵阿妩笑着道:“能给老太太剥核桃,是阿妩的福气,受这点伤算什么。老太太若是喜欢,阿妩往后天天给老太太剥,阿妩不怕疼。” 她容颜娇俏,衣着清雅,面上画着淡淡妆容,眉眼间,似是更有几分自己孙女枣儿的味道了。 “你跟枣儿打小是一处玩大的?”谢老太太眼里有着笑意,心下也自然有一番打算,见赵阿妩轻轻点了点头,她又说,“怪道你们小姐妹俩眉眼间有些相似呢,都说呆在一起呆得久了,是会有些像的,我瞧着这话说得真。铃铛,你说是不是?” 铃铛笑着应道:“是呢,奴婢也觉得,到底是一起玩大的。” 谢老太太甚是满意,拉着赵阿妩说:“枣儿她们三姐妹如今陆续嫁了人,我膝下寂寞,你若是不嫌弃我老太婆烦人啰嗦,往后便在我这里住下来吧。” 赵阿妩赶紧起身,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磕头道:“阿妩好福气,竟然能够日日陪着老太太,阿妩往后保证每日给老太太剥核桃吃。”说完话,又给老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一边铃铛细细瞧着老太太脸色,见状,立即走过去将赵阿妩扶了起来。 “你且放心,只要你听我的话,往后必然给你择一户好人家。” 赵阿妩乖乖坐在一边,偷偷抬眸望了老太太一眼,心下思量一番,她怕谢老太太会选她去别的人家,便咬了咬牙,又跪下来道:“老太太,阿妩,阿妩心中已经有了中意人,只是阿妩身份卑微,一直高攀不起。”她咬着唇,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谢老太太心里倒是吃了一惊,但面上却十分慈爱平静,只问她:“你是瞧中了谁家公子了?且说出来,若是我觉得合适,定然给你将这个主做了。” 如此,赵阿妩便将之前与杨善在苏州发生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当初皇子选妃,枣儿因为病重未能参选,老太太心里未必不觉得可惜。 如此一来,若是求老太太将自己说给赵王为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样想着,赵阿妩再抬眸偷偷瞧着老太太脸色,见老太太面上微微含笑,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老太太道:“明儿是枣儿的归宁日,她的姐妹们自然会回家来陪陪她,你也来,往后姐妹相处,自然是要多接触的。我听说,□□厥有个叫阿妮玛的公主来了京都,没几日宫里自然会办酒宴,到时候你便随了我去,不怕没有机会。” 听得这话,赵阿妩喜笑颜开,跪着承诺道,往后必然不会忘记老太太的恩情。 第二日,便是谢繁华的归宁日,也是李承堂假期的最后一天。 夫妻两人一早就起了床,结伴去老太太跟穆氏那里请了安,然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去谢家。 两家离得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时间,谢繁华不想坐车,便挽着丈夫的手,要跟他一起走路回去。 李承堂倒也依着妻子,只命身后跟着的小厮拎着要带去岳家的礼物,这些礼物都是妻子昨儿逛街的时候挑的,东西实在多,李承堂不得不多命几个小厮跟着。 夫妻两人悠闲地晃荡着回家去,谢家守门小厮见了,立即迎了出来。 若不是知道今儿是三小姐的归宁日,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但又想,三小姐不是嫁去唐国公府上吗,那国公府怎么这么穷,连辆马车都雇不起,还得自家小姐徒步回娘家。   ☆、第140章 守门的几步小跑着过去,弯腰朝谢繁华跟李承堂行礼请安道:“小的给姑娘、给姑爷请安问好,祝福姑娘姑爷新婚大吉、白头偕老、子孙绵延。” 谢繁华此番热得一头一脸的汗,原本白净的小脸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粉,额头双颊处浸着细密的汗珠子,听得守门的话,不由笑了起来:“你也读过书?怎么还能说出这么吉利的词来......不过说得好,本小姐有赏。” 说罢便朝后头看了看,金贵立即上前掏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人,一脸得意地说:“姑娘赏的,你拿去买酒吃,不过可别当差的时候吃,否则要老爷打你板子。” 守门的看着碎银子双眼冒光,直伸手去接,然后笑着道:“金贵姑娘跟着小姐时间长了,竟然也学得了小姐一二分的气韵,这衣裳穿的也不似一般人家当丫头的。若是独自一个人走出去,哪会有人觉得你是丫头啊,肯定觉得你是哪家的小姐呢。” 金贵脸红了一红,直往谢繁华身后躲,露出半张脸来看着那个守门人:“我听我家小姐的,一辈子跟着小姐。” 谢繁华望了望金贵,小姑娘容貌清丽,小小的脸蛋儿小小的嘴巴,挺翘的鼻子,还有乌亮漆黑的大眼睛,确实长得好。打量金贵一番,她心下已经有了一番计较,改明儿也得给金贵配个夫婿,得找个人好好疼她才是。 李承堂见妻子眼睛一直往金贵那边瞟,眉眼间皆是挑逗的笑意,他不由扯了扯嘴角,俯身低头凑到妻子耳边问:“你想给金贵配个良人?”一边说,一边很是自然的伸手揽住妻子肩头,将她直往怀里拉,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金贵见姑娘被姑爷带走了,她小短腿一迈,麻利跟了上去。 今儿是女儿归宁的日子,陈氏一早就给大厨房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捡着女儿最爱吃的菜做。 天没亮就爬坐了起来,然后一直坐在屋子里等女儿。 甜瓜儿得了小白,成日只喜欢跟小白玩,倒是叫陈氏省心了些。 自打谢静华将小白送给妹妹后,她几乎天天汀兰院跑,陪着妹妹一起玩兔子。 堂姊妹两人常常乐得傻笑,你抱会儿兔子后我再抱会儿,还用小嘴去亲小白的嘴儿。 谢繁华进来的时候,正瞧见五妹妹撅着屁股在喂小白青菜叶子吃,不但自己喂,还掰了一根叶子递给甜瓜儿,让甜瓜儿也拿着喂。 已经几天没有香香妹妹了,此番见到亲爱的妹妹,谢繁华激动得一个箭步便冲过去将妹妹抱住,然后在她脸上挨着遍儿亲。 “想死甜瓜儿了,甜瓜儿快让姐姐亲亲......甜瓜儿有没有想姐姐啊?”谢繁华坐在一边,将妹妹放在自己双腿上,见她穿着红色薄衫又娇又嫩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来。 甜瓜儿见了姐姐,就顾不得兔子了,也伸出嫩嫩肉肉的小手去碰姐姐的脸。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水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瞧。 “呀......呀呀......”甜瓜儿忽然咧着嘴巴笑,口水流了一嘴,兴奋得上下晃动身子,嘴里一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见到三姐姐,谢锦华也不管小白了,趴在三姐姐身边问她:“三姐姐去哪儿了?那天有人来接姐姐,我就问娘,他们要带姐姐去哪儿,我娘说姐姐给了人家,以后不会常回来了。”小姑娘委屈得很,没说几句就哭了起来,“可是我想姐姐,姐姐是我的,别人凭什么抢走我姐姐,呜呜呜......” 谢五姑娘长得十分圆润,梳着可爱的花苞头,肉肉的胳膊肉肉的手,圆乎乎的脸庞,小姑娘脸嫩,泪水沾面,就如桃花雨露。 “静儿不哭,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嘛......”谢繁华摸着五妹妹圆圆的脑袋,逗她说,“静儿真乖,知道三姐姐不在家,你就时常来带着六妹妹玩。往后这个家里的姑娘就你跟六妹妹了,你年长,所以一定不能带头哭哦。” 这话果然有效,谢五姑娘一听,立即刹住不哭,只仰起沾满泪水的小脸来。 “我是姐姐,我会乖的。”她严肃着一张小脸,很认真地说,“我带着六妹妹一起跟小白玩,我教六妹妹喂小白吃饭。”说完又伸手去拉着甜瓜儿的手,咧着嘴巴笑,“小白兔好不好玩啊?”话一说完,自己大声笑了出来。 甜瓜儿看看三姐姐,又看看五姐姐,虽然不懂,但明显更兴奋了。 原本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女儿抹泪的陈氏,见女儿们笑了,她也笑了起来,走过来说:“枣儿,你妹妹沉,让丫头抱,你歇着。” 谢繁华不肯,她就要抱着妹妹,笑着对自己母亲道:“我今天要一直抱着她,不然往后想抱也不能天天抱了,我要跟我的小甜瓜儿多亲亲。”说完话又去亲亲妹妹嫩豆腐一样的小脸儿。 见女儿没开窍,她咳了一声,然后望着翠屏道:“你抱着六姑娘一边玩去。” 翠屏低头应了声,然后小步过来到谢繁华跟前道:“姑娘,将六姑娘给奴婢吧,过会儿子许是要叫奶娘给六姑娘喂奶了。” 谢繁华抬眼看了自己娘一样,然后松了手,又拍五妹妹头道:“静儿去陪六妹妹玩吧。” 谢繁华狠狠点头:“我是姐姐,我要照顾六妹妹,我带着她玩儿。” 两个小的走后,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陈氏坐在女儿身边,见她气色不错,便问她:“姑爷待你许是还不错,你婆婆呢?” 谢繁华知道搪塞不过去,但又不能将话说得太实在,便道:“对我不热情,但也没有刁难我,总之唐国公是二夫人当家,二夫人待我不错。至于夫人......连老太太都说了,她一直是那样的,对谁都那样,叫我不必往心里去。” 尽管女儿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陈氏疼女儿,还是不放心,又想起那日穆氏莫名其妙来找自己时的那种自命清高、以及隐隐深深藏着却依旧叫她瞧请明白的那种自卑之意,不由蹙眉道:“她是唐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家里婆婆妯娌又是好相与的,怎生会变成那样?” 谢繁华不好背后论自己婆婆不是,只简单道:“娘,您不必担心女儿,女儿会把日子过得很好的。”她伸手搂住自己母亲脖颈,将头歪到她怀里去,撒娇道,“他对我倒是还可以的,至少现在不错,至于将来......”她咬了咬唇,脸上红了一片,低着头说,“将来他也不会变。” 母女俩人,都是婚姻幸福的人,女儿脸上洋溢的幸福,陈氏不会看不出来,也笑着伸手去捏女儿的脸。 “也罢,他护得住你就行,娘还不是担心你。” 谢繁华道:“我如今虽然不在娘身边了,好在娘是有了妹妹,膝下也不寂寞。” 陈氏叹息:“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娘疼你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妹妹有那么多人疼,也不差娘一个,可是枣儿,你不一样。”想起往事,难免不伤怀,不想也罢,只是搂得女儿更紧道,“好在你是嫁得近,姑爷待你也好,往后也能常常见到你。”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小丫鬟说:“赵家母女来了,说是来拜见太太的。” 听得说赵家母女来了,谢繁华立即起身问道:“我外婆也来了吗?” 那小丫头说:“亲家老太太没有来,就只有赵家母女。” “娘,那你去吧,我便不去了,我陪着妹妹玩儿。”昨天刚刚跟阿妩见的面,两人虽然明着没说,但是装着不认识彼此,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她已经不想再见赵阿妩,但是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赵家母女平白无故的来找母亲做什么? 此番一想,谢繁华改变了主意,又说:“既然阿妩也来了,我便随娘一道去吧。” 陈氏看了女儿一眼,问道:“你跟阿妩两人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见老太太认她做干孙女,你心里不舒服?”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女儿跟阿妩是打小一起玩大的,别说是老太太认阿妩做干孙女了,便是自己认阿妩做干女儿,她的枣儿也不会不开心的。可到底怎么回事?两人是不是吵架拌嘴了? 想了想,陈氏吩咐道:“叫她们在前厅等我。” 谢繁华蹭着自己娘说:“之前听娘的意思,是要将赵夫人说给舅舅当媳妇的?” 陈氏戳女儿额头:“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看了女儿一眼,到底还是说了,“你舅舅......他也不能一直一个人过,总得找个伴儿,这样到老了,身边有个人陪着也会好些。赵夫人跟阿妩陪伴在你外婆跟前多年了,我瞧你外婆也挺喜欢她,便有这个意思,奈何你舅舅不答应,这事便算了。” 谢繁华想了想道:“娘,往后舅舅娶不娶媳妇,你还是别说了。舅舅常年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他不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了,我舅舅那么好,便是找个黄花闺女配了又如何?” “好了,这些事情娘不管,你也别管了。”陈氏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对袁嗣青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但是更多的是愧疚,还有那么一点点,便是年少时候的错过。 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生生错过了一辈子。 不是不可惜的...... 毕竟,她从记忆时起,心里一直属意的对象就是他。 若不是当初......若不是当初丈夫扯了那样一个弥天大谎......陈氏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如今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阿青能够真正忘记自己,能够寻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幸福。 前头白氏跟女儿坐在一处,喝着丫头奉上来的茶水,白氏瞧着有些拘束,倒是赵阿妩,一脸平静的样子。 抬头见靖边侯夫人跟谢繁华来了,赵阿妩立即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容。 白氏拉着女儿上去一步说:“给夫人请安。”却被陈氏给扶住了,“白家妹妹不必如此。” 陈氏穿着藕荷色的齐胸襦裙,一头乌黑的发挽成松松的髻,声音黏黏糯糯的,又轻又柔,眉眼间皆是水波荡漾。她还比自己大几岁了,却是瞧着比自己年轻许多,此番细细瞧着,只觉得她脸蛋比自己嫩多了,怪道......怪道袁大哥心里没有自己。 白氏心里有些哀戚,眼前又浮现出袁嗣青那种英俊的脸来,不由轻轻咬住了唇,隐在袖子里的双手渐渐攥了起来。 要说以前只是羡慕,如今倒是有些嫉妒了...... 陈氏叫白氏跟赵阿妩都坐下,她则也拉着女儿坐在一边,微微含笑看着白氏母女道:“老太太怎么没来?” 白氏平时拘谨惯了的,因此听得陈氏问话,本能地低头说:“老太太说呆会儿叫谢三姑娘回去的时候在她那儿绕一趟,她说天气热,不爱出来。” 陈氏轻轻点了点头,又对女儿道:“你外婆的话,可记得了?” 谢繁华笑着道:“女儿也等不到晚上了,呆会儿吃完晌午饭先陪着妹妹玩会儿,然后就去瞧外婆。” 白氏本能陪着笑道:“老太太见到三姑娘,一定会开心的。” 听自己母亲说话的语气,赵阿妩本能有些不喜欢,自己娘也是人,又不是卖给他们谢家当丫鬟的,凭什么娘要低声下气跟她们陪笑脸说话? 赵阿妩又想到昨天下午的时候,自己曾经最好的姐妹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在她眼里看出了轻蔑不屑,那样的眼神,那样高傲的姿态,让她实在受不了,简直受够了。 她心里不平衡,所以想要报复,于是嘴角便轻轻扯出笑意来:“枣儿,你我往昔一处爬树掏鸟窝的事情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呢,没想到,只一眨眼的功夫,你便已经嫁为人妇了。”她看着坐在高处的这位昔日玩伴,纵使心里百个不服气,但还面上还是极力保持着最为灿烂美好的笑容,“你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更好看了,真是羡慕你呢,不但模样长得好,连跟着外婆学刺绣,也是高出我许多。” 谢繁华平静道:“阿妩何必妄自菲薄,你的好,也是旁人比不了的。” 赵阿妩轻笑:“在枣儿跟前,阿妩实在微不足道,渺小得不值一提。”她渐渐坐正身子,眼里盛着笑意,继续道,“就好比咱们一起开的铺子,你裁剪的衣裳就比我的受欢迎,你做的衣裳卖出去的价钱,也是比我的高出许多的。” 说完还装作不在意地捧起一边的茶盏来喝茶,垂着眸子,眼睛没有看着上处,可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 她想要看到陈氏伤心、失望、痛心疾首的样子。 陈氏转头望着女儿,一脸不解地问:“什么铺子?又什么你裁剪的衣裳?” 谢繁华早有准备,只说:“阿妩在玩笑呢,是阿妩开的成衣铺子,当初她资金周转不开,我便入了股。”她抓住自己母亲的手说,“娘,女儿跟阿妩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见她困难,怎能不帮呢?好在红枝很有刺绣的天赋,又好学,女儿便手把手教了红枝,不过,花样子确实是女儿描的。” 赵阿妩倒是没有想到谢繁华竟然会这般平静,而且还能说得这样圆滑,她一时有些气急。 不过,到底沉得住气,便将心头的那口气往肚子里咽了下去。 白氏看了女儿一眼,手将丝帕攥得紧紧的,轻声说道:“谢三姑娘手确实巧,连老太太都可劲儿夸她呢,老太太时常还玩笑着说......说三姑娘比夫人您有天赋。想来,能学得老太太真本事的,只有三姑娘一人。也是三姑娘谦虚才说丫鬟绣得好,一般的丫头,哪里能跟姑娘比呢。” 陈氏心里虽有疑惑,但是也知道此时不便抓着这个说,便道:“红枝我是知道的,一手绣活不比枣儿差多少。再说了,枣儿是侯府千金,当初又是闺中待嫁之女,怎么可能会去亲手缝制衣裳呢......” 她将话挑开了说,白氏便陪着笑道:“夫人说得是,既然是小姐的丫头,自然也是比一般人强很多的。” 原瞧着白氏,只觉得她是一个爱女心切的可怜母亲罢了,可刚才她一番话,明显也是故意言之的。说得难听点,她们母女两个,真的是一路货色。她自认为待阿妩不薄,可阿妩却无缘无故反口咬了她一口。 阿妩的心情她多半是可以理解的,她恨没有生在高门,恨没有父兄庇护疼爱,恨不能嫁入好的人家。 可再如何,这也不能成为她背叛自己的理由,打小的玩伴,近十年的好友,如今竟然欲要毁了自己清白。 谢繁华微微低着头,似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说:“娘,我听夫君说,他以前去过扬州,跟舅舅是忘年交。夫君跟我提过,说舅舅才过而立之年,又替圣上跑了一趟西域,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圣上要给他说亲呢。” 陈氏蹙眉,但随即便反应过来,附和女儿道:“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儿了,若是圣上一道圣旨下来,赐他一个媳妇,他是再也推辞不得了。” “娘......”赵阿妩见自己娘软软地跌落下去,不由低呼一声,伸手扶着她道,“你身子不好,咱们便回去吧,也不打扰夫人了。”然后弯腰向坐在上位的陈氏母女告辞道,“阿妩走了。” 待得白氏母女出去后,陈氏才向女儿板起脸来,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繁华知道此时瞒不住母亲了,便将当初她跟阿妩合开铺子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陈氏气道:“你怎么能亲自动手裁剪衣裳去卖呢,要是叫有心人知道了,你会毁了清白的。”又说,“如今兵部老尚书回乡了,你爹爹说,圣上属意他去坐那个位置,官坐得越高越危险,保不齐就有些心怀不轨地人会背后戳你脊梁骨。那样的话,真是摔得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娘,我知道错了,不过,女儿也想出了对策。”谢繁华伸手轻轻抚拍着母亲胸口,俏皮道,“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你呀!”陈氏无奈,虽然笑了笑,但眉心依旧蹙着。 刚刚那白氏母女一唱一和的,她们的意思,自己不是一点瞧不明白的。   ☆、第141章 用完晌午饭后,谢潮荣领着儿子跟女婿去书房说话,共同讨论北疆战事的事情。 东、突厥勇士图塔带了东、突厥可汗密函来,说是如今草原各部落有人意图谋反、想要生事,而□□厥莫利可汗则希望草原各部能够和平相处,不管是不是臣服于大兴,他都不希望自己子民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来。 可西突厥达头可汗则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统一草原,更不是心甘情愿臣服于中原的。 莫利可汗密函中说,近来达头一直暗中结交各部,煽风点火,意图煽动草原其它部落首领跟他一起抵抗中原。 圣宗皇帝统治中原数十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莫利心中知道,若是硬要打得个头破血流,谁也得不到好处,最后吃苦的还是百姓。 莫利自知劝达头不住,便暗中差图塔往大兴送了一封密函,其交还条件便是,希望大兴天子圣宗皇帝能够不要伤害草原子民,并且,每当冬日草原子民遇大雪风霜的时候,希望天子能够支援一二。 朝中各要害部门自然已经商讨过,草原部落势力不可小觑,便是唐国公一家守在边疆,也没能阻止住草原兵的年年侵犯,更何况,原本戍守边疆的主心骨,如今可都是在京城呢。 遥城不过只有长孙家一家人守着,可抵挡一时,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谢潮荣原戍守东疆十多年,有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又任兵部侍郎一职,此番北疆有难,圣宗少不得要与他说。 这次是打,还是议和,朝中分成两派,各说不一。 以往中原一直都是以防为守,若是敌军不主动攻击,遥城的李家军是不会主动出兵攻击突厥兵的,除非突厥人又乔装进城烧杀抢夺。当初圣宗皇帝采取怀柔政策,主要是考虑内局未定,朝中党派颇多,不适合再有外战,如今虽然内忧尚且未有除尽,可外患显然已经是越来越放肆了,说好的合约也敢毁。 虽然圣宗帝还未有开口言战或言和,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主战派的,这场战,怕是不得不打了。 若是打,便面临着一个问题,派谁出征去? 依着圣宗的意思,自然是派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唐国公世子前去,可考虑到世子新婚,也不忍心叫人家小夫妻分别。那便只有靖边侯谢潮荣了,正值盛年,一腔热血,也是东疆戍守十数载的。 谢潮荣心里知道,若是圣上说打,自己必是要领兵上阵的。 打仗他从来不怕,他怕的,是不能时常陪着妻女,也怕只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妻女了。 纵使男人有热血,可也是贪恋温柔乡的,若不是形势所迫,谁不愿意回家抱着媳妇暖被窝? 三人交流一番,谢旭华知道父亲跟妹夫心有牵挂,便直接道:“爹,儿子的心愿就是上战场杀敌卫国,这次机会,儿子定然把握住。突厥铁骑扰我大兴边疆多年,而我中原却一再忍让,惯出他们一身毛病来!突厥人会主动出击,我大兴良将甚多,为何不能?我倒是想去看看,那突厥兵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胆敢如此嚣张不受信誉。” 李承堂道:“三头六臂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草原人生性凶残,达头又一心想要称霸草原,经他怂恿挑唆,其它部落首领自然也会不甘受制于中原。草原部落生存环境恶劣,他们是游牧民族,一般哪里有水有草,他们便聚集在哪里。不过,每到冬日,大雪风霜过后,根本没有吃食,这也是他们为何要进城抢夺的原因之一。” “吃不饱,面临的就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所以他们无所顾忌,哪怕是赔上性命,也要进城寻吃的。也正是因此,往往到了秋冬季,草原兵的杀伤力都要增加一倍。” 谢旭华道:“如此,我更该去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承堂微微点头,没再言语,只是那双黑眸中攒着一团小火苗,双拳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想上战场,可他更想陪伴妻子左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陈氏坐在榻上,只觉得胸口沉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甜瓜儿一个人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正跟站在一边侍候着的婢女玩躲猫猫,一笑起来就流口水。陈氏胸口有些疼,便轻轻蹙了秀眉,本能地伸手去抱女儿,甜瓜儿正玩得开心呢,忽然被娘抱住了,她嘴里“咿咿呀呀”地不停叫唤。 陈氏紧紧抱住小女儿,亲她嫩脸道:“瓜儿想不想爹爹?” 听得爹爹,甜瓜儿立即认真起来,黑峻峻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娘瞧,然后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爹......爹......” 陈氏大惊:“瓜儿刚刚说什么,娘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甜瓜儿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嘟嘟囔囔的,说得不像,可仔细一听,却又像。 陈氏喜得又亲了女儿一口,开心地逗着她说:“叫娘......叫我娘......” 旁边翠屏也道:“六小姐聪明,都会叫人了呢。” 陈氏笑道:“是啊,你也听见了?她刚刚可是叫了爹呢......”想着女儿一直跟爹亲,倒是显得有些疏远自己了,便叹息道,“这孩子,就是跟她爹好,连叫人都是先叫爹。” 正好谢潮荣打外面走进来,听得妻子这般说,喜道:“什么?咱们的瓜儿会叫人了?”他大步跨进来,歪身坐在妻子旁边,逗着小女儿道,“来,瓜儿再叫一声,爹爹刚才没听见。” 陈氏道:“小孩子咿咿呀呀正学着呢,哪里能叫出来了?刚刚也是听着声音像罢了,许不是叫爹的呢。” 陈氏话音才落,那边甜瓜儿便伸手要爹抱,咧着嘴巴乐呵呵笑,流着口水道:“爹......爹爹......”咬字可比刚才清晰得多,这次不是听着像了,就是一个奶娃娃在唤父亲。 谢潮荣惊得都呆住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女儿,用下巴的胡渣渣刺她嫩脸:“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爹,再叫爹一声。”他兴奋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将女儿抱起来一下一下往空中抛,然后再稳当当接进怀里。 “你别吓到孩子。”陈氏怕丈夫兴奋过头了,赶忙伸手去拉,奈何甜瓜儿根本一点不怕,反而跟自己爹爹玩得很好。 “没事,我开心,女儿叫我爹了。”若不是顾及着身份,他恨不得跑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唤他爹了。 陈氏坐下来,有些吃味地望着丈夫道:“怎生不叫我呢?” 谢潮荣稳稳接住女儿,见妻子秀眉微蹙,不由笑着坐过去说:“迟早是得叫你的,这不得慢慢来嘛,你也别急。”他很自然地伸手揽过妻子肩头,宽阔的胸膛正好能容纳母女俩人。 谢繁华在家歇了晌后,掐指算着外婆也该醒了,便跟丈夫一道去了外婆那里。 白氏正坐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听得下人报说小小姐来了,她手一抖,本能地想要站起来。 但想着女儿刚刚跟她说过的,自己不是谢家下人,没必要见到谢家人要这般,所以,她也就稳当当坐着了。 陈老太太瞧了白氏一眼,嘴角翘着,没说话。 谢繁华将拎着的礼物递给飞花,然后小步跑到外婆跟前,就在外婆跟前撒娇玩闹起来。 倒是李承堂,笑看着妻子,然后给老人家请安。 陈老太太捏了外孙女嫩脸一把,命令道:“都嫁了人的人了,还这么皮实,会叫人家笑话的,你坐好了,外婆有话问你。”又招呼李承堂道,“孩子,你也一边坐吧,如今可是一家人了。” 李承堂听老人的话,恭敬地于一旁坐下。 陈老太太问孙女道:“刚刚你白姨说,你告诉她的,圣上要给你舅舅说亲?” 谢繁华瞄了白氏一眼,见她似乎正竖着耳朵听,心里也知道她怕是刚刚不信自己的话的,便道:“舅舅上于朝廷有功,下于百姓有恩,正是盛年,又家业有成,圣上是明君,自然是会考虑舅舅婚姻大事的,这没什么奇怪的啊。” 她没回答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这样一说,便不是真的,也迟早会变成真的。 陈老太太见外孙女说得十分有道理,频频点头道:“嗯,你舅舅的婚事,怕是还真得圣人出面才能解决了。好,好啊,我这把老骨头了,就等着你舅舅娶妻生子呢,他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不安生。” 老太太似乎过于兴奋,话一说完,便使劲咳嗽起来。 谢繁华赶紧伸手轻轻拍外婆的后背,问道:“可好些了?”又问飞花,“给外婆找了大夫吗?” 飞花才欲说话,陈老太太抢话道:“请了大夫,没什么要紧的,到了这个年纪都这样。”她想跟外孙女单独好好呆会儿,便支开白氏道,“你也累了,先回屋歇息去吧。” “是,那我去了。”白氏一直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只是才将走到门外,她忍不住流了泪来。 心里酸楚得很,是那种高攀不起的自卑,求而不得的不甘。 上次袁大哥拒绝,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倒是没有多大感受。况且,上次袁大哥虽然拒绝了,但是自己心里也知道,他不愿娶自己,也是不愿娶旁人的,所以她只是有些惋惜,又有些羡慕陈氏,旁的情绪倒是没有。 可如今不同,听着旁人说圣上要给他说亲,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回了屋子后,白氏有些心不在焉,蔫蔫坐在一边。 正在裁剪衣裳的赵阿妩见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撇嘴问道:“娘,他们来了是不是?”见自己母亲点头,又说,“是不是又提了袁叔叔的事情?”白氏还是点了点头。 赵阿妩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母亲身边说:“娘,您先别伤心,其实女儿瞧得清楚,便是圣上赐婚,袁叔叔也不会干的。”至于他为何不会娶旁人的原因,赵阿妩自然不会蠢到当着母亲面说然后再伤母亲一次,便抿唇道,“袁叔叔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他是商人,可又不是一般商人。旁的不说,就说袁叔叔这次去了趟西域,不知道带回多少好东西呢。行商能做到这样地步的,可见袁叔叔比爹当初强多了,富甲一方......富可敌国。” 不得不说,赵阿妩全力想要撮合自己母亲跟袁嗣青,一方面是真心希望母亲幸福,另外一方面,也是有长远打算。 她若是真能如愿嫁给赵王,那么,袁叔叔必将成为她最不可或缺的后盾。 身份上,她许是比不上赵王妃,可若是袁叔叔成了自己继父,财力上,自己便是胜过赵王妃的。 再说将来三王夺嫡,赵王必然需要一方财力,他不得不重视自己。 这般一想,赵阿妩便积极给母亲出谋划策道:“娘,没有谁本来就必须该娶谁的,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争取的。如咱们这样的人,没有家世,难不成只能一辈子做人下人吗?娘甘心吗?再说袁叔叔,也不是不在乎娘,只是娘平时也太胆小了些。” 白氏惊讶道:“我一个女子,又是寡妇,如何不谨言慎行......又是寄人篱下的,虽然老太太待咱们不薄,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心里总归不踏实。” “娘想要自己的家,就该争取,若是娘做了袁叔叔夫人,这里不就是自己家了?”赵阿妩道,“以前爹还在的时候,娘体谅袁叔叔身边无人照顾,时常还会做些汤羹给袁叔叔呢,怎么如今倒是不比从前了?” 白氏羞红了脸道:“原先情况不同,你爹跟他是兄弟,我也是敬他如兄长的。可如今,娘寡居,又住在陈家,难免不要......” “娘就是胆子小,怕人说闲话。”赵阿妩说,“男未娶,女可嫁,如何见不得人了?娘一手好厨艺,不能没有用武之地。” 白氏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心境自然不能跟自己女儿比。她不是不想对袁大哥好,她只是有些不敢,也很羞涩。怕他拒绝自己的好意,也有些害怕跟他独处,虽然心底深处是隐隐期待的。 “那我......我试试......”白氏双手紧紧攥住裙角,似乎用尽一生力气在做出什么承诺一般,朝自己女儿郑重点了点头。   ☆、第142章 在外婆那里用了饭,饭后又陪着外婆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天色已晚,谢繁华才打算跟丈夫回家。 李承堂考虑到晚上风大天凉,所以已经提前命小厮回去赶了辆马车来,两人并肩走到陈宅门口的时候,那小厮已经将马车停在了外面。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走着回去,还提前叫了马车来?”这两日夫妻二人几乎时时刻刻缠在一起,没几个时辰就要行次房事,着实累得很,再说天已经晚了,谢繁华也很困,不想摸着黑走回去,此番见门外有车,自然开心。 李承堂有些得意,嘴角洋溢着清浅的笑意,只是扶着妻子上车,并未说话。 谢繁华坐在马车里,探出脑袋来朝陈老太太跟袁嗣青打招呼:“外婆,舅舅,枣儿改日再回来探望你们。” 陈老太太舍不得外孙女,但又想着,枣儿嫁得良人,她也是高兴的。 一直强撑着没哭,可直到李家马车已经走得远了,老人家才悄悄拭泪,原来浑浊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袁嗣青扶住老太太道:“李世子乃是枣儿良人,母亲该高兴才是。” 旁边一直守着的白氏也附和道:“是啊,袁大哥说得对,老太太该是高兴的。”一边说,一边已经十分自然地绕到老太太另外一边去,跟袁嗣青一人一边将老人家往屋子里扶,微微红着脸,细语柔声道,“虽然五月了,可晚间外头风大,老太太不能受风,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陈老太太叹息一声,拍了拍白氏手背道:“我的一把老骨头了,最后竟是拖累了你们,真是叫我过意不去。”她由两位晚辈搀扶着,慢悠悠往前走去,“这人一老了,就没有什么旁的心愿,唯愿子孙幸福安康。” 袁嗣青听不得老人家说这些,微微蹙起英气的眉道:“娘,您说这些做什么。” “好了,不说不说。”陈老太太心里开心,将手从白氏手中挣脱开,两只手都紧紧握住袁嗣青的手,紧紧地握住道,“阿青最听娘的话,娘也听阿青的话,往后咱们一家人都好好活着。” 袁嗣青道:“娘,我扶你进屋去,顺便打水给你洗脚。” 待得替自己娘洗了脚,后伺候娘亲睡下后,推门出来却见白氏还站在外面。 白氏静静低头站着,晚风吹起她鬓发,她有些尴尬地伸手将耳鬓发丝别到耳后根去,犹豫着还是开口说:“那个,袁大哥,这几日我见你书房夜夜点灯到天明,想来劳累得很,我一早命厨房熬了汤,我这就去给你端一碗来。” 袁嗣青口中“不用”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白氏逃也似的就小跑着走了,袁嗣青静静站在院子中间,晚间寒凉的风吹起他的石青色的袍角,他双手背负,英气的眉宇攒着一丝无奈。 他知道白氏想要跟他过日子,他也知道自己此生跟阿皎再无可能了,可这又如何?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是一点含糊不得的,是不能够将就的。 从扬州来京都,原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阿皎能够回心转意,可自那日母亲就在这个院子中打阿皎、而谢潮荣不顾一切护着阿皎时,他就知道,自己此生不会再也机会了。 她自嫁来京城后,其实他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会偷偷托人打听她的消息。 虽然不能亲眼见着她,可能够知道她的生活点滴,他心里还是满足的。 谢潮荣才离家半年,便送回了贺氏,那段时日,他并不比她好受。若不是怕害了她,他真想不顾一切带着她走,从此天涯海角。 可他袁嗣青纵使做生意游刃有余,可也是个懦夫,他不敢! 因为他不自信,他觉得阿皎是真心喜欢谢潮荣的,他怕自己自作主张带她走,会让她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敢! 他不怕死,不怕孤独,他只怕会害了她......他不敢! 这些年来,她所受的痛苦,他都在双倍承受,直到近两年她日子好过了,他也才渐渐开心起来。 只是,她的欢颜笑语都是给另外一个男人的......她娇嗔,她的喜怒哀乐,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只能靠想象,或者缅怀过去......他跟她不是没有美好回忆的,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孩童时期的纯真,少年时期的浪漫,那些都是最珍贵的回忆。 虽说腰缠万贯,怎敌佳人展颜一笑,顾盼生辉。 袁嗣青去了书房,点了盏煤油灯,坐在书案前,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圣上想要打仗,粮草问题,他要一应筹备。 才将调整好思绪,外面响起敲门声,袁嗣青知道是谁,没由来微微蹙了蹙眉。 “袁大哥,你累了,我熬了汤羹给你。”外头白氏娇柔的身影摇摇曳曳,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够跌倒似的,连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袁嗣青道:“辛苦你了,不过,我正在处理事情,你且端回去吧。” “袁大哥......”白氏脸似火烧一般,双颊赤红,可还是咬着牙齿坚持道,“你便开门让我进去吧,你熬夜辛苦,我是特地为了熬的。” 纵使袁嗣青心里已经怒火中烧,可想着赵兄弟临死前的托付,他也就强忍下心口那头怒火,淡然道:“端进来吧。” 白氏立即笑了起来,匆忙应了一声,然后轻轻推门而入。 推门进去之后,便见一袭石青色袍子的英俊男子正端端坐在书桌后面,煤油灯照在他脸上,她可以清晰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个部位。 浓黑的双眉,英挺的鼻梁,黝黑深邃的眸子,还是紧抿的薄唇。 她还从来没有这般仔细打量过他呢,以前只是远远瞧过,后来虽然也近身瞧过,但因为羞涩不敢看,不过一两眼匆匆打量罢了。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四周寂静得很,静得她能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而那个英挺的男子,面部表情颇为严肃,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她有些紧张,不敢多看,匆匆低了头便小碎步往桌案边走去,想将熬好的汤羹放在桌案上,可不知怎么的,手一抖,汤碗摔落在地上,汤羹洒了一地。 那碎裂的声音打破沉寂,无端吓得白氏一跳,她立即蹲下去,一边道歉一边伸手捡碎瓷片。 袁嗣青道:“没事,你出去吧,呆会儿让丫头进来打扫。” 原本他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喝呢,如今汤洒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洒了就不用喝了。 听得袁嗣青的话,白氏缓缓站起身子来,道歉:“对不起袁大哥,我......” “你不必跟我道歉,我该谢谢你,不过,往后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做了。”袁嗣青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账本,然后继续道,“好了,我要处理正事,你出去吧。” 白氏抬眸朝袁嗣青那里望了一眼,见他已经低头去看书,挺拔的身影投映在雪白的墙上,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这个人又英俊又温柔,又体贴又孝顺,还有本事得很,她忽然觉得,自己此时能离他这么近,也是幸福的。 她没有多逗留,轻轻推开门又合上门,然后出去了。 赵阿妩见母亲回来了,立即跑过去问道:“娘,袁叔叔吃了你做的汤羹了吗?” 白氏红着脸瞅了女儿一眼,轻轻摇头,然后绕过她,往床边走去。 赵阿妩见母亲不像没有成功的样子,不由几步跑过去问:“娘还是没敢去?还是袁叔叔跟娘说了什么,娘放弃了?还是......” “都不是。”白氏截住女儿的话,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道,“不知道怎么的,我有些紧张,不小心打了碗,所以......” “娘!”赵阿妩有些无语,抬手扶了扶额,又问,“那袁叔叔什么反应呢?” 白氏道:“我打了碗,就要伸手去捡碎片,他说这是下人干的活,叫我回来。” “这样啊......”赵阿妩细细琢磨一番,“我也猜不出袁叔叔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既然袁叔叔叫娘进去了,自然是对娘有些心思的。娘,您也别天天去,这样会招人烦的,你隔个三五天去一次。” 白氏道:“好了,咱们也歇着吧,时候不早了。”说完话,白氏便弯腰去铺床。 赵阿妩看着母亲纤细的身形,瞧着母亲似乎比往日更瘦了些,不由鼻尖一算,忍不住抱住母亲道:“是阿妩不孝顺,让娘担心了,阿妩发誓,一定叫娘过上好日子,一定叫娘后半生都风风光光的,让所有人都敬重你。” “傻孩子,娘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白氏也抱着女儿,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拍着她脑袋道,“娘没有多大心思,娘也不求什么大的荣华富贵,娘只要娘的阿妩能够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赵阿妩道:“娘,我明天就去谢家,拍着老太太去了。女儿的婚事,老太太会做主,娘不要为女儿担心。不管前方是宽敞大道,或者是荆棘之路,女儿都已经做好准备。” 白氏知道女儿不甘于只嫁平凡人、不甘于只过平凡日子,知道劝她不住,便只能哽咽道:“好好照顾自己。” 李承堂在家休了三天,第二日才去当值,便被圣宗皇帝叫了去。 杨崇坐在龙案后面,微微眯眼笑看着李承堂道:“中郎将这三日休息得如何?” 三位皇子也陪在圣上左右,也都是新婚之人,听得圣上的话,自然明白其中意思,不由都转头来看李承堂。二皇子杨允与三皇子杨曦倒还好,面上笑意微浅,半是好奇,半是祝福。 只有杨善眉宇间笑意要更多一些,不过,也只是苦涩的笑容罢了。 李承堂单膝跪地,给圣宗请了安,然后恭敬道:“圣上若是体恤微臣,再放微臣三日假,微臣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哈。”杨崇不由仰头大笑道,“没想到一贯沉默寡言的中郎将,竟然也有这般幽默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微微敛了些笑意道,“爱卿想要休息在家陪着娇妻,朕不是不答应,不过,如今大敌当前,倒不如爱卿替朕败了突厥人,朕再准你大长假。” 李承堂微微垂眸,稍稍迟疑片刻,又撩起袍子跪下道:“臣,领旨。” “爱卿快起。”杨崇手微微抬了抬,指着一边说,“爱卿请坐。” 李承堂谢了恩,于一边落座,只听上头圣宗皇帝道:“朕如今有三个儿子已经成年,说起来,朕这三位皇子,与一般大小,爱卿早就身经百战,可朕的皇子,却只是耍些绣花枪。朕的意思是,这仗要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真的儿子替朕亲征,爱卿觉得可妥当?” 李承堂道:“自古以来,皇子亲征,自然能够鼓舞军中士气。不过,此去路途险恶不说,而且这仗一打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所以,还需三位王爷做好准备才是。” 杨善起身道:“父皇,儿臣愿意替父出征。” 见兄长已经表了态度,二皇子三皇子自然也都站起来,纷纷表示要替父出征。 杨崇目光在三位兄弟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二儿子杨允身上:“允儿,你自幼酷爱武学,在三个兄弟中,也是武艺最好的,此次随军出征,朕打算派你前去。” 杨允一听,立即跪了下来:“儿臣遵旨。” 杨曦见状,也单膝跪了下来,争着说:“父皇,儿臣武艺虽然不比二哥,可是此时此刻,儿臣也愿意替父皇上战场,为我大兴出一份力。儿臣兴许不能为将,但是做个先锋打个头阵还是可以的,儿臣愿意跟二哥一起去。” 杨崇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昨夜你母妃身子素来柔弱,得知朕欲要派你去战场后,吓得都病倒了......朕到底怜惜你母妃,所以,曦儿便跟子谦一道留在京中等消息。” 杨曦还想求父皇让他去,可听见父皇说母妃吓得都病了,一时也不敢再说。只想着,呆会儿先去瞧瞧母妃,然后再好好说。 他不求领兵,只希望父皇母妃能够答应他上战场,完成他驱除四周蛮夷、巩固大兴江山的心愿。 不求名留青史,只求死而无憾。 打父皇那里出来后,杨曦直接去了宇文淑妃的关雎宫。 宇文淑妃听得圣宗的话后,的确受了不小的惊吓,杨曦去的时候,她还病弱弱的,一张脸惨白得很。 听得婢女报说齐王殿下来了,宇文淑妃强撑着坐起身子来,面上也露出笑容来。 “母妃。”杨曦唤了一声,大步往前走了几步,见自己母亲面色苍白无血,他痛心疾首,单膝跪下道,“儿子不孝,叫母妃担心了。” “曦儿起来。”宇文淑妃吩咐道:“那个绣墩来,让齐王坐。” “谢母妃。”杨曦站起身子,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一边,面上有着痛苦的表情,“若不是刚刚父皇提起,儿臣还不知道,母妃为了担心儿臣,竟然病成这样......太医怎么说的?” “母妃没事。”宇文淑妃道,“只要看着曦儿好好呆在母妃身边,母妃便就什么病痛都没有了,真的,我没事。”   ☆、第143章 宇文淑妃静静瞧着儿子,秀丽的眉眼间含着温柔的笑意,因为皮肤过于白,倒显得那双眼睛更黑了。宇文淑妃的长相不同于张贵妃,张贵妃的美嚣张跋扈,而宇文淑妃的美,则是含蓄内敛的。 “曦儿,你如今长大了,又娶了媳妇,往后再生了孩子,娘也就了了心愿了。”说到这话的时候,宇文淑妃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然后唇角笑意更深道,“这些年来,娘心里一直不好受,真的不好受啊。可是娘的曦儿还那么小,娘怎么舍得!”她那双白瘦的手紧紧攥住被衾,贝齿咬着下唇,似是有什么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曦儿,你定要答应母妃,不要跟你的两个兄长争军功,不要......不要争夺帝位。” 杨曦一惊,立即抬眸左右望了望,见伺候的奴仆们站得远,而刚刚自己母妃说的话声音也轻,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凑得自己母妃更近了些道:“娘,您何故说这些?这里全是舅舅的眼线,您就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了。”宇文淑妃截断儿子的话,心口剧烈起伏着,面上也有恨意,“当初他们安排我入宫,作为替他们争权夺势的棋子不说,如今竟然还要掌控我的儿子,我怎能如他们所愿?”她恨不能吼出声音来,发泄出心里的怨气才好,奈何到底不敢任性,怕害了一双儿女,“曦儿,不要听你舅舅的,咱们不要这个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的......高处不胜寒,还有那么多人会算计你,又有什么幸福可言?曦儿,娘问你,你想当皇帝吗?” 杨曦片刻没有犹豫,直接摇头道:“儿臣从来不想。” 宇文淑妃笑着道:“好,好,真是为娘的好儿子。”又说,“娘呆在你父皇身边这么多年了,你父皇的心思娘不敢去揣度,可也总能猜出一二。你父皇其实很喜欢你们几个兄弟姐妹的,你们乖巧懂事,又勤奋好学,身上流着的都是他的血,他为什么不喜欢?曦儿,只要你自己心里没有权欲,只要你不去违背你父皇的意思,你父皇会保你的。” 杨曦点头:“儿臣明白。儿臣从来没有想过当皇帝,小的时候大哥被圈禁,儿臣没想过跟二哥争,如今大哥二哥都这么优秀,儿臣也从没想过与他们争。其实于儿臣而言,大哥二哥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宇文淑妃道,“二皇子身后站着的可是众寒门新贵,那股势力强劲鲜活,只才数十年时间,已经能够跟百年世家势均力敌,若是二皇子登基,他背后的那群人岂不是更加嚣张狂妄?世家之人又岂能服从?到时候,两股势力明争暗斗的趋势将会更加厉害,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而你,也会不得安生。” 杨曦抬眸望了自己母妃一眼,以前母妃给他的映像就是温柔贤惠,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母妃说出过这番话呢。 “儿臣听母妃的。”杨曦道,“不过,儿臣想随大军前去边关杀敌,并不是想要争什么军功,儿子心里无权无欲,可儿子也有一腔热血,也如一个普通的将士一样,想要报效朝廷。母妃,您听儿子一言,纵然母妃说得都对,可是如今舅舅还是不会放过儿子的。若是母妃此时与舅舅对着干,不会有好处,舅舅没了母妃,自然会想尽办法来,再找借口送一位姨母,或者表姐表妹进宫伺候父皇,到时候,母妃所需要应付的,可不是只有住在皇宫外头的舅舅了。” 宇文淑妃何尝不知道?可她就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成为兄长的傀儡,成为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 那战场上的刀枪都是没有长眼睛的,儿子一直养尊处优,怎么适合去? 杨曦见时间不多了,便站起身子来,向自己母亲告辞道:“娘,儿子长大了,不会再叫您担心。母妃定要养好身子,儿子答应您,不论如何,都会保住这条小命回来见母妃。儿子也会跟舅舅周旋,不会顶撞于他,也知道甥舅撕破了脸往后事情不好做,但也不会对他事事顺从。” 宇文淑妃望着儿子,数日不见,似乎儿子又长高了些,眉眼间也逐渐褪去了少时的儒雅清俊,添了几分硬朗结实,宇文淑妃心里高兴。 儿子长大了...... “曦儿,你长大了,凡事有了自己打算。若不是今儿亲口听你说的这些,母妃以为你还是小时候那个单纯、怯懦的小皇子呢。你竟然心中有打算,母妃也就放了心,但你必须活着回来,再怎么样,都要活着回来。”说到最后,宇文淑妃眼中有了泪意,朝着儿子伸出手去。 杨曦见状,赶忙伸出自己那双已经足够宽厚结实的手掌,紧紧攥住母亲的。 城南的柳巷子胡同里,谢繁华见到了那几个小女孩,的确如红枝所说,大的才十二岁,小的才只有六岁。 四个女孩子,身上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一个个小脸儿都还脏兮兮的,似乎有些怕生,见到穿着绫罗绸缎的谢繁华,她们本能觉得,这位美丽的妇人便是买了她们的主子。 年龄最长的赶紧拉着三位妹妹给谢繁华跪下磕头,谢繁华蹲在她们跟前,将她们扶起来,笑望着她们道:“我不是买了你们来为奴为婢的,所以,你们往后见着我也不必给我下跪,知道吗?”她顺手捏了捏那个最小女孩子的脸颊。 最小的女孩子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无辜地问:“那您是买我们来做什么的?我家里穷,娘今年又添了个弟弟,所以家里没了口粮,便将我卖了给下头弟弟们买吃的。我姐姐私下偷偷跟我说,要我去了大户人家一定要听话,因为如果我不听话的话,就会被人打。” 小女孩小脸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只是脸蛋模子漂亮得很,还有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谢繁华见着就喜欢。 她蹲在小女孩跟前,拉着她的手说:“我买你们来,是教你们手艺的,你们若是愿意的话,我还可以请了教书先生来,教你们识字,你说可好?” “识字?”小女孩惊得眼睛瞪得圆圆的,“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位哥哥,他就认得字,可了不起了。他说他将来要考状元,那我识了字,也能考状元吗?” 这个话倒是将谢繁华问住了,这天下,女子哪里能够考状元? 垂眸想了想,谢繁华笑着说:“不一定考中状元的就是文采最好的一个,这世间,有许多真正有才华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咱们认字,不为了功名利禄,这些等你长大一些了,就会明白。” 红枝凑过来说:“夫人,这个最小的叫四儿,她在家里行四。”又望着其她三个道,“你们也都过来,一一给夫人说了你们名字,往后你们便就住在这里,不论识字还是学其它手艺,都要有规矩。” 年长的那个走了来,站在谢繁华跟前,低着头说:“我叫莺儿,今年十二岁了,因为家里哥哥要娶媳妇,所以我娘将我卖了。刚刚听红姑姑说,夫人您买了我们来,是要教我们学刺绣的。我在家的时候,有学过一点,不过绣得不好。” 红枝道:“夫人,这丫头绣工不错,奴婢见过她的绣工,还是很有些功夫底子的。其她三个小的,倒是可以先让她教,待得入门了,奴婢再来教新的也不迟。” 谢繁华点头道:“好,凡事你看着安排。”又道,“如今这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往后定然还会有更多,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家里头府上的婆子我信不过,你自己琢磨着去外头买几个来,定要过了心的,要那些老实本分的,让她们来照顾这几个丫头。” 红枝应道:“奴婢心里清楚了,呆会儿就去办。” 谢繁华又摸了摸四儿的小脑袋,对她道:“你们要听红姑姑的话,几个人在一起不要争吵,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只管跟红姑姑说,只要是不过分的,都会应了你们。” 四人低头应着,个个面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谢繁华才将出门,便在门口见到了阿妮玛公主跟李妍,阿妮玛穿着一身青色劲装,一头墨黑高高束起,此时正唇角含笑望着谢繁华。 李妍眼睛也直直往谢繁华方向看,听得动静,她笑着唤了声:“嫂子。” 谢繁华没有看阿妮玛公主,只朝李妍走去,攥住她手道:“你怎么来了?” 李妍说:“嫂子不要怪我,是我好奇嫂子出来做什么事情,所以央求公主带着我来。”她笑容更甚,眼睛里有着亮光,“刚刚虽然站在外面,可是听见你们院子里说的话了,嫂子特地办了个宅子来养着这些女孩儿,说是要教她们手艺......还要教她们念书吗?我可以来吗,我会画画弹琴,我也可以教她们。” 谢繁华惊道:“你愿意来这里?”但想想又觉得不切实际,便道,“怕是夫人不会同意你来。” 李妍道:“我爹娘从来不管我们的,我愿意跟着嫂子。”她激动得整个身子都颤抖着,央求道,“嫂子便应了我吧。” 谢繁华犹豫着道:“阿妍,你跟我不同,左右我如今已经是妇人了,只要你哥哥同意,便没有人敢说我什么。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是闺中待嫁的姑娘,若是抛头露面的话,怕是会惹人说闲话。还有你往后的夫家......” “嫂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说那些做什么。”李妍急得跺脚,“哥哥应了你,若是不应我的话,我往后就再也不理他了。还有,我才不听你说的那些,什么夫家婆家的,真是羞死人了。” 见小姑娘脸都红了,谢繁华也不再往下说,只摸了摸李妍脑袋道:“行,不说了。不过,这件事情得回去跟你哥哥商量,凡事听你哥哥的,他若是不同意,也是为了你好。” 待李承堂当差回来之后,见自己妹妹跟阿妮玛公主都呆在自己院子里,他本能觉得是出了大事儿了,不由脚下步子顿了顿。 阿妮玛公主见到李承堂,直接扯着嗓子喊道:“他回来了。” 李妍找准方向,笑着摸了过来,眉眼间皆是温柔笑意:“哥哥可算回家了,哥哥累吗?” 已经慢慢进入夏日了,李承堂又穿着厚重,自然早就热了一身汗。 “哥哥不累,阿妍今日怎么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已经是扶着妹妹往里面去,又道,“是来陪你嫂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古穿接档新文四月上旬开求收藏《穿越市井福女》,求预收 电脑:戳进去 手机党:戳进去 电脑也可以直接戳图 求收藏啊求收藏,呜呜呜,新文存稿文没有收藏不敢开哇,好怕扑街~~~~(>_<)~~~~   ☆、第144章 李妍笑着说:“是啊,来陪着嫂子,顺便等哥哥回家的。” 李承堂打小就疼弟妹,见妹妹乖巧懂事,顺手拍了拍她脑袋,牵着她往一边坐下,方问道:“有什么是连你嫂子都做不得主的事情?你说吧......” 谢繁华早命人备着凉茶了,见丈夫回家了,便亲手倒了茶递过来。 李承堂望了妻子一眼,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伸手接过茶杯,笑着问道:“是什么事情?”一边问,一边端着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阿妮玛见这三人行事着实婆婆妈妈得很,你也不说,他也不说,不由跺脚道:“你的夫人买了几个小女孩回来养在柳巷子胡同,我带着阿妍去的时候,听你夫人说要请先生教那几个女孩子念书,阿妍觉得成日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便想要亲自当教书先生去教那些孩子。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阿妍自己不能做主了?” 听得阿妮玛这么一说,李承堂望了妹妹一眼,问她:“阿妍真的很想去?” 李妍狠狠点头:“当然想去。哥,你便应了我吧,有嫂子跟公主在,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自从来了京城后,我便成日闷在这深宅大院里,都快憋死了。如果哥哥不答应我,我想我会不开心的。” 见李妍说得可怜兮兮的,谢繁华忍不住笑起来,也劝着丈夫道:“就依着阿妍的意思吧,她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再不顺着她,怕是她会委屈的。”拉过李妍的手来,“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我便不让红枝将孩子们安排在城南了。那里远,你出入也不方便。” “那里好得很。”李妍道,“这里才不好呢,总是死气沉沉的,那里多好啊,那么热闹。” 柳巷子胡同周边住的,多是一些平民百姓,自然也会热闹一些。 谢繁华转头望向李承堂,李承堂却是有些心不在焉,见妻子望着自己,便微微点了点头道:“长嫂如母,阿妍又听你的话,她要想去,你便带着她去。不过,你也不要由着她胡来,这丫头瞧着娴静,其实鬼点子很多。” 李妍不服气地噘嘴道:“哥哥竟然当着我的面就这样说我,我不依。”面上娇嗔赖皮,但是心里也明白,哥哥嫂嫂新婚,自然不希望外人多打扰他们,便笑说,“那我跟公主姐姐出去了,嫂子什么时候再去那里,定要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阿妮玛道:“我也要去,我教她们武功,还可以教她们骑马。” 她早就忍不住了,可碍着面子就是不肯张口说,如今见李承堂夫妻应了阿妍,她是怎么着也得要跟着去的。 谢繁华没有说话,只静静坐在一边,时不时抬眸望丈夫一眼。 李承堂黑眸里闪烁着些许光芒,他看了阿妮玛公主一眼,但是没有回答她,只对李妍道:“阿妍,你带着公主出去,哥哥跟你嫂子有话说。” 李妍听着哥哥的话,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伸手扯着阿妮玛袖子,又附在她耳边道:“哥哥似乎有话跟嫂子说,咱们别站在这里了。” 阿妮玛有些不甘心,一来是,觉得自己好似被忽略了,二来则是,虽然李承堂已经娶有妻室,可她就是不服气。 李妍心里倒是开心,连拖带拽的,就把阿妮玛拽走了。 屋子里头只剩下他们新婚小夫妻两个,谢繁华细细瞧着丈夫脸色,见他面色微沉,小心问道:“怎么了?” 李承堂抬眸望着妻子,伸出厚实的手掌来,将那双白嫩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掌心中的那一抹滑腻温柔。他舍不得妻子,可他不能违背圣意,也不能放任突厥狼兵肆无忌惮地欺负中原无辜百姓。 他身为李门之后,是有义务保家卫国的,他要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圣上。 “我......”他行事从来果敢麻利,还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婆婆妈妈过,不由也自嘲一笑道,“这天气实在热,我先去沐浴,呆会儿陪着你一起用饭。” 谢繁华狐疑地望了丈夫一眼,见他明明有心事,却不说,不由狠狠瞪他一眼。 “菊清,去准备热汤浴。竹清,准备摆饭。”吩咐完,谢繁华则转身去内室,去给丈夫准备干净衣裳去。 李承堂没有直接去净室,而是跟着妻子一道去了内室,妻子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步不离。 谢繁华急了,猛然回头瞪他:“我给你找衣裳呢,你做什么!” 李承堂笑容几分瘆人,也不说话,只是颇为无赖地将妻子强拉进怀里去,炽热的嘴唇贴着她脸颊道:“这么热的天,夫人又是累了一天,晚上睡觉前,也该是要沐浴更衣才歇着的。既然为夫此番需要沐浴,倒不如咱们一起,也省了不少时间,晚上还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下身某处已是有了反应,他状似无意地顶她。 谢繁华面颊早已烧得火红,奈何力气小,根本动不了,只能睁圆了眼睛瞪着他:“这天色还早呢,外头又这么多丫头看着,你我却......却做那样的事情,羞不羞人?”她娇嗔道,“你脸皮厚,我可还要做人呢,不陪你玩。” 说完话,狠狠踩了他一脚,转身随便拿了件绸缎衫子递给他:“你自己去。” 李承堂垂眸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更痒了,这样羞涩娇俏的可人儿,他时时刻刻都想把她融进自己身子里去。 并未伸手去接衣裳,而是弯腰将妻子打横抱了个满怀,直接抱着娇妻去了净室。 谢繁华始料未及,待得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她才失声叫唤几声,然后粉拳便毫不客气地全往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身上砸去。 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各行各的事情,便是听着什么了,瞧见什么了,也都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哪里敢背后议论主子? 净室里传来一阵阵响声,外头也是该铺桌子的铺桌子,该洒水消暑的洒水消暑,该收拾床铺的收拾床铺,一应装聋作哑。 一番折腾后,李承堂捧着妻子柔韧的腰肢,将精华东西都留在了妻子身体里面,他大口喘着粗气,下巴搁在她香肩上,又顺势啃了一口,方言道:“真盼着你早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再生一个闺女,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谢繁华眼睛哭得红红的,可怜兮兮地趴在浴桶沿上,只兀自流泪,根本不想搭理身后不守信用的男人。 她那么疼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他只嘴上应得好,身子还不是为所欲为? 真真是十足的小人! 没有得到回应,李承堂悄悄去瞧妻子的脸色,见她酡红的面颊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道是疼得哭了,还是刚刚因为用力过大而将水溅到她脸上了。 李承堂有些心虚,拿起一旁的澡巾来,认真给妻子擦拭身子。 将人洗得白白净净后,他则裹着佳人,两人一道会内室去了。 内室里更是闷热,好在刚刚有丫头拿了冰块来放着了,总算是消了些暑气,李承堂考虑到妻子此时怕是行动不便,便唤人将晚饭摆放到内间来。 “枣儿,你瞧,有你最爱吃的凉拌黄瓜。”见妻子一直呆愣愣的,根本不搭理他,李承堂讨好似的逗着妻子说话,还亲手捡了片黄瓜递送到妻子嘴边,“为夫亲手喂你吃。” 谢繁华不领情,只将脑袋朝一侧偏了偏,然后头就这样一直歪着。 不说话,也不眨眼睛,小嘴紧紧抿着,一副较劲的样子。 美丽的女人,便是生气,也是美的,此番爱妻娇嗔,便是生气也十足动人,李承堂忍不住又去褪她裙衫,亲吻啃咬她白嫩柔滑的肩头。 嘴上有所动作,手也不闲着,掀开她的裙摆,直往下处探去,手却被抓住了。 “你敢!”谢繁华杏眼圆瞪,黑漆漆的眼珠子泛着光,眼睛一眨不眨。 李承堂有些懊恼地将头搭在妻子肩上,下面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反过来握住妻子的手,拉着她的手缓缓朝自己身上探来。 谢繁华忽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简直娇羞欲死,奈何打也无用,只能任其为所欲为。又是一番**折腾,待得夜深人静之时,两人才将歇下来。 李承堂搂着妻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妻子安静美好的睡颜,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妻子绯红娇嫩的面庞。她双颊微微发烫,眉眼间皆是吃饱喝足的满足笑意,唇畔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忍不住又去亲她,然后让她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抱着这么个香软柔嫩的玉雪团子,想要睡,可想着心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这是一场硬仗,一旦开战,不是一年半载便能够回来的......他不舍得,他舍不得妻子,他想日日跟妻子在一起。 他承认,自从娶了妻后,自己也变得没出息了......   ☆、第145章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得要命。 许是觉睡得多了的缘故,谢繁华觉得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但见外面天已大亮,她不由一惊,然后赶忙唤人进来打水找衣裳。 金贵小跑着进来说:“夫人,不必急的,世子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说是让夫人睡到自然醒,吩咐奴婢们不要叫醒夫人。” 谢繁华动哪儿哪儿酸疼,索性又仰倒回去,想着了不该想的事情,羞得扯过被子来蒙住了脸。昨儿晚上两人缠得那么久,动静又闹得那般大,向来外间伺候的丫鬟都听见了吧? 真是的,往后自己还怎么做人! 菊清竹清已经打了水进来,金贵赶紧走到床边去,说道:“夫人,刚刚靖边侯府差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侯夫人吃了晌午饭后会带着六姑娘来看夫人。” “娘呆会儿要来?”谢繁华大喜,立即又坐了起来,可想着,自己前儿才回去过的,就算娘再想自己,也不可能只才隔了一日,她就上门来看自己了,不由由喜转惊,又问金贵,“侯夫人可命人带了什么话?” 金贵摇头:“没有。”她见自家夫人脸色似乎不好了,不由安慰道,“肯定是六小姐哭着闹着找小姐,所以太太没了法子,才带着六小姐来的。” “帮我穿衣裳吧。”谢繁华不知道母亲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忽然又想到昨儿晚上丈夫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心跳得更快了,连带着眼皮子也跳个不停。 原该起床就去婆婆那里伺候的,可眼下自己睡过了头,已经不适合再去请安,谢繁华索性就不去了,只想着,晚上再去时,左不过挨一顿冷嘲热讽罢了。 丈夫差人送了信回来,说是近来政务繁忙,所以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谢繁华越发觉得不对劲,所以也没心思吃,发了会儿呆后,便命人拿了东西来,她坐在靠窗户的桌子上描花样子。 正昏昏欲睡时,外头梅清小跑着进来说:“夫人,靖边侯夫人到访。” “娘来了。”谢繁华立即清醒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往前面迎去。 陈氏怀中果然抱着甜瓜儿,虽然特意妆扮过一番,可眉眼间的那分憔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瞧着眼圈儿也是红红的,似乎哭过。 “娘。”谢繁华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只面上含着笑意,快步迎了过去。 甜瓜儿手中拿着拨浪鼓玩得正欢,似乎听得了姐姐的声音,她小脸立即转了过来,然后眼睛就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瞧,怎么都不肯移开。 谢繁华从母亲手中把妹妹接了过来,亲了她几口,方才说:“妹妹越发重了,娘,您怎么自己抱着,让丫头们抱着就是。”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自己也舍不得将妹妹给丫鬟抱,妹妹再重她也愿意自己抱着,然后跟自己母亲一起并肩往内院走去。 陈氏道:“她能有多重,哪怕再重一些我也抱得动,她是我闺女,舍不得让旁人抱着。”说完重重叹息一声。 谢繁华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没再说话,待得进了后院,将丫鬟们打发在外面做事,她则将妹妹放在床榻上,让她自己玩。 甜瓜儿漆黑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姐姐,忽然就扯着嘴巴笑了,兴奋得爬来爬去。 见女儿这什么都不懂的小木瓜样子,陈氏忽然就哭了,扯着帕子擦眼泪。 “金贵,你去给侯夫人沏茶去,再去弄点点心来。”谢繁华将金贵也差了出去,这才蹙眉问道,“娘,您怎么了?刚刚瞧见您就觉得不对劲,眼睛红红的,在家似乎就哭过。” 她想不明白娘为什么会哭,她已经不记得娘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有了妹妹之后,爹爹对娘、对妹妹,那是好得没话说的,怎么自己才嫁了人,娘就又受了委屈了? “是不是爹,爹他,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娘的事情?”谢繁华琢磨着,还是凭着感觉直接问了出来。 陈氏抽泣着,终于止住哭,抬起眸子看女儿,问道:“女婿回来什么都没跟你说?” 丈夫跟女婿都要上战场打仗去了,丈夫昨儿回来万分为难地跟自己说了之后,她就一直在哭。不但是不想丈夫出去打仗,她更是心疼女儿,女儿......女儿这才成亲多久啊...... 谢繁华见不是爹爹做了对不起娘的事情,倒也放了心,只是听娘的意思,自己丈夫确实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的,不由道:“昨天他回来的时候,我瞧他脸色确实不太好,似是有话对我说,可却什么也没说。早晨他起得早,我连人还没见到呢。” 说完她低下了头去,双颊早已红透了。 陈氏是过来人,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刚刚进来见女儿走路的姿势不正常,就想问了,一时打了岔就没问,此番拉着女儿问:“你昨儿晚上是不是被折腾了?”夫妻间正常行房事自然不叫折腾,可瞧女儿这样子,明显是被折腾得不轻的。 纵使谢繁华活了两辈子,可上辈子到死也是黄花闺女,所以,她只是新妇,乍然听自己娘这般问,脸更红了,埋怨道:“娘,别说了。” 陈氏左右瞧了瞧,见丫头们站得都远,便拉着女儿手道:“傻孩子,娘问也是为你好,你在娘跟前害羞什么。娘是过来人,你经历过的事情,娘都经历过,只是,身子是自己的,男人耍浪起来又是不知道停的,你要是疼、不舒服,尽管喊出来,不要因为羞臊而憋着,不然受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谢繁华不想再听这些,只匆匆点头说:“女儿记住了,下次一定注意。”又赶忙转开话题问,“娘,您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他在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陈氏摇头叹息道:“我们母女都是命苦的,嫁得会打仗的男人,总是要忍受离别之苦。他昨儿没跟你说,想来也是说不出口的,不过,娘听你爹说,这次是圣上亲自点了名的,想来女婿也是拒绝不了的,说是突厥人无法无天,已经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 “他......”谢繁华有些哽咽,眼圈儿霎时就红了,但她不想让娘瞧见自己柔弱的样子,硬是将眼中泪意憋了回去,勉强挤出笑道,“他是边关狼将,遥城是他成长的地方,突厥人若是想要侵犯中原,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遥城,就算圣上不特意点名叫他去,他也是会义不容辞的。” “他们拿着朝廷俸禄,吃着大兴百姓们种的粮食,穿的是绫罗绸缎,享的是一般人享不到的福气。如今百姓们需要他们了,他们上战场杀敌,也是应当应分的。可是,娘的心里就是害怕......”陈氏近来一直气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原来是丈夫要走了。 甜瓜儿也凑了过来,嘴里咿咿呀呀叫唤着,口齿不清地唤着爹。 谢繁华伸手将妹妹抱坐在腿上,亲她嫩脸,夸道:“瓜儿好聪明啊,都会叫爹了呢,来,瓜儿亲姐姐一口......” 说完谢繁华就将嘴巴凑到妹妹跟前去,示意妹妹亲自己。 甜瓜儿漆黑乌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姐姐瞧,瞧了好一会儿,才凑着湿漉漉的小嘴过去亲了姐姐一下。 外头小丫鬟端着点心跟茶进来,金贵开心地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笑着说:“公主听说侯夫人跟六姑娘来了,所以特意叫奴婢拿了热奶来给六姑娘吃,还香喷喷热乎乎的呢。” 甜瓜儿早就闻着香味了,早就伸长了手臂去够,口水流了一嘴。 金贵逗她,不肯给,甜瓜儿小姑娘急了,使出一身的蛮劲,使劲闹,差点从榻上摔下去,吓得金贵赶紧双手奉上。 谢繁华接过,命金贵道:“拿了汤匙来,我喂她喝。” 陈氏看着小女儿那副馋样,不由抬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哭笑不得道:“这木瓜成日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就去玩小兔子,什么都不懂。”又叹息道,“瓜儿素来跟她爹要亲厚一些,哪天见不到她爹了就哭闹不听话,你说你爹这要是出去打仗了,往后可怎么办。” 谢繁华舀了热奶吹了吹,又尝了一口,觉得不烫了才送进妹妹嘴里。 “既然这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娘再怎么伤心难过也是无用的,不若放宽了心去。日子再怎么艰难,也是要过下去的,既然开心是过,不开心也是过,何不放宽了心呢?”又喂了妹妹一口,谢繁华抬眸望着自己娘说,“往后妹妹要是闹,娘就带着妹妹来我这儿,我陪着娘一起带着妹妹。” 见吃不到香甜的奶了,甜瓜儿皱着肉脸,叫唤道:“奶......奶......” 虽然口齿不清,但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出她说什么的。 陈氏倒是气得笑了起来,捏女儿肉脸:“真是小没良心的,会叫爹,还会叫奶,就是不会叫娘,生她何用。” 谢繁华没有答话,只是认认真真给妹妹喂吃的。 金贵见六姑娘将一大碗都吃光了,开心地笑着道:“这里面加了什么好东西,六姑娘竟然这样爱吃,夫人你瞧她,似乎还要吃呢。” 谢繁华一低头,却见妹妹抱着碗,还不肯丢手,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空空的碗底瞧,有些呆呆的。 “好了,金贵,你先去替我谢谢公主,就说六姑娘很喜欢她送的礼物。” “是,夫人。”金贵得了差事,赶忙跑着出去了。 陈氏将小女儿怀中抱着的碗夺了过来,放在一边,又顺势将女儿抱了过去,问道:“枣儿,这位公主,可是那位突厥公主?”见女儿点头,她又说,“人家送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不回送回去?不然叫人家笑话。” 谢繁华道:“阿妮玛性情豪爽,不是拘泥这些小节的人,我要是让金贵带了礼物去,她一准不会收的。” 陈氏点头道:“原是这样。” 来跟女儿说了会儿话,又被女儿劝解一番,陈氏心情好受了许多,又坐了会儿,掐指算着时间,觉得侯爷差不多要回来了,便打算回去。 抱着女儿走到了外院,突然想起来,既然来了唐国公府,该是去见见她那位亲家的,便又道:“也该是去问问你婆婆的安才是,省得叫人家说咱们不懂规矩。” 谢繁华原是不想让母亲去,怕自己母亲受婆婆的冷眼,但想着,娘说的也对,这是娘第一次上门来,而且还是下了帖子的,若是不去,似乎说不过去。又想着,自己早上因为睡得迟了没有请安,已经算是不懂规矩了,她也怕婆婆较真起来丈夫为难,便道:“我也刚好要去请安了,跟娘一起去。” 穆氏院子里,小丫鬟正在洒水,没瞧见匆匆走进来的织锦,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织锦新做的裙子上。 织锦不由分说,抓起那丫头就一顿好打。 里面正伺候着穆氏的织霞听得外面的吵闹,不由蹙眉走出来说:“织锦,太太正唤你呢,还不进来。” 织锦这才作罢,暂且饶过那丫头去。 那小丫头头发都被扯乱了,脸上也沾满尘土,脏兮兮的样子,旁边一起做事的丫头赶紧过来扶起她。 “你别理她,她一心想攀高枝儿,结果世子爷理都不理她,她能不生气吗?”劝人的丫头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就凭她也配?也不想想咱们的少夫人有多貌美,世子爷得了少夫人,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她给咱们少夫人提鞋都不配。” 被打的丫鬟眼睛红红的:“可是夫人喜欢她啊,想让她去伺候世子爷,也是夫人的意思。” “你懂什么!”那丫头道,“哪里有婆婆一直盯着儿子,要新婚儿子要通房的道理儿?你没瞧见吗?昨儿十五,老爷只是来坐着吃了饭,吃完就走了所以夫人心里不舒服,她自己不舒服了,咱们谁也别想舒服!所以只能可怜了少夫人,要她跟着受罪,你没见每次少夫人来请安,夫人理都不理吗?好在咱们少夫人心宽人也好,这才没放在心上。” 那小丫头叫燕儿,是唐国公府打京城里买的丫头,所以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 而劝人的丫头□□泥,是打遥城一起跟过来的,她父母亲也都是在唐国公府做事的,所以,有些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春泥拉着夺过燕儿手中的水盆来,放在一边:“别洒了,有什么用?有些人心里气儿不顺,你做得再好,人家也不领你的好。”又拉着燕儿,躲到了墙根底下,“我跟你说,你可不许跟旁人说!” 燕儿狠狠点头:“我保证不说,说了叫我不得好死。” “好了,别发那些没用的誓言。”她拉下燕儿的手,左右瞧了瞧,见没人瞧见,便小声道,“我听我娘说,咱们国公爷年轻的时候,十分儒雅俊美,别说是当时遥城了,就是京城里的姑娘,也有不少想要嫁给他的。” “在国公爷十七岁的时候,跟着老国公一道来了京城,就认识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万姨娘。听说万姨娘当时是被养父卖去秦楼楚馆里当唱歌丫头的,那歌喉真是好听得很,我娘就听过。”春泥咂了砸嘴道,“万姨娘歌喉好,又生得十分美貌,所以当时国公爷就为之痴迷了,替她赎了身,还带去了遥城。”145   ☆、第146章 “那后来呢?是不是咱们夫人不喜欢万姨娘,所以,老爷一直不待见夫人?”大户人家最忌讳做下人的背后里嚼舌根,可这些做丫头的,平日里除了成日忙着干活,就没有别的消遣活动了,此番能有人说这些八卦,自然是喜欢听的。 春泥摇头道:“哪里的事情,要说当时咱们老爷跟万姨娘才是两情相悦的,而且老国公跟老夫人也不是那种十分看重门第的人,所以,按理说,老爷跟万姨娘结为夫妻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可你知道吗,咱们夫人是老国公爷手下一个副将的女儿,那位副将跟了老国公爷大半辈子了,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国公爷娶她女儿为妻。” 燕儿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老爷不喜欢夫人呢......” 春泥继续道:“夫人算是打小跟着老爷一处玩大的,我娘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关系还算不错,老爷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当时家里头的两位小姐也愿意跟她玩儿。不过,谁也不知道她会喜欢老爷,还痴心妄想要嫁给老爷。那位穆副将婆娘走得早,可不将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掌心来疼么,所以啊,临死前求老国公爷答应,老国公爷向来看重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家都求成那样了,又是将死之人,老国公也是没了法子,逼着老爷娶夫人。老爷那个时候哪里肯,最后父子俩僵持不下,还是万姨娘求了老爷娶夫人的呢。” 燕儿说:“可后来夫人虽然嫁了老爷,还是没能抓住老爷的心。” 春泥笑着拍了拍燕儿的脑袋道:“其实夫人也挺可怜的,穆副将死后,夫人除了依靠丈夫,真的没什么可依靠的了。老爷虽然不喜欢夫人,但是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还是待夫人不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燕儿显然已经听得入神了,骤见春泥卖关子,她急着推搡春泥,春泥才又继续道,“只是后来夫人与万姨娘几乎同时怀了身子,老爷虽然偏爱万姨娘,可待夫人也不薄。可不知怎么的,眼瞧着万姨娘似乎要比自己早产子了,夫人竟然在万姨娘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差点害得万姨娘的命。好在万姨娘福大命大,不但保全了自己,而且产子也顺利,给老爷生了长子。从那之后,老爷便再没踏入夫人房中半步,就是夫人生产,他也没来看过一眼。” 燕儿急着问:“那三爷跟大小姐呢?三爷跟大小姐不都是夫人生的吗?” “你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春泥显然也是说得兴奋了,两人缩在墙角根处,连有人站在她们身后,两人都没有发觉,春泥兴奋道,“夫人好歹是穆副将的独女,老爷几个月不踏进夫人房间,老国公跟老夫人也瞧不过去。而且,万姨娘母子都平安,夫人想要害万姨娘母子的风波,也渐渐过去了,老夫人勒令老爷一个月必须有十天时间呆在夫人那里。” 说到这里,春泥啧啧叹道:“我听我娘说,在世子爷小的时候,被夫人抛弃过,后来还是老国公带着人找回的世子爷。世子爷那时候也是可怜,我娘说,世子爷被找回来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了,就跟一个小狼崽一样,四肢趴在地上,话也不会说,见到人就要咬。我爹娘说,世子爷小时候喝过狼奶,所以身上有股子狼性,打起仗来特别狠。不过,他不如大爷温和,也远远没有大爷得老爷宠爱,所以一直话很少,直到世子爷娶了少夫人,我才偶尔见到他笑。” “大爷有老爷疼,有万姨娘疼,老国公老夫人待大爷也不错。燕儿,有的时候我总觉得,其实大爷虽然庶出,可他还是最富有的一个,你说是不是?”春泥兴奋得一拍大腿,头往一边转去,却见站在那里已经泪流满面的谢繁华,不由吓得双腿打起哆嗦。 春泥拉着燕儿一道给谢繁华跪下,请罪道:“少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己掌嘴。” 说完便抬手抽打自己耳刮子,燕儿见状,也学着春泥的样子打自己。 谢繁华抽出帕子擦了擦泪水,制止道:“好了,今儿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往后你们也别再背后说三道四了,今儿是我听见了,明儿要是旁人听见,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 “是,奴婢一定听少夫人的,往后管好自己这张嘴。”春泥伏地而跪,不敢抬眸看眼前的主子。 谢繁华“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泥微微抬眼看了谢繁华一眼,见她指的确实是自己,赶紧又低了头说:“奴婢春泥,是夫人院子里干粗活的丫头。” 谢繁华没再说话,只往里面去。 陈氏以前一直觉得女婿似乎过于冷肃了些,有些不像是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那份冷静,过于成熟老成了些。可今儿听了小丫鬟的碎嘴,才知道,原来女婿竟然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不由又想到那日穆氏趾高气扬来找她时的情景,表面看着那么高高在上,其实骨子里头那份自卑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陈氏叹息一声,只是摇了摇头,心道这深宅大户人家,怎愣多的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不如小户人家来的开心自在。 就像自己爹娘,恩恩爱爱一辈子了。 穆氏听说靖边侯夫人跟少夫人来了,不由顿了会儿,眼前又浮现陈氏那张清丽娇媚的容颜来,不由用手去捂住心口,摇头对织霞道:“你去跟靖边侯夫人说,我身子不好,不便见客,回了吧。” 织霞应了一声,就去了外间,见到陈氏跟谢繁华,赶紧行礼道:“夫人身子不适,此时怕是不便见客。” 陈氏笑着道:“既如此,那便劳烦替我问候夫人一声。” 织霞道:“奴婢知道,奴婢一定会将话带到。”一直将陈氏跟谢繁华送到了前院门口,方才折回来道,“夫人,靖边侯夫人已经走了,侯夫人让奴婢问夫人您好。” 穆氏一脸沉静的样子,朝织霞摆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织霞知道夫人这是又要诵经念佛了,便静悄悄退了出去......想着昨儿晚上夫人伏案哭了一宿,也是一声叹息。 老爷的一颗心偏着万姨娘,纵使夫人再怎么做,老爷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繁华亲自送走了自己母亲跟妹妹,回到院子中才坐了没一会儿功夫,外头小丫鬟说世子爷回来了。 靖边侯夫人来过,李承堂回来,自然有小厮向他汇报。 所以,他心里又有些急,又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妻子听得自己将要领兵打仗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路急匆匆往内院走,又有丫鬟过来请安说,靖边侯夫人去给夫人请安,夫人没有见。 李承堂步子微微顿了会儿,已经可以想象,妻子此番会是什么模样了。 他站在院子中间理了理衣裳,然后尽量让步子放得悠闲一些,进了屋子,却见妻子正坐在窗户边埋头做事。 外头院子里的合欢花已经开败了,粉白的花瓣铺了一地,还有几片被风吹起,落在妻子乌黑的发间。 而妻子,埋头做事,很是认真。 正在李承堂琢磨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那边谢繁华已经抬起头来,问道:“你回家了不去沐浴更衣,又不跟我说话,呆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承堂见妻子面色还好,几步朝她走去,凑到她跟前,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味儿说:“枣儿,有没有想我?” 谢繁华抬眸望着丈夫,想到那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小丫鬟说的话,心里很是心疼丈夫,不自觉伸出手去摸他脸道:“你要出去打仗了是不是?” 李承堂眼里有愧疚,歪身坐下,搂住妻子道:“是......这场仗一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谢繁华整个身子都缩进丈夫怀里,双手轻轻顺着丈夫腰肢,移到他胸口处,抬眸望着他说:“娘今天来了,说爹也去,娘也是不舍得爹。我虽然不舍得你,可也明白你的难处,你便去吧,只是定要答应我,你要回来。” “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他感激妻子的善解人意,可也舍不得妻子,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谢繁华又问:“什么时候去?” 李承堂道:“圣上已经决定发兵,但是具体时间,还没有定。据我估计,大概入秋之前就要出兵,目前是你舅舅在帮着户部一起筹备打仗所需的粮草。” “依你估计,这场仗,得要打多久?”谢繁华双手攥得紧紧的,真害怕会从丈夫口中蹦出个“十年八载”几个字。 李承堂黑眸胶在妻子脸上,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 “枣儿,这个我也说不准,听圣上的意思,似乎这才是下狠了心想要主动惩治草原各部落。我在边疆呆了那么多年,目前是什么行情,心里还是清楚的,咱们大兴王朝,占不了多少优势。”李承堂一一与妻子说道,“□□纵然幅员辽阔,可大兴建朝也才数十年光景,根基尚且不稳,粮库也并不充裕。况且,这些年来内部矛盾一直没有彻底解决掉,古人道,攘外必先安内,内不稳,终究是个隐患。还有,最害怕打仗的便是百姓,不能保证没有前朝余孽在这个节骨眼上借机起事闹事。另外,除了突厥,大兴周边小国可不少,若是突厥人勾结周边小国,到时候大兴就是腹背受敌。” “你别再说了。”谢繁华忽然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再听下去,捂住自己双耳,摇头道,“我不想管其它,我只希望你跟爹能够平安无事。” 李承堂薄唇紧抿,只用健硕臂膀将妻子搂得紧紧的,没再言语。 良久,李承堂才道:“对了,岳母大人去拜会娘,却被娘冷落了,改日我备了礼物亲自去向岳母致歉。” 谢繁华双手搂着丈夫精瘦的腰肢,轻轻摇头道:“娘不在意,你不必放在心上,娘明白你的难处。”又说,“你累了一天了,我去唤人备饭,我还准备了酒,咱们喝几杯。” 夫妻二人喝了酒,因为心里都有事,所以这一晚上破天荒没有闹腾。 过了几日,红枝已经将新铺子也买了下来,还顺利开了张。新铺子就开在离花好月圆不远的地方,倒不是故意开在那里跟赵阿妩较劲儿,而是确实那里的地段儿好,天天人来北往的,顾客多,生意自然也会好。 新铺子开张,谢繁华早命人在铺子里备了瓜果茶水,招呼顾客进去吃。 新开的铺子,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繁花似锦”。 繁花似锦里面的招牌裙衫,都是谢繁华熬夜描的花样子,又跟红枝一起裁剪出来的,不论花样还是材质,都是比花好月圆的要上乘,价格也不算太贵。因此,繁花似锦第一天开张,便是门庭若市,就越发衬得花好月圆门可罗雀了。 一开始,赵阿妩倒是没有在意,只觉得新开的铺子自然会热闹一些,等过了些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过了数日后,开在斜对门的成衣铺子依然生意红火,而自己的花好月圆呢?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147章 六月初的一日,过了晌午后,街市上各坊门陆续大开了,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这几日,赵阿妩基本上没有出门,也呆在铺子里,身边伴着几个绣娘,一起在研究夏时会时兴的新群花样子,以及款式设计。 闭关多日,经过反复设计描画,以及多人一起裁剪,才算是研究出较为满意的来。开铺子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铺子里没有好东西,自打赵阿妩跟谢繁华闹矛盾之后,花好月圆里便没了好东西。 原本生意就已经渐渐冷淡了,如今又无端横空多出个强劲对手来,也难怪花好月圆一时招架不住。 赵阿妩想了个点子,让铺子里面的绣娘亲自穿着新研究出来的裙衫,然后站在铺子门口。几位绣娘都是二十左右的好年华,模样身段都是没得挑的,又穿着新鲜式样的裙子,又是破天荒地站在门口招揽客人,自然能够吸引住客人。 一天下来,倒是卖出几件,但是跟赵阿妩原先预想的差别太大。 到了黄昏时分,街上各铺子关门了,几位绣娘则捏肩揉背,随着赵阿妩,一起聚在后院,脸上表情显然是有些失望的。 赵阿妩数着桌面上今日赚来的银两,平均分配给了每一个人,然后见人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在嫌弃银两给的少了,不由蹙眉道:“如今花好月圆不比往日,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有福大家一起享,有苦也得大家一起吃。但是你们放心吧,至少咱们铺子的底子还在这儿,我想惨淡也就是一时的,会好起来的。” 穿着红衣裳的一个女孩子道:“阿妩,你别怪我多嘴,我确实觉得如今咱们设计的款式还有花样,跟以前的不能比。以前每隔一两个月,咱们铺子都会出一件招牌裙衫,也正是这块招牌,咱们花好月圆才能蒸蒸日上,从而在整个京都城能有一席之地,可如今......” 这位红衣女子叫时雪,跟赵阿妩年岁差不多大,在几位绣娘中,岁数算是小的,因此说话也是不会看人脸色行事,此番已经将赵阿妩得罪了,却还不自知。 时雪说:“阿妩,虽然这间铺子你是老板,可咱们也是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大家一起相处也算是有感情的了,你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难处大可与我们说,没有必要一个人埋在心底。我们大家都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而且,那位一直隐藏在背后的绣娘是谁?她虽然没有露过面,但是她的地位在咱们花好月圆是不可撼动的。你瞧,以前一直都是靠她支撑着,如今没了她,咱们在京城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时雪话还未说完,寂静的房间里,便传来“啪”的一声巨响。 这是赵阿妩扇了时雪一巴掌所发出的声音,赵阿妩此时面色酱紫,满目猩红,咬牙切齿,瞧着模样,真是吓人得很。此番这副獠牙利爪的模样,跟往日待人温和可亲的赵娘子还是同一个人吗? 时雪虽然是绣娘,可打小也是被爹娘兄长捧在掌心里宠着长大的,何曾有人打过她?她一手捂着脸,眼眶里立即蓄满很多泪珠,那滚烫的泪珠滴滴落了下来,滚在皮肤上面,她都觉得烫。 她也是恶狠狠瞪着赵阿妩,咬牙切齿道:“看在你平日待我们不错的份儿上,这一巴掌,算是我还你的恩情,如今咱们两清了,这里我也是再呆不下去了。”说完话便欲走。 旁边有人拉着她劝道:“如今已经是这番田地了,咱们还起什么内讧?时雪,阿妩打你是阿妩不对,可你也不该那样说话......咱们花好月圆谁付出的心血最多,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从头至尾,都是阿妩一直忙前忙后,赚了银子也从未亏待过我们,就念着这个情分,你也该忍一忍的。” 时雪挣脱那位绣娘的束缚,辩驳道:“大姐,你是糊涂了吗?花好月圆为何会红得这么快,又为何会败得这么快,你我可都是清楚瞧在眼里的。如今我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谁知道她这是中了什么邪了,竟然还动手打人。你瞧瞧她这一巴掌,我脸被打成什么样了?她会是无心的?” 那人看了看时雪脸上醒目的五爪印,又去劝赵阿妩道:“阿妩,时雪丫头脾气就是这个样子,急躁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不过,她说得也对,咱们铺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那位绣娘是谁?” 赵阿妩此时都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从头至尾一直在操心忙碌的人是自己,可到最后能被大家记住的人却还是她? 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的?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什么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了......老天真是不给活路,为何要这般逼迫一个人? 赵阿妩此时虽然面上极力忍着,可隐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那长长的指甲早已掐进了肉里,她却不觉得疼。 因为心疼得流血,所以手上那些痛又算什么。 时雪见赵阿妩此时表情与行为,根本就跟从前判若两人,心里也隐隐知道平素里对大家那些好,多半也是装的,也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自然有人追了出去,又是一番劝慰。 赵阿妩站在屋内,只听外面时雪道:“她凭什么打人?谁离了她还活不成了?她当她是谁啊?不过是跟咱们一样的人罢了,她还真以为她是千金小姐,咱们是她的丫头了?被打了还得心甘情愿?我家里又不缺我挣的这几个银子,我替她干活,不过是因为喜欢做这些事情罢了,既然她不将我当人看,京城这么大,还能没了我的容身之处?好了,这个月的工钱我也不要了,往后我许时雪跟花好月圆也再没瓜葛。” 时雪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人一直在往外面走,但是赵阿妩的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只听那许时雪一边走一边道:“跟着忙活了这么久,真是白忙活了,要是以前那位绣娘还在,咱们定然是好好的。问她什么事情又不说,谁还愿意跟着她,但凡她说出来,咱们想法子应对,可她藏着掖着,有将咱们真正放在心上吗?好了,你也别劝了,我时雪也不是那种黑心肠的人,可我不能跟着一个平白无故打了我的人,大家好说好散。” 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便是赵阿妩竖着耳朵去听,也听不到了。 没多久,那位大姐就又跑了回来道:“阿妩,时雪留不住了,已经走了。” 赵阿妩缓缓坐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方稳住情绪道:“你们......你们还有谁想走的,去账房那里领了这个月的工钱走吧,我不拦你们。”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寻了眼色,权衡一番后,个个摇头道:“我们跟着你,阿妩。” 赵阿妩道:“我技不如人,咱们花好月圆没了顶梁柱,怕是会大不如从前了。”她镇静地抬眸,微微有些冷意的目光从大家脸上一一划过,声音虽低,却又一字一字咬得清楚,“今日你们跟了我,他日就别想这般轻易离开了。” 听赵阿妩这般一说,大家都有些犹豫起来,赵阿妩闭眼道:“好了,给你们一日时间思考,明天再给我答复吧。”说着也不等回答,便将人全部赶了出去,然后她只身摸着去后院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是赵阿妩平时一个人休憩的地方,有的时候忙起来,都睡不上什么觉的,她偶尔通宵忙碌的时候,就会在这间屋子休息。 屋子里陈设一应俱全,有床有桌椅,她木着一张脸,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坐着,然后从被褥里取出两个木偶娃娃来,一个是背面写着谢繁华的名字,另外一个,则写着的是陈氏的。 她嫉妒所有原本该是跟她一样命运,最后却什么都比她好的人,她讨厌别人用那种瞧不起她的眼神看她......她拿起针来,一根根扎在木偶娃娃身上,眼神恶毒,嘴里碎碎念道:“谢繁华......去死......” 她每天回家前都会拿着这两个木偶娃娃扎上几针,因为今日心里受了怨气,便多扎了几针,连带着将陈氏那个也一起扎得满身是针。 倒是没有去谢家陪老太太,而是直接回了陈家宅子,然后进了母亲房间。 白氏见到女儿,自然抱住她好一番哭,赵阿妩如今似乎有些厌弃母亲的软弱,轻蹙眉头道:“娘,您哭什么?如今还有去给袁叔叔送汤羹吗?” 白氏抽出帕子抹眼泪道:“后来去了一次,但是他只让放在那里,便没有理会我了,我站在那里也是尴尬,就走了。” “娘,没事,今日一定会成功的。”赵阿妩笑得几分瘆人,拉着母亲一处坐下道,“娘,阿妩陪你一起去厨房,阿妩得了好东西,保准袁叔叔吃了之后就会娶母亲为妻的。”   ☆、第148章   白氏很是不信,袁大哥不喜欢自己,女儿就能有法子让袁大哥喜欢自己了?   赵阿妩见自己母亲面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不由伸手去挽住她胳膊道:“娘,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你自己都觉得比不上那个人,那袁叔叔肯定就觉得你比不上她的。你要自信,你要相信你不比任何人差,这样袁叔叔才会觉得你好。再说了,袁叔叔之所以心里放不下靖边侯夫人,不过是因为他重情义罢了。若是袁叔叔如今能将对侯夫人的那份感情转移到娘身上,那娘您一定会很幸福。”   其实白氏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她觉得袁大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十分重情义的男人。正是因为他重情义,她才会暗暗倾心于他......他对兄弟好,对长辈好,若是将来真娶了自己,定然也会对自己好的。   这样一想,白氏不免越发期待起来,也不管女儿会用什么法子了,只要袁大哥能够娶自己,那让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母女俩在厨房煮了粥,趁自己母亲没有在意的时候,赵阿妩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已经盛好的粥中,然后拿着汤勺在粥中使劲搅了搅。   白氏拿着一个托盘走了来,将粥放在托盘上,颇为羞涩地望了自己女儿一眼。   赵阿妩推了推她娘,催促道:“娘快去吧,不然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白氏使劲咬唇,似要鼓足勇气端着就走,可还是好奇,问道:“阿妩,你说你袁叔叔喝了这粥一定会夸娘,是不是你此去苏州,得了什么熬粥的秘诀?不然的话,这粥寡淡无味,你袁叔叔又怎会夸我?”   相比于自己母亲的紧张、犹豫,赵阿妩倒是淡定很多,只是面上静静笑着道:“娘不必问这么多,不过,娘您这次一定要想尽办法让袁叔叔吃了你熬的粥,只有他吃了,才会知道你的好,否则,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好呢?”   白氏道:“那娘听你的,娘这就去。”   紧紧一咬牙,倒也没再多问,朝自己女儿颇为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白氏端着托盘就走了。   如往日一样,袁嗣青这个时候都是呆在书房里,他如今一直在忙着帮助户部筹备粮草的事情。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既然圣上要发兵制突厥,自然事先会有一番准备,而其中粮草是最为重要的。   本朝开国有数十年,先后经历四代皇帝(其中先皇为死后被当今圣上追封),但至今内部隐患一直都未能消除殆尽,虽然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国家粮仓却不足。而他袁嗣青作为第一皇商,自然要帮助圣上排忧解难,如今这最棘手的问题,也就落到他头上来。   好在这十多年他一直走南闯北,人缘不错,全国各地米商认识的也不少,数月内筹集够行军所需粮草,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在他提笔要写信的时候,门响了三声,袁嗣青本能微微蹙眉,提着笔道:“是谁?”   白氏站在外面,低低回道:“袁大哥,是我,我特意给你熬了粥。”   袁嗣青眉心越蹙越深,漆黑的眸子里攒着许多亮亮的星子,他犹豫了一会儿,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搁下笔道:“你进来吧。”   白氏见袁嗣青并没有拒绝,而且还是如此容易就答应让她进去了,白氏心中不由一喜。又想着女儿刚刚跟她说的话,她似乎以为自己就即将要成为袁大哥妻子了,于是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   走进去之后,将门反手关上,白氏端着粥,一步步小心翼翼往袁嗣青桌案边走去。   “袁大哥,这是我亲手给你熬的粥,趁热喝了吧。”一边说,一边将粥端到袁嗣青跟前,又将托盘拿在手上,笑容灿烂又腼腆。   袁嗣青黑眸盯着面前的一碗白粥瞧,眸光闪烁几下,喟叹一声方说:“弟妹,你先坐下,我有话要细细与你说。”   白氏听他唤自己弟妹,本能面上有些难看起来,但还是乖乖地听他话于一边坐了下来。   袁嗣青微微侧身,望着白氏道:“弟妹,赵兄弟临死前将你跟阿妩托付给我,我顾念兄弟之情,所以排除万难,将你跟阿妩带来了京城。弟妹你要清楚,你是赵兄弟的妻子,只因为这一点,你我便是不可能的了。”   这话戳了白氏心窝子,白氏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似的,又辣又疼。   她的丈夫待她很好,可以说是将她捧在手掌心里来疼爱的,所以,即便那个男人是个很普通的人,她跟他过日子的时候,也是觉得甜蜜开心的。   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丈夫的事情,她爱慕上袁大哥,也是丈夫死后的事情。大兴朝,没有规定女子不能改嫁,所以,她已经为丈夫守了三年孝了,如今就算改嫁,也不算对不起丈夫。   可袁大哥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白氏手使劲绞着裙角,鼓足勇气缓缓抬起了头,迫使自己与袁嗣青对视。   “袁大哥,阿牛哥已经死了五年了,我也为她守了三年孝,不算对不起他。如今我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错?袁大哥这般说,是个什么意思?”白氏有些害怕,但想着,事情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与其再如往日那般打退堂鼓,倒不如将话给说清楚了,于是她壮着胆子道,“袁大哥,你一个人这么久了,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个女人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吗?还有老太太......老人家是多么希望你能够早日娶位妻子回来,袁大哥你是大孝子,又为何不能满足老人家这点心愿呢?你我都是日日伴在老人家身边的,老人家的身子如今是何状况,你我心里都清楚,就算袁大哥此时心里还没有我,何不遂了老人家的愿,这样的话,老人家就算是走,也走得......”   后面的话她忽然停住,不敢再看面前男子越发铁青的脸来,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她见到这个男人脸上有这样难看的颜色。   以往一直知道他清冷,人虽然不大爱说话,但是却不会十分明显露出这种表情来。白氏不敢说了,于是又低了头。   袁嗣青道:“往后不许再诅咒老人家,今日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   白氏急了,辩解道:“不是......我不是诅咒老人家,我说的是事实。”她话说得急,待得又与他对视上的时候,她紧紧咬住舌头,恨不得将舌头咬断了,为什么要说这些来惹他生气......   “你走吧......”袁嗣青不想再与她多说,直接拒绝道,“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我那是不可能的。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也别再给我送东西,这些事情都会有下人去做。”   白氏十分不甘心,已经将话说成这样了,她已经丢了人了,又何惧再丢人呢?   白氏摇头道:“袁大哥,你便死心吧,你跟她是不可能的了。她如今是靖边侯夫人,靖边侯为了她,连广宁伯都得罪了,人家如今一家人幸福得很,你又何故还迈不出去呢?你为什么不看看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见袁嗣青不说话,白氏心下一横,索性扑过去,从袁嗣青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男人肩膀宽阔,女人身形纤瘦,所以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趴在他肩头上。袁嗣青讨厌除了阿皎以外的女人碰他,所以几乎就在白氏趴在他身上的瞬间,他肩膀稍稍用力,便将白氏撞得往后仰跌下去。   这白氏,显然是已经触到了袁嗣青的逆鳞,袁嗣青缓缓站起身子来,如山一般稳稳站在白氏面前。   “你如果真不想要这张脸了,那么好,我即刻唤人进来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袁嗣青极力忍着怒气,但明显是太生气了,以至于宽阔的胸膛一直上下起伏,他黑眸里面攒着浓烈的火焰,却是极力压制着道,“如果你还想要脸,现在就出去,并且以后我在的地方,你都必须退避三尺。”   白氏失望透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跪着爬到袁嗣青脚跟前,哭着道:“袁大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好,我错了,就算我说错了,你别这般冷漠待我行吗?”   白氏原本就内敛胆小,若不是因为太过在乎了,她是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她跟赵阿牛十多年近二十年的夫妻了,就算是床笫之事,也从没说过这些话来。而此时,她是完完全全将一颗心交给另外一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高大英俊,又温柔体贴,做人讲义气,又孝顺,还有本事......他的优点真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是他为何要去想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女人?   白氏见袁嗣青没说话,又想到女儿说的话来,阿妩从来都不会骗她的。阿妩说了,只要袁大哥喝了这碗粥,就会知道自己的好了,到时候就会娶自己为妻了。她似乎有些疯魔了,一个劲求道:“袁大哥,你喝了这碗粥吧,只要你喝了,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后别来,我便不来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袁嗣青实在不想与白氏再多做纠缠,垂眸瞥了眼放在桌案上的粥,缓缓伸出手去拿起碗来,想着便就吃了吧。   这碗吃了,也算是给她一个了断,再不会给下次的机会了。   他将碗递送到唇边,刚准备将粥往嘴里倒,却忽然顿住,然后捏着碗的手力道又足了几分。   白氏见他就快要将粥吃进去了,却又莫名停住,不由蹙眉道:“袁大哥,你怎么不吃?再不吃就凉了。”   袁嗣青将碗轻轻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眸光中怒火似是要烧了起来,他犀利的眸子冷冷瞥着一边跪在地上的白氏,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字:“白氏,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赵兄弟吗?你要不要脸?”   说才将说完,一扬手,便将碗狠狠扔在地上。   他就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什么样的药没有见过?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容忍她了,却不知道,她竟然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   就她这样德行品性的女人,也配跟阿皎比吗?   作者有话要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49章 白瓷碗被扔在地上,摔得粉碎,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吓得跪在一边的白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不知道为何,为何明明刚刚袁大哥已经不生气了,何故又生了气? 她已经忘记害怕了,只是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她还跪在地上,身子有些软,他则高高在上,腰杆挺得笔直,垂眸看着她的眼神满满的鄙视不屑。她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望着脑袋,卑微地望着他,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而生气。 陈家宅子不大,而袁嗣青一向喜静,所以每到半夜的时候,宅子里都静得很。 书房外面自然是有丫鬟小厮候着的,听得书房内有大的动静,而且还是碎了东西的声音,自然有小丫头跑着去找了老太太。 袁嗣青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必须要将赵家母女打发出去,她们若是没钱,他可以给她们钱,让她们去赁间屋子也好,购置一间也好,或者是收拾收拾东西回扬州老家也好,总之他这里是不再欢迎她们了。 这样一想,袁嗣青也铁了心,径直走到门前,将书房的门打开。 外面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下人,丫鬟小厮们见到主子开了门,又立即低了头,只静静站在一边。 白氏有些傻眼了,她只微微瞥了一眼,则又尴尬地低了头。 她依旧跪着,她不想动,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赵阿妩陪着母亲一起熬了粥后,听飞花说老太太还没有歇下,则直接去了老太太那里,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直到有下人来报说,老爷在书房了摔碎了东西,她才有些紧张地扶着老太太往书房来。 陈老太太由赵阿妩跟飞花搀扶着,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刚跨进这座院子,便见儿子站在门外边,那赵夫人则跪在书房中。这么大晚上的,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儿子跟这白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阿妩见自己母亲是跪在书房中的,不由心中一颤,丢了老太太的手,大步跑着过去,她想要将自己母亲扶起来,奈何白氏已经双腿已经软了,任自己女儿怎么拉着她,她都站不起来。 陈老太太走到白氏跟前,望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又望向袁嗣青,叹息道:“你不吃就不吃,何故摔了东西,你瞧将她吓的。”瞪了儿子一眼,又转身去扶白氏,“孩子,你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袁嗣青冷着脸对外面一众低头站着的奴仆道:“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去,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 说到底,他还是怕此事传了出去会被阿皎知道,他不想让阿皎担心。 吩咐完下人,袁嗣青则反手将门关上,然后亲手扶着老太太于一边坐下。 又冷声吩咐道:“阿妩,飞花,你们先出去。” 赵阿妩心里知道,多半是事情败露了,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此时她又怎么能丢下自己母亲一个人呢? 主意是自己想的,娘亲根本不知道,如今事情败露了,自然不能叫娘亲一个人面对。 但是,若是自己承认了,会不会袁叔叔再也不会待自己好了? 赵阿妩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眸光中有晶莹的泪花,眼中水泽凝成大颗泪珠落下,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她哭得满脸是水,只是将自己母亲紧紧搂抱着,冲着袁嗣青拼命摇头。 她也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眼中滚烫的泪水扑朔朔流下。 袁嗣青眸子很冷,气势很强,他打发赵阿妩走,不过是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适合让一个小女孩听到。可既然他不愿意走,袁嗣青也没再管她,只朝飞红使了个眼色。 飞红望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朝她微微颔首,她方才出去。 陈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不是昏聩之人,而且她心里也清楚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这白氏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阿青断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给白氏难堪的。 见该走的人都走了之后,陈老太太望着袁嗣青道:“阿青,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们母女先起来吧。” 袁嗣青冷瞥了白氏母女一眼,淡声道:“我从来没有让她跪下。” 陈老太太觉得人家也不是下人,就算确实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可看在她们母女陪了自己这么些年的份上,也不该跪着的,便亲自伸手去扶道:“你们母女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如果是阿青的错,我老太婆定然会替你们讨个公道。可如果是你们的错,我也同样不会包庇护短,且都起来说话。” 赵阿妩也不愿意自己母亲低人一等地跪着,便扶着道:“娘,咱们又不是下人,又没有犯错,跪着做什么,起来。” 连拖带拽,将自己母亲扶坐在一边,那边袁嗣青也落座。 袁嗣青很忙,不想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便直截了当道:“我给你们一笔银子,你们母女搬出去住。” 白氏原本已经不哭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哭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赵阿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一副贞静贤淑的模样。 陈老太太问儿子道:“京城这么大,她们母女在这也没有亲人,你让她们去哪儿购置房屋去?当初她们来京城,也是冲着咱们来的,她们也是可怜的,无依无靠,能帮衬着也该帮衬着些。” 袁嗣青道:“娘也觉得这样不妥,那她们也不必留在京城了,我还是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回扬州吧。” 陈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问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何故会生这么大的气?阿青,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这般冲动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袁嗣青已经下定决定,所以也不再顾及着谁,只回答道:“娘,白氏在给我送的粥中下了药,儿子是不能忍的。” 平淡风轻的几句话,却是叫老太太吃惊不已,她印象中的白氏,不是这样的人。 而那边白氏也是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下药? 她微微转头看向自己女儿,却见女儿阿妩也是微微垂着脑袋,她方才是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阿妩之前说的那些,是因为下药,她的女儿下的药。 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嫁不嫁人,左右也不是要紧的事情。可阿妩不同,她才十七岁的年纪,她还没有嫁人,她真正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她还有很长一段人生要走。 白氏眼底渐渐浮上一层冷意来,这种冷,是一种看破世间红尘、是一种不再贪恋人生的冷。 人一旦心死了,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她担心害怕的了,她渐渐镇定下来。 看了老太太一眼,缓缓跪在老人家跟前:“我爱慕袁大哥,奈何袁大哥心里一直没有我,所以我一时心急,就下定决心这样做。”说到这里时,她悄悄抬眸去望了袁嗣青一眼,她忽然觉得心里很是温暖,竟然扯唇笑了笑,又对着袁嗣青道,“此生能够有幸离袁大哥这么近,也算是我赵白氏的福气了,如果再也来生的话,我希望袁大哥心里没有旁人,也希望袁大哥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袁嗣青别开眼去,没有看她。 老太太沉沉叹息一声,问白氏道:“那你们如今想要作何打算?” 白氏说:“阿妩想要留在京城,我们母女便就留在京城,不要袁大哥的银子,这些日子阿妩也赚了些银两,我们母女出去赁个房屋住。” 陈老太太望向袁嗣青道:“叫她们母女自己出去找房,怕是不妥当,不若你差个人去帮着找就是。” 袁嗣青应道:“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尽快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时间也不早了,娘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么晚还打扰娘,是儿子的不孝。” 陈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手,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白氏母女回了屋子,赵阿妩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面上表情一点不好看。做了这样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娘,可是她此时真的不能说。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药是自己下的,那么她什么都毁了。 那么她这辈子就完了...... “阿妩,你过来。”白氏已经很淡定了,往一边坐下,平静地唤着女儿。 赵阿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到了一边,白氏拉着女儿的手道:“阿妩,这或许就是娘的命,你袁叔叔太优秀了,娘配不上,实在是配不上。”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她心内凄凉,只嘱咐女儿道,“阿妩,你不要自责内疚,你是娘的女儿,娘永远不会怪自己女儿的。这样也好,这里到底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离开这里,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相比于白氏的冷静,赵阿妩的冷着实有些吓人,她阴沉着一张脸道:“娘,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为什么别人不要的我也得不到,娘也得不到。呵呵......别人瞧不上眼的,别人瞧不上眼的人连正眼也不瞧咱们一眼,老太爷好不公啊。” 她心里的恨,已经不仅仅是对某一些人的恨,这种恨已经上升到对天,对命运。 她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根本没有做什么,却什么都能有。而她,明明一直在拼命努力,可到头来,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努力去跟外婆学刺绣,可技艺连枣儿的一半都不如,她努力去经营铺子,可最后还是一塌糊涂,她拼命去喜欢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即使已经成了亲,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别人......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了,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会错呢? 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恨,真的好恨...... 白氏见女儿脸色似乎不好,只叹息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劝着道:“阿妩,你也累了一天了,睡下吧。” 赵阿妩回了神来,朝自己母亲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母亲一起歇下。 白氏却是一直没有睡得着,直到睡在身边的女儿传来轻微的鼾声,她才缓缓爬坐起来,借着月光,仔细将女儿打量一番。 她的阿妩,已经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她似乎还清晰记得她学说话学走路时候的样子。 一转眼间,女儿都这么大了,她老了...... 是啊,已经老了,一晃眼的功夫,她的丈夫也死去有五年了。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那个起初见到她都会脸红的男人,那个虽然没有坚实胸膛、没有宽阔肩膀,但是却能很是温柔待她的男人。 她忽然有些怀念从前,那时候丈夫还在,一家三口,何其温馨? 虽然他常年天南海北地跑,可不管是从哪里回家来,都会给她们母女带最好的东西回来。他赚回来的所有银两,都是交给她保管着的,他给她买了丫头,给她们母女购置了屋子,让她们母女过着太太小姐一般舒服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女儿才将大点,他便走了。 她依稀记得那天,袁大哥带着几个兄弟,用草席裹着他的尸体回家来...... 一下子,她的天就塌下来了......这五年的时间,她似乎有些忘记他的样子了,如今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怀念。 如果他没有死得那般早,如今自己跟女儿也不会来京城,或许女儿已经嫁了人了,说不定还添了大胖小子。她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轻轻走到一边的梳妆镜前,打开第一层的抽屉,从里面捡了一小块金子来。 将小块金锭子放在一边,又转身去换了一身葱绿色的长裙,梳了头发,面上淡淡施了粉黛,描了眉,唇上点了胭脂,待一切妆扮妥当后,则拿起一边的金锭子来,放入口中,艰难地咽下,又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烛光好生打量女儿一番,然后又静静躺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阿妩醒来的时候,见母亲穿戴齐整,似是好生装扮过一番,还换上了一身新裙衫。 见母亲面色红润,又睡得熟,便没有催促,只是下床梳洗一番,然后忙自己手上的活计。 直到日上三竿,母亲还是没有醒来,赵阿妩不由起了疑心,走到床边低声唤了母亲几声,并她一点反应没有,便伸手去推了推。隔着薄薄的裙衫,她触碰到的身子,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陡然心漏跳了一拍,然后颤着手指去探自己娘亲的鼻息,却是早已没了呼吸。 赵阿妩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声未出,泪先流。 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不,是他们害死了母亲,是他们不给自己跟母亲留活路的!   ☆、第150章 袁嗣青才准备出门,家里便有小厮来说,赵白氏自裁了。 袁嗣青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后,这赵白氏会选择自杀。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太过分了?毕竟,一个女子,还是名节最为重要的。可她若真是洁身自好的话,又何故会使用那样的下三滥手段呢? 他没有想到她会自杀,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死了,有没有考虑过女儿怎么办?别说昨天并非是她受了委屈,就算是她受了委屈,为着阿妩,她也不可能会将阿妩一个人留在人世间的。 袁嗣青是个聪明人,只要稍微动些心思,便知道这赵白氏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她定是认为,她死了,自己会内疚,且之前又有赵兄弟嘱托,所以再怎么样,自己也是会照看阿妩的。 静静思忖片刻,袁嗣青抬眸望着那小厮道:“赵小姐呢?” 那小厮回话道:“赵小姐一直陪在赵夫人身边,奴才去的时候,赵小姐哭得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又道,“老夫人还没人敢告诉,奴才怕老夫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先来向老爷请示。” 袁嗣青言简意赅道:“先去赵氏母女住处。” 到了赵氏母女院子,院子里已经有丫鬟开始忙碌了,白氏的身子一直没人敢动,赵阿妩则瘫坐在床边,眼神有些空洞。她不是没哭,而是心已死,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已经悲伤欲绝到了极致,所以,眼泪已经不足以能够表达她此番的心情。 此时她的心里满满的只有恨,对陈氏母女的恨,对袁嗣青的恨,对上天不公的恨。 她如今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要报仇,杀母之仇,侮辱之仇。 袁嗣青进来的时候,见赵阿妩面上表情颇为恐怖,不由深蹙眉心。 以前这丫头还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丫头颇为有些爱慕虚荣,跟枣儿一处玩的时候,也是什么事情都想要占风头。以前只是以为她是个孩子,小孩子要强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一个人的品性,是打小就养成的。小时候爱慕虚荣,长大了只怕是会更加变本加厉,若是一直留她在京城,如何保证她往后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般一想,袁嗣青已经下定决心,给赵阿妩一笔银子,再派几个人,让下人们护送她们母女回扬州去。 赵阿妩晃了会儿神,眼睛余光瞥见一块藏青色袍角,立即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身道:“袁叔叔......母亲她......”话没说完,眼睛里已经湿润了,滚烫的泪珠扑朔朔流下,顺着她白皙娇嫩的脸蛋往下落。 袁嗣青冷眼看着赵阿妩,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道:“人死不能复生,阿妩也不要太过伤心,你母亲的后事,我会妥当安排的。”又道,“你父母生前感情深受,而你母亲虽然与赵家其他族人分了家,但终归是赵阿牛明媒正娶的妻子,死后必然应该跟你父亲葬在一处。我已经安排好人手,即刻便护送你们母女回乡。” “袁叔叔......”赵阿妩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眶里泪水更是汹涌,她咬着唇道,“如今天气热,此番前去又路途遥远,怕是我娘还没到扬州,尸身就会腐烂。” 这种情况袁嗣青早已经考虑到了,便道:“听说以冰块覆在尸体左右,会减缓尸体腐烂,到时候我就命人在你娘尸体四周加上冰块。”他一直面无表情,只是眸光隐隐有些冷意,那种冷是透人心骨的寒,他目光直射赵阿妩,用一种叫人不可拒绝的语气道,“你即刻去替你娘收拾东西,其它事情由我安排,你不必担心。” 纵使赵阿妩如今心里再恨,可见着眼前男子气势如此强大,她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害死了自己娘亲,不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还如此安排,他明明就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留在京城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袁叔叔待自己跟枣儿是一样的,可如今看来,他的心也是偏的。他的心一直偏向陈氏母女,偏在那一对永远那么好命的女人身上。她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为何所有人的心,都是偏向她们的? 带着怨恨,赵阿妩还是听了袁嗣青安排,护送母亲尸身先回扬州去了。 谢繁华知道白氏死讯的时候,已经是白氏死后的第二天正午,还是红枝回来说的,说是花好月圆门口贴了告示,告示上说东家有事出了远门,再一打听,才知道是赵阿妩母亲白氏离世了。 初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谢繁华着实愣了一会儿,因为在她印象中,那白氏虽然瘦弱了些,但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突然生病离世呢? 可若不是因为生病离世的话,又怎么会突然暴毙? 谢繁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待得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将此事跟丈夫说了。 李承堂一边脱去外袍,一边听妻子絮叨,完了只搂抱住她道:“善恶终有报,想来她是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所以才自裁的,你别担心。” 谢繁华伸手挡住丈夫欲亲吻过来的嘴,蹙着眉心说:“只是那白氏是死在舅舅家中的,我是怕舅舅名声受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依着赵阿妩的性子,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承堂伸手揉了揉妻子细软的头发道:“你舅舅行事,你自然不必担心的,若是他自己没有手段,怎么可能做到天下第一首富这个位置?而且还这般低调,深得圣上器重。” 谢繁华一直知道自己舅舅会做生意,而且手上铺子田庄不少,但是她没有想到舅舅竟然会是首富?这个完全看不出来。 李承堂看着妻子脸上惊呆了的表情,好笑道:“所以说,你舅舅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管操心操心自己。嗯,听说你在花好月圆对门开了间成衣铺子,如今生意红火,夫人近来是不是很忙?” 一边说,一边又上下其手起来,起了坏心思。 谢繁华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只是回答道:“是很忙,不过,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忙一些也是开心的。”她双手主动环住丈夫脖颈,坐在丈夫双腿上,近处仔细瞧着他道,“忘了问你一件事情了,近来夜间常常会听见你说梦话,你都梦见什么了?” 说到这个,李承堂嘴角笑容更深,额头抵着她额头道:“梦到我去打仗,你却变心了,待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要嫁给别人。我就拦着你的花轿,奈何那时候的局面,你我都改变不了了。” 谢繁华“啊”了一声,然后唏嘘:“怎么会是这样......” 上辈子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他梦境之中,是不是他也要陆续记起什么来了? 已经进入夏日,这段日子,谢繁华也懒得出门,不论是繁花似锦的事情,还是城南那几个丫头的事情,都一应交给红枝打理。而她,则日日呆在家中,只描花样子做针线活。 过了炎炎夏日,袁嗣青帮着户部已经筹集到了军粮,因此,朝廷派兵援助东、突厥攻打西突厥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谢繁华一想到马上就要与丈夫分离了,心里就难受。 自打成亲以来,小夫妻两人一直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如今新婚之际却要两地分离,怎么会舍得呢? 好在,谢繁华不是那种安于守在深闺之中日日望夫的人,她成日忙碌,人只要一忙起来,自然会减轻相思之苦。所以,就算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夫君,也好在有兴趣可以打发时间。 大军北上,此次圣上封靖边侯谢潮荣为征北元帅,李承堂为副帅,另有燕王齐王替父亲征。 已经是三更天,离别在即,谢繁华拿着与母亲一道去城外古青寺求来的护身符给丈夫,一再叮嘱道:“行军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刀枪无眼,我要你发誓,定要好好地回家来。” 说完她颇为羞涩地低下头去,小手轻轻抚摸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这件事情李承堂还不知道,此番见妻子行为有异,才知道,原来妻子已经怀有身孕,而他即将要当父亲了。他一时兴奋过头,双臂一伸,便将妻子紧紧抱住,面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谢繁华捶他一拳,小声道:“大夫说才一个多月,脆弱得很,你别瞎闹腾。” 李承堂也不敢乱碰妻子,只是抱着妻子小心翼翼转了个圈儿后就将妻子放下,然后半搂着她肩头往一边坐下,这次换他嘱咐妻子道:“我不在家,你别累着,要按时给我写信。菊清梅清竹清都是我一手为你培养起来的丫头,从小就是学武的,有什么事情直接差遣她们,可以放心。你喜欢做事情,我不反对,但只一点,待我回来的时候,你跟孩子一定都要白白胖胖的。” 谢繁华没想到,原来屋里头的几位婢女身上都有功夫,不由望着丈夫说:“放心吧,我知道的。” 天渐渐亮起来,小夫妻再是如胶似漆不忍分离,也得分离了。 数万雄狮已经候在城外,五更天就要出发,片刻耽误不得。 而与此同时,谢府汀兰院内,谢潮荣也已经整装待发,只在与妻子告别。 似乎是父女连心,甜瓜儿知道父亲要出征打仗去了,一晚上都哭闹不止,连觉都不肯好好睡。以前爹娘同床而眠,她都是由奶娘丫鬟陪着自己睡的,可这一夜任由母亲怎么哄,都死活不肯离开父母的房间。 谢潮荣也舍不得妻女,这一晚上,他也不打算睡觉了,便伸手抱过甜瓜儿亲了亲,又笑着对妻子道:“瓜儿这是舍不得父亲,她知道爹爹要出门了,所以才又哭又闹的。瓜儿,是不是?” 甜瓜儿小姑娘哭得十分伤心,小胸膛起起伏伏的,白嫩的小脸上全是泪水。 被自己爹爹抱在怀里,她方才渐渐止住哭,然后短胖的小手攀上自己父亲的脖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陈氏伸手在女儿屁股上拍打了下,装作生气道:“这丫头打生下来就跟她爹亲,这下好了,你爹外出,看你往后还淘气不淘气,还哭不哭了。”女儿倒是不哭了,陈氏自己则抽出帕子抹泪。 谢潮荣又伸手搂过妻子道:“这次跟上次不同,你放心,不会再一走十多年的。” 陈氏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定要多加小心......” 甜瓜儿在爹爹怀里蹭来蹭去,见爹娘只顾自己说话并不理自己了,她则扭着小胖身子拼命找存在感。 “爹......爹......”甜瓜儿使出吃奶的劲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胖手紧紧攥成拳头,努力朝爹娘中间挤,见爹娘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小丫头又捏着嘴巴笑起来,然后不停吐泡泡玩。 她已经长出一颗牙齿来了,最喜欢用舌头去添新长出来的小牙,然后吐泡泡。 看着小女儿这副呆瓜样,陈氏心里一阵发酸,从丈夫手里将女儿接过来,抱着说:“你爹不在家,你好好跟着娘,等你爹爹回来了,一定要学会说很多话,知道吗?” 甜瓜儿不懂,屁股一撅,歪在娘身子里,还是眼巴巴望着父亲。 “爹......娘......睡觉觉......”小胖姑娘已经一岁了,会说的话,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会喊“爹、娘”,不但会说话了,也会走路了,不过,平常在院子里走路总是磕磕碰碰的。 越是还在学步的孩子,越是喜欢走路,白天的时候就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拿青菜喂小白,一会儿又拿萝卜喂小白,忙得不亦乐乎。 白天玩得累了,晚上又折腾一番,小姑娘体力有限,很快打起哈欠。 见女儿似是要睡觉,谢潮荣唤来丫鬟,将女儿抱去了隔壁间,他则跟妻子好一番温存。 直到三更天的梆子敲响,两人才歇了兴致,谢潮荣从妻子身上翻身而下,很是不舍,将妻子紧紧抱在怀中。 还是陈氏忍不住催了丈夫,谢潮荣才将起身来,然后由妻子帮他换上那身已经沾了灰尘的铠甲。 前几天,陈氏有跟女儿一道去古青寺,两人都是替即将离别的丈夫祈福的。 陈氏替丈夫穿好铠甲,然后后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挂在丈夫脖颈上,道:“带着这个,保佑你平安无事,也保佑你此去能够凯旋而归。” 谢潮荣捏着那个护身符,然后亲吻妻子道:“我会的。” 五更天的时候,大军在城外汇合,圣上亲自站在城门上,给数万雄狮送行。 谢潮荣身穿铠甲,身后跟着副帅副将,还有数万将士,两旁则有燕王齐王,一众人等在城外跪下,口中高呼万岁。 秋去冬来,已经进入腊月了,整个京城下起了雪来。 这一日,谢繁华跟二姐姐谢锦华约好了,一道回娘家。 姐妹两人先去祥瑞堂里给老太太请安,而后结伴来汀兰院陪着陈氏,母女三人话些家常。 谢锦华瞧着妹妹渐渐鼓起来的小腹,不由羡慕道:“还是妹妹好福气,才嫁去李家数月,便有了身孕。”说完手不由抚上自己小腹去,抿唇笑着道,“我比你先嫁人,如今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别说是家里头婆婆着急了,就是我也着急。” 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些都是急不来的。 谢繁华道:“可能是二姐近日来太过操心了,是不是因为铺子里面的事情?要不二姐好好歇息一段时日,铺子里面的事情,只交给下人去做便行。” “我打小身子不好,所以一向爱惜身子,不似三妹那般用功。”谢锦华蹙眉道,“嫁去夏家已经一年多了,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生下一个。婆婆已经明示暗示多次,只是他待我还好,总叫我不必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谢繁华自然知道姐姐嘴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要丈夫疼爱,便不是大事了。 三人正聊得欢,外头甜瓜儿磕磕碰碰往里面跑,小丫头穿着红色小袄子,梳着两条细长的小辫儿,脸颊粉嘟嘟的。 “二姐,三姐,小白,睡了。”小丫头已经一岁多了,走路已经不用人扶着,在陈氏耐心教导下,说的话也越来越多。 小姑娘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说话利索很多。 后头跟着丫头奶娘,可小丫头不听这些人的,大冬天下着厚厚的雪,她照样往外面跑。 见到六妹妹只往三妹妹身边站,谢锦华怕六妹妹身上的寒气过到三妹妹身上,便朝她招手道:“瓜儿过来,让二姐姐抱抱你,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听话吃饭,看看你是否重了些。” 甜瓜儿笑嘻嘻地就往二姐姐身边凑过去,一边伸开短胖的小手要抱,一边说:“吃肉,不吃奶......高了。” 谢锦华将妹妹抱坐在自己膝盖上,替她将身上的雪花拍了,又将汤婆子让妹妹抱在怀里,问她:“你怎么知道小白睡着了?” 甜瓜儿抱着汤婆子,兴奋地说:“不吃了......睡着了。” “我看你就是个呆瓜。”谢繁华伸手摸了摸妹妹脸,心里暖暖的,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隆起来的小腹,唇角挂着笑意。 甜瓜儿嘟嘴,歪着脑袋看着三姐姐,眼睛亮亮的道:“小人儿......三姐有小人儿了......” 谢繁华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姐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能跟瓜儿见面了。再过两年,就能跟瓜儿一起玩儿了,你开不开心?” 甜瓜儿兴奋得身子扭来扭去:“我带着她玩小白......喂小白吃饭......” 陈氏嗔道:“你爹爹在的时候,只知道黏着你爹爹,如今你爹爹走了,就知道陪着小白玩,什么时候也不陪着娘亲。” 甜瓜儿依旧笑嘻嘻的,只是,听得娘亲提爹爹,她忽然有些想爹爹了。 谢繁华望了自己娘亲一眼,也垂下眼眸,她也想丈夫了。 待得从谢府离开,姐妹俩见天色尚且还早,便打算去繁花似锦看看。 刚走到铺子门口,便见里面掌柜匆匆迎了出来道:“两位夫人,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出来了。快些进去歇着,后院里暖和些。” “不必了赵掌柜,我跟姐姐只是来瞧瞧。”谢繁华左右望了望,笑着道,“天气这么冷,怕是大家都不爱出门,你们也早些收拾收拾,回家吧。” 赵掌柜应着道:“夫人仁厚,待咱们伙计都是这么好,不过,虽然如今天气冷,可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意的。今儿早上的时候,赵王府的婢女还特意来了咱们铺子,选了好些冬衣呢。” “赵王府......”谢繁华低声重复了一遍。 刚好此时,外头有个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姑娘撑着伞跑了进来,似乎有些急切的样子,匆匆道:“我是赵王府的奴仆,早上的时候,还在你们铺子里买过东西,你可还记得我?” 赵掌柜自然记得这位贵人,上午的时候,正是这位自称是赵王妃奴婢的姑娘,将铺子里面的好东西都买走了。 这位姑娘是赵王妃陈婉婷身边的婢仆折枝,折枝道:“那我想要知道,我早上买的那些,是出自于哪位绣娘的手?” “这个......”赵掌柜倒是有些犹豫起来,目光望向一边的谢繁华。 谢繁华笑着问折枝道:“姑娘,可是你买的东西出了问题?不然何故这么急着找出那位绣娘来。” “当然是......”折枝刚准备说那几件裙子跟之前在花好月圆里买的一样,可想到临行前簪花的一再嘱咐,便将话咽了回去,只说,“不是。是我家娘娘要见这位绣娘,说她技艺好,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能做出这等精细的绣活。”   ☆、第151章 谢繁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姣好,衣着华丽,看着样子该是赵王妃身边得力的丫头。 因为以前在花好月圆的时候,铺子里面的裙衫不少是谢繁华自己设计、裁剪出来的,她设计的花样还有针脚都较为特别,所以,一般人都是认得出来的。以前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多想,也没有想到阿妩会背叛自己。可是后来自己跟阿妩分道扬镳后,也是留了心思的,比如说,手把手带着红枝,让她的技艺以最快的速度娴熟起来,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有人看得出问题来,也大可以说是红枝做的。 因此,谢繁华便笑着回道:“寒舍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叫红枝,姑娘上午买的那些冬衣,都是出自红枝的手。”又故意问赵掌柜道,“红枝去了哪里?” 赵掌柜回道:“可不巧了,红枝姑娘今天一天没来铺子。” 折枝伸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见这会儿子确实冷清很多,而且整个铺子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了......”又道,“不过,劳烦这位夫人与掌柜的,待红枝回了来,便叫她去赵王府,我们娘娘的确爱惜人才,想见这位姑娘一面。” 赵掌柜望了谢繁华一眼,见谢繁华微微朝他颔首,他方笑应着道:“能入王妃娘娘青眼,这也是红枝这丫头的福气,姑娘放心,待得红枝回了,我一定转告于她。” “那便好。”折枝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屋檐下,撑起了伞来,又回头叮嘱道,“娘娘等得急,定要及时转告。”得到赵掌柜一再肯定后,折枝才放心满意地冒雪离开。 待得折枝走了之后,谢繁华吩咐道:“今天雪下得大,这又近年关了,想来家里事情都比较多。这会儿子该是也没什么生意,你们都回去吧。” 赵掌柜笑着道:“多谢夫人。”然后挥手让那些店里打杂的伙计都回家。 谢繁华姐妹俩则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得很,两人都揭下了披风,搁置在一边。 谢锦华看了妹妹一眼,方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则伸手轻轻撩开一边车帘,见对面的花好月圆有人了,不由“咦”了一声道,“这花好月圆是有了新的东家,还是那赵娘子回来了?怎生这个时候开张了......”也没多看,只是放下了帘子,蹙眉道,“这赵娘子母亲离世才则几个月,她回乡,不要守孝吗?这京城有什么好的,那些富贵荣华不是都是障眼法,隐藏在富贵之下的勾心斗角,才叫人恶心生畏,她也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竟这般乐此不疲地往火坑里跳。” “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这些日子来,谢繁华眼皮一直跳,还常常心神不宁,总觉得心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她抓住谢锦华的手道,“二姐今天可有事情?” 谢锦华好奇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颇为难看的样子,“呀”了一声,然后关切地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这就让车夫调头,送你去药堂找大夫瞧瞧。” 谢繁华阻止道:“身子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怕还是心病。”她捂着胸口,只觉得精神也恍惚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得很快。 谢锦华也反攥住妹妹的手说:“近来朝中庶务繁忙,你姐夫五天倒是有三天歇在宫中的,就算偶尔回来,家里也有丫头伺候。我也许久没有跟三妹妹好好说说话了,若是妹妹不嫌弃的话,姐姐倒也想陪着妹妹好好说话。” 回了国公府,红枝已经打从城南柳巷子胡同回来了,正等着回话。 见到主子回家来,立即迎了上来道:“屋里头已经烧了炭,两位夫人赶紧进来,这外头的天可真是冷。” 退了外面厚厚的裘皮大衣,坐到了暖烘烘的屋子里头,谢繁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汤婆子,招呼着红枝一边坐下,问道:“冬衣跟炭可都够了?还有孩子们的被褥,这几天比往常更冷,又要过年了,千万别冻着她们。” 红枝说:“夫人放心,奴婢已经都准备妥当了。除了冬衣跟被褥,也差遣人去备了年货,这是孩子们第一次在这个新家里过年,奴婢定然要尽心尽力,让她们都吃好穿暖才行。” 对于红枝做事,谢繁华放心,点了点头便没再问了。 只是想到了方才在铺子里面的事情,便对红枝道:“红枝,方才我跟姐姐一道去了繁花似锦,刚巧遇到赵王妃身边的婢女来寻绣娘,怕是你明天有空,还得去一趟赵王府,王妃娘娘想见你。” 红枝笑着道:“王妃娘娘召见奴婢,也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听夫人的,明儿晌午便去一趟王府。” 谢繁华记得,初次见那陈婉婷的时候,正是在太后寿康宫里。 那时候自己穿着一身新裁剪的春衫,那陈婉婷一眼便瞧出其中的新意来,想必是个十分懂刺绣的人。让红枝冒认自己,或许能够瞒得住一般人,怕是不一定瞒得过陈婉婷。 她还记得,以前夫君提醒过自己,说是赵王依旧留着自己曾经做的那件裙子,那赵王妃怕是已经知晓一二。 那今年春天的时候,赵王奉皇命前去江南,而阿妩也去苏州,后陈婉婷又着人追去江南,怕是错认了赵阿妩。如今自己让红枝冒认,怕就不妥当了,越是掩饰,越是显得自己立身不正。 谢繁华现在倒是有些恨起来,恨赵王杨善为何还留着当初的那件裙衫,平白惹得人怀疑,还牵扯到自己。 他如今已经娶了江南陈氏女,背后又有江南名门势力,可谓是一举两得,何故还揪着过去不放?真是害人害己。 她只想好好做李承堂的妻子,不想生事,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今只期盼着,那赵王妃是个明事理的人,不要从中挑事才好。 第二日过了晌午,雪停了,天气也放晴了,红枝领着铺子里其她两位绣娘跟她一道去了赵王府。 赵王府守门卫听说是繁花似锦成衣铺子的人,不由想起来,昨儿王妃娘娘身边的折枝姑娘有打过招呼,便叫她们稍等片刻,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丫头出来,领着红枝三人进去。 陈婉婷正坐在湖心亭中赏雪,折枝便将人带去了湖心亭,红枝三人给陈婉婷请了安。 “你们就是繁花似锦的绣娘?”陈婉婷唤她们起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圈儿,然后落在瞧着最为体面的红枝身上,微微笑着道,“昨儿折枝买的那些衣裙,可都是你做的?” 红枝低垂着脑袋,回话道:“是民女做的,做得不好,叫娘娘见笑了。” 陈婉婷道:“你叫什么名字?”瞧着她,又轻轻蹙起眉心来,“见你似乎有些眼熟,之前在花好月圆做过事?” 红枝有条不紊回话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民女之前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后来又来了繁花似锦。” 陈婉婷让她坐下,又命折枝将石桌上的瓜果点心换了,又命沏茶来。 “记得你在花好月圆做事的时候说过,里面最好的衣裙都是你们东家做的,怎生你到了繁花似锦来,手艺倒是比在花好月圆还要好了?”陈婉婷漫不经心地问着,眼睛一直盯着红枝看,生怕看漏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针法她认得,描的花样子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只要仔细看,便能够看出其中的共同点来。 她瞧得出来,不论是王爷珍藏的那件,还是之前在花好月圆买的那些,又或者是昨儿在繁花似锦买的冬衣,明显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之前她以为是那叫赵阿妩的女子,还特意着人追去了江南调查,被王爷发现了,无端挨了一阵子的冷落。后来在她细心观察下,才知道,王爷心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赵阿妩。 可若说是眼前这位绣娘,似乎也是不可能的,眼前的女子虽然模样俊俏,瞧着也稳重懂礼,但是直觉告诉她,王爷心中的人不可能是她。那个女子若真是坦荡的,便不可能这般遮掩,想来跟王爷定然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里,陈婉婷便有些头痛起来,挥手道:“折枝,送她们出去。” 红枝抬眸望陈婉婷一眼,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方退了出去。 待得红枝三人走后,簪花端着茶水点心进来,问道:“娘娘,您可瞧出些什么了?怎生这么快就将人打发走了。” 陈婉婷道:“不必问了,本王妃要找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她。” 簪花道:“娘娘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在背后捣乱,不想让娘娘找出那个女子来?”她颇为不解地蹙起眉来,“奴婢不明白,虽然王爷敬重娘娘,可是如果真想要一位侧妃,或者侍妾的话,只要跟娘娘商量商量,娘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答应的。何故如此?害得娘娘背后操心。” 想着新婚之时丈夫待自己的好,后来因为自己暗中遣人跟去苏州被丈夫识破后丈夫对自己的冷落,陈婉婷就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嫉妒。 那阵子的冷落,让她心寒,让她觉得可怖,让她觉得,以前对未来的那些期盼都是可笑的。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不过是有自己江南名门之女的身份撑着,若是没了这个身份,王爷怕是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的。 如今想着,就为自己不值得......她爱自己的丈夫,所以不想丈夫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所以,这件事情,她必须要查得清楚才行。 不但要查,而且还要瞒着丈夫来查,不能入上次一样鲁莽,叫他知道后生气。 到了晚上,杨善回了王府后,陈婉婷即刻命人去摆晚饭。 用完饭后,陈婉婷便伺候丈夫歇下,她一边替他宽衣,一边小心翼翼说:“昨天妾身让折枝去繁花似锦里买了几件冬衣,样子新奇,臣妾觉得比尚宫局的人做的还要好。” 杨善垂眸望了妻子一眼道:“你喜欢就好,宫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 陈婉婷又说:“妾身之前在家的时候,也喜欢做这些绣活,所以,明儿想亲自去繁花似锦瞧瞧,看看能做出这样好衣裳的人,到底是何模样的可人儿。妾身也学着些,若是妾身能够学得一二,往后王爷跟妾身的衣裳,就不必到外头去买了。” 杨善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刚刚父皇找他,说了北疆战事,说是我军初战告捷。 燕王英勇,在靖边侯谢潮荣的指挥下,亲自领着数千人马,竟打得敌军落荒而逃,好不威风。 当然,在军中威信也一点点树立起来...... 他自然希望大兴江山稳固,但却不希望两位弟弟立军功。原本以为此二人毫无作战经验,就算上了战场,也是跟在谢元帅跟李副帅身后打仗的,却没有想到,燕王的确如此英勇。 陈婉婷半天听不到丈夫声音,不由小心翼翼抬眸瞧他一眼,见他眉心深蹙,便也识趣地没再说话。 冬天寒冷,好在屋子里暖和,夫妻二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是睁眼静静躺着。 半饷,杨善才道:“如今天气寒冷,近年关府中庶务又多,你大可不必外出。不过,若是真想学,也就随了你去。”说完便伸出手臂来,揽住妻子肩头,而后轻轻阖上双目。 陈婉婷身子一颤,本能以为丈夫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的,可老老实实等了半饷,什么也没有等到,也就歇了心思。   ☆、第152章 陈婉婷说想去繁花似锦瞧瞧,并非只是嘴上说说,她是铁了心思想要知道住在丈夫心里面的那个人是谁的。因此,第二日便领着簪花折枝一道去了繁花似锦,她想亲自去瞧瞧。 赵掌柜见到了昨天自称是赵王妃婢女的折枝,立即迎了过来,折枝道:“这是王妃娘娘,娘娘十分赏识你们铺子里的绣娘,所以亲自来看看。” 刚刚过了晌午时分,陆续下了几天雨,今天又是个大好的晴天,因此出来逛街采买东西的人很多。铺子里面的其它客人听说眼前这位衣着华丽,容貌秀美的少妇是当朝赵王王妃,不由纷纷侧目过来看。 当初三王选妃,曾经轰动一时,燕王齐王的正妃,都是自己外祖家的表妹。只有被圣上圈禁了数年的赵王殿下,娶的乃是江南名门陈家之女,而且,赵王是唯一一个没有纳侧妃的王爷。 三位王爷年轻英俊,当初选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给王爷,只可惜了,正妃侧妃的人选都是有限,有人得中,自然就有人落选。 赵王因为只娶了陈氏女为正妃,因此,京城里不论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少妇,都对这个陈氏女颇为羡慕。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疼爱自己一个?可越是勋贵的人家,三妻四妾越是平常,所以就更显得赵王殿下的这份唯一难能可贵了。 见到王妃娘娘,自然是要行礼的,赵掌柜与铺子中一众人都上前来给王妃行礼。 陈婉婷素来不是高调的人,若不是此次前来繁花似锦却有重要的事情,她也不会这般领着两大婢女前来。 左右瞧了瞧,陈婉婷微微含笑着免了身边一众人的礼后,只对赵掌柜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掌柜何德何能,自然曲着腰请王妃娘娘进后院歇着去,又命人备了上好的茶水跟点心。 不过,陈婉婷可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进了后院,便直截了当道:“赵掌柜,可否将贵铺里面的绣娘都一一叫来,我想亲自瞧瞧她们的手艺。若是合眼的话,往后我们赵王府上至王爷,下至丫头小厮,一应衣物就都选那位绣娘来做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赵掌柜不会不知道,因此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兴奋完之后,又赶紧将铺子中所有绣娘都唤了来,叫她们一一站在陈婉婷跟前,赵掌柜则笑着打哈哈道:“娘娘,还有一位叫红枝的绣娘今儿没在,还有一位叫许时雪的因家中有事请了假,其她绣娘,就都在这儿了。” 陈婉婷端端坐着,目光在几位绣娘面上一一扫过,眉心微蹙。这些女子最好的不过也只是中等姿色,何故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不过,既然来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叫她们每人露一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便给站在一边的簪花使了个眼色。 簪花会意道:“王爷娘娘要先试试你们的功底,你们每人先绣一朵花来瞧瞧,看看是否合王妃娘娘的眼。” 几位绣娘左右瞧了瞧,虽然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都老老实实照做。 对于绣娘来说,绣花谁不会绣?不会绣花又怎么能在这行混呢?因此,几位绣娘对陈婉婷的用意十分不理解,若是真是赏识才华,该是绣些有难度的花样才对。 每人都绣了朵儿花来,又由簪花呈送上来,让陈婉婷一一过目,却是没有一个人的手艺是陈婉婷满意的。 看完最后一个人的,陈婉婷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赵掌柜,不知贵铺东家是谁?” 说起这个来,赵掌柜自然自豪得很,直接说道:“说起我们东家,可就有些来头了,是此番领军北上征战沙场的谢元帅的两位女儿,一位乃是当今圣上跟前红人夏大人的夫人,另一位,则是唐国公世子李将军的夫人。王妃娘娘您瞧瞧,这铺子的名字,可也是依着两位夫人的闺名取的呢。” “繁花似锦......”陈婉婷嘴里默默念了一句,心下已经是知道两人身份了。 尤其是那位谢三姑娘,当初在太后的寿康宫中她见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而且,当初似乎五公主还撮合着想要让王爷娶她为侧妃,不过,王爷似乎不愿意,后来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自家族中的堂弟,也是瞧中了这谢三姑娘,还特意托人去谢家提亲。不过,两人的好事没能成,最后这位谢三姑娘倒是跟李世子结了姻缘。 想到这里,陈婉婷心下有些不安起来,那样美貌的姑娘,性情好,出身又好,又有五公主从中撮合,王爷为何不愿意?若说王爷是为了自己才不娶那谢三姑娘为侧妃的,她是百个不会相信的,因为她知道,王爷娶自己、待自己好,其实为的就是自己背后的势力。 一个女人,一个被其她所有女人羡慕着的女人,若是她的丈夫心里一直住着的是其她女子,岂不是很可笑? 陈婉婷觉得有些悲哀,白嫩纤长的手指紧紧绞着丝帕,缓缓站起身子来。 簪花折枝见主子面色不太好,赶紧上前来扶,陈婉婷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又对赵掌柜道,“看来贵铺的顶梁柱,还真是红枝,本王妃不食言,往后王府上下的衣裳,就都由你们繁花似锦包了。不过,王爷跟本王妃的衣裳,都要最上等的好货,若是质量不比前天买的那些,本王妃可是不依的。”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然接下这么一大笔单子,赵掌柜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送走赵王妃主仆后,赵掌柜赶紧差了人去唐国公府给谢繁华送好消息去。 谢繁华正与二姐姐一起收拾些东西,准备趁着天气好点的时候,去城南柳巷子胡同看看那些孩子。 红枝做事她自然是放心的,可心里总是挂念着那些孩子,总想着要去看看。 下人才将东西都搬到马车上去,赵掌柜打发的人便匆匆赶了来,正好与谢繁华姐妹打个照面。 这国公府大门外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繁华叫菊清留在这里听这小厮的回话,自己则先去了柳巷子胡同。 这是谢锦华第一次来唐国公府,也是第一次破例留宿在这里,以照顾怀有身孕的妹妹为名,倒也说得过去。 虽然自从嫁去夏家之后,家里的事情便都是由自己操持着的,但是也不是缺了自己就转不起来的。自己不在,还有婆婆照应,谢锦华一时也有些孩子气起来,总想着偷懒,便想在妹妹这里多住几日。 两姐妹小的时候并不多亲,长大了反而亲切许多,谢繁华也很欣慰。 马车停在柳巷子胡同口,谢繁华才将走进门,里面便跑了好多小姑娘来,都围着姐妹两人转。 谢锦华将早就带来的糖果跟尚且还热乎乎的点心分给大家吃,见小丫头们捧着糖吃得开心,谢锦华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她手不自觉摸上自己小腹,面上笑容就有些牵强了。 一直没有孩子,她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个闺女,闺女疼人啊...... 跟孩子们说了几句话,红枝便将两位夫人迎进内屋去歇着,才将坐下说了会儿话,菊清来了。 菊清将铺子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与谢繁华说了,谢繁华听后,不由蹙起了眉。 赵王府的这笔生意,如果可以,谢繁华宁可不要做。本来根本没什么事,被陈氏的疑心这么一搅和,好似曾经有过什么事情似的。 谢繁华不想给赵王府的人做衣裳,可她偏偏喜欢做衣裳,喜欢别人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的时候,能够真心夸赞几句,可若是铺子里依旧卖自己做的衣裳,而赵王府的衣裳却是叫红枝做的话,定然会叫人察觉,可她偏偏不想插手赵王府的事情。 这下真是左右为难起来了,她现在开始有些怀疑,赵王妃陈氏这样做,赵王到底知不知道。 赵王府内,杨善难得清闲下来,正坐在书房中看书。 外头匆匆跑来的小厮静静站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道:“王爷,奴才是阿进。” 杨善清俊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放下书本,轻声唤道:“进来回话。” 阿进推门而入,而后站在一边回话道:“王妃娘娘去了繁花似锦,据奴才所知,娘娘将王府上下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交给了繁花似锦的绣娘。还说了,王爷跟娘娘的衣裳,要最好的绣娘来做。”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杨善没有过多言语,重新又执起书看,只是虽然眼睛是盯着书面的,可是心已经飞了。 自从两人各自成亲后,他跟她便再无交集,他一直将她深深藏在心底,可她似乎将他忘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与妻子同床共枕的时候,便会想到她,想到她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自从苏州巧遇赵阿妩,从阿妩口中知道一切更为详细的事情之后,他便再不能淡定了。又想到当初扬州时候的情谊,当初她羞涩地对自己笑的样子,当初她一颗热心都捧着送给自己,而自己却因为身份刻意疏远...... 他们明明彼此是心心相印的,他也承诺过,若是她肯做自己侧妃,自己定然会如待妻子一般好好待她。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有苦衷的,却是不肯,可她已经偷走了自己的心,叫自己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她呢? 有时候他会在想,若是当初选择放弃争夺皇位,而永远只做周庭深,是不是此刻已经娶得娇妻,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呢? 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他失去了她,纵使得了整个天下,又有何用? 得不到的,总是最抓心挠肺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第153章 其实自己妻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毕竟,整个王府里都是他的眼线。每天什么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人按时向他汇报的。 妻子这么做,他是反感的,但是却没有反对,只因为妻子这样做也能够满足他的心愿,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是自此能够日日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也是温暖的。 此时心已不静,他看不下任何书,便离开书桌,站到窗前去,望着窗外雪景。 记得她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每到下雪的天气,总是喜欢伙着一群小孩子玩雪。她的笑容那么纯真甜美,她的表情那么动人,她的心思那么单纯,她对自己的那片心......是那么的炽热。 其实当初,虽然他表面冷淡、又刻意疏远,但内心深处也早就喜欢上那个热情洋溢的小女孩了。 自从亲眼瞧见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也只有在见到她笑的时候,他才觉得心是暖的。那几年里,也正是因为有她陪伴左右,他才能够走出自己内心的阴影来。 可是上天安排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不能让她陪伴自己一生,往后的岁月,何其寂寥落寞。 他静静站在窗前,外头阳光洒在他脸上,那深邃清润的眸子里,隐隐泛着一片清亮的水泽。 前一天才将跟繁花似锦达成协议,第二日一早,陈婉婷便命簪花列了单子来。 要繁花似锦在十五日内赶制出一批过年穿的冬衣,特别指定了,王爷跟王妃的衣裳要铺子里最好的绣娘做。 其实陈婉婷心中隐隐已经有些明白,繁花似锦里面的招牌衣裙,怕是出自谢三姑娘的手。而红枝,不过是她因为考虑到名声,而推出来的一个人而已。况且她曾经听说过,谢三姑娘打小是在扬州长大的,而她设计的款式跟花样,怎么都透着一股子江南味儿。 不是她,又是谁? 不过,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想来是得了高人真传的。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想看王爷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的表情。她甚至有些犯贱,猜度着王爷心思,下着赌注,希望王爷因此能够待自己更好些。 又或者,想要借此握住一个把柄,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把柄。 簪花奉命去了趟繁花似锦,特地交代了,其他人的衣裳随便铺子里哪个绣娘经手都可以,但是王爷跟王妃的,必须要最好的绣娘来做。又提醒到,说是之前有在铺子里买过几件冬衣,娘娘也是懂行的,勿要以次充好,让那些一般的笨手笨脚的去碰王爷娘娘的衣裳。 虽然未有明着说什么,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是表达的十分清楚。 簪花来的时候,谢繁华跟谢锦华就站在帘子后面,听了簪花的话,谢锦华蹙眉望着妹妹道:“这个赵王妃,原瞧着是个通情达理的,没想到,竟然也是这般爱刁难人的。依我说,三妹妹不必理会,就叫红枝去做就是了。” 谢锦华觉得,这个赵王妃必然是故意的,不然的话,何故叫她的丫头如此说话?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人么。 “算了,一两件衣裳而已,我还是腾得出时间的。”她手不自觉往隆起的小腹摸去,心情就好了些,不管如何,每次只要想到丈夫跟腹中孩儿,她就开心。丈夫承诺过,只要她愿意,他们夫妻可以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嘴角轻轻挑起一个笑意,垂下头的时候,两颊也爬上红晕。 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她一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边在等着丈夫回家。她在想着,等丈夫回家的时候,一家团圆,该是多么美好的。 回了家中,谢繁华就开始着手描花样,一边谢锦华陪着选衣料。 菊清端了茶来,见自家主子这架势,似乎又要开始劳累了,不禁也心疼起来。 “夫人,爷临走的时候可是交代过的,不准夫人您这般劳累。”菊清是李承堂培养的三个丫头中最为稳重的一个,也是年岁最大的一个,“爷可是吩咐过奴婢们的,要好生照顾夫人,不能叫夫人出一点差错。” 谢繁华手上动作没停,抬眸望着菊清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自己的身子自己可疼惜着呢。便是不疼惜自己,也是为着肚里这个考虑的。”转头见谢锦华也蹙眉望着自己,她便笑道,“姐姐放心,我只负责描出花样来,衣裳裁剪缝补就让红枝做,普通的花样也叫她做,我只负责画龙点睛。” 说完,她颇为俏皮地朝谢锦华眨了眨眼睛。 都这个时候了,妹妹还这般调皮,谢锦华忍不住摇头,伸手戳了戳妹妹额头:“你呀,有的时候似乎稳重得很,有的时候又叫人没办法。算了,便依着你,不过,姐姐陪着你。” 谢繁华趁机歪头靠近姐姐怀里:“就知道姐姐疼我。” 主仆几人分工合作,工作倒也不累,待得簪花前来繁花似锦取衣裳的时候,赵掌柜的意见如数全部准备好了。 簪花看着面前已经分类好的各色裙衫衣袍,撇了撇嘴巴,想挑刺,但是确实不知道从何下口。也就没有说话,如数付了银子,吩咐王府里头的小厮将东西都运上车去。 待得簪花走后,赵掌柜看着面前的银两,开心得嘴合都合不住。 这半个月来,铺子里不论是绣娘,或者是伙计,都是加班加点,没有一个是不熬夜的。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不但按时交了差,而且还赚了一大笔银子。 谢繁华当时向大家承诺过,有苦一起吃,有银子一起赚。 因此,如今赚了钱,自然是要给大家分红的。 外头大家欢呼雀跃,里面红枝走了出来,笑着道:“赵掌柜,吩咐人把门关了,将银子拿进来,夫人说了,这段时日大家都很辛苦,所以叫大家都去后院,给大家分银子哩。” 一听说要分银子,所有人都欢呼得叫出声来,还是赵掌柜稳重一些,训道:“这大街上的,瞎叫唤什么?呆会儿别将官差引来。”一边说,一边吩咐两位伙计将门关了,又对站在后面的人道,“既然两位夫人叫你们进去,还愣着做什么?让夫人等着吗?” 赵掌柜虽然一通教训,但无疑教训得一点杀伤力没有,关了门,便随着众人一道去了后院。 此时谢繁华已经吩咐丫鬟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了,赵掌柜弯腰走过去,将银子奉送上去道:“夫人,这是刚刚赵王府的丫鬟付的银子,您请过目。加上王爷跟王妃每人四件,咱们繁花似锦总共替赵王府做了一百零八件衣裳,总共付了一千二百五十八两纹银。” 谢繁华接过银子,朝赵掌柜点了点头,又命红枝拿了几贯钱来。按着每人所做的事情,都一一分了银两,哪个人事情做得怎样,红枝都派了人暗中盯梢的,所以,分银子的时候,自然有多有少。 虽然拿的钱都不一样,但是大家都拿到了不少,心里自然都是开心的。 只有一个小丫头,得了赏银后,颇为不满的样子。她掂了掂自己手上的,又左右瞥眼看了别人的,翻了个白眼,撇着嘴巴道:“怎么连新来的都比我多,我可是最早一批来的,最后年底了,才得这么一点。” 她所谓的新来的,是从花好月圆过来的许时雪,许时雪既冰雪聪明,嘴巴又会说。她轻蔑地瞅了眼一边的瘦黑丫头,轻哼道:“大家都忙着做事情的时候,你不是口渴就是出恭,当时你怎么没说你是老人?如今分了银子了,你倒是说起这样的话来。像你这样既不能吃苦,又没有什么手艺的,竟然还好意思抱怨......我要是你,早捧着银子走了。” 那小丫头不服气,瞪着许时雪道:“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背叛主子,你呢?见对门花好月圆生意不好了,就巴巴跑到这边来,你也好意思说我。” 许时雪心里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此时当着东家的面,她不好跟这个臭丫头争,便故作轻松地笑着道:“你没读过书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竟然都不知道?我自认为手艺不俗,红枝姐姐又赏识我,我自然就来了,来了就不走了。”冷眼瞥着挑衅她的人,蔑视道,“你不是良禽,自然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你......”那小丫头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又不蠢,自然知道这许时雪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看的,但是她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脸涨得通红。 听得这边动静,红枝走了过来,训斥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东家今儿可是特地过来给大家分银子的,你们不但没有一句感激的话,反而还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信不信我赶你们出去?” 许时雪朝红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低着头老实认错道:“我不敢了。” 那小丫头见状,也老实很多,低着头认错。 红枝又对大家说:“东家今儿在云水楼备了酒席,你们呆会儿领着牌子,去庆祝庆祝吧。” 不但分了银子,竟然还能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席,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兴奋得似要晕了过去。 云水楼是袁嗣青送给外甥女的,所以,谢繁华想让人去吃,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许时雪自然也开心,可红枝却叫住她道:“时雪姑娘,东家叫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了   ☆、第154章 许时雪有些讶然,怕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鼻子:“叫我吗?” 红枝拉着许时雪走到一边,笑着对其她绣娘道:“你们别望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情,东家放你们几个时辰的假,你们快些走吧。”见绣娘一个个都走了,方拍着许时雪的手说,“时雪姑娘,请随我进来。” 许时雪虽然不知道东家找自己进去所为何事,不过,她见红枝待她和颜悦色的,心里猜度着该是好事儿,便就面含微笑地跟着进了内间。 内间,小木桌上已经备了酒菜,谢繁华见红枝领着人来了,便将目光落在红枝身边的姑娘身上。 十七八岁的年纪,削肩细腰,肤如新荔,眸若璀星,容貌不俗。 红枝恭敬朝着谢繁华弯腰道:“夫人,这便是时雪姑娘。” 许时雪朝谢繁华抚了抚身子道:“问夫人安好。” “今儿没有主子奴仆,也没有东家伙计,你们两个也都坐下来吧。”谢繁华一边唤两人坐下,一边望着许时雪道,“听红枝说,你以前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 许时雪笑容明丽,却又不失恭敬,道:“夫人许是不知道,我跟红枝姐姐以前都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红枝姐姐突然就走了,我干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也走了。不过,到底是天生劳碌命,喜欢做这样,闲不住。好在红枝姐姐找得了我,我才能来这里做事。我虽不敢自称是千里马,但是红枝姐姐却是我的伯乐,没有红枝姐姐,我此番怕是被家里逼着随便配了个人了。” “怎么?你不想嫁人吗?”谢繁华示意站在一边的菊清斟酒倒茶,一边颇有兴趣地望着许时雪道,“瞧你的样子该是有十七八了,家里头还没有给说亲事?” 许时雪撇嘴道:“怎么没说,催得紧着呢。不过,他们催他们的,我依旧过我的日子。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又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有自己的手艺,离了男人照样活,凭什么任他们左右我的人生?要我说,一辈子不嫁人才好呢,嫁了人了,我哪里还能有如今这般的自在?得孝敬公婆,侍候夫君,还得为婆家生儿育女。遇到那些性情好的公婆倒也罢了,若是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少不得要找罪受。才不公平呢!” 谢繁华一直觉得,嫁不嫁人的,她看得算是比较开的了,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她瞧得还要透彻。 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女子,率性而为,并不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就像云瑛,云瑛的想法见地,算是世间少有的了,可这许时雪,见解竟然比云瑛还要大胆,这不得不让谢繁华心里升起钦佩之意。 “二姐姐你听听,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真叫人赏识羡慕。”一边说着,谢繁华一边已经拉住了许时雪的手,“怪道红枝一个劲夸你,说你不但绣花的手艺好,而且为人聪明勤奋,肯吃苦耐劳,又虚心好学,所以特在我跟前提起你。今日一见,时雪姑娘果然不同于凡人,来,咱们喝一杯。” “三妹妹胡闹了。”谢锦华出言阻止道,“你这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饮酒?你不爱惜自己身体,也要爱惜腹中孩儿,快放下酒杯。”又对一边的竹清道,“去给你们夫人热杯奶来,咱们喝酒,就让她喝热奶。” 许时雪目光这才落在谢繁华小腹上,那里微微隆起,一瞧就知道是有了身子了。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跟着伙计们同甘共苦就已经算是难得了,如今怀了身子竟然也这般辛劳,不由也对眼前这位年岁瞧着比自己还小些的美艳少妇升起敬佩之情来。 “夫人这般辛苦,不知为的哪般?”许时雪好奇道,“夫人是靖边侯的掌上明珠,又是唐公世子的爱妻,想来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的,怎生也这般劳累?说实话,两位夫人能跟咱们伙计共度难关,时雪心里既感动又钦佩。当时便觉得,这次是没有跟错人的。” 谢繁华道:“锦衣玉食,那些不过是表面的东西,而我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富有,是那种,我可以为这个天下的人做些什么的富有,是那种我的存在到底有何价值的富有,与自己出身、自己嫁的什么人,并无干系。”见面前的许时雪眼睛睁得圆圆的,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一般,她抿唇笑道,“刚刚时雪姑娘似乎话中有话,莫非之前跟错了人?” 提到过去,许时雪便想到赵阿妩,那个虚伪的女人。 也是她蠢,初时竟然也被她骗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听说当时铺子里有两位东家,可她们做绣娘的,只见过赵阿妩一人,对于另外一位,甚至连身份都不知道。不过,后来听说是赵阿妩一位手帕交,而且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而赵阿妩为了巩固自己在花好月圆的地位,拉拢铺子里面所有绣娘,以达到收买人心的效果。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大户千金知道了什么,见不到她再出什么新花样来。紧接着,铺子里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继而是赵阿妩真正的嘴脸渐渐露了出来。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许时雪自认为行事兢业认真,凡事都是替花好月圆着想的,可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打自己。 她也是有脾气的,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自然转头就走了。 想到这里,许时雪摇摇头道:“夫人可以问红枝姐姐,不是我说前东家的坏话,花好月圆的赵娘子,最是虚伪的一个人了。而且,为人十分不检点。”此话一出,她及时捂住了嘴巴,然后没再说下去。 谢繁华知道她说的是赵阿妩,赵阿妩虚伪、爱慕虚荣,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是,不检点?她有些迷惑起来。 红枝瞧了眼自家主子脸色,又催促许时雪道:“夫人疼爱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口无遮拦的,竟在夫人跟前说这些混账话。那赵娘子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能背地里胡说八道啊,回头叫人听去了,再传到赵娘子耳朵里,怕是要找你算账的。” 许时雪急了:“红枝姐姐,我可不是胡说八道,我是亲眼所见的!”她见不得旁人冤枉她,便就中了红枝的计谋,脱口道,“红枝姐姐该是记得,之前我有跟着赵娘子一道去苏州,有一天我们忙得晚,其她人都累得歇下了,就我被尿给憋着了。半夜出恭的时候,我竟然见她屋子里头有男人。虽然是晚上,可我清楚瞧得出那是男人的身影,我还偷偷去听墙角了,声音也是男人的。” 红枝望了谢繁华一眼,见主子轻轻蹙起了眉心,她阻止道:“好了,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你吃些酒菜吧。”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又道,“夫人虽然没让你去云水楼吃饭,但是这些菜,可都是云水楼的招牌菜,夫人特地请你吃的。” 望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许时雪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倒也没客气,就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天渐渐黑了,外头风呼呼地吹,似是又一场大雪要降临。 谢繁华转头望了望窗外,问道:“时雪姑娘住在哪里?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家。” 许时雪挥手道:“不必麻烦夫人了,刚刚吃得饱了些,我走着回去消消食。”又朝红枝眨眼道,“我住在柳巷子胡同,常常见着红枝姐姐呢。” “你既住在柳巷子胡同,那便正好。”又对红枝说,“今晚瞧着又要下雪了,我怕孩子们会害怕,红枝,你便跟着时雪姑娘一道去柳巷子胡同吧。对了,竹清,你拿着食盒跟我的牌子,再去云水楼点些孩子们喜欢吃的,回头给红枝。” “是,奴婢知道了。”竹清听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坐在暖暖的屋子里,瞧着丫鬟们将桌子上剩下的饭菜撤了,许时雪眼睛亮亮的。 “你家住在柳巷子胡同,往后倒是时不时跟红枝作伴。”谢繁华命人上了茶水来,坐在一边笑望着许时雪。 许时雪突然眼睛一亮,道:“我倒是跟红枝姐姐谈得来,也喜欢小孩儿,若是红枝姐姐不嫌弃,夫人又愿意的话,我可以搬去跟那些小孩子一起处,就怕夫人嫌弃唠叨。” 这许时雪性子好,她能去陪着那些孩子,谢繁华自然愿意的。 她笑着问道:“孩子们有你陪着,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不过,你父母会同意吗?” 许时雪撇了撇嘴道:“哥哥成亲后,我又一直不肯随便嫁了人,爹还好,娘跟哥哥嫂嫂早就瞧我不顺眼了,说我是吃白食的。住在家里,赚了银子还不得交给父母,可我凭什么?若是夫人疼惜,给了我住处,我自然很乐意的。” 这样一来,谢繁华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招呼红枝道:“你去办吧,给时雪姑娘收拾出一间房来,就让她跟孩子们一起住。” 许时雪谢了恩,几人又坐着聊了会儿,直到菊清带了饭菜回来,许时雪跟红枝两人方才离去。 见天色不早了,谢繁华姐妹也打算乘车回去,才将出门,便见夏盛廷从一辆马车中跳下来。 年轻男子穿着青袍,外面罩着黑色狐皮大氅,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气质清贵、丰神俊朗。 男人一下车便见妻子款款走了出来,也就没有往前去,只是静静站在大雪之中,望着妻子缓缓朝他走来。 “姐夫来了。”谢繁华笑着推了谢锦华一下,然后举步朝夏盛廷走去,“姐夫可是来接姐姐回家的?” 夏盛廷微微颔首道:“将近年关,锦儿也该随我回家了。” 谢锦华心里头暖暖的,嘴上却不应,只道:“谁说我要随你回家的?我跟枣儿呆在一起不知道多好呢,已经不想跟你回去了。” 夏盛廷面上渐渐浮起温和宠溺的笑意,从车上拿了件雪白色的狐皮大氅下来,轻轻披在妻子肩头上,又亲自给她系好,然后用温暖厚实的手去攥住妻子的手,轻轻给她搓着取暖。 原本一本正经的男人,若是不正经起来,叫谁都会脸红心跳的。 更何况,她的丈夫,是那样一位出色的人。 谢锦华瞪他一眼,轻声道:“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三妹妹还在这里呢,你也敢这样。”说完便低了头,脸颊微红。 夏盛廷道:“天气严寒,三妹妹也别在雪中站着了,早些回家歇着吧。” “那我便将姐姐交给姐夫了。”她静静站着,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面上虽有笑,可那笑容却没有达到眼底,甚至有几分凄凉。 天气严寒,二姐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知道丈夫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她心里有些怕,怕一熬就是十多年,就像当初父亲待母亲一样。 她很思念丈夫,这种想念,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最为磨人的。 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她眼里热乎乎的湿润起来,一时间,泪流满面。 菊清站在一边撑着伞,劝道:“夫人,咱们回家吧,您也好好歇息歇息。您别担心爷,爷自打北征后,雷打不动地一月一封信,想来这个月的也快要到了。咱们回去,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伸手将脸上泪水擦干,勉强挤出笑道:“哪里是想爷了,我是舍不得二姐姐呢。这半月来,日日与姐姐处在一块儿,已经分不开了。” 那边夏盛廷带着妻子回家后,先去父母那里请了安,然后回了屋。 有小丫鬟打了水来,两人泡了脚,便双双钻进了被窝去。 屋内香气扑鼻,谢锦华凑着鼻子使劲嗅了嗅,觉得香味儿似乎跟以往的有些不同,便问道:“你换了香了,怎么觉得不一样了。” 夏盛廷在妻子额头落了一吻,问道:“不是点的香,是丫头外面摘来的梅花,你喜欢吗?” “我想起来了,院子里头的梅花开了。”谢锦华靠在丈夫胸前,笑着说,“我最喜欢梅花了,这样很喜欢。” 夏盛廷垂眸望着妻子娴静的面容,手臂缩了缩,将她搂得更紧,他眸光闪烁,忽而扯着嘴角笑道:“三妹妹有了身子,锦儿,咱们努力几回,也争取明年能有个孩子。” 谢锦华还没回过味儿来,夏盛廷便翻身将其压在身上,开始动手解她中衣。 谢锦华红着脸偏过头去,羞答答地道:“这事情是急不来的,还是三妹妹是有福之人。”想着又蹙了眉毛,“我嫁了你一年多了,却是一点动静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夏盛廷的动作忽而停住,眼中有愧疚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宠溺取代。他动作更快了些,将妻子一应衣物去除后,便将脸埋在她胸前。 “只要你想,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窗外北方呼啸,室内春、光暧昧,男女欢好之声此起彼伏。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眼中的夏盛廷,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55章 冬去春来,到了二月,夏家院子里头的桃花也开了。 桃花初露粉淡,点缀在枝桠间,谢锦华则站在廊檐下,面上笑容娴静,手不自觉捂住小腹。 追星望着自家主子的小动作,不由抿唇笑道:“自打姑娘有了身孕之后,似乎傻了些,每每都会站在廊檐下,只看着院子里的桃花,不知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谢锦华瞥了追星一眼,嗔道:“你这丫头,倒是越发放肆起来,竟然也敢编排我了。好啊,弄月,你去撕烂她的嘴,看她往后还敢不敢这般浑了。” 追星赶紧笑着讨饶,又说了些吉利的话,弄得谢锦华脸越发红了。 说来也是奇了,之前一年多一直想要孩子,却是都没能怀上。怎么打三妹妹那里回来后,就怀上了? 想着自那次之后,小夫妻两人几乎是夜夜欢好,她不由就红了脸去。 “姑爷回来了。”追星远远便见着夏盛廷从长廊那头走来,依旧一袭青衣,光明磊落,她走到谢锦华身后去,偷偷笑着看主子。 “今天怎么下朝早了?”谢锦华自打被大夫诊断出有身孕后,便圆润了一圈儿,原本容长的鹅蛋脸,也圆了,气色好得很,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 夏盛廷大步走来,厚实的手掌轻轻扶着她的腰肢,宠溺地笑着说:“锦儿有了身子,便是朝中再忙,我也得回来看你。”他揽着妻子,两人并肩往屋内走去,“早春严寒,外头风也大,你要爱惜自己身子。” 谢锦华垂了脸,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往一边坐下后,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蔚蓝的天,又看看丈夫,兴奋道:“我在家闲得慌,刚好今儿天气好,你又得空,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吧?”想着三妹妹此时身子应该更重了些,她心里也欢喜,“咱们备些礼,去唐国公府瞧瞧三妹妹,李世子不在,她一个人呆着想必也寂寞。” “好。”夏盛廷没有拒绝,即刻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写了帖子即刻命人送去唐国公府上。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夫妻两人便一同上了马车,去逛最热闹的集市。 谢锦华也不知道三妹妹缺什么,总觉得她好似什么都不缺,便想着,就送些最寻常的东西吧,于是便称要去首饰铺子。 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叫珍宝阁,里面的首饰款式新质地好,当然,价格也高。 在热心老板的招呼下,谢锦华看中了一支金钗,大颗圆润的红宝石,的确夺人眼球。 夏盛廷见妻子捏着那根发簪,眼睛里是笑意,便道:“你喜欢?那咱们便买了吧。” 谢锦华拿在手里把玩着,想了想,觉得该是不便宜的,就摇头放下。 夏盛廷手环在妻子日渐圆润的腰肢上,捡起那根簪子,问道老板道:“这个包起来吧。” 那边店老板说:“这位夫人真有眼光,不过,实在抱歉,这根簪子已经被一位夫人定下。”说着又责怪一边的伙计,“怎么做事的,被定下的东西,怎么还放在这里?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包起来,等着那位夫人来拿。” 追星哼唧道:“多加些银子不行吗?难得我家夫人喜欢哩。” 那掌柜赔笑道:“实在抱歉,要是旁人家的夫人定的,我倒是可以说说。不过,这位夫人可不同,实在开不了口。” 谢锦华虽然心有遗憾,但是倒也不是非要那簪子的,便道:“算了,这里好东西多,咱们再挑些别的。” 追星不死心问:“谁家的夫人?” 掌柜的才欲回答,便听见门口有人问:“严老板,我那簪子可包起来了?” “呦,张七夫人来了。”张掌柜赶紧笑脸迎了上去,又对夏盛廷夫妇道,“便是这位张七夫人,七夫人乃是敝店常客。” 张丞相府张七公子的夫人,乃是平民女林翘,夏盛廷眉心深蹙,目光便与林翘的撞上,可也只片刻,便又移开,面上似乎隐隐有些怒气。 他眸光暗了暗,揽在妻子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贴近她耳边轻声道:“锦儿,我们走吧。” 谢锦华觉得丈夫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尽管心里有些猜疑,但也没即刻就问,只点了点头。可不知怎么的,手有些软,崴了下,差点跌倒。好在,被夏盛廷及时抱了满怀。 追星道:“夫人您怀着身孕呢,可小心着些,奴婢扶着您。” 追星与夏盛廷一左一右扶着谢锦华,夏盛廷自始至终都没再看林翘一眼,与她擦身而过,也是坦坦荡荡。 林翘如蒲柳般的身子摇摇曳曳的,看着刚刚那一幕,听着刚刚那丫头说的话,她忍不住眼眶里蓄满泪水。那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灼烧着每一寸肌肤。她有孕了,她竟然有了身孕。 那他对自己的承诺呢?他不是说,他娶谢家女,身不由己......他说过,他会对谢家女好,那种好,不会过心的,不过是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紧紧该有的责任罢了。 可是,有了孩子。 正是因为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所以当初夏夫人赶自己走的时候,她为了不叫他为难,才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他可知道自己过的什么日子? 那张续天生风流成性,又性格扭曲,她身份卑微,又不是张续真正愿意想娶的女人,她的日子怎能好过?起初新婚倒是还好,张续也着实宠着她一段时日,可后来就不行了,不但在房里乱搞,还依旧穿花拂柳,去秦楼楚馆里找女人。 这些自己都不管,可她每每醉着归来,总会打骂自己,说当初若不是自己,他如今娶的,便就是谢家三姑娘了。受冷落,被打骂,这些她都能忍,因为,这世间到底还是有值得她等待、值得她活下去的东西的。 每每熬不下去时,就会想着小的时候跟夏师兄在一起的情景,还有他对自己的承诺。 那承诺是她精神的支柱,如今连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都没有了...... 一时间,她仿佛觉得十分孤单,从没有过的孤单。 她最亲最近的夏哥哥,如今也是别人的了,而她,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忽然就想起爹娘来,那一年,爹娘相继病逝,家里情况一落千丈,她被族叔逼着做一户人家的童养媳,还是他千里迢迢赶回了扬州,从狼嘴里救出了自己。 原以为,自己是好命的,可她错了。 她从来都是多余的人,便是没有谢三姑娘,夏哥哥同样会喜欢上谢二姑娘。只恨她出身卑微,配不得他。 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双雁见自家夫人似乎愣住了,连严掌柜的话似乎也没有听到,唤道:“夫人,您怎么了?” 林翘回神,眼睛里像是融了碎冰一样冰冷,摇头道:“没事。” 左右日子已经成这样了,倒不如拼一拼得了,左右不过一个死。反正自己孑然一身,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挂念。 她从来都不想要别的,她只想要回夏哥哥,那个将她从狼窝虎穴中救出来的少年。 出了珍宝阁,夏盛廷让追星弄月跟着妻子去唐国公府,他则称世子夫人一人在家不便造访,便直接回了家,却在刚走进胡同口的时候,看见了林翘。 他脚下步子顿住,眸中也有寒光一闪而过,但还是举步朝林翘走去。 林翘穿着藕荷色的裙衫,黑发只用金钗挽就,微微笑看着面前已经出落得十分成熟稳重的男人,面上有平静祥和的笑意。 这种笑,是一种将生死置之身外,再不留恋人世间的笑。 夏盛廷浓眉微蹙,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你在我常点的香里面,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 男人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气是质问的,瞧着脸色,自然也是不开心的。 林翘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别处道:“可你还是换成了别的,不然,你的妻子何故能怀上孩子?” 夏盛廷黑眸缩了缩,侧身望向别处道:“锦儿是我妻子,她怀了我的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顿了顿,又道,“我与谢家女结亲,原本就是一种交易,可我既然从这门婚姻中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好好待她。再说,锦儿确实是一位好妻子,只能说是我夏盛廷有福气。” “那我呢?”林翘此时心酸到绝望,也顾不得身份了,脱口而出,“夏哥哥何曾还记得过对我的承诺?你说过的,会一直保护我,你说过的啊。” 夏盛廷目光沉静,漆黑的眸子看着林翘,道:“你是我妹妹......” 林翘却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那笑容无限凄凉,她点了点头:“嗯,好,你是我哥哥,我知道了。”说完倒是微微笑了笑,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夏盛廷在原处愣了会儿,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到底还是转身去看了眼。   ☆、第156章 对于林翘,他无疑是有感情的,但是受母亲影响,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娶谢家三姑娘为妻的。所以,就算将林翘从狼窝中救了出来、之后又与她朝夕相处,他也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感情。 他有想过,若是此生能够与她共度,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可是每每见母亲那般辛苦筹谋,见母亲三番五次去侯府讨好谢三太太,他便有些心酸。 父亲是在自己七岁的时候考中进士的,父亲考中进士之后没多久,他跟着母亲也来了京城。父亲为人懦弱,又只是个文弱书生,只会读书没有旁的本事,是母亲靠着一双手供父亲读书的。 后来,父亲在翰林院谋了个整理文卷的差事,虽然只是个清闲的官,但是好歹也是官。用母亲的话说,父亲供职翰林,自己至少也是官家子弟了,将来去京城最好的书院南山书院念书,就简单很多了。 他很孝顺,一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也很勤奋聪慧,终是不负母亲期望。 他离开古阳县的时候,林翘还只是个两岁的小娃娃,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般瘦弱,小时候的林翘粉雕玉琢的,身子很好。他是在林父办的私塾里面启蒙的,虽然跟林父只有几个月的师生缘,但是感情却深厚。 他打小聪慧懂事,不但念书好,人也好,经常会陪着林夫人一起带小师妹玩。 小林翘认生,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跟他呆着,但是夏盛廷自有一套法子,经常带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逗师妹开心。两岁多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谁给她东西她就跟谁好,久而久之,两人便玩到了一处去。 几个月后,夏敬松高中的消息传到了村子里,没多少时日,夏盛廷便随母亲一道进了京城。 夏盛廷离开古阳县后,小林翘常常会坐在院子里头,偶尔会抬头问母亲:“娘,夏哥哥不喜欢翘儿了吗?是不是翘儿爱哭,他不喜欢跟我玩儿了?”她声音稚嫩,一脸委屈的模样,总是没说几句就哭了。 林夫人只能搂着女儿笑:“你夏伯伯考中进士,你夏伯母跟夏哥哥去京城了,往后不会再回来了。” 一听说夏哥哥不会再回来了,小林翘哭得更伤心,最后都生了病。 但是小孩子实在太小,有些记忆并不深刻,没多久,也就忘了。直到长成了七八岁漂亮的小姑娘,爹娘相继病逝后,她被族叔叔逼着卖给城里有钱人家病秧子少爷当童养媳的时候,她记忆中的夏哥哥回来了。 那时候的少年,一袭青衣,面若冠玉,温文尔雅,竟只是三言两语便将她救了出来。又带着她一起去了京城,跟她朝夕相处,还教她念书,安慰她,叫她不要想家、不要伤心。 他待她,真的是比待夏涵这个亲妹妹还要好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夏伯母,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夏伯母了。那个时候,她就常常会从夏伯伯跟夏伯母口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说是燕平侯府谢三太太所出的千金,他们想让夏哥哥娶那位千金小姐。 爹娘去世之后,她吃了很多苦,所以,性格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活泼了,凡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时间一长,身子也就沾了病。这一病之后,就再也没有好过了,常年都在吃药。 好在夏家人待自己都好,真的是将自己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待的,夏涵有的一切,她林翘也都有。只是有一点,他们很不喜欢自己跟夏哥哥亲近,明面上倒也不说,只是三番五次暗示自己,总在自己跟前提起那位谢家三姑娘来。 呵,被他们提及的谢三姑娘,那个时候不过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想到往事,林翘心里便又不舒服起来,扯着帕子使劲咳了几声。 双雁端着药进来,见主子咳得厉害,赶紧将药碗放下,又去将窗户关上,回身道:“七夫人,这才二月天,还寒着呢,怎生开着窗户坐在这边呢。奴婢将煎好的药端来了,夫人您喝了吧。” 说罢,双雁便将药端到林翘跟前。喝了这么些年药了,林翘还是十分讨厌这股子味道,便掩了鼻口道:“快拿走,不想喝。” “夫人,不喝药怎么行呢?”双雁十分尽职尽责,劝着道,“奴婢知道,夫人心里苦,可夫人您想想,这世间比您苦的人多得是,也都好好地过着日子。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虽然七爷混了点,但是老夫人待七夫人还算好的,七夫人您的义兄又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怎么着日子也不会太难。” 提到夏盛廷,林翘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心都死了的感觉。 是那种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的寂寞,原本死撑着活下去,为的是夏哥哥,如今......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这般活着为的谁了。 又想到白日的场景,她恨得手指不禁掐进肉里去,眼眶中泪水夺眶而出。 曾经对她那么好的夏哥哥,如今待别人好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了,她再也不是他的唯一,她只是他的妹妹。 双雁见主子哭了,赶紧将药碗端开:“夫人,您别哭了,奴婢不逼着您喝药了。这药苦的很,明儿大夫来的时候,奴婢好生教训一段,怎生开出这样的方子来,害得夫人一直吃苦。” “双雁,将药端来吧。”林翘伸手擦了擦眼泪,挤出笑意来,“苦口良药,人家大夫开的方子没错。药不喝我迟早得病死,喝了,才能活下去。虽然活着是煎熬,可死了更是不值得。” 这般就死了,谁能记得自己?夏哥哥如今已经开始忘却自己了,待得自己死了,岂不是更叫他跟他夫人双宿□□了...... 双雁不明白主子话中意思,但是主子能喝药,她已经很开心了。 林翘心里却是已经有了计较,总之活着也无聊,倒不如找些事情做。她不怕死,只怕死得悄无声息,只怕死后没人惦记。 那种冷清,实在是寂寞,她受够了。 转眼便到了五月,谢繁华身子已经足月,谢锦华也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 谢繁华待产这几日,谢锦华特意过来陪妹妹,陈氏也来了。女儿要生孩子了,陈氏心里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女儿快些给她添个小外孙,又怕女儿生产中会遇到什么危险。 亲家母又是从来不疼女儿女婿的,婆子们再忠心,哪里能有自己这个亲娘好,所以陈氏暂且丢下家中一切事务,来了唐国公府。 好在,虽然亲家翁跟亲家母不喜欢女儿,但是也不刁难。 甜瓜儿如今已经快两岁了,小丫头比小的时候瘦了些,扎着两条细长的小辫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小丫头爱闹,就喜欢小白,此番跟着母亲来姐姐家,也不忘把小白带着。 可是小丫头见姐姐肚子疼了,她就不要小白了,只可怜兮兮地蹲在姐姐床边,眼巴巴望着她。 “姐姐,娘说你要生小人儿了。”小丫头脸蛋儿清瘦了不少,原本就漂亮,脸瘦出轮廓来之后,更是个小美人儿了,她穿着水粉的裙衫,头发用红绸梳着小辫儿,撅着屁股一直蹭在姐姐跟前,还伸出手指来在姐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戳了戳,戳完嘿嘿笑着说,“大大的,怎么蹦出小人儿来,姐姐?” 谢繁华虽然觉得肚子疼,但是见着妹妹这般可爱,心情也好,艰难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那瓜儿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 甜瓜儿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我喜欢女孩儿,女孩儿长大了,我带着她玩儿,我还把小白让给她,她要什么我都给。” 红枝端着热水进来,听得这话,笑着说:“六小姐真懂事。” 甜瓜儿立即狠狠点头,表示红枝说得很对,她真的很听话很懂事的。点完头之后又望着自己娘亲,认真地说:“娘,我很懂事很乖的。” 陈氏此刻心都扑在大女儿身上,没空搭理小女儿,只打发她道:“你姐姐难受得很呢,你别在这里添乱了,跟着丫头们去院子里玩吧。”说完话便将小女儿抱一边放下,然后她坐在床边去,望着大女儿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谢繁华虽然身子极为不适,但是也坚强地笑着道:“没事的,娘,我不疼,也没有不适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陈氏笑得温柔,“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又是头一回,我就怕你生得不顺利。枣儿别怕,前几天老太太便请了稳婆来,此番都候着呢,会顺利的。” 谢繁华抿唇笑道:“娘别担心,我很好。”又望着坐在一边凳子上的谢锦华道,“二姐姐也怀了身子,还是去歇着吧,别陪着我了。” 谢锦华摇头说:“我不打紧的,在家呆得也无聊,就想过来陪陪你。”她招手示意甜瓜儿去她跟前,轻轻拍着甜瓜儿脑袋问,“瓜儿也乖,虽然年纪小些,但是却极是关心她三姐姐的。姐妹们就该这样,互相扶持。” 甜瓜儿目光在谢锦华肚皮上停滞一会儿,又仰头看着谢锦华,咧着嘴巴笑:“二姐姐也有小人儿。”小姑娘伸出手指指着二姐姐的肚子,开心极了。 “对啊,再过几个月,二姐姐也给你生个外甥女。”谢锦华亲了亲甜瓜儿嫩脸儿,又说,“瓜儿喜欢不喜欢。” 甜瓜儿立即觉得,她真的已经是大孩子了,很快她就要有两个外甥女了。 她再不是那个只会追在五姐姐屁股后面哭闹的小屁孩儿了,她要成为孩子王,她要成为被小屁孩追着跑的大孩子。 甜瓜儿小姑娘找到了人生目标,一直笑嘻嘻的,眼睛又黑又亮。 谢繁华肚子突然疼了一下,她“啊”地叫了一声,然后那股子疼痛铺天盖地向她袭击而来。 陈氏见女儿这是要生了,赶紧喊了稳婆进来,又命人赶紧多端些热水进来。 甜瓜儿见姐姐似乎哭了,她吓死了,她想去问姐姐哪里疼,却被疾步走来的菊清抱了起来。 菊清抱着她道:“姑娘,奴婢带你出去玩儿,一会儿姑娘就能有小外甥了。” 甜瓜儿挣扎着不肯,哭道:“我要娘,我要姐姐,呜呜呜。”她的哭声似是盖过了谢繁华的,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任菊清怎么劝,小丫头就是不听,哭着喊着要陪着姐姐。 陈氏知道这丫头横脾气又上来了,也不理会她,只对菊清道:“你抱着出去哄,别叫她呆在这里。” 甜瓜儿虽然脾气横,但是到底还是有些怕母亲的,会察言观色。此番见母亲脸色不好,她再不敢哭了,只憋着气,小胸膛起起伏伏的,还用手去擦眼泪。 菊清抱着甜瓜儿就去了外头院子里,院子里葡萄架下,紫薇花开得正好。 小白就躲在紫薇花下吃着青菜叶子,雪白的一团儿,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甜瓜儿看见了小白,蹭了蹭,然后伸手指着一边的小吃货道:“我要小白,我跟小白玩。”从菊清身上下来,她一摇一摆地跑去紫薇花架下蹲下,用菜叶子逗着小白玩,“小白乖,多吃一点,多吃了才会长高啊。” “我二姐姐跟三姐姐都要给我添小外甥了,到时候我就是大孩子了,我会把你送给她们玩儿,你要乖乖的。”她伸手拍了拍小白毛茸茸的身子,“乖乖吃饭,能长高的。” 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孩儿啼哭的声音,刚好李妍也由丫鬟扶着进了院子,菊清兴奋道:“大小姐,夫人生了。” 李妍眼睛上蒙着布条,嘴角翘着说:“我听到了,我进去瞧瞧。” 她眼睛上敷的药,是李老太太从外面深山中采回来的,老太太回来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一门心思给孙女研制治眼睛的药。 不过,孙媳妇生孩子的事情,她还是过心的,一早就着人请了靠谱的稳婆来。 屋内,陈氏抱着啼哭不止的小人儿,乐得脸上能开出花儿来。 是个带把儿的呢,是个儿子,是她的好外孙,连她都当外婆了。 正待稳婆擦着汗要道喜的时候,谢繁华突然觉得肚子又一阵疼,这次似乎疼得厉害些,忍不住叫唤起来。 稳婆立即去瞧,转头喜道:“里头还有一个,夫人生的是双胞胎呢。”说完便又抹着汗鼓励起来,“夫人使劲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出些力气就好。对,就是这样,胳膊也出来了。” 谢繁华面养着,脸色苍白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丈夫的身影。 她真的是没有力气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中却不间断地出现一些画面,那都是她前世跟丈夫在一起时候的温馨画面。 在她跟丈夫成亲之前,丈夫领兵出征,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带回京城的消息却是丈夫战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回来了,爹爹跟二哥哥都回来了,就只有他没有回来...... 她紧紧咬着牙,用足力气,当听到那洪亮的啼哭声时,她松了口气。 累极晕过去之前,隐约听到稳婆在喊:“是个闺女......夫人好命,生的是龙凤胎,是哥哥跟妹妹。” 转眼便入了夏,谢繁华出了月子,就将兄妹俩给奶娘带,她则去了铺子。 马车才将停在繁花似锦门面前,便见几位官差在拿人,谢繁华一愣,随即下了马车去。 赵掌柜见东家来了,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几步迎了过来道:“夫人,这几位官爷说,有人将咱们给告了,说是咱们铺子里的裙衫有问题。”   ☆、第157章 几位官差见着是东家来了,不由都转过脸来,领头的一个朝谢繁华抱拳道:“这位夫人是繁花似锦的东家?” 谢繁华头上罩着帷帽,微微点头道:“我是,请问官爷,出了什么事情?” 那官差道:“衙门里头有人将夫人给的繁花似锦给告发了,所以,想请夫人去衙门走一趟。” 赵掌柜见官差要拿东家,立即站出来说:“你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你就敢拿人!况且,我们是堂堂正正做生意的,怎么会有人告发我们?官爷,必然是那些个刁民弄错了,还望官爷回去跟府尹大人好好说。” 那官差扬手制止道:“我们是奉命行事的,我不管这位夫人是何身份,得了令牌来拿人,就是一定要将人拿走的。”又说,“好了,废话少说,不管是这位夫人,还是你,都得跟着去。走吧,大人还等着呢,别耽误功夫。” 赵掌柜还欲辩说,谢繁华朝他抬手道:“赵掌柜,不必再说了,想来官府是不会拿错人的。如果不是咱们疏忽真的做错了什么,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只要咱们堂堂正正的,又怕什么?公道自在人心,走吧。” 官差虽然拿了人,但是心里也知道,怕是这位女东家不是能得罪的主。并没有如待赵掌柜那样,而是让谢繁华坐在马车中,马车两侧各有一个官差跟着,一路浩荡往府衙门口去。 繁花似锦在老百姓中的口碑不错,里面的绣娘不但手艺好,而且价格还公道,便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能穿得起繁花似锦的衣裳的。 质地好,款式好,衣服上面绣的花儿像是有香味一般、鸟儿像是会飞一般,任谁穿着都开心。繁花似锦所处地段是闹市集,因此,繁花似锦出了事情,四周的人都围了来,一打听,说是被京兆尹大人拿了,个个都转头窃窃私语,然后结伴往府衙去。 将繁花似锦告发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妇人二十多岁,身上穿着粗布衣裳,面上还罩着丝巾,身子瘦弱如蒲柳,仿佛风一吹人就倒了似的。 如今的府尹姓柳,单名一个炎字,跟周庭深是同科进士,高中后也是先在小地方当县官,后来周庭深出了事情,他刚好又政绩好,便由人引荐回京为京兆尹。 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脸威严,见衙差将人拿来了,惊堂木一拍,吓得跪在底下的少妇赶紧匍匐在地上不敢动。 柳炎柳府尹道:“何人敢公堂至少遮遮掩掩,将帷帽去了。” 赵掌柜道:“我家夫人何等尊贵身份,岂能随便让人看了容貌去。”又说,“大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快放了我家夫人。” 柳炎道:“是否栽赃陷害,本官自由判断。我不管这位夫人是何身份,既被拿了公堂来,便是公主郡主,也必是要按照我的规矩。” 谢繁华道:“久闻府尹大人公正严明,想必是能够明辨是非的,希望大人能够还我们繁花似锦一个公道。”一边说,一边用手将帷帽摘了下来,露出那张春花秋月般润泽的脸来,一双剪水秋眸波光粼粼,仿若会说话一般。 佳人倾城之姿,便是柳炎为官正直,也还是稍许愣了会儿神,但随即便转头望向跪在一边的少妇道:“赵王氏,你刚刚是如何说的,你且当着这位夫人再说一遍。” “是,大人。”赵王氏直起身子,却还是一直低着头,说道,“民妇一早就听说繁花似锦里面的衣裳物美价廉,一时爱美心起,便偷偷拿出存了许久的铜钱来,凑了个整,就去繁花似锦里面看了看。”说到这里,她微微抬了头,看了赵掌柜一眼道,“当时正是这位掌柜接待的,他见我穷,身上带着钱不够,还好心地让了我几个钱。当时我买了衣裳,开开心心就回家去了,因为觉得讨了便宜,又是真心喜欢,所以一直穿着。可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开始,身上就起了红疹子,一直也不见好,没办法就去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民妇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就问民妇近来可有接触过什么,民妇便说,许是那件衣裳的缘故。” 柳炎拍了下惊堂木道:“将大夫带上来。”便有官差压着年过七旬的老翁进来。 那老大夫欲跪下,柳炎道:“老人家年岁大,不必给本官下跪,站着回话。”又问,“老人家,你可识得跪在地上的这位女子?” 那老大夫望了少妇一眼,回道:“老朽识得,前几天,老朽刚刚给这位夫人瞧过病。” “哦?”柳炎问,“那可瞧出来是什么病?” 老大夫摸着胡子,摇头晃脑道:“是皮肤病,这位夫人身上沾了一些药粉,这种药粉在我大兴是极为少见的。” “什么药粉?”柳炎眉心高高蹙起,“你且细细说来与本官听。” 老大夫道:“这种药粉取自一种叫做‘夜火天麻’的花,这种花产自西域,只在夜间开花,而且会发光发亮,远远瞧着,就像是萤火虫一般。医书上记载,这种花有轻微的毒性,渗透性强,极爱沾染在人、或者某些动物的皮肤上,一旦沾染上,如果处理得不好,便会在全身起红色疹子。但是,虽然有毒性,但是毒性却不大,而且,将花粉取下来抹在衣裳上,夜间行动波光粼粼,确实美貌动人。” 听老大夫这么一说,那跪在地方的赵王氏哭着道:“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民妇就是因为在繁花似锦买了衣裳后,身上才起了疹子的,之前民妇一直身子都很好。亏得民妇还以为,这繁花似锦的老板是个热心的人呢,原来竟是这样黑心肠的人,这行商之人果然奸诈。” 柳炎问一边站着的谢繁华跟赵掌柜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谢繁华道:“大人,敝铺的确没有用过什么‘夜火天麻’,还望大人明察。” 那妇人道:“望大人为民妇做主啊,民妇吃了这样的亏,岂能听她一句话便草草了事?”说着也无所谓顾及什么,直接卷起袖子来,露出那雪白的手腕,“大人您瞧,瞧民妇这手臂,您瞧。” 妇人原本雪白如藕般的手臂,此番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点,着实触目惊心。 柳炎并非糊涂官,虽然有两位认证在,这妇人手臂上也的确有红疹子,但是这并不能表明是繁花似锦铺子里面衣裳的缘故,若真是,为何只有这妇人一人来报官?旁人穿了为何就无事? 正在思忖犹豫间,外头有个身影突然冲进来,一把将谢繁华护在身后。 “真是好糊涂的官,怎恁的随便抓人?堂堂靖边侯的掌上明珠,唐国公李世子的夫人,也是你随便就能抓的?”来人是云瑛,她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劲装,面上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练完武的缘故。 柳炎也没有想到,这位有着倾城容貌的妇人,会是有这样的身份。 靖边侯乃是圣上钦点的征北大元帅,唐公世子年纪虽轻,可圣上竟然封其为副帅,两位大将他都有耳闻,并且十分钦佩。不过,他柳炎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别说是侯府千金了,便是公主郡主,也是要正常处理的。 见着云瑛,谢繁华倒是十分开心,朝她眨眼道:“你怎么回来了?” 云瑛离开京城有一年多了,当初走的时候,也是瞒着家里人的,但是却给谢繁华留了信,说是去外面拜师学艺去,没有个三五七年回不来。两人一直都有通信,几个月一封,雷打不动。 “你嫁了人不说,如今都生了龙凤胎了,我自然要回来。”云瑛还是如往常一样,脾性没怎么变,“这次回来,该是不走了。” 柳炎拍惊堂木道:“大胆刁民,不得公堂上喧哗。” 云瑛并不惧怕什么京兆尹,只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那位大人说:“好糊涂的官,好昏聩的官,如此简单的栽赃诬陷,你竟然都查不出来。”说完便指着跪在一边的赵王氏道,“瞧你穿的这身衣裳,都打了补丁,想来是家境贫寒吧?既然家境贫寒,何故会买得起繁花似锦的衣裳?虽说繁花似锦并不是只卖衣裳给富贵人家,可也不是凭你就能买得起的。” “我......我......”赵王氏吞吐道,“我是攒了许久的银子,才买得起的。我是正当买的,又不是偷来的。” 云瑛道:“没人说你是偷来的,不过,你家夫君常年卧病在床,可你竟然有钱买衣裳打扮,又是何居心?有钱不给你夫君买药治病,只知道爱慕虚荣,偷偷拿了银子去买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给谁看?是不是早就跟奸夫合谋好了,害死你夫君赵仁,然后远走高飞?” 赵王氏全身瘫软下来,然后一个劲给柳炎磕头:“大人明察,民妇是冤枉的,民妇与夫君感情深厚,民妇怎么可能会害死夫君呢......有人冤枉民妇,求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云瑛并不就此饶恕,又道:“那我问你,你夫君可是卧病在床?” 赵王氏瑟瑟缩缩的,微微点头说:“是......”忙又抢着说,“可民妇的确有给夫君买药,夫君也一直在吃药,药不曾断过。” 云瑛又道:“那我就奇了,你的那些银两,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我......”赵王氏吞吞吐吐,声音越发小了,只低低道,“是民妇存的,民妇存的银子。” 正僵持之际,外头又有鼓声响起,柳炎眉心蹙起:“何人击鼓?” 有衙差跑进来说:“大人,赵王府婢女簪花击鼓,状告繁花似锦东家。另有张丞相府张七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双雁击鼓,状告繁花似锦东家。”   ☆、第158章 那边赵掌柜听得又有人告发繁花似锦,且都是来头不小的,不由紧张起来。他虽然没有做过亏心事,可是架不住有身份的人在背后陷害,此番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又是被打得措手不及,真是一点防备没有。 倒是谢繁华,抿唇微微笑了起来,对云瑛小声道:“果然如此,该来的都来了,该联手的也都联起手来。” 云瑛聪慧,自然明白谢繁华话中意思,便哼道:“堂堂王妃,又是江南陈家女,身份何等高贵,竟然会是这般小气之人。”她既然能赶来,自然也是有备而来的,再说了,赵王妃又如何?她云瑛才不怕。 至于那什么张丞相府的张七少夫人,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哪里冒出来的乡野村货,也敢蹬鼻子上眼了。 待得衙差将两家的奴仆带了上来,云瑛瞥了两人一眼,随即抱拳对坐在上位的柳炎道:“素来听闻柳炎柳大人公正严明,可柳大人,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此事是怎么回事。好,你若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姑娘也不跟你多说,就陪你们玩一玩。本姑娘皮糙肉厚,无所谓,但是李夫人却不同。靖边侯与李世子此番正在北疆抵死拼命为朝廷效力,我军连连告捷,大军凯旋而指日可待,你若是背后有撑腰的,那就当做本姑娘什么话都没说,你且按你的路数来审。” 云瑛常年骑马习武,身上自有一股子寻常女儿家没有的气魄,又是出身高贵,底气足,因此自有一股威严。 饶是柳炎,被说得也犹豫起来,再三思忖,便道:“李夫人身份特殊,又是弱质女流,端了椅子来,让夫人坐下说话。” 见他还算识趣,云瑛一笑,随即朝谢繁华眨了眨眼睛。 柳炎看着站在底下的两位丫鬟妆扮的女子,瞧着穿戴,便瞧出了她们主子的身份高低来,惊堂木一拍,问道:“你们击鼓所谓何事?” 簪花看了坐在一边似是饶有兴趣看戏的谢繁华一眼,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仿佛天生的好命,心里不由更加替自家主子不值起来,高声道:“大人,我是赵王府王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年前的时候,我有受命于王妃,在繁花似锦定制了一批冬衣。之后冬去春来,王府上下所有人的衣裳都是在繁花似锦里做的,一直倒也无事。可近来的一批夏裳,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府上丫头们穿了之后,接二连三身上起了疹子。后来还是王妃怜惜身边爱仆,进宫求了太后,请了宫中太医来,谁知宫中太医道,这些身上起了疹子的姑娘,皆是因为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会身上奇痒无比、又起红疹的。王府上下数十上百条人命,虽为奴为仆,可也是在王府尽职尽责的,王妃娘娘一时生气,便命奴婢前来告状。” 那边双雁也立即说:“我家夫人也是如此。” 柳炎瞧了瞧两位婢女,问道:“你们是一处来的?或者是,事先约好的?” 簪花立即说:“奴婢并不认识身边这位姑娘,只不过是在方才碰巧遇上的。”又说,“繁花似锦真是黑心商户,亏得王妃娘娘宅心仁厚,才没有将此事告到宫里头去,否则,圣上岂能容得下这样的黑心之人?” 谢繁华道:“王妃娘娘若真是宅心仁厚,若真是爱惜王府上下数十条人命,就该是要将此事说到圣上太后跟前去。方才也听这位老大夫说了,‘夜火天麻’乃盛产于西域,并非我中原所出,这样药性厉害的东西,岂是能轻易传入中原的?此事已经关乎不小,怕不是柳大人一京兆尹能够担得起的责任了。此事轻则,是黑心商户想要牟取暴利,重则,乃是陷害人命之事。柳大人,你说是不是?” 听得谢繁华这么一说,柳炎开始更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额迹冷汗涔涔。 堂内一时肃静,任谁也没有想到,谢繁华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求柳炎将此事上呈圣上。 饶是簪花平素在陈婉婷跟前侍候得再机灵,此番对于谢繁华的不按常理出牌,也手足无措。 双雁就更是不必说了,竟然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柳炎当即思忖一番,觉得此事真的是非同小可,便拍着惊堂木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官需要明日将此事上呈朝廷,再做打算。”又对赵王氏道,“赵王氏,你夫君确实是卧病在床多年没错?” 那赵王氏已经吓得双腿哆嗦,听得京兆尹大人问话,头都不敢抬,只匍匐在地,轻声应道:“是。” 柳炎说:“你夫君卧病在床,却不买药给夫君吃,只顾自己穿衣打扮,现在本官怀疑你有谋杀亲夫之嫌,且先将你收押,待得本官查明一切,再行打算。来人啊,将赵王氏押入大牢,明日再审。退堂!” “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冤枉啊大人。”见有衙差来抓自己,赵王氏吓得双手乱挥舞,也顾不得什么丑不丑的了,一把扯了面上罩着的面纱,那满脸的红疹,叫人触目惊心。 谢繁华伴着云瑛一道出来,云瑛哼道:“什么狗屁清官,还不是捡软柿子捏拿。虽然那个什么赵王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明显不敢捉拿赵王府跟张丞相府的人,他还真当自己清正廉明呢。” “我看倒是未必。”谢繁华道,“柳炎此人我以前听周......”她是想说以前有听周哥哥提起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笑道,“他还算是个公正的,将那赵王氏拿下,怕是想保住证人。你想想,我并非幕后之人,着实是被冤枉的,那赵王氏如此信誓旦旦地冤枉我,背后自然有人操控。但是却没有想到,我会宁愿将事情往大了去捅,他们知道了,说不定狠下心来要灭口,柳大人这般做,怕也是考虑到了,拿下赵王氏,关押在大牢里,实则是保护她。” 两人一起坐上马车,云瑛说要先回家一趟,谢繁华则回了唐国公府,没多久,谢锦华也赶来了。 见到妹妹好好的,谢锦华念了几声佛,又蹙眉道:“你也真是的,你是什么身份,岂能任他拿了你去。我当时是没在,我要是在,岂能如此轻易饶过他,凭他是谁,这般平白无故拿人,我自是要讨公道的。” 谢繁华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若是不跟着去,又怎么瞧出一些端倪呢?好在我没事回家来了,不过,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有没有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说......”谢繁华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道,“赵王妃陈氏?” 谢繁华点头道:“还有张七夫人林氏。”说完话,她转头看向谢锦华,“不过,我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此二人怕也是为人利用了。尤其是赵王妃,她是何等身份?便是恨我,也不会如此掉身份地去做这样一些陷害人的事情。” “这倒是真的,咱们这样身份的人家,最怕的就是做掉身份的事情。”谢繁华见只是虚惊一场,倒是笑了起来,转头左右看了看,问道,“喜哥跟喜妹呢?快抱来我瞧瞧,许久没有见到了,怪想念的。” 喜哥跟喜妹是谢繁华给兄妹俩取的小名,一举生下龙凤胎,着实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谢繁华道:“我才将回来,奶娘说两位小人儿还在睡觉。” 话才说完,有丫头来说:“夫人,少爷跟大姑娘醒了,正哭着呢,奶娘喂奶也不肯吃。” “那快抱来,许是想娘亲了。”谢锦华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假,到底是黏着自己亲娘的。” 没一会儿功夫,两位奶娘便将小孩子抱了来,都是红色的襁褓裹着,小脸都是白白嫩嫩的,漂亮极了。 “呦呦呦,瞧这小模样,真是俊俏得很。”谢锦华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了喜哥,轻轻哄着,“喜哥不哭哈,姨妈抱你。” 谢繁华则将喜妹抱在怀里,看着女儿豆腐般嫩嫩的脸蛋,还有黑宝石般亮亮的眼睛,她忍不住亲了亲。 谢锦华道:“兄妹俩比起前两日满月酒见着的时候,似乎又长大了些,尤其是喜哥,小胳膊又胖了一圈儿。我再瞧瞧喜妹,呦,还是妹妹更好看一些,小嘴嫩嫩的,怪道甜瓜儿也那么喜欢呢。” 想到妹妹自己还是个小人儿,却哭着要抱喜哥喜妹的场景,谢繁华也笑着道:“瓜儿也是小姨了,她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一直吵嚷着要将小白送给喜哥喜妹。就是皮实了些,爹不在家,娘管得她也严,小丫头还挺怕娘的。” 谢锦华道:“要说起来,对比甜瓜儿,娘要疼你多些。我也明白娘的心思,她觉得你小时候吃多了苦,又见甜瓜儿是生在蜜罐里的,越发衬得你苦了,所以才对瓜儿那么严,反倒对你百般呵护疼爱。” “但瓜儿到底还小,懂什么,爹又不在家,小孩子也需要娘亲呵护疼爱。”谢繁华换了个姿势抱女儿,伸手去抚摸她嫩脸,轻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打仗什么时候能回家来,也叫他见见自己的这双儿女才是。” “快了,就快了。”谢繁华望着妹妹道,“我听你姐夫说,北疆连连告捷,战事个个骁勇善战,喜报也是连连传入京城,该是要打完仗了。” 谢繁华却不觉得,只是捂住心口说:“总觉得会出事情,心总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接近尾声了,不出意外,大概还有两三万字吧。 后面会死几个人,但放心,不是楠竹女主。 正文结束,会写前世番外,妹纸们想看谁的前世番外,可以说,渣息会写的。   ☆、第159章 “能有什么事情?”谢锦华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拍在妹妹手背上,笑着安慰道,“定然是你这些日子太过操劳的缘故,所以才心神不宁。这样吧,铺子里的事情你也别管了,只放手让底下人管着,你也该腾出些时间来自己歇着。你瞧,这才出了月子下了床,就跑去铺子,不劳累才怪呢。” 谢繁华也笑了,道:“我打小不喜念书,又不擅琴棋书画,唯一的就只有这么个爱好了。不瞒姐姐说,我外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还这般硬撑着,完全是为了我跟我娘,爹爹跟夫君领兵打仗,徒留我们母女在家守着,外婆也是怕了,怕他们又是一去十多年才回来。其实虽然常听你们说,北疆捷报连连,夫君信中也说很快就要结束战争了,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一日没见他好好站在我眼前,我就是不踏实。” 谢锦华瞧了妹妹一眼,见她神色的确不好,也不忍再提这个,便转了话题道:“好了,说些开心的,你瞧,喜哥跟喜妹多可爱啊。真好,我要是也能生个龙凤胎就好了,哥哥先落地,妹妹后落地,将来哥哥保护妹妹。” “就像二哥跟你一样。”谢繁华笑着说,“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瞧,爹爹跟姑姑是双生胎,你跟二哥哥,还有玉华跟素华......就只有我,娘生我的时候,没能给我一个哥哥宠着我。” “二哥哥宠你可比宠我多,你呀,就是不知足。”在谢锦华心里,她一直觉得三妹妹其实是幸福的,虽然小的时候吃过一些苦,可谁小时候没吃过苦呢?至少,她的亲生母亲在,哥哥也疼她,父亲回来之后,也疼她,就连出嫁的嫁妆,她也比自己好得多了。 要说起来,她不是不嫉妒,不是不愿天不公。但是她能够知足,而且,如今还得了这个一个好夫婿,又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总比被祖母当成棋子送入宫中的好,小家小户有小家小户的快乐,她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的,只是那样的日子表面光鲜,外人瞧着羡慕罢了。有了比较,她才能安于现状,并且利用自己的智慧才情,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如今又怀了身子,若是一举得男,让夏家香火有继,她的日子只会更好。 这人啊,就得知足,知足才能常乐。比来比去的,机关算尽,又能如何?千万不能将年轻美好的时光,尽数花在那虚而无望的嫉妒上,否则就真是糟蹋了。 提到谢旭华,谢繁华脸上笑容更多更柔一些,一边轻轻拍着喜妹一边道:“二哥哥此番也算建功立业了,夫君信中说,二哥哥骁勇善战,每每都是冲在最前面,不但鼓舞军中士气,而且他还领兵有方,连夫君这样的战场老手都对他刮目相看。爹爹也是,不过,爹爹身为元帅,又有燕王齐王在,他不好夸哥哥就是了。但是那么多将士在,个个都愿意跟着哥哥,愿意跟着他打仗。” 谢锦华开心道:“待他立了功,回来就催着他赶紧娶个媳妇回来。老大不小的了,还没有娶媳妇的心思,娘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歇。二哥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死拧的,三妹妹回头也劝劝他。” “你放心吧,这次他回来,是逃不了的了。” 喜妹突然“哇哇”哭了起来,谢繁华站起来,抱着女儿走来走去,可女儿还是哭。似乎是听见妹妹哭了,喜哥也哭个不停,兄妹俩像是比赛似的,一声比一声高。 奶娘走过来说:“夫人,少爷姑娘许是饿了,我抱去隔壁间喂奶吧。” 奶娘说完,见夫人点头答应,便伸手要来接,奈何喜妹怎么都不肯。小脑袋一直缩在自己母亲怀里,张着嘴巴哭。 “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谢锦华关心道,“小人家什么都不懂,哪里疼的他们也不知道说,哭成这样,不正常。” 谢繁华拍着女儿,笑着说:“怕是黏我呢。”又对一边站着的两位奶娘说,“你们先出去吧,今儿我跟姐姐在,少爷姑娘就留在我这儿。”说完便往里间走去,伸手解自己裙衫。 喜妹不哭了,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母亲,小嘴滑腻腻的,流着口水笑。 谢锦华抱着喜哥也走了进来,瞧见喜妹那馋样道:“到底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孩虽小,但是也知道看人的。你瞧喜妹,缩在你怀里吃得多香......小孩子还真是饿着了,要我说,孩子还小,你往后该多抽些时间陪着才是。奶娘再干净,哪里能比得上你呢,你既奶水好,就让他们兄妹吃你的也无妨。” 见喜哥哭了,谢锦华赶紧抱着哄道:“喜哥别哭,妹妹正吃着呢,妹妹吃饱了,就轮到哥哥了。” 那边谢繁华道:“姐姐放心吧,铺子里的事情,我会交给赵掌柜。前几天听红枝说,柳巷子胡同那边又领了几个孩子回来,而最大的燕儿,已经能帮忙去铺子里干活了。其实也不必我操心,繁花似锦有赵掌柜,柳巷子胡同那边有红枝跟时雪,如今燕儿也能帮衬了,倒是省了我不少心。” “我听你说,似是要请先生去教那些孩子念书?”谢锦华歪着身子,颇为艰难地坐到妹妹身边去,见喜妹不吃了,便将喜哥送到妹妹怀里,她则又抱着喜妹,用丝帕擦了擦她沾着奶水的小嘴,继续道,“你这个想法非常好,多读些书总归是好的,至少也识几个字。” 谢繁华道:“不过这先生一时也难请,我让红枝去请过几回,但一听说是教女孩子的,就都不肯了,说是屈才。这几日,都是阿妍隔三差五过去教孩子们识字,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不,一早的时候,我又跟红枝提了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李家大姑娘?”谢锦华蹙眉,“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去柳巷子胡同教孩子识字,你公婆能答应吗?” 谢繁华道:“我公公一颗心只扑在万姨娘身上,我婆婆一颗心只扑在公公身上,所以,他们从来不管阿妍、三弟,还有我。甚至连我生孩子坐月子,我婆婆也未曾来瞧过一眼。这样也好,各过各的,只要她不故意找我麻烦就行。” “也是难为你了。”谢锦华倒是有些同情起妹妹来,这唐国公夫妇此番做法,也着实不像样子。 谢繁华看了姐姐一眼,笑容几分苦涩道:“大哥今年春闱中了进士第八,公爹不知道多开心呢,流水席摆了几天。还好夫君没在家,否则怎能不伤心?我瞧着,都替他伤心。算了,好在老国公跟老太太心里面是有这个孙儿的,他还不至于那般可怜。这下又好了,有了儿子又有闺女,往后心疼他的人就更多了。” 说完话,谢繁华微微低了头,脸颊渐渐红了起来。 谢锦华细细瞧着妹妹脸色,也跟着笑,只是没再说话。 两人聊得正欢,便听见外头红枝在问小丫鬟话:“夫人呢?” 有小丫头回话道:“夏夫人来了,跟夫人一道在内屋说话呢,少爷姑娘也被抱进去了,夫人叫奴婢们在外面守着。” 谢繁华扬声道:“红枝,进来回话。” 红枝撩帘进去,站得离谢繁华有些远,笑着道:“夫人,请到了一位教书先生,还是位极为年轻的先生呢。” 谢锦华道:“这么快,方才我还跟你家夫人说这事儿呢。”她想了想,又说,“怕是落榜的书生吧,上京赶考用光了积蓄,此番才沦为教书先生。” 红枝说:“瞧着倒是不像,奴婢瞧他身上穿戴的衣裳,不像是没钱的主。这位公子,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十分清俊儒雅,一点都不落魄,倒像是清贵人家的公子。” 喂完了奶,谢繁华将兄妹两人放在床上,对谢锦华道:“姐姐留下来吃饭吧,咱们吃完饭去那里瞧瞧。” 吃完饭歇了晌后,姐妹两人才准备出发,李妍由小丫头扶着过来了。 见着小姑,谢繁华忙过去扶着她,轻声责备道:“老太太正在给你试药煎药,又给你敷药,你怎么还到处跑?你此番把眼睛治好了比什么都好,旁的不要想了,一切等你眼睛好了再说。” 自从知道自己眼睛很快就会复明之后李妍性格也开朗了许多,父母不管自己,兄长又不在,她就听嫂子的话,常常没事就过来坐着。 谢繁华伸手戳她额头道:“等你哥哥回来,我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哥哥,叫他教训你。”然后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马车停在胡同口,几人不行进去,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孩子念书的声音。闻声往里走,正见院子天井旁边,横着摆了很多张长桌,小姑娘们都搬了小板凳来,坐在长桌后面,桌上放着书。 那位教书先生穿着湖蓝色长袍,墨发高束,正在念三字经,声音十分清润好听。 红枝见状,赶忙走了过去,笑着道:“没想到陈先生这么快就教起孩子们了,快,我家两位夫人来了。” 那位穿着湖蓝色长袍的公子闻言转过身来,面上有着如春风一般的笑意,玉白面庞、漆黑眼眸,整个人瞧着比一年多前成熟许多。 谢繁华轻蹙眉心道:“怎么是你?”   ☆、第160章 陈喆面含笑意,就如三月春风,看见谢繁华,一点也不意外,倒是彬彬有礼抱拳施了君子之礼道:“李夫人,小生是红枝姑娘聘请回来的教书先生,小生这厢有礼了。” 谢锦华并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男子身姿伟岸,容貌俊逸,气质温和有礼,白玉面容上笑容恰到好处,听他方才跟妹妹的对话,两人该是认识的,不由好奇地用手肘拐了拐谢繁华道:“这位公子谁谁?你们认识?” “他是赵王妃娘娘的族弟,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江南名门陈氏家族的陈七郎。”谢繁华将陈喆所有身份都说了出来,很明显十分不理解,这样出身、这样高贵的人,怎会受聘前来给小孩子当先生。 听得妹妹这般说,谢锦华唏嘘一声,赶紧伸手请陈七郎坐。 李妍也正竖着耳朵听,她眼睛上虽蒙着白色布条,但嘴角扬着笑意道:“原来是今科探花郎,倒也是奇了,探花公子怎么会来这里当教书先生呢?也不怕屈了才?或者说,说出去叫你那些同窗笑话,往后在官场还怎么混?” 陈喆道:“教书育人,大多一样,在下并不觉得在南山书院教书就比在这里教书高贵。”他微微抬眸,温润的眼眸里蓄着水润的光泽,静静看了李妍一眼,见眼前的少女明明是娇羞紧张的,却还装出一副十分坦然自傲的样子来,不由觉得好笑,道,“除非在这位姑娘心里,本就是觉得读书人与教书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你......”李妍气得跳脚,但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躲到自己嫂子身后,鼓着嘴巴道,“嫂子你瞧他,嘴巴这么厉害,还不知道会将这些孩子教成什么样呢。有我李妍在,用他做什么......” 谢繁华也不想留陈喆在这里教书,他是何等身份的人?她虽然不会以为他来这里是因为自己,但是这个人毕竟出身高贵,又是赵王妃陈氏的族弟,他并不合适,因此便道:“陈公子前途光明,这里并不适合你,还请公子回吧。” 陈喆道:“夫人行善事,在下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行些善事。”他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便只能左右来回闪烁,游移不定,余光瞥见眼前俏丽妇人脸色并不好,他语气也弱了些,近乎恳求道,“这几日,我见红枝一直没有寻得先生来这里教书,所以想趁着这些日子不忙的时候,来做些善事。我陈喆自认定行得正坐得端,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不明白夫人是如何想的。” 这陈喆表面瞧着斯文俊秀,说起话来,却是暗藏刀子,叫谢繁华也辩驳不来。 关于之前陈家七郎托大伯母娘家嫂子给三妹妹提过亲的事情,谢锦华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后来三妹妹选择嫁给了李世子。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上门给三妹妹提亲的大家公子多的是,往后免不得要见面,难不成每每都这样? 再说了,教书先生本来就难请,三妹妹又不是日日往这里来的,着实不需要避讳什么。 因此,谢锦华便笑着道:“既然陈公子如此热心,我跟三妹妹也不好拒绝,那往后陈公子若是得空,便时常来这里吧。至于银两......” 陈喆立即道:“在下能教这些孩子,说明有缘,并不在乎银两。” 如此,谢锦华倒也没有多说,只笑着道:“我跟三妹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就不打搅陈公子教书了。”拉了拉谢繁华道,“咱们走吧。” 为了避嫌,自此之后,谢繁华便不再踏足柳巷子胡同,这里一直都是红枝跟许时雪在打理。 倒是李妍,隔三差五还是会跟着红枝一道去,每每回家来,总是满面笑容。 几日之后,谢繁华正在家中哄着一双儿女睡觉,宫中来了人。宫里人是来传太后娘娘口谕的,说是即刻召李少夫人入宫,太后娘娘说,她老人家想见见李家刚出世的小公子跟小小姐。 谢繁华心里拿不准太后娘娘召她何事,还要她将喜哥喜妹都一道带进宫中去......她仔细想了想,除了前几日被人诬陷去了一趟衙门,又聘请了今科探花郎为教书先生外,旁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聘请陈喆之事,怕是此时也甚少人知道,再说,这样的事情就算不合理,也捅不到太后跟前去。 那便只能是繁花似锦里面的事情了,这样一想,谢繁华便笑着对那位宣太后口谕的公公道:“劳烦公公走这一遭了,我就去换身衣裳,然后随公公一道入宫去。” 那位公公道:“可别叫太后老人家久等了。” 谢繁华颔首,进了内室,换了身适合进宫面见太后的衣裳,然后又点了菊清跟竹清两个跟着自己一同前去。 菊清跟竹清两人一人抱着一位小人儿,两位小人家才将睡着,都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谢繁华挨着在一双儿女面上亲吻一下,对两位丫头道:“走吧。” 太后寿康宫门外,有小太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又出来,请谢繁华进去。 才将走进宫殿,谢繁华便见赵王妃陈婉婷也在,她身上穿的,是前些日子自己亲手缝制的裙衫。没有多看,便低了头,又恭恭敬敬给太后请了安。 云太后让谢繁华起来,又赐她坐下,然后目光落在一左一右两位丫鬟抱着的婴儿身上,她老人家脸上笑容更甚了。 “快,将孩子抱过来,哀家瞧瞧。”云太后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迫不及待,伸着头,想要看那襁褓中的两位小人家。 谢繁华从菊清手中接过儿子,又用眼神示意竹清跟着自己,她则抱着儿子走到太后跟前道:“太后娘娘,这是哥哥,臣妇给他取了小名儿叫喜哥,竹清怀中抱着的是妹妹,叫喜妹,喜哥跟喜妹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两位小人家已经醒了,都睁着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将手指含在嘴巴里吮吸着,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云太后将兄妹俩都抱进怀里去,瞧着两位小孩子,欢喜得不得了。 “哥哥像他爹,眼睛像,嘴巴也像。”说完又转头看着喜妹,笑容更甚,“妹妹像娘亲,小小年纪就这般漂亮,将来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谢繁华恭敬笑着道:“谢太后娘娘夸奖。” 云太后从手腕上褪了两只玉镯下来,分别放进兄妹俩的襁褓里。 谢繁华惊道:“太后娘娘,他们还小,承受不起的。” 云太后道:“这对龙凤玉镯是先帝在的时候送给哀家的,哀家一辈子戴着这对镯子,一直平安无事,如今哀家也老了,就将这对玉镯送给他们兄妹,希望往后能够保他们一辈子平安无事。” 太后既如此说,谢繁华也不好再推脱,便替儿女谢了老人家,然后抱着孩子回到自己位子上坐着。 云太后道:“承堂在外打仗,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着实辛苦了。虽然说国公府里头丫鬟婆子一应很多,但怎么比得上亲爹娘。好在这两个孩子懂事,不哭不闹的,也好带。” 谢繁华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枣儿不觉得辛苦。” 陈婉婷笑着道:“李夫人最是能干之人,不但能够生儿育女,还能在外头开铺子做生意,而且生意越做越红火,真是叫人佩服。” 谢繁华看了陈婉婷一眼,垂眸笑说:“说起来怕是叫王妃娘娘笑话,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打小不喜念书,又不擅琴棋书画,唯一的爱好,便是做绣活。”说完又抬眸望着太后,恭敬道,“民妇的外婆是扬州城有名的绣娘,外婆将一手的绝活都传授给了民妇。民妇开成衣铺子,倒也并非想要赚多少银两,一来,民妇的确喜欢做这些绣活,二来,也是想将外婆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以了她年轻时候的一桩心愿,三来,也能叫那些无家可归、或者为爹娘所卖的孩子能够有一技之长,将来能够养活自己。” 太后听后轻轻点头,明显是有了兴趣,她侧着身子往谢繁华这边歪了些问道:“我方才听赵王妃说,她身上穿着的这件裙衫,便是出自于你的手?” 谢繁华倒是没有犹豫,点头应道:“正是出自民妇之手。” 陈婉婷端端坐着,端起茶杯来喝茶,轻轻揭开盖子,遮住了自己那张得意的笑脸。她这般坐,原是想在太后跟前侮辱谢繁华一番,笑她不过是一个绣娘,她跟自己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下。 却没有料到,云太后不但没有出言指责,反而夸道:“你的手真是巧,这般好的手艺,真是将尚宫局的人都比了下去。”太后此时心里是真的开心,招手示意谢繁华坐到自己跟前去。 谢繁华听命坐了过去,云太后一把抓起她的手来,那根根如玉葱般娇嫩的手指指腹上,起了薄薄的一层茧,太后叹息道:“哀家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哀家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你。你做得对,你外婆有这样的技艺,该是要传下去,不但如此,哀家还要司衣局的人亲自去向你学习技艺。” 谢繁华倒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竟然会这样说,不由跪了下来。 “司衣局的女官个个手艺一流,枣儿比不上。”能进司衣局的人,都是从小培训的,她们不论在设计还是针线功夫上,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就算并非是最好的,但是能进司衣局的人,总归都是有些本事的。 云太后道:“你这丫头不必谦虚,好与不好的,哀家自己会瞧。”又问坐在一边,明显脸色有些不好的陈婉婷道,“你说,李少夫人的手艺,配不配当司衣局女官的老师。” 陈婉婷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会这般待谢繁华,此番只能勉强挤出笑意来:“是,孙媳也是这样觉得的,方才......方才孙媳可是也一直在夸李少夫人的技艺呢。这天下怎会有这般心灵手巧,却又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孙媳觉得太后娘娘说得是对的。”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太后高兴道,“其实你们不知道,哀家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做这些针线活。想想那个时候,家里几个姐妹一起做针线,绣着自己的嫁妆,多么开心啊。” 陈婉婷低垂着脑袋,手中绞着丝帕,面上一片红热。 云太后道:“我瞧时间也不早了,哀家头有些疼,你们便都先回去吧。”又握了握谢繁华的手道,“这事情哀家会安排,你也先回去吧。” 待得陈婉婷跟谢繁华走后,太后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沁嬷嬷端了茶来,低声说:“太后,怕是赵王妃娘娘此番心里不好受呢。” 云太后道:“她心术不正,身为赵王正妃,竟然做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情来。那谢三姑娘已经是唐国公世子夫人了,谢三姑娘的父亲、丈夫,此番可都是在边疆拼死为朝廷效力,她不但不关怀体恤,反倒刻意百般刁难,沁香你说,往后她若真是当了太子妃、成为一朝国母,能够母仪天下吗?” 沁嬷嬷道:“这个奴婢可不敢妄言。不过,奴婢以为,女人天生是爱吃醋的,赵王妃没有道理故意跟李夫人过不去。” 太后道:“也是她自己眼界窄,想歪了心思。不论以前如何,可如今谢三姑娘已经是李世子夫人了,她跟善儿又能如何?成日将心思花在这些勾心斗角之上,而不是做些实在有意义的事情,连哀家都瞧不过去。” “娘娘您息怒,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沁嬷嬷转到太后身后,轻轻给她捏肩捶背道,“您已经点拨了她,想来赵王妃也是聪慧的,往后定然不会再做这样事情来。” “希望如此吧。”云太后沉沉叹息一声道,“希望皇帝没有选错人,希望她能够成为善儿的贤内助。”又说,“对了,皇帝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好些日子没来这寿康宫了。” 话才说完,外头便有小太监尖着嗓子叫唤道:“皇上驾到。” 圣宗帝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背着手,面上表情冷肃威严,脚下步子生风,明显是十分生气的。 走到自己母亲殿里,似乎忘了行礼,只气得来回左右踱步。 云太后不解道:“这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陛下怎么气成这样?”一边说,一边让宫婢去泡皇帝最爱喝的龙井茶来。 圣宗气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停止脚下步子,歪身在太后一边坐下来,“那广宁伯真是反了,胆敢领着数千士兵临阵倒戈,投靠突厥人。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害得靖边侯为敌人生俘......堂堂一军之帅,竟然被人挂在城墙之上示众,此番我军士气大减,已经一连丢了遥城、晋城、莞城,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迟早要攻入长安来。”   ☆、第161章 听了圣宗的话,太后也蹙着眉心,一脸担忧的样子。 有宫婢奉了茶水来,太后道:“想来你与众位大臣在早朝上已经议论过此事了,事已至此,急也是没用的,你且先静下来,喝杯茶水。” 圣宗到底听母亲的话,端起一边的茶水,仰头喝了。 太后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没来由心疼起来。这孩子打小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一辈子都在操劳,她都心疼。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咱们没有见过?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文皇帝驾崩,独孤后将你推到了风尖浪口上,你差点死在乱臣贼子的刀剑之下。后来你登基为帝,独孤后手握大权垂帘听政,你就如一个任人宰割的傀儡,可又如何?”太后劝慰儿子道,“皇儿,你是个好皇帝,你一心为国为民,娘不相信,你辛辛苦苦守下来的江山能被几个乱臣贼子给毁了。” 刚刚早朝得到前线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战报,他看了之后,一时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今镇定下来了,也觉得此刻该是要想仔细想想。 见皇帝不再焦躁,太后这才道:“广宁伯行军打仗多年,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对大兴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陛下也是器重他,还封他为伯,哀家想不明白,这广宁伯如何会临阵倒戈,做出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情。” 圣宗皇帝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一掌拍在桌案上:“母后您忘了?靖边侯之前有位妾氏,正是广宁伯亲妹妹。后来不知怎的,靖边侯将广宁伯妹妹送回了娘家去,怕是此次广宁伯倒戈,也是冲着靖边侯谢潮荣去的。儿女私情,怎能与国家大义相提并论?真是贻笑大方!” 云太后也是摇头叹息道:“陛下也不必担心,谢元帅乃是李副帅岳丈,李副帅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又是在北疆长大的,不论作战经验,还是在军中的威信,都不比谢元帅差,哀家相信他能够撑得起来。” 谢潮荣为敌军生擒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到了陈氏耳中,陈氏听得这个消息后,当下便晕了过去。谢繁华姐妹俩赶回家去的时候,陈氏才将幽幽转醒,醒来便将小女儿甜瓜儿抱在怀里哭。 可怜的甜瓜儿,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一口一个“爹”地唤着。 谢繁华也已经哭了好几回了,不过她知道,此番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要一直守着娘跟妹妹。 将妹妹从娘怀里抱回来,用丝帕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子,又亲了亲她道:“瓜儿不许哭,你瞧,你一哭娘也跟着你哭。瓜儿已经是小姨了,是大孩子了,怎么能哭呢?快自己将眼泪擦干净了。” 甜瓜儿不听,小脑袋无力地蹭在自己姐姐怀里,抽抽搭搭道:“我要爹,我想爹了。”小胸膛哭得起起伏伏的,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三姐姐,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要瓜儿了吗?我好想爹啊。” “爹爹是大英雄,等将坏人全都打跑了,爹爹自然就会回家来了。”谢繁华轻轻拍着妹妹后背,将妹妹抱去一边哄着,“要是叫爹知道你在家不但自己哭,还惹娘哭,爹爹会生气的。你忘了吗?爹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哭了。”甜瓜儿伸出小嫩手,使劲在自己脸上胡乱抹擦,极为认真地看着自己姐姐道,“三姐姐,我会很乖的,你别告诉爹爹我哭了。” “好,瓜儿乖,只要瓜儿往后好好陪着娘,逗着娘开心,待爹爹回来的时候,姐姐就在爹跟前夸瓜儿。”她伸手轻轻刮着妹妹鼻尖,自己鼻子却酸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谢繁华想陪着母亲跟妹妹,也就在娘家住了些时日。 隔了几日,李承堂寄给妻子的信,被小厮送来了谢府。 丈夫这个月的信迟了些时日,原本谢繁华还一直在担心,当瞧见信封上“吾妻亲启”几个字的时候,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将放回肚子里去。 拆开信来,一字不落地往下看,最后看得脸上抑制不住有了许多笑容。 “娘,打胜仗了,爹爹没事。”谢繁华此刻十分激动,忍不住要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娘亲去。 陈氏正哄着小女儿歇晌,听得大女儿叫唤,不由站起身子来。 谢繁华跑进内室来,扬着手上那封信,喜笑颜开道:“夫君寄来的信,说是爹爹没事,不过是他们所用的计谋罢了。夫君在心中说,此番已经生擒草原各部落首领,而达头可汗,也被押回了京城,目前大军正在路上。” “我瞧瞧。”喜讯来得太突然,陈氏一把夺过信来,凑到窗户跟前读,一字一句地看。 女儿果然没有骗自己,如果女婿这封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那么三郎就没事了。 看完信,陈氏几乎喜极而泣,一把将大女儿抱进怀里,就真的哭了。这些日子一直吃不好睡不着,真的很怕,怕三郎再也不能回来了。 与此同时,思政殿内,圣宗皇帝同样也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寄回来的急报,看完之后,龙颜大悦,连连叫好。 三个月之后,大军凯旋归来,圣宗亲自去城外迎接。 谢繁华一早便得了消息,早命大厨房去做了丈夫最爱吃的菜,又给一双儿女换上喜庆的大红颜色衣裳,就等着丈夫回家来。 李承堂先是进宫面圣,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圣上在宫里摆了酒宴,他是向圣上告假才先回家来的,圣宗知道他此番必是思念家中妻儿,就恩准了。 李承堂依旧穿着临走前妻子为他穿上的那身铠甲,腰间系着一柄细长的剑,脸黑了不多,也瘦了不少,但是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大步跨进后院来,见到娇妻,忍不住就将人紧紧抱住。 他紧紧抱住佳人,怀中温香软玉,他恨不得将妻子融进自己身体去。 谢繁华还没来得及细细瞧瞧丈夫呢,便被他抱进怀里去,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觉得疼。 奶娘将喜哥跟喜妹抱了出来,兄妹两人穿着红色小衫子,越发衬得小脸白如明玉。 李承堂眼睛一直盯着兄妹俩看,英俊的面容上倒是显现出几分孩子气来,他问妻子道:“我的儿子跟女儿?” 谢繁华轻轻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喜哥跟喜妹,兄妹两个,两个呆瓜一早便等着爹爹回家了。”又就近抱着喜哥,轻刮他鼻尖问,“是不是啊?” 李承堂想伸手去抱喜妹,但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想了想,对妻子道:“我先去换身衣裳,回头我要抱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楠竹真幸运,老婆怀孕的时候他走,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老婆又出了月子,他回来了→_→   ☆、第162章 他明显很激动,平时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此番在妻子儿女跟前,他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当爹了,他当爹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个家越来越大了。 见丈夫这般少有的紧张模样,谢繁华伸手拉住了他,轻笑道:“你急个什么劲,沐浴的汤水还有换洗的衣裳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说完故意伸手掩住自己鼻尖,颇为嫌弃道,“几个月没有洗澡了,身上一股怪味儿,别熏着我儿子闺女。”说完话,还俏皮地朝丈夫皱了皱鼻子。 这几个月来,旁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别说洗澡了,连水都没得喝。不过,千难万难,如今好歹是挺过来了。千赶万赶,终于赶回家了。此番瞧着娇妻痴儿,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枣儿,你先抱着儿子女儿进屋歇着,我洗完澡换上衣裳又出来。”说完,挨着个儿在妻子儿女脸上亲了亲,然后喜滋滋往净室走去。 谢繁华从丫鬟手上将女儿也抱到怀里来,嘴角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她一手抱着一个,看着怀中圆睁着眼睛的喜哥跟喜妹,笑容更灿烂,轻声问道:“爹爹回家了,你们开不开心啊?” 两位小人家已经有四个多月了,有些重量,谢繁华将两人都抱在怀里,也有些吃不消,便朝内室去。 “菊清,摆饭吧,将树下的那坛子桂花酒挖出来,今天开始,大家一起喝些酒。”谢繁华将儿女放在炕上,然后一直在逗着儿女玩。 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感觉到什么,喜哥跟喜妹今天也特别开心,一直都在兴奋地笑。喜哥还好,斯斯文文的,喜妹有些不安分,在炕上滚来滚去的,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谢繁华给喜哥理了理衣裳,抬头见喜妹一直不安分,便按住她,抬手轻轻拍打了下她屁股道:“老实躺着,跟你哥哥学学,瞧你哥哥多老实。”喜妹不听,不但不老实,还滚到哥哥身边来,用自己的手去碰哥哥的脸。 喜哥感觉到了,转过身去看妹妹,然后咧着嘴笑,伸手要抱妹妹。 菊清指挥着丫鬟们摆好了饭菜,回头见着兄妹俩这般亲密,笑着道:“少爷知道自己是哥哥,一直疼着小姐呢,少爷安静内敛,将来性子肯定沉稳,小姐俏皮可爱,又有哥哥守护着,真好。” “好什么,这丫头太贪玩了,成日闹腾得很。”谢繁华明显是开心的,可嘴巴就是不承认,说完一把将女儿捞过来抱住,按住她乱挥的小肉胳膊道,“喜妹,安静点,不许打你哥哥。” 喜妹呆呆望了自己母亲好一会儿,根本没当回事,可小脑袋一撇,见着了那个陌生又高大的男子朝这边走来,不知怎的,她“哇”一声就哭了。 李承堂洗完澡,换了身月白色袍子,原本是静静瞧着妻子训女儿的,可见着女儿突然哭了,他心像是被利器割着一样,疼死了,赶紧大步走来,想让女儿不哭,可坐在妻子跟前,他不知道怎么做。 女儿得寸进尺,越哭越来劲,任自己怎么哄她都不听,谢繁华也没耐心了,抬手就打屁股。 李承堂心疼女儿,可又不敢说妻子做的不对,只能弱弱举手提意见道:“枣儿,我来抱抱?” 谢繁华将女儿递给丈夫,还不忘跟丈夫道:“哥哥很乖,就是妹妹,总爱欺负哥哥不说,还调皮得很。你是没有见识过,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她睡不着别人就别想睡,三更半夜就知道哭。” 李承堂将小小软软的人儿抱在怀里,一颗心都暖化了,他不敢用太大力气抱,他怕把可爱的女儿抱坏了。 喜妹看着自己爹爹,不哭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爹瞧,然后伸手去挠他。 抓他脸,抓他鼻子,抓他头发,然后拽着爹爹湿漉漉的头发使劲扯。 李承堂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很开心,见女儿似乎喜欢扯自己头发,他将脑袋送近了些,小心翼翼陪着女儿一起玩。 喜妹很开心,乐得直笑,四肢胡乱挥舞着。 “你就惯着她吧,惯得她一身毛病来,呆会儿有你受的时候。”见丈夫如此迁就着女儿,谢繁华无奈摇头,然后将儿子抱起来,对菊清道,“少爷跟小姐多长时间没有吃奶了?” 菊清道:“睡觉前吃了一次,该有一个半时辰了,要不奴婢先抱出去让奶娘喂奶去。” “去吧,喂了奶再抱回来。” 小兄妹俩被菊清抱走了,屋子里安静了许多,李承堂目光一直随着儿女往外探去,直到看不见那双小身影了,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然后盯着妻子瞧。 两人对面而坐,谢繁华先给丈夫倒了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上。 此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要说的话太多,两人新婚分别,心里有太多思念,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相对无言。 李承堂静静瞧着妻子,似乎比自己走之前清减了些,眉眼间更妩媚了些,眼睛越发水润光泽,那小小的嘴巴,依旧红艳艳的。目光一路往下探去,胸前似乎......似乎肥了很多,隔着薄薄的衣料,他似乎能透过去瞧见些什么。 “你在瞧什么!”见丈夫眼睛不老实,谢繁华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拉了拉衣裳。 小夫妻间许久没有滋润过了,如今相处起来,倒是有些陌生。 李承堂赶紧移开目光,轻笑一声道:“枣儿长大了。” 谢繁华眼睛瞪得更圆,双手捂住胸口,问道:“哪里长大了,流氓!” 李承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妻子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他眼睛闪烁着亮亮的光,轻轻侧身,便坐在妻子身边去,伸手将她抱住,亲她脸蛋道:“哪里都大了,也成熟懂事了,似乎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了。” 谢繁华依偎在丈夫怀中,乖巧得很,一个人带着儿女坚强了那么多日子了,如今丈夫回家了,她也打破了坚强的外壳,很不争气地就流了泪来。 “是不是想我了?”李承堂直接将妻子整个抱进怀里来,像是方才抱着女儿那般抱着妻子,滚烫的唇碾压着她额头,轻声道,“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往后就陪着你跟儿子闺女。” 谢繁华似乎不想让丈夫瞧见这般脆弱的自己,脸一直埋在他胸前,只呜呜抽泣着,自己委屈了一会儿,方才歇住,然后抬头望着丈夫问:“对了,爹爹怎么回事?当时是如何的危险?” 说起这个,就连久经沙场的李承堂,此时也是后怕不已。 当初他跟岳丈大人想要早些结束这场战争,兵行险招,谢元帅故意让敌军擒住,然后趁敌军将防备降到最低的时候,他们进攻,打个措手不及。当然,在信中他可不敢这般写,否则还不是叫妻子伤心。 “不过是作战策略而已,已经没事了。”他宠溺地挠了挠妻子脑袋道,“你只消说,在家有没有想我......”两人抱了会儿,他似乎找到感觉了,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在妻子身上探来探去。 谢繁华打落他的手道:“哪里有时间想你,我可忙哩,又要带孩子,又要忙生意,这么多事情,每每才将歇下来,茶水还没来得及喝呢,儿子闺女又闹着要抱,晚上累得沾了床就睡。” 李承堂揉搓着妻子脑袋:“往后我帮你带孩子,你就负责想我。” 谢繁华嗤地笑出声来,然后推开丈夫,坐直身子道:“赶紧吃吧,不然呆会儿喜哥喜妹来了,想吃都吃不安生。” 李承堂确实饿了,又许久没有吃着这么香的米饭了,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要不是怕妻子会嫌弃他是土豹子,他还能再吃两三碗,在外打仗,都没怎么吃饱过。 这边两人才将饮了点酒吃了饭,那边菊清将喜哥跟喜妹也抱回来了。 李承堂伸手就要去抱,结果儿子女儿都不要他,两人都将手伸向自己娘亲,要娘亲抱抱。 谢繁华瞅了丈夫一眼,嘴角抿出浅浅笑意来,哼,他以为方才女儿要他抱就不哭,现在就一定要他抱了? 儿子闺女还是认人的,才将第一次跟爹爹见面,认生呢。 “菊清,铺床吧,铺好床后你们出去吧,今儿少爷小姐留在这里。” 菊清将床铺好后,领着其她一应侍婢退了出去,谢繁华一手抱一个,将一双儿女凑到丈夫跟前去:“你们瞧瞧,这是谁啊?” 见妻子让儿女认爹了,李承堂立即露出洁白的牙齿,可儿女根本不看他,两人都紧紧环住妻子脖颈,紧紧的抱住,那样子似乎是怕被自己抱走似的。 李承堂很伤心,妻子有儿女不再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了,儿女也只要孩儿娘,没一个喜欢他的。论行军打仗他在行,可论逗孩子,他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妻子。 “孩子睡中间,我去里面睡。”说完,谢繁华便将儿女并排放在床上,掀开薄薄的被子将两人盖住,只露张脸在外面,然后她自己爬到最里面去,又掀开一叠被子,将自己盖好。 李承堂见状,自己动手扯了被子来,躺好后,盖好了被子。 说实话,心里有些涩涩的,他虽然喜欢儿女,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跟妻子两个人睡觉。 喜哥喜妹今儿很开心,许是白天睡多了,又许是心里隐约知道爹爹回家了,两人睡在大床上扭来扭去。 两个小家伙实在淘气,谢繁华受不了了,冷着脸凶了他们几句。 喜哥倒是老实起来,喜妹则不行,嘴巴一撇就哇哇哭了,然后小身子一歪,见着外边还睡着一个人,她就挥着小短手要亲爹抱。 这是一个好机会,李承堂赶紧将女儿抱住,然后用笨拙的方法哄她。 谢繁华见丈夫笨手笨脚的,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儿子抱离自己近了些,刮了刮儿子鼻尖道:“喜哥儿,咱们睡吧,不理他们。”又悄悄凑到喜哥耳边说,“你爹爹此时是高兴坏了,呆会儿有他受的,咱们赶紧睡。” 喜妹扯着嗓子哭了一会儿,发现娘根本没来哄自己,她伸出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见娘竟然抱着哥哥睡着了,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倒也不哭了,使劲挣出爹爹的怀抱,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哥哥身边去,小短手一伸,抱住哥哥睡。 妹妹抱着哥哥,哥哥抱着娘亲,李承堂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静静瞧着妻子儿女安静的睡颜,心里像是装了蜜糖一般,他长臂一伸,将母子三人全都揽进自己怀里来,挨个在脸上亲了亲,然后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o^)/~   ☆、第163章 李承堂是被身边的动作给吵醒的,他是习武之人,身边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就睡不着。 醒来的时候,正见妻子将闺女抱在怀中。 他闺女双眼闭着,那娇嫩嫩粉嘟嘟滑腻腻的小嘴不停蠕动着,小手在半空中挥来挥去,而妻子,则一手按住闺女的小手,一手在解着自己裙衫。妻子穿着是对襟的中衣,大红色的,解开纽扣,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胸、脯来。 他望着望着就有些呆住了,没有想到,以前干瘪的小豆苗,如今竟然真的是个十足的女人了,就连那里都......都胀鼓鼓的,又肥硕又饱满,浑圆白嫩的一团,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 闺女十分熟稔地找准了位置,将那雪峰颠上一红点含在嘴里,许是饿狠了,小嘴巴吮吸得很卖命。他呆呆看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谢繁华伸手轻轻拍打着闺女后背,头一抬,就见某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因为成亲之后不久两人就分开了,所以就算如今已经生儿育女,让丈夫这般瞧着自己身子,她还是不习惯。 轻轻侧过身去,谢繁华冷着脸道:“你......你闭上眼睛。”语气虽然强硬一些,可话才出口,脸就红了。 李承堂一愣,随即挑唇笑起来,然后乖乖躺回去,心里却在想着小九九。 女儿吃饱不吃了,谢繁华便将女儿小嘴擦干净,然后俯身抱儿子喂奶。 孩子还小,基本上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虽然这样很辛苦,但是谢繁华还是愿意让儿子闺女陪着自己睡的。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除非实在忙得不得已,否则她每天看着儿子闺女才能睡着。 见妻子那边似乎没了动静,李承堂想着坏事情,躁得实在睡不着。 他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看,目光掠过两个睡得像小猪罗一样的儿女,看着睡颜娴静的妻子,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 脸瘦了些,可明显身子有些地方胖了不少,他目光停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闹了,我很困。”谢繁华喂完奶就困意袭来,沾了枕头就睡了去。 李承堂望了眼两个小木瓜,翻身起来,腾空将妻子打横抱住。 感觉到了异样,谢繁华惊得立即睁圆了眼睛,她瞪着丈夫,用手锤他道:“你做什么抱我,放我下来。” 李承堂明显有些饥渴,不听妻子的,抱住就不肯撒手,然后一把握住她胸前圆润饱满的两大团。 “不行......现在不行。”见丈夫是动真格的了,谢繁华双手打着他手,不肯让他胡来,见敌不过,只能回头望着儿女,然后继续瞪丈夫道,“孩子们在这里呢,你怎么这样!” “他们两个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的,枣儿,你素了快两年了,你也给我解解馋。”一边说,一边抱着妻子,两人一起往大床的尾处滚去,他结实的身子紧紧压住妻子,滚烫的唇碾压在妻子脸上、脖颈上,继续下移,毫不客气地就含住了方才儿女含住的那个地方,吮吸着。 谢繁华反抗不得,偏偏被他撩拨得也动了情,只能恨恨锤了他好几拳,也就随他去了。 虽然有儿女在,不过一个素了两年的正常男人,不可能只一次就轻易绕过久别的妻子的。他抱着她,哄着她,求着她,动作既温柔又霸道,他将自己所有的激情都给了妻子,情到浓时,合二为一,酣畅淋漓。 第二日,谢繁华一早就醒了,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她有些恼火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都怪他...... 喜哥跟喜妹早就醒了,兄妹两人正你推我我推你,玩得愉快。 见娘亲也醒了,喜哥则很老实地呆着不动,喜妹则不同,伸出手去要娘抱。 谢繁华哪里有力气抱闺女,一边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腰肢,一边俯身挨个亲了儿子闺女,即便他们听不懂,她也轻声说道:“你们两个要乖,娘让菊清来给你们穿衣,你们不要打架。” 说完便抬头,刚准备唤丫鬟进来,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进了怀里。 李承堂一边抱着妻子,一边让儿女睡在自己身边,幸福地说:“还早呢,我们再睡会儿,呆会儿我亲手给我儿跟我闺女穿衣。” 谢繁华无力地躺在丈夫怀中,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是选择说:“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迟了不好。” 李承堂眸中有亮亮的东西闪过,也没有回答妻子的话,只问她:“你喜欢在这里吗?” “你什么意思?”谢繁华不解,望着丈夫问,“如果我说不喜欢的话,你是要带着我跟孩子离开这里吗?” “你喜欢哪里?”李承堂下巴抵在妻子头尖,笑着望她,“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见丈夫不像是说笑的,她坐起身子来,伸手往丈夫额头上探了探。 李承堂将妻子的手拿开,无奈地笑道:“我没有发热,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在出征突厥之前,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如今回家来,见你跟孩子都这么美好,我解甲归田的**欲发强烈了。” 谢繁华又重新轻轻靠进丈夫怀里去,叹息道:“只怕圣上不会恩准。” 李承堂道:“只要你想,我会想办法让圣上恩准的。就算不能做到完全不理朝政之事,但是我也要带着你跟儿女离开。我此次功不可没,如果坚持自己的选择的话,圣上不会为难。” 听丈夫说得似乎有模有样的,谢繁华心情大好,忍不住大口亲了儿女女儿一口。 然后想了想,又为难地说:“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召我入宫,夸我针线做得好,还要司衣局的女官学我的手艺。”她抿了抿嘴唇,想着还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跟丈夫说了。 听得妻子说完,李承堂眉心深深蹙起,眼睛里有着异样的光。 “那赵王妃确实有**份,不过,好在太后娘娘替我讨回了公道。有了这次教训,想来赵王妃往后也不会为难我。”谢繁华推了推丈夫道,“你既打定了主意,便赶紧跟圣上说吧,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 李承堂亲了亲妻子面颊,应了声,然后跟妻子一起帮儿女穿上小衣裳。 一番梳洗穿戴后,李承堂象征性地去了母亲的院子请了安,母子两人没说上几句话,没一会儿功夫,李承堂便从母亲院子出来,然后进宫领赏去。 因为在等着丈夫的好消息,所以谢繁华这一日都不打算出门,坐在床边绣花。 恍恍惚惚等到正午的时候,丈夫终于回来了,她透过窗户见到那抹伟岸的身影,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怎么样?”谢繁华满脸期待地仰头望着自己夫君。 李承堂双手搭在妻子身上,微微弯腰,一脸冷肃地看着她。 谢繁华见丈夫这般模样,就知道没戏,不由叹息道:“你年轻有为,又屡建奇功,圣上是明君,自然爱惜将才,他赏赐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放你走?”一边跟丈夫并排往回走,一边宽解道,“再说了,如今虽然平定突厥,可是内乱未除,圣上心里肯定有想法。” “并非如此。”李承堂搂着妻子坐下,垂眸望着她道,“你想知道你父亲求的赏赐是什么吗?” “什么?”谢繁华自然不知道,只能睁圆了眼睛望着丈夫。 李承堂伸手,轻刮了下妻子鼻尖道:“哎,我迟了一步,被岳父大人抢了先。岳父大人身为三军元帅,此次有亲自身犯险境,可谓是功不可没。不过,他老人家也不贪恋功名,先于我向圣上请辞了。” “圣上竟也答应了?”谢繁华嘴巴张得很大。 李承堂道:“你父亲后继有人,倒是也放心,圣上已经同意了,封你二哥为车骑大将军。你父亲这样做,一来是想着过点安稳日子,二来,也是在给你二哥腾出更好的前途来。你想想,如果父子同朝为官,两人又都位高权重,万一行事出了一点差错,都得遭御史弹劾。这还是轻的,重的,怕是有人会说他们父子勾结,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这些道理,谢繁华自然是懂的,虽然自己没能如愿,不过,至少爹娘往后的日子好过多了。 想想就觉得开心,她笑道:“二哥比你不差,不过,唯一遗憾的是,二哥如今尚未娶妻。” 李承堂轻咳一声,撇头望了妻子一眼道:“莫利可汗想让阿妮玛公主嫁给我朝一位皇子,奈何公主却瞧上了你二哥,所以,圣上就做主将阿妮玛公主赐给你二哥做妻子。” “公主跟我二哥?”谢繁华轻轻眨了下眼睛,不由捂着嘴巴笑起来,“以前一直想着二哥将来会娶个何等贤惠的妻子,没想到,却娶了位公主回来。也不知道,二哥他自己愿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李承堂将在边疆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与妻子听,说他们如何生死与共情比金坚的,又说那谢旭华是如何帮阿妮玛公主挡枪挡剑的,“这样也好,这样我就轻松许多了。” “德行!”谢繁华冷眼睥睨着丈夫,哼道,“别以为自己多好似的,也就我肯嫁给你。” “是,为夫只要你一个就心满意足了。”他一把将妻子抱进怀里,滚烫的唇在她脖颈处磨蹭着,“夫人在家给我生儿育女,辛苦了,让为夫犒劳犒劳你。” 谢潮荣辞了官后没多少时日,便是谢旭华跟阿妮玛公主大婚,因为两人成亲关乎着两国的交际,所以婚礼办得十分隆重。成亲当日,朝中所有四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前来恭贺,就连后宫中的三位帝妃,也都是亲自备了礼物。 这日一早,谢繁华便带着儿子闺女回家了,侯府里装扮得十分喜庆,喜哥喜妹才进侯府,就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菊清跟竹清跟在谢繁华后面,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见着小主子们这般开心,她们也相视一笑。 进了后院,谢繁华见二姐姐已经回家了,不由几步过去握着姐姐的手道:“姐姐就快要临盆了,怎么没在家里歇着?”说着便用手轻轻抚上那高高凸起的小腹,那里浑圆浑圆的,就跟自己之前的一样,谢繁华笑道,“说不定也是藏了两个呢。” 谢锦华说:“终于盼到二哥哥成亲了,又是娶的公主,我哪里能呆在家里。”又说,“没事的,家里早请了有经验的婆子来候着,都说还有几日,不急。这里喜庆,我也要沾沾喜气,好好热闹热闹。” 陈氏早将外孙外孙女一手一个地抱进怀里,回头也道:“如今好了,终于了却了我心头的一桩大事。你二哥哥成亲,将来为咱们家开枝散叶,姐姐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夫君的发妻小云氏,但是不论是府里头的丫鬟婆子,亦或是夫君,提到她,都说是涵养很好的人。 虽然福薄走得早,可到底也是留下了两个孩子,如今孩子们也都健康幸福。 谢锦华也笑道:“是啊,娘一定可以看到的,也会为二哥开心。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好在,二哥寻到了,三妹妹寻到了,我也寻得了。” 陈氏望着谢锦华,想着如今她能跟女婿琴瑟和鸣,也不失为一桩好的婚姻,她也开心。 那夏家小字打小就知书懂礼,为人也温和孝顺得很,长大了也争气,如今年纪轻轻的,已经做了天子近臣,极受圣上宠幸。她一直想让自己女儿枣儿嫁给他,却没有想到,枣儿这孩子不知怎么的,认死了不肯嫁。 为着那什么周公子,差点伤了自己身子,不过最后嫁了李家二郎,也挺好。 许是陈氏打开始心就是偏向夏盛廷的,而且李承堂为武将,跟自己夫君一样,脑袋可是挂在裤腰带上的,不若夏盛廷当文官的好。 “娘,瓜儿呢?”谢繁华左右看了看,没有瞧见妹妹,不由好奇道,“这倒是奇了,以前瓜儿要是知道我回家,定是早早守在门口等着我,今儿怎么人影都见不到?定是往那热闹处去了,回头要打她屁股。” 谢锦华道:“一早便跟着五妹妹走了,两人抱着小白,说是等新嫂子去。” 话才说完,外头婆子匆匆跑进来说:“太太姑娘们,新娘子来了,已经进了坊门了。” “我们也去迎着些。”谢繁华走到姐姐身边,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侯府大门外挤满了人,有自家人,也有前来恭贺新郎官的客人。 新郎官穿着大红喜袍,越发衬得气质清贵起来,身姿英挺,笔直地站在门外,单手背负身后,目光静静落在不远处的迎亲队伍上。 迎在外头的都是男眷跟婆子丫鬟,侯在里头的才是夫人姑娘们,谢锦华站在妹妹身边,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转头望去,便件那边有位穿着紫色裙衫的夫人望着自己,那目光岂止是幽怨,可以说得上是歹毒的。 饶是谢锦华这样平素端庄大方的人,乍一见到这样的目光,也吓了一跳。 “姐姐怎么了?”谢繁华感觉到了异样,拉了姐姐一把,然后顺着她目光望去,正见林翘往这边望来,谢繁华拍了拍姐姐的手道,“我们去那边坐吧。” 两人才将坐下,林翘也款款而来,站在两人跟前道:“夏夫人,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谢繁华望着林翘道:“张七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如果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林翘清冷的目光在谢繁华身上缓缓划过,并没有理睬,只是坚持道:“夏夫人,你可知道,为何你嫁去夏家一年多都未曾怀有身孕?又为何,离开家几日后再回去,你很快就受孕了?夏夫人,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我想我们需要单独呆会儿。”   ☆、第164章 林翘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奇怪,自己为何没能怀孕,这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吗? “怎么,夏夫人,是不是很好奇。”见谢锦华脸色刷一下就不好了,林翘心里有一丝丝得意,她忍不住咳了一声,明明身子虚弱得不行,却还偏偏装着坚强的样子,眯眼笑道,“你放心吧,我又能对你怎样呢?我这副身子,弱得能随时跟风飘了,我又能对你做什么?” 谢繁华知道这林翘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而且此番姐姐还怀着身孕,因此她并不想让姐姐跟林翘单独相处。 不料,谢锦华此时好奇心已经大过一切,转头对妹妹道:“枣儿,我跟张七夫人单独说说话。” “姐姐......”谢繁华觉得这个林翘简直可恶,奈何谢锦华的脾性她多少也是了解的,此番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任自己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能劝道,“姐姐你怀着身子,小心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你放心吧,不会的。”谢繁华朝妹妹点了点头,眼见着妹妹离开后,她方问林翘道,“说吧。” 林翘咳了一声,身子微微往前倾,摸着石桌子往一边坐下。 谢繁华这身子坐着不方便,只能站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翘,扶住腰肢的手微微攥紧了些。虽然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还是害怕,害怕亲耳听到什么她不想听到的话。 可她已经起了疑心,若是不问个明白,怕是一辈子心里都有阴影。 林翘说:“我好恨你们谢家姐妹,以前恨谢繁华,现在恨你们两个!”她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却十分阴狠,虚弱地靠在一边,微微抬眸,那双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谢锦华道:“婚姻大事,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你何故恨我们?” 林翘却是笑了起来:“你们不过是命好,出身好罢了,生落在富贵人家,得了个千金小姐的身份。如果你我出身一样,都是平民女的话,你以为他会愿意娶你为妻吗?”说到这里,林翘眼眶红了,却是没有眼泪流出来,她近乎有些歇斯底里道,“我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两情相悦,往往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我只要不说话,他就知道我为何而生气。其实依着他的资质跟城府,就算不娶你为妻,熬上个几年,照样会有成就。可是偏偏他是孝子,他是个大孝子啊,他母亲喜欢你们谢家女儿,他又能如何?他不能给我什么承诺,所以心里一直克制住对我的感情,因为他怕伤害我。你知道吗?就在你们定亲之后,我知道后不肯吃药,那一夜,他紧紧抱着我,哄着我,说我这样折磨自己,真是比在他心上挖几刀还要疼。我不愿意他疼,所以我走了。” 谢锦华隐隐觉得肚子有些疼,但轻轻抬了抬腿,往一边靠了靠。 那边林翘继续道:“其实如果他愿意,我是愿意与你共侍一夫的,可是他不答应,他说那样对不起我,还说以后会给我找一户好人家。他自以为是对我好,又怎么知道,这辈子没了他,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哈哈哈......又有什么意思。” 说得激动,她竟然捂住嘴巴使劲咳起来,一声一声的,仿佛是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一样。 谢锦华静静瞧着林翘,第一次觉得,原来她是这么可怜的。 那张七爷张续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不知道,那惯是个穿花拂柳之人,常常留宿烟花之地,又怎会疼爱妻子? “夫君待你如亲生妹妹一般,想来那张七郎虽然荒淫无度,但挨着夫君跟谢府的面子,也不敢对你怎样。”谢锦华道,“或者说,如果你日子真不好过,想要和离,我们也会帮你,往后找个如意郎君过日子,一辈子和和乐乐的才叫好。”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本可以过这样的日子的,但是却被你毁了。”林翘面无血色,却是轻笑着道,“他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所以娶你为妻,但是却不想跟他不喜欢的女人生孩子。你知道吗,你们婚房里点的那种香,里面加了些许麝香,所以你一直不能有孕。这种香是我调的,他也懂,我放在你们婚房里,也是他默许了的。” “你说什么?”谢锦华虽然早有准备,可此时听得真相,腿脚还是有些软,无力后退两步,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蹙眉道,“张七夫人,你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想告诉我的,我也已经知道了,你我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 说完话,转身想要走。 林翘却抓住她道:“可是他背叛了我,最后还是叫你怀了身子,他背叛了我。” 谢锦华挣扎不掉,又怕过于用力而伤了腹中胎儿,只能道:“你既然明白他的苦衷,何故还要做这样的纠缠?当初已经选择离开了,如今为何又要对我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么。” 林翘终于哭了,双手捂住巴掌大的脸,哭得很没有尊严。 “当初是输了人,可如今,连心都没有了。”她虚弱地瘫坐在一边,泪如雨下,“如果我爹娘还活着多好,如果早知道如此,当初他就不该救我来京城,给了我希望,却又亲手毁了我,他可真是残忍啊。” 同样作为女人,同样经历过这样的苦,谢锦华心里多少还是同情林翘的。 只不过,同情又能如何?她的命运原本也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 许是站得久了的缘故,谢锦华忽而觉得肚子十分疼痛,一下一下的,锥心疼。 身子下面有汩汩黏稠的东西流出,不舒服得很,她双腿开始哆嗦,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心里很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在她最为孤助无缘、最需要人关怀呵护的时候,她的丈夫来了。 原来谢繁华还是不放心自己姐姐,怕林翘会对姐姐不利,因此离开后便去找了自己丈夫,然后让自己夫君将姐夫找了来。 夏盛廷听得说林翘将锦儿叫走了之后,想都没想,立即就来寻自己妻子。 他将妻子抱住,见她双腿间湿漉漉的,心里想,怕是羊水破了,他记得家里提前请来的稳婆说过,女子破了羊水,就要分娩了。 打横将妻子抱起,温声在她耳边道:“锦儿,你坚持一会儿,我抱你。” 谢繁华已经生养过,自然懂一些,见姐姐破了羊水,立即道:“将姐姐抱去她之前住的屋子。”又对自己夫君道,“你命小厮赶紧去夏家,将姐姐家的稳婆请来,片刻耽误不得。” 李承堂不懂,但妻子说什么他都听,闻声应着就走了。 自始至终,夏盛廷都没有看过林翘一眼,他此时此刻,眼里只有妻子,只有妻子腹中孩儿。 许是在他知道林翘在他房间点的香动了手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原谅她了,此番又故意与妻子独处,也不知道对妻子说了些什么...... 自从那抹青色身影落入自己目光中的时候,林翘只觉得心里某处一下子又活过来一般,那种感觉,就像当初他从扬州救出自己然后带自己来京城一般。可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自己一眼,当他满心满眼里装的都是旁的女人的时候,她心又一下子凉了去,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她还是呆呆坐在一边,没有哭,只是面上一片灰白的死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谢锦华生产并不顺利,家里还办着喜事,人们都认为产房是不吉利的地方,所以,前来陪着的人不多。 除了一应丫鬟婆子,便只有谢繁华一直在产房陪着,后来因为一直生不下来,动静有些大,夏夫人跟陈氏也来了。 夏夫人赶来的时候,见着儿子没有等在外头,心里便有些生气。 这产房是晦气的地方,他儿子仕途正好,又是年轻有为,怎能在房里头呆着? 夏夫人先去屋里看了看,然后拽着儿子胳膊,将他拉到了一处:“你媳妇生孩子,自有丫鬟婆子伺候,你怎么能呆在里面?快些出去吧,娘陪在这里就行。” “娘,锦儿她......” “你不必多说,听娘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夏夫人强势得很,硬是将儿子推了出去,而后她自己进了房去。 夏盛廷跟李承堂两人候在外头院子里,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一个是担心自己妻子生产会遇到什么危险,而另一个,是担心妻子会因为姐姐有危险而难过。 就这样煎熬了一个时辰功夫,屋里头终于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可是产妇呼喊的声音却没有了,夏盛廷再也不能等,脚一抬,便大步朝里面去。 “是少爷。”那产婆将小小婴儿抱在怀里,拎着他一只腿,抱到夏盛廷跟前,给他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位少爷呢。” 夏盛廷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问道:“夫人如何?” 那产婆道:“夫人只是累极晕了过去,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夏夫人道:“好了,这下可真是皆大欢喜,咱们夏家有后了。”她开心地来回走动,满心的喜悦。 夏盛廷没有回母亲的话,只是大步走到床边去,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妻子。 原本以为,奉命娶回一位谢家姑娘,最多只能与她相敬如宾,岂料,他却是真正爱护、敬重妻子。 不只是敬她是侯府千金,也不只是敬她为自己的妻子,而他心里有她。 不仅有,而且满满都是。 他夏盛廷何德何能,此生竟有福气娶得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她就像是夏日静静绽放的一朵荷花,幽幽地香,一点一点让他欲罢不能。   ☆、第165章 作者有话要说:谢锦华幽幽转醒的时候,外头天已经黑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便是丈夫。 双腿下面还很酸痛,坐不起来,甚至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孩子......”她轻轻抬手覆上小腹,她的孩子没有了,她隐约记起来,林翘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自己忽然肚子疼,然后就是被丈夫抱回了屋子,接着是......想到这里,她道,“孩子呢?” 夏盛廷俊秀清逸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意,他伸手轻轻按住妻子的肩头,让她重新躺了回去后方才说:“是个儿子,睡着了,三姨妹抱着呢。三姨妹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将她叫进来?” 听说孩子没有事情,谢锦华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忽又想到林翘跟他说的话来。林翘说,丈夫起初是不愿跟自己要孩子的,他甚至默认两人屋里头点了含有麝香的香料......他既然知道女子闻了麝香不易有孕,难道会不知道,女子闻得多了,怕是终身都不会受孕吗? 纵然心里百般埋怨丈夫,可是谢锦华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人,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怀疑,许是林翘骗了自己的? 许是她想要让自己误会丈夫,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 这样一想,谢锦华打算直接问丈夫,便道:“先不必叫三妹妹进来,盛廷,我有话问你。” 夏盛廷静静坐在床边,厚实温暖的手掌轻轻攥住妻子的小手,听得妻子说话语气颇为严肃的样子,他浓黑的眉毛挑了挑,眼神闪烁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慌神,只应对自如道:“什么事情?” 谢锦华十分虚弱,面上没有什么血色,可她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丈夫瞧,一字一句清楚问道:“我问你,为何我嫁你一年多了,都没能怀有身孕,倒是陪了三妹妹住了一阵子后回家,屋里头换了香,我就很快怀了身子......”她静静望着他,见他瞳孔缩了缩,她小手反攥住他的,问,“是不是......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们什么都知道,就是没有与我说?你不想跟我生孩子?” 她本来身子就弱,能够顺利产下胎儿已是不易,此番又受了刺激,忍不住便剧烈咳了起来。 夏盛廷忽然俯身轻轻抱住妻子道:“锦儿,自从我决定娶你为妻后,我就一心想要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只是我没有想过,你我如今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很多,我也没有想过,此时此刻,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不,还有儿子,还有咱们的儿子,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丈夫答非所问,谢锦华轻轻闭了眼睛,硕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渗进脖颈处的皮肤里,凉凉的。 “这么说来,这件事情,林翘不是骗我的?”她缓缓睁开眼睛,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床顶帷幔,声音轻得像是从遥远天际飘来的一般,“你一早就知道那香是有问题的,可是你不跟我说,因为当时他心里没有我,所以我的一生、我的幸福,都与你无关。夏盛廷,既然你跟林翘那般彼此难舍难分,凭你的口才与智慧,想来是不可能说服不了自己父母的,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说,你一边享受着婚姻给你带来的一切好处,一边又对你的妻子做出那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如今你却与我说你心里有我......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夏盛廷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妻子,从没有听她说过这么狠的话,不由也心慌道:“锦儿,我并非是你想象的那种样子,我是真的心里有你,只有你一个。至于香料的事情,我当初确实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我亲手将那种香扔了出去,换成了你最喜爱的梅花......我......” “你起初不知道,那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的?”谢锦华可以忍受丈夫起初心里没有自己,毕竟两人在成亲之前,没有任何接触,若他那时候就表现得多么喜欢自己,想必是装的,可是她不能忍受他欺骗自己,甚至是为了替别的女人隐瞒而欺骗自己。 他们是夫妻,这个世间,他们是彼此最亲最近的人,难道彼此之间还需要藏着掖着吗?或许他起初是真的不知道,或许从头至尾都是林翘设的一个局,是林翘在欺骗自己,可在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却没有告诉自己。 他在隐瞒,在帮着想要陷害自己的女人隐瞒,要自己怎么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呵呵......自己再是大度,也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盛廷微微沉默片刻,重又将妻子挣脱的小手握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道:“不是隐瞒,是不想让你生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外界的原因而变得僵硬起来。”他温厚的手掌轻轻抚上她面颊,表情颇为痛苦地道,“林翘身世可怜,我对她颇有同情之心,但绝无男女情意,以前或许有,但现在绝对没有。” 谢锦华虚弱得不想说话,只听外边忽然有孩童啼哭的声音,她惊得差点要坐起来,伸头问道:“可是我的孩子......” 话还未说完,谢繁华便抱着小外甥进来了,笑眯眯道:“定是想娘了,三姨抱你到娘身边去。”然后俯身,将襁褓中的小白面团送到自己二姐姐跟前去,给她看,“姐姐别担心,很健康,你瞧,多壮实啊,胖乎乎的,比喜哥喜妹刚生下来的时候壮实多了。” 看见那雪白柔软得像小糯米团子一样的可人儿,谢锦华脸色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挣扎着要坐起身子来。 “给我抱抱,儿子乖,娘抱抱你。”从妹妹手中将孩子接过来,她低头亲了亲他白嫩的小脸蛋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繁华开心,眼睛笑成了月牙形:“今天既是二哥成亲的大喜日子,又是二姐姐喜得贵子的好日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是啊,双喜临门的好日子。”谢锦华抱着儿子,怎么都爱不够似的,不肯松手。 谢繁华见二姐跟姐夫之间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她眨了下眼睛道:“二姐,你刚生完孩子,怕是不便坐马车来回挪动,不若就留在家中坐月子吧?” 谢锦华此时也不想回婆家,刚好得了这么个理由,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夏盛廷去将这事情跟夏夫人说了后,夏夫人脸色不好起来,颇为埋怨地道:“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又不是我们家虐待她,哪里有在娘家坐月子的,廷儿,这件事情娘不能同意,你还是去跟你媳妇说说。” 夏盛廷此时心里有心事,再说,媳妇身子确实不宜移动,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在谢家坐月子的好,便道:“娘,你放心吧,别人不会说什么的。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里容得旁人说三道四?锦儿她提前几天生了孩子,生产困难,遭了不少罪,就不要再折腾她了。” “那我的大胖孙子......”见儿子想都没想便拒绝自己,夏夫人气得肉都抖了起来,却是也不敢得罪谢家人,只能忍着那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娘也不为难她,只是,满一个月必须要回家去。” “你放心吧,我会将儿子的满月酒办得风风光光的。”夏盛廷承诺。 如此这般,夏夫人才算有了笑脸,想了想,又兀自疑惑道:“这几位稳婆都说还要十天半个月才生产呢,怎么突然就羊水破了......”说着便自顾自拍胸脯,“好在大人小孩都没事,否则我回去非得好好将那稳婆说骂一顿不可。” 夏盛廷眸光隐隐有些狠意,缩在袖子里的手也轻轻攥成拳头,面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盛怒之气。 让小厮先送自己母亲回去,却在折回来的半道上遇见了林翘。 夏盛廷抬眸瞅了她一眼,当做没有看见,径直往院子里面去,却在与林翘擦身而过的时候,被林翘叫住道:“哥哥,真是好哥哥,你如今见着翘儿,都已经装作瞧不见了。” 夏盛廷停住脚步,微微侧头,垂眸望着她,从他的角度望去,可以望见她裸露在外面的一截纤细的脖颈。 那么瘦,似乎一掐就要断了似的。 见他犹豫了,林翘嘴角有着得意的笑容,启唇道:“这里人多口杂,咱们兄妹赵一处偏僻的地方去聊聊。想来搜子已经跟哥哥说了些什么了,可翘儿跟嫂子说的、做的,远远不止那些,哥哥想知道,便过来吧。” 说完也不回头,只往一处小道走去。 夏盛廷自始至终面色都不好,清俊的一张脸,此时满满皆是怒气。 锦儿生他的气了,他想知道,林翘到底对锦儿说了些什么...... 这是白日时林翘与谢锦华说话的一处凉亭,这里原本就静谧,天色又已经黑了,没什么人来。 夏盛廷始终站得都离林翘有些远,双手背负着,开门见山道:“你想说什么?” 林翘好笑道:“如今你我竟然也生分到了这种地步,我又还能说什么?” 夏盛廷眉心蹙得更深:“林翘,当初嫁给张续的路,是你自己选的。虽然是太后赐婚,可太后温厚,你若是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将你赐与张续为妻。我也劝过你,可是你自己不听,如今得了这样下场,也算是......”他犹豫片刻,那“咎由自取”几个字始终说不出口,“当然,你若是现在后悔了,也还来得及。日子过不下去,便不过了,你要是想和离,我跟你嫂子可以帮你。” 林翘却是笑起来,像是听得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一般,她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 “不愧是夫妻,真是夫妻啊,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笑得如疯魔,可瞬间又止住笑意,恶狠狠道,“谁要你的同情,谁要你们可怜?你若是真关心我,就不会眼睁睁望着我往火坑里跳。是,你当初是劝过我,要我别嫁给张续,可我为何执意嫁给他难道你不明白吗?对啊,如今我于你来说,就是一个包袱,你恨不得离我远远的,见着我,也装着没有见着。” 夏盛廷望了她一眼,心里也是挣扎难受,他打小捧在掌心里来疼爱呵护的妹妹,如今已经变成了这样。 他不想她变成这样,可他更不愿意妻子难受,他必须要态度坚定。 “阿翘,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嫂子都希望你幸福。但是,如果你往后再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情来伤害锦儿的话,也就别怪哥哥不顾年往日情分了。”他声音清冷疏离,被风吹到林翘耳朵里,林翘只觉得手脚酸麻。 夏盛廷抬头望了望暗黑的夜空道:“酒席要散了,你回去吧。”说完他抬腿往亭子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住身子,没有回头,只是说,“哥哥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若是想明白了,着人来找我。” 说完话,没有等林翘回答,他大步走了。 林翘站在晚风中,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表情有些呆呆的,见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得远了、瞧不见了,她才轻轻启口道:“好命的人总是命很好,夏哥哥,你为何要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为今日更新内容,正文是防盗章节。艾玛,为了防盗,作者们也是蛮拼了。一般更新内容比防盗章字数多^_^) 他明显很激动,平时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此番在妻子儿女跟前,他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当爹了,他当爹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个家越来越大了。 见丈夫这般少有的紧张模样,谢繁华伸手拉住了他,轻笑道:“你急个什么劲,沐浴的汤水还有换洗的衣裳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说完故意伸手掩住自己鼻尖,颇为嫌弃道,“几个月没有洗澡了,身上一股怪味儿,别熏着我儿子闺女。”说完话,还俏皮地朝丈夫皱了皱鼻子。 这几个月来,旁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别说洗澡了,连水都没得喝。不过,千难万难,如今好歹是挺过来了。千赶万赶,终于赶回家了。此番瞧着娇妻痴儿,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枣儿,你先抱着儿子女儿进屋歇着,我洗完澡换上衣裳又出来。”说完,挨着个儿在妻子儿女脸上亲了亲,然后喜滋滋往净室走去。 谢繁华从丫鬟手上将女儿也抱到怀里来,嘴角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她一手抱着一个,看着怀中圆睁着眼睛的喜哥跟喜妹,笑容更灿烂,轻声问道:“爹爹回家了,你们开不开心啊?” 两位小人家已经有四个多月了,有些重量,谢繁华将两人都抱在怀里,也有些吃不消,便朝内室去。 “菊清,摆饭吧,将树下的那坛子桂花酒挖出来,今天开始,大家一起喝些酒。”谢繁华将儿女放在炕上,然后一直在逗着儿女玩。 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感觉到什么,喜哥跟喜妹今天也特别开心,一直都在兴奋地笑。喜哥还好,斯斯文文的,喜妹有些不安分,在炕上滚来滚去的,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谢繁华给喜哥理了理衣裳,抬头见喜妹一直不安分,便按住她,抬手轻轻拍打了下她屁股道:“老实躺着,跟你哥哥学学,瞧你哥哥多老实。”喜妹不听,不但不老实,还滚到哥哥身边来,用自己的手去碰哥哥的脸。 喜哥感觉到了,转过身去看妹妹,然后咧着嘴笑,伸手要抱妹妹。 菊清指挥着丫鬟们摆好了饭菜,回头见着兄妹俩这般亲密,笑着道:“少爷知道自己是哥哥,一直疼着小姐呢,少爷安静内敛,将来性子肯定沉稳,小姐俏皮可爱,又有哥哥守护着,真好。” “好什么,这丫头太贪玩了,成日闹腾得很。”谢繁华明显是开心的,可嘴巴就是不承认,说完一把将女儿捞过来抱住,按住她乱挥的小肉胳膊道,“喜妹,安静点,不许打你哥哥。” 喜妹呆呆望了自己母亲好一会儿,根本没当回事,可小脑袋一撇,见着了那个陌生又高大的男子朝这边走来,不知怎的,她“哇”一声就哭了。 李承堂洗完澡,换了身月白色袍子,原本是静静瞧着妻子训女儿的,可见着女儿突然哭了,他心像是被利器割着一样,疼死了,赶紧大步走来,想让女儿不哭,可坐在妻子跟前,他不知道怎么做。 女儿得寸进尺,越哭越来劲,任自己怎么哄她都不听,谢繁华也没耐心了,抬手就打屁股。 李承堂心疼女儿,可又不敢说妻子做的不对,只能弱弱举手提意见道:“枣儿,我来抱抱?” 谢繁华将女儿递给丈夫,还不忘跟丈夫道:“哥哥很乖,就是妹妹,总爱欺负哥哥不说,还调皮得很。你是没有见识过,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她睡不着别人就别想睡,三更半夜就知道哭。” 李承堂将小小软软的人儿抱在怀里,一颗心都暖化了,他不敢用太大力气抱,他怕把可爱的女儿抱坏了。 喜妹看着自己爹爹,不哭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爹瞧,然后伸手去挠他。 抓他脸,抓他鼻子,抓他头发,然后拽着爹爹湿漉漉的头发使劲扯。 李承堂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很开心,见女儿似乎喜欢扯自己头发,他将脑袋送近了些,小心翼翼陪着女儿一起玩。 喜妹很开心,乐得直笑,四肢胡乱挥舞着。 “你就惯着她吧,惯得她一身毛病来,呆会儿有你受的时候。”见丈夫如此迁就着女儿,谢繁华无奈摇头,然后将儿子抱起来,对菊清道,“少爷跟小姐多长时间没有吃奶了?” 菊清道:“睡觉前吃了一次,该有一个半时辰了,要不奴婢先抱出去让奶娘喂奶去。” “去吧,喂了奶再抱回来。” 小兄妹俩被菊清抱走了,屋子里安静了许多,李承堂目光一直随着儿女往外探去,直到看不见那双小身影了,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然后盯着妻子瞧。 两人对面而坐,谢繁华先给丈夫倒了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上。 此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要说的话太多,两人新婚分别,心里有太多思念,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相对无言。 李承堂静静瞧着妻子,似乎比自己走之前清减了些,眉眼间更妩媚了些,眼睛越发水润光泽,那小小的嘴巴,依旧红艳艳的。目光一路往下探去,胸前似乎......似乎肥了很多,隔着薄薄的衣料,他似乎能透过去瞧见些什么。 “你在瞧什么!”见丈夫眼睛不老实,谢繁华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拉了拉衣裳。 小夫妻间许久没有滋润过了,如今相处起来,倒是有些陌生。 李承堂赶紧移开目光,轻笑一声道:“枣儿长大了。” 谢繁华眼睛瞪得更圆,双手捂住胸口,问道:“哪里长大了,流氓!” 李承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妻子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他眼睛闪烁着亮亮的光,轻轻侧身,便坐在妻子身边去,伸手将她抱住,亲她脸蛋道:“哪里都大了,也成熟懂事了,似乎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了。” 谢繁华依偎在丈夫怀中,乖巧得很,一个人带着儿女坚强了那么多日子了,如今丈夫回家了,她也打破了坚强的外壳,很不争气地就流了泪来。 “是不是想我了?”李承堂直接将妻子整个抱进怀里来,像是方才抱着女儿那般抱着妻子,滚烫的唇碾压着她额头,轻声道,“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往后就陪着你跟儿子闺女。” 谢繁华似乎不想让丈夫瞧见这般脆弱的自己,脸一直埋在他胸前,只呜呜抽泣着,自己委屈了一会儿,方才歇住,然后抬头望着丈夫问:“对了,爹爹怎么回事?当时是如何的危险?” 说起这个,就连久经沙场的李承堂,此时也是后怕不已。 当初他跟岳丈大人想要早些结束这场战争,兵行险招,谢元帅故意让敌军擒住,然后趁敌军将防备降到最低的时候,他们进攻,打个措手不及。当然,在信中他可不敢这般写,否则还不是叫妻子伤心。 “不过是作战策略而已,已经没事了。”他宠溺地挠了挠妻子脑袋道,“你只消说,在家有没有想我......”两人抱了会儿,他似乎找到感觉了,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在妻子身上探来探去。 谢繁华打落他的手道:“哪里有时间想你,我可忙哩,又要带孩子,又要忙生意,这么多事情,每每才将歇下来,茶水还没来得及喝呢,儿子闺女又闹着要抱,晚上累得沾了床就睡。” 李承堂揉搓着妻子脑袋:“往后我帮你带孩子,你就负责想我。” 谢繁华嗤地笑出声来,然后推开丈夫,坐直身子道:“赶紧吃吧,不然呆会儿喜哥喜妹来了,想吃都吃不安生。” 李承堂确实饿了,又许久没有吃着这么香的米饭了,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要不是怕妻子会嫌弃他是土豹子,他还能再吃两三碗,在外打仗,都没怎么吃饱过。 这边两人才将饮了点酒吃了饭,那边菊清将喜哥跟喜妹也抱回来了。 李承堂伸手就要去抱,结果儿子女儿都不要他,两人都将手伸向自己娘亲,要娘亲抱抱。 谢繁华瞅了丈夫一眼,嘴角抿出浅浅笑意来,哼,他以为方才女儿要他抱就不哭,现在就一定要他抱了? 儿子闺女还是认人的,才将第一次跟爹爹见面,认生呢。 “菊清,铺床吧,铺好床后你们出去吧,今儿少爷小姐留在这里。” 菊清将床铺好后,领着其她一应侍婢退了出去,谢繁华一手抱一个,将一双儿女凑到丈夫跟前去:“你们瞧瞧,这是谁啊?” 见妻子让儿女认爹了,李承堂立即露出洁白的牙齿,可儿女根本不看他,两人都紧紧环住妻子脖颈,紧紧的抱住,那样子似乎是怕被自己抱走似的。 李承堂很伤心,妻子有儿女不再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了,儿女也只要孩儿娘,没一个喜欢他的。论行军打仗他在行,可论逗孩子,他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妻子。 “孩子睡中间,我去里面睡。”说完,谢繁华便将儿女并排放在床上,掀开薄薄的被子将两人盖住,只露张脸在外面,然后她自己爬到最里面去,又掀开一叠被子,将自己盖好。 李承堂见状,自己动手扯了被子来,躺好后,盖好了被子。 说实话,心里有些涩涩的,他虽然喜欢儿女,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跟妻子两个人睡觉。 喜哥喜妹今儿很开心,许是白天睡多了,又许是心里隐约知道爹爹回家了,两人睡在大床上扭来扭去。 两个小家伙实在淘气,谢繁华受不了了,冷着脸凶了他们几句。 喜哥倒是老实起来,喜妹则不行,嘴巴一撇就哇哇哭了,然后小身子一歪,见着外边还睡着一个人,她就挥着小短手要亲爹抱。 这是一个好机会,李承堂赶紧将女儿抱住,然后用笨拙的方法哄她。 谢繁华见丈夫笨手笨脚的,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儿子抱离自己近了些,刮了刮儿子鼻尖道:“喜哥儿,咱们睡吧,不理他们。”又悄悄凑到喜哥耳边说,“你爹爹此时是高兴坏了,呆会儿有他受的,咱们赶紧睡。” 喜妹扯着嗓子哭了一会儿,发现娘根本没来哄自己,她伸出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见娘竟然抱着哥哥睡着了,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倒也不哭了,使劲挣出爹爹的怀抱,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哥哥身边去,小短手一伸,抱住哥哥睡。 妹妹抱着哥哥,哥哥抱着娘亲,李承堂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静静瞧着妻子儿女安静的睡颜,心里像是装了蜜糖一般,他长臂一伸,将母子三人全都揽进自己怀里来,挨个在脸上亲了亲,然后闭上了眼睛。165   ☆、第166章 夏盛廷回到妻子房间的时候,房间里一下子热闹了很多,满满都是人。 甜瓜儿撅着小屁股趴在床边,眼巴巴盯着谢锦华身旁襁褓里的小人儿瞧,小姑娘梳着细长的两条小辫儿,小脑袋圆圆的,看着小婴儿就像看着小白一样。 “小人儿,二姐姐也生了个小人儿。”甜瓜儿可开心了,忍不住伸出小手指去,摸了摸小人儿的脸,但是害怕将小人儿碰坏了,很快又抽回手指,只傻乎乎对站在一边的谢五姑娘谢静华道,“五姐,我又当小姨了,以后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看。” 谢静华已经八岁了,小姑娘这两年清瘦了不少,模样也越发俊俏,人也斯文起来。 她伸手摸妹妹脑袋道:“以后六妹就是孩子王,我把这个孩子王让给你当,好不好?” 甜瓜儿眼睛很亮,笑嘻嘻的,十分开心的样子,显然是对姐姐这个说法很满意。 谢静华微微转了转头,就见到站在门边的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伟岸男子,她立即笑着道:“二姐夫来,怎么不进来?”说着便挪了身子,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姐夫来这里坐吧,二姐姐这个时候最需要你了。” 听了五姑娘的话,陈氏笑望着谢二太太马氏道:“嫂子,你是怎么调、教的?竟将闺女教得这般懂事。”说完又叹气,“甜瓜儿要是有五姑娘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甜瓜儿这丫头,被宠坏了,不听话得很。” “娘坏!”见娘又在那么多人跟前说自己不好,甜瓜儿气鼓鼓的,两条稀疏的眉毛纠结到了一起,模样娇嗔可爱。 马氏笑道:“谁说的,咱们的甜瓜儿最好了,最是漂亮机灵的一个。”说着便起身,走到跟前去,将甜瓜儿抱进怀里来,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亲了亲她嫩脸道,“我就喜欢瓜儿,长得多漂亮,大了定是个美人儿。” 甜瓜儿小脸皱成一团,认真地点头说:“二伯娘说的对,爹爹也是这样说的。” 马氏脸上笑容更甚,伸手戳甜瓜儿小嫩脸道:“对,咱们甜瓜儿是最美的,比几个姐姐都美。” 甜瓜儿十分开心,坐在马氏膝盖上,兴奋得身子扭来扭去的。 姚氏站起身子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别光顾着说话,让二丫头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呆着。”说着便笑望着夏盛廷道,扯着帕子掩着嘴,“你们瞧姑爷,片刻都离不开咱们姑娘,自打进了这屋子,那双眼睛可都是落在咱们二姑娘身上的。” 早在姚氏起身的时候,夏盛廷就已经站起了身子来,听得姚氏这般说,他面上泛起浅浅笑意来,微微低头说:“叫大伯娘笑话了。” “笑话什么。”姚氏抿嘴,“如今可是好了,二爷娶了媳妇,二姑娘又生了儿子,三弟妹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了。” 姚氏口中的三弟妹说的是小云氏,当初小云氏还在的时候,跟姚氏关系不错。 陈氏也道:“是啊,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三郎,也都开心。” 几位长辈出去,夏盛廷一直将长辈们送至门口,方才折回来,坐在妻子床边。 谢锦华没有说话,她头上扎着布巾,半坐着,怀中抱着孩子,她微微敛眸,手轻轻拍着襁褓。 见妻子并不愿搭理自己,夏盛廷又坐得靠近了几分,主动找话说:“锦儿,你瞧咱们儿子,长得多像你,长大了一定是美男子。” 谢锦华望了他一眼,缓了会儿,方才说:“你回去吧,我这里一应都有人伺候,母亲已经安排好了。” 夏盛廷又凑近了些,没有回答妻子的话,只是伸手摸着儿子嫩嫩的脸。 “锦儿,我会天天来看你跟儿子的。”说完话,他双臂一伸,将妻子跟儿子一并抱进怀里去,下巴抵着妻子肩头,声音有些哑,“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往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跟你说,再不会瞒着你任何事情。你答应我,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谢锦华挣扎几下,见没有效果,也就放弃了。 “请求别人原谅,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而不是一味耍赖皮。”她顿了会儿子,又说,“总之,你瞒我是事实,我这会儿子气还没有消,所以你此时此刻别在我跟前晃悠,不然我更不好受。” 夏盛廷轻轻松开妻子,温润的眸子注视着她圆润的脸庞,思忖片刻,方才说道:“林翘......是我启蒙老师的女儿,小的时候,差点被族叔卖给县城里有钱人家当童养媳。我去救她的时候,她正被一群地痞流氓调戏,她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所以,我义无返顾将她带回了京城,她身子一直不好,我也很宠她,所以惯出了她一身的毛病来。当然,她变成如今这样,我也有错。” 谢锦华望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愧疚,心里挣扎一下方道:“她对我显然已经是恨之入骨,她伤害我没有事情,若是将来丧心病狂伤了我儿子,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语气颇狠,“她是可怜,我对她也有同情之心,可是谁不可怜?她七岁之前,至少是有爹疼有娘爱的,虽然后来为人陷害走投无路,可到底有幸被你给救了,我呢?我出生的时候,我娘便走了,没多久,我爹爹就续娶了一房,后来爹爹又上战场打仗,十五年才回家来。外人都觉得我是侯府嫡出的小姐,日子过得自然是滋润的,可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关怀,要说恨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恨三妹呢?是不是应该恨母亲?正因为有她们在,所以爹爹才不甚关心我的......我不是没有恨过,可三妹妹是那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她吃的苦未必就比我少,所以我不恨了,我要好好跟她相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一个人曾经凄惨的经历,并不能作为她伤害别人的理由,我没有欠她林翘,也没有得罪她,如果只是因为你娶了我所以她才恨我的话,抱歉,这是你的错。这样的后果,也是不该由我承担。可如今你也隐瞒于我,叫我怎能不寒心?” 听了妻子这番言论,夏盛廷不由失了神,他从没有想过,妻子竟会有这番见地。 他也从不知道,原来妻子幼时的生活,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不好过。 而以前的妻子,向来温柔坚强,从来没有在面前露过丝毫怨世、不满。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幸的时候,只是,对待曾经的不幸,每个人想法不同。 夏盛廷越发觉得妻子可爱迷人起来,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有思想有见地的贤内助,而非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木偶。 其实正如妻子所说的,以他的才智跟城府,当初若是想娶林翘为妻,也是可以劝住父母的。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对林翘的感情怜悯远远多于男女情爱。他是理智的,他知道,林翘那样性子的女孩,并非他良人。 他可以待她好,可以在原则范围内给她所有她需要的,但是绝对不会娶她。 夏盛廷伸手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近乎讨好地道:“以前只觉得夫人善解人意又识大体,如今听了夫人一席话,为夫受益匪浅。锦儿,今生能娶你为妻,真是我三生有幸。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累了,想先休息,你回去吧。”谢锦华轻轻推了丈夫一把,然后将儿子抱得更紧,转头对远远候在一边的小丫头道,“小少爷可能是饿了,先抱去给奶娘喂奶。” 见状,夏盛廷只能站起身子来:“锦儿,我明儿再来看你。” 夏盛廷走了之后,追星便抱着小主子去了隔壁房间,弄月则伺候在身边。 见弄月一直欲言又止,谢锦华道:“你定然是想问我,为何夫君已经如此低声下气来讨好我了,我却依然不肯原谅?” 弄月道:“奴婢只是觉得,姑爷是真心待姑娘好的,所以,不想姑娘受奸人蒙蔽,姑娘若是跟姑爷闹了嫌隙,怕是会有小人得志。” 谢锦华缓缓睡下去,静静躺着,虚弱地对弄月道:“亏得你服侍我这么些年了,竟也瞧不懂我的心思。有些事情,我是可以原谅的,但是有些事情,我是不会轻易原谅的。我点了他,也是叫他心里有个算计,不然以他对林翘的感情,还得有下次。” 弄月恍然大悟道:“奴婢明白了。” 一个月之后,谢锦华出了月子,便带着儿子一道回了婆家。 夏夫人见着了她的大胖孙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一直将大胖孙子抱在怀中不肯丢。 夏盛廷一早便给儿子取了小名儿,叫阿福,府里头人唤他福哥儿。 出了月子后,谢锦华在家里呆不住了,她跟妹妹一起经营着繁花似锦,如今离开了这些时日,她倒是想念起跟伙计绣娘呆在一起的日子。   ☆、第167章 刚好谢繁华今儿也在繁花似锦里,这会儿子正陪着一群绣娘在后面的院子里忙着呢。描花样子的描花样子,裁剪的裁剪,缝补的缝补,谢繁华则坐在一边,凡事她要一一过目。 谢锦华走进来的时候,见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来:“我在家呆了好些日子,还是怪想你们的,见你们成日这样有事情做,我也开心。”她穿着身藕荷色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梳着如意髻,发间点缀着玉钗,圆润的面上笑意盈盈。 “姐姐才将出了月子,应该在家好好歇着才是,怎么来了这里?”谢繁华丢下手上的东西,朝着谢锦华走去,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去里间坐吧,说说话。” 铺子里的绣娘向谢锦华问了安,然后又忙于自己手上的活计,她们姐妹俩则去了里间坐着闲聊。 谢繁华亲自给姐姐倒了杯茶,方说:“她们都在忙呢,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宣我进宫去,我跟尚宫局的周尚宫见了一面。周尚宫说,恰巧司衣局的刘司记干活时不小心伤了手,所以,就将赶制的一批舞拨来让咱们繁花似锦做,时间赶了些,这不,大家这会儿都忙。” 谢锦华喝了口水说:“这怕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所以咱们才能有这样的好运。”又道,“枣儿,你是如何打算的?眼瞧着如今咱们揽的活越来越多,生意也也越做越大,瞧着这架势,怕是一个繁华似锦已经架不住了。” “姐姐说得对。”谢繁华心里早有打算,也正想说这个事情呢,便道,“我瞧对门花好月圆似乎换了新东家,生意也不行,前两天便着人去那里探了口风。说是阿妩回扬州后没多少日子,便就差人来将花好月圆卖了,我想着,咱们倒不如再买回来,到底是自己曾经的心血。”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谢锦华自然没有意见,一切都随着妹妹怎么做,“我近来可能不会这般闲,福哥儿黏人得很,我还是趁他睡着了才过来的。” 谢繁华笑:“小孩子都是黏人的,我家喜哥喜妹也一样,不过,他们现在稍微大了些,他们爹爹最近又闲着,有他陪着我乐得轻松自在。”说完见姐姐神色似乎闪了一下,她突然道,“对于林翘的事情,姐夫是个什么态度?” 谢锦华面色平静:“他最近殷勤得很,不是陪着我,就是陪着一起带孩子。你瞧,我都被他养胖了一圈了。”她微微低了低头,果然下巴厚出一圈,然后又叹息说,“可是林翘终究是存在的,他跟林翘那么些年的感情,就算不是情爱,可那种感情也不是谁能替代得了的。如今瞧着是风平浪静的,可我怕林翘又使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他不会真正无动于衷的。” 说到这里,谢锦华似乎不想说了,谢繁华愣了会儿说:“我知道,这林翘虽然是嫁给了张续,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好。她这个人,表面柔柔弱弱的,可心里最是有手段有算计的一个。再加上她如今的处境,就更是可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顾忌,或许她连死都不在乎了,心里只剩下了恨。”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谢锦华纠结的两道眉毛都打了结,一脸不顺心的样子,“你姐夫心里自然是敬我爱我的,他疼爱林翘如疼爱涵儿一样,其实也无所谓,只要林翘如涵儿一样乖巧我自然不会多想。可如今事情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有的时候我不爱去想,可有的时候,夜里面睡不着,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女人生完孩子后,本来就会多想,这个谢繁华是知道的。 所以,见姐姐又纠结起来,她也不想再说这个让她徒增烦恼,便说:“林翘虽然可憎可怖,可她不敢对你怎样,姐姐别这般伤神,否则真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了。”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子道,“我们出去瞧瞧吧?” 虽然在繁花似锦的时候,谢繁华岔开了话题,可到底是将谢锦华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那个林翘,她上辈子领教过,虽然可能自己对上辈子的记忆有偏差,可是这林翘是个什么样的人,该是不会记错的。 还有,她的性格颇为极端,若是发起狠来,跟人同归于尽也是有的。 心里面藏着事情,谢繁华抱着女儿的时候,都有些不专心。 喜妹今儿穿了母亲亲手为她做的红色小短袄,她也知道自己穿了身新衣裳,开心得手舞足蹈,扭脖子扭腰,可转头见母亲根本没有搭理她,她大眼睛咕噜转了转,然后委屈地撇嘴,哇一声就哭了。 “怎么了?”谢繁华听得哭声,赶紧站起来,抱着女儿哄道,“喜妹不哭,呆会儿等你爹回来,让他晚上给你讲故事听。你不是最爱听你爹说故事了吗?快别哭哈。” 小孩子就是哭得快笑得也快,喜妹见母亲搭理自己了,脸上泪水还没干呢,又咧着嘴巴笑。 “真是磨人得很。”谢繁华捏了捏女儿娇俏的小鼻子,又亲了她一口,才将坐下,便将丈夫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菊清,摆饭吧。” 李承堂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笑望着妻子,又逗了会儿女儿,然后去里间换了身便装出来。 “闺女,爹爹一天不在,有没有想爹?”李承堂将女儿举起来,见女儿像八爪鱼一样手脚乱挥,他哼哧笑了起来,“你这么调皮,待你长大了,爹爹叫你武功。你哥哥的话,爹爹就教他读书识字好了。” 喜妹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爹爹瞧,然后咧着嘴巴笑。 一扭头,见着外头竹清抱着喜哥进来了,她嘴里“咿呀咿呀”叫唤着,明显更兴奋了。 知道女儿是见着哥哥才兴奋的,李承堂大步走过去,从竹清手上将儿子也抱过来,一手臂夹着一个,让一双儿女相互瞪眼笑。 “快坐下来吃饭吧,别闹了,大没大样,小没小样。”谢繁华从丈夫手里接过一个来,拉着他小手玩了玩,方说,“就让他们在这里吧,我让厨房做了汤羹,如今倒是可以喂一些了。” “好。”李承堂应着,也是舍不得丢下孩子。 一家四口吃完饭,夫妻二人陪着孩子玩了会儿,方叫丫头们将孩子抱去隔壁间睡了。 见妻子坐在梳妆镜前愣神,李承堂走过去,双手搭在她肩膀上。 他微微弯下腰,将脸整个埋进妻子颈窝,亲吻她后颈处细腻滑嫩的肌肤,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一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总是走神,怎么了?”李承堂从后面抱住妻子,微微抬眸,望着镜中妻子美丽的容颜,蹙眉道,“莫非又是母亲给你气受了?” 穆氏如今是做了祖母的人了,却还是那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儿女儿媳孙子孙女从来是不闻不问的。如今李妍大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从来没有管过,她在这个家里唯一关心在乎的,就是她的丈夫。 偏偏她的丈夫最瞧不上她,每逢初一十五只是做个样子去她那里吃顿饭,前后不到一刻钟时间。 要说这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还真不假,谢繁华嫁到李家也有些时日了,府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她摸得门儿清。 如今大老爷,也就是她公公是国公爷,但是府内之事却是二夫人在管。 二老爷体弱多病,平时总是躺在床上,一日比一日差,连老太太也束手无措。 谢繁华之前听过小丫头们嚼舌根,知道自己婆婆处境确实有令人同情之处,没有娘家撑腰,自己又这般不受丈夫待见,日子想必不好过。可也怪她自己,她有儿有女,儿子女儿也都是听话争气的,跟丈夫过不好,跟儿子过好不就成了?偏偏将儿女也打发得那般远,简直就是蠢笨了。 连洒水的小丫头都能背地里说道她,想必她在府中地位也就那样,也可怜。 “不是。”谢繁华摇头道,“她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又能为难我什么?我不是在想着这个,我是在担心二姐姐。” 李承堂坐在一边,握住妻子手道:“夏盛廷如今圣眷正隆,又才华横溢,很得圣上器重。而据我所知,夏盛廷身边除了你二姐,连个伺候的通房丫头也没有,生了儿子后,更是推了外头一切应酬,每日早早便回家陪着娇妻爱子,你是不知道,如今朝中好些大员玩笑说他呢。” “算他识相的,他要是敢对二姐姐不好,我也不饶他。”谢繁华说了一句,见丈夫蹙眉望着自己,不由伸手去抱住他腰道,“他再怎么好,也好不过你啊......这天下,再没有一个男人有我的夫君好了,也再没有一个男人有我儿的爹爹好了。” 李承堂抬手抚摸着妻子头发,笑道:“嘴巴这么甜,抹了蜜了?还是......”他故意凑到她耳边呵热气道,“想为夫宠幸你了?为夫最近在看一本书,又学会很多东西,呆会儿一一教你。” “没个正经!”谢繁华抬手就捶了他一拳,脸却红了,低头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见不得二姐委屈,所以想问你,该怎么办?” 李承堂如何会不知道妻子想说的是什么,刚刚不过是在跟她玩笑罢了。 此番正经起来,蹙眉说:“张七夫人,就只上次单独找你二姐说话,而让你二姐提前生产那件事看,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有心计有城府的。这个女人手上有一张王牌,只这一张,夏盛廷便永远放不下她,毕竟,她到底是夏盛廷启蒙老师的女儿。” 谢繁华道:“不过,我觉得姐夫该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只要林翘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对林翘如何的。” “那你觉得他的底线是什么?”李承堂望着妻子问,“你觉得夏盛廷如今最在乎的是什么?”   ☆、第168章 要说如今夏盛廷在意的,无非就是前程跟家人,他的前程,林翘还够不着去毁,那家人...... 谢繁华惊道:“你是说姐姐跟福哥儿?” 李承堂摸了摸妻子脑袋,微微点头道:“夏盛廷如今仕途正好,又得了你姐姐这样的贤内助,如今又有了福哥儿,他作为一个男人,算是成功的了。家庭幸福,事业蒸蒸日上,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来破坏这一切,必然会引起他的反感。我不敢肯定他对你姐姐有我对你这样上心,但是至少比一般男人好得多,所以......”他静静望着妻子日渐有些圆润起来的脸庞,亲了一口,又道,“要说这个林翘也是聪明的,她若是笨,可以早早动手,可她偏不,她也是算准了夏盛廷的底线。” 听了丈夫一席话,谢繁华不由瞪着眼睛看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就连林翘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也摸得比我还清楚。” 李承堂好笑道:“你可真是难伺候得很,你男人这般本事,你也不开心了?”他顺手摘下她头上的簪子,见妻子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他捏了捏她下巴说,“真是醋坛子,竟然连这个也气?你也不想想看,我是你丈夫,是天天跟你睡一张床的人,你心里想着那些小九九,我怎会不知道?再说了,那林翘敢趁我不在家的时候陷害你,只这一点,她就已经踩了我的底线。” 谢繁华倒是有些感动起来,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觉得此生能嫁给眼前之人,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她将脑袋轻轻靠向丈夫胸膛,伸出手指来在他胸前轻轻划着,然后抬眸看他。 李承堂身子僵了一下,垂眸跟妻子对视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 “真是怕了你了。”他一把将妻子打横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 谢繁华对丈夫做事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既然他答应了自己,想来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已经到了年底,大雪一天大过一天,京城的街头巷尾,已经有了年味。 可就在这个时候,张丞相突然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连太医局的太医都请过了,病就是不见好。连圣上跟张贵妃都去瞧了,听说,张贵妃出来的时候,都哭成了泪人儿。 张丞相张笙可是张家的顶梁柱,也是燕王跟张贵妃的靠山,如今张丞相倒下,燕王就相当于少了一只膀子。 张家后辈中,在朝中也不乏有能力之人,但是显然撑不起门楣来。 不然的话,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也不会一直霸在朝廷掌握大权了。 已经到了腊月,大雪纷纷而下,这一日,张家太夫人忽然登门唐国公府造访,说是要见李家老太太,请李老太太给张丞相治病。 张家太夫人是文皇帝胞弟汝南王之女,当时受封长宁郡主,品阶自然是比李老太太云氏要大。 可早在张丞相病倒之初,李老太太便留了信,跟随老唐国公外出了。 打发人送走了长宁老郡主后,谢繁华回了院子,问丈夫道:“祖母不是说这个年在家过吗?怎么突然就走了。况且,两位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总是出门在外也不好,该是留在家里安享晚年才是。” 李承堂正坐在罗汉榻上逗着两个小可爱宝宝,听得妻子的话,笑道:“这说来话长,我只知道,祖母打很早之前似乎就跟张丞相还有长宁郡主有过节。”他伸手将妻子也拉到一边坐下,“我有一位姨奶奶,也就是祖母胞出的姐姐,早先是跟张丞相订了亲事的,后来张丞相高中状元,张家就有些瞧不上那位姨奶奶,后来张丞相娶了长宁郡主为妻,而我的那位姨奶奶,嫁给了长孙老将军,一辈子都呆在遥城。” “还有这样的事情......”谢繁华唏嘘,“难怪祖母要躲着呢,张丞相是负心之人,她何以要做那以德报怨的事情。” “其实也不全然是这样的。”李承堂道,“就算祖母不计前嫌想救张丞相,怕也是无能为力。” 谢繁华刚刚以为只是个人恩怨,倒是没有往深处去想过,如今听丈夫这么说,惊道:“莫非还牵扯到朝政之事?”想了想又说,“若是张丞相倒了,燕王一党必然就成不了什么气候,若是祖母这个时候真将张丞相医治好了,得罪的可就是世族之人。怕是......怕是此时圣上也......” 李承堂伸手拍了下她脑袋道:“孩子要吃奶了。” 谢繁华才反应过来,后面的话也没再说下去,只是解了衣裳就抱起女儿喂奶。 “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跟前候着。”将屋内一众丫鬟打发了,李承堂才继续说,“就算在家里,往后有什么事情,也得三思而后行。” 谢繁华抱着闺女喂奶,闻言抬眸望丈夫,不解道:“这些都是打小在府上长大的,有些甚至还是家生子,就算叫她们听了去,也该是当做没有听见才对。她们的命,可都是系在主子身上的,难不成还能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李承堂凑过去,捏她脸颊道:“真是傻夫人,做了母亲了,还这般单纯。往后除了菊清竹清梅清外,旁的小丫头都不可信。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是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的,连亲兄弟还能反目呢,这些人怎能信任?就算她们不敢,若是有政敌不怀好意,或者是拿下她们家人逼迫从而收买她们,也不无可能。” 这让谢繁华想到了赵阿妩的背叛,不由点头道:“我知道了,往后注意着些。” 李承堂看着妻子露出的大片雪白的胸脯,眸色深了深,忍不住过去从后面将她抱住,然后开始动起手脚来。 喜妹吃得正欢,忽然发现有人来跟自己抢吃的,她防备心很足,小手乱挥,见爹爹头靠得近了,她抬手就使劲打。嘴巴吮吸得更快了,黑漆漆的眼珠子往一边斜,小手抬得高高的,仿佛在威胁:你再过来一点,我就要打你。 亲爹?亲爹也不许抢吃的...... 李承堂被闺女那副呆萌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松开妻子,将在趴在一边的喜哥抱起来,逗女儿说:“喜妹,哥哥也饿了,让哥哥先吃点好不好?” 喜妹抬起两只手,一只手挡住爹爹,另外一只手挡住哥哥,她只想吃独食。 “妹妹的饭量反而比哥哥大,原本差不多大小的两个人,几个月下来,妹妹明显比哥哥胖了一圈。”谢繁华有些心疼儿子,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子,“哥哥打小就腼腆懂事,妹妹乖张跋扈,长大后,怕是妹妹会欺负哥哥。” 李承堂倒是不在意:“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该让着女孩子些,他是当哥哥的,就该要疼爱妹妹。” “你也别太宠着喜妹,这孩子天生霸道,太宠着,我怕她将来得寸进尺。” 望着娇妻跟一双儿女,一家子和和乐乐的,这样的生活,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很快就到了年底,繁花似锦替尚宫局赶完那批舞衣后,就没再接其它生意,腊月二十之后,谢繁华就让赵掌柜关了铺子,又给了他们年底分红,放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这几日谢繁华一直呆在家里,但是她闲不住,每日都会去厨房做几分菜。然后温好一壶酒,带着一双儿女等丈夫回家。 虽然年底很忙,但是如今没有分家,所以内宅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二太太在管,谢繁华这位世子夫人倒是乐得清闲。 过了年之后初二,谢繁华夫妻带着儿女回来娘家,刚走到门口,正好遇见谢锦华夫妇,谢锦华怀中还抱着福哥儿。 两家人遇上了,男人跟男人打招呼,女人跟女人打招呼,孩子则跟孩子打招呼。 因为李承堂家有两个,所以谢繁华抱着哥哥,李承堂则抱着妹妹。 谢繁华跟姐姐走在一起,喜哥见着了比妹妹还小的小人儿,好奇地一直盯着福哥儿瞧。福哥儿才三个月大,谢锦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见喜哥伸头过来想看福哥儿,她掀开襁褓一角来。 “喜哥,这是弟弟,喜欢弟弟吗?”谢繁华抱着儿子凑近了些,让他去看缩在襁褓中半眯着眼睛的福哥儿。 福哥儿小小的,小脸白嫩嫩粉嘟嘟的,喜哥瞧着很开心。 但是喜哥不会说话,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咧着小嘴笑,小手也指着福哥儿,笑得灿烂得很。 喜妹被父亲抱着,走在前面,忽然就“哇”一声哭了起来。 夏盛廷被吓了一跳,但是李承堂已经习惯了女儿的突然袭击,笑着道:“定然是见喜哥喜欢福哥儿了,所以她才哭的。” 夏盛廷侧身回头,望着身后抱着儿子的妻子。 谢锦华姐妹也在赶紧快步走了来,喜哥见妹妹哭了,赶忙将手朝没有伸过去。见哥哥朝自己伸出了手,喜妹突然不哭了,然后挥舞着小胖手笑,又望着缩在谢锦华怀中的小人儿笑。 夏盛廷摸了摸鼻子,朝李承堂怀中的喜妹拍手道:“二姨父抱抱?” 喜妹看着眼前陌生男子,又看了看自己爹爹,然后短胖的小手紧紧抱住爹爹脖子,生怕爹爹将她送人。 李承堂哈哈大笑,对夏盛廷道:“想要闺女,自己生去。”然后很是得意地抱着闺女往里面去。   ☆、第169章 谢繁华姐妹抱着各自的儿女去了后院,李承堂连襟则去了谢潮荣书房。 甜瓜儿昨晚上就听母亲说,两位姐姐今儿会带着三个小人儿来玩,所以,她一早就起了床,然后一直坐在院子门槛上等姐姐跟小人儿。 “姐姐回来了。”甜瓜儿梳着两个可爱的花苞,穿着大红色印花的袄子,由奶娘搀着在院子门口望来望去的,见到两位姐姐从远处往这边走,她兴奋得立即拍手,然后小跑着就朝两位姐姐那里去。 谢繁华将双胞胎给菊清竹清抱着,她则微微弯曲身子,双臂张开。 “甜瓜儿......”谢繁华看着妹妹朝自己跑来,想抱抱她了,“姐姐抱你。” 甜瓜儿可想姐姐了,小短腿使劲迈着,最后快到姐姐跟前的时候,没站稳,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了,摔跌在路上。 好在衣裳穿得厚实,摔得不疼,可小孩子就是这样。有人瞧着的时候,不疼她也会哭,没人瞧见的时候,哪怕疼她也只拍拍衣裳自己爬起来。甜瓜儿委屈得很,趴在地上不起来,就张着嘴巴哇哇哭。 福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喜哥喜妹听到有人哭,都转头去看。 谢繁华赶紧走到妹妹跟前,将妹妹抱起来,伸手去给她擦眼泪。甜瓜儿见姐姐抱自己了,也就不哭了,然后趴在姐姐肩头上,笑望着被抱在菊清竹清怀里的喜哥喜妹。 “喜哥喜妹,我是你们小姨,你们快些长大,长大了我带着你们玩。”甜瓜儿很开心,“我还把小白送给你们。” 喜哥还好,一直都是咧着嘴巴笑,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喜妹不管,张着嘴巴就哭,娘亲抱别的孩子不抱她,她就要哭。可谢繁华就是不理会闺女,一直抱着甜瓜儿,喜妹见娘亲根本不搭理自己,最后哭得没力气了,一抽一抽的,小胸膛起起伏伏的。 陈氏迎在二门处,见着外孙女小脸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喜妹怎么哭成这样?”见甜瓜儿抱在大女儿怀里,再转头瞧瞧喜妹扭着小脑袋不愿意看自己母亲的样子,她心里明白了。 瞪了甜瓜儿一眼,训斥道:“你都多大的孩子了,怎么也要人抱,瞧你,将喜妹气成什么样子了。” 甜瓜儿委屈地撇着小嘴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走路摔倒了,娘都不问我疼不疼,娘一点不爱我。”小丫头平日里也是被爹爹捧在掌心里宠坏了,受不得一丝委屈,见娘无端数落自己,她还伤心呢,别过头去,她不要看着娘。 陈氏没再管女儿,只伸手将喜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脏兮兮的小脸道:“喜妹不哭,外婆抱你好不好?” 喜妹本来觉得哭已经没意思了,因为她再怎么哭,娘也不管她。 此番见外婆抱自己了,她越发委屈起来,小嘴巴使劲撇着,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眼瞧着又要哭了。 谢繁华道:“喜妹,你要是再哭,以后永远别要娘抱你。也不给你喂奶吃,娘以后只喂哥哥奶吃。” 喜妹饭量很大,虽然近来有带着吃一些汤羹之类的流食,可她明显还是喜欢吃奶水的。听娘说只要哭就不给奶吃,她立马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咧着嘴巴使劲笑,怎么灿烂怎么笑。 “你吓唬她做什么......”陈氏见外孙女这副模样,也觉得好笑,可也心疼,摸了摸她脑袋瓜子说,“你娘不会饿着你的,跟外婆去屋里坐。” 外孙女这副馋嘴的小模样,跟大女儿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看着外孙女,似乎就想到了大女儿小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捧在掌心来疼爱才好,自然不愿见她受到丁点委屈。 才将在院子坐下,阿妮玛也风风火火地来了,见到孩子就抢了去抱。 阿妮玛先抱了抱小福哥儿,见福哥儿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不怎么好玩,她就跑去抱喜妹。喜妹坐在罗汉榻上,正用小手揪着自己母亲的衣裳角,小脑袋养着,想求着母亲给她喂奶呢。 忽然被人抱了起来,喜妹眼巴巴望着娘将哥哥抱进怀里,她就哭了。 阿妮玛可喜欢小孩儿了,如喜妹这般年岁的小孩子她最喜欢,抱起来使劲亲。 “舅母给你带了好吃的来,你吃不吃啊?”一边说,阿妮玛一边早已经命人将热好的羊奶端了上来,她端起一杯先尝了尝烫不烫,见温度正好,就将奶杯凑到喜妹跟前去。 喜妹不哭了,短胖的小手伸得高高的,直到将奶瓶抢到怀里好好揣着才罢休。 阿妮玛抱着喜妹给陈氏问了安,然后在一边坐下来,又吩咐小丫头们将剩下的热羊奶分给喜哥跟甜瓜儿吃。 福哥儿还小得很,只能吃母乳。 见阿妮玛特别喜欢孩子,谢锦华凑过去说:“嫂子要是喜欢小孩儿,也赶紧跟二哥哥生一个才是,往后可以玩自家孩子。” 阿妮玛性情豪爽,此时却难得红了脸,如其她女孩子一般娇羞地说:“这哪里是能说有就有的......也得看缘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闺女。”她拍了拍吃得正欢的喜妹的脑袋,开心道,“像喜妹一样淘气的闺女。” 谢繁华道:“嫂子要是喜欢喜妹,我把她留在你这里,借你玩几天。” 阿妮玛一边捧着奶瓶喂喜妹吃,一边道:“你要是舍得,我就肯,我一定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已经够胖的了,可不能再胖了。”谢锦华笑着道,“不过,就算你们两个都愿意,喜妹也不会愿意,她只要一会儿瞧不见她娘,就会哭,到时候,怕是有得你受的了。” 阿妮玛去瞧喜妹,果不其然,小丫头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直往她母亲那边斜着。 用完了饭,哄着三位小的睡下,又趁母亲跟阿妮玛在逗着甜瓜儿玩,谢繁华拉着姐姐去了原先自己住的房间。 房间里一应陈设还跟以前一样,陈氏都有让丫头们打扫,就如女儿还在一般。 看着熟悉的摆设,谢繁华想到了以前还在家做姑娘的日子,想到了跟二姐姐一起管家、整顿三房的那段日子。 姐妹两人临窗对面而坐,谢繁华道:“二姐,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贺氏被父亲送去庄子之后,你我一起将整个内宅撑起来的事情。” 谢锦华点头:“是啊,以前还小,如今似乎只眨眼的功夫,你我都是为人母了。”又说,“三妹将我单独叫了来,不会是只跟我回忆往昔的吧?” 谢繁华这才说:“张丞相病重,张家怕是要倒了,我怕这个时候林翘会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锦华低了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想要做什么,我必是猜不到的。不过,不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如她所愿。”谢锦华低了头,忽而笑起来,“其实这样的事情我有问过你姐夫,他的意思,是让林翘跟张续和离,然后他帮林翘找个老实憨厚的好人嫁了,嫁得远远的。” “姐姐真有打算了?”谢繁华说,“如果嫁得远远的是好,可林翘怕是不会甘于只嫁给一个普通老实人,她的心思可大着呢。” 谢锦华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也不想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只这一句,谢繁华心里便明白了......她想想又觉得替二姐不值,虽然说姐夫夏盛廷对二姐宠爱有加,但是他明明知道林翘的意图,心里却还放不下林翘,这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林翘说她恨谢家姐妹俩,谢家姐妹又何尝不是? 张丞相一病不起,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尤其是张丞相的门生,一直在观望,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换队站。 到了来年三月,张丞相病逝,病逝之后,朝中开始有弹劾张家人的折子上奏朝廷。很快,便将燕王牵涉进去,并列出八大罪状。圣上看后大怒,将张贵妃贬为婕妤,贬黜燕王为房陵王,被打发去封地。 因为圣宗英明,所以这样的一场风波,才渐渐止息。   ☆、第170章 张家门生众多,有不少临阵倒戈,但是也有不少直到张笙死也都站在张家一边。张丞相二十岁开始为官,一生忠于朝廷,甚至在圣宗年幼的时候,一直与康王辅佐圣宗帝与孤独后一党为敌,功不可没。 可树大招风,纵使张丞相为官耿直,可其子弟门生众多,势力壮大,如今张家权势已经庞大到圣宗忍无可忍的地步。张丞相年迈,却又一直不肯辞官,身居要职,手握实权,其门生上朝之时甚至多次劝谏圣上早立太子。 朝堂一场风波,不久便止息了,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京城里阴霾已除,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繁花似锦有太后娘娘撑腰,如今生意越发红火起来,谢繁华又在其它街坊买了铺面,安排自己的心腹管着事情。喜哥喜妹如今已经过了一周岁,菊清竹清在教他们走路,每次谢繁华从铺面里回家的时候,喜哥喜妹都一路小跑着到她跟前来。 两个小人家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扑到母亲跟前就抱着母亲腿,然后仰着小脸一直笑。 每次这个时候,谢繁华总有一种想法,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底下人去做算了,自己就别瞎操那个心。孩子们如今正是成长最重要的时刻,她该是时时陪在儿女身边才是,好好陪着他们玩儿。 两位小人家将母亲拦在院子里,喜妹十分激动,一直用自己的小胖手攥着母亲一根手指头,她小脸儿憋得通红,费尽地唤:“娘......娘......” 谢繁华大喜,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来,亲了亲她肉呼呼的脸蛋儿。 “喜妹真聪敏,什么时候学会的?再叫一声娘听听。”女儿会叫娘亲了,女儿会说话了,女儿长大了。 见娘夸自己,喜妹站在母亲膝盖上,乐得直拍手,小嘴咧着笑。 菊清弯腰牵着喜哥也去,蹲下来,对喜哥都:“小少爷,你也叫一声给夫人听听,你看,妹妹会叫娘,夫人多开心。” 喜哥穿着身新做的夏裳,腼腆害羞,他先是笑嘻嘻望着妹妹,见妹妹睁着圆溜溜地眼睛望着自己,他抬手抓了抓妹妹小手,冲她笑得更灿烂。 菊清道:“小少爷刚刚还会唤娘的呢,这见到夫人,反倒叫不出来了。” 谢繁华将喜哥也揽到怀中,亲了亲他小脸,面上露出笑容道:“哥哥疼妹妹。” 到了晚上,有丫鬟来说,爷已经回来了,正往回走呢。 谢繁华一边吩咐丫鬟摆饭,一边蹲下,双手揽着儿女的腰,问他们:“咱们去前头接你们爹爹好不好?” 又有一个显摆的机会了,喜妹十分开心,一边欢呼跳着,一边小嘴里不停练习喊爹。 谢繁华摸了摸女儿脑袋,又转头对喜哥道:“儿子,娘知道你会叫人,你在让着妹妹是不是?” 喜哥黑漆漆的眼睛一直望着母亲,他可以从母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想着白天时候菊清教自己的,便轻轻开口喊道:“娘,爹......” “真是乖儿子。”谢繁华将儿子抱了满怀,忍不住猛亲他俊秀的小脸,笑着说,“有些事情可以让着妹妹,有些事情不能让着,知道吗?”见儿子似乎有些不懂的样子,谢繁华继续耐心教导他,“你是哥哥,当然要照顾妹妹,你可以让着吃的、穿的,但是不能总是让着妹妹,这样会把妹妹惯坏的。” 喜哥听不懂,他转身去拉妹妹的小手,又回头看着母亲笑:“妹妹......好。” 喜妹兴奋得很,张开双臂就将哥哥抱住,哥哥抱着妹妹肉脸香了一口,笑着说:“妹妹......好。” 没有等到母子三人去前院接,李承堂就已经大步跨进了后院,见到妻子儿女正在门口等她,他挨着个亲了亲。然后又将儿子跟女儿举起来,让他们站在自己掌心上,逗着玩儿。 喜妹不怕高,忍不住叫爹,喜哥也叫爹,李承堂望了望妻子,而后将儿女紧紧抱进怀里,然后用下巴去蹭儿女的嫩脸。两位小人家一边笑闹着一边躲闪着,见妹妹跑了,哥哥也跟着跑。 而此时的李承堂就像个小孩儿一样,装模作样追在儿女后面。 喜哥喜妹双双扑进母亲怀里,谢繁华嗔了丈夫一眼道:“行了吧,你身上一股汗味儿,难怪儿子女儿见了你要跑。” 李承堂抬袖闻了闻,黑眸攒着笑意:“天热,流了一身汗,我去洗洗。” 到了晚上,哄得儿女睡着后,李承堂方搂住妻子说:“自从张丞相病逝后,张家子孙接二连三跟着遭殃,倒也不能怪旁人,张家子孙狐假虎威惯了,如今张丞相去了,他们的气数也就尽了。” 谢繁华翻身面朝丈夫:“张家完了,岂不是叫宇文家得势?” 李承堂摇头:“宇文淑妃是个聪明人,再加上齐王并没有帝王欲,今日早朝,已经有看清形势的人奏请圣上立赵王为太子。圣宗虽然没有立即应允,但是也没有如往日一般拒绝。而齐王,也已经上奏疏,自请前去封地。” 谢繁华道:“谁做皇帝都与我们无关,你只要当好你的将军,我只要做好我的生意就行。”又推了推丈夫,窝在他的怀里,“你什么时候也能带着我离开这里啊,娘给我写信了,说爹带着她去了好多地方玩儿。” 李承堂轻轻咳了一声,按住妻子脑袋说:“等儿子女儿再长大一些。”说完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伸手去解她衣裳。 谢繁华按住他手:“你疯了,如今孩子可会说话了,别以为他们不懂。” 李承堂转头看着睡得像小猪罗的两个小人儿,有些懊恼:“这么大了,还跟爹娘睡,从明儿开始,叫两个小猪自己去睡。”说完,有些不情愿地翻身而下,但实在浇不下心中那团火。 谢繁华侧头笑着,伸手戳了戳他额头道:“咱们去那边。”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谢繁华坐在院子里一棵粗壮的桃树下,身边石桌上围坐着三位小人儿。 自从谢潮荣带着妻子四处云游之后,甜瓜人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在二哥家跟着哥哥嫂子住一个月,然后去夏家跟着二姐姐住一个月,再来李家跟三姐姐住。 甜瓜儿小姑娘已经四周岁多了,谢繁华总喜欢将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穿最好看的衣裳,给她梳最漂亮的头,还在她眉间点了颗胭脂。 甜瓜儿已经启蒙了,刚学了三字经,她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 刚来三姐姐家,她就在姐姐姐夫跟前炫耀,还亲口摇头晃脑背了三字经给姐姐姐夫听,然后得了好一番夸赞。 自此,喜妹就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小姨恨上了,觉得她夺了自己的宠。 自从她来了之后,不但爹爹跟娘亲只喜欢她了,连哥哥都对她言听计从,喜妹心里十分不爽。 甜瓜儿坐在一边,捧着一本书册,翻开第一页,对喜哥喜妹说:“小姨教你们念书,你们乖乖的哦。” “不要!”喜妹小肉脸板着,肉手使劲在书上拍打一下,哼了声,别过头去。 甜瓜儿见她弄坏了自己的书,哭着说:“你弄坏了我的书。”这可是先生送给她的书。 喜妹弄坏了书还不解气,伸手推了甜瓜儿一把,凶道:“你回你家去,不要你在我家,我又不喜欢你。” 甜瓜儿小声哭着,抽抽搭搭地说:“我爹娘走了,回家没人陪我玩儿。”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哼。”喜妹越发得劲起来,使劲一推,就将甜瓜人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不喜欢你,我哥哥也不喜欢你。” 爹爹跟娘亲走了,她本来就委屈,现在被喜妹这样说出来,她更是难受了。 喜哥过去将甜瓜儿扶了起来,对妹妹说:“你太过分了,你不可以打小姨,小姨教我们念书呢。” 喜妹不听,“哇”一声仰头就哭了,坐在地上,哇哇直嚎。 谢繁华一直有听着,见喜妹又无礼胡闹起来,给菊清使了眼色道:“将她抱过来。” 喜妹被抱到母亲跟前,谢繁华说:“喜妹,你要是不喜欢小姨,那娘带着小姨回去住。” “不要!”甜瓜儿哭得更厉害,一把抱住自己母亲,“我要娘,我要娘只爱我一个,不要娘走。哇哇哇......” “你就是被你爹给宠坏了。”谢繁华忍不住伸手戳女儿脑袋,“以前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讲理。小姨是你长辈,你怎么能推人呢,去跟小姨道歉去。” 喜妹胖身子使劲抱着自己母亲,就算不肯动,霸道地双手抱住母亲肚子。 谢繁华又怀了身子,又好几个月了,女儿这么沉,她有些承受不住。 菊清一旁见了,赶紧将喜妹放开,竹清又牵着甜瓜儿小手,将她牵到谢繁华跟前去。 甜瓜儿已经不哭了,只是眼圈儿还红红的,打着哭嗝叫姐姐。 谢繁华抽出帕子给甜瓜儿擦眼泪,将她哭脏了的小脸擦得干净,亲了她一口说:“他们不听,你念给姐姐肚子里这个听。” 甜瓜儿伸手轻轻摸着姐姐肚子上高高隆起的一块,笑着说:“姐姐的这个小人儿什么时候出来?等小人儿出来了,我教她念书。” 见甜瓜儿乖乖地不哭了,谢繁华又看了喜妹一眼道:“待娘肚子里头这个出来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可都是最小的。喜妹,你就要做姐姐了,怎生还这么爱胡闹,就算娘疼你小姨,也没有不疼你。” 喜妹哭:“可是哥哥现在也听小姨的话,哥哥也不爱我了。” 喜哥跑过去抱住妹妹说:“哥哥爱你呀,不过,哥哥更喜欢听话的妹妹。” “那我以后听话,我再也不发脾气了,我也不打小姨了。”喜妹不哭了,小肉脸上堆着笑,跑到甜瓜儿这里来,“小姨,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甜瓜儿说:“我教你们念书识字,等姐姐肚子里这个小人儿出来,你们就可以教他啦。” 喜妹皱着小脸说:“可是我不想念书,我就想玩儿。” “那爹爹教你习武吧。”李承堂通过月亮门,大步走进来,阳光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面如白玉。 墙角边紫薇花开得正盛,院内芳香扑鼻,有些花儿开败,花瓣铺了一地。 “爹!”喜妹甜甜叫一声,小短腿使劲迈,朝疼她爱她的爹爹跑去。 (正文完)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