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重生农家三姑娘 作者:麻辣香橙 ================== 文案 “保孩子!” 这是前世姚三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难产关头丈夫公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孩子, 姚三三悲凉地坠入无边黑暗。 睁眼醒来,她竟然重生回到了十二岁,依旧是爹渣娘懦,依旧是家徒四壁,依旧是重男轻女,她依旧是那个像空气一样,被忽视、被牺牲的农家三女儿…… 没有金手指,没有随身系统、没有万能空间,好吧,这就是一个重生女人的独立奋斗逆转人生的故事,当然,美满爱情也是必须的。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乡村爱情 婚恋 主角:姚三三 ┃ 配角:姚小疼,姚小改 ┃ 其它:家长里短,乡村种田   ☆、第1章 重生了 头胎生个丫头,叫什么名? 丫头咱家也一样疼啊,就叫小疼吧。 二胎又生个丫头,叫什么名? 哎呦,怎么又是个丫头?这也该改改样了。就叫小改吧。 三胎还是个丫头,叫什么名? 一拉溜儿三个丫头,谁还有心思给她起名字!一家人顺口就喊她“小三”了,那“三”字,还带着些明显的卷舌音——小三儿。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人家,从来也没谁觉着这名字有啥问题。上小学报名,老师对着姚小三的名字皱了皱眉头,便随手给改成了“姚三三”。想来那个民办老师大约是读过沈从文的吧。 姚三三此刻躺在木床上,双手紧抠着床边的木框,努力忍受着身体的每一次撕裂。这是她的第三胎了,怎么还这样不顺! 姚三三是家里做主嫁到宋家的,家人几番劝说压服下,她自己也是同意了的,没旁的原因,宋家儿子人凑合,给的彩礼也够多,那笔彩礼凑够了姚家盖房子的钱。 可是姚三三跟她妈一样,命不好,头两胎都是闺女,这一胎,婆家早早托关系做了b超,确定是个男孩。按着公婆跟男人的意思,若还是个女孩,应该就不必出生了吧! 因为是超生,姚三三担惊受怕的,躲躲藏藏熬过了十月怀胎,到临产了,也不敢去医院生,因为检查了是个男孩,男人还是比较重视的,便私下里找了个会接生的小诊所女医生,悄悄在家里生。 “不行啊,她这胎位不正啊,产检早没发现吗?” “哎呦,他嫂子,你看这整天躲计划,哪敢去做什么产检啊!咱庄户人,哪用做那多花钱费事的产检。” “孩子就是不往下来,卡住了,你看这老些血,再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啊!” “那……那怎么弄?要不,送去乡里医院吧!” “这个样子,你送去乡医院人家也不敢收,这得去县医院,可这也来不及呀,不用到半路,恐怕就不行了,我看……只能先顾一个了。” 姚三三无力地闭着双眼,听着耳边的声音,医生,她男人,婆婆,不停地在她床前嘈嘈着。 “先保大人吧,反正往后还能生不是?”女医生的声音。 “保孩子。”婆婆的声音,“儿子,你可别犯糊涂,这都查过了的,是个男孩,这可是咱宋家的一条根呢!” 姚三三慢慢地昏迷,她终于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清晰传来: “保孩子!” 命啊……姚三三蜡黄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凉的笑意,撒开双手,渐渐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姚三三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的,她慢慢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天还没亮呢,那个呜咽的女人,声音十分熟悉,努力地压抑着,似乎不敢放开声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哎……” 一个男声在旁边小声劝着:“别哭了,你小点声,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的好儿啊,你睁开眼看妈一眼啊……” “行了行了,他没了,往后咱再生,你别哭了行不行?还嫌不够丢人的?” 姚三三努力睁大眼睛,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动了动,立刻便觉得胯骨和肩膀一阵生疼,她放弃了想要坐起来的想法,干脆放松身体躺好,耳边听到不远处的女人依旧哀哀地哭着,男人渐渐劝得不耐烦了,骂道: “哭,哭,光有本事哭,有本事你把儿子给我保住啊!” 这两个声音,姚三三听了千万遍了,却又比平常听到的年轻许多,她心中疑惑着,黑暗中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又试着抬了抬腿,这回碰到了另一个温热的身体。那身体被她的脚一碰,便翻了个身,悄悄爬过来,凑到她耳边悄悄地问了一句: “三三,你摔得还疼吗?” 那声音很好听,温温软软的,同样熟悉的很,却同样年轻的很,一下子不敢确定是谁了。姚三三不由得问: “我?摔疼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说:“可别是吓着了。你忘了?你昨晚上跟爸妈回来时,爸骑车子摔了,你跟妈都摔得不轻。咱妈……肚里小弟没保住。” 姚三三伸手摸了下那人的脸,温热而光滑,姚三三说:“你把灯开开。” 屋里忽然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姚三三的目光首先看到房梁上吊着的一个白炽灯泡,光线并不亮,但也够看清楚整间屋子了。这是一间土坯房,有个小小的窗户,却被木板钉死了。 姚三三的目光紧跟着落在正跟自己对着的那张脸上,果然是大姐,十分年轻的大姐。 姚三三忽地坐起来,不顾身上的疼,死盯着大姐姚小疼看,光洁的脸,乌黑的头发,她跟大姐同在床的这一头,而床那头,看得到另一个女孩正在安静地睡觉,真睡假睡姚三三不知道,但她知道,那肯定是她二姐姚小改。 姚三三愣了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外屋。里屋跟外屋,就只有一个窄窄的小门洞,没装门板,挂着半旧的深红色碎花布帘子。 那么外屋正在哭的,肯定就是她妈张洪菊了。姚三三心里一激动,便想要下床出去看看,姚小疼一把拉住她,小声说:“你干啥?出去惹爸生气。” 说着姚小疼拉了下床头系着的一根细绳子,啪嗒一声,屋里回复了黑暗。姚小疼缩进被窝里躺下,伸手推推姚三三。 “快躺回去,凉着了感冒。” 姚三三慢慢躺回被窝,肩膀和胯骨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姚三三睁着一双眼睛,盯着空洞的黑暗,渐渐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是有那么一回,她妈怀孕六个多月小产没保住,听说是个男孩。 想起来了。当时她妈躲计划生育,白天便东家躲西家藏,躲在熟人亲戚家里,晚上有时人家不愿留宿,再悄悄摸回来。那天白天,她本来被她妈带着去放哨零使唤的,晚上他爸姚连发接她们回来,瘦小的她坐车子前大梁,她妈坐后座,依稀的月光下明明走得好好的,自行车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在村中大路上平地摔倒了。 姚三三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十二岁,还在上小学五年级。 她妈小产之后不久,她爸就带着她妈去了外地,背井离乡也要生下个儿子来。而姚三三,上完了五年级便没能再上初中,姚连发把家里的几亩地留给了她们姐妹三个。当时大姐十六,二姐十五。 幸好是他爸骑车带着摔的,要是她妈自己摔倒没保住男胎……姚三三叹口气。她们家不是姐妹三个,是姐妹四个。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家还有个四妹,姚小四从一生下来,就藏在几十里外她姥娘家喂养。 姚连发,那是不生儿子誓不罢休的!然而姚三三却清楚知道,她们家,也就她们四个闺女了,压根就不会再有老五来。 张洪菊哀哀的哭声一直到天色微明才止住了,抹着眼泪慢慢地走进里屋,脱了鞋,也没脱衣裳,便在靠南墙的那张木床上躺下了。 “睡死了吗都?还不赶紧给我起来,我养你这些吃物有什么用!” 姚连发一挑布帘子,二话没说就骂了起来。心情不好,拿孩子撒气,这在姚家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爸,这就起。”姚小疼应了一声,床那头姚小改也坐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爸,这就起来了。” 姚连发也没搭理她两个,忽然就把火气转到了姚三三身上:“三三,你赶紧下学算了,你妈这个熊样子,你回来伺候你妈。今天再去跟老师说一声,叫他给发个小学毕业证,横竖你也五年级了,不给毕业证,我这几年花钱,不是都白花了?” 姚连发叫骂完了,紧接着外屋的两扇木门咣当了一声,应该是出去了吧! 姚小疼从床上爬起来,靸拉着鞋来到张洪菊床前,问:“妈,你怎么样?喝不喝水?” 张洪菊缓慢地摇摇头,没说话。 姚三三下了床,她揉揉还在疼的胯骨,活动了一下肩膀,确定应该是骨头没伤着,就打开门出去了。她们家没有院墙,这些年,姚连发的心思都用在躲计划、生儿子上头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两间土坯房外头,是一片敞亮的空地,靠西侧有一个木头柱子搭起来的草棚子,这便是她家用来做饭烧锅的地方。 微微的晨光中,姚三三刷干净小的那口锅,添了一瓢水,点上火烧起来,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柴草,她家烧的都是姐妹三个捡来的柴禾,不过这一锅用不了多少火,姚三三就没去引着树枝,扯了些麦草来烧,很快那一瓢水就烧开了,姚三三去屋里找了一圈,从墙根的瓦罐里找到几个鸡蛋,便拿了五个,打在锅里,小小火烧着做荷包蛋。 大姐姚小疼紧跟着她出来了,见她去刷小锅,姚小疼便把邻边的大铁锅刷干净,添上水,洗了一勺子米进去,自己蹲在旁边烧起来。 姚三三烧好了荷包蛋,去屋里翻找了一会,只找到一小包胡椒粒子,家里根本就没有糖,白糖红糖都没有,姚三三拿擀面杖把胡椒粒子压碎了,找了个最大的白瓷碗,把五个荷包蛋和胡椒一块放进去,又盛了两勺子水,端去给张洪菊。 “妈,你起来喝口水。” 张洪菊脸朝里,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喝。” “妈,我给你弄了点胡椒和鸡蛋,你身体要紧,还是先起来喝一口吧。” 当地女人坐月子,就是靠吃鸡蛋、红糖、胡椒这些东西。张洪菊听了,等了一会子,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姚三三手中的大碗,嘘着喝了一口。 张洪菊喝了两口水,就把碗递给了姚三三,叹了一口气说:“三三,你这学,也该上到头了,你爸既然说了,你就别上了吧,咱家就这个条件,你一个小丫头,横竖上不下去。”   ☆、第2章 三姐妹 辍学?姚三三上一世也就是小学毕业,那时候小学还是五年,原本暑假后她该上初中了的,姚连发肯定没打算再供她读完初中,不过—— 重活一回子,她是否还这样由着她爸妈做主?十二岁,小学的文化,下了学她能干什么? 姚三三半天没吱声,她总还要想想吧?她把筷子递给张洪菊手里,自己转身出去了。 草棚子里,姚小疼还在烧锅。姚三三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帮着递柴禾给她。姚小疼烧开了锅,说: “三三,你再续两把草,小火给熬烂米,我去下点棒子面。” 姚三三也没站起来,蹲着挪了个位置,接着烧锅,姚小疼拿了水瓢和勺子,舀了半瓢水进了屋,很快搅着半瓢棒子面糊糊回来,她把棒子面倒进锅里,又拿勺子搅了一圈。 “大姐,三三,我找了这半天袜子。你两个做饭了?那我喂猪吧!”二姐姚小改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姚小改从屋里出来,姚小疼搅着锅里的糊糊,说:“反正眼时下也没有什么大活,我跟三三就起来煮点棒子糊糊。你起来了,去给挑桶水去,缸里吃的水不多了。” 姚小改站在锅台旁边打了个哈欠,拍拍脸,理了一把有点乱的头发,就去拿了洋铁水桶和扁担,挑水去了。姚家没打井,其实左邻右舍也是有井的,但村里的水碱性大,不好喝,烧开了能澄下来多厚一层的白碱。因此家里吃水要到村头上的老井去挑,来回一里多路,可不是个好活。 然而即使是十二岁的姚三三,挑水也是经常的事,姚三三个子在同龄人里头算是瘦小的,挑起扁担,水桶勉强能离开地面,把两桶水挑来家,一路要歇两三回。爸妈的心思和工夫全都花在躲计划、生儿子上头了,这个家,往常还不都是三姐妹撑着。 锅里的棒子糊糊煮好了,这就是一家人今早上的早饭了,这时节春种过去了,麦收还没到,不干重活。干重活的话,光喝糊糊不行的,要再搭个煎饼。 姚小疼拿火棍打灭了锅门口的余火,把散落的柴禾扒拉开,叫姚三三: “三三,你去捞几个咸菜疙瘩切了。” 姚三三答应了一声,按着小时候的记忆,进屋里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半人高的小瓷缸,解开上头塑料布扎成的盖子,伸手进去摸了两个咸菜疙瘩,细细地切了,拿个白瓷碗装了起来。 姚连发出去还没回来,先不能吃饭,姚小疼支派完姚三三,自己就拎了个小一些的洋铁桶,舀了半桶水,兑了干地瓜叶和切碎的鲜野菜,又加了半瓢麦麸子,搅了大半桶猪食。姚家三姐妹喂了两头猪,猪圈就在烧锅的草棚子前头,姚小疼爬到猪圈墙上,费劲地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就看见姚连发拎着个粪箕子,扛着铁锨,一脸阴沉地回来了。 姚三三切完了咸菜,一出门,正好也看到了姚连发。姚三三看了看姚连发颓丧的脸色,心里一估摸,便猜到姚连发肯定是把那死胎弄去埋了。想来姚连发心情也十分不好,姚三三便没吱声,她一转身,从门旁摸起扫帚,开始扫屋外的空地。 姚连发也没理会三个闺女,径直进了屋,姚三三扫到木板钉死的小窗子前,停下扫帚,便听到姚连发恨声骂道: “x他奶奶,我说四平八稳的大路招了什么鬼,一下子就摔倒了!我刚才经过时看了,鲍老三家挨着路边盖屋,大路上洒了一大片沙子,怪不得我就觉着有什么东西把我车子滑倒了。我x他个祖奶奶,叫那鲍老三家害我,要不是他家,哪能出这个事?孩子哪能没了?这个仇我记住了,看我早晚跟他没完!” “你小点声,别咋呼。咱瞒还瞒不住呢,你怎么跟他家没完?人鲍家老弟兄好几个,下一辈小弟兄更多,咱能怎么着人家?”张洪菊的声音。 “唉,怨就怨你这肚子不争气,我才给人讹,要是她三个都是儿子,我哪能比人矮半截?我看谁个敢来讹我!我弄死他一家子!” 张洪菊没说什么,似乎又想起了刚刚小产的男胎,开始低声抽泣。姚连发懊恼地又骂了几声,仿佛他要是有三个儿子,那便是三个无敌大金刚,起码可以称霸全村了的。 姚小改挑着两桶水回来,姚三三放下扫帚,过去跟姚小改合力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这时候东边太阳都露头了,姚小疼看着猪吃完了食,三姐妹各自梳头洗脸,收拾好了,姚小疼就拿了一摞碗出来盛糊糊,姚小改跟姚三三端碗进屋,摆好筷子。姚小改看看大姐,往里屋抬了抬下巴,姚小疼犹豫了一下,叫姚连发: “爸,吃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养你这些吃物有什么用!”姚连发心情不好,忽然就撒开了气,“这么大玩意了,你弟没了,你几个还有心情吃,无用不孝,作死的东西!” 姚小疼默默放下筷子,转身出了屋,她一走,姚小改跟姚三三便也跟着出去了。姐妹三个站在猪圈旁边,姚三三看一眼姚小疼,见她低着头,倒是没哭,就说: “大姐,咱今天做什么?” “你?你还是先去上学吧,就算不念了,总得跟人家老师说一声。饿了……你走时候悄悄塞个煎饼在书包里。”姚小疼说完又叫姚小改,“小改,你跟我还是去薅花生地里的草,顺便能拔猪草。” 姚三三犹豫了一下,发愣。她心里还在寻思着,这学,到底还要不要去上?她往后该做什么打算?这时节,离小学毕业也不远了,上初中,姚连发肯定不同意,她又该做什么打算? 姚小疼见她发愣,还以为她不敢进屋去,就自己去屋里拿了书包,看着里屋的门帘子没有动静,便悄悄从煎饼筐子里掏了个煎饼,叠两下塞到书包里。 “给你。”姚小疼把军用黄书包挂在姚三三肩膀上,小声说:“煎饼我给你塞里头了,没顾上卷点咸菜。” 姚三三站住没动,姚小疼也没再去顾她,就去拿了粪箕子和镢头,跟姚小改一起走了,临走时又催了姚三三一句: “赶紧走啊!晌午放学回来,先给猪撂一把嫩草。” ****************** 姚三三拎着书包,走走停停,慢吞吞往村子南边口走。小学校在村子最南头,开着北大门,学校外头便是大片的庄稼地了。她记得小学的时候,上学时间晚,好像都是八点钟,家在农村,老师也都是一条腿插在庄稼地里,早起要去干一会子农活才来。高年级的学生也是这样,干农活,喂猪喂狗,收拾家务,这时节天亮得早,天不大亮就起床,到上学时已经忙活老长一阵子时间了。 姚三三远远看着小学校的大门,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有几个早来的小孩在等着。姚三三心里思虑着,还没拿定主意,便索性一转身,顺着学校的院墙往南走,穿过一段田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坟堆。 这一大片坟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挨挨挤挤几十个坟头,坟堆里有两颗很大的树,一棵棠梨树,一棵柳树,听人说都是自生的。两棵树都十分粗壮,主干低矮,枝杈很多,即便不会爬树的,也能爬得上去。小时候上学,课余闲着了,经常跑到这里玩,大树上枝枝桠桠便结满了小孩。农村的野孩子,哪管它坟堆不坟堆,好玩就行了。 姚三三爬在棠梨树上坐了一早上。太阳升起来了,耀眼的光线透过大树的枝叶,斑斑点点投照在她身上。姚三三摸摸粗糙的树皮,对着太阳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瘦瘦的,皮肤有着柔软的弹性,那是一双小女孩的手。这双手,能做很多事情的吧? 在这个家里,姚三三一直都是空气一样的存在,默默地干活,默默地长大,默默地被忽视,被牺牲,开始是为着那个虚无的弟弟,再后来,为了给大姐招赘上门女婿辍学,为了给家里盖房子嫁人,为了…… 姚三三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爸有一回为着什么事到学校来找她,居然不知道亲生闺女在几年级。后来结了婚嫁了人,还不是被婆家和丈夫牺牲掉? 上天给了她重新活一回的机会,她到底该怎么活?不只是她,还有大姐二姐,还有四妹,这个家,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哎,你这小丫头,跑这儿做什么来了?” 忽然响起来的声音,把姚三三吓了一跳,赶紧往下头一看,树底下一个老头牵着几只羊,正抬头瞅着她。坟地里杂草丛生,看样子是放羊的。 “一个小丫头,跑坟地里坐,也不嫌怕。你这是逃学了吧?”老头看了一眼她丢在树下的黄书包,说:“小孩子家家的,有学上的时候不好好上,等想上学的时候就没有学上了。你是谁个家的小孩?” 姚三三没答话,赶紧抱着树干溜下来,捡起书包就走。她顺着学校院墙一溜小跑,跑到学校大门口停住了脚。 走一步,算一步!她如今还是小学生,不能这样逃学,姚三三想到这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四十多岁的高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上课了,看见姚三三,把教本往讲台上一拍,扬起一股粉笔灰,问她:“姚三三,你今天怎么也迟到了?做什么这老晚才来?” 姚三三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这本身也是一种策略,老师见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心里也清楚,农村的孩子,尤其是姚家的孩子,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便松了口说: “进来吧,往后不能再迟到了!” 姚三三赶紧往教室里走,教室的桌子有三竖排,中间两行走道,姚三三刚要往北边一行走道里去,靠教室南墙有人轻轻拍着桌子,小声喊她: “哎,你晕头啦?” 姚三三低着头,扫了一眼那个座位,果然是空的,姚三三赶紧过去坐好,她看一眼同桌的女孩,姚领弟,本家的一个女孩,那张笑眯眯的圆脸依旧熟悉。 高老师已经接着讲他的课了。姚三三记得高老师是教她语文的,便打开书包去掏语文课本。她首先看到了一块煎饼,黄澄澄的,那是大姐姚小疼烙的棒子煎饼,此刻传来一股粮食的清香。 她还没吃饭呢!姚三三摸摸肚子,对自己笑了笑,重活一回也挺好的,窗外阳光多灿烂啊!她拿出课本,认真听课。   ☆、第3章 姚老奶 姚三三本来迟到了,上完两节课,就到了放午学的时候,姚三三出了学校的大门,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那块煎饼,卷好吃了起来。照早上的情形,晌午恐怕不一定有饭吃,或者说有饭你也捞不到吃,她饿了一上午了,先垫垫肚子再说。 九十年代初的偏僻农村,就已经显出贫富差距来了。村子里最好的人家已经盖起了大走廊屋,红砖红瓦,高高的院墙,锃亮的红漆铁大门,旁边衬着那低矮的小瓦屋,灰突突的石头墙。再有,像姚三三家那样,两间土坯房,屋顶本来是茅草,年久茅草烂了,漏雨了,便在屋顶盖了几排灰瓦,连个院墙都没有,看着不伦不类的。 村中间一条泥土路,晴天浮土灰尘,阴天烂泥滑水,这已经是主路了,到了那小巷子里,左边一个粪堆,右边一个草垛,到处都是污水,牲畜的粪便随处可见,姚三三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然而倒退回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免不了慨叹。 姚三三就在这样的路上,吃光了一块煎饼。 姚三三一路走回家,老远听到她家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算不上多大,却尖尖的,十分有穿透力,姚三三在屋外头停住脚,心里头一顿,也就猜到谁来了。 要问姚家几姐妹,这样有创意的名字是谁起的,不是她们爸妈,是姚家老奶奶。当地习俗上来说,孩子出生三天,爷爷奶奶给起名字。姚家老奶有三个儿子,还一个顶小的闺女,姚连发是老大,这样姚小疼就是老姚家头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孩,一出生就没让姚老奶待见,等到一拉溜四个闺女生下来,张洪菊这个媳妇也就彻底叫姚老奶给判了个重重的罪。 “叫我说你什么好?就跟一块薄地似的,种来种去,总没个好收成,你说你这回难得的怀个男孩,好么好生的,半路上又出了这个事,不是我说你,你跟老大两口子,还真是不争气,你说老大这个年纪了,连个后代都没有,你说好好一个小小子,就这样糟蹋了,叫我这心里头疼得难受!” 姚老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屋里随即又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来。 “妈,你看你,快别说了,你疼得慌,大嫂不更疼得慌?有什么法子呢,她也不想这样啊。都是命,命里担不住儿子,强求也没有用。你就别叨咕大嫂了,叫她心酸难过。” 姚三三听出来了,这是三婶子!老姚家弟兄三个,姚老二家三个儿子,姚老三家一儿一女,三婶子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利索,平时也最是骄傲,总觉着自己个儿女双全,比她那两个妯娌强了八色!因为能说会道,惯会讨巧卖乖的,平时也是她最得姚老奶的喜欢。 姚三三没听到她妈张洪菊说话,估计……又是在哭吧!前一世从小到大,她妈因为只生了四个闺女,就是个挨打受骂的苦命,姚三三从前只觉得她妈可怜,便也处处乖巧听话,唯恐惹大人生气。可此刻她听得满肚子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自己也有嘴,有手有脚,凭什么就这么忍气吞声叫人数落? 忍字头上一把刀,像她前一世,将就这个将就那个,什么事都尽量忍着,将就着,结果呢?谁来将就她了? 姚三三重重地推开门,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两扇木板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她进了屋,一掀里屋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姚老奶跟姚三家的似乎被撞门的声音惊到了,抬起头来,见是姚三三,顿时便没了好声气,姚老奶就冲着姚三三喝斥道: “急什么魂?你吓我一跳!小丫头子没个稳重气,你看看人家红霞,人做什么都文文腼腼的,你看看你,毛毛糙糙,十几岁的人,该有点小闺女孩的样子了!” 红霞是三婶的闺女,比姚三三小了两岁,跟三婶一样,小小年纪就是个伶牙俐齿、嘴甜麻瓜的,算是唯一在姚老奶跟前讨喜的孙女了。当然,终究也是比不上她那几个孙子的! “噢,奶,三婶,你两个怎的来了?我不知道啊!”姚三三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我刚放了学,急着往家来,就毛糙了。三婶,放学了你不回去弄饭?” “你看,我跟你奶,这不是来瞧瞧你妈呗!光顾着陪你妈说话了,都放了学了,我是得赶紧回去弄饭。”姚三家的转向婆婆,说:“妈,咱回去吧,红霞跟柱子放了学,不能耽误他两个吃饭上学。” 姚三三一脸关心地说:“三婶你是得赶紧的,红霞可能来家了,柱子怕回不来,我放学经过一年级教室,看老师正在熊他呢,骂他笨死气了,比猪还笨,吃煎饼不倒把的蠢货。看样子怕是又要留他补作业了。他要是回不来家,你不得弄点饭送去?” 吃煎饼不倒把,是当地庄户人取笑人蠢笨的一句俗语,煎饼是卷成卷吃的,据说就有那样的憨瓜,两手抓住煎饼咬着吃,蠢到不知道往后头换手,咬到手了。 姚三三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倒是真没看见。姚小柱那个木疙瘩脑子,有名的不通气,本身又懒又滑,差不多就是考试考个位数的主儿。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哪天不骂他几句? 姚三家的听了,脸上便有了些讪笑,说:“那啥,柱子他不是还小嘛!他大一大,长了心眼子就能学会了。——妈,咱回去吧!大嫂瞧着也还行,咱也算放心了。” “那老师也是的,那么小点的孩子,他能学个什么?才多大?”姚老奶听到说她孙子不好,就愤愤地唠叨起来,“七岁八岁狗也嫌,这么大的小小子,正是最贪玩的时候,柱子又不笨,他就是贪玩不用心学罢了。” 听那口气,好像贪玩不用心,便是一种光荣了似的。姚三三也不反驳,小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来。 “妈,你看咱奶跟三婶还来瞧你,外头人还说咱奶偏心眼,看不起咱家呢,叫他瞎说挑事。”姚三三笑笑说,“咱奶是什么样人?哪能嫌恶自家大儿子?连自己个儿子都嫌恶看不起,那真叫不循人理了。” 姚三三说完挽住姚老奶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样子,嘴里却说:“咱奶哪能是那样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奶?” 姚三三上辈子大概就没有跟她奶这样亲近过,她忽然这样靠近姚老奶,还亲昵地挽着她胳膊,说出的话却把姚老奶骂个正着,叫姚老奶憋着一口闷气,却又找不着由头发作,一张老脸上便寒寒的。 姚三三这样拐着弯地骂人,她总不能自己招认了吧?难不成她还能说,对,我就是不循人理的老糊涂,对吧? 姚老奶僵硬着脊背,似乎姚三三手上长了刺似的,赶紧把姚三三挽着她的手推开,板着脸找茬训斥:“你这个丫头,来到家不赶紧去弄饭,大人说话,你跑来瞎掺和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越大越不中用。” “筐里有煎饼,锅里现成的糊糊,不用弄啥饭了。”姚三三故意又靠过去拉住姚老奶,“奶你看,咱家不是穷吗,地瓜煎饼棒子糊糊,也没有啥东西给咱妈补养身子。奶跟三婶你们来瞧咱妈,都是带了什么来的?我今晌午正好弄来吃。我就说,谁不知道咱奶心眼好,哪能空空两只手来瞧人?” “瞧人”在当地就是探望病人的意思,探望病人当然都会多少带点东西的。不过,姚老奶哪会给张洪菊带一粒米来?叫姚三三这么一堵,差点没破口骂出来,然而姚三三正亲热地拉着她的胳膊,话说的也刁巧,却叫她肚子里堵憋,嘴里发作不出来了。 “我那啥,也就是今早上刚听你爸说这事,我哪里顾得上带啥东西来?再说咱自家人,还不就是过来看看?” “就是就是,咱就是太担心了,赶紧过来看看,一家人哪还用带什么东西来?你这个丫头也真外气。”姚三家的一边说,一边肚子里发狠,这个寡言少语的小丫头,啥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句句话堵着人说。 “也是啊。”姚三三一脸娇憨地摸摸头,说,“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家连个咸菜都吃不上了,三婶子,我就不跟你外气了,我回头上你那园里割几刀韭菜吃,行不?” 姚三家的差点没咬了舌头,只好说:“我那园上,韭菜也没多少了,才割过还没长起来呢,你要割也得过一阵子。” “不急,我等它长起来再割。”姚三三痛快地答应一声,便作势要送她两个出去。出了屋门,姚三三忽然小脸一板,说了一句: “对了,奶,三婶,你两个往后别在我妈跟前说什么命不命的,这往后路还长着呢,谁知道谁什么命?生了儿子管教不好,打爹骂娘的多了去了,我妈生我们几个闺女咋啦?我们也没用旁人养活,轮不到旁人来嫌吧?” “你……你个作死丫头,你拿谁说嘴呢?你妈生你们一堆丫头片子,还不兴人说?”姚老奶终于变脸了。 “奶,我小孩子家家,就随口这么一说。小姑家也是两个女孩呢,难不成小姑就是孬命?就要叫人看不起?要是叫小姑知道,谁个看不起她两个女孩,她该伤心掉眼泪了吧?” 姚三三一句话戳到了姚老奶的痛处,便转身去烧火热饭,大姐二姐早上饭没吃就下田了,她得赶紧弄饭,没那多工夫理会这两个讨厌的人。看着她爸还没来家,姐妹三个兴许能安生吃顿饭。 姚家猪圈旁边种了一棵番瓜,那番瓜秧子长得十分旺盛,沿着石头墙爬到了猪圈顶上。姚三三围着猪圈看了一圈,叶子密密的,看不到上头结没结番瓜,她索性扒着猪圈墙的石头缝,脚在凸起的石头上一踩,轻巧地爬了上去。 农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上墙爬树都是寻常的。 姚三三拨开绿油油的大叶子,找到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嫩番瓜,就摘了下来,看到有两个开了花的小瓜纽儿,便掐了几朵没长瓜的雄花,把那花粉小心地抹在雌花肥大的花柱上,这样抹过的瓜,就保证能长成了。 姚三三把嫩番瓜冲洗了一下,剁了小半截,切成片,放锅里炒一炒,添了瓢水,水开了搅点白面进去,做了一碗面疙瘩汤,端去给张洪菊。 “妈,你起来喝口汤。” 张洪菊大概是刚刚受了婆婆和妯娌的挖苦打击,一副蔫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半躺着,姚三三也顾不上劝她,便把碗放在床头凳子上,说: “妈,我搁这儿了,你起来吃,别给凉了。” 姚三三把剩下大半截嫩番瓜切成条,加了几个红辣椒炒了,一边炒,一边顺手把早上没吃的那锅棒子糊糊烧把火热了。嫩番瓜熟的快,姚三三把红绿相间的一盘炒番瓜端上桌时,姚小疼跟姚小改还没回来,姚连发倒是先回来了。   ☆、第4章 靠自己 姚三三刚炒了个嫩番瓜,热了剩糊糊,姚连发回来了。姚连发看了姚三三一眼,问:“你两个姐呢?” “她两个说去花生地薅草,还没回来。”姚三三回答说,她把炒好的番瓜端上桌,也不叫姚连发吃饭,免得他自己个没心情吃又要骂人,怕姚连发问起跟老师说没说辍学的事,她还没打算好呢,就自己卷了块煎饼,悄悄离开了家。 姚三三匆匆跑进教室,坐下没多会子,教数学的刘老师就进来了,开始发作业,发到她同桌姚领弟面前,重重地把作业本子往姚领弟跟前一摔,说: “姚领弟,统共就四道应用题,你都能做错了四道,你到底带没带脑子来上学?” 姚领弟被训的缩了头,等老师一离步,就赶紧凑近姚三三,小声说:“三三,你的作业给我看看。” 小村子,小学校,五年级这个班,一共就有二十个学生,其中只有七个女生,女孩要么是没上学,要么就半路早早辍学了。本家这个姚领弟,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听说她爸在天津捡破烂,每到年底,都能带不少钱来家,便也就支持闺女上学。然而姚领弟那个成绩,怎么说呢,实在是没争过气,老师就说她糊糊喝多了,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 姚领弟说着悄悄挪过姚三三的作业本,刚要翻开,正发作业的刘老师忽然一回头,说:“姚三三,你教教她,叫她好好订正。” 姚三三上学的时候,考试成绩还算不错的。老师安排座位,总是成绩好的跟成绩差的同桌坐,为的就是好生能带带差生。姚三三便翻开姚领弟作业本上大大的红叉,把第一道题目来回读了两遍,琢磨了半天,才发现那些公式啊、关系式啊什么的,她自己也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姚三三勉强给姚领弟讲了第一、二两题,她嘴里小声讲着,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至于姚领弟听没听明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剩下的两道题,姚三三自己现在做的话,也未必会。要知道,重生的姚三三,离开小学课堂都已经二十几年了。而姚三三前世的日子,跟文化这东西基本上就没沾过边,整天干农活带孩子,小学毕业后,她连书本都没摸过几回。 本来就学了那点东西,早还给老师了吧! 看看姚领弟一脸迷糊的样子,姚三三寻思,即便自己能讲清楚,她也未必往脑子里去,便干脆悄悄把自己的作业本挪到她那边,小声说:“你再好好想一想,剩下两题,你自己看吧,我也讲不明白的。” 大姐也是上到小学毕业,二姐根本就没上过学,姚三三前一世,小学毕业就辍了学。她心里清楚,家里这个样子,就算她成绩再好,也是不可能供她上高中读大学的。 九十年代初,不比现如今,那时候社会助学什么的基本就没有,姚三三知道,自己要想上学,是十分困难的。 然而她如今剩下的那点文化,不比文盲强多少。姚三三觉着,自己想要改变前一世的可悲命运,还得再念几年书,脑子里太空了,一点文化没有,九十年代她能干成什么事? 姚三三记得当时初中还是要考的,离小学毕业还有不到两个月,要想上初中,那么在这个把月里,她首先要好好复习,保证自己能够考上初中。 姚三三看着姚领弟低头抄作业,自己捧起课本,赶紧认真听老师讲课。 ****************** 姚小疼弄来的猪草,里头有很多马菜,学名该叫马齿苋。这东西猪喜欢吃,人其实也能吃的。家里缺菜,下晚放学,姚三三把马菜掐掉老茎,仔细洗干净了,开水一焯,捞出来切成小段,捣点蒜泥青椒,酱醋细盐调了,她尝了一口,味道还是十分不错的。 姚三三弄马菜,姚小改喂猪,姚小疼就去烧了一锅米汤。姚小疼拿个饭勺,仔细把米捞出来,米本来放的就不多,姚小疼统共捞了一碗,端给张洪菊吃,其他人便喝米汤吃煎饼,就着蒜泥调马菜。 “快开始割麦了。我今上午经过西岭地看了看,早熟的麦子已经上饱粮食了,估计顶多十天半月就能割。”姚连发稀里呼噜地喝着汤说,“你三个,准备一下,你妈怕临时不能下田割麦,割咱自己割,我跟你二叔说了,叫他帮着拉,帮着打麦场。” 姚三三家没有牲口,打场、运输这样的活,还是得靠着求人。 姐妹三个便都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姚连发掰了个青辣椒卷进煎饼里,吃了一口,辣得咝咝呵呵的,忽然问姚三三: “三三,你跟老师说了吗?毕业证他能给不?他要是不给,我找他去,上了五年学不给毕业证,学费钱扔到水里也不响。” 小学毕业证,姚连发居然这样在乎,这是他家闺女上了小学的证据啊,是他花了五年钱的凭证,问题是,小学毕业证到底有什么用? 姚三三默默无语,低头吃饭。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筷子和姚连发喝汤的声音了。姚连发见她没吱声又说: “小闺女孩,念太多书也没有用,我听说初中学费比小学贵不少,咱家反正也上不起,你干脆下学吧,明天别去了,来家伺候你妈几天,跟你两个姐一块干活,孬好也给家里打点勤咧,正好也快割麦了。” 姐妹三个都停住了筷子,姚小改随即就低下头继续吃饭了,在她看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村里辍学的女孩比男孩多的多,即便男孩,好多年也没有考上大学的。姚连发能给三三上完小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姚小改她根本就没上过学呢。 而姚小疼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看看姚连发冷漠的脸色,终究没说出来。 姚三三一整天都在思考关于上学的问题,本来还没下决断,就在姚连发开口的空当,她心里头已经有了决定。 “爸,我想把初中上完。你放心,我知道家里条件有限,我也没想要念高中上大学,我就是想再上完初中的,我如今才十二岁,辍学也干不动大人的活,家里收拾、弄饭、打勤咧这些活,我念初中也不多耽误。” 姚连发把筷子在碗上一敲,说:“哪来的钱?养你无用也就罢了,这三年初中,我得多少钱跟着你?闺女横竖是人家的人,我就算给你上大学又有什么用!” 闺女是人家的人?她爸到老了,还不都是指望四个闺女?姚三三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说:“爸,闺女也一样给你养老,儿子不养老不认爹娘的,也多的是。我只要求上完三年初中,花不了多少钱的,我自己也能干活,我又不吃闲饭,我做饭,种地,喂猪,也能给家里增加点收入。” “我要谁养老?等我老了不能动了,等儿女端口水喝,还能再活几天?家里本来就穷,等赶明儿你们有了弟弟,总得给他好生的盖房子,供他上学,那是咱家后世的香火!你两个姐都没上初中,就你比旁人能?你非得上初中,活少干,钱多花,还不是要拖累咱家?” 姚连发振振有词,早已经把莫须有的儿子摆在了前头,对他那个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脑袋,姚三三已经不指望跟他辩驳了。眼见姚连发摔筷子要翻脸,旁边的姚小改赶紧拉拉姚三三,小声劝她: “不上就不上了,上这三年学又能有什么用?你可别再惹爸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朝她使眼色——快别说了,你再犟,他打你你能躲掉? 一个家庭中,作为头一个孩子的姚小疼,虽然也是闺女,却相对还受到过关注,作为二女儿的姚小改,就已经是被忽视被嫌弃的了。然而姚小改是十分精灵的,她从来都知道审时度势,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在姐妹三个当中,也会有心去讨姚连发的喜欢。 上边有比她大的,下边有比她小的,被忽视的孩子,总得自己去争取一些吧? 姚小疼也悄悄扯扯姚三三的袖子。因为张洪菊小产,姚连发本来心情就不好,姚三三非得跟他反犟,还不是要招来一顿打骂?那年代,农村人打骂孩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何况姚家这些被嫌弃的丫头片子? 两个姐的心思,姚三三当然知道,可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爸,你跟妈整天东躲西藏,我跟大姐二姐,还不是自己养活自己?我只要上三年初中,我又不指望你给我上大学,你要怕花钱,我上初中的学费,我不要你管,我自己解决还不行?”   ☆、第5章 乌拉牛 “你要怕花钱,我上初中的学费,我自己解决还不行?” 姚三三这句话说完,姚连发筷子便摔桌子上去了。 “个小玩意,可把你能死了,养你这无用的吃物就罢了,还学会犟嘴了,你自己解决,你能挣个屁钱?” 姚小疼跟姚小改都吓了一跳,姚小疼赶紧拉住姚三三,怕她再多说一个字,姚连发的巴掌就打过来了。姚小改一把扶住差点叫姚连发碰到的米汤碗,伸手拉住姚连发的胳膊,说:“爸,你别生气,三三她还小,她不懂事,你别理她。” 姚小改回头又喝斥姚三三:“三三,赶紧认个错,别跟爸反犟了。” 姚三三这一刻,脑子里闪现的却是二十几年后,姚连发苍老佝偻,蹲墙根晒太阳的样子。前一世,姚连发终究没能生出儿子来,大姐姚小疼留在家,招赘了个大十几岁的女婿,却从来没把姚连发和张洪菊当回事,夫妻也不怎么和睦。姚小改因为对父母的漠视伤透了心,远嫁外地,出嫁后统共就没回来过几趟。 而姚三三自己呢?嫁到宋家,彩礼都叫家里盖房子了,却什么陪嫁都没有,一过门就叫婆家瞧不起,终究殒命…… 此刻在姚三三心里头,上初中已经不是单纯的上初中,而是她能不能反抗姚连发,能不能跟悲剧命运抗争的第一步了。 姚三三脖子一梗,咬着牙说:“爸,我说到做到,我暑假前挣到初中一年的学费,你就得答应我上初中,往后头我自己挣钱交学费,你不能干涉我。” “我不能干涉你,我他娘的一拳头砸死你。”姚连发气得紫了一张脸,站起来一巴掌就呼到了姚三三头上,姚小疼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去推姚三三,想叫她赶紧走开,姚连发打不着,过了这事,消了气也就算了。姚小改吓得一把抱住姚连发的胳膊,哀求道: “爸,你消消火,三三她小孩不懂事,我跟大姐回头数落她,咱家别吵吵叫旁人笑话。” 姚三三推开姚小疼,直直地站在姚连发面前,说:“爸,闺女也是你生的,你不想给我活,你擎管打死,我不过说了几句心里的话,你是我爸你也得讲理吧?我又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走到老天边,这理我也敢跟你讲。你真要容不了我,我这就去西边跳水库去!我就要叫十里八村都看看,我爸是怎么疼闺女的。” 拼了!姚连发重重的一巴掌激起了姚三三心里的酸楚,想起自己上一世撒手去了,撇下两个没成人的女儿,怕也过的是可怜可悲的日子,再想想自家姐妹四个的境况,姚三三真觉得,这样下去,活着也没意思了! 村西不远,有一个当地有名的大水库,小时候,村西头便有个小媳妇寻死跳进去了,尸体泡得涨涨的。姚三三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想起了儿时看到的那个场面,跳水库的话就冲口而出。 姚连发被姚小改抱住胳膊,还没来得及抽手再打,随着一声哭喊,张洪菊拖着孱弱的身子出来了,张洪菊扶着里外屋之间的门洞,哭喊道: “三三,你怎的这样不懂事?小小年纪,连跳水库的话你都敢说,你还让不让你妈活了?”说着又转向姚连发,哭着数落:“她一个小丫头,也才刚十二岁,她想上学错了吗?落在咱这样的家里,你不嫌她可怜,你不觉着亏心,你就使劲打好了。” “你还敢说!看看你养的好闺女,小小年纪她反了天了!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掉丫头窝里也就算了,还他妈不省事,你就叫她作死吧!” “她才多大?她想上学有什么错?”张洪菊哭诉着,“三个丫头,有一个吃闲饭的吗?家里家外还不都指着她三个丫头?你也别打小孩了,横竖是我的错,你找根绳子勒死我,你一了百了!” “好,好,都长能耐了是吧?”姚连发指着张洪菊,又指姚三三,“好,你自己挣学费,你有本事挣到学费你就上初中,你挣不到钱,你就老老实实来家给我干活,我反正没有那个闲钱!我看还把你能死了!” 姚连发说着,气哼哼地摔门出去了。张洪菊泪眼汪汪看着姚三三,哭。 “三三,你这个丫头,怎么非得跟命犟!你看看村里,男孩子没上初中的都多的是,你就算想上学,你也好好说,你跟你爸那个倔驴犟的什么!再说家里这情况你也知道,要是有钱有势,还能不叫你好生上学?” “妈,我是年纪小,可我就是不想认命!我什么都听我爸的,这日子就能过好了?我爸我奶他们,就能拿我重视了?妈,这老些年,你都是顺着我爸,对我奶也服服帖帖的,又怎么样?你落着什么好了?” 姚小疼擦了一把眼泪,说:“妈,三三人是小,可她说的也有道理,她这个年龄,正应该上学的时候,你就由着她一回吧!反正你跟我爸,多数时间也不在家,我跟小改,无非多干点活,也愿意叫三三再多上几年学。” 姚小改走过去扶住张洪菊,说:“妈,你赶紧回去床上,别吹了凉风,三三已经挨了爸的打,你就别再说她了。” 姚三三看着二姐扶张洪菊进了里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半天没吱声。 她这样做,是不是对于大姐二姐来说,太自私了? 不,这个家,目前就是看不着前途的一团乱,只有她先找着路了,才能把家里姊妹拉一把。 ****************** 自己挣初中学费,姚三三这是话赶着话,心一横就冲口而出,然而她也深深明白,自己要想上学,她就只能靠自己解决学费,她爸妈,是不会去顾她的。在姚连发心里头,闺女,就是人家人,早晚有一天要出门子,在闺女身上花钱就是亏了。所以出门子之前,闺女就该是给家里干活挣钱,不然就白养了,哪还能多花钱? 十二岁啊!姚三三看着自己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心里头琢磨着,跟姚连发叫板是很豪气,但她这个年纪,一个小女孩,想要挣到哪怕是一分钱,又谈何容易!她不能出远门去打工,也没人会雇用她。 姚三三打听过了,初中一学期的学费,要一两百块,秋末头的时候还好,耧花生,耧地瓜,捡稻穗,一秋天下来总能卖些钱,然而如今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暑假前她要想挣到暑后的学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不了,热天她可以上街卖冰棍,卖汽水,姚三三记得九十年代初,那种小塑料袋装的汽水很盛行的,小孩子喜欢买,批发来卖能挣到钱的。就是,这个需要些成本。成本,姚三三哪有啊! “你怎么就这样犟!”姚小改安抚了张洪菊,出来数落她,“你自己也说,反正不指望能上大学,咱爸那人你也知道,他横竖是不会顾你,你一个钱没有,非得上个什么受罪的学?” 姚小疼也说:“三三,等爸消气了,咱再跟他好生商议商议,看他能不能松口,指望你自己挣学费,你以为挣钱容易吗,就你这么小,能干什么?” “大姐,二姐,你两个别叨咕了,给我自己想想。” 姚三三也是满心烦躁,她一晚上都在琢磨挣钱。过了麦收,姐猴该出来了,她可以捉姐猴卖,然而能捉姐猴的时间一共没多少天,旁的时间呢? 对了,眼下她可以摸乌拉牛卖,只要先凑够暑假后这一期学费,往后就有指望了。 当地人把田螺叫做“乌拉牛”,这时节正是吃乌拉牛的时候,池塘沟渠,水库河道,很容易找到的。当地人吃这东西,自家拎上筐子,随便去哪个河沟摸一半天,也就够炒一顿的了。然而姚三三想到,她可以弄乌拉牛肉,去卖给镇上的饭店。 试试再说!姚三三给自己打气。凡事没有想的那样容易,然而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有了父女的口头协定,姚三三第二天便照常去上学了,那时候放学早,下午两节课,太阳多老高就放了学,姚三三出了学校的门便没有走家,而是从书包里掏出她准备好的塑料袋,顺着学校院墙往南走,一直走过大片的田地,这一片地头上一溜排开好几个村里挖的鱼塘,都是两亩见方的水面,乌拉牛是自生的,她摸乌拉牛,养鱼的人应该不会去管她。 鱼塘的水算不上多清,却也能看见边上浅水里的乌拉牛,黑不溜秋的,大人手指头大小。姚三三卷起裤腿,尝试着下了水,姚三三小心地挪了挪脚,塘泥有点滑,这是人工挖的鱼塘,边上应该不深,然而再往里头,至少也有一两米吧。这要是一不小心,滑进深水里,就她这小身板,肯定淹没头顶。 光脚踩到那又滑又软的泥,姚三三退了回来。这样不行,滑进去淹死了都没人知道。姚三三只好蹲在水边上,伸手进去捞,倒也能捞一些,再往远处,眼睛看得见,她那小短胳膊却够不着了。 姚三三勉强摸到了一碗多乌拉牛,眼看着太阳西坠,四周渐渐安静得吓人,便匆匆离开。她回到家里,顾不上干别的,先找了个盆,把刚摸到的乌拉牛倒进去养起来。 姚小疼跟姚小改已经回来家了,姐两个不用谁安排,各自忙碌着。姚小疼喂猪,姚小改便去弄晚饭。看到姚三三拎了一小包乌拉牛回来,姚小疼忍不住问: “三三,你弄这一大捧乌拉牛做什么?吃也不够啊!” “不是吃的,弄多了,我挑肉卖。” 姚三三舀了一瓢清水倒进盆里,转身便去设计她琢磨的“专用工具”,她翻出一截铁丝,没有合用的小眼渔网,便找了块粗纱布,缝成茶杯大小的口袋,穿上铁丝,做成了个简易的网兜,又找了个一米长、手指粗细的直溜棍子,试了试,蛮结实的,把那小网兜紧紧扎在棍子上,便做成了一个简单好用的捞网,拿在手里一试,还蛮趁手的。 这样她不用下水,就能捞到远一点的乌拉牛了。鱼塘里的乌拉牛并不多,星期天的话,她可以去水库摸,那里更多。姚三三看着手里的捞网,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6章 挣到钱 姚三三把乌拉牛用清水养了,又自己做了个趁手好用的捞网,正满意地拿在手上,姚连发回来了。这时节没什么大活,姚小疼、姚小改姐妹俩每天也就是下田除草,顺便打猪草喂猪,这两天,姚连发每天吃了饭就出去,好吃下一顿了就回来,他做什么去了,没谁知道,也没人问他。 姚连发经过姚三三身边,瞅见她拿着自己设计的捞网,也没搭理,就进了里屋,去找张洪菊说话。 “我这两天找了个阴阳先生,去看了咱家老祖坟,他说西北角那片坡地,有个水沟不好,是毛病,走风水的,主不旺长支,咱这一大户,我正好是长支长子,怪不得总也没个男孩。” 张洪菊就问:“那要怎么弄?” “填上。我等回找家里老辈们说说,明天我找几个人,去给它填上。” 姚三三端着钢精锅走进外屋,听到里屋这段对话,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老祖坟风水不好之说,姚连发已经不是头一回提了,记得他还找人来看过房子风水,大概就因为这种封建迷信,才横下一条心非得要生个儿子不行。 晚饭是棒子煎饼,喝开水,姚小疼弄了个蒜茸炒辣椒,切了一小碟子咸菜。姚小改一边倒水,一边叫姚三三:“三三,去剥一把葱来卷煎饼。” 姚三三出去剥葱洗葱,姚小改叫姚连发:“爸,吃饭了。” 姚连发从里屋出来,接过姚小改递给他的煎饼,坐倒吃饭。姚小疼端着一碗葱花汤的挂面进来,端去里屋给张洪菊。蒜蓉炒辣椒,今年家里种的辣椒是那种“气死鸡”的小尖椒,辣死个人,要是兑了旁的菜炒,姚三三还将就吃一点,光炒辣椒,姚三三是不怎么敢吃的,便拿煎饼卷了一棵小葱,就着咸菜吃。 两块煎饼下肚,姚三三喝了多半碗开水,便赶紧去写作业。小学临近毕业,作业是很多的,而且她如今做作业总有些吃力,忘得太多了,这两天上课的时候,总觉着脑子有点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不过,小学的知识毕竟浅些,姚三三决定,要尽快把整个五年级的课本复习一遍,以她成人的思维,要把这两册书的知识吃透,只要肯下功夫,应该有门的。 姚三三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打开课本,先写今晚的作业。她写了几个字,抬头看看房梁上的灯泡,家里用的灯泡是十五瓦的,那灯泡也不知用了多久了,灰突突的,屋子本来也灰突突的,吸光,在这灯光下看书写字,总是累眼吃力。 “大姐,咱换个25瓦的灯泡吧?”姚三三悄悄跟姚小疼说。 姚小疼抬头看看灯泡,露出一丝为难,用15瓦的灯泡,本来就是姚连发叫的,说省电,可是,别说三三写字看书,就是姚小疼、姚小改在灯下缝鞋垫,也是有点暗了。可这个灯泡没坏,非得要换的话,姚连发大概又要嫌费电费钱了。 姚连发吃过晚饭出去了,大概是找老家商量填沟的事情了吧,毕竟祖坟上头做一些改动,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姚三三索性搬了个凳子站上去,把那灯泡一拧,屋子里便陷入黑暗了。 姚三三摸着黑下了凳子,就进了里屋找张洪菊。 “妈,外屋灯泡闪坏了。” “闪坏了?怎么坏了呢?” “时间长了,谁知道它怎么坏了!” “那叫你大姐再去买一个吧,总不能这样摸黑。”张洪菊说,“那抽屉里你找一找,兴许有钱,没有就得等你爸回来了。” 姚三三拉开左边的抽屉,翻了半天,找到两张一毛的,中间抽屉锁着,三姐妹也不敢随便开,姚小疼从身上又掏出两张毛票,这是往常姚连发不在家,给姐妹三个买盐买火的,姚三三接过钱出门,到老齁的小卖部,买了个25瓦的灯泡来。 灯泡换上,屋里亮堂多了。 姐妹三个,姚小疼、姚小改没了旁的事,都在灯下缝鞋垫,当地人有绣鞋垫的习惯,两双鞋垫对面绷在一起,当中隔了好几层麻布,用的“对针绣”的方法,像纳千层底那样,一针一线纳成的,纳好后从麻布当中割开,鞋垫上便缝成了天然对称的图案,梅花,鸳鸯,石榴……有字有花,鲜艳古朴,柔软且透气吸汗,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姚小疼、姚小改年纪虽然不大,但针线活却做的十分好,那鞋垫的针线,缝的细密匀称,一看就是好手工。 姚三三一边翻开课本,一边忽然就想,这样纯手工的花鞋垫,要是卖到大城市去,非得被城里人当作艺术品不可。她想着自己就笑笑,走火入魔了,如今满脑子都是怎么挣钱,就算这鞋垫能到大城市去卖,也不是她现在就能做到的。 姚三三专心做完了当晚的作业,便找出五年级上册的课本,先从数学开始,一课一课的认真复习。数学这东西,一节扣着一节,要多下些工夫,语文的话,她打算往后早上早点儿起来,背课文,复习生字词,先把基本的东西巩固好,旁的才能学好。 ****************** 有了自制的捞网,姚三三利用下午放学的时间捞乌拉牛,到了星期六,居然也捞了一满瓷盆。九十年代初还没开始双休日,农村小学都是上五天半课,休息一天半,周六下午放学,姚三三开始摆弄这些乌拉牛了。 当时,农家吃这东西,还少有带壳炒的做法,寻常便都是清水养两天,让乌拉牛吐净了泥,上锅一煮,乌拉牛便都张开了,拿针挑出肉来,炒韭菜,炒辣椒,那是十分鲜美的。 姚三三刷干净家里的大锅,把乌拉牛冲洗干净放进去,架上火烧开,揭开锅一看,乌拉牛都已经张嘴了,她就拿了个大笊篱捞出来,搬个小板凳坐在锅门口,找大针一个一个地挑。 姚三三左手捏起一个乌拉牛,右手拿针灵巧地一插一挑,前头的乌拉牛肉就挑出来了,后头的内脏,脏东西,自然就留在了壳里。她正挑得专心,二叔家的儿子,二文领着三文,打从门口过去。 两个小孩看见她弄了一堆的乌拉牛,一溜小跑过来问:“三姐,你哪弄这老些乌拉牛?” “捞的呗!”姚三三不住歇地回答。 “炒韭菜好吃,给我吃点行不行?” “不行!”姚三三十分干脆地说,“我这是留着卖的,我自己还舍不得吃呢,你要吃,叫你妈去捞。” “膈应,什么好东西,又不是你买的,你都舍不得。”姚二文撇着嘴说。 “我辛辛苦苦捞的,费事巴拉挑出来,凭什么我就非得给你吃?你家平常弄什么好吃的,怎么没给我吃过一口?” 姚三三这么一呲吧,二文只好领着三文走了。 一个多老大的乌拉牛,只能挑出小拇指甲那么大的一丁点肉来,费了一下晚工夫,姚三三跟前堆起了一堆乌拉牛壳,只挑了一大碟子的肉。姚三三大估摸,顶多也就一斤半的样子。 这东西,她收拾得干净利索,饭店里应该能要,就是不知道能给几个钱一斤了。 姚三三挑完了乌拉牛肉,看着太阳已经西落了,西边天际火烧的一片红,这乌拉牛肉就只能明天一早去卖了。这五月初的天气,晚上放凉水浸着,应该坏不了。 姚小疼、姚小改还没回来,姚三三抓了一把笤帚,打扫了满地的乌拉牛壳,就去弄饭。她随手抓了一撮乌拉牛肉,打算给张洪菊烧碗面疙瘩汤,还没弄好,姚老奶匆匆来了。一来到,就冲着姚三三说: “三三,你弄乌拉牛肉了?你弟要吃,你别使拐怪,你给他点。” 刚才没答应给他吃,使唤他奶来要了?姚三三心里好气又好笑,就说:“奶,我自己好几天捞的,又煮又挑,弄了一下午,我自己还舍不得吃呢,二文三文都不小了,要吃他自己不能捞?” “他是你弟,你自己吃不吃,都该给他吃点,他不是还小吗?”姚老奶说,“你这么大丫头了,跟小孩抢什么食?” “奶,二文才比我小几个月吧?”姚三三说,“我跟他抢食,还是他跟我抢食?我到他家去抢了吗?这乌拉牛肉,是我自己弄了留着卖的,我卖了攒学费,二文要吃,叫二婶子拿五块钱给我!” “你……你这小瘟丫头,他是你弟,咱家有啥东西,还不是尽着他吃?有你这样做姐的吗?” 姚三三把笤帚一丢,说:“他是我弟,你也是我奶,你往常弄点什么好饭,你都叫二文、柱子他们去吃,你怎么从来没叫咱家姊妹三个去吃?我今晚上就没菜吃呢,你跟二婶,怎么不端碟子菜给我家?” 姚老奶一口气噎在嗓子头,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这小瘟丫头,可了不得了,油盐不进,反了教了,不就是一点臭乌拉牛肉吗,什么好东西……” 到底谁油盐不进?人偏心偏到这个地步,居然还理直气壮!姚三三看着她奶离开,低下头继续烧锅。 第二天一大早,姚三三早早起来,把凉水浸着的乌拉牛肉捞起来,控干了水,怕塑料袋路上捂了,就捞在白瓷盘里,找了个篮子拎着,步行到六里路外的镇上去。她先来到看见的头一家饭店,一大早没客人吃饭,两个厨子正蹲在门口杀鱼。 “大叔,你这店里要不要乌拉牛肉?”姚三三主动上去打招呼,“我昨晚刚挑的,干干净净的,好着呢!” 其中一个厨子直起腰,瞅了她篮子一眼,说:“挑好的?你问问老板吧,老板娘在里头。” 姚三三就进了饭店,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收拾桌子,姚三三忙说:“大姨,你这店里要乌拉牛肉吗?挑好了的,干净的。” 那妇女看看她篮子里的乌拉牛肉,异奇地问:“这是你弄的?” “嗯,我自己弄的,你放点韭菜辣椒,炒给客人吃,肯定受欢迎的。” 那妇女又问:“就你自己来的?你家哪的?” “我家土沟村的。”姚三三回答说,“我自己来的。” “这么点小人人。”那妇女感叹一声,说:“我留着吧,街上买一块一、一块二一斤,你这个,给按一块二行不行?” “行。”姚三三说。她并不知道街上的价格,但感觉那妇女也不能骗她这样的小孩,再说,这东西也就是个工夫钱,农村人最不缺工夫,想来也不会多贵的,这个价钱想着也合理了。 那妇女就找了个木杆秤,称了一下,说一斤三两多一点。 “一斤一块二,三两三毛六,我统共给你一块六毛钱吧!” 姚三三拿着那一块六毛钱,心里忍不住一阵兴奋,这是她头一回挣到的钱,四个放学后的下午捞,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挑,挣到一块六。钱很少,可总算是她自己挣钱了,姚三三看到了一丝挣到两百块的学费的希望。   ☆、第7章 打二文 姚三三头一回去卖乌拉牛肉,卖了一块六毛钱,钱不多,但她觉着,只要有路子,挣到上初中的学费总算有指望了。 第二天星期天,姚三三早早起来收拾了,就去水库捞乌拉牛。村西的水库,算是本地区大型水库了,上千公顷的水面,远远的看不到边,水面上不时有一群群水鸟飞起。从姚三三站的地方,远远能望见水库北边高大的大坝,听说靠近大坝的地方,水有几十米深。 姚三三家住的土沟村,在水库西岸,水库她不担心掉进去,她能到的都是浅水区,水库的水底下比较平坦,不会陡然变深的,只要她不贸然往深水里走,顶多也就是滑倒了,湿了衣裳。边上的浅水区,冬天就是大片的滩地,春天涨水了,那水也就是没着小腿深,乌拉牛也比旁的水塘子里多,姚三三一上午工夫,就捞了大半篮子。 姚三三拎着篮子往家走,经过一条土堰,远远看着她爸姚连发,扛着个铁锨回来了。姚三三便叫了一声:“爸。” 姚连发今天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估计是把祖坟的那个水沟填上了。他看见姚三三拎着篮子,知道她这几天捞乌拉牛卖钱,在姚连发眼里,这不过就是小孩子瞎折腾罢了,由着她,她能挣几个钱? “正经活不干,瞎折腾。” 姚连发呲吧了一句,自顾自扛着铁锨走家,姚三三便跟在他后头也回了家。她搁下篮子,把乌拉牛倒进盆里,就去水缸里舀水,哪知道水缸的水已经要见底了。 中午弄饭要用水,姚三三瞅瞅姚连发,他进了屋坐下就没出来,姚三三只好自己找齐水桶扁担去挑水。吃水井在村西头,一里多路,姚三三个子小,就只打了大半桶水,挑着往家里走。 姚三三扶着扁担,一只桶在身前,一只桶在身后,费劲地挑着水桶往家走。她个子小,水桶又大,也就是勉强挑离地面,扁担一上肩,压得肩膀子疼,她一路上歇了两三回。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便看见二文、三文两个小孩在路边土堆上玩。 见姚三三挑水过来,两个小东西嘀咕了几句,忽然二文笑嘻嘻跑过来,从姚三三身后饶了一圈,又跑开了,姚三三也没搭理他,三文紧接着又跑过来,在姚三三身后停了一下,也是嘻嘻哈哈跑开了。 二文三文跑到路边,瞅着姚三三得意地笑。姚三三觉着不对劲,她搁下挑子,扭头一看,后边那桶水里,桶底好多泥沙,水上面还飘着好多烂草叶子,好好一桶水已经发浑了。 不用问,当然是刚才二文三文撒进去的了。姚三三辛辛苦苦挑到家门口了,顿时气得一张小脸都变了色。这两个惯坏了的小东西,怎么净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瞎巴事!她这瘦瘦小小的身板,一里多路,把这大两桶水挑来,容易吗? 姚三三一生气,就搁下扁担,大步往二文三文跟前走,二文只比姚三三小了几个月,论个头,论力气,都比她优势,当然也就没怕她,两个小孩站在那儿,照旧笑嘻嘻地看着她示威。 姚三三几步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脆生生地扇在二文脸上,并且狠狠地瞪了二文一眼,转身走回去。 姚二文被这一巴掌扇的,又被姚三三凶狠地目光一瞪,捂着脸愣了半天,他根本没寻思姚三三敢打他。回过神来,才冲着姚三三叫喊一声: “你敢打我?看我不抽死你!” 说着,姚二文像一头被惹了的野牛一般,发狠地朝着姚三三冲过来了。姚三三比他瘦小的多,二文要打姚三三,姚三三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姚三三刚拿起扁担,还没上肩,姚二文就冲过来了,使劲一推,就把姚三三推倒了。二文推到姚三三,一抬脚,把前头那桶水也蹬倒了,水立刻就泼在泥土路上。姚三三被推得重重跌在地上,正好水淌出来,弄的她一身泥水。她爬起来,顺手抽过扁担,抡起来就朝着二文打去。 姚三三一扁担扫着二文的屁股打过去,二文哎呦一声,看她那拼命的架势,也不敢逞凶了,捂着屁股就跑,三文一看,也跟着撒丫子跑了。姚三三抡着扁担,追出了老远。 “我叫你欺负人!我叫你使坏!” 二文三文一溜烟跑掉了,姚三三看着泼得满地的水,再看看后头桶里的沙子烂草,叹气。 二文三文挨了打,按姚三三的经验,肯定回去告状,估计又改来她家门上叫骂了,姚老奶护孙子护的紧,至于孙女子,似乎根本就不是她家的孩子。 姚三三一边走,一边就寻思,她如今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小孩,摊上这事该怎么处理? 果然,刚到她家的巷子口,就听见姚老奶咋呼的声音了。姚三三看看自己身上的泥水,用手擦了下,满手的泥,她索性往脸上一抹,弄得一张小脸狼狈不堪,就一路进了家门。 姚老奶跟姚二家的,正堵着她家的门吵吵,二文三文都跟在旁边,看见姚三三回来,二文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看着她,要吃人似的。 “三三,二文是你打的不?你发的什么疯?”姚二家的一见姚三三,就吼上了,指着姚三三叫着,“大哥大嫂,你两个怎么教小孩的?这个小丫头野了,你看把我家二文给打的,二文三文都叫她打了,你今天要不好好管教管教,我跟你没完!” “有你这样的小丫头吗?你发的什么野?谁你都敢打!”姚老奶也跟着帮腔,又叫姚连发,“这小丫头,你要不好好管教,将来还不反天?” 姚连发看着姚三三一身的狼狈,皱皱眉头,问:“三三,你把二文打了?你怎着能打你弟呢?” “你还说,你光说她有什么用?你还不拿巴掌耳光子呼她!”姚老奶在旁边喝斥。 姚三三嘴一撇,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就大声喊起来。 “奶,二婶,你两个睁眼看看,我跟二文在一块,谁打谁?我能打过他吗?我一句话都没得罪他,二文跟三文,往我水桶里扔沙土烂草,把我水都给泼大路上,还打我,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我知道奶你疼孙子,他打我我也不敢吱声,谁知道他还来告恶状,猪八戒他闺女,学着倒打一耙了是吧?” 姚三三一边哭,一边冲着二文质问:“二文,你凭啥打我?我挑水也没惹着你吧?你凭啥往我桶里扔脏东西?你这样使坏欺负人,到底仗着谁的本事?” 姚家这么一闹,就引来了几个邻居看热闹,见了这情形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这个说:“三三那么小个头,哪能打得了姚二家两个皮小子?谁欺负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那个说:“姚二家那两个小小子,平时就调皮捣蛋厌烦人,净学着使坏糟践人,真得好好教育了。” 姚二家的听了,一脸青紫,鼻子都要气歪了。二文就叫嚷起来:“不是的,是三三打我,就是她打我的。” “我为啥要打你?”姚三三问。 “我往你水桶里扔沙土的,谁叫你昨天弄乌拉牛肉不给我吃。” 姚三三说:“奶,二婶,你自己听见了,他往我桶里扔沙土烂草,我说了他几句,他还泼水,还打我,把我推倒了,你看弄的我这一身泥水。好事不干,他净使坏,你要不好好管教,将来还不反天?” 这话是刚才姚老奶说她的,姚三三原话还回去了。 邻居的三爷端着饭碗,趴在墙头上说:“这两个小小子,整天不学好,头几天还偷摘我的杏。就跟那个小树似的,从小你不管,到大了肯定长成歪脖子树,这小孩不管教,将来还能成人?” 姚老奶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却又到底舍不得打自家宝贝孙子,伸着手指在二文头上戳了一下,说:“你这小孩,你往她桶里扔什么脏东西?给我走家!” 姚老奶领着二文三文,后头跟着姚二家的,气呼呼地走了。姚连发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姚三三琢磨,要是坐实了她打的二文,姚连发肯定会揍她一顿,给姚老奶解气。 在姚连发心里头,闺女,恐怕还比不上侄子吧。 “爸,我奶也太偏心了吧?”姚三三用袖子擦着眼泪哭,“爸,你是老大,你平时最孝顺我奶了,你什么都听我奶的,怎么我奶从来不向着你?” “三丫头,你奶是老糊涂,你自己好好争气,将来有出息了,堵上你奶的嘴!”邻居三爷说,又转向姚连发,说:“连发,你也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你三个孩子,多懂事啊,你也得知道疼自家孩子!” 三爷是长辈,姚连发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含糊地答应着:“那是,那是!”   ☆、第8章 偷黄瓜 姚老奶跟姚二婶气呼呼地走了,姚连发被众人指责,觉着丢了脸面,狠狠瞪了姚三三一眼,扭头进了屋。姚三三也没怕他,反正,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姚三三自顾自打了盆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又换了干净衣裳,便赶紧去张罗弄饭。 姚三三没心情再去想刚才的事,她得赶紧弄饭了。她寻思着,要怎么给张洪菊弄饭,张洪菊本来身体就差,如今小产,营养更是跟不上了。 “爸,你给我点钱,我得去给咱妈买点红糖。” “买红糖?”姚连发没动弹。 “嗯,买点红糖,先得把咱妈身体顾好了,要不,落下什么病根就糟了,爸,我听人家说咱妈现在也得当月子做,往后才能好起来,她身体要是出了问题……” 姚三三故意顿住,姚连发却主动想到后头去了,要是张洪菊的身体出了问题,还怎么给他生儿子?这红糖,是得买。 姚连发在兜里掏了半天,没找着钱,转身进了屋,姚三三便跟着姚连发进去。外屋靠墙有张半旧的三屉桌,那应该是张洪菊当年的嫁妆,姚连发拉开左边的抽屉,从抽屉里拿了一把钥匙,再打开中间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张两块的纸币,递给姚三三。 “去老齁店里买,你跟他说要够秤,不够秤我非去找他不可!” 姚三三答应着,接了那张钱便出门去买红糖了。老齁的小卖部离她家不远,从小就熟悉,也就卖个酱醋火柴、针头线脑什么的。老齁是外号,大约因为他是个齁痨,总是不停地齁喘吧。姚三三称了两斤红糖,八毛钱一斤,还剩四毛钱,姚三三便又全买了胡椒,她没要成包的胡椒粉,胡椒粉容易掺假,她买了散称的胡椒粒子。 “三三,买红糖给谁吃?你家谁有病了?”老齁闪着一双小眼,开始八卦。这又是红糖又是胡椒的,坐月子的东西,他寻思姚三三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说不定就跟他漏点什么事情呢。 “送人的,你家谁才有病呢!”姚三三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姚三三拎着红糖往家走,正好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遇上了大姐和二姐。姚小疼远远看着姚三三,就叫她: “三三,你做什么呢?” “我去买点红糖。”姚三三见姚小改背着粪箕子,粪箕子里头装满了嫩油油的鸭舌草、猪耳菜、马菜等,都是猪喜欢吃的草。姚三三看见那马菜,这时节,马菜又嫩又胖,十分惹人喜欢,就笑着说:“大姐,这马菜你别都给猪吃光了,留点,咱弄点熬了吃,开水烫一下,搁蒜泥调了也好吃。” “就你会吃,咱两个都快饿死了。”姚小改说。 姐妹三个进了家,姚连发已经盛了糊糊,坐在低矮的小木桌前自己先吃饭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进来,都叫了一声爸,姚连发嗯了一声,问姚三三: “买来了?剩的钱呢?” “剩下四毛钱,我买了胡椒粒子。”姚三三说,“咱家胡椒没多少了。” 姚连发嚼着煎饼,顿了一下,似乎对姚三三自作主张不太满意,不过想想买胡椒粒子也是必须的,终究没说什么。姚连发扭头叫姚小疼: “去,上园去给我找几个青辣椒子来吃。” 姚小改接过来说:“爸,我去给你摘。” “大姐二姐,你两个干了一上午活,先吃饭吧,我去摘。”姚三三说着拿了个大干瓢,就出去了。 姚三三一路出了村子,来到了村西的菜园,这一大片地,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水园地,田埂纵横,把菜园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有的夹着篱笆,有的边上栽着圪针树,那是防牲畜鸡鸭进去糟蹋的。如今正是菜蔬泼辣的季节,辣椒青红,茄子嫩紫,高高的架子上挂满了米豆,再有就是大葱,韭菜,番瓜冬瓜之类的,庄户家人种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了。 到了菜地,姚三三就后悔了,刚才只想着大姐二姐累了一上午,她就抢着来了,她不该自己来的。隔了这老些年,自家菜园在哪一块,早记不清了,她努力回想小时候的记忆,只能记得个大体方位。 就算回去问,要怎么问?说我记不清咱家菜园了?重生之前的姚三三,肯定是熟知自家菜园的,她回去问,不是要叫大姐奇怪? 姚三三慢吞吞来到菜园西北角那片,看着眼前一块块的菜地,发愁。她略微站了站,四周围瞅了一圈,好容易看见有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年老的妇女,姚三三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来是谁了。那妇女看她站在田埂上发愣,便笑着问: “三三,要做什么呢?大晌午的在这儿愣站?” “我……我来摘几个辣椒子。”姚三三索性说,“这菜长得快,几天就变个样,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块了。” “都说小孩不长记性,你头两天还来浇园呢。”那妇女随手一指,“喏,那边没扎篱笆的,两沟小葱的那个,不是你家的?” 姚三三赶紧往那块菜地里走。姚家三姐妹虽说勤快懂事,却终究年纪小,种菜的经验上头是不行了,姚连发夫妻两个这半年怀孕都在躲计划,不怎么来,那块菜地便不如旁人家种的好,两沟葱,几行辣椒,一畦子稀毛秃的韭菜,长得也就比大针粗些,再就是几棵番瓜,靠边上种的白扁豆,如今扁豆还没结豆荚,开着一串串白色的花。 要说张洪菊躲计划,姚连发怎么也躲开了?他当然躲啊,他躲干部来追查啊,那时候村干部都会盯住超生户,查超生,追查女的是否怀孕,姚连发躲出去,家里就留下三个小孩,干部也就没法子弄了。 姚三三低头摘了半干瓢的辣椒,站在地头看了看,想起来从小跟二叔、三叔家的菜地都是挨着的,村里分地都是挨着分,姚家三兄弟就都分在一块。 那天她还说要割三婶家的韭菜呢,她越小气,我越要叫她心疼!带着一种赌气的心理,姚三三按着记忆,一脚就进了挨边的园,这园里的韭菜长得十分好,胖胖的,长茄子也水灵灵的,还种着一架黄瓜,如今那黄瓜顶花带刺,正是鲜嫩的时候。 这黄瓜能是三婶子种的?是不是这边这块呢?还是,那边的?姚三三看着自家菜地另一边的菜园,茄子长得很好,韭菜也同样鲜嫩,到底是哪边? “哎,又是来偷黄瓜的吧?” 有人粗着嗓子吆喝了一声,姚三三一转身,看到了一个扛着铁锨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正冷眼看着她。这五月初的天气,槐花应该是才开过的,姚三三还穿着两层布褂子,那少年却光着个膀子,只穿了件军黄色的短袖背心,身形比一般的少年人显得要壮硕,一张脸长得也有点横。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抓住铁锨,单手往地上一掷,铁锨便□□泥土里,立住了。 姚三三打量了那少年几眼,记忆中这个人她应该是认得的,却不熟悉,出嫁了以后,娘家村里人不常见,有的就认不清了。他叫什么来着?姚三三心里寻思着,嘴里没好气地质问:“你说谁偷黄瓜呢?” “不偷黄瓜,你跑这瞅我家黄瓜架子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跟黄瓜还是茄子认亲戚?” 这不是三婶家的菜园?姚三三一下子感觉有点秃嘴,却又忍不住来气,这哪家的半大孩子,说话怎么这样噎死人? 心理上,姚三三觉着对方是小孩,殊不知对方眼里,她自己才是个又瘦又矮的小毛丫罢了。 “这是你家的菜园?不好意思,我真是弄错了。你知道哪个是我三叔家的?就是姚红霞家。”终究是自己进了人家的菜园,姚三三决定还是要好好说话,不跟他吵吵。 “不清楚,你少给我打马虎眼。”那少年眯眼看着她,一种大人瞧不起小孩的眼神,呲吧她:“说鬼话也学不会,你自己三叔家菜园你能找错了?” “我真是没记清楚,我应该是记反了,我就记着跟我家挨边了。”姚三三说着走出那块菜地,说:“我要是想偷你家黄瓜,我还在这儿站半天?要偷我早偷了。你能不能别满眼都是小贼?诬赖人。” “你跑到我家菜地里,盯着我黄瓜看,我怎的诬赖你了?”那少年把铁锨抽出来,挖了一把子葱,拎起来摔掉泥土,又说:“你是三三吧?跟你姚家菜园邻边,算倒霉了,你堂哥,那个姚二文跟姚小柱,上回偷我家黄瓜,连手指头那大的都摘,胡糟蹋,等我逮到他,爪子我给他掐下来!” “你把他两个头揪下来也行,只要是他真偷了你的黄瓜。”这个姚三三相信,姚家的孙子们,都是叫父母爷奶惯坏了的,“不过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真是找错地方了的,你不信拉倒,反正我没偷你家园里的东西。” 姚三三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那块菜地,她晌午饭还没吃,下午还得上学呢,她才这么想,谁知那少年扛起铁锨,拿着一把葱也走了,边走边说: “我还赶着上学呢,没工夫理你,往后不准偷我家黄瓜了。真要吃,你捡长成的摘一个,别摘小瓜钮子,胡糟蹋。” 听他那口气,姚三三想也能知道,堂哥他们来偷人家的黄瓜,肯定是够糟践人的了。然而,她冤枉啊好不好? 那少年扛着铁锨走了,看着他宽宽的脊背,姚三三心里实在窝囊,叫人当成偷黄瓜的小贼了。姚三三一时没了心思,也没再往三婶的菜园里去,便端着辣椒走家去。回到家,姚连发看样子已经吃饱了,瞅了一眼姚三三说: “等你摘辣椒子吃,等空地去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都没个紧凑气!” 姚三三没吱声,看着姚连发晃晃荡荡往外头去了,就洗了手去吃饭。姚小疼去给她盛了一碗糊糊,姚三三端起糊糊尝了一口,正好不热不冷,她一口气喝光了,姚小疼赶忙又给她盛了一碗。 姚三三捧着碗,问姚小疼:“大姐,咱家菜地东邻边是谁家的?” “鲍二伯家的呗,你忘了?就是鲍金东家。”姚小疼说,“你问这做什么?” 鲍二伯?姚三三这回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横了吧唧的少年,应该是鲍家的儿子,好像叫鲍金东,跟大姐一起上的小学,如今大姐辍学,鲍金东也应该念初中了。姚三三说:“没做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姚三三一连喝完了两碗棒子糊糊,一抹嘴,说:“大姐,二姐,我不刷碗了,我要迟到了。”说完,她赶紧往学校里跑去。就算老师不训人,总迟到也不好,迟到的时候,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走进教室,十分叫人丢脸的。   ☆、第9章 小吃部 姚三三下午放学,又去了水库摸乌拉牛。澄净的蓝天,碧绿的田野,辽阔的水面银亮亮的,光脚踩在没过脚脖子的清水里,时不时地弯下腰,眼尖地从水底捞出几个乌拉牛来,摸乌拉牛,本来是十分好玩的事情。 远处的水边同样有几个孩子在摸乌拉牛,一边摸,一边踢着水花嬉闹着。然而姚三三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心情。 中午逞凶,她把二文打了,算是出了口气,但二文毕竟是个比她高、比她壮的小小子,而且娇惯成性,一点好心眼没有,以她的经验,如今只怕正在琢磨怎么报复她呢,反正,往后怕是免不了要防着他。狗儿再小,它咬人一口也疼呢,何况二文那个不懂轻重,不知深浅的。 管他呢!他敢使坏,敢打人,她就打回去!姚三三如今觉着,像二文那样的小孩,你要是强硬地治倒他几回,他就该老实了。 一个孤孤单单的小丫头,她不敢去深水,前边乌拉牛似乎少了,应该是刚才那几个小孩从这里捞过了的,姚三三转身走了一段,换了个地方继续捞。她看看篮子里的乌拉牛,这一天工夫,,她捞到的差不多能赶上上回卖的多了。她无聊地踢了几脚水花,心里头暗暗算账。 四个放学后的下午捞,加上星期六半天的工夫煮、挑,她上回弄乌拉牛挣了一块六毛钱,照这样算,就算今天一整天能顶上回多,那她一个星期,靠卖乌拉牛肉,也就能挣三块多钱,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这样下去,多早晚她才能挣够自己上学的钱?学杂费一学期要一百多块,也许还有其他零碎的费用,再说,她平时买纸笔文具,也还要用钱吧? 还有没有旁的路子呢?姚三三看着眼前望不到边的大水库,这水库里有鱼有虾,有人承包了水面养鱼,村里还有会门道的人,专门钓老鳖卖,听说就用猪肝和一根直针。连水底的沙子都能卖钱,靠北岸就有捞黄沙的船,有人在水库岸上建了沙场。可这些,她现如今都做不了啊! 姚三三叹口气,晃了晃篮子里的乌拉牛,多半篮子,抬头看看太阳偏西了,她也该回去了,这水库边上人少,天太晚,该吓唬人了。 姚三三每天抽空捞乌拉牛,到了星期六下午,已经弄了大半桶,姚三三花了整整一下午工夫,煮了以后忙着挑,到太阳西落了还没挑完。 她两个姐薅草来家,姚小改一个人去弄饭喂猪,姚小疼一声不吭地拿了根针,随手掇个小板凳过来帮着她挑。姚三三忙说: “姐,你别挑了,我自己的活,等爸回来看见了,怕要说了。” “他说什么?我干了一天活,我坐下来歇歇,又没耽误啥事!”姚小疼小声说,“三三,听你说上回也就卖一两块钱,这样不行啊,咱得想想旁的法子。” “这不是还上学吗,放暑假时间就多了。”姚三三安慰姚小疼,也安慰自己,“再过一阵子,晚上能逮姐猴卖了,五分钱两个,一晚上总也能一两块钱吧?” “晚上你还有那老些作业呢!”姚小疼说。 三三跟大姐说着话,姚小改先给张洪菊下了一碗挂面,端着进了屋,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一声惊呼: “妈,你怎地啦?” 姚三三一愣,赶紧站起来,跟姚小疼一起跑进了屋里,一掀布帘子,张洪菊披着件衣裳,歪在地上,姚小改正在费力地想把张洪菊拉起来。姚三三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姐妹三个合力把张洪菊拉起来,扶到床上去。 “妈,你咋地了?” 张洪菊弱弱地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起来去解个手,可能站起来猛了,一下子就歪倒了。” 姚三三看看张洪菊没有血色的脸,心里难受。张洪菊刚刚小产,身体受了大亏,按姚三三前世的认知,大月份小产,那是比生孩子还要亏身体的,生孩子,是瓜熟蒂落,六七个月小产,是硬生生把没熟的瓜扭下来了。 可是家里连一天几个鸡蛋都供不上张洪菊吃。姚三三家一共还有五只鸡,都是母鸡,农村散养的鸡,一般也没用刻意喂食,几只鸡整天溜达着刨食吃,一只鸡隔天能下一个蛋,一天两个、三个鸡蛋,都弄给张洪菊早上吃了,旁的,也就是给她弄点米汤、面疙瘩什么的。这些东西,营养哪够?偏偏姚连发并不重视,认为不过是小产了,又不是生下个活的娃娃,连多点鸡蛋都没叫买。 估计是贫血了吧?或者低血糖。 “爸,咱妈今天晕倒了,她身体弱,你得给她买点鸡蛋、猪肝啥的,给她补补营养。”晚饭时候,姚三三就跟姚连发这么说了。姚连发嚼着煎饼,抬了抬眼皮子,没吱声。 “爸,咱妈身体要是出了问题,别说生弟弟了,她要是整天病病歪歪的,你带着咱姊妹几个,这日子可就难混了。” “你有钱?养着这么多张嘴,我倒哪来的钱?”姚连发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家,到底谁养着谁?三姐妹哪个吃闲饭了?姚三三瞅了里屋的门帘子一眼,耐住性子说:“爸,缺钱也不在这一时,咱妈要是落下病,可是下半辈子的事,不光是她一个人受罪,你不也跟着受拖累?” 姚连发低着头吃饭,老半天没说话,喝完了最后一口糊糊,他抹着嘴站起来,去打开左边的抽屉,拿钥匙,打开中间的抽屉,拿钱,咔嚓一声锁上锁,转身丢了两张五块的钱给姚小疼。 “给你,你隔两天给买点猪肝什么的,剩下的钱买鸡蛋。可别乱花了!” 那时候猪下水便宜,尤其是农村,猪肉卖四块多钱一斤,猪肝这东西也就是一块多钱一斤,可是,这十块钱,再买鸡蛋,够上买几回猪肝的? 姚小疼答应一声,收起了钱,端了碗筷去洗,姚三三就跟了出去,悄悄地说:“大姐,你一回买半斤猪肝,多了不能搁,你再买一斤红枣来,熬米汤,最补血了。” “红枣补血?”姚小疼看了她一眼,问:“你咋知道的?” “我书上看来的。”姚三三含糊地说,“你记住了,买那种小点的干红枣,大小要匀称的好,搁在米汤里熬。” 姚小疼就悄悄递给姚三三一张五块的,说:“反正你明早要去卖乌拉牛肉,你顺便给买点吧!” ****************** 第二天一大早,姚三三早早起来去镇上卖乌拉牛肉,她直接去了上回那个杨家饭店,老板娘不在,老板正在算账,姚三三进门就叫了一声“叔”,走过去在老板跟前站住,说: “叔,我上星期来你家卖乌拉牛肉呢,今天我又弄了些子,比上回多,可好了,你还要不?” 老板抬起头,拿圆珠笔轻轻敲着柜台说:“乌拉牛肉?上回那个,兑了韭菜炒,一共卖了两盘子,剩下的我自家炒吃了,这东西家家都能弄,不好卖,挣不着钱啊!” 不要?姚三三差点哭出来,来的路上她还盘算,这回能卖三四块钱呢,人家要是不要,怎么弄? 那老板看着姚三三一脸要哭的样子,想了想,说:“这样吧,看你小孩不容易,我留一半,剩下一半,你去旁人家试试吧!” 姚三三只好答应着,那老板从她篮子里称了整好两斤乌拉牛肉,给了她两块四毛钱,姚三三接过钱,道了谢,拎着篮子里还剩下的乌拉牛肉,转身走出杨家饭店的门。 “哎,小丫!”那老板追出门来叫她。姚三三转过身,问道:“叔,还有啥事?” “你往街东头走,到那家实惠小吃部问问,他家最常做这东西,买菜的时候经常见他家厨子买。” 姚三三一时间有点感动,同行是冤家,这老板大约是看她一个小丫头,真心想帮她一把,竟然推荐她旁的饭店。 姚三三弯腰微微鞠了个躬,转身往街东头走,她一边走,一边留意路旁店铺的招牌,果然找到了一家挂着“实惠小吃”牌子的饭店,饭店门面看起来很朴素,的确也就是个实惠小吃部了,店门口一个年纪不大、带着白帽子的厨子,正蹲着剥毛豆。 姚三三走过去问:“大哥,你这饭店,要乌拉牛肉不?你看,弄的多干净。”说着她把篮子给那厨子看。 那小厨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抬头瞅了她篮子一眼,凑近闻了闻,说:“这是你弄的?” “嗯。”姚三三应了一声,蹲下来,把篮子往旁边一放,就帮着那小厨子剥起了毛豆。 小厨子看了姚三三一眼,姚三三低头剥毛豆,小厨子也没说话,他剥完了手里的一把毛豆,站起来拍拍手说: “跟我来,我给你称称。”   ☆、第10章 招女婿 “跟我来,我给你称称。” 那小厨子说着,自顾自扭头就进了店里,姚三三赶紧跟过去,小厨子拿了个杆秤,称了她剩下的乌拉牛肉,一斤六两多点。小厨子称完了,居然又问了一句:“你卖多少钱一斤?” “之前……卖一块二。”姚三三觉着这小厨子脾气有点古怪,都不怎么抬眼看人,自顾自地耷拉着眼皮子,她不由得说话就小心翼翼的。她心里说,要是他给一块一,也就卖了吧。 那小厨子一声不吭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姚三三。姚三三过来,赶紧道了谢。她心里暗自寻思,这小厨子年纪不大,买乌拉牛肉却没用问谁,自己当的家,看样子这小吃部就是他自家的。 “大哥,你家经常弄这乌拉牛吗?我下星期六,再给你送一些行不?” 小厨子瞥了姚三三一眼,又耷拉了眼皮,说:“你要送,也行,我不要挑出来的肉,我要带壳送来。不过,有要求的,摸回来的乌拉牛,你给我放在清水里,至少养三天,每天早晚换两遍水。养够三天了,还要一个个刷洗干净,壳上不能有青苔什么的,临送来时,再把后边的尾巴,拿剪子给我剪掉,你找尖嘴钳子夹也行。” 小厨子说着进了厨房,随即拿了几个乌拉牛出来,指着说:“看见没?就是这后边尖尖的尾巴蒂儿,像这样,拿钳子一个个夹掉。再有一条啊,太小的我不要。” 姚三三一听,他这是要带壳炒啊,往后天气热了,带壳的炒乌拉牛,是夏天一道很受欢迎的风味菜。不过在那时候,当地人还少见这么吃的,带壳炒,那是南方的做法。 带壳炒乌拉牛,要清水多养几天,换水。乌拉牛这东西,本来就容易带着泥腥味,要是肚子里的泥吐不干净,弄好了也没法吃。等它把泥都吐干净了,还要刷洗,剪尾巴,有青苔脏东西的,要拿小刷子仔细刷干净,这一套子下来,费时间也费工夫,饭店里自己处理的话,十分麻烦的。 不过,带壳卖给他,只要价格合理,姚三三当然是愿意的了。姚三三就问他: “那,你要多少?按什么价钱?” “你能弄好的话,先给我送一篮子来吧,我给你按五毛钱一斤。” 五毛钱一斤?姚三三听了,心里开始高兴了。要知道,乌拉牛壳子沉,偌大的乌拉牛,也就挑黄豆粒、棒子粒那么大的一块肉,三四斤的乌拉牛,煮开了,也挑不出一斤肉来,往后这天气,还容易坏,变味儿。 要是她弄得好,往后这家店还能要的话,又能多挣一点钱了。 “行啊,今天星期天了,我下星期六给你送来行不?要是泥塘里的乌拉牛,得给它多换几天的水,才能吐干净。我保证弄得干干净净的。”姚三三心里高兴,一口就答应了。 小厨子又瞅了她一眼,说:“随便你。” 姚三三卖了乌拉牛肉,就沿着大街,往集贸市场边上那条小巷子找,今天不逢集,集贸市场边的巷子头上,就会有闭集的常摊子,一般也就是两三个卖菜的,自家弄了一把葱啊、两把韭菜啊在那卖,再有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兴许还会有卖早饭的摊子。巷子方位她大体记着,不难找,姚三三找到那地方,果然看见有张木案板,上头摆着猪肉在卖。 姚三三就去买了半斤猪肝,看着案板边上的大骨头,就说:“老板,让一根大骨头吧!” 当地人说“让”,大概就是买东西给赠品的意思。九十年代初,庄户人吃肉,不认骨头,农村大骨头不值钱,基本都是买肉附送了。 “人家买那老些肉,叫让一根大骨头,你买这半斤猪肝,也叫让一根大骨头,让不了。要不你加点钱,我给你一根。” 最终,姚三三多给了两毛钱,卖肉的给了她一根猪腿骨,又随手丢了块小的骨头进去。姚三三特意叫卖肉的把骨头给砸开了。 离猪肉摊子不远,果然有个卖早饭的,也就是烤排、油条、豆腐脑、咸鸭蛋这些东西。烤排是一种瓦缸贴的烧饼,做法其实跟烧饼差不多,就是形状上大不同,当地烤排,都是做成长方形的,得有一尺长,又长又宽,好吃顶饱,并且不像烧饼里头包了馅的,烤排一般没有馅,顶多面里加些盐进去,撒点芝麻。 姚三三摸摸肚子,她一早上急匆匆来了,喝了一碗棒子糊糊,步行了六里路,根本就没怎么饱,如今闻着那烤排的香味,肚子便又饿了。姚三三犹豫了一下,问道: “烤排多少钱一块?” “论斤称,一块的话,也就两三毛钱吧!给你称一块?” 两三毛钱?姚三三心里说,算了,走家吃块煎饼吧! 姚三三买了猪肝,顺着大街又转了一圈,商店里倒是有袋装的红枣,太贵,不划算,她看到一家干货铺子,这一大早的,根本还没开门,看来红枣得要等逢集来买了。 ****************** 半斤猪肝,够给张洪菊烧两顿猪肝汤的了,这东西,吃多了也吸收不了。 姚三三步行了六里路回到家,太阳已经多高,家里就只剩下张洪菊躺在床上了。姚三三把那骨头放进锅里,一手拿着煎饼吃,一手架上棒子芯,小火慢慢地炖骨头汤,等到炖煮得差不多了,再把猪肝细细地切成条,放进骨头汤里煮熟,家里也没有旁的菜,姚三三到菜园摘到个嫩葫芦,搭配着烧了个猪肝汤。 头些年,农村人喜欢种葫芦,老葫芦可以做成瓢,很实用的,却少有人知道,嫩葫芦也是可以吃的,味道很像西葫芦,甚至比西葫芦还清甜。一棵葫芦上,顶多也就能留两三个老葫芦,再多就长不好了,因此葫芦结的多了,就趁着它还嫩嫩的,摘下来做菜吃了。 姚三三一边烧汤,一边心里想着,烧猪肝汤有丝瓜就好了。应该种一棵丝瓜的,明年一定不能忘了。丝瓜那东西肯结,能吃整个夏天,墙根,树旁,随处都能种,攀着墙头树枝往上爬,也不用专门搭架子,就能多添补些菜吃了。 “妈,我给你烧了猪肝汤,你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姚三三烧好了汤,进里屋去问张洪菊。 “早上吃了三个荷包蛋,还吃了一块煎饼,暂时不饿。”张洪菊拍着床沿说,“三三,你过来坐一会。” 姚三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了。姚连发张洪菊,都不是喜欢跟孩子亲昵的人,姚连发那基本就是对几个闺女视而不见。前一世,她跟父母之间就没怎么亲近过,所以,赖在爸妈怀里撒娇的感觉,对她来说根本就是陌生的。 姚三三坐在床沿上,张洪菊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三三,你这孩子,性子怎么就越来越犟了,也长心眼子了。” 亏吃多了,苦受多了,还能总不长心眼子?重生回来,姚三三旁的不敢说,性子是沉稳了,也内敛多了,好多事情都装在她心里头呢!姚三三听了张洪菊的话,没吱声。 她不知道张洪菊到底是要跟她说啥。对张洪菊,姚三三是关心孝顺的,那毕竟是她妈,可这不代表她就认同张洪菊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死过一回的姚三三总结了,一个人,一旦看不起自己,也就容易懦弱了,像张洪菊,心里头她自己就认为,自己不争气没生出儿子来,对不住姚连发,便不由自主地在家庭生活中,低了姚连发一头。 “三三,爸妈没本事,咱家又穷,你这学,不容易上啊,你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你就算再有志气,你又能怎么着?咱家哪有那个条件?听我一句话,你下学算了,咱一个农村丫头,认识几个字,就行了。” 说来说去,张洪菊就没认为姚三三自己能挣到钱,张洪菊心里头也是不愿意叫姚三三上学的,家里日子窘困,哪有钱给她花? “昨晚上你爸跟我商量了,寻思要把你大姐留在家里头,我跟你爸都三十五六了,就算能再生个男孩,等明儿他大了要用钱的时候,我跟你爸也就五六老十了,也供不起来他,把你大姐留在家,多一户人家,也能照应着点。真要是命里没个男孩,留你大姐,孬好也养老送终有个后。” 留在家,意思是闺女不出嫁,在家招赘。姚连发跟张洪菊商量的,要把姚小疼留在家招女婿,说来说去,还是怕自己老了,儿子太小没个照应。然而这年头,排除自由恋爱的感情因素,愿意给人家做上门女婿,除了家里实在穷极了的,就都是有问题的,人太丑的,有前科的,脑子缺根筋的,品行不良没人敢嫁的……要不然,家庭好人物好的小青年,哪能说不着媳妇,招赘到旁人家去? 反正是不般配。 当然,也有图女方家庭富裕的,自家弟兄多,负担重,愿意招赘出去,女方有家有业,家里日子好过,总比自家穷靠强。然而,姚连发就这两间破屋,拿什么给人家图? 当地招赘上门女婿,是当作儿子的,要改名改姓,孩子也要随女家姓,就算是女家的后人了,当地有续家谱的习俗,女儿是不上族谱的,然而即便是招赘来的女婿,也是能写在家谱上的。 但是,这对闺女公平吗?大姐手脚勤快,心灵手巧,人长得也好看,她怎么就不能找个般配的对象?姚三三低着头,藏起了心思,张洪菊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就咱家这条件,要留你大姐在家,总得先盖屋吧?你大姐这都十六了,眼看着也该安排这事了,你姐妹三个,加上你爸跟我,咱多干点活,多攒点钱才是真的,家里没法子供你上学,你也得多体谅点啊!” “妈,我说过了,上学的花费,我自己挣。”姚三三不想听了,站了起来,“妈,你要没旁的事,我去水库摸乌拉牛去了,我答应给人家送去的。” 张洪菊一声叹息,这个三三,怎么忽然就主意大了,也学会藏心思了。   ☆、第11章 水长虫 “妈,你要没旁的事,我去水库摸乌拉牛去了。” 姚三三听够了张洪菊说的话,就拎着篮子去水库。走上水库岸边的滩地,东一块西一块麦田,阳光下一片片的小麦,有的已经黄了麦芒,看样子,只要是接连几天毒辣的太阳,这麦子就该收割了。 姚三三一边走,一边随手揪了个麦穗子,合在手心里搓一搓,就把麦皮麦粒搓开了,然后两只手一上一下倒换着,让麦皮麦粒一起落下,一边用嘴吹气,麦皮麦芒便被吹走了,一个个圆鼓鼓、青白色的麦粒便留在手心中了。 姚三三把麦粒送进嘴里,鲜麦粒还没完全成熟,软软嫩嫩的,有的里头还有浆水,吃起来有一股子独特的清香。 水库岸边的滩地,基本是废弃的,村里人不一定种,要是雨水多的年头,水库里一到春夏涨满了水,脚下这田地早该是一片水泽汪洋了,麦子花生根本就直接淹没了,就算是种的高粱,长得多老高的杆子,发了水也照样淹到梢头,远远的就露出一片穗子。 所以,这片地,村里也没当正经的田地管理,有人就干脆不种了,东一块西一块,不像旁的田地齐整。 今年春季没发水,种的人家,倒是得了一季好麦子。 姚三三搓着麦穗吃,转过一块麦地,便看见了一条两三米宽的水沟,有个人拿着铁锨,正在挖淤泥。 水库边上有不少这样的水沟,田地排水用的,这沟里头能有什么?姚三三想着就走近了,仔细一看,那个人竟然是鲍金东。 想起上回被这个鲍金东诬陷偷了黄瓜,再说反正也不熟,姚三三也就没主动说话,那个鲍金东脚边放着个小铁桶,穿着露膀子的背心,高高的卷着裤腿,弄的胳膊腿上头都是淤泥。 姚三三打从沟边过去,瞅了小桶一眼,里头都是泥鳅啊,盖住桶底的泥鳅,在桶里钻来钻去的。 太阳十分温暖,进了水里,却是清凉的,今年干旱,这阵子没怎么下雨,水库的水似乎往下退了,留下一片片浅浅的水洼。 姚三三在水库滩上找了一大片突出来的水洼,这样的水洼,乌拉牛、河蚌啥的都能留下,有时候还有鱼,因为浅,就很好逮住。姚三三逮鱼不在行,弯着腰专心找乌拉牛,到晌午时候,就摸了小半篮子的乌拉牛了。 姚三三把藤编的篮子直接放进水里,两只手使劲搓起来,搓一搓,晃一晃,那些沾了青苔的乌拉牛,在这互相的摩擦中很快就干净了,会干活的巧干活,这东西,其实就用不着一个一个的用刷子刷洗。先把它外壳弄干净,清水养几天就可以了。 姚三三正在搓洗着,她这么一搅动,附近的水都变浑了。姚三三眼角忽然瞥见一个游动的东西,翘着头,从她旁边的水里游过去了,好像,是一条大黄鳝? 黄鳝这东西,最补血了。姚三三本能的就几步窜过去,兜着头一把抓住了那滑不溜秋的东西,紧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尖叫。 “啊——” 这哪是什么黄鳝啊,这竟然是一条多老大的水长虫。 那长虫被她抓住,尾巴一扭,居然就缠到她手腕上了。姚三三吓得浑身一下子紧绷起来,不知要怎的了,本能的拼命甩着手,把那水长虫甩了出去。 可她惊吓之中,根本就没扔远,那水长虫在浅水里蜿蜒游动着,竟然飞快地往她站的地方游过来,姚三三腿骨头都吓软了,也是本能地拿脚一踢,那水蛇竟然顺势绕着她脚脖子游了过去。 姚三三吓得连声尖叫,篮子也扔掉了,急促地跳着脚往旁边跑,那水蛇似乎也被惊吓了,在浅水里乱钻一气。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飞快地窜过来,一铁锨就往水长虫拍去,紧接着又连拍了几铁锨,然而那水蛇毕竟在水里,扭动着,终究还钻进泥水里,逃窜了。 姚三三跌坐在水洼边上,只觉得两条腿发软,脊背都紧绷得不行了。 女人,有几个不怕蛇的?况且这蛇还被她捉在手上,还围着她脚脖子转圈?那条水长虫,足有一米多长,比她手腕子还粗,活生生这是要吓死她呀! “跑了。”打蛇的那人拎着铁锨,回头看看姚三三,居然咧着嘴笑起来,像是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里却安慰道:“它早已经跑了。你倒吓得什么,长虫都是怕人的。” 这个人,居然是鲍金东,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卷着裤腿,光着脚丫子。 姚三三看着鲍金东那张明显在笑的脸,老半天还是惊魂不定,她坐起来,两手搭着膝盖,看着水洼发愣。 她那篮子已经打翻在水里,里头的乌拉牛也都翻出来了,但这时候,借给她两个胆,她也不敢下水去捡起来了。 一想起刚才那条大长虫,姚三三忍不住从后脊梁打了个哆嗦,眼泪都要出来了。 鲍金东原本笑她,但看见她吓得发傻的样子,就有些不忍心了,走过去抓住她胳膊,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长虫都是怕人的,下回你要是遇上长虫,你别慌乱,不敢打它,你就站住别动,它自己就跑了。” 姚三三慢慢回过神来,瞪了鲍金东一眼,说:“它不咬人?要是有毒的怎么办?” “咱这地方,根本就没有毒蛇,生物老师讲过的,南方毒蛇多,北方也会有蝮蛇什么的,就咱这苏北鲁南,是没有毒蛇的。”鲍金东说着随手拍拍姚三三后背,像是安慰小狗似的,要知道姚三三才十二岁,又瘦又小的,鲍金东直觉的就拿她当小娃娃了,嘴里说:“行啦,别怕啦。” 鲍金东说完,扛着铁锨就想走,姚三三嚅嚅地叫住他。 “金东哥,你能不能……帮我把那篮子拿回来?” 鲍金东停住脚,回头看了看水洼里的乌拉牛,随即就明白过来,小丫头吓坏了,一时半会是不敢回这水里了。鲍金东顿了顿,像是不太愿情,但还是放下铁锨,下到水里把篮子捡起来,又把翻出来的乌拉牛都捡进篮子里,回头看看姚三三依旧发白的小脸,咧着嘴笑。 “别是吓掉魂了吧?用不用找人给你叫叫魂?”鲍金东坏心眼地打趣她,又问:“三三,你摸这老些乌拉牛做什么?你很喜欢吃?我头几天也看见你捞呢。” “我……我弄来卖的。”姚三三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毕竟姚连发叫她自己挣学费,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她不多说,却不代表鲍金东不明白,虽然他不知道初中学费的事情,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自己,不也是早早地想法子挣点零花钱? 鲍金东颠颠篮子,叫姚三三:“走吧,你跟我过来,省得你在这吓掉魂。”说着拎着篮子,扛着铁锨,头前就走了。姚三三.反正这会子也不敢下水了,就跟了上去。 鲍金东回到刚才的水沟旁边,绕过一小块麦地,空地上居然生着一火堆,只是这老半天没人照看,只剩下几个冒着烟的树枝,一堆热灰。 鲍金东走过去,盘腿坐下,拿树枝扒拉了一下热灰说:“全烧糊了。我才把麦穗放进去烧,就听见你在那儿鬼咤狼嚎的,这不,全烧成碳了。” 原来他在这烧麦穗吃呢!姚三三走过去,挨着火堆就地坐下,拿树枝挑着灰堆,把旁边剩下的枯枝干草放进去,打算把火再烧起来。鲍金东便又去揪了一大把麦穗,放进没有明火的灰堆里烧手里拿了一个,放在火苗上燎。 青麦穗熟的快,一把火就熟了,烧熟了的鲜麦粒更有一股子香味儿,好吃的很。鲍金东一边搓皮吹着吃,一边问姚三三: “三三,你弄这个乌拉牛,能卖多少钱?” “挑肉卖一块二,有个人说他要带壳的,要吐干净泥,剪掉尾巴,给五毛一斤。”姚三三也没隐瞒,刚被这个鲍金东救了一回呢! “也不多啊,不过总比闲着强,闲着又闲不出一分钱来。”鲍金东说着拎过身旁的小桶,给姚三三看,里头果然是泥鳅,有两三斤的样子,盖住桶底了。 “这么多泥鳅啊,你逮了炒着吃?” “能卖。”鲍金东搓着烧好的麦穗说,“逢集的时候有人收,大的能给一块两三毛钱一斤,也就是头一阵子才开始收的,知道的人还不多。泥鳅这东西,好逮,水沟、塘子,淤泥里很容易挖到。” 一块两三毛钱?姚三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天要是能逮上几斤,蛮能卖点钱啊。不过,泥鳅这东西,随便哪个沟塘都能逮到,但你要是想一气逮多少,就不可能了。 农村男孩子都是鱼精,逮泥鳅是很在行的,像这鲍金东,专门找那水浅的沟塘污泥挖,这小半天,就挖了这么多呢! 她要是能逮泥鳅卖,价钱高,应该比摸乌拉牛挣钱,逮泥鳅,卖给收的贩子就行了,乌拉牛的话,人家不一定肯要,就算实惠小吃部能长期要,也不会太多的,她放学后两三个下午就捞够了。逮泥鳅,她一个小女孩,不在行,不过倒值得试试。 “金东哥,我能逮吗?”姚三三问。 “你也能啊,跟我学,拿铁锨到淤泥里挖,水里它不好逮。” 鲍金东说着,拿树枝把火堆扒拉到旁边,空出了火堆下边的地面,黑乎乎的,鲍金东拿铁锨往下使劲一挖,居然挖出来两包东西,姚三三一看,像是番瓜叶子包着的。 “烧泥鳅,吃过吗?”鲍金东一副得意的样子,“看你刚才吓得鼻涕眼泪的,分给你一条尝尝。”   ☆、第12章 吓掉魂 听鲍金东说有人收泥鳅,姚三三立刻来兴趣了。好吧她承认,她现在就是一财迷,这阵子她满心都是怎么挣钱,没法子,她要挣到自己上初中的学费啊。 “烧泥鳅,吃过吗?看你刚才吓得鼻涕眼泪的,分给你一个尝尝。” 农村孩子,差不多都是就地取材的美食家。鲍金东烧泥鳅,和“叫化鸡”的做法差不多,地上挖个小坑,用宽大的番瓜叶子把泥鳅包好放进坑里,埋上浅浅一层土,在上头烧火,热量透过泥土慢慢把泥鳅闷熟了,原汁原味,香得很。 番瓜叶子受热,成了灰绿色,已经有些烂了,鲍金东小心揭开外头包着的番瓜叶,里头的泥鳅有大人拇指两个粗,看着有一拃多长,这么大的泥鳅少见,肯定是他挑了最大的来烧,鲍金东用手一捏,泥鳅肉就分开了,闻着就一股好舒服、好浓的诱人香味。 鲍金东连着番瓜叶,把泥鳅递给姚三三:“喏,跟你一人一个。” 姚三三接过烧泥鳅,抿着嘴笑了笑,说:“金东哥,谢谢你。” “谢什么,大的让小的。”鲍金东剥开剩下那包叶子,捏着泥鳅肉,剥了一块送进嘴里,泥鳅肉质细嫩,虽然没有任何调味品,却照样香嫩美味。 泥鳅没有旁的乱刺,就是当中一根骨头,鲍金东烧的那泥鳅,根本就是连内脏都没除去,活泥鳅直接放进去烧的。泥鳅的内脏包着一层薄薄的膜,只要小心剥下周围的肉,内脏原样包在一起,完完整整的,鲍金东很快就吃光了那条泥鳅,内脏连着骨头一起扔掉了。 姚三三看他吃得那样香,便也跟着吃了起来。五月的天气,大晌午的,两个半大孩子看着火堆,坐在大太阳下,居然也不嫌晒,乡村孩子,都是一身的阳光肤色。 “下回要烧泥鳅,得带点盐来,蘸着细盐吃,就更香了。”鲍金东把两只手在脚边草叶上擦了擦,拍拍手,拎起了小桶,说:“都晌午西了,走家吃饭,吃这点东西不能饱,你走不?” 姚三三临来吃了一块煎饼的,这时候还不是太饿,但是,刚才叫水蛇吓得她惊魂不定,这个时候她实在是不愿情再下水了。姚三三索性拎起篮子,跟在鲍金东后头回家去。 因为那条水蛇,姚三三简直有了心理障碍,好一阵子不敢下到水里,下午她拿了自制的捞网,还是蹲在水边上捞,慢是慢些,捞的时候还总是分心去看水里,疑心会不会突然又窜出来一条大水蛇,盘到她手脖子上。 说来也巧,这天晚上,姚三三忽然就发起了烧,睡着睡着浑身难受,翻来翻去的,姚小疼被她扰醒了,伸手一摸,滚烫,姚小疼赶紧拉亮电灯,坐了起来。 “三三,你怎的了?像是发热了,这天气怎么感冒了?” “不知道,难受。”姚三三小脸烧得红扑扑的,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姚小疼摸了摸她额头,说:“肯定是发热了。这半夜三更怎么弄?” 姚小改睁开眼,问她:“三三,没看你擤鼻涕啊,怎么就感冒了?” 天气热了,闺女大了也不方便,加上张洪菊小产卧病,姚连发在外屋铺了张小床睡,不知是醒没醒,张洪菊听到姐妹三个叽叽咕咕,也醒了过来,听到三三发烧,就说: “半夜三更的,去药房也没有人,小疼,你拿水给她擦擦吧!”村里人把村卫生室叫做药房。 姚小疼起床去端了盆温水,拿毛巾给姚三三把身上擦了一遍,姚三三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烧得发酸发软,干脆就伸开手脚让大姐擦,微凉的水擦到身上,感觉是舒服一些了,烧却没怎么退,折腾了半宿,到天快亮时候,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一亮,姚小疼就硬把她拉起来去药房,药房还没来人呢,姚三三在清晨微凉的风里走了一趟,觉着身上好受了,似乎已经好了,就想要回去,但姚小疼根本不同意,姐妹两个等了半天,好容易药房医生来了,问了情况,拿温度表试了试,说:“温度也就高了半度啊,没多大问题。” “半夜里肯定不是高半度。”姚小疼说,“夜里她滚热的,到早晨好像又退了。” 医生给姚三三开了两片安乃近,退烧的,交代说发烧了再吃,那时候合作医疗,村卫生室看病一回就是两毛钱,当然药也是最基本最便宜的,姚小疼就又跟医生要了几片感冒片,姐妹两个给了两毛钱就回家去。 姚三三照样去上学了,兴许是吃了药,一整个白天都没觉着发烧,哪知道到了晚上,十几点钟的样子,又开始发烧了。这回她睡着了发的烧,居然叽叽咕咕说起了胡话,姚小疼凑近去听了一会子,也不知道她咿里哇啦说些什么,听不清楚。 姚小疼赶紧把姚三三推醒,起来倒了水,姚三三把剩下一片安乃近吃了,倒头继续睡,却还是浑身难受,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天亮才退了烧。 “这烧得有点怪,怎么都在夜里发烧?吃了药也不顶用。”张洪菊就多了心,问:“三三,你这小孩这些天四处乱跑,别是吓着了吧?” 农村人多少都有点迷信,况且是在二十几年前,理论还一套一套的,小孩子魂魄不牢靠,很容易吓着,就说是吓掉了魂儿,要是白天吓掉魂的孩子,就容易发烧,要是晚上吓掉魂的孩子,一般不发烧,容易夜啼,癔症,容易拉肚子。并且这吓掉魂的孩子,吃药打针总不见效,必须得把魂叫回来才能好……反正农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很信这个的。 “你这几天嫌没嫌怕?再不也兴许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张洪菊说,“你想想?” 姚三三不用想,就把水长虫的事说了,姚三三自己心里也觉着奇怪,就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跟小娃娃似的吓着了?兴许就是感冒了。” “感冒也没见你有鼻涕。”姚小疼说,“明天找后头四奶给看看吧!” 村后四奶能看出小孩是不是吓着了,村里人传的怪神的,说她摸了摸小孩的脉,就知道是不是吓着了。不是吓着了,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吓着了,找个人叫叫就好了。 这回天亮,姚三三被大姐拉去了四奶家,推测四奶应该神神秘秘的,或者多少该有几分怪异,其实,四奶真就是个长相、打扮都很普通的农妇,六十岁上下,性格也很随和,姐俩去的时候,四奶正在喂猪,听到姚小疼说了来意,就笑眯眯地端了个小板凳,叫姚三三坐下,伸两根手指在她手腕上,扣住脉门摸了一会子,笑笑说: “这小丫,还真是吓着了。” 姚三三愣愣地看着四奶,吓着了?她是十分害怕,可她这么大人了,还能是吓掉魂了?姚小疼赶紧问: “四奶,那怎么弄?” “晚上给她叫叫魂。” 姚小疼就说:“四奶,你能给帮着叫叫吗?咱小孩都不懂这个,我妈她这阵子有病,我奶,你也知道,她哪里管过咱姐妹几个?四奶你给她叫叫,我肯定好好感谢你。” “行啊,就这点小事,说什么感谢!我晚上就去给她收魂。” 天黑下来以后,四奶就到姚家来了,一手拿着几张火纸,一手拎着个小瓦罐,笑眯眯地进了屋。张洪菊见有人来了,赶紧就想下床,四奶冲她说:“小疼妈,说你有病,你还是别动弹了。”转头叫姚小疼:“小疼,去,把你家瓦盆给我拿一个来,倒一瓢清水进去。三三,你上床睡你的觉。” 姚三三幼儿时有没有被“收魂”的经历,她不知道,据说也是有的,但她那时年纪太小,肯定是不知道的,前世也听人家说过,没亲眼见过。她就脱鞋上了床,躺好了,忍不住拿胳膊垫着头,好奇地看。 四奶把瓦盆放在床前,点着了火纸,嘴里头念念有词的: “三三,快来家!” 姚小疼之前得了吩咐,就在一旁答应着:“来啦!” “三三,快来家!” “来啦!”…… 一边念叨着,一边把火纸放进小瓦罐里,等那火纸烧完了,忽然把瓦罐往瓦盆里一扣,热空气遇上凉水,瓦盆里发出一阵吱吱的声音,四奶叫姚小疼:“拿件三三的衣裳来。” 姚小疼赶紧找了姚三三的一个褂子来,四奶把褂子抖开,盖在瓦盆上,叫姚三三:“好啦,你别翘头看,你睡你的觉。” 姚三三只好躺下了,闭上眼睛睡觉。睡不着,耳边听到四奶说:“行啦,谁也别动,魂收回来啦,给她好生睡一觉,附附魂。” 四奶便坐着跟张洪菊小声说了会子家常,等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四奶揭开褂子,瓦盆里的水已经都收进罐子里了,盆底居然没有了水,只是湿湿的。   ☆、第13章 麦收季 叫魂,要说是封建迷信,其实更算是一种民俗,民间的有些习俗,总是有几分神秘,现代科学解释不清楚的,也许未必能说出什么道理来,但有时却能很神奇地解决问题。 能解决问题就行啊! “人有三魂七魄,小孩子魂魄不牢靠,一旦受了惊吓,嫌怕,就吓掉一魂两魂的,就会发烧闹病。小孩子人太小了,自己不能找着路来家,你叫一叫,魂魄听见了,赶紧回来就好了。”四奶絮叨着,就随手端了瓦盆,说:“行啦,叫回来了,把刚才那褂子给三三盖身上睡,别惊扰她。你一家子睡觉吧,我也该回去了。” 姚小疼忙把盖盆的褂子小心盖在姚三三身上,跟姚小改送了四奶出去,回来时,见姚三三已经睁开了眼,瞧着她两个姐笑。 “笑什么笑!睡你的觉。”姚小疼瞪她,姚三三满足了好奇心,这回真的翻身睡了,一会子工夫就睡熟了。 姚小疼一夜里没睡踏实,探手摸了姚三三好几遍,这一夜姚三三却睡得十分安稳,没再发烧。姚小疼满心高兴,四奶果然神奇啊!但还是不太放心,又盯着姚三三吃了两片感冒药。 魂也叫了,药也吃过了,不论哪个起的作用,反正姚三三是好了,就没再发烧。张洪菊觉着欠了四奶的情分,庄户人欠了人情,拿上两包白糖,或者二斤桃酥什么的,到人家里去坐一坐,可是姚家日子这样紧巴,没啥东西去感谢人家的。 张洪菊就叫姚小疼:“四奶年纪大了,往后你姊妹几个,抽空去给四奶挑点水,干点活什么的,不能白了人家。” 张洪菊说的“白”,在当地大概就是忘恩的意思。 姚三三就着样莫名其妙发了烧,又不明所以地好了。她把星期天捞来的一篮子乌拉牛用清水养了。临近期末考试,功课就越来越多了,下午放了学,姚三三赶着做作业,再复习前边的功课,便好几天没再去捞乌拉牛。反正,小厨子要的一篮子够了。 姚三三用心把那些乌拉牛收拾好,等又到星期六,剪了尾巴,赶在下晚送去给实惠小吃部,那小厨子耷拉着眼皮,伸手扒拉了一下,看了又看,似乎很满意。 “弄的倒是怪干净,你往后,一星期就送两篮子给我,都要像这样子弄好,还给你按五毛行不?” 姚三三忙答应着:“行啊,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我一准送来。” ****************** 本来旱了一个冬春,哪知道临近麦收,忽然就下起了连阴雨,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下的麦田里都水汪汪的了,紧接着两个火辣辣的大晴天,满田野的麦子一下子都黄了。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 并且麦子这东西,它比旁的庄稼都性子急,你说花生吧,早两天收晚两天收,那都不碍事;再比如棒子,只要熟了,支在秸秆上,你收上一个月,只要没人去偷,等它在地里干透了也没事。 但麦子就是不行,麦子熟好了,只要一个响晴的毒太阳,它就会“掉头”,穗子下边的麦秸最纤细,晒干了它就容易断,麦穗子掉在地里了,多糟蹋那老些粮食。不光是“掉头”,麦子熟的过火,麦皮干了,你割的时候稍微一动弹,麦粒就掉进泥土里了。 所以,农村割麦子,都是争抢时间,不敢耽误,麦子割下来,还要抢墒情把下茬种下去,麦季,绝对是最忙碌最紧张的时节。 学校里放了一星期的麦收假,张洪菊小产还没出月,姚家三姐妹跟着姚连发都下田去割麦子,那一年的麦子,割的尤其辛苦,脚下踩着软软的泥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下来,再把麦子捆起来,一捆一捆背到地头。拖拉机,牛车,根本就不敢进地里去拉,稀烂的麦茬地,车轱辘再一碾压,土壤压成了死吧吧的泥饼子,下茬可就不容易种了。 麦子背到地头,等着姚二叔帮忙拉回家。上回姚三三把二文打了,姚二婶子看见她,一直都翻着白眼生气,姚三三寻思,叫二叔拉麦子,二婶还不知到要说些什么难听的呢! 姚三三到晌午前住了镰刀,回家准备晌午饭。她快手快脚地包了一锅番瓜包子,发面费工夫,她用的死面,包包子看起来费事,其实饭和菜一起准备了,反倒省事,还方便往田里送。饭送到地里吃,能节省不少时间的。 麦收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活儿太重,吃头上总不能太亏,需要耐饿的硬饭才能应对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所以,家家都会在这个时候弄点好饭菜的。 包子出锅,姚三三拿笼布包好了,又拎了一壶水,就赶紧送下田去。老姚家三兄弟的田都是挨着的,姚三三走到地头,远远看见二叔、三叔两家已经坐在地边吃饭了。 二文三文都是不干活的,家里姚老奶弄好了饭菜,他两个拎着水壶来送水送饭。麦收时姚老奶也不下田,在家里给二儿子、三儿子弄饭,看场,晾晒麦子,横竖也不轻松就是了。姚连发家就别想她帮忙了,姚老奶的说法是:你家那老些丫头子,弄个饭还用我伸手? 男孩不用钻锅屋,女孩围着锅台转,在姚老奶看来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姚大文也十五岁了,倒是拎着镰刀来割麦了,不过姚大文干活轻飘飘的,也就是做做样子,姚三三能割六垄麦子,姚大文连四垄也割不了。 “爸,吃饭了。”姚三三招呼一声,姚连发扔掉镰刀走过来,问了一句:“弄的什么?” “死面包子。”姚三三放下篮子,招呼大姐二姐吃饭,邻边地头上三文听见了,立即叫喊起来:“妈,我要吃包子。” “来吃啊。”姚连发吩咐,“三三,先拿个包子给三文,也给二文一个。” 三文乐颠颠地跑过来,姚三三只好给了他一个包子,二文看着姚三三,哼了一声,居然没过来。他自己不来,姚三三当然也不会送去给他,反正她也是小孩不是?二文不过来,三叔家的柱子却跑过来了,一点都没客气,自己就去篮子里拿了个包子吃起来。柱子嘴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番瓜馅儿的,三姐,你包的比咱家包得好吃,我妈包包子,比不上你包的有味儿。” 三文很快就噎掉了一个包子,冲着姚三三一伸手:“我还要。” “你再吃,咱家就不够吃了。”姚三三无奈地说。姚连发翻眼瞅她,说:“三文他小,你不吃也得先尽着他吃。”三文听了,笑嘻嘻地伸手到篮子里又摸了一个包子,张大嘴就咬了一口,示威似的举起来给姚三三看。 三文这都够十岁了,饭量当然也不小,再来个八岁多的柱子,这包子要尽着他两个吃,自家恐怕真就不够了,这麦收时候,他自家肯定也弄了好饭菜,却非得来吃旁人家的,还不是爱占便宜的本性?怪不得都说旁人家饭香。姚三三现在就是担心,回头不够吃的怎么弄? 三婶家姚红霞也来跟着割麦了,柱子跟着下田,却是专管牵牛、送水的,姚老奶生怕他晒黑了,给他带了大人的斗笠,远看着活像个大蘑菇。 吃着饭,姚三婶子手里拿着煎饼卷过来了,姚小疼跟姚小改洗手回来,刚喝了点水,姚三婶子盯着姚小疼看了两眼,笑眯眯地对姚连发说:“大哥,我说的那个人,你扒拉了吗?” “还没。”姚连发说着也看了姚小疼一眼,姚小疼低头吃饭,姚三三听着却上心了。 “我说话你不信,你非得要再拔拉,你说咱两家谁跟谁,我还能不向着你?”姚三婶说话的语气总有些不阴不阳的调调,“那你赶紧扒拉扒拉,合适就见见。人那头还等着我回话呢!” “行啊,忙过这两天的。” 姚三三一听,真要给姚小疼招女婿了?姚连发定然是在外头说了招女婿的打算,他一说,想说媒的当然就有了,三婶子从来就能说会道,死人都能叫她说活了,也不知道她介绍了个什么人,三婶她说的话,有几分能信? 姚三三看看姚小疼,姚小疼死命地低着头,手里拿着包子,老半天没吃一口,看样子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姚三三忍不住担忧起来,大姐才十六岁,不管对方是哪样人,招女婿这事,真不应该。 ****************** 姚三三对二婶的担心还真没多余,到下晚,各家地头上背出来的麦子已经成垛了,姚二叔先拉了自家的,又帮着姚三叔家装上车,等他牵着牛车来装姚三三家的麦子,二婶子拖腔拉调说话了。 “这牛都累了一天了,你也使,他也使,使起来就没个完,不是自家的当然不心疼,谁家的牲口谁自己不心疼?” 姚连发坑着头没出声,姚二叔烦唧唧地呲吧老婆:“你消停点行不行?大哥家没有牲口,使咱家牛,他家收的花生秧,麦草,还不是给咱家喂牛了?” “那是冬天,眼时下这大夏天,我整天割青草喂牛,哪个跟我帮着了?我一天割一大粪箕子的青草,我容易吗?”姚二婶子忽然扬声说:“小疼,小改,你几个丫头子,闲着没事也来给我割点草。” “二婶子,大姐二姐下田薅的草,除了鸭嘴菜什么的喂了猪,那些青草,大姐不都送去给你喂牛了吗?”姚三三把一捆麦子抱上牛车,随手一指二文,“往后该叫二文三文牵出来放了,你就不用割草了。” 姚二婶撇着嘴说:“二文三文都得上学,再说男孩子皮,不会干活,你指望他干什么活?你家丫头多,就不能多干点?” “二婶,咱家姊妹多,哪回你家打场,你家抢种,不是咱几个去帮忙?”姚三三笑笑说,“要不然,像打场的活,你跟二叔两个人能干过来?” “行啦行啦,干了一天活,没累着你嘴皮子是吧?”姚二叔喝斥了一声,亲兄弟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家跟姚三三家,就是互相帮忙,他家有牛,姚三三家姐妹仨跟着他干活出力,高大上说法叫资源共享。他家小孩多,地也多,三个小小子没一个使唤动的,那三个丫头,也算跟着他干了不少活。 姚二叔一开口,姚连发也开始训斥三三:“三三,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学得牙尖嘴利的?有闲劲说话,还不赶紧干活!”   ☆、第14章 扒拉事 姚三三猜的没错,麦收一过,姚连发果然就叫姚小疼相亲了。人是三婶领到家里头来的,招女婿,一方面是互相看人,一方面,男方也要来看家境。 姚连发一大早吩咐了三个闺女,叫把家里头收拾一下。怎么收拾?再怎么收拾,还不是家徒四壁,空空两间土坯房?更何况,姚三三压根就不希望这事能成,她敢肯定,姚小疼跟她一个想法。 小傍晌,三婶领着一个男的来到姚三三的家,短小精悍的个子,长相一般化,然而一张透着几分油滑的脸,却十足叫人看不惯。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个人,怎么看都应该二三十岁上了。 “大哥,大嫂,这就是我说的王小莽。” 姚小疼躲在里屋没出来,张洪菊也快出月子了,强撑着起来招呼,见了那男的面,倒似乎还算满意。毕竟,各方面都好的,哪能愿意招赘过来?倒是姚连发似乎一打眼没怎么看中,脸上不冷不热的,毕竟,他心目中能给他当“儿子”的,起码要撑得起他姚家门面,人物好个头好,最好还硬气能干的。 这样看,反倒是张洪菊比较有现实了。 那男的骨碌着两只黑豆眼,打量了姚家的土坯房两眼,脸上就现出了漫不经心的神情,这家底子,他肯定是看不上的。姚三婶当然没放过他的表情,就笑着说: “大侄子,他这家,就三个闺女,也没有个挡门立户的儿子,暂时就不富裕,但是她姊妹几个都是能干的,往后成了家,日子肯定一天比一天旺实。要说我那个侄女,那可是个人尖子,十里八村,你找不着那么俊气的丫头。” 姚三婶这几句话,当着姚家人的面说的,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王小莽,你别看他家穷,人家闺女十分漂亮;姚连发,王小莽他人是不咋地,可人家不嫌弃你家穷,就算好的了。 这女人,一语双关,双方都给点到了,姚连发脸上就有了些挫败,招呼姚三婶跟王小莽:“来来来,进屋里去坐。”一回头喝斥姚三三:“你大姐呢?叫她出来,客人来了不知道吗?” “一回生,二回熟,这趟来是客,下回就拿着当一家人看待了……”姚三婶到底是嘴好,有说有笑的,有她就冷不了场。“小莽我跟你说,我这个侄女子,脸皮最薄,羞得慌了。” 一行人进了屋,姚小疼低着头从里屋出来,瞅了那男的一眼,咬着嘴唇不吭声,那王小莽一见姚小疼,黑豆眼立刻就一亮,死盯住姚小疼便挪不开了。十六岁的少女,细细白白的一张小脸,眉目如画,身材苗条,果然是人物尖子啊! 姚连发吩咐:“小疼,别愣站,去给客人倒点水啊!” 姚小疼低头走出去,姚三三跟着她出去,见姚小疼去锅台拎水壶,气得一把拉住姚小疼,说:“大姐,你还真给他倒水?” 姚小疼放下水壶,咬着嘴唇不说话,姚三三拉着姚小疼说:“大姐,三婶说那个人23了,我怎么看,他怎么都不能23岁,32还差不多,比你大一截不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板正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我不答应管用吗?咱爸能容?” “你管他呢,大姐,你横竖才十六,不能就这样给他们糟践,你咬死口不答应,咱爸能怎么着你?” “……看看情况吧,说不定,咱爸咱妈也看不中呢?” “你自己的事,你就由着旁人做主?”姚三三气得跺脚。 姚小疼说:“咱家就这个样子,我是老大,咱爸要说把我留在家,砸死我也不会容许我嫁出去,这日子,总得将就着过吧?” 将就,将就,上一世她处处将就,处处忍让委屈自己,将就着这个家,到头来,谁将就她了?姚三三恨恨地说:“你将就他,他将就你了吗?” 姚小疼埋着头叹气。 三婶跟王小莽坐了一会子,就客气地离开了姚家,没多会,三婶送走王小莽,就笑眯眯地折回来了。 “大哥大嫂,你两个看怎么样?我跟你说,这个小伙子,可是个精明能干的,脑子灵,心眼也好,要不是家里兄弟多娶不起媳妇,哪能沦落到招赘给你家?我还一直担心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家境呢,他刚才跟我说了,人家不嫌你这两间破屋子,人家有本事,有志气帮你家挣下一份家业。这可是个不错的人,你要是看中了,这亲事就成了。” “我看,行吧,说话拉呱怪好的。”姚连发说着看一眼张洪菊,“你看呢?” “我瞅着也不错。”张洪菊扭头问姚小疼,“小疼,你看呢?” 姚小疼死命低着头没吭声,姚连发呲吧了一句:“你问她,她小孩懂个什么?庄户人过日子,眼不能太高,能干活挣钱过日子就行。” “那行,那我就给人家回话了啊?”三婶子笑嘻嘻地说,“哎呀,你说我这来回跑了好几趟腿,没白挨累啊。小疼,你别看王小莽比你大了几岁,大几岁他知道疼人啊,赶明儿过日子你就懂了。” “哪能叫你白挨累,赶明儿喜酒请你多喝几杯。”张洪菊就笑着说。 “那这样行不,过几天逢集,咱到街上给人家小伙子买件衣裳,王小莽还跟我说了,他打算给小疼也买件像样的衣裳,人家招赘到你家来,还要主动给小疼买衣裳,多好的小伙子!大哥你多少再给点见面礼钱,就算订亲了,你看行不?” “行,你就给安排吧。”姚连发满口就答应了,似乎这就是大人商量的一件事情,都没再过问姚小疼的意思。他心里其实也透明白,闺女在家招赘,哪有不委屈点的?各方面都好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招赘? 姚三三在一旁气得咬牙,这个事,绝对不能眼看着他成! ****************** 姚三三答应了小厨子,每星期送两篮子乌拉牛去的。做人言而有信,她学习任务重,好在四处水塘子多,她利用所有能用上的时间,捞了些子,星期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太阳还没露头呢,就给送去了,这一趟,两篮子洗好剪好的乌拉牛,十斤六两,应该五块三,小厨子给了她五块五毛钱。 “大哥,往烟墩村,要怎么走?”临走时,姚三三问小厨子。 “烟墩?怪远的啊。顺着公路,过了西大河,还要往西走三四里。”小厨子说,“你这点小人,路上不安全不说,凭你两条腿,等你走到天都黑了。” 西大河离这儿二三十里路呢,这可怎么办?姚三三有点焦急,她要办的事,再耽误,可就晚了。 “这样吧,你等我两个钟头,我把手头上的活干完了,想去西大河买些河虾,河边卖新鲜,我顺道捎上你。” 姚三三一听,就搁下篮子,主动帮着小厨子开始择菜洗菜。小厨子姓杨,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杨北京,这个实惠小吃部,是他跟他哥杨广州一起开的,听说兄弟俩早早没了父母,家境也是十分困难。好在他哥在城里饭店打了几年工,挣了点钱,来家跟弟弟一起开了这个小饭店,教会了弟弟一手厨艺,生意也一天天好了。 平常杨北京总是呆在饭店里照应,而杨广州,不忙的时候就不来,除了开饭店,杨广州一抽出空闲,还四乡里收兔皮羊皮这一类东西。这个年代,只要你肯干,日子就不愁过。 姚三三帮着杨北京干了一早上的活,九点钟不到的样子,杨北京擦擦手,把一个大碗丢在姚三三面前。 “吃点东西,准备走。” 姚三三一看,碗里是手擀的细面条,点缀着葱花,小青菜,看着就叫人有食欲——她真的饿了。早晨她寻思要趁机去烟墩,路远,天刚亮,一手拿着煎饼卷就出门了,走了这远路,忙了这半天,可不就饿了嘛! 可是,人家这是饭店啊!姚三三看看杨北京,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早晨吃过了。” “早晨吃过了,这半天也该饿了,快吃,你还怕我跟你要钱?”杨北京把筷子往姚三三跟前一拍,说:“别叫我大哥,我是老二,上头有我哥呢。” “杨二哥。”姚三三抿着嘴笑笑,端起面条吃了起来,杨北京也端了碗面条,坐在她旁边秃噜秃噜地吃,典型的农村男人特色。 面条下肚,杨北京跟他哥知会了一声,推出了一辆半旧的摩托车,招呼姚三三上车。九十年代初,摩托车是有钱人的象征,然而这辆半旧摩托车,却实在不足以证明杨家兄弟有钱,不过就是杨广州买的二手车,他跑生意收皮货方便罢了。 ****************** 杨北京把姚三三带到了西大河岸边,再要往前送,姚三三拒绝了,便叫他先去买河虾,自己问清了方向,顺着河堤往西北的村子走去。 没错,三婶子的娘家,还有那个王小莽,就是这烟墩村的。姚三三,这就是要来弄清楚王小莽的底细。那个人,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正经人。 姚三三一路找到了烟墩村,她没有贸然往村里去,站在村头不远张望了一下,看见有两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正在放羊,姚三三手里掐着狗尾巴草,很随意的样子,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小孩跟小孩好套近乎,再说,小孩她一般不会说假话对吧? “你们放羊呢?”姚三三主动打招呼,“这是烟墩村不?” “是的。”其中一个小丫头回答。 姚三三就跟两个小丫头拉起了呱,从放羊说起,又聊起各自上几年级了,反正都是小孩,又在自家村头上,两个小丫头很快就跟她熟络了。姚三三就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我跟你们扒拉个人,王小莽,是这个村的不?” 姚三三一提王小莽,那两个小丫头就飞快地瞅了她一眼,问:“王小莽,是有这个人,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认得他。”姚三三说,尽量想法子降低两个小丫头的戒心,就说:“我听人说他这个人怪刁的。” “刁”这个词,在当地农村可褒可贬,可以理解成精明,也可以理解成刁滑无理。姚三三这么一说,其中一个小丫头就撇着嘴说: “可不是嘛,最刁了,好事不干,坏事神能第一。”   ☆、第15章 二流子 “王小莽最刁了,好事不干,坏事神能第一。” “真哒?他这人不正干?” 姚三三一副很有趣味的样子,那两个女孩果然就跟她吧啦吧啦说道起来。 “可不是吗,我听我奶说……” 姚三三在烟墩村溜达了一圈,见到村头水塘子边,几个妇女在洗衣裳,就又过去搭起话来。农村妇女们本来就喜欢说说闲话,听到姚三三提起王小莽,七嘴八舌就跟她八卦开了…… 姚三三从烟墩村回来,满满一肚子的气。 她一进门,便看见姚三婶正好在她家,说是来跟姚连发商量订亲的事情,后天逢集了,正是安排的订亲的日子。姚三三寒着一张小脸,往三婶跟前一站,冲口问道: “三婶,你说你跟咱家有什么仇?你干啥这么坑咱家?” 姚三婶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正在嗑,听姚三三这么一说,很是意外地一愣,半个瓜子壳粘在她嘴皮子上,随即就反应过来,呸的一声吐掉瓜子壳,瞪着眼冲姚三三叫起来:“你这个小丫头,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坑你家啦?我看你野毛了!” 野毛,是当地人骂人没规矩,胆大包天,有点“忤逆”的意思。 也就在三婶开口的同时,姚连发冲姚三三呲吧了一句:“作死的玩意儿,你胡说什么呢?你跟谁说话呢?这一整天,死到哪去了你?” 嘴里骂着,姚连发伸手就要去打姚三三,姚三三往后闪了一步,冷声说:“爸,你能等我说完的吗?三婶,我今天,到你娘家烟墩村去了。” 三婶脸上明显怔了一下,很快就回复平常了,撇着嘴说:“你去我娘家村上做什么?你这点点小丫头,四处乱跑,可真是野了,也不怕半路上给人贩子逮了去。” 三婶说着又转向姚连发,阴腔阳调地:“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家三三是小闺女孩,你由着她四处乱野,疯疯癫癫的,落个不板正的名声,可就坏了。” “三婶,你少往旁边扯,你心里揣着什么鬼,你自己清楚。那个王小莽,你以为我打听不清楚吗?”姚三三扭头对姚连发说:“爸,那个王小莽,就是个二狼八蛋的流氓,不正干,这样的孬种人,三婶给大姐介绍,不是存心坑人吗?” 姚连发一愣,随即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我都扒拉过了,你三婶私底下也跟我说了,不就是原先谈个对象没谈成,耽误大了吗?谈不成,人家就不能找对象了?” 姚三三一听那个气呀,姚连发,还真是拿着闺女没当回事啊!她看看三婶,气急反笑了。 “三婶,旁的你先别说,你就说说,这个王小莽,今年到底多大了?他家弟兄姊妹四个,他老二,他家老三都结婚有小孩了,你说他二十三?” “我记不清楚,兴许记错两岁,差不多就是这个岁数。”三婶眼神躲闪的说,“这有什么?大两岁小两岁,有什么大不了的?招赘上门的,年龄哪那么正好,大几岁不是稳重吗?” “他是你娘家近房侄子不?你能不清楚他多大了?年龄都搞不清楚,你说的什么媒?”姚三三驳斥了三婶,对姚连发说:“爸,这个王小莽,今年二十九了,比大姐整整大了十三岁。他家顶小的老四,都二十露头了,三婶说她记错了,你信吗?” “你听谁瞎说?旁人谁能知道他多大?”三婶脸上讪讪的,却还嘴硬。 “我打听了那老些人,有的妇女说了,家里儿子跟他一年生的,孙子都上学了,三婶,这也能错了不?” 姚三三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地,把打听到的情况一股脑全倒出来了。原来,这个王小莽,不光是瞒了岁数,还十足是个二流子,游手好闲也就罢了,手脚还不干净,在村里名声很坏,迎风臭十里的一个人。 “连小孩都知道他,偷鸡摸狗拔蒜苗,好事不干,坏事神能,整天不务正业,三婶,我说的没错吧?你说你把这样的人介绍给大姐,你不是坏良心吗?” 姚三三这么一质问,三婶一张脸就涨成了紫茄子,气哼哼地说:“我还真是好心落得驴肝肺,哪有你说的这样厉害?大哥大嫂,你也不想想,要是一点毛病没有的小青年,人家能给你这个家庭招女婿?” “光这样吗?他这回,为啥忽然想要招赘到外地?”姚三三冷笑着说,“爸,我都听说了,早几年他死缠上村里一家的闺女,撒泼打滚死皮赖,缠的人家没法子,嫁到外地去了,这就是三婶说的对象没谈成。 “还没完呢,就上个月的事儿,王小莽他爬人家墙头,偷看人家大闺女洗澡,叫人家里人撞见了,拿着棍子一路把他追出了村子,如今人家发狠,要打断他的腿,要报警逮他,他吓得跑出来,都好些日子没敢回去了。 “三婶,他现如今有家不敢归,想招赘到外地算了,你就把脑子动到咱姐身上来了,是不?咱家跟你有什么仇恨?娘家侄子是侄子,婆家侄女就不是人了吗?你这不是丧良心吗?这就该撕烂你的嘴。” 姚三三一通话说完,冷笑盯着三婶子那张漂亮的脸,忽然就想冲过去呼她两巴掌。三婶说是婶子长辈,如今也才就三十岁露头,又会打扮,画着眉毛,一张脸弄的白乎乎的,看着就让人来气。 姚三三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个子瘦小,三婶可不算矮,想要呼到三婶的脸,恐怕够不着啊!能不能搬个小板凳垫着脚? “她三婶,你怎么能这样?是人干的事吗?”张洪菊红着眼睛说。 “这个事,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三婶赶紧辩解,她倒不是怕了姚连发一家,但是姚连发一家说出去,村里人恐怕要骂她缺德了。原先她以为,隔着好几十里路,没人会知道这些事,哪想到这个姚三三找到老窝去了。 所以,三婶子还在强辩:“大哥,我真没有坏心。我就是寻思,你这个家庭困难,招女婿,只要他不残不缺,就算年轻犯了点小错,来家你管教几年,能安稳过日子就是好的了,你说我还不是为你家操心?我也不常回娘家,我哪知道……” 三婶话还没说完,一把笤帚突然砸了过来,狠狠砸在她身上,姚小疼红着眼睛,发疯的一连砸了三婶好几笤帚。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姚小疼就算性子柔和,这回也忍不住气急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这不是奇耻大辱吗? “你……你发的什么疯?亲事不成仁义在,就你家那个条件,还指望找个什么好的?”三婶子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跑,姚三三听着刺耳,叫姚小疼: “大姐,你拿什么笤帚?我去给你拿铁锨。” 姚三三这么一嚷嚷,三婶子跑的更快了。姚小疼气得把笤帚一丢,捂着脸哭了起来。 姚连发坑着头不吱声,张洪菊气得骂三婶缺德,又埋怨姚连发:“你不是说你扒拉了吗?你扒拉鬼的?” 姚连发吭唧了半天,说:“我听老三家的说得怪好,那天老三家丈母娘来,我又问了,也说怪好,怪精明的小青年,隔着好几十里路呢,旁人我扒拉谁?哪知道……” 扒拉相亲对象,扒拉媒人的亲妈,这姚连发叫人怎么说呢,唉! “个臭女人,她想死了八成,老三也是个怂货,连个女人都管不好。”姚连发嘴里骂着,见姚小疼还在捂着脸哭,自己觉着短理,皱着眉头安慰道:“别哭了,这个事就算了,咱不再搭理他就是了。你放心,往后再说亲,我肯定好生去扒拉清楚。” “往后?爸,三婶有些难听话,说的也有几分事实,咱家穷,上赶着来招赘上门的,还不是有缺陷有问题的?歪鼻子斜眼、道德败坏的那种人,你也敢往家里招惹,你这不是想逼死大姐吗!” “那你说怎么弄?难不成逼死我才好?”姚连发窝了这半天的火,终于朝着闺女头上发了,“要怨,怨你妈去,谁叫她生了你们这一窝的丫头?鸡抱窝还分公母呢,你妈她能给我生个儿子,我还用给她招女婿?” 姚小疼一转身,哭着进了里屋,一直没说话的姚小改跟着姚小疼也进去了。 姚小疼趴在床上哭得伤心,姚小改就拍着大姐的背,轻声劝说:“大姐,你别哭了,我就不信,还能净遇上孬种?咱姐妹三个好生干活挣钱,把房子盖了,一定能遇上个好的。” 从始至终,姚小改都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姚小改是精明的,是冷静的,她早早就知道审时度势看人脸色,也知道怎样去维护自己。姚小改心里门清,要是姚小疼不在家招赘,不用等两年,可就轮到她了。 姚小改心里说,按农村风俗,要留留大闺女,留不着老二! 所以,姚小改跟姚三三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你不能说姚小改自私,毕竟谁都想嫁得好,只能说,她太冷静了,太精明了。 外屋的战争,还在继续。 “爸,我们三个闺女,个个都能给你养老,咱三个都给你养老,赶明儿四妹来家,也肯定能好好孝顺你,为什么非得给大姐招个女婿?无论招女婿还是嫁出门,总得她有合适的对象,得要她自己能看中,心里愿情的,你非得给她招赘一个,左右是不如意,她一辈子都不能过的幸福。”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小小年纪,懂个屁!”姚连发一下子翻脸了,扭头就骂张洪菊:“看看你养的好闺女,儿子不会生,闺女留不住,等我死了,谁能给我端老盆?连个烧纸上坟的后代都没有。” “爸,你这是封建思想,为着你死了有人烧纸,你非得把亲生闺女逼死不成?”姚三三几乎是吼出来的。   ☆、第16章 起祸端 “爸,你这是封建思想,为着你死了有人烧纸,你非得把亲生闺女逼死不可?”姚三三几乎是吼出来的。 几千年的封建思想,本来是一点点消亡了的,然而到了姚连发这种人的脑袋里,竟然又死灰复燃,还无限加强了。遗憾的是,像他这种人,一直都不缺。 姚连发坐在板凳上,气急败坏地拍着膝盖,说:“罢罢罢,不无用不孝的玩意儿,全指望不上,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去!这个事先搁一搁吧,我赶紧生个儿子是真的。” 生儿子?这个想法,总比他逼着大姐,包办大姐的婚姻强。等他再折腾几年,大姐也该有个如意的对象,结完婚了。 至于二姐,她有她的办法保护自己。二姐的精明,姚三三心里是有数的。 姚三三这么一想,就开始高兴起来。三婶子这个人最讨厌,红糖嘴,胡椒心,嘴里说的甜如蜜,心里还不知算计什么呢。从这点说,姚三三.反倒更愿意跟二婶子打交道,二婶子就是个农村泼妇,不懂什么道理,然而,她直白的愚蠢,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眼子,心地没三婶那么坏。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姚连发叫来三姐妹,说: “如今割完麦,下茬种差不多了,我跟你妈出去混了,你几个,在家该耪地耪地,该间苗间苗,猪喂好了,庄稼照管好了。” 姚连发生了这几天的闷气,开始安排家里的事了。要知道他从来没消了生儿子的念想,这个把月,他跟张洪菊都在家,村里干部都来找两趟了,叫他去结扎,结扎他还怎么生儿子?姚连发,这是又打算跑路了,当他的超生游击队。 张洪菊小心试探着说:“咱命里要是没有,就别想那个了,看着几个闺女过吧,再躲出去,也不一定能怀上男孩……” “别说那样话,丧气!我听说库北乡小寨村有一家子,六个闺女了,等了多少年?头阵子生了个白胖儿子呢,四十八结秋瓜,咱如今也没满四十岁,哪能就没个儿子?” 姚连发好一番励志言论,呲吧完张洪菊,又说:“咱这回要走走远点,利利索索的,我听说村里不少人在天津混得不错,有拾破烂的,也有石子厂的,那些活咱也能干,我带你去混几年,挣点钱,安稳生个儿子再回来。” 姚三三一阵心酸,姚连发张口就是几年,也不想想,家里抛下三个闺女,最大的才十六!不过—— 也好啊,姐妹三个,反正早学会照顾自己了,姚连发不在家,姐妹三个反倒过几天安生的小日子。 姚连发回头吩咐三姐妹:“我跟你妈出去了,有人问,你几个就说出去打工了,有事听你奶的。” “行,记住了。”姚三三答应着。 ****************** 不得不说,姚连发一走,三姐妹在家种田喂猪,操持家务,这些活她们也都干惯了,虽然很辛苦,但没了那种压抑感,小日子却是悠然自在的。 然而,姚连发张洪菊出了远门,家里就剩下三个花朵一样的闺女,年纪又小,很快就来了祸端了。 姚连发才走了几天,这个晚上,三姐妹早早收拾完家务,姚小疼、姚小改便在灯下缝鞋垫,姚三三写她的作业,屋子里一副静谧安闲。 姚三三写完了作业,三姐妹正打算去睡,忽然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姚家没有院墙,就只有外屋两扇木门关着,三姐妹经常独自在家,也是小心惯了,大晚上的有人拍门,姚小疼站了起来,没有忙着开门,就问了一句: “谁呀?” “我啊!” 这声音不熟悉,是个男人的声音,姚小疼哪能开门?姚小改跟姚三三一听,也停下手里的事情,一起看向木门,姚小疼又问: “你是谁?” “我你都听不出来?小疼,你开开门,我找你有话说。” 姚三三听着那透着轻浮的声音就愣了愣,站起来走到姚小疼身边,这个声音,似乎哪儿听过的,姚三三喝问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有啥事?” “我就是我呗,小疼,你先把门开开,你开开门咱好说话。” “你到底是谁?大晚上的你要做什么?” “你看你,小疼,我是你对象啊,你不想着我,我还想着你唻,咱说好逢集买衣裳订亲的,你怎么又忽然变卦了?也不怕伤我的心。这不,我今晚就是来问问你,找你拉拉呱,我心里可没忘了你!” 王小莽!姚小疼吓得退了一步,小脸都发白了。 姚三三一听,果然是他!她眼睛在屋里一扫,随手摸起饭桌上的菜刀,举在手里,看了一眼门闩,老式的木门栓,很结实的,却还是有几分不放心,赶紧端了家里最大的板凳,顶在门上,用脚蹬住了。 “王小莽,你来这做什么?你赶紧滚,要不我拿刀砍死你。” 姚三三这么一骂,姚小改也抄起饭桌上的大擀面杖,站到姚三三旁边,姚小疼见她两个这样,便也摸了个老沉的木板凳在手里,盯住两扇木门。 小村子不大,村民之间都很熟悉,平时都还算友善的,哪遇上过这样的流氓无赖大晚上敲门?家里就她三个小丫头,能不怕吗! “呦呵,怪厉害啊!小疼,我对你一片心意,你怎着能这样!赶紧开门我进去,咱两个好好说说话!我喜欢死你了,小疼小疼,这名字没叫错,一眼见了就叫人想疼你,我就是喜欢你,想跟你做亲,我哪有一点坏心!” 王小莽也不知道屋里是谁对他说话,就小疼小疼地叫,满嘴喷粪,姚小疼气得把手里板凳砸到门板上,眼泪都出来了。 姚三三真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无赖,举着手里的菜刀骂:“狗东西,你赶紧给我滚,你再不走,我喊人来打死你!” “你喊啊,喊啊,我还要喊呢,你姚家要招我做女婿的,我跑了几十里路来相亲,看都看中了,你有情我有意,如今把你女婿关在门外头,像什么话?” 王小莽贱腔贱调地说着,把门拍的啪啪响,再后来就用脚踢了。 “开门,听见没有!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开门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两间破屋!” “狗东西,你个臭流氓……”姚三三气得哆嗦,怪不得烟墩村都说这王小莽泼皮无赖,沾不得靠不得,姚三三现在能理解,为啥原先他缠上的姑娘被逼的远嫁外地去了。黄鼠狼不打惹身骚,真这样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人嘴两层皮,对姚小疼影响恐怕不好。 姚三三看看手里的刀,心里寻思着,要是开门,她姊妹三个能不能打得了王小莽?总不能让他堵着门在这满嘴大粪吧? 姚小疼一抹眼泪,转身进了里屋,家里的镰刀,是她亲手放在床底下的,姚小疼抽出三把镰刀,拿大拇指试了试刀锋,麦收刚结束,平时也割猪草,这镰刀,十分锋利的。 姚小疼拿着镰刀,恨恨地走出去,给两个妹妹一人递了一把,咬着牙说:“臭流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开门,开门我非砍死你不可。小改,三三,你两个给我往他脖子上砍,砍死了,公安局来了我抵命。” “大姐,砍死他咱也是正当防卫,公安局不能抓咱。”姚三三故意大声说,“这把镰刀,我昨天才磨过的,开开门,咱三个一起砍死他,我不信咱三个砍不死他一个!” 外头暂时没了声音,大概是在衡量三姐妹的话吧,姚小疼看了两个妹妹一眼,索性就踢开板凳,猛地一拉门闩,闭着眼睛,拿着镰刀劈头盖脸就往门外劈过去了。 就算拼个死,她也不能就在门里头忍受这样的屈辱。 姚小疼一镰刀落了空,姚三三跟姚小改两个怕她吃亏,也举着镰刀冲出了门,月光下再一细看,那个王小莽,早已经退到了好几步远,对着她们嘿嘿地笑。 “你看你看,这么厉害做什么,小疼,我是真心喜欢你,就找你说说话,做什么拿刀弄枪的,跟个辣椒子似的。” 姚三三心里琢磨着,王小莽矮了吧唧的,她三姐妹合力,拿着镰刀也不怕他,就两手紧握着镰刀,举起来往他跟前走。 “臭流氓,你有本事别走,我一镰刀劈死你个坏种!” “别这样啊……”王小莽拖腔拉调地说着,姚三三往前走,他便也往后退。 就在这时候,一道亮光照过来,接着就直对着王小莽脸上照,照得他睁不开眼,本能的抬手挡着脸。 “哪来的生人?干什么东西的?”邻居三爷一声喝斥。 王小莽见惊动了人,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今晚也占不到便宜,索性就赶紧溜掉了。三爷没再去理会溜走的王小莽,拿手电筒照了照举着镰刀的三姐妹,重重叹了口气。 “作孽!我都睡下了,就听见这边有声音,不放心才起来看看。你爸这人,叫人说什么好呢!甩手一走,他也能放心。你三个丫头,往后要是有啥事情,使劲喊我一声,三爷爷这把老骨头,吓唬吓唬小毛贼还管用!” “三爷,谢谢你了,咱姊妹几个都吓坏了。”姚小疼赶紧跟三爷道谢。三爷是姚家本家长辈,邻里邻居,对三姐妹还算照顾。 “说什么呢,三爷爷又不是外人,有事就喊我一声。”三爷说着转身往家走,又吩咐她们:“你三个小丫,回去拿根粗实的棍,把门顶上,光有门闩不行。” 三姐妹答应着,姚小疼把镰刀递给姚小改,就去猪圈后头找了一段碗口粗的木棒,寒天搭地瓜窖子用的,一人多长,拖着进了屋,姚三三想了想,把门旁的扁担摸进了屋里,顺手又把镢头拿进来了。 “姐,咱光关好门也不行啊,他在外头胡说八说,就算他进不来,癞蛤.蟆爬脚面上,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那你说怎么弄?”姚小疼咬着嘴唇问。   ☆、第17章 就赖你 “那你说怎么弄?”姚小疼咬着嘴唇问。 “叫我说,明天咱姊妹三个,找三婶去!” “找三婶?”姚小改迟疑了一下说,“三婶毕竟不是王流氓,你总不能也拿镰刀砍她,就三婶那张嘴,你说也说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真要闹开了,她跑外头颠黑倒白,还不定怎么胡说八道呢,外人不知里人事,闹出去也不好看。她是大人长辈,咱们三个小丫头,咱能拿她怎么着?” “咱不砍她,咱也不骂她。”姚三三黑亮的眼睛忽闪着,微微拧着秀气的小眉头,想了想,忽然就笑了。 “大姐二姐,明天早上咱们一块去,你两个看着我,我干啥你俩就干啥,咱就想着法子呕她,我还就不信了,磨不倒她!” “你又想什么鲜点子?行吗?” “哎呀姐,你就听我一回吧。”姚三三心里盘算着,她们爸妈才走几天,王小莽就来了,要说三婶子嘴里没走过话,有人信吗? 她三个小孩,兴师问罪?跟她讲理?哪那么容易!别说三婶后头还有怕女人的三叔,和偏心眼的姚老奶了。 三姐妹收拾了睡下,屋子小床少,她三个人,一直都挤在一张床上,这天晚上免不了辗转反侧,都带着三分担忧。不知是不是真怕了,王小莽当晚没有再来。 姚三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大姐已经起来了,脸色似乎不太好,肯定是一夜没睡安稳。 “天亮了?”姚三三翻身坐起穿衣裳,床那头姚小改也醒了,打了个呵欠,也穿衣起来。 “亮了。”姚小疼叫醒两个妹妹,寻思着三三上学,她得去弄早饭了。“今早上喝糊糊?还是烧点菜汤?” “今早上?”姚三三笑笑说,“今早上别弄饭了,我领你俩找个吃饭的地方去。” 姚三三说的“吃饭的地方”,就是三婶家。三婶的房子跟姚三三家隔着两条巷子,姚三三拉着大姐二姐一路来到三婶家,就看到三婶正好在弄饭。 “三婶子,你弄饭呢?”姚三三主动打着招呼,“你多弄点,咱姊妹三个都还没吃饭呢!” 三婶子站在锅台边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自从上次被姚三三戳穿鬼话,叫姚小疼拿笤帚打走了,她就没到姚三三家里去过,姐妹三个见了她,心里有气,也都不怎么说话,忽然这样跑到她家来,毫无芥蒂的样子,这是要唱哪一出? 三婶正在烧锅,手里拿着一把子挂面,一时就定住了。 姚三三说:“三婶子,你不知道,昨晚上咱家招贼了,有个坏种在外头拍门,泼皮无赖的,吓得咱们一晚上不敢睡,这不,天一亮,就吓得跑你家来了。” 姚三三见三婶站着发愣,便主动过去给她锅底下塞了把草,她揭开锅一看,锅里水已经开了,姚三三从三婶手里拿过挂面,搁在锅台上,瞅见旁边小筐子里有鸡蛋,随手就拿起来往锅里打,嘴里还数着,一二三四五,打了五个荷包蛋,自己动手烧起火来。 三婶子一听,不难猜到是王小莽来惹事了,她多少有点心虚。人要长着一张贱嘴,果然会惹祸的,她头几天见着王小莽,顺嘴就跟王小莽说了姚连发两口子不在家的事情,这王小莽一听,就剩下三个丫头在家啊,还能不起歹意? 如今看看三姐妹一副“不赖你赖谁”的样子,三婶忽然就有些不妙的感觉了。 “那你……你三个,到我家来干啥了?” “三婶子,看你说的,我们爸妈不在家,我们三个遇上事,不找叔叔婶子找谁?这不就跑你家来了嘛!” 三婶张着嘴,瞪着眼睛,半天没接上话来。 荷包蛋熟得差不多了,姚三三把挂面放进锅里,拿筷子搅了搅,再一烧开就熟了,她招呼两个姐说: “大姐二姐,去屋里拿碗啊,吃完了我还得赶紧上学呢!” 姚小疼、姚小改脸皮薄,姚三三可不管这个,她是小孩不是吗?三婶子能把流氓无赖往她家里引,她今天就赖这儿了,就是要跟三婶磨邪添堵了,怎么地?姚小改这会子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就麻溜地进屋拿碗。 姚小改一进屋,迎面遇上三婶家的闺女姚红霞,姚红霞这会子才刚刚起床,蓬头垢面,擦着眼屎,看见姚小改问了一句: “二姐?你来咱家干什么?” “干什么?我有家不敢回,往后就住在你家了。”姚小改说着招呼她,“红霞,你赶紧洗脸吃饭,这么晚才起来,你不怕迟到?你再磨蹭就叫三三先吃了,她可不想迟到。” 姚小疼站在锅屋门口看着,忍不住就想笑,这个三三,还真是什么歪点子都能琢磨出来!姚小疼见两个妹妹都自顾自地忙碌了起来,反倒把三婶给晾在一旁,便走过去对姚三三说: “三三,我来盛饭。” 姚三三把筷子和碗递给大姐,转身就进了屋,对着床上睡懒觉的柱子说:“柱子,起来吃饭,快点,锅里一共五个荷包蛋,五个小孩一人一个,你不起来,你那个我替你吃了啊!” 三婶子看着三姐妹自顾自地盛饭吃饭,站在那儿脸都要气青了,冲着盛饭的姚小疼叫道: “小疼,你这几个丫头,怎么跟鬼子进村似的?脸皮还真厚,哪有这样的?” 姚小疼还没开口,姚三三就抢过来说:“三婶,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说谁脸皮厚?你不整天说咱都是自家人吗?再说了,咱姊妹三个,昨晚遇上坏种了,我一说,三婶心里头肯定就有数,咱三个小孩反正没人护着,往后就指望你跟三叔了。” “你……你这关我什么事?你不能找我呀!” “我爸妈才走了几天,坏种就来了,三婶子,你要是没说,他一个外乡人怎么能知道?坏种是你引来的,我不找你,我找谁?” 姚三三几句话说得三婶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整张脸都要扭曲了。姚三三说完,不再理她,一手端一碗面条就进了屋,往饭桌前一坐,招呼两个姐: “大姐二姐,赶紧来吃饭,挂面这东西,沤烂了就不好吃了。” 柱子还赖在床上磨叽,姚红霞一头乱草似的头发,也没梳,胡乱洗了一把脸,也凑到桌子上吃饭,她刚要坐下,姚三三就支使她: “红霞,你家腌的萝卜干呢?去端一碟子来,配着挂面吃。” “你凭什么使唤我?”姚红霞木着一张包子脸,没动。 “就凭你碗里的面条是我煮的,是我盛的,你啥都没干!要不你别吃。”姚三三一把夺下姚红霞的饭碗,凶巴巴地说:“去不去?” 姚红霞被姚三三目光一盯,有点怵,只好撅着嘴,去舀了一碟子萝卜干端来。 三婶还跟个木桩似的站在锅屋门口,两只眼睛使劲地瞪着屋里的三姐妹,眼睛蹬得跟斗牛场上的公牛似的,却没人理她,姚三三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瞪眼睛又不能把人怎样,气死她正好! 姐妹三个正吃着饭,姚三叔拎着个小桶回来了,看样子一早浇园去了,看见三姐妹坐在桌子前吃饭,就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来,问了一句: “你三个丫头,今天怎着来了?” “来吃饭啊,三叔,有些事你得问三婶,咱姊妹三个,遇上坏种了,吓得一夜没敢睡,往后就只能呆在你家了。三叔,你家往后就五个小孩了。”姚三三十分认真地对三叔说。 “怎么回事?”姚三叔问自家女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谁知道她三个小丫头惹了什么事?一大早晨就赖上咱家了,这不是讹人吗!” 姚三三把饭碗砰地一放,冷冷地说:“三婶,你要真不知道,你赌咒发誓,要是那个坏种的事跟你有关,叫你烂心烂肺烂嘴皮子,不得好死,你敢不敢?” 姚三叔转脸看着女人,三婶子当然不愿咒自己,就恶狠狠地冲着自家男人大吼一声:“看我做什么?你也想逼死我?我给你姚家当牛做马传宗接代,都来逼我了?” “三叔,三婶子要是真不知道,那就算了。反正咱家爸妈不在家,咱三个丫头,就只能依靠你了。”姚三三小脸上笑了笑,转头对两个姐说: “大姐二姐,我吃饱去上学了,你两个,今天别下地干活了,那个坏种恐怕还没走,如今说不定就在附近田地里逛荡呢,别再碰上了。今天你俩就呆在三婶家吧,没事看看三婶新买的电视,啥也不许干啊,三婶弄好饭咱就吃,没弄好咱就等着,这毕竟是三婶家,咱不能真当自己家了。” “行啊,我真不敢下地干活,谁知道庄稼地里会不会钻出个坏种无赖?我跟你二姐,今天就呆在三婶家了。” 姚小疼其实是学不会撒泼的,不过这个事,三三说的还真是实情,王小莽十有八.九还在村子附近,她两个小丫头,经过了昨晚的事,今天哪还敢独自下田?   ☆、第18章 你活该 姚三三中午放学,直接就去了三婶家,甚至比姚红霞和姚小柱回去的还早。看见三婶那张气变形的脸,她心情就十分的好。 姚三三仔细想过了,指望她们三个小丫头的力量去解决王小莽,只怕是没完没了,两败俱伤。她们毕竟是小闺女孩,王小莽是个流氓,谁敢粘上靠上一点?跟他斗,就算赢了,也免不了弄的一身腥臭。 她就是打算跟三婶这样呕,既能跟王小莽撇清,又能叫三婶气得发疯,逼的她自己想法子去解决事情。 所以,姚三三脚步轻松地进了三婶家,一瞧,姚小疼跟姚小改果然听话没干活,都坐在屋里看电视呢! 九十年代初,村里有电视机的人家还是少数,三婶不久前才买了个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姚小改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姚小疼看着电视,还一边在缝鞋垫,当地的绣花鞋垫十分耗工夫,一双鞋垫,千针万线的,总要缝上十天半个月,何况姚小疼白天要干农活、做家务,也就是抽空缝上几针。 很好。姚三三再欣赏一下院子里三婶那张气得乌青的脸,满意了。 “三婶,放学了,你赶紧弄饭啊?” 三婶子把手里的笤帚一扔,说:“你三个,大白天的不去干活,赖在我家里要怎么着?你自家没有饭吃?” “你以为谁稀罕吃你家的饭!有饭吃咱也不敢回去呀,要不是有人把坏种引来了,咱姊妹三个,哪能躲到你家里来呢!”姚三三半点也没生气,笑眯眯地看着三婶,“三婶,你抓紧弄饭啊,家里现在有三个小孩要上学,可不能耽误了。炒菜的时候别放太多辣椒,太辣了我不敢吃。” 三婶子肚子都要气炸了,可又半点法子没有,她闺女儿子也上小学,自家人中午也要吃饭,她总不能不弄饭吧? 三婶子出去弄饭,姚三三就悄悄嘱咐大姐二姐:“大姐二姐,你两个记住了,我估摸顶多等到晚上,三婶就得跟咱撕破脸,咱可不能软弱,就跟她硬着缠!” “嗯,是她先对不住人,咱也不怕她。”姚小疼说。 “擎好吧,她缺德在先,咱三个占着理,看她能怎么着!”姚小改也说。 弄饭,吃饭,姚三三半点都不用客气,三婶憋得脸发紫,好像谁杀了她老子,抢了她钱似。看着三姐妹有说有笑地吃饭,三婶子一顿饭就没怎么吃下去,她这会子真是吃龙肉也不香啊! 这种情形一直到了晚饭后,姚三三饭碗一推,掏出书本就打算写作业,三婶子憋着气说:“你几个,在这赖了一天了,还不走家去睡觉?赶紧走。” 姚三三慢慢悠悠地说:“三婶,那个坏种是昨天晚上来的,越到晚上,咱姊妹仨越不敢回去呀,反正你常说,都是一家人,咱们就是打算在你家住下了。” “你……你开的什么玩笑!你还真把这当你家了?你该去哪儿去哪儿,我家住不下你三个。” “住得下。”姚三三仍旧不急不躁的,“三婶,咱三个在这住了,穷家值千金,咱家总得有人看门吧?你跟三叔都是自家长辈,你跟三叔商量一下,今晚上谁去给咱家看门呢?” “什么?叫我给你看门?你这几个小瘟丫头,少来这一套,你们赶紧给我滚,滚远远的,凭什么赖在我家里?” “凭什么?三婶子,你种什么瓜结什么果,还不是你自找的?咱们怎么不去找旁人?要滚你滚!到底是谁坏了良心,给咱们引来的祸端?”姚三三半句也不让她,“咱们用不用去找个讲理的地方,说一说谁这么缺德,把地痞流氓往旁人家里引?头顶长疮,脚底淌脓,这种人坏透气了!” 叫姚三三这么一骂,三婶子气得直哆嗦,她手里正在收拾吃完饭的碗,乒的一声,气得咬着牙把手里的瓷碗摔到地上了。 姚三三一看,还摔起碗了?吓唬谁?她干脆也抓起一个碗,使劲往地上一摔,说:“三婶,要摔你使劲摔!我帮你摔!” 谁怕谁呀!反正摔的又不是她家的碗! “三婶,你继续摔呀?用不用我也帮忙?”姚小改忽然插了一句,三婶这个气呀,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看看地上碎掉的两个碗,又忍不住一阵心疼。这三个丫头,都是跟谁学的?简直就是难缠头啊! 眼见姚三三跟三婶怒气冲冲对上了,姚小疼就对姚三叔说:“三叔,你问问三婶,三婶干啥要这样害我?我们都是你亲侄女,被三婶害的不敢回家,如今还要把咱们往外头赶,你要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骂,咱就找家族长辈避难讲理去。” 姚三叔叹口气,烦躁地喝斥了三婶一句:“行啦!你还好意思撵她姊妹仨?你还有点人味儿吗!” 三叔今天一下午在家,从姚小疼、姚小改嘴里,大概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三叔历来怕自家女人,起先也听说过王小莽不怎么板正,但丈母娘家离得远,毕竟接触不多,算不上多清楚,再说还就是怵自家女人。如今这么一听,自己女人竟然干出这么下作的事,说媒不成,居然还传了话,把流氓地痞引来了,坑的还是自家侄女,便也觉着脸上发烧了。 姚三叔指着三婶呲吧:“你就整天作吧,你就作吧,你作的四邻不安,一大家子不安生,摊上你这样的女人,我倒了哪八辈子的霉!” 三婶子平时跟男人横惯了,被三叔这样一吼,惊诧地睁大眼睛,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地哭喊起来。 “我的老天呀,我倒霉遭罪了呀,这三个小丫头,坏了良心了,这是想逼死我呀!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脚底的燎泡,你自己走的。”姚小改嘲讽地说了一句。 姚三叔重重叹了口气,叫姚红霞:“红霞,你今晚上跟你妈睡,把你床腾出来,给你三个姐挤挤睡,我去给看门去。” 三婶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男人身上扑,一边哭一边骂:“你个窝囊废,你还真去给她家看门?你属看门狗的?你不帮我撵她,你还留她在这住,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你自己引来的祸,你以为就能撇清了?这个事不解决,你还想过安生日子?”看看三个侄女的架势,三叔心里直叫苦,他真要被自家女人气死了。 ****************** 姚三叔悄悄去找了他二哥,也就是姚二叔,姚二叔听了这事,摇头叹气。 “你说他三婶子,真不是个人玩意!大哥出去了,撇她三个小闺女孩在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两口子还不叫村里人骂死!” “别呀,二哥,你也是她二叔,她三个丫头,如今吃住都赖在我家,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再说这事也关系着咱老姚家的脸面,真出了什么事,咱这两个当叔的都不好看,众人肯定骂咱不管不问。我寻思,你跟我去看几晚上,想法子把那小坏种赶走。” 姚二叔无奈,只好跟着三叔悄悄来到姚三三家,就住下了。谁知道一整夜也没啥动静,到第二天天亮,两个人哈欠连天地回到三叔家,一进门,姚三三正坐在院子里背书,等着三婶弄早饭。 就像姚三三起初说的,你弄好饭我就吃,你没弄好我等着!反正你自家都得吃饭。不光这样,她还不许两个姐伸手,就等着三婶自己干。 三叔叫来三姐妹,试探着说:“我跟你二叔,昨晚给你家看门了,一整夜啥动静都没有,估计那个无赖走了。要不,你几个回去住吧?” “回去?不行。”姚小疼连连摇头,“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来了?哪个敢给我下保证?咱们三个小丫头,年纪又小,吓也吓死了。” “那你说怎么弄?”三叔口气变得烦躁起来。 姚三三看一眼旁边的二叔,笑了笑说:“三叔,你也别烦,这个事前有因后有果,我们怎么没赖在二叔家里?” 二叔一声嗤笑,瞥了三叔一眼,没说话。那意思明白的很,你活该! 姚三三又说:“还是那句话,咱三个都是小丫头,是你亲侄女,咱爸妈不在家,有了难处,不就得倚靠亲叔叔吗?你好歹得把这事给解决了才行,要不,咱就只好避在你家里了,不敢走。” “我上哪去找他?我怎么给你解决?”三叔气哼哼地说,又恨恨地叹气。 “人是三婶招引来的,三婶既然能走话给他,就应该能找到他。”姚三三冷声说。 “我真找不着他,我上哪儿找他?说媒前他是有落脚地儿,亲事没成,他就挪地方了。我就是头几天赶集遇上他,跟他拉了几句呱,他也没回烟墩村,我真不知道他平常住哪儿。”三婶那表情,就要哭出来了。 “这些我不管,他如今知道咱家只有咱三个小女孩子,说不准啥时候就来使坏,就算他不能干什么,他这样来咱家门上绕,影响也不好吧?我们反正是不敢回去,三婶子,既然祸端是你招引来的,你就只好收留咱姊妹三个了。”   ☆、第19章 钱眼里 “三婶子,既然祸端是你招引来的,你就只好收留咱姊妹三个了。” 姚三三这么一说,三叔三婶还真是无奈。要说三婶,这会子真是懊恼死了。 姚三婶给姚小疼介绍王小莽,一方面是私心,总觉着自己娘家的近房侄子,比较亲;再说王小莽要是真能招赘到姚连发家,她就能通过王小莽掌握姚连发一家了,王小莽,好比是一条恶狗,逮谁咬谁,却不会咬她,甚至还得感激她说媒的恩情,这不就无形中给自己立威长本事了吗? 不光姚家,笼络住王小莽那样一条恶狗,整个村子,她都能耀武扬威了。 另一方面,她是真心没看得起姚连发一家,更没看得起他那三个闺女! 一窝丫头片子,在姚三婶眼中那就是低人一等。姚连发还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就又低了人一等。 整整低了人两等啊!所以,在姚三婶的认知里,只要是个人,愿意招赘到姚连发家,就对得起他家了。 正因为这样,三婶这人才更可恨! 话说回来,她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一搓落,她就不敢嘴贱走话引来王小莽了!那王小莽,说白了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地痞混混,当初一见姚小疼,差点就吸进眼睛里去了,本来就没生出好念头,一听说家里没大人,只剩下三个小闺女孩在家,可不就生出歹意来了吗? 三婶这两天是又气又急又心疼,伺候着姐妹三个吃喝住用,还听了不少数落,不光这样,姚三三还硬叫她去给喂猪,三婶连她家的猪也得给管着,三婶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只巴望着这事能早一天解决,至于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姚三婶真要抽风了。 三姐妹坚持不回家,姚三叔只好拉着姚二叔,晚上去给她家看门,姚二姚三俩兄弟,一连去守了两个晚上,奇了,王小莽都没来。第三天晚上,姚三叔跟姚二叔黄昏时吃过晚饭,就去了姚三三家。 “老三,你那个女人,可得管管了,不是我说他三婶子,心眼子不正,嘴又碎,这样下去,早晚给你惹出大祸来。你媳妇惹的事,我也跟着倒霉,有家不能回,连个觉都睡不安。” “她这回惹的祸还不够大?我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成。”三叔头低毛耷的,叹气。“你说,要是王小莽早已经离了咱村,咱白等了,可怎么弄?” “怎么弄?回去找你女人!”二叔撇着嘴说,“她既然能把人招引来,我说句不好听的,她就应该能再联络上这个人。谁惹的纰漏谁去堵,这女人你由着她,早晚要坏事儿!” 兄弟俩聊着聊着,就各自静默了,两人对坐抽烟,一时也没啥睡意。尤其是三叔,他哪里还能安心睡觉?如今他就巴望着王小莽来,找到他能把这个事解决了。要是王小莽一直没露面,他这日子,哪天能正常起来? 夏天夜短,到了十点多钟的样子,忽然一阵细碎的声响,似乎是有人试图从外头拨弄开门闩,没弄开,接着拍门声响起了,王小莽到底是贼心不死,一边拍门,一边贱腔贱调地叫:“小疼,你女婿来了,起来给我开门。” 姚二叔瞥了一眼姚三叔,两个人立刻一激灵,站了起来,姚二叔就默不吭声地拿起靠墙放着的扁担,姚三叔也随手摸起门后的木棍,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就猛地拉开两扇木门,姚二叔看都没看清,一扁担就兜头砸了下去。 啊的一声大叫,门外的王小莽一扁担挨个正着,王小莽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三叔的棍子紧跟着又到了,狠狠地往王小莽身上抽去,王小莽膀子又挨了一下,感觉半边胳膊立刻就废了。 这一棍子使足了劲,八成是骨折了。 王小莽一下子被被打懵了,捂着胳膊,下意识地爬起来就跑,姚二姚三紧跟着追,狗撵兔子似的追着打。 农村男人,大都是有几分野性的,况且就因为他这个坏种,姚三叔一家子不安生,挨数落担骂名,更是恨得牙痒痒,索性一棍一棍,专往他腿上打,妈妈的,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蹦跶! 王小莽被打的,撒丫子没命地跑。小村子不大,二叔三叔一口气追出两条巷子,就出了村,眼看着那小坏货跑的远了,手里棍子打不到,姚二姚三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抡起扁担和棍子扔了出去,也不知是棍子还是扁担,正好砸在王小莽腰上,王小莽哎呦一声,一个狗吃.屎趴倒在地上。 王小莽哪里敢停歇,扶着腰,拉着腿,耷拉着一条伤胳膊,连滚带爬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前头是一个大沟,王小莽情急之下,骨碌滚蛋地就滚进了沟里头,从多老深的水里没命地窜过去,爬上沟沿,瘸着一条腿,一掂一掂地继续往前跑。 要不怎么说,农村里打仗都喜欢拿棍拿扁担,即便打得紫青蓝靛,腿断胳膊折的,他也死不了人啊,出不了人命就行。 沟那边是一大片春棒子地,五月底六月初,棒子苗已经多老高了,王小莽一瘸一拐地钻进棒子地,没命地逃掉了。 姚二姚三无奈地在沟边站了站,只好扭头回去。这一折腾,深更半夜的,两个人在姚三三家屋外头就犹豫了,回家去住?那不是要再把她姐妹三个撵回来?那三个丫头,肯不肯还难说呢! 姚二叔就说:“我回去睡了,你搁这住一晚上吧,别再半夜回去嘈嘈不安的。估计那小坏货吃了这一回亏,应该不敢再来了,你明天回去,跟她姊妹三个好生说说,横竖是你女人不对,你好生商量一下,她三个也不是胡搅蛮缠的。” 姚三叔只好进了屋,好歹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紧回去跟三姐妹说了。 “他吃了苦头,也知道咱防备着他,往后肯定是不敢来了。你姊妹三个,家里头也不少事,干脆回去照顾家吧?”姚三叔好声好气地商量。 姚三三满脸惊讶地说:“三叔,你说你没逮住,叫他跑了?那他不是更记恨?往后肯定想着法子报复咱姊妹三个,这还不糟了?” “哎呀你放心,他挨了一顿痛打,保证不敢来了。” “谁能保证?三叔你就能给保证?”三三.反问。 “那你说怎么弄?”姚三叔满心烦躁。 “不怎么弄,我们家里头不少事,也不想呆在你家里。不过——”姚三三转头去看三婶,“三婶,你心里可得有个数,要是他再来生事,我们还得来投靠你。他是你娘家侄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真的找不到他呀,我要是见着他,我肯定好好说他一顿,管叫他不敢来生事。” “那就谢谢三婶子了。”姚三三笑笑,问姚小疼,“大姐你说呢?” 姚小疼说:“三婶,你告诉他,他就是再来,咱姊妹仨也不怕他,我那屋里头,随时准备着棍子镰刀,他敢来我就敢砍死他。” “不敢不敢,我要是见着他,我肯定骂他。”三婶子连声说。 姐妹三个回到自己家中,也的确是小心在意,处处防备着。事情也凑巧,十来天后,三婶子走娘家回来,特意到姚三三家里来说话,说王小莽叫公安局逮去了。 “也该他倒霉,他叫你二叔三叔那一顿打,打断了胳膊,跑去城关的接骨医院治,结果叫公安局抓个正着,盗窃罪。原来他这阵子在外头,缺钱了,偷了人家的牛去卖,叫公安局给查出来了,买牛的人亲自指认的他。这一回,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听三婶子那口气,说不清是心疼,是惋惜,还是庆幸。 ****************** 姚连发走的时候,余下一块麦茬地还没种上,本来说要栽地瓜的,等姚连发一走,姚三三就撺掇了大姐二姐,决定种棒子,棒子比地瓜省事,不用耕地打成沟垄,运输上也好弄,老鼠搬家也能弄来家,地瓜死沉死沉的不说,要一个一个刨成地瓜干,还要一片一片捡起来,实在是费事。再说,种棒子,产量也是很可以的。 姚三三一边上学,一边抽出工夫,每星期还是给杨北京的饭店送去两篮子乌拉牛,随着天气热了,吃凉菜的人多,杨北京又把乌拉牛带壳做成了凉菜。 “三三,你尝尝,凉吃也好吃,更适合夏天吃。” 姚三三送乌拉牛去时,杨北京招呼她。姚三三便跑过去,伸手从盆里捏了一个吃了,点点头,嗯,蛮好吃。 辣椒大料,红艳艳的汤汁浸着,鲜辣够味,看着就馋人,肯定好卖,果然,杨北京跟她说,往后每星期送三篮子才够。 三篮子?姚三三摸摸头,她就要期末考试了,恐怕没那多时间啊,回到家便发动两个姐: “大姐二姐,这阵子帮我摸乌拉牛行不行?你两个人,每星期抽一两天工夫,就差不多够了,卖钱给你两人,等我考完试,我再自己摸。” “你这小财迷,开口闭口都是钱,你钻钱眼里去了吧?抽空给你摸,钱当然算你的,大姐全力支援你上学。”姚小疼笑着说,她这样一说,姚小改也赶紧表示: “帮你摸几篮子乌拉牛,这个二姐能办到。” 五年级毕业考试比旁的年级早了半个月,不在自己学校考,要到镇上初中考,姚三三是带着忐忑进考场的,她拿不准自己能考得怎么样,这阵子抽空她就在复习,但忘得太多了,总觉着心里头没底。 考不上初中,她这人可就丢大了。   ☆、第20章 生意经 姚三三怀着忐忑的心情参加了升初中的考试。她总觉着心里没底,那时候初中还是要考的,旁人考不上,可以留级下年再考,她考不上,就没有机会了。 两个老师,带着她们班21个学生,步行六里路去镇上初中考试,从考场里头一出来,便看见高老师和刘老师,正站在一棵合欢花树下张望,等着学生考完集合。姚三三赶紧走了过去。 “三三,试卷难不难?” “嗯……还行吧!” “有没有不会做的?” “……有两题。” 高老师问一句,姚三三答一句,旁边刘老师说:“不用担心,按你的成绩,考初中应该没问题,不过这末了的个把月,你这成绩似乎退步了啊!” 姚三三心里头苦笑,可不是退步了吗,这么多年,学的那点儿东西早还给您两位了。要说这个把月她也满拼的,不然的话,铁定是考不上。 现在,就只有等成绩了。 成绩出来得也快,只隔了四天,同班的姚领弟咋咋呼呼来找姚三三,怪高兴地说:“快去看看,高老师拿分数单回来了。你考上了,我也考上了,你两门考了153分,我127,我妈还说我死定考不上呢!” 那时候小学没有英语课,就是语数两门,六十分及格,就可以上初中了。看着姚领弟那欢喜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高考呢。 一个班,21个学生,只有三个没考上的,7个女生中就占了俩。这结果,还是十分不错的,老师们很是高兴,觉着教学成绩过硬啊。 实际上,那时候上头已经开始推行九年义务教育了,到九十年代中后期,基本实现了九年义务教育。所以,初中升学率一年年提高,到九十年代末,就不存在考初中的说法了,都能上。 153,分数不高,中游水平。然而不管怎样,姚三三总算顺利考上了初中。 五年级考完试,便提前放了暑假,姚三三有时跟着两个姐去田里干活,有时则去摸乌拉牛,照例每星期给杨北京的饭店送去。乌拉牛肉她没再挑着卖,这天气容易变味儿,没有人固定要,不好弄的。 叫姚三三高兴的是,姐猴出来了,今年还是五分钱两个。 姐猴正经学名叫金蝉,蝉的幼虫,油炒了好吃,很香的。姐猴晚上从土里钻出来,爬上树蜕变成蝉。田间那些土路上,栽着一行行杨树,杨树最容易出姐猴了,赶在傍黑天时去逮,每个晚上总能逮几十个,运气好,能逮到上百个。 姚三三家里只有一个手电筒,那种老式的手电筒,用二号电池的。电池也贵,就不怎么舍得使,天不黑就开始逮,天黑了就用手在树上摸,姐猴这东西滑溜溜的,比姚三三拇指头大些,满肚子扎人的腿,摸到手里就知道是它。有时候一伸手,摸到个小的,不用猜,肯定是金龟子,当地人叫它“瞎碰”。 两分五一个呢,姚三三一听说小贩子开始收购了,等不及天黑,索性白天就拿上小镢头,去树林子里刨姐猴。刨开泥土,若看见一个手指粗的小洞,就是姐猴洞了,小心刨下去,一准能捉到姐猴。 逮到的姐猴,要浸在凉水里,不然它会蜕壳,变成蝉就不能卖钱了,来收购的小贩子不要蜕变了的。姚三三便弄了个大瓶子,里头装半瓶水,拎着去逮姐猴。浸在水里的姐猴,很快就不动弹了,死了似的,但等你把它从水里捞出来,一会子工夫,它就又爬动起来。 叫姚三三心里温暖的是,大姐二姐,到晚上也跟着出来逮姐猴了,说卖了钱,都算是姚三三的。 “反正爸妈不在家,咱三个一块逮,都卖了钱,能帮着三三多攒些学费。” 旁的小孩逮姐猴,卖钱是留着自己零花的,姚小疼、姚小改卖了钱都给她做学费,姚三三心里一阵发暖。 姐妹三个及早吃过晚饭,就去村外树行里逮姐猴,一个晚上下来,十几点钟的样子,一人逮了半瓶子,就凑在村头卖给小贩。小贩子蹲在村口树底下,拿个手电筒照着,把姐猴倒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数,这天晚上,三姐妹加起来统共逮了146个,卖了三块六毛五分钱。 姚三三白天还刨了37个,出来的时候就先卖了,九毛二,这一算算,今一天姐妹三个,光是姐猴就卖了四块五毛七。 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大白”,小贩子不要,姐妹三个带回去,留炒着吃。大白就是刚刚蜕变的蝉,浑身嫩嫩的玉白色,炒着吃十分香脆,等到第二天早上,大白就变成了黑色,翅膀也硬了,就能飞走了。 “这姐猴,前后能逮小一个月呢,咱三个每天好好逮,照这样算,就能挣到超过一百块钱。”姚小疼越算越高兴,“三三,你的学费,不愁了。” “今晚刚下过雨,姐猴多,有的时候逮不了这老些子。不过,加上卖乌拉牛的钱,一准能够。”姚小改也说。 姚三三心里头一下子幸福起来了。记得前世小时候,她们也逮姐猴,卖了钱,自己偷偷留几个零花,大部分都上交给姚连发了。如今爸妈不在家,大姐二姐自己不留着花,都支援她上学。 有两个姐帮着她,她还愁什么? 小贩子付了钱,三姐妹没忙着走,站在小贩子旁边看旁人卖,有的拿手电筒的,人家逮的就多。有的大人,一个人就能逮两百多个,姚三三看了都眼馋。 “明晚上咱把手电筒拿来吧,逮的多,买电池也划算。”姚三三说,她甚至想,要是再买两个手电筒,姐妹仨一人一个,那她们逮到的就更多了,卖钱肯定也更多。不过,一个手电筒也要花好几块钱。 “行,明天把手电筒拿来,买电池。”姚小疼说。 要知道,也就是这几年,姐猴这东西有人收购了,再往前些年,根本就没人买,老百姓也会去逮些子来,无非是自家炒着吃,现在能卖钱了,出来逮的人就多了。 话说逮姐猴也不容易,蚊子追着咬,脚底下说不定踩到癞蛤.蟆,听说还有人撞见了长虫…… “咱再逮几个晚上,卖钱够了,咱就再买两把手电筒,一人一个。有手电筒逮的多了,肯定能把手电筒钱挣回来。”姚三三决定了。 姚小疼想了想,点头同意。 天已经很晚了,三姐妹商量完,就打算回去,这时,姚三三恰好看见鲍金东拎着个大瓶子来了。这家伙能逮多少?姚三三又站住脚,等着看。 鲍金东把他的姐猴从水里捞出来,跟小贩子一个一个地数,132个,他一个人哎,就逮了132个,快撵上她姐妹三个了。 姚三三忍不住问:“金东哥,你哪儿逮到这老些子?” “走远点,找那些没人逮的地方,没人跟你争。”鲍金东笑,像是怪满意今晚的收入。 走远点?她三个小女孩子,不敢去太僻静的远地方啊,嫌怕,也不安全。 鲍金东接过小贩子给的钱,随口就问了一句:“你收一个两分五,那你转手卖多少钱一个?” “我卖不论个,论斤。挣不了几个钱。”小贩子含糊地说。 鲍金东没再追问,就笑笑,小贩子也笑笑。鲍金东数了钱,起身打算走家,经过三姐妹身旁时问了一句: “小疼,三三,你们今晚上逮多少?” “三个人差点没撵上你多。”姚三三说,“金东哥,你干什么都比旁人精。” “我是男的,有手电筒,逮姐猴当然比你多。”鲍金东说,“走吧,赶紧走家,都半夜了。” 姚三三跟着两个姐回家去,一路上,她心里就一直在琢磨鲍金东跟小贩子的对话。转手卖多少钱?转手卖多少钱?小贩子天天晚上跑来,蹲在村口收购,他肯定赚钱啊,肯定比她逮一个晚上赚钱多啊! 我怎么就不能收姐猴赚钱? 这个念头一起,姚三三便有些小激动了。对呀,她也可以收购姐猴,转手赚差价,挣钱不就多些了? 不过,这个事得要好好筹划一下,不是说收就能收的。一方面,需要本钱;另一方面,要弄清楚门路,收了去哪里卖,卖给谁,价钱多少,利润多少,这些都要先弄清楚才行。 问小贩子,他恐怕不会说的,不亲不故,哪有把自己的生意经透漏给旁人的?这方面还得想想法子。 姚三三一路琢磨着,一回到家,她就爬到床上,从草苫子底下掏出个小布包,把里头的钱都倒了出来,细细数了一遍。 其实根本不用数,这里头,是姚三三这老长时间卖乌拉牛攒的钱,姚三三清楚的很,统共是二十八块六毛钱,她把今天晚上卖姐猴的四块五毛七分钱也放在一起,三十三块一毛七分钱。 开始肯定不敢收多,拿这做本钱去收姐猴,也能将就。姚三三决定了,先不忙着买手电筒,她要开始收姐猴,顺利的话,过几天,加上大姐二姐继续逮姐猴卖钱,就能够挪出钱来买手电筒了。 本钱有了,那路子呢?收购了去卖给谁?   ☆、第21章 思想坏 我怎么就不能收姐猴赚钱?姚三三生出了收购姐猴赚钱的念头。 而今不论城市乡村,人们越来越喜欢吃那些纯天然、野生的东西,姐猴这东西俏起来了,小贩子每天晚上在村头收到半夜,不挣钱谁干? 挣钱是肯定的,然而钱哪有那么好挣!姚三三目前的难处,主要就是路子的问题,她要当二道贩子,那下一道在哪儿?收了去哪儿卖?利润有多少?姐猴不是粮食啥的,放久了它就会变黑变臭,这些方面不先弄稳妥,就等着赔本吧! 姚三三寻思,单靠当地饭店,肯定是销不了那老些姐猴的,不过,她倒是可以去跟杨北京打听一下,他总比她知道多一些。 姚三三第二天一早就跑去镇上,她一进实惠小吃部,便看见杨广州正坐桌边吃饭,姚三三就跟他打招呼:“杨大哥,才吃呢!” 见姚三三进来,杨广州笑着往厨房喊了一声:“北京,来小朋友了。” 一声小朋友,让姚三三有些窘,即便按现在,她也十二了好不好?马上念初中了! 杨北京端着个碗从厨房出来,一见姚三三,也笑笑说:“还真是小朋友,吃了吗?” 姚三三忙说:“吃了。” “煮的小米粥,吃了就给你盛碗稀的。”杨北京问都不问,转身就进了厨房,连客气一下的机会都没给姚三三。他很快端着一碗小米粥出来,往桌子上一放,说:“你的。要糖自己加。” 姚三三跟杨北京打了这些日子交道,多少算是熟悉他这人脾气了,话不多,面冷,却生了一副好心眼。按说干饭店这行,不应该是个面冷的,但他就是不怎么爱说笑,偶尔有个笑容也是淡淡的,见人不会十分热情,但给人感觉很沉稳踏实。这大约是跟他很小没了父母有关吧。 姚三三知道跟他客气没意思,便大方地在桌子旁坐下,她没有去拿糖,小米粥很香,就着杨北京调的小咸菜,十分对味。杨北京弄的小咸菜,是把辣疙瘩切成花线那么细的丝,开水炝过了,掺了炒香的芝麻粒儿,吃起来脆嫩咸香。 她今早是真的吃饱来的,要不还愿意喝上一碗。 “今天没送乌拉牛来,有事?”杨北京问她。乌拉牛头两天她才送来一回。 “杨二哥,你知道收姐猴的,都卖去哪儿了吗?”姚三三便开门见山地问。 杨北京正吃着,听见姚三三这么一问,就停下了筷子,看了他哥杨广州一眼,兄弟俩换了个眼色,各自笑了一笑。姚三三觉着那笑容似乎有什么含义,她说错什么了吗?心里正琢磨着,杨北京又问她: “问这做什么?” “我想收姐猴,我寻思能挣点钱,就是不知道里头的路子。” “你这小孩,怎么就这么财迷!”杨广州笑嘻嘻打趣她。 “她暑假后念初中了,她得自己挣学费。”回答的是杨北京。关于这事,姚三三有一回跟他说过。 杨广州一听,就停下筷子,打量了姚三三一眼,说:“人不大,志气倒不小,好样的。” “收姐猴,都是卖到埝城去了,好几家收的。”杨北京说,“论斤称,一斤三块多点,价钱会有波动,不过一般能保持在三块三往上。” 姚三三对一斤姐猴没有概念,就问:“一斤姐猴,能称多少个?” “一斤也就一百零几个,少了不会少于100,也不会多于110。”杨北京说完,低头自顾自地吃饭了。 一百零几个?姚三三心里飞快地算着账,一百个姐猴,收上来两块五,就算多几个,算两块七好吧?卖出去三块三。 也就是说,收一百零几个姐猴,能挣六毛钱。 再想想那些小贩子,一个晚上都能收大半口袋,估摸少说得有四五千吧,就能挣二三十块钱。不过,她恐怕收不了那老些,她本钱不够。 姚三三算着算着,高兴地说:“那我一晚上收一千个,就能挣六块钱啊!比我逮姐猴强多了。” 杨广州噗嗤一笑,摇摇头却没说什么,杨北京看她一眼说:“账是这么算的,不过,你一晚上就收一千,挣六块钱,不够你喂蚊子辛苦的不说,姐猴毕竟是活的东西,你送去人家就冷藏了的。你自己要是弄不好,让它死了,变黑了,人家不要,你连本钱都赔了。再说,你怎么往埝城送?” 埝城是邻近的一个县城,离这有四十里路远,却不是她们本县的县城。而本县的县城沂城,离得却更远,有七八十里路。真不知道这石桥镇怎么会划分给沂城县。 ……干什么也不容易啊,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姚三三心里嘀咕着,小脸就有了几分沮丧。旁的不说,送到埝城,她要怎么送去? 杨北京瞅了一眼她沮丧的表情,不说话,却拿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他哥看,杨广州被他盯的,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站起来说: “别看我,我去收拾一下,你看着办吧。”杨广州走了几步,忽然又说:“这么点儿小丫头,也不容易!” 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呢?姚三三见杨北京收拾了三人的碗筷,便伸手去帮忙,杨北京端了碗筷进去,姚三三就把咸菜碟子收拾了,端进厨房去。 “杨二哥,你还要洗菜,我来刷吧。”姚三三说着,就去放水刷碗,杨北京也不跟她争,站在一旁看着她,说: “三三,你要收姐猴,你就收吧,收了马上拿凉水浸好,千万别给变黑了,赶早送过来,叫大哥给你带去。” 姚三三惊讶地停了手,问:“杨大哥?他能给我带去?” “大哥这阵子也开始收姐猴了,头晚上收,吃了早饭,骑摩托送到埝城去。要不,你一个小丫头怎么送去?” “杨大哥不是收皮货吗?” “这大热天,收皮货不急,收一季姐猴,比收皮货能多挣几个。”杨北京说着冲姚三三神秘地眨眨眼,说:“他急着攒钱,他打算秋天娶媳妇的,早定完亲了,就是钱不够。钱不够,丈母娘就不答应放人。” 呃……姚三三噗嗤一笑,挠挠头,又觉着有点不好意思,人家每天给她带去埝城卖,虽说顺便,肯定也是十分麻烦的。 “叫杨大哥给带去,怪麻烦的,他不厌烦吗?” “不碍事,顺便就行了,你记着七点前一定要送来,他一般七点多就送走了。还有,收姐猴,你得准备好零钱,卖姐猴的没钱找给你,就耽误生意了。” 姚三三满心高兴离开了实惠小吃部。这路子找到了,送去埝城也有着落了,今晚上她就开始收! 等姚三三一走,杨北京转身进了后头,跟杨广州说了,杨广州也没多说,便点头答应了。 杨广州瞅了弟弟一眼,忍不住打趣他: “太小了,孬好再大两岁,咱也能培养培养当媳妇,这么小,哪天才长大?要不你问问,她家里还有没有大几岁的姐姐,给你搭个线,也不亏你这样子帮着她。”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杨北京责怪他哥,“哥,你心里别这样歪好不好?你这人思想坏了。她才几岁?就一个小孩罢了,怪可怜的。你想想咱两个,打小没了爸妈,还不是怪可怜的?” ****************** 姚三三统共只有那三十三块一毛七的本钱,还不敢全用上,她就拿出了二十五块,打算今晚上收一千个就好。姚小疼听到能挣钱,也有路子,便叫姚三三多带点钱。 “你总不好正好收一千,万一那一份多出来几个,你还能叫人家拿回去?”姚小疼说着,掏了一张十块钱出来,没递给姚三三,却是递给姚小改的。 “你去先买个手电筒,这是爸留给我买农药的,咱先挪用,有了手电筒咱就能多逮几个,麦茬棒子还要等一阵才打药,等挣到钱,再抵上也不迟。” 姚小疼回头又不放心地问:“三三,你一个人能行吧?要不我跟你一块收?” “我能行,算账的时候我保证反复算两遍,你也去逮,还能多卖点钱呢!”姚三三说。本来挣钱就少,再用上两个人,不划算。 姚小疼、姚小改去逮姐猴了,姚三三拿着手电筒,拎着一个小铁桶,装了半桶凉水,便去了村口。 她琢磨,卖姐猴的都是等到夜深了,逮的差不多,打算走家去才来卖,天不黑就等着收,太傻了。于是,姚三三拎着水桶,就在村口路边的杨树上开始捉姐猴,有手电筒果然好,老远就能看到树上爬的姐猴,这一晚上,她自己也逮了56个。 就是这水桶重了些,拎在手里沉,有时就只好放在地上,自己跑来跑去逮姐猴,不敢走远了。姚三三决定,等明天晚上多带个瓶子,先拿瓶子逮,等时候差不多了,再拎桶去收购。 九点多钟,逮姐猴的人开始回来了,先回来的往往都是小孩,熬不到太晚的。姚三三在村口找了块地方,担心原先的小贩子说她抢生意,特意离开他远点,看见有小孩拎着装姐猴的瓶子经过,姚三三便喊了一声: “姐猴卖不卖?”   ☆、第22章 二道贩 这天晚上,姚三三便去了村口收姐猴,看见有小孩拎着装姐猴的瓶子经过,姚三三便招呼了一声: “姐猴卖不卖?” 影影绰绰看不清人,那是两个小孩一起的,听见姚三三喊,就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居然是姚三三班上同学李大庆,领着他弟弟李大明,李大庆一看是姚三三,还以为她调皮喊着玩,就说: “卖给你?五毛钱一个行不行?” 姚三三听出他在调侃自己,便认真地说:“我真的收姐猴,也是五分钱两个,你要卖,卖给我好了。” 李大庆看了看她,还是不太相信,姚三三索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给李大庆看,说:“我真的收,给你现钱。” “哎,你还真的收?你也能收姐猴?”李大庆一脸惊奇,同龄人,也就十来岁,他便觉着有点难以置信了。 “我当然真的收,你今晚逮了多少?卖不卖?” “卖,卖啊,我可舍不得吃。”李大庆拎的是一个大口的塑料罐子,笑嘻嘻地把姐猴掏出来放在地上,说: “我今晚上逮了不少,没细数,咱一块数数。” 三个小孩蹲成一圈,拿手电筒照着,姚三三便一个一个地数,数过了的,就拿去放在另一边。李大庆也没拿手电筒,还真逮了不少,52个,里头有三个“大白”,还有两个“姐了龟”。 姐了龟,就是那种蜕变到一半的,弓着腰。姐猴蜕变到一半,从树上逮下来,被打扰了,就很难再变成蝉了。 “这五个不能收,剩下47个。”姚三三看了看李大明,问:“大明也卖吧?你两个人算一起,还是分开?” “他?他就逮了一二十个,还有两个是大白,留着明天炒吃吧。”李大庆抢着说,李大明也没吱声。 姚三三心里暗笑,李大庆比猴子还精,自己逮的卖钱花,弟弟逮的炒了吃,等炒好了,他不也跟着一块吃? 李大明小,还没上一年级呢,竟然没反应过来。姚三三抿嘴笑笑,也不戳破,便开始口算。47个,23对半,23乘5……毕竟是钱的事,她口算一遍,有点不放心,干脆又拿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列了个竖式。 “统共一块一毛七分五。我给你一块一毛八好了。” 李大庆从弟弟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姐猴,往地上一放,说:“凑整数,48个,你给一块二。” 姚三三就数了一块二毛钱给李大庆,把地上开始乱爬的姐猴拿进自己桶里。 “姚三三,你怎么收姐猴了?”李大庆卖完了钱,蹲在那儿跟她闲聊。 “旁人叫我帮忙的。“姚三三不想多说,说起来话不就长了嘛! “明天你还收不?我明天还卖给你。”李大庆怪高兴的。 “收!”收到了头一份姐猴,姚三三也怪高兴。 姚三三的二道贩子生意就这样开张了。卖给她的,居然主要是些子小孩子,小孩回来的早,也愿意卖给她。而那些大人,逮姐猴往往会熬到更晚一些,过来几个,姚三三也招呼了,有的根本就没理会她,可能是没拿她当真,或者不想跟个小孩做生意吧。卖给她的大人,就只有两个。 像那个刘二婶,卖给她38个姐猴,数姐猴的时候,非得叫她把两个“姐了龟”给算上。 “这姐了龟,不是还没变吗?统共就两个,你收了就算了,五分钱的事儿,再叫我拿回去值当的吗!” 姚三三笑着说:“婶子,这姐了龟,我能收,可是人家不要啊,叫人家说我收的姐猴不好,值当的吗?” “个小丫头,五分钱也计较,小气。”刘二婶嘀嘀咕咕地牢骚。算账的时候,一副不信人的样子,反复问了两遍: “你算清楚了?你没算错?” “没错,不信你算算。” “我又不会算账,你可别给我算少了。” “婶子,少不了,你不信,去找旁人算算。” 刘二婶接了钱,好容易走了。 所以,姚三三更喜欢收小孩的姐猴。小孩又怎么样!小孩是逮姐猴的主力军,逮的虽然少,可是人多啊!再说,小孩比大人好打交道多了。 姚三三也不用去记住收购了多少,反正她统共带了27块钱出来,等钱要用光了,也就收到一千了。 ****************** 桶里的姐猴渐渐多起来,钱也渐渐地用出去了。等到姚小疼跟姚小改回来找她,姚三三带来的27块钱,就剩下一块多钱,站在路边等她两个姐呢。 “三三,收的怎么样?”姚小疼问她。 “差不多了,钱就算都收了。”姚三三说,“大姐二姐,你两个逮了多少?” “光顾着逮,没细数。”姚小疼说着把姐猴拿出来,蹲在地上数。 姚小改说:“我数了,逮一个我就数一个,统共是92。” “这老些子!”姚三三跟姚小疼都惊呼。 “我拿着手电筒。我跟大姐分开的,找了一行子大杨树,树不多,没旁的人在那儿逮,可是姐猴却多。我就来回绕着那行树逮,跑的快点,姐猴还刚爬上树就叫我逮住了,顾不上蜕壳,就都是姐猴,只有两个姐了龟。” “二姐,你太厉害了!”姚三三对着姚小改伸了个大拇指。 “所以说,咱得再赶紧买一把手电筒,给大姐用,她没有手电筒,就不敢走远,逮的地方人多,都叫旁人逮走了。” 姚三三一听,不赞成地说:“不行,咱们都是小女孩子,僻静没人的地方不能去,万一遇上什么吓人的东西,遇上坏蛋,怎么弄?” “三三说的是,不能跑远落了单。”姚小疼也说,“我听人说东乡有个小妇女,抱着小孩走娘家,娘俩半路上都丢了,都说是给人贩子捉去了。” 姚小改一听就说:“我也没敢走远,下回咱不走远不落单就是了。” 姚小疼数完了姐猴,笑着说:“我到底逮的少,才43个,还有两个是大白呢。” “你没有手电筒。”姚三三笑着说,“我刚来时没开始收,还逮了56个呢!明天给你买手电筒。” “不光赖手电筒。我觉着逮姐猴也有技术。人家有的小孩,才八.九岁,一晚上也能摸四五十个。”姚小疼说,“我逮姐猴不在行。” “你逮的不少了。”姚小改说。 “听说大人有的逮到半夜,走路也快,都能逮三四百。”姚三三看着远处星星点点手电筒的光,说:“你等着瞧吧,这一说姐猴能卖钱了,不用几年,姐猴就该被逮绝种了。” 三姐妹嘻嘻哈哈说着话,姚三三一想,算上姐妹三个逮的,远远超过一千了,便寻思还剩一块多钱,稍等一等,能再买一份就买,不能买就回去算了。 这大晚上,蚊子嗡嗡的,姐妹三个都穿着长袖裤褂,防的就是蚊子和旁的咬人虫子。可是一不小心,还是有蚊子咬人,姚三三只顾低头数姐猴,脖子后头被咬了两个疙瘩,痒。 看见有路上有两个人影走过来,姚小改就问了一句:“逮姐猴的吧?卖不卖?” 那人没搭腔,反倒拿手电筒照她们,走进了,才看见是大文二文。两个小孩瞅了她姐妹仨一眼,大文撇着嘴说:“你三个,在这胡捣蛋什么!”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姚三三就说:“谁胡捣蛋啦!你赶紧走你的。” 他两人却停住脚,二文走过来,拿手电筒照姚三三的桶,说:“哎呀我妈,你三人逮这老些子?这不得卖很多钱了吗?在哪地方逮的?” 要说二文,也真是够呆,这桶里一千多,谁能逮到?姚小疼说:“谁能逮这老些子?这是三三收的。” “三三收的?你这个三三,怪不得我妈说你要成精了!”大文说。 “你才成精了呢!”姚三三没好气地说,“行啦行啦,你两个走你的,赶紧回去吧!” “你收多少钱一个?”大文问了一句。 “都一样,五分钱两个。” “不能多给点?” “不能。” “那我的卖给你吧。” 大文刚说完,二文就嚷嚷:“别卖给她,她要是耍赖不给你钱,看你怎么弄!” 姚三三一听,得,不收你俩的,你俩赶紧走吧!大文二文一走,三姐妹便商量走家了。 姚小疼拎起桶就走,那桶里不光有十多斤姐猴,里头还有浸姐猴的水呢。多老沉的,姚小改便赶紧过去跟大姐抬着走。姚三三跟在后面,也没闲着,拿手电筒照路边的树,一路上,居然又逮着五个姐猴。 这一晚上,收获可不少啊!光算她们自己逮的,就能卖四五块钱呢,要是按埝城收购的价格,还能多卖一块多钱。加上收姐猴赚的差价,今晚上能挣十块钱往上。姚三三一路上心里算着账,满心高兴! 除了姐猴,还有乌拉牛,她还打算逮泥鳅卖,这还一暑假工夫呢,这样算,她的学费肯定能挣够。估计还得有剩余的钱,说不定还能做点旁的什么用呢!   ☆、第23章 贼心眼 都说万事开头难,姚三三头一回收姐猴,却比她想象的顺利多了。 三姐妹回到家中,已经小半夜了,刚逮到的姐猴沾着泥土,一会子工夫泡掉了,桶里的水都就有些浑,她们先换了清水放好,收拾洗漱,习惯性地把棍子、扁担摸进来放在门后,栓门,顶门,爬上床睡觉。 从王小莽的事情之后,三姐妹每晚睡觉前,门后都备着棍子什么的,即便是永远用不着,但准备了,心里能安定些。 却又都有几分兴奋,睡不着,小声拉呱。 这一晚上,虽说辛苦,算算能挣十多块钱呢。算着帐,三个人就忍不住高兴,三三的初中能够念下去了,照这样算,说不定还能有余钱,三个丫头便唧唧咕咕地约定,等挣到更多的钱,要每人去街上做件新衣裳。 姚家闺女的衣裳,照例是老大穿小了,给老二;老二穿小了,给老三。反正是少见新衣裳的,一年到头就那两件衣裳穿。姚小疼盘算着说,这时节逮姐猴、收姐猴挣钱,到秋天耧花生耧、地瓜,也能卖钱,等有了钱,姊妹三个便都做一件灯芯绒的衣裳穿。 “钱够咱一人做一身,我这裤子,屁股上补丁都要磨坏了。”姚三三。 “嗯对,咱自己挣的钱,咱自己买。”姚小改。 爸妈不在家的孩子,姚连发临走说是叫姚老奶照管,然而姚老奶这些日子也没理睬过她们,三姐妹如今就像自由生长的蓖麻,小日子反倒惬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都早早起来了,商量着姐猴怎么往镇上送。原先的乌拉牛,倒还少些,又不用放水进去,三三一手一大篮子,便拎去了,但姐猴不行,十多斤,浸在水里呢,连上桶和水的重量,总得有二十多斤,这桶也不好提,叫三三自己送去是难为了。 姚小疼就说,推上家里的破自行车,桶放在后座,去两个人,一个推车,一个在后头扶着桶。姚小改精,笑嘻嘻地抢着说: “大姐,我留家里收拾喂猪,你去。” “躲懒。三三走了多少趟,也没嫌累过。”姚小疼说她。 “你两个去,我没上学,连账都算不好,还是你两个去。” 姚三三一直觉着,像二姐那样精明伶俐的人,要是能有机会上学,肯定是很好的,然而二姐该入学那几年,姚连发躲着生了四妹,根本就没理会过她,二姐一天的学都没上过,心里一定也遗憾的很。 大人不在家,就连做饭,都尽管按着三姐妹自己的口味来。姚小改快手快脚收拾烧锅,切了一小块榨过油的花生饼,开锅下一勺棒子面,搁点儿小青菜,做了一锅菜糊糊。这样的菜糊糊,撒点盐,喝着可香了。 三三跟大姐,又把姐猴捞出来,换了一遍清水,姐猴本来不用换水,但换上干净的水,看着也好看,货卖一张皮不是? 三姐妹匆匆吃了早饭,推出家里那辆老旧的大架子自行车,才打算走,姚老奶忽然风风火火来了。 姚老奶老远看见三姐妹的架势,就喝斥了一句:“一大早,你三个小瘟丫头要往哪里疯?”说着姚老奶走近了,伸头一看桶里,就黑着脸骂道: “还真是姐猴,我听二文说你三个收姐猴,我还不信呢!你爸不在家,你三个小丫头都成精了,学人家收姐猴,你们哪来的钱?穷得冒酸气,也敢拿钱去折腾,谁允许你们的?” “奶,我们没用家里的钱,我爸也没留啥钱给我。收姐猴,是三三自己挣的本钱,三三自己收的。”姚小疼说。 “自己挣的?哪个是你自己挣的钱?大人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这么大,你还学会自己藏钱了,无用不孝的东西,你挣的钱,还不都是大人的?还有多少钱?赶紧给我掏出来!” 姚三三冷淡地说:“奶,你好容易来管我们一回,就是来跟我们要钱的?” “呸,我稀罕要你的钱。这钱,是你爸的,还能由着你们几个小孩胡花乱花?全给我掏出来,你爸留的也掏给我,我给你爸收着。” 姚小改几不可见地撇着嘴,说:“奶,你怎么来到就说咱姊妹胡花乱花?我爸答应三三了的,她自己挣钱,自己交学费,她拿她挣的钱收姐猴,关旁人什么事?” “就你几个,还挣钱?你们不败祸钱就是好的了!赔钱货!你看人家挣钱容易是吧?你要收姐猴挣钱,你也不看看是不是那块料!钱挣不来,本再赔进去,你哭黄娘都没有用!你要能挣来钱,死狗都能蹦上墙头去。” 话说的这样难听,也是姚老奶一贯的做派了。或者说,姚老奶,她从来就没正眼看过这几个孙女子。姚小疼姚小改气得脸通红,姚三三忍不住发飙了。 “奶,你横竖也是没眼看咱姊妹几个,从小到大你也没照管过咱们,我爸妈走了,就剩咱三个小孩在家,你问都没来问过一句,死活你都不管。你今天来到就骂人,伸手就要钱,你不觉着脸臊?不觉得亏心吗?” 姚老奶一听,气得就一蹦多老高,咋呼起来:“我有什么好亏心的?我不过是要帮你收着钱,我还不是为你一家子操心?你爸妈不在家,由着你几个丫头片子作死是吧?谁准许你拿钱出去用啦?” “钱是我挣来的,我爸妈答应了的,就算我败祸了,也不用旁人管,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奶你既然没眼看咱姊妹几个,你就别来掺和咱家的事!”姚三三攥着拳头,两只胳膊气得发抖,叫大姐二姐: “大姐二姐,走,咱一块上街花钱去!咱家的钱,咱想怎么花怎么花,谁也管不着!” 姚三三咣当一声锁上门,费劲地想把装姐猴的桶提到自行车后座上去,人小就吃力,姚小改几步过来,跟她合力把桶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叫姚小疼: “大姐,推车走!” 姚小疼没急着去推车,而是走到猪圈门口,把姚小改搅拌好还没顾上喂的猪食倒进猪槽里,拍拍手,从姚老奶身旁从容走过去,推了自行车就走了。 看着锁上的门,姚老奶简直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咬谁一口的样子。姐妹三个却都没有回头去看姚老奶一眼。偏心的人不缺,能偏心到姚老奶这个程度的却不多。要说她们这个奶,也实在叫人心里凉透了。 ****************** 跟姚老奶吵了几句,三姐妹心情便不是太好,一路上匆匆走路,都不怎么说话。姚三三指着路,她们赶到实惠小吃部的时候,杨广州的摩托车正停在饭店门前,一路上靠两只脚走,又叫姚老奶耽误了一会子,姚三三免不了担心时间晚了,耽误杨广州。 三姐妹停好自行车,正合力把桶从后座拎下来,杨广州从店里出来了,看见三姐妹,便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 “三三,来到了?我正寻思你不好拿,想去迎你呢!” 杨广州一边说,一边眼睛就直往姚小疼、姚小改身上转悠,终究忍不住问:“三三,这两个是你姐?” “我大姐二姐。”姚三三忙着介绍,“大姐二姐,这个是帮咱们忙的杨大哥。” 姚小疼跟姚小改都是聪明伶俐的,一听就赶忙打招呼:“杨大哥好。” “好,你们也好!赶紧进去歇歇。”杨广州扭头朝店里扬声叫道:“北京,赶紧出来,小朋友来到了。” 姚小疼刚想去拎桶,杨广州抢先一步,伸手把桶拎了起来,说:“走了一路,先进去坐,喝口水。” 杨北京穿着厨师的白衣裳,没戴帽子,从店里走了出来,看见姚三三,便笑了笑,说:“才来?进来吧!” 姚三三听着有点忐忑,就说:“杨二哥,我们没事先盘算好,是不是来太晚了?” “不晚,晚不了。”杨广州抢着说,“我早一会子晚一会子,都行啊,又没人规定几点。” “怕耽误你旁的事。”姚三三说,转脸给大姐二姐介绍,“这是杨二哥。” 姚小疼、姚小改就跟杨北京问好,杨北京看了看她两个人,点点头,问姚三三:“你姐?” “我大姐跟二姐。” “嗯,我还寻思,一个人肯定不好拿。”杨北京倒没怎么盯着俩姑娘看,稍稍一笑,习惯性地耷拉着眼皮说:“都进来吧。” 进了饭店,杨家兄弟看样子刚吃过饭,杨北京习惯性地问姚三三:“吃了吗?” “吃过了。” “今早烧的豆浆,你想喝自己去舀一碗。” “行啊,我正好渴了。” 姚三三跟杨北京熟悉了,在店里已经算是自在的了,便也不客气,就进了厨房,杨北京跟着她进了厨房,舀了三碗豆浆,自己端了两碗出去,姚三三端着一碗,已经不是很热了,她走着路就喝了几口。 “糖还是盐?”杨北京朝着姚小疼跟姚小改问了一句。 “啊,我喝白豆浆。”姚小疼说。姚小改喜欢喝咸豆浆,姚三三是知道的,就跑回厨房,捏了一点盐撒进姚小改碗里。 姚三三早已经熟悉了,姚小疼跟姚小改多少有些局促,默默喝豆浆,倒是杨广州不知为啥,总有几分兴奋的样子,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直到杨北京无奈地翻了翻眼皮,说: “哥,你还不走?” “噢,要走要走,真得走了。”杨广州说着,去把姚三三桶里的姐猴捞出来,装进一个带盖的塑料桶里,拿秤称了,说: “十一斤六两。三三,你一晚上就收这么点?这能挣多少钱,还不够你挨累费事的。” “我本钱少,再说头一回,也不敢多收。” “没本钱,不行叫北京先给你拿点用。你总得收个二三十斤,才能挣钱吧?” 杨广州自己也觉着时候不早了,就把塑料桶放在摩托车后边,那车后边扎着自家做的铁架子,把塑料桶放进架子里,正合适。杨北京一边骑上摩托车,一边笑眯眯地对三姐妹说: “我晌午饭前就回来,你三个别忙走,等我回来给你钱。”又叫自家弟弟:“北京,你招呼好三个小妹,去买点水果糖块啥的,招待好了啊!” 姚三三总觉着今天的杨广州格外热情,热情得有些过火了,平常她来,也不是这样啊?她心里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几分。杨北京还是小光棍,还没说媳妇,杨广州这是看着她家两个姐好啊!啧啧,贼心眼来得可真快! 话说她两个姐是真的好,姚家的闺女,都随了张洪菊的白净清秀,长相都十分好。不过,而今姚小疼才十六,姚小改更是只有十五,不知道她们自己会怎么想,再说,杨北京并没多热乎,就那杨家大哥在旁边热乎,那有什么用!当然啦,杨北京这小伙的确是不错的。 姚三三决定,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第24章 护三村 杨广州一走,三姐妹就在一块商量,她们家里头还有旁的事,打算了下田干活的,还不是为着躲姚老奶,才一起出来的,总不好三个人都在店里这样等着。姐妹三个便悄悄地商量了,姚小疼、姚小改先回家去干活,姚三三在这等着拿钱,不拿钱,今晚上就没本钱收了。 姚小疼就把这话给杨北京说了,杨北京耷拉着眼皮,也没反对,姚三三个儿小,骑不好那样大架子的自行车,就叫两个姐骑回去。 杨北京把她两个送出了门,看着她们骑车走了,转身就进了厨房,去收拾准备他那些菜。实惠小吃部不卖早点,除了偶尔有早上来买熟食,或者来吃碗面条的,早上没什么人来,但早上的事情并不少,早早买菜,择菜洗菜,该切的切,该煮的煮,当天要用的菜都要准备好。 “这时节,主要是晚上忙,我跟我哥都忙不过来,中午有时人多些,有时少些。我哥卖完了姐猴,正好赶回来跟我忙中午这一茬。”杨北京一边忙碌,一边跟姚三三闲聊。 有姚三三帮忙,杨北京便主要收拾荤菜,杀鱼,切肉,这些活不能叫姚三三一个小女孩子干,那些蔬菜啥的,像择芹菜、洗豆角、刮姜剥蒜这些零碎活,就放心交给她了,姚三三以前也给他帮过忙,杨北京知道,这小丫头人小力气小,干活却是不敷衍的,很利索。 “你家姊妹三个?”杨北京继续闲聊。 “嗯,两个姐,大姐十六,二姐十五。” 姚三三却对这个问题多了个心眼儿,他问这干嘛?是随便问问,还是有旁的目的? “上初中?” “都不上了。大姐小学毕业,二姐就没上过学。我爸妈……没给上。” 杨北京知道她父母不重视闺女,不然姚三三小小的人,也不用自己挣学费,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临近中午,饭店里已经开始有客人来吃午饭,杨广州回来了,笑眯眯地把三十八块三毛钱递给姚三三。姚三三赶紧说: “杨大哥,你帮着我带去,帮着我卖,麻烦你太多,这钱我不能都要着,我每趟抽两块钱给你吧!” 杨广州咧着嘴直笑,说:“你这小丫头,多说话!我就是顺个便,再说,我就算再想挣钱,也不能挣你小丫这点钱吧!” “拿着吧。”杨北京说,“互相帮忙。你在这帮我干了一上午的活,我难不成还得给你发工资?” 姚三三摸着头笑。 ****************** 姚三三拿着钱,一路上脚步轻快到了家,一进家门,姚小疼、姚小改已经从田里回来了,正在做午饭。姚三三就把钱给两个姐看。 “三十八块三,咱一晚上挣了十二三块钱。照这样算,这个姐猴季,顺利的话,咱应该能挣到三四百块。” “就是本钱少了。”姚小改说,“要是多收点,挣钱就更多了。今晚上先去给大姐买个手电筒,七块半钱,剩下的,全拿去当本钱收姐猴,钱都是慢慢挣多的,用不了几天,咱本钱就足足够了。” 三姐妹相视着笑得开心,各人都闪烁着一双小财迷的眼。 三姐妹下午没下田干活,收拾了一会子家务,早早就一人一把小镢头,去村外树林子里刨姐猴,一下午,三个人刨了74个,刨姐猴费劲些,累得膀子疼,但白天不能逮,这样看收获还是很不错的。 照例是她自己先逮一会子,赶到天晚,姚三三就蹲在昨晚的位置开始收姐猴了。她尝到甜头,今天晚上胆子大了,把家里原先剩下的七块多钱也带来了。 昨晚上卖给她的小孩,今晚一见她在那儿,不用招呼,就自动过来卖给她,还会介绍旁的小伙伴也来,小孩总觉着跟小孩亲近,况且他们会觉着,姚三三一个小孩也来收姐猴,怪有意思的,自然就奔着她来了。 姚三三跟前总是围着几个小孩,这几个卖完走了,那几个又来了,一会子工夫,就收了那老些子。到十几点钟的样子,姚小疼、姚小改还没回来,姚三三看看身上的钱,还剩下六七块钱,也就是说,她已经收了有三十块钱的了。 又有两个小孩过来卖,姚三三蹲了一晚上,腿都有点麻了,便索性坐在地上数起来。 “你这小孩,哪个家的?怎么净跟我捣乱?我说我这两晚上怎么收的少了呢!”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冲她嚷嚷起来,姚三三诧异地一抬头,黑乎乎的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看不清脸,姚三三察觉这人像是来找茬的,索性举起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不像本村人,认不得啊! “你谁?” “我谁?我在那边收,你跑我前头收,你不是故意捣乱我生意吗?” 姚三三一听,噢,知道了,早先那个收姐猴的小贩子。姚三三卖过一回姐猴给他,黑天里,却没细看过他的脸,当然认不出来了。 问题是,这村口是一个十字路口,进村的路是东西向,他在十字路口南边收,姚三三在十字路口北边,离十字路口还有一段距离呢,怎么就捣乱他生意了? 不知怎么,姚三三一下子就想起了狼和小羊的故事。 不过,她可不想当小羊。 姚三三站起来,说:“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各人收各人的,我哪儿挡你的生意了?” “这个村,我先来收的,我头几天就来收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这小孩,真不懂道理。” “先来后到?”姚三三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谁规定这个村就准一个人收姐猴了?旁人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要说先来后到,我说我一个月头里就说要收姐猴了,不是比你先来?” “哎你这小孩,说话咋这么刁呢?” “你这大人,咋不讲理呢?有你这么欺负小孩的吗?”姚三三寸步不让,她就不信,在自家村头,他还能把一个小孩怎么的? 两个人这一争执,正要卖姐猴的两个小孩就吓得往后退,也引来了好几个人围着看。 那人翻翻眼,说:“去去去,你萝卜大的小丫头,收什么姐猴!要收你去村西,反正村东我先来的,你不能来抢我生意。” 村西都是些岭地,又挨着水库,没几棵杨树,根本就逮不到几个姐猴,不像村东,都是板块田,路多树多。 这人居然赶什么似的叫她去村西,真是过分了。姚三三心里思量着怎么跟他辩驳,并暗暗观察周围的人,巴望着两个姐回来壮声势。这人应该不是本村人,在旁人家村头,怎么这样横? 姚三三估计,说不定这人打听过了,她爸妈不在家,就三个小孩,寻思小孩好吓唬,便生出了欺负人的念头。 “这土沟村的姐猴,都是你家的?都跟你姓了?凭什么就你能收?”忽然就有个声音说话了。 姚三三一听,认出这个人是鲍金东。 两个姐还没来到,即便鲍金东也是半大少年,多个帮腔的也好啊!姚三三赶紧说:“金东哥,这个人不讲理,欺负人。” “你哪根葱?”那人拿手电筒照了照鲍金东,说,“去去,一边去,多管什么闲事!我可先告诉你,你村里大队会计,是我把兄弟。” “噢,大队会计,鲍荣雷是吧?我也认识。”鲍金东嗤笑一声,“他叫我小叔,你跟他把兄弟,侄儿晚辈啊!” 姚三三差点笑出声来。鲍家在村里是大户,辈分复杂的很,鲍金东这样说,那肯定他还真长了一辈。 “你……小儿玩意,你占谁便宜呢?” “小儿玩意你骂谁呢?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鲍金东说着,就往前站了一步,手一抬,直指那小贩的鼻子。鲍金东十六岁,身形比同龄很多人都壮硕些,个子也高,往那一站,气势上丝毫不比大人弱,甚至还带着几分横劲。 “我说你怎么啦?”那小贩觉着他不过也是个半大孩子,就硬着头皮回嘴。 “你有种就再说一遍!没种,你怎么放出来的,你怎么给我吞回去!” “算了算了,也不关你的事。”跟鲍金东一起的,也是个半大少年,却矮了些,一看他两人要干架的样子,怕闹出事,便过来劝架。 “你说这什么话!本村本邻的,俗话说好狗护三村,他跑到咱村头上欺负人,你还能连条好狗都不如?” 那少年被鲍金东这么一呲吧,无奈地说:“好,好,你是好狗,你是好狗!你护三村的。” 说完又冲那小贩说:“哎,他是我哥,我是他弟,你要跟他干架,我就只好帮手。你短理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家小兄弟可不少,你这架干不干?” 农村就这样,当地民风是很彪悍的。实话说,打架斗殴的事情也算正常,但凡打架斗殴,就很容易牵引起家族的力量。在别人村口,这小贩一个外村人来打架,肯定没好果子吃。 本来听妇女闲聊,说收姐猴的小女孩,家里就三个小孩在家,寻思吓唬吓唬她,哪知道蹦出来这么个熊更霸拉的少年,那小贩当然就不想惹事了。 “我不赖理会你几个小孩。”那个小贩说着转脸走了。 小贩一走,姚三三感激地跟鲍金东说:“金东哥,谢谢你,要不我肯定叫他欺负了。” “在咱自己村口,你凭什么怕他!这人不地道,收姐猴也不地道,总想占人便宜。”鲍金东把手里的瓶子一拎,说:“你收姐猴?我这卖给你。”   ☆、第25章 赶大集 鲍金东赶走了找茬的小贩,姚三三满心感激,赶紧道谢。 鲍金东不当回事地说:“在咱自己村口,他凭什么横!”说着把手里的瓶子一拎,“三三,你收姐猴?我这卖给你。” 姚三三答应着,先收了刚才被打断的两个小孩的姐猴,都不多,两人都是三十多个,付了钱,再看看鲍金东的,鲍金东蹲下来,数给姚三三,一共112个。好多啊,他怎么都能逮这老些子! “金东哥,你还真是姐猴精。不对,你好像干什么都精!”姚三三真心羡慕。 “我走的远。”鲍金东又跟旁边的那少年说,“你的留着吃?” 姚三三如今村里的人都记起差不多了,知道那少年叫鲍金来,是鲍金东的堂弟,他四叔家的。鲍金来犹豫了一下,说: “卖50吧,小妹最喜欢吃这东西,留点儿给她吃。” 鲍金来便数出了五十个姐猴给姚三三,剩下的估摸也得有三四十个,鲍金来留下了。姚三三算了账,付给鲍金东两块八毛钱,鲍金来一块两毛五。 姚三三一看,这会子就还剩下一块来钱了,寻思不能再收了,再收没钱给人家呀!就对刚来的一个小丫头说:“我钱不多了,就还一块多钱,怕收不了你的。” 那小丫头笑嘻嘻地说:“我总共逮了三十多个,够了吧?” 姚三三一想,勉勉强强够,就又收了那一份,便灭掉手电筒,不再招呼人了。鲍金东跟鲍金来还站在她跟前,鲍金东有些惊奇地看着她,说: “看不出来,你这点儿小丫头,还蛮能干事儿的。” 姚三三笑笑,心里说,逼的,家里有钱花有学上,有人疼有人爱,谁小小年纪愿意吃苦受累?话说回来,鲍金东家兄弟多,记得是四兄弟,负担也是比较重的,不然鲍金东也不会捉泥鳅、逮姐猴挣钱。 “你收姐猴,大概能挣多少钱?收了你卖去哪儿?”鲍金东又问。 “嗯,比我逮姐猴反正强,能值两三百个姐猴吧!要卖到埝城,有人帮我顺道带去。”姚三三笑嘻嘻地说,她如今对鲍金东满是感激,根本也不想瞒着掖着。 “埝城啊,太远了,那我没法子收了。” 鲍金东嘀咕着,跟鲍金来一起走了。又等了一会子,姚小疼跟姚小改一块回来,今晚她们都拿了手电筒,姚小疼逮了68,姚小改逮了87。姚小疼心细稳重,姚小改干什么动作更快。 “我开始逮了一会子,少,37个。”姚三三说。三姐妹收拾了回家,照例是两个姐抬着桶,姚三三跟在后头。 算账。收了约莫有一千五,三姐妹白天刨的,加上晚上逮的,这一回,能挣十七八块呢,明天她本钱又增加啦! 另外一个收的小贩子,在那次被鲍金东斗了一回之后,也还算相安无事,大概是明确意识到自己在人家地头上,不该太强盛吧! 之后有一阵子,埝城收姐猴价钱降低了,从三块三降到了三块一、三块二,有几天干脆就三块,那个小贩有一回悄悄来找姚三三,商量说把收购的价钱降低到两分钱。 “降了价,人家肯定有意见,我是本村人,不能叫整天卖给我的小孩说道。三块也能保证一个五厘钱的挣头,过两天兴许还能涨,我不降价,你要降你自己降吧。” 那小贩无奈走了,终究没降价,几天之后,价钱又涨回到三块二。 当然也不是都那么顺。 比方有一回子,连下了两天大雨,头天晚上收了两千多个姐猴,没法子送去,就是送去了,估计杨广州也不好顶着雨送去埝城呀!又没有冰箱啥的能放,姐猴这东西,放在水里久了它就会死,死了它就容易变黑,还会变臭,姚三三一狠心,就跟两个姐炒着吃了一大碟子。 几十块钱的东西,总不能都吃了,再说两千多呢,你也吃不了啊!三姐妹只好轮流值班,隔两个小时,把姐猴捞出来,看着它活过来了,动弹了,让它动弹一会子,再放回水里,遇上不动弹了的,没旁的法子,捏出来炒着吃呗! 折腾了两天一夜,总算剩下一小半好的,停雨送去给杨广州卖了。姚三三一算,好嘛,损失了三十多块钱。 心疼! ****************** 姚三三在数钱,数呀数呀,数得眉开眼笑。 姐猴出的时间不长,前后也就一个月的样子,渐渐就越逮越少了。姚三三靠着收姐猴,开始是按着本钱收,几天之后本钱充足了,就每天晚上收三千个左右,再多她也不能收了,杨广州给她带到埝城去,也不容易,他每天收到半夜,自己也要收好几千个,怕他带不了。 加上姊妹三个自己逮的姐猴,这个月里,她们居然挣了473块零几毛钱。 “这老些子!三三,你脑子太钻了,一下子挣这老些钱哎!”姚小改看着钱,也在眯着眼笑。 “不对二姐,这些钱,是咱们三个人一起挣的。” “我觉着三三越来越精灵了,胆子也大,以前我都不敢跟咱奶还嘴,还有三婶……”姚小疼心有余悸,“三三就不怕。” “大姐,咱们就不能怕。尤其是咱奶,她不是专门看不起咱家,嫌弃咱都是女孩吗?咱就过得要强点,偏不能叫她轻看,谁也不能欺负咱们。”姚三三趁机给两个姐鼓劲。女人,就是自己要有奋斗意识。 姚三三觉着,她两个姐就像柴草,不是不能燃烧,在张洪菊的影响下,逆来顺受惯了,缺的是引火的火苗。 三姐妹围坐在一起,激动得不行。473块,对她姊妹仨来说,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了。 要知道,九十年代初期,普通老师、医生的工资,也才就一两百钱呢!刚毕业到政府单位上班的大学生,都只有一百几十块钱的基本工资。 然而,事业单位工资低,却不代表九十年代初钱不好挣,经济发展还是很快的,九十年代初,生意却比现在好做多了。 一下子挣到这老些钱,以至于三姐妹都不敢说出去。三个人悄悄约定好了,有人问,就只说挣了几十块钱,谁都不能往外说,还认真地拉了勾勾。然后就忍不住雀跃着,商量着这钱怎么花—— 小疼:先留足三百块钱,给三三上初中用。 三三:不用,姐,我听老师说,要是不住校,不交住校费啥的,初中学费一学期用不了一百。咱家到学校就六里路,我不住校。 小疼:你总得买本子买笔,总得花钱吧?再说还三年呢! 三三:那也用不了。咱往后还能挣更多钱呢! 三三:逢集咱就去赶集,一人先买一件夏天的衣裳穿。 小改:对,夏天衣裳换的勤,咱都不够换洗的。 三三:再买点肉回来吃,咱都好几个月没买过肉了。 小改:对,买点五花肉。光是肥的没法吃,光是瘦肉也不好吃。 ………… 姐妹三个,激动得都睡不好觉了。 “叫我说,咱得好好感谢人家杨家兄弟俩,收姐猴挣钱,为啥那老些人都不能收呢?找不着路子,没摩托车,没法子送,即便有摩托车,你烧油还要钱呢!这些钱,咱都省了。”姚小疼思索着说。 “那,怎么感谢?”姚小改说。 “怎么感谢?”姚小疼问姚三三,“三三,你说呢?” “往后我们给他捞乌拉牛,就不要钱了吧!再说,每次送姐猴去,都是我在那儿等着拿钱,我就帮着杨二哥干活,他还经常说白使唤我了,要给我发工资呢!”姚三三说着笑起来,“没关系,你两个也不用多想,感谢也不在一时,咱心里有数就行。” 等到逢集,三姐妹果然去镇上赶集了,割了两斤肉,买了好几样零碎的小东西:小圆镜、扎头花、一排子黑发夹,一把新菜刀,姚三三的新书包;姚小改喜欢上了一个手镯,看着很好看,也不知是塑料的还是琉璃的,才五毛钱,姐妹仨都买了,好玩。 姚小疼寻思,两个妹妹平时就没买过吃食,便做主买了两斤烤排,三三喜欢吃。桃子、香瓜一样买了两斤。 姐妹三个,高高兴兴往集市东头走,布市和衣裳市挨着边,三姐妹商量着,到底是买成品衣裳呢,还是扯布做呢?扯布做实惠,买成衣漂亮。 “买成品衣裳吧,扯布做还费事,找裁缝做,也要手工费。” 姚三三一说,两个大的都同意,就一块去买衣裳。三个女孩都没去搭理裙子,那裙子不实用,干活不方便,不如裤子,裤子入了秋也能穿,裙子就不行了。每人买了条合适的裤子,三姐妹买的一样,都是蓝色的。 姚三三先给姚小疼看中一件水红的褂子,拿着叫她试,姚小疼往身上一穿,果然漂亮,衬得她脸蛋粉嫩粉嫩的,买了! 姚小疼又看好一件太阳红带白色圆点的褂子,叫姚小改试穿,姚小改却没看中。 “我不喜欢颜色太亮的。”姚小改自己挑中了一件蓝绿色的,姚三三看了一眼说:“不好,老气,颜色也不正。” 最终姚小改选了一件葡萄紫的小褂。她总是喜欢那些冷一点的颜色。 轮到姚三三,可就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两个姐意见一致,给她挑了一件西瓜红的褂子,领子连着两条好看的飘带。她自己看不着穿上的效果,总觉着太鲜艳了。 “换一个耐脏的颜色吧……” “就这个好看。”两个姐根本不听她的,买了。那时候物价也便宜,像这样的夏布褂子,也就几块钱。 三个女孩快乐地像什么似的,买了东西,高兴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 经过一个摊子,三姐妹都停住了。满架子小童装,小宝宝的,稍大一点的,顶多也就是七八岁的吧。 “大姐,那件粉红的小褂,小四穿一定好看。”姚三三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低落,她重生回来两三个月了,姥姥家远,还没见着四妹呢。 “大姐,买了吧,小四肯定喜欢。”姚小改也说。 “嗯,买。”姚小疼便叫摊主:“把那件粉红的小褂拿下来我看看。” 褂子胸前绣着花朵,很好看,布料也软和,姚小疼跟摊主谈了价,买了下来,想了想,干脆又挑了一条粉红的裤子。从摊子上离开,姚小疼低声对两个妹妹说: “咱去找家商店,买点饼干蛋糕啥的,咱三个,都去看看小四去!”   ☆、第26章 姚小四 姥娘家离得远,隔着四十多里路。这一天,三姐妹步行六里路到镇上,搭了一趟班车,下车后又步行了七八里路,终于在小傍晌时候来到了姥娘家。 张洪菊是老二,娘家还有一哥一弟,都是最普通的农民,家境都算不上多好。三姐妹为了走这一趟,又花了些钱,给姥娘做了件衣裳。姥娘家除了小四,还有表弟表妹,她们又特意多买了些吃食。 推开门,姚三三首先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院子里,跟前放着一个盆,正低着头在搓洗衣裳。姚三三一眼就认出,那个是小四。 小四身旁地上放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趴着个三两岁的小娃娃,手里揪着树叶玩。 “小四!”姚小疼先开口喊了一声,小四搓洗衣裳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看她们,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小四应该认得她们,只是,不熟悉。 姚三三看着那张安静的小脸,心里忍不住就一阵发酸。在那年代当地的农村,像这样被藏起来喂养的女孩,哪个村找不到几个? 张洪菊躲在邻县一个小镇子生下了小四,姚连发一听又是个女孩,就重重地哀叹一声,抱头蹲在门口,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小四是五更天出生的,当天下晚,便叫姥娘抱走了,一口奶都没吃过。 吃着米汤和小迷糊长大的小四,如今已经八岁了,瘦瘦小小,安安静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她三个姐姐,她没说话,反倒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进屋里去了。 屋里随即走出来一个年老的妇女,看见三姐妹,稍稍一愣,然后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姥娘。” “哎,是你三个丫头子,今天怎么都来了?”姥娘推推小四,说:“快去,你姐来了,不认得吗?” “认得。”小四声音很小,“姐来了。” “想你了。”姚三三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小四的头发,“给你买了新衣裳,还有饼干。来,你穿试试。” 三姐妹把带来的饼干点心交给姥娘,找出给小四买的衣裳,就拉着她试穿。新衣裳小四穿着稍有点大。 “大了点。”姚小疼说。 “大了明年还能穿,小孩长得快。”姥娘说,“小四,看你姐买的新衣裳,多好看。” 小四理理裤子,拉拉褂子,十分喜欢的样子,小脸上有了些笑容。试穿了一下,就打算把新衣裳脱下来,姚三三就叫她:“别脱了,就穿着吧!” “去,领你姐姐们进去坐,你姐买的饼干,先去吃点儿。”姥娘叫小四。 小四犹豫了一下,说:“我衣裳还没洗完。” 姚三三进来的时候,特别留意了的,小四洗的,大都是些小孩的衣裳,看上去却不像是她自己的。八岁的小孩,自己学着洗衣裳也是应该,可那一大盆衣裳,小四却洗得像模像样,看来是洗惯了的。 “你去吃饼干,我去给你洗。”姚小改说。 “不用你洗,你姊妹说说话,我回头抽出手就洗。”姥娘说。然而姚小改坚持的端着盆,去井台了。 姚三三把带来的饼干打开,拿了几块给小四。小四接过来,小口吃着。姚小疼就抱起席子上的小娃娃,拿手指头逗引她玩,小娃娃被她逗得格格笑。 “这个是二舅家小贝?” “是小贝,满两岁了,走路还行,说话还说不清楚。”姥娘说。 “小宝呢?怎么没看见?”小宝是二舅的儿子。 “跑出去玩了,整天玩得欢。” 小宝比小四大了一岁,已经上学了,小四……她上学的事该怎么办? 姚三三就拿了块软乎的蛋糕给小贝,小贝两只小手接过蛋糕,就忙着往嘴里塞,很快就吃得糊满了两个腮帮子。 姚小改把那盆衣裳端去洗了,又一件一件晾好,除了小贝的衣裳,还有八.九岁的男孩衣裳,也有女孩的衣裳,应该是小四的。 “刚到这就叫你干活。平时我得空我洗,今天活多。你别看小四人小,洗衣裳好样的,割麦时候忙,她一个小孩能把全家衣裳都洗了。米汤、糊糊她也能弄,是个巧丫头。”姥娘唠叨着,又问:“你爸妈,来信了吗?” “没。” “信也不来一个,也不知道在外头怎么样了。我这个闺女,我都多半年没见着了。”姥娘抱怨。 路远孩子多,关键是姥娘家养着小四,张洪菊走一趟娘家,总不好空着手,因此姚连发是不喜欢张洪菊走娘家的。这原因三姐妹都心中有数,便不愿多说。要说姥娘这大年纪了,养着小四,该有多不容易! 姚三三就掏出给姥娘买的褂子,说:“姥娘,咱姊妹仨,这阵子逮姐猴卖了点钱,给你买个褂子穿。” “还给我买衣裳?好啊,得了外孙女的益了。”姥娘十分高兴,就把褂子穿在身上,自己转着身子看,问她们:“合适不?” “合适,姥娘你穿好看。” 三姐妹跟姥娘说了些家常话,姚三三观察小四,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刚才给了她几块饼干,她吃得很慢,吃完了,拍拍手,就不再去拿了。 “再吃啊?” “不吃了。”小四小声说,“留着给小宝小贝,二妗子说不能吃独食。” “哎,不能光说话,我得赶紧弄饭。”姥娘说着,叫小四:“小四,你在这跟你姐玩。” “姥娘,我跟你去帮手。”姚小疼赶紧跟着去了。 姥娘一走,小四就坐在床沿上,安静地玩自己的手指头。姚小改给小贝脱了鞋,抱她到床上玩。小贝吃光了蛋糕,小四就熟练地拿了块小毛巾,给她擦干净嘴。 小贝推开姚小改,挪着小脚,跑过去趴在小四背上玩,两只小手蒙着自己的脸蛋,在小四背后跟姚三三藏猫猫,藏来藏去,乐此不疲的。小贝很爱笑,笑着笑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姚三三两个舅舅,大舅一家住在村子另一头,姥娘跟二舅住。听说大舅结婚是三间房子,二舅是四间,因为多这一间房子,原先说好了的,姥娘跟二儿子住。 姚三三看这情形,就有几分担心。二妗子为人吧,就是普通的农村妇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精明能干,不愿意吃亏。而今姥娘跟小四,等于都是依附在二舅家,二妗子难免生出烦恶来。 况且这里头,也是两方面的事,小四叫姥娘给养,姚连发也没怎么过问,钱更是没给过几回,二妗子有意见,再正常不过了。 姚三三心里正寻思二妗子的事儿,就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跟姚小改赶紧出去一看,果然是二舅、二妗子干活回来了,姐妹几个就忙着打招呼叫人。 “哎呦,多老长时间没来了,今天可算来了一回。”二妗子笑容满面的,瞥了一眼小四身上穿的衣裳,眼梢一挑,就进了屋。 “来就来吧,还买这老些东西!”二妗子看着桌子上的饼干、点心啥的,客气地嗔怪三姐妹,又说姥娘:“妈,我看你新衣裳都穿上啦?他大姑给买的?小四也一身新衣裳,好看。” “她姊妹仨,逮姐猴卖了几个钱,给我跟小四买件衣裳。你大姐家里困难,我也不想叫她给我买衣裳。”姥娘说话,明显在看着二妗子的脸色。 “闺女给妈买衣裳,天经地义,大姐她不能总拿着穷当理由。你这闺女,等于白养了。”二妗子撇着嘴说。 “你大姐,她也是有心无力。”姥娘给自家闺女辩解。 二妗子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抱起小贝说:“咱家小贝,还有咱小宝,没记着谁给买过衣裳。人都说姑家鞋,姨家袜,我就每年给娘家侄子买衣裳。咱小宝那个大姑,铁公鸡不拔毛,你说她当姑的,从来也没给侄子、侄女添过一根布丝儿,这大姑,有跟没有一样。” 几句话,说的三姐妹坐立不安。姚三三便暗暗责怪自己,是她考虑不周全,买衣裳没买全了。这个家,不打发二妗子高兴,你就难有好脸色看。 姥娘听这话,脸上有点挂不住,总归是自家闺女,就说:“怎么没买?小宝小贝,一周岁的时候,他大姑都给买过衣裳的。” “那还不是风俗上应该的?旁的时候,她一根毛都不想拔。她一个小奶孩,丢给我养了八年了,她给我什么回报了?我自家也是两个孩子,养着旁人的孩子,我亏不亏!”二妗子抢白。 姥娘只好说:“她不是穷吗,穷得冒酸气。赶明儿小四长大了,有钱了,肯定能想着你。” “嗬,指望旁人想着,牙都饿掉了。”二妗子呵呵地笑。那笑声,听在姚三三耳朵里,十分的刺耳。 眼看着二妗子跟姥娘吵嘴,三姐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劝又不好劝,她三个丫头说什么好?左右是姚连发把小四丢给人家的。 三姐妹食不下咽地吃过了晌午饭,就赶紧说要回去了。 “回去吧,路太远,晚了到家天黑了。要没旁的事,你们就不用来。”姥娘说。姚三三知道,姥娘这话是体谅三姐妹的尴尬。 好容易来一回子,都没能跟小四好好说上两句话。姚三三看着小四,她躲在姥娘身后,不喜不忧的,一张小脸还是见不到表情。三姐妹满心无奈,洗衣裳,看孩子,姥姥家这个情形,可以想象小四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然而把小四接回去,她们做不了主的。 ****************** 看了一回小四,三姐妹心里头都发沉,好几天不舒畅。八岁的小孩,洗衣裳,看孩子,看人眼色,实在叫人心疼! 小四八岁了,该上学了,然而她要是留在姥娘家,二妗子是不可能答应她上学的。小四上学,不光是学费的事。二妗子家那个小贝,平时都是小四看顾呢。 姚三三一回去,就跟两个姐商量,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小四接回来。 “接回来?咱爸肯定不同意。再说了,你是三胎,你的超生罚款还没交齐呢,小四回来怎么弄?” 姚小改冷静地一说,姚小疼跟姚三三都沉默了。 她们从小没跟小四一块长大,接触都不多,小四对三个亲姐姐都有些陌生。然而,小四毕竟是她们的妹妹,怎么也放不下呀! 小四的事堵在心里头,姚三三那几天就没心思去干旁的事。她其实也在琢磨,姐猴季过去了,这大夏天,她们三个小女孩子,干点什么好呢? 姚三三还是打算捉泥鳅。听鲍金东说,泥鳅价格好,一块多钱一斤呢,旁的她这时节能做什么? 逢集的时候,能不能上街卖那种小袋子装的汽水?那种汽水,卖给学校小孩最好卖,眼时下已经放暑假了,不知好不好卖,姚三三逢集打算试试。 心里挂记小四的事,姚三三捉泥鳅的打算还没付诸实施,从姥娘家回来只隔了五六天工夫吧,小四出事了。 这天吃过中饭,三姐妹正打算下田,姚三三家匆匆来了辆摩托车,二舅从后座下来,迎面就问: “小四来没来?” 三姐妹吓了一跳,姚三三忙说:“没来啊,小四怎么了?” “她自己从家里跑出来,天刚亮走的,到现在没找着人。”二舅一脸焦急地说,“亲朋邻居都跟着找她,你说这小孩气人,到底跑哪去了?” 姚三三一听,立刻就急了。八岁的小女孩,她能跑哪去?那年代,人贩子的事也经常听说,千万不能出啥事吧!   ☆、第27章 小黑孩 听说小四丢了,姚三三十分着急。八岁的小孩,她能跑哪去?那年代,人贩子的事也经常听说,千万不要出啥事! 姚小改却扬声问:“二舅,好好的,小四怎么就突然从家里跑出去,还跑丢了?” “这个事……唉!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别问了,先找着人再说吧!”二舅面有难色,一边跨上摩托车后座,一边交代三姐妹: “你三个人,赶紧顺着路往街上找,她说不定是要回你家来,顺着她能来的路,都去找找。” 找找?小四从来就没到过亲生爸妈的家。三十多里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身无分文,不认得路,她要怎么回来? 三姐妹匆匆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循着来的路去找小四,三姐妹一路找到镇上,又专门去班车经过的站台问了一圈,没人看到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或者说,没人会注意。 她们又往姥娘家的方向找了很远,连小四的影子都没看见,三姐妹焦急不安,一筹莫展。直到傍晚时分,才不得不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先回家去。 “三三,小四会不会找不回来了?” “不会的,小四一个小孩走不远,说不定姥娘她们已经找到了,没顾上来跟咱们说罢了。” “对,说不定那边已经找到了。” “大姐二姐,你们别太急,如今咱们急也急不来,明天咱一早去姥娘家看看,即便没找到,咱也好跟着找。“姚三三安慰两个姐。 这几个月下来,姚小疼、姚小改变得十分相信三三,家里的事,往往都听了姚三三的主意。遇上这样的事,就只能跟着姚三三商量。其实,姚三三心里更担心,却还安慰两个姐,小小年纪,遇上这事还不就慌了?她们三个先得自己稳住,才能赶紧把小四找回来。 姚三三嘴里安慰两个姐,心里也安慰着自己。小四不该有事,上一世,小四都是好好的,虽然在姥娘家一直长到大,一直到自己出去打工,出嫁,都没能回到姚家,但小四活得好好的。 小四不会有事。姚三三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拉着姚小改和姚小改,说:“大姐二姐,咱先歇歇,明天再说。明天还没找到,咱就报警吧,叫派出所帮咱们找。” “派出所能帮咱一块找?” “有小孩丢了,咱去报案,派出所肯定能帮咱找。”姚三三说,“咱们先别慌了,慌了也不济用。” 三姐妹一路互相安慰着,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月牙儿藏在云彩里,昏暗不明的。姚小疼一边走,一边掏钥匙开门,拉亮了电灯,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姚三三眼角瞥到门旁的墙根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 姚三三赶紧仔细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门旁的墙根下。她冲过去,一把拉起那个小身影,叫了声:“小四?” 姚小四是天刚亮时悄悄离开姥娘家的,轻手轻脚,这时节算不得农忙,旁的人都还在睡觉。离开的时候,八岁的小四做好了万里长征的准备,轻手轻脚给自己带了一沓子煎饼,找了自己一个小褂子包上,抱在怀里,悄悄拉开门,离开了长到八岁的小院子。 小四听说过的,自己的家在石桥乡土沟村,是在姥娘家的东南方向,小四一路向着东南走,问着这个地名,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躲着狗,躲着路上的车……成人正常的步行速度在每小时十里路左右,然而三十里的路,小四几乎走了一天。 谢天谢地,这个低头默默走路的小女孩,居然没出什么事。太阳西坠的时候,小四终于走进了土沟村,这个本该是她家的地方,她还头一回来。 “姚小疼家在哪儿?”小四选择跟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问路,问的碰巧是姚三三同班的姚领弟,姚领弟领她拐过两条巷子,手一指: “就那个。她家里好像没人,锁门了。”姚领弟好奇地看着小四,小四跟姚家姐妹长得总有几分相似。“你是她家啥亲戚?” 小四没回答这个问题,却说:“谢谢你,我等她们。” 姚领弟离开了,小四打量着眼前两间旧屋子,连个院墙都没有,小四默默地走到门旁,靠墙坐下来,吃了块煎饼。等着等着,小四蜷缩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被什么动静吵醒,便听见三个姐姐说话的声音了。 ****************** 姚小四坐在小饭桌旁边,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大姐给她煮的挂面。这一天,小四只吃了几块煎饼,热水都没喝上,早已经又累又饿了。姚小疼在挂面里打了两个荷包蛋,小四默默地吃着,悄悄地观察着三个姐姐的脸色。 她是在担心,明天自己又会被送回去。 “小四,你为啥跑出来了?这样乱跑出了事咋办?”姚小改忍不住说她。 姚三三给二姐递了个眼色,微微摇了下头:先别问,给她吃饱了再说。 小四吃光了面条,用手背抹了下嘴,张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三个姐姐,眼睛里满含着委屈和期待。 “还吃吗?”姚小疼问。小四摇摇头,在三个姐姐的目光中低下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头玩。 “小四,你因为啥跑出来了?你这么小,要是遇上人贩子,就把你抓走了。”姚三三说,“小四,你跟姐说,什么原因跑出来?” “我想回我自己家。”小四一开口,眼泪就涌出来了,”昨天下晚,我没把小贝看好,让她摔倒哭了,二妗子打我,骂我吃白饭,指着大门叫我滚……小宝也动不动打我,说我是赖在他们家的小黑孩……” 小四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睛里有着某种跟年龄不相符的神情,她委屈地扁着嘴,说: “大姐二姐,还有三姐,为什么你们都能在自己家里,我就不能?姥娘不许我回来,说我回来没饭吃,饿死算了。可是我不想呆在姥娘家了,你们让我回来吧,我会很听话的,我不想当小黑孩了。” 超生藏起来喂养的孩子,在当地农村被形象地称为“小黑孩”,姚小四,不想再当小黑孩了。 姚三三一听,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她擦了一把眼泪,说:“大姐,咱不能再叫小四回去了。随它去,反正爸妈不在家,小四走了一天的路,这么点小孩自己一路找来,咱怎么也不能再把她撵回去。就算爸妈回来了,咱也有话说,咱让小四留在家吧!” 姚小疼眼睛里闪着泪光,犹豫了一下。这个事,真不是她能做主的。姚小疼还没开口,姚小改说话了。 “现在不是咱留不留她的问题,你等着看吧,既然小四跑回来了,二妗子肯定不答应她再回去。” “就是,大姐,小四这样跑回来,不能再把她送回!” 小四没说话,两只眼睛盯着姚小疼看。姚小疼抹了下眼泪说:“不叫小四回去,咱姊妹四个,就算饿死,也饿死在一块。” 姚小四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家,若干年后,姚三三每每回忆起这事,总是唏嘘感慨。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顶着毒辣的太阳,靠着两只脚独自走了三十几里路,倔强地跑回自己的家中……大约就从那时候起,姚三三疼小四,就疼到了骨头里去了。 一来二去,天已经很晚了。三姐妹给小四烧了一锅热水,给她好好洗了个澡。她姐妹三个一直睡同一张床上,现在小四来了,四个人肯定不好挤,靠南墙张洪菊原先睡的那张床上堆着冬天的被子,姚小疼都收拾了,把那张床铺好。 “大姐,往后这样,你还跟二姐一铺,我跟小四一铺。”姚三三说。爸妈他们要是来家,再说来家的话。 “行啊!”姚小疼微微笑,对小四说:“小四,往后跟你三姐一铺睡,行不?” 小四点头。这小孩,少了八岁小孩该有的活泼。“小黑孩”的那种经历,对小孩的心理和性格必然影响很大,被藏起来喂养的孩子,少了父母的关爱,姥娘甚至不敢让她出门,怕的是叫那别有用心的人,拿住张洪菊超生三胎的证据,就像圈养的某种小动物。小四太安静乖巧了,安静得让人心疼。 ****************** 第二天一早,二舅又来了,这回是自己个骑自行车来的,姚小疼正好从猪圈的矮墙上跳下来,二舅迎面问道: “小四呢?小四来没来?” 姚小疼说:“来了,昨晚上天黑,她自己找来的。” 二舅大大松了口气,把自行车一丢,气得说:“这小孩,怎么这样乱跑?一家人都叫她担心死了,你姥娘从她丢了,就没吃下一口饭。我昨天连水沟鱼塘都叫人去打捞了,真怕她……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还能不能叫人活了?我养大她没有功,要是她出了事,我可就有过了,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二舅大步进了屋,盯着还在床上闭眼睡觉的小四,老半天,重重叹了口气。 想想二舅也是不容易,昨天找的焦急,当时那种心情,就是要找到这不懂事的小孩,先使劲打她一顿再说!然而此刻看见小四安好地熟睡着,二舅到底没忍心,转身出了屋,自己拿了个小板凳在门旁坐下。 “要不……我把小四带回去?你爸妈不在家,也见不着话,你二妗子那人……就是脾气急了点,不是我说你爸妈,有些事,也不能怨你二妗子生气,你说这才出生的小娃,养这么大容易吗?你爸几乎就不问她的事!” 姚三三真心能体谅二舅的难处,当中可怜的就是小四了。三姐妹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由姚三三接过话来说:“二舅,我们也知道你养小四这么大,不容易的,也知道你有难处,小四往后长大了,怎么也不能忘了你跟姥娘养育的恩,现如今,她既然自己跑回来了,就让她留在家里吧,再把她带回去,还不是要叫你为难?” 二舅好一阵子没说话,坐了半天,就站起身说:“那先这样吧,我赶紧回去,跟你姥娘说一声。你姥娘都要急死了。” 二舅骑车一走,小四光着小脚丫,从屋里跑出来了,张大眼睛看着姚三三,姚三三笑着对她说:“怎么赤脚跑出来了?不叫你回去,放心吧!” “我凉鞋昨天走路坏了,鞋袢断了。”小四扭着一双小脚丫,不好意思。 姚小疼忙说:“没事儿,塑料凉鞋也好缝,大姐回头给你缝上。” 该给小四买双新凉鞋。小四也该准备上小学了。小四这一回来,姚三三最先想到的,还是想法子挣钱,没办法,她们最缺的就是钱。   ☆、第28章 小光头 小四的存在,姚老奶当初是知道的,姚老奶既然知道了,老姚家其他子女约莫也就知道的吧,当然,外头肯定要瞒住,就算有两个村子间有亲戚的村民,相互悄悄说过,但起码自家人是不会承认的。 要是有谁跟姚老奶说,你家大儿子还有个四女儿吧,她肯定还一句:啊呸,造谣胡说! 但是现如今小四回来了,就在姚连发家里呢,自然就有人说到姚老奶耳朵里,姚老奶便立刻急眼了,自己跑来姚连发家看,这一回也不知是学精明了,还是明知道那几个丫头不会听她的,倒是没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恨恨地跺跺脚,使劲盯了小四一眼,嘴里小声咒骂了几句,转身走了。 姚三三知道,姚老奶一回去,肯定就要想法子告知姚连发,不过,该来的总归会来,三姐妹既然把小四留下了,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随他去吧! 倒是二叔来看过小四,拉着小四的手打量了半天,掏出十块钱塞到小四手里,说:“四丫,给你买件衣裳穿吧,我这当二叔的,头一回见面,穷得也没多钱给你。长这么大,连二叔一块糖也没吃过。” 小四人小,可却十分懂事,直觉地就往外推拒,姚三三在一旁说:“小四,二叔给你的,你接着吧,二叔疼你。二叔家没闺女呢,往后咱们长大了,都记着孝顺二叔。” 二叔听了就咧着嘴笑,说:“那当然,旁人过寿,吃闺女包的饺子,二叔老了过寿,就指望着你姊妹几个给我包饺子了。” 二叔心地还算好的,平常家里耕地之类的活,也多亏二叔帮着,就是在王小莽的事情上,二叔也是尽心帮了忙的,姚三三心里感念着呢,她爸妈不在家,她几个小孩在家,就算是再要强,有些事还是需要个大人帮着。 看看二叔一家,二婶子总有些蛮横无知不讲理,但对比三叔一家,姚三三还是愿意跟二叔家亲近的。不是她势利,二叔相比厚道些,二则实在是生活和环境逼的。 再有一件紧要的事——小四头上有虱子。一早上起来,两个大的忙着弄饭喂猪了,姚三三端个小板凳放在门口,叫小四过来给她梳头。小四头发稀疏,有些黄,长度也能扎小辫了。才梳了一下,姚三三眼尖地看到头发上有白色的小点点,就说:“不是招虱子了吧?我看你晚上睡觉总是抓头发。” 扒开头发,果然看到发丝上一个个白色的虱子卵。姚三三很快就捉到一个在头皮上爬的黑色小虫子,捏住了给小四看。 “这大母虱子咬你呢,能不痒痒吗!”说着姚三三尖着指甲一掐,虱子掐成了一张皮,指甲盖上留下一片红色的血渍。掐死一个,姚三三索性就扒来扒去,给小四逮虱子。一会子工夫,指甲就一片的脏。 “姥娘眼神不好,逮虱子看不到,也给我篦,也擦过虱子药,就是一直都没治断,姥娘活一忙,就又多了。”小四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去抓痒。 早头那些年,农村里孩子头上身上,好多都有虱子的,姚三三上学的时候,女生课间就有相互逮虱子的。不过姚家三姐妹都没招虱子,其实要是勤洗勤梳,自然就没有虱子了。 姚小改见了,就丢下正在搅拌的猪食,跑进屋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把篦子,递给姚三三说:“赶紧给她篦篦,勤洗勤篦,等逢集了再给她买点虱子药,赶紧给她治断,别给咱三个也招上了。” 姚三三一想,她跟着小四一铺睡的,恐怕真会招虱子,就笑笑说:“要篦我自己得先篦干净,别真给我招上了。” “你这什么坏丫!小四,踹你坏三姐一脚。” 小四当然不会踹姚三三一脚,低着头,小小的心里忐忑着,忍不住又伸手抓痒痒。 “二姐,我看小四这头上,那老些虱子卵,一根头发丝上都好几个,白煞煞的一片,就算你勤洗勤篦,擦虱子药,也得好一阵子能治断。倒不如……”姚三三冲着小四直笑,“倒不如给她剃头算了,一下子全治光了。” “小丫头子,剃个光头不难看?”姚小改不赞成。 “那不是快吗?反正她年纪小。虱子要好治,还能有那多人招虱子?”姚三□□驳,蹲在小四面前,动员小四:“小四,咱剃头算了,你看你这头发,上头都是虱子卵,扎小辫也不好看,一下子治不断,一天到晚咬你,痒痒死了,头皮都咬伤了。” 姚小疼认真想了想,说:“小四,不如真就剃光吧,反正你这么小,剃光头也正常,村里小女孩剃头的也有。” “人家那是剃小平头,她要剃得剃光,小女孩子光头,多不好看。”姚小改继续保留意见。 姚三三推了二姐一把,说:“一边去,就你爱俊臭美,健康卫生不比臭美要紧?”说完蹲下来,继续哄小四:“小四,你看现在是夏天,剃光头还凉快,还好洗。再说这大夏天,正好要戴凉帽,等我上街给你买个好看的凉帽,你戴一阵子帽子,头发很快就长出来了,多好?” 小四点了点头,小声说:“那我剃头,你给我买凉帽,别告诉旁人。” 吃了早饭,姚三三就去邻居三爷家借了把剃头推子,果真给小四剃了个光头,滑溜溜的,衬着小四那张秀气的小脸,很有喜感。姚三三瞅着自己的杰作,一个劲儿笑。 剃下来的头发,姚三三直接就丢进了水盆里,管叫那些虱子全部玩完。她给小四拍干净碎头发,忍住笑说:“好了,多干净。” 小四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光头,才想起来,她的凉帽还没买来呢,赶紧洗了一把头和脸,躲进屋里去了。 隔天逢集,姚三三上街了,她今天去给杨北京送乌拉牛,顺便给小四买凉帽。另外,她心里还有旁的事。 小四这一回来,姚三三最先想到的,还是想法子挣钱,没办法,她们最缺的就是钱。姊妹四个,再会节省,也要有生活开销。再说,小四也该上小学了,九十年代,收入本来就很低,说是义务教育,然而每次交的学杂费却真心不义务,小学中学的学费,比起二十年后反倒更多。 姚三三先把乌拉牛给杨北京送去,遇上杨广州也在,笑呵呵地问姚三三:“三三来啦?你姐咋不一块来赶集?” 姚三三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就调皮地问道:“杨大哥,你问我哪个姐?” 杨广州一本正经地说:“哪个都好,都好!” 姚三三噗嗤一笑,心说,理你! 一旁杨北京听着,瞥了他两个一眼,有点无奈。有些话,半开玩笑的,大哥也跟他说过,说你看三三那两个姐,真好,勤快,板正,长得也好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兄弟哎,你不打算采取行动? 然而杨北京是个老实稳重的人,让他去说巧话讨大闺女开心,他说不出来,再说,他就没怎么跟人家相处过,以他的性子,还真生不出啥倾慕之类的感情来。 姚三三拎着乌拉牛,直接就倒进了厨房的大盆里,杨北京“哎”了一声,说:“还没称呢!” “杨二哥,你跟大哥,帮我多少忙?水里捞来的乌拉牛,我添点工夫罢了,再接你的钱,我还能上你的门吗?” “那可不行,你辛辛苦苦捞来,一个一个刷、剪,还等着拿它卖钱交学费呢!”杨北京也没再去捞出来称,就按着往常称的量,掏出十块钱往姚三三手里一塞,说:“拿好。你不拿,我能要你的乌拉牛?再叫我买旁人的?” 姚三三本来打算还给他,却也知道他那个性子,转念一想,秋天杨广州就要结婚了,有情后补,给他买点像样的东西做礼物,他总不能再拒绝吧! 这么一想,姚三三就没再坚持,转脸对杨广州说:“杨大哥,你跑的地方多,经多见广,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要是想在这街上弄个小摊子,做点小生意,能做点啥?” “你?”杨广州摸着下巴说,“你总要上学,这几天暑假,够你做什么的?做生意这事,有道是挣钱不挣钱,常在行里缠,不论哪一行当,你时间长了就摸清门道了,刚开始就想挣钱,不容易的。” “我上学,还有我两个姐呢!”姚三三说,“你看,我上街卖那种小塑料包的汽水行不行?” 杨广州说:“那东西,表面上看能挣钱,两三分钱一包批发来,卖五分,感觉挣了一半利润还多,但是你要光卖汽水包,一天到晚也卖不出几包,逢集卖,就指望小孩买,顶多你一天卖一百包行了吧?一整天下来三块钱。算上工夫,根本不划算。人家卖汽水包,都是还卖旁的货物,带着卖的。” “现在是暑假,等开学了,到学校门口卖还行。”杨北京插了一句,“到学校门口卖,再弄点本子、橡皮之类的,学生要用的小东西,估摸应该能挣到钱。” 姚三三听他两个说的很有道理,就只好暂时把卖汽水包的事搁下了,心里默默想着,等开了学,再想法子试试。 “杨大哥,你远近地方都熟,你知道哪儿收泥鳅?”姚三三又起了个话头。 “你问这干什么?” 姚三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想去看看人家收泥鳅。” 前阵子收姐猴,姚三三算是尝到二道贩子的甜头了,这边买,那边卖,只要你稳住,挣钱是肯定的。 这几天给小四的事情影响了一下,要不,她打算鼓动两个姐跟她去逮泥鳅卖的。可是她又一想,人家到咱街上来收,不还是为的挣钱吗?我一个人逮泥鳅,挣几个钱?收泥鳅,肯定挣得更多,并且常年都能收。我能不能收呢? 村庄靠着水库,沟塘本身就多,泥鳅也多。一放暑假,村里有的是闲着的小孩。农村小孩捉泥鳅都是在行的,把这些小孩拉动起来,去捉泥鳅,她来收,指定能挣钱。就是这路子问题,运输问题,都得先摸清楚了,凡事哪有说话那样简单? 要是寻常十多岁一个小丫头,说她要收泥鳅,要做生意,杨广州肯定嗤之以鼻,理都不必理,然而眼前这姚三三,杨广州却知道她是有想法,能干事的。 杨广州想了想说:“泥鳅这行当,我还真不熟悉,咱街上逢集也有来收的,不认识,搭不上话。我估计埝城肯定就有大户收,我再给你打听着吧。” ****************** 姚三三从实惠小吃部出来,就绕去街上,给小四买了一个凉帽,经过卖鞋子的地方,琢磨了半天,给小四买了一双凉拖鞋。小四人没来,买鞋没法子试,凉拖鞋大一点没关系,再说,平常在家穿都可以穿,也方便。 省钱是必须的,但有些钱实在不好省,该花就花。姚三三手里没多少钱,收姐猴挣的钱,姐妹几个买东西花,上姥娘家花,已经去了不少了。姚三三穷,心态却大方—— 她如今觉着,钱是挣来的,不是硬省来的。 姚三三买了帽子和鞋,又随意在街上转悠了一圈,街上好东西很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招着手呢,她兜里钱少,不敢乱花啊!最后买了两斤桃子,二两白虾皮,决定回家割点韭菜,配上虾皮和鸡蛋,包一顿饺子吃,全当庆祝小四回家了。 然后姚三三就寻到收泥鳅的摊子,站在旁边看。收泥鳅的看样子是夫妻俩,用的一辆脚蹬三轮车,摊子摆在集市头上一棵大树下,车上放着两个大铁桶,地上还有一个小铁桶。来卖泥鳅的了,就倒进小桶里称,完了再倒进大铁桶。 姚三三伸头看了看,两个大铁桶,里头都有半桶泥鳅的样子。遇上很小的泥鳅,就不愿意收,少算钱也不要,说是掺在里头,收他们货的人要嫌弃压价。 见姚三三一直站在旁边看,那女的也不在意,还主动跟她说话。“小丫,你不能去逮泥鳅?逮来卖钱花。” 姚三三就笑,说:“行啊,我下集逮来卖给你。你收这老些泥鳅,要拉到哪去卖?” 那女的见她一个小孩,也没多想,随口说:“卖到埝城,埝城有收购的大户,马埠也有。这都是销往大城市去了。” “啊呀,拉那老远,天热不怕它死吗?我不逢集逮到泥鳅,就怕它死了不能卖给你。”姚三三一副好奇的样子。这正是她自己担心的问题,她要收,必然不能及时送去埝城,怎么不让它死掉就很重要了。 收泥鳅的那男的,似乎觉着她这话不讨喜,抬头瞟了她一眼,说:“泥鳅这东西好养活,你没看我放在阴凉地吗?别给晒,别热着了,三天五天死不了。” 姚三三吐吐舌头,怪不得他们把车子放在树荫凉底下,她还以为,是收泥鳅的人自己躲阴凉呢!估计再呆下去,收泥鳅的人要撵她了,姚三三自觉先离开了摊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要说泥鳅这东西,那时候农村人都不拿它当鱼,不稀罕吃它,卖到城里,却成了金贵的玩意儿,比那些养殖的鱼要贵的多。 其实姚三三私下里觉着,农村人不爱吃泥鳅,不会弄,弄熟了不好吃也是一方面。村里人觉着这东西滑不溜秋,在淤泥里钻来钻去,一股子泥腥味儿,不好吃。到了大城市,却觉着这东西肉细味美,营养价值高,还有药用价值,成了好东西了。 小泥鳅啊小泥鳅,你能不能让我赚几个钱呢?姚三三盯着那桶里钻来钻去的泥鳅,满脑门子挣钱。 ****************** 姚三三回到家中,姚小疼跟姚小改下田还没回来,她就先跟小四择韭菜,洗干净控水,细细地切了,又拿了四个鸡蛋,下锅炒熟铲碎,加上虾皮拌在一块,就做成了素三鲜的饺子馅。 家里调味品也少,无非就是细盐、胡椒粉,好在这素三鲜饺子馅,根本不需要多加调味品,加多了反而破坏菜本身的味道。炎热的夏天,韭菜兑上白虾皮,再加上鸡蛋,闻一闻就十分鲜美。 姚三三弄好了馅子,就和面揉面,小四啃着姚三三买来的桃子,坐在一旁看她忙,小脸上有着满足的幸福。没人骂,没人打,三个姐姐也不舍得使唤她干活,还给她买新鞋,小四小脸上就有了笑容。 “大姐二姐回来了。”小四一眼看见人,忙得跑出去迎,又是拿桃子,又是递蒲扇。 “呀,包饺子呐!”姚小改进屋一看,怪高兴的,说:“你咋就知道我想吃韭菜饺子呢?” “谁包给你吃!我是自己想吃了。”姚三三故意说。 “都一样,我沾光也吃点。”姚小改笑嘻嘻地去洗了手,坐下来跟三三一块包。 姚三三擀皮儿,姚小改跟小四动手包。小四虽然小,包饺子却很不错,比她二姐也不差,一会子工夫,三个人就包了满满一拍子。拍子当地人用高粱杆做成的圆形工具,搁饺子的,也能盖锅盖缸。外头姚小疼没忙着包饺子,先去喂了猪,见饺子包得差不多了,就去刷锅烧水,预备煮饺子。 姐妹几个热热闹闹的包饺子,煮饺子,饺子刚出锅,二叔正好来了。姐妹几个赶紧招呼二叔吃饺子。 一见四姐妹热闹开心的模样,二叔苦笑着说:“你几个倒高兴,就不知道大人愁成啥样了!”   ☆、第29章 小心思 “你几个倒高兴,就不知道大人愁成啥样了!” 姚三三端着饺子上桌,把筷子往二叔跟前一放,说:“二叔,啥事让你发愁啊?先尝尝咱们包的饺子,慢慢说。” “还慢慢说!今天我这日子过的,先是你奶来找我,连骂带叫的,让我赶紧给你爸写信,叫他回来处理小四的事儿,你奶的意思,叫你们去外头,就说小四是你二舅家的表妹,赶紧把她送回去。过了晌,村里干部又来找我,还是叫通知你爸回来,说这都四胎了,让你爸回来交超生罚款。” “二叔,你也知道,要是二舅那边愿意让小四回去,当时就把她带回去了不是?送回去肯定不行了。再说,你也说了,干部都来要罚款了,咱们就算出去说小四不是咱家小妹,有用吗?谁信呀!” 二叔叹着气说:“这个我当然也知道,可现在怎么弄?” “怎么弄?”姚三三漫不经心地拿起筷子,把小四盘里的饺子搅了搅,免得粘到一块去,才说:“二叔,叫我说,咱奶糊涂啊!越是这时候,你越不能叫咱爸回来!咱爸一回来,干部还不扣住他要罚款?还不如就这么拖着,干部找不到咱家大人,拿咱几个小孩也没法子,拖久了,也就过去了。旁的还能怎么着?” “我也是这么想,你爸去天津混日子,村干部认定他多少能挣到钱,他回来,不交一笔钱肯定是走不了的。”二叔说着话头一转,“那你奶那边怎么弄?” “送不回去。送回去村干部也都知道了,反正就这样了。二叔,你就跟咱奶直说呗!再说了——“姚三三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小四,换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对二叔说:“二叔,谁忍心把小四送回去?她也是咱爸咱妈亲生的,从小没照顾过,一口奶都没吃过,咱爸妈本来就亏欠她了,她凭啥不能生活在自己家里?” “二叔,我们不会把小四送回去。”姚小疼说,“我们姊妹四个,就该生活在一起。” 二叔叹着气说:“你几个丫头,如今也都大了,心也大了,我也不好做你家的主。这个家,还就指望你们自己啦!” “二叔,没啥好愁的,干部要是再找你,你就说你管不着,叫他自己来找好了,看他能把咱们怎么着!咱奶那边,你自己酌量办吧!”姚三三笑着端起饺子,说:“二叔,吃饺子。” 目前,姚三三真不想让姚连发回来家。姚连发不来家,她就能安排她计划的事了。 无论如何,她们是不会把小四送回去的。三姐妹此时都看着小四,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 姚三三跟姚小疼商量了一下,田里的活眼时下不多,索性姐妹四个就做了些分工。姚小疼主要还顾着田里的庄稼,这时节不种不收,但经常要去看看,照应着;姚小改带着小四,主要管家里的猪,还有把菜园照看好,总得有菜吃。做饭洗衣家务事,姐妹四个一起动手。 “咱还能挤点钱出来,逢集去买两只羊吧,这时节青草多,羊好喂,我看人家养羊也能挣钱,现在买小羊,养到年根儿卖了,起码够咱过年花的了吧?” “这个我赞成。”姚小改一听就来了精神,“我看村里几家养山羊的,也不难养,这时节正好牵出去放。” 至于姚三三自己,她正琢磨收购泥鳅的事。 “收泥鳅?能行吗?”姚小疼说,“再说怎么往外运?咱总不好还让人家杨大哥给送吧?” “那当然,咱不能总使唤人家,这是长久的办法。”人情债欠久了可不好,她们跟杨家兄弟总是不亲不故,收泥鳅是个长期的事情,总指望人家哪行?这个问题姚三三考虑到了。 “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不想办法,咱就挣不到钱。我寻思,咱可以借三爷家的毛驴车送去,二叔家牛车太慢了。咱借三爷的毛驴车,就帮着他割草喂驴。” “倒也是个法子。”姚小改点头。 “咱要是能把这事干成了,往后就有更多收入了,小四就能顺利上学,咱几个也能打算更多的事。”姚三三思索着说:“大姐,我想自己到埝城去一趟,我去弄清楚收泥鳅的路子。” “去埝城?”姚小疼有些担心,“你一个小丫头,跑去大老远的埝城,能行吗?” “没事儿。说是远,也就四十里路,我坐班车去。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能有啥事?” 姚小疼还是不放心,说:“要不,我跟你作伴去。” “行啊。”姚三三一想,两个人去也好,作个伴,有事也好商量。 说干就干,第二天,姚三三跟姚小疼就动身去埝城了。去埝城,照例要先到镇上,再坐车去。这一回,姚小疼骑自行车带着三三去镇上的,她们把自行车放在站牌附近的一户人家,拜托人家给看着,就一路坐车,去了埝城。 九十年代初的埝城,也就是个很小的小县城,灰不溜秋的。姚三三上一世到过埝城几次,那是二十多年后了,那时候埝城已经十分繁荣鲜亮,到处是楼房大厦,而现在,整个县城,也还是小平房为主,只有几座土气的大楼而已。 两个小女孩来到陌生的地方,就不由得小心翼翼。她们一路上专门找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打听问路,一路找到了水产市场,却只有两个摊子卖泥鳅,没看到收泥鳅的,只好又跟商贩打听。 “收泥鳅,有两家,都在城南。你们从这条路往南走,一直往南走,有个怪大的煤球厂,旁边就有一家。另一家也在城南,具体我找不太清。” 姚三三跟姚小疼一路走着,天热,人也累,等找到地方,姐妹两个热得一头汗,脸通红,进了收泥鳅的院子,就先问主人找水喝了。院子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给池子放水,见她们找水喝,就招呼她们自己去水缸里舀。 大夏天,农村人喝凉水再正常不过,姐妹俩一瓢凉水喝下去,解渴又凉快,惬意地舒了口气,才顾上打量这个院子。 这是一处平房,六间房的大院子,靠院墙砌着一排溜水泥池子,有的上头盖着遮阳的草苫子。姚三三跟姚小疼来到时,正是大中午,没遇上有人来卖泥鳅。 姚三三搁下水瓢,跟那妇女搭起话来。 “姨,你家收泥鳅啊!我看门口墙上写着呢!” “对啊,收泥鳅。” “姨,你收泥鳅多少钱一斤?” 那妇女抬头看了姚三三一眼,问了一句:“小丫,你要卖泥鳅?” 姚三三便说:“我问问,要是合适,我收给你不行?” 那妇女似乎有些意外,就说:“你俩丫头几岁了?说话跟大人精似的,我一般不零收。要是你逮到泥鳅,拿来卖也行啊。” “不是,姨,我是问你,收购的价格是多少。”姚三三寻思,自己一个小孩,跟人谈这些事,难怪人家不当真,就说:“我家里有人想收,就来问问价钱,看看情况。” “噢,我家现在收,是一块六一斤,价格就算有浮动,上下悬殊不超过一毛钱。到秋冬再收,价格要高出不少。小的,死了的,都不要。” 姚三三一听好奇了,忙问:“冬天还能有泥鳅?冬天泥鳅钻泥里了,上冻了,怎么逮?” “有啊,少,也有清塘泥挖出来的,也有人家秋季放池子里暂养的。冬天价钱贵,在城里销路反倒比夏天好,不够卖的。” “姨,你有多少收多少吗?” 姚三三这话让那妇女笑了起来,说:“你能收来多少?我这走货也勤,往大城市走的,基本上压不了货,有时还不够一车呢!”那妇女说着,顺便就开始打压竞争者了,说:“不是我夸强,离这不远也有一家收的,跟我家还沾着亲呢,没咱家收的早,他是看我做这生意能行,他才做的。他家有时候就压货,销路上他差早了。” ****************** 姚三三跟姚小疼离了那一家,又寻到另一家,的确离得不远,也说是一块六左右。另外,姚三三还打听到,马埠也有收的,并且收小泥鳅,马埠那家有大塘子,小的收来放塘子里养着。 不过,到马埠还要远十几里路,姚三三是不打算去的。 姐妹两个一路上盘算,街上小贩子收购,基本上就是一块三以下的价格,三毛多钱的差价,要是逢集一天,小贩收一百斤,就是三十多块钱。 当然,收一百斤不容易,五六十斤却绝对能保证,能挣二十块钱吧,对当时的老百姓来说,二十块钱一天就是很可观的收入了。方圆几十里,逢集的日子不一样,小贩几乎每天都有收购的地方,算算一个月就能挣三四百块钱。 姚三三要收就不一样了,她就在村里收,发动小孩去捉,一天少说也能收二三十斤,五天送来一回,也能挣三四十块钱呢!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两百块左右。要知道,收姐猴挣钱,可时间短,前后顶多一个月;收泥鳅,除了冬季上冻,都能收。 “收!”姚三三十分豪气地一拍手,“总比闲着强。” 姚三三一回去,两个姐张罗着弄晚饭,她就领着小四出去溜溜儿,顺便跟村里的小孩宣传:收泥鳅,一块二一斤,大家都去逮,卖给我挣钱花。 “不能太小,太小的就放回去给它接着长。”姚三三对一群小孩说,“大家也去对旁的小孩宣传,趁着暑假,都去逮泥鳅挣钱。” 有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说:“三三,你干脆去村当央贴张广告,人家不就都知道了?” 贴广告,这个姚三三当然想过,然而她目前才开始尝试,不想把动静弄的太大。她本钱不多,光是小孩逮,就够她收的了。再说,一天半天工夫,逮上斤把二斤泥鳅,总共就一两块钱,大人也未必愿意干。 姚三三觉着,小孩逮泥鳅丝毫不比大人差,泥鳅这东西,总能逮到,但谁也别指望一下子逮到很多。相比大人,姚三三更愿意跟小孩打交道。 姚三三倒也不担心这些小孩,农村孩子,家靠着水库,都是水里泡着长大的。再说,泥鳅这东西都生活在浅浅的小水沟,深水里它反而见不到。深水缺氧,泥鳅不适应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姚三三的生财大计,就打算靠着村里这些子小孩去实施了。 姚三三一边发动小孩,一边又特意跑去找鲍金东,跟鲍金东说,她要收泥鳅。 “金东哥,你也帮我跟小孩宣传,价钱跟街上一样,还省的跑路往街上送。你要是找我卖泥鳅,我肯定给你最高价。” 找鲍金东,姚三三有她的小心思,村里鲍金东最先逮泥鳅卖,被鲍金东带动着逮泥鳅的男孩子蛮有几个,鲍金东卖给她,旁的人肯定也就来了。 鲍金东瞅着她直笑,这小丫头,还允诺给自己最高价,还懂得利诱啊!鲍金东笑了半天,说: “你知道路子?那我也想收,行不?”   ☆、第30章 搭伴儿 鲍金东笑了半天,说:“你知道路子?那我也想收,行不?” 姚三三一听这话,心里难免敲起了小鼓,村子小,横竖不超过两百户人家,鲍金东要是跟她竞争,肯定是有影响的。然而人家要收,她当然不能拦着。姚三三想了想,就说:“金东哥,我收了送去埝城,你当然也能收啦!” 鲍金东看着她那小表情,笑笑说:“你这小丫,还真是钱精,旁人光知道逮姐猴卖,你就能想到收姐猴,挣钱的事门儿精!我就是看你收姐猴,才想到要收泥鳅。我逮泥鳅卖给小贩,小贩不是也为了挣钱吗?哪想到我还没动,你就先干起来了。” 姚三三挠挠头,说:“那金东哥,咱各人收各人的呗!” “送到埝城多少钱一斤?” 姚三三一想,他既然要收,反正总有法子知道,就坦率地说:“我去问了,一块六左右,浮动不会太大。” “你先说了要收,我再喊着收,感觉我有点欺负你似的。”鲍金东脸上有些迟疑,就说:“这样吧,咱先各自收着,这事情要是真能干,我再往外村去收,你看行不?” “行啊!”姚三三爽快地答应了。她寻思,鲍金东玩好的那伙子小男孩,都是再早逮泥鳅的,那些人的泥鳅她肯定收不到了,不过小一些的小孩,她还是能吸引来的。 姚三三回来,做了一些准备工作,腾出了家里的两个大盆,又跟邻居家借了一杆木杆秤,她前世是会看秤的,回来就教着姚小疼认秤。那种木杆秤,用起来其实也简单,无非就是看秤砣压在哪个秤星,姚小疼很快就弄懂了。 姚三三这么一宣传,第二天下晚,就有几个小孩端着盆,拿着桶,到她家来卖泥鳅了。姚三三特意弄了个小铁桶,把泥鳅倒在里头称了重,算账付钱。那些小孩子见自己逮的泥鳅真能变成钱,都十分高兴。要知道,这一年到头,小孩也就是逮姐猴卖几个零花钱,现在逮泥鳅也能卖钱了,能不高兴吗? 集市上当然也有收泥鳅的,可你说一个小孩,逮了一斤半斤泥鳅,要跑好几里路到集市上去卖,就觉得不值当了。家门口卖,当然方便啦! 晚上姚三三一盘账,这一天,她收了二十多斤的泥鳅。卖出去,十多块钱不就挣到了?姊妹几个很高兴,把泥鳅就放在外间屋里,小心养好,结果第二天,收到的就更多了,三十多斤。 小孩子们放假都闲着呢,见旁人逮泥鳅卖了钱,逮的人就多起来,不少小女孩子都去逮泥鳅了。姚小改干脆领着小四,也去找小水沟沟挖泥鳅,回来逮到不多,有一斤多点,把小四高兴的不得了。 接下来两天,姚三三又收了三四十斤。姚三三一看,这不行啊,那多的泥鳅挤在一起,天热,死了怎么办?她干脆腾出了自家一口缸,专门用来养泥鳅,也不敢在家里放的太久,打算第二天就送去。 她才打算呢,鲍金东来了,进门就问:“三三,你收的多不多?” “估计有一百斤了吧。”姚三三兴奋地说,“刚开始逮,小孩不累有干劲儿,真多。” “我收的跟你差不多。”鲍金东说,“还有邻边村我初中里的同学,逮了来卖给我的。这老多怕养不好,你啥时候送去?咱们搭个伴走路。” 姚三三就说,打算借三爷家的毛驴车送去,又问鲍金东怎么送去。 “我就是打算用自家里的毛驴车,要不,你也别借了,用我一辆车轻巧地拉走了,你认得地方,一块去多划算!” 姚三三一听,正好啊,两百斤东西,真犯不着拉上两辆车。 第二天一大早,姚家姐妹几个把泥鳅装进大桶里。鲍金东也是装的大桶,趁着天凉快,一大早,毛驴拉着平板车就上路了。鲍金东坐在驴车前边赶驴,姚三三坐在车上,那毛驴跑起来,十分的快,把骑自行车的人都超过了。太阳升高时,他们就赶到了埝城。 “呀,这小丫还真收开了,还收了不少呢!”收泥鳅那家的妇女一见姚三三,就认出来了,忙喊了男人出来过秤。 这一趟下来,姚三三卖了97斤,算算,挣了将近四十块钱,鲍金东比她还多,卖了109斤。 “好家伙,比我自己逮泥鳅挣钱可多多了,三三,你可算是找着好路子了。” 姚三三虽然也高兴,可心里却冷静,就说:“过一阵子,暑假开学了,小孩没工夫逮,咱收的就少了。再说,那老些小孩都出去逮,用不了多长时间,村子里泥鳅就该少了。” “农闲事不多,也有大人逮。”鲍金东说,“等开了学,就利用星期天收,初中里人更多,正好发动邻边村里的人,把邻村的也收了。” 鲍金东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十分高兴,赶车离开收泥鳅的院子,就对三三说:“走,你功劳大,给你买雪糕吃。” 九十年代,路边上总能看到撑起的大阳伞,底下一个冰柜,卖雪糕呢!还有那种骑着自行车卖的,用一个垫了棉被的小木箱装着出来卖。鲍金东就在一个冰柜前停了下来,叫卖雪糕的姑娘: “两支雪糕。” 雪糕外头包着透明的塑料纸,白白的,松松软软,一毛钱一支。姚三三把大桶套在一块,空出驴车上更多的地方坐着,快快乐乐地吃雪糕。 “金东哥,你前边市场停一下。” 鲍金东停稳驴车,姚三三下车割了一斤猪肉,还买了一捆芹菜,三斤土豆,要回去给姐妹四个改善一下生活。 鲍金东笑眯眯看着她,说:“你这小财迷,挣了钱还舍得花呀!” “金东哥,你说我财迷,我看你比我还财迷。”姚三三好奇,她爸妈不在家,并且她自己挣学费,鲍金东爸妈都在家,上学应该都是管他的,可看这鲍金东,也是一门心思挣钱。 “我家里兄弟四个,负担太重,到如今才给大哥盖上房子,大嫂娶来家,爸妈就欠了不少的债。我寻思了,要是光靠着家里,我们下边三个兄弟,就算把爸妈累死,早晚也得打光棍,我总得靠自己才行。”鲍金东虽然十六岁,却已经有了大人的心眼子,早早的就打算往后的事情了。 靠自己,姚三三如今最支持这话了。然而听到鲍金东说“打光棍”,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半大毛孩子,咋想这么长远。 “嗐,跟你小孩说这个做什么。我今年都初三了,学习不好,不指望考上学,就算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还不得早点做旁的打算?”鲍金东说着,一抖驴缰绳,一声吆喝,毛驴撒欢地跑了起来。 一支雪糕下肚,太阳也升高了,回程驴车轻快,跑得就更快,赶在晌午饭前,他们就回到了土沟村。 ****************** 等到逢集,姚小疼跟姚三三果真赶集去买羊了。她们原打算买两只小山羊的,等到了集市上,又改了主意,姐妹俩都看好了一只母羊带着三只羊羔儿。卖羊的人说是家人得病,顾不上这些羊,要不真舍不得卖这样带着羊羔的母羊。 “这只母羊下窝好,每回都能下两三只羊羔。赶到年底,我这羊羔都能长成大羊。”卖羊的人似乎有些不舍。 这样一只母羊三只羊羔,价格就必然就不便宜。卖主一口要一百三,姚三三还了一百一。 “这只母羊,看着瘦瘦的,我问过了旁人的,顶多八十块钱。三只羊羔,这样小,才生下来的,十块钱就够。” “你这小丫,还真会砍价,我这个价钱就没要谎,你到底是真买假买?” 姚三三便说:“我当然是真买。” “真买你多少再添点钱。这个价可不行。” 姚小疼急的在旁边扯三三胳膊,小声说:“要不咱还是去买两只小羊吧!咱如今手里的钱,除了收泥鳅的本钱,要是再花这么多买羊,可就没有多少余钱了,怕你跟小四的学费不够。” “没事,咱不还再挣吗?”姚三三安慰她,“咱这暑假里收泥鳅,保准能把学费挣出来。” 姚三三跟卖主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姚三三添了五块钱,115块买下了这大小四只羊。 “大叔,你这羊,平常都喂啥饲料不?它最喜欢吃什么草?”姚三三一边付钱,一边跟卖主打听。 “羊这东西好喂,田里长的草它几乎都吃。你要是割草喂的话,露水草不要喂,喂了露水草它拉稀。怀孕的母羊吃了露水草,还会流产,雨水草也不行。冬天吃干草,要给它加点麸子、豆饼。” 兴许是顺利卖掉了羊,卖主絮絮叨叨地对她们传授经验,其实关于养羊,姚三三多少知道一些,毕竟前世生活了三十几年,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不过买羊不是小钱,算是家里一大笔财产了,她还是十分小心的。姚三三决定,回去要找那些家里养羊的人多聊聊才行。 姚小疼一直在旁边看着三三跟人谈价,根本不需要她插嘴。姚小疼总觉着眼前的三三,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性子变了不少,变得……怎么说呢,强势了,聪明能干多了。这个家,虽然是姚小疼和姚小改年纪大几岁,却已经开始习惯听姚三三的安排。 姚三三付了钱,跟姚小疼一个牵着母羊,一个在后头赶羊羔,一起离开集市。时间足够,姐妹俩干脆就一路放着羊回去。 她们牵着羊一回到家,姚小改跟小四就喜欢上了。小四抱着一只小羊羔,赶紧跑去扒拉粪箕子里的猪草,挑了一棵嫩的,喂给小羊羔。 小羊羔还没断奶,却也能吃下嫩草叶了,一棵嫩草吃完,小四干脆把羊羔抱进屋里玩去了。她才刚剃的光头,即便带着凉帽,也不愿意出去,生怕有人看见她的光头。 “小四,往后这羊就交给你了!”姚小改故意说。 “行,我明天就牵它去放。”小四喜欢小羊,把这话当真了,引得三个姐姐哈哈笑。 “咱这羊买来了,还没个羊圈呢!”姚小改说,“光急着买,都没准备羊圈。” “没事,反正就这一只老羊,白天栓着就行了,咱那猪圈后头还有一堆石头,等回叫二叔来帮忙,挨着猪圈后墙帮咱建个简单的羊圈。”姚三三早盘算好了。 姚三三看着自家的两间房子,连个院墙都没有,太不安全了,便暗暗决定,只要有了钱,房子可以不盖,先要把院墙建起来。 “大姐,你打听一下,谁家老狗生了小狗,要一只来喂,好看门。”   ☆、第31章 坐二车 姚三三买了大小四只羊,下晚就找来姚二叔和两个邻居一起帮着盖羊圈。姚二叔这回便不由得对几个侄女刮目相看了。头先知道她们收姐猴,他也没拿着当回事,三三一个小丫头子,由着她能怎么样?后来听到说挣了几十块钱,姚二叔还说,不孬啊,挣钱就行! 现在,几个丫头又把羊牵回来了,姚二叔当然不笨,那羊,几十块钱肯定买不来的,何况人家几个丫头身上都添了新衣裳呢! “听说你几个还开始收泥鳅了?”姚二叔问,“能挣钱不?你几个到底年纪小,稳着点,不管挣钱不挣钱,千万小心,说到底千万不能赔钱。” 姚三三也想过,九十年代初,生意买卖机会很多,就比如收姐猴,肯定能挣钱的事,为啥村里就没人干呢? 一方面是农民意识,早些年老百姓有句俗话: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亩土。认为种好地是根本,看不上这小打小敲的买卖;另一方面,也是长期形成的胆量问题,还没开始挣钱呢,就生怕赔了钱。 满脑门子“别赔钱”,什么也不敢干,还上哪去挣钱? 姚三三笑着说:“二叔,陪不了钱,多少挣两个小钱,咱家姊妹四个呢,爸妈不在家,咱总得有个油盐火耗的开销。” “唉,那你试试也行,小心点。”二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倒水和泥。盖羊圈不是一个人的活,有两个邻居帮着,姚家姐妹也都跟着帮手,借着猪圈一面后墙,又拿石头垒了三面墙,上头用木棍和麦草搭成顶棚,一下午工夫,就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羊圈,还安了一扇木板拼成的小门。 “讲究不了,晚上能栓下羊就行啊。就是这门不结实,真要来了小毛贼,也挡不住。好在你家住村里,周围都有人家。”二叔看着新建起的羊圈,基本满意。 “晚上上锁,总还是有用的。”姚小疼说。羊圈建好,她便忙着招呼二叔和两个邻居进屋喝水。村邻之间帮工,说起来要管饭的,姚小疼刚要张罗,两个邻居就赶紧推拒,说她几个小孩在家,本村本邻的,哪用吃什么饭! “二叔,要是把这院墙建起来,大概要多少钱?”姚三三问。她真心觉着,没个院墙实在不安全,要不然,当初王小莽也进不来院子。她盘算着要养条狗,但最根本还是得把院墙建起来。 二叔看了姚三三一眼,说:“建院墙,看你怎么建,简单点,用石头垒,用不了多少钱,两三车石头,不算人工,顶多百十来块钱。要是用砖跟水泥,那钱就多了。” 一百来块钱,姚三三心里寻思着,等过一阵子挣了钱,就把这院墙建起来。家里四个小女孩子,没个院墙,门前一片敞,真不是个事儿! 要不怎么说,姚连发这些年光顾着躲计划了,家里这些事,根本他就没操心理会过。 赶到暑假开学,一个来月工夫,姚三三靠着收购泥鳅又挣了三百来块钱。加上原先收姐猴余下的钱,她上学,小四上学,算算都够了。至于她姊妹四个过年前的日常花销并不多,自家种菜,自家的粮食,旁的需要买的小零碎儿,光是给杨北京饭店的乌拉牛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自己挣钱的感觉真好。 初中发了入学通知书,31号报到。不知怎么的,姚三三竟然有些小激动,头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拿出新买的书包,装好文具盒、本子。入睡前,她还想着第二天要穿哪件衣裳——当然是穿新买的那件。穿啥鞋?穿布鞋吧,头一天报到可能要干活,拔草、打扫卫生啥的,穿凉鞋不跟脚…… 有必要这样紧张吗?真是不经事!姚三三忍不住又开始自嘲,你怎么真跟个小孩似的!不过上了初中,再去念三年书罢了,起码文化要够用的。 家里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姚三三实在骑不了,老式的大车架子,她骑上去两只脚都够不着脚踏,再说那车子破的,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稀里哗啦的响,实在难骑,姚三三干脆就不骑了,步行吧! 步行上初中的小孩,村里也不是她自己,那时候自行车还贵,收入少,有的人家就不能专门给孩子准备一辆自行车。六里路,倒也不愁。 31号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姚小疼也早早起来了,跟她一块弄了饭,给她吃了去上学。 姚三三出门的时候,悄悄进里屋看了一眼,小四还在睡觉,姚小改也在床上躺着,看上去似乎还在睡。姚三三轻手轻脚走过去,叫了声:“二姐,我走了。” “走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我反正又不用上学,再睡一会儿。” 姚三三伸手拍拍她,转身出去了。她心知二姐就这么个脾气,嘴上对上学根本不在乎,甚至不屑,其实,心里对不能上学识字的事儿总是介怀的。姚小改,实在是个精明要强的丫头。 ****************** 姚三三出了家门,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土路,天还早,路边的草叶上还带着露珠呢,她心情总觉得莫名的好,脚步就不免轻快了起来。六里路,似乎走起来也很快乐。 头一天报到,无非也就是像姚三三想的那样,点点名,打扫打扫卫生,连新书都没发。姚三三分在四班,班主任老师姓韩,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分到一个班的小学同学有两个,都是男的,女生却没有。 旁的,不知道了。她实在不是个活跃的学生,更不会引人注意。 打扫完了卫生,老师宣布下午不上学,第二天正常上课。姚三三跟姚领弟一块走出了校门。姚领弟骑着自行车的,在校门口停下跟她说: “要不我带着你?” “算了吧,你才刚学会骑自行车,自己都骑不稳,还敢带着我!” “那……我就不等你了?” 姚三三挥挥手:“你先走吧,我一会子就走到家了。” 姚三三走路的本事是有的,两只脚不紧不慢地挪动着,很快就出了镇区,走上了一座大石桥。石桥镇之所以叫石桥镇,就是因为这座据说很有历史的老石桥,至于老石桥到底有多老,姚三三不知道,老百姓也没几个说得清。 姚三三走上石桥,一时来了兴致,就在桥上停住歇歇脚。她刚在桥头石墩上坐下,就看见鲍金东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这一暑假,姚三三跟鲍金东一块收泥鳅,往埝城送泥鳅,已经很熟悉了。鲍金东看见她,很自然就下车跟她说话。 “三三,你分在哪个班?” “四班。老师姓韩。”姚三三说,“金东哥,初中的功课好学吗?我听同学拉呱,说要学英语、物理什么的,很难,女生学更难。” “瞎说,我们班第一名就是个女生,英语呱呱叫。我跟你说,女生嘴巴比男生巧,学英语肯定比男生好。物理要到初二才学,也不难。”鲍金东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成绩不好,就没过用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听说还要上晚自习。” “晚自习是住校生上的,不住校,就可以不上。我反正没上过。” “你晌午也走家吃饭?” “夏天走家,到冬天,中午放学时间短,我都是带饭吃,弄两个煎饼,卷点咸菜什么的。我们班主任是个女的,讲究特别多,不许学生在教室里吃葱,要不,卷棵葱就行了。” 鲍金东跟姚三三随口说了些初中里的事情,老师比小学里严格,要月考,还有可以入团之类的。没多会子又有两辆自行车过来,车上也是土沟村上初中的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招呼他们一块走。 鲍金东拍拍自行车座,说:“走吧,坐这晒太阳,你还嫌一夏天没晒黑?我带着你。” 当地农村管坐自行车后座叫“坐二车”,姚三三就顺便搭了鲍金东的二车回了家,一路上免不了还是商量他们收泥鳅的“大事情”。 开了学,他们自己没时间收不说,小孩子们也没时间逮了。当然村里也有不上学的小孩,偶尔也会有大人凑巧逮,这个姚三三也想到了,她倒可以叫大姐在家里收,就是估计收的少了。星期天兴许能多收点儿。 “我今天就跟班里的同学讲了,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在家里收,肯定有人逮,多少能收点。”鲍金东说,“我两个弟弟帮不了我,他们也要上学。” 姚三三在经过自家的巷子口时跳下自行车,挥挥手对鲍金东说:“金东哥,谢谢你啦!” “谢什么,你要是没车子骑,明天早上我来捎着你。” 姚三三回到家里,小四正在开开心心地翻看新书,她今天报名上一年级了,老师发了语文数学两本书,小四当然没有过早教啥的,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只能翻着书看书上的图画,一见姚三三回来,就跑过来问她: “三姐三姐,这个字怎么念?” 姚三三一看,就坐下来跟她说:“这个不是字,是拼音,念‘阿’。你看这画的人,张大嘴巴aaa。” “噢,这个字就是a,原先我听小宝整天念aoe。” 姚小改从外头进来,放下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她刚从菜园摘的扁豆、辣椒,她进来扫了两个妹妹一眼,没说话,坐那儿剥扁豆的筋。 姚三三知道她心里的遗憾,灵机一动,就说:“二姐,你想不想识字?” “不想。我十五了,难不成还去跟小四上一年级?” “不去上学也行啊。”姚三三说,“小四白天学了什么,晚上回来我教你学什么,正好还给小四复习。这样你就能认一些常用的字,认真学两年,你也能看懂书上的文章了。” 姚小改愣了一下,说:“我不学,我都这么大了,学它又能怎么样?” “起码你出门认得路牌,就是将来做个生意买卖,你也能算得清账。”姚三三晃着二姐的胳膊说,“二姐,你听我的,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快,用不了两年,你就能读文章了。” “真的假的?我就怕自己小时候没开始学,大了脑子笨,学不会了。”姚小改明明动了心,却还有些犹豫,似乎不够自信。 “瞎说,大了怎么会变笨?人都是越长越聪明的。”姚三三努力鼓动她,“你肯定比小四学得快,尤其数学,一年级整本书,都是12、23的,你不用学都能明白。” 姚小疼这时候进来,听见她们说这话,就说:“三三,你刚上初中,晚上还要写作业呢,你专心上你的学,往后我看着小四做作业,正好教你二姐。不要求高,小改,你起码能识字,会算账,别因为不识字被人蒙骗。” “行,那我学,我起码也不能比小四差吧!”姚小改斗志来了,结果小四晃着小脑袋,慢声慢气接了一句:“嗯,你也不一定比我强啊!” “你这小毛丫!”姚小改伸着手指去戳小四的头,小四赶紧一躲,姊妹几个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 第二天就要正式开学上课,姚三三还没搁下饭碗,鲍金东就打着车铃在外头催她了。 “金东哥,你还真来带我啦?” “说话算话,我带着你又不费事,总比你拿腿走强。” 结果,姚三三初一一年,几乎都坐的鲍金东的二车。坐二车,对那时乡村的人们来说很正常,他们自己本来就思想无邪,倒也不会有人想歪了去。倒是因为姚三三年龄小,人也瘦小,居然有人来问鲍金东说,那是你妹妹?咋那么小就上初中了? 姚三三听了心里有点恼。没法子,农村人说,小孩子有早长有晚长,她绝对属于晚长的,十二的年龄,在初中的班里算是很矮的了,站队站在排头,座位坐在老师讲台底下,整天吃老师的粉笔灰。 并且,她前一世长大了也算不上多高。 小小小,她可不想将来长得身小力薄。姚三三如今的心愿,就是能比上一世长得高些,身板壮些。对一个女的来说,壮算不得好事,但九十年代的农村,女人壮实,实在算不得坏事。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成那样高高壮壮的大个子女人,姚三三还是巴望着能更高一些,更壮一些,起码不要叫人一眼看去就觉着身小力薄的。   ☆、第32章 织毛衣 秋收前,姚连发终于来了一封信,信是从姚老奶那边转过来的,没有信封,估计是一个信封里还写了给姚老奶的信,连写给闺女的一块寄来了。姚连发也没多少文化,勉强认识字,一张信纸上写着偌大的字,基本能读得懂。 信上只说他跟张洪菊在天津那边还行,在石子厂上工,嘱咐几个闺女把地里的庄稼收好,冬小麦种上,竟然没提小四的事,看来是认清了现实,不打算再把小四送回去了。已经露亮的小黑孩,送回去又有什么用?反正人家都知道了。 “爸妈说,八月十五不回来了,兴许过年回来,到年跟前再说。” 姐妹几个听姚小疼读完了信,就开始商量秋收的事情。农村秋收时节,学校里都是要放秋忙假的,家里两个上学的,姚三三和小四开学还没有一个月,就放了秋忙假。 算上小四,四个人,两亩花生,一亩棒子,七分地的大豆,不愁。这些庄稼收获的时间都差不多,家里还有一亩多地瓜,还要再晚一阵子,到深秋才能收。秋忙假里,四姐妹一起过了中秋节,也就是买两包月饼,割一块肉。当地农村的中秋节并不怎么重视,因为正好卡在秋收时候,庄户人忙的顾不上去讲究。 等到收地瓜时,姚三三跟小四秋忙假早已经结束,都回去上学了,这地瓜便指望姚小疼跟姚小改姊妹俩了。 地瓜收完,趁着农闲却还没冷到上冻,姚三三跟大姐去买了三拖拉机石头,人家卖石头的负责给送到家里来。她们找了本家的几个叔伯帮忙,花了两天工夫,终于把自家的院墙建了起来。小院子不大,墙上石头缝隙抹了水泥,又装上了两扇木门。 姐妹四个看着新建起的围墙,一个劲地高兴,新围墙对比着破旧的草房子,看着总有些不相称。不过盖房子的能力,她们目前还没有。起码有了院墙,感觉就安全多了。农闲时节小贼也会多起来,不然家里的猪啊羊啊,还真不敢放心。 四姐妹却不知道,她们建起院墙的事情,落在村里人眼中意义就非同一般了,村里人便开始议论起来,姚家这四个闺女,可真是能干,爸妈不在家,不光没落得可怜兮兮,却还把一个家里里外外打理的这样好。有人就说,姚家这几个闺女,不简单啊,说不定姚连发就能指望闺女把日子过起来。 据说这话到了姚老奶耳朵里,姚老奶对着说话的人瞟了一眼,身子一扭,走家了。孙子没有一个出挑的,她没眼看的几个孙女子,却人人夸赞,姚老奶心里的滋味,估计实在不平衡吧? ****************** 姚三三一心巴望着长个儿,可就是不怎么肯长,姚小疼个子却开始抽条儿了,拔节似的,细条条地往上长,眼见着一个夏秋又长高了,作为家里的大姐,姚小疼默默地揽起了这个家。 地瓜收完,天气就转凉了,姚小疼和姚小改一起,操忙着给自己和妹妹们准备厚衣裳,她们已经能够亲手做棉鞋了。上学走路冷,写字更冷,到寒冬总有小孩会冻手,手上一块块的冻疮,看着都难受。姚小疼又专门赶集买了毛线,给两个上学的妹妹织手套。 姚三三把手套戴在手上,试了试,十分合适,心里就美滋滋的。姚小疼手巧,织出来的手套也好看,姚三三忽然想起鲍金东每天骑车带着她,手肯定是更冷的。她坐二车,还能袖着手取暖,鲍金东可就不行了,他要抓着车把手,在前头迎着风,必然是冷得要死。 “姐,你帮金东哥也织一双手套吧,他整天带着我,就当感谢他了,行不?” 姚小疼一脸奇怪的表情,瞪了姚三三一眼说:“胡说,我凭什么给他织手套?手套是随便织的?” “啊,忘了,手套……不能随便织!”姚三三摸摸鼻子,肚子里开始腹诽,农村那年代约定俗成的规矩真多,八.九十年代,像织毛衣、织手套这类事情,除了自家人,女孩子就只给自己的对象织,如果一个女孩答应给哪个男孩织手套了,大约就是表示,这女孩对男孩有那么个意思。 到姚三三重生前的年代,这规矩就没人注意了。不是这条习俗废弃了,而是,几乎没人再手工织手套、毛衣了,即便农村里,也都是买现成的。 至于当地最有特色的花鞋垫,那就更有一个明确的意思:定情信物。订了婚的青年男孩,鞋窝里才能垫上未来媳妇亲手绣的花鞋垫。 姚三三一下子居然没想起这个茬儿!这下,她也不敢再叫大姐帮鲍金东织手套了,鲍金东那手……善自珍重吧! 姚三三没想过把鲍金东跟大姐凑在一起,当然不是鲍金东不好。人总是先入为主,她之前已经想到过杨北京了的。 姚三三忙着收泥鳅,尤其是她开学以后,每隔几天给杨北京送去的乌拉牛,就都是大姐二姐在捞,也都是大姐送去的多,大姐每回送乌拉牛去,都是很快就回来了,也不知道跟杨北京熟悉得怎么样,似乎没让姚三三瞧出什么端倪。 秋后农闲,杨广州的结婚日子终于到了。姚三三跟两个姐商量过后,给杨广州买了一床十分好的大毛毯做礼物。那时候农村没人买被子的,被子都是自家做,厚实洋气的毛毯才是结婚送礼的首选。 姚小疼跟姚三三一起,在婚礼的头两天把毛毯送了过去。结婚前送去有个好处,新郎新娘如果本打算买这样东西,有人送就不用买了。结果一见着她俩,杨广州一把就都拉住了。 “你两个妹子,必须得帮大哥个忙。” 姐妹俩就说:“杨大哥,有我们能干的活,你安排好了。” 杨广州咧着嘴笑:“我旁的不缺,就缺个迎新媳妇的伴娘。我家也没个妹子,父母去世后,这些年老家亲戚来往少,连叔伯妹子都没有,迎新媳妇没人跟我去。” 当地的婚庆习俗,新郎官去接新媳妇的时候,一般会带上家里的妹妹做伴娘,叔伯妹妹、表妹什么的也能凑数,她的任务就是跟娘家人交涉。 娘家会有一群小姑娘陪着新媳妇,拒绝新郎官的靠近,却不会拒绝来接亲的伴娘,而这伴娘则会瞅准机会,把新媳妇抢走,当然这就是个形式,只要伴娘把新媳妇拉倒新郎身边,就算抢到新娘了。 娘家送亲的小姑娘们则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要香烟啊,喜糖啊,馃子点心之类的。新郎官是娇客,不好跟一群小姑娘谈判,这也是婆家这伴娘的任务。新媳妇到了婆家,这伴娘还要专职陪伴新媳妇,直到新郎官应酬完了进新房。 姚小疼看着三三,直觉的就想往三三身上推。 “小疼妹子,你这忙得给我帮啊,三三当然也行,就是她到底太小了,怕新媳妇那头的人拿她当小孩耍!” 姚小疼这下也不好推拒了,杨广州给她们帮了不少忙,既然点到她了,她不能再说二话,何况做婆家的伴娘,若不是自家妹妹,也肯定是新郎家重视的,能体现一种看重了。就这样,婚礼那天,姚小疼穿的干净整齐,跟着杨广州坐上了接新媳妇的拖拉机。 对,你没听错,就是拖拉机。那时候农村结婚,新媳妇和嫁妆一起,坐着拖拉机来。嫁妆多的人家,四五辆拖拉机排成车队,车上一把大红伞罩住新媳妇,装满红被子、红枕头,还有红漆柜子、衣橱,也是乡村里别致的一景。 旁的人,吃完了喜宴可以早些走,姚小疼却不行,她要陪新媳妇,不能让新媳妇落单孤独。于是姚小疼便坐在新房里陪着新媳妇说说话,新媳妇看上去怪老实的,话也少,跟姚小疼随意的说些家常。 直等到天黑了,杨广州带着几分酒意进了新房,姚小疼才给一对新人道了喜,走出新房。姚小疼一出门,杨北京正站在新房外头。 “走吧,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天黑她当然不敢独自步行回家,杨北京肯定是专等着送她的,主人家的关心,也没什么不对。姚小疼只好上了摩托车后座,她当然不好意思抓住杨北京,只好抓住车座后边的架子,身体不自觉就往后让,努力跟杨北京分开距离。 然而再怎么分开,一辆摩托车就那么大地方,还是近的很。姚小疼头一回独自接触一个年龄相仿的异性,还离得这么近,不免就局促了。 杨北京不大爱说话,只是默默骑着车赶路,好像只在出镇子后问了一句:“你冷不冷?” “还行,不冷。” “拉风就冷了,咱骑慢点省的冷。” 两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要说姚小疼平常跟杨北京已经熟悉起来了,每回送乌拉牛来,说话拉呱也自然,但不知怎么,今晚两人都有些局促,大概是黑着天,两个人单独接触吧。 到了村口,姚小疼就要求下车了。杨北京不解,就说:“我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吧,就这点路,我自己走几步。”姚小疼斟酌着说辞,“……村里人跟你不熟,不认得。” 姚小疼其实想的是,这天都黑了,让一个青年男的送她回家,还要送到家门口,三姑六婆看见了,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误会呢。姚小疼,那可是个十分小心的姑娘。她话里这一层意思,杨北京似乎也听懂了。 “那好吧。”杨北京默默停住车,姚小疼从车上下来,便说:“杨二哥,谢谢你了,你赶紧回去吧!” 杨北京没急着走,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培养出勇气,轻声地问:“小疼,你要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织一件毛衣?” 姚小疼一愣,随即一张小脸就烧起来了,要不是晚上,杨北京大概就能看到,她那张脸都烧成红布了。 “那个……我……我一时半会,不一定有空。”姚小疼蚊子似的声音。 不是说不行,不是说不会,就是说不一定有空,杨北京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说: “那,我不急,等你有空了,你再对我说,我好买毛线。” 两个人默默相对,姚小疼低着头好一阵子没说话,终究还是羞得转身跑掉了。姚小疼一路跑回家,冲着妹妹们埋怨。 “你们怎么不等我!” “不是跟你说好咱先回来的吗?等你,天不黑你肯定走不了,我们都等天黑回来?他家还能不叫人送你回来?” “……算了,不理你们了。” 姚三三总觉着大姐回来有些怪怪的,说不清她脸上那神情是生气,还是高兴,发生什么事了吗? “姐,你怎么啦?脸都潮红了,风吹着了吧?” 姚小疼忙说:“风吹的,路上骑车拉风,吹人脸。”   ☆、第33章 下套子 天气一凉,下了霜,就没法子再收泥鳅了。姚三三不免有些沮丧,就算是她要上学,只能在星期天收,也还是能有些收入的。这天一凉,泥鳅都钻到深深的淤泥里去了,她这部分收入可就没有了。不光是泥鳅,就连乌拉牛也钻进泥里,进入休眠状态,乌拉牛也不能捞了。 姚三三一点也不喜欢冬天! 然而她很快发现,鲍金东却找到了新的挣钱路子——他逮野兔卖。秋冬时节,野兔没了青纱帐的掩护,更容易被逮到,当然,野兔跑得快,习性警觉,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鲍金东居然学会了下套子。姚三三头一回见他拎着两只野兔去卖,那个羡慕呀,这是野味,比家养的兔子还值钱的。 这个鲍人精,他怎么还会这个?于是姚三三就缠着鲍金东教她逮野兔。 “没法子教你,我二爷爷会这个,他一块教我跟金来,金来学好几回了,他下的套子,基本上都落空;我下的套子,有六七成都能逮到。”鲍金东说的二爷爷,应该是他本家近房的长辈,姚三三一下子也找不清到底是哪一个。 初冬的田野十分辽阔,一眼望去,新种下去的小麦苗稀稀疏疏,露出的地皮比小麦苗多,还有就是一片片裸.露泥土的茬口地了。花生和棒子茬种了小麦,地瓜茬却要等到来年春天种花生、春棒子之类的。 没了高杆农作物,视野变得十分开阔。苍蓝的天空下,几个乡下孩子正在大片的田地里追逐嬉闹。 姚三三领着小四,两条尾巴似的跟在鲍金东后头,一块玩的还有鲍金东堂弟鲍金来、小弟鲍金成、堂妹小柳,一群人在初冬的田野里乱窜一气,到处找鲍金东所说的“兔路”。 “瞧见没,你得看兔子屎,看兔子脚印,这样能找到兔路。没受到打扰的野兔它走原路返回,你悄悄在它走过的路上下套子,等它回来,就很容易套住了。” 鲍金东说着熟练地打了个活绳结,巴掌大小,一头插了个木橛子拴住。 “这就能套住兔子了?”姚三三赶紧问。 “也不一定,一多半的机会。兔子要是受到了惊吓,比如被狼狗追了,它不一定就原路回来。还有,比如被你们这一堆累赘惊吓了。” “你才累赘,伤人自尊啊!”鲍金来首先不乐意了,他据说学了几回,下的套子连根兔毛都没套住。 “你不累赘就动作快点。走,去看看能不能堵兔子洞。”鲍金东手一挥,领着一小队尾巴,满田野里找兔子洞。他们先是在一个坟堆找到了,呃……在这地方闹腾总不好吧,便继续找,又在一处草坡上找到一个隐蔽的小洞口,鲍金东指着说:“看见没,这有一个。再往旁边找找,应该还有两三个洞口。” 所谓狡兔三窟,兔子的洞总是有四通八达的洞口。鲍金东领着一队尾巴,把找到的其它洞口用泥土堵上了,留下两个洞口,自己在其中一个洞口外等着,掏出一盒火柴抛过来,吆喝姚三三: “三三,去那个洞口,点一把火往里头熏烟。” 姚三三便跑去另一个洞口,随手扯了一把软和的干草,点着了火,又抓了些潮湿的烂草压住火苗,立刻便冒出一股子浓烟来。姚三三把草塞进洞口,鼓着嘴吹火,使劲往里头熏烟,结果,熏了半天,也没见那头有动静。 “金东哥,牛皮吹破了吧?”姚三三笑嘻嘻地说他。 “是不是哪儿还有洞口?可能从旁的洞口跑了。要不,这只兔子就出去找食了,没在洞里。”鲍金东也不生气,“按说野兔子喜欢夜里出来,白天出来的少。” “别给自己找理由了,反正你没逮住。”鲍金来也在一旁取笑。 鲍金东眼睛一斜,说:“我跟你打赌?我今天下的套子,明早一准能逮到一两个。” 鲍金东说,堵兔子洞其实算不上好玩,网野兔最好玩了,要有足够的人手,几十个人围成偌大一个圈,留出一面来张上鱼网,大家一起吆喝着撵兔子,慢慢缩小包围圈,圈子里要是有野兔,一准撞上网——“束腿就擒”。 鲍金东自己说,他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出来逮野兔子,几乎都能有收获。那时候野味还不像如今这么天价,一只大的野兔,就能卖十多块钱,就算小的,也是能卖上几块钱。 姚三三琢磨了好一阵子,也学着下过套子,用麻绳做套,用细铁丝做套,也不知是她套子做得不对,还是兔路找的不准,反正没有逮住过野兔。几回之后,她自己就放弃了,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努力,是没那方面的灵气。姚三三便给鲍金东取绰号叫“兔子精”。 要是下了大雪,就更好玩了。野兔子、野鸡什么的,在雪地的脚印都能看清楚,可以用大网捉。不过下雪捉野物也没多么容易,野物在雪地跑不快,人也照样跑不快。反倒是水库里结了冰,极冷的天气,就会有冻死的野鸭子和大雁,离岸边近的话兴许能捡回来。 然而大雪天,他们上学可就要吃苦头了。姚三三一早上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入目一片闪眼的白,好大的雪啊!在当地,一个冬季总要下几场雪的,然而这么大的雪,还是少见,看那院子里的雪,都能没过脚脖子深了。 这么深的雪,肯定是不能骑自行车去上学了,就只能一步一个雪窝走着去。这一路走到学校,时间可就长了,姚三三生怕迟到挨训,便胡乱应付着吃了几口饭,就打算去上学。 自家做的布棉鞋是不能穿了,走一路非得湿了不可。姚小疼找出家中爸妈的雨靴,在里头垫了一层旧棉花,最上层再垫上鞋垫,让姚三三穿着去上学。 “留给小四穿吧。”姚三三说。 “你穿吧,小四路近,我回头送她去上学。村里的雪,基本上各家门前都扫了。”姚小疼把雨靴拎到姚三三跟前,姚三三把一双脚丫伸进去,里头还怪暖和的。底下垫得厚,肯定不冷,就怕到了外头,脚面子冷。想到这儿,姚三三索性脱下雨靴,回去又多穿了一层袜子。穿两层袜子,总该好一点吧! “穿暖和点,身上一冷,手脚就都冷了。”姚小疼一边给姚三三包煎饼,给她带着当午饭,一边硬叫她加件衣裳。好嘛,能穿的衣裳都穿上了。 “她哪还能冷?你瞧她穿的,跟个狗熊似的。”姚小改取笑三三。 “二姐你才是狗熊呢,狗熊到冬天都不出窝的,我打赌,你今天肯定不出屋了。”姚三三笑嘻嘻地反击。 姚三三穿着雨靴,拎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头走,刚出门不远,迎面遇上了鲍金东,他也是穿得厚厚的,脚上也穿着大雨靴。鲍金东本来就身形壮硕,这一来,就显得更加庞大了。 这才是标准的狗熊呢!姚三三这么一联想,忍不住就偷笑。 “笑什么你小丫头,看你那样,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儿!” “哪有啊!我笑了吗?”姚三三一脸无辜,肚子里就更想笑,打死她也不敢坦白,说她把鲍金东比作狗熊了。 “金东哥,今天不能骑车了吧?咱走着去吧。” “雪这样深,走也难走,我四叔要开拖拉机送咱们上学,你跟我去他家门口等着坐拖拉机吧。” 拖拉机送小孩上学?姚三三一听就乐了,这个好啊,拖拉机走雪地,比那小轿车还稳当。 鲍四叔开拖拉机送小孩上学,当然不是为着送姚三三的,连鲍金东都是顺带沾光,他送自家儿子鲍金来、闺女鲍小叶才是真的。一听说鲍四叔开拖拉机送小孩,鲍家家族中上初中的小孩自觉都跑来了。儿子闺女,侄子侄女,就近邻居的小孩,还再加上姚三三,好家伙!满满一拖拉机小孩。 乡村的人们,多数都是很热心的。 拖拉机开到村口,又捎带了两个在雪地里蹒跚前行的小孩,拖拉机上都快挤不下啦。个子大的男孩,就自觉靠着边上或蹲或站,把小的围在里圈。鲍金东一看姚三三,她袖着手倚着前头铁挡板站着,就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把背上的书包往车底板一放,示意她坐在书包上。 姚三三美滋滋地坐着书包,顿时觉着没那么冷了。为啥?因为风都被一流圈的大孩子挡住了,她躲在人堆里呢,要说个子小,也有个子小的好处。鲍金来一看,便有样学样的把自己书包也放在车底板上,叫妹妹小叶过来坐着。 拖拉机开到中学校门口,一车的小孩纷纷往下跳,鲍金东跟鲍金来两个大的先下来,便站在拖拉机下边,伸手扶着旁的小孩往下跳,免得滑倒了。鲍金东一伸手,抓住姚三三的胳膊,姚三三利落地跳下拖拉机,挥着手跟鲍四叔道谢。 “不用谢,下晚放学不用赶时间,就不来接你们了,你们一伙小孩搭伴儿走回去吧。” 鲍四叔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离开学校大门口,经过的老师学生免不了就多看了几眼,大雪天坐拖拉机上学,牛气。 ****************** 晌午放学,姚三三不用急着出去,她是带饭来吃的,便慢吞吞地继续写她的作业,等回家吃饭、去食堂吃饭的两拨学生都走光了,她们这些带饭的学生就可以开始吃饭了。 教室里没有热水,喝热水的话,学校食堂后头有个老式的开水炉子,可以拿碗去端水喝。就是每次去端水,烧水的人都一脸的意见,他的开水是卖给住校生的,五分钱一暖壶,带饭的学生拿碗来端,不好要钱,学校又答应给这部分人提供热水,烧水的人便觉着吃了天大的亏。 姚三三先不去端水,她搁下笔,从书包里掏出笼布小包来,打算开饭。 “幺三三,有人找你。”一个平素就调皮的男生端水回来,叫了她一声。 姚三三瞪了那男生一眼,决定不理会他,总有那些贱了吧唧的男生喜欢欺负女生,就比如眼前这个,拿她的名字招惹她。然而这样的男生,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你别理他,他自己就没趣了。 姚三三把笼布小包又塞进桌洞里,走出教室一看,杨北京正站在门口几步远。看见她出来,杨北京就笑了笑,说: “吃饭了吗?” 姚三三觉着,这杨北京的性子真有意思,几乎每回见着她,都会先问上一句:吃饭了吗?也不知是开饭店的职业病,还是找不到旁的话说,农村人见面,基本的问候就是“吃了吗”。 姚三三便笑着回答:“正要吃,杨二哥,你找我有啥事?” “走,跟我去喝汤。” 杨北京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姚三三赶紧叫住他,说:“杨二哥,我带饭了,就不去你那吃了。” “天冷,我做了羊骨头汤,赶紧走吧,店里还忙。” 杨北京这人吧,说话跟性子一样,熟悉的人,他不会跟你虚话客气,也不多言语,姚三三早已经习惯了,想了想,既然杨北京来叫她了,她索性就跟着杨北京走出学校,一会子就来到了他家的实惠小吃部。 饭店里的确还有一些客人在吃饭,杨广州正在招呼客人,看见姚三三,笑着叫她进屋。杨北京没让姚三三坐店面里的桌子,反倒把她领进了厨房,盛了两碗喷香滚烫的羊骨头汤,就放在案板上,又在红火的炭炉子上烤热了两个馒头,递给姚三三一个。 要说杨北京给她吃东西,很正常,要说杨北京跑到学校里,专门叫她来吃饭,似乎就没那么简单——总感觉他有旁的事啊! 果然,杨北京一边掰开馒头,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三三,你大姐她,这阵子怪忙吧?”   ☆、第34章 羊骨汤 杨北京状似随意地问姚三三:“三三,你大姐她……这阵子怪忙吧?” 杨北京这些天忐忑啊,心里就跟有个小爪子似的,不停地挠啊挠啊,做什么都不安心了。 他哥原先在他跟前总提到姚小疼,说这丫头多好啊,怎么看怎么好,言下之意,跟你正合适,你赶紧行动啊!那时候杨北京还真没动这心思。 杨北京是个稳重内敛的人。人家姑娘是长得好看——好看他就得喜欢吗?在街上做着饭店的生意,他见过的好看姑娘当然不少,要是一眼看见个漂亮姑娘就喜欢上了,那他成什么人了? 当然,姚小疼长得好,脸蛋秀气气,身材细条条,杨北京一个青年小伙子,不可能完全免疫,当然看着也吸引人,可那就只是眼睛上的欣赏,开始两个人就没怎么相处过。姚小疼就是偶尔跟着姚三三到饭店里来,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了。 之后,姚三三收泥鳅来的少了,姚小疼便每隔几天来一回,送乌拉牛,跟杨北京接触就多了。杨北京渐渐就觉得,这姑娘的确是好啊,不光人长得好,性子也好,心眼儿更好。才多大的一个姑娘啊,就操忙着一个家,全心顾着三个妹妹,这样的姑娘,实在叫人欣赏又心疼。 关键是,所有的好都不是理由,天下间好姑娘多得是,他不可能都去惦记。这个姑娘却越来越吸引他,越来越让他心里惦记,不由得就开始巴望着她来,来了就巴望着能多说几句话,巴望着她多留一会子再走,人家刚走就开始数日子,整天算着她哪天还能再来…… 杨北京就这样沦陷啦!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拿“织毛衣”去试探她,在当时的农村,这简直就是直截了当的表白了。姚小疼要是说,行啊,我帮你织,那就等于接受他的示爱了。可是,她是怎么说的?她没说不行,她就说,不一定有空。 那意思,应该就是说还要再考察他吧?反正杨北京是这么理解的,便一心开始琢磨着,怎么叫她对自己有好感。结果,从那天之后,都这老些日子了,愣是没叫见着人家的面,怎一个心心念念了得! 杨北京越来越忐忑,她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便想从姚三三这里套套话,小孩子的话好套出来对吧?哪知道他面对的小孩,根本就已经成了精。 姚三三舒服地喝着羊骨汤,杨北京的手艺是没得挑的,这羊骨汤是把羊骨头小火慢慢地炖,熬出香浓的汤,再加上切得细细的青蒜、芫荽,姚三三不怎么吃辣,喝着舒服滋润。要是喜辣的人,加一勺辣椒面进去,喝得那叫一个热火。 她慢慢悠悠地喝着汤,杨北京可就不淡定了,这丫头,光顾着喝汤,就不能说句话吗?只要是关于她大姐的话,他都愿意听啊! “我大姐,她的确怪忙的。”姚三三眼角打量着杨北京的神色,心里猜摸着这两人到底有多少进展。要说大姐跟杨北京,她是乐见其成的,有杨北京这样的大姐夫,感觉十分不坏! “怪忙?”农闲时节啊,杨北京追问:“这时节她整天忙什么?” “忙什么?嗯,两头猪,四只羊,一条小狗,还有三个妹妹。” 姚三三说这话的时候点着小脑袋,一脸严肃认真,杨北京听了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摇摇头,开始寻思这丫头人小鬼大,难不成看出了自己“别有用心”,故意的吧? “杨二哥,你问我姐,有事啊?” 杨北京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说:“也没啥事,好多天没见着她了,就随便问问。” “噢,我回去跟大姐说,就说杨二哥问到她了。”姚三三眼睛一转,说:“现在不用送乌拉牛来,你当然见不着她。杨二哥,我大姐整天忙这忙那,事情很多的。就比如说,下个集,她肯定得来个赶集给我买围巾。” 姚三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杨北京的反应,说到下集姚小疼要来赶集,果然见杨北京目光一闪。姚三三喝着汤,心里想,别说我没给你制造机会啊。 “买围巾?” “也不一定买围巾。”姚三三随口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围脖,“也兴许她要买毛线给我织一个围巾。这围脖太小,不够暖和,我早晨上学冷。大姐亲手织的肯定厚实暖和。” 杨北京一听到“买毛线”,心里就猛地跳了一下,心说这个小丫头怎么忽然就说到买毛线了?难不成那天晚上我说对她的话,她告诉妹妹了? 杨北京一时心里有点拿不准,便试探着问姚三三:“三三,你大姐说买毛线,还说旁的了吗?” 天地良心,姚三三提到买毛线,真的是凑巧了,哪猜得到杨北京心里的弯弯绕,她几口喝完了汤,吃光馒头,才说:“没啊,她没说旁的。” 杨北京一见她喝完了,就站起身来,要给她再盛一碗,姚三三笑嘻嘻地说:“不要了,我吃饱了。杨二哥,那我上学去了。” 杨北京送她出去,嘱咐道:“现在天太冷,你晌午到我这来吃饭吧,路又近,你来了也就是多添双筷子,别在学校里啃冷煎饼。” “那不好。”姚三三看着杨北京,语带双关地说,“杨二哥,咱们说起来非亲非故,你这就照顾我很多了,哪能整天来你这儿吃饭?” “说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多添一勺水的事,你能吃多少饭!”杨北京这话说的实诚,即便他心里没装着人家的大姐,眼前这小丫头也是怪让人喜欢和心疼的。 嗯,咱们要是结了亲,你要是能当上我大姐夫,我一天来吃三顿。姚三三带着这样的想法,笑眯眯地离开了饭店。 ****************** 下午放学,气温居然又下降了,怪不得老庄户都说雪前暖,雪后寒,雪后的天气冷得要命。气温一下降,路上的雪就变得硬硬的,尤其是路中间被脚踩车压的地方,雪压实了,如今冻的硬邦邦,滑溜溜,走在上头,稍不留心就容易滑倒。 姚三三跟着本村上初中的小孩们一起结队走家,路上不时就滑到一个,便只有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这时候就体现出住校生的优越来了,然而住校生要交一笔住校费,还要在学校里吃三顿饭,总不能一星期都带饭吃,要吃食堂,这么一来,花钱就多了。姚三三当然不愿情住校。 再说,住校要一星期去家一回,不能跟大姐二姐和小四在一块,那多没意思。 鲍金东自觉着身高力大,便随手把姚三三的书包抓过去,连自己的书包,随意甩在一边就肩膀上,一只手装在棉衣口袋里往前走,姚三三跟鲍小叶互相拉着手,小步走着。鲍金东一回头,说: “你两个小丫,别拉着手走,要滑倒一块倒俩。” “别不说好话!”姚三三回了一句。试着脚底下实在太滑溜,看了看四周,就跟小叶说:“咱们往边上走。” 路边的雪虽然深,但是不滑,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两个小女孩一边小心走路,一边拉着呱。小叶看着走在前边的鲍金东,对姚三三挤挤眼睛说:“我四哥对你比对我还好。” “四哥”说的是鲍金东,他在自家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四。姚三三听了这话,不禁瞄了小叶一眼,那年头乡村的人单纯,十来岁的小丫头,基本是不会有什么“早恋”的概念的,姚三三自己也不多想,鲍金东对于他眼中的弱小者,总是照顾的,更何况他们两个从夏天就一起收泥鳅,搭伙往埝城送,鲍金东自然就把她划拉进“自己人”的保护范围了。 “他对你哪里不好了?他就给我背个书包,你的书包,不也是在你哥身上背着呢吗?”姚三三说小叶。 “那是我叫他背的。”小叶说的是鲍金来,“他不给我背,怕回去我奶说他。我奶最疼我了,我哥他不敢惹我。” 姚三三心里慨叹,同样是女孩,这待遇差别怎就这么大!鲍金东父亲兄弟四个,生了八个男孩,就只有两个女孩,鲍老三家有个小柳是家族顶小的,还在念小学;鲍老四家这个小叶,刚上初中。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虽然鲍家奶奶整天为自家儿子孙子多而骄傲,却是十分疼爱两个孙女的。 雪地里走路总是费劲,一路走到家,不光不冷,甚至脊背上微微要冒汗了。到了自家巷子口,姚三三把鲍金东肩上的书包扯过来,自己拎着,一边走就一边把围脖扯了下来,拿在手上。 姚三三拐进巷子,看见自家门口的雪已经扫干净了,今天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没由来的心情好,便蹦蹦跳跳进了家门。一进屋,大姐坐着绣鞋垫呢,小四正在写作业,二姐正在看小四的课本。姚三三就把围脖往姚小疼腿上一丢,说: “什么破东西,一点也不暖和。” 姚小疼放下鞋垫,拿着围脖看了看,说:“旧了吧,本来也薄,等逢集你再买个新的吧。” “我不想要围脖了。”姚三三拉着板凳坐到姚小疼跟前说,“大姐,我想要个围巾,我看人家围围巾可好看了。逢集你去买点毛线,给我织一个行不行?” “买毛线啊……”姚小疼心里忽然因为这三个字跳得快了一下,顿了顿说:“行啊,我多买点,给小四也织一个吧,自己买毛线织,比买围巾要省不少钱。” “关键是自家织的更暖和。大姐,你干脆多买点,反正也用不了几块钱,咱四个人都织一个,咱四个织颜色一样的,一看就是一家子姊妹。” “我也不用每天出门去上学,不用织新围巾。”姚小疼说着问姚小改:“小改,你要不要?” “不要,我在家带着围脖就不冷了。”姚小改说,“大姐,天这阵子冷,不用你跑一趟,叫三三上学顺便买回来就行了。” “这怎么行?”姚三三赶紧说,“我得上学,难不成你叫我逃学去赶集?二姐你心眼坏了。” 姚小改气得呲吧三三:“你才心眼坏了。你晌午的工夫,上趟街不就买来了吗?” “我不会买毛线,你自己懒不愿意出门,你也不许大姐去赶集?” “笨蛋你,买个毛线有什么不会的?” 姚小疼赶紧说:“你两个,怎么就跟咱家那羊羔似的,到一块就顶,不到一块吧,还惦记着,刚才是谁叨咕说大雪天,怕三三走路滑倒的来着?” 姚小改撇撇嘴,姚三三一听,知道二姐刚才担心自己呢,就冲着姚小改伸着舌头做鬼脸。姚小疼看着她俩笑,就说: “你俩别再斗嘴了啊,逢集我就去买,买点鲜亮的毛线,给你跟小四织围巾。”   ☆、第35章 不浪漫 姚小疼答应了给三三织围巾,等到逢集这天,就上街去买毛线了。她一路走到镇上,在一个路口站住,犹豫了一下,便走了拐弯的那条路。这条路其实有点绕,但是……杨北京的实惠小吃部就在这条路上。 姚小疼走着走着,总觉得哪儿不自然起来,经过小吃部门口,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门口停着几辆车,自行车、摩托车,还有一辆小面包车,看起来饭店今天挺忙的,却没看到人出来,当然也没看到杨北京的身影。 我才没想看到他呢!姚小疼心里开始嗔怪自己,怎么走这条路来了!她加快步子,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 拐过下一个路口,就看到一片熙熙攘攘的集市,卖毛线的地方在集市东首,姚小疼转悠了一圈,随意看了几个摊子,拿起毛线来挑选,她要买的是那种细开司米毛线,织围巾的话,用粗的毛线不够柔软,这种开司米的细毛线最适合了,用粗棒针织,柔软又好看。 姚小疼先是拿起一种橘红色的,抓在手里试了试手感,又看到旁边米黄色的,两手拿起来对比,想象着哪一种颜色三三跟小四围着更好看。 小女孩,还是鲜艳些好看吧,姚小疼决定还是选橘红的好了。她把米黄色的那种随手放下,旁边随即伸过来一只大手,把她刚放下的毛线拿了起来,姚小疼也没在意,便跟摊主问了价钱,叫摊主把橘红的给她拿六两出来。 摊主一边给姚小疼拿毛线,一边冲着她身边的人笑着说:“小伙子,买毛线呢?看好哪种了?” “我就看看。” 那声音听着熟悉,姚小疼一扭头,就看到了杨北京。杨北京依旧耷拉着眼皮,注意力似乎真的都在毛线上头,也没看姚小疼,然而姚小疼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又不自然起来,便掩饰地低头扭着手指。 “杨二哥,你……也买毛线呢?” 杨北京头也不抬,反而问道:“你说,我买还是不买?” “你买不买,我哪知道。”姚小疼越说声音越小,脸皮儿又开始红了。这杨北京,就站在她身边,离她很近很近呢,姚小疼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似乎心跳得都变快了。 摊主把姚小疼的毛线递过来,接了钱,便热情地跟杨北京推销起来:“小伙子,你买毛线织什么?织毛衣你买这边粗线子,织围巾,这些开司米线子顶好,三四两就足够了。” “临时不买了吧!”杨北京笑笑,对姚小疼说:“你买好了?走吧!” “嗯。” “那……还去买啥不?” “买点菜,小四说想吃粉条。” 姚小疼往菜市走,杨北京自然就跟着她一块去了。菜市里人更多,熙熙攘攘的,姚小疼身旁跟着杨北京,不由就带了几分羞涩。 这样的两个年青人走在一块,叫人一看,就多少看出点不寻常来。 要说杨北京,他在菜市当然是熟面孔,开饭店的,他每天一大早来买菜啊,这一进菜场,便好多人认识他。 “呀,小老弟,还缺啥菜?”有菜贩就热情地打招呼,话头紧接着一转:“找对象了啊?唉呀,这姑娘可真俊,你小子这福气不浅啊!” 这下子,不光姚小疼那脸腾地红透了,杨北京也跟着冒臊,脸皮也红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忙想解释。 “不是,她是……我就陪她来买菜。” “不是?真不是假不是?我听卖豆腐那老嫂子说要给你找对象呢,说那姑娘你应该也见过,不是的话,等她给你介绍。” “不用不用,真不用。”杨北京赶紧推拒,一紧张,就忍不住拿眼去瞄姚小疼,生怕她误会个什么。他这一小动作,就更让人看出端倪来了。 另一个菜贩插嘴说:“还不好意思了,我看这就是。你一大小伙子你还害臊,我要是找上这么俊气的对象,我肯定满市场的显摆。” 那菜贩邻边一个卖豆芽的妇女随手拍开那菜贩,笑着说:“看你把人姑娘给臊的。小杨啊,订婚了没?啥时候办喜事儿啊?” “婶子,真不是,还没呢……”杨北京也是脸皮薄,又担心这些人说得姚小疼生气,都不知要怎么叫这些人住嘴了。 “还没定?那你还不赶紧的,你还给她跑掉啊……” 没等她说完,杨北京一转脸,姚小疼臊得低头快步就走,菜也顾不上买了。 杨北京赶紧追过去,留下几个菜贩在那儿说笑。 “小疼,你别生气啊,这些人……就这样,卖菜的,都爱说爱笑,喜欢耍嘴……” 姚小疼没吱声,杨北京怕她误会,又忙着说:“卖豆腐那婶子,她随便说的,我真不认得她说那女的……” 姚小疼也不回应,烧红着一张脸,只顾低头走路,才想起来粉条都没顾上买呢。 算了,下回吧,她这会子真不好意思再回去走一遭了。 姚小疼跟着杨北京一块离开了集市。两个人都默默走路,仿佛走路才是眼下最最专心的事情。两个人有默契似的,顺着人不多的土路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离开喧闹的集市远了,便在路边停住脚。 “小疼,你知道我的心意,都过这些天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姚小疼没想到杨北京就这样开门见山地问了,一时间脸红心跳,呐呐地不说话。她当然不知道,杨北京为了这句话,早已经在心里说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借着刚才菜贩的玩笑,居然就很顺流地说了出来。 杨北京见她不说话,心一横,便说:“小疼,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块,我知道我爸妈不在了,凡事靠自己,家里日子也苦,我这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可我一定会对你好,你要是不嫌我,我们……在一块好不好?” 姚小疼心里扑通扑通的,半天才低着头说:“杨二哥,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我的事情,还不知我爸怎么安排,我自己的心意不一定作准的。就算我爸妈同意我嫁出去,我背后也是一个好大的负担。” “这些都不重要,小疼,我没见过你爸妈,可我熟悉三三,熟悉你家几个妹妹,我拿着三三就跟自家妹妹一样看待的。我们既然在一块,帮你顾家就也是我的责任,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个真心好,旁的事情都能解决。” 姚小疼当然也是喜欢杨北京的,可是,上次姚连发要给她招女婿的事情让她很为难,拿不准将来到底会怎么样。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子,早已经不能光考虑自己的心意了。 她这样,偏偏叫杨北京一阵心疼,他想了想,便说:“小疼,只要你的心意跟我一样,就足够了。” 杨北京当然知道,姚家只要四个闺女。要是生不出男孩的话,大概就会留一个闺女在家中招赘,而留下的,多数都是大闺女。 杨北京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这些天见不着姚小疼,他大概把所有的情况都想到了。他本人对“招赘”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多抵触,他父母也都不在了,不会拼了命反对他招赘,反倒是他大哥,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些年大哥拼命挣钱,也就是想把兄弟俩都顾好了,要是他招赘出去,外人大约就会说,大哥没能顾他,自己成家立业,却把弟弟招赘给人家了,没尽到大哥的责任。 不过平心而论,杨北京对姚连发的做派为人多少猜得到,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把姚小疼拉出那个家,让她过真正舒心自由的日子。 所以,杨北京现在不会说,我愿意招赘,然而不论将来事情会怎样,他跟姚小疼好上了,就不会再分开。 杨北京,一个不浪漫的农村男人罢了,连好听的情话也不会说,他喜欢姚小疼,便是为她考虑这样最实际的东西。 “小疼,我们两个既然好上了,我们就一定在一起,不管有什么阻挡,我绝对不会再跟你分开。” 土路上偶尔也会有人骑车经过,两个年轻人就只好隔着两步远站着。杨北京看着姚小疼,不能靠近她,就这么看着,心里也满满的了。 “走吧,外头冷。”杨北京瞥了一眼路过的人,“小疼,先去我那里坐行吗?” 姚小疼忙说:“我还是赶紧回去吧,你店里忙,你哥也在呢。” “那,我送你。” 要不怎么说情人都会做傻事,杨北京就一路送姚小疼,两个人慢慢地走着,一直送完了六里路,到了村口。 瞅着四周没人过来,杨北京终于离喜欢的姑娘近了些,轻轻拽了拽姚小疼胳膊说:“过年你爸妈要是回来,到时候我打算找个媒人到你家求亲,你说行不?正儿八经定下来,我们就能名正言顺来往了,我想见你,就能去你家找你了。” “谁管你!”姚小疼红着脸跑了。杨北京看着姚小疼跑远,忽然感觉浑身的劲头,简直想对着寒冷空旷的田野大喊几声。 啊——她答应跟我好啦! ****************** 姚小疼一路回家,忽然开始后悔:刚才在集市上,应该买点颜色合适的毛线,给杨北京织毛衣的。 给喜欢的男人织毛衣,大概是那年代女孩子很有时代特色的爱意表现吧,一个女孩,要带着怎样的一种情怀,才能把几千米长的毛线,用一厘米的速度慢慢走完? 不过,姚小疼对织毛衣这个事还是纠结的,一件毛衣,即便是手很快,怕也要十天半月能织完,她不可能瞒着三个妹妹悄悄地就织完了。叫她们三个知道了,那多不好意思!   ☆、第36章 巧遇上 眼看着年关近了,家里的两头猪已经喂得很大了,膘子肥肥的。就在腊月半的时候,卖肉的“小刀手”到家里来买了去。 到年关猪肉价格贵,生猪价格也就跟着高了些。两头猪三百多斤,价格也还好,卖了将近三百块钱呢!这猪她们喂了一年多的工夫了,那时候喂猪不用猪饲料、添加剂什么的,长得也慢。然而这钱,姚小疼却不敢动的,这个跟收泥鳅的钱不一样,这是家里的钱,等到姚连发回来,一分不少要交给他的。 卖了猪,姚小疼顺便就买了一斤猪肉,平时不年不节,没亲戚来的话,农民家里基本上是不会买肉吃的,然而喂猪辛苦,卖猪时一般人家都会割点肉。家里最馋肉的就是小四,看见大姐买肉回来,便十分高兴,嘱咐大姐拿白菜粉条一起炖。 大年节一天天临近,姚连发跟张洪菊却一直没有回来,只叫一块打工的人捎了信,说是不打算回来过年了。 “不回来也罢,你们不知道,越是到逢年过节,这计划生育就抓得越紧,找结扎、要罚款,三三的超生罚款到如今还没交齐呢,今年再添上小四的事情,你爸你妈也就不打算来家过年了。再说来回的路费也不便宜。反正你几个丫头在家也习惯了,你奶说了,过年饭去你奶家吃。” 信大概是捎给了姚老奶,姚二叔到家里来这么说的。 姚家四姐妹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她们能说什么?爸妈连过年都不回来,多少叫人失望,但二叔说的也是实情,姚连发那是不敢回来。好在她们自己在家惯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然而姚老奶主动叫她们去吃年饭,姐妹几个多少都有点意外。 姚连发两口子不回来,杨北京提亲的计划就落空了,知道以后,少不得心里十分失望。不能提亲,不能订婚,两个人就不好正大光明地来往,姚小疼又是个稳重规矩的姑娘,两个人的恋情就一直悄悄地,瞒着周围的人,甚至连面都不常见着,难免就心心念念了。 不论爸妈来不来家过年,四姐妹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两个小的上学,两个大的操持家务,喂猪养羊。 那一年寒假放得晚,直到腊月二十三才宣布放假,姚三三期末的考试成绩算不上拔尖,前几名是占不到的,不过也算是不错。起码对比鲍金东就很不错——鲍金东说他就差没倒数,让姚三三光想笑。 上午十点多钟就宣布放假了,她回到家里,恰巧羊贩子到家里来买羊。 夏天买的那三只羊羔,已经长大了,两只公羊,一只小母羊。姚小疼有些舍不得卖,觉着这羊还能再长更大,可是年跟前价格要高些,正在犹豫。姚三三问清了就说: “大姐,我看卖了吧,我琢磨这羊也长足了,顶多喂得好再长胖些。大冬天的没有青草,要喂豆饼麸子,年前卖价格也好,再说老羊又怀孕了,春天就能下小羊羔了。把那两只公的卖了,小母羊留着喂。” 姚小疼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就答应卖。两只羊,当初按十块钱一只买的,买的时候还是吃奶的小羊羔,白白小小的,小四整天抱着玩。喂了这大半年,赶上价格也好,一共卖了一百零六块钱。当初买羊是姚三三挣的钱,姚三三说,这钱就是她们自己的了。 跟自己爸妈算这么清楚,想想也真是逼出来的,她还要供自己和小四的学费呢! “三三,我看养羊怪划算,工夫到家了就能挣钱。你看咱夏天买羊用了115块,这卖了106,本钱就差不多回来啦,净赚这两只母羊。叫我说,往后母羊咱都留着喂。”姚小改看着钱高兴。 姚小疼主要顾着田地,家里的猪和羊平时都是姚小改管的。姚小改喂羊也精心,夏天给最好的草,冬天把那干草铡得细细的,还要每天添喂豆饼、麸子,她们家的羊,长得就比旁人家快,皮毛也干净顺滑。 “二姐,你喂羊功劳最大,你说了算,能忙过来的话,咱开春再买两只母羊来养。往后生了小羊羔,母的咱也留着养。” “行,买!多买几只我也养的了。”姚小改高兴地说,“连小四都能帮着拔草喂羊,别说几只羊,一大群我也能喂过来,越多越好。” 就是小四有点不开心,说她舍不得那两只羊,姚三三便安慰她说,等到春天,老羊一准能生好几只白白的小羊羔。 卖羊的第二天是小年,晌午饭前,姚红霞来了,穿着她妈给她做的红色新罩褂,站在院子里说话。 “大姐,奶叫我来问问,今晚小年你几个去不去吃饭。去吃她就多准备点,不去就算了。” 姚三三一听,这说的什么话?爸妈不在家,她四个小孩在家过年,姚老奶要是真有心,便直接叫她们去吃饭好了,倒来问她们去不去。姚三三看看大姐二姐,她两个人都是没啥表情的样子,心知她们也不太想去,就说: “小年无所谓,你跟奶说,我们就不去了吧。” “要不你们去呗,咱奶炸丸子呢,萝卜丸子、豆腐丸子,还蒸了豆馒头,二文跟三文都在那吃,刚才还给了咱家一大碗丸子。”姚红霞说。 姚三三觉着,这姚红霞要不是缺心眼儿,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过年炸丸子,给三婶家一大碗,给二婶家孩子吃,却来问她姊妹四个去不去吃饭,姚老奶做事也就这水平了。 “就不去了吧,你回去跟奶说我们在自家吃了。”姚小疼说。 “那也行,你们不去就算。” 姚红霞转脸走了。等她一走,姚小改就翻了个白眼,拉着小四转身进屋。姚三三觉着自家这个年也不能随便过,就问姚小疼: “大姐,你会炸丸子不?我跟你炸。” “炸丸子我会。”姚小疼说,“可做豆腐我不会,我光看旁人做过,我没自己做过。” “那没关系,咱不做豆腐,咱多买点豆腐,炸点丸子,再买几斤肉,好好过个年。”姚三三笑着说,“咱刚卖了羊,犒劳犒劳自己。” “嗯,行。”姚小疼也笑,“逢集给小四也买个新罩褂。她最小,过年给她穿新衣裳。” ****************** 腊月二十八,是镇上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老百姓有钱没钱,也都会在这天赶集买点过年的菜。本打算姐妹四个都去赶集的,小四一听就乐得直跳,她喜欢去赶集,二姐姚小改却不想去,非得留在家看顾她的鸡狗和羊。姚小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走远路,用现在的话说,这就是一喜欢窝家的宅女。 剩下姐妹三个一块去赶集了。天又冷,人又多,赶集的人们却都喜气洋洋,整个集市都弥漫着一种要过年的欢快。 姐妹三个在集市上挤了半天,基本买齐了过年的东西,春联,挂廊(过门贴),福字,小四的罩褂,猪肉、莲藕、粉条和萝卜,又买了些瓜子,一小挂鞭炮。再多,姐妹几个可就真舍不得花钱了。 好容易从菜市的人堆里挤出来,姚三三眼睛就叫那卖糖葫芦的给吸引了,糖葫芦插在草把子上,一串一串红艳艳的,那颜□□人极了。卖糖葫芦的人扛着草把子,四处转悠着卖。姚三三看看小四,小四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人精!”姚三三笑着拿手指戳小四的脸蛋。小四最精灵,就知道大姐过日子精细,今天花钱多,她恐怕舍不得再买,三姐有钱能舍得给她买。糖葫芦两毛钱一串,姚三三围着草把子转了一圈,仔细挑了四串看着最好的,打算姐妹四个一人一串。她付了钱,小四就等不迭从她手里接过去一串。 “小馋丫。”姚三三明明自己也想吃,却还逗小四。她看小四开吃了,便也咬了一个在嘴里,还没嚼,就感觉嘴里口水一下子涌出来了。糖葫芦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果然最招引小姑娘。姚小疼就不行了,她手上拿满了东西,左一包右一包,就说: “留给小四多吃一串吃吧,我没有手吃!” “没有手,哈哈哈,大姐没长手……”三三跟小四手上拿的东西少,听了这话反而笑得一副没良心的样子。 姐妹三个嬉闹着出了集市,迎面遇上个熟人,那人正站在街口看她们呢,姚三三眼睛一亮,姚小疼却抿嘴低了头。 “杨二哥,你也赶集呢?饭店里不忙?”姚三三先开口打招呼,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卖好:“杨二哥,你看我就猜到能遇上你,你看,我连糖葫芦都多买了你的份。” 三三手上果真多拿了一串糖葫芦,不过,那肯定是留给她二姐的吧?——杨北京也不去戳破她,笑笑说:“不忙,家家都杀鸡买鱼准备过年呢,饭店里生意反而少,从昨天就歇业了,过年初八才开业。” 早年间,老百姓没有过年去饭店吃饭的习惯,杨北京这时候倒闲下来了。杨北京微微的笑着,他头一回见着小四,就伸手拍拍小四的头,说:“这个是小四吧?” 半年工夫,小四头发也长出来了,比剃光头前长得更黑更密,当然还不太长,还不能扎小辫,要不是穿着花褂子,大概有人还以为她是男孩呢。 “小四,叫杨二哥。”姚小疼嘱咐小四,小四也很响快,赶紧叫了声“二哥”。 杨北京看看她们手里的东西说:“这大街上冷,咱别站这儿说话了,要不去店里歇会儿吧。” 姚小疼犹豫了一下,说:“不去了吧,走家了……” “我一个人在家,大过年冷冷清清,怪可怜的……”杨北京眼睛里就有了央求,默默看着姚小疼。要说他两个这恋爱谈的,真是怪可怜的,那时候农村里自由恋爱没那么大方,瞒着掖着不说,好些日子也见不着一回面。 “一个人?你家大哥大嫂呢?”姚三三抢着问。 “大哥赔大嫂去娘家送年礼了……剩我一个人,吃饭都没滋味。” “那咱就去玩呗,反正他饭店也歇业了。”姚三三撺掇大姐。也不管大姐答没答应,拉着小四就先走了。杨北京就伸手去拎姚小疼手里的东西,帮她拿了一多半,悄声央求她:“走吧,就去坐一会儿。” 姐妹仨跟着杨北京来到小吃部,店门外果然已经贴出了歇业的红纸,但店里还生着炉子,暖暖和和的,看看天也到了晌午饭时间,杨北京便说,他烧了萝卜粉条汤,喝一碗暖和。 杨北京也没大张旗鼓,他进了厨房几分钟工夫,就炒了一个藕片,一个芹菜肉丝,一手一碟子端了出来。他的萝卜粉条汤是用猪骨汤做底子,喝着十分香浓,就着热烤排,姚三三美滋滋地喝了一大碗。她一看姚小疼,吃个饭慢慢腾腾的,杨北京更是一边喝汤,一边忍不住偷眼看姚小疼。姚三三心里就忍不住想笑——这两个人,果然是有问题,还自觉着瞒得结实,当她傻呢! “杨二哥,我怎么觉着你早就准备好了,专等着咱们来呢。”姚三三故意说。 “没啊,我就是……碰巧遇上你们了。” “那你可够快的,几分钟就炒了菜烧了汤,我还以为你早就切好了等着呢!” 杨北京被戳穿了,便无奈地看了三三一眼,恨不得拿烤排堵上她的嘴,姚小疼慢吞吞喝汤,脸都快低到汤碗里去了。 看着小四也吃饱了,姚三三拍拍肚子,说:“真饱,小四,咱出去吃糖葫芦消消食去,顺便再上街买点粘牙糖,留着过年吃。” 小四一听,当然乐意啦,乐颠颠跟着姚三三跑出去了。   ☆、第37章 小风波 姚三三故意领着小四出去玩了,给姚小疼和杨北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姚小疼本能的想要叫住两个妹妹,姚三三早已经领着小四跑掉了。 屋里就剩下杨北京跟姚小疼,两个人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二目相对,又都赶紧转开头去,各自看着面前的汤碗,仿佛汤碗才是他(她)最关注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终于,杨北京打破了静谧。 “再给你盛汤?” “我吃饱了。” “你吃饭太少,太瘦了。” “不少啊,我……早上吃得多。” 两个纯情的青年男女,话没说开前倒还相处自然,现在挑破了窗户纸,就各种羞涩,也实在太纯情了。 杨北京忽然有点气自己,平时见不着,就时刻想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如今见着了,怎么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舌,找不着话说?你吃了,我喝了,你还会不会说旁的话? “把碗刷了吧。”姚小疼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杨北京赶紧抢着收拾了,自己先端了剩菜去厨房,一转身,姚小疼端着用过的碗筷,也跟着进来了。她把碗筷放下,就放水打算刷碗。杨北京赶紧去抢。 “放下吧,你去歇会儿。哪能让你刷碗。” 姚小疼终于噗嗤一笑,说:“我干啥累着了?我是女的,刷锅洗碗的活儿,还不是整天都干。” 她这么一说,杨北京自己也轻声笑起来,看着喜欢的姑娘呆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一起刷碗,心里也是很满足。两个人便顺着家务事的话题聊了起来,又说起了家里一些琐事。 杨北京看着姚小疼泡在水里刷碗的一双手,年轻女孩的手,有着莹润的光泽,他的手紧张地攥了攥,很想要抓住那双手握在手心里,却终究没敢动作。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刷碗收拾了,便一起去外间围着火炉对坐,把手放在火炉上烤着,小声说着话儿,更多时候,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呆着,偶尔相视一眼,会心地笑笑。 姚三三领着小四在街上转悠了一大圈,果真买了一包粘牙糖回来,一进屋,便看到那两个傻瓜坐在一起烤炉子,小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姚小疼就嗔怪道:“跑哪去了,这冷的天。” “就去买糖了,不信你看……”姚三三跟小四吃着糖,笑嘻嘻地看着她,姚小疼没由来的觉着心虚,赶紧拿了东西要回家,杨北京只得不舍地送她们出去。 ****************** 姚三三她们回到土沟村,顺着村中大路进去,三三跟小四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刚走到自家的巷子口,忽然听到“砰”的一声脆响,大鞭炮的声音,猛然间不由就吓了一跳,更可恶的是,随着那鞭炮声,好多脏东西崩到她身上了,有的一大块,还有星星点点的,姚三三仔细一看,这是……牛屎! 再看小四,身上也有,姚小疼走在后边的,好一点,裤子上也弄了一块,姚三三差点破口骂了出来。谁呀!混蛋! 她还没顾上骂呢,几个小孩忽然嘻嘻哈哈地从墙根跳出来,看着她们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似乎是做了什么很得意的事情。仔细一看,那打头的一个,正是二文,三文、柱子也跟着呢。 过年了,过年鞭炮就多起来,农村有些恶劣的小孩,把那鞭炮插在牛屎上,点着鞭炮,飞跑去躲起来,炸得牛屎四溅,反倒觉着好玩。谁要是正好从附近经过,就只能跟着倒霉,免不了要弄上一身脏。 并且,大路上一眼望到头,老远就能看到人,这么巧把她们炸个正着,明明就是故意的。 拿这当好玩的事情,恶心死了!姚三三那个气呀,大过年,刚洗的衣裳,真是太可恶了!她看了一眼小四气得快要哭出来的小脸,一眼瞥到路边草垛上有根粗实的树棍,人家压草垛用的,她随手抽出来,就奔着那群小孩冲过去了。 我打死你们这些坏蛋玩意儿! 几个小孩一看她凶巴巴拿着树棍要打人,便笑闹着四散跑开了。那几个小孩,除了姚老奶的三个孙子,还有旁人家两个,看着都比二文小,所以姚三三不打旁人,就冲准二文去了。 二文虽然比她还高些,然而上回叫她扁担打怕了,再说炸牛屎炸到了她,似乎占到了便宜似的,本能地就跑。姚三三一路追过去,小男孩跑得快,她没追上,二文顺着巷子往前跑,也是被她追急了,居然刺溜钻进了他自己家。姚三三一直追到了二婶家,堵着门,不让事了。 “二叔二婶,你看看,二文干的好事。” 二文一溜烟钻到院里不出来了,二叔二婶都在家,听到姚三三叫喊,便从屋里出来,一看姚三三气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三三,你这举着个棍子,要干嘛呢?”二婶咋咋呼呼地说。 “二叔二婶,你看看,二文不学好,领着三文和柱子,拿鞭炮炸牛屎,看着我们来了故意炸,你看炸的我这一身。”姚三三气呼呼地拿袖子擦了下眼泪,跟二叔告状。 “啊呀,这个小王八蛋,真调皮,三三,等我打他。”二婶嘴里说的好,却看着姚三三狼狈的样子哈哈笑起来,似乎儿子只是做了件好玩的事情罢了。 “二婶,我大姐跟小四,都叫他炸了一身的牛屎,太坏了。这是咱自家人,这要是旁人被他炸一身脏,人家还不破口骂他吗?一大街都被他弄得臭烘烘、脏兮兮的,你可得管管他。” 姚三三有时自己觉着也奇怪,似乎重生回来,回到十二岁的身体里,她居然也有了几分小孩的心性,就像今天这事,她真是气得不行了,不为她自己,就论这个事本身,也是二文恶劣,非要叫二文受点教训不行。这不,就眼泪汪汪跟二叔二婶告状了。 “行啊,我回头说他,叫他听话。”二婶还是嘻嘻哈哈地不在乎,二叔却黑了脸,冲着二婶说:“这孩子给你惯的,不成人了,这都十二了,马上过年十三了,你看他能学一点正事儿?再这么惯下去,非得惯得他走歪路不可。” “树大自直,他不是还小吗!”二婶被二叔呲吧,便开始护着二文了。 “还小,小树弯了你不扶,等到他长成歪脖子树,你再想管就晚了。”二叔气呼呼地冲着屋里吼了一声:“二文,你给我滚出来!” 二文从锅屋里低着头出来,看了一眼姚三三狼狈的样子,居然憋不住噗嗤笑起来,再一看他爸那张黑脸,又赶紧憋住,嘴角一抽一抽的,还是想笑。 “我问你,这是你干的不?” “那什么,我们炸着玩儿,没注意三姐过来。” “你三姐过不过来,你也不该这么干!炸到你姐她说你几句,炸到旁人,人家还不骂咱三代祖宗?”二叔说着生气,抬手要打,二婶一把把二文拉到自己身后,赶忙护着,说:“他小孩不懂事,你跟他好生说,你打他做什么!” “你还护着他!我整天干活忙,这三个小孩,都叫你惯坏了。”二叔拉开二婶,伸手想去抓二文,二文就往旁边跑,边跑边说: “不是我要炸的,是柱子叫我炸的,说三姐最凶,到他们家赖着他们。” 噢,原来这里头还是柱子的事,记挂着上回的仇呢!话说上回王小莽那件事,三三她们赖在三婶家,到底是谁不对? 姚二叔喝斥道:“柱子叫你干的,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柱子叫你吃.屎,你也去吃一坨?柱子比你还小,你做哥的,你领着两个小的不学好,你还往旁人身上推。” “炸了就炸了,洗干净不就行了?三三,他是你弟,你让着他点啊!小丫头子不能太强梁。”二婶开始撂脸子,一心要护着二文。 姚三三一听,这反倒是她的不是了?罢了罢了,当着二叔二婶,她也不能再打了,就放下了树棍,说:“二叔,不管怎么回事,二文这么闹,肯定要叫村里人说话不好听,你叫他不能再这么使坏了。” 说完,姚三三转身要走,恰好在这时候,村里王家三婶来了。王家三婶一眼看见二文,就指着二文说:“大文爸、大文妈,你们可得管管了,二文这个小东西,今天下晚炸了一下晚的牛屎,还炸粪坑,我今天刚拆洗过年的被面,叫他崩的全是脏东西,我这年还能不能过了?这小孩,也实在二狼八蛋,越学越坏了。” 姚二叔一听,这个气呀,便一把扯过二文,不顾二婶的阻拦,就狠狠踹了几脚,拎着二文的耳朵,气呼呼地训斥了一顿。 就这样,王家三婶还跟在旁边数落,说她家晒的糯米面也弄脏不能吃了。“这小孩小小年纪,哪儿坏哪儿上,再不管教,将来还不得进劳改队蹲着!” 王家三婶说话也够毒的,大过年连劳改队都说出来了,二叔秃嘴又生气,便把二文一顿好打,姚三三不好再火上浇油,便自己回了家,见大姐跟小四已经换了衣裳,她也只好把身上衣裳都脱了,好好洗了几遍。 然而二文那一顿打,是挨的实在了,不光这样,听说二叔把三文也训了一顿,连带着把柱子也训了。 姚三三没有意料到,二文就此跟她结了仇,居然还闯出更大的祸来。 ****************** 年三十晚上,姚老奶使唤了姚红霞来,说叫她四个都去吃年饭,姐妹四个商量了一下,也不好直接不去。过年饭一家团圆,姚老奶叫她们,她们不去的话,外人要说她们小辈不是了。 姚老奶跟三个儿子都已经分了家,一处六间房,四间分给了三儿子,隔出两间来,姚老奶跟姚老爷子住。姚老爷子性子有些木讷,整天就是吃饭、干活、找村里老头子们拉呱,加之姚老奶比较强势,老爷子就成了个特别没存在感的人。 姐妹四个去的时候,二叔、三叔两家都已经来了,姚老爷子蹲在锅屋里烧锅,姚老奶跟姚三婶正忙里忙外地张罗,三三她们先去跟姚老爷子打招呼,姚老爷子烧着火,就笑笑,说:“来了?进屋去玩吧。” “进屋去玩,外头冷。”姚老奶也说,难得的好声气。 姚小疼、姚小改没忙着进屋,姚小疼便去跟姚老奶摘菜打帮手,姚小改蹲在锅门口,说要帮爷爷烧锅。要不怎么说姚小改最精明,要应付院子里这么些人,她倒宁愿跟少言语的姚老爷子蹲锅屋。 农家的年夜饭也没啥新鲜玩意儿,无非就是添了几个肉菜,人多,姚老奶便炖了一大盆猪肉白菜粉条,一大盆猪肉炖萝卜扁豆干,加上素炒藕片、红辣椒炒鸡蛋、炒雪里蕻、凉拌豆腐丝,再加上萝卜丸子、豆腐丸子两样。 “齐活活的八样菜。”姚老奶看着桌上的饭菜,自己十分满意,便招呼一大家子来吃饭,为了这顿年夜饭,还特意把姚三婶家的大八仙桌抬来了,然而小孩多,仍旧是挤不下。 “小孩站着吃,小孩吃饭玩猴子,吃不了多少,一会子就吃饱了。”姚老奶说,叫三文、柱子和小四,都站在大人旁边吃。姚小疼见了,便伸手把小四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姚老爷子跟两个儿子,照例要喝两盅,小孩子们都埋头吃饭,一顿饭倒也吃的安生,饭后收拾了桌子,大人们坐着说话、守岁包饺子,大文二文他们就都跑出去玩了,姐妹四个就打算先回去,姚老奶却叫住了她们。 “玩一会子,你们走家也没人,在奶家多玩一会子。” 姚三三总觉着今晚姚老奶态度有些不一样,对她姐妹四个难得的好声气,没像平常那么呲呲吧吧,寻思着是因为过年呢?还是因为姚老奶有什么小心思了? 果然,姐妹四个坐下来,跟着包了几个饺子,姚老奶说话了。 “你几个丫头人小,我处处的不放心,你们卖猪卖羊的钱,拿来奶给你们收着吧!”   ☆、第38章 红火火 “你几个丫头人小,我处处的不放心,你们卖猪卖羊的钱,拿来奶给你们收着吧!” 就说姚老奶怎么忽然对她姐妹几个好声好气了,原来是惦记着她们刚卖了猪和羊的钱啊。姚三三跟姚小疼换了个眼色,姚小疼脸色平常地说: “奶,你整天忙,不用你操心咱们,咱们都大了,能管好自己,也能管好家里的钱。再说这钱,咱过了年要再买小猪,还打算买两只母羊,开了春,化肥农药都得买,羊当初是三三买的,卖了钱,留着她跟小四交学费。” 姚老奶把手里包的饺子往拍子上随手一丢,板着脸说:“我刚一开口,你就有一百句话等着我,你还有没有理教?你几个丫头也太不懂事了,你爸妈不在家,好容易卖两个钱,你就打算着全给花了不成?拿来我收着!你爸临走时,叫我管着你们,这钱我不帮你们收起来,还不叫你几个丫头全败霍光光的?” “奶,大姐也说了,这钱要拿来买小猪,买化肥农药,不都是该花的吗?咱们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分也不敢乱花,除了正当用的花销,等咱爸回来,卖猪的钱肯定一分不少交给他。咱们先自己管着,你就擎放心好了。”姚小改不紧不慢地说。 “不乱花?你几个丫头,整天割肉买鱼,给自己做衣裳,别说你那个穷家,多好的家底子也叫你们败光了。”姚老奶说着抬手一指小四的新罩褂,“这又买新褂子,当我瞎了呐?你家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说什么卖羊的钱是三三的,养你这么大,给你吃给你喝,你挣钱不给家里,还想自己攥钱,全是些无用不孝的东西!” 姚老奶说着就开始拍面案子,姚二婶坐那儿没动弹,也没说话,笑嘻嘻地看热闹,姚三婶开腔了。 “三三,你奶也是为你们好,她是怕你们年纪小,关心你们。” 姚三三没搭理三婶,冷眼看着姚老奶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跟她急,反而觉着好笑,就笑笑说:“奶,咱给小四买个罩褂有啥不对?大过年,二婶三婶不也给小孩做新衣裳吗?你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叫咱们把钱给你,别说咱们手里没多少钱,真要有多钱,存银行里还给涨利息呢,叫你管着你操心挨累,也不划算。” “你说你,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整天就你事多!”姚老爷子好容易数落了老伴儿一句,姚老奶一下子爆发了。 “我事多?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老大这一家子?老大也是个可怜虫,摊个女人不济用,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没个男孩不说,家里穷得叮当响,我还不是想帮老大攒两个钱吗?我给她管着,我有什么便宜占?我还能自己花了?” “大过年的也不安生!”姚老爷子恨恨说了一句,拿老伴儿根本没法子。 姚三三把手里的一个饺子包完,就拉着小四说:“奶,爷,咱回去了,省的在这儿咱奶生气。” “早回去睡觉也行,明早晨还来吃饺子。你奶就这个脾气,说你们几句也是想你们好,一家人别弄生分了。”姚老爷子吩咐。 姐妹几个就站起来,拍着手上的面粉往外走,正好姚二文从外头跑进来,擦着三三肩膀钻进屋里,笑嘻嘻地往火炉子跟前凑。柱子紧跟着进来,一声不响地抓了把花生,拿去炉子上烤。姚三三本来也没在意,二文却忽然盯着她看了一眼,挑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姚三三懒得理会二文,跟着大姐二姐出了门走家。年关这几天冷得厉害,从火炉子屋里一出来,浑身冷飕飕的,姚三三不由得往大姐身边靠紧点。 “大姐,咱明天还来不来来?”姚小改问。小四一听赶紧说:“大姐,咱干脆别去了,我不想去。” “还是来吧,明天初一咱该来拜年的。要不来,奶又要添了个理由说咱,咱不能叫她拿住理。”姚小疼说。 “旁人的心眼子长在当中,咱奶的心眼子长在胳肢窝,偏心大劲儿了。”姚三三说着自己也笑,“咱就别接她的茬,看她能怎么着!” ****************** 天太冷,家里也没生炉子,姐妹几个一回到家,就早早洗漱了上床捂被窝,说了会子话。大人不在家,她们也不讲究守岁啥的,被子捂热乎了,就都睡下了。 姚三三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心里寻思着往后该怎么办。 她目前能想到的,就是想法子多挣点钱,要是能攒下一笔本钱,等初中毕业,她打算做点生意什么的。钱不是万能的,但姚三三一心想成为不缺钱的人,不能让姐妹四个因为钱犯难受欺压,更不能因为钱被谁左右了婚姻。 姚连发有些事,真是穷的缘故,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穷得作践闺女。他也幻想着有一天能发达富裕,却只是一味地幻想,做不来实际的事情。说白了,这些年,他的心思全寄望在那个不存在的儿子身上了。 姚三三想象着,像姚老奶那样的人,最痛快的,莫过于能随手拿一堆钱砸得她服服帖帖,叫她再不敢说那些气人的话…… 朦朦胧胧间,姚三三忽然听到了外头有什么动静,先开始有人喊什么,然后声音近了,似乎离她家十分近,清楚听到有人喊“救火”,姚三三吓得一激灵,赶紧坐起来,姚小疼随即也坐了起来。 “三三,外头怎的了?” 姚三三家的房子小,只有靠南墙一个小小的窗户,早已经用木板钉死了,看不到外头,门缝里似乎透进来异乎寻常的亮光。姚三三一翻身从床上下来,靸着鞋跑到外屋,从门缝里一看,吓了一跳! 院墙外一大片的火光! “大姐,可能咱家草垛失火了。”姚三三赶紧推醒二姐,自己飞快地蹬上裤子,套上棉袄,拉开门就跑了出去。她跑出门一看,还真的是自家院墙外草垛着火了,今年秋天收的花生秧和棒子秸,就靠着院墙垛的,那火苗子呼呼啦啦,已经窜得那老高了。 救火的喊声惊动了周围邻居,大人这时间在守岁,都还没睡下呢,很快外头就嘈杂起来,有人大声吆喝着拎水救火。姚小疼出门一看这情形,急得差点哭出来,转身就跑去拿水桶。 姚三三倒是没有慌——无非就是个草垛,离房子还远着呢!她一把抓住大姐,嘱咐道:“大姐,你先别慌,无非就是个草垛,咱先把自己管好,别靠太近了。” 姚小改这时也跑了出来,见草垛着火了,就恨恨骂了一句,跟着姚三三开门出去。姚三三家没有井,她拎着个空桶,打开大门跑了出去,那火光红亮亮的一大团,火苗比房子还高,整个草垛都已经烧了起来。 烧得怎这么快! 姚三三借着火光,便看到好几个大人来回跑到邻居三爷家拎水,使劲往草垛上泼,那火太旺,也没人敢靠近。姚三三稍稍一想,就赶紧招呼救火的人: “大家都靠后些,别叫火燎着了,这整个草垛都在烧,火太旺,救不了,干脆随它烧去吧!” “水跟不上,泼一桶两桶也没有用,咱家是压水井,水跟不上啊!要是有充足的水,这火兴许还能扑灭。”三爷手里拎着个桶,望着那火堆着急。 姚三三转眼一看,忙说:“三爷,先别管咱家这草垛,反正是烧了,你家的草垛挨着边,隔得不远,我看先浇上几桶水,万一这边火星把你家草垛也引着了就糟了。” 救火的几个大人一听,也觉着有道理,便赶紧去三爷家提水来,往三爷家的草垛上泼。也有邻居嫌三爷的压水井太慢,跑去更远的人家提水去了。 这边动静一大,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然而那草垛不多会工夫就烧得差不多了,那老高的火苗渐渐弱了,赶来的人也没有好法子,眼看着那草垛没多会子变成了一堆红红的热灰,依旧嘶嘶啦啦地燃着几尺高的余火。 姚小改站在几步远看着,气得跺脚,这花生秧专门垛在院外,是她拿来喂羊的,损失一垛子草不说,往后羊吃什么! 姚二叔跟要三叔也匆匆赶来了,看着火堆叹气,姚二叔就安慰她们说:“烧了就烧了,你几个丫头没吓着就好。” “嗐,你说这事儿吧,好好的一垛子花生秧,她几个丫头晒得干干的,收得也好,一点霉烂都没有,正好拿来喂羊呢,这下去全烧光了。”三爷惋惜地说。他看着火堆,再看看自家的草垛,只隔着几步远,这火烧得太旺,火星子乱崩,当时大家光顾着三三家已经烧着的草垛了,现在想想,要是没泼水,他家的草垛保不准就给引着了。 三爷看着姚三三说:“幸亏小三丫脑子精,我那边的草垛,都给烤热乎了,落个火星就该烧起来,三三叫先泼了几桶水,孬好把我那草垛保住了。” 跑来救火的王三叔说:“估计是小孩放鞭炮什么的,把火星子落到草垛上了,你说这大过年的,晦气!” “没事的,烧了就烧了吧。”姚小疼说,“这大过年的劳动大家来救火,咱姊妹几个该好好谢谢各位叔叔大爷们。” “大姐说的对,烧了就烧了。王三叔,你看这火烧得多旺,大过年的,这肯定是预兆咱们来年红红火火!” 姚三三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就跟着笑起来,场面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有人就说,姚家这几个丫头倒是大气,一般小孩看着就该哭了,怪不得这几个丫头,把家里家外管的这样好。 “红红火火,大家都来烤烤暖和,沾沾红火。”三爷笑呵呵地说,众人就更笑起来了。刚才忙着提水,有人裤腿鞋子都湿了,索性就靠近红亮亮的灰堆,就着余火烘烤。 众人又谈论了一会子,姚二叔便说,还是把这灰堆泼灭吧,怕吹起风,引着周围的草垛、房子就糟了。大家伙儿一听,也觉着有道理,就去三爷家拎水来把灰堆浇灭了,又停留了一会,看着那火不会再烧起来了,救火的人才一一散去。 这么一阵子闹腾,估计不用守岁也该到新年了。姚三三跟大姐二姐见灰堆没有问题了,就关紧了大门,回到屋里。小四早已经惊醒了,裹着棉袄,正站在屋里等她们。 “小四,你嫌怕了吧?” “没,我到大门口去了,见帮不上忙,就回来等你们。” “真听话,就得这样。你人小,失火什么的你别往前去,先把你自己顾好,别添乱。” 姚三三拍拍小四夸她,姚小疼见小四光着脚靸着鞋子,就赶紧叫她上床去被窝捂着。 姐妹几个脱了衣裳,重又回到床上,姚小改恨恨地说:“哪个小坏蛋挨着草垛放鞭炮!太气人了。好好的花生秧都烧了,咱家羊吃什么!” “羊倒是好对付,先喂点麦草什么的,再说也快开春了。”姚三三忽然小脸一正,说:“大姐二姐,要说是放鞭炮引着火的,你们信吗?大过年确实到处都有小孩放鞭炮玩,可要是崩个火星子,炸个鞭炮什么的,哪能烧得那样快?看烧的那样,不像是小火星子慢慢烧起来的,整个草垛很快就全烧着了,救都来不及救。” “还真是,三三,这火烧得也太快了。”姚小疼一下子警觉起来。   ☆、第39章 障眼法 “这火烧得也太快了。” 姚三三一提醒,姚小疼跟姚小改也都起疑了,要是小孩放鞭炮燃着了火,必然是慢慢从一处地方烧起来的,起码不可能那么快就烧着了整个草垛。 “难不成有人故意放火?”姚小改拧着秀气的眉毛,气呼呼地说:“要真是有人放火,肯定是二文那个坏蛋!咱平时得罪过谁了?” “我也这么猜,刚才从奶家出来,他还朝我翻白眼,感觉就不对。”姚三三说,“草垛都烧光了,就算是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就二文那个二狼八蛋,这事他干得出来,可咱也没法子证明,二文那个小孩,你抓住他的手,他都死不认账的。” “反正这火烧得奇怪,咱明天诈诈他。”姚小改说。 “怎么诈?”姚三三听了就追问二姐。 “咱就说有人看见他放火了,就算他不认账,也该会紧张,肯定能看出来,就算他不承认,咱起码心里有数,总有破绽找出来。” “恐怕没那么简单。”姚三三摇头,“我感觉就是他干的,可他死不认账,你能怎么着他?往后咱多防着他点吧。” 年初一一大早,姚家四姐妹就早早起床梳洗过,到姚老奶家去了,她们先给爷奶拜了年,姚老奶还在生头天晚上的气,爱理不理的,姐妹四个就当没看见,跟着烧锅煮饺子。姚二叔跟姚三叔、三婶也早早来了,姚红霞跟柱子来的再晚一些,又等了好一会子,二婶才领着三个儿子,磨磨蹭蹭的来了。 二婶的风格就是这个样,懒散邋遢,没文化不懂礼,更是不讲理,粗俗得十分坦然,跟一肚子心眼儿的三婶正好成对比。二婶一见三三跟小四站在院子里,就笑嘻嘻地说: “三三,你家昨晚上草垛烧了?真倒霉。” “嗯,烧了。”三三不动声色地说,一边说一边盯了二文,却见二文袖着手吸着鼻涕,也没啥反应,反倒是柱子猛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扭过头去。 “嗐,我那时候睡下了,也不能去给你家救火。没事儿,反正你家小丫头多,都能拾柴禾,也不愁没草烧。” 二婶可真会安慰人! 姚三三无奈地笑笑,没再答话。大文、二文跟柱子他们,就去给姚老爷子跟姚老奶拜年,姚老奶这边饺子也端上了桌,一大家子都围着桌子坐下,柱子盯着碗里的饺子,伸手就去捏,三婶拍开他的手,说“不听话,等你爷先吃。” 姚老爷子乐呵呵地说:“都来齐了?来齐了爷给你们发压岁钱,发完钱好吃饺子。” 姚老爷子拿出几张一块的纸票子,挨个儿给孙子孙女发钱,几个男孩一见着钱,就抢着伸手去接,姚老爷子先发完了伸长手的孙子们,然后给了小四一张,小四就接着了。轮到姚三三,姚老奶一把抢过老爷子手里的钱,本着脸说: “十好几岁的丫头了,哪还能再要压岁钱!” 二文比她只小了几个月不说,大文都十五了,不是也接了钱?姚三三也不生气,她还真不稀罕那一块钱,她本来就没打算要。 “爷,我不要,我自己都能挣钱了,我刚卖了羊有钱!你老了也没多少钱,留着给你花吧!” 姚三三似乎就是无意提起了卖羊的钱,姚老奶的气立刻又上来了,坐在那儿自己堵憋,姚三三干脆装作看不见,管她呢!这个奶,反正也就这样了。 小四看了看三个姐姐,把手里的一块钱往姚老爷子跟前一放,说:“爷,我也不要钱,留给你花。” “别胡说,你最小,头一回在家里过年,该给你的。”姚老爷子自觉着不好看,就拿起那一块钱往小四手里塞,小四却把手背到身后,怎么也不肯要了。 姚红霞本来伸手想要的,却被三婶拿眼睛一瞪,也不敢要了,忙说:“爷,我也不要了。”三婶那个精,小四都不要,姚红霞也是个丫头,跟三三差不多大,要了不是更难看吗? 姚老爷子瞥了姚老奶一眼,一大早气闷地饺子都吃不下了,吃了几个就搁下碗,说:“你娘几个吃,我喂猪去。” 结果这么一闹,还没等到下晚呢,村子里就纷纷传开了,说姚老爷子家过年,光给了几个孙子压岁钱,孙女子一个都没给。估摸着,说出去的人不是二婶,就是三婶,姚家那俩媳妇嘴皮子都是不能管住的。 姚老爷子出去溜达回来,一路上居然有妇女直接就问他了。 “姚大爷,听说你家过年,孙女子都不给压岁钱,光给孙子,真有这事啊?” 姚老爷子这个臊呀,他虽然也偏心重视孙子,可起码的大面儿还是要顾的,不为旁的,不能叫人家骂他不喘人气,这张老脸还得要吧? 你说这事弄的!回去老两口子就赌了一宿的气,好好一个年,过成了这样子! ****************** 姚三三吃着饭,瞅着二文吃饱先走了,就悄悄给二姐递了个眼色,姐妹俩紧随后就出去了,赶在巷子口,她们叫住了二文。 “二文,我问你,咱家的草垛是你烧的吧?”姚小改头一句话就砸过去了。 “你胡说什么!少诬赖人,谁烧你家草垛了?”二文被姐妹俩拦住,就往墙上一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有人看见你了。”姚三三一边说,一边观察二文的表情,二文吸着鼻涕,还是那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姚三三继续说:“有人看见你蹲咱家草垛那儿,鬼鬼祟祟的。” “胡扯八道!昨晚我早早就回咱奶家了,你不也看见了?你们一走,我就跟着我妈回家看电视了,我哪都没去。你家草垛着火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看联欢晚会,不信你去问问,我爸我妈,我哥,三文,都能证明。”二文撇着嘴说,完了还翻着眼数落她们: “你两个人,竟敢诬陷我,没有证据滚远远的。” 姚三三跟姚小疼没了法子,眼看着二文摇头摆尾地走了。昨晚上她们从姚老奶家出来,二文跟柱子的确从外头回来了,听他说的有凭有据,难不成她们的推论错了? “三三,难不成真是鞭炮引着的?” “鞭炮引着火,应该是小火苗子慢慢着起来的,肯定不能这么快。” “难不成还有旁人使坏?哪能啊,咱也没得罪过谁。” “我总觉着,二文刚才话说得太顺溜了,像是都准备好了怎么对付咱。”姚三三心里琢磨着,“二姐你想啊,二文一直没什么脑子,今天咱陡然问他,他怎么这样镇静?” “那怎么办?” 姚三三苦笑:“我一下子也不知道了,等我想想。” 姚三三跟二姐挫败地回了家,便看到大姐跟小四也回来了。姐妹四个早上在姚老奶家闹了不痛快,便盼望着年初一早点过去,商量明天就不去姚老奶家吃饭了,自己家里吃。 “三三,在家吗?” 姚三三一听,是鲍金东的声音,就伸头招呼他:“金东哥,门没栓,你自己进来呀!” “来客人了你不出来迎?”鲍金东推门进来,就跟姚三三开起了玩笑。 “嘻,你是哪门子客人,你一天都能来两回。”姚小改撇着嘴嘲笑他,上学时鲍金东骑车带着三三,的确一天都能来两回啊,鲍金东自己也笑了。 “我就是来看看,听说昨晚上你家草垛失火了?我刚才看见了,外头那一大堆灰,大过年你也不扫干净,难看。”。 姚三三为着刚才二文的事,心里还在不痛快,就没好气地说:“别提了,一把火烧光了,我哪来的心思打扫。” “我昨晚上也听到点动静,开始没注意,等我出来,草垛早已经烧光了,我就没再来看你。” “可不是,金东哥,你说奇怪不?就一会子工夫,整个草垛一呼啦就全烧起来了,你说可能是放鞭炮引着的吗?” “这个……不好说。”鲍金东扫了她姐妹几个一眼,话头一转,“三三,别气了,听说水库整个封冻了,说不定能逮着野鸭子呢,咱看看去!” 姚三三一听,寻思出去溜达散散心,就跟着鲍金东出了门,顺着屋后的小路往村外走。 “金东哥,我总觉着失火这事蹊跷,我们来家时还好好的,就一会子工夫,要是鞭炮引着的,小火苗子哪能那么快就烧着整个草垛?” “你怀疑有人使坏?你家就四个女孩在家,也不能得罪谁呀!” “我是没得罪谁,要说就是两天前,让二文挨了一顿打……”姚三三就吧啦吧啦跟鲍金东说起二文的事,“我总觉着跟二文脱不了关系,可他说着火时他在家里呢,一大家子都能证明。” “这把戏也简单!”鲍金东停住脚,伸个手指敲了敲姚三三的头,说:“三三,你记不记得上年,前村大场一晚上被烧了好多草垛?头两年也有过两回的。” 姚三三摇摇头,前两年的事,她……哪里还记得? “到最后也没查出来是怎么回事,起火很快,等你看着草垛着火了,根本就来不及救。”鲍金东有些神秘地说,“其实这里头的把戏,不少人都知道。等那火烧起来,放火的人早已经离开老半天了,说不定还装模作样跟着救火呢!” 农村里冬天草垛失火,天灾还是*,有时候也说不清楚,被烧的主人家也会疑心谁谁跟我有仇,可草垛大都剁在场上,不会有谁注意,就算有人记仇放火,也抓不到十足证据。 鲍金东说的把戏就是,那放火的人,是用了一根香,就是过年迎神烧的那种香,一头绑上几根火柴,另一头点着了,悄悄插在草垛隐蔽的地方,等到那根香烧完了,火柴自然就点火烧起来。 而农村的草垛为了防雨,上头都盖着一层麦糠,再涂上一层泥浆,所以草垛上头是不去动的,扯草的时候,就先在底下掏着扯,扯着扯着,草垛下边就掏出了一个凹进去的窝窝。 放火的人就把香插在窝窝里,只要香烧完了,火柴刺啦一声,那火苗便从底下往上烧,从窝窝里往外烧,自然就很快烧起来了。 一根香烧完,草垛才能起火,而那放火的人,早不知跑哪去得意去了。 “说不定他还给你插上好几根香,从下边往上烧,哪还用多会子工夫!”鲍金东说着居然还笑眯眯的,“小丫,你笨呀,这么点障眼法都想不到?” 姚三三简直瞠目结舌,长见识了!可是—— “金东哥,我是好人,哪能整天琢磨使坏的法子!话说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我是男的,男的跟男的之间,好多事都悄悄说,你当这是什么秘密!再说我要是想放火,不用听旁人说,我也能想起来这法子,大过年谁家不烧香?”   ☆、第40章 不赖我 鲍金东揭破了用一根香放火的小把戏,姚三三前后一想,便觉着这火肯定是二文放的。 怪不得大年三十晚上二文早早就回了家,平常他还不是要玩到很晚?必然是用这法子,先插上了香,就跑回家去装作好人,还哪儿也不去,就是为了有人能证明失火跟他没关系,着火的时候他好好呆在家里。 “这坏蛋,干坏事怎么这么聪明!脑子不用在正地方。”姚三三恨恨地嘀咕了一句,“金东哥,帮我想个什么法子,我非得抓住他不行!” “难,你抓不到证据,即便去跟他对质,他也可以死不承认。二文是你堂弟,你也不好怎么着他。” “那你说咱家这草垛就叫他白白烧了?他今天敢放火烧草垛,明天谁得罪他,他就敢放火烧人家房子,早晚出大事。”姚三三一肚子的气。 “反正你没抓到证据,你去找他反而不好,你想想,凭你一张嘴说,你二叔跟二婶能信?说不定还要责怪你呢!” 姚三三一想二婶那个做派,可不是嘛!可就这么算了,又实在叫人气不过。鲍金东见她气呼呼地皱着一张小脸,忍不住就想笑,便说: “你心里起码有数,想收拾他,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不过要说二文这小孩,这才多大?就敢放火了,我看他早晚是个祸根。” ****************** 初二早上,姚家姐妹就不去姚老奶家吃饭了,自家也包了饺子。赶到小傍晌,二舅赶着小驴车,带着姥娘来了。 正月初二,按风俗是闺女回门的日子,娘家人照例都会去接闺女到娘家住上几天。张洪菊没在家,但她姊妹四个在家呀,姥娘自然还是要来叫的。 “小四,快过来姥娘看看,这些日子没见,长高了,也长肉了……”姥娘一见小四,便一把抱在怀里,眼睛就红了。 小四是姥娘一手带大的,从出生几天,一直养到她八岁,感情自然很深。虽说种种原因,小四受了不少屈,可姥娘也算是很疼她的。 姐妹四个张罗了一顿晌午饭,留姥娘跟二舅吃了饭,看着太阳偏西,姥娘就说:“你姊妹几个,都去姥娘家过几天吧,你二舅特意拉着车来的。” 家里还有羊和猪要喂,姚小疼跟姚小改便说不去了,姚三三也不太想去,除开不想跟二妗子打交道,她跟姥娘接触少,感情真不像小四那么深。另一方面,她也不习惯去旁人家过夜。这一来,三个姐就把眼睛聚到了小四身上。 小四想姥娘了,想去,却有些犹豫。 “小四,跟姥娘去过几天吧,你二妗子今天回她娘家了,没有个三天五天,她不会回来的,小四,跟姥娘去过两天,姥娘再把你送回来。” 姥娘这么一说,二舅脸上就有些愧色,也说:“小四,你姥娘可想你了,去过两天吧,你二妗子那个人,就是脾气急……咱不说她。” 小四虽然小,但心眼子不小,三个姐姐都不说话,她们想让小四自己决定。小四想了想,就点头说要跟姥娘去。毕竟是生活了八年的地方,疼她的姥娘,玩好的小伙伴,小四哪能不想得慌呢! 姐妹几个就给小四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看着小四爬上驴车,被姥娘搂在怀里走了。 家里少了小四,似乎冷清了不少。姚三三呆在家里无聊,就撺掇鲍金东领她去逮野兔子。他们在田野里溜达了一圈,下了几个套子。 “大过年肯定也没人买,这回抓到野兔子,咱自己烧着吃。”鲍金东说。 “烧着吃?野兔子那老大,又不是泥鳅麻雀,也能烧熟?” “怎么不能?包上干荷叶,干苇叶也行,用咱烧泥鳅的法子,埋在火堆底下多烧一会子就熟了。” 想想烧兔子肉,姚三三便一心巴望着能套住兔子,到底能不能套住,要等明天早上来看。 姚三三跟着鲍金东一路上回去,走到离她家不远,姚三三忽然瞅见三婶家的柱子了,柱子跟几个小孩一起在大街上放鞭炮玩,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小小子,倒是没看见二文。 姚三三本来也没在意,经过旁边的时候,忽然就瞅见了柱子手里拿着一根香,柱子拿着燃着的香,用来点鞭炮。小小孩们放鞭炮玩,胆子小,用火柴直接点,就怕那鞭炮突然炸了,用香来点能离远些,似乎更安全。 问题是,那根香,一下子让姚三三想起她家被烧掉的草垛了。她心里忽然一动,年三十那天晚上,柱子跟二文是一块回到姚老奶家的,放火的事,柱子恐怕也知情吧?说不定还是积极参与者呢! 姚三三瞅着四周没几个人,就悄悄走过去,一把拉住柱子说:“柱子,你跟三姐来,三姐逮了个野兔子。” “哪有?你哄我。” 柱子八岁,上一年级了,这小孩总有些呆兮兮的,上学就没考及格过,期末考试考了个位数。他被姚三三拉着,有些不情愿地挣了两下,没挣开。 “我真有野兔子。”姚三三一边说,一边就拉着柱子跟她走,拐进一条小巷,姚三三找了个背风的墙框子靠着,叫柱子: “柱子,你说咱家的草垛,是用这个香烧的吧?” “我不知道!”柱子摇着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二文哥让你这么说的?我问过他了,他说是你叫他干的。” “胡说,我没叫他。”柱子冲口而出。这小孩,怪不得老师总他脑子不够用。姚三三一听,就笑了。 “二文就说是你叫他干的。”姚三三说着故意朝鲍金东说道:“金东哥,刚才咱问二文,他是这么说的吧?” 鲍金东跟着三三过来,这会子瞧出三三的意图了,他总不好拆三三的台,索性就点点头,也不说什么。 “唉,柱子,你肯定又叫二文给坑了,他干的事情,都赖给你头上。你想想,上回炸牛屎,他是不是也赖给你了,说是你叫炸的?他干坏事推给你身上,公安局要是来抓坏人,可就把你抓走了。” “胡说,他赖人。”柱子睁着小眼睛,急了。“他自己要干的,叫我给他望着人,他拿爷爷拜神的香去烧的,他还一下子插了好几根,不是我。” “是二文烧我家的草垛,不是你对吧?你都跟着看见了?” “是他,不是我。不能赖我。”柱子急于撇清,根本没做旁的想。 不能赖你?姚三三心里说,二文放火,他不找三文放风,他叫你望哨放风,估计你柱子也不利索,合伙的。 姚三三一手拉住柱子,对鲍金东说:“金东哥,你都听见了,你帮我去作证,我这就到二婶家找去。这个事必须叫二文受点教训,不光为我那草垛,要是不教训他,他往后还敢干出更坏的事情。” 鲍金东毕竟已经初三,不是小孩子了,心眼子也多,他伸手点着姚三三说:“小憨丫,你也不想想,那是你亲二叔家,我怎么好跟着掺和?”说着,他蹲下来,给柱子拉了拉棉袄衣襟,说: “柱子,你可不笨,你得说清楚了,要不,这个事二文可就赖到你身上了。放火是很严重的事情,你三姐要是报警,公安局要来抓人的。” 柱子眨巴着一对小眼睛,有点懵,这会子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二文交代他,咬死口也不能承认的。他才刚一想,鲍金东这番话,马上又让他着急起来,再也顾不上说好的攻守同盟了。 “真不是我,就是二文哥,他可不能赖我。就是二文,他拿了爷爷拜神的香,拿了一小把子,用了几根去你家草垛放火,他那里还剩下呢,我们今天拿出来放鞭炮玩。”柱子抬起手里的那根香,“就是这个。” 姚三三便拉着他说:“柱子,你可是聪明人,可不能给二文背黑锅。你跟我去二叔家,把这事说清楚,就照你刚才这么说。” 放火烧草垛的事,就这么戏剧性地破了案。姚三三趁热打铁,赶紧拉着柱子去了二叔家。柱子见着二叔,就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 “二伯,你叫二文不能赖我,真不是我放的火,是他放的。我没点火,我光给他望风放哨了。” 姚二叔差点没气晕过去,脸红脖子粗的,冲着院子里大吼了几声:“二文!”没人答应,估摸二文早跑出去玩了。姚三三赶忙拽着二叔的袖子说: “二叔,你先别气,要说一个草垛,反正已经烧了,也不值当怎么着,可我就是想,二文这个事做得太大胆,要是不知道错,赶明儿就怕会走了歪路,闯出什么大祸来,那可就糟了。二文他是我弟,我寻思得叫他知道错,可不能让他学坏了。” “赶明儿闯大祸?他闯的祸还少?他这回闯的祸还不够大?”二叔气得在原地转圈圈,“现在就敢放火,长大了他还不敢杀人?”说着冲屋里大吼:“大文妈,你给我出来!” 二婶在堂屋里,一听说是二文放火烧了三三家的草垛,知道没理,可是护短的心态占上风,索性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二叔吼了两声,没人答应,就气呼呼地出去找二文去了。 二叔到底是怎么教训二文的,姚三三没去细问,据说连二婶带姚老奶,都跟着讲情劝说,护着二文,二叔却还是狠揍了二文一顿。从那天以后,二叔就把二文关在家里,直到寒假开学前也没给他出门。 有趣的还有三婶,这事大白之后,三婶逢人就数落,说自家的柱子是个老实孩子,都被二文带坏了的,往后可不能再让他跟二文玩了。 其实姚三三也想过二叔家教育孩子的问题,二叔心里算是明白事理的,然而三个孩子,却都教育得不成功,尤其二文生性就十分顽劣,如今连放火的事都干出来了。这里头一方面,脱不开姚老奶跟姚二婶娇惯无度的功劳,姚老奶跟二婶惯孩子,是半点理性也没有的;另一方面,也是二叔自己没尽责。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二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男人,没有多少文化,性子有些随姚老爷子,整天就是吃饭干活,对三个儿子平常不怎么管,犯了小错,不理会;犯了大错,打一顿。 打一顿就管用了吗?平常不好好教育,坏习性已经养成了,犯了大错才一顿皮肉打,哪能管住容易犯错的孩子!   ☆、第41章 说媒的 正月里农家生活闲适,总觉着一眨眼,寒假就过去完了。开春以后,姚家姐妹又买了两只小猪来喂,姚小改还盘算着,要多多买些小鸡。 “养鸡赚蛋,养鸡你根本就不用管它,粮食都不用怎么喂,它自己溜达刨食吃,鸡蛋能卖钱不说,咱隔三差五也能炒几个吃吧?” 姚小改的话引得三三跟大姐、小四一阵发笑,不过她说的倒也是,乡下养鸡,平时基本就是不用喂的,野菜、虫子、草籽儿,散养的鸡什么都肯吃。姚小疼一想,买小鸡的钱反正不缺,就答应了。 “行啊,小鸡也不贵,咱花点钱,买上几十个,喂大了公鸡就卖掉,母鸡留着下蛋。” “我还想养几只鹅,一看见那多老大的鹅蛋,我就眼热,鹅也干净,比那些鸡好玩多了。”姚小改又说。 “行了吧你,咱现在可没有条件养鹅,咱家没有鹅圈,再说鹅得要给它下水,多了咱肯定养不了,少了,你三只两只鹅,也不值当赶到水库去放。” 姚小疼认真地跟姚小改说理,姚三三在一旁早笑开了。“二姐,你啥都想养,你这是要当养殖专业户啊!” “怎么不行?等赶明儿我有了条件,我养它几百只鹅。” 很快卖小鸡的就到村里来了,卖小鸡的人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两米长的扁筐。开春乍暖还寒,新孵的小鸡很娇气的,怕冷,那扁筐上头总是盖着毯子,扁筐里铺着暖暖的软草,保护着小鸡在里头暖暖和和。 卖小鸡的人拉长了嗓子,用悠长的声音叫着:“小鸡呦喔~卖小鸡喽~”小四一听见这唱歌似的声音,就欢快地往屋里跑。 “二姐二姐,卖小鸡的来了。” 姚三三先跑了出去,叫住卖小鸡的人。姚小改则赶紧拿了个藤筐,里头塞上柔软的麦草,就只有当中留下个软和暖和的窝窝,又顺手拿了个破旧的棉毯子,才出去买小鸡。 卖小鸡的人被姚三三叫住,听到她要买,就停下自行车,招呼三三和姚小疼帮把手,把扁筐抬下来放在地上,再小心地揭开上头的毯子,挨挨挤挤的一筐小雏鸡,黄乎乎、毛茸茸,越看越可爱。 姚小疼跟姚小改就十分小心地从筐里挑选小鸡,她们自然挑那种看起来活泛硬棒的,小鸡娇气难养,很容易死掉,硬棒的小鸡容易成活。邻居王三婶子也出来买小鸡,一看她们挑的小鸡,就笑着说: “憨丫头子,你挑小鸡,你得看公鸡母鸡。你挑的那个,头大脚高,你再看看它屁股底下,圆圆的,那肯定是公鸡。” 这毛茸茸的小雏鸡,也能看出公鸡母鸡来?还不都是毛茸茸一个球嘛!至于小鸡屁股——这么点儿的小鸡,能看到屁股吗?姚小改一手捧着一只小鸡,比较了半天,还是觉着都一个样子,索性请王三婶帮着挑。 小雏鸡分辨公母,姚三三前世也听说过,然而她自己却挑不准,感觉挑的母鸡,照样长成公鸡蛋子。她便看着王三婶挑,王三婶说,那样头小脚短屁股尖的才是母鸡。姚三三把王三婶挑的小鸡看了又看,可是她看着还是没啥不一样啊。 姐妹四个一口气买了四十只小雏鸡,小雏鸡容易折,但只要小心地养,总能够养大二三十只吧,够她们家喂的了。 春三月的时候,姚三三原先买的那只母羊,生下了两只小羊羔。早在正月里,姚三三就又买了两只母羊,加上留下的那只小母羊,居然算是有一小群羊了,姚小疼跟姚小改开始忙春耕,下田的时候就顺手割些青草,连小四也能帮着放羊了,星期天小四就牵着羊出去,到水库岸滩的草坡上放。 然而即便姐妹四个都十分勤快,还是忙得要命,活儿几乎干不过来。然而她们都不会叫苦,累一点忙一点,说明有事干,有钱挣,能把日子过好就值得! 开春以后,姚三三又开始收泥鳅了,鲍金东也收,不过他跟班里的同学宣传过,不光收本村的,主要收邻边两个村的,每到星期天,鲍金东都赶着毛驴车往埝城送泥鳅。鲍金东说,如今越来越觉着这生意能做,到夏天他初中就念完了,打算要认真做起来。 ****************** 麦收前,姚连发忽然回来了,一大清早下的客车,姚连发拎着个编织包,悄悄进了家门。 要问他怎么敢回来了?麦收大忙,村干部也是要收麦子的,自家也忙得不可开交,也就不会再死盯着计划生育的事情。割麦子一个人要当十个人用,姚连发便悄悄回来收麦子了。 上一年收完了麦子姚连发离开的,如今回来,又是为了收麦子,这一算,姚连发整整一年都没在家了。 姚连发此番回来,似乎十分高兴。他见着自家新建的院墙,还有院子里的好几只羊,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了,还是有些惊讶,这几个丫头在家,还真是怪能干的。他围着院里院外转悠了一圈,一副满意的样子。 “爸,咱妈怎么没回来?”姚小疼问。 “她回来干什么?”姚连发说,“你妈如今不一样,哪能让她回来。” 姚三三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心里便猜测,是不是张洪菊又怀孕了?果然,姚连发接着说: “你妈身子都三个多月了,路远,我没让她回来,收了麦子我就赶紧回去。” 姚连发见着小四,也没啥表情,姚小改悄悄推了推小四,小四便怯生生叫了声“爸”。姚连发打量了小四几眼,说:“一晃眼都八岁了,搁家要听你大姐的话,别惹事添乱子。” “爸,小四可听话了,不用你操心。”姚小改赶紧说,“她上学学习第一,放了学还能帮我放羊割草呢!” 姚连发点点头,便说:“我先去你奶家看看,跟她说一声我来了。”说着出了门,姚三三转脸一看小四,一张小脸怯怯的,不免有些心疼。小四跟姚连发这个爸,基本上就没啥感情,没怎么相处过,加上担心姚连发责怪她自己不经允许从姥娘家跑回来,小四就有些怕他。 姚三三安慰地拍拍小四,顺手理着她头上的小辫子玩,小四的头发已经长长了,硬翘翘的两个小羊角辫。 姚连发先去见了姚老奶和姚老爷子,回来问了些家里的事情,又打了一刀火纸出门去,估计是长久不在家,去祖坟上烧纸去了。 到了晚上,姚二叔跟姚三叔到家里来坐,姚连发便吩咐闺女们炒了四样小菜,叫两个兄弟喝酒,又特意去把姚老爷子也喊来,喝酒拉呱,说了一晚上的话,姚连发说起在天津的状况。没文化,没技术,他这个年纪,需要手艺的活他也学不会,便只能出苦力,先是在石子厂干,眼下又跟着干起了建筑小工。 “小疼妈她更干不了啥活,跟着人家捡了一阵子废品,现在不干了,不能叫她到处跑,城里查计划生育查得也怪严。”姚连发抿了一口酒,兴冲冲地说:“小疼妈又怀孕了,你们放心,这回肯定是个男孩,我都算过了。人家给我找了一张生男生女表,听说是清朝皇宫里用过的,很灵的,算过的都说准。我算过了,按怀孕的年龄月份,肯定是个男孩没错。” 姚老爷子点着头,说:“是个男孩就好,是个男孩,也算了了我跟你妈一条心事。” “错不了,不光按生男生女表算出是男孩,我住那地方,有个退休的老中医,给她试过脉了,左手压脉,男左女右听说过吧?左手压脉,那就是男孩。” 姚三三在旁边听着,心里一阵难受,她真盼望着张洪菊能平安生下这一胎,能是个男孩,如果这样,姚连发大约就能安心过日子,安心管起这个家了。 这都够四十的人了,还在外东躲西藏要生个儿子,悲哀又可怜。 姚老爷子说:“等小疼妈生下孩子,你这个家,也该好生打理了,几个丫头也都大了,该安排的安排,房子也该盖了,家里家外料理得像个样子。如今这样的老屋,村里哪还剩几家?” “盖。”姚连发说,“她几个丫头也肯干活,我也好好挣钱,咱苦上二年,保准把新房子盖起来。” 他们爷儿四个,拉呱拉到了很晚,姚三三也是很晚才睡下,第二天早上居然起晚了,鲍金东来喊她上学,姚三三还在忙着梳头。 “金东哥,你等我一会子。” “你快点,起晚了?你没时间吃饭了。” 姚连发听到说话声从屋里出来,就招呼鲍金东:“金东啊,别在门口说话,进来坐。” “叔,我等三三上学,我骑车带她。”鲍金东把自行车放在大门口,进了姚家的院子,站在院子里逗两只小羊羔玩。 姚小改出来拿草喂羊,就对鲍金东说:“叫三三赶紧吃几口饭,你多等她一会子不行?这一上午饿着肚子,还怎么听课?” “卷块煎饼她路上吃,不能给迟到了,迟到了挨老师训。”鲍金东说。 姚连发打量着鲍金东问:“金东啊,初几了?” “初三了,叔,再有个多两个月就毕业了。” “有十六七了吧?” “虚岁十七了,我跟你家小疼一年人。我上学晚。” 姚三三飞快地梳好了头发,随手扎了个马尾辫,跑去卷了块煎饼,一边吃着,一边跳上自行车跟鲍金东上学去了。她真不敢耽误,她班那个韩老师,十分严厉,迟到了会罚站一整个早读课。 姚连发看着鲍金东骑车带着三三走了,问正在喂羊的姚小改:“这个金东,怎么会来带三三?” “三三没有自行车呗。”姚小改说,“他顺路帮忙。” “哦。”姚连发听了嘀咕了一句:“鲍老二人不咋地,生得几个儿子可都不孬。” 两天之后,学校放了麦收假,姚连发领着三个闺女收割麦子,小四没去割麦,专管弄饭、看场晒麦子。 姚家姐妹都是吃苦能干的,几亩地麦子收的倒也很快,麦子割完打完,先要扬去麦糠麦芒,白天摊开来晾晒,晚上就堆起来,总要晒上几个好太阳,晒干了,才能进家归仓。 这一天下晚,姚连发领着三个闺女正在剁麦草,刘婶子来到姚家的麦场上,随意说了几句家常,忽然问道: “我说大兄弟,你这几个闺女,一个比一个稀罕人,你家这大闺女十七了吧?也该找婆家了。我想给你家说个媒呢,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 刘婶子的言下之意,姚连发当然听得出来,就是在问他,你这大闺女,你是要留在家里招女婿,还是要把她嫁出去? 姚连发笑笑说:“这个事,我跟她妈也在商量,临时不好拿主意,想等两年再说。” “哎呀我说大兄弟,这小闺女孩,十七八岁正好说婆家,再等两年,好的就给旁人挑光了,那可就耽误了。” 姚连发说:“你也知道,我眼下家里有点儿困难,房子还没盖呢!” “你把她嫁出去,哪还用你盖房子?”刘婶子说,“闺女嫁出去,倒多了女婿跟你帮忙干活,你要盖房子还有什么难的?” “我把她嫁出去,倒也不是不行,关键是人要合适,家庭更要合适。” 姚三三觉着奇怪,姚连发怎么忽然就答应让姚小疼嫁出去了?她还以为这个事肯定要很费一番周折呢!她看了一眼姚小疼,姚小疼低头干活,只看到她乌油油黑的头发,看不到什么表情。 刘婶子一听,怪高兴的样子,说:“我说的这小伙子,自然是条件不错,姓杨,人物个头都很好,在街上开饭店呢!”   ☆、第42章 相对象 “我说的这小伙子,自然是条件不错,姓杨,人物个头都很好,在街上开饭店呢!” 刘婶子来给姚小疼说媒,姚三三一听,这不是说的杨北京嘛。啧啧,杨二哥手还真快! 姚小改瞄了一眼低头干活的姚小疼,悄悄挨近姚三三,咬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三三,这说的像是杨二哥?” “应该是吧,这街上也没几家饭店,还正好是姓杨的。” “咱爸刚回来没几天,他怎么就知道了?我咋觉着……这里头有事儿啊?” “这个……说不好。”姚三三其实想说,杨北京他有内线呗,并且这内线不是旁人,也不是姚小疼,姚小疼这几天忙着割麦子,就没去镇上。 这内线当然就是她姚三三啦!学校放麦忙假前一天,她见过杨北京的,当时杨北京就问她,说你家收麦就你几个小姑娘,能忙过来吗?你爸妈不回来?姚三三随口就说,她爸已经回来了。 不过,说媒这事,她之前是真不知道! 姚小改撇了撇嘴,说:“他眼光倒是不孬,看中咱大姐了。叫我看他跟大姐比,还差乎点儿,没咱大姐人物好。” “不算太差,还行吧?”姚三三说着努努嘴儿,示意姚小改听姚连发跟刘婶子说话。 那边,刘婶子还在卖力介绍。“这家子跟我家沾着亲,他妈跟我是远房表姐妹。为人你擎管放心好了,我敢打包票。还真不是我夸,那小伙子叫杨北京,人物好不说,脾气也好,人品更好,有手艺,能挣钱,可是个不多得的。” “多大岁数?家里弟兄几个?”姚连发问。 “今年十九了,弟兄俩,没旁的姐妹。他哥上年娶完媳妇了。” “就弟兄俩啊。”姚连发嘀咕了一句,似乎对弟兄俩不太满意。“他爸老弟兄几个?爸妈多大岁数了?” 刘婶子笑着说:“他爸妈早年就不在了。杨家户门倒是不大,不过人家兄弟俩争气啊,饭店开得怪红火的,他哥顺带着还做些旁的生意,家底子算是不错的。他哥娶媳妇,盖起了四间大走廊屋,这阵子正张罗着要宅基地,给他盖屋呢,肯定还是盖大走廊屋。” 农村里说媒、找对象,在意的无外乎这些,除了人要合适,当然也关注家境,户门,房子。单门独户的人家,在农村里势单力薄,在老辈人心目中就不占优势,一般人家结亲,更愿意找那些户门大,家族人多势众的人家。 果然,姚连发咂咂嘴,说:“单门独户,容易被人讹,我自己家养着四个闺女,力量单了,就希望闺女都能找个户门大、有力量的婆家,我多少也能依靠些。再说这小孩他父母都不在了,没有老的倚靠,万事靠自己,我闺女找这样的要受屈,我看不算好。” “哎呀,我说大兄弟,你如今怎么还讲究这老一套!户门大,家族人多,又能怎么样?户门再大也抵不上自己能耐大,倚靠父母爹娘总不长久,父母帮不了他一辈子,哪如自己挣下一份家业?他自己混好了,你才更有面子不是?”刘婶子几句话说得有理,姚三三都差点给她叫好了。见姚连发没说话,刘婶子又说: “人家这小伙有手艺,开饭店有人面儿,聪明能干会挣钱,你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你家小疼是个好丫头,差的我也不能给你家介绍,难不成你还不信我?要说这小伙条件可真不孬,你要是不愿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要说杨北京托的这个媒人,可真是能说会道,给他加分不少。姚连发跟她又聊了半天,终于说: “你说的我当然相信,那我扒拉扒拉,合适我就见见。不过话先说在头里,你知道,我这个家庭临时有困难,我闺女真要说给他家,该帮我他就得帮,我养了闺女一回子,我不能白给了他家。” 姚小疼听到她爸这样说,头就低得更低了。姚连发这话说白了,就是我闺女要跟你成了,你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你必须得尽心帮着我,满足我的要求。 刘婶子笑着说:“不用你说,彩礼肯定不能少,彩礼少了,你不嫌,人家还觉着没面子呢!” 就这么一会子工夫,一桩婚事算是成了大半,只等双方见面相亲了。感觉就如同挑白菜谈价钱一般,偏偏姚连发还谈得理直气壮。 幸运的是,姚小疼这棵小白菜,卖的是真心喜欢她的杨北京。 姚连发跟刘婶子说话,这边三三跟姚小改一边干活,一边就小声说着话,打趣姚小疼。 “大姐,你说这杨二哥,真是个坏蛋啊,他怎么敢打咱大姐的主意。”姚三三。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杨二哥,默不吭声地就下嘴咬一口啊。”姚小改。 “大姐,这一说完媒,就该相亲了,你能不能相中啊?” “大姐,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叛变了?咱爸才回来,这么快媒人就找来了?” “你俩瞎说什么!”姚小疼又羞又急,嗔怪地推了下两个妹妹,“叫爸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姐妹三个小声笑闹着,自然不敢叫姚连发听到。 ****************** 张洪菊不在家,相亲这样的事情,按理是要有女性长辈跟着的,作用差不多就是帮着“长眼”,姚连发于是就叫姚老奶出面,叫姚二婶也来见见,说显得家里人多。因为当初姚三婶干的好事,姚连发倒是没叫三婶来。 相亲的日子定在几天之后,约定了相亲地点就在刘婶子家里。当天吃过早饭,姚老奶跟着姚二婶就来了,姐妹几个都还在忙着喂猪喂羊,姚老奶一进门,瞥了姚小疼一眼,本着脸对姚连发说: “你让她嫁出去?你不是要留她在家招女婿的吗?就算小疼妈这胎生个男孩,你这都够四十岁了,等到孩子将来结婚娶媳妇,需要花钱,你都六七十岁了,必定出不了多大力。留小疼在家,姚家也多一户人口,将来也能多帮衬着小弟。” 姚连发毫不避讳地说:“我本来也这么想,可你现在看看,我这个家,穷得叮当响,要是我给她招女婿,就得给她盖房子,置办家业,喜事啥的花钱全是我的,到时候我拿什么养儿子?倒不如让她几个丫头嫁出去,我多少收点彩礼,把房子盖上,攒点钱,将来留着给儿子花用。再说,她几个丫头都嫁个殷实人家,就都能帮衬着我,赶明儿帮衬着小弟上学、娶媳妇。” 姚三三跟姚小改,包括姚小疼自己,这几天都还在奇怪呢,姚连发怎么忽然就答应把姚小疼嫁出去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话说回来,姚连发这番打算,还真是有道理得很! 一切为了儿子,姚家姐妹也都习惯了。再说这回姚小疼跟杨北京的事能成,还真多亏了张洪菊怀了孕,认定是个儿子。姚连发底气一足,便觉着既然有儿子,就不必非得把闺女留在家招赘了,还能给儿子多攒些家业。 姚老奶想了想,似乎是认同了姚连发的想法,就对正扫院子的姚小疼说:“小疼,你可记住了,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可不能一出嫁就忘了娘家,你爸妈年龄也不小了,将来你弟弟需用钱,你可得多帮衬着,要不可就没良心了。” 说着姚老奶又随手一指忙碌的姐妹几个,说:“小改,三三,你几个也是,家里养你一回子,可不能忘了本,别当那不讲良心的。” 姐妹几个都不好答腔,索性埋头干活。家务活干完了,一行人便出门去刘婶子家。 一进刘婶子家,先看见一辆摩托车停在院子里,姚老奶跟姚二婶便盯着多打量了几眼。那年头摩托车稀罕,一般人家是没有的。姚二婶就笑嘻嘻地说:“呦,骑摩托车来的,怪有钱啊。” 姚老奶瞪了姚二婶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叫人家听见了笑话。这时堂屋里刘婶子便已经迎出来了,杨北京自然是早早来等着的,陪他来的还有他嫂子,就是杨广州的媳妇,也笑盈盈地迎出来,招呼姚家人进屋去坐。 杨北京相媳妇,杨广州他是大伯头子的身份,就不好跟着来。当地农村风俗,大伯头子要避讳跟弟媳妇太近乎,相亲自然也不能跑来盯着看。当然啦,杨广州他肯定不在意,他又不是不认得,这会子说不定正在家里偷着乐呢! 姚小疼低着头红着脸,似乎真就不认识杨北京一般,杨北京见着姚老奶她们,也不好下称呼,就带着几分腼腆,微微笑着,又掏出香烟请姚连发抽。 “叔,你抽烟。” 姚连发瞅了杨北京一眼,把那支烟接过来了。几个大人先进了屋,姚三三经过杨北京身边,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偷偷做个鬼脸逗他。姚小改更坏,走过去的时候,故意把姚小疼往杨北京那边挤,姚小疼就被挤到了杨北京身边。 杨北京掩饰不住的喜色,欣喜地望着姚小疼,又不好太明显,好几个大人长辈在场呢,再说跟姚连发也没说明他们原先就认得。 姚小疼也抬头看了杨北京一眼,眼睛里柔柔的,满满的羞涩。 相亲的场面其实很无趣,相亲的青年男女本人,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免得人家说张狂不稳重。刘婶子跟杨大嫂就热情地跟姚老奶、姚连发说话拉呱,从收麦子开始说起,家里麦子都收完了吧?下茬种下去没有?今年墒情蛮好的啊……感觉就是明白人睁眼说糊涂话,十分无聊。 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姚老奶开始问起杨北京。 “多大啦?” “十九了。” “家里开饭店啊?” “嗯,跟我哥开个小饭店。” “种地不?” “种的不多,口粮田。” ………… 姚老奶东扯西拉地问,杨北京沉稳平和地一一回答。姚连发没怎么说话,坐在那儿一边抽烟,一边打量杨北京。 坐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样子,姚老奶便起身打算走了,嘴里说:“家里好多活儿,就先回去了。” 刘婶子也不挽留,便跟杨北京、杨大嫂一块送了姚家人出去,送到大门外,杨北京跟他嫂子就不送了,停住脚。刘婶子挽着姚老奶,继续送了一段路。 “老婶子,你看这小孩怎么样?”刘婶子笑着问。 “哎呀,我这当奶的,看着行不行不重要。”姚老奶扭头问姚二婶,“大文妈,你看呢?” 姚二婶说:“我看不孬,人家小伙俊巴巴的,还开饭店骑摩托,我怕人家看不上小疼呢!小疼有啥呀?瘦不拉叽的,姑娘家屁股圆圆身板壮才好,好生养……” 感情这姚二婶是以她自己为标准呢!当着刘婶子的面就贬自家人,三三心里来气,就连姚老奶也觉着她没脸,狠瞪了姚二婶一眼,骂道:“你那张嘴,回去找根针缝起来!不会说话你当哑巴。” 刘婶子只是笑笑,问姚连发:“大兄弟,你看咋样?” 几双眼睛就一起看着姚连发,姚连发吐了口烟说:“我看中看不中不作准,看小疼自己的意见吧。” 这就是说,姚连发看上了?   ☆、第43章 两头甜 “我看中看不中不作准,看小疼自己的意见吧。” 姚连发这么说,那就是表示他看中了?刘婶子听了就说:“小疼啊,轮到你表态了。” “你叫她表什么态,人家男方那头还没回话呢!咱家总得考虑考虑再说,你先问问男方那头吧。”姚老奶抢着说。 姚老奶这话音,就是要等着男方先表态。农村里相亲,弯弯还是不少的。如果女方先表态说:我看中了,那万一男方看不上,女方就有些尴尬没面子。等着男方先表态,女方就不会那么被动了。比如男方要是说他没看上,女方自然就可以说:我还看不上你呢!这样也不会跌了面子。 刘婶子一听乐得直拍大腿,笑哈哈地说:“不用问不用问,刚才人家小伙已经跟我说了,说可喜欢你家这姑娘了,他就没有个不愿情的,这不就等着你家点头了吗?” 这话说的,他杨北京要是有个不愿情,哪来的今天这事儿?姚三三听了差点笑出来,跟姚小改换了个眼色,两个丫头就对大姐挤挤眼睛偷着笑。 姚连发便转向姚小疼,说:“小疼,你看呢?我看这小孩还算不错,虽说家里势单了些,赶明儿没有公婆帮着操劳,可看着也老实正干,我看这亲事,就答应了吧。” 姚连发嘴里询问姚小疼,其实完全是在表态,已经自动忽略了姚小疼的意见。在他认知里,姚小疼一个十六七的小丫头,懂什么呀,大人做主就行。大人就算做主,还不是为了儿女好?也就幸亏这对象是杨北京,要不然,保不准又是一桩包办婚姻。 刘婶子心里多少有数,便也不再追问姚小疼,就顺着姚连发的话头说:“哎呀,那我这媒人是做成了?太好了,大兄弟,老话说递个手帕是亲家,我看下回逢集,就叫北京领小疼去买两件衣裳穿,咱把这亲事正儿八经定下来。” “定下来自然应该。“姚连发说。订亲的事他真不想拖延,赶紧订了亲,他才好回天津去,张洪菊如今一个人留在那边呢。 按当地的规矩,青年男女相亲成功,先要订亲,男方给女方买衣裳首饰,并且给一笔订婚彩礼,叫做“小启”。姚连发跟刘婶子开口说的“小启”彩礼,是九百九十块钱,这个数目在当时算是一等一的了。 彩礼这东西,女方你要一千,男方我可以还价六百,订亲后媒人的主要作用就是帮着双方协商彩礼。但是杨家也没还价,一口答应了。杨北京不是多富裕,但是只要能顺利订婚就好,他不想姚小疼在当中为难。 这一天天气晴好,两家约定了去买衣裳的日子。姑娘穿了人家的衣裳,就表示订了亲,是人家未婚的媳妇儿了。 一般来说,男女双方还陌生,未免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尴尬难交流,买衣裳这天,便会有媒人和双方姐妹、嫂子什么的陪着去。刘婶子一大早来接姚小疼,姚连发便叫姚三三跟着大姐一起去。 本来姚小改陪着去是更合适的,三三毕竟年纪小,但是,这时节家里农活忙,姚小改干活自然比三三强。 刘婶子领着姚小疼、姚三三走到村口,杨北京正站在一棵大杨树下等着呢,看见姚小疼过来,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一双眼睛几乎就看不见旁人了。 刘婶子领着姚家姐妹俩走到跟前,把姚小疼往杨北京身边一推,说:“喏,我今天忙死了,家里一兜子活儿,可耽误不起工夫。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办,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吧。”刘婶子说着,居然转脸就走了。 就说刘婶子这人聪明!姚三三看着刘婶子自顾自地走远,扭头淘气地对杨北京笑着说:“喂,我这回到底该怎么叫啊?叫你什么才合适?总不能还叫杨二哥吧!” “你想好了,叫对了,我给你多多买糖吃。”杨北京心情好,便开始逗三三。 “那我是要叫……大姐夫?” 杨北京听了就咧着嘴笑,笑眯眯地看着姚小疼,姚小疼却闹了个大红脸,推了姚三三一把说:“乱说什么!你叫哥。” 还没过门呢,是不能叫姐夫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姚小疼也一样,要是杨北京有个弟弟、妹妹,过门前就先叫“姐”,过了门才能改口叫嫂子。 “赶明儿反正还得改,多麻烦呀!”姚三三故意说,她忽然抬手一指杨北京,本着小脸说:“大姐夫,我可告诉你,赶明儿你要是敢欺负我大姐,我跟二姐、小四一块来捣破你家的锅底儿。” 杨北京看她那样儿,噗嗤一声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摇头,招呼她姊妹俩:“走吧,我骑车带着你们。” 杨北京发动摩托车,招呼她姊妹俩上去。姚小疼也没多想,随手拉着三三叫她先上,姚三三却说:“大姐,你先上,你坐当中。” 姚小疼一看,有点难为情,车子就那么点儿地方,三个人当然就挤了,她坐当中,那不是要跟杨北京紧贴在一块儿了?再说三三她个子小,坐当中更安全合适。于是姚小疼就说:“你人小,坐当中吧,容易坐下。” “大姐,你要想清楚,我现在是他小姨子哎!他当姐夫的,他不是得离我远点儿?你是他对象,你离他近点能有什么?”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姚小疼真是好笑又冒臊,拿她的歪理没法子。杨北京更是被这话逗得摇头失笑,就叫姚小疼:“随她吧,咱得快点儿,咱去埝城,怪远的。” “去埝城?”姚小疼忙问,“不是到镇上吗?” “镇上没啥衣裳好买的,不好看。反正没旁的事,正好去埝城玩去。” 这主意还是杨广州提议的,去埝城,两个年轻人就能在一起好好玩上一天了。当然,潜台词是,两个人要想亲近些,也不用怕撞见熟人了。 杨北京自然喜欢这主意!农村相亲、订婚的那一套,感觉真有些摆布人,明明他们如今光明正大的了,两个人这几天被各种程序、规矩摆布着,都没机会单独见见面、说说话。 三个人挤一辆摩托,喜欢的姑娘必然离他那么近,杨北京一路上心荡神怡,感觉简直要飞起来了。 姚三三自然不傻,她哪能当电灯泡!到了镇上,她便叫杨北京停下,利落地从摩托车上下来,冲着那两人挥挥手:“没工夫陪你们去,你俩自己去吧,我找地方玩去了。” 看着姚三三摇晃着马尾辫跑远了,杨北京回头对姚小疼说:“看来,我得要好好感谢一下三三了,今天要多她买点什么好吃的。” 本打算到镇上坐班车的,现在三三跑掉了,只剩下那一对人儿,杨北京忽然觉着,其实骑摩托比坐班车好多了,索性车头一转,直接上了大路。 “哎,我骑快点儿,你靠近些,抓牢我啊!” ****************** 杨北京带着姚小疼,美滋滋地在埝城玩了一天,按风俗给姚小疼买了里外齐全的两身衣裳,包括鞋袜。回来后又在镇上买了十六包馃子(当地一种面粉和白糖做的点心),十六斤糖块,这些都是当地订亲要有的东西。 他们回到姚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姚连发才吃了晚饭,坐在饭桌旁边还没动窝。见到他们回来,便招呼杨北京进来坐着说话。 “我过两天就打算回天津,我离开都有十多天了,你婶儿她一个人在那边不行。我走了以后,家里就只有她几个丫头,家里活儿也多,有空你也来给照应着。” 杨北京赶忙说:“叔,你放心吧,我肯定勤来照应。就是过一阵子打算叫亲,你不在家的话……” 姚连发接口说:“我不在家,你叫亲该怎着就怎着,不用等我。” 过了“小启”,男方就可以挑个日子把姑娘叫去家中,熟悉家人,见见亲友什么的,这叫做“叫亲”,叫亲之后,整个订亲程序才算完成,男女双方就被周围的人认可为未婚夫妇,可以大大方方地自由往来了。 一般订亲之后要过一段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男女双方处的熟悉了,感情成熟了,就可以定下婚期,结婚前男方要再给姑娘传“大启”,送给姑娘一笔更多了彩礼,才能成功娶到媳妇回家。 好在大部分人家,都会把彩礼给姑娘买成嫁妆,带回婆家去了,家境好的,还会在彩礼之外,多陪送些嫁妆。不过姚家的情况自然另当别论了。 杨北京稍稍坐了坐,就告辞了要走。姚小疼起身送杨北京出去,三个妹妹彼此挤眉弄眼地笑,都不跟着去送,自然是让那两个人有机会粘糊啦。送到门口,杨北京回身轻声说: “你回去吧,天黑。我反正往后就能常来了,过两天来叫亲。” “嗯。”姚小疼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嘱咐道:“你骑车慢点!” 杨北京嘴里说着要走,却没动弹,他不走,姚小疼也不催,两个人就在大门口面对面站住了。杨北京鼓了半天的劲,终于悄悄伸出手,拉住了姚小疼的手。 “你……做什么呀!”姚小疼似乎觉得那只大手会烫人,似乎……烫到她了。她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院内,要是叫谁看见了怎么办? “怕什么!你现在是我没过门的媳妇!” 拉拉小手,白天他想了一天呢,然而去埝城买东西,街上人多,居然都没好意思。杨北京握着姚小疼的手,大拇指不由自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那种软软的、暖暖的感觉顺着大拇指,飞快地传到了他全身每个地方。 这是他没过门的媳妇哎,订亲的感觉真好! 门外粘粘糊糊,屋里三个做妹妹的便嘻嘻哈哈去翻大姐带回来的东西,一个订亲专用的红色大提包,里面鼓鼓的。好看的衣裳,时兴的鞋子,杨北京用心地给未来媳妇儿买这些东西,眼光居然十分好。 要知道,在当地人的观念中,打扮媳妇儿,那就是男人的责任。男人走出门,穿着媳妇两只手,衣物鞋袜都是媳妇打理的;而媳妇走出门,穿的则是男人的脸面了。 三个小丫头把这些衣裳拿起来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大姐穿上一定很好看。包里还装满了糖块,至于那一大堆馃子,则专门装了一个大大的袋子。姚小改就先打开了一包馃子,送去给姚连发。 “爸,你先尝尝这喜馃子。” 姚连发一拍大腿,着急地说:“哎呀,忘了忘了,馃子两头甜,按规矩,这馃子和糖块得给男方带回去一半的。赶紧去看看你哥走了没,把他叫住。” 姚小改赶紧出了门,一看,那两个人还在黏糊了,正离得很近,小声说着话,姚小疼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 “哥,你忘了拿回去的馃子和糖了。” 姚小疼被妹妹那一声咳嗽,弄得又红了脸。她赶紧回到屋里,把馃子和糖块分出来一半,给杨北京拿出来放好。 明天一早,两家人就会把这馃子和糖块分给亲朋好友,宣告两人订亲的喜讯,并且也会给村里邻居们送喜糖,这么一来,大家就都知道人家这小伙、姑娘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也就不会再有旁人来扒拉说媒了。   ☆、第44章 上赶着 姚小疼送走杨北京回屋,就看到三个妹妹一边吃糖,一边理着包里的新衣裳看,见到她进来,姚小改还拎起一件上衣,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故意说: “大姐,你穿不好看,给我穿正好。” “唉,你说咱哥真偏心啊,就只给大姐一个人买新衣服,都不给我们买,下回来别让他进咱家门。”姚三三也跟着凑热闹。 姚小疼知道两个妹妹故意羞她,就笑着反击:“你记着啊,等你找对象,看我怎么羞你。” 小四吃着糖说“我让他进来,叫他多买糖给我吃就行。” “你个馋小丫!” 姊妹几个嘻嘻哈哈一阵笑闹。 姚小疼从红提包底下掏出一个红色手绢的小包,拿去给姚连发。“爸,这是他家给的礼钱,给你收着吧。” 姚连发嗯了一声,把那手绢包打开,里头的钱数了一遍,就起身去锁在抽屉里,随□□代道:“明天你几个,去把这喜糖给本家近房都送点儿去,邻居也送点儿。——小改,你十六了吧,也能考虑找婆家了。” 姚连发话题忽然这么一转,姐妹几个一下子就有点发愣,姚小改愣了一下,连忙说:“爸,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姐十七找婆家,我怎么也得等到十七八再说吧?” 姚连发说:“也不是非得要等多大。你姐这个亲事,就是遇上合适的了,也算是该到的缘份,我本来还打算把她留在本村的。咱家人上单薄,你们要是在本村找个婆家,跟娘家互相照应着,那多好。都说女婿半个儿,女婿靠在家门口,这半个儿子也能多得些力,你自己靠着娘家也近。” 姐妹几个一听,不免就面面相觑,十分惊讶。这姚连发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忽然提起姚小改的婚事?听他这话音,总觉着他有什么意图似的。 嫁在本村……姚小改心里想,要是能如她的意,她更愿意离娘家远一点,不能常来,偶尔回来一趟才会亲亲热热的,远离姚家这么多纷扰,过自己的日子。帮着娘家是应该的,但要是嫁在本村的话,按姚连发的做派,只怕是娘家的农活干不完,娘家的事情烦不完,结果还落不到一个好。 姚小改小心试探着说:“爸,在本村也有不好的地方,再说也不急,我比大姐小了一岁呢,等两年再说吧。” “我就是先跟你说,有合适的咱就留心点,近便些的,养个闺女嫁太远,什么也指望不上,跟没养有什么两样!” 姚三三琢磨了一晚上,总觉着姚连发这话不是随便说的,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姚连发一回到家里,姐妹几个都变得老实沉闷,二姐更是乖顺的很,就连小四都不多话了。 记得小时候,她爸打老婆骂孩子的事情常有的,久而久之,几个闺女跟他都不亲了,心存畏惧。摊上这么个爸,也是够糟心的。 姚三三不禁盼着姚连发早点儿回天津去,起码在姐妹几个心智成熟、性格独立起来之前,越少受到他的影响越好。 ****************** 因为姚小疼订亲,第二天家里陆续来了一些贺喜的人,大人来了说说话,看看买的衣裳、彩礼啥的,衣裳好,彩礼多,那都是姚家的面子。姚小疼订亲的礼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姚连发跟旁人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格外响亮了几分。 附近的小孩子们则是来要喜糖吃,姚小疼虽然被那么多人说的不好意思,还是大大方方地给小孩子们拿糖、拿馃子。 “小疼找的这个对象蛮不错,我还算中意。——我看鲍老二家那个二小子,也蛮不错的。” 姚二叔来的时候,姚连发忽然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转折有点大,姚二叔不免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我看也不错,那小孩,雄气。”果然是亲兄弟,想法都一样的,姚二叔咂咂嘴说:“跟咱家小改差不多大吧?” “大一岁。” 姚连发只说了这一句,就半天没再开口。姚二叔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瞥了忙碌的姚小改一眼说: “十七也不小了,我估计等他一下学,有些事家里也就该操心了。咱乡下小孩说亲事,要是耽误到十八.九往二十上走,好的就都叫旁人挑光了。” 其实上一回,姚连发见着鲍金东,忽然就添了心思——鲍金东这小孩不错。这小伙儿他能看中,鲍家的家庭他也能看中。虽然说鲍老二家算不上富裕,不过家族大,弟兄多,在村里算是大户门,比较强势的,用姚连发的话说,那就是雄气! 姓姚的在村里算不上孤门小户,本家近房十几户,但要是跟鲍家比,就差得远了。——鲍家是村里最大的姓,大半个村子都姓鲍,人丁旺,家族团结,向来比较强势。鲍家在村里说话有分量,连村干部几乎全都是鲍家的人。 尤其这鲍金东,小伙儿熊更霸拉,人长得也出息,干活、挣钱都是一把好手,再有鲍家的家族底子,这要是成了他姚家的女婿,一个村住着,自然就能处处给岳父家助力,比个儿子也不差。 再说,姚连发盘算,姚小疼跟姚小改都订了亲,两份彩礼,差不多就够他盖房子的了。闺女有个好对象,他有个得力女婿,还能把房子盖起来。多好的打算! 姚二叔跟姚连发一番参谋,笑着说:“大哥,你要是看着好,这两天趁着你还没走,我找机会探探鲍老二的话。” “你去不太好吧,亲叔。咱是女方,不好上赶着。你再拐个弯儿,使唤个抵实的人去说话。” 他两人商量的投契,一旁姚三三算是听明白了,她爸这是看中了鲍金东,想要把二姐说给他做亲呢!姚三三心里一琢磨,只要是他俩本人都愿情,鲍金东倒是真心不错,是个值得依托终身的人。 并且这个时候给二姐说亲,倒是能避开某种风险——姚三三担心,万一张洪菊这胎没生出儿子来,姚小改大概就要被逼着走当初姚小疼的路,留在家里招女婿。要是二姐在这之前订亲了,自然就不必担心了。 这么一想,姚三三就觉着这主意蛮好的。 至于旁的……她如今一个才刚十三岁的小孩,哪需要想旁的? 你要问她喜欢鲍金东吗?当然喜欢,那是个多好的大哥哥啊!人家肯定也是把她当小孩来的呗。即便她重生一世,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却也没必要这小小年纪就想那么长远的事。 姚三三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了一圈,她却没注意,姚小改早已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姚小改长这么大,都没直接顶撞过姚连发,作为这个家里一直被忽视的二女儿,家里孩子有比她大的,有比她小的,姚小改总是表现的乖顺小心,也会有心去讨姚连发的喜欢。还是那句话,被忽视的孩子,她总得护好自己,总得自己去争取一些吧?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自己的坚持!姚小改向来精明冷静,甚至比大姐姚小疼还要有主见。 姚小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对姚连发说:“爸,我听你跟二叔拉呱,这是打算给我说婆家呐?你要把我说给鲍金东?” “我跟你二叔商量商量!”姚连发习惯地呲吧她,“小姑娘家家,你都好意思急着来问。话说回来,那小孩不错,大人还不是想趁早给你挑个好的。” “爸,这是我的事,我怎么不能问?”姚小改的口气,就是在平和地跟姚连发讨论事情,不急也不躁的。“爸,你想的有道理,不过咱这本村本邻的,你说的这事,要是成了怪好,要是不成,那咱姚家这脸面可就丢光了。” “我这不是先叫你二叔去探探话吗?”姚连发说,“有儿有女千家问,旁人说媒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就不信,他鲍家眼光能有多高?他不是也时常到咱家来?你们相互都熟悉。” 姚家的女儿都生的好,这一点,姚连发有自信。十六岁的姚小改,越来越长得跟春三月的水葱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爸,他不是那么回事!”姚小疼有些急了,“你想想,人家本来跟咱熟悉,人家要是有那意思,人家还不先开口?你这一开口,十有八.九不能成,反倒弄得两家抹不开,往后也不好相处了。” 姚连发听这话,心里琢磨着,就一时没说话。 “爸,你再想啊,是不错鲍家户门大,家族人多有力量,可是鲍家兄弟四个,他下边还俩弟弟呢,都要成家花钱,负担太重,说白了家里也是很穷,能帮你多少?他跟杨家是不能比的,杨家没有旁的负担了。你不能因为大姐说的亲事好,就急着给我找婆家。” 姚连发盯着姚小改看了半天,问:“你看不中他?还是你有旁的想法?” “爸,我才十六,我能有什么想法?我还不就是顾及咱家的面子。我无所谓,就算被人拒绝没面子,我也照样找婆家出嫁,你一向重视面子,在村里落人笑话怎么好?再说要是我找个婆家也拮据困难的,能帮你什么?” 姚二叔这时插了一句:“我看那小子,不像个受穷的命,脑子好也正干。不过,小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要是咱上赶着去说媒,不成的话,这面子可就跌了。” “唉,我反正也急着回天津,小改……等年把半年也不晚。再说吧!”姚连发终于放弃了。 ****************** 姚三三当然不相信二姐那套“面子”、“很穷”的理论,不过不得不承认,二姐很会说服人。 之后她悄悄地问姚小改,说你真看不上鲍金东啊?他哪点不好啦? “他哪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姚小改没好气地对妹妹说,“他平常到咱家来,除了叫你去上学,叫你去送泥鳅,叫你去逮兔子,他找我多说话了?” 姚三三摸着头,老半天不知该做何感想了。 就说二姐最精! 姚三三麦忙假结束刚开学,鲍金东也中学毕业了。   ☆、第45章 三条路 姚三三麦忙假结束刚开学,鲍金东也中学毕业了。以鲍金东那个成绩,不用做旁的想,赶紧回家务农去。 姚三三有时觉着奇怪,鲍金东干啥都很在行,怎么就学习不在行?似乎他目标定位很明确:别倒数就行啊! 校园里比往常乱了许多,尤其是初三的教室里,简直就像打了败仗的战场,书本试卷随处扔,还有的学生索性撕课本玩,抛的碎纸片到处都是。整个校园闹哄哄的,最后一天了,老师也不怎么管。反正,对于绝大部分初三的学生来说,他们考不上中专,也少有机会上高中。那年月,农村初中升学率还是很低的。 学校给初三举行了毕业仪式,下午两点开始的,三点钟的样子结束,初三学生就可以回家了,那个时候初一、初二的学生还在老实上课呢,初三毕业,总要比暑假提前将近一个月。姚三三一想,鲍金东初三毕业对她影响还怪大的——往后谁每天骑车带她上学啊? 依赖是个可怕的东西。唉!往后要自己走路上学了。 眼下又要到收姐猴的时节了,姚三三心里盘算着,要是能挣到多些的钱,能不能自己买个自行车?买不起新的,买个二手的也行啊! 九十年代之前,卖的都是那种大架子的老式自行车,粗老笨重的,并且也不便宜,当地毕竟是经济落后的农村,那时候自行车是农村家庭的大件财产。九十年代初新时兴的女式自行车,小巧灵便,凤凰牌,永久牌,可比老样子的大自行车好看多了,就是那价钱也好看,动不动就四五百块。 有了自行车,不光是她上学方便,要做点小生意小买卖,也能方便些。 姚三三满心想着她的自行车,放学铃声响起来,她蔫巴巴地拎着书包,走出了学校。在门口,她遇上了念初二的鲍金来,鲍金来骑自行车,可是他每天带着妹妹小叶呢! “三三,你今天怎么办?再找找谁自己骑一辆车,能带着你的。”小叶问她。 “不用了。”姚三三挥挥手,“你们先走,我一会子就走到家了。” 姚三三走出一段路,很快就到了老石桥,她一眼就看到一辆自行车停在桥上,这个车是鲍金东的,带着她上学一年了,姚三三当然认得。她四处一看,果然看见鲍金东蹲在下边的桥墩上,悠然地拿着一根细柳条抽打着水玩。 这等她回家呢?今天不用走路回去了。姚三三高兴起来,忙喊了一声: “金东哥。” 鲍金东头也没回,抬手在脑后对她招了招:“下来。” 桥墩离桥面有一段距离,姚三三先坐下来,小心下到桥墩上,蹲在鲍金东旁边问:“金东哥,你看什么呢?” “三三,你说我这回不上学了,我做点啥呢?” “你做点啥?”姚三三想了想,“你能做啥?你还不是种地,顺带收泥鳅,做点小买卖,你一步一步来呗!” “摆在我面前有三条路。”鲍金东回头看了姚三三一眼,神色十分认真。十七岁的少年,开始思考人生目标呢! “第一,我今年秋天去验兵;第二,我出去打工挣钱;第三个选择,就是你说的那样。当兵吧,三年后还不知怎么样;打工吧,出去都是出苦力的,没啥出息头;留在家种地、做买卖,将来能怎样我心里又没有底。” 姚三三愣了愣,说:“你想这么多啊!这个……我觉着你先要想清楚自己往后想怎么发展,咱们总不能跟我爸、你家鲍二叔他们似的,一辈子就种那几亩地,我敢说村里有的人,这辈子最远都没出过这个石桥镇。” “嗯,说的有道理。”鲍金东笑着拍了下她的头,似乎对待小狗小猫似的,“小丫,看你人小,口气不小啊!” “我十三了行不行!”姚三三抱怨,“我又不是三岁五岁,别仗着你个子大就欺负人。” “看你这样子,哪有十三岁!我十三岁上五年级,少说要比你高一头。” 鲍金东说着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柳枝随手丢在河里,说:“走吧,今天我还能带你一回,往后可就不能带你了,往后上学你自己走吧。” “嘻嘻,马上我又能收姐猴了,暑假我就收姐猴,收泥鳅,我那还有一群羊,说不定我赞足了钱,我就买一辆自行车。” 姚三三牛气哄哄地说着。鲍金东两手撑住桥墩上边的桥面,往上一跳,就爬上了桥面,转脸看着姚三三,姚三三有样学样,两手撑着,跳了两下,没上去。她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下来的时候感觉没这么高啊!” 桥墩到桥面的距离,齐着她胸口,下来的时候就跳下来了,不难,爬上去居然就难了。鲍金东看着她挫败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蹲下来看着她说:“上不来了吧?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长个子,我看你大姐二姐也不算矮啊。” “我晚长行不行?我大姐二姐今年都长高了那老些,她俩还能再长高呢!我肯定还能长高那老些子。” “嗯,使劲长,要一直这么矮可就糟了,谁都能欺负你。”鲍金东哈哈笑着,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使劲,就把她拉了上去。 磨蹭这么半天,太阳都要落了,鲍金东骑车带着姚三三,穿行在夕阳下的乡间土路上,一起回家去。 鲍金东刚才提到二姐,姚三三心里便开始活动了,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金东哥,你看我二姐人咋样?” “你二姐?挺好啊,怪勤快能干的。” 这样啊!姚三三赶紧又问:“那……金东哥,你喜不喜欢我二姐?” 鲍金东蹬着车,似乎根本就没多想,随口说:“还行吧,她是你二姐,她又没得罪过我,我也没什么好讨厌她的。” 呃……话不对题,他到底是不开窍还是装的?姚三三却没法子再说的更明白了,万一引起误会,对二姐总是不好。她想了想说:“金东哥,我大姐找对象了,你知道不?” “听说了。” “你跟我大姐一般大呢,那你啥时候找对象啊?你一找对象,我就能吃喜糖了。” “找对象?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我想那么多干嘛!找对象,我让她喝西北风去?” 呃……好吧,败给他了。姚三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喝西北风,好歹也得给她找个大点儿的窗户吧?大哥结婚盖房子,我爸妈算是花光了家底子,我如今连个窗户都没有。”鲍金东口气一转,说话认真起来,“我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我反正没打算依靠家里,总得给我爸妈留条活路吧?大哥娶媳妇,他们去了半条命,要是剩下咱三个都靠着他们,我看爸妈真要没命了。” 鲍金东回头看看姚三三,笑笑说:“现在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小女孩,不用发愁这些,闺女可比儿子负担轻多了。我爸妈生这四个儿子,简直就是遭罪。我下头要是两个妹妹,不就轻快多了?” 唉,姚三三看着落日下的晚霞轻叹,要是姚连发也这么想就好了。 ****************** 鲍金东毕业没几天,又来找姚三三商量,今年要跟她一起收姐猴。 “咱早早开始收,先按住摊子,去年那小贩就该不来了。”鲍金东说,“这个村,我跟你俩人收,差不多了。” “那去年那个外村的小贩要还来呢?” “来了再说。我就不相信他挤得过本村人。” 结果是那小贩没来,也兴许是来了,见已经有两份收的,自己插不下,就换了地方。今年加上鲍金东收,总不好还叫杨广州给送去埝城,鲍金东便说,他自己送。 姚三三问清了地点,就让鲍金东自己骑自行车送去。这么一来她也方便,不用再往镇上送了,鲍金东一大早就到她家来,把她头天晚上收的姐猴带走了。 起先她还担心呢,自行车毕竟慢些,这来回够八十里路,不轻啊。 鲍金东却根本没当回事儿,他一个精壮的小伙子了,骑自行车卖力点,一个小时总能跑三四十里路。他在自行车后座放了一根短木棍,扎牢,把装姐猴的桶挂在木棍上也扎牢,倒也稳妥。天刚亮的时候他骑车走的,到日上三竿,居然已经回来了。 农村的孩子,这点苦力还算不了什么。 头一天收姐猴,鲍金东就尝到了甜头,这一趟,他收入了十多块钱呢!一回到家,就兴冲冲地跑来找三三: “三三,我觉着你绝对是个挣大钱的料。” 姚三三撇嘴:“就这么点钱,就算是挣大钱了?你这点出息!” “说的不是钱,是你脑子钻。”鲍金东说,“我原先就想到逮姐猴卖,逮泥鳅卖,逮了野兔子我也拿去卖,现在想想,我卖给小贩,小贩还不是为了挣我的钱吗?” “那是。你再想想,那家收咱泥鳅的,人家送到大城市去,恐怕挣得更多。大钱都让人家挣了,咱就是跟后头挣点小钱罢了。”姚三三竖起一根手指头,郑重地说:“你等着,金东哥,早晚我也要做大生意,挣大钱。” “有志气,小丫,你挣大钱,我跟着沾光。”鲍金东一阵大笑。 ****************** 订了亲的姚小疼,便开始大大方方给杨北京绣鞋垫了。苏北鲁南的绣花鞋垫,那是什么呀?那就是定情信物。订了亲的小伙子,收到未来媳妇儿的头一份礼物,就会是花鞋垫。对绣的针法,两只鞋垫一起绣成的,绣好了一分为二,更可以完美的合在一起。 收到花鞋垫的小伙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呢!田间地头脱了鞋子,那些还没说媳妇的小伙子,见了人家鞋窝里精美的花鞋垫,总是要羡慕半天。 姚小疼给鞋垫绣的花样,是干枝梅上落着两只小鸟儿,成双成对,连理连枝。姚三三开始还撺掇她不要绣花样,直接绣个“相爱”的字样儿,姚小疼最终没好意思,这么直白的表达,不适合她。 麦茬地种下去之后,杨北京来叫亲了。要是依着他,一天也不想多等,可是叫亲在农村算是大事,家里至近亲戚都要到场的,农忙时候真不太方便。好容易忙过了麦收季,杨家也是精心准备了,便约了日子来叫亲。 杨北京来的时候,三个妹妹正在忙着打扮姚小疼。姚小疼今天的穿着打扮,那都是杨北京的面子,亲戚朋友,还包括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来认识她,这是姚小疼头一回以杨北京未过门媳妇儿的身份,出现在他的亲朋熟人面前。 “行啦,你们三个,别摆弄我啦!”姚小疼开始抗议,见杨北京进来,语气里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羞涩和娇嗔。 姚小改把大姐乌黑的长发梳得整齐光滑,还精心编成了一个别致的辫子,穿上订亲新买的好看衣裳,真是十分人才又添三分。杨北京站在旁边,目光柔柔地望着她,笑微微地任由几个女孩笑闹。 “把你收拾像样点儿,省的你一进门,他家人嫌你丑。”姚小改又开始拿大姐说笑,说完瞥了一眼杨北京:“哥,你说呢?” 杨北京只笑不语,他才不傻,这会子不管他说什么,这几个丫头都有理由打趣取笑他一番。 “咱走吧?” “嗯。”姚小疼拎起准备好的袋子,这是她要带去的喜糖,留着招待杨家的亲戚的。杨北京接过那个袋子,随口说:“你怎么买这老些糖块?少带点儿就行,家里也准备了。留一半给三个妹妹吃。” 说着他便要打开来看,姚小疼一把捂住,说:“谁准许你看啦!” “不能看,那里头有古怪,会咬人,大姐夫你小心点儿。”姚三三说,三个做妹妹的又瞅着大姐嘻嘻笑,那里头啥古怪?当然藏着姚小疼这几天加班加点亲手绣出来的花鞋垫啦! 杨北京没再要看,就笑笑拎着袋子跟姚小疼一起出门走了。   ☆、第46章 亡命徒 那一年收姐猴,因为准备得早,路子清楚,本钱也充足,姚三三挣钱便多了不少。到后来,鲍金东尝到了甜头,索性叫姚三三固定在村口收,自己骑上自行车,还到邻边的村子去收,就像是蚂蚁画圈圈,渐渐的扩大了他们收姐猴的“地盘”,一个多月下来,两个人一盘算,居然各自都挣到了五六百块钱。 “可惜,一年里就这么一回。” 听到姚三三嘀咕,鲍金东笑着说:“这一回也足够你买一辆自行车了。再说,你不是还收泥鳅吗?今年雨水大,泥鳅也收的多。” 买自行车!现如今,姚三三根本就不用发愁自己跟小四的学费了,收泥鳅的钱,卖羊的钱,在两个姐的鼓励之下,便都进了她的小金库。当然,姚三三也没真把这些钱当作她自己的,这是她家姐妹四个一块挣的。之所以非得说是她的,为的就是她们不用交给姚连发,可以自由支配。 说起来,家里那院墙,还不是她出的钱?有钱当然会用在家里,但是现在,要握在她们自己手里才行,交到她爸手里,很多事情她们就干不成了。 于是赶在暑假开学前,这天鲍金东赶上毛驴车到埝城去送泥鳅,姚三三特意跟着一块去了,她要去买自行车去。她早打听过了,说是在城西南有个二手自行车市场,她打算先去看看,能买二手的更好。手头的钱当然是够的,可是细水长流,总要省着点花。 再说她还要攒一笔本钱,有机会就做点什么生意。再不然,就是投入去养羊也行啊,家里那几只羊,在二姐的精心照管下喂得很好,母羊再生小羊,如今已经有八只小羊了,到了年底,她又能发一笔“羊财”。 就是听说这二手车市场开的早,天刚亮就开市了,去晚了,可就买不到合心意的了。姚三三打算先去看看再说,二手的不合意,再考虑新车子。为此,她特意叫鲍金东把送泥鳅的时间比往常提早了,两个人几乎是天没大亮就出了门。 “金东哥,前边你把我放下吧,我听说二手车市场就在这条路往西,在建材市场旁边。” 太阳才刚生起,晨光中鲍金东勒住驴缰绳,对姚三三说:“你一个小丫头能行吗?干脆你跟我先去送泥鳅,回来我跟你一块去买自行车。” “不用吧,我怕去晚了。我就是先去看看,你把泥鳅送去,等回去找我就行了。我要是先买妥了,就在这个路口等你。”姚三三挥挥手,跳下驴车,一溜小跑往西去了。鲍金东看着她跑远,寻思三三一向聪明机灵,心眼儿比一般大人还多,便也不担心,自己吆喝驴车往南走,去送泥鳅。 姚三三一路来到城西南角,建材市场在一大片民宅的旁边,挨着建材市场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果然一溜摆开了好多自行车,来买的人并不多,显得清冷了些。 可能是因为太早吧!姚三三一辆辆自行车看过去,七成新,八成新,甚至明显很新的车子。她在一辆九成新的凤凰牌女式小轮自行车跟前停下,卖主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瘦削年轻人,打量了她两眼,主动招呼她: “小妹,买车子?” “嗯哪。” “你家大人呢?” “大人在后边。”姚三三随口说,“我先来看看。你这要多少钱?” “两百二。”卖主说,“你去商场看看,这样新式样的小轮自行车,凤凰牌的,都得四百多块。” 姚三三扫了一眼,心里盘算着,加一两百来钱,买新的划算不划算呢? 卖主见她犹豫,转身拍了拍挨边一辆轻便自行车说:“嫌贵?你看看这辆,这辆一百八就卖,轻便的,你也能骑。” “这个也是你的?” “对呀。都是我的。要不要?” “……我再看看吧。” 姚三三又看了几辆车,心里总有一股子疑惑,这些自行车,都是比较新的,价钱都很便宜,谁家这样新的自行车舍得便宜卖?不会有什么旁的问题吧? 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这句话姚三三是十分认同的,好东西价格便宜了,反倒叫人不放心了。 她转了一圈,在一辆轻便自行车跟前停住,盯着车子看。 “你这多少钱?” “两百四。”卖主说,似乎是觉着她一个小孩,不太相信她会买似的,说:“是你要买?” “我要买的。你这个贵了。”姚三三说,“你可比人家贵了,你这车也就八成新,这样的新车子,我听说商场里也就三百多。” “我这车子你放心买,有小牌子,我还有执照也给你。你买的个放心踏实对不对?”卖主来回打量着她说,“你家大人呢?你叫大人来买,他肯定就懂。” 姚三三扫了一眼,车后座上果然钉着一块蓝色的小铝片,上年有一串数字。卖主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展示给她看,说:“我这都有,我这车子来路正,是人家抵债给我的。” 九十年代,自行车也是有行车证、有牌照的,派出所有时候也会查,查到车子没牌照,要罚款,还要花钱补办。这个车来路正,那就是说,有的车子…… 姚三三回头打量一眼那一溜儿几十辆自行车。她刚才心里还疑惑,说怎么都很新很便宜呢,这么看来,那些自行车都是偷来的吧?怪不得这么早就开市了,还说来晚了买不到,原来根本就是个销赃的黑市场。这都形成个市场了,甚至还怪有名的,这偷儿们也是猖獗得够呛! 吓!偷来的东西,还是不要买的好,价钱上虽然占了便宜,可总是变相助长了偷东西干坏事。姚三三仔细看了看那辆轻便自行车,觉得还是更喜欢那种女式小轮自行车。 心念转动,她觉得,干脆还是咬咬牙,买新的稳妥。买新车子,拿着发票到派出所,派出所就能发车牌,发行车证,起码能证明这车子光明正大是她的。这么一想,她便转身往市场外头走,决定在市场外等到鲍金东,一块去商场买辆新的。 姚三三在市场里转悠了一圈,却没注意叫一双恶毒的小眼给盯上了。 “呦呵,这不是小姨子吗!” 姚三三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个人,居然是王小莽。 当初听说王小莽因为偷牛,被判刑劳教了一年,算一算,也该出来一阵子了。姚三三冷眼看着王小莽那张猥琐的脸,望了一眼身后的市场,心里盘算着对策。她寻思,这儿有不少人,他反正不敢怎么着,无非就是贱嘴几句。 “我说小姨子,看见我咋不说话?”王小莽笑嘻嘻地说,“你姐妹几个可把我害得不轻。怎么着?今天这是干嘛来了?” “你滚开!我先警告你,我可不是自己来的,村里一起来了好几个人呢,他们就在不远,马上就来到了,你有本事等着!” 姚三三说完,转身就想走。这王小莽才出狱不久就在这黑车市场露面,估计也没干什么好事情。姚三三拿不准鲍金东哪会子能到,便决定先别搭理他,离开这里再说。 “呦呵?我怕了你了,我还就没本事在这等着。”王小莽说着,忽然就伸手来拉姚三三,抓住她胳膊就想把她拽走。 “你干什么!把爪子放开!“姚三三心里怕了,跟这个恶棍无赖纠缠,还能有什么便宜占?她死命地挣扎,想挣脱王小莽,然而王小莽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力气当然比她大很多,根本就挣不脱。 “放开?你跟你那个姐,害得我这样惨,还叫我放开你?”王小莽一脸猥琐地看着她,“啧啧,小模样也不差,虽然小了点,卖给山旮旯里那些老光棍,肯定也有人要。” 坏人也分三六九等,亡命之徒最可怕,姚三三相信,这王小莽真能干出贩卖人口的事情来。她心里一慌,放开喉咙大喊起来。 “救命啊!抓坏蛋!” “嗬!小毛丫头,有爪子啊!”王小莽依旧拽着她,一路往北走。姚三三这么一呼救,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几个人便围了过来。王小莽挥挥手,对周围的人大声说: “别听她胡说。这是我小姨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从家里逃学出来的,家里人找了她一宿了。”说着王小莽抓住姚三三胳膊使劲一拽,差点把她拽倒在地上,指着她喝斥道: “你这小孩,一回回地逃学,家里人找你找得都急死了,你还想跑?”说着又对周围观望的人说:“大家不用管,我好容易找到她,怎么也得把她带回家去,交给她爸妈。” 说着,王小莽拽着姚三三继续往前走,姚三三赶紧喊道:“大家别信他,我跟他啥关系都没有,他是坏蛋,他要拐卖人口!” “别理她,为了逃学逃家,这小丫头什么谎话都能编出来。我要是一松手,她又不知刺溜一下跑哪去了。”王小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拉住她往前走,居然就没有人再来拦他。 王小莽这主意出得是太毒了,一般人哪能分得清?再说,这地方本就是个小偷集中的黑市,正气本来就不足。王小莽拽着姚三三,见自己的毒计奏效,便得意起来,开始推搡姚三三。 “快走,死丫头,我叫你喊!我叫你害我!” 姚三三跌跌撞撞地被王小莽拉着走了一段路,她身小力薄,怎么也挣扎不开。姚三三见呼救没用,情急之中居然冷静下来了。 想个什么法子,能顺利逃掉?奶奶的,只要她逃出去,非得想法子治死这个流氓恶棍不可。 姚三三被王小莽拽着走出一段路,便也不再白费力气呼救了,心里反复思索着怎么办才好。这里是陌生的地方,谁都不认识她,所以王小莽才能这样混淆黑白,反叫旁人难辨真假了。 王小莽见她不挣扎了,还认为她吓坏了,认命了,开始得意起来。走过建材市场,便经过一条不长的小街,街两旁摆着几个卖早点的摊子,油条包子、豆腐脑什么的,这一大早,摊子上稀稀落落有人在吃早饭,还有人站那儿等着买早点。 “救命啊,抓坏蛋!这个人我不认识!” 姚三三张口一喊叫,王小莽马上又故伎重施,大大咧咧地对街边吃早点的人解释:“别理她,这是我小姨子,脑子有点不正常,逃家跑出来的,变着法子想跑。”说着居然回头朝姚三三喝斥道:“还想跑!看你爸不打断你的腿!” 姚三三被王小莽生拉硬拽地拉着走过小街,她瞅准机会,就在经过一个早点摊子的时候,忽然抬起脚狠命一踢,脚尖正好踢到筐子上,便把人家满筐子的油条给踢翻了,筐里的油条一下子都散落在地上。正在买油条的女人吓了一跳,啊呀一声,赶紧退开去。 “哎,你你……你这干啥呀你?”摊主惊诧地指着他们。 姚三三也不答话,趁着王小莽愕然的机会,伸出自由的那只手,又把身后卖包子的笼屉给拽掉了,笼屉从桌案上翻落下来。这下子,白胖胖的包子冒着热气,滚得满地都是。 卖包子的妇女啊的一声尖叫,愣眼地看着满地包子滚大街,还冒着热气。这时候卖油条的人已经扑上来了,卖油条的人没去抓姚三三,而是一把抓住王小莽。 “奶奶的,你赔我的油条!” 这下,王小莽彻底傻眼了,他指着姚三三,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是她弄的!” “你不是说她是你小姨子?”卖油条的当然不会听他的,揪住王小莽胸口的衣裳质问:“你他娘赔不赔?不赔我揍你个龟孙子!” 姚三三就趁着这机会,忽然一低头,狠命地在王小莽手腕子上咬了一口,王小莽吃痛地大叫起来,姚三三趁机挣脱了王小莽。她没有急着跑,又冲过去掀翻了卖豆腐脑的案板,案板上的碗筷叮叮当当掉下来,案板旁边的人惊呼着赶紧闪开,姚三三索性拍着手跳着脚大笑起来: “噢……噢……好玩儿!好玩儿!” 王小莽不是跟人说她脑子不正常吗?那她索性就不正常好了。   ☆、第47章 该倒霉 姚三三被王小莽挟持,为了脱身,她瞅机会踢翻油条筐,掀掉包子笼屉,又掀翻了卖豆腐脑的案板,把一条小街整个闹乱了。 “噢……噢……好玩儿!好玩儿!” 姚三三寻思,她这么一闹,人家自然要扣住他们不让走,王小莽就不能把她抓走了。并且,她一个小孩,还被说成“不正常”,那些人大概不能难为她,自然是要找自称她家人的王小莽说理要钱。就算摊主们为难扣留她,也比被王小莽抓走强啊! 不出所料,受到破坏的摊主纷纷堵住王小莽要求赔钱。王小莽这下子有嘴说不清了。 “又不是我弄的,你别找我!” “你不说她是你小姨子吗?她脑子不正常,弄翻了我的油条,你不赔谁赔?” “我……我跟她没关系,她真不是我小姨子!” 听王小莽说这话,卖包子的妇女气呼呼地扑了过去。 “跟你没关系?那你刚才放的是瞎屁?她闯了祸,你不赔谁赔?这就想赖账啊?” 几个摊主围住王小莽,吵闹纷纷。姚三三要的就是这效果,糟蹋了人家东西,人家当然扣住他们不让走啦! 这当口几个人都围住王小莽讨说法,反倒没人去注意姚三三一个“不正常”的小孩了。姚三三趁着这机会,一溜烟跑出小街,钻进一片民宅区。她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只按着大体方向,一路向东跑,路总是相通的吧?只要找到他们来时的那条大路,她就能找到鲍金东了。 找到鲍金东干什么?还是她应该先去报警?那年代,报警也不是那么方便的,她连派出所在哪儿都找不太清啊。姚三三不敢停住,她紧三步慢两步地一路跑到来时的大路,顺着大路来到跟鲍金东分开的路口,又等了几分钟,才看到鲍金东吆喝着驴车过来了。 姚三三浑身一松,靠着路旁的行道树,没力气了。鲍金东赶着驴车过来时,便看到姚三三靠在树上,涨红着小脸大口喘息。 “咋了三三?”鲍金东问她,“自行车没买成?” “唉别提了,你咋才来?” “赶得巧,我前面刚去了两个卖泥鳅的人,多等了一会子。”鲍金东说,“一大早的,你怎么热成这样了?” 姚三三爬上驴车,虚软地坐在车板上才说:“别提了,我遇上王小莽了,差点被他给抓去了。” “王小莽?”鲍金东并不认得这个人,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姚三三也没跟他讲过,“王小莽是谁?凭什么要抓你!” “王小莽……哎呀,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一个流氓坏蛋,等会儿慢慢给你讲,吓死我了……”姚三三尽量简洁明了的跟鲍金东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完了问他:“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去报告派出所吧!” “哎你不早说!”鲍金东把驴缰绳一挣,就吆喝着驴车往建材市场方向去了,一边抖动缰绳赶车,一边数落她:“叫你等我一块去,你不等,差点出事了吧?” “金东哥,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去看看再说。你不想法子治他,往后再遇上还是个祸害。”鲍金东想了想,把驴缰绳往姚三三手里一塞,说:“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我一会子就来。” 鲍金东很快跑到小街,小街上仍旧一片狼藉,地上丢着被踩坏的油条,踩扁的包子,街尾围着一群人,乱糟糟的。鲍金东挤进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正坐在地上直叫唤,一条裤腿高高卷起,再看他那腿上,火红破烂的一大片。这男人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还在骂骂咧咧的,跟卖油条的老头争吵。 “你他娘把我烫成这样,你赶紧给我赔钱治!” “你他娘还把我撞伤了呢,人理不讲,你自己就不短理?” ………… 鲍金东在旁边站了一会,大约听明白了之后的事情。 姚三三跑掉之后,受了损失的摊主们自然揪住王小莽不放,吵吵着让他赔偿损失。王小莽一开始耍赖,赌咒发誓地说他不认得姚三三,可这会子摊主们怎么会信他?反而问他,你不认得她,你抓住人家小姑娘做什么?王小莽说不清道不白,做贼心虚,到底怕闹大了,只好答应赔偿。可是他掏遍了浑身上下,只找出几块钱来。 几块钱哪够赔偿的呀!摊主们气不过,围着他吵,吵着吵着就互相推搡动起了手来,摊主人多,王小莽被推了个仰八叉。那王小莽也是个狠人,狗急跳墙,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把卖油条那老大爷撞倒在地上,那大爷一怒之下,转身舀了一大铁勺炸油条的热油,一扬手就泼王小莽小腿上去了,从小腿一直流到脚面子。炸油条的沸油泼在腿上,那个惨样儿就不必想象了吧! 卖油条老头跟王小莽还在争吵不休,王小莽说自己受了大伤,而卖油条老头也委屈,他损失了一筐油条不说,王小莽短理在先,又一头撞倒他,谁怪谁呀? 鲍金东来的路上,心里就不住地发狠,叫他抓到那个杂碎,非两拳头揍死他不可。这会子见了王小莽这狼狈样,却没有了打他的*,只想笑。 这个杂碎遇上三三,也活该他倒霉! 鲍金东走出人群,照着王小莽屁股狠踢了一脚,对围观的人说:“刚才那小丫是我妹妹,我妹根本就不认得他,这个人,就是个人贩子。要不是我妹机灵,还不知叫他抓到哪儿去了。大家帮帮忙,把这个人贩子送派出所去。” 围观的人一听,一片哗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鲍金东随手掏出20块钱说:“糟蹋了那老些东西,我妹也是逼得没法子,大家算是救了我妹妹,这损失,我赔。还要请大家跟着作证,这就是个人贩子,大白天他挟持我妹妹,想把她抓去卖到山里头。” 鲍金东这么一说,几个摊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人就说:“这也不能怨那小姑娘,幸亏她机灵,要不真就被抓走了。咱们也是没识破人贩子,叫他给骗了。” “哪用赔这么多钱!我那就是摔碎了几个碗,不用赔了。哪想到是这么回事,小姑娘家也是怪可人疼的。” 王小莽这下子彻底傻眼了。一条街的人都能证明他是人贩子,他还能怎么着?随即就有几个人推推搡搡,也不顾王小莽腿上烫伤,就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了。鲍金东看一伙子人咋咋呼呼地送走王小莽,便问清了派出所的地点,先回去找姚三三,带她一块去派出所作证。 等到姚三三跟鲍金东从派出所出来,已经近晌午了。 “金东哥,你说王小莽这回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又不是法官,反正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警察说他才刚出劳改队没两个月,就又闹出了这事,我看他自己作死。”鲍金东抬头看看太阳,这大夏天的太阳,晒得人蒸笼里似的,鲍金东便对姚三三说: “这大晌午,太热了,我看咱去找个地方躲躲太阳,吃点东西。天不大亮就出来,我这肚子都饿扁了。” 姚三三一听,立刻就觉着自己也饿得够呛,赶紧说:“就按你说的,咱找地方吃饱再说。先去买点水来喝,冰棍也行,我这半天都要渴死了。” 两个人路边买了冰棍吃,又找了个煎饼摊,每人摊了个菜煎饼吃,垫垫肚子。姚三三想起自己的自行车,便决定去商场里买一辆。 九十年代初的小县城,虽说驴车常见,可是赶着驴车去商场,还是有些不方便,它没地方栓驴啊。拴在路边行道树上,又怕那驴乱动弹,挡了路。所以两个人找到县城里最大的商场,鲍金东便只好看着驴车等在外头,姚三三自己进去了。 等了一会子,姚三三推着一辆漂亮的女式小轮自行车,美滋滋地出来了。鲍金东把那车子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问: “多少钱?” “418。飞鸽牌的。”姚三三笑嘻嘻地说,“有点贵。咬咬牙,跺跺脚,买就买了吧!”嘴里说着,其实心里还是一阵阵心疼钱,可是商场里她转悠过了,凤凰牌的,同样的车子,要440块;就算是那种轻便自行车,也要三百大几,小四百。 要说九十年代的自行车,可能是工业还不够发达,居然这么贵! “好看,买了就买了,别不舍得。”鲍金东说,他哪能不知道这小丫有多财迷?“咱再去买一把结实管用的锁,这新车子扎眼,你平常就算在学校里,还是要上锁的。” 给车子配了锁,姚三三顺便给小四买了一包糖果做零食,就准备回家去。四十里路,大夏天,要是叫姚三三骑车回去,多少有点挨累了。鲍金东建议把新车放在驴车上,叫姚三三扶住,姚三三却不同意。 一方面,她怕新自行车放在驴车上,磕着蹭着,蹭掉一星半点油漆,她也要心疼半天的;另一方面,刚买的新车,她太想骑了。 就这样,姚三三骑着新自行车,顶着下午的大太阳,一口气跑了一多半的路,直到鲍金东看她实在又热又累,换了她去赶驴车,鲍金东继续把车子骑回了家。 新自行车一进家,姚家姐妹几个都围着看,喜欢得不得了。放眼望去,村里各家都是黑突突的老式自行车,轻便自行车都不多见,三三这下子买了这么漂亮、轻巧的小轮自行车回来,真是要让很多人羡慕了。 她们靠着自己的力量挣钱,自己花钱买的新车子,哪能不高兴啊!姚小改甚至怕新车子弄脏了,特意去买了两块好看的手绢,把自行车的把手包起来,姚小疼还打算弄些好看的塑料皮,把新车子的大梁包上,别给刮了蹭了。 “小四,这车子小,等我教你学骑车。”姚三三给小四许诺。 “说话算话!”小四一个劲儿地乐。 等到了晚上,小四都睡了,姚三三才跟大姐二姐说起白天的事情。姚小疼一听到三三差点叫王小莽抓走了,免不了又担心又生气。 “三三,这回他不能出来了吧?” “不知道。”姚三三说,“起码一时半会他出不来了。大姐,这种人,你就是不能怕他,你越怕他,他就越想欺负你。” 姚三三之后没再去问王小莽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她也没工夫去关心,她忙得很,姚家姐妹都是忙得很,忙着收泥鳅,养羊,喂猪,种地,忙着挣钱发家。并且,姚三三很快又要开学了。 姚三婶也没再提起过王小莽,没脸提吧!不过从那以后,姚三三就再没见到过王小莽。   ☆、第48章 酒疯子 中秋节后,姚连发忽然带着张洪菊,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姚连发扛着一个很大的尼龙编织袋,手上还拎着一个,张洪菊跟在后头,匆匆从村里穿过,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夫妻俩走了这一年多,姚家变化还是很明显的,院墙建起来了,大门装上了,院子里建起了新的羊圈,几只小羊羔儿正在圈门口蹦跳。挨着西墙种了两棵红艳艳的月季,一棵黄色的大丽花。门旁种着几株美人蕉,仲秋季节依旧盛开着火红的花朵。 麦收前姚连发倒是回来过一趟,张洪菊这一两年就没回来过,然而夫妻俩明显没心思打量这些变化。 姚小疼听到推门的声音,从锅屋里匆匆出来,见着姚连发和张洪菊,不禁一愣,连忙走过来,接过姚连发手里的编织袋,说:“爸,妈,你们回来啦?” “小改,三三,小四,爸妈回来了。”姚小疼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几个丫头都从屋里迎出来。 小四跟爸妈都接触不多,她没有像旁的孩子那样,见着分开许久的爸妈也不亲昵,只是站在门旁,默默地看着姚连发和张洪菊。姚三三跟姚小改一出来,看见张洪菊,不禁就有些惊讶。 不光是她俩,姚小疼也注意到了,张洪菊算来怀孕应该有六个月了,然而她站在那儿,根本就看不到肚子鼓起来,相反的脚步虚浮,脸色苍白。难道出什么事了? “愣站什么?把东西接屋里去。”姚连发随手丢下扛着的编织袋,自顾自进了屋。张洪菊表情哀戚,目光逐一扫过几个闺女,见了小四,便走过去抱住小四,小声抽泣起来。 “妈,你哭啥呀!先进屋去吧。” 姚三三感觉到不对,赶紧走过去扶住张洪菊,顺势把她拉进屋里,拿了个凳子叫她坐下。 “八月十五节你们上坟了吗?”姚连发问。 姚小疼回答说:“我们没去,给了二叔五块钱,叫他多买点火纸,一起给上了。” 当地农村规矩,闺女家是不能随便上坟的,要上坟可以,得有家族男丁带着。姚家只有姐妹四个,便没去上坟,给了二叔五块钱买火纸,就好比是把贡品纸钱叫人给捎去了,风俗上是说得过去的。 姚连发没再说话,自己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临走时回头瞅了张洪菊一眼,说:“你妈身子有病,你们服侍好了。” 姚三三见这情形,心里便暗自猜测,张洪菊怀的孩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她给姚小疼递了个眼色,自己伸手去扶张洪菊。 “妈,你一路坐车累了,去床上歇歇吧!” 姚小疼转身出去弄饭,姚小改脸色古怪地站了站,跟着大姐出去了。 “大姐,咱爸咱妈这是……” “先弄点饭,三三跟小四还要上学呢!”姚小疼摇摇头,示意妹妹别多说话。姚三三扶着张洪菊进里屋躺下,她心里有猜测,张洪菊怀的孩子只怕是没了。可是作为一个小孩,她也不好问张洪菊,便转身出去,顺手拉了一把小四,姐妹俩一人摸了个煎饼出去,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姐二姐忙碌。 “妈,你好好歇着,我先上学去了。”姚三三匆匆吃了两块煎饼,便进屋推出她的自行车,她一出大门,迎面遇上姚连发,姚连发手里拿着一刀火纸,看样子是打算去上坟,长时间没在家乡的人,回来去给祖宗上坟是常有的,可是三三总觉着姚连发上坟还有旁的原因。要知道,姚连发总认为自己没儿子,是一件对不住祖宗的事情。 “你哪来的新自行车?”姚连发蹬着眼睛问她。 “我收了一季姐猴,挣钱买的。”姚三三说。 “家里越穷,你就越作,你就作死吧!”姚连发几乎是咬着牙骂她。姚三三一听,心里难受,索性就说: “爸,你不是说过吗?上学的钱我自己挣,小四上学的钱也是我挣的,没花家里的钱。我买自行车,也是为了上学,再说家里旁人不也能骑?” “旁人上学能走路,就你腿贵重!”姚连发气哼哼地说完,不再理会她,进门去了。姚三三看着天已经不早,便赶紧上学去。 姚三三一路都在琢磨着家里的事,家里就只有两间屋,两张床,她姊妹四个住着。麦收时姚连发来家,就只能在外屋打地铺。现在爸妈一起回来,要怎么住才好? 眼下要盖新房子,还是困难了点,她的钱加上姚连发手里大姐的彩礼,再借一些,勉强也能凑够,然而她的钱要用来供自己跟小四上学,还要留着做本钱,继续找项目挣钱。再说,这盖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 起码先要再买张床,把里屋的耳门堵上,从外头开个门,把里外间的屋子改成两间,她姐妹四个一间,爸妈两个住一间,不然,就再没旁的法子了。 姚三三当即就决定,今天放了学,就在街上买一张床,这两天抽时间,叫姚连发跟姚二叔改建房子。要说家里有大人,哪轮到她一个小孩操心张罗,可是这家里……唉! 很快,姚家姐妹就弄清楚了,原来十多天前,张洪菊肚子里的孩子忽然感觉不到胎动,两天后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已经死亡了,并且耽误久了,还会损害母体,只好赶紧流产,据说真是个男胎。 胎死腹中,往往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母亲产检不正常,有某些孕期疾病,或者胎儿本身有缺陷、发育异常等等,然而姚连发却再一次怪罪在张洪菊身上,硬说她命不好,担不住男孩。 没了孩子,姚连发心情沮丧,没心思干活挣钱,再加上张洪菊病歪歪还要坐月子,姚连发不顾张洪菊才流产十多天,索性回家来了。 说真心话,姚三三是真希望爸妈能平安生下这孩子,也好让这个家安生一些。然而,就如同她前世记忆的那样,这个家,终究只有她们四个孩子了。 ****************** 姚三三趁着中午放学,就跑去镇上的唯一一家木匠铺去看床,她选中了一张普通的小木床,她跟小四两个人住,应该可以。再大,一间屋里也搁不下了。 “你能送货吧?你送货去,我顺便给你钱。”姚三三早晨来的路上才决定买床,她根本没带够钱。结果人家木匠说不能送,没人能给她送。乡下人买家具,谁不是自家来拉的? “你把这张床给我留着,我下午再来拉。” 为了一家人能住得下,姚三三下午只好跟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提前回到家中,她拿了钱,习惯地就去找鲍金东。鲍金东家跟她家算是不近,隔着大半个村子,姚三三来到鲍金东家门口,站在大门外叫了一声: “二伯娘!” “谁呀?”屋里应声出来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比张洪菊年龄大了一些,自然就是鲍金东的妈,她看见姚三三,就笑着说: “啥事啊三三?你找金东吧?” “嗯,我找他帮忙……”姚三三一句话没说完,鲍金东从屋里出来了。 鲍金东初中毕了业,每天就是专心的干农活、收泥鳅,这阵子又听说他打算承包水库的水面养鱼,不过,叫他爸妈给挡回去了,他爸妈不放心拿钱给他去创业,即便有钱,按农村人的习惯,也是赶紧给他盖房子、说媳妇才对。 鲍金东十七岁,他爸妈不出面,就算他本钱够,公家也不会把水面承包给他,鲍金东的养鱼计划就在这儿卡了壳。另外最近他还有一样郁闷的事情,他十七岁,还不够当兵的年龄,承包水库养鱼不成,当兵也不成,想干的事一样没干成,鲍金东就变得有些烦躁了。 “干啥小丫?” “金东哥,我买了张木床,想看你得闲不得闲,帮我拉来。” “嗯,行啊,你走家准备好,我这就去套车。”鲍金东说,又解释了一句:“毛驴糸(mi)在村西吃草,我得先去牵来。” 乡下人有时图省事,用一根长绳子,把毛驴固定在短木桩上,毛驴就自己绕着木桩,吃那块地上的草,这叫做“糸驴”。 姚三三听了,就告别了先走家去,鲍金东套好车自然会来喊她的。 “这个小丫,人响快,做事能不够!”鲍金东的妈望着姚三三走远,笑着说,“就是太小了。我说金东啊,你经常往姚家走动,是不是看上他家哪个闺女啦?老大订完亲了,老二年龄合适,三三嘛,跟你走的近乎。要说这姚连发人不咋地,姚家的闺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哎呀吗!你瞎叨咕些什么!”鲍金东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和责备,“我跟小改不算熟,三三她才多大?她一个小孩,你也能这样说?你还有事没有?往后你少说这样的话。” “行行行,我话多行了吧?我不操心你的事,谁给你操心?” “妈,你喜欢操心,你也等我娶得起媳妇行吧?你这腰包有多粗?”鲍金东打趣他妈,转身出去牵驴。 鲍金东赶着驴车,赶在天黑前跟姚三三一块把床拉来了家。三三先下了车,喊大姐二姐出来抬,姚小疼跟姚小改看见新床,都觉得买的及时,原先她姐妹三个挤一张床,另一张床给姚连发和张洪菊,如今爸妈回来,又添了小四,总不能姐妹四个挤一张床吧? 姚三三先把新床铺在外屋,叫大姐二姐去住,她跟小四年纪小,跟姚连发两口子住一个屋,临时凑合吧。几天之后,姚三三建议她爸改建屋子,姚连发想不出旁的法子,就只好这么办了。 改建屋子也简单,把耳门堵死,里屋另开一个门,镶上门扇,就成了姐妹四个的屋子。 这天晚上,姐妹四个不用跟大人挤一块,又开始说悄悄话。 “大姐二姐,你们等着吧,咱都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咱就能住上新房子。”姚三三十分自信。她相信,路是人走的,钱是人挣的,命运,是一个人自己掌握的。 然而自从姚连发跟张洪菊回来,这个家就再不安生了。姚连发整天烦唧唧的,逮着谁呲吧谁,看谁都烦,有一回从姚老奶家回来,进门就骂张洪菊。 “我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个无用的货!四十岁人了,我连个儿子都没有,我他妈出去都觉着比人矮半截。” 张洪菊的回应就是哭,默默地掉眼泪。她失去了肚里的孩子,本来就已经伤心难过了,姚连发从来也没个好脸色给她。姚老奶呢,从儿子儿媳回来家,儿媳卧病坐小月子,就没来看过一眼,听说在外头还跟人讲,大儿媳就是个不争气的瞎命,大儿子都叫这女人拖累了。 张洪菊毕竟是卧病,杨北京作为订了亲的女婿,没多久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吃食来探病了。这种情况来探病,总有些尴尬,杨北京他一个小伙子,总不好问未来丈母娘小产坐月子的事情,便只好陪着姚连发、张洪菊坐了坐,安慰她养好身体。 张洪菊这是头一回见着杨北京,小伙子稳重俊气,张洪菊心里怪满意的,跟他说了会子话,叫姚小疼弄饭留他吃饭,杨北京推辞半天,只好留下了。 饭桌上姚连发喝了点酒,居然趴在桌子上,跟个女人似的呜呜哭了起来,弄的杨北京满脸尴尬,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尽量劝慰,没想到姚连发哭着哭着,居然跳起来,指着张洪菊大骂。 “你个没有的货,叫我空欢喜一场,如今孩子也没了,小疼找了婆家,小改那丫头也不知能不能留住,我这辈子,可算是失败透顶了。” 好好来探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杨北京尴尬至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姚连发自己醉得去睡了,杨北京才抽身离开姚家。 姚小疼送杨北京出去,到了门口,姚小疼低着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流下来了,杨北京抬手给她擦掉眼泪,看着她一阵阵心疼,更坚定了要把姚小疼拉出这个家的决心,这是他的媳妇儿,他负责疼,负责给她舒心的日子。 这天晚上,姚连发坐在他屋里发酒疯,骂了一会子人,也不知弄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半夜都没睡。姚三三悄悄地对大姐二姐说:“我看咱爸这样,再不想法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49章 孤老命 四姐妹搬进了改建的屋子,算是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晚间,姚三三悄悄跟大姐二姐说: “我看咱爸这样,再不想法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能想什么法子?我看咱爸这辈子就这个料了,你还能把他脑子给换了?”姚小改说,“咱们都各自小心点,尽量顺着他,别撞他枪口上找挨骂。” “没法子也得想法子啊!”姚三三说,“总不能就这样由他闹腾下去。” “唉,咱妈这罪,也不知哪天是个头!”姚小疼喟叹。 “还不是怨她自己?你看前村刘二婶,一辈子三个闺女,平时还不是把刘二叔管得服服帖帖的?刘二婶叫他朝东,他不敢朝西;刘二婶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姚小改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思虑重重。大姐订亲了,姚连发没了儿子,再要招女婿,可就轮到她了。所以这些日子,姚小改总是忧心忡忡。 “刘二婶强势泼辣,你看看咱妈那样,你教她她也学不来……”姚三三趴在枕头上,拍着枕头说,“这样整天自家折腾,好日子也折腾坏了。” 姐妹几个小声聊着天,倦了,就渐渐睡着了。姚三三将要睡着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要想叫姚连发安生过日子,难啊!除非你把他脑子给换了…… 说着话就过了霜降节气,早晨路边枯草上果然开始出现白霜。姚家姊妹几个当初图省事,麦茬都种了豆子和棒子,地瓜种的不多,地瓜种多了要刨成片晒干,最费事费力。她们总共种了不到一亩地瓜,主要考虑自家窖起来冬天吃。这时节豆子、棒子都收进家了,地瓜才开始收。既然不多,收起来也快。 张洪菊出了月子,身体也好些了,便跟着下田去收地瓜。然而收地瓜的时候,姚连发又不知哪儿不称心,在地瓜田里大声喝气地骂张洪菊,张洪菊哭啼啼地还了几句,姚连发便跳起来,随手捡起地瓜往张洪菊身上砸。 “你妈个x,我叫你嘴硬!我叫你作死!” 姚连发一连砸了几个地瓜,一个多老大的地瓜正好砸到张洪菊头上,张洪菊一阵晕眩,便歪倒在地上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跑到跟前,赶紧去扶张洪菊,看着张洪菊软塌塌的起不来,姐妹俩吓得都要哭了。 “我叫你装死!早死你早好!要死你赶紧的,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姚连发还不解气,指着张洪菊骂个没完。 姚三三放学才知道这个事,之后一连好多天,姚家都维持着低气压,张洪菊哭,姚连发阴沉着脸喝酒骂娘,姐妹四个喘气都不敢大声。 这个家简直就没法呆了。 直到,姚三三有一回赶集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摊子。她想,这个或许能试试。 ****************** 俗话说懒老婆盼寒,馋老婆盼年,秋忙过后,农村人就清闲了起来。深秋的天气算不上冷,大街上闲人就渐渐多了。女人围成堆聊大天,男人围成堆下棋打牌吹牛皮,各有各的圈子。 土沟村大街上这天围了一小圈人,人堆里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在夸夸其谈。 “算的准,你给我三块钱,算不准,你给钱我也不要!不过咱有言在先,算到不好的命,你也别上怪,我也不收你的钱;算到贵人命,你总得多打赏我几块钱,要不也对不起你金贵的好命运!” 算命打卦这些事,农村里向来有市场,眼时下闲人也多,算命的也会走街串巷来拉生意。这个算命先生在村当央铺了一大块红布,红布上墨笔写着“五行八字,鬼谷算命”。 算命摊子很快便引来了不少围观的闲人。然而看得多,算的少——三块钱,节俭惯了的庄户人未必就舍得。 然而那算命先生说得很吸引人,算不准不要钱,贵人命要多赏钱,怪有意思的。先是村里一个叫鲍大瓦的小伙子按捺不住了,坐下来报了出生时间,算命先生掐指算了一会子,眯着眼睛,高深莫测地说: “我算你还没媳妇啊!” “对啊!还真是的。”没等鲍大瓦开口,围观的人就一阵哄笑,“他可不是没媳妇嘛!想媳妇想的睡不着呢!” “去去,一边去!”鲍大瓦推开起哄的人,问算命先生:“那你算算,我这回亲事能成不?” “缘分到了自然成,缘分不到强求不来。我算你最近该有好运,最近有人提亲吧?” “有。能成不?” “嗯,你五行缺木,该有好缘分,就是来的晚了点。” 算命先生挣到了鲍大瓦三块钱,也不多要。接下来又有个掏钱算的,先生一开口就说他儿女双全,家庭和睦,没大财发也没大坎坷,平坦坦的命运——三块钱拿来。 姚连发出门溜溜儿,见着一堆人,便也来围着看。他本来就迷信,见旁人算命,心里便痒痒的,却又忍住了没算,不光是三块钱的事,姚连发其实很担心算命的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见姚连发回来,姚三三迎上去说:“爸,村里来算命的了吧?” “关你啥事!” “我寻思,叫咱妈去算算命,算算她啥时候能生弟弟。我听说怪灵的,可是咱妈不愿意去。” “她那个瞎命还用算?”姚连发说。 “爸,那你去算算呗,你算算咱家啥时候能生弟弟。你再算算,我跟小四能上好学不能。” 闺女能不能上好学,姚连发不关心——他顶多就打算给闺女上完初中。至于儿子,姚连发自然是关心的。于是,姚连发拿了三块钱,想了想,又多带了两块,寻思算命先生要是说他能生儿子,总得打赏两块。 姚连发一走,姚三三也跟着出去了,她跟着姚连发挤进人群,看了看,似乎觉着没意思,转身进了老齁的小卖部:“买两包盐。” 姚三三出了小卖部,瞥了一眼算命摊子,姚连发正蹲在跟前算命呢! “给我算算!” 姚连发把三块钱丢在铺地的红布上,自己蹲在算命先生对面,报出了自己的生辰。算命先生眯着眼睛,掐指稍稍一算,忽然眼睛一睁,伸手把三块钱往姚连发跟前一推,便闭上眼不吱声了。 “哎你这人,是孬是好,你总得说出来,你这样不是叫人心里不安生吗?” “你这个……”算命先生犹豫再三,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说了吧。钱我不要了。” “你他娘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越这样,姚连发就越想知道了。他把三块钱往算命先生跟前使劲一拍,说:“不管你说出啥来,钱我给你就是。” “你这个……孤老的命啊!我算了又算,你就是个没儿没女的命。” 算命先生这话一出,周围人哄的一声议论起来,有人赶紧指出:“你说的不对,人家虽然没儿子,人家好几个闺女呢!” 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地掐着手指,半天才说:“我算你四个闺女,你四个闺女,还是人家女命好带来的。你自己就是没儿没女、孤独终老的命。你也不是没见过儿子面,你就是没那个命担,你留不住。女命好该能带给你五个闺女,不知你计划没计划,你要是没计划,还一个闺女没来家。” “计划”,意思指的是节育、结扎。姚连发一听这些话,整张脸都变了。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姚连发腾地站起来,瞪着发红的眼睛,冲着算命先生吼。 “你看你看,我不说,你非叫我说,我说了,你又生气,你不是不讲理吗?在场的老少爷们给我做主,他跟我动手骂人可不该!”算命先生说着,快手快脚收拾了摊子,把三块钱往姚连发跟前一推,说: “我算命打卦有规矩,你这钱,我不收。你这人火大我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你也别太恼,我算你晚年衣食无忧,日子安康,闺女们都能孝顺。” 算命先生说完,包袱一卷,马扎一拎,走人了。 ****************** 姚连发这一回算命,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闷棍,懵了,蔫了。 怪就怪,这算命先生说得太准了!人家算命先生说了,他不是没见过儿子面,就是他没有命担。话说张洪菊两番怀孕,上一次是摔伤流产,这一次是胎死腹中——都是男胎,姚连发亲眼看着的,不正应了这句话吗? 这两回事,姚家一直瞒着掖着,没几个人知道,算命先生都给算出来了,叫他想不信都不行!要说人家算命先生诳他,人家连他的钱都没要,诳他什么? 姚连发回到家里,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再看见张洪菊,他就莫名地心虚起来。心里一虚,底气也不足了,脾气也没有了。原来是他自己命不好,倒是沾了女命好,才有了这四个闺女啊! 去看看村里那五保户老光棍吧,就算有个瞎眼瘸腿的闺女,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可怜。 姚连发从此没了再躲计划生老五的念头——算命先生不说了吗?五个闺女命,要是没计划,还有个闺女没来家。 这事儿也有不少人在场,很快就传到了姚老奶耳朵里,姚老奶也蔫吧了好些日子,再也没脸出去骂大儿媳妇瞎命了。传到张洪菊耳朵里,张洪菊见着姚老奶就没那么窝囊了。生闺女既然不是她的错,她也就少了一份自怨自艾,反倒添了一丝安慰:我命好,他姚家才有这四个闺女。 这个事在姚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当然,姚家的闺女们也都知道了,她们在大人跟前一个字不会议论的,背地里却又说起了悄悄话。 “我原先总觉着算命是骗人的,可你说他算得多准!咱村算的几个,都怪准。连咱家的事都说准了,怪邪乎的。” 姚三三悄悄撇撇嘴,说:“我看也没啥邪乎的,你比如鲍大瓦,就他穿的那邋遢样儿,明显就没有媳妇料理他。再说,这年轻男的算命,无非问前程,问姻缘,鲍大瓦一个地道农民,他能问什么前程?他当然问姻缘啦!一猜就猜到他没媳妇。” “那你说咱妈怀孕没保住的事,他怎么就能知道?这个事除了咱自家人,谁都不知道。” 那当然能知道,她提供了准确情报呗!为了姚连发这回算命,姚三三花费了二十块钱呢!那算命的在集市上蹲一天,才能算几个命,挣几个钱? 早前那天,姚三三找到这个算命先生,直接掏了十块钱给他,说:“请你去算一回命,你算完了,算对了,我再给你十块钱!” 姚三三当初想了这个招,自己觉着也够狠的——可是没法子呀,她不釜底抽薪,姚连发就让一大家子人过不安生! 所以说,算命打卦,净是瞎话!姚三三怕谁说漏了嘴,就谁都不敢说,连大姐二姐和她最信任的鲍金东,她都没敢说。这事要是让姚连发知道底细,估计姚连发能拿刀杀她! 姚三三再次撇撇嘴,缩进被子里睡觉。天冷了,捂被窝多舒服!家里这几天安生多了,姚连发今天晚上主动给张洪菊盛饭,还给小四夹菜呢!姚三三心里也安生了许多,总算能稍稍松口气了。 一连多少天,姚连发都头低毛耷,心事重重的,姚三三寻思,他会不会再去找旁人算一回?于是有天晚上姚三三就跟他说: “爸,算命的话不能全信,那个人说不定算错了。依我看,咱去埝城,找最有名的白瞎子再算算吧!” 再花二十块钱,再来一次,保准叫姚连发再也不会疑心了。姚三三心里是这么盘算的,结果呢? 姚连发说:“算了吧,跑那老远路,花那个冤枉钱,没必要,再算一回又能怎样?往后我老了,你姊妹几个能孝顺我,衣食无忧的,我也就知足了。” ****************** 放寒假,姚三三跟小四都拿了奖状来家,张洪菊看了高兴,姚连发也夸了小四两句,又叫姚小疼: “小疼,去割块肉来,砍一棵白菜,给她两个丫头包饺子吃。” 放了寒假就开始忙年,姚连发渐渐放开了心事,不再老想着算命先生的话,渐渐开始操心家里。家里房子本来少,秋收后堆满了粮食,姚连发跟张洪菊住的那屋子,简直转个身都没地方了。那就卖吧!卖粮食数钱,姚连发满脸的红光。 家里还卖了两头大肥猪,那一群羊,除了母羊和羊羔,也都卖了,厚厚一沓子钱。买羊的把钱递给姚连发,姚连发又一回数钱数得满脸红光。 “爸,这个钱你得给我,羊是我买的,平常都是我喂的。”姚三三如今胆子大了,笑嘻嘻地歪着头跟姚连发讲理。 “这老些钱都给你?妈妈的,你倒攒起小金库了。就都是你的?你大姐二姐没少给你割草喂羊吧?”姚连发自觉短理,只好用开玩笑的口气跟三三说。 “大姐二姐给我割草喂羊,那是咱姊妹的事。再说我逢集就去给大姐二姐做新衣裳。”姚三三仍旧笑嘻嘻地反驳,只要能把钱要到手,她自然不恼。 “你一个大男人,当爸的,你说话算话吧?你自己跟她约定好的,她自己挣钱上学,现如今小四交学费也是她给钱呢!你要是扣着她的钱,她讲出去,村里人还不笑话死你。” 张洪菊呱啦呱啦一说,姚连发就笑起来,说:“我又没说给她扣着,不过这一沓子钱,给她一个小孩手里,能行吗?” “爸,你擎管放心,人都说我是小财迷,我管钱,比谁都结实牢靠。”   ☆、第50章 新计划 过年前卖了羊,羊贩子习惯地把钱交给了姚连发,这倒不怨人家羊贩子,谁会把一沓子钱交给家里的小孩啊! 姚三三费了不少口舌,坚持把钱要了回来,留在自己手里。一方面她还信不过姚连发,钱攥在姚连发手里,她想要用费劲了,另一方面,姚三三如今年纪虽然小,却一心想要自主独立,那就先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 总而言之,钱还是放在自己手里踏实。当然啦,她也不是把这些钱认定是她一个人的,这些钱,算是她姊妹四个的小金库。 然而钱还没捂热,村干部就找上门来了。入冬农闲,村干部也不用干农活了,整天满村子转悠,要农业税,要计生罚款,反正就是要钱。姚家是村里超生的大户,村干部早前已经来要过两回了,叫姚连发搪塞拖延了过去。这会子刚听说姚家卖猪卖羊,赶紧找上门来了。 “没钱。”姚连发慢吞吞地说,“我还正想去找村里要点救济呢,你不也说了,我孩子多,大家大口,我孩子多都要吃饭啊,你当干部的,还能眼看着她们饿死?” “姚老哥,你这家人我算服了,小四都这么大了,我腿都跑断了,愣是没要到你家的钱。”村支书话头一转,说:“早先你两口子都不在家,说句不好听的,空空两间屋,谁也拿你没办法。现如今你也不再躲计划了,家里又是猪又是羊,粮食卖了那老多,你再这么拖延着,我也不好看啊!我这上头还有计生办呢,他们要是来牵羊拿东西,我可挡不住。” 村支书说着随手一指三三的自行车,说:“老哥,你出去看看,谁家小闺女孩能买上这车子?除了几家新结婚陪嫁的,就找不着旁人家。这要是计生办的人来了,直接就给你推走了。” “我也不是不给你,你们动不动就说我生了四胎,动不动就说得成千上万的,你把我剥皮卖肉,看看骨头啊肉啊值不值那老些钱。”姚连发说恼没恼,就是不紧不慢在那儿跟干部扯皮。 “你这什么态度!你要是这样子,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计生办节前正在突击行动呢,说不定这两天就到咱村来了。” 计划生育在九十年代初,那是压倒性的政策,姚三三深知这事没旁的法子,就走过去插嘴道: “支书,你看这老些钱,你就是把咱家屋子也卖了,都凑不够,大家伙儿知道,你跟计生办也是应付着来的,你心里肯定是护着自家村子的。你帮着想想办法,总不能这一家子吃不上饭,真要没饭吃了,还不得去找你各位干部救济?但凡咱有钱,肯定交。” 你一言我一语,好在村干部都是本村人,跟计生办毕竟不完全相同的,最终几个干部答应让姚家多少先交点钱,他们好跟计生办和乡里交代一下。交多少?两千块吧! 两千块,姚连发舍不得,闷着头不吭声。张洪菊劝他说:“多少交点吧,不交眼看过不去,咱总不能就为这个躲出去不过年了吧?” “两千块,添补点儿就够我盖房子的了。” “这事咱抗不了,不交钱,就没个安生。”姚三三也跟着劝,“有人有财,钱去了,咱还能挣回来,咱好歹过个安生年,往后安稳过日子。” 姚连发闷头去开了抽屉,他手里有姚小疼“小启”彩礼的钱,卖粮食、卖猪的钱,要说他两口子去天津混了这一两年,统共就攒下来几百块钱,然而几项加起来,将就也凑够两千块了。 两千块,姚连发还没捂够呢,就交给了村干部。看着村干部离开,姚连发沮丧地对张洪菊说: “妈妈的,本来还以为能过个好年,这回连买盐的钱都不多了。” 姚三三无奈地摇摇头,进屋去拿了两百块钱给姚连发。“爸,这个钱家里先用。你也别愁,往后你跟咱妈都在家,还有咱姊妹几个,咱好好干活,多挣钱就是了。” 进了年关,杨北京这位准女婿来送年礼了,杨家按风俗,准备了上好的八色礼:公鸡、鲤鱼、猪肉、白酒,还有牛羊肉和苹果、馃子。 姚三三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心里一个劲儿嘀咕:忘了这茬,早知道他来送礼,就不给姚连发两百块了,少给一些,过年买年货的钱可以省下来了。 并且姚三三如今看着杨北京,不知怎么就有点来气。来气啥呀?你说说这个杨北京,他脚上垫着大姐给他绣的鞋垫,身上穿着大姐给他织的毛衣,就连那脖子上,也围着大姐给他织的围巾。 这家伙明明就是来抢大姐的!姚三三冲着杨北京做了个鬼脸,打趣他:“哥,我发现我亏本大了,大姐整个儿叫你抢走了。” “说什么呢你!”姚小疼不好意思地嗔怪她。 姚三三逗完了杨北京,又拉他去帮忙弄菜,按说没有准姑爷送年礼,让人家进锅屋弄饭的道理,简直就是失礼,张洪菊赶紧拦着。 “不行不行,哪有你弄饭的道理,讲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 “妈,你让他表现一回吧,我就喜欢吃哥弄的回锅肉。起码你让他把那回锅肉做出来。” 姚三三跟杨北京走得本来就近乎,天冷了,他做的热汤好饭她没少吃,他那回锅肉加了青蒜和甜面酱做的,十分合她的口路。 不记得多少年了,姚家很久没过个平和安生的年了。姚连发忽然发现,放开了生儿子的念想,不用再担惊受怕、背井离乡地躲计划,日子原来这样坦然。 ****************** 开春之后,鲍金东自然又开始收泥鳅,姚三三总觉着她的泥鳅生意越来越赶不上鲍金东了。她自己分析了原因,比较正式的说法,鲍金东是全职,她是兼职,她要上学,家里大姐二姐要干农活,要放羊,不能每天帮着她,鲍金东却有更多的工夫来做这事情。 并且,他还扩大了版图,如今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来找他卖泥鳅,庄户人时间零碎,今天空闲半天,可以去捉几条泥鳅,卖给鲍金东又能够一斤盐的钱。卖给他也方便,不用再跑路送到镇上去,这么一来,捉泥鳅卖给他的人就多了起来。 姚三三来找鲍金东,头一句话,就跟他商量怎么把他们这泥鳅生意“做大“。就这样小打小闹,一个月也能挣两三百块钱,但她总觉着不满意,这离她的梦想差得远了。 “金东哥,咱去马埠看看吧。” “去马埠?”鲍金东挑眉,“去马埠干什么?” “咱去看看人家怎么养泥鳅的。我寻思,就这样收泥鳅,泥鳅越收越少了,一入冬,咱就没得卖,我听说马埠那家养泥鳅,冬天逮出来卖,比夏天的价钱高好几倍呢!” “就这个?”鲍金东说,“行啊,星期天带你去。” 马埠那家养泥鳅,准确说是暂养,他们就是把收来的小泥鳅养在自家的大池子里,等长大一些,冬天了在趁着稀少价高再卖。姚三三看了之后,总觉着还不够理想。 “咱要是能包几个鱼塘,就咱村前边的那些就行啊,泥鳅这东西感觉不难养,多养一些,肯定好挣钱。” “你跟我?别想好事了,我自打毕业就想包水库养鱼,我爸妈死活不同意,一分钱都不肯给我,不让我干。” “包水库是大阵仗,你一时半时真做不起来。养泥鳅就简单多了,咱们俩合伙,差不多能凑够本钱。本钱少咱就慢慢来,先弄一个塘子,平常咱就把收来的小泥鳅养着,看着大肚子要产卵的大泥鳅咱也留着,慢慢的塘子里泥鳅就多起来了。我打听过了,村前那几个鱼塘,如今就是村里管着,肯定同意承包。” 姚三三心里其实寻思,要想真的养起来,最好能买到泥鳅苗子,可是这附近鱼苗子有的卖,泥鳅苗还没听到有卖的。 “找人打听打听,哪地方有卖泥鳅苗子的。”姚三三劲头儿十足,没留心鲍金东似乎有啥心事,不怎么积极。 “关键家里要不支持,就咱两个,没有合法的承包资格。” “这个好办。”姚三三说,“大人不支持,大人都是没干事儿就想着别赔钱的,咱另找支持的人。现在问题就是,你要不要跟我合伙。你不跟我合伙,我自己的本钱也不太够。” “行啊,合伙。”杨北京说,“到时候你别喊累就行。” 姚三三找的这个支持的人,就是杨北京。杨北京满十八岁了,当然有承包的资格,然而杨北京还是犹豫了半天。 三三她十多岁的一个小丫头,非要干大人的事儿,农村人种地为本,大人也怕担风险,那几个鱼塘是村里早先挖的,塘子小,水不深,净是淤泥,所以才晾那儿好长时间没人承包。 “就叫你应个名,又没跟你要钱!”姚三三故意激他,“这点小忙你都不帮,大姐夫你变坏了。” “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可这个事要是弄不好,你爸妈还不得抱怨我?” “哎呀,反正大姐跟你都订亲了,你怕什么?等我挣了钱,他就不抱怨了。” 这边,鲍金东找到村干部,反正都是他姓鲍一本家的,再说那鱼塘闲着也是闲着,满口就答应承包给他。 一开始也不敢太冒进,他们俩统共承包了一口鱼塘,杨北京出面签了合同,承包款先预交了一半,这事儿就在两家大人还没搞明白的时候,成了! “好嘞,往后小泥鳅咱也收!放进去养着。”姚三三得意地看着属于她的鱼塘,一个劲儿乐。除了承包款,她养泥鳅也没多少投入,风险小,看着也稳妥,就看收益了。 泥鳅这东西的确好养,姚三三跟鲍金东之后收泥鳅,便连同小的也收,全都放进塘子里养着。那塘子全是淤泥,水体略浑浊,水也不算深,里头有很多浮游生物,正好做泥鳅的食物,也不用特别喂饲料。姚三三如今想,怪不得这儿的鱼塘没人争着承包,这样的水质,养鱼真不行,养泥鳅倒是正合适。 鱼塘有了,泥鳅不断地放进去了;家里那羊群又添成员了,新生了三只小羊羔。姚三三如今还上这学呢,就只好先把这些两不耽误的事做起来。她满心盘算着要怎么开发自己的产业,入秋后鲍金东忽然告诉她,他报名验兵了。 “验兵?你就这么想当兵啊?”姚三三感觉有些突然,这个鲍金东,他都没事前给她商量,突然就要当兵去了? “我就是报名验兵了,也不一定就能验上。”鲍金东说,“去年我不够年龄,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可是如今咱养泥鳅,我还以为你早忘掉那茬了。” “小丫,我初三毕业前,自己在纸上写了这辈子想干的几件事。当几年兵,发家致富当有钱人,环游中国……当兵对我来说就是想离家锻炼,开开眼界,丰富阅历。男的当一回兵肯定不是坏事。”鲍金东笑,“我早跟你说,包鱼塘有你挨累的时候。就这一个养泥鳅的塘子,总不能打乱我的计划吧?”   ☆、第51章 葡萄干 九十年代的农村,每到秋冬,大约就经常出现送别新兵入伍的场景。那一年村里一共走了两个兵,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黄绿军装,背着个不大的背包,胸前扎着红绸带,胸口系成一朵大大的红花,十分鲜亮。 新兵从村部出发,村里专门给派了一辆拖拉机,两个将要离开家的小伙子并排站在拖拉机上,锣鼓队在前边开道,敲锣打鼓热闹着呢,路两边站满了来送别兼看热闹的村民。拖拉机上的两个人,鲍大全是眼里噙着泪,脸上带着笑容,倚在拖拉机前边栏板上,看着跟在拖拉机后边擦着眼泪送他的家人,偶尔对路旁的熟悉村民挥挥手。 你再看看那个鲍金东,他直直地站在拖拉机上,脸色木木的,看不出啥表情来,似乎临走时谁欠了他两百块钱没还似的。他左手拿着一盒香烟,右手抽出两支来,但凡看见熟悉的成年男人,就远远地抛过去一支烟,紧跟着又抽出一支来,很快一盒烟就叫他分光了,马上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来。 鲍金东的家人也跟在拖拉机后头,除了他妈脸上有些伤感,他爸、他哥他弟,跟他一样没啥表情,他爸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儿子当兵了,好事啊,这家人似乎就没什么离别的感觉。而鲍金东这家伙,他一路上发了那老多的香烟,除了偶尔冲谁微笑一下,他就站拖拉机上当柱子,看人家鲍大全表演离情别绪。 这个家伙,他面瘫了吗?姚三三坐在村边的草垛上,看着鲍金东来气,尤其是那盖住他胸脯的红绸子大花,越看越滑稽! 拖拉机出了村子,锣鼓队就回去了,村里会有一个村干部跟着,把新兵送到镇上去,交给镇里武装部的人。送行的村干部爬上拖拉机,鲍大全的爸也爬了上去,跟着再送儿子一程。鲍大全的爸是爬上去了,可是他妈却还在拖拉机下边,拉着鲍大全哭着不让走,他两个姐也拉着弟弟掉眼泪。 当兵这一走,少说得两年后才能回来探家,两年见不着,能不依依惜别吗? 鲍金东的爸跟他说了两句话,转身回去了,他妈跟他说了两句话,也随着他爸走了,他两个弟弟笑嘻嘻地跟他挥挥手,他哥过来拍拍他肩膀,都转身回去了。 鲍金东悲剧了。 要说鲍金东一家,也不能说冷情,鲍金东独立惯了,家里兄弟又多,他家人都算是豁达,估计就找不着那种送别爱子的感觉。不过,看他妈那背影,明显是擦起了眼泪。 鲍金东扫一眼洒泪告别的鲍大全一家,扭头搜寻那个没见着的小丫头。自从他验上兵的消息传来,这丫头看他就总有几分不高兴。这不,一路上那么些人送行,都没看到她。 鲍金东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不远处那片大场上,姚三三悠闲地坐在草垛上,蜷着一条腿,样子怪舒坦的。看见鲍金东跑过来,她嘴巴微微一撅,抬眼看看天上的云彩,似乎根本就没看见鲍金东。 “三三,你来送我?” “我干啥要送你?” “没良心的小丫,你到底怎么不高兴了?哄也哄不好。” “我也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 姚三三滑下草垛,鲍金东顺势拉了她一把,让她站稳。姚三三如今十四了,似乎长高了一点儿,可是在鲍金东跟前还是只到他胸口。没办法,她长,人家也长啊,甚至比她长得更快。她抬手扯了下鲍金东胸前的红绸子大花,撇着嘴说:“不好看。” “我也觉着不好看。”鲍金东说,大男人胸前戴这么大的红花,感觉怪好笑的。“要不,解下来给你戴?” 姚三三噗嗤一声笑了,说:“你给我戴,到了新兵集中的地方,那有一大群傻兮兮的新兵呢,旁人都戴,就你不戴,人家再把你给丢出来。” “小丫,不生气啦?我过几年就回来了。” 姚三三想说,我生气的不是你要去当兵,而是你都没事先跟我商量。可是,他自己的事儿,干嘛非得先跟她商量?再说鲍金东这想法她早就知道。 反正,姚三三今天总有点想生气。 “你要是在部队混好了,兴许就不回来了,我先说了,咱合伙养泥鳅的那个塘子,归我自己了,没你的份。” “行啊,归你自己了。等往后你发财吃肉了,给我喝点汤就行。”鲍金东扫了一眼那边还在泪别的鲍大全,村干部已经不耐烦催了。 “我要走了,你一个小丫别在这大场上瞎溜达,回去吧。” “你去哪地方当兵?” “新疆。” “新疆啊,好远。”姚三三嘀咕,“那地方葡萄干最有名。” “嗯,远。”鲍金东挥挥手,“走了,你在家老实点,别叫人欺负了。”说完,转身往拖拉机跑去。 姚三三转身走开,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再看又能怎么样,反正都是要走的。 ****************** 三个多月后,天已经转冷了,姚三三在学校收到了一个邮局寄来的包裹,鞋盒子那么大,沉甸甸的。她扫了一眼地址,新疆。 那个家伙,给她寄啥东西来了? 姚三三几下子拆开包裹,里头果然是个鞋盒子,她打开鞋盒子,里头居然是……葡萄干? 鞋盒子里安静地放着两包葡萄干,一包绿色的,一包紫红色的,另外还有一包,黄乎乎的,像是杏干儿,都用塑料袋装着。姚三三又翻了翻,鞋盒里除了这三包东西,连个纸片都没有。 “幺三三,你这弄的什么呀?我看看。” 初中小孩,收到邮包是很好奇的,好几个同学就凑过来看,姚三三赶紧盖上鞋盒子,说:“没什么,家里的东西。” 下晚放学,姚三三把邮包拎回了家,招呼大姐二姐和小四过来吃葡萄干。那时候农村少见葡萄干这东西,杏干就更没看见啦。小四伸手拿了一粒,小心地咬开,小嘴欣喜地一抿。 “真好吃,酸酸甜甜的。三姐,这哪儿来的?” “吃就行了,你还管哪儿来的。小四,你拿一把去给妈尝尝。” 小四就一手抓了一把葡萄干,又拿了几个杏干,跑去给张洪菊。一会子工夫,张洪菊进了她们屋子,问道: “这哪来的?” “我买的。”姚三三不想多说话,干脆扯谎。 “这东西怪稀罕的,多老贵吧!你可别乱花钱。”张洪菊舍不得吃了,说:“你们省着点吃。” 姚小疼跟姚小改每人也吃了一些,她们都是头一回吃,女孩子自然喜欢这些东西。姚连发从外头回来,姚小改就叫小四拿一些给他吃。姚连发吃了一个杏干,咧着嘴说: “酸了吧唧的,没啥吃头,往后别买了。” 姚连发匆匆进了他屋,似乎跟张洪菊商量了什么,一直就没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洪菊吃着饭,忽然对姚小改说:“这往后天冷,家里今年收入也不少,你如今大了,我看你也没有像样的衣裳,逢集去买两件吧。” “不用啊,我衣裳够穿。”姚小改说,“要买你给三三和小四买吧,她两个小。” “三三跟小四人小,好衣裳也穿不来。你大姐衣裳反正有她婆家买,逢集你去买两件喜欢的。小闺女孩,穿得鲜亮点儿,你衣裳颜色都太暗了。” “不用。”姚小改说,“我不喜欢太鲜亮的颜色。” 姚连发跟张洪菊,自从上回算命,就开始对姚小改好了起来,有意无意地就表现出来了。他们心里想的,无非就是要把姚小改哄住,把她留在家里招赘养老。殊不知越是这样,姚小改越觉着别扭。亲爸妈对她好,却是有目的有私心的,想想就觉着难受。 张洪菊跟姚连发使了个颜色,姚连发斟酌着对姚小改说:“小改,你看爸妈这辈子,就你们四个闺女,你大姐如今也订婚了,爸妈跟前总得有人养老送终,爸妈商量着,把你留在家里头吧,合适咱就先定一个,过两年咱挣了钱,给你把房子盖成大走廊屋,家里收拾的好一点儿,保证不能叫你委屈了。” 这话不会平白说,肯定还有下文,自从上回张洪菊怀孕出事,姚小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低头吃着饭,没吱声,等着姚连发说下一句。果然,姚连发见她不回应,又开口了。 “你有个表姑你还记着不?小王庄的那个,她婆家有个近房侄子,说家里弟兄多,想招赘出去。我听说这小孩人物个头都还行,你表姑觉着好,就先想到咱家了。” 姚小改慢吞吞放下筷子,说:“爸,我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要留个闺女,论什么也留不着我。” “留在家哪里不好?”姚连发啪地放下筷子,口气急了起来,“嫁出去,当人家媳妇就好了?公公婆婆小姑子,哪能比自家爸妈跟前好过?” “留在家里好,那谁爱留谁留,我不愿情。”还没等姚连发翻脸发火,姚小改又补了一句,“爸,你要真心疼我,就不该逼我。” “我怎么逼你了?咱家没有男孩,你姐订亲了,当然轮到你了。爸妈养你几个闺女,你就忍心看着我们老了,跟前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咱这一家,还真能眼睁睁地绝户了?” “爸,当初你给咱姐引来王小莽,给咱家惹了多少祸端?你难不成都忘了?”姚小改说,“招赘出来的,有几个好的?就算有,也轮不到咱这样的家庭。” “你不去看看,怎么就知道不好?”姚连发强硬地说,“我答应你表姑了,下个逢集相亲,你先去看看,看不中咱再说。爸妈又没强压你愿意,看看又不会怎么着!” “爸,我看这事不合适,咱什么都不知道,就去相亲了?小改她是个姑娘家,相亲也是随便相的?那多不好。” “那你说怎么弄?她不留,还能你留在家?你想帮她,你有本事把杨家的亲事退了?我这个瞎命,没儿子,闺女又留不住,我老了指望谁去?” “爸,你忘了人家算命的说过了,你老了衣食无忧,咱姊妹四个,还能不孝顺你?”姚三三说着又转向张洪菊,“妈,你跟咱爸,也该接受教训了,上回王小莽那个事,还不够你们懊悔的?” “那是两码事。上回你爸大意了,就没好好去扒拉清楚,这回不一样,这回我找人打听过了,说那个小孩真的不错,怪老实板正的。我跟你爸,想的也不是老了要依靠谁,我们不是光顾着自己,我们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说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后人吧!” 看起来这夫妻俩是商量好了的,传宗接代,繁衍香火,就是他们改不了的思想。招女婿,女婿招来家就能改姓姚,将来孙子就是姚家的。 “小改,你就算可怜你爸妈,你也不能不答应。就是叫你去相亲,又没叫你马上答应这亲事,合适不合适咱总得留意着。听你爸的话,咱逢集去看看,看不中咱再说,好吧?” 张洪菊那口气,哄小孩似的,姚小改听得直想叹气。   ☆、第52章 发鱼财 姚连发和张洪菊商量好了,要把姚小改留在家里招赘。这天晚上,两口子软硬兼施,逼着姚小改去相亲。 “相亲,可以!不过,看中看不中,得由我说了算。” 姚连发跟张洪菊互相看了一眼,姚连发的脸上现出一丝迟疑。愿意招赘的人,条件都在那儿摆着呢,由着她自己做主,哪天能遇上她中意的? “爸,二姐说的对,她要是不中意,你不能包办婚姻。”姚三三。 “就是,爸,小改她自己看不中,心里窝屈,日子过不安生的。她过不安生,你跟咱妈也不得安宁。”姚小疼。 “看看你们,你爸啥时候说要包办她啦?”张洪菊说,“当然是先要她自己能看中的。” 姚小改没再说话,专心吃她的饭,喝光了最后一口粥,她把碗一推,说:“爸,妈,你们说话算数就行。” 说话算数,她只要说看不中,就可以了对吧?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她哪还用担心!姚小改太清楚她爸妈说这话算不算数了,姚连发以前是强硬安排,现在呢,因为他自己的“孤老命”,底气不足,没那么强硬了。 然而他现在是跟着张洪菊一起,软硬兼施。 只要他们觉着合适,他们就会用尽各种办法,强压,哀告,哭求,甚至以死相逼……农村里包办婚姻的那一套,姚小改自然都听说过。 约定相亲的地点,是在集市的一处地方。这是姚小改要求的,她坚决反对男方到家里来相亲,王小莽的教训足够了。 招赘的,男方到女方家相亲,是要让男方来看家,然而姚小改说: “我都没一定能看中他,看家的事急什么?双方真要能看中,再看家也晚不了。” 姚连发跟张洪菊都去了,三三这天要上学,姚小疼陪着姚小改一块去的。她们见到的那个男的,果然是十分老实板正——老实得实在过火了点,见了她们,就只是咧嘴笑笑,嗯嗯唧唧地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样的男人,说好听点是太憨厚了,说难听点,根本就是内向无能的窝囊废一个!姚小改瞥了姚连发一眼,骄傲地绷直脊背,转身就走。 晚上姚三三回来,一见爸妈那脸色,就猜到这事儿没成。然而姚连发却还想劝服闺女。 “你这丫头,我看人家那小孩个头也蛮高,人物也还行,年龄跟你也差不多。你说你话都没跟人家说一句,转脸就走了,弄的大人下不来台,人家哪儿叫你嫌弃了?” “叫我跟他说话?爸,我等他老半天,他倒是像样说句话出来呀?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样子,爸你真觉着好?” “哎呀,人老实点儿哪里不好了!”姚连发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咱要找,找个老实人,图他实在。咱找个油嘴滑舌的,指望他玩猴子呢?” 姚小疼忍不住说:“爸,那个人个头长相实在一般化,这先不说,那性子看着实在太死板内向,这样的人半点出息头没有,作为一个男的,不能顶门不能立户,你到底觉着他哪儿好?” “是啊爸,你自己答应了二姐的,要二姐自己看中才行。他一个大小伙子,死板内向,话都说不好一句,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你说的这话!我何尝不想找个精明能干、人物也好的?可是人家要有那条件,人家还用招赘到咱家吗?”姚连发唉声叹气的。 “爸,你不用说了,反正这人我没看中,你答应了我的,得我自己看中才行。” 姚连发跟张洪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洪菊脸一苦,就掉起了眼泪,越哭越伤心,渐渐就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数落姚连发: “你说咱两人这什么命啊,你说当初我怎的就找了你!我跟着你,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没儿子就罢了,闺女也留不住,等咱两个老了,还不得凄凄凉凉的,死了都没人问一声。” “你叽歪什么!等咱们老了,弄跟绳子吊死了干净,也不用谁端老盆送终,随便扔哪沟里了事!省的拖累自家闺女!” 果然是这一套,姚小改心里无奈,又气又恼,忍不住眼泪流也出来了。她哭了一会子,拿袖子一擦眼泪,说: “爸,妈,你两人也不用寻死觅活的了,要我留在家招女婿,行,可是你们别逼我,总得我自己能看中才行,要不,你们逼死我也没有用。眼下这个人,就是不行!” ****************** “二姐,你打算怎么办?”晚上睡觉,姚三三悄悄贴在姚小改耳边问她。 姚小改没说话,姚三三安抚地拍拍她,一时发愁了。招女婿,在当时农村没儿子的家庭差不多都会这样做,女婿进了门,一切都是按着儿子的名义,能作为儿子写上族谱,将来孙子也随女方姓,女婿继承家业,给女方父母养老送终就名正言顺。而女婿和女儿,按风俗是不能给父母端老盆送终的。 不然周围人就会说,这家子绝户了。 姚连发和张洪菊两个没啥文化的农民,思想都是最传统的,会这么做很正常,也能理解。可是如果条件是让姚小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姚三三觉得谁都接受不了。 其实想想,她爸妈也是可怜又可悲,他们甚至会坚信,他们做的是对的,全都是为了这个家。 “小改,别怕,走一步算一步,你不喜欢那个人,谁都不能逼你。”姚小疼轻声安慰她。 “我不怕,逼急了,我就抬腿二百八,我走远远的。” 走远远的?可是……二姐根本就没上过学,这两年跟着小四一起学习,基本学完了小学一二年级的东西,也就是勉强能认得一些常用的字。她没怎么出过门,出门最远也只有几十里路,她也不喜欢凑热闹,平常更愿意呆在家里。 让这样的二姐独自出门闯荡?实在不叫人放心。 起码现在不行。 姚三三觉着,眼下这件事,就像结了个绳疙瘩,解也解不开。二姐这样一回回的抗下去,怎么才是个头? 她如今能想到的,就是能拖就拖,拖到啥时候?拖到二姐能独立起来,或者拖到二姐有了合心意的对象。 ****************** 这一年,虽然因为姚小改的婚事,闹得一家人心里乱糟糟的,然而家里的日子却照旧一天比一天好。姚连发两口子安心家里的事情,种地干活也卖力,再加上猪和羊,姚家的日子一天天有了起色。 然而姚三三这阵子却纠结起来,她那塘子里的泥鳅,到底要不要卖? 冬日难得的暖和天气,太阳暖暖地照着,姚三三坐在她那个鱼塘边上,盯着鱼塘拿不定主意。 鲍金东当兵走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他走之后,天就冷了下来,泥鳅就不能收了。然而塘子里的泥鳅,这一个春夏已经放进去不少了,如今也该长大了。 现在逮出来卖,年节前必然卖个好价钱,让她稳稳赚一大笔;年节前,那泥鳅的价格愣是比夏天高了好几倍,听着都让人兴奋。 然而她眼下也不急着用钱,这泥鳅要是不逮,过年开春泥鳅孵卵,肯定满塘子的小泥鳅。她要是把这附近几个塘子都承包下来,一边收购放养,一边把现在塘子里的泥鳅分几个塘子养,她这泥鳅,也就有些规模了。 等她有了一定的规模,她就能跟收泥鳅的老板拿一把价钱,再或者,她可以自己去探一探城里的销路,这就能铺一条长久的路了。 再说,她还在设想着,能不能人工孵化泥鳅苗。鱼苗能人工孵化,当地挨着大水库,池塘河道也多,养鱼的人家多,有的人就专做鱼苗的生意。可这泥鳅苗,却没听说有哪家孵,姚三三想买都买不到。 买不到,市场就缺了这东西,正好她自己来做呀! 可是她还要一边上学,孵化泥鳅苗的事情,正要鼓动大姐二姐一块弄,要是能做起来,姐妹几个也有了一项自己的长期事业。现在有爸妈在家种地,家里农活不愁,总不能姐妹几个都栓在那几亩田地上吧! “不管怎么样,先把那几个塘子包下来再说。” 姚三三自言自语,既然冬天价格高那老多,她为什么不把夏天收购的泥鳅暂养起来,留到冬天卖? 泥鳅适合生活在浅一些的水里,深水压力大,氧气少,不适合养泥鳅的。这里一溜儿鱼塘,都是早些年村里挖的,水不算深,水下满是淤泥,水里浮游生物多,正适合养泥鳅。看着能挣钱的事,不去做的话姚三三心里痒痒难受。 这鱼塘,总还有鲍金东一半呢,这家伙走了以后,也没来个信啥的,姚三三觉着,就不用跟他商量了吧?反正临走时她说过了,这塘子如今就算是她一个人的了。 “不卖了,留着,留着让它长大钱。” 姚三三嘀咕了一句,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离开。 才刚念叨完,第二天上学,姚三三就收到了鲍金东的信,盖着义务并免费信件的章。信写了好几张纸,都是说些子部队里的事情,新兵军训三个月,不敢写信,收信勤的人班长要批评的。后来下到了连队,是在很闭塞的地方,通信不是很方便。 “给你写一封信,要经过好几道关口,写好了先交到班长手里,班长隔一阵子,凑多了一块交给连里,连里每隔一段时间送出去一回,收信也是一样,你给我回信,也要这样经过好几道才能到我手里……” 谁说一定给他回信啦! “我在这里一起都好,刚来的时候,也觉得苦,天冷得不行,山上的雪一年到头都不化,滴水成冻,耳朵都能给你冻掉了。这地方风大,站岗的时候都能把人刮倒,跟我一块分来的南方兵受不了,晚上偷偷哭鼻子,不过我没事,咱农村里长大的,这点苦我还不当回事,不用担心……” 这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啊?再说谁担心他啦!姚三三觉着,鲍金东那家伙,就算扔到沙漠里,他也能很好地生存下来。 然而姚三三想了又想,不回信,万一他认为自己出了啥事情呢?还有那泥鳅塘子的事情,总得知会他一声。 于是,一个多月后,远在新疆军营的鲍金东收到了姚三三的回信,信倒是写了不少,满满当当说的都是她那泥鳅的事情。 这丫头,上泥鳅瘾了! 过年一开春,姚三三就开始张罗承包鱼塘的事情,姚三三用的是她自己的钱,姚连发不支持,也不说反对。毕竟姚三三这里两年各种折腾,也挣了钱的,解决了自己和小四的学费不说,她姊妹几个日常花销,穿衣裳买鞋,就都是她们自己的钱。 姚三三顺利承包到了五口鱼塘,加上原先的那口,一共六个鱼塘了。 “大姐二姐,你俩等着瞧,这一溜儿的鱼塘,早晚都是我的。”姚三三看着那一溜儿十几二十口鱼塘,踌躇满志的样子。 “嗯,信你。你负责发鱼财,要干活我跟你帮着。我呢,负责喂好咱那群羊,发咱的羊财。”姚小改笑。如今她那群羊,已经有几十只了。 “咱就这么养,是不是不稳妥?我觉着咱得去学一点养鱼、养泥鳅的技术才行。我看人家养鱼,每年都清塘子消毒,咱用不用先学学?”姚小疼说。 “嗯,应该。”姚三三点点头,“起码咱得把新承包的鱼塘清一遍,消消毒,里头不能有黑鱼、混子鱼啥的,有的鱼它吃小泥鳅。要把旁的杂鱼都清理光,专心养咱的泥鳅,往后收的泥鳅,咱能留多少留多少,养起来,等到冬天好卖高价钱。” 不光要学养泥鳅的技术,她还打算叫大姐去学习孵化鱼苗的技术。泥鳅这东西好养,但是也要讲方法的,眼下方圆几十里,除了马埠那家用水泥池子暂养,还没听说有旁人家用鱼塘专门养泥鳅的。泥鳅这东西,在当地人眼里是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连正儿八经的鱼都算不上,瞧不起它,养鱼的多,养泥鳅的没有。 至于孵化泥鳅苗,更没听说有,姚三三打听了几个地方,都没听说有卖泥鳅苗的。不过,她觉着孵化泥鳅苗,跟鱼苗应该是同样的法子,那是个细心的活儿,让大姐去,再合适不过了。 泥鳅这东西,如今是乡下冷,城里热,大城市俏得很。并且姚三三知道,泥鳅这东西往后会越来越俏。不管是养殖还是孵化泥鳅苗,她们先做起来,就是抢占了先机。 姚三三把这些想法跟大姐二姐商量了,姚小疼略一思索,说:“要学孵鱼苗,让你二姐去吧,她也是细心耐心的很,家里的猪和羊,尽管交给我。” 姚三三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大姐的用心,大姐这是想让二姐有机会走出去,别整天憋在家里。 这样也好啊,兴许二姐能走出一条好路子呢!   ☆、第53章 看热闹 姚三三一口气承包了六个鱼塘。初春时节,她正好给鱼塘消毒,杀灭野杂鱼。她养的是泥鳅,小泥鳅很容易被鲶鱼、黑鱼这些肉食性鱼类给吃掉。春暖花开,泥鳅也要繁殖了,新孵化的小泥鳅不堪一击,更是容易成为其它鱼类的食物。 所以,野杂鱼统统要消灭才行。 然而姚三三单知道鱼塘需要消毒,要杀灭野杂鱼,到底该怎么做,她却并不清楚。表面上看,把水放干净,野杂鱼逮干净就行,然而有些鱼类的鱼卵和某些虫卵,早已经产在塘底淤泥中,天气一暖和,就自己孵化了。 姚三三如今放了学,就跑去水库看人家养鱼。她请教了好几个养鱼的老把式,学到了好几种鱼塘消毒的方法,自己对比之后,决定用生石灰消毒。早先承包的那个塘子已经放养了泥鳅,就先不动,新承包的五个鱼塘,都要仔细消毒。 用生石灰消毒,先要把鱼塘里的水放掉,隔一段在塘底挖一个小坑,放进去生石灰,趁着生石灰发热往池子里泼洒,还要用靶子把淤泥耙开,杀灭病菌和杂鱼卵、虫卵什么的,保证消毒彻底。 这可是个重体力活。如今鲍金东那个干重活的不在家,姚三三首先想到的就是她那个准大姐夫杨北京了。杨北京自然不能推脱,穿上长雨靴,扎上大围裙,拿着个长柄水舀子下了塘子,埋头干了起来。 姚小疼自然不忍心杨北京一个人干,也穿上了大雨靴,下到塘子里跟着干活。姚三三却坐在岸上,看着鱼塘出神。 “懒虫,你包的鱼塘,你怎么不干活?” 姚三三转脸一看,二姐拿着耙子过来了。她笑笑说:“二姐,我在想,泥鳅要是逃跑了咋办?你知道,泥鳅这东西最喜欢钻洞,容易逃跑。” “嗯,进水口、出水口都要放上细细的铁丝网。”姚小改下到邻边的塘子里,用耙子耙塘泥,一会子工夫就累得擦汗了。姚三三拿了个铁锹,跳进去挖小坑。 等她们弄好了这个塘子,就让杨北京和姚小疼来撒生石灰。姚小疼跟杨北京如今正大光明地来往,杨北京早晚没事就往姚家跑,两个人也是越来越甜蜜了。 这不,一边默契地干活,一边小声说着话,叽叽咕咕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对儿,都不是话多的人,在一起却时常就这样小声地说悄悄话,有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眯眯的。 杨北京和姚小疼,其实在悄悄商量事情呢!姚小疼刚过十九,杨家已经在考虑婚期了,杨家大哥甚至想提前给他们结婚。农村里这种做法也不稀奇,没到结婚年龄,先举行婚礼,农村人认可婚礼,至于结婚证,等到年龄补上就是了。 然而,姚小疼却并不想。家里如今这样子,她自己抽身走了,过自己的小日子,总觉着有些自私了。 “我哥是这么想的。我爸妈去的早,我们早一天结婚成家,大哥也就早一天安心了。你的意思呢?” “咱两个……再等等吧?我一走,爸妈肯定就更得盯紧小改。爸妈整天就琢磨给小改找对象,上回又给她介绍个外地的,小改没答应。”姚小疼并不反对提早结婚,她自己的感情没问题了,可是二妹妹的婚事却叫人烦心。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杨北京沉吟着说,“小疼,你跟你爸商量一下,小改这也十八了,一直耽误着总不是个事儿,要是遇不上合适的,就让她自己找婆家嫁出去吧。等咱俩结婚了,头一个孩子给他随姚家姓,当作姚家的后代,行不行?” 这婚都还没结,一下子就说到生孩子的事儿了,姚小疼脸上冒了红,嗔怪地看了杨北京一眼,心里却在思索这个建议。杨北京愿意给将来的孩子姓姚,在这个农村地方算是难能可贵了,他真的是想帮小改一把,他体贴自己和家人,姚小疼心里不禁暖暖的。可是这个建议,姚连发会同意吗? 姚小疼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另一边,姚小改浑然不知大姐和姐夫在说她的事儿,她耙完了塘泥,爬出鱼塘,瞧见大姐那一对儿靠在一起说话,扭过头去笑。 姚三三爬出鱼塘,喘着气说:“哎,弄这塘泥,真是累死人了。大姐夫干活倒是快。” “家里懒,外头勤,丈母娘家活儿不累人。”姚小改撇嘴。 姚三三噗嗤笑了,杨北京不懒,但是干起姚家的活儿,却真的格外卖力。 鱼塘里消过了毒,还不急着放水,让太阳好好晒几天,太阳光也能很好的杀菌消毒。等到天气转暖,放上水,这塘子就能用来养泥鳅了。 ****************** “二姐,三姐。” 有人喊她们,三三跟姚小改同时转过脸,就见二文远远朝这边跑过来。二文这两年个子长了,年龄长了,看上去却还是那副鬼了吧唧、滑不溜秋的样子,并且越来越油滑了,叼吃懒干,好逸恶劳。要说姚老奶也是有趣,反倒认为二文这油滑性子是聪明的表现,几个孙子中,最喜欢二文,一有机会就跟旁人夸她这个孙子鬼精灵。 姚三三觉着,二文这小孩养成这样不正干的性子,要给姚老奶和二婶记上一多半的功劳。 “二姐,三姐。”二文跑到跟前,眼睛瞟到鱼塘里撒石灰的杨北京,十分热情地打招呼。“大哥,你也来了?这活儿又脏又累,上来歇歇吧!大姐,你也先歇歇。”二文叫杨北京大哥,没结婚先不叫姐夫的。 “又脏又累,那也得有人干吧?”姚三三笑笑说,“二文,要不你跟咱帮着干一会儿?” “那个,我忙得很。”二文赶紧推脱,“我找你们有事儿。” “啥事儿?” “就是吧,我大哥明天要相亲,明天不是逢集吗,人家给他介绍了个冯庄的大闺女,听说怪俊的,明天在镇上相看。咱奶说,相亲想叫你几个跟着,免得跟去的都是几个大人、老太太,人家那姑娘不好意思。咱都是自己家人,你几个一块跟去才显得亲热。” 二文故作潇洒地拿手理了下额头上专门留的一撮长头发,笑嘻嘻地看着姚小疼又说:“大姐,奶交代了,咱家数你最大,你一定要跟去。” 大文相亲叫她们几个跟去?为啥呀?姚小改冲姚三三挑了下眉,姚三三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了。这哪是怕人家那姑娘不好意思,这是怕相亲成了,没地方吃饭啊! 打算着到杨北京的饭店免费招待女方,既省钱又能摆谱充面子,姚老奶也真是替大文做的好打算。 要说姚三三对二叔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可这事怎么就感觉这么别扭!杨北京跟姚小疼还没结婚呢,去人家白吃一席,就算杨北京没意见,可事情不是这个做法,要叫人笑话的。再说,利用旁人,还把理由说得这样好听,把旁人利用了还一副“你是傻子不知道我利用你”的姿态。 姚三三心里一琢磨,就说:“大文哥要相亲啦?好事儿啊!你看这样,我这鱼塘正忙得要命,这老些人也不能全都去,吓着人家姑娘,留几个干活的,你看行吧?” “也行。”二文点点头,冲着姚小疼说,“大姐,你可一定去啊,叫大哥也跟着去热闹。” 等二文一走,姚三三就笑嘻嘻地说:“你们几个,好好给我干活儿,明天的事,我去。” “你去?明天不是星期一吗?你不用上学?” 姚三三拍拍脑门,说:“没事儿,我跟老师请一会子假。” “别胡来了,你好好上你的学。”姚小改说,“我们干啥要去?咱奶不叫咱妈去,没眼看咱妈,还好意思叫咱姊妹去!谁都不去,就说干活忙,不得闲。” 按农村的习惯,相亲除了自家人,就算要去,也是婶子、伯娘这些长辈去。 “不去咱奶又得来找事儿,咱爸有多重视侄子,你还不知道?”姚小疼说。 “这鱼塘今天消毒差不多了,明天给晒晒塘子,不耽误干活儿。小改不想去,我跟你大姐去吧,要是相亲成了,我也能帮着招待。” 姚三三心里叹气,这杨北京是真傻还是心眼儿好过分了?凡事有一就有二,这要是开了头,往后杨家那个饭店,就当作是姚家孙子们的长期免费饭店好了。 “哥,你别跟着凑热闹,你这还没结婚呢。”姚三三说,“叫二姐去也行,你跟大姐就别去了,你管好你的饭店,有空就来给我干活清鱼塘。” ****************** 第二天,姚小改先到了镇上,跟姚老奶他们一会合,姚老奶的脸就呱嗒下来了。姚老奶如今不再满世界骂张洪菊瞎命,怨自家儿子命不好呗,孤老命。然而这并不能让她开始喜欢几个孙女,该不喜欢,照样不喜欢。没旁的原因,谁教她们是孙女子而不是孙子呢? “小改,你大姐呢?” “大姐啊,大姐在家干活呢,家里活太多。” “我叫她来的呢?她怎么不来?她就是再忙,她弟弟相亲她也不该耽误。” “奶,为啥非得叫我大姐来?我来不也一样?还是大姐来有啥旁的说道?” 姚老奶被姚小改这么一堵,气哼哼地转身不搭理她了,这老太太心里却盘算着,就算姚小疼不来,等相亲成了,就把人带到杨家的饭店去招待,她还就不相信,那杨家敢说个不字! 姚大文十八岁,长相倒是不错,就是气质不行,一眼看上去,肉泥烂酱,面了吧唧的。女方那姑娘看上去却是个泼辣的性子,中等个头,人长得也俊俏。相亲两方人马遇上了,姚大文明显看上人家那姑娘了,两眼盯着那姑娘看,二婶也一脸喜欢的样子。 姚老奶一把拉住人家女方的妈,喋喋不休地开始夸自家孙子——我这大孙子老实斯文;我这大孙子听话孝顺;我这大孙子干活卖力;我这大孙子心眼厚道…… 不光姚老奶,姚二婶也跟着在旁边夸,女方的妈被姚老奶拉住了,姚二婶就跟人家那姑娘夸,也是喋喋不休地那一套。 姚小改悄悄观察那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些不耐烦了,姚小改往人堆外头站了站,心里开始发笑,这个事儿十有八.九不能成。 “你是……男方的妹妹?” 姚小改正站在旁边看热闹,一个同样退出人堆外的年轻人忽然找她说话。姚小改看了一眼,这个人好像是女方一起的,估计是女方的哥哥弟弟什么的吧。 “我是他堂妹。”姚小改说。 “噢,原来你是他堂妹。”那人说,“你堂哥看上去怪老实的。” “嗯。”姚小改应付了一声。 “你堂哥十八了吧?你比他小几岁?” 这人哪那多的问题!姚小改瞥了他一眼,没吱声。那年轻人看着她笑笑,便不再说话,站在她旁边没走。姚小改觉着别扭,就离远了两步,继续看姚老奶表演。 那姑娘好像找姚大文说了两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一会子工夫,女方就说要先回去了。那年轻人冲着姚小改一笑,也跟着走了。 “怎么说的?女方怎么说的?”女方还没走远呢,姚二婶就抓住媒人问。 “你急什么呢!”姚老奶推了姚二婶一把,耍起了心眼子,叫媒人:“你问问那姑娘,我问问我大孙子,看他两下里看中看不中。” 媒人追着女方去了,姚家的人就在原地等。不大会子工夫,媒人回来了,歉意地笑笑跟姚老奶说: “那啥,那姑娘说觉着不合适。” “为啥呀?我看她还主动找咱家大文说话呢!她凭啥看不中咱?”姚二婶直着脖子就叫起来了。姚老奶重重捣了姚二婶一胳膊肘子,回头对媒人说: “没啥,我大孙子正好也没看中她。” 姚老奶这拼命维护面子呢,谁知道姚大文却没眼色地开口追问了一句:“她说怎么不合适了?” “人家那姑娘说……说觉着你家人不好相处,性子合不来。”媒人脸色有点尴尬,人家那姑娘的原话就是,小伙子太面,他奶和他妈却太强梁,看着就不好相处。 姚老奶撇撇嘴,强硬地说:“我还觉着那丫头太泼辣呢,不适合咱家。你也回个话,我大孙子没看中她。” 大文相亲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相亲不成,自然也不能再找名目到杨家饭店去白吃一席面。姚老奶带着一行人回了家。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却旁生出枝节来了。   ☆、第54章 还行吧 大文相亲没成。农村相亲,成不成本来没啥大不了,相不中就算呗,可是偏偏姚老奶死鸭子嘴硬,下晚回村,一路宣传是她大孙子没看中女方。 “那家闺女,什么呀,看着就泼辣好强,咱家看不惯这样的。咱家大文,一定要挑个可心可意性子好的。” 大文相亲,知道的村邻们见姚老奶他们回来,就一路上打听着,农村妇女们难免好奇八卦,成了也好要喜糖吃。听见姚老奶这么说,有人就跟着说笑附和。 “那是!你家大文,小伙儿长得多好啊!姚奶奶,大文找对象,可是你家头一房孙媳妇,可得睁大眼睛挑。你打算要挑个啥样的呀?” “那起码,人物个头先得过得去,相貌要配得上咱大文。不能太泼辣,女人家太泼辣不好,可也不能太死板,死板的活计不行;不能太土气,穿衣打扮要会收拾自己,可也不能太洋气,太洋气的闺女孩,过日子不踏实。” 姚老奶领着自家人一路走,后头跟着的大文还心有不甘的,脸上讪讪的带着沮丧,姚老奶却能把夸强话说得如此顺溜。 姚小改觉着,村邻话音里带着几分打趣调侃,姚老奶说话却是当真的——她是真心认为,自家孙子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姚小改实在听不下去,她紧走几步,超过姚老奶和大文他们,自己先回家了。 “成了没?”姚连发迎头看见小改就问道。 “没。” “没成?大文没看中?” 姚小改忽然就想笑,她嘴角一弯,笑着说:“算是吧。反正是没成。” “不急,大文才十八,慢慢挑。” 姚连发把侄子看的就这么高?果然母子连心,跟姚老奶一样,还真是自信。反观他挑女婿的眼光,似乎就觉着是个人都能对得起自家闺女!姚小改心里一阵烦恶,就随口说道: “大文人好条件好,七仙女看起来是配不上大文了,等着王母娘娘生下老八吧!” 旁边姚小疼噗嗤一笑,姚连发听出这话不好听,气哼哼地呲吧姚小改说:“你这丫头,陪你弟弟相一回亲,你哪那多尖巧话!” 尖巧话,说话尖酸刻薄的意思。 说到大文的亲事,姚连发马上又联系到姚小改了,叨咕她:“小改,你跟大文一年人,差了几个月,眼看着你可不小了,几回回人家说媒你都推了,再这样下去,可就耽误了。” “耽误了?”姚小改说,“我反正不急。” “你不急我也能不急!”姚连发声音高了起来,“你要是个有孝心的,就赶紧找个合适的,成个家,我跟你妈也有个倚靠!” 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姚小改一转身,进了屋。姚连发脸上就带了气,姚小疼忙说:“爸,你别整天嘟噜她,小改她不是没遇上合适的吗?你自己也说了,招赘出来的男孩,有几个好的?” 姚连发叹口气,没吱声。姚小疼试探着说:“爸,反正不管她留不留在家招赘,咱姊妹四个,一样都孝顺你,一样养老。要是赶明儿我留一个孩子给家里,让他姓姚,你看行不行?” 姚连发翻翻眼,半天才说:“什么行不行?你说清楚。” “就是……杨北京说,要是你同意,赶明儿咱们结了婚,头一个孩子给他姓姚,算作你的孙子,你就让小改嫁出去吧!她就这么拖着,满心不愿情,也不是个事儿!”姚小疼呐呐半天,还是勇敢说了。 姚连发坑着头想了好一会子,才说:“赶明儿的事情,谁知道呢!就算你们头生是个男孩,给他姓姚,等他该成家立业,我都七八老十了,我扶养不了他,也指望不上他。” “爸,就算他姓了姚,也是我们扶养他,你不就是想要姚家有个后代吗?” “这个……我得想想。再说你结婚有孩子,总还要等几年吧?要是到时候杨家变卦,我让小改嫁出去了,三三、小四我就更留不住,到时候我就凉快了。” 姚连发其实还想说,谁保证姚小改头生就能有个男孩?他半点也不想冒险。 ****************** 当中隔了几天,给大文说媒的那个冯大姨又到姚家来了。冯大姨见了张洪菊,跟张洪菊随意说了半天家常,东扯葫芦西拉瓢,几回欲言又止。 “她大姨,你来有事儿啊?”张洪菊早看出来了。 “啊,没事儿,我就是来溜门子,找你拉拉闲呱。”冯大姨说,“你家这小疼,有婆家了吧?” “有啦!”张洪菊说,“镇上杨家。” “镇上好。你家二闺女,也该有婆家了吧?” 张洪菊琢磨出味儿来了,这哪是没事,这是冲着自家二闺女来的。张洪菊就说:“她大姨,你也知道,我没本事,只生了四个闺女。这个二丫头,想把她留在家里呢!” “这小改,十八了吧?招赘的都是早早的,这还没找对象呢?” “没遇上合适的……” 冯大姨一拍大腿,说:“嗐,我跟你实话说了吧,我今天来,是受人所托,有人托我来说媒,看好你家小改了。要说这家人,条件可是一等一的好,这小伙二十整了,高中毕业,他爸是县城里的正式工人,他妈在家开个小卖部,一个姐姐出嫁了,家庭你没得挑,人你也该满意,就是……” 冯大姨斯斯艾艾的半天,又说:“就是……你看,你家四个闺女呢,干嘛非得留老二在家招赘!” 张洪菊这回真听明白了,冯大姨说的这个是独子,家庭又好,肯定不能招赘到她家,怪不得冯大姨说话绕来绕去,吞吞吐吐。 明知道姚小改要留在家里招赘,却还来说媒,冯大姨对这家的条件也是够自信的。对方条件好,说不定姚家一动心,就答应了呢! “不行。”张洪菊说,“小改我们要留在家。” “哎呀,你说你想不开,你下边还有两个闺女呢,你留哪个不行?这家的条件,你可是难遇上。你想想,等他爸一退休,这个小伙就顶他爸的班,那就是妥妥的吃国库的工人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农村丫头,想攀还攀不上呢,这也是你家小改的福气。有这样一门好亲,你两口子不也跟着有面子?” “这个,我做不了主。”张洪菊说,“你容我商量商量。” 张洪菊晚上问姚小改,说大文相亲那天,女方跟来个小伙子,你觉着怎么样啊? “没注意。” “怎么没注意?人家说还跟你说过话呢!”张洪菊说,“那小孩长得什么样?个头有多高?” “我光顾着看大文相亲,我哪注意他长多高?他一个男的,我盯着他看干什么?”姚小改说得理所当然。 张洪菊于是就把冯大姨来说媒的事说了。那小伙子姓王,叫王林超,是当天跟大文相亲的姑娘的表哥,碰巧了跟着来看看,结果表妹没看中,他自己看中了一个,软磨硬泡地使唤冯大姨说媒来了。 这事弄的,要是叫姚老奶知道,还不得呕死! ****************** 没人知道姚连发到底怎么思想斗争的,反正,他同意跟王家相亲了。 说是相亲,王家那边自然是没问题了,只看姚家这边能不能看得中。姚三三知道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也是服了二姐,人家跟她搭讪,她居然就没多看一眼,根本就没注意。是这小伙子太大众了?还是姚小改太冷性子? “相亲相亲,我如今听见相亲两个字就头皮麻!”姚小改嘟着嘴,似乎没多么高兴。此前几回相亲,姚小改是伤了面子也伤了心,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给她介绍啊! “这回不一样。二姐,听说那王林超不错,咱见见面再说吧!” 姚三三当然希望二姐有个幸福的婚姻,她如今只是有一个疑问:这王林超既然各方面都很好,为啥二十整岁了,还没说媳妇呢?要知道九十年代的农村,基本上都是十七八岁就订亲了。 瞅着机会,姚三三去问冯大姨,冯大姨的说法是,王林超高中毕业才说亲,见了几个都没成。 “大小伙子眼高,相亲几回都没成,谁知道一眼看上你二姐了。”冯大姨说着哈哈笑起来。 还是在镇上,双方见了面。王家那边,来的除了王林超,还有他妈和他姐,姚家姊妹几个跟着张洪菊去的。姚三三远远看到王林超过来,觉着还行,小伙子虽不像大姐夫杨北京那样俊气内敛,却也相貌端正,个头中等,气质比较潇洒,看上去比杨北京能说会道,主动跟姚家的人说了些话,十分大方。 王林超的妈妈和姐姐,穿着打扮比一般农村人要讲究,洋气不少,他妈看见姚小改,就笑吟吟地盯着看了几眼,他姐却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看的姚小疼都有些尴尬了。娘俩都笑吟吟的,不怎么多话。 “二姐,这回你专门来看的,看清楚了吧?觉着怎么样?” “还行吧。”姚小改说。 至于张洪菊,也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媒人得了姚小改的话,就悄悄跟王林超说了,王林超高兴得满脸兴奋,连忙张罗两家人一起去吃个饭。 “眼看着中午饭时候了,咱们两家找地方坐坐,一起吃个饭,也好熟悉熟悉。” “不吃了吧,家里农活多。”张洪菊说,“往后有的是机会。” “婶子,干活也得先吃饭,不耽误工夫。” “不去了,不去了。”张洪菊坚持,“今天头一回见面,往后再说。” 张洪菊一再坚持,头一回见面相亲,一起吃饭的话,显得女方家不矜持,姚三三也说:“那就不去了吧,不用客气。” 媒人冯大姨见这样,就说:“那就改天再吃,今天趁着逢集,叫他两个年轻人去买两件衣裳,咱热热闹闹把这亲事定下来吧。” “嗯,定下来,我这儿子都二十了,跟他一般大的都说媳妇了,我整天巴望他订亲,眼都要巴望瞎了!”王林超的妈说,“不过这镇上的衣裳,没几件像样的,土里土气的难看。咱订婚不能太马虎,依我看,改天叫林超带着小改,去沂城或者埝城买,挑两件像样的。”   ☆、第55章 不能嫁 王家看来十分重视王林超订亲的事情,毕竟订亲的衣裳、彩礼关系到两家的面子。几天之后,王林超约了姚小改专门去沂城买衣裳。 这天一大早,王林超来接姚小改,骑着一辆很新的金城摩托,穿衣打扮也十分注意,黑色呢子外套,挺括的裤子,唯恐头一回留下不好的印象。 进了门来,王林超就一路叫人,叫姚连发“叔”,叫张洪菊“婶”,还有大姐,三妹,小妹妹,一个一个地都称呼过来,客气得让人想发笑。姚家姐妹对王林超的感觉是好奇中带着审视,这跟杨北京自然不相同,杨北京当初头一回来姚家时,就已经跟姚家姐妹十分熟悉,被姚家姐妹都视作自家人了。 王林超,暂时还没这待遇。所以,姚家姐妹几个也十分客气地招待了他,忙着端茶倒茶。 “不喝了吧,不渴。那个……小改,咱走吧?” 王林超很自然地叫了姚小改的名字,姚小改收拾整理了一下,跟着王林超走了。他们今天要去沂城,比埝城还远了很多,为此还特意一早就动身了。 王林超的爸在沂城工作,王林超自然对沂城比较熟悉。比起埝城,沂城更发达漂亮,店铺多,东西也更有档次。王林昭带着姚小疼逛了好几家商场、店铺,问她自己想买什么样的衣裳。 姚小改头一回到沂城,处处陌生,她几乎没出过门,难免就有些拘谨了,王林超笑着拿了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很衬你,去试试吧。” 姚小改在营业员的带领下找到试衣间,明明是个镜子,推开来居然是一个小房间,姚小改对这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进去换了衣裳,一开门,王林超正好站在门口等她,一见姚小改出来,眼睛里一片欣赏的亮光。嫩粉色的羽绒服穿在姚小改身上,越发显得她那张小脸粉嫩光彩了。 “好看,买了吧!” 姚小改看看身上的衣裳,不赞成地说:“这个颜色太不耐脏了,干起活来一会子就脏,我穿也不习惯。” 姚小改自己去挑了一件银紫色的,她还是比较习惯这些冷色系,太鲜艳粉嫩的颜色,她一向不喜欢。 “这个颜色太老气了吧?”王林超不赞成,“你刚才穿这件粉色的,真的很好看。” “可是……我不喜欢太鲜亮的颜色。” 王林超惋惜地看着手里粉色的那件,说:“要不,咱两件都买了吧,过几天咱家打算叫亲,你头一回去我家,穿得鲜亮些好。” 两件都买?那羽绒服的价钱可是让人惊讶,姚小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拿了粉色的那件。 “就这件吧。买两件羽绒服做什么!” 买完了衣裳,王林超又带她去买了鞋袜,还带她到商场去买化妆品。一堆瓶瓶罐罐的,雪花膏、洗面奶、洗发露、香水等等,有的东西姚小改从来没用过。王林超似乎十分心细,买东西也大方,能想到的,王林超都给她想到了。 姚小改头一回跟王林超相处,总是有些拘谨,有些不习惯。他们毕竟还算不上熟悉。 他们从商场二楼下来,迎面遇上了一个中年人,看见他们,便一直在打量姚小改。王林超走过去,叫了一声:“爸,你来啦?” 姚小改一下子冒臊起来。农村相亲,一般老公公和大伯子是不跟着的,所以很多老公公都是在叫亲的时候才见着未来儿媳妇的面,订了亲都没见过。 姚小改站那儿发窘,微红着脸不知怎么打招呼了。叫叔,这正订亲呢;叫爸?开玩笑,还没过门呢,怎么好意思?憋了半天,姚小改红着脸说了一声:“您好。” “嗯,好。”王林超的爸点点头,笑着问:“姓姚是吧?” “嗯!” “比林超小两岁?” “嗯,十八了。” “上过几年学?” 姚小改低了头,半天说:“没上过。” “哦。”王林超的爸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就笑笑说:“没啥,林超她妈也不识几个字。” ****************** 王林超精心给姚小改挑选了订亲的东西,“小启”彩礼随着大姐姚小疼,也是给了九百九,姚小改从今天起,就是订了亲的姑娘了。村邻们听说姚小改订了亲,不少人就来要喜糖吃,询问了王林超的情况,都纷纷说姚小改摊了个好婆家。 “三三,我总觉着有些事不习惯。”当天晚上,姚小改跟正在写作业的姚三三说起了悄悄话。 “什么不习惯?” “就是……王家的事。” 姚三三以为姚小改是说不习惯有了对象,就笑着说:“二姐,谁还不得找对象?很快你就习惯了。” “不是啊,我觉着……他家人跟咱家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王林超高中毕业了,我连小学都没上过,话都不怎么说得来。” “高中毕业找不上学的,也多得是,关键是你们两个人合得来就行。” “可是…”姚小改表情有些犹豫,“我跟他都没相处过,两个陌生人,就正儿八经订亲了,我怎么知道合不合得来?一下子就订亲了,我总觉着心里怪怪的,别扭。” 姚三三想说,农村相亲订婚,不都是这样吗?青年男女除非像大姐那样,自由恋爱,不然就都是相亲、订亲,相处几年之后结婚。在当时的农村,像大姐那样,跟杨北京情投意合才订亲的,毕竟少数。 “二姐,咱爸好不容易答应你嫁出去,你今天已经订亲了,就先处处看吧,我觉着吧,这个王林超对你是真心喜欢的,人看着也不错。往后相处多了,你兴许就不觉着别扭了。” 几天之后,王家来叫亲了,王林超一早跟媒人一起来接姚小改,姚小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打扮整齐地跟着去了。按着风俗,头一趟叫亲,姚小改要跟王家的亲戚朋友见面,还要在王林超家住上一宿。 然而这天黄昏时分,姚小改却被杨北京送了回来。姚小改一进门,顾不上一家人的疑惑追问,就沉着脸对姚连发说: “爸,他家给的彩礼呢?我要退婚。” “退婚?为啥?” “爸,你先别问了,这婚,我非退不可。” 姚连发愣怔半天,砰的一摔手里的碗,气冲冲地说:“你说不留在家招赘,你就不留在家,我拗不过你;你说愿意王家的亲事,你就订亲,你自己挑的,啥都好好的,你又忽然说退婚,你到底想怎么着?” “爸,王林超我不能嫁!”姚小改说着涌出了眼泪,她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说:“就算留在家招赘,只要人能合适,我真心愿意。我反正不能嫁到王家去。” 姚连发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四周想找打人家伙。“你这个死丫头,亲都定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出个清楚明白,我打断你的腿!” 杨北京赶紧拦住姚连发,劝道:“叔,你先别生气,小改不是任性胡来的人,她必然有她的理由,咱先听听她怎么说。” “说什么?她自己同意的,村里人也都知道她订亲了,这会子忽然要退婚,她当这是小孩闹着玩呢?”姚连发气呼呼地责骂。 张洪菊也责备姚小改:“小改,你说你咋就这么不省心?从相亲到订亲,王家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人家各方面哪点对不住你?你也不想想,退婚是随便说出来的?你一个姑娘家,退婚的话影响多不好!” “我知道不好,可现在我退婚还来得及,我要是不退婚,我保准懊悔一辈子。”姚小改心中一急,咚的往姚连发跟前一跪,说: “爸,我觉着王家这亲事真不合适,这婚事我必须退掉。” 这突然的变故让姚三三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见了这情景,便过去想拉姚小改起来,哪知道姚小改也是倔强,直直地跪在那儿不动。姚三三只好劝说姚连发:“爸,二姐不会拿这事做儿戏,她肯定有她的理由,你先让她起来吧?” “爸,婚姻是大事,真要不合适,退婚也没啥大不了,要等嫁过去受憋屈,那可就晚了。你先别生气,总得让小改把话说完不是?”姚小疼也劝。 ****************** 姚小改为啥忽然要退婚? 王家叫亲,家里收拾一新,近亲好友也来了两桌,席面准备也是很好的,一切都很好。王林超的爸上班没回来,王林超的妈和姐姐都在,也算热情。姚小疼人长得漂亮,个头气质都十分出挑,王家的亲戚朋友纷纷夸赞,王林超一整天都笑得满脸喜气。 下晚时候,亲戚朋友都散了,王林超把姚小疼叫到他屋里休息,自己骑摩托车去送一位远路的亲戚。姚小改一个人在屋里无聊,寻思着晚饭时分该忙碌了,自己该出去帮把手,就出了王林超的房间,往堂屋走。 姚小改刚走到堂屋门口,便听见王林超的妈和姐姐在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刻意的小声,大约是在里屋,又是自己家,说话便随意了。 “妈,今晚上怎么住?” “怎么住?林超回来再说吧,她愿意跟林超睡一床正好,现在这年头,叫亲就同床的多了去了。她要不愿意,那就跟你住。” “跟我住?我可不想,我跟她又不熟。你叫她跟林超住好了。” “熟不熟,她往后也都是你弟媳妇了。” “妈,你还真能想得开啊?她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咱弟弟高中生,最关键的,咱家林超赶明儿还能接咱爸的班,就算现在不兴退休接班什么的,职工子女也能安排进厂。她一个村里丫头,文盲,也能嫁进咱家?” “想不开我有啥办法?林超看中她了,狗屎糊了眼,他就喜欢上了,你弟二十岁还没找对象,挑来挑去不中意,从小到大任性惯了,我有啥办法?我拗不过林超我有啥办法?” “唉,我爸就因为文盲这一条不满意呢!生气都没回来。你说除了那张脸,她到底有啥好?” “她文盲啥的我倒没担心,林超不嫌就行。我就担心,你看看那丫头那身材,细条得跟那秫秸似的,赶明儿也不知生孩子行不行。我听说,她家里四个丫头,她妈生了四个丫头都没生出儿子来。这女人好不好生养,多半是随妈,咱家就林超一根独苗,这赶明儿她要是也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生不出孙子来,我还怎么活?” “这个倒也不怕,现如今怀孕四个月,做b超就能查出男女了,咱家医院里有熟人,怀了女孩,流掉不就行了?我大伯嫂子刚流掉一个。” “你说的容易…… 姚小改听到这儿,转身拿了自己的东西,扭头就离开了王家。她一路匆匆走到镇上,天色已经黄昏了。姚小改又累又气,也怕天晚了不安全,便只好去找杨北京。一见着杨北京,姚小改就哇地哭了出来。 “大姐夫,你送我回家。”   ☆、第56章 觉醒了 “这家人,怎么可以这样!” 姚小改述说了在王家的经历,姚三三一听便来气了,原来王家人对二姐是这个态度。 “二姐,我支持你退婚,嫁进这样刻薄的人家,就算王林超真对你好,在这样的家庭中也没法子幸福的。” 姚三三扭头看看爸妈,姚连发沉默半天没吱声,张洪菊也默默半晌,忽然一拍桌子说:“退婚!我闺女,不稀罕这样的人家。” “退婚不是小事情,再说那王林超跟他家人不一样,反正将来又不跟公婆、大姑子过一辈子,王林超能待她好就好。”姚连发犹豫着说。 “你说得轻巧,自从我进了你姚家门,你妈就没正眼看过我,我受了你妈多少气?尤其小疼、小改出生之后,你妈啥时候拿我当个人了?我落在你姚家,我自己过了一辈子这样的憋屈日子,我闺女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吗?小改她一个闺女孩,嫁过去就是过王家的日子,一家子不待见她,光一个王林超好,能抵什么用?” “你看你,过去的事了,你这阵子总是叨叨,我妈她就那个性子。”姚连发心虚地给姚老奶辩护。 “她就那个性子?她对大文二文,她怎么不那个性子?她对老二、老三家里,她怎么不那个性子?想起来就可怜,咱几个丫头小时候,她帮着带过几天?几个孙子都是她看大的,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咱家几个丫头她不管不问,受了多少苦?小疼四五岁,就整天领着小改,抱着三三,摔破头跌伤脚的,她问过事吗?你说咱家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张洪菊越说越生气,眼泪丝丝的,指着姚连发一个劲儿数落,姚连发短理,便坑着头听她数落。 女孩子嫁人,如果不被对方的家人接纳,甚至排斥欺负,即便夫妻两人感情再好,也无法过得舒心幸福,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完全不受父母家人的影响。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试想整天面对着不待见自己的公婆,长久下去,该会过得多苦多累! 更何况,姚小改跟王林超的情形,如今还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言,更无从谈起爱情的勇气了。二三十年前的农村,相亲结婚还是主流,按当地的思想观念,自由恋爱还是不盛行的,男女相亲之后订亲,才能正大光明地来往,一般都会相处一段时间才结婚,风俗上为啥要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是让男女双方互相熟悉、培养感情。 那么相处之中发现两人不合适,或者对方有什么无法容忍的缺点毛病,退婚就是必然的,也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在当地,退婚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当然,农村退婚也有农村退婚的规矩。正常情况下,男方先提出退婚,那么彩礼、花费女方有权留下,一分钱都不用退还;而如果女方先提出退婚,则要退还彩礼,男方订亲、送礼的其他花费都需要退还补偿。 当然,如果是一方隐瞒、骗婚导致退婚,比如女方有病刻意隐瞒,男方先提出退婚也有权讨要彩礼。男方订婚后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被发现的,女方退婚了也不必退还任何彩礼。 “有的人家,订婚好几年都照样退婚,小改也就是刚刚订婚,她又没在王家留宿过,照这样看,赶紧退婚利索,省得将来懊悔!”张洪菊恨恨地挥挥手,“咱就算穷点,苦点,咱也不过那叫人轻看欺负的憋屈日子。” 姚三三没想到,张洪菊一下子强硬起来了。想想也是,张洪菊这大半辈子过的,受了姚老奶这么多年的歧视拿捏,这些年的压抑委屈,感触太深了。所谓感同身受,张洪菊大约是被王家母女“生不出儿子”的那番言论刺激到了,如今一听王家母女这样刻薄做派,便再也压制不住自己了。 姚三三本来还在琢磨要怎么声援二姐,现在看来,用不着她说话,张洪菊这态度就足够了。想想张洪菊一直懦弱忍耐,如今这是觉醒了吗? 或者说,自从她知道生女儿不是自己的错,就已经开始觉醒了。 这个窝囊的女人,终于硬气了一回。 姚连发默默地听张洪菊数落完,沉默半天,猛地掐断手里的一根草秆,说:“退就退吧,钱不够,我借。明天叫媒人来算账拿钱。” 姚三三松了一口气,就冲姚连发这句话,她这个爸,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或者说,他总算还有些人味儿。 ****************** 一个多小时后,王林超骑着摩托车匆匆赶到姚家,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天气,他脑门子上都有了一层汗光。王林超一进门,就问给他开门的姚三三: “三妹,你二姐回来没有?” “回来了。”姚三三平淡地说。这事儿,也不能怪王林超,可是想想二姐受的屈辱,姚三三口气却也好不起来。 “哎,她怎么没说一声就跑回来了?”王林超说着,匆匆跑进屋里,一眼看到姚小改,似乎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说: “小改,你看你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找你找得急死了。你真不想在我家留宿,你跟我说,我也好送你回来呀!” 一屋子人看着他,都神色不虞,一时没人说话, “我送亲戚回来,找不见你了,开始还以为你去厕所了,后来又以为你出去走走,围着村子找你,到处找不着,差点没把我急死,我还寻思你走迷路了呢!哪想到你自己回来了。”王林超没想到这一会子事情变故这样大,还自顾自说着,“小改,往后你啥事跟我说一声,你说一声,我送你回来,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乱走。” 王林超停下来,终于确定姚家人态度不对,他小心地问:“叔,婶,小改,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林超,我都知道了,我们……还是退婚吧!” 姚小改这句话让王林超脸色大变,急忙追问:“小改,你知道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家人的态度,我都知道了。”姚小改这会子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王林超是个好人,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可是—— “王林超,咱俩其实还不熟悉,我和你根本就不合适,趁着还早,赶紧退婚吧。” 王林超脸色发白,大概猜到发生了啥事,忙说:“小改,我妈她乱说啥啦?你别理她,我妈没啥文化,她不懂道理,你别生气。” “我也没文化,没上过学。”姚小改语气平静地说,“我也不怪你家人,平心而论,要是我有个弟弟,我也希望他找个有文化的对象,还有你妈,她的想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跟你真的不合适,你只是见过我两回,你也并不了解我。” “小改,你别这样想。你看看我们周围,旁人相亲订亲,还不都是一步步熟悉起来?”王林超着急了,“我妈她那人就那样,慢慢地她会改变态度的。再说我们反正也不是跟爸妈过一辈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两个人过得好就行。你说你没上过学,我也不过是混个高中毕业,有啥不合适的?” “王林超,你家人都不赞成,就算我跟你成了,也是过得不舒心。不说你家人,要是我家里人都反对你,不待见你,你能有信心吗?” 张洪菊也说:“这婆媳关系本来就难处好,你家人都反对,往后这日子怎么过?我闺女肯定会受气的。你们两个,真不合适。” “小改是跟我生活,我们不理会我爸妈就是了。”王林超的神情中有一种执着,“小改,我是真喜欢你,我是独子,我爸妈拗不过我的,订亲的事他们不是也答应了?你真的不用担心,往后我护着你,我保证好还对你。我们已经订亲了,不管有什么阻拦,我们也该在一去。无论如何,我绝不同意退婚!” 姚三三相信,王林超是真的很喜欢二姐,喜欢到不顾父母反对,不顾一切了。可是,两个不算熟悉的年轻人,就凭着这种喜欢,就能在这种情况下培养感情、幸福生活了吗? “王林超,你不想退婚是吧,我倒有个法子。”姚三三一开口,屋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她身上了。王林超似乎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这时候会插嘴,愣了愣,问道: “什么法子?” “很简单啊,二姐不是说不敢嫁进你家吗?那你招赘到咱家来好了。” 王林超明显一愣,不光他,其他人,包括姚小改也都愣了,王林超愣了半天,呐呐说:“这……怎么可能?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 “不然这样,将来二姐头一个孩子,让他姓姚。你也知道,咱家只有四个女儿,二姐本来要留在家招赘的,因为你家来求亲,我爸才答应她嫁出去。”姚三三不急不躁继续说。 王林超一听,看着姚三三的表情简直有些奇怪了。 “那怎么可能?小改嫁到我们家,孩子自然姓王,我是独子,我爸妈死也要反对到底,这肯定不行的。” “你看,你还是不能不在意你父母。二姐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到不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你也不会多体贴她。当然这不能怪你,人之常情。你只是接受不了退婚,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你仔细想想,退婚对双方都好。” 姚三三轻淡地说:“被人轻看的婚姻,姚家的女儿不yao。” ****************** 王林超是杨北京送走的,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杨北京不忍心,拍拍他肩膀把他拉了出去。 时间已逼近深夜,王林超低垂着头,站在姚家大门口,抬头看着夜空仅有的几颗寒星,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北京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不上车走,又不好撵,便只好陪着他在初春寒凉的夜风里站。 “我妈总以为我就是喜欢小改那张脸,当然,小改漂亮,我当然喜欢。”王林超心情郁闷,抓住杨北京当作了倾诉对象,“可我不光是喜欢她漂亮,我头一次见到她,她站在人群外头,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清冷的神情,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她很独特,很有个性,就跟这天上的星星一样,清冷孤傲……” 王林超怅然地站在那儿低声倾诉,一阵冷风吹来,杨北京紧了紧衣裳,拍拍他的肩膀说:“生活不是写抒情诗,你呀,放开了吧。小改算是我妹妹,平心说,你家这个情况,我也不赞成把妹妹嫁给你。”   ☆、第57章 稀罕物 姚家第二天就叫来媒人,退还了王家订亲的彩礼,订亲时买衣裳、买其他东西的所有花费,也都一起退还给了王家。 期间旁人问及退婚的原因,姚家也只说两家不合适。不久后媒人遇到张洪菊,不无遗憾地告诉她,王林超回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并且一气之下,拎起行李去南方打工了。 离家南下的王林超,却也因此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子,开创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除了付出一笔钱,姚家的生活却也没受太多影响,姚小改似乎很快就淡漠了这件事,她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姑娘,退婚之后,姚小改便不愿意再去相亲,听到相亲就烦,也不急着找对象了,反倒沉静下来。她主动跟姚三三说,她要去几十里外一家水产养殖场打工。 “我想过了,你也快初三毕业了。你要是考上重点高中,我就打工挣钱给你上高中、上大学。你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你就回家来养泥鳅吧,我学好了人家的技术,回来跟你一起养。” 那一刻,姚三三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她努力忍住眼泪,笑着说:“二姐,你这样疼我,赶明儿我挣了大钱,给你买一整幢大楼。” “我要大楼做什么。”姚小改撇着嘴说,“你真能混好了,给我买一个养殖场,我要养一万只大鹅,一万只鸡,再养一万只羊。”她说着一扭头,冲着姚小疼嚷嚷:“哎大姐,我走了,你可把我的羊给管好,你给我喂好了,最小的那只羊羔,吃奶挤不过另外两只,你得帮它抢。” “行啦你,不放心你就别去。”姚小疼故意说她,“你那些羊,平常我也没少给你喂。” 姚小改去水产养殖场打工,是退婚之前就有的计划,姚三三打算好了的,想让她去学习鱼苗繁殖的技术。她去的水产养殖场要绕过水库,挨在西大河边上,主要就是繁殖和经营鱼苗的。 孵化鱼苗的技术并不复杂,却需要细心和经验,姚小改虽然识字不多,就凭她的细心和伶俐,做这一行却也足以胜任了。 姚小改走了之后,姚三三总觉着家里少了很多人似的。大姐性子温和,什么事都宠着让着几个妹妹,平常家里三三就跟二姐斗嘴最多,你呲吧我两句,我贬损你两句,其实俩人感情却是十分的好。 姚小改好多天才来家一趟,每趟回来,姚小改心情看着都不错,走出姚家那个小院落,生活不再只是她的猪和羊,姚小改一步步接触了外面的世界,人也变得自信了。 二姐自己没上过学,如今早早为她考虑上大学的事,姚三三心里暖暖的。她如今初三了,这个学期上完,就该毕业了。将来的路怎么走,姚三三心里是有打算的—— 她只怕要让二姐失望了。 姚三三没打算读高中上大学,不为别的,家里没这个条件,她不能这么自私。她要是读高中上大学,不能领着姐妹几个挣钱发家不说,还要让大姐二姐挨累受苦地给她挣学费,加上家里还有个小四,负担可想而知了。 她一个人好,还是牺牲上大学的机会,让姐妹几个都好,姚三三自然是要选后者。再说,她相信只要路子走的对,不上大学,她也照样能走出一片天地来。 ****************** 初三下学期学习更紧张了,星期天也开始补课,家里的事情姚三三都帮不上忙。姚连发两口子忙着田地里的农活,姚小改一走,家里的事就都落在姚小疼身上了,养羊,喂猪,收泥鳅。这一年鲍金东当兵没在家,泥鳅生意都归了姚三三,附近村子的人也都会来姚家卖泥鳅,收购量大了起来,姚小疼一个人整天忙得团团转。 然而姚三三很快遇到了难处——她们的本钱不足了。 承包鱼塘交了一部分预交款,加上收购的一部分泥鳅都放进了鱼塘养着,要占用相当一部分资金,这钱,渐渐就周转不过来了。 杨北京一声不吭地拿了一笔钱来,让姚小疼先用着。 “收泥鳅的生意明显能挣钱,咱怎么都得坚持下去。咱要是停一阵子不收,旁人就要趁机来抢摊子,三三这好几年打下的底子就完了。”杨北京说,“钱实在紧张的话,就少留些在鱼塘里养,实在不行,把羊卖一部分,反正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嗯,就按你说的。”姚小疼说,“最多等到冬天,咱鱼塘里的泥鳅变了钱,咱就不愁了。” 好在如今收泥鳅,她们不再用毛驴车往埝城送了。几年下来,她们家收泥鳅的生意在周围有了影响,附近好几个村子都会有人来卖,量大了,埝城的商户就隔几天主动开着农用大三轮来姚家拉,偶尔收购量少,不值当来车拉,姚连发也能主动帮忙,用毛驴车给送到埝城去。 对于四个闺女的态度,如今姚连发越来越放手了——“闺女比你强,闺女敢想敢做的事你敢吗?闺女能挣来的钱你能挣吗?你既然没那能耐,你就别瞎操心瞎阻拦。” 张洪菊这样说姚连发。 姚三三坐在教室里,想到家里眼下的事情,不禁走神了。班主任韩老师从她身边经过,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出来。 “姚三三,眼看要中考了,你是怎么打算的?考县中还是考中专?其实你考师范蛮好,小女孩做老师挺好的,工作早,也稳定。我建议你报志愿的时候把师范填上。就算考不上,也不耽误高中录取,师范是优先招生的。” 姚三三低着头,心里琢磨着措辞,该怎么跟老师说呢? “韩老师,我……没打算再念下去。” 韩老师叹口气,姚三三的情况他也多少知道些,这女孩据说自己挣学费上学的。可是,明明能考上,能增加学校的升学率,放弃了也太可惜了。 “师范和中专,也就再念三四年,毕业就能拿工资了。你跟家里商量一下,再艰苦这几年,你考上学,也就能跳出农门了。” 再三四年?大姐如今十九,二姐十八,这三四年,对她们来说几乎是决定命运了,尤其是二姐,如果真让她挣钱给自己念书,那她自己又怎么办? 而要是她能在这几年里头,带着一家人把日子过好了,有了一份长远事业,对二姐的婚事也是有助益的。 就算自己考上了师范或中专,几年后毕业,上班下班,拿一份不多不少的工资,自己的生活自然是顺畅了,对家里姐妹又能有什么帮助? 再说,除了生活费,一些中专的学费还是很高的,很多学校的学费都是入学时一次*清。姚三三十分确信,如今她拿不出这笔钱来。 “韩老师,我想过了,我真没有那个条件,不打算再继续上学了。对我来说,能多上这三年初中,多学习三年,我已经很高兴了。” 韩老师叹口气,农村里这样的事情不少见,总会有一些成绩不错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因为家庭原因半路上就辍学了,或者念完初三就不念了。韩老师习惯性地又拍拍她肩膀,转身走了。 姚三三见韩老师进去,随意靠在走廊柱子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放弃升学,遗憾当然是有的,然而她并难过,一切,不过是她早就打算好了的。无非是另一条人生道路,可能没有升学跳农门顺畅,可是,或许更适合她。 姚三三就在这样一种平和的心境中参加了中考,分数下来,她的分数达到了中专录取线。她没填报志愿,自然也不会有学校录取她。 姚三三蹲在她的鱼塘边,看着平静的水面,努力想像着水里的泥鳅们满满当当,四处乱钻的情形。这会子是午后,泥鳅们钻进水底凉快了,要是早上晚上,就会有好多泥鳅跳出水面,溅起好多美丽的水花,越看越招人喜欢。 她这些年攒下的钱,如今就都在这六个鱼塘里押着呢,要不是今年初夏时节努力收姐猴,挣了一笔钱,这眼下收泥鳅的本钱都没有了。 姚三三觉着,自己这就是押了一次宝,不过她押得有足够信心。 泥鳅多了,光指望吃水里的浮游生物就不充足了。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卖泥鳅专用饲料的,鱼饲料倒是有,姚三三尝试着买了一些撒进鱼塘里,却没有期待中的泥鳅抢食的情形出现。这些市面上常有的鱼饲料,都是喂白鲢鱼的,颗粒比较大,或许并不让泥鳅们待见。 泥鳅是杂食性的,几乎啥都吃,腐烂的树叶水草、水里的藻类、水里的小昆虫们,它都吃。然而她这鱼塘里泥鳅多,自然环境的食物不充足,它就长得慢。 那些撒进去的鱼饲料,泡开了也都慢慢让泥鳅吃了,可那也要钱啊。 蚯蚓!姚三三看着塘边湿泥上蠕动的蚯蚓,脑子里一闪:喂蚯蚓肯定能行。 于是那一年姐猴季都已经过去了,刨姐猴的孩子都销声匿迹了,还时常有人看见姚三三领着放了暑假的小四,拎着小镢头,四处刨土翻东西。农村里蚯蚓多,随便哪个*的土堆都能刨一大堆。姚三三把这些蚯蚓剁碎了,扔进鱼塘里,果然泥鳅们都来抢食儿了。 好!吃吧吃吧,抢吧抢吧,姚三三看着满池抢食的泥鳅傻乐。只要泥鳅们快快长大,也不枉她每天弄那些膈应人的蚯蚓了。 “三姐。”小四远远跑过来,叫她,“你老师找你。” “老师找我?”姚三三有些惊讶,“哪个老师?找我干啥?” “就是你学校的老师呗。” 姚三三跟着小四,匆匆回到家里,果然看见韩老师正站在院子里,一边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月季花,一边跟姚连发说话。 “韩老师,你咋来了?”姚三三欣喜地说,初中三年,韩老师对她是不错的,“爸,你咋不让老师进屋去坐!” “不用客气,我这欣赏你家的花呢。”韩老师说,“姚三三,昨天县中联系我们学校,问你愿不愿意去上县中。你知道的,县中的分数比中专低,你分数高,啥志愿都没报,他们想要你,就主动联系了。人家说了,学校可以考虑减免一部分费用。” “韩老师刚才跟我说过了,叫我支持。”姚连发犹豫着跟姚三三解释,又转向韩老师,“这丫头一向主意大,我说了也不管用,让她自己决定吧!” 上县中?还是那个道理,就算她考上大学,三年县中,四年大学,整整七年,大姐二姐该有多辛苦?大学毕业,她的日子当然舒服了,可家里呢? 姚三三如今能猜到鲍金东上学时的那种状态了,他从来不要求学习成绩多好,不倒数就行,追问这里头的原因,恐怕是他就没指望能有机会读高中、上大学吧!初中文化,是当时当兵、招工的基本条件。 “韩老师,我真不想再上学了,家里条件有限不说,我也有我的打算。” 姚小疼放下手里的活,着急地走过来说:“三三,有机会上县中,你为啥不上?你想想你二姐没上学的苦!你放心上你的学,家里还有我跟你二姐呢,你哥也说了,就算再困难,只要你愿意上学,也支持你。你上好了学,工作了,将来你就能供小四读书。” 姚小疼说的“你哥”,自然是指的杨北京。 姚三三想,就冲着大姐、二姐这个态度,她今天放弃升学的决定,就永远都不会后悔。 “大姐,对于我来说,上大学不是唯一的路子。再说,就算我上了县中,上了大学,将来也难预料怎么样。你相信我,我有我的打算。” 姚三三没再跟姚小疼多说,反而笑着对韩老师说:“韩老师,正好你今天来,我还正要去找你呢。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知道你有时要到城里学习开会啥的,要是有空闲,你帮我去书店挑几本关于水产养殖的书,尤其是关于泥鳅和鱼苗繁殖的书,花钱我回来再给你。” 韩老师的目光滑过姚家破旧的房子,以及院子里四处栽种的繁盛的花草,他笑了笑,说:“你看来都打算好了,那我也只好支持你吧。” ****************** 这一年冬天,姚家开鱼塘捉泥鳅成了村里的一景。为了保留她今后泥鳅育苗的“母本”,也包括保护泥鳅的自然繁殖,姚三三留下了一口鱼塘。 其余五口鱼塘,这一春一夏,已经放进去不少泥鳅了,这几乎占用了她所有能用的本钱,如今,是这些鱼塘给她产出收益的时候了。 埝城收泥鳅那家的何老板,早早地就惦记姚三三这几口鱼塘了。冬季到了,今年大城市流行泥鳅汤进补,寒冷的天气里,泥鳅贵得要命,却偏偏货源极少。眼看着大把大把的钱却没泥鳅卖了。刚入冬,何老板就几回回来找姚三三,撺掇她开鱼塘逮泥鳅,姚三三都忍住了。 她的泥鳅就在那儿呢,又跑不了,价钱却会涨。一些做泥鳅生意的人,也有用水泥池暂养泥鳅的,然而水泥池不抗冻,随着冬季一天天变冷,他们那泥鳅差不多都卖光了,年节临近,价钱就更是飞涨,姚三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话说为了搞清楚这本生意经,姚三三没少费心思琢磨。 如今她一放话说要逮泥鳅出货了,何老板早早就跑来了,表示要主动帮着逮泥鳅,派车到门口来拉——不是,他派车到鱼塘边等着。 “何老板,我这五口鱼塘,怎么说也有几千斤泥鳅呢,你照顾我这好几年,收我的泥鳅,我自然愿意卖给你,不过这价钱……你赚大钱,小钱也让我多赚点吧?” “嗐,这还用你说,只要这泥鳅从塘子里出来,我给你五块三一斤,你看行不?” “马坝的那家找过我,出到六块呢!我要是开口给他,估计他还能给我加几毛。”姚三三格格地笑。 如今她这泥鳅是稀罕物,量也多,只要有运输、销售的路子往大城市走,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姚三三哪能不打听?现在人工养殖泥鳅的十分少,更别说她这泥鳅算是野生的。听说南方那些大城市,市场里这种野生泥鳅,这阵子最高都能卖到二十块钱一斤。 “啥也别说了,我也给你出六块,行不行?你看我这长途运输,到城里再一份份交货,也是要不少的成本,你卖给我,有钱咱俩一块赚。” “五块八吧。”姚三三甜甜地笑,“你一直很照顾我,旁人就算出六块、七块,我也不能卖给他。我年纪虽然小,可也知道做人要讲信用。我也该给你让点利,就按五块八一斤。” “行!”何老板笑呵呵地一拍手,“跟你这小丫头打交道,真爽快!”   ☆、第58章 喜事儿 冬季泥鳅钻泥过冬,捉泥鳅是比较麻烦的。姚三三本来想的太过简单,她以为只要排干水,挖开淤泥就可以逮到泥鳅了,捉了泥鳅,顺便还能清理鱼塘,消毒晒塘子。然而真正开始捉,才发现没那么简单。天冷,塘泥又深,捉起来十分麻烦。 早知道这样,她就该在深秋时先捉上来,砌水泥池暂养,不过那样的话,也怕冻,很难把泥鳅留到现在这时节卖高价。 好在埝城的何老板知道一些方法,他说来帮忙,倒真帮上不少忙。 他们先将池水排干,在池底开挖了几条半米宽的排水沟,在排水沟上隔一段挖一个坑,池里没水,沟里和坑里有积水,便有些那在浅层的泥鳅聚集到沟坑内,用抄网一网一网地捞。 也就是塘子里泥鳅多,正常情况下,泥鳅都应该钻泥里了。这样捉到一部分,而大部分的泥鳅,就躲在潮湿的淤泥中越冬呢。 姚三三叫姚连发找了几个人手,加上自家人和何老板带来的两个人,穿上皮靴皮裤,挖开淤泥,便看到一条条挤在一起的泥鳅,这时节泥鳅也不太肯动,捉起来倒不费劲。 捉上来的泥鳅,还怕它冻坏了,便尽快放进大铁盆里,盖上草苫子运走。 这泥鳅,还真宝贝上了。 “没经验,没经验。”姚三三嘀嘀咕咕,“这么捉,麻烦。看来明年要想旁的法子。最好深秋捞上来暂养,要是把水泥池建在地面以下,是不是能抗冻些?” “这两天太阳暖暖的,算不上冷,倒也好捉。咱还怕捉到开春吗?这都是钱啊!捉上三年两年,我也不嫌麻烦。”姚连发笑着说。 据姚三三的估计,这一口池塘,总得能逮到四五百斤泥鳅,五口塘子,五块八一斤,算算就一万多块钱呢! 一万多块,姚连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头一个鱼塘的泥鳅逮完,总共逮到了446斤的泥鳅。等到五口池塘都逮完,一算账,总共是2138斤泥鳅。何老板一口气点了12400块钱给姚三三。 付钱的时候何老板犹豫了一下,姚连发就站在旁边呢,十五岁的姚三三也在他跟前站着,何老板只是略微一犹豫,便把厚厚一沓子钱递给了姚三三。 谁是家长他不管,反正他一直是跟眼前这小丫头做泥鳅生意的。 姚二叔也被叫来帮忙了,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厚厚一沓子钱,被何老板交给了姚三三手里。再看姚连发呢?乐呵呵地,像是也没觉着有啥不对。 看起来,大哥家如今是三三这小丫头当多半个家啦!姚二叔说不惊诧,那是假的。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这些钱,还不都是三三挣来的?给她管着,比旁人管着更有用。 一万两千多块钱!好家伙,整个土沟村差点都轰动了。姚家光是卖泥鳅,就卖了一万两千多块钱呢!他家夏天收泥鳅才一块几毛钱,这冬天卖五块八呢!加上他家猪和羊,加上粮食,姚家今年收入怕不得有小两万呢! 那几天,土沟村不知有多少人在给姚家算今年的收入账。 在捉泥鳅之前,姚三三就跟大姐一起把能卖的羊都卖了,照例留下了健壮的母羊和羊羔。十七只肥羊,光是卖羊的收入,也有两千三百块。 姚连发如今也不急着跟闺女手里要钱了,他知道,这钱无论有多少,最后还是他姚家的,钱在三三手里,就能再生出更多的钱。 好容易捉完了泥鳅,就进了年关。腊月二十二这天,姚小改也放假回来过年了,杨北京正好也来送年礼,姚家一家人聚齐,从没有过的热闹。姚连发由杨北京陪着,喝了几盅小酒,满脸红光地算账给一家人听。 “卖泥鳅,一万两千四;卖猪,五百七;卖羊,两千三;粮食啥的,也卖了一千露头,平时那些针头线脑的,收姐猴什么的零碎收入咱就不算了。咱家这一年的收入,算起来就超过一万五了。”姚连发说着冲端菜上桌的张洪菊嚷嚷: “听见没?我是万元户了,我远远超过一万元了。” “你要这么算,爸,我今年给人家打工,我也拿来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呢。”姚小改笑笑说,“你再加上,就够着两万了。” “你在那瞎吆喝什么呀!你干脆出门去大街上喊去!看你得瑟的,这里头有几个是你挣的钱?看把你美的!”张洪菊毫不客气地数落姚连发。在夫妻关系中,张洪菊渐渐有了些地位,也越来越敢消遣姚连发两句了。 那边热闹地算账,姚三三呆在她们屋里,也在算账呢,她在算投入和利润。天冷,她穿着大姐做的手工棉鞋,围着个小火炉,仔细算这一年的账目。 六口鱼塘的承包费一年是两千四,今年春夏,收购来投放进去的泥鳅,也将近两千块钱的。 这里头没有排除现在还留着的那口鱼塘。那口鱼塘,里头的泥鳅少说也该有四五百斤,两三千块钱。 这么一算,她这六口鱼塘养泥鳅的收入,怎么说也有一万元以上的纯利润。 同时姚三三也在反思,冬季捕捉的泥鳅,其实是比较瘦的,价钱虽然高,重量却对比深秋少了些。这个问题有什么好法子解决呢?并且冬季干塘子捕捉,其实没有捉干净,有不少泥鳅还在湿泥里躲着呢。那五口鱼塘,晾晒几天消毒,就要放水进去,免得那些泥鳅时间长缺水死掉。 话说这个季节的泥鳅,只要有湿泥,存活能力十分顽强。 “小财迷,还在这数钱呢!”姚小改一脚进了屋,去床上摸了个包,从里头拿出一沓子钱,往姚三三跟前一放说:“给,这是我下半年的工资,一千四。” 姚三三拿起那一沓子钱,没好气地说姚小改:“二姐,你也差不多一点好吧?你总共给人家干了十个半月的活儿,每个月工资两百八十块,你前后都拿回来两千七八百块了,你平时真就不花钱啊?” 今年春夏缺资金,姚小改每月领的工资,都给姚三三做本钱了。 “年底这回发工资,人家多给了我一百块红包,我留着花呢。”姚小改说,“我平常花什么钱?吃住都在养殖场,我也无非来家坐车花一点儿,有时给小四买点零嘴啥的,旁的也没啥花销。” 姚三三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说你十□□岁的大姑娘,你就不会好好打扮打扮?你多买点衣裳啥的。” “我整天给人家干活,孵鱼苗,喂鱼苗,我打扮给鱼苗看?” “那你的钱,你自己收着。” “你一块管着,这是咱发家致富的本钱呢。” 姚三三收好了钱,便去西屋找姚连发。 “爸,你这几天去找找村干部,两件事儿,一件是村前余下那十几个鱼塘,能转的话,我都承包了。另一件,你去要一块宅基地,咱开春把房子盖起来。” 姚家现在的房子只有两间地方,要盖新房子,总得四间地方才够吧? “行,要!”姚连发一高兴,脖子都粗了不少,“我去要,他们肯定得给我最好的宅基地,村子当中的,我盖得高高的,盖最好的大走廊屋。” “不要村子当中的,爸,你就要村前的宅基地,最好是挨着南边大场的。” 要村前的宅基地?那可算不上好,姚连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道理:盖房子,还是盖在村子当中好。 “爸,你信我的没错儿,就村前的,靠着大场的。” 往后几年,老百姓家里都弄了水泥地院子,收麦子都是大型机械,大场渐渐就改作他用了。 ——那大场,用不了几年也得是她姚三三的,她要用那好几十亩的大场,建起自己的泥鳅养殖场、育苗场。 姚三三说着,伸手从桌上盘子里捏了一块鸡肉,丢进嘴里吃了起来。张洪菊见了,拍了她胳膊一下,责怪道: “你哥在这喝酒呢,小姑娘家家,下手捏菜吃,丢不丢人啊!” 姚三三缩着脖子一笑,杨北京忙说:“婶子,菜也都齐了,叫几个妹妹都来吃饭吧。” “你们先喝酒,她几个丫头等会儿再吃。”张洪菊连忙说。苏北鲁南一带农村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男人喝酒,女人是不上桌的。 “婶子,我还是外人吗?”杨北京笑着一推姚三三,“三三,去叫你大姐二姐,还有小四,全都来吃饭。” “好嘞。”姚三三如今觉着,女人不上桌喝酒,根本就是个狗屁规矩,何况来的是杨北京。她冲着在锅屋烧汤的姚小疼叫了一声: “大姐,赶紧来吃饭吧,大姐夫心疼你,怕你饿着呢!” ****************** 姚家的日子眼看着红火了,于是这个年关,家里气氛就要尤其的好,还一连来了两个说媒的,给姚小改说媒,两个都是要招赘的。 姚小改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 姚连发想说,这两个条件都是不错的,小伙子家里兄弟多,穷困,本人还是端正可靠的。姚家的日子既然好了,那一大笔的收入引人瞩目,又传出开春要盖新房子了,自然也能引来条件好的小伙子。 姚小改根本就不听他这些,她拒绝的理由也很绝——谁有那闲工夫啊,忙得很。 “爸,你就别管我了。我今后要是找对象,我坚决不相亲,一定要是我自己看好,熟悉了的,各方面都合适的。” 姚小改这么一说,姚连发也不好再叨叨她,这二丫头如今也越来越有性子了,姚连发觉着做不了主的事情,索性就由着她吧。并且他眼下也很忙,他要给三三联系包鱼塘,跟村里要宅基地,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姚小疼的喜事。 姚小疼过了这个年,就二十岁了,到了结婚的年龄。十七岁跟杨北京订亲,如今也该考虑办喜事儿了。杨北京喝酒的时候,就跟姚连发提了提,姚连发一听话音,马上就表示同意。 “你家选日子好了,这事儿你家做主。” “那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定个日子吧!”杨北京脸上微微笑着,似乎很平静,其实桌子底下,两只手已经兴奋得攥起了拳头。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把媳妇儿娶回家啦! 订婚两三年,这婚也真该结了。这几年,姚家的门槛儿都要让杨北京踩坏了。都说女婿半个儿,如今姚连发也是十分重视杨北京,早把他当作自家人,很多事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而杨北京呢,早早没了父母,也愿意亲近岳父母,这一来,他在姚家的地位不要太好! “女婿半个儿,等我们老了,还得指望你。等你们结了婚,要是真能分一个孩子给他姓姚,我也就随你几个妹妹了,她们谁愿意留就留,不愿意留在家,就都嫁出去吧,我也看开了,她们也不会缺我的吃少我的喝,再有个孙子姓姚,我还操心那么多干啥?” 翁婿这顿小酒,越喝越高兴,姚连发直接喝醉了,杨北京居然也有了几分酒意,姚小疼见他喝了酒,便不肯让他骑摩托走。 “没事儿,我喝得不多,一会子就到家了。” “不行,你看你,脸都潮红了,骑摩托车多危险!” 姚小疼端了盆水来,让杨北京洗脸醒酒,杨北京半靠在床头,看着姚小疼一个劲儿地笑。姚小疼拿了热毛巾去给他擦脸,他便老老实实地由着她擦,然后一伸手,把她两只手捉住,贴在自己脸上,低低地笑。 “媳妇儿,咱们要结婚了。媳妇儿,真好,我要娶媳妇儿了。” “说什么呀你,酒憨子。”姚小疼又红了脸,连忙转脸看了下门,生怕哪个妹妹进来听见。 “谁是酒憨子!我才喝了几杯酒。我就是高兴。” 姚小疼拿着毛巾,想挣开他的手,哪知道杨北京反而抓住她,一使劲,就把她拉过去,趴在他胸膛上了。杨北京胳膊一抱,一只手把她压在自己胸前,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低笑,自言自语。 “媳妇儿,等结了婚,咱俩每天都在一块儿。” “哎……你放开我,回头她们几个进来……” “你那几个妹妹?一个个比鬼还精,她们才不会进来呢!” 杨北京抱着心爱的姑娘,四目相对,忍不住就凑上去,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看着姚小疼烧红的脸蛋,他忽然挫败地躺回床上,小声嘀咕着: “咱们要是今天结婚多好……” 姚小疼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头发,收拾了水盆端出去,一出门,就看见姚三三正站在门外,冲她暧昧地挤眼睛。 “醉了?” “谁知道,反正喝得有点多。” “我教你个醒酒的好法子。” 姚小疼傻兮兮地跟着问:“什么法子?” “你去端一盆凉水,往大姐夫头上一泼,保准他立马醒酒。”姚三三说着,自己噗嗤一笑,转身跑出多老远。 “大姐,大姐夫真喝多了?”姚小改探头来问。 “反正喝了酒,不敢让他骑摩托啊。” “咱家就两间屋,这也没法子留他住一宿啊。”姚小改眼睛一转,“要不,让他在羊圈里呆一晚上?” “哈哈哈……二姐,你也不比我厚道。”姚三三站在几步远,笑得不行了。 “谁说的?我比你厚道。”姚小改一本正经地说,“大姐,叫大姐夫起来,我送他回家。” 姚小改说着,走到杨北京的摩托车跟前,帅气地一推车子,骑了上去,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儿。 “二姐,你会骑摩托车?”姚三三惊讶了。 “会啊,有人教过我。” “可是……可是这是男人骑的大摩托,又不是小踏板,再带上大姐夫,你能行吗?” “放心吧,不然怎么办?还真让他呆羊圈里?” 杨北京其实并没有喝醉,酒是喝了几杯,还没到喝醉的程度。他起身出了屋,便看见姚小改骑在他的摩托上,利落地打响了车子,他也是吓了一跳。 “小改,快下来。我没事儿,我自己走。” “走吧,我送你回去,要不然大姐今晚上肯定担心得睡不着觉。” 杨北京愣了半天,姚小改却骑着他的摩托,稳稳地出了院门。张洪菊追出来,喝斥道: “小改,你给我下来!你也敢骑这车?你可别吓唬我了。” “不过就是骑摩托,我真会。在养殖场的时候,我骑过摩托,还带过人呢,我骑得好着呢。” 最后,杨北京无奈地坐上摩托后座,让姚小改给送走了。一边走,杨北京心里一边暗暗发誓,往后绝不能在姚家喝酒了,不然这几个丫头…… 而姚三三,却愣眼地看着姚小改稳稳骑着大摩托离开,心里忍不住琢磨: 谁教二姐骑摩托的呢?   ☆、第59章 新嫁娘 杨北京那边很快就定了婚期,农历四月初九,杨大哥专门找人给挑的大吉大利好日子。四月初九,春暖花开,果然是好日子。婚期一定,杨家就忙着装修新房,姚家自然也要准备一些嫁妆。 结婚之前,照风俗要“传大启”,就是要送最大的一回彩礼,相当于有些地方的“大聘”、“过大礼”之类的。这个礼俗是十分重要的,杨北京在媒人和本家一个长辈的陪同下,来到姚家,放了一大挂鞭炮,送上了鸡、鱼、肉、酒四色礼,给姚小疼准备了两身衣裳、鞋袜,重头戏是彩礼四千块钱。为了图个吉利,这钱特意拿出去一块,实际包进红包的是三千九百九十九——三生长久。 姚家也要隆重一下,姚连发办了两桌酒席,请了本家的长辈和至近亲朋。姚老爷子和姚老奶,姚二叔两口子、姚三叔两口子都请来了。这个机会,就是让杨北京正式见过姚家家族的亲戚长辈。 姚老奶来的时候,一张脸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或许想表现慈爱亲切,又想要继续端着她那架子,想慈爱又不像,想矜持又矜持不起来,反正就是别扭。 不过反正姐妹四个也没人在意,大家都很忙,谁去盯着她看?姚二婶还是那副老样子,有点横有点愣,姚三婶却充分表现了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拉着张洪菊装亲热,说了一簸箩卖乖讨喜的话儿。 “嫂子,你看你这好日子,这一年挣了这老些钱,小疼传大启又一下子给了四千,真是四四如意了。这老些钱,别说你家要盖大走廊屋,就是盖楼房,我看也够了。” “盖啥楼呀,你说大了。小疼爸刚跟村里要宅基地,给了六间屋地方,咱就盖那一般化的走廊瓦屋。”张洪菊说。 “六间屋地方?”姚二婶在旁边惊呼,“村里如今也给你家面子,旁人要都是四间,果然是有钱就硬气。将来把小改留在家里,一大家子住都宽宽敞敞的。” “什么面子,还不是我家人口多。”张洪菊说,“小疼大启的彩礼,我跟你大哥商量了,都给她带走。她女婿也不容易,咱家如今盖房子钱也够,彩礼钱给她带走,小两口也好安家。多少我还打算给她点嫁妆呢。” 这口气,居然有了几分“财大气粗”的味道。张洪菊如今财虽然还算不上多大,但气是越来越粗了。姚小疼的彩礼,结婚时都给她带上,这一方面是姚连发对杨北京的重视,另一方面,也真是因为家里经济宽松了。 张洪菊说着,带她们去几个闺女那屋,屋里光是那棉花,就堆了多老高,这是预备给姚小改做结婚的被子。张洪菊介绍:“我先把被子啥的给她准备好,三三给她在埝城买的顶好的被面,顶好的白棉布。咱家地方不是小嘛,缝纫机、自行车,还有那些大衣橱啥的,到喜日子跟前再买,省的没地方搁。” “彩礼你都给她带上?你还要给她陪嫁?还要买这老些东西?”姚老奶实在憋不住了,蹬大眼睛,说张洪菊,“小疼妈,这可是咱姚家的钱,小疼她一个闺女孩,嫁出去她就是杨家的人了,你给她多少钱也都是旁人家的,你可得把这账分清了。你家里如今就算有两个活钱,你也不能这样败霍。” “彩礼本来就是人家杨家给的,至于陪嫁,我家反正就四个闺女,钱是闺女挣的,我还花在闺女身上,有啥不对?”张洪菊这些年来,难得在姚老奶跟前硬气一回,她瞥了姚老奶一眼,心里不高兴,“我我陪嫁闺女,怎么能叫败霍了呢?我就是四个闺女命,挣钱不给闺女我给谁?” 姚老奶张口结舌,半天没接上话,气哼哼地一扭身,出去了。姚老奶出去绕了一圈,看见姚连发拿着两条烟从外头进来,就一把拉住了他。 “老大,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姚连发看看手里的烟,说:“妈,你有话等会说,我这专门买烟招待客人呢!” “我就几句话,耽误你了?”姚老奶眼睛一翻,冲着姚连发嚷嚷,“你也没有我这个妈了?我白养你一回是吧?” “妈,你说我这一屋子客人……”姚连发无奈地叹口气,“你有话那你就说。” 姚老奶把姚连发拉到羊圈门口,瞅见四周没人,就气哼哼地问:“我听说你要给小疼陪嫁不少东西?还把彩礼给她带回去?” “嗯哪。”姚连发说,“也没多少东西,就是农村一般化的陪嫁。彩礼吧,她女婿早早没了父母,自己打拼,也不容易。再说一般人家也都给带回去了不是?” “可是上下几千块钱呐!”姚老奶气急败坏地说,“老大,你姓姚,她嫁出去姓杨。你手里有两个钱了,可你也不能忘了本,你看看老二家,三个儿子,也就只有四间屋,三个儿子都没着落,老三家也不富裕。你手里有钱,你不该帮着点?老大呀,大文过年也十九了,他可是咱家的长孙呀,他眼看着该说亲娶媳妇,你自己没儿子,他可是你亲侄子,你不该多顾着他?” “妈,老二要真困难,他自己会来跟我说,我能帮我肯定帮。”姚连发犹豫着说,“大文是我亲侄子,我能不疼他?” “非得他自己跟你说?我跟你说也一样。”姚老奶强势地说,“你把给小疼陪嫁的钱省下来,留给大文订亲用。那是咱家长孙呀!你自己没儿子,你怎么不知道护着姚家这几条根?” 左一个“没儿子”,右一个“没儿子”,姚连发终于也恼了,他总算是体会到了张洪菊的憋屈。 “妈,我倒是想帮,可我跟小疼妈,种了这一年的地,总共也就卖了一千块钱的粮食。”姚连发直叹气,“你光看着我家挣了几个钱,可这里头有多少是我挣的?她姊妹几个自己挣的钱,你叫我硬要来给大文花?我凭啥呀?” “凭啥?大文是咱家长孙,咱姚家的后代香火,你不给他,你把钱都给个旁门外姓带走,你说得过去吗?” “奶,大文完了还有二文,还有三文跟柱子,是不是都该咱姊妹几个挣钱养着?你干脆把咱几个孙女卖了,给孙子盖房子行不?”姚小改忽然从羊圈里钻出来,冲着姚老奶就发火了。 今天家里人多,锅屋里有她妈和大姐忙,她就偷闲躲在羊圈里摆弄几只新生的小羊羔,哪想到听见这么一出戏!姚小改心里这个气呀! “还有啊,爸,你指望谁给你养老呢?侄子给你养老?钱是咱姊妹几个挣的,就算二叔、三叔困难,要借钱也是他们自己开口,到不了旁人来管,更别说想白拿白要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姚老奶一张老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转脸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姚连发: “你个窝囊货,你这个家,如今就让她几个丫头片子张牙舞爪了?你就做不了主了?你个死种。” 姚小改望着姚老奶离开的背影,嘴角一弯:“爸,我估摸吧,你可能是咱奶捡来的。” “妈妈的,一边去。”姚连发骂了小改一句,拿着烟转身进屋。两头不得好,姚连发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姚小改悄悄把这事跟姚三三说了,三三一听,心里也来气,她们给大姐陪嫁点东西,姚老奶都要来横插一杠子。话说回来,这些年,大姐吃苦受累,说是家里陪嫁她,其实那些钱还不是她自己挣的?她为家里付出的,何止于这么点陪嫁? “往后咱家钱,还真不能放在咱爸手里,他那个脑子,说不定一发热,他就掏给咱奶了。”姚三三说着就笑。 “你还笑,我都气死了。” “气什么,你还没习惯?” 怕姚小疼知道了生气,姚小改跟三三就没把这事跟姚小疼提起。姚小疼“传大启”这天操办的热热闹闹,之后姐妹几个一边忙家里的活,一边就开始给大姐准备嫁妆。姐妹几个手里虽然有了些钱,可也没多阔气,便尽力给大姐选了些可心意的东西,然而在村里也算是蛮像样的一份陪嫁了。 ****************** “二姐,鱼苗孵化的法子你学会了吧?学会了咱今年给泥鳅试试。” “那就试试。”姚小改说,“反正这一年下来,鱼苗孵化我算是熟手了,里头的技术难不住我。要不养殖场老板怎么给我开两百八的工资?一般打杂的工人,老板只给开两百四。我琢磨,泥鳅育苗跟鱼苗道理一样,天暖和了咱就试试。” 姚小疼既然要结婚出嫁,家里的事情就该再做些安排了。姚小改便决定今年不再去水产养殖场打工,接手家里的猪和羊,再帮着姚三三养泥鳅,搞泥鳅育苗。 村南挨着土堰,一溜二十个鱼塘,都是早些年修水利时一块挖的。姚三三如今已经承包了六个,姚连发去村里联系,又顺利承包了其中六个。 这下,她已经有十二口鱼塘了。 姚三三本来还打算多要几个的,最好都承包下来。然而她养泥鳅发了小财,村子里眼热的人就多了,不少人也想养泥鳅。那鱼塘本来没人想包,如今倒成了香饽饽,不光有人争着承包,而且好几家都说要养泥鳅。 “这些人,见利就上,都看见咱家挣钱了,怎么就没看咱吃了多少苦?咱铺了好几年的路子呢!”姚小改嘀咕。 “包鱼塘养泥鳅,哪有那么容易!毕竟咱家收泥鳅好几年了,他们现在开始收泥鳅,也收不到多少。咱还有一鱼塘的泥鳅,开春能生出充足的小泥鳅苗。”姚三三说,“二姐,正好你要是能把泥鳅苗搞出来,不光咱自家可以放养,肯定也有人买。” “我肯定能搞出来!”姚小改信心满满。 这边姐妹俩琢磨着要搞泥鳅育苗,那边姚连发也开始着手盖房子,六间带走廊的大瓦房,姚三三特意交代了,院子里靠院墙都砌成水泥池子,几个小的,三米见方,再来两个大的,根据院子的情况,越大越好。 一过大年节,姚连发就开始着手盖新房,人工物料都跟得上,赶在姚小疼出嫁前,姚家的新房子已经收拾停当了。然而因为刚粉刷的房子,满是油漆涂料的味儿,一家人现在还不能搬进去,姚小疼是在旧房子里出的嫁。 四月初六,杨北京来“送衣裳”,就是把姚小疼的嫁衣给送来了。大红缎面的中式古典风新娘装,是杨北京跟姚小疼特意去城里定做的,典雅高贵,合身又漂亮。四月初八下晚,姚家大门口响起了热热闹闹的催妆锣鼓,亲戚朋友,邻里邻居,听到锣鼓声便知道姚家嫁女儿,好多人就赶来添箱了。 来添箱的,习惯上都是女客为多,姚小改躲在屋里,而她的妹妹们,包括小四,都站在大门口接待添箱的客人。当地添箱的习俗是要送两包馃子(一种面粉和白糖做的点心),还有礼金。交好的人家还会送些枕巾、枕套什么的,姚小改和小四负责接馃子,姚三三则要记账,这一晚上整整热闹到半夜。 然而夜深了姐妹几个却还睡不着,明天大姐就要出嫁了,往后就不能每天在一块儿了,想起来总有些不舍。姐妹几个小声说着话,叽叽咕咕的。 “哎呀,我今晚上累得够呛。”姚三三扭了扭肩膀,揉揉胳膊,“大姐,凭啥你出嫁,挨累的是我们?” 添箱的时候招待客人,一般都是出嫁女的妹妹、嫂子啥的。姚小疼出嫁,可不就是她们三个干这活了嘛。 “大姐出嫁,咱们三个帮她招待添箱的客人,等二姐出嫁,我跟三姐招待客人。”小四掰着手指数,“哎呀,等三姐出嫁,就剩下我自己招待客人了,那得多忙活。” 这小家伙,算得这样远?姚三三故意逗她,“哎呀,那等到你长大了出嫁,可就没人帮你招待添箱的客人了。” 本以为小四会害羞呢,谁知刚刚十二岁的小四爬起来一坐,点着小脑袋说:“嗯,那我就不出嫁了吧,省得累人。” 三个大的一听,全都咕咕笑起来。 半夜才睡,五更天就被叫起来了,姚小疼被三个妹妹摆弄打扮,给她打了粉底,搽了点胭脂,擦了粉嘟嘟的口红,立刻便有新娘子的光彩了。 姚小改把大姐的长发梳到头顶扎成一束,几个妹妹都围着大姐编小辫子,编了好多好多的小辫子啊,怕不得有一两百根。再把这些小辫子分成四份,在头顶盘成了蝴蝶的形状,中间压上一朵红艳艳的绢花,绢花上头一串串的小珠子,随着姚小疼的动作微微晃动。 “怎么样?我设计这盘发好看吧?”姚三三一个劲儿得意。 “好看,就是今晚大姐夫解开这些小辫子,得工夫了。”姚小改笑。 “没事儿,小两口慢慢解好了,不着急。对吧大姐?” 回应的是姚小疼甜蜜幸福的微笑,脸蛋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粉红嘟嘟的,能掐出水来了。 三奶奶端来一大碗荷包蛋,叫姚小疼过来吃些,叫三个妹妹也来吃。 “这叫分家饭,吃了这饭,就分了两家,往后大姐再来就是亲戚了。” 姚三三本来美滋滋拿着筷子想吃呢,一听这话,把筷子一丢说:“我不吃,我跟大姐,永远也不分家。” “对,不分家。”姚小改也不吃了。小四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我也不吃,我留着肚子,去大姐夫家吃好的。” 屋里的几个妇女一阵哄笑,只好说姚小疼:“你自己吃吧,垫垫肚子,新媳妇不许空着肚子出嫁。” 催妆的鞭炮声中,杨北京踏进屋里,一身挺括的蓝色西装,红条纹领带,衬着雪白的衬衫,斯文里带着英挺,内敛中透着帅气,简直用得上“玉树临风”来形容了。 杨北京一进屋,便看不见旁人了,直盯着他的新媳妇看,这不怪他,他家新媳妇今天实在也太美了。 姚小疼没有哥哥弟弟背她出嫁,杨北京进来的时候,几个妇女正商量要怎么办,有的说,叫姚大文来背,有的说,叫姚连发背也行。杨北京听了,弯腰一抱,就把姚小疼抱出了门。 从今儿起,这是他媳妇儿,要背他来背,要抱他来抱。杨北京抱着姚小疼,在满院子人的起哄叫好声中走出了大门,姚小疼羞得把脸藏在他怀里,哪还敢抬头!杨北京稳稳抱着媳妇,就想坐进杨家接新娘的小轿车里。 “放下放下,抱着媳妇就跑!让小疼给她妈磕个离娘头。”三奶奶拦住他。 出嫁的新娘要给爸妈磕头,磕了这个头,就算离了娘家嫁出门了,杨北京听了,便小心放下姚小疼,随即有人在地上铺了块红花布,姚连发跟张洪菊站在大门口,杨北京扶着姚小改,跟着她一块跪下了。 “爸,妈,我走了。” “爸,妈,过两天我就带小疼回来。” 小夫妻俩一起给姚连发、张洪菊磕了个头,看热闹的人群就嘻嘻哈哈地说笑起哄,直夸这家女婿真不错,跟着媳妇一起磕头呢,爸妈叫得多甜,改口改得多顺溜。 张洪菊不知怎么的眼睛一酸,看着杨北京把大闺女抱上了车。后面几辆拖拉机拉了嫁妆,满眼喜庆的红颜色,三个妹妹也跟着爬上了车,她们是伴娘,要把大姐一路送到婆家的。 一挂长长的鞭炮响起来,车队慢慢离开了土沟村。姚家大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了。   ☆、第60章 别瞎想 当地的风俗是婚礼后四天回门,这天,杨北京早早带着姚小疼回来了。两个人都是稳重的性子,不会在人前表现亲热恩爱,然而不自觉却总有些默契的小动作。姚三三看大姐,那眼角眉梢分明带着不自觉的甜蜜笑意。 当然,大姐夫跟大姐这一对,实在也没啥不叫人放心的了。 新婚女婿回门,照例还是要喝几盅,自家人也没怎么讲究,张洪菊去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一家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一块吃饭说话。姚连发小酒喝得自得其乐,杨北京这回却学乖了,手里端着酒杯,只说喝,却总不见少。 “大姐夫,你咋不喝酒?”姚三三故意说。 “我喝着啊。” “可你一杯酒端了半天了,你这么敬咱爸酒,你有诚意吗?” “爸他酒量好,能喝。我要是再喝醉了,谁骑车带你大姐回家?” 杨北京心说,我要是再喝醉了,不能带媳妇回家不说,你几个丫头,少不了又要嚷嚷把我丢羊圈里去。 听到外头有人拍门,小四便放下筷子,手里还啃着鸡爪跑去开门,很快就神秘兮兮地跑进来,冲姚三三眨眨眼,对姚小改说: “二姐,有人找你。” “找我?”姚小改说,“谁找我?你怎么不叫他进来?” 姚小改说着就站起来出去了,她一走,小四就对姚三三勾手指,姚三三会意,两个丫头贼兮兮地都跟着跑出去了。 大门口停着一辆摩托,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车旁,中等个头,白色长袖衬衫,显得十分斯文。姚小改惊讶地问了一句: “陆技术员,你咋有空来?” 那人一见姚小改出来,就笑着说:“我今天路过,捎点东西给你。你那宝贝笔记本还在我这儿呢,一块拿来给你。” 这人说的是本地方言,然而口音里似乎有些外地腔,不仔细听,倒也听不分明。姚小改一听,立刻就绽放了一脸灿烂的笑,忙问: “带了啥好东西给我?我还正想找你呢。” “找我?那你怎么不去?” “这阵子忙我大姐结婚的事。往下天不是暖和了吗,我正打算搞泥鳅育苗,可就是那个催产药我拿不准。泥鳅小,总不能跟养殖场那几十斤的大鱼一样的用药吧?”姚小改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又忙问: “你给我带啥了?” “给你带点资料,你兴许用得着。” 那人说着就去挎包里翻东西,姚三三跟小四扒着门框看,这时候姚三三走出去,故意咳嗽了一声,说: “二姐,有客人啊?你看你咋也不让人家进屋坐?” 姚小改一拍脑门,说:“一高兴忘了。陆技术员,赶紧家里坐。” 这时候姚小疼也跟着出来了,在大门口迎上了,姚小改便介绍道:“陆技术员,这是我大姐,那两个小鬼丫,是我三妹和小妹。” “你们好。”那人冲姚小疼点点头,微微笑着说:“我是陆竞波,是小改原先的同事。” 同事?二姐打工时认识的?姚三三扫了一眼他那辆摩托车,不由得想起来她之前的疑问,这个陆竞波,不会就是教二姐骑摩托车的人吧? “进家里坐。小改你也是的,怎么让同事在大门口说话!”姚小疼引着陆竞波进了大门,杨北京也正在屋门口站着,小四刚才那表情明显有事儿,看样子杨北京也是生了好奇心。 几个人一块把陆竞波让进了屋里,姚连发跟张洪菊见来了个年轻男人,便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起身招呼陆竞波坐下。陆竞波先跟姚连发和张洪菊礼貌地打了招呼,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不好意思地说: “我……恰好路过,来得真不巧,就不坐了吧。” “这话说的,你来的才巧了,赶紧坐下喝酒。” 杨北京拍拍陆竞波,拉他在桌子上坐下,姚三三随即换上了干净的酒杯和碗筷。陆竞波有些不好意思,忙说:“真不用,我去沂城办事儿,已经吃过了。回来给小改带了点东西,也没多想就跑来了。真是太冒昧了。” “今儿是大闺女新婚回门,谁来了也得喝两杯。”姚连发伸手给陆竞波倒了一杯酒,笑笑说:“你是小改同事,头一回来,哪能不坐坐?” 听到姚小改叫陆竞波“陆技术员”,姚连发两口子就对陆竞波更客气了几分。八.九十年代,乡镇都有农技站,农技员在老百姓眼里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公家人,吃国库的,端着公家的饭碗呢。 三个男人这酒就这么喝起来了,其实也只是姚连发喝,杨北京总是端着酒杯做样子,不敢喝,怕喝醉了,而那陆竞波,则也是不敢喝。 “我骑车来的,回去还有几十里路呢,不敢喝酒。” “没事儿,我头一阵子还喝醉一回呢,还是小改骑摩托把我送回家的。” 杨北京这么一说,陆竞波就扭头看了姚小改一眼,笑笑。姚小改低头吃饭,似乎没啥反应。姚连发和两个年轻人,就东扯西拉地聊了起来,要说杨北京也是鬼精,聊着聊着,就把陆竞波的底细掏的差不多了。 陆竞波还真不是本地人,老家离这还有两百多里路呢,他是农校毕业,中专生,分配在邻边的石寨乡农技站工作。如今还没成家,孤身一人在这边。 之所以自称跟姚小改是同事,是因为他的工作范围,他时常在水产养殖场做技术服务。 然后杨北京就有些哀怨,这个陆竞波,居然比他还大了两岁。 “你二十四了?比我还大两岁。”杨北京笑着端起酒杯,“那啥,陆哥,咱喝一个,小改在养殖场打工,要谢谢你多照顾了。” 陆竞波又扭头看了姚小改一眼,说:“她很能干,都是她照顾别人比较多。” “陆技术员,你既然懂得多,那你帮帮咱们吧,我二姐正在琢磨孵化泥鳅苗呢。”姚三三插了一句,“咱们都不懂,摸着石头过河。” “其实我对水产养殖这一块也不熟悉,在学校里也没怎么学过。反倒是工作之后学了些实用的东西。”陆竞波说,“泥鳅繁殖技术,其实还算成熟,南方有人做,只不过咱们这地方还没有,像你们现在的条件来做,可以采用半人工的自然繁殖方式。这方面我也没做过,不过道理上不难,再说咱们总有些书籍、资料可以参考。” 陆竞波说着,叫姚小改:“几个关键的东西,药物配比,温度、时间控制什么的,我都给你写下来了,不难,我尽量写得很明白,你也能看懂。” “行。”姚小改点点头,“我先琢磨着,拿不准的地方我再问你。” “问我也不一定有用,我跟你一样,也是头一回搞泥鳅苗,不过我可以跟你一块琢磨。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做,尽量用小的水泥池子做,孵化了夏花苗,你就算成功了,至于夏花苗怎么养,你比我有经验。” ****************** 陆竞波也没有呆太久,跟姚连发、杨北京喝了一会酒,就起身说打算回去了。 “这个给你。那几张纸是我写得重要步骤,你自己好好看看。”陆竞波把一个硬封面的笔记本递给姚小改,本子里夹着一沓子写了字的纸。姚小改接过来,随手一放,说: “陆技术员,你喝了酒,骑车行不行啊?” “没事儿,放心吧。”陆竞波说,其实姚家人也看出来了,他基本上就没喝多少酒。 姚家人一起送了陆竞波出去,看着陆竞波骑车离开了。一回来,姚三三就抢先去看他专门送来的笔记本。她随手一翻,大半个本子居然都写满了字,那字写得比较大,工工整整,仿佛小学生写的,里头还夹杂着错别字和汉语拼音,姚三三认得这个字,这是二姐写的。 姚小改在笔记本里头,都记录了她在水产养殖场给人家打工学到的东西,姚三三随手翻了翻,什么“亲鱼的选择”、“鱼苗开口饵料”、“鱼花下塘注意点”等等,一开始都是汉字夹杂着错别字和汉语拼音。 姚小改毕竟只跟着小四学了小学二三年级的东西,认得一些比较常用的汉字,让她记笔记,还是有些难了,难免会写一些别字,不会写的字,她就干脆写拼音了。 往后翻,姚小改写的字旁边,开始出现另一个洒脱苍劲的字迹,把那些汉语拼音旁边都给写出了汉字,端端正正的,似乎是刻意要让人看清楚。别字什么的,也给改过来了。有些地方,姚小改似乎记录的不够清楚,或者错了,空白处和反面便会有一段两段,另一个笔迹写了的,有几处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姚三三拿着这本笔记,忽然又心酸,又高兴。就说二姐聪明伶俐,就算只学过小学二三年级的文化,可她照样把鱼苗孵化、各种鱼类养殖的知识记录下来,哪怕写别字,用拼音,可她照样自强自立。 而如果她猜的没错,这本子上的另一个字迹,估计就是陆竞波的了。这个男人,十分有心,十分细心。然而他对二姐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只是单纯愿意教她技术?还是有另一层意思? 就算他有另一层意思,这两个人,是不是又能合适呢?姚三三不禁又想起王林超的事情。王林超是高中生,王家人尚且嫌弃二姐是文盲,加上王家重男轻女的可恶嘴脸,终究是退婚结局。而现在这个陆竞波…… “你拿我本子做什么,给我!”姚小改劈手夺过笔记本,“这本子可宝贝着呢,我都有用。” “二姐,你跟这个陆技术员很熟悉?” “算是熟悉吧,他经常呆在水产养殖场,还在那住过一阵子,就熟悉了。”姚小改说,“他人很好,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愿意仔细跟你讲。” “他二十四了?还没有对象?” “对呀。”姚小改说,“二十四,放在农村都该有小孩了,你说他也不急。在养殖场的时候,有一回人家给他介绍对象,是个小学老师,文化相当,人也相配,相亲时候我们凑巧瞅见了,挺好的呀,不知怎么两下里都没看中,没成。” “二姐,他对你不错哎!” 姚小改听出了姚三三语气里的特别,猛一抬头,说姚三三:“你不会瞎想了吧?陆技术员对谁都好,他本身是外地人,对谁都客气有礼的。人家是学校里毕业的中专生,正儿八经的工作,我一个农村文盲,你瞎想什么呢!” 姚小改不是妄自菲薄,她只是觉着,这婚姻,自然是要各方面相配才好。起码经历了王家那次退婚,姚小改就觉着,找对象,一定要文化、身份相当,家庭背景相当,才不会被谁轻看了去。 姚小改她,半点都不想高攀谁。   ☆、第61章 夏花苗 不久后,姚家搬进了新宅子,虽然房子宽敞了,三三和二姐、小四还是聚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屋里铺了三张床,看着有些挤,然而姐妹仨都习惯了住一起,不想分开。 不同的就是,家里专门留了一间屋子,铺了床,是预备大姐、大姐夫来住的。 姚三三继续收购泥鳅,大的一般就转手卖了,小一些的就放进鱼塘里养着。招呼全家动手帮忙,姚三三把头年留下的那个鱼塘里的泥鳅捉出来,分到其它鱼塘里养,这些泥鳅量大了不说,开春它越繁殖越多,一个塘子里是不行的。 而清空的鱼塘则是晾晒几天,消毒整理,预备着留作将来放养泥鳅苗的塘子。 捉泥鳅的时候,姚小改精心挑选了一部分大泥鳅,专门养在一个干净的水泥池子里,这是姚小改留作育苗的亲鳅。 收购时遇上健康有活力的野生大泥鳅,姚小改便也留下来作为亲鳅。这些被她选中的幸运儿,还用鱼粉、米糠、嫩水草精心喂养着。 姚三三跟在二姐后头,看她伺弄这些选出的泥鳅。姚小改做这些事,有一种沉静的专注,心无旁骛。泥鳅按雌雄比例1:2养在一起,把这些亲鳅用捞网一个一个捞出来,准备好了催产药液和针筒,给亲鳅打针。 那泥鳅滑不溜秋的,姚小改抓了几次,都抓不牢,抓不牢就不敢打针呀! 姚小改琢磨半天,拿了块湿毛巾来,隔着湿毛巾抓住泥鳅,总算把阵给它打了。打完了针的泥鳅,就放进一个专门的小池子。 这期间陆竞波又来了一回,专门来看她育苗,见她拿湿毛巾抓住泥鳅,就说: “拿毛巾抓住它,会不会压到腹部,弄伤了它?尤其是雌泥鳅,肚子里都是卵,很容易受伤的。” “可是,这东西太滑了,抓不住。” “给它身上撒点沙土呢?有人用这法子的。” 姚小改便试了试,沾了沙土的泥鳅,果然容易抓了,也避免了压迫到泥鳅腹部,可是沾了沙土的泥鳅,又会影响它的皮肤粘液,容易伤病,左右都要有影响。 “滑不溜秋的东西,也没旁的好法子了。”姚小改小心抓住泥鳅,陆竞波熟练地把针筒吸了药液,递给她。 姚三三端着两杯水过来,见二姐和陆竞波都专注于泥鳅,两个人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头对着头,只注意桌上的泥鳅了,一个捉起泥鳅放在桌上,另一个便给泥鳅注射药液,专注而又默契。 “陆技术员,你歇歇喝口水吧。” 陆竞波抬起头,也没客气,就随手接过一杯水,先递给了姚小改,姚小改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杯,低头继续干活。 陆竞波接过另一杯,自己喝了几口,便继续给姚小改帮手。 姚三三看着配合默契的那两个人,心里默默地叹气,这两个人在一块的画面如此和谐,然而造化弄人,怕二姐再受一回伤害,她如今都不敢有期待了。 人工催产之后,将这些沾满卵的鱼巢挪进专门的一个池子,用作孵化池。说着话已经过了端午,气温正合适,只是三四天的工夫,泥鳅卵就自然孵化了。 “快看快看,这些小苗苗,都孵化了。” 姚小改趴在池边,一脸惊喜地叫姚三三。姚三三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水池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似乎水里有一些细小的东西,并不游动,也看不清楚。 几天之后,姚小改把那些当作鱼巢的水草取出来,现在,姚三三也能看到水里有一些细小的东西在游动了,小小的,麦芒似的,那东西真的能在水里游了。姚小改便拿了一种特使的筛绢,过滤了脱脂奶粉放心水里,给这些新孵化的泥鳅苗“开口”。 接下来,培育夏花苗,就更是姚小改在养殖场做惯了的事情。她几乎整天守在池边,给这些只有几毫米长泥鳅苗喂蛋黄、豆浆。 “二姐,你真棒,看着这些游动的小东西,我就特别高兴。” 姚三三跟姚小改趴在水池边,瞅着水里长到一厘米长的泥鳅苗,都是一脸喜悦,泥鳅苗培育出来,她们往后就能大规模养,而不必花钱花功夫收购泥鳅放养了。 自然水域的泥鳅,□□率和孵化率都非常低,而陆竞波给姚小改参谋的这法子,技术条件要求不高,然而□□率和孵化率却大大提高了。 “不行,这个苗长得不够快。”姚小改嘀咕,“水和饵料都没问题呀?陆技术员怎么也不来了,来了也帮我找找问题。” 姚三三笑着说:“我觉着已经长得很快了呀,开始眼睛都看不到它呢。” 然而姚小改却跟自己较上了劲,她往陆竞波那儿跑了一趟,陆竞波也没找出啥问题来,姚小改一着急,就开始瞎实验。她想起以前听养殖场的老工人说过,鳝鱼苗是要用“肥水”来养的,就是在水里放进去蚯蚓粪或者鸡粪,把水质催肥成绿色。 泥鳅跟鳝鱼,是很像的东西啊,姚小改便尝试着弄了一小盆这样的“肥水”,把一些泥鳅苗舀了进去。 结果,十几天后,“肥水”里的泥鳅苗对比正常水质里的,居然有了明显的优势。 好!姚小改果断给泥鳅苗们换“肥水”。 姚三三觉着,二姐要是有机会上学读书,简直就是科学怪才的料子。她做事十分专注,肯用心琢磨,又是心细如发,怪不得陆竞波见了她的“肥水”,也是大为赞叹,十分佩服她的大胆心细。 一个来月后,泥鳅苗长大了四五厘米长,这样的“夏花苗”,就可以放进大塘子里养了。 放养夏花苗这天,陆竞波又特意跑来了。自从姚小改开始自己搞泥鳅育苗,陆竞波就十分关注,他拿小网捞了几条泥鳅苗,看着四五厘米长的小泥鳅在网子里扭动,转脸对姚小改笑着说: “小改,你做到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嗐,跟以前在养殖场养殖鱼苗差不多,没啥难的。”姚小改不好意思了。 第一桶夏花苗,是陆竞波放进塘子里的。他脱了鞋,卷起裤腿进了水里,先把多半桶夏花苗连桶放进水里,却不急着倒,先慢慢让鱼塘的水流进桶里,跟桶里的水慢慢混合。这是要让桶里的泥鳅苗适应鱼塘里水的水质和温度,才小心缓慢地把桶倒了进去。 陆竞波俯身观察着泥鳅苗们飞快地游开了,钻进鱼塘的碧波里。养的好的话,年底这些泥鳅差不多就可以卖了。 杨北京跟姚小改顺着塘边的小路走过来,便远远看到陆竞波站在水里,姚小改跟三三站在岸上。今天听说泥鳅苗要下大塘子,他俩是专门跑来帮忙的。 “你说这个陆竞波,怪有意思的。他这阵子可往你家跑好几趟了。”杨北京说。 “别瞎说,人家来帮忙指导。”姚小疼自然听得出杨北京话外的意思,“小改可能啥想法都没有呢。” 杨北京便也不再说话了。 有了杨北京,加上陆竞波两个人,就把运来的几大桶泥鳅苗都放了进去。姐妹三个便又回去用平板车运。 附近有鱼塘的人家过来看稀奇,追着姚三三问:“三三,你家这泥鳅苗还有没有?卖不卖?” “现在不卖。”姚三三说,“我们今年育出的苗,也就够自家放养的。” 十二个鱼塘,姚三三便跟姚连发说,需要人看着这些鱼塘。否则遇上谁家一群鹅进了塘子,这些新放进去的泥鳅苗损失可就大了。姚连发一听,立刻就表示他每天来看着鱼塘。 ****************** 泥鳅苗下了大塘,又紧跟着忙麦收,麦收一过,姚三三又开始收姐猴。去年卖泥鳅是挣了一笔钱,然而家里盖房子,加上大姐结婚,还有承包鱼塘的预交款,这一连番下来,早已经剩不了几个了。 所以,她自然要抓住收姐猴的机会挣一笔。 好在鱼塘里放养了泥鳅夏花苗,她现在收的泥鳅,除了太小的,就直接卖到了埝城,不用再占用太多本钱了。 一切,都按着她的期待在发展,除了二姐那边一直都没啥动静。姚三三投喂了泥鳅回来,便看到张洪菊送了本家五婶子出来,姚三三打了招呼,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三三,你知道你五婶来干啥吗?”张洪菊跟了过来。 “干啥?” 张洪菊一个劲儿笑着说:“她来说媒。” 又说媒?二姐听了又该烦恶了。姚三三就说:“妈,你还张罗这些说媒的,二姐不是说了吗,坚决不相亲了。” “不相亲,她到哪儿找对象?”张洪菊说着忽然话题一转,笑眯眯的,“不过你五婶不是来给你二姐说媒的。她是来给你说媒的。” “给我?” 姚三三愣了愣,把手中的猪草丢进猪圈,拍干净手,才开始消化张洪菊这句话。一转眼,她也十六岁了,这都有说媒的了? 姚三三心思转动,便说:“妈,五婶她没搞错吧?我才十六,二姐都还没找对象呢。” “你二姐那个犟种,她要一直不找,你就也跟着不找了?”张洪菊不赞成地说,“按说你也不大,不过你大姐还不是十七就订亲了?真要各方面都合适,咱也该考虑。” 姚家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姚家的闺女,也开始备受关注了。谁家娶到能干会挣钱的姚家闺女,那该是多大的福气! 张洪菊对这一层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也不急,总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便做好了打算,要慢慢地、好好地挑拣。尤其是三三,她一个十六的小丫,手上就有十几口鱼塘呢,会挣钱是十里八乡都有了名的。 “你五婶说的这家,姓宋,那小伙子是当兵的,听说就要提干了,都说前程好呢!提了干,也就算脱离咱这农村,不用打庄户了。” 姓宋的?姚三三心头猛地一跳,听见这个“宋”字她就不舒服,前世她那个婆家,不就是姓宋? “姓宋的?”姚三三想说,不会这么巧吧? “嗯哪,桃李镇上的,家里条件听说也蛮好的。”张洪菊没注意三三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介绍着,完了问她:“咱要不就看看?” 桃李镇的?不是前世那个宋家?不是也不行,姓什么不好,非得姓宋!姚三三心里一阵无名的烦躁。 “不看。妈,相亲这样的事,你能不能少张罗?相亲也是随便的事情?你就跟五婶说我等两年再说。” 然而姚三三却一下午都心绪不宁起来,当兵的啊,提干了前程好啊,不用回来了啊——见鬼去吧! 她进了自己屋,翻开自己的小柜子,里头放着一沓子信,盖着“义务兵免费信件”的章,这两年,鲍金东差不多两三个月能来一封信,他写信来,要一个多月,她再写回去,寄到他手上,路上又得一个多月。 两年了,她似乎也没怎么想过他,她忙得很。可是,这个人要是也不回来了,姚三三总觉着有一种高兴不起来的感觉。 之后一连三个月,鲍金东居然连信都没来了,姚三三开始捕泥鳅,照例是用去年排水挖坑的法子,泥鳅都聚在余水的坑里,拿捞网一捞,就是满满一网兜,看着真是叫人欣喜。 十二口鱼塘,她留了两口没捉,这是留着明年育苗的。 姚三三也不急着卖,她把这些泥鳅都暂养在自家院子的水泥池里。水泥池里也放了些泥浆,大池子养满了,小池子这时节不用繁殖泥鳅苗,也养满了。她家池子都是砌在地面以下的,应该能抗冻。遇上大冷天,再适当想法子防冻,应该就没啥问题了。 等到年节前天冷,泥鳅价格涨起来,她这好几千斤的泥鳅,就随时可以从水泥池里捞出来卖了。 你不来信,我还没工夫理你呢!我忙得要死。姚三三似乎在跟谁赌气,也不去信了。然而就在秋叶落尽、枯草白霜的时节,鲍金东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第62章 探亲假 秋叶落尽、枯草霜白的时节,鲍金东忽然就出现在姚三三面前了。晨光中,他忽然就出现在姚三三身后,懒洋洋地叫她: “三三。” 姚三三那时正蹲在鱼塘边上,看着塘子里黑黝黝的淤泥出神。这些塘子刚捉了泥鳅,还没放水,正在晾晒消毒。她早起喜欢到自家的鱼塘边上走一走,就像你有某种喜欢的宠物,不能随身带着,便总是习惯地要去看看它。 空气好,心情也惬意,整个人便十分悠然。 姚三三一回头,便看到了鲍金东。绿军装,比挺整齐,连军帽都工整地戴着,乍看上去英姿飒爽,然而细看,整个人却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嗯,似乎更健硕了,那张脸也更黝黑了,跟眼前这塘泥差不多一个色儿。 姚三三盯着他定定看了半天,扭过头去,继续盯着塘底的淤泥看。 “哎,你这小丫,看了我就这个爱睬不睬的样子?亏我大早上爬去来找你。” 鲍金东几步下到塘边,伸手抓住姚三三的胳膊,姚三三感觉就像是被他拎起来了似的,便身不由己地被他拎着上了鱼塘的斜坡,站在鱼塘岸边的平地上。 “看见我咋没个反应?你这小丫!” “意外呗,反应不过来了。你好几个月不来信,也不早写信说一声。”抱怨。 “我是寻思,信在路上也得走一两个月,说不定信没来到,我人都先来到了。” 这倒也是,然而,她有些意外不行吗? 鲍金东打量了她几眼,笑了笑说:“终于长高了些,到我下巴了吧?”说着,居然就伸手在她头顶平平地比划了一下,“嗯,还不算到下巴,差那么一点儿,瘦得像个小鸟。” 姚三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鲍金东哪里像是离开了两年?似乎他只是离开了一阵子,十天?半个月?只不过是出了趟远门,现在又跑回来了。 姚三三不自觉地撅起了嘴巴,抱怨道:“金东哥,我还整天开心长高了呢,你能不能不要打击我!” 鲍金东的回应就是拍了拍她的头,笑。那样子,仍旧是把她当作小孩似的,他身高体型优势太大,把他当小孩他也没法子。然而她已经十六岁了,少女的身材开始抽条,开始玲珑,虽然身形还是一副青涩的样子,整个人却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一股沉静。 鲍金东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圈,定在她个性的小脸上,笑笑说:“是长高了,终于有些大人样了。” “你看看你,你又是个什么样?人家解放军都是军姿飒爽,笔挺的,你看你吧,懒塌塌的样子。”姚三三不留情面地打击他。 信倒是写了不少,他都没给她寄过照片,姚三三也曾经想象着,鲍金东穿起军装,该是多么英俊威武。现在见着了,军装自然是衬得他更加挺拔,然而你看那架势,分明是懒洋洋的。 “你行了吧你,我昨晚上大半夜才下火车到家,今天一早硬从床上爬起来找你,我哪来那么多的精神头。我找到你家老房子,又找到你家新家,你小妹说你到鱼塘来了。”鲍金东说,“这不是咱那个鱼塘啊?” 半点不陌生,就像是没分开几天似的,姚三三便拉着他的袖子,一起去看最初两人一起承包的那口鱼塘。那口鱼塘里泥鳅已经捉出来了,也在晾晒塘子,全是黑乎乎的淤泥。 “怎么办?这里头的泥鳅,全让我捉去卖光了。”姚三三歪着头笑。 “卖光了?”鲍金东说,“那就再养呗。” 姚三三又拉着他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才想起来问他:“金东哥,你咋回来了?不是说当兵最少得三年吗?” “两年兵可以探家了。”鲍金东说,“给了我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姚三三说,“那你能在家呆一个月了?” “算了吧,光路上坐火车,就要四五天。加上转车到连队,连来带去,光路上就要占十几天了。”鲍金东做了一个哀怨的表情,“对了,我给你带了葡萄、果脯干啥的,还有风干肉。全都是新疆好吃的特产。回头我拿给你。” “我听说新疆特产维吾尔的漂亮大姑娘,电视里看到的,满头长长的小辫子。”姚三三笑嘻嘻地问,“金东哥,你见过吗?她们的辫子真的到小腿那么长?” “没见过。” “你不是在新疆两年了吗?怎么没见过?”姚三三撇着嘴说,“好容易去新疆当兵,你还不带一个回来?” “放心吧,我连队驻地荒凉的很,连个母兔子都见不着。”鲍金东没好气地说,引来姚三三一阵大笑。母兔子,亏他说的出来。 来到泥鳅没捉的两口鱼塘,她指着静静的水面说:“你看,这里头少说有几百斤泥鳅。这也是我的。” 这两口鱼塘,本来是她留着来年繁殖育苗的。 然后姚三三才开始困惑起来,最初他俩一起承包了一个鱼塘,四百块承包费是两人出的,泥鳅也是两人一边收购,一边捡小的放进去的,现在都让她一个人卖了钱,要怎么分给他? “我怎么分给你?”姚三三问,“要不,我把这两个鱼塘赔给你行吧?” “先不赔。”鲍金东伸出一根手指,敲了下她的头说,“留着慢慢涨利息。” 鲍金东说着顺手一拉姚三三:“走,跟我跑两圈。跑两圈有精神。我路上几天没睡好,大半夜到的家,犯困。” 鲍金东摆出架势,慢慢往前跑了十几步,回头一看,姚三三站在原地根本就没动,他便又转回来,问她: “你不想跑?” 姚三三摇摇头,开始跟他说她那些鱼塘,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鲍金东终于惊讶起来。 “这一溜十几个,都是你包下来的?” “嗯哪。”姚三三说,“金东哥,你别留着涨利息了,你这人最贪钱,鬼精鬼精的,谁知道你要涨多少利息?我就把那两个鱼塘赔给你,说好了。那两个归你了。” 好吧,就算赔给他,她还可以用家里水泥池的泥鳅繁殖育苗。 “行啊。”鲍金东打了个响亮的哈欠,举起两只胳膊扭动一下肩膀,“先放你这儿管着,我反正没工夫管,等我要用了再说。” 他还当真了?姚三三想,赔给他两个鱼塘哎,有点心疼。他要是说,咱俩谁跟谁呀,说好都归你了,那她就可以财迷一下下了。 不过一想起他说带给她好多好吃的,她随即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顺着鱼塘慢慢爬过土堰,在初冬的田野里随意地走走,说说话。鲍金东看见这广阔的田野,便又技痒了,允诺说下午来下套子,捉野兔给她烧了吃。 ****************** 姚三三这天回家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姚小改见她进来,没好气地说:“怎么还没饿死你!早饭都没吃。” “我有事儿,也没饿着。” “有啥事儿?不就是鲍金东回来了吗!他妈都到咱家找两趟了,说儿子大半夜才到家,一早出来没吃早饭,一估计就是来找你了。”姚小改说,“他妈那嗓门儿,现在左邻右舍,没有不知道你跟鲍金东跑出去玩了的。” 姚三三无奈地在心里叹着气,这农村的婶子大娘,还是十分八卦的。她一进屋,张洪菊便又开始唠叨。“三三,你这也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哪能跟小时候都一样?鲍金东他都是大人了,你往后也要注意一下。” 一早鲍金东妈来找过儿子,姚连发便跟张洪菊嘀咕了,这鲍家二小子,他看着是不错的,要是这两个孩子有意思,便干脆好好订亲,正大光明往来;要是没有那意思,便不要这样接触,也不知道避讳点儿。 姚三三自然听得出张洪菊的话外音,你说你一个大姑娘了,鲍金东这都二十了,你俩啥也不算,还这样大大咧咧混在一起,像个什么样子! 姚三三拍拍脑门,心里也有些懊恼。想想她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平素觉着自己早就是成人了,可是跟鲍金东在一块,不自觉就有些小女孩心态,跟他在一块,总是轻松坦然的。也是不自觉的,就跟他玩到了现在才来家。 姚三三不是没想过跟鲍金东的事情,小的时候不往这上头想,然而现在说媒的都找上她了,她要再不想,也太迟钝了。然而她不论怎么个想法,鲍金东一直也没对她表示过什么,叫她怎么办? 让她先去倒追?算了吧,看谁熬过谁! 姚三三一边心里头埋怨,一边去热饭自己吃。然而一转脸,她又期待起来,鲍金东说下午套野兔子,他烧的野兔子,那真是香得馋人。 张洪菊对三闺女这事,是一种平常心态,她不急切,那俩孩子走到一块了,她自然同意,毕竟他两个一直走得近乎,很小一起长大的。 走不到一块,她也觉着没啥可惜,要说鲍家二小子是不错,可如今姚家三闺女的身价,已经是不同以前了,条件多好的都不难找。再说,三三也才十六岁不是? 然而鲍金东的爸妈就不是这心态了。姚三三才十六岁,可鲍金东已经二十整岁了啊,搁在农村,早该订亲了,结婚生孩子的都有了。再说,姚家那三丫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一直也蛮喜欢,这两年三丫头看着越长越出挑,小模样一天天水灵不说,又十分的精明能干,钱大把大把地挣,这样的媳妇,搁在谁家也是巴不得。 更何况俩人打小就要好,鲍金东拿着姚三三有多重视,他爸妈能看不到?打从他每天骑车带着姚三三上学,大人就觉着有意思,比对他自己的弟弟、堂妹啥的上心多了。 于是,鲍金东的妈便来了小心眼儿,一大早咋咋呼呼去姚家找儿子,大约就是想给姚家传达一个讯息: 咱两家的孩子也太要好了,是不是咱大人该考虑考虑了? 鲍金东回到家里,也是被他妈明示暗示了一番。 “三三那个小丫头,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也越来越能干出息了,她这两年收泥鳅、养泥鳅,硬是把家里的大房子盖起来了。”鲍金东的妈跟在他身后唠叨,“当初你两个不是说合伙养泥鳅吗?你临走交代过,这事儿不要家里干涉,他家卖泥鳅的时候,咱也没人多说一句。我想,你们俩谁跟谁,也不用分那么清吧?” 旁敲侧击,然而鲍金东只顾去换掉沾了烂泥的鞋子,却不搭腔。 “要说你们也大了,不能还像小孩子那样只顾玩。我听人说,前阵子都有人去给三三说媒了,姚家暂时没答应。她今年十六,想说媒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呢,你说俊气能干的姑娘,谁不喜欢?” 鲍金东终于停下动作,挑挑眉,看了他妈一眼,便很快扭过头去,随手脱掉军装上衣,问他妈: “妈,有饭吃吗?光顾着玩,我饿死了。” ****************** 姚三三一下午都在巴望鲍金东来,他来了,就可以去田野套兔子了。为此,她都不肯再出门,怕他来时找不到自己,然而鲍金东一直也没来,姚三三免不了又开始埋怨自己了。 你看你,你还真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家家?人家从来也没跟你说过啥明示暗示的话,你不该这样自作多情的。 青梅竹马长大的,兴许他就是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呢? 姚三三这么一想,立刻便开始武装自己的内心。她姚三三,能重活一辈子,就不会为着个男人如何如何,她要的是独立自主的日子,要的是发家致富,要做一个创业的女人。 她不是为任何男人而活,她也不依赖任何人。 姚三三自我武装了一番,便觉着心里平和了许多。想了想她便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干,去给家里的水泥池子换了一回水,这往后泥鳅就要钻泥越冬了,水泥池子毕竟不大,那老些泥鳅挤在这水泥池子里面,大池子小池子都养满了。即使钻泥越冬,也要多加注意的。 换了水,她又去翻手头上那些养殖技术的书,其实她考虑更多的不是技术,技术方面,让二姐去考虑比她更有用,她考虑的,还是市场。今年的泥鳅,她打算不再卖给何老板,要自己去城里探探路。 姚老板买她的泥鳅,还不是为了挣钱?她这泥鳅量大,足以自己去探探路了。 姚三三忙碌了一下午,赶到晚饭时分,鲍金东还是影子都没见着。这一下,姚三三真有点想生气了。 没信用的小人!   ☆、第63章 谁等谁 主动说要带她去套野兔,可鲍金东一下午都没出现,姚三三各种小心思流转,便越来越有些不高兴了。 直到晚饭时之后,然又到姚家来了。这一回他换下了军装,穿了家常的薄棉袄,十分随意的样子就进了姚家院子。 “婶子,吃了?” “吃了,吃了。”张洪菊笑呵呵地应着,她手里正端着一笊篱熟地瓜干,放在外头晒的,天都快黑了,才想起来收。张洪菊就招呼鲍金东: “新晒的熟地瓜干,吃不吃?” “熟地瓜干?”鲍金东声音里明显轻快起来,“要吃要吃。我早就想念这东西了,可我妈今年没晒。” 鲍金东说着果真伸手抓了一大把,就塞进嘴里吃起来。熟地瓜干,是入冬后把地瓜煮熟了,切成薄片晾晒成的,不能晒得太干,晒到半软,筋道而有韧性。入冬存放一阵子的地瓜,便会更加甜软,糖人儿似的,晒成地瓜干更是十分好吃。 “喜欢吃,走时拿些子回去吃。”张洪菊笑呵呵地说。 “行啊,最好给我多拿点儿,回去战友跟我要特产,拿这东西打发他们再好不过了。” 厚脸皮,让你吃你还真吃,吃着你还要拿着!姚三三心中鄙夷了一下下。话说这鲍金东对姚家是很熟,原先他有几天不到姚家来?倒也不用多么客气。然而那时候张洪菊跟姚连发都没怎么在家,鲍金东跟姚连发两口子并不算多熟悉。 “好,婶子回头给你装一大包。”张洪菊忙说。 鲍金东顺手把拎着的一个袋子给她,说:“婶子,这是我带回来的新疆特产,你跟叔尝尝。” 张洪菊客气了一下,鲍金东便把袋子随手放在桌上。姚三三过去打开袋子一看,葡萄干,杏干,大杏仁,还有小包的风干肉,她捏了个杏干,咬了一口,酸的咧了嘴。 “不好吃。”姚三三抛下杏干,转身就走,临走时到底没忍住,随手顺了一包葡萄干走了。鲍金东笑笑,当着张洪菊的面跟在姚三三后头,一边走一边还说: “婶子,那我去玩了?” “啊,你去玩。”张洪菊答应了一声,心里说,这小子,当自己家了吧? 鲍金东跟着姚三三进了她屋里,小四正在写作业,见三姐跟鲍金东先后进来,就托着腮帮子狡黠地笑,姚三三便把手里的葡萄干给了她。姚小改正搬着字典看一本小册子,她瞅了鲍金东一眼,放下手里的字典,冲着姚三三说: “你出去玩去,别打扰我跟小四。” 鲍金东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一把拉住姚三三的手腕子,说:“走吧,出去遛遛,你二姐撵咱们呢!” 姚三三还生着气呢,挣了一下,便被鲍金东拉着走了。两人一出姚家的大门,恰好跟遛弯回来的姚连发迎面遇上了,姚连发一见鲍金东大大咧咧地拉着自家三闺女,重重咳嗽了一声,然而鲍金东却没撒手,反而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叔,没去找人打牌啊?” 姚连发背着手,没回答这句话,粗声粗气地交代道: “天都要黑了,别浑四乱跑。” “哎,知道了。”鲍金东答应了一声,明目张胆地拉着人家闺女走了。 ****************** 出了姚家大门就是大场,鲍金东拉着姚三三顺着大场随意溜达,姚三三手一甩,挣开鲍金东的手。 “你别拉我。” “咋啦?” “你不是说逮兔子吗?一下午影子都没见到。” 生这个气呢?鲍金东忙说:“上午我跟你分开,到家里吃了点饭,一头倒在床上直睡到现在,我估计打炮都醒不了。” 说着他自己一个劲儿好笑。 “睡猪。”姚三三摇摇头,跟他生气,真是没意思。再说自己这气生的也莫名其妙,再想想,有啥好生气的? “咱们明早上水库玩,我给你逮个野鸭子。” “说话不算话,才不稀罕跟你去玩呢!” “不就是野兔子吗?明天我一准给你逮。”鲍金东说完一拍脑门,“后天,后天吧,一有空我就去逮。我这刚到家,两年没回来,总得亲戚朋友家去走一圈。” 野鸭子,野兔子,他这还是当她是小孩呢!姚三三心里说不出啥感觉,便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往前走。鲍金东忽然一揽她的身子,猛地把她拉到靠近的草垛后头。 姚三三小小惊吓了一回,才想说话,鲍金东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别吱声。” 姚三三一怔,微微的月光下,鲍金东指了指前边,却不说话,一只手还揽着她肩膀,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探着头往前边看。不多会工夫,就见两个人影走过来,挨得很近,从那身影看得出该是两个年轻人。 气氛使然,姚三三不自觉地也屏息凝气,盯着那两人看。一个似乎是本村的姑娘燕子,燕子跟姚三三差不多大年纪,个子却比姚三三高,胖乎乎的。而那个男的,姚三三没认出来是谁。 那两人没察觉附近有人,小小声地说着话,听不分明,从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慢慢走过去了。 等到那两人走远,鲍金东放开了姚三三,却没有走,反身靠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问了一句: “那女的是谁?” “像是燕子。”姚三三说,“那男的是谁?” “金来呗,你连他都没看出来?”鲍金东似乎不置信,小时候他领着三三,还时常跟鲍金来一块玩呢。“小样儿,今晚吃饭时三婶还跟我抱怨他不愿相亲呢,我问他是不是自己谈了,他还说没有。这回叫我逮到了吧?那女的怎么样?” “燕子很不错的,性子活泼,人也勤快能干。” “看着高高胖胖的。”鲍金东笑着说,“金来那家伙,喜欢的姑娘都这风格,还说花同样的钱娶媳妇,高的胖的不是更划算?” 呃……姚三三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了。 鲍金东倚在草垛上,身子来回挪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带着几分感慨说: “一晃眼都长大了,金来十九,三婶整天没旁的事,就是张罗给他说媳妇了。我这刚回来,我妈就来叨叨我。这些年纪大的妈妈婶婶,怎么就喜欢张罗这些事?” 姚三三没吱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也有些危险。她心里寻思着,鲍金东他妈跟他说啥啦?不会是要叫他相亲什么的吧?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 “三三,你往后晚上可不要随便出来,这大场,整个儿就是农村的恋爱基地,不小心就会撞见一对。”鲍金东不放心的嘱咐。 “那你还领我到这儿来?”姚三三反问。 “我领你当然能来啦,有我护着你呢。你自己可不要出来,你家新房靠着大场边,晚上没事别过来溜达,撞见了就容易生是非。他们这些小动作,成了自然好,可也不一定能成的,成不了他自然就不希望有人知道。” 鲍金东说着身体一使力站起来,忽然凑近姚三三,神秘兮兮地问:“知道为啥那些人都喜欢到大场上来谈恋爱吗?” 姚三三摇头。 “因为这儿有很多草垛啊!”鲍金东像是觉着说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自己在那儿笑。姚三三一想,便想到了某些羞于出口的方面,她撇撇嘴,没搭理他这话。 “哎,不跟你小丫说这些。”鲍金东笑够了,自己又嘀咕。 “你咋什么事都精?尤其什么坏事你都精。”姚三三觉着,自己两世为人,已经觉着是熟知人情世故了,可有些方面,她根本不熟悉的,鲍金东却知道的很多。就比如当初,二文用香放火的事情,他就能知道清楚。 “怎么叫坏事?”鲍金东抗议,“我一大小伙子,经常跟年轻男人们一混的,这些小道道再不清楚,你当我是绣楼小姐呢!男人之间什么话不说?” 鲍金东又倚回草垛上,似乎是在欣赏天上的月牙儿,姚三三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小小一会子,鲍金东忽然伸手摸了摸姚三三的手,嘴里问: “你冷不冷?” 明明是……的事情,他却做的理直气壮、坦坦荡荡,似乎摸她的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姚三三心跳却突然加速了两拍。 “喂,做什么呀你!” “咋啦?”鲍金东似乎没明白她抗议什么,大手里她的小手挣扎了一下,鲍金东终于明白过来,却笑了,索性整个握住她那只手。 “你说这个?”鲍金东噫嘻了一声,“你这手,我拉的还少了?原先上学,下雪下雨的,还不都是我拉着你的手一路去上学!” 可……姚三三一时噎住。你说这人啊,他到底是坦荡,还是流氓?还是流氓得坦坦荡荡? “可是……那是小时候。” 鲍金东静默了片刻,月光下他定定地望着她,轻声说:“你现在还嫌小呢!哪里长大了?我听说都有人给你说媒了,三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不要搭理。你看看这农村的女孩子,十六七岁就订亲结婚,十八.九岁就当妈了,早早没了女孩子的鲜活劲儿,整天就围着猪圈锅台转。三三,你可不是这样的。” 姚三三承认,小小的……感动到了。 鲍金东握着她的手,像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她的手很小,手指细细的,瘦。她的手不算冷,温热的。鲍金东忽然有一刹那的心荡神摇,眼前这十六岁的少女,他守了好几年了。本来是很正常的关切,她一个小女孩儿,倔强,坚强,挺不容易的,让人想要心疼,偶然激起了他心里的保护欲。 然而那时候,她在他眼里,跟他的弟弟、堂妹们,没啥两样。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意识到她对于自己,不是个普通的小孩,跟他弟弟、他堂妹都不一样?说不清了,大约是从他当兵走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不舍,当时他想,你还这么小,你就在这儿等着,等我回来,我继续护着你。 两年的当兵生活,的确如他所言,连个母兔子都见不着,驻地偏僻艰苦,荒凉一片。荒凉中他想的最多的,不是家里爸妈,不是他哥和两个弟弟,而是眼前这小丫头。他甚至不敢给她寄照片,怕的是她要是也寄回一张,对着照片上的那小人儿,他的思乡之情就喷发难抑了。 当他这趟回来,孤寂的旅途上,他就一直在想象着,她大概长成什么样子了。见到她的那一刻,那个干扁扁的小丫头,已然有了少女迷人的身姿。那一刻他豁然清楚了自己的心思。 这个小丫头,他护了好几年了,往后他还想要继续护下去,绝不想让任何人染指。 说媒?呵,谁跟他抢,他灭了谁! 不过,还不是现在! 鲍金东心里忽然有些自嘲,一直以为是她在原地等他,然而她没在原地,她在大步地前进,而他,却一直在等她长大,而眼下,他还要继续等。 一轮新月之下,健硕的男人倚在草垛上,无限感慨。俏生生的少女就站在他身前,他握着那只小手,便不想再放开了。   ☆、第64章 光腚光 鲍金东这天晚上回去很晚,他悄悄进了家门,却发现堂屋里还有灯光,鲍金东伸头一看,他爸妈都还没睡呢,在剥花生。 “金东,你今晚上又跟三三在一块吧?” 鲍老妈手里剥着花生,冲自家老头挤挤眼,笑了起来。 鲍金东走过去倒了碗水,一口气喝光了,才说:“爸,妈,你们俩咋还没睡?” “我跟你爸正说呢,你说咱是不是该正儿八经请个媒人,到姚家去说一说?你自从昨天回来,除了睡觉,你就一直跟三三在一块,也不怕人姚家撵你。这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大人也不好说话。你两个既然这样好,咱正经八百定个亲,不是更好?要不,人家该说咱做父母的不理事了。” “妈,这事你就别瞎张罗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鲍金东的爸开腔了,“姚家如今可不同以往了,那三丫头哪样不比你强?你自己看看你有啥?一家有女百家求,等人家遇上高枝了,我看你还能有什么数!” “你俩要是真好上了,就赶紧定下来吧,这夜长梦多不是?你当你还小呢!”鲍老妈也跟着叨叨。 鲍金东放下碗,在他爸妈的双向夹击中,只说了句:“这事你们别瞎掺和,我自己安排。我洗脚睡觉了。”便随手拎了个暖壶回自己屋。 鲍金东一宿睡得很香很香,一直美.美睡到太阳都出来了,要是没人来打扰他懒觉的话,那就更美了,然而却有人非要把他从被窝里揪起来,居然还用冰冷的手贴着他睡得热乎乎的脸,叫他: “起来起来,这都几点了?你在部队就这样睡?” 说着,那人居然还把冰冷的手往他被窝里塞,打算捂手呢是吧?鲍金东烦唧唧地挥开那人的手,身体一挺坐了起来,顺手给了那人一拳。 “喂喂……“鲍金来险险地挨了一下,幸好这拳头没使多大的力气。“起来起来,四哥,我有事找你。” 鲍金东横了金来一眼,居然又躺下了。鲍金来忙去叫他:“四哥,你起来吧,我真有事找你。” 鲍金东在家是老二,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四,堂弟堂妹便叫他四哥。 从鲍金东探亲来家,鲍金来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他来到家只干了三件事,吃饭、睡觉、找三三玩。见鲍金东眯着睡眼没搭理他,鲍金来又说: “四哥,我妈逼我去相亲,也没商量我一声她就跟人家约好了。你跟我一块去应付一下吧!” 鲍金东睁眼看了看他,那目光里带着莫名的鄙夷,打了个哈欠,仍旧没搭理。他不起床,鲍金来就坐在他床前发愁。 “四哥,你跟三三,你们俩到底是不是好上了?以前问你,你都说我胡扯,说她一个小孩,可我总觉着你俩有事儿。要是好上了,你这趟回来,是不是打算订亲?” 鲍金来顿了顿,又开始聒噪。 “你要是真看上三三了,你赶紧点儿吧,旁人不说,后村鲍春生那小子,我咋看着没事就往三三跟前绕?我在姚家鱼塘边遇见好几回了,没话找话说,我看那小子都碍眼。” “三三搭理他了?”鲍金东终于开口了。 “那倒……不像。” “那不就结了。”鲍金东嗤鼻,“你以为三丫儿能随便搭理谁?她那个性子,不是熟悉信任的,她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鲍金东有没有危机感?有。他对姚连发那两口子根本信不过,心里琢磨着这两人千万别张罗三三找婆家啥的。然而鲍金东对姚三三却有一种没由来的笃定,那种青梅竹马、天长日久的感情,轻易是不会改变的。 再说三三那小丫头,没那么容易就相信谁,她精着呢。 姚家生了棵好花儿,任谁都能想着吗?干巴巴的时候他养了好几年了的,如今出挑了,招眼了,任谁就能来抢?且不说那小丫头是不是好哄的,他就这么整天大大方方地浇水施肥松松土,明摆着他们是一对儿,让周围人都心知肚明,谁还能不长眼地惦记她? 这大约就是鲍金东的策略了。 鲍金东挺腰坐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没好气地呲吧鲍金来:“你一大早跑来聒噪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你怎么跟我妈、三婶她们似的?你要是闲的没事干,你赶紧把自己的事儿着落好。你今天要是去相亲,我看你回来怎么跟你那个燕子交代!” 鲍金来猛地一吓,差点从凳子上翻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扶稳凳子,睁大眼睛问鲍金东: “你你……你咋知道的?你不是才来家吗?” “就你那点破事儿!”鲍金东说。 鲍金来扶住凳子,垮着肩膀坐下来说:“我还寻思没几个人知道呢!这不是……我们还在处着呢嘛,都不知道呢,我妈就逼上来了。燕子那边……我这不是还没能确定吗?不处处看,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不确定你跟人家小姑娘瞎搅和!”鲍金东淡淡地瞟了鲍金来一眼。 鲍金来家庭不错,三叔好几年前就盖了新房,买了拖拉机,这几年拉煤炭卖也攒了不少家底子,在农村算是上等人家了,鲍金来长得也不错,鲍金东私下里知道,那个燕子已经不是他第一个“不确定”的了。 那年代农村里的爱情,怎么说呢?并不是只要两情相悦就行。鲍金来初三时跟一个女同学处的好,后来居然是因为“属相不合”的理由叫女方她妈给毙了,失意了好一阵子。再后来又处了个邻村的姑娘,结果发现那姑娘太过势利,跟他处就是因为他家庭殷实,一旦遇上更富裕的,就立马动摇了。 鲍金来也是悲催。 “四哥,你对三三,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你能确定她的心意?”鲍金来脸上有一丝困惑,对他自己的困惑。 “我俩跟你那些事不一样。”鲍金东懒懒说了一句,翻身从床上下来穿鞋。 “既然这样,那你咋还不干脆订亲算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鲍金东说,“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订亲就是两家人的事情了。三三现在能干出息,我现在却是光腚光,我拿什么跟她定亲?她反正年纪也小,不急,我不能委屈了她。我要的是旁人觉着我俩很相配,我鲍金东配得起姚三三,而不是让人觉得我鲍金东多么走运,觉得我高攀三三了。” “你这还当兵呢,你就不怕没在跟前,叫旁人横插一杠子?” “他敢!”鲍金东的拳头忽地就送到了鲍金来眼前,停在他鼻尖上,“三三才不会!” ****************** 姚三三一早起来,去鱼塘转悠了一圈,又把自家水泥池里的泥鳅察看了一遍,再去羊圈绕绕……还是觉着心里有啥事情没办。 如今早上张洪菊做饭、喂猪,二姐则会主动喂羊,姚连发也会帮着做些家务,比如偶尔扫扫院子、喂猪啥的,姚三三.反倒闲人一个了。 而这会子,她围着院子闲逛荡,姚小改便装了一袋子熟地瓜干,没好气地叫她:“去,你既然闲得慌,把这熟地瓜干送给鲍金东去,他昨晚不是要吃吗?” 姚小改对鲍金东的态度有些好笑,一方面她是乐见其成,知道鲍金东对自家妹妹真心好。另一方面她却又觉着,那家伙敢惦记我妹妹,敢抢我妹妹!为此便多少看鲍金东有些不顺眼了。 看见三三早上起来到现在,少了魂儿似的来回转悠,姚小改便决定打发她主动去找人去。 姚三三接过熟地瓜干,对二姐露出一个傻傻可爱的笑容,像是终于有了事情干似的,她拎着熟地瓜干,出门去找鲍金东。 鲍金东家住在村子西南,原先姚家的老房子离得远些,隔着大半个村子,如今姚家的新房盖在村前,反倒离鲍家的房子近了。姚三三转过两个巷子口,再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了鲍金东家门口。 “二伯娘。” 姚三三扬声叫人,迎接她的先是一阵狗叫声,鲍金东家那条大黑狗汪汪了几声,见姚三三推开大门进来,便摇了摇尾巴,乖顺地窝回去了。 这狗,认得她呢! 堂屋里摇摇晃晃出来一个小人人,姚三三一看,是鲍金东三岁半的小侄子雷雷,他大哥的儿子,手里还抓着半块饼,吃得两个腮帮子都是饼渣渣。姚三三便走过去,蹲下来问他: “雷雷,你家人呢?奶奶呢?” “爷爷奶奶走亲戚了,都去了。” “那你二叔呢?” “二叔去相亲了。” 什么?姚三三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雷雷,你二叔干啥去了?” “相亲去了。六叔也去了。答应给我买糖吃。”雷雷咧着小嘴笑起来,“就剩小叔跟我在家,小叔去我家拿阿积去了,我在家看门儿。” 姚三三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好多小虫子在叫,她愣了片刻,使劲晃晃脑袋,站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把装地瓜干的袋子往雷雷手里一塞,说:“雷雷,这个给你吃。我走了。” “三姑姑,你不跟我玩阿积?” 姚三三也没心思问他阿积是什么,随口说:“你自己玩吧。” “那你去干啥?阿积很好玩的。” 姚三三停住脚,看着雷雷说:“三姑姑也去相亲去,回来给你拿糖吃。”说完,姚三三匆匆离开了鲍家。 出了鲍家大门不远,姚三三遇上了鲍金东的小弟鲍金成。鲍金成跟三三一年生人,比三三还大了两个月,他一见三三,就笑嘻嘻地说:“三三,你找我二哥?他出去了。” “我才不找他。” 姚三三匆匆从金成身边经过,鲍金成见她走远,还喊了一声:“三三,回头二哥回来,我叫他去找你。” 你叫他去见鬼吧!姚三三恨恨地离开鲍家,她没回自己家,顺着大场往南走,便往自家鱼塘边去了。姚三三在鱼塘边呆坐了一上午,直到吃晌午饭时间,小四跑来叫她回去。 吃饭时姚小改瞅了她两眼,问她有啥事没有,姚三三说没有。 “没啥事啊!能有啥事?” 姚小改便没再问了。姚三三回了自己屋,找出一本水产养殖的书,胡乱翻了一下午,心里头往外烦。 鲍金东居然去相亲了! 可是,他凭啥就不能相亲? 可是,他居然就跑去相亲了! 他也没跟谁订亲,他相亲碍着谁了? 唉…… 姚三三心里觉着,鲍金东相亲也成不了。他哪能随便就喜欢哪个女人?或者说,他不会随便就喜欢一个女人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跑去相亲! 又绕回来了。 她纠结的,还是“相亲”的问题。   ☆、第65章 坑人嘛 鲍金东怎么也没想到,他被个三岁孩子给坑了。 坑得……浑身无力。 下晚时候,鲍金东回家来,很快便发现了家里的熟地瓜干。三三送来的?鲍金东心里美滋滋的,他抓了一把吃着,问小弟鲍金成: “三三送来的?” “你咋就知道?”鲍金成贼笑,“二哥,心意相通啊!三三上午送来的,你没在,她就走了。” “她还说啥了?” “我当时没在家,大嫂不是让我看雷雷吗?雷雷玩着玩着,非叫我去他家给他拿积木。”鲍金成说。鲍家大儿子结婚分出去住了,房子就在鲍家的老房子前边不远,“我刚离步去大哥家,三三就来了又走了。” “三姑姑没送糖来给我。”雷雷抱着鲍金东刚刚给他买的饼干,嘴里塞满饼干,一边吃,一边呜呜不清地说,“三姑姑说她去相亲了。” 什么?鲍金东慢慢放下熟地瓜干,慢慢蹲下来看着雷雷,慢慢地问了一句:“雷雷,三姑姑干啥去了?” “相亲去了。”雷雷咧着小嘴笑,饼干渣子都漏出来了。 鲍金成惊诧地看了二哥一眼,三三相亲?没听到风声啊?鲍金成脸色古怪地觑着鲍金东,责备雷雷:“雷雷,别瞎说,你知道啥呀!” “知道。相亲就是有喜糖吃,妈妈说的。”雷雷有些委屈地扁扁小嘴,“二叔和六叔去相亲了,回来拿喜糖给我吃。二叔,我的糖呢?” 鲍金东站起来就往外走,鲍金成紧张地追出去,跟在鲍金东后头说:“二哥,你先别急,还指不定是咋回事呢!” “你哪只眼看我急了?”鲍金东呲吧了小弟一句,“去去,一边去。” 鲍金东匆匆跨出大门,院子里忙碌的鲍老妈跟在后头喊了一句:“金东,要吃饭了,你上哪儿去?” “我出去一下。”鲍金东说着大步走远了。鲍老妈看了一眼追出来的小儿子,问:“金成,你哥火急火燎干啥去了?” “别问我,我不知道。”鲍金成双手拍拍自己的脸,心里嘀咕:不会要坏事儿吧? 鲍金东径直来到姚家,一进门,便看到姚三三站在自家大水泥池子跟前,旁边站着姚小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鲍金东打量了那个碍眼的男人两眼,中等个子,小白脸,灰色呢子外套,看着斯斯文文的。关键是那男人正侧着头,面带笑容地对三三说着什么。 相亲?鲍金东不信。三三哪能跑去相亲?雷雷这么一说,他是怕姚家给三三安排了相亲啥的,所以着急要来看看。 可就这么一半天工夫,眼前这弱鸡男人从哪蹦出来的? “三三。”鲍金东大步走近姚三三,望着她说,“我找你有事儿,跟我出来一下。” “你能有啥事儿?”姚三三本着脸说,“我这忙着呢!” ****************** 姚三三从鲍家回来,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心底里往外烦,可又不知该怎么发出来。下午时候,赶巧陆竞波来了。 陆竞波最近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来一回,这也是姚三三拜托他的。她接受了去年大冬天扒着淤泥逮泥鳅的经验教训,今年深秋就把即将钻泥越冬的泥鳅逮了出来,放到自家大水泥池子里暂养。 可是水泥池子毕竟地方有限,池子虽然都尽着院子砌的最大了,可十个鱼塘,好几千斤泥鳅,都放在院里几个水泥池子里,必然挤了。再说这水泥池子虽然是砌在地面以下的,可也不一定抗冻啊。 姚三三有些小赌一把的心理,她赌天冷了泥鳅越冬可以挤,也堵自家水泥池子可以抗冻,不过她还是十分小心,并且给水泥池子准备了草苫子什么的保暖。 那要是赌输了呢? 怕赌输,所以她才要小心察看着啊,一旦发现不行了,那就赶紧把泥鳅卖出去,反正这时节好卖,受不了什么损失。可要是她能扛过最冷的三九天,等到春节前,她这泥鳅,就还能涨价。 越冬的泥鳅根本不怎么活动,姚三三每天察看,小心防备这泥鳅到底会不会死掉,不管是冻死还是缺氧挤死,死了的泥鳅可就不值钱了。哪怕死一条,姚三三也要心疼的。 目前来看,情况还好。可是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姚三三便也一天天更加小心了。 “我看还行,钻泥越冬的泥鳅,大密度说起来可以的,天气应该也能适应,自然界里泥鳅越冬的沟渠,也照样冷,照样封冻,泥鳅也照样越冬。不过小心为上,要是遇到气温极低的天气,你这草苫子上头,不防加一层塑料薄膜,可以提高温度。” “我想到给它用塑料薄膜了,可又怕池子里缺氧。”姚三三说, “冬季它都在泥里呢,冬眠状态,一时半会缺不了氧,晌午气温高时,你适当打开塑料布就行了。我见过养金鱼的,他那个池子就封着塑料布,也没事,冬天鱼类需氧量不高,尤其是泥鳅。不过你这池子里也太挤了,密度太大,经常掀开塑料布给它溶氧,要是结了冰,要及时破冰促进溶氧。” 姚三三点点头,陆竞波笑笑说:“其实我也是头一回,比你知道的不多,咱们都一起摸着石头过河吧!” 他这么一说,三三跟姚小改都笑了起来。其实陆竞波就算是农技员,他又不是本乡镇的,也不是专门搞水产养殖技术的,可是他愿意往姚家跑,姚三三也愿意找理由让他来,无非是心里存着那么个希望。 姚三三觉着,这个陆竞波,恐怕是对二姐有那么个意思的。不然他是农技员不错,干嘛非得没事往这土沟村跑?这又不是他工作的乡镇;不然他干嘛整天没事,给二姐找资料,给二姐打帮手,给二姐写笔记,还兼职小学老师了,给二姐纠正错别字啥的。 二姐现在一般的书籍资料都能将就看,因为陆竞波费了好一番心思,教二姐查字典。姚小改桌子上那本字典,就是这陆竞波送的。 可是,二姐却只当他是“技术员”,到底是真感受不到,还是装作不知?姚三三想,二姐那个心结,还在。 就是不知二姐能否放开心结,也不知这陆竞波的喜欢究竟有多深,他的家人又是否能真心接受作为“文盲”的二姐。 婚姻,还真不是简单的感情,哪是两个人相互喜欢就行了的? “陆大哥,今晚无论如何也吃了饭再走,你不知道,二姐做的扁豆皮炖肉,可好吃了,连做厨子的大姐夫都说好。再做个红烧泥鳅,泥鳅汤也热乎好喝。” 反正她有的是泥鳅。 陆竞波看看姚小改,笑着说:“想吃。可我这还几十里路,天都快黑了,骑车晚上也凉,就改天再吃吧。” “早已经做了,二姐早就把肉搁炉子上炖着了,我妈在锅屋做饭了呢,很快就能吃饭,吃饱饭走路也暖和。”姚三三极力挽留,不光是她那点小心思,也是真心感谢陆竞波热心相助。 姚小改一直站在旁边,这时候只说了一句:“三三说的对,吃饭再走吧。” “那行吧。老在这吃饭,脸皮都厚了。”陆竞波一听,马上就答应了。 得!姚三三心说,我说了这半天,抵不过二姐一句话呢!她搓搓冻冷了的手,笑着请陆竞波进屋去,就这个时候,鲍金东匆匆推开大门进来了。 ****************** “三三,我找你有事儿,跟我出来一下。” “你能有啥事儿?我这忙着呢!” 结果鲍金东当着姚小改和陆竞波的面,直接走到姚三三跟前,大大方方抓住她的手说:“真有事儿,听话,跟我来一下。” 说着鲍金东居然还皱了一下眉,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衣裳,说:“手咋这么冷?你穿少了吧?” 可恶!姚三三挣了两下,然而她这两年个子是长高了,可跟鲍金东一比,还是身小力薄的很,让鲍金东抓得牢牢的根本就挣不开,居然就被鲍金东轻松地拉着走了,看上去还十分的顺溜。 “鲍金东,咱家这就吃饭了!”姚小改忍不住说。 “等会儿我就送她回来。”鲍金东理直气壮地说,“小改,你跟婶子说一声。” 鲍金东临走斜了陆竞波一眼,拉着姚三三出了姚家大门,就往大场走去。大场边上有一圈一米宽的排水沟,隔一段是有通路的,鲍金东嫌绕路麻烦,干脆一手握着姚三三的手,另一只胳膊一搂姚三三的腰,居然就“拎”着她大步跨了过去。 等到鲍金东找了个背风的草垛,停下来站住,姚三三心里的气也到了极点,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活了两辈子了,让这家伙欺负成这样! 换了任何人,姚三三早一巴掌呼过去了! 对,呼他一巴掌! 可是,他不是任何人,他是鲍金东。 姚三三心里给自己找理由,你看,他又高又壮,我打不过他。 “小丫,刚才那男的是谁?” “你管得着吗!” “我不管你谁管你!”鲍金东说,“你敢背着我相亲?” 姚三三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没忍住,狠狠地踢了鲍金东一脚,转身就走。那一脚踢在鲍金东小腿上,鲍金东也没去在意,像是不疼不痒一般,赶紧几步追上姚三三,又把她拉回去了。 “风凉,你在这儿背着。”鲍金东哄小孩的语气说,“三三,我跟你说啥你都忘了?你家人真要让你去相亲,你可不能答应。” “到底是谁背着谁相亲了?”姚三三懊恼地说,“你今天干啥去了?你是不是相亲去了?” “我相亲?”鲍金东莫名其妙,“胡扯啥呀你,就算那女的长成天仙玉美人,我也不稀罕跟她相亲!你听谁瞎扯?” 姚三三张了张嘴,没声音了,她困惑地想,是不是哪儿绕进去了?感觉……哪儿出了差错了。 嗐,她就说嘛,鲍金东闲着没事跑去相什么亲呀! “雷雷说你相亲去了。”姚三三心虚地说。呃,她好像也跟雷雷说,三姑姑相亲去了。 顺口一句气话,这个… “雷雷……”鲍金东好气又好笑,他停下来想了想,差不多理清了前因后果,才说:“上午三婶叫金来去相亲,金来不想去,就跑来跟我诉苦,叫我陪他一块去应付一下,后来雷雷来了,抓住我不给走,非叫赔他玩儿。大嫂就随口哄雷雷,说你二叔跟六叔去相亲了,回头拿糖给你吃……” 鲍金东满肚子哀怨地看着姚三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雷雷啊雷雷,你可真是……劳苦功高。 “金来他吧,你现在也知道,他去相亲就是应付三婶,我陪他一起到了镇上,我爸妈也一起走的。到那儿看了一眼,金来就说不合适,然后我就跟爸妈一起去看望我姥爷了,这不才回来。” 绕来绕去,终于把这事搞清楚了,鲍金东长长嘘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姚三三愣了半天,差点没尴尬死。这事儿,也太那啥了吧?坑人嘛! “这个雷雷,亏我还给他买了一大包饼干。一门心思吃,两块糖就把二叔给坑了。小东西,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你怎么收拾他?”姚三三好笑地问。 “我让他把饼干都还给我!” 姚三三一下子没憋住,噗嗤笑起来,鲍金东看着她笑,自己也笑了。 “唉,这事弄的!那个,三三,你家刚才那男的是谁?”鲍金东还没忘呢。 “陆竞波,他是农技员,来给咱家帮忙的。” 农技员?鲍金东揣摩着姚三三的口气,三三肯定不会有旁的想法,不过那个陆竞波——谁能保证? “他自己跑来的?他是不是老往你家跑?”鲍金东不放心地嘱咐,“三三,人心隔肚皮,跟旁人在一块,你得防备点。” “你说啥呢!”姚三三嗔怪,“他跟我二姐比较熟。” 呃……鲍金东摸摸鼻子,“那……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姚三三撇撇嘴,问鲍金东:“阿积是什么?” 纯属好奇,这会子想起来了。 “阿积?”鲍金东一想,“嗐,我回来时给雷雷买了盒积木,里头有两个小娃娃形状的,男娃叫阿积,女娃叫阿木。雷雷今天到我家玩忘了带,就非闹着叫金成去给他拿,结果金成才离开,你就去了。结果——” 鲍金东无奈地摊开双手,这事,也太寸了吧! 一阵冷风吹来,鲍金东往草垛上靠了靠,习惯性地伸手摸摸姚三三的手,嘴里问:“冷不冷?你得多穿点衣裳。” 既然小手都握上了,鲍金东索性就不松开了,甚至把姚三三另一只手也拉过来,合在他手心里捂热,半点邪念都没有。 这样的小动作,他做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姚三三已经懒得抗议了。 两个人静静地享受这傍晚的温馨静谧,鲍金东一心一意把掌心里那一双小手捂热了,看着平静的很,其实他心里却翻腾纠结起来。 事情都赶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跟三三把话挑得明明亮亮,那也太不男人了吧? 可是,可是……鲍金东心里来回思量着,他到底该怎样跟眼前这小丫表白?大男人一个,他没学过那些肉麻的话呀!   ☆、第66章 所有权 鲍金东要表白。 鲍金东不知道该怎么表白。 不是鲍金东嘴笨,是他……之前压根就没想过要表白。他还需要表白吗? 在鲍金东的意识里,那就是“我的心意你都懂,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无需多言的事情。 他俩谁跟谁呀?还需要说那些肉麻的虚话? 可是,眼前这事儿给鲍金东敲了个警钟,他要是不跟这小丫头明确所有权,万一她年纪小心意不定,夜长梦多怎么办? 万一再有个误会啥的怎么办? 所以,鲍金东在心里酝酿了半天,打了几个版本的腹稿,还是觉着……别扭!鼓了半天劲儿都没说出口,最终他自己憋不住笑了。 “小丫,我应该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姚三三莫名其妙。 “就是……我要是跟你表白,我应该怎么说?” “你……”姚三三简直无语了,忽然又有了踢他一脚的冲动。 事实上姚三三也这么做了,她羞恼之下,抬脚就踢了过去。鲍金东的小腿上又挨了一脚,然而她两只手还握在他掌心里呢,就在这同时,他双臂微微一用力,就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像是只为了困住她不再挨踢似的,他就这么倚靠着草垛,抱着她,看着她微微地笑着。 “哎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鲍金东抱住三三,顿了顿,干脆拉开自己棉袄的拉练,把那小丫头塞进自己怀里,把她两只手也塞进自己棉袄里,居然像个老太太揣小宝宝似的,把棉袄衣襟努力往外拉了拉,几乎把她整个人揣在他怀里了。 “小丫,你看啊,你放在我怀里,正正好。”鲍金东轻声诱哄着。 天色黄昏,这还没天黑呢,叫人看见了还不羞死?姚三三别扭地动了两下,放弃了。那家伙人高马大身体壮,揣得紧紧的,暖暖和和的,她根本动弹不了。并且那个怀抱,也没有任何突兀和排斥,根本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很安心。 “三三,你看啊,这要是旁人踢我一脚,凭他是谁,就算她是女人,我保证立马给他一拳头,可要是三三踢我,我就觉着理所当然,踢得怪舒服的。”鲍金东怀里抱着喜欢的人,感觉晕陶陶、轻飘飘的,似乎整个人都膨胀了,然而心里却格外地踏实起来。 “三三,你看啊,天经地义咱俩就是一对儿。你早就装在我心里呢,扎了根儿了。” “三三,你反正还小,我还有一年的兵要当,你等我明年回来,我陪你一起挣钱,一起创业,然后订亲,结婚,过日子,给我当媳妇儿,我保证一心一意疼你,一辈子都疼你。” “哎,小丫,你不说话,那你就是答应了啊!” 这是……表白?根本就是不容拒绝地通知一声。姚三三额头贴着他胸膛,有点无奈地想,算了吧,想让他说些更浪漫好听的,根本就是赶猪上树。 见姚三三不吱声,鲍金东也不追问,便理所当然地认定表白成功了,所有权已明确。他便安心地抱着怀里的人,享受这充实踏实的美好感觉。 ****************** 天渐渐黑了下来,仍旧是一轮新月,村庄里的灯光星星点点亮了起来,小风有点冷,鲍金东紧了紧怀抱,心安理得地抱着姚三三不肯放手。 “咱回家吧。”两人饭都没吃呢。 “我还没抱够呢。” “你……流氓。”弱弱的嗔怪。 “瞎说。我只跟你耍流氓,旁人请耍流氓我还不搭理呢!” 唉,净是些呢喃的傻话。 鲍金东先发现的情况,果然是站过岗放过哨的兵,他轻巧地挪动了一下,从草垛西侧挪到了南侧,很快便看见一个身影跑了过去,后边还一个跟着追的。 后边的身影追了上去,拉住前边的,小声说着什么,后边的身影甩开他,继续直冲冲地往前走,就这样追来赶去,从鲍金东跟姚三三躲藏的草垛旁边经过,直到……亲上了。后边那个似乎是硬抱住人家姑娘,强吻上了。 就在三三跟鲍金东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鲍金东兴趣盎然地悄悄伸头看着,啧了一声,姚三三赶紧悄悄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出声。目测最多十五步远呢,这要是被发现了,大家都别做人了。 看样子,鲍金来白天相亲的事,果然是惹恼了燕子,一路赔罪解释不成,居然用这招!眼看那边吻得越来越火热,这边姚三三却屏息凝气,紧张得要命,也尴尬得要命。 这大场,果然是个不寻常的地方,谁想到草垛边还躲着两个人呢! 微微的月光下,就见那两人拥抱亲吻着,开始那燕子还抗拒呢,后来就顺服了,好半天两个身影才分开,鲍金来搂着燕子的肩膀,一起往前边走了。 “啧,这小子!”鲍金东嘀咕,这个金来色胆够大啊!他咋就没敢呢?还是没舍得?他忍不住低下头,用下巴摩擦着姚三三的头发,贴着她耳朵小声说:“看见没?那才叫耍流氓。” 姚三三感觉一张脸已经发烧起来,情境太暧昧火热,她赶紧推开鲍金东,绕着草垛悄悄溜掉。鲍金东几步跟上她,拉着手一起走在月光下。 有些事儿,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急。就像最心爱的东西,你要留着慢慢吃。 ****************** 姚三三那晚上回去的时候,姚小改已经上床了,她坐在被窝,正在绣鞋垫。以前姚小改几乎每天都会绣鞋垫,她是把这当作了一种闲暇时的消遣。然而这两年姚小改也开始忙碌了,生活充实起来,便不经常绣鞋垫了。 姚三三悄悄溜进屋,姚小改抬头冲着她一笑,那笑容里有着一种了然,姚三三不禁有些窘色。她在二姐床边坐下来,拿着二姐绣鞋垫的花线理着玩。她扫了一眼二姐绣的鞋垫,花样居然是蓝白相间的格子,很亮眼,却又很简洁,不带旁的色彩图案,估计是二姐给自己绣的。 “想不想绣一双?” “不想。你绣好了我就拿来垫,反正咱俩鞋子差不多大。”姚三三说,她前一世也是擅长绣这东西的,现在她却觉着千针万线的,非常浪费时间,有这工夫,还不如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 “你不绣一双送人?”姚小改笑着问。 “我送谁呀!”姚三三说,却不免不好意思了。 “我说你们呀,既然这样黏糊,不如就订亲吧。” “急什么。”姚三三有些窘地默认了,“不急。二姐你不是也还没订亲呢吗!” “你不能跟我比。”姚小改说,“我自己没本事不长进,终究还要挨人欺负,我现在暂时不想找对象。” “二姐,陆竞波哪会子走的?” 姚三三忽然提起陆竞波,姚小改就沉默了一下,才说:“吃了晚饭就走了呗。” “他……人挺好的哈。” “是挺好。”姚小改淡淡地说,“那又怎么样!” 二姐这样剔透聪明的人,陆竞波对她有意思,她果然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她却不像回应。姚三三暗自琢磨,二姐到底是逃避,还是另有打算? 看陆竞波那个温吞性子,碰上冷情的二姐,这两人哪辈子才能有进展呀! 然而姚三三很快发现了新的蛛丝马迹——隔了两天,陆竞波又来了,还是说路过顺便来看看。可是可是,他脖子上那玩意儿是什么? 姚三三要是没看错的话,那条白色毛线的围巾,是二姐亲手织的,二姐织了她自己围的。 幸好是十分普通的针法样式,陆竞波一个大男人围着,也不会显得别扭,趁着他灰色的呢子外套,倒也搭配。 姚三三盯着那条围巾看,姚小改也盯着那条围巾看,并且姚小改心里呕的要死—— 那天晚上陆竞波吃了饭要走,天冷刮风,张洪菊便去给陆竞波找了件黄大衣挡风,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张洪菊顺手把姚小改的围巾拿去给陆竞波暂时围着了。 姚三三跟小四,围巾都是鲜艳些的,起码不是男人适合的颜色。只有姚小改一向喜欢冷色和简单的白色。姚小改宁愿相信,张洪菊是无意顺手,她总不能拿小四那些粉粉嫩嫩的围巾给陆竞波用是吧? 然而,陆竞波这趟来把黄大衣还了,却似乎忘了归还那条白围巾,自己围着还蛮坦然的。姚小改看着他脖子上的白围巾,总感觉十分别扭。 她是不是该想法子开口要回来?唉! 陆竞波来了之后,没多会功夫,杨北京恰好也带着姚小疼来了。见着陆竞波,杨北京似乎很高兴,而姚小疼不免也盯着陆竞波脖子上的围巾看,甚至还别有深意地瞄了姚小改一眼。 姚小改心里那个呕呀! 重视的大女婿来了,再加上陆竞波来了,姚连发便张罗着叫人弄菜喝几盅。杨北京便被推选出来,去掌勺炒菜了。 回锅肉还没回到锅里去,鲍金东又来了。 这家伙手里拎着一只肥大的野兔子,一路上招摇过市,大大方方就进了姚家的大门。一见陆竞波站在院里说话,鲍金东咧嘴一笑,招呼了一声:“哎,你也来啦?” 陆竞波那天见了鲍金东一回,印象还蛮深刻的,当时他直截了当把姚三三拉走了。陆竞波心里有几分数,便笑着跟他点点头。 “叔,看这野兔子肥不?”鲍金东举着手里的野兔,笑眯眯地跟姚连发打招呼,“三三说想吃,我下了好几个套子才逮住它。” 姚三三总觉着鲍金东每次到姚家来,都跟旁人不一样,脸皮厚,自来熟,有点霸气,有点痞气……反正就是,从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管怎样,鲍金东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就他这个架势,一般人见了还真不起念再给姚三三说媒牵线。 杨北京正在锅屋炒菜呢,姚小改跟着大姐夫打下手,鲍金东便拎着野兔子钻进了锅屋,跟杨北京探讨这野兔子怎么弄。 “红烧兔块吧。”杨北京笑着说,“你捉的野兔子,你去剥了,拿来我剁。”鲍金东拎着兔子出来,姚连发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便接过野兔子,自己去井台剥了。鲍金东也不跟着争,就站在院子里跟陆竞波随便聊了几句,又去看水泥池子里的泥鳅。 “叔,婶子,家里有客,那我先回去了?” 鲍金东这么一说,张洪菊赶忙留他:“哪能走?留下一起吃饭。” “真哒?还是婶子疼我。”鲍金东笑。姚三三撇撇嘴,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其实鲍金东本来还真没打算留下吃饭,可是你看,杨北京来了,陆竞波来了,他不该留下吗? 姚家这一顿酒喝的,叫姚连发两口子说不清什么心情。真不知是高兴还是糟心。 姚连发坐在上首,看着下首陪他喝酒的三个小伙子,杨北京是俊气内敛,陆竞波是斯斯文文,鲍金东则是健硕英挺,个个都是出色的很。 你要说高兴吧,杨北京是自家大女婿当然没的说,可那陆竞波根本还不知道什么个意思,有谱没谱的事儿;再看那鲍金东,明摆着的事情,可也还没订亲,名不正言不顺的。 真不省心!姚连发心里嘀咕。 菜一上齐,姚家的闺女们便在姚三三的带动下,都大大方方上桌吃饭了。说什么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如今在姚三三思想里根本就是个狗屁规矩,不理也罢。就只有张洪菊还没上桌吃饭,忙着给他们张罗茶水饭食。 姚小改匆匆吃饱饭,便起身离开了,小四急忙吃饱了去上学,很快桌上就剩下姚小疼跟姚三三两个女的了,张洪菊进来时,忍不住说: “你两个丫头,要吃赶紧吃,别耽误他们喝酒。” “没耽误啊!”姚三三十分无辜地说。在她自己家里,凭啥男人喝酒,她就不能上桌吃饭?张洪菊的老思想,真是不好改。 鲍金东对杨北京做的红烧泥鳅喜欢上了,一边吃,一边夹了块兔肉给姚三三碗里。以前鲍金东在家时,两人一块出去,也时常一块吃饭的,给三三夹菜,不过是很习惯的事情。姚三三自然不觉着有什么,那野兔肉香得很,吃呗。可桌上旁人看着就不一样了。 这小子,嚣张了吧? 杨北京只是笑笑,便随手也给姚小疼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 姚连发一边喝酒一边琢磨,是不是该给鲍家露个口风:要么订亲,要么滚,离我闺女远点儿! 旁边屋里姚小改也在琢磨:她怎样把围巾要回来呢?   ☆、第67章 姐妹行 感觉姚连发这人的思想,基本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或者说,这么个偏远的村庄,思想意识还是相对落后的。即便是九十年代,当地人对自由恋爱也还是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的看法,那些恋人们好上了,也都是悄悄的,似乎只有订了亲,才能大方来往。 姚连发的想法就是:你俩好,那就订亲,订了亲黏糊些我也不必管。他这样想,鲍家老两口其实比他还要急切,寻思着儿子赶紧跟三三订了亲才好,夜长梦多,挖到篮子里是菜。 两家父母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合拍的,然而两个当事人却没这么想。急什么呀?定不定亲,不过是个形式问题。 “妈,你看,我这探亲假马上就结束了,干嘛非得仓促订亲?我不能委屈了三三,等我明年回来的吧。” 鲍金东探家结束要回部队,姚三三倒是没感觉怎么不舍,似乎他过几天就该回来了。而鲍金东的性子,自然也没那种“折柳伤别离”的小儿女态。 “三三,你不去送我?” “你家人不送你?” “我大哥送我上车。” “他去送你不就行了!”姚三三没良心地偷笑,“我是你什么人呀?我跟着送,你家人一准拿我说笑。” “哎?你这小丫!”鲍金东捉住她,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往她脖子里搔,三三吓得缩着脖子赶紧躲,往哪儿躲?最终还不是躲到他怀里去了。 晚间约会的地点,终于不再局限于大场。那天晚上没有风,两个人出了姚家大门,顺着大场往南走,绕过土堰,围着姚三三的鱼塘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又绕到了村后的田间小路。 大冷的天,有这劲头的,也只有他们这样的恋人了。乡村里的纯纯小约会,不然能去哪儿?去姚家?三三跟二姐、小四住一个屋呢;去鲍家?三三肯不肯去不说,鲍金东也没有独立的房间。 悲催。 鲍金东悲催的想,怪不得农村里青年男女好上了,就急着订亲;订了亲,就急着结婚,还不是为了能有个地儿腻在一起! 姚三三即便再能干出息,在鲍金东眼里,也不过是他一直护着的那个小丫头罢了。他心里这阵子一直在打算两个人的将来,作为男人,现在的感情,将来的家庭,都必须是他男人的责任。 “明年退伍我就回来了,你乖乖在家等我。” “你没打算留在部队吗?边疆的兵,听说转志愿兵的机会比较多的。”单纯询问。 转志愿兵,是农村很多人当兵跳出农门的希望。村里跟鲍金东一年当兵的鲍大全,家人已经在外头宣传了,说鲍大全表现好,有机会转志愿兵了呢。 “没打算。当兵就是一种经历,我经历过了,明年退伍了就回来陪媳妇儿。”鲍金东说,三三是个有野心的丫头,她这摊子越铺越大了,他怎么能让媳妇儿一个人留在家奋斗? 鲍金东说着,飞快地给了旁边的杨树一拳,大杨树纹丝没动,鲍金东反身往杨树上一靠,拉着三三两只小手,抬头看看天上已经变圆的月亮,半个月工夫,就这么过去了,咋就这么快呢! 冬夜已深,夜深了天就凉,鲍金东故伎重施,拉开棉袄把姚三三揣进怀里。 “要是能把你装进背包里带走,多好!” ****************** 溜达了一整晚上,睡得晚,姚三三便睡得特别香,没有相思苦,没有伤离别,农家平时习惯早起,然而天大亮了她还在睡懒觉呢。 有什么好伤别离的?反正她忙着忙着,他很快就该回来了。 “三三,你还不起来?天都大亮了。” 小四上学早,都已经起来吃饭了,姚小改做好了早饭,进屋去看见姚三三还在拥被高卧。姚小改知道鲍金东今天要走,听他家人说一大早就要去赶车。 姚小改其实想说,你真不起来送送他? 结果姚三三却拉高被子,使劲往被窝里钻了钻,身子弓成了一只虾米。姚小改摇头笑笑,转身出去。 然而姚小改一脚踏出门,便看见鲍金东一身整齐的军装,悄悄推开姚家大门进来了。姚小改看着他大步走过来,无奈地伸出拇指,往屋里指了指,便转身走开了。 小四在堂屋吃饭,姚连发去看护鱼塘了,张洪菊……好像在堂屋收拾吧。算了,不管他了。 鲍金东其实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多少有几分心虚,可是,打好了背包,收好了行囊,临到要出家门了,他忽然就……一冲动跑来了。 鲍金东感激地冲姚小改一笑,便轻手轻脚推门进了屋。床上那小丫头弓着身子,被子盖着脑袋,只露出黑黑的头发。鲍金东悄悄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她。谁知姚三三只扭动了一下,继续睡。 呃——他还以为,她应该起来了的。 “哎……”鲍金东忍不住,索性拉开棉被,让她露出头来。被窝里的人睡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头发乱糟糟,零散的贴着脑袋和脖子,鲍金东一伸手,便把手掌贴在她脸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拨弄她的耳朵。 “喂!” 冰凉啊!姚三三伸手想拍开那只凉手,结果那人又来拧她的鼻子,姚三三翻过身来,睁开眼,才发现鲍金东微微笑着望着她。 “小睡猪,你怎么还没起!” 姚三三迷迷糊糊地眨眨眼,愣了半晌,嘟囔地问了一句:“你还没走呢?” “马上动身。” 姚三三抓抓头发,顿了顿,说:“那……我起来送你吧!” “算了吧,今天怪冷的。” 鲍金东止住她想起身的动作,忽然凑上去,在她发际轻轻一啄,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笑笑拍拍棉被卷儿,便又匆匆起身离开。 这个家伙!姚三三靠在床头,睡不着了。 ****************** 鲍金东该走就得走,姚三三该干啥还得干啥,她那泥鳅该卖了。 天气一天天冷,姚三三还在犹豫今年的泥鳅怎么个卖法。大城市里泥鳅的价钱一到这时节,就一天天的高,然而自己去城里卖,路子不清楚,运输没经验。卖给何老板吧,价格上也还行,可是比起大城市的销售价格,就差得远了。 还是规模小了,规模再大些,就足以吸引城里的客户直接来收购。她这几千斤泥鳅,自家雇车专门去城里卖,只怕也不划算,万一路上运输方法不行,泥鳅路上死掉,可就损失大了。 周围在她家带动下,今年也有几户养了泥鳅的,可都是小打小闹,夏天收购了些暂养,收购量自然不能跟她家比,这时节也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何况她家里繁殖了泥鳅苗,这十个鱼塘的量,今年比去年就多了不止一倍。 姚三三便决定,她要“南行考察”一番。即便今年还是卖给何老板,但了解一下市场渠道,为以后做准备,总不是坏事。 “去年卖了五块八,那么好的价格,卖就卖了。”在姚连发看来,这钱就已经挣得惊人了,“你一个小丫头,往大城市乱跑什么!” “我才不乱跑。”姚三三说,“让二姐跟我一块去,搭伴儿。” 姚三三早计划好了的,就要让二姐走出去,所谓经多见广,见识多了,整个人自然也开阔豁达了。 如今的姚家,姚连发这个大家长已经不能凡事做主了,最终同意了姚三三的想法。 姚小改是头一回出远门,姚三三其实也没出过那么远的门。她的目的地,就是先去省城转转看看,人不走出去,窝在井底,怎么能有见识有作为?然而家里还是跟着担心得很,姚小疼索性说,让杨北京赔她们去吧。 “用不着。”姚三三说,“大姐夫事情多着呢,我跟二姐,都不憨不傻的,就当出去玩了一圈,没啥大不了的。” 她们临走之前,陆竞波匆匆赶来了,藏蓝色风衣,依旧围着姚小改织的那条白围巾。他把一张纸条递给姚小改,嘱咐道: “万一有啥事,打这个电话给我。” 姚小改默默接过纸条,跟姚三三一人一个不大的背包,便踏上了行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姚小改其实很想知道,却也对这趟远门有几分忐忑。姚三三却并没多担心,她们坐着火车,都是人多的地方,除了路费花销,也没有带太多钱,只要小心防盗,小心不落单,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姐妹俩坐在火车上,望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田野山峦,两个女孩都长得很漂亮出众,便有人过来搭讪,然而姐妹俩除了基本的礼貌,就很少开口,搭讪的人也只好走开了。 姚小改今天围了一条栗色的针织围巾,衬得皮肤十分的白。她静静坐着,看着车窗外出神。姚三三不禁又想起那条白围巾。 真想知道这里头到底怎么个情况。 “二姐,陆竞波那围巾……” 她话还没说完,姚小改就烦唧唧地说:“妈借给他的!” 围巾,姚小改开口要过了。结果呢? “我围着怪合适的,围都围了,也不好意思还给你。你要是真不舍得,我再给你买一条?” 姚小改想,也是,他就算还回来,我还怎么围?可他就这么据为己有,整天大大方方围着,又算怎么回事啊! 开始在养殖场,她还是挺喜欢接触这个人的,有知识,有耐心,姚小改总有一堆问题想请教他,他便教她记笔记,抽空帮她学习。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强上进的姑娘。” 那时候,姚小改从来没往旁的方面想,陆竞波在养殖场,对每个人都挺好的,对一帮干活的小姑娘都很亲和。 潜意识中,不可能的事情。 养殖场离镇区有十几里路,陆竞波经常往来于养殖场和镇上。干活的姑娘们偶尔需要买东西,便托他捎来。然而有些女孩家的东西,没法子叫他带的,便会有人跟他说,陆技术员,你捎我去镇上一趟吧。 姚小改也被他捎去过一回,陆竞波路上说,小改,想不想骑摩托?我教你。 他真教了,她也真用心学了,之后他便抽空找开阔的空地,教她骑摩托。半个月后,再有姑娘说,陆技术员,你捎我去镇上吧。 “小改,你骑我的车跟她一块去玩吧,路上慢一点。” 姚小改个子不矮,但是瘦,秀气柔弱的样子,骑在男人的大摩托上,却是别有一种潇洒。她喜欢骑摩托,在风中穿行的感觉真好。姚小改还想,等我挣了钱,我也买一辆,专门买这种大摩托。 那时候家境好的女人,便会骑着灵巧的小踏板,姚小改总是觉着,小踏板不够帅气。 姚小改在养殖场打了一年的工,后来她辞工来家,养殖场的人和事便渐渐淡漠了。两个多月后,陆竞波忽然出现在姚家大门口,望着她说: “顺路,给你捎点东西。” 陆竞波捎来了她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水产养殖、育苗的资料。她辞工的时候,陆竞波没在,笔记本便落在他那儿了。姚小改还寻思着抽空去拿,可那阵子忙,她还没顾上呢,他却先来了。 姚小改也没多想,他不过顺路罢了。陆竞波是个热心好人,姚小改早就知道。 再往后,陆竞波越来越热心了,热心得让姚小改不得不多想。 姚小改费解地想,从什么时候,这个人的心思开始不单纯了? 她敢说,开始的时候,陆竞波根本没有旁的心思的,甚至他去相亲,养殖场里也都知道。 那回他相亲没成功,便只是淡淡地说:“不合适。” 姚小改不是不欣赏这个人。然而欣赏他就要爱他、嫁他吗?姚小改羡慕三三跟鲍金东那样的感情,那两个,水到渠成的相配。 而她跟陆竞波,不相配。不是谁配不上谁,就是不相配。 渐渐地,陆竞波再来,姚小改便开始疏远避开,只看着他跟三三说话,她便尽量少开口。 不合适。 有一回王林超的教训,足够了。   ☆、第68章 暴发户 姚三三跟姚小改两姐妹,打算好了要“南巡考察”一番。她们先到的第一站是省城,火车晚点了,到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偌大一座城市,两个根本没出过门的农家女孩,忽然便有了一种无助感。 在车站大厅,姚三三首先去买了一份城市地图。她虽说两世为人,上一世却根本没出过农村,没见过世面,看着车站里行色匆匆的人们,免不了也有些忐忑。姚三三暗暗鼓舞自己,很快调整了心态—— 不过是一座城市罢了。 并且她知道,身后的二姐比她还要忐忑,人生地不熟,她现在已经是二姐心里的依仗了。而她,绝不能怯弱。 “走吧,二姐。” 姐妹两个随着人流,出了车站大厅。站前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都市里霓虹一片。 九十年代的城市治安,并不能让人放心。姚三三一手拉着二姐,一声不吭地闪开来搭讪的小旅馆的人,匆匆走出车站。 “三三,咱怎么办?” “先找地方住下。”姚三三小声跟二姐商量着,“哪怕多花点钱,先找个稳妥的旅社住下。”说着她又安慰二姐:“来之前我都打听差不多了,没事儿!” 听说车站周围的旅社很多都不正规,姚三三拉着二姐跳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其实她也没有具体的落脚地点,有的只是个大致方向。公交车一路往前开,开始路上冷清些,开出一段长路,拐了两个弯之后,车上报出了某个大学的站点。姚三三心里一琢磨,便拉着二姐下了车。 一处算不上繁华、却也不冷清的路段,这里既然靠近大学,人应该不少,旅社应该也属于普通档次。十多分钟后,姐妹俩在一家挺大的国营旅社办了入住手续。 姐妹俩的“南巡考察”就这么开始了。 ****************** 看地图,找公交,姐妹俩在省城的几天,便每天快快乐乐、兴致盎然地穿梭于这座城市,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她们去的地方,主要是水产市场。 “这么贵!”姚小改第一次听到商贩报出的泥鳅价格,简直要咋舌了。十八块钱一斤,商贩居然还说便宜。 “这还贵?小妹,我这真是便宜给你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寒冬十月的,我这野生泥鳅根本捉不到,养殖的眼下也很少,根本就拿不到货,北京、上海现在都能卖到二三十块。就咱这地方,赶到春节前那几天,要是不涨到二十往上你找我!” 物以稀为贵,九十年代初期的泥鳅,恐怕不比今天便宜。那时候养殖泥鳅的毕竟太少。 “这在哪儿拿货?”姚三三问。 “城西水产批发市场。”兴许是两个年轻姑娘没带来任何威胁力,中年的商贩夫妇说话也随意了些,“咱这菜场里的各种水产,基本都是从那儿批发来的。也有些小摊位,是城外渔民直接进城来卖。” “城西水产批发市场?”姚三三故意说,“那不是很远?还有旁的吗?” “远又能怎么样?我每天三四点钟就得出门去拿货。”商贩唠叨,“城东南还有个大的水产批发市场,更远,拿货也见不便宜。” 第二天,姐妹俩赶了头一班公交车,跑了趟城西的批发市场。泥鳅果然不多,除了城里小商贩拿货,有些大饭店也都是直接在这拿货,姐妹俩打听了拿货价格,泥鳅是在十四五块钱一斤的价位。 好嘛!姚三三想,她辛辛苦苦把泥鳅养出来了,一斤她卖五六块钱,千儿八百里路运进城里,批发就拿到十四五,就算是城里分销的小商贩,一斤居然也能挣三四块。 合着她养的泥鳅,她挣的是最少的那份,大钱都叫旁人挣去了? 姐妹俩在水产批发市场转悠了一早上,看得差不多了,便在市场外围找了个小摊子,坐下来吃早饭。出来的早,姚三三还真饿了,她要了两碗小米粥,加上油条和小糖饼,跟姚小改坐下吃了起来。 “大钱都叫旁人挣去了。” 姚小改感慨。姚三三没吱声,她咬着油条,心里盘着一本帐。小商贩挣钱她不关注,她不能做小商贩的打算,再说小商贩各种租金、税收、损耗也不少,并不像表面看到的挣钱那么容易。 批发这块,运输成本不容忽视。另外,泥鳅毕竟是活物,长途运输,有风险也有损失。 然而长期做水产的人,在运输上头肯定是有经验、有方法的。 姚三三在心里合计了半天,目前家里的泥鳅,自家直接运进城里来还不现实,最好能跟眼前这些批发商联系上。 姐妹俩吃了早饭,便在市场里转悠了一上午,早上八点之前,是批发商户们最忙的时候,过了上午十点,生意便很少了,偶尔会有些零散客户来买。 询问了几家铺面之后,姚三三便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一家批发门面。 市场里的批发商,也不是各种水产都做,有侧重的。比如眼前这家商铺,主要做的是北方的淡水鱼类,包括大东北的胖头鱼,泥鳅也是他们家一个主要的货品。 姚三三挽着姚小改,大大方方进了商铺,直接找上了这家商铺的老板。老板四十岁上下,身材有些发福。他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姐妹俩跟这杂乱的水产批发市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整洁,漂亮,亭亭玉立,虽说不算时尚,却也不显得多土气。 “你们俩……要买鱼? 老板很想说,干净漂亮的小姑娘跑来批发市场买鱼,少见。 “我们不买鱼。”姚三三笑笑说,“谢老板,耽误你几分钟,我们想问问,你家一直都批发泥鳅吗?” “对啊,你要货?” “你家的泥鳅货源主要从哪来?” “乡下零散收来的,长期的关系。你们俩小姑娘,到底想打听什么?” 谢老板对两个年轻姑娘还算耐心。姚三三判断,何老板在当地收购的货,应该就是走给了谢老板这样的,城里的批发商。 姚三三便又笑笑,说:“我手上有大约五千斤泥鳅,想寻个买主呢!” “五千斤?”谢老板不置信地瞅瞅姚三三,“这时节,你哪来这么多?” “只多不少。”姚三三说,“在乡下,离这儿还有将近一千里路。” “大小呢?” “每斤二十条的样子。” 谢老板转身喊人:“小周,倒两杯水来。”说着又招呼姐妹俩,“这边坐。你看我这也没个干净地方。” 店里的确凌乱,姐妹俩在老板拿来的椅子上坐下,谢老板自己便没了地方坐,索性坐在身后装冻鱼的白色泡沫箱子上。 “你真有这么多泥鳅?你们收购的?” “我们家里养殖的,野生状态放养。”姚三三说,“泥鳅大小、品质我们绝对能保证。” 谢老板看着眼前两个年轻姑娘,像是还有些不相信。 “乖乖,五千斤。”谢老板嘀咕,“给我吧!我一个人恐怕一口气吃不下这么多,一下子批发不出去,我也得找人合伙。你想一车全送过来?” “你要是真想要的话,运输的问题咱们再商量。” 谢老板一听就笑了,说:“你要是不送过来,我自己去车运,那我就换小点的车,分成两三回,就不用找人合伙了。不过——”谢老板像是仍旧有些不相信,毕竟跟他谈生意的是两个陌生的年轻小姑娘,“我不能先给你付定金,我得先看到货。” “这样吧。”姚三三说,“咱们先把价钱商量一下,你去车运,货上车,你付钱,这样稳妥吧?” 谢老板表示赞同,他接着给出的价格,是八块五一斤,姚三三心里算了一下,拿货八块五,他运进城里,按现在的价格批发是十四、十五的样子。运输成本……她摸不准。 “谢老板,你看我这一下子五千斤,卖给谁他也不能给我这么低的价格呀!我也不是打听了你一家,再说这往后价格只能上涨。”姚三三只是笑笑,“你给的价格,不合适。我明年还想跟你合作呢。” “旁人给我送上门口,也不到十二。”谢老板也笑着说,“我还想结交你这个大客户呢,运输成本也高,东西一路进城,过桥过路,七费八费,全都要钱!我这利头也不大。我就是想护住你这五千斤货,眼下货源不足,有充足的货,在这市场上我也能多占一份子。” 姚三三跟二姐对视一眼,仍旧浅笑,谢老板一拍大腿,说:“这样吧,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最高给你个吉利数,八块八,你发我也发!” ****************** 出乎意料的顺利,姚三三想,看来她这泥鳅真没养错! “天呀,去年咱卖给何老板是五块八,这一斤多了三块,五千斤,咱一下子多卖了一万多块钱呢!”从水产批发市场离开,姚小改便激动得不行了。“三三,你非要出来看看,果然是对的。” “天上斑鸠,地下泥鳅,咱农村不拿泥鳅当好东西,在城里却金贵。现在冬天,更是物以稀为贵了。”姚三三在谢老板跟前没表现出来,其实她也是满心高兴。 估计谢老板的利头还是很大的,不过她今年头一回,摸不清底细,看情势便也不好再争了。 “从咱们看的几家,谢老板给的这价格,还算可以。” 一高兴,姚三三就拉着二姐去逛街。“走,二姐,咱好好去逛逛,一人买两件时髦的衣裳穿,给大姐、小四也买两件,给咱妈也买。” “算了吧你!”姚小改总算没有高兴过了头,“咱出来时哪带那多的钱!” 呃……扫兴!出来时怕带钱多不安全,便只带了姐妹俩基本的花销。姚三三一边后悔一边决定,等卖了家里的泥鳅,一定要好好进城玩两天。 姐妹俩只好遗憾地在省城里玩了一天,按着原定的计划又继续南下,去挨近的两个城市考察兼玩耍了一趟,便返程回家。她们回到家之后,谢老板跟着车果然来了。看了姚家院子里满池的泥鳅之后,谢老板笑着说:“我这一路上,还一直担心自己挨了哄呢,还特意多带了两个人来。”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便都大笑起来。 那一年姚家卖泥鳅,没用像去年那么费劲,需要的人手也少了。自家人加上谢老板带来的人,很快清理了两口水泥池子,把泥鳅都装上了车。 谢老板跟原先何老板不同,他装了车是直接上路运走了的,姚三三便留心观察他们装车运输的方法。他们用的是那种大的白色泡沫箱子,箱子上留了通气孔。这样装,应该是既保暖,不会路上冻死,又方便装车。 姚三三便跟谢老板聊起来,谢老板说,泥鳅这东西离开水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夏天防晒防高温,离开水能存活六小时,能够运输到省城了。秋冬的话,保暖通气,十二小时离开水都没问题。 “再远,就要采取旁的办法了,加水充氧。”谢老板说。 谢老板那一趟运走了两千多斤泥鳅,剩下的又留了十天,赶在春节前来运第二趟,这一趟似乎是完全放心了,谢老板自己没来,只叫了两个工人和司机来运,同样是货上车,便现金付钱。 两趟下来,比姚三三预计的五千斤泥鳅还多出了三百多斤,四万六千多块钱!姚家一下子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感觉,一家人都激动欢欣,以至于姚连发在外头都不敢直说卖了多少钱。 “外头旁人要问,就说卖了两万来块钱。”姚连发悄悄嘱咐一家人。穷人乍富的感觉,并不是想像的那么牛气,反倒有几分小心翼翼了。 “咱今年不卖给何老板,他不会记恨咱吧?”捧着钱,姚连发处处担心。 “不用担心,爸。”姚三三安慰他,“夏天收购的,还不都卖给了他?我早跟他说过了,今年我自己卖。” “三三,这老些钱,咱怎么办?”张洪菊。 “先存银行吧,零头留下来花。” 零头留下来花?姚连发问:“把零头那七百多留下来?” “哎呀爸,存四万,剩下的留着家里过年花。”姚三三说,“咱家里该买个彩电了,大姐结婚时没给她买电视机,大姐夫后来自己买了,咱给大姐买个洗衣机吧。过完年,家里再装个电话。” 姚三三如今已经不再跟姚连发强调这是她挣的钱了,不必要。这钱,反正都是她拿去银行,用她的名字存了,怎么花也主要是她支配。当然,有了钱,她还不是花在家里了? “二姐,你育苗,你功劳最大,你想买啥?” “我想买啥?”姚小改想了半天,居然说:“我咋觉着这钱挣得跟做梦似的?” “这么几万块钱你就做梦了?”姚三三笑,“往后咱俩联手,本钱也足,还要挣更多的钱呢,你不是要睡不着觉了?” “我今晚上怕就睡不着觉了。”姚小改笑,“咱家买个摩托吧。” “行啊。”姚三三想,是得买一个,出个门也方便。 “要不,咱别买大摩托了,买个小踏板,你骑着方便。”姚小改说。 “瞧不起人。二姐你能骑大摩托,我也能骑。”姚三三牛气哄哄地说。不就是大摩托吗? 不过,明天先去埝城,姐妹几个先买两件好看的衣裳穿,嗯,一家人都买。 姚三三一边盘算着,一边心里乐呵呵地想,怪不得人家把乍富起来的穷人叫“暴发户”,她如今的理想,就是继续奋斗,当一个大大的暴发户。   ☆、第69章 有限度 即便姚家人卖泥鳅之后尽量低调,却难免要被周围的村民们关注。几千斤泥鳅拉走了,村民们便纷纷估计,起码得比去年的收入翻一翻吧?也就是说,肯定不止姚连发说的两万来块钱,起码要三万露头呢! 卖了泥鳅之后,姚家紧接着又卖掉了一大群羊,这便更让周围的人眼热了。这么一算,卖泥鳅,卖羊,卖猪,种地总还有些收入吧?平时他家还收泥鳅呢,夏天还收姐猴呢……便有好事者给姚家算起了收入帐。 结论便是:姚家富了啊! 姚家人管不了这些关注,一家人忙活着准备过年。心情舒畅,便免不了把这个年节过得十分富足热闹。电视机,摩托车,给姚小疼的洗衣机也买来了,本以为洗衣机是很贵的东西,去买的时候一看,才七百多块钱。姚三三跟姚小改一商量,索性就同时买了两个。 一家一个。 杨北京开始便一个劲儿推拒。乡下观念,出了门子的闺女,怎么好再要娘家的财物!然而姚小改却开玩笑地说: “大姐夫,买都买来了,我们给大姐的,又没给你!” 杨北京也是实在人,隔天她姐妹几个去埝城玩,买了些喜欢的衣裳零食啥的,杨北京便悄悄交代姚小改,花了八百块钱,给张洪菊买了一副金耳环、一副银镯子,说是正好过年送礼。 话说那时候金价也便宜,千足金七十六块钱一克,白银一克才三块钱。这样一份礼物送到张洪菊手里,张洪菊激动地都开始擦眼泪了。 大半辈子的老泥腿子,一朝穿金戴银了,她这是享闺女的福了啊!再看看身上姐妹几个刚给她买来的新棉袄,张洪菊便笑得一整天没合拢嘴。 姚连发也得了一件新的狗皮背心儿,还有新外套,便赶紧试了试,一脸满意的样子。转过头来,姚连发开始商量几个闺女: “这黑狗皮的背心,老年人穿着最好,最祛寒了,我年岁还不算大,我也不缺衣裳穿,这件送给你爷穿行不行?” 姚三三一拍脑门,把这个茬儿忘了。她想了想说:“爸,这件你穿着吧,过年咱家也得给爷奶送年礼,你赶集再去给咱爷买一件好了。不过送年礼的时候,你也该给咱姥娘多买点东西。” “那,也行,也行。”姚连发便乐呵呵出去了。 不大一会子,姚连发拎着一条两尺长的花鲢鱼回来,叫张洪菊给闺女、女婿晚上做鱼吃,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地准备吃饭,姚三叔忽然来了。 姚三叔来干啥?来借钱。说打算过了年买手扶拖拉机,开口便要借四千块钱。 一辆新的手扶拖拉机,整车,也不用五千块钱。姚三叔这钱借的。姚连发有些为难,为难的不是借不借的问题,是他家的钱,都在闺女手里呢! “三三,你看……” 姚三三正坐在小火炉跟前,照看着锅里炖鱼,便笑笑问姚三叔:“三叔,你要买拖拉机,一个拖拉机四千多块钱,你家里准备多少?” “我这两年收入少,家里哪来的钱?”姚三叔说得理直气壮,“你家借四千,我自家再卖点粮食啥的,凑凑,差不多就够了。” “三叔,你要买拖拉机,是打算做啥用呢?” “打庄户种地呗。”姚三叔说,“你说用个小毛驴,拉车不动,耕地不行,买个拖拉机不是得劲多了?” 你是得劲了,钱旁人给你出啊!姚三三心里叹气,原先她家再怎么困难,被计生罚款逼到没法子,不也没有谁借一块钱给她家吗?也就是这两年,之前三叔家的日子,比姚三三家可要宽裕多了。 “打庄户种地,你买个拖拉机不划算。”姚三三仍旧笑眯眯地说,“你看咱家,不也没买得起拖拉机?咱爸不也是去年才买了个毛驴?” “你家现如今不是有钱了吗?你卖泥鳅卖了那老些钱。我买个拖拉机,过两年柱子大了要说媳妇什么的,也有面子。” 姚三叔丝毫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借钱如此理直气壮,那感觉就是,你家有钱,我是你三叔,你借钱给我理所当然,你不借给我你就是忘本,你就是不讲人情,说不过去。 姚三三也是无奈了。借钱这个事,放在哪儿都是个理不清的事情。姚三三心里寻思,三叔这钱要是借了,估计就别指望归还的时候了,并且,估计是借了这回,还有下回。按三叔家的情况也许并不需要借钱干什么,只是觉着,你家有钱了,我就可以借来做我达不到的事情了。 打个比方,本来想吃泡面的,你有钱?借给我,我吃大餐吧! 农村有句调侃借钱的俗话,叫做“单日子不还账,双日子没有钱”,有的人借钱,那便是有借无回。 弄不好,最终变得予取予求,还理所当然。 然而要是不借,姚三叔要闹腾不说,按姚连发的性子,只怕也要跟家里闹上一阵子别扭,一个年节也过不安。 姚三三脑子里飞快地思虑一圈,便说:“三叔,你看咱家今年卖泥鳅,也的确卖了一点钱,不过都让我存银行里了,才存上呢!” “那你就再提出来呗,我这过完年就想用呢!” “行啊。”姚三三说,“那三叔你等几天的吧。” 当天晚上吃饭,姚连发一脸满意的笑容,讨好似的给姚三三夹了一大块鱼肚子的肉,似乎觉着自己太明显了,便又赶紧给小四夹了一大块。 “爸,其实这个事情,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下。”姚三三跟二姐对了个眼色,放下了饭碗。 “咋啦?”姚连发忙问,“你不想借钱给你三叔?抹不开脸呀,那可是你亲三叔。” “亲三叔,该借。”姚三三不紧不慢地说,“这回他家买拖拉机,该借;下回柱子上学、订亲,娶媳妇盖房子,红霞出门子,要不要借?” “那……”姚连发张张嘴,半天才说,“那要是他开口了,咱家有,咱多少得借点。” “那往后柱子再想买个小轿车开开,你借不借?” “瞎说,他买不起小轿车,他哪能要买?” “他家现在买不起拖拉机呢,一共不到五千块钱,他借四千,他不也非得要买?” 姚连发愣了愣,忽然有些不高兴了,说:“你这丫头,你三叔不过就想借几个钱,咱家也有,哪来这么多往后的事?不就是跟你借点钱吗?” “你咋呼什么!”张洪菊啪地放下筷子,脸上带了气,“你有本事跟闺女咋呼,你怎么不跟你老三咋呼?她三叔三婶,原先是怎么对咱家的?就算他来借钱,有他那样硬棒当腔的吗?借钱借得那么横?” 硬棒当腔,意思大约就是一个人说话不缓和,不客气。 “人要往前看,那是我一母同胞,咱不能光想着过去的事儿!”姚连发直着脖子说,眼看着这两口子就要吵起来了。 “爸,你别急,我也没说不借。”姚三三赶紧劝说,大姐、大姐夫也在,一家子吃着饭呢,吵起来这饭还怎么吃! 说着,姚三三给二姐递了个眼色。 姚小改便开口了。 “爸,你看啊,三叔来借钱,咱该借。那二叔家三个儿子呢,负担比三叔重,咱奶早就说让咱家帮着呢!你说他要是用钱,咱是不是得借?” “你二叔儿子多负担重,咱该帮!”姚连发语气重重的。 “嗯。”姚小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二叔三个儿子,加上三叔家两个孩子,这盖房子、订亲、娶媳妇、将来生孩子、孙子娶媳妇……哎呀三三,咱们可得好好挣钱,把二叔跟三叔家要用的钱都准备好。还有咱爷咱奶养老钱什么的,估计都得咱一家子准备好。” 姚小改这么一说,三三没忍住噗嗤一声,杨北京跟姚小疼也暗暗发笑,旁边小四已经端不稳饭碗,哈哈大笑起来了。 姚小改说完了,自己却半点没笑,慢条斯理吃自己的饭。 姚连发脸上便讪讪的,僵着脸说:“哪能像你们说的那样?谁没有一时急用?谁没有亲戚朋友?” “爸,我没说不借。”姚三三端起碗来继续吃饭,淡淡地说:“三叔不是要买拖拉机吗?我不能借给他四千,他不能全指望借,他自家总得解决一半,我借给他两千,钱我明天就交给你,随你跟他怎么说。不过要是这两千他不还回来,还要再来借钱,便没有下回了。到时候不论三叔拿什么理由借钱,你都别再跟我开口,开口我也不理会,你看行吧?” 姚连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姚连发才把两千块钱交给姚三叔没几天,腊月二十八,姚二婶来借钱了,说大文要订亲。大文这一两年挑挑拣拣,他能看中的姑娘,人家看不中他,能看中他的,他又各种不满意,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如今终于相中了小关庄村一个姑娘。 听听姚二婶是怎么说的? “都说如今咱姚家富了呢,大文订亲,也不好太寒酸,我家小孩多,手里也紧张,这不就来找你家了嘛!” 借多少?二婶开口也是四千。订亲四千?村里谁家订亲能花这么多钱?定个两回三回也够了。 姚家姐妹只想笑。 其实这些年二叔家里也没旁的大花销,估计大文订亲这么点钱,姚二叔应该能拿出来的,然而二婶的理论很明显: 老三家你借钱给他,你凭啥不借给我?那我就吃了亏了。 跟上一回的说法一样,姚三三便也照样借给二叔家两千块钱。一方面,二婶虽然讨厌,二叔为人还算有可取之处,三叔家都借了,二叔家不能不借;另一方面,姚三三也是逼于无奈。 不管之前关系怎样,现在她们家有点钱了,亲戚朋友来借钱,坚决不借的话,便会被村里人说道。很多老百姓就是这样,似乎你有钱,你不借给亲戚朋友,就是你不顾念情分,就是你的不对。 四千块钱,姚家姐妹暗地里说,就当是给姚连发看清形势吧。 然而开春之后,居然来了个七拐八拐的表姑来借钱,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是打算给儿子买摩托。姚三三坚决果断地拒绝了,她说,我开春要投入资金,我也缺钱。 任何事,总该有个限度。 ****************** 对于开春的计划,姚三三还没顾上细琢磨呢,一家人趁着春耕前,先是把家里卖了泥鳅的水泥池子一个个洗刷消毒,预备当年做泥鳅育苗,再把留下那两个鱼塘里泥鳅捉上来,小些的分到其它塘子里养,大的让姚小疼挑选繁殖用的亲鳅。刚捉完泥鳅的两个鱼塘,也得赶紧整修加固消毒。 这时便有村民找上门来,打听着想买她家的泥鳅夏花苗。本村里已经有几家跟风养泥鳅的,主要是原先承包了鱼塘的,也有人看着能挣钱,果断把自家一块开荒地挖了塘子,要养泥鳅,还有一家,硬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了个池子。 居然还有几十里外一个人找上门来,说听亲戚讲姚家有泥鳅苗,打算要把自家稻田改作泥鳅池。 土沟村靠着偌大的水库,但因为在水库上游岸边,却没有水田,吃大米还要买。一听到这人要用稻田改作池子养泥鳅,姚三三便眼睛一亮。 泥鳅这东西,不用太深的水,稻田改作泥鳅池子,肯定也是行的。 “三三,养泥鳅的人要是多了,咱家还能卖这么高的价格吗?”姚连发是这么担心的。 “那不正好?大家都养泥鳅才好呢,咱们就可以大量卖泥鳅苗,再回收泥鳅,两头都赚钱。咱这地方养的多了,成规模了,在外地市场也能有竞争力。”姚三三心说,我还巴不得这样呢。 泥鳅苗放养,重要的是当年秋后能长大,长到能卖的规格成。于是姚三三便开始跟二姐商量,有什么法子能把泥鳅苗提前些日子育出来。去年的方法,是半人工参与的自然繁殖育苗,自然界泥鳅繁殖的孵化率、成活率非常低,她们这方法,就是把这方面大大提高了。 跟陆竞波探讨的时候,陆竞波便又自觉跑去查资料问专家,回头说目前不容易。“咱们目前依靠自然环境和温度,不具备更高的条件。” 姚小改却琢磨,就算是老法子,也能尽量提前,一切无非是赶个“早”字,选出最大最好的亲鳅,早□□,早产卵,早孵化,孵化之后能尽早养大到夏花苗的标准。 说的容易做的难,姚小改可没少花心思。这姑娘做事特别钻,肯动脑子,那一阵子,姐妹俩便整天跟泥鳅呆在一块儿,加上陆竞波也常来帮手,头一批泥鳅卵硬是赶在四月初就早早孵出来了。 陆竞波来的时候,便看到姚三三蹲在孵化池边上,瞅着池子里傻乐。新孵化的泥鳅苗还不能游动,仔细瞧肉眼能看得见,姚三三便盯着那些小东西,一个劲儿地乐呵。 姚小改呢,专注地坐在一张小桌子前,还在忙着给泥鳅打针催产,预备孵化下一批。她手里抓住一条沾了泥沙防滑的泥鳅,毕竟还有些滑,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尽量控制稳了,小心地把针打进去。 “还是不方便,这样泥鳅也受影响,产卵后总有死掉的。”姚小改嘀咕,要是有个什么东西,既能抓住泥鳅,不伤害泥鳅,还能不妨碍给它打针,就太好了。 “能不能用个小网子把它固定住……”姚小改嘴里嘀嘀咕咕的,她这些天只顾着捣鼓泥鳅育苗,一大早起来头发都没认真梳,随手在脑后挽了起来,便有一绺柔顺的头发滑了下来,摇曳在额头上,碍眼。 姚小改两只手摆弄着泥鳅呢,便抬起手腕往后抚了一下,那头发不听话地马上又垂了下来,姚小改还没来及反应,蹲在她跟前的陆竞波忽然就伸手把那绺发丝往后抚了一下。 姚小改不免一愣,抬眼看着陆竞波。陆竞波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冒冒失失就做了这么个动作,两个人一时有些尴尬了。只是稍稍片刻,姚小改便低下头去继续干活,陆竞波掩饰着自己的窘态,站起身叫姚三三: “三三,去找个发卡来。” 姚三三瞅了他们一眼,从自己头上拿下来一个黑色发卡,最普通的那种,她走过来一看,二姐肯定没有手了,就把发卡递给了陆竞波。陆竞波像是没想到三三会这么做,偷瞧了姚小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接。 “三三,帮我卡上,碍事儿!”姚小改平淡地开口说。 姚三三偷偷叹口气,心里暗骂:陆竞波这个胆小的呆子。   ☆、第70章 我等你 为了给滑不溜秋的泥鳅打催产针,姚小改可是没少花心思。拿毛巾摁住,怕挤压泥鳅,打针也不方便;让泥鳅粘上泥沙,倒是防滑了,又容易损伤泥鳅的皮肤粘液,反正总是不如意。 陆竞波说,打针产卵后有一定的死亡率是难免的。 姚小改却不死心,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屋去了,很快就拿了一个绣花用的绷子出来。这绣花绷子,是两个竹片做的圈子,里外两层竹圈合起来用的,能够把绣布紧紧绷住。姚小改拿的这个绷子,跟盘子口那么大,她去找了一片细网眼的软质渔网,绷在上面,试了试,又把渔网弄得松些,再把绷子拧紧。 姚小改便拿着这改造的“网圈”,从桶里抄了一条大泥鳅出来,顺手用网圈一扣,果然就把滑溜溜乱扭的泥鳅扣在小桌子上。她左手扣住网圈,右手拿起注射器,隔着网眼灵巧地在泥鳅背鳍前下了针,把药液注射了进去。 陆竞波蹲在小桌子前,惊喜地看着姚小改的举动,姚三三也凑过来看,这么个东西,看起来十分好用啊! “哎小改,你脑子还真钻,这东西都可以去申请发明专利了。”陆竞波说。原先大家给小型的鱼类包括泥鳅注射催产,还不都是硬抓硬拿。 “就这个小网子,有什么好专利的!” “人家在菜刀上打个孔挂起来,还申请专利呢!”陆竞波说,“这东西绝对算是你技术进步了。我查到的方法,什么麻醉法、冰水法,包括给它粘泥沙,都有各种缺陷的。” 姚小改却拿着那网圈犹自琢磨,姚三三看了看,说:“好用。咱再做个专门的,竹片再窄一点,或者干脆做成钢丝的圈,再做小一些,比泥鳅稍大点儿就行,就更趁手了。” “我来弄。”陆竞波说。第二天陆竞波就拿来了两个改良了的网圈,细钢丝做的圈子,为了怕刮伤泥鳅或者刮到手,还专门包了薄薄的电线皮,上头的渔网也是精心选择的,很柔软,网眼小手指头那么大,既能扣住泥鳅,又不妨碍打针。 姚小改用上这样的工具,果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手脚利落地捞泥鳅,打针,放进水里。陆竞波便端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给她帮忙递针管、药液什么的。 仲春农家的午后,偌大的院子里一片静谧安然,姚三三拿着长柄的抄网,正在照看靠池子里的泥鳅。姚连发两口子,一个要去看守鱼塘,另一个下田拔草去了。走廊下就见姚小改跟陆竞波两个人,相对而坐,默契地忙碌着。 “陆技术员,你看,你这经常来帮忙指导,咱家也没啥好感谢的,其实你工作也忙,不用你再来的。” 姚小改忽然这么一说,陆竞波脸上便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望着姚小改拿着针管的灵巧手指,轻声说: “小改,你该知道的。” 陆竞波的声音轻轻的,像这四月末的微风。 “我知道啥呀!”姚小改平静地说,“你看,你一个农技员,也有你的正经工作要做,咱家的事儿总不能老耽误你时间,叫我看,你也该忙你自己的事儿了。”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叫我:你该上你的班,该找你的对象,该过你自己的生活,该远远走开?” “说的是。”姚小改嘴角微微一弯,“你看你也都知道。不老小了,你抓紧找个合适的对象,咱们也好喝喜酒。” 原来她是这么拒绝人的。陆竞波反问:“那你呢?你打算好要找对象了?” “我啊,等有了合适的就找。”姚小改的语气,十分平淡。 “哦,那我等你。”陆竞波也是温和平静的语气。姚小改一时沉默了。 两人这番交谈的情态,居然是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谈论天上有片云、门口有棵树…… 姚三三站在靠近大门的池子边,小心照看着池子里的鱼巢,已经产卵的亲鳅要及时捞出来,及时补上新的鱼巢,不然说不定卵让泥鳅自己吞吃了。 她偷偷打量走廊下那两个人,他们两人不急,她都有些急了。 “你家人也不急?”姚小改跟陆竞波的对话还在继续。 “家人?”陆竞波淡笑,“不急。” “我父母十几年前就离婚了,早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他们还算是负责任,两方都出钱供我上学,毕了业就没人再管我了。”陆竞波的声音温和安静,甚至带着几分春日的慵懒,“我父母曾经也是外人眼中很相配的夫妻,那又怎么样。” 他家里的事,姚小改之前没听说过,兴许是她下意识地回避没去问过,只知道陆竞波很少对旁人提起他家里,有人问也是随口带过去。而如今他忽然这么淡漠地谈起,便让姚小改有了些莫名的感觉。 有点……心疼。 ****************** 泥鳅苗开口,肥水,饲喂,就连池子里的水,都是要双层纱布过滤之后才能放进去,怕进去某些有害泥鳅苗的生物。在姐妹俩的精心照管下,一个月后,姚家的泥鳅夏花苗便长大了四五厘米长,成了可以卖的寸苗。今年因为有不少人预定,姚家的水泥池里便都养满了泥鳅苗。 秋后暂养大泥鳅,开春育苗,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泥池子可是济了大用处。姚三三如今只恨地方不够,六间屋,十八米宽二十几米长的大院子,还是嫌小了。 慢慢来,她安慰自己。一切都要慢慢来,泥鳅急不得,二姐那个性子也急不得。 泥鳅苗一旦能卖,早先预定了的人便来买了。同村的,平板车甚至手推车就好,预定的泥鳅苗装进大桶里,一桶桶放在车上推走了。外村镇的,便开三轮车来买,用白色的塑料大桶装。 就像卖鱼苗一样,姚三三的泥鳅苗不是论斤卖,论尾。泥鳅寸苗论斤卖,有重量没有数量,那是哄人的。姚小改用的是养殖场计数水花鱼苗的方法,小容器计量,一万尾泥鳅苗她们卖六十块钱。一般来说,一亩水面可以放养十万尾。姚小改说,饲喂跟得上,应该能放养到二十万尾。 一亩水面的苗,姚三三就能挣六百块钱。 她们的泥鳅苗目前在当地没人竞争,卖独一份,姐妹俩商量定价的时候,姚小改怕定的贵了,这价格比起养殖场的鱼苗,是高了的。然而姚三三算了这么一笔账: “他们买咱的泥鳅苗,一亩水面他花六百块买苗子,承包费不过两三百块钱,养到年底,少说能产四五百斤泥鳅,按六块钱的价格算,收入两三千块钱,你说他划算不划算?” 姚小改一想,是呀,就定这个价。买苗子的人听到这价格,也都会算账啊,果然都欣喜接受了。 “这都是饱苗,拿蛋黄喂过了的,苗子下塘后容易养,你们回去先育肥水,这苗子是在自然环境下长的,成活率应该能到百分之七十左右。”姚小改卖泥鳅苗,还兼职技术指导。她这几年的技术学习果然不是白费的。她仔细地跟买泥鳅苗的人讲了苗子下塘、肥水要注意哪些,平时养殖要注意什么等等。 结果是泥鳅苗没够卖,只能勉强够给预定了的人家。毕竟她们两三个人手,育苗量也不大,还要留足家里十几个鱼塘放养的。有没预定的人来买泥鳅苗,姚家姐妹只好一再说明道歉,承诺给他预定明年的苗。 话说当地靠着个千顷水面的大水库,盛产各种鱼。然而淡水鱼不耐长途运输,那些年渠道也少,鱼虾主要在周围城镇乡村销售了,价格高不上去。当地市场本来就不缺鱼,池塘里再养鱼,比水库鱼就差,产量也少,养泥鳅反倒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都知道姚家养泥鳅挣大钱了,很多有鱼塘水面的人家,便纷纷跟风养泥鳅。 这么一来,姚家的泥鳅苗就吃香了,从四月末就开始育苗,前后一个多月,她们都在育苗卖苗。这一春夏卖泥鳅苗,便又大大挣了一笔。村里人只看到姚家一出苗,便总要来几辆车,那一桶桶抬出来的,不都是钱吗? 旁人只看到姚家挣钱了,哪看到姚家姐妹这一个多月累得够呛! 入了六月,按说也是可以育苗的,然而姚三三还是决定不再育苗了。这时候育苗放养,到了年底泥鳅长得不够大,销售价格低。姚三三跟姚小改坐下来算了算,这一季卖泥鳅苗,刨去自家放养的,她们又足足挣了一万多块钱。比姚三三自己的预期要高了许多。 “二姐,明年咱不能这样了,不够卖啊,明年咱一定要雇两个工人,你带着她们干,咱这泥鳅育苗要好生做起来。” “行啊,这事情尽管交给我。”姚小改十分高兴,“其实这东西没什么高深的技术含量,细心熟练就好,只怕育苗也会有人要学着咱搞了。” “会了不难,难了不会,旁人眼里没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说等他们搞起来,咱们已经做大了。”姚三三信心满满。 卖完了泥鳅苗,姚三三便把心思放在了自家那十二个鱼塘上了。 泥鳅苗下塘时,她早早按着书本资料和自己的经验,在塘子里施了有机肥,池水肥了,浮游生物就十分多,泥鳅便几乎不用喂饲料,只在入秋后开始加喂一些豆粕、蚯蚓之类的。 长吧长吧,姚三三乐呵,长出来的都是钱啊! ****************** 刚一入秋,姚三三便开始酝酿一趟“南行”。如今她一提出要去南方大城市转转看看,家里便没人再反对了。上一回姐妹俩南行归来,泥鳅直接卖了高价,给姚家足足增加了一两万的收入呢! 姚三三这趟出门,目的很明确,入秋她该准备卖泥鳅了。 泥鳅苗她卖出去了,泥鳅她还想回收呢,卖泥鳅的环节十分挣钱,与其让旁人挣,哪如她自己挣?再说周围那些买了泥鳅苗养泥鳅的人家,要是没有稳妥的销售渠道,泥鳅卖不出好价钱,也是要伤脑筋的。 这么大的量,估计去年合作的谢老板一个人吃不下。再说,往后这产业做大了,为什么要依赖旁人销售? 随着生意做大,眼界开阔,姚三三心里便渐渐构建出一个很大的产业链,她目前就要一点一点把这个产业链做完整,做大。 实话实说,从最初她跟鲍金东合伙养了那一池泥鳅,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么大的蓝图。 这趟出门,姚三三自然还是带着二姐,另外,她打算把大姐也带上。只有小四上学不能去,嘴巴撅得多老高,三个姐姐便安慰她,说回来一定多给她买些好东西。 姐妹三个头一站打算去上海。临走的时候,姚连发跟张洪菊送了三个闺女出门,便没有送到车站。杨北京自然要跟着送媳妇儿上车,左叮咛右嘱咐,像是送一个不放心的小孩子出门似的。 “我觉着大姐嫁给大姐夫之后,整个人都退化了。你看大姐夫,把咱聪明能干的大姐当小孩子养,出个门罢了,你看他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姚小改跟三三咬着耳朵说笑。 恰恰这时候,杨北京扭头嘱咐她俩一句:“你两个,照顾好你大姐,她没出过远门,还会晕车。” 她们照顾大姐?颠倒了吧?姚三三跟姚小改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直笑。 姚小疼有些不好意思了,杨北京却不管那套,跟姚小疼交代着:“这桔子,晕车的话吃点儿管用,你再试试拿桔子皮闻闻,能舒服些。这保温杯带好了,车上应该也有热水……” “大姐夫,你干脆跟着我们去好了,我们不笑话你!”姚三三打趣他。 “行啦,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姚小疼小声地嗔怪。 杨北京身后静静站着陆竞波,他跟杨北京不同,他现在无法像杨北京一样,大大方方表现对某个人的关心,并且那个人,都还没有敞开了心扉接受他。 看着人家小两口恋恋不舍,千叮万嘱,陆竞波心里便酸溜溜的,明知道送行这场合,他这没被接受的追求者会有些尴尬,却还是来了。正在哀怨,姚小改忽然主动跟他说话了。 “你回去吧。”姚小改望着陆竞波说,“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陆竞波一听,立刻便来了精神,忙说:“好啊,有事打电话给我。路上小心照顾自己。” 姚三三撇撇嘴,好嘛,这些人欺负她眼下孤家寡人是吧?   ☆、第71章 大上海 姚家三姐妹第一站去的上海。一方面,姚三三想带着两个姐姐到上海这样的一线大城市去见见世面,考察一下水产市场。更重要的,是为了大姐姚小疼。 要说姚连发跟张洪菊如今还有啥不顺心的事情,那便是姚小疼了。为什么?因为姚小疼结婚也有一年半了,一直都没有喜信。按说这小夫妻恩恩爱爱、蜜里调油的日子,早该怀上了不是? 姚连发跟张洪菊自然十分关注这个事。杨北京当初承诺过,要给头一个孩子姓姚,这老两口子能不殷切盼着吗!渐渐地老两口就耐不住了,张洪菊悄悄问姚小疼,姚小疼开始也没当回事,禁不住张洪菊一回回唠叨,便跟杨北京去了趟医院,诊断是因为宫寒。 姚三三也知道大姐有痛经的毛病,只当是女孩家常有的情况,一听说宫寒不孕,不免也十分担心。 怎么会宫寒呢? 姚小疼知道之后,心里也是苦涩。怎么会宫寒?根据她和医生的谈话,她自己是知道原因的。 当初女孩家刚来初潮,爸妈常年不在家,那年头她一个小女孩懂得什么?没人关心就罢了,作为大姐,她还要照管起一个家,还要照样下田干活,在田里干活口渴了,也是拎起带来的凉水就喝,重活累活一样干,从来也没注意过自己。记得有一回恰巧在深秋时节,在田里收地瓜时忽然下起大雨,她还淋了雨,冻得嘴唇青紫。从那次淋雨之后,痛经的毛病便加重了。 如今听医生一说,宫寒,还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好在小夫妻结婚才一年多,还不会让各色人等来说三道四,杨北京对媳妇儿一向关爱,没因为这事给她压力,反倒因此更加心疼体贴了。 然而姚小疼在当地县医院一连吃了两个多月的中药,吃得心都苦了,再去看,医生却说还得慢慢调理,不能心急,又开了一大包中药来家。杨北京看着那老大一包中药,也苦了一张脸,赌气说,这药咱不吃了。 “整天吃这老些苦药,好好的人都要吃坏了。反正也不急着要小孩,咱慢慢饮食调理,多吃点暖性的东西,多喝点羊肉汤、红枣汤,身体保护好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杨北京这样体贴,姚小疼心里反倒更难过了。九十年代的农村家庭,“不孕”的压力可想而知。 姚三三跟姚小改自然也心疼大姐,便悄悄打听着周围有没有好的医生。乡下土方子多得是,但她们却不敢给大姐乱试。 偶然一回,听一个来买泥鳅苗的人闲聊,说自家小姑子结了婚多少年没小孩,宫寒不孕,也吃了好几年的药,后来在上海一个中医大夫那儿看好了,怪神的。 姚三三留心问清了地址,跟姚小改一合计,便借着出来考察水产市场的机会,把姚小疼带了出来。 姐妹俩悄悄商量,如今家里日子好过,经济上不困难了,不光是为了要孩子,就算花再多钱,也要把大姐身体调理好了。痛经这毛病每月一回,真心不是人受的罪。 姐妹三个一路上倒还顺利,姚小疼并没怎么晕车。杨北京准备那一大包桔子、话梅果铺之类的零食,本来是怕媳妇晕车的,姚小疼没怎么吃,反倒都进了两个妹妹的肚子。 “大姐,你真没啥感觉?晕不晕?想不想吐?” 姚小疼说:“真没啥感觉,靠着车窗没事的。我其实不怎么晕车,有两回坐那个中巴车太破,汽油味儿重,我就有点不舒服。哪有你大姐夫说的那么严重?” “大姐夫疼媳妇呗!”姚三三打趣。 “胡说什么呀你!”姚小疼微窘。 “就是呀,胡说什么呀你!”姚小改责备三三,“不疼媳妇他疼谁?” 然后,姐妹三个便笑闹成一团。 按着打听来的地址方位,姐妹三个下了车,便来到上海一处老城区,先找了个稳妥的宾馆住下了。当时是下午时分,天色还早,姐妹三个便循着很有民国怀旧感的一条街道,穿行在大上海的风土人情之中。 华灯初上时候,姐妹三个吃了顿上海味儿的晚饭,油豆腐线粉汤、三鲜小馄饨、生煎馒头,姚三三明明肚子饱了却还想吃,又顺了一包奶油五香豆回去当零嘴儿,姐妹三个才在霓虹灯影里悠闲地回到宾馆。 一到宾馆,姚小疼便赶紧要给杨北京打电话,说杨北京交代过了的,到了给他打电话。姚小疼在两个妹妹揶揄的目光下给杨北京打电话报了平安,姚三三随后也拨通了姚家的电话,跟爸妈和小四说了一声。 姚三三撺掇二姐:“你不是也有号码吗?你给人家也打一个呗?” “去去,瞎说什么你!” “怎么瞎说啦?那个人难不成没给你号码?人家专门写给你的,你都不打一回。” 姚小改冒臊又无奈,没好气地呲吧妹妹:“那是他单位电话,这大晚上打给鬼呀!” 噗——姚三三跟姚小疼很不厚道地笑起来。照这情形看,用不了多久,姚家又该有喜事了吧? 姐妹三个要的一个标间,两张床,姚三三便先爬上了一张床,等到姚小改洗澡出来,便看见姚小疼正在翻找换洗衣服,而姚三三张开胳膊腿成大字形,示威似的霸占着一张床。姚小改撇撇嘴,笑着说:“你护着吧,我还不稀罕跟你睡呢,我好久都没跟大姐一床睡了,今晚正好跟大姐睡。” 失策。姚三三也不管她,索性自己睡一张床。姐妹几个一起长大,起先三个人挤一张床,小四来家之后,姚小改跟姚小疼俩姐妹一张床,姚三三则是跟小四一张床,习惯了的。直到姚家搬了新房子,姐妹几个才分床睡,也还是住在一个屋。 大城市果然不如乡村清静,外头一直嘈杂着,车喧人语。姐妹三个闲聊了一会子,长途累了,两个大的便都睡熟了,只剩姚三三在床上翻来翻去,很晚也睡不着。失眠久了,她爬起来,把窗帘使劲拉严了,再回到床上,睁着眼睛静卧。 认床了吧!或者——她想那谁了。 都怪大姐二姐,一个甜甜蜜蜜,一个丝丝连连,把她的思念倒给勾出来了。姚三三一向自认为,她十七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沧桑成熟的灵魂,然而再成熟的女人,她也会为爱而思念。 按时间算,入了秋,鲍金东也该快回来了。弹指又一年,此刻她处在这陌生的大上海,躺在这柔软的床上,床头大姐打开的桔子散发着清新的甜香,窗外远处的车声宛如阵阵涛声,而她,悄悄思念起那个人。 这或许就是生活的幸福感受了。 ****************** 头天晚上吃得很饱,第二天早上,两个妹妹只顾自己吃早点,却不准大姐吃了。她们要早早去看诊,虽然是中医,可万一要检查化验什么的呢? 她们找到的地址是一处民宅,很大的一个院落,传统的青瓦房屋,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像是早年间大户人家的住宅,古朴却并不显旧。据说院子的主人祖上是清朝的国手名医,专长妇科不孕。到了这一代,原先也是在大医院里上班的,如今自己开起了医院。 姚三三本来对“祖传名医”这样的字眼是不怎么敢信的,然而跟她说的人言之凿凿,有证有据,便忍不住要来一下,来一回看看情形。万一真的呢?就算是哄人的,也无非扔几个钱,就当是领大姐出来散散心了。 看着眼前的大院落,不像那骗人的小门面诊所,一大早院子里居然已经有二三十号人排队了,有的看着就是外地人。主人只在上午看诊,八点开始,姚家姐妹挂了号,进去看诊时便都陪着大姐进去了。大夫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男的,旁边坐着个小姑娘,看样子是他女儿。那大夫抬头看看姐妹三个,姚小疼手里拿着挂号单呢,那大夫便挥挥手,叫姚三三跟姚小改: “你俩小姑娘家,出去玩去。” 姐妹俩带着忐忑出去了,既担心上当受骗,又担心大姐的病,忐忑之中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大姐出来了,姐妹俩赶紧迎了过去。 “说不难治,叫去拿药。” 姚三三一把抢过药单,追问大姐:“他说多长时间能治好?要多少钱?” “说先吃几副药,吃半个月,叫一个月后跟你大姐夫一块再来一趟。钱还不知道。” “那咱出去找个旁的大夫看看方子。”姚小改忙说。 “他这方子,估计旁人看不懂的,来看的都是在他家抓药。”姚小疼说。 就知道这样!不然他还怎么挣钱?姚三三便拉着大姐去抓药。半个月,十五副药,好大的一包,看着都替大姐苦。抓药的妇女还反复嘱咐了,吃这药,忌生冷油腻,忌荤腥。 多少钱?九百块钱。 比姚三三预想的要好些。 九十年代,农村家庭种地半年的收入了,不过,这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相对各种高昂的医疗费来说,这个价钱,很难肯定是骗人的。真要是这药治了病,姚三三觉着再多几倍也行啊! “反正都是些草药,大姐,你咬咬牙,吃着看吧!”姚三三自然还在疑虑担忧,但是既然来了,就只有试试看了,半个月,总比当地医院的整月整月的吃药法子好接受些。 ****************** 看了病拿了药,姐妹仨的心情松了些,便开始探索大上海。她们要去的地方,照例还是水产市场。 才入秋,水产市场里卖泥鳅的倒是有,但不多,似乎买的人也很少,价格却比旁的地方高处一截来,姚三三拿不准这地方人爱不爱吃泥鳅。然而要是她的泥鳅卖进上海,便是在一线大城市踏下了一只脚,只要条件成熟,姚三三无论如何要试试的。 考虑到上海路途比较远,泥鳅运输是个问题,姚三三出于稳妥考虑,便没急着联系销售。 多看看,总不是错误。 三姐妹一边随心逛街游玩,一边留意察看了几个水产市场,上海的物价比她们当地真心要高,这地方人对海鲜虾蟹似乎很钟情,水产市场很大很忙碌。 拿鲫鱼来说,在她们当地,巴掌大的野生鲫鱼,随便哪个河沟都能捉上几斤,这样刺多肉少的东西,便宜得几乎白送,可是进了上海滩,这时节要七八块钱一斤,看着还不像真野生的。可以预见,到了寒冬十月,这东西肯定贵得吓人了。 姚三三蹲在鲫鱼摊子前,一个劲儿地慨叹。想想家乡那千顷大水库,她便算计着那些鱼要是运到这里,得挣多少钱啊!可就是这些水里长的东西它不好运。 “走吧三三,你没见过鲫鱼啊!” 听到姚小改叫她,姚三三便站起来去追大姐二姐。市场两边都是些铺面,中间一排排都是琳琅满目的摊位。姐妹三个沿着中间的通道往前走,忽然有人叫她们。 “姚小改!姚小改!” 市场里嘈杂得很,姐妹几个开始没注意,直到那人追上来,一脸兴奋地拦住她们。 “姚小改!”那人看了看旁边的姚小疼和姚三三,满脸欣喜的笑容,“你们怎么会在这这儿?” 姚三三盯着那个人,惊讶地眨眨眼,这人是……王林超啊! 当初,王林超对姚小改一见钟情,曾经短暂订婚,又因为王家人的势利轻蔑,随即退婚告终。 什么大上海,真是个小地方。 ****************** “王林超,好巧,你怎么在这儿?”姚三三开的口。 “我在这边打工。当初……之后我离开的家,便一直在上海打工。我老板是做海鲜生意的,我给他送货。”王林超似乎成熟了不少,一副开朗的样子,“真快,一晃都两年多了。” 两年多了?姚小改也在想,真快啊,不知不觉的就两年多了。当初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农村少女,如今已经不同往日了,她自信了,成熟了,整个人也开阔了。 “还没说呢,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来旅游?”王林超笑问。 “来玩儿。”姚三三随口说。 跟王林超曾经的关系,总是些不开心的事,姚家人难免有几分尴尬。三姐妹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既然遇上了,好歹一起坐坐吧!”   ☆、第72章 悔青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既然遇上了,好歹一起坐坐吧!” 王林超说着,甚至没等姚家姐妹做出反应,便快步跑向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小型冷藏车,跟正在卸货的人说了句什么,很快又跑回来,笑着对姚家三姐妹说: “那啥,可算是见着家乡人了,咱们出了这市场,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 王林超的态度,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们只是偶遇的老乡熟人似的。作为大姐,姚小疼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 “不用了吧,你忙你的,我们就是随便转转。” “货都送得差不多了,我让同事完了先回去,不用等我了。”王林超依旧满脸笑容,很开心的样子,“要不,你们去哪儿?我陪你们逛逛。如今上海的路,我差不多都认得。” 那……身后的脚蹬三轮已经在催了,他们堵着路说话总不好,姚三三瞄了大姐二姐一眼,索性说:“好啊,找地方歇歇脚也好。” 一行人说着话,王林超便引着她们往北走,出了市场不远,他便招呼她们进了一家茶餐厅。很普通的一间茶餐厅,这时间没有什么人,里头倒也安静。 “你们……吃饭了吗?” 姐妹三个坐了下来,王林超迟疑地笑着,问了一句。墙上精致的大钟显眼挂着呢,上午十点钟刚过,他问的是哪一顿? “这时间吃的什么饭?”姚三三开玩笑的口气。 “……那你们叫点喝的吧。”王林超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头,“我得弄点吃的,早上出来啃了两个包子,连热水都没顾上喝,不介意吧?” 姐妹三个每人点了杯奶茶,便静静坐着,一时找不到话说,王林超叫了份什锦泡饭,又特意给姚家姐妹叫了个果盘。 看着王林超,姚三三深觉着他变化挺大的。原先的王林超,作为农村一个殷实家庭中的独子,青涩,单纯,没经过什么风雨。几年打工生涯的磨砺,使得眼前的他成熟开朗了许多。 “太巧了,真想不到能在这儿碰到你们。”王林超感慨地说,“我每天都到这儿送货,有时一天能来两趟。刚才一眼看见你们,都有点不敢相信了。你们到水产市场做什么?” “转转看看。”姚三三说,“我们家里养泥鳅,就顺便来看看情况。好像卖泥鳅的不多。” “上海卖泥鳅,还没到火的时候。现在这边流行泥鳅火锅,四川、重庆一带的吃法,天再冷些,泥鳅就该卖得俏了。这东西一般都是饭店直接拿货,我打工的老板,做的是进口海鲜生意,大一些的饭店,都是直接送货上门的。即便小饭店,也是一大早就来市场拿货,这个时间你看市场里,就不多了。” 王林超说着便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这一块我熟悉。不过你家里养泥鳅,能有多少?路途太远,真不值当往这边卖。” 他显然是低估了,只当是姚家养了些泥鳅,顶多千儿八百斤罢了。 “也不算少。”姚三三笑,“今年估计怎么也得有一两万斤吧。往后可能还多。” “一两万?这么多!”王林超这下惊讶了,随即有了些深思的表情,“到冬季,这东西应该好卖。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上海这边的泥鳅,大多都是从浙江一带过来的,养殖的。江浙,两广,一般是南方人爱吃这东西。” 姚三三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偶然碰上王林超,他倒是对水产这块十分熟悉。她笑着说:“你如今对这方面倒是摸熟了。” “嗐,我来这两年,都跟着老板捣鼓海鲜,整天满身的鱼腥味儿,跟一条咸鱼差不多。”王林超笑着自嘲。 “你要是真能拿出两万斤泥鳅,倒真可以来上海试试,毕竟这里市场大。要不——”王林超沉吟了一会子,他逐一看看三姐妹,才说:“你给我试试?” “你?”轮到姚三三惊讶了,“你打算自己出来做生意了?” “也是个契机。”王林超笑,“这两年水产市场我也算摸熟了,总不能打一辈子的工吧!我本来也有些打算的,如今这市场,只要你摸清底细,哪怕搞个小摊位也能挣钱,我老板做进口海鲜,票子大把大把地赚,看得人都眼馋。如今这边做水产的商户,我很多也都熟悉。你要是觉着行,咱们找机会再细细说。” 跟王林超合作?姚三三迟疑地想,怎么兜兜转转,绕到这儿来了? 不过她转念又想,原先的事都过去两年多了,指不定这王林超都该结婚成家了,只是做生意而已,可以试试。 “那,也行啊。”姚三三说。 “嗯,等过一阵子,我找你联系。” 两个人这么聊着,旁边姚小疼跟姚小改便一直没怎么说话。王林超跟姚三三又随意聊了几句,忽然望着姚小改笑笑说: “小改如今估计都结婚了吧?” 姚小改忽然被点到,稍稍一怔,随即便回了一句:“正在考虑!” 这话说的含糊。姚小改自然不想跟他说,我还没对象呢!再说——她也的确正在考虑。 然而王林超听了,则认为她是正在考虑结婚的事了。农村的姑娘,二十露头,该结婚了的。 “我只有过年回家去了几天,都不知道你的消息。”王林超依旧笑着,目光却落在手里的杯子上,“祝福你啊!” 看来,可以明示陆竞波加快进度了。姚三三暗暗地想。 ****************** 三姐妹回去的时候,杨北京跟陆竞波一起来接的站。杨北京拉着媳妇儿,仔细地问了又问,看了又看。陆竞波依旧温和斯文,神色间却隐隐有些愁容。旁人可能根本没怎么注意,姚小改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你有事儿吧?” 姚三三打头走了,省得看这些人黏糊。杨北京拉着媳妇也走在前边,姚小改跟陆竞波落在了后边,姚小改便忽然问了陆竞波一句。 “我爷爷病倒了。” “……老人怎的了?” “年纪大了。” 陆竞波的话里带着担忧和无奈。年纪大了,有些事没法子的,一旦病倒了,就难免叫人担心。陆竞波父母离异,父亲再婚后,他一直跟着爷爷生活,听到爷爷病倒,难免就忧心忡忡了。 “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嗯,昨晚才接到的电话。”陆竞波说,“我跟单位请好假,就打算回去了。看看情况再说吧。” “……应该没事的。”姚小改只好这么安慰他。 陆竞波当天下午就动身回了家,几天之后给姚小改打来电话,说老人病情稳定下来了,应该没啥大事,估计过几天他就该回来了。然而一星期过去,陆竞波却没回来。 陆竞波没回来,王林超却回来了。 毕竟当初订婚退婚,王林超如今不好大咧咧到姚家来,便先跟姚三三打了电话,商量泥鳅的事情。 天气转凉,姚三三已经开始张罗收购泥鳅了,她先跟养泥鳅的人家预定了,给的价钱是六块半,但要求各家自己逮出来暂养,或者等到冬季再把泥鳅逮出来,不然,她也没有足够的地方暂养这么多的泥鳅。 这个价钱,比埝城收购要高些,还就近省事儿,养殖户们自然喜欢卖给她。 姚三三打定了主意,要等到入冬再开始卖泥鳅,一方面是那时候价格高,眼下市面上的价格还只有五块来钱的样子呢。另一方面,入了冬的泥鳅,比这时候更耐长途运输。 王林超没好意思到姚家来,却来了土沟村,他到姚三三的鱼塘去看了,两人便在鱼塘边谈起了生意的事。去年冬季姚三三卖出的价格是八块八,今年省城的谢老板那儿她也允了五千斤的货,随行就市,今年的价格要等到入冬再商定。王林超知道后,便说: “这样吧,按你给谢老板的价格,一斤我再给你加两毛钱。不过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本钱,可能要先把货出手,周转一下再给你钱,你看行不?” 姚三三一想,谢老板都是装车给钱,王林超晚一些给钱,每斤加两毛钱,这生意倒也合理,看来这王林超也算是摸到生意经了。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反正王林超这人应该不会烂账的。 两个人站在鱼塘边商定了生意,王林超似乎也该走了,然而临走前,他忽然问了一句: “三三,我听说,你二姐如今也还没找对象呢?” “也”还没找对象?他这是在说自己也还单着吗? 姚三三心念转动,便笑笑说:“二姐不是说了吗,她正在考虑。她如今,真的有考虑的人了。” “那就是还没有了。”王林超说,“当初的事,怪我年轻急躁,家里人还没搞定,就急着托媒订亲,反倒让她受了委屈。自从我回来后,知道她还没找对象,我就想,冥冥之中是不是我们还有缘分,要不然怎么两年多了我们还能遇上,还都单着。” “可是……我觉着二姐的心思已经落定了。”姚三三委婉地说,“有些事,错过了就错过了,哪能原地不动。” “那,再说吧。”王林超落寞的笑容。 ****************** 陆竞波爷爷的病似乎时好时坏,陆竞波中间匆匆回来过两趟,没多久,又匆匆回去了。 一个月后,王林超带了车来,来姚家装运第一批泥鳅。 尽管已经知道三三跟王林超合作卖泥鳅的事,姚连发跟张洪菊两口子见着王林超时,还是有几分别扭。王林超却似乎没什么异样,礼貌地叫叔叫婶,倒也自然大方。年轻人,毕竟不像老一辈那么古板。 王林超毕竟是有了做水产的经验,他用水产泡沫箱装运,装车也稳妥。这次他运走的,主要是几家养殖户秋后逮出来,用小水泥池暂养的泥鳅,姚三三预收了的,她担心天气继续冷下去,这些人家的泥鳅保护不好,便先卖掉了。这些人一般都是一家一个鱼塘,两个鱼塘的,量不大,几家才够了一车。 怕他们担心钱的事,姚三三便先把货款付了,只要她手上的钱够,她自己等王林超周转资金就是了。 姚三三自己都觉着,她如今这生意经念的越来越熟练了。只希望王林超那边不会耽误太久。 下午装好车,王林超便立即押车上路了,泥鳅毕竟是活物,他必须赶时间运输。 就在头一车泥鳅运走的当晚,姚家忽然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手里拎了几样礼物。 这个人,姚小改依稀还认得,是王林超的姐姐。 “叔,婶,小改……”王林芳脸上堆着笑,表情看着有些别扭,“你看,我来溜门子呢,别嫌我冒昧啊!” 姚家人知道她的身份以后,便也都别扭起来——你还不够冒昧吗? “小改,大姐就是来找你说说话,你看我这……本来是我妈她想来的,可年纪也大了……就使唤我先来了。” 使唤女儿来,无非是想顾着自己一张老脸罢了。姚小改坐在一边,脸上找不到表情。 “王林超知道你来?”姚三三问。 “没,他不知道。”王林芳连连摇头,“我们没跟他说。” 王林芳说着说着,居然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林超他心里一直怪我们,这两年,除了过年回来几天,他平常都不愿回来。给他说了几回对象,他一听相亲就烦,根本不理会我们。你说咱家就这么一个弟弟,再过年都二十三了,家里人肠子都悔青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姚小改淡淡地说,“你到咱家来说这些事,不合适。” 肠子悔青了,恐怕不光是为当初的婚事吧,姚家如今不同了,姚小改哪还是当初那个穷困的文盲丫头。 “可是,小改,当初的事都怪我们,跟林超他没关系。我今天来,也代我妈跟你道个歉,我们不该干涉林超的事情,不该说那样的话,可林超他对你都是一片真心。”王林芳期盼地望着姚小改说,“小改,你看你跟林超,这两年都还没找对象呢,如今他又跑来找你家做泥鳅生意,还不是你们缘分没断吗!我知道他心里还挂念着你,咱家如今就盼着你俩能和好,我妈说了,只要你俩能和好,她保证好好待你,拿你当亲闺女疼。” “道歉就不用了,你们当初的想法,也都是人之常情,我也没怪过你们。我跟王林超,本来也就是一桩相亲的婚约,没有多少接触,不合适就算了,并没有旁的牵扯。” 姚小改平静地说,“他现在是跟我妹妹做泥鳅生意。王林超他很好,他会有他的缘分,你既然说以前不该干涉他的事,如今就更不该自作主张了。” 姚小改说着,嘴角弯出一个清雅的笑容。 “我如今已经有了处得好的人,可能过一阵子就要订亲了。你来咱家说这些话,真的不合适。”   ☆、第73章 陆家门 张洪菊强硬地把王林芳带来的礼物给她绑上自行车,心平气和把王林芳送走了。一家人谁也没再谈论王家的事,要说姚家人对王林超本人的评价并不坏,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王家人今日的做法也太想当然了。 堂屋里,姚三三跟姚小四两人拉着二姐,开始围攻八卦。 “二姐,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订婚啊,你自己刚才说的,不许装傻。” “什么我自己说的。”姚小改有些臊,“又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事。” “哎我说二姐,你对人家陆大哥公平点啊,什么叫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人家还不是一直在等你点头!” “就是就是,二姐,你自己都说出口了的,不许耍赖。” “也该安排这事了,你两个都不老小了的。也就是竞波那小孩死心眼,换了旁人早不理你了。”张洪菊也跟着唠叨。 姚小改一脸窘色,却还嘴硬地说道:“你们都跟谁一伙的?他不是……也没怎么样吗!” “明摆着的事儿。”姚三三马上批判她。 “是该有个着落了。”姚连发也开口了,“这长时间他总往咱家跑,谁没长眼睛看?你说你不谈不唱的,像个什么事儿啊!” 姚小改摸摸鼻子无语。好嘛,怎么这事一说破,全是来指责她的?陆竞波到底怎么收买的人心! ****************** 这边看着姚小改跟陆竞波终于要修成正果,那边姚三三却开始郁闷了。 跟鲍金东同时当兵走的鲍大全,前些日子就已经退伍来家了,满村子转悠,走亲戚访朋友的,可那鲍金东居然还没个影儿,姚三三等啊等,倒是来了一封很短的信,只说自己手上有些事情,过一两个月再回来。 “三三,你知道金东他有啥事儿呀?鲍大全说跟他一批退伍的,人家鲍大全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来家呢!” 鲍金东的妈到姚家来串门子,反倒跟姚三三问儿子行踪。 “不知道。说不定叫新疆那长辫子大闺女拐去了。”姚三三半开玩笑地说。哼哼,鲍金东是她什么人啊? “连你都不知道,那看来只好干等着了。”鲍老妈说,丝毫也没拿姚三三的玩笑话当回事儿,“这个东西,有事他也不说清楚,叫人担心。三三,等他回来,你看我不拿鞋底呼他!” 嗯!姚三三点点头,心说等他回来,你拿鞋底使劲呼。 然而她没太多工夫为这事郁闷,鲍金东那人,估计丢到沙漠里他也不会怎么地,该回来时他就回来了。姚三三这阵子忙得很,省城谢老板紧随着王林超之后,来车拉走了他第一批货,两千斤泥鳅。今年省城的泥鳅跟去年价格没大变化,谢老板跟姚三三商量了这一批的价格,还是八块八,货上车,便按约定付了钱。 这天晚上,姚三三正数着钱乐呵,姚小改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她站在原地想了几分钟,便跟家人说,她要出去几天。 “出去几天?你上哪儿?干啥去?”张洪菊连忙问。 “陆竞波他爷爷要不行了。” 姚小改这句话让一家人静默了一下,姚连发跟张洪菊交换了个眼色,姚连发便说:“年纪毕竟大了,你叫他看开些。可你们怎么说都还没订亲,你到他家去,不太方便吧?” “我总得去探望一下。”姚小改说,“我去看看他们。” “这事儿,人一辈子能碰上几回!二姐你不放心就去吧,咱家也该去个人探望的。”姚三三说。 姚小改点点头,便转身回她们屋了。 “咱农村规矩大,到底是没订亲……”姚连发还在挣扎,“怎么咱家闺女,个个都是主意大!” “你哪来那多的规矩!”张洪菊说,“知道你闺女主意大,你那点小脑子,就别管她了。陆竞波那小孩,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第二天一早,姚三三送二姐上的车。她把一个小包包放进二姐手里,说:“二姐,你拿着,有备无患。” 姚小改看了看那个手工做的绣花小包,随手捏了下,知道里头是钱,便点点头,转身上车走了。 ****************** 陆竞波打电话时说,老人可能不行了,医院不让住了,叫回家准备吧。 “这几年也有过几回病,我以为这回他也能挺过去的。” “尽人事,听天命。”姚小改劝慰他,“老人毕竟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陪着咱们。” “我知道。就是感觉挺对不住我爷,总叫他跟着操心。”陆竞波说完,电话两头沉默着,良久,陆竞波轻声叫她,“小改!” “嗯?” “我爷说……没见着我成家,连个对象都没有,他合不上眼……我真是内疚。” “嗯。” “……怨我太没用。”电话那头,陆竞波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你休息吧,我去看我爷了。” “不是啊。”姚小改轻声叫住他,“……陆竞波,你给我地址,我明天就到。” 姚小改有句话没说出来——我不能让你内疚这一辈子。 陆竞波的家乡,在两百里外的一个小镇。陆竞波来接的姚小改,脸色憔悴了不少,看来是日夜守着老人,都没能休息好。 看到姚小改随身一个背包,纤瘦的身材静静站在街头车站,陆竞波忽然觉着眼睛有些发热。他喜欢的姑娘,果然是不凡的,两年的默默爱恋守护,就在他以为等不到回应时,她忽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赶来了。陆竞波走了过去。 “小改。” “嗯。”姚小改应着,“老人怎么样了?” “在家呢,我爸、堂叔他们守着。”陆竞波说,“小改,难为你了。” 他们还没经过定情、订亲的那一步,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顶着他未婚妻的名义来了。 “说什么呢,走吧。” 陆竞波默默伸出手,望着她,姚小改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浅浅一笑,自觉地把小手放在他掌心,便跟着他走向远方。 陆竞波带着姚小改,才一进村子,便有人张望关注了。一个中年妇女迎上来,陆竞波介绍说,是他家二堂婶。 “婶子。”姚小改从容叫人。 “哎!哎!哎呦,这姑娘可真好!”那妇女一把拉住姚小改,拍着她的手说,“竞波,你说说你,既然有对象,你也不漏个风,你说你让你爷整天眼巴巴地盼。” 陆竞波只好低了头,姚小改便说:“婶子,怪我,我该早点来的。” 紧跟着又围过来几个妇女,一路簇拥着姚小改进了陆家的大门,反倒把陆竞波挤后头去了。一进院子,就有人亮开嗓门喊着: “陆爷爷,陆爷爷,你孙媳妇来了。你孙媳妇来看你了。” 屋里一下子出来几个人,有男有女,中年的,年轻些的,姚小改悄悄打量了,反正都不认识,索性便不吱声。姚小改被簇拥着进了屋,一眼便看到靠北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倚靠在垫高的棉被垛子上,正笑微微地望着她。 姚小改不知怎么的,忽然心里一酸,差点没涌出眼泪来。一个妇女拉着她走到床前,大声对老人说: “二伯,你看,这是你孙媳妇儿,竞波的对象。” 老人望着姚小改笑,身体动了动,自己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马上便有人扶他坐直,又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姚小改赶紧挨着床沿坐下来,老人笑呵呵地伸出手来,姚小改忙伸手过去,老人便把她的手捉住了。 “好,好!”陆爷爷拍着姚小改的手,“那小子,早也没跟我说,我还担心他打光棍呢!” “爷爷,怪我。”姚小改说,“我早该来看你。” “不怪你,不怪你。”老人连声说,“怪竞波那小子,不懂事儿,早该跟我说的。”老人说着,伸手往床头摸索,叫周围的人,“我准备那包儿呢?” 一个中年男人伸手从老人背后的棉被垛子底下,掏出一个红色手绢包来,老人抓过手绢包,放在姚小改手里,还安心地拍了拍。 “爷爷头一回见着你,不能白见,这给你买件衣裳穿。” 老人这是听到她要来,早给她准备了见面礼呢!姚小改忙说:“爷爷,我有钱,我挣钱孝顺你才对。” “进了咱陆家门了,拿着!”老人硬是把手绢包塞进她手里,便拉着她一个一个介绍床前的人,这个是五爷爷,这个是三叔,这个是二婶子……他指着床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这是竞波他爸。” “哎!”姚小改忙点点头,按风俗她现在也不用叫爸的,便干脆不叫,反正……感觉陆竞波跟他父亲关系也就是冷冷淡淡的。 一屋子人,有的老人介绍了,有的没介绍,没介绍到陆竞波的继母,姚小改自然也不会去问,估计老人是怕她觉着别扭,故意没介绍。有两个年轻男孩,十六七、十四五岁的样子,老人只说是陆竞波弟弟,估计便是他继母的儿子了。 姚小改陪着老人坐了坐,老人忽然望着床边的人笑,笑眯眯地说: “我今天没吃饭呢吧?我有点饿了。” “哎呦,二伯你饿了?想吃啥?我这就给你做去。” 老人说了个“面汤”,起先领他们来的妇女便赶紧去张罗烧汤。 “爷爷,我弄饭也不算难吃,我去给你做吧!”姚小改说。谁知老人抓着她说: “让她们弄去,你才头一趟来,哪能叫你进锅屋弄饭?” 几分钟后,便有人端着多半碗面汤进来,拿勺子喂老人吃了,一碗汤吃完,有人就说,让二爷爷躺下歇歇吧。 “二爷爷,你累了,先歇一会子吧。” “嗯。那就歇一会子。”有人拿掉老人背后的棉被枕头,扶老人躺下了,老人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你们去玩儿,我睡一会。你们把竞波媳妇陪好了。” 屋里静了下来,有的人便先离开了,那位二堂婶示意姚小改出去,到门口小声跟她说: “好几天没吃饭了,这看见你来,一高兴,竟然吃了多半碗饭。唉,今儿看着好,高兴着呢,就怕是……回光返照了。” 这半天居然都没见着陆竞波,姚小改四周一看,只见陆竞波正背对着她们,站在院子角落一棵树下,手指间拿着一支点着的香烟,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没见他怎么抽。 姚小改便走了过去,在他身后停住。 陆竞波神色看着却也平静,他站着没动,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来,先是摸到了姚小改的胳膊,往下滑到了她的手,握住。 ****************** 这天晚上,姚小改留了下来,陆竞波带她来到西边的那间屋里,亲手给她铺好了床,嘱咐她休息。 “我爸在县上的磷矿工作,我妈工作地方也远。小时候他们离婚之后,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家里就剩我爷跟我两个人,我一直就住这屋……”陆竞波说,“你睡吧,有事叫我一声。” “那你呢?”姚小改问,他看着就没休息好。 “我去那屋守着我爷。”陆竞波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身回来,张开双臂把姚小改拥进怀里,用力地抱紧她。 “小改,谢谢你。” 第二天晌午后,陆爷爷脸色安详地走了。 陆家的人们赶紧给老人换了衣裳,匆匆收拾停当,便在堂屋里停了灵,孝子、侄子晚辈们在堂屋里铺满了麦草,便都跪卧在堂屋守灵,一帮子妇女便在灵前大声哭灵,姚小改站在几个妇女后边,见陆竞波并没跟旁人那样痛哭悲声,他跪在灵床边,把额头靠着爷爷的头,伏在那儿许久都没有动一下。一片悲痛之中,姚小改忍不住眼泪就涌出来了。 “小改,我叫人送你回去吧。”稍稍停当之后,陆竞波抽空出来,拉着姚小改说。他神色倦怠,眼镜红红的。说完,陆竞波便叫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堂弟,“你把你姐送去车站,看着她上车。” “哎,竞波,你咋能让你对象走呢?她是陆家长孙媳妇,来都来了,她得跟着送丧的。” “可是……她不是没过门吗!”陆竞波为难,可又不好解释,你说姚小改一个年轻姑娘家,他们甚至都还没正儿八经订亲,恋爱都还没正经开始谈呢,便要她按孙媳妇的礼仪给老人送丧,农村里丧事规矩又多,陆竞波难免就为难了。 爷爷已经心满意足地走了,送丧这些形式的东西,有必要吗? “可是啥呀!没过门那也是孙媳妇了。人家姑娘来都来了,按理该给你爷爷送丧,这时候走了,那叫什么事儿呀?” 陆竞波拉着姚小改的手便暗暗紧了紧,姚小改便也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说:“我是该送送爷爷。” 陆爷爷的葬礼按农村风俗举行了。姚小改本以为她只要跟在婶子们后头送丧就行了,然而几个婶子却先忙着给她收拾了起来。 按当地风俗,未过门的儿媳、孙媳给老人送丧,毕竟跟嫁过了门的不同,新人娇贵,要“披红”。旁的妇女都是一条长长的孝首巾,而姚小改却一袭宽大的白孝衣,长到脚踝,加上白色孝首巾,把她全身都遮了起来,孝衣外头还特意披了一条大红色的绸布披风。 初冬时节里,陆家蜿蜒着一列长长的送丧队伍。披麻戴孝的行列中,却有一个十分显眼的纤瘦姑娘,白孝衣,红披风,更衬得她整个人清丽脱俗。看到的人便指着说,看,那个是陆竞波未过门的媳妇儿。   ☆、第74章 百日孝 几天之后,姚小改自己先回的姚家,按风俗,陆竞波要守孝到“头七”才能离家。 姚小改这一去好几天,姚家人早已经有些担心了。怕姚连发唠叨,送丧的事情姚小改也没有多讲,只是说,陆家老爷子已经过世了。 事有特殊,姚连发跟张洪菊便也没多说什么。再说姚连发也没心思多问,他正烦心着呢,烦心啥呀?姚二婶又借钱了,说是姚大文打算春节时候结婚。 果然没出姚三三的预料,去年姚二叔、姚三叔一家借了两千块钱,提都没提一个还字,如今反倒又大大咧咧来借钱,开口就是八千,还理直气壮地算账给姚连发听:传大启的彩礼,少了丢面子,得五千吧?婚礼花销,酒水宴席,得四千吧?八千还不够啊!她自家还得凑一千才行。 姚三三倒也没多说,她只是笑笑说姚连发:“爸,当初这事儿,咱家有约定的,如今你自己看着办吧!” 去年二叔、三叔两家借钱,姚三三便跟姚连发有言在先:要是这两千他不还回来,还要再来借钱,便没有下回了。到时候不论什么理由,她都不理会。 姚连发看着闺女,只能是秃嘴了。 所谓救急不救穷,要真是有什么急用,姚三三自然会帮,可是有人总想着不劳而获,拿旁人的钱来大方阔气,就没道理了。 况且农村家庭,量体裁衣。如果今天不是她们家境况好了,大文结婚办喜事,自然也能按着自家的经济状况来办。难不成因为大伯家富裕了,有钱了,侄子办喜事,就该花大伯的钱?就该可着劲儿摆阔气? 姚连发逼的没法子,只好跟姚二婶说,自家里也没多少钱,原先那两千不要了,就算是支援大文结婚的好了。姚二婶一听不借,耷拉着一张脸走了。 结果,第二天姚老奶就上门来,指着姚连发就骂开了。 “你一个大男人,你还一家之主呢,屁大的家你都不当。大文结婚办喜事,他可是你大侄子,你都狠心不帮他,你还是不是咱姚家人?” 姚连发喏喏半天,说:“我怎么不帮啦!喜事忙活,能帮手我就去帮手,礼金我自然也不能少。” “呸!你还真有脸说!”姚老奶恶狠狠地指着姚连发骂,“大文他弟兄多,家里钱紧巴,他妈跟你借钱你都不借,你说得过去吗?你自己没儿子就罢了,大文是你亲侄子,是咱姚家传宗接代的香火根儿,你真能不管?” 姚连发被姚老奶戳到痛处,半天没吭声。 张洪菊气不过,站出来反驳:“大文他有爸有妈,还有他爷奶跟着帮衬,他哪里没人管了?去年咱家借给他两千了,他家提都没提还,缺钱就来要,咱家是他家银行啊?凭啥他结婚要咱家给出钱?咱该他咱少他?早先咱家困难的时候,买盐的钱都没有,怎么没有谁帮咱家一分半厘?” 姚老奶被堵得没话,摆着手叫张洪菊:“你死一边去,我跟我大儿子说话,没你插嘴的地方。咱姚家的事儿,你个女人少在里头使坏!”扭头又骂姚连发:“你个怂货,窝囊废,亲侄子你不管,要你两个钱你都不给,你还有一点人味儿吗?” 姚三三在她屋里听着,不知怎么得光想笑。姚老奶这人,到底不是一般人啊!小四气呼呼地就想出去,姚三三一把拉住她。 “小四,你干啥去?” “我去跟咱奶讲讲理,太气人了。” “你别去,你看你的书。”姚三三拦住小四,“别管她。” “可是,她凭啥这样讹咱家?咱们不出去,咱爸净挨她欺负。” “凭她是咱爸的妈,咱爸是她生的,她就觉着她有权利。”姚三三心平气和地说,“你让她吵吵吧,她这态度,根源在咱爸,她还不是觉着能拿捏住咱爸!你总得让咱爸自己看清形势,咱爸自己不清醒,你去讲理有什么用?咱家还是别指望安生。” 屋外,姚老奶还在指着姚连发斥骂:“你亲兄弟呀!你亲侄子呀!你自己没儿子,你这些家产,将来还不是叫她几个丫头带给外姓旁人了?你怎么就分不清里外呢?你自己一窝子丫头,亲侄子你还不帮他,你还有人味吗?……” 姚老奶骂大儿子,甚至觉着是天经地义。姚连发是她儿子,都没给她生个孙子,她不过是要钱给孙子,这么做过分了吗?在姚老奶心里,理所当然,半点不过分。 “妈!你骂够了没?”姚连发终于恼了,“我没儿子,我就是个孤老命,没到旁人嫌弃我,让我自己亲妈嫌弃,你一刀刀往我心窝子里戳……” 姚连发红着眼,忽然抓了一把菜刀,冲到姚老奶跟前说:“你不是不待见我吗?这些年你也没眼看过我,你不是嫌弃我四个丫头吗?喏,我给你刀,你一刀砍死我,砍死我你就把我这家产都拿去,拿去你欢喜谁你给谁!” 说着,姚连发就把菜刀硬往姚老奶手里塞。姚老奶忽然见姚连发拿着刀冲过来,吓了一跳,又听姚连发这么一说,张大嘴愣了半天,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冲天而起。 “哎呀呀,我生的儿子啊,拿我当仇敌啊!拿刀比划我啊……” 屋里姚三三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出去,张洪菊也惊吓地赶紧过去,想拿走姚连发手里的菜刀,谁知姚连发菜刀一挥,叫姚老奶: “妈,你砍死我,反正我也没用,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砍死我省得你嫌弃我这个不待见的儿子!省得你嫌弃我没儿子的命!” 这大动静一闹,早有不少邻居围在门口看了,见闹到这一步,便有几个男的过来,小心拉住姚连发,妇女们则是把姚老奶从地上拉起来,纷纷说她。 “老奶,各家有各家的日子,有些事情,轮不到你这奶奶出面。” “就是,你看你把小疼爸逼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大年纪,可怎么好?” 有的人便悄悄地议论说,姚老奶重男轻女,偏心偏的太大劲儿了。 “你逼死你大儿子,你还想怎么着?偏心没你这个偏法,你这个恶老太婆……”这边张洪菊一急,干脆扑过去跟姚老奶拼命了。周围的人们赶紧拉架。 邻居们七手八脚拉着一路哭嚎的姚老奶走了,也有人把姚连发拉进屋里,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姚连发呆愣地坐了一会子,忽然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四十多的男人了,这样哭,叫姚三三也心下不忍了。 这药,是不是下的猛了?然而她也没意料到会闹成这样啊! ****************** 姚小改回来后,姚三三便把这事简要跟她说了。姚小改听了只是嘴角一弯,说:“恼了也好,叫咱爸自己想清楚才行。” “早晚得有这么一回。”姚三三也赞同。她说着话题一转,问姚小改:“二姐,你跟陆大哥的事,要怎么安排的?” “等他来了再说吧。”姚小改说。 几天之后,陆竞波来了。姚三三一直以为陆竞波是个温吞水的性子,没想到这家伙也不是个一般人——他一进姚家的门,便直截了当跟姚连发张洪菊开口了。 “叔,婶子,我喜欢小改,我发誓一辈子都对她好,请二老把小改嫁给我!” 酷!姚三三就差没跳出去给他竖大拇指了。再看姚小改,早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姚连发脸色有些别扭,嘀咕着说:“你这小孩,你该找个媒人来说话才是。” “你要媒人干啥?好吃还是好喝?”张洪菊却喜滋滋的,她呲吧完姚连发,便对陆竞波说:“竞波啊,你们年轻人的事,两下都有意,想订亲你们就定吧。” “叔,婶子,那我们马上就订亲。你二老帮着选个日子,我想三个月之内结婚。” 这下,张洪菊也不淡定了。姚三三跟小四一边听着,差点拍手跳起来——二姐夫,你太酷了! “我知道太仓促冒失,叫二老为难了。可我爷爷刚过世,我现在热孝在身,要是不在百日孝内结婚,就得等三年之后。” 陆竞波说着,忽然单膝一弯跪地,接着把另一条腿也放下去,便稳稳地跪下了。他笔直地跪在那儿,扭头看了姚小改一眼,回过头来,正视着姚连发和张洪菊,表情平静而郑重。 “叔,婶子,我知道这样委屈了小改,可我不想再等三年了,我会用一辈子时间补偿她,只求二老答应我。” 是啊,乍听觉着这小子冒失了,可这么一想,他说的也都合情合理。姚连发看看张洪菊,再看看一旁低头红脸的二闺女,便说: “等三年,你两人都多大了?那……就这么着吧!该办就抓紧办!” “快起来快起来,你看你这孩子!”张洪菊一脸喜色,赶忙拉起陆竞波,笑呵呵地说:“小改这丫头是个犟种,往后你多担待吧。” “谢谢叔和婶子。那我带小改出去了。”陆竞波突袭成功,便微微笑了笑,一转身,大大方方拉着姚小改走了。 “哇……”小四一脸崇拜地惊呼,“三姐,好感动啊!等鲍二哥来咱家求亲,你一定也让他跪一回。” 姚连发正背着手往外走,张洪菊高兴得什么似的,往里屋去了。姚三三便悄悄贴着小四耳朵说: “你傻呀,要跪,我让他跟我下跪求婚才对。” ****************** 陆竞波拉着姚小改出了门,便直接上了他停在门口的摩托车,轻声叫姚小改:“上来。” 姚小改反应稍稍一顿,看了一眼门里,顺从地上了摩托车,陆竞波带着她就跑了。来姚家之前,他是豪气万千,破釜沉舟上战场一般,如今却也不好意思面对姚家人了。 陆竞波骑着车,一路出了村子,顺着大堰往前走,总有几分想要飞起来的感觉。他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远,停在水库高大的堤岸上,拉着姚小改下了堤岸,在水边石阶上坐下了。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陆竞波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心里一阵阵满溢的充实感。良久,姚小改轻声问: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连小学都没上过。” “喜欢你什么啊?”陆竞波望着远处的水面,“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最好强上进的姑娘。开始是这样,再往后,就说不清喜欢什么了,哪儿都喜欢,哪儿都好。” 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谈情说爱”,坦白自己的情感。姚小改一直不愿意回应,因为她觉着两人不相配,她便不会轻易投入自己的感情。然而当身边的人走进了她心里,这个冷性子的姑娘,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便坦然地全部投入了进去。 “你去问问旁人,人家肯定说你傻,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姚小改不是自卑,只是在叙说世俗。 “要找我家小改这样的,旁边肯定没有。”陆竞波轻笑。 “小改,对不起,咱俩甚至都还没好好地谈一回恋爱。其实不管有没有百日孝的说法,你一个姑娘,为了我,毫不顾忌去了我家,给我爷爷披麻戴孝,我能想到的,就是马上娶你回家,三个月都嫌太久了。小改,咱们先结婚,结了婚咱们慢慢再谈恋爱,谈一辈子恋爱,好不好?” 陆竞波果然是急切,第二天便带着姚小改去买了订亲的东西,衣裳、鞋袜,还买了金戒指。当时农村订亲已经有买戒指的了,陆竞波当然不想在这方面委屈喜欢的姑娘。两人终于按着农村的风俗订了亲。 很快,陆竞波就跟姚家商定了婚期,挑了农历腊月二十八的好日子。到腊月二十八,横算竖算也不到两个月了,这下子姚家整个忙碌了起来,一边准备姚小改的喜事,一边继续抓住时机卖泥鳅。 如今这家里,姚小改也算是挣钱发家的主力军了,尤其她做泥鳅育苗,可算是至关重要,挣钱多多。姚三三便寻思着,要好好陪嫁二姐,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还有最时兴的组合家具……全在她的采购单子上。 另外,她还有个想法,农村里的风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向来是不能分到娘家的财产的。姚三三便想,趁着现在,先把话说开了,把姚家的产业分成几股,都分到姐妹四个手里,省的整天有人惦记着。 王林超第二趟来姚家拉泥鳅,别出心裁地给姚家带了两盆观赏盆栽来。一盆佛手,一盆金桔。 当时乡下卖花卉的少,农村人种地干活还忙不过来,是不大重视这些东西的。然而姚家姐妹几个却喜欢花,珍贵花木没有,院里院外但凡有空闲地方,便栽了些月季、十里香、菊花之类的常见花草。王林超上一趟来拉泥鳅,虽说已经初冬,那门口的月季分明还挑着红艳的花骨朵儿。 “想想这东西稀罕,顺带捎两盆来给你们玩。这两样东西,放屋子里,满屋子都是舒服的清香味儿。” 那是王林超第一次见到陆竞波。陆竞波出来帮着装泥鳅,姚小改跟在他身边,两人很是默契温馨的样子。 姚三三便笑着介绍说,这是她二姐夫,俩人年前就要结婚了。 前阵子不是听说她还没订亲呢吗?王林超便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就笑着说:“真快。恭喜啦!” “谢谢。”陆竞波客气地点点头,微笑回应。 姚小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两样盆栽。她蹲下来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说:“真好闻。三三,你回头把钱给了,总不能让人家小王老板吃亏,估计老贵的。” “不值什么钱,送给你家玩的。”王林超默默盯着姚小改的笑容,在触及陆竞波的目光时,移开。 “小改,你喜欢,咱就多买几盆,放在咱们新房里。”陆竞波微笑着说。 “放这金桔吧,看着就喜兴。” “行啊。”陆竞波马上答应着。 “看我,早也不知道。下趟来我一样再给你们带三盆,凑个四四如意,算是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吧。”王林超说。 “大老远路,不用麻烦你的,我陪小改抽空去沂城挑几样就行了。”陆竞波客气地微笑。 陆竞波知道姚家、王家之前订婚退婚的事,然而姚三三却拿不准,陆竞波到底是否知道,对方就是眼前这王林超。二姐那性子,估计也不会瞒他。不论知不知道,他这二姐夫,都是个不容小视的主儿,杀人于无形啊。   ☆、第75章 金镶玉 姚小改很陆竞波婚期定在腊月二十八,日子紧,一家人便赶紧准备。姚三三仔细开列了二姐的嫁妆单子,土沟村的人们便只见到姚家一样样家电、家具不停拉回来,大到冰箱彩电,小到电饭煲、烧水壶,但凡能想到、能用到的,姚三三都张罗着买了。 如今家里日子好,经济宽松,她不给二姐好好陪嫁,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村里人便跟着谈论,说姚家大女婿在镇上开着饭店,生意红火;而如今姚家二女婿还是端着公家饭碗的农技员,文化高,有头有脸有身份。姚家生了几个争气的闺女,姚连发跟张洪菊这两口子,这几年真是拽起来了。 村里人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更多的是感慨:姚家四个闺女,没儿子呢,可你看看人家那日子过的!你再看看人家姚连发那身上穿的,比个乡镇长也不差! 与此同时,姚大文的婚期也定了,正月初六,两家喜期离得十分靠近。姚连发跟姚老奶那场大闹之后,老家便没谁再过来,只有姚老爷子在村里遇到姚连发,跟他说大文过年初六结婚的事。 “你妈那人吧……你也别介意。你跟老二老三,亲兄热弟,不要弄生分了。” “行啊爸,有啥事你知会一声,我这也忙,就不经常过去了。” 姚连发原先是时常到老家去的,今天拎两斤糖,明天捎一块肉,算是十分殷勤了。一方面姚连发被姚老奶拿捏惯了,另一方面,他还是某些思想在作祟,总以为自己没儿子,怕让人说他不敬老人,不孝顺。 姚老爷子听了,知道姚连发心里对姚老奶有了疙瘩,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叹着气走了。 而这边姚家的泥鳅还在一车车往外运,赶在春节前,姚三三回收的泥鳅和自家的泥鳅,基本上都卖了出去。王林超也十分守信,主动打回来了一多半的货款,余下的说稍晚些就付清。 姚三三也主动说不急,王林超自己下海做起了水产批发生意,不光是做她家的泥鳅,也还有其他水产,资金估计不会太宽裕。 姚家各种忙,姚三三干脆便把鱼塘清理消毒的事情,雇了人干。她寻思天气寒冷,便开出了二十块钱一天的工价,当时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三四百块的样子,所以她很容易就雇请了六个壮年劳力,叫他们放水清塘,消毒晾晒,预备来年开春再用。 这么一来,除了小四要上学,一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腊月十六,是陆竞波来“传大启”下聘礼的日子,一家人早早准备起来。按风俗,姚家要请家族里的长辈们来喝酒,正式介绍陆竞波给家族里认识。 姚家算好了要准备三桌酒宴,早几天就开始买酒买菜。头天下午,姚小疼跟杨北京就早早来了,姚家自备大厨呢,杨北京来开始备菜。肘子要先蒸再煮,鲤鱼要热油汆过,四喜大丸子下了锅,炸出一串串热闹的油花儿。 姚小疼坐在锅屋里帮杨北京烧火,姚三三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大姐旁边,帮着剥葱剥蒜、剪辣椒段。 “大姐,你歇会儿,我来给大姐夫烧锅。”姚小改过来说。 “你歇着吧,你明天招待好咱二妹夫就行了。”姚小疼跟她开玩笑,“再说给你大姐夫烧锅,也没那么容易,旁人给他烧锅,他总是嫌这不好、那不对的。” “行啦,烧个火他还要挑!你两个老夫老妻了,咱都知道你两个好,行了吧?”姚小改也反击大姐。 姐妹几个手上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家常,姚三三又问起大姐的身体。话说姚小疼吃了上海那大夫的药,身体倒是好多了,痛经的症状基本消失了。之后按着医生的嘱咐,又去了一回,医生把脉后只说,再吃几副药,估计就该好了。 可这两三个月过去,还是没啥动静啊。 “才两个多月,大姐你也太心急了。”姚小改安慰大姐。 “就是,身体总是慢慢调理。大姐夫你说是吧?”姚三三说。 “就是啊,你整天想那多做什么!只要你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杨北京正拿着大勺,把切好的鸡块热油里过一下,预备着明天做辣子鸡。他倒出炸好的鸡块,很想再哄劝媳妇儿几句,可看着俩没结婚的妹妹在跟前,有些话又不好说了。 姚三三背对着锅屋门口,只顾着跟大姐说话了,杨北京忽然望着她背后,笑了笑,姚小改也看了一眼,跟着笑笑,冲低头干活的姚三三努努嘴儿。 姚三三专心剪她的辣椒段呢,没注意,姚小疼瞥见杨北京和小改的表情,便也抬头看去,随即也笑着看向姚三三,见她低头没反应,忍不住叫她。 “三三,三三!” “啥事儿?”姚三三抬头看看大姐,见他几个的笑容有些古怪,才迟钝地转过头。 就在她身后,鲍金东一身迷彩,望着她笑,见她转过头来,忍不住调侃道:“小丫,我这大的块头,存在感就这么差吗?” 姚三三望着他,忽然有一种想扑过去的冲动。当然,冲动只是冲动,她大姐夫,大姐二姐,都在一旁望着她笑呢,姚三三不由脸一红,咔哧剪断了一根辣椒,带着不自觉地撒娇口气说: “你还知道回来呀!” ****************** “你还知道回来!”姚三三心里算着,从他入秋时候退伍,到现在都快四个月了,这家伙到底干啥去了? 在一家人的笑语声中,两人出了大门,照旧是从大场溜达着,绕过土堰去了鱼塘。姚三三打量着鲍金东,黝黑,精壮,一身迷彩,没有任何军队标志的,并且那衣裳明显有些脏,看来是一到家就过来找她了。 “我呀,退伍就联系了个活儿,给人打了这几个月的工,押车。”鲍金东说着,拉她在塘边坐下,“新疆的运煤车,主要往东北运,回程再顺道运些东北的土产到新疆。工资给的蛮不错,就是整天在车上,这不,整个人都黑得跟那碳一个色儿了。” 押车?那可是个又苦又危险的事情。整天餐风饮露不说,一路上说不定能遇到个什么意外!姚三三这一听,又担心又心疼,便抱怨道: “怪不得来信也不说清楚去干什么了。你说你,退伍了你不赶紧来家,你跑去打的什么工啊!” “也是巧了,退伍的时候,有个战友给介绍的。”鲍金东说着,拉起她的小手把玩,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戒指来,问都没问就戴在她手指上了。 “你看,你现在能干出息,可我还是个穷光蛋呢,我还不是想挣点钱,来家咱们好订亲嘛!不然我来到家,我拿什么订亲?” 姚三三瞪着手上的戒指,金灿灿的,上头金丝环抱着一粒莹润的碧玉。鲍金东便在旁边说,新疆那边的和田碧玉,少数民族风格的东西。 “人家说这叫金镶玉,你戴正合适。” “你说你跑去押车,打了这几个月的工,就为了买这东西?”姚三三声音很轻柔地问。鲍金东丝毫没觉着什么,随口说: “哪能啊,钱还剩呢!加上我原先身上攒的钱,当兵剩的一点儿津贴,反正够咱们订亲用的了。” “你个笨蛋!”姚三三忽然就发作了,“就为这破东西,你跑去押车卖命?新疆东北那一路上,那都是什么地方啊,你命不值钱是吧?” 姚三三越说越气,索性爬起来踢了他一脚。“你要挣钱,你来家帮我装车,运泥鳅,我也给你开工资,行了吧?不长脑子,谁稀罕跟你订亲!” 鲍金东也不恼,回手一抓,扣住她的腰把她拉回身边坐下。 “你说小时候多乖的小丫头,怎么这几年养成小辣椒了?”鲍金东不在意地笑笑,“我一个大男人,荒山上当了三年的兵,你当我纸糊的呢?哪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姚三三瞪着他,无语,索性不理他,坐那儿撅着嘴赌气给他看。亏她还整天挂念他呢,这家伙为了挣几个钱,奔波了这几个月,得吃多少苦啊!她缺的不是钱好不好! “我又不缺钱,咱犯得着吃苦犯险的吗?” “你如今是不缺钱了,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压力该有多大。”鲍金东神色认真起来,“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花媳妇的钱?这是男人的自尊心好不好!” 大男子主义!可是看着鲍金东一本正经的脸色,姚三三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男人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吗? “你这小丫,亏我每天吃苦受累,安稳觉都没睡几回,想着回来订亲呢,哪想到你这个反应。可真不怕我伤心!”鲍金东数落她。 “伤心了?”姚三三碰碰他胳膊。 “伤心了。” “真伤心啦?”姚三三索性巴在他胳膊上。 “真伤心啦。” “那……你好好伤心啊!” 姚三三笑嘻嘻地瞅瞅他那张脸,小手捏了捏他硬邦邦的胳膊,见他还装模作样地不搭理,干脆侧身把背靠在他身上,看着西边天际要落山的太阳,微微晃悠着身子,怡然自得。 鲍金东抽出胳膊,一使劲,便把她仰面拉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抱着她一起微微晃悠。夕阳下一副温馨的画面。 “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 “小丫,咱们订亲吧!” “嗯,等二姐的婚事过去的吧。” 鲍金东感慨,这老陆动作可够快的啊! “你可别小看二姐夫,他前一秒自己求的亲,后一秒便让我爸妈答应把二姐赶紧嫁给他了。”姚三三想起重要一条,赶忙对鲍金东说: “二姐夫求婚下跪了的,你啥时候也来一回?” 鲍金东咧着嘴笑:“你慢慢等吧,肯定有机会的。” ****************** 再说姚家,三三叫鲍金东带走之后,其他人继续干活备菜,收拾打扫。正忙着呢,堂屋里张洪菊忽然跟姚连发吵吵上了。姐妹几个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活儿往堂屋去。这重要的日子,他两个吵起来多不好! 要请的长辈们,一家人也都早早通知到了。头天下午,姚连发自己去请姚老爷子,回来时脸色犹豫地跟张洪菊说,姚老奶叫把三文过继给他家。 “老大呀,你是我大儿子,你说我能不心疼你吗?我有两回着急吵吵,还不是忧心你跟前没个男孩吗?我跟你爸、你二弟商量了,把三文过继给你吧,老二儿子多,叫他送一个给你,毕竟还是咱姚家的血脉,孬好有人给你养老送终,等你百年之后,也有个人给你烧纸上坟吧?” 姚老奶这一番话,说得言词恳切,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姚连发瞅瞅旁边的姚老爷子,姚老爷子蹲在那儿没说话,只是吸着烟点了点头。 姚连发再看向两个弟弟,为了说这番话,姚老奶应该是特意把老二、老三都叫来了。姚三叔木着一张脸,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姚二叔呢? “老二,你的意思?”姚连发问。 “我听咱妈安排。大哥你没个男孩,我该送给你一个。大文妈说了,你要是嫌三文小,不能干活,给你二文也行啊。” 听姚二叔这话,居然真心认为这是个好事情,不是吗?他送给大哥一个儿子,大哥家就有了后,就能传续香火了。 并且,大哥家有钱,三文过继给他家,肯定不吃亏——这是姚二婶的原话。 所以在姚二叔心里,这真是一个两下都得益的好事情。 姚连发蹲在那儿啪啪地抽烟,姚老奶又开口了:“老大呀,这个事你可不能软耳根了。小疼你没留住,花那些钱把她嫁了;小改你又没留住,你看你那一车车嫁妆往家拉;三三吧,及早八早给自己找了婆家,村里谁不知道?三个闺女,没一个留在家招女婿的,难不成你还指望将来那小四?你说我要不给你过继三文,将来你老了,家产也叫她几个丫头拿光了,你指望谁去?” “是啊,大哥。”姚二叔也说,“闺女再好,她能给你养老,她不能给你送终。” 几个人围住姚连发好说歹说,姚连发斯斯艾艾地说:“小疼女婿说了,将来给一个孩子跟我姓姚的。” “你别提小疼。”姚老奶没好气地说,“她这都结婚够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什么毛病。就算她怀上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你能指望上?” 姚连发听着听着,居然就心动了。 ****************** “她那是想过继三文给咱家吗?她打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她那还是惦记着咱家的钱呢!咱过继三文,养大成人,结婚成家,花钱都是咱家的,咱能赚个什么来?” 张洪菊一听就气了,拉着姚连发说理。 “你自己说说,过继的侄子能比亲闺女强?三文有爸有妈,不是你生的,你养大他,给他花钱成家,他也不能跟你亲,到底有什么用?你就赚给他花钱操心了。” 见闺女、女婿进来,张洪菊拉着姚小疼说了这事,气不过地说:“你说你奶,这做的什么事!打的什么好算盘!她还不是惦记着咱家有点钱了吗?借不到钱,就想到过继的招数了。小改结婚,咱给买点嫁妆,她奶的眼珠子都快磨出来了。有两个钱都是咱闺女自己挣的,她凭什么管?”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姚连发说。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可就是“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在作祟,过继的侄子,写在家谱上也算是他的儿子诶!不然那家谱上他姚连发这支可就绝后了。 “你那是跟我商量吗?你敢说你没动那心思?也就是这两年闺女们争气,才过了几天保暖日子,这又折腾上了。”张洪菊越说越恼,以前那些伤心事一下子全涌到心头,便抹着眼泪哭开了。 “你说你这女人,我不是还没说啥吗?哭,哭,拿哭当本事。” “你还冲我嚷嚷上了?我到你家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好嘛,张洪菊又开始痛说革命家史了,那些年她受的那些苦啊…… 结果姚三三回到家里,便看到家里闹成一团,姚连发蹲在院子里,坑着头抽烟,屋里张洪菊哭诉叫骂,简直是让人头疼。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过继的说法!”姚小改说姚连发,“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答应了,你自己解决。” “妈,你就这么哭,能解决啥事情啊?”屋里姚三三说张洪菊:“三文他进不了咱们家,你就先别闹了,明天二姐传启下聘的好日子,咱自己家先安生下来行不行?” 这事儿闹的!   ☆、第76章 喜临门 姚老奶要把三文过继给姚连发,为这事,张洪菊跟姚连发闹上了。你说喜事当前,大好的日子,真是够糟心的。 姚老奶要让三文过继,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提出来,还不明摆着吗?之前二叔、三叔两家借钱,名为借,实为要,有借不还,幸好姚三三防备在先,如今掐断了他两家借钱的路子,再加上姚小改结婚,姚家给她陪嫁十分丰厚阔气,便让姚老奶怎么也坐不住了。 在姚老奶心里,孙女子根本就不算是姚家人。 这不,姚老奶就想出了这么一招来。把三文过继跟姚连发,三文名义上就是姚连发的儿子了,家产当然全归他,既减轻了二儿子的负担,又护住了大儿子的家产,多好的盘算啊! 可惜姚老奶忽略了一个事实:姚连发家里的财产,本来就是她看不起的孙女们挣来的,都在姚三三手里攥着呢!“孤老命”的姚连发如今在家里横不起来,过继的事,哪是姚连发一个人当家的? 姚三三攥住家里的财产,还不是就防备着她那个糊涂爸,包括姚老奶他们! 所以,闺女们一开口说理,你哪能拿咱姐妹的钱帮旁人家养儿子?姚连发自知理亏,便坑着头不吱声了。 第二天,是姚小改传大启下聘的好日子,姚家请了家族里的亲朋长辈,上午九点钟的样子,陆竞波满面春风地来到姚家。陆竞波在姚家大门口点燃了一大挂鞭炮,噼里啪啦炸得响响亮亮,气氛十分热闹。 陆竞波带来的聘礼,除了按农村风俗准备的衣服,鞋袜,新时兴的三金(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还包括四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彩礼。所谓水涨船高,九十年代农村彩礼涨的很快。两年前姚小疼出嫁,杨家的彩礼就算是一等一的了。如今陆家这份彩礼,便又在村里拔了头筹。 其实陆竞波工资也算不上高,他是把工作几年攒的钱都用上了。姚小改之前跟他说,何必太铺张呢,她并不在乎这些。毕竟陆家爷爷刚过世,陆竞波的父母离异后也都不怎么管他,只能靠着他自己。 陆竞波却觉着,农村的彩礼关系着姑娘的面子呢,虽然姚小改并不在乎,可是给媳妇花钱,他哪能小气! 三桌酒宴,一桌是姚家自家人准备的,除了姚家姐妹和张洪菊,就是几个至近的女客,摆在西屋里。另外两桌,坐的便是姚家家族的亲戚长辈,都是男客,摆在堂屋里。 姚连发对家族一向重视,姚老爷子自然要请,他把姚二叔和姚三叔也都通知到了,这两位便也都来了。姚连发其实也请了姚老奶的,结果她自己没来,张洪菊便也没去叫她。 晌午开席,陆竞波挨桌敬酒,姚连发跟在旁边介绍:这是你二爷爷,这是你三爷爷,这是你大伯……陆竞波便挨个地叫人。陆竞波小伙子斯斯文文,彬彬有礼,还是镇上农技员,相貌气质都十分出众,在坐的长辈们便纷纷夸赞姚小改找了个好女婿。 酒过三巡,一伙儿农村老头们话匣子便打开了,东扯葫芦西拉瓢,说些子家常话。说着说着,本家二爷爷挑了个话头,问姚连发: “我听你爸妈说,要给你过继三文是吧?小疼小改出嫁了,三、三小四看着也不指望,你没留个闺女招女婿,过继三文倒蛮合适。” 姚连发愣了愣,这个事情,两下里还没说定呢,怎么姚老爷子和姚老奶就跟二爷爷说了?姚连发瞅了姚二叔一眼,喏喏地说:“那什么,过继的事儿……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不当真的……” 咱家没打算过继,这么一句话不就结了?可到了姚连发嘴里,反倒变得心虚起来,姚连发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拒绝,喏喏半天,也没能理直气壮地表明态度。 “怎么,你还怕你二弟不舍得?他舍得。他三个儿子来着,就把三文给你家了。你妈找我说了,嫌三文小,你要二文也成。”二爷喝了几盅酒,说起话来就带着酒气。 看样子,这是姚老奶请的说客,打算要在这酒席上,当着家族众人让姚连发点头呢。 姚连发低着头,吭唧半天,才说:“我总得跟家里商量好再说。” “这事你商量什么?你闺女留不住,侄子不过继,眼巴巴等着你家绝户了是吧?你妈这提议,还不是为你着想。”姚老爷子本着脸说。 二爷爷还跟着附和:“就是啊,还不是为你家好!” 好好的一场酒宴,闹成这样,西屋里姚家姐妹听到了,都气得不行。结果姚老爷子却还在西屋游说姚连发: “三文过继给你,这个事对你、对咱家都好。我看赶在过年前,叫上家族里长辈做个见证,就把这事办了吧,正好叫他送他二姐出门子。” 杨北京跟陆竞波都在座呢,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忿。陆竞波见姚连发难为着一张脸,便站了起来,把酒杯一端,说: “各位长辈,今天是我跟小改传启的日子,各位来喝酒,旁的的事情,今天咱们不说。” 陆竞波这么一说,刚才说话的人便也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头了,姚家两个女婿都在场呢,真要板起脸来,大家都不好看,便把话题岔开了。 ****************** 姚连发如今感觉自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当天下晚客人们一走,张洪菊便又带着气跟他强调:三文过继的事,你想都别想! 姚老奶撺掇三文过继的事情,经过这么一闹腾,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自然说,姚老奶这想法,还不是冲着姚家的钱去的?要不之前怎么没见她提这事? 当然也有个别的封建思想的老人说,姚家没儿子,闺女也没有招赘的,过继侄子很正常。 姚家姐妹到不是怕姚老奶他们,但这事赶在姚小改婚期前,便不想闹起来,难免心情便糟了起来。 “这些人吧,他就仗着跟你是亲戚,仗着你不能真把他怎么着。”鲍金东说,“该翻脸就翻脸,不然哪天才能安生!” “你说得轻巧,咱爸前阵子没跟咱奶翻脸?菜刀都摸出来了,翻脸就管用了?”姚三三说,“这不是赶上二姐的喜事吗,咱不想跟他们闹腾。” 农村春节前后,向来喜事多的。当中隔了一天,腊月十六,鲍金来跟他那燕子姑娘终于喜结良缘了。鲍金东跟姚三三一起去凑热闹,晚上还跟着闹了一会子房,鲍金来家跟鲍金东家十分挨近,回来的时候,鲍金东拉着姚三三去了他家。 “往后这间屋是我一个人的了。”鲍金东挺得意的,他三弟金远半年前也订了亲,鲍爸鲍妈东拼西凑,终于又盖起了三间房子,金远过去看护新房子,把金成也拉去作伴了。 鲍老妈见三三来了,怪高兴的,也不顾儿子想要跟喜欢的姑娘独处,凑过来找三三说话,先是说起了姚小改的婚事,接着难免就提到了关于过继三文的事情。 “叫我说,你奶也是不应该,如今这什么年代了,哪还有过继的?过继的孩子,你待他再好,总不是亲生的,他不跟你亲啊!你给他花钱成家,给他继承家业,他还想着自己爸妈呢!” “可不是!我爸其实自己也明白。”姚三三叹气说,“可一方面我爸不拿硬,他自己心里搂搂勾勾的,对付不了咱奶他们;再一方面,咱奶那些人太烦人了,你说有事没事,每隔一阵子她总要跳出来给你添堵。” 坐着说了一会子话,鲍老妈便笑着问三三:“三三,你说打小二伯娘就喜欢你,如今金东来家了,你俩还不趁着过年热闹,赶紧订亲算了。” 说的姚三三很不好意思,鲍金东接过来说:“我居然落后了。老三金远都订亲半年了,如今连金成都开始招引小姑娘了。” 鲍老妈一听就来了精神,忙追问道:“金成?他看上哪家闺女啦?” “八字没一撇。”鲍金东说,“你慢慢等着看吧。” 鲍老妈见问不出来什么,便跟三三拉呱:“哎呦,我这都愁死了。金东是老二,你说新盖那宅子,按理该给金东,金东这过年二十二了,得给你们结婚准备用。可金远那边,也不小了,跟我说想结婚来着。金成这老小过年都十八了,一片瓦都还没给他准备呢。哎呦喂,你弟兄四个,把我跟你爸杀了卖肉,骨头熬油也卖了,看能不能弄出那老些钱来!” 鲍老妈性子风风火火,爱说爱笑,听她那调侃的语调,姚三三忍不住就想笑。怪不得鲍金东总是强调一切靠他自己,估计也是从小听鲍老妈这些论调听多了。 “你说我什么命啊,一拉溜儿生了你们四个臭蛋子。”鲍老妈夸张地叹着气,“没儿子想儿子,没闺女就想闺女了。你说他们兄弟四个,要是有两个是丫头,我哪来这么重的负担。我反倒羡慕你爸妈呢,你姊妹四个多贴心孝顺,他两个知足吧!” 姚三三笑着说:“二伯娘,我爸妈要是也这么想就好了。你有空多去跟我爸妈唠唠呗,叫他知足来着!” “有空我真得找他们唠唠。”鲍老妈忽然凑近三三,笑嘻嘻地说,“我去找他们唠唠,把金东招给你家呗,我就不用给他犯愁花钱了,你看行不行?” 姚三三只当她开玩笑,便说:“二伯娘,你不用担心的,金东哥他一直说靠自己,知道你们负担重呢!我们都年轻,自己能挣钱,你不用操心这些。” “嗐,不光是负担重的事儿。”鲍老妈挥挥手,“你说你两个孩子,从小就好,一个村住着,你嫁咱家还是他招赘你家,都在我们跟前儿,还不都一样吗?你们还能不孝敬我和他爸?他要是招赘给你家,他自己肯定好日子,不也就把你家那些烦扰事给解了吗?” 姚三三一听,天,这鲍老妈说真的啊!旁边鲍金东也听出味儿来了,没好气地说他妈:“妈,不带你这么挤兑我啊,哪有人一心让儿子倒插门的!” “我挤兑你吗?我还不是觉着这事情两相得益!” “什么两相得益!我看你就是你嫌儿子多了。你怎么不让金成去倒插门?”鲍金东有些哭笑不得。 “金成他要是有这么好的人家,我也不反对。”鲍老妈说,“不领情就算了,不管你们了。” 鲍老妈说着起身走了,临走时还嘀咕了一句:“金成那玩意儿叫他慢一点,他再急着结婚,我哭都没地方了。” ****************** 等鲍老妈一走,鲍金东挨着姚三三坐下来,摇摇头,忍不住自己笑起来。给三三倒插门?他可真没想过。 想一想,要是给三三,当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好,然而在农村,当上门女婿总是个没面子的事情。 “天不早了呢,我回去了。”姚三三站起来要走,鲍金东便送她出去,习惯性的,出了门继续送,黑天了,两人不管去哪儿玩,他总是把她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进门。 姚三三慢悠悠往前走,心里琢磨着,拐个鲍金东这样的上门女婿,听起来蛮不错的啊。 鲍家弟兄多,负担重,她嫁过去,也难免将来会有妯娌不和的事情,而要是鲍金东招赘到她家,便不用太担心妯娌关系。当然,就算鲍金东招赘到她家,她肯定也照样给鲍爸鲍妈养老孝敬。 “想什么呢,小丫?”鲍金东见她一直没说话,就问她。 “想你妈说的话。” “你还当真了啊?”鲍金东说,“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站着比人高,睡着比人长,我自己挣钱盖房娶媳妇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这过了年也就十八,等你二十岁够结婚年龄,我保证给你准备一个安乐的小家。” “那要是你到咱家,有哪样不好呢?” “没啥不好。”鲍金东说,“面子上过不去呗。” “可是——”姚三三停住脚,转身把头靠在他胸前,“我觉着需要你。” 鲍金东没吱声,他是个开朗大气的人,认真想想,除了一时的面子问题,他真要招赘到姚家,姚家的问题的确就解决了,起码姚老奶那些人,别再想蹦跶了。 “你看啊,咱家如今摊子越铺越大,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一家子的事呢,家里没个当门立户的男人,我总担心挨人欺负。可要是咱家有了你,就全放心了。我就算嫁进你家门,还不是照样脱不开家里?” “金东哥,我嫁不嫁进鲍家,对鲍家没啥影响,可如果你到咱家,影响就大了,我一辈子拿你当英雄来着!” 她说着,开始晃着他胳膊撒娇。 “金东哥,你看啊,咱两个从小就好,就算你招赘,人家也都知道你是心疼我,是为了护着我呢,又不是真穷的丑的说不上媳妇,怎么会跌面子?” “行啦行啦,你这小丫,拐我呢!”鲍金东说,“这不是小事,你总得给我想几天吧!” ****************** 结果就在姚家二女儿出嫁前,传出来一个让土沟村震惊的消息,说鲍金东跟姚三三要订亲——鲍金东招赘到姚家去了。 这个事儿,最高兴的莫过于姚连发了。农村规矩,招赘的女婿跟儿子一样,鲍金东这小伙儿他一直就欣赏,如今插门到他家,给他做儿子?做梦都能美得笑出来。你说这小伙熊更霸拉的,往后谁还敢朝他姚连发瞪眼呲牙? 并且在姚三三的安排授意下,姚连发便也大大方方跟鲍家表示:鲍金东招赘过来,不必让他改姓姚,反正二十几年,一个村住着,鲍金东这名儿大家早叫习惯了,将来孩子姓姚就成。并且还说,就算招赘,赶明儿小夫妻也照样孝敬鲍家父母,跟旁的儿子一样养老。 这么一来,两家人都很欢喜。当然村里人也有说这说那的。尤其姚老奶那边,正盘算着怎么把三文过继的事情尽快促成呢,就传来这么个消息,姚连发甚至都没稀罕上门跟她说,姚老奶还是听旁人说的。 姚老奶的算盘落了空,却还没半点法子。鲍姚两家的婚约合乎农村规矩,招赘的女婿就是儿子,并且那鲍金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身后还跟着偌大的鲍家呢,姚老奶真是气球掉进圪针窝——瘪了茄了。 姚连发一高兴,硬是要赶在过年前,给鲍金东和姚三三订亲。年前这还有几天啊,姚小改腊月二十八还出门子办喜事呢,姚连发跟张洪菊一商量,索性说,新事新办,鲍姚两家坐一块吃个饭,说说话,给俩孩子定下来就行了。 订亲日子选在腊月二十六,姚连发硬赶在姚小改婚期前,无非就是想着,这事定下来,鲍金东就能以亲弟弟的身份,送姚小改出嫁了。 一家人本来就忙着准备姚小改的婚事,如今又赶紧准备姚三三订亲的事情,忙得是不可开交。然而姚连发跟张洪菊两人,整天乐滋滋合不拢嘴,走路都带着风! 土沟村里如今的话题,便是姚家大喜事,姚家双喜临门啊!   ☆、第77章 驸马爷 姚家接连传出喜信,先是姚小改年前结婚,紧接着又传出鲍金东答应入赘到姚家的消息。这消息让很多人惊讶了,毕竟入赘这事儿对大部分男人来说,都不太好接受,当时农村里男人入赘,算是件没面子的事情。 那鲍金东是什么人啊,雄气、能干、人物好、当过兵,这小子虽说二十郎当岁,可在这村里,绝对是个很出众的年轻人。也就是他跟姚家那三闺女早早好上了,不然仰慕他的小闺女孩能围满他家的门——这些大约就是村里人的评价了。 怎么忽然一下子,入赘到姚家了? 鲍爸鲍妈对这个事情倒是想得通,好比说:咱家有四个儿子呢,不稀罕,姚家不是没儿子吗,得,给姚家了,谁叫他喜欢三三呢! 四个儿子,供不起。老二要是不入赘,指不定下边老四就得给谁家入赘。而姚家呢,闺女好,家境好,老二那性子,入赘过去也是能当家作主的,不会窝囊不会受气,等于赚了一份好家业,一个好媳妇。并且入赘了还在本村,这个儿子他们照样能得益。而对于姚家来说,女婿上门做儿子,肯定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鲍爸鲍妈算盘打得十分坦白,当着姚三三和鲍金东,也就是这么说的。 鲍金东性子豁达大气,他回去一想:既然我招给三三,比三三嫁进咱家更有用,那就这么着吧,反正本质还是我和三三咱俩结婚呗。 然后,他不就答应了嘛! 然而这个事情,在鲍家家族里却并没有那么开明,据说鲍家几个老长辈就有意见。至于村里众人,更是说咸说淡的都有,毕竟招赘这样事情,大多数人是想不通的。 说什么?——姚家要是穷鬼,鲍家能愿情吗?还不是图姚家富裕有钱。 这其中,姚老奶明面上没法子反对,背地里四处找人叨咕抱怨:他鲍家,还不是看中了咱家老大的家产…… 而议论中心的那两位主角儿,此刻正躲在鲍金东的小屋子里。大冷的天,鲍金东把家里的小炭炉子拎进来了,抓了一把花生在炉口边上烤。吃是次要的,暖和又好玩儿。 “我之前也料到了的,肯定要有人说三道四,可没想到说得这样凶啊!”鲍金东咂咂嘴,“唉,这些人!我今天遇上后村鲍春生那小子了,你猜他说我什么?” “说什么?” “驸马爷!” “驸马爷?”姚三三噗嗤一笑,“那你咋说的?” “我说,哎,孙子,真懂事儿。顺便给了他脑瓜一巴掌。”瞧见姚三三憋笑的表情,鲍金东一脸无辜,“他自己叫爷的。” 鲍金东翻动着炉口边上的花生,不小心掉进去一个,落在通红的碳上,鲍金东飞快地伸手捏了出来,手指还是不免烫到了,他咝呵一声,把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下,姚三三拉过那只大手,捏着拇指、食指看了看,没烫伤,便又放开,自己伸手放在炉口上烤火。 两双手放在炉口上,炉火映照得手指发红。鲍金东便抓着她的小手,一根根把玩她的手指头。 “你看你这手指,咋这么细!两根都不抵我一根粗。——我给你那戒指呢?” “没戴。咱明天才订婚呢!”姚三三说,“叫大姐她们看见了,又该拿我说笑。” “我好不容易给你买点东西,往后戴着啊。”鲍金东说,“我不是带回来一点钱吗?给你买了这戒指,还剩下不到三千,本打算订亲给你买东西的,今天我妈跟我要了,说反正招赘,订亲不用我花钱,叫我拿出来给金远做彩礼用。” 鲍金东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抱怨还是失落,似乎只是叙述一件事情罢了。姚三三抬头看看屋门,鲍爸出去溜达了,鲍妈应该在旁边屋里跟鲍三婶拉呱。姚三三轻声说: “风俗就是这样呗,你妈这么做也完全合情理。往后咱俩自己挣钱,你想给我买啥都行。” “我不是怨她,单纯说这事儿。人穷志短,我爸妈吧,这年头养大四个儿子,能容易吗?”鲍金东平淡地说,“大哥结婚,脱了我爸妈一层皮,现在金远又盖房子结婚,再脱一层皮,这往后还有金成呢,也难怪他们支持我招给你家。” 鲍金东招赘到姚家,似乎合情合理,他自己答应了的。可你要说鲍金东心里半点不别扭,那是不可能的。尤其现在外头说长道短,说啥的都有。作为一个大男人,鲍金东心里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了。 “小丫,这事情怎么就跟我想的远远不一样呢?”鲍金东慨叹,“我原来想着吧,我先当几年兵,磨砺一下,把自己锻炼好了,才能护着你,然后我就好好挣钱,盖村里最好的房子,当村里最有钱的人,然后我就风风光光地,我开着小轿车来娶你,叫全村的姑娘都羡慕你。可你看现在,哪想到退伍回来,我还是光腚光,你却把事业做成这样。” 说着鲍金东两手一摊,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反倒成驸马爷了!有个太能干的媳妇,也不全是好事儿。” 姚三三抓着他的大拇指头玩,瞅着他笑,悄悄问他:“你后悔啦?” “嗯,有点儿。”鲍金东拽拽地抬起下巴,装模作样拿架子。 “哎,你不能后悔啊,说话算数。往后你领着我,把日子过好了,让人知道你鲍金东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叫那些人自己打嘴去!” “那我要是真反悔了呢?你怎么办?”鲍金东问。 姚三三有时想,两世为人,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够冷情,看得透了,为什么就这样信任爱恋这个男人?因为他就像水滴,一滴一滴,天长日久,早已经融进她的人生里了。 姚三三歪着头,委屈地抽抽鼻子,说:“你不招给我,那我就嫁给你呗!还能怎么办?” “小丫,过来!”鲍金东叫她。姚三三一看,俩人对脸坐着呢,中间只隔着一个小火炉,还怎么过去? 鲍金东伸手来拉她,姚三三便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鲍金东就势一用力,便把她搂过来,抱坐在自己腿上。他把头埋在她身上,用一种很感性的声音说: “媳妇儿,有你这句话,就算是个坑,我鲍金东也跳了!” ****************** 腊月二十六,姚连发摆了两桌上好的酒宴,请了鲍家一家子来,姚小疼和杨北京、即将转正的陆竞波也都来了,两家人欢欢乐乐坐在一块儿,给鲍金东和姚三三订亲。 陆竞波脑子灵,建议不要按农村里那套风俗来订亲,你说鲍金东这样一个大男人,你当小姑娘似的,带他去买衣裳,给他见面礼啥的,恐怕要让他别扭死了。 在陆竞波的张罗下,姚家给鲍金东和姚三三买了订亲礼物,一对情侣手表。姚连发如今高兴,看鲍金东是怎么看怎么好,花钱就十分大方舍得,这两块西铁城情侣表,是沂城大商场最贵的了,花了两千三百多块。 “分分秒秒谈恋爱,争分夺秒干事业。”小四还给总结了一句祝福语,逗得大家哈哈笑。 两家人一起吃着饭,两个当妈的便张罗着,反正板上钉钉的事情,往后结了婚再改口更不自然,还不如从现在就让俩孩子改口算了。于是在两家兄弟姐妹的笑声中,鲍金东便改口管姚连发和张洪菊叫爸叫妈,姚三三也赶紧跟着称呼鲍家父母“爸妈。” 然而刚订了亲的鲍金东和姚三三也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聊个天的时间都不多,这边酒宴一结束,喝大了的姚爸和鲍爸正歪在椅子上吹牛皮,小四笑嘻嘻地跑进来叫他们。 “大姐夫,二姐夫,三哥!”小四叫着就跑过去,卖乖地拉着鲍金东胳膊,“出来干活,支桌子的来了。” 鲍金东既然招赘到姚家,往后小四正正经经就他叫三哥,不叫姐夫。 腊月二十八姚小改出门子,明天二十七,亲戚朋友都要来添箱了,姚家自然要摆喜宴招待。家里的桌子板凳肯定不够用,镇上有经营桌椅板凳出租的人,专门出租给办喜宴的人家用的。这不,人家给送来了。 小四这一喊,杨北京、陆竞波和鲍金东三个大男人便赶紧出去,送桌子来的是一个小青年,开着拖拉机送来的。几个人便一起动手把桌椅板凳搬下来,安排合适地方摆好。姚家姐妹自然不干这样的重活,也都忙着打扫收拾。 这些活儿,需要自家人干。明天添箱就不一样了,自家人只管招待亲朋,请了村里几个交情好的牢靠人负责倒水、端菜、收拾杂活儿。 杨北京要跟着操忙喜事,肯定抽不出手来主厨,便又请了两个专门承办喜宴的厨子,桌椅板凳刚摆好,厨子便按约定来到了,开始支炉子,备菜。好家伙,这一个忙呀。 “明天更忙,人多。”杨北京笑着说,“后天也忙,不过等你把小改一接走,咱们就松快了。” “干脆我今晚骑车把她带走算了,省得你们忙。”陆竞波开玩笑说。 “私奔最省事儿!”鲍金东打趣即将上任的二姐夫,“你打算试试?” “去你的!”陆竞波笑。 “哎,我说咱们三个,咱今晚上弄点小菜,就咱仨聚聚。”杨北京小声提议。 鲍金东一听,啧了一声说:“还喝呀?我中午都喝了不少了。” “就算给竞波告别单身。”杨北京说,“反正现在房子多,喝醉了今晚就在这儿住了。不过竞波你小心点,喝醉了你媳妇会把人丢羊圈里去。” 当年姚小疼“传大启”下聘,杨北京酒喝得有点多,姚小改便开玩笑说,家里没地方住,叫大姐夫去羊圈里趴一晚上吧。这不,杨北京还记着这茬儿,拿来开玩笑。 这边他三个说说笑笑地干活,那边姚家姐妹们也在整理东西,嫁妆要规整好,准备收添箱馃子、礼物的地方要腾出来。三姐妹一边忙碌也一边说笑,姚三三眼尖地瞅见大姐手指上多了个亮闪闪的金戒指,就问她: “大姐,啥时候买的?” “前天去埝城买的。”姚小疼笑得甜甜的,“你大姐夫说,你两个都有了,就我没有,非要给我买了一个。” 这时候小四跑过来,笑嘻嘻地告密:“大姐夫他们三个说,今晚上要一起喝小酒,给二姐夫告别单身。” 姚小改撇撇嘴:“告别单身?喝醉了全丢羊圈里去。” 腊月二十七,一家人果然又忙得不可开交。来添箱的几乎都是女客,按习俗带着馃子。招待女客的,一般都是新媳妇的妹妹、嫂子,因此三三和小四便格外忙碌起来。 从中午有客人来,直到晚上很晚,姚三三和小四才得以歇下来。张洪菊站在堂屋,不太高兴地对几个闺女说: “你看这些人干的什么事!你二婶、三婶不来帮忙就算了,添箱也不来,你二婶使唤二文送了两包馃子、三十块钱来。你三婶使唤了红霞,也送了同样的礼来,你奶干脆就没来添箱。咱今天还请了你爷喝酒呢,你奶干得这事!” “哎呀妈,她不来就算了,你难不成还一心想叫她来?”姚小改说。 “可她凭啥不来添箱?没人味儿,亲孙女出门子。”张洪菊还是气愤,“不就是她要过继三文,咱没答应吗?过年的年礼,咱也送了,你爸去送了一大块肉、一百块钱呢,她居然都不来给小改添箱。我不是图她钱,不是图她东西,就说她们这事情做的,太没人味儿了。” “我看不来正好,省得她生事端。”姚三三说,“咱奶不给咱家添堵,她心里就不舒服。往后咱离她远点儿。至于二婶三婶,你不是更好办?等过年初六大文结婚,你也使唤谁送三十块钱去,不就行了?” 农村里家族兄弟,即便平时小吵小闹,喜事丧事也该来往的,不然可就真断情分了。姚三三却觉着,这么相处,还不如不来往才好。 ****************** 震天响的锣鼓声中,陆竞波接新娘的婚车稳稳停在了姚家大门口,先有人跑下车,放了一挂鞭炮,这是在“催妆”,告诉屋里的新媳妇,新郎到门口啦,你赶紧梳妆打扮吧!这催妆鞭炮要放三遍:第一遍,新媳妇洗脸梳头;第二遍,新媳妇换嫁衣裳;第三遍,催促新媳妇出门。 “三催四请”不是没道理,车队到了门口,趁着这三催四请的工夫,喜事帮忙的人便赶紧把嫁妆装车。姚家陪送的嫁妆如此丰厚,陆竞波之前衡量好了,便索性在婚车后头带了一辆长车厢的解放卡车来,一样样嫁妆从院里抬出来,披红挂绿,再用专门的红绳子捆扎牢靠。 每抬出一样嫁妆,看热闹的人们便啧啧出声。这么多嫁妆,各种电器、家具,姚家的闺女真是不简单。更有知道的人说,姚家把新郎“小启”、“大启”的彩礼钱全都给带回去了,另外肯定还给了一笔新娘压腰礼,估计数目也不少。 三催四请之后,身份娇贵的新媳妇终于准备好,答应出门了。新郎便赶紧过去迎接。姚小改一身红妆,请了镇上化妆师来化妆,整个人便格外光彩照人,漂亮的如同挂历上的明星,陆竞波一进来,一双眼睛便长在媳妇身上了。 按风俗,姐妹出嫁,要娘家兄弟背着上车。新郎呢,一般也要给兄弟准备个红包。于是鲍金东便故意拦住陆竞波:“二姐夫,红包拿来!” 姚小改瞧着鲍金东,骄傲地扬着下巴问他: “金东,你几岁啦?” “二十二,咋啦?” “我二十一了。”姚小改得意地直笑,“乖,叫二姐。” “嗯,二姐夫,那我可背咱二姐上车了啊!”鲍金东拿胳膊碰碰陆竞波,一脸揶揄的笑容,说着伸手真去拉姚小改。 陆竞波哪能让他碰到!赶紧把一个红包拍在鲍金东手里,一把推开鲍金东,自个儿抱起媳妇儿走了,围着看热闹的亲友们便一阵哄笑。 姚家大门口响起了第四遍鞭炮。这一卦鞭炮,比前边三遍鞭炮长了许多,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婚车便迎着鞭炮,慢慢开动了。   ☆、第78章 讲义气 陆竞波和姚小疼的小家,安在陆竞波工作的镇上,鲍金东和姚三三、姚小四都跟着去送嫁。 陆家的亲戚都没有来,安排好改天再回老家请亲戚、宴客。陆竞波为人好,婚礼上同事、朋友便来了很多,也有几个是姚小改之前在养殖场认识的同事,倒也十分热闹。见了面,老同事们免不了要打趣一番,有人便说,在养殖场时就看这两人不对劲儿了。 “哪有啊……”姚小改不好意思了。 “哪有?”有人质疑,转脸对大家说:“哎,你们是不知道啊,姚小改在养殖场时候,标准是个冷美人,尤其跟那些年轻小伙子,她基本上就不怎么说话,就只有陆竞波能跟她说上话了。” “那是人家陆竞波手段好,慢慢儿挖坑下套呢!这不,漂亮媳妇套回来了吧?至于你们这些毛糙小子——”说话的人随手指了一圈,“你们这些,没那本事,就只配干红眼了。” “那时候他俩是不是就好上了?”有人还真开始考据了,拉着陆竞波追问,“新郎官,你老实交代!” 只见陆竞波摸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媳妇说有就有,我媳妇说没有,那就没有呗!” 这话说的,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中午吃了喜宴,帮陆竞波张罗喜事的同事便安排了一辆面包车,准备送娘家送嫁的人回去。送嫁来的是几个新媳妇娘家的长辈,还有些亲戚家未婚的年轻小姑娘,拿了婆家送的喜烟喜糖、喜馃子,一个个欢欢喜喜地上车回家。陆竞波跟鲍金东悄悄商量,叫鲍金东和三三、小四留下来玩两天。 陆爷爷刚过世,陆竞波跟离异父母的关系比较淡漠,家又在外地,鲍金东便跟姚三三说,要不咱留下来凑凑热闹吧。 姚三三自然说好,问小四,小四连连摇头:“不要,我要回家。” “咋啦,不想留下来玩儿?”鲍金东问她。 小四撅着嘴摇头:“我不当电灯。你看看你们,两个新结婚的,两个刚订婚的,让我一小孩留在这,我跟谁玩儿?” 周围听见的人忍不住喷笑,十四岁的小四,越来越鬼精灵一个了。姚三三好笑地拍拍她的头。 “你这小孩!哪那么多心眼儿。” 送小四他们离开,姚三三便回到新房去陪二姐。新房里除了姚小疼,还有两个年轻姑娘一直呆在里边,说是陆竞波朋友的女朋友,新郎官总要招待客人,便拜托了她们来陪伴新娘子。 “陆大哥可真细心,我家那位,从来就没这么体贴过一回!” “你家小赵我看也不差嘛!就我那个最坏了,逛个街都能把我丢半里路远!” “得了吧,最坏你还要他?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 年轻姑娘话题多,几个人便这么随意地聊聊天,说说笑笑,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陆竞波那些远道来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喝起酒来难免就没个完,喝着聊着,眼看天色都黄昏了,陆竞波才被一伙人簇拥着,连同鲍金东一起回来。 这是打算闹房的架势呀! 姚三三悄悄观察陆竞波,像是喝了不少酒,进了新房,便靠在沙发上,笑眯眯的不说话,感觉就是醉了。嗯,估计他这样子,也没人忍心太怎么闹房了。 再看鲍金东,旁人进了屋,他倒没进来,就安静地背靠在门边不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姚三三走过去,晃晃他胳膊,鲍金东慵懒地笑笑,一把搂过她肩膀,拥着她就往外走。 陆竞波的的新房是单位给的三间平房,带着个小院子。出了院门,再拐出农技站的大门,便到了大街上。 姚三三开始还以为鲍金东带她出来,是有啥事情要说呢,谁知鲍金东搂着她,一口气走到大街上,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姚三三忙拉住他。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找地方睡觉。老陆这儿没那多地方。” “去哪儿?” “前边。”鲍金东抬手一指,“镇上的招待所,老陆给咱定了房间。” “可是……”姚三三停住,“他们要闹房,咱不得去护着点二姐吗?” “有陆竞波呢,你在那碍的什么事!”鲍金东说,“放心吧,陆竞波那些朋友,都文明人,不会闹出格的。” 这鲍金东……有问题! 酒味儿蛮大,估计喝多了。走着走着,便靠在姚三三身上。姚三三忽然有些头疼,这家伙不会发酒疯吧?话说她还没见识过他喝醉。 ****************** 走出不远果然是镇上的招待所,两层小楼,据说是镇上唯二的楼房建筑之一了,一楼是餐饮,二楼都是客房。到了一提陆竞波,招待所的小姑娘便说,陆竞波叫人订了二楼房间,两大两小,问他们要哪间。 估计除了他俩,还要安置其他远路来的同学、朋友之类的。鲍金东便笑笑说,要那两间小的,留那两间大房,给老陆那些朋友挤热闹去吧。 所谓客房,布置十分简单,对面两张单人床,不过倒也干净整洁。陆竞波拿了两间房的钥匙,上楼先开了最里边的一间房,他拥着姚三三走进去,就放开她,自己放床上一坐,两手往后撑在床上,叫她: “小丫,给我弄点水来喝。” 兴许是因为喝了酒,鲍金东说话慢吞吞的,带着鼻音。姚三三忙给他倒了杯水,试了热冷,端给他喝完。嘴里忍不住抱怨:“怎么你还喝醉了!幸亏没醉倒在路上。” 他这块头,要是醉倒在大街上,累死她也拖不动。 “你不知道,我给老陆挡酒……要不是我和那什么小赵,他肯定早被灌倒了。他今晚上洞房花烛呢,不能醉。” “挡酒?”姚三三说,“真够义气的啊!” “那是!”鲍金东眯着眼睛笑,“他结婚,我帮他挡酒,等我结婚,他不也得照样帮我来一回?” “可我看二姐夫也喝了不少呢!” “装的……装醉,人家不闹房,他就能安心洞房了呗……” 鲍金东说着,往床上一倒,嘟嘟囔囔交代了一句:“小丫,我先睡了啊……夜里你要是能醒,叫我起来喝水。” 睡了?姚三三赶紧过去拉他,连鞋子都没脱,就这么睡了。 “金东哥,起来呀,脱了衣裳再睡。” “唔,别捣乱……我先睡一会儿……” 这就睡了?姚三三叹着气,在对面床上坐了下来,心里寻思着,我在这看着他吧,防着他吐酒,夜里给他喝水。 鲍金东半夜醒的,渴醒的。他坐起身,一眼便看见姚三三趴在对面的床上,连鞋子都没脱,脚伸在外面,身上随意盖着半截被子,睡得正香。鲍金东赶紧下床,唔,他的鞋子是脱了的,外套也脱了。 这小丫! 鲍金东轻手轻脚把她鞋给脱掉,把她脚放进去,抄起被子给她盖好,自己便去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回头再看看她那张小脸,睡得真香甜啊,这几天她实在也是累了。 鲍金东蹲在姚三三床前,发了一会子呆,晃晃头,还有些晕沉沉的,便慢慢挨着她身边躺下,轻轻的,怕弄醒了她。 睡了一会子,他又坐起来。 唔,万一酒后管不住自己咋办? 鲍金东拍拍脑门,回自己床上继续睡他的觉。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姚三三睡醒时,鲍金东也醒了。姚三三翻身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刚睡醒的一张脸带着些憨态,抓抓头发,问鲍金东: “你怎么样?” “没事儿。记住啊,往后我喝多了,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太熟悉的两个人,居然也没觉着任何尴尬或是暧昧或是忸怩,似乎同一个房间醒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洗漱收拾了,去街上觅食。 等他们在街上随意吃了些东西,溜达一圈回来,差不多也中午了,才看见陆竞波和姚小改牵着手来找他们。 呃——这两位,似乎也起得很晚,或者……折腾得很晚! 鲍金东忽然就有些哀怨了,好嘛,你俩结婚,怎么挨累的是我和我媳妇? ****************** 当天下午,陆竞波和姚小改便动身回了老家,打算今晚先赶回去,年三十在老家请亲戚宴客。鲍金东和姚三三却清闲了下来,索性不回去了,两个人商量了去埝城玩,明天大年三十再回家。 漫无目的,从埝城又溜达到了临近的马埠。马埠有一家,姓耿,原先收泥鳅的,也是早在姚三三之前养泥鳅的,他家就是把春夏收上来的小泥鳅暂时拿水泥池子养着,等到秋末再逮上来卖。后来说是受到了姚家法子的影响,也包了鱼塘,要重点搞泥鳅养殖。 这一家姚三三知道的不少,夏天他们找到姚家,要买泥鳅苗,可是因为没预定,没能买成。姚三三当时答应了来年一定卖给他。 两人在马埠镇上闲逛了一圈,品尝了有名的马埠烧饼。马埠的烧饼叫做“马蹄烧饼”,形状的确像个马蹄,据说能放一个月不坏,硬,需要牙口,但是吃起来特别香。嘴里咬着马蹄烧饼,姚三三又买了一包带着,便拉着鲍金东去耿家的鱼塘转悠。 挨着河边四个鱼塘,三个正在晾晒消毒,一个却还封着薄冰,估计里头有少量过冬的泥鳅吧。 “四口鱼塘,都不小啊!他跟我定了五十万尾泥鳅寸苗。等夏天,少说我又能挣他家三千块钱。” “小财迷!” “财迷有啥不好?我又不偷不抢。”姚三三说,“往后你跟我一块财迷。我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跟你后头当财主婆。” “哎?为啥是跟我后头?” “你负责干活,我负责跟着数钱啊!”姚三三贼笑。 鲍金东却没有关注这个玩笑,他想到了姚家今后的问题。养泥鳅给姚三三带来了财富,泥鳅苗让她的财富持续扩大,说起泥鳅苗,这里头又牵扯到姚小改。包括大姐姚小疼,也是对家里十分尽心。 鲍金东心里寻思这问题,姚三三却忙着算起了她今年的收入帐。这阵子忙,都没能好好算上一算呢! 夏天卖泥鳅苗,收入了一万四千多,不包括自家放养的苗子。入冬后自家的泥鳅卖了不到五万,回收转卖的泥鳅,总共挣了大约三万来块钱,至于家里的猪啊羊啊还有粮食啊,姚三三便直接忽略不计了。 这一年,收入了不到九万块钱的样子。这在九十年代的一个农民家庭,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了。然而姚三三如今却能有更多的信心说:她构思的事业蓝图,才刚刚开始铺开。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当初她自己也没想到的! “这么多!”鲍金东惊讶,“我单知道你家一年的收入总得有几万,可没想到有这么多。” “嘻嘻,之前做的铺垫多,我投入也就少,加上头几年收入,反正目前我手里,十多万块钱还是轻巧拿出来的。”姚三三小得意了一把,一高兴,就拉住鲍金东的胳膊直摇晃,“金东哥,这钱除了家里花销,放在手里就成死钱了,咱得叫它活起来,你说咱往哪方面投入呢? “别光想着花钱,再说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鲍金东边说边思索着,“三三,你看啊,虽说你家的产业,都是你在掌控,可一家人都跟着忙活呢,尤其是你二姐,即便她如今结了婚,可你泥鳅育苗啥的,还是得有她一起干吧?” “那当然啊。二姐结没结婚,不影响她跟我一块干事业。再说她现在也没旁的工作。” “那你大姐呢?” “大姐?她和大姐夫,这几年可没少给家里操心。”姚三三差不多听出味儿来了,但她没说,反倒问鲍金东:“金东哥,你说这些,在想什么呢?” “挣了钱,你得想到一个利益分配的问题,长远了看,亲姐妹也该分分清楚,你这样一个小丫头,把钱都攥在你自己手里,长远了不好。”鲍金东习惯地拍拍她的头,继续说,“咱们还没结婚呢,按说你家的产业我管不着,不过反过来想,不如趁着咱们还没结婚,把这些事情安排在前边,也省的总有人说咸说淡。” 姚三三心里一热,鲍金东主动想到这方面,真是难能可贵。要知道,按当地农村风俗,既然鲍金东招赘到她们家,那家产钱财按说都是鲍金东的,出嫁的姐妹从家里分财产,根本没这个规矩。 而这,恰恰也是她前段时间在想的。 “那你说怎么合适?” “大家一起干事业,大家一起分红。”鲍金东说,“至于到底怎么分,该你们姐妹商量一下呗。你把这方面理清了,也省得总有人觉得我冲着你们家的钱来着。” 姚三三噗嗤笑起来,这个男人,看来心里还对被人非议的事情不高兴呢!不高兴他不憋屈自己,更不舍得跟她闹别扭,反倒光明磊落地主动提出姐妹分红,这就是鲍金东的大气之处了。 姚三三一激动,不顾河边还有人呢,一转身就抱住了鲍金东的腰。 “金东哥,我爱死你了!” “有人在呢!”鲍金东抚着她的背,嘴里说着,却没舍得拉开,便任由她赖在怀里。 在外人面前亲热,鲍金东那性子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至于她说爱他——这还用说吗?   ☆、第79章 过大年 跟鲍金东这么一商议,姚三三便打算等一家人都在场时候,把姐妹分红的事情提出来。 姚家这个新年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要说热闹,其实年三十、年初一家里人少了好几个——按风俗,姚小疼要回婆家过年,姚小改跟陆竞波回老家宴客,便留下过年了,鲍金东没结婚,他在鲍家过年。 只剩下姚连发两口子和三三、小四,姚连发却硬是张罗着杀鸡、杀鱼、炸丸子、包汤圆……把张洪菊支使得团团转,姚小改喜事刚过,家里光是那扣肉都还剩一大盆呢,剩了不少菜,农村人最不喜欢浪费,只好分给亲戚、邻居们吃,自家还是剩了不少,哪吃得完,但挡不住姚连发高兴啊。 姚连发他自己呢,忙着贴春联,贴门签,磨眼子里插了一杆青竹,叫做“摇钱树”,上头还系了些染红染绿的花生、毛票子、老铜钱什么的;魔盘上边还放了一个米升,里头装着麸皮,寓意“高升有福”;年三十下晚太阳还没落,他就忙得找了根木棒,放在大门口拦着,说这叫“拦金马驹子”,家财跑不了,来年好旺实;连猪圈上他都贴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对联,忙活得不亦乐乎。 二闺女嫁了个合心意又有面子的好女婿,三闺女定了亲拐来一个这样好的上门女婿,家里收入腾腾腾,姚连发用一句俗话说就是“穷人乍富,挺腰凸肚”,不知要怎样烧包才好了。 过年……其实很无聊哈,吃吃吃,喝喝喝,看电视,农村就没旁的事情干了。当地还有些搞笑的风俗,过年不准干活,年初五之内不准洗头、洗衣裳,还不准乱说话,一不小心哪句话就犯了大人忌讳。 旁的都还好说,不准洗头,姚三三吃了晚饭才想起来,只好大年三十晚上烧水洗头。洗完头一看,家里来了俩叫叔、叫伯伯的邻居,跟姚连发下棋呢,张洪菊端着炒花生、炒豆子,也坐在旁边看。庄户人的土棋,当地叫“六周”,几条格子几块石子儿,旁边不知道有没有那玩法,田间地头庄稼汉都喜欢下,据说是男人玩的棋,姚三三愣没看懂过。 小四看样子也溜出去玩了,姚三三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头发,胡乱擦了一把,干脆也悄悄溜出门,熟门熟路跑到鲍家去玩。鲍家一大家子,人多呀,比姚家还要热闹,鲍爸鲍妈,四个儿子,加上大嫂和雷雷。 雷雷一看见姚三三来,就笑嘻嘻地拉住她问:“三姑姑,我奶说过年给我压岁钱呢,我妈也给,你给不给?” 姚三三一摸兜,坏了,没带钱,便赶紧说:“雷雷,明天才大年初一,我一准给你。” “你三姑姑自己还是个小孩呢,你跟她要压岁钱!”鲍妈笑着说雷雷。庄户人观念里,没结婚的都是小孩,管旁人要压岁钱才对。 “不一样,有雷雷,我如今也混成长辈啦!” 姚三三这么一说,一家子人都笑起来,金成跟着调皮,撺掇雷雷:“雷雷,你要是叫三婶,她给你更多。” “别乱教小孩,没结婚呢!”鲍妈责备金成,老辈人毕竟守旧。鲍妈看着姚三三问:“这样冷的天,大晚上的咋还洗头?” 鲍妈一说,姚三三随手摸了一把,外头冷,这一小段路,头发下端居然都结冰了,冻在一块儿,拿手一理,发丝上全是白白的冰花。 “赶紧过炉子跟前烤烤。”鲍妈才说完,一条干净大毛巾兜头罩下来,鲍金东没好气地给她擦了几下,叫她:“自己好好擦干净!” “还是他二叔知道疼人!”鲍家大嫂打趣。三三刚进来,这家伙便起身出去,原来是找毛巾去了。 “大哥不疼你?”鲍金东瞄着大嫂说,“大嫂,大哥不疼你我疼你。” 当地风俗,大伯子必须对弟媳妇十分尊重,可小叔子却可以尽情开嫂子玩笑,鲍金东乡野里长大的,自然从容反击,鲍家大嫂就只好吃亏了。大家也都不以为意,包括鲍大哥也跟着笑。 鲍家大嫂便支使雷雷:“雷雷,去帮我揍你二叔。” “打不过。”雷雷往鲍金东跟前绕了一圈,跑回去了,委屈的样子真好玩儿。 姚三三喜欢鲍家的气氛。鲍爸鲍妈都是很开朗的性子,爱说爱笑,大而化之,虽说负担重,农活累,家里日子也紧巴,可鲍妈却十分乐观,整天乐呵呵的。姚三三想起自家老妈张洪菊,哭的时候却比较多。 真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活法。 或许正因为这样,鲍金东的性子便也豁达大气。 姚三三心里便琢磨着,鲍家这样光指望几亩地,总不是办法,解决不了这么大的负担,该想个什么法子,给鲍爸鲍妈找个合适的事情干。 估计她想到了,鲍金东也能想到,回头再一起参谋吧。 在鲍家玩了一整晚上,鲍金东送她回去,一路上鞭炮声声,已经不早了,回去便赶紧睡觉,再等到鞭炮声把她吵醒,新的一年已经来到了。 ****************** 年初二,接闺女。风俗上,这天娘家要去人接闺女回娘家来。姚小疼、姚小改没等着谁去接,早早地就自觉跑回来了。 姚小改新婚,算是婚后头一趟回门,便更重要,小夫妻俩拎着好些子礼物,新婚甜蜜的样子,不自觉就流露出来了。杨北京结婚几年,随便拎两样点心,轻松随意就来了。 姚连发就使唤姚三三,叫她去接鲍金东。 “你们没结婚,他赶明儿是到咱家来的,年初二按礼节咱家该去接他。” “接什么接,还用我去接?估计一会子就来到了。”隔着两个巷子让她上门去接,搞笑嘛!话说姚三三年初一下午还跑到鲍家玩呢,给了雷雷一张钱,吃完了饺子才回来。 果然没多会子,鲍金东晃晃悠悠推门进来了,跟姚家人打完了招呼,就跟杨北京、陆竞波一起张罗着打牌。打牌要四个人,不够手呀,三三和小四看一个电视剧上瘾了,姚小疼和姚小改两人被拉去配手,姊妹俩合伙做一家,听说还是输得很没面子。 更没面子的是,听说她姊妹俩还耍赖了,被那三个人取笑。 吃过饭坐着闲聊,姚三三就把姐妹几个挣钱分红的设想说了。哪知道她一说,好几个反对的,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姚连发。 “你大姐二姐都出门子了,小四还小,你跟谁分?” 姚连发那意思就差没直说,他这人,思想守旧,心眼子从来都是偏的。在姚连发的想法里,鲍金东既然要招赘过来,那就是他家当门立户的儿子了,才是正根正枝,姚家不论有多少家产,就都应该是鲍金东的,或者说是鲍金东和三闺女的,至于旁的人——不是已经给那老些嫁妆了吗! 姚三三对这个爸,是不指望他多开明了,大半辈子的人,思想这东西实在难改变。 张洪菊没说话,不知道她咋想的。 “爸,这就是咱姊妹之间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姚三三这么一说,姚连发差点就恼了,好嘛,钱是闺女挣的,亲爹靠边站了是吧?他正打算喝斥姚三三几句呢,那边陆竞波说话了。 “爸说的是个理。再说我和大姐夫咱们两家,也都没啥困难的,咱们多帮着家里才对。三三你想多了。” “二姐夫,你什么意思啊?”姚三三故意说,“咱家开了春就指望二姐来育苗呢,今年咱们还打算再扩大,张罗着再雇几个工人,你倒好!你这么一说,是不是舍不得让二姐来干活?” “牙尖嘴利。”姚小改见陆竞波无奈失笑的样子,便开口支援自家女婿,“三三,你说的那些,根本不合咱农村规矩。” “什么规矩!”姚三三不屑,“二姐,大姐要说什么规矩就算了,你跟我两个,咱俩啥时候讲究过那些没道理的规矩?人家大姐、大姐夫还有个媒人呢,你跟二姐夫婚都结了,媒人在哪儿呢?叫过来我瞧瞧?” 这句话,叫一大家子都哄笑起来。姚小改也笑着呲吧她:“你这丫头,哪跟哪儿呀!” “不说这个,那你说,咱一家子人忙活挣钱,都攥在我一小丫头手里,又合乎规矩了?” “叫我说,小改跟三三,你俩联手才好做事业,挣了钱小改分红,也算合情合理。至于我跟你大姐,咱也有自家事情,帮不上多少忙,不给家里出力就罢了,再跟着拿钱,成什么了!”杨北京说。 “大姐夫,咱不说大姐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不说这几年你又为咱家做了多少。咱就说按我的设想,往后需要你跟大姐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给家里出点力还不应该的吗,谁家出门子的闺女从娘家分钱花呀!”姚小疼声援自家女婿。 “哎呀,我说你们呀!”姚三三索性站了起来,环视着一家人,“咱这一家人,离了谁也不行。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一家人,齐心协力做事业,才能做得更大更好!既然一起做事业,自然也一起分红,这是水涨船高的事情,现在才挣多少钱?往后咱还要做更大的事业呢!你们不要光想着你从家里拿钱了,你们要想着,你给家里出力挣钱了好不好?” “我觉着三三说得对。”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鲍金东出声了,“大家都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了,三三这种想法,才是能发展起来的正路子。” “实话说吧,这事儿,本来就是金东哥提出的。”姚三三说,“就是这个道理,大家齐心协力,把眼光放长远了。” 就这样,这个提议算是通过了,姚三三也不管那谁谁还保留意见,便说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姚家姐妹四个,那就分作四股,往后挣钱利润,她们姐妹四个平均分。——小四虽然小,可她上学读书,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再说往后小四出息了,给家里的能量估计才大呢!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姚小疼插了一句。 “忘了啥?” “当初三三开始养泥鳅,本钱是金东跟三三两个人的,他们合伙的。之后金东他当兵,就让三三一个人管了。” “哎,对嘛!小疼说的这个就对了啦!”姚连发可算找到好话题了,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本钱有金东一半,起码该先分给金东一半吧?” 姚三三跟鲍金东对视一眼,憋不住想笑。姚连发那理论就是这么简单。鲍金东招来就是我儿子呢,他能给我养老送终,能给我端老盆呢,给我上坟烧纸呢,赶明儿他们的孩子是我正经孙子呢,传承咱姚家香火呢…… 对他,你是真没法子了。 不过,大姐提的这个事,也不是没道理,今天要不是她和鲍金东订亲了,换成旁人,总得分钱给人家吧? “你们大家真想多了。”鲍金东说,“当初我跟三三合伙的事,统共包了一个鱼塘,每人出了两百块的承包费,收泥鳅的时候,就顺便把那些不好卖的小泥鳅放进去暂养,放得也没多少。我当兵走了以后,也没管过没问过,早说过送给三三了。” 鲍金东这话说的坦诚实在。姚三三心里却琢磨着,当初她也说过要抵给鲍金东两口鱼塘,如今,怎么安排比较好呢? 这时候陆竞波开口说道:“这样吧,咱家兄弟姊妹,我年龄最大,大家要不听我说几句?” 说这话的时候,陆竞波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看杨北京,哈哈,你比我小了两岁! “咱家也是竞波的文化最高,不如就听听他的。”杨北京倒没急着扯他后腿。 “你们大家忽略了一件事。姚家如今的产业,开端是金东跟三三合伙,后来的本钱,几乎都是三三的。这咱先不说,我跟大姐夫,各有各的事情,他做他的饭店,我上我的班,给家里帮不了多少忙,而金东他不同,往后他到姚家来,姚家就是他的责任,他必然为着家里的产业忙活,把姚家的事业做得更大。如果不考虑这方面,只说姐妹四个平分,那我的工资,大姐夫饭店的收益,是不是也要拿来一起分?” 陆竞波几句话,有条不紊,头头是道,他一说完,杨北京就立马表示赞同。 “到底喝的墨水多啊,竞波考虑的,绝对比咱们有道理。” “那你说你说!竞波你说说咋办!”姚连发一听有利于鲍金东,就马上表示支持。 “我建议啊,分成五股,金东他出了本钱,出了力,往后还指望他出力做主,今后姚家扛在他的肩膀上,怎么说也应该给他两成。她们姊妹四个,每人也两成。另外我觉着,三三的算盘打得很大,生意必然也一天天做大,要是认真起来,在家里干活的人,也得给他合适的工资,比如大姐和小四,暂时没工夫来干活,就不发工资。” “咱们其他人,单是分两成利润,也够幸福的啦,就是按现在的收入,都比我一年工资多几倍呢!”陆竞波笑眯眯舒了个懒腰,一拍姚小改:“媳妇儿,往后你有工资,还有分红,娶到你,我算是人财两得了。” 当时工资低,乡镇单位的工作人员,工资每个月也就只有几百块钱。 陆竞波这么一说,引得一家子人都笑。 “二姐夫,我算看出来了,咱们家最老奸巨猾的就是你了!”姚三三笑嘻嘻来了一句。 “瞎说!”陆竞波也笑,“金东,你说呢?” 鲍金东这半天坐在旁边,一直在玩手里的一叠扑克牌,见陆竞波点到他,就咧嘴一笑:“你把话都说光了,还让我说?” 合理的利益,作为鲍金东这么个性子,他便也不再拒绝,陆竞波说的没错,既然出心出力,那就是他应得的。这么一想,鲍金东就对姚三三笑笑:“三三,老规矩,还是你先给我管着啊!” “小四,你咋一直不说话?”姚小改问小四,这小丫头一直坐在旁边,专心嗑她的瓜子。 “啊?”小四一抬头,小脸上很是惊奇,“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啊?”可是她随即就跳起来,在屋子里蹦了两圈,举手欢呼—— “哇哦,我要当小富婆啦!” 这事情说定,大家都十分高兴,便又嘻嘻哈哈地张罗着开局打牌。张洪菊一脸喜色去给大家洗苹果,从她的经验来说,闺女们往后都有了经济地位,她是一百个赞成。 姚连发也乐呵呵的,老半天反应过来,他才想起来问: “哎,不对,那我没股啊?” “你还要股啊?给你个锣,你敲不敲?”张洪菊取笑,“孩子们少你吃了?缺你喝了?你呀,擎等着孩子孝敬就行了。” “那……那我有没有工资?” 姚三三笑着告诉他:“爸,咱那鱼塘都是你看护的,当然你有工资。不过这目前也就是个设想,暂时还不能给大家发钱,咱现在挣的钱还少,首先得用来生产投资。” 还少啊?姚连发想说,你这小孩,心也太大了。   ☆、第80章 新打算 趁着过年清闲,姚三三便拉着鲍金东商量眼下的打算,其实说白了就一个目的——我需要地方啊啊啊。 她需要更多的地方做泥鳅育苗。 姚三三心目中早已设计好了大致样子,连片的水泥池子,两溜儿大的,一溜儿小的,春末做育苗,秋末暂养塘子里逮出来的泥鳅。北边盖上一排房子,反正都有用处。 按村里的习惯做法,儿子或者闺女招赘的,可以给一处宅基地。姚家已经拿了六间屋的宅基地,老房子那边还护着两间屋的地方,再找村里要地,就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姚三三便把主意打到鲍金东头上。鲍家四个儿子,如今连老房子才有三处宅基地,能不能用鲍金东的名义再要一处?当然啦,越大越好。 “老房子两间地方,太小了,不济什么用。你看村里那些干部,基本都是你一家姓鲍的,你出面去要呗,咱给它弄成泥鳅育苗场。” “要宅基地肯定得要。”鲍金东说,“我琢磨往后家里房子不宽绰。六间屋,现在你大姐、二姐她们都来,就住不下了,往后我们结了婚,还不更紧张!” 姚家的六间房子,是两间并做一居室。姚连发张洪菊住了一处,三三和小四一处,剩下一处居室,姚小疼和姚小改都来的话,真没法住。 “但是你想用宅基地建育苗场,我看不行。就算给你六间、八间地方,那才多大?暂时是够用的了,长远了看,还是不够用。”鲍金东断言。 这一点姚三三也想到了,她只是想,一步一步来呗!去年泥鳅育苗就用的自家院里的水泥池子,今年要扩大,多一处宅地基也比没有强。 “那你说咋办?” “咋办?大大方方去要就是了。”鲍金东笑笑,“干脆直接找镇政府要。就说要办企业,现在鼓励农民办企业。实在不行,打个招商引资的名义,说不定还能顺便得到帮扶政策呢。就算地方暂时用不了,先把架子拉起来再说。” “我本来还想一步一步来,你这一打算,一下子规模就大了。”姚三三心里合计一下,说:“我看行。投资可能要多些,我本来还打算到秋天咱买个车,咱自家把泥鳅销售这块做起来,泥鳅卖给二道批发商,他还不是为了挣咱的钱?咱自己做批发销售,省掉了中间环节,又能多挣一部分。现在看,要是资金不够,买车就先缓缓,先把育苗场建起来。” 按姚三三前一世的经验,地皮这东西,只要你能要到手,它就没有个赔钱的说法。趁着如今政策鼓励,在村子旁边要下来一大块地皮—— 想想都激动人心! 鲍金东如今觉着,姚三三对钱这东西,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渴望和敏感。才十来岁的时候,旁人逮姐猴卖,她却能想到收姐猴,当二道贩子,理论就是,小贩收我的姐猴,还不是为了挣我的钱? 再往后他逮泥鳅卖,三三她却开始收泥鳅,还是说的那句话,收泥鳅的人,还不是为了挣我的钱? 而现在,好嘛,又来了,要把批发销售这块自己做起来。 看起来谁想挣这小丫的钱,不容易啊! “嗯,说定啦!金东哥,你就负责去要地。”姚三三笑眯眯吩咐。 鲍金东挑眉:“哎,为啥我去?” “主意是你想的,当然你去。再说,我一个年轻小丫,我才不跟镇政府那群脑满肠肥的人打交道呢!”姚三三一副拽拽的样子。 好吧,他是男人,他就活该去跟镇政府那些脑满肠肥的人打交道。鲍金东笑笑答应着: “行啊,过年上班我就去。” 俩人“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大概就从这儿开始的。姚三三负责运筹帷幄,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做蹲家里数钱,外头交际联络、开拓打拼的事情,则是鲍金东的任务。 ****************** 年初六,村里又响起了锣鼓和鞭炮声,姚大文结婚了。婚礼头一天,姚二叔使唤二文来请姚连发去喝喜酒,第二天则没人来叫姚家娘几个去吃喜宴,张洪菊便使唤小四送了五十块钱去。 姚小改出门子,二婶来的是三十块钱,为啥给添了二十呢?张洪菊的想法也是精妙:咱二闺女出门子,他家除了三十块钱,不是还有两包馃子吗?两包馃子也要三四块钱呢,咱多给他点,咱家不缺那俩钱,叫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叫村里人也说不出二话来。 当地喜事礼金,一般没有给四十这个数的,张洪菊于是大大方方给了五十。 小四送去后回来,说二叔留她吃喜宴来着,二婶却在旁边翻白眼。 “我说寒假作业没写完,就赶紧跑回来了。”小四笑嘻嘻地说,“不过三婶子好像也没去,红霞也没去,三叔跟柱子去了。我朦胧听人说,三婶跟咱奶吵了一仗,嫌咱奶给大文添钱了,没给她家。咱奶说柱子还小,临时不用钱,三婶就骂咱奶偏心的老货。” “心思都用这些事了。”张洪菊直摇头,“光想捞现成的,自己不想法子挣钱发家,指望旁人给个一星半点,下辈子也富不起来。” “咱妈如今觉悟高了啊!”小四跟三三挤着眼睛说笑。 “我说错了吗?你爸他们也是弟兄仨来着,一个个自己不长进,整天窝里斗,半点出息头也难有。如今喜事都不上前走动了,反倒叫旁人看笑话。” 张洪菊晌午才这么说,到晚间就传来了更大的笑话:二文跑了。 二文跑得不简单,他不是空身跑的。据说白天大文结婚,叫二文和三叔给记账收礼,三叔记账,二文收钱。亲戚朋友都要给礼金呀,赶到过晌,亲戚朋友都出礼完了,也收了有约莫一千块钱的样子,姚三叔就跟二文说,俩人先去吃点饭,吃饱饭一起合帐交账,收的礼钱便是二文暂时保管。 再然后,二文就失踪了。 钱也一块失踪的。装钱的黑提包在他床上找到了,里头倒是留了张字条,说要出去闯荡世界,等到混好了再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混不好,就不回来了。这是最后一句话。 老家那边闹成一团,姚老奶连哭带喊,叫人赶紧去把二文找回来,担心孙子在外头出个什么事情,担心孙子真的一去不回来……姚二婶则是跟姚三叔吵起来了,二婶把错怪罪在三叔身上,三叔负责记账的,都怨他没看好二文呗! 而新房里小夫妻也在吵吵,新媳妇认为婚礼收的钱,自然该是属于他们小夫妻的,这下子没了,便也使起了性子,把大红的被子都掀翻在地上。 怎一个乱字了得! “出了这样的事,咱奶跟二婶首先想到的,还是护着二文,拿他当小奶孩子呢!有今天的丢人事,还不都是咱奶惯的!”姚三三一家吃着晚饭,就说起了这个事。 “管他呢,反正不关咱家的事!”张洪菊说。 姚连发则端着饭碗直叹气。 才说完这话没多会儿,姚老奶哭哭啼啼来了。一进大门,姚老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哭喊着: “老大呀,你可不能绝情不管呀!你赶紧帮我找二文啊,外头坏人多,他要是在外有个三长两短的,再要是从今不回来了,你可叫我怎么活呀……” “妈,不是我说你,二文都这么大的人了,干出这事来,你还一门心思担心他,护着他,我看全叫你惯坏了。”姚连发难得说了回公道话。 “二文他不还是小嘛!小孩他一时不听话,你还能不顾着他?树大自直,他大一大自己就懂事了嘛!” “还小?二文他都十八了,你还当他吃奶呢?他比咱家三三只小了几个月,你看看三三,你再看看他!”姚连发说话带了气,“好好小孩都叫你惯坏了,二狼八蛋的玩意儿。” “你就算要管教,那也得先把他找回来吧?他身上还带着钱,万一有人害他……”嚎哭。 张洪菊听着却不乐意了,大过年的,这姚老奶进门来就哭喊拉叫,这叫什么事儿啊! “行啦,叫小疼爸去给你找,你赶紧起来,赶紧回家去找去。”张洪菊寻思麻溜儿叫她走。 “不行啊,你自己往哪里找?附近地方都找遍了,找不着啊!老大啊,你家小孩多,几个女婿外头都有人面儿,你赶紧叫他们都来帮着找。旁的面子不看,你总得看他是你亲侄子,连着血脉呢!” 姚老奶说着又开始哭嚎,“你说这个小祖宗,他咋就这样不听话呀,他要是找不回来,我这日子还怎地过呀……” 姚老奶坐在院里哭嚎,这大黑天,听着怪瘆人的。姚三三走过去,在几步远蹲下来,对姚老奶说:“奶,你先回去跟着找,多一个人找总是好的。我这就打电话叫大姐夫、二姐夫他们帮着找。你先赶紧去找去,行吧?” 姚老奶听了,终于爬起来走了。姚连发一面生气,一面却又挂记着那是他亲侄子,皱着眉对姚三三说: “那要不,你给你大姐夫、二姐夫打个电话?叫他们在镇上帮着找找。” 姚三三说:“爸,你也不想想,他身上带着钱呢,自己跑的,他要是有心躲人,你往哪儿找?他平时也不往咱家走动,二姐夫甚至都认不到他,怎么找?” “那你说咋办?” “咋办?”姚三三没好气地说,“钱败光了,他也就该回来了。” ****************** 鲍金东的行动能力果然不差,刚过元宵节,他就说跟镇政府要下了一块合适的地方。 “小学校前边的那块地,北边靠着小学校院墙,西边挨着大场。离咱那鱼塘不远,离南边大路也近。” “多大地方?” “划给咱十五亩。”鲍金东说,“往后要是不够,咱再想法子慢慢扩张。” “十五亩?”姚三三惊呼,“要钱不?” “不要。” “这么厉害!”姚三三激动了,跳起来一把搂住鲍金东脖子,差点就贴在他脸上了,“金东哥,你怎么要来的?” “本来镇里不太痛快。”鲍金东笑的十分得意,“我联系了一个南方的战友,打了个招商引资的名义,妥了。” 九十年代,各地方急于发展经济,乡镇干部们招商引资往往有任务,都要急红眼了。这鲍金东还真会投机取巧。 “这一来,不光地能拿到,咱还能多少享受些优惠政策呢!” “招商引资?”姚三三忙问,“那他真投资假投资,他不会跟咱分钱吧?” “放心吧,就是打个旗号,表面上他占不到一半的份额,法人是你。我跟他私下里先签好协议,等地到手,育苗场办起来,他再把股权转让给我。这也是我找二姐夫参谋过的,不会有问题的。” 鲍金东说着,抓住她两只胳膊,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开,脸上有些可疑的神色。“三三,你往后不能光对我这样,明白吗?” “咋啦?”姚三三挑眉,“不许我挨你近了?” “你这叫投怀送抱懂不懂?”鲍金东无奈地拿手指敲了下她的头,“不然的话,发生什么事情你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呿,她好怕呀!姚三三心里偷笑,冲他做个鬼脸溜了。 正月末,那块地正式批下来了,鲍金东和姚三三连续跑了几趟沂城,去办理用地的各种手续。地拿的还算顺利,各种手续却各种麻烦,这天鲍金东独自去送一份材料,回来的时候,提溜了一个人回来。 谁呀? 二文。 “我路过一个游戏厅门口,见他正被几个人打,我把那几个人喝斥走,就把他提溜回来了。” 算算时间,二文初六偷了大文结婚的一千来块钱礼金离的家,姚老奶他们整天跟着找,没见人影儿,到姚三三她们家来询问过两回,姚三三便之说都在找呢,没找到。 如今二十多天过去,钱也该花光光了。 不难推测,他这是躲在沂城,反正身上有钱,吃饭住店打游戏,神仙日子。 九十年代中的游戏厅,一眼望去各种街机,老虎机也不是没有,估计二文潇洒败光了所有的钱,因为什么原因被人家打。 再看二文,头低毛耷,两只眼珠子通红地凸起来,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两眼呆滞,一脸麻木。姚连发跳起来就想骂,却叫张洪菊狠狠捣了一胳膊肘子,姚连发压下火,憋着气叫二文: “走吧,我送你回你家。” 从始至终,二文都没开口说话,僵尸一般地跟着姚连发走了。 据说回到家,姚二叔和姚大文,一人摸了一根棍就扑过来了,但随即姚老奶和姚二婶便也扑了上去。 “不能打啦!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再把他打跑了咋办?”姚老奶。 “再孬是你儿子,你还真能打死他?二文他不是个坏小孩,他肯定是叫坏人给哄了。”姚二婶。 姚连发摇头叹息,转身回了家,好几天提起来还闷闷地叹气。 不过没几天,一个好消息传来,姚连发立马又眉飞色舞起来。 什么好消息?姚小疼怀孕有喜了。   ☆、第81章 钢针鱼 姚小疼口味清淡,平常喜欢吃些素菜。姚三三还曾开过大姐的玩笑:原先家里穷吧,你不吃肉,还以为你不舍得,留着给小的吃呢;现在家里不缺了,你还不愿意吃肉,估计你就是兔子变的。 过了年,出了正月,姚小疼忽然开始喜欢吃肉了。据说天蒙蒙亮呢,她嘀咕说一心想吃炖排骨,好在她家开饭店的,杨北京对媳妇儿一向疼得慌,那就起来给她炖呗! 然后杨家大嫂说,不会是怀上了吧! 然后姚小疼就红了脸说,不知道哎! 哎呦喂,这事儿你也能说不知道吗?这阵子家里忙,又赶上过年,有些事便马虎过去了,现在看来,可来不得马虎。 杨北京麻溜儿带媳妇去了医院。 医生说,可不是嘛,怀上了,回去好好吃饭啊! 听到她宫寒不孕的经历,医生还耐心解释了一通子:估计上海那药管用,你那宫寒是调理好了。一时没怀上,估计就是思想压力大了。这精神压力影响人体内分泌呢,精神压力太大,总担心怀不了孩子,越是担心,越难怀孕。 之前姚小疼还一度自责,要不是她久不怀孕,没能赶紧生个孩子给他姓姚,那三文过继的事情哪能闹起来! 赶上这阵子姚家喜事连连,小改出嫁,三三订亲拐来了鲍金东,姚小疼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心情好了,压力没了,结果,才出正月,不就怀孕了吗? 姚三三说,大姐的宝宝一定很乖,孝顺孩子。你看啊,也不吐也不娇,怀孕后胃口反倒好了,除了太腥的东西闻不得,鱼虾不愿吃,姚小疼她是吃嘛嘛香,尤其爱吃肉。这孩子懂事儿,不折腾妈妈! “看看咱大姐夫,都快变成老母鸡了,还是个抱窝鸡。” 姚小改这句话,引得一家人哄堂大笑。盼得久了,自然格外珍视。姚小疼怀孕后,杨北京便啥也不敢让她动,活儿不让干,走路怕快了,上街怕碰了,她自己端个洗脚水怕她跌着……如今回个娘家,杨北京就一直在她后头跟着。 幸亏她反应不大,要不然,杨北京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大家理解他们怀孕不易的心情,对大姐也都小心照顾,但是,并没说不取笑大姐夫哈! 一边高兴姚小疼怀孕的事儿,一边一家人忙碌着建育苗场。地皮到手,先拉起了围墙,姚三三跟姚小改,再拉上陆竞波做参谋,一起商量着育苗场的布局规划。 大池子砌在地面以下,高出二十公分挡雨水就好,维持自然水温,冬季好抗冻;小池子要高出地面一米,利于阳光照射,提高水温,方便育苗。小池子上头还设计了棚子,准备罩上细纱网,防止进去啥害虫。要知道,就算是一只孑孓,也能吃掉好多新孵化的水花苗。北侧一溜儿房屋,要建得宽大敞亮。 这姐妹俩光负责设想,具体的落实都是鲍金东的活儿。那么大一片场子,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得有人看护呀! 姚三三便出主意说,叫鲍爸来看护。姚爸看鱼塘,鲍爸看育苗场,俩老头,赶明儿一样给发工资。 发工资的事情,姚三三没急着跟鲍爸讲,赶明儿俩老头一块给,不就行了!鲍爸一听需用他,这才开春,也没啥农活儿,看场子又主要在晚上,不耽误旁的事,鲍爸二话没说就乐呵呵去了。 时间有些紧促,室外的水泥池子建起来,水泥牢固就能用了,可房屋不行啊,房屋比较费事,紧赶慢赶,总算在两个多月后,飘着新涂料味儿的房子可以使用了。姚三三便赶紧张罗着招收几个工人。 育苗的工人,单挑那种勤快伶俐的年轻姑娘,要求初中文化。不是常年干,可是学会技术不容易,还想留住老工人,于是姚三三开出的工资是350块一个月,第二年还给涨。这比村里小学校新毕业分配的老师工资还高了几十,正式分配的老师,每个月320块,至于当时的民办老师,一个月才拿一百七呢! 本村里的,邻近村的,便来了不少小姑娘报名。姚三三把这些姑娘交给姚小改最后把关,毕竟这些工人要学的是技术,往后是姚小改手底下干活的。 姚小改挑人有她一套,她跟这些姑娘们聊天说话,喜欢不动声色观察她们的一双手。 手指细长灵活,手上有茧子,基本可以肯定这姑娘是个灵巧勤快的,才能做育苗的活儿。小姑娘说话稳重,不咋咋呼呼,性子沉静,才能耐住性子做好育苗的工作。 姚小改结婚后,开始是隔三差五回娘家来,再往后,便没有两天不来的——育苗场的事儿,得她一起商量着来啊。等到开始挑选亲鳅,准备育苗的时候,陆竞波索性说,你搬回来住吧,我上班骑摩托车来回跑。 他一个大男人跑点路,总比媳妇儿来回跑路挨累强吧! 于是,小夫妻也没客气,包袱款款,回到娘家占领了剩下的两间屋,常住下来了。这下,姚家又热闹了几分。星期天不上班,陆竞波便也自觉跑去跟鲍金东帮忙,张罗育苗场的事情。 ****************** 这天晌午后,一个小姑娘来报名,这个人叫姚三三和姚小改很是意外。她是三婶的女儿姚红霞。 “二姐,三姐。”红霞进门便呐呐叫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二姐……这育苗场的活儿,你看我能不能行?” 红霞比姚三三小了两岁,去年初中念完,便一直跟在三婶后头干农活。十六岁的姚红霞,有一张跟三婶很相像的漂亮脸蛋,小时候倒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如今大些了,却变得文静内向了。 “红霞,你要来打工?三婶她……她怎么说的?” “我妈还不知道……”红霞摇摇头,“我妈前阵子张罗叫我去学吹把匠子,说那个挣钱多,她有亲戚干,叫我挣钱,预备给柱子盖房娶媳妇儿,我不想学那个……” 把匠子?姚小改跟姚三三交换了个眼色,姐妹俩都有些惊讶。 当地把唢呐叫做“把匠子”,也指代吹唢呐的人。当地人办丧事,都要请把匠子,本来是正当的民间艺人罢了。 然而到了九十年代,物质发展很快,精神文明却滞后了,当地的把匠子越来越变了味儿,原先把匠子主要是男人,吹就行了,如今把匠子行里都弄些年轻姑娘,浓妆艳抹的,不止于吹唢呐,丧事上也开始演一些粗俗的小戏,更有甚者,还跳起了艳.舞,用那些年轻好看的小姑娘招引人。 把个沉重的丧事弄得乌七八糟,也真是奇特,唉! 也因此,时下吹把匠子的女子,名声就不怎么好,如同旧社会人们看不起歌妓、戏子一样。并且也都是异地营生,干这一行的,一般是不在当地经营的,免得叫家人没脸。 叫自家闺女去学把匠子,这三婶,也真够绝的了。 姚三三想了又想,才说:“红霞,这个事情吧,你得先跟三婶商量好才行。” “三姐,你也知道,我妈偏心儿子,咱奶偏心孙子,我整天小心讨好她两个,也没见她们为我着想,我如今跟我妈说开了,叫她不要管我,挣了钱,我也愿意给她。要是她非得想管着我,我大不了赶紧给自己找个婆家,赶紧嫁了,看她能怎么着!” 十六岁,为了躲开亲妈,赶紧找个婆家嫁了?她这是想出了虎穴,再跳进狼巢吗? “二姐,三姐,你们要是不要我,我就打算去外地打工,可人家招工都要十八岁上,我不够,临时就发愁。反正我不能留在家里让我妈摆布,要是我真去学把匠子,你们也知道,往后想找个好对象都不容易,人家瞧不起。” 姚三三心里叹口气,毕竟也是堂姐妹,只要她自己能觉醒,能帮她还是想帮的。 “二姐,你看呢?” 姚小改思索着说:“我如今已经挑中了几个姑娘了,多你一个,也不是不行,但你首先得把三婶那边搞定了,不能叫她生事端。再一个,你要是来育苗场干活,你就得听我管,你是我堂妹,我也得跟旁人一样要求。” “她不能。我跟她明说,要是她再生事,我挣了钱,我一分也不给她!” 张洪菊对红霞来当工人的事情却有些想法,她知道后,对自家闺女说:“你三婶那个人,一贯是望人穷,巴不得旁人家过得不好,自私自利的性子,凡事都想踩在旁人头上。她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你姊妹两个,可别引来个白眼狼!” “她妈是她妈,她是她,你不留她,真忍心她一个小丫头让她妈给坑了?”姚连发帮着侄女子说话。 姚三三便说:“妈,你不用担心这些,我看她是真心想找个出路。她一个小丫头,真就有什么坏心,她也没法子怎么着。都在我跟二姐眼皮子底下呢!” 就这样,姚红霞成了育苗场的工人。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倒也伶俐,学育苗也用心,姚小改的话她也能认真听。 农历四月,姚小改带领着育苗场的姑娘们,挑选了暂养的头一批亲鳅,开始繁育今年的头一批泥鳅苗。 姚三三曾经说姚小改,会了不难,难了不会,这话还真叫她说中了。姚小改总觉着,育苗这东西,怪简单的嘛,挑选亲鳅,分出雌的雄的,我给你配好的药水,雌的注射多少药液,雄的注射多少药液,雌雄数量一比二,然后放置鱼巢,让它自由交.配,产卵、孵化、肥水、开口…… 多简单啊! “行啦行啦!二姐,你这一连串子说下来,我都头晕,我还跟着你干了一年了呢。你如今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不能要求旁人一下子就跟你一样熟练精通。” “我就是慢慢来呀,我不是在手把手教你嘛!” “哎,红香儿,你那针往哪儿扎呢!”说话的工夫,姚小改放下手里的网圈,叫住一个工人,“往上。要扎在泥鳅背鳍前边,你下针的地方,差点扎肚子了,那还不遭!” “噢,小改姐,我知道了。”叫做红香的姑娘吐吐舌头,赶紧改正。 姚三三笑。就说二姐这性子,最适合做这样技术性的工作,认真,细心,一丝不苟。 慢慢地姚小改也适应了工人的节奏,不能急,慢慢来,这些小姑娘,可能无法跟她一样,但已经算是好的了。 ****************** 为了养出野生泥鳅的品质,姚三三她们今年用来育苗的泥鳅,都是新收购的野生泥鳅,老百姓河沟池塘里逮来的。收购泥鳅的活儿,不用说又交给鲍金东了,如今有鲍金东,姚三三总觉着自己懒了很多,变得有些依赖了。 鲍金东拎着一个小桶走进育苗场,一眼便看到姚三三坐在水泥池子沿上,太阳晒得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又偷懒呢!” “没啊,二姐叫我在这看着点。”姚三三笑嘻嘻跳下来,问鲍金东:“金东哥,你拎的什么呀?” 鲍金东没回答,只是笑眯眯把手里的桶给她看。里头是十几条活泛的钢针鱼。 钢针鱼这东西,是北方一种野生的鱼类,比较正式的名字叫黄颡鱼,这种鱼没有鳞,长不大,顶多也就一大拃长,几两沉。钢针鱼喜欢生活在清澈的浅水,胸鳍背鳍上都长着“钢针”,尖利扎人。农村少年们戏水摸鱼,要是摸到这种鱼,一不留神就叫它扎破手,很疼的。 钢针鱼很稀少,不容易逮,然而这种鱼却绝对好吃!它肉质十分细嫩鲜美,鱼鳍上长刺,肉里却没有乱刺,红烧、酱烧、清蒸、油炸、炖汤……不论怎么吃,都是当地水产中的绝佳美味! 姚三三眼睛立刻就亮了。 “金东哥,你怎么逮的?太好了,今晚上炖汤吃。” “你还真舍得吃啊?”鲍金东说,“馋丫,就知道吃!我可没打算给你吃。” 姚三三一听,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东西,好吃稀少,它就贵啊!哪怕在当地街上,也不是能大量买到的,卖野杂鱼的摊子上遇巧了买个几条,基本都是钓来的,不好逮呗! 这东西生活在静水浅滩,在那些小河沟、小池塘里容易有,因为它贵,这两年甚至有人下药逮,用敌杀死,还有人背着个蓄电池电鱼,便越来越少了。 “对呀,不能吃!”姚三三轻快的语调说,“拿给二姐。要是咱也能育出苗来,能规模养殖,肯定能赚钱。” “哎!算你还没馋得昏头。”鲍金东笑着调侃她。 “去你的!” “我寻思啊,人家承包水库养鱼,都是承包深水的水面,放网箱。这东西却可以养在浅水区,大片的浅水区都闲着呢。咱要是把这东西养成了,往后咱自己做起泥鳅批发销售这块,带上它一起,也值当的。” 姚三三高兴地两手一拍:“正对。只要能育出苗来,这路子肯定行。我这阵子还在琢磨呢,你家爸妈,总这么指望几亩地,解决不了那重的负担,我本来打算给他们也养泥鳅,反正我有的是泥鳅苗。要是能育苗钢针鱼,正好给你家养。” “你还是叫他们养泥鳅吧!”鲍金东摇摇头,“养泥鳅用不着什么高难的技术,如今咱也摸熟了。要是弄出来钢针鱼苗,我们来养吧。毕竟这个东西需要尝试着来,总需要些技术。” “也好。”姚三三脑子里搜索着,“村西菜园边那两口大池塘,你想法子给它拿下来。那里头北村刘三去年放的白鲢,白鲢效益不行,你给他贴点钱,叫他转手给你。那两口鱼塘靠着菜园,水质肥,养泥鳅肯定合适。” “行啊,我心里有数。” 两人一番商讨,便拎着水桶去找姚小改。谁知姚小改跟姚三三一样,一见这东西,脱口就说: “钢针鱼啊!晚上红烧。” 钢针鱼当然不能给她吃,然而姚小改想吃啊,很想很想吃。听见姚三三说,这样活泛的钢针鱼,好容易弄来,留着想育苗的,姚小改无奈地说: “叫咱妈去街上买一些,钓的那种,晚上红烧钢针鱼,多放点蒜瓣儿。” “二姐,你咋也突然开始馋了?不会也有喜事了吧?”姚三三警觉,随即就开始哀怨,“二姐,你跟咱小外甥打个商量呗,就说三姨拜托他,好歹等把今年这泥鳅苗、钢针鱼苗都弄好了,叫他再来行不?” “一边去。”姚小改没好气地呲吧她,“你这样的三姨,不要也罢!”   ☆、第82章 晕乎了 姚三三还在拼命追问二姐是不是有喜了,姚小改却没再理她,转身淡定地琢磨起了钢针鱼。 打算培育钢针鱼苗,姚小改心里没底,不过她觉着鱼反正都差不多,应该可以的。除了观赏热带鱼,大部分鱼类都会在这个季节产卵,正好现在试试。稳妥起见,姚小改不用做旁的想,又把陆竞波拉了过来,叫他给找资料,不上班时叫他跟着一起做。 “媳妇儿,我现在搞这个育苗,比你差很多啊!” “有你帮手,总比旁人强。再说你多帮我找点有用的资料。” 钢针鱼跟泥鳅不一样,泥鳅离了水,一时半会它不碍事,可钢针鱼离了水就会死,本来就稀少,有刺不好逮,吊钩丝网都难免弄伤它。为了逮到足够育苗的钢针鱼,鲍金东干脆使唤了鲍金来和金成,用一种当地的“扒网子”四处去扒,总算给姚小改弄来了百十条钢针鱼。 钢针鱼这东西,比泥鳅简直还难弄,跟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可它身上有扎人的尖刺啊,姚小改只好用她自创的网圈小心罩住,尝试着用上跟泥鳅差不多的药量催产,专门放进一个特大号的不锈钢盆里养,小心观察着。 然而一转身,姚小改便扶着注射用的工作台,大口干呕起来。 “二姐,你没事吧?明天去医院呗?” 姚三三笑眯眯地袖手旁观,半点也不着急。 “没事,我自己有数。”姚小改说。 哈哈,二姐果然是怀孕了。 要说姚小疼怀孕反应不大,吃嘛嘛香,姚小改就不一样了。渐渐地反应开始明显,便每天早上起来吐一会儿,照例是姚小改蹲在院里吐,陆竞波便端了杯温水,默默蹲在旁边陪着。 姚小改倒也不娇气,吐完了,照样去吃饭,努力把自己喂饱。口味也十分刁钻,今天想吃醋溜葫瓜,吃一顿,明天你再给她弄,坐饭桌前刚一闻到,不行啦,赶紧跑出去吐。有一回说一心想吃香椿卤,姚家当年没晒呢,张洪菊找了好几家邻居才找来,姚小改她拿根筷子沾了点儿,送嘴里一尝,干呕了一下,便再也不肯吃了。 “我估计吧,大姐的宝宝肯定是个女孩儿,听话贴心,乖孩子。二姐肚子里估计是个皮小子,没事折腾人嘛!”姚三三说。 “你小丫头子,说不准的。我看你大姐那身架子,像是个男孩儿,你二姐嘛,眼时下月份小,看不出来,不过酸儿辣女菜小姐,她总是喜吃酸东西,估计也该是个男孩儿。”张洪菊说。 “什么酸儿辣女菜小姐?”小四咬着筷子追问。 “怀孕的人,喜吃酸的容易生儿子,喜吃辣的多数是女儿,整天抱着青菜啃,十有八.九是闺女。”张洪菊解释,“你看看你二姐,樱桃没熟好的时候,就整天馋樱桃,爱吃杏,草莓一口气能吃一小笊篱。” “妈,你那套不准的,谁知道呢!”姚小改说,“大姐整天喜吃肉,我就不喜欢,吃青菜比较多,你不说菜小姐吗?” “二姐夫,你想要啥?儿子还是闺女?” 陆竞波一边忙着往媳妇碗里夹菜,一边回答说:“孩子嘛,你管他男孩女孩,健健康康就好。” 农村里那些妇女老妈子,总有些神奇的地方,就比如隔皮猜瓜,看着孕妇的身架姿势,就能猜测是男是女,准不准姚三三没验证过,不过她知道,张洪菊这么说,因为她太希望是男孩了。为了生儿子,她吃了半辈子的苦,如今两个闺女先后怀孕,张洪菊便不停地找“证据”:小疼爱吃肉,走路慢吞吞,像男孩儿;小改爱吃酸,不娇气,也像男孩儿。 张洪菊可以这样想,她怎么想,没人在乎。只要大姐夫、二姐夫不是重男轻女,便叫人放心了。 姐妹俩先后怀孕有喜,到了一起,便有了共同话题,三句话不离怀孕的事儿,就是去产检,都可以搭伴儿,租了车一块去。 好在现在育苗场雇了工人,姚小改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舒服时,她工作起来照样手脚利落,一丝不苟。摊上不舒服,她就张嘴指挥着,丝毫也不娇气。陆竞波虽然不像杨北京那样小心翼翼,却也十分体贴,每天上班前,都会给媳妇儿包里塞上些零食点心,饿了吃点儿,想吐的话吃几粒话梅、红枣,也能压一压。 没多久,姚小改摆弄的那个钢针鱼,孵化出了一批鱼苗,可是孵化率很低。姚小改琢磨了好一阵子,尝试了几种催产的药物,剂量也不停调整,终于在那百十条钢针鱼快被她折腾光的时候,成功了。鱼苗孵化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八十的样子,这个概率,无论是哪种鱼都不错了。 接下来,姚小改便每天看着那一大盆鱼苗儿,琢磨怎么喂养合适。看来今年要达到钢针鱼规模养殖,是不现实了。 ****************** 自从开始建育苗场,鲍金东忙得,陪媳妇谈恋爱的时间都不多了。建育苗场他一手操办,育苗他跟着忙,等到开始卖泥鳅寸苗,每天里大桶大桶泥鳅苗出去,大把大把票子进来,鲍金东便更忙活了。 村西菜园边三三看中的两口池塘,鲍金东顺利拿了过来,贴了些钱,让原来承包的刘三把白鲢卖了,清理消毒,准备放苗养泥鳅。这两口池塘,一个大的,一个稍微小点儿,都不是村里人工开挖的鱼塘,也不知啥时候形成的,深倒不深,但年头久了没管理好,鲍家兄弟几个便又仔细收拾了一番,鲍金东亲手把二十万尾泥鳅苗放了进去。 估计很累吧? 姚三三吃了晚饭到鲍家去,本来想慰问一下那个累坏了的家伙。 “三三啊,金东他去育苗场了。说今晚在那儿住,换他爸回来住。金远对象来了,住不下。”鲍妈说,“你去育苗场找他玩吧!” 鲍金远对象来了,住不下,怎么把鲍金东挤走了?她好意思住大伯子的床?姚三三没琢磨过来呢,便慢悠悠走去育苗场找鲍金东。 推门,反锁了。铁大门上留了个碗口大的小门洞,姚三三打开小门洞,伸手进去,拿钥匙把大铁锁打开。她使劲一推大门,铁门咣咣的声音便引来一声喝问: “谁?” “金东哥,我。” 里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三三啊。那你进来吧!” 育苗场最北边的屋子走廊上,挂着一盏门灯,地方大,那灯光便显得十分微弱,整个育苗场朦胧胧黑乎乎,看不分明。声音似乎从西南角传来,姚三三很自然就往那边找过去,一边问道:“金东哥,你在哪儿呢?” 朦朦胧胧看得见水泥池之间的小路,她顺着一直往南走,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死丫头,你还真过来啊!” 姚三三听出某种不寻常,她顿了顿脚,问道:“金东哥,你干啥呢?” “我洗澡呢。下午放养泥鳅苗,弄的浑身泥水。” 洗——澡——! 姚三三闹明白了。这家伙,原来是用了个空着的水泥池子洗澡。这初夏的天气,池子里放上干净的水,太阳晒得水温乎的,他一个大男人,洗澡倒也不冷。 小的水泥池子,也是三米见方,洗澡不要太舒服。这家伙还真会享受! 不知怎么的,鲍金东那句“死丫头”,却忽然让姚三三生出一种调戏的坏心眼儿。她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池子边上坐下,故意说道: “你在哪儿呢,我看不到。” 那边的人便半天无语了。然后响起了些水声,离得不远。再然后,鲍金东无奈地语气说:“三三,我没拿衣服过来。” 锁了门,整个育苗场就他一个人,鲍金东便也无所顾忌。农村的男人,露天裸泳都是常有的,何况他在这锁了门的育苗场里洗个澡罢了,便把脏衣裳随便脱掉丢在屋里,坦然过来洗澡,洗完了,坦然走回去,身上便也该晾干了。 谁知道这丫头跑来了。 没拿衣裳?有衣裳,我估计你也不好意思出来穿。姚三三坏坏地想,只要我今晚上高兴,你这家伙就在里头泡着吧哈哈! “没拿衣裳?”姚三三语气可疑的轻快,“那你咋办了?我可不好意思给你送过去。” 鲍金东还真泡了一会子,搅动着哗啦啦的水声,兴许是终于发觉这丫头故意想整他,鲍金东索性说: “三三,我出来了啊!” “哎,你……”这下子,姚三□□倒没了本事,懊恼地跺着脚,撅着嘴,顺着小路往东边走了一段,背对着他的方向,随便找个水泥池边沿坐下来。 鲍金东听到脚步声,知道她走开了,赶紧从池子里出来,他双手在水泥池边沿一撑,赤.条条地便一跃而出,扫了一眼,影影绰绰看得到她小小的背影坐在远处,鲍金东也不忸怩,赤着脚,快步走向北边的屋子。 姚三三羞恼地坐在那儿,等他走远,到底没忍住偷窥了一眼,背着灯光,只看到一个健硕的背影,那线条羞得她赶紧转过脸来。 鲍金东很快穿了衣裳过来,深色短袖背心,迷彩的长裤,夜色中黑铁塔似的。只见姚三三还是背朝西坐着,抱着膝盖,轻轻晃动着,一悠然的样子。 “流氓。”姚三三一撇嘴,瞅着他调皮地笑。 “说清楚,到底谁流氓?”鲍金东轻笑一声,挨着她坐下,手一伸,便把她搂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姚三三也不抗拒,反倒挪动了一下,安心地躺在他怀里,看着天空出神。 今晚没月亮,夏夜的天空星光便格外清晰。姚三三忽然想,真不知道那牛郎织女日子怎么过的,两个有情人,哪能不渴望朝朝暮暮! “你今晚怎地跑这儿睡?”姚三三说,“金远对象来了,关你啥事?” “金远对象来了,金成就没地方睡了,就跑来跟我挤一床。我不想跟他挤,就让我爸回去住,我在这睡呗。” 鲍爸平时看守育苗场,在育苗场睡的。 “金远对象来了,怎么金成没地方睡?”姚三三一下子还是没搞明白,“她睡哪地方?” “她睡的地方,就是原来金成睡的地方呗!”鲍金东轻笑出声,“金成原先不是在新房子那边跟金远住吗。笨!” 呃……好吧,她笨!金远这小子,也真是的! 话说八.九十年代,当地农村对订了亲的未婚夫妻同居,相对是宽容的,有些人家,还巴不得未过门的媳妇早早同居了,就少了变故。虽然不是主流,但倒也算不得稀奇事,甚至有的婚前就怀了孕,以致手忙脚乱地奉子成婚。 姚三三摸摸鼻子,有点窘。 “我现在想啊,我是不是亏待自己了!”鲍金东悠然说道。这死丫头,也许该修理一顿。 “不不,金东哥,你是大好人,你是大男子汉,是一身正气……”姚三三赶紧胡乱恭维。 那啥,有些事,姚家反正没有过。再说了,俩人从小在一块儿,虽然亲昵的小动作常有,可连正经八百亲嘴儿都还没有过呢! 才这么想,男人的气息忽然就逼近到鼻尖儿,然后,被深深吻住,那个吻来得霸道,带着粗犷的温柔,久久不肯放开…… 晕乎了。   ☆、第83章 内当家 所谓发乎情,止乎礼,发乎情不难,止乎礼……却不容易啊! 鲍金东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本以为亲一下过过瘾,哪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了只能更上瘾。 关键是,这天气穿的还少,某些方面难免就…… 晕晕乎乎中姚三三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丝,赶紧推开鲍金东,麻溜儿退到离他一米远,坐那儿满心发窘。 她哪里能不懂? 鲍金东发誓,他真的只是想亲一下而已,真的! 起码开始是这样。 谁知道两只胳膊不听话,死搂着人家香喷喷清爽爽带着肥皂香味的姑娘不肯放开。 鲍金东坐那儿老半天没动,许久嘀咕了一句:“三三,要不咱们结婚吧!” “……我后年才够年龄呢!” “先举行婚礼,够了再拿证,农村里这么干的多得是。金远就不够,秋天结婚,明年才够年龄拿证。”鲍金东说着,又哀怨起来,“要不,你跟金远对象学习吧!” “胡说。”这家伙,还真敢说出来!姚三三更冒臊了,“你还是跟金成学习吧,金成小光棍儿,没对象呢!” 鲍金东哭笑不得。看着媳妇儿打光棍,好吧好吧! 见他不说话,姚三三轻声说:“金东哥,我……珍视我们的感情,不想草率。” 两世为人,她最初的祈盼,不过是这一生能求个平安饱暖罢了,然而这份感情好到远远超出了她的希冀,便也叫她更加珍惜呵护。 于是这天晚上,姚三三走了以后,鲍金东在偌大的育苗场里活跃开了。搏击操,俯卧撑,跃进飞扑侧滚翻,当兵时那套战术训练来一遍,坚持锻炼身体好啊! ****************** 卖泥鳅苗子,如今都是用那种白色的大口塑料箱子,盖子上有小网眼,既方便装运,又能空气流通。 姚三三第二天一早起来,早饭没吃呢,习惯性地先出门溜达一圈。溜达着就去了育苗场,这么早,已经有人来买泥鳅苗了,鲍金东正帮着往车上抬。姚三三一瞧,架势怪大啊,开了小货车来,满满装了一车厢。买主三十岁左右,跟鲍金东说着话,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大哥,您哪儿的呀?”姚三三主动招呼。 “东乡的,一百多里呢。”那人笑呵呵地回答,“听亲戚说这儿有泥鳅苗子,我昨儿晚上就过来了,想趁着一大早拉回去,怕晚了路上太阳太晒,影响了苗子。叫我说,你们场子就该做个广告,比如去县电视台,市里更好诶,我们那儿水塘子多,养这东西怪好的,饲料少,卖钱不少,也好卖,再说你家还回收呢。” “今年也没多少苗子,好多都是去年预定下的,不愁卖。”姚三三也笑,“明年要是再扩大,我一准做个广告。您回去也不防给宣传一下,周围有人要养泥鳅的,明年早来买,完了自己卖好卖,送来给我我也回收。” 今年毕竟工人手生,育苗场刚刚办起来,做广告,要是来买的人很多,她没了苗子卖,岂不是失信于人?一口吃不了胖子,相比之下,她倒是宁愿剩下一些,反正总有地方养。 “你这小大姐,听口气是这育苗场主人家啊。”那人似乎是不太信她,偌大的育苗场,哪有个十七八岁小姑娘做主的道理?那人看看鲍金东,忍不住问:“鲍兄弟,到底谁是老板啊?” 东乡人,习惯把年轻姑娘叫小大姐。 “我是老板,她是老板娘。”鲍金东说着瞟了姚三三一眼,示威似的笑。“不过我们家吧,内当家。” 当地人说家里媳妇当家,男人惧内,叫做“内当家”。 “哎呦,鲍兄弟,你媳妇儿可真年轻漂亮又能干,我瞅着反正不够二十岁。” 姚三三听得好气又好笑,俩人毕竟没结婚,“媳妇儿”这样的话话,他背地里俩人之间说说就罢了,当着外人居然也敢瞎说。幸亏时间早,工人什么的还没上班呢,不然她又该被调侃取笑了。 等那人开车一走,姚三三便瞟了鲍金东一眼,调侃地说: “鲍老板,鲍当家的,回去吃饭呗!” 鲍金东没答话,瞅她不注意,抓住她就亲了一口。 他上瘾了,而她,慢慢肯定会习惯的。 金远的对象这趟来,住了四天,鲍金东便也在育苗场一连睡了四晚。再然后,他居然发现,在育苗场住比在家里好多了,清静,地方大,洗澡方便,尤其是,三三晚上来玩,也不会被谁骚扰影响。 这家伙一琢磨,索性叫鲍爸回去住,自己个打算常驻了。反正如今正是初夏,对他来说,一张席子一张床,一盘蚊香足够了。 说到住房的问题,姚小改如今每天做育苗,小夫妻俩住在娘家,姚家的房子果然跟鲍金东预料的那样,不够用了,大姐姚小疼来了都没地方住。按着早先姚三三出的主意,鲍金东回去便撺掇鲍妈去村里要宅基地。 鲍妈会讲理啊! 要到没? 鲍妈跟人家说,我四个儿子,三处宅基地呢,赶紧再给我一块。 村长论辈份得叫鲍妈一声二婶,村长就说啦,二婶,金东兄弟不是招赘到姚家了吗,姚家不是给了宅基地吗,姚家老宅新宅,还两处宅基地呢。 鲍妈说,姚家有宅基地,就不给我家啦?那要是金东不跟三三订亲,你给不给? 村长一听便说,那当然给啦。 “噢,他跟三三订亲,你就不给;他要是不跟三三订亲,你就给,你对他俩结婚有意见是吧?明摆着你干涉婚姻自由啊!” 这歪理讲的!村长没法子,只有给了,少了还不行,鲍妈硬说自己老公母俩,还得两间住房养老呢,硬要了六间。本来嘛,鲍金东作为本村未婚男子,理该享受宅基地。 关键是,鲍金东跟姚家,如今哪里是好轻慢的? 鲍妈把这经过讲给家里人听,洋洋自得的样子,一家人简直喷笑。 六间房,姚连发便说,忙过了麦收,他就去张罗盖起来。结果陆竞波还跟着商量: “爸,我出一半钱,你到时候分三间给我行不?我琢磨啊,往后小改离不开,肯定得经常在这边住。” 姚三三忙说:“二姐夫,你出的哪门子钱?如今咱姐妹分红,反正还都是家里的钱。家里房子,本来就该有二姐的份,往后房子足够,随便住就好了。” ****************** 挨到端午节前,也就赶上麦收了。如今育苗场忙,麦收像原先那样靠家里人工的话,是忙不过来了,鲍金东便做主联系了收割机来,把姚鲍两家的麦子一口气都割了,丢到场上让两家爸妈扬场晾晒去。 那时候都是些小型收割机,当地最先进的,也就是囫囵把麦子收下来,都是麦粒、麦糠混在一起的,还要人工扬干净,摊开来在大场上晾晒,一片片的麦粒儿,看着就欢喜人。 割了麦子,姚连发跟张洪菊老两口下田种玉米去了。姚三三便戴着个大草帽,赤着脚丫子,在麦子里一趟趟走来走去,用脚翻动麦子,以便充分晾晒。那边鲍妈领着孙子雷雷,手里拿着一大把子艾草,叫姚三三: “三三,我刚去割的艾草,你家割了没?” “没。妈你给我几棵,我明早上好插门。”姚三三赤着脚就跳了过去,从鲍妈手里接过一把子翠绿的艾草。 当地端午节,门头上要插两根艾草,吃煮鸡蛋,吃粽子。小宝宝呢,手上、脖子上、脚腕子上要系上五色彩线,说是防“五毒”;吃煮鸡蛋,小孩子们还相互“斗蛋”,拿着自家煮的鸡蛋互相敲打,看谁的鸡蛋结实,要是哪个鸡蛋斗到最后都没碎裂,那就是“大王蛋”了,很牛的。 “三三,这艾草插完了门,别丢了啊,收着,夏天要是起痒疙瘩、起痱子,烧水洗洗,管用。”鲍妈随□□代,姚三三便答应了一声。 “三三,有个事儿。”鲍妈咂着嘴,有些犹豫,“咋给你说呢!” “咋啦,妈,有事你说啊!”姚三三忙说。 “三三,我昨天下晚吧,去育苗场叫金东吃饭,已经下班了呢,我瞅见你那个堂妹,叫红霞的,出了育苗场的大门,像是……有人等她,她跟那人一块走了。”鲍妈斟酌着说,“按说啊,我也不该这么八卦,可我瞅着那人,像是前村光棍王六子,那人可不是啥好东西,二狼八蛋的,快三十了,都找不到媳妇。” 呀!姚三三心里一顿。红霞算是早熟,十六岁呢,自己就想到嫁人之类的问题了。真要是跟个声名狼藉的老光棍牵扯上,可就糟了。 “这个事吧,兴许就是我多心。可是好脚不踩臭.屎,一个小闺女孩跟那样人接触,总是不好。你三婶那个人吧,我也懒得跟她说话,就算我跟她说,不落好罢了,说不定她还怪我乱猜疑。”鲍妈说,“三三,我跟你说,你心里有个数。” “妈,我知道了。”姚三三忙说,“我会留心的。” 跟鲍妈分开,姚三三便拧了眉头。如今眼瞅着二叔、三叔家的孩子,没一个出息的,大文懒惰懦弱,二文二狼八蛋,两个小的,柱子和三文,也是叫家里惯得不成人。她才觉着这红霞有些觉悟了,要是再牵扯上这样的事情,老姚家名声糟了不说,红霞这丫头可就完了。 就算不是她堂妹,如今她在育苗场里做工,也不该在这时候出什么事。 姚三三把这事悄悄跟鲍金东一说,鲍金东就啧了一声。 “我说呢!几天前我瞧见王六子在咱育苗场南边地头上蹲着抽烟,我还说呢,大忙时候这个懒东西不去干农活,跑这溜达什么!” “你说怎么弄?”姚三三忙问。 “什么怎么弄!”鲍金东说,“红霞又不是你亲妹妹,不然我量他也不敢!你三婶家的事儿,你怎么管!” “话不是这么说。当个女的,本来就可怜不容易。”姚三三心里思索着,“红霞这小孩,跟三婶毕竟不一样,落在我奶、我三婶那个家庭里,也是可怜。要真是有什么事,红霞这辈子可就完了。” “也是,才十六呢!”鲍金东说,“我瞧着这个红霞,平时也还算勤快,话不多,见了我也总是认真叫三哥,估计就是年纪小,容易叫人哄。” 姚三三心里掂量了半天,叫鲍金东:“金东哥,你得帮我留意着点。” 两天之后,姚三三在下晚下班时,叫住了姚红霞。工人都下了班,连二姐都走了,姚三三便把她带到一处池子边上,随意在一米高的边沿上坐着说话。 “我这两天看见前村王六子了。”姚三三直截了当地说,“他怎么来找你?” 然后,姚三三讶异地瞧见姚红霞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羞涩的神情,低着头,小声说:“三姐,你知道什么了?” 完了。姚三三心里叹气,索性说:“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三姐,旁人说他孬好,我不知道。”红霞呐呐地说,“他对我挺好的,很关心我。” “他怎么关心你了?”姚三三耐住性子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开春的时候,我在村南麦地里挖荠菜,他找我说话,认识的。”姚红霞倒也老实,就说了,“开始他就问我叫啥,咋不上学了,帮我挖荠菜,后来就慢慢熟悉点了。他喜欢陪我说话,跟我讲好多事情,我妈骂我,他就耐心安慰我。” “那他现在……跟你说什么打算没有?” “他说他喜欢我,说可以带我去宁波打工,出去见见世面,挣多些钱。”姚红霞嚅嚅说,“我没身份证,虽然够十六了,还没去办过。” 这明显是想诱拐啊,红霞却当作好事。姚三三觉着,说话有些艰难了。“那你们……现在发展到怎么样了?” “没怎么啊。”姚红霞低着头说,“我每天都来上班呢,下了班,他会来找我说话,说一会我就得回家了,家里收麦子忙,回去晚了挨骂。” 唉,感谢三婶骂人凶啊!姚三三如今想,三婶骂人有时也不全是坏事。 “可是红霞,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吗!有名的二狼八蛋!” “三姐,就算全世界都说他不好,可他对我好,不就行了?”姚红霞说到这儿,抬头望着姚三三,居然十分认真。 好吧好吧,一个缺少关爱的少女,十六岁,天真单纯懵懂无知,果真是好哄啊!姚三三深深觉得,前世二姐远嫁,自己草率答应嫁到宋家,还不是缺少关爱加上年纪小的缘故?只想要早早逃离一个冷漠的家罢了,就像是寒冷中冻坏了的人,本能的靠近一点点温暖,哪怕是虚幻的,哪怕是自己想像中的。父母家人不关心,想象着嫁了人,有了丈夫,总该被关爱了吧? 结果呢? 不过是画饼充饥饮鸩止渴。 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姚三三此刻满心思绪,却一下子不知怎么劝说这个红霞了。   ☆、第84章 来单挑 “三姐,就算全世界都说他不好,可他对我好,不就行了?” 十六岁的姚红霞,就这么被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光棍给哄了。姚三三此刻满心思绪,却一下子不知怎么劝说她了。 姚三三看着红霞,头疼。 骂她眼皮子浅?骂她没脑子?姚三三心里叹气,努力压住火气,生气有什么用?急躁有什么用?眼前这红霞,长到十六岁,估计连这个小镇子都没出去过,出门最远也就是附近走个亲戚什么的,摊上重男轻女的老姚家,大概从来也没谁耐心对她好过,可不叫人两句好话就哄得转圈圈了嘛! “红霞,你想过没有,为啥那多人说他不好呢?他既然叫旁人都嫌恶,又怎么会真心只对你一个人好呢?” “可他……真的对我挺好的。”姚红霞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三姐,旁人说他什么,我哪知道真的假的?可他对我好,关心我,我自己总体会得到吧!” 简而言之,世人关我何事?他可以负尽天下人,唯独只对我好呢! 估计这姚红霞,时下流行的小台言不是没看过。 “那你说,他到底怎么对你好了?就是陪你说说话,花言巧语,净说好听的,要带你去大城市见世面,这就能证明他对你好了?要是这样,对一个人好也太简单了,全凭一张嘴。红霞,三姐也对你好呢,三姐跟你说,要带你去北京上海看景儿,吃好东西,你说三姐对你好不好?” 姚三三努力耐着性子,还是忍不住语气急躁了,红霞没吱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姚三三语气一转,继续说道: “可是一转脸,我就把你领出去,八千块钱卖了,你说我到底真好还是假好?我听说邻村有个老光棍子,都快四十了,前阵子跟人贩子买了个媳妇,才十七岁,每天好吃好喝的哄着,你说他好不好?” 听着姚三三语气急躁,姚红霞抬头看了她一眼,重又低下头说:“三姐,你说这是两码事,六子哥他哪能卖我!他肯定不会的。” “对,不卖你!”姚三三没好气地说,“他一个光棍,比你大十好几岁呢,混到现在都没个媳妇,只要把你哄到手,他比前村那老光棍子划算多了,省了八千块钱呢!” “红霞,你想啊,前村那个老光棍子,买了个十六七的姑娘来,只要那姑娘不跑,愿意跟他过,别说好吃好喝、好言好语了,叫他当祖宗奉着,他保证也愿意。” 姚三三一边说起这事儿,一边在心里骂,膈应人呀,这样的坏货,怎么不叫野狗生啃了算了? “可你想想,这样的日子怎么过?这种好又能长久吗?你以为那王六子真心对你好啊?他要不哄着你,你能搭理他?” 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就叫人家骗得满心情愿? “我听说那王六子,好吃懒做,打爹骂娘的货,他亲妈都差点叫他气死!红霞,你也不想想,他对自己亲生爸妈都不好,你是谁?他凭啥非得对你好?就算他真的对你好,这种人,他能对你好到哪天?就算他一直对你好行了吧,这样一个二狼八蛋的男人,半点出息没有,他又能值得你跟着他吗? 你看看你,年纪小,长得又漂亮好看,只要你好好干活,不学坏,你还愁没有好小伙子喜欢你?红霞,你要非得跟这样一个光棍牵扯上,一辈子可就毁了!” 姚三三觉着,自己嘴也不笨啊,搜查刮肚、挖空心思地劝,噼里啪啦说了这半天,那姚红霞却揪着手指头不吭声,沉默了老半天才说: “三姐,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跟二姐,对我都不错。可是……王六子他原先不是没媳妇嘛,他心里……也苦,也孤独,没人理解他……他说了,等他有个幸福的家,他一准好好干活,好好顾家。” 好嘛,这什么?王六子是中了魔法的那个野兽?这红霞是不是就觉着,他两个人能互相解救互相温暖了? 唉!真想把她脑壳打开看看,那里头到底装的麦糠还是稻草! ****************** “说不通?” 鲍金东过来时,便看到姚三三坐在水泥池边沿,抱着膝盖,自己拍着脑门在那儿烦恼。他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 “说不通。还求我呢,叫我别跟旁人说,尤其别跟她妈说。”姚三三说,“其实我看,她自己也知道那王六子不是好人,可就是还一厢情愿地觉着,王六子是真心对她好。我琢磨,真不知道这俩人到哪个地步了,千万别弄出什么丑事来。” “这样半大的小孩,她要是能听你的,她就不会蠢到犯这个错!”鲍金东说,“哎,你说我们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自以为是?” “你十五六岁?”姚三三想起小时候的事,有些好笑的感觉,“自以为是?有点儿,非赖我偷了你家的黄瓜。” “你没偷我家的黄瓜,你只是偷了我家忠心耿耿的鲍二哥。”鲍金东笑。 这家伙,怎么也开始学会油嘴了?姚三三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茬儿。知道她担心姚红霞的事,鲍金东便走过来,习惯地搂着她的肩膀说:“这么大的小孩,她懂什么呀!我看你也别跟着掺和了,她自己有爸有妈,你作为堂姐,横竖比她大两岁罢了,你怎么管?” “那你说咋办?咱们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眼看着她毁了。再说了,她在咱们育苗场打工,真要出了什么事,三婶怎么都能赖上咱。” “告诉她爸妈不就完了。”鲍金东说,“漏个风给她家。她家里人不管,旁人怎么好管?” 告诉三叔三婶?可以想象,一顿打骂,能解决事情吗?本来就是三叔三婶对她关心不够,缺少关爱,才有了今天的事。逼急了,说不定倒起了反作用。 实话实说,姚三三对红霞这个堂妹,也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是烂好人,不想当救世主,可眼前这姚红霞,总让她想起很多,便忍不住同情操心了几分。 “金东哥,我觉着告诉了也没用,三婶那人,不得好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要呱啦我几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想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在咱育苗场打工呢,咱育苗场里都是些姑娘,影响也不好。” “你自己也说了,你三叔三婶在村里处事是个啥样儿?不识好人心就算了,黄狼子不打惹身骚。” 黄狼子,放臭.屁黄鼠狼是也。 鲍金东嘴里说着气话,见姚三三担心撅嘴,便又安慰她说:“你也别太跟着操心,叫我看,你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一定管用,那个红霞根本听不进去,油盐不进。” “叫你这么说,难不成就听之任之了?”姚三三说,一边心里来气。早知道,就不让红霞来打工了,整天叫三婶管在家里干农活,见面机会少,说不定还好些,也省的她跟着担心生气。 见她来气,鲍金东只是笑笑。 本以为,红霞多少能听进去些,结果没过两天,姚三三居然听育苗场的姑娘说,红霞去派出所申请身份证了。 难不成,打草惊蛇,王六子打算要拐人跑路了? 这天下了班,姚三三送二姐刚出大门口,眼尖地瞅见一个人影子,鬼鬼祟祟蹲在育苗场东围墙的南端,往这边张望。姚三三本来不认得王六子,但这几天关注这个人,便也多少有了印象。 肯定就是这混蛋了,远远看那架势,就是个猥琐的玩意儿。见姚三三注意他了,那王六子便赶紧站起身,绕过东围墙,往南围墙那边躲去了。 姚三三心里带着气,一转身,就回了育苗场。跟鲍金东走个对面,鲍金东一看那脸色,不高兴啊! 姚三三当然不高兴,她跟姚红霞好话歹话说了那老些子,半点用也不管是吧?姚三三也不着急,育苗场几个姑娘陆续走了,等红霞最后出来,姚三三就本着脸叫住了她,单刀直入。 “红霞,你昏了头是吧?好话孬话都跟你说尽了,那就是个坑,你也敢往里跳啊!” “三姐……”姚红霞到底有几分怕她,当初三姐妹大闹三婶家,姚红霞就知道她这三堂姐凶巴巴不好惹,如今本来就在她育苗场工作,一见她本着脸,心里就更怯三分了。 “你再这样,我也没法子了,我今晚上就告诉你爸妈去,他们就算不管你,总还要脸面吧?” “三姐,我……我没做啥呀……” “没做啥?那王六子就在南边绕呢,你当我看不见是吧?”姚三三气哼哼地说,“我看见了,我当面说你;要是村里旁人看见了,背地里会怎么说?好心劝你,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我看,这育苗场的活儿,你也别干了,回家去,叫三叔每天看着你。你到底也是我妹妹,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 “我跟他说了,叫他别到育苗场来找我的……”红霞嚅嚅说道。 不到育苗场找?就这样?不到育苗场找,自然可以换旁的地方,那还不是没断吗!姚三三便说: “到哪里找也不行啊,你说你,怎么就分不清好坏呢!” 姚三三堵住红霞,正说着呢,鲍金东晃晃悠悠过来了。一见姚三三凶着小脸的样子,便笑眯眯拍拍她,说: “小丫,有话好好说啊!” 有话好好说?这家伙,这时候居然来和稀泥?姚三三瞪了鲍金东一眼,鲍金东却根本没当回事,转身看着红霞,蛮和气地说: “红霞,你说,三哥对三姐好不好啊?” 他这话,姚红霞一下子没摸着头脑,就点点头说:“三哥对三姐,当然好啦!咱这育苗场的小姑娘,都说三哥对三姐真好!” “哎!”鲍金东怪满意的样子,一点头,“三哥要是不对三姐好,她哪能跟我好上?所以啊,要是谁欺负了你三姐,我非把他皮揭下来!要是谁阻挠我跟你三姐在一块儿,我拼了命也不饶他!” 姚三三一听,这家伙,这个时候插什么话?说这些不着调的。不过她一想,鲍金东从来不是没眼色的人,这样说,肯定有他的歪点子。 “红霞你看啊,这男女谈恋爱,哪有不好的!不好谁还跟他谈恋爱是吧?”鲍金东依旧笑眯眯的,“你说王六子对你好,我也相信,不过你是三三的堂妹,叫我一声三哥呢,我总得证明他真对你好,要是他真好,我保证叫你三姐往后不再管你。” 姚红霞望着鲍金东,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有些发愣了。 “你这就出去找王六子,我看过了,他就在咱育苗场围墙南边。你跟他说,三哥不许你跟他来往,欺负你,骂你呢!叫他来找我单挑,只要他敢来,我也不真打他,我就承认他对你真心好!”鲍金东说着又追了一句,“是个男人,就不能狗熊。要是谁欺负你三姐,天王老子我也跟他斗,你说对吧?” 听这一番话,红霞愣愣地站那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旁姚三三琢磨出味儿来了,她索性跟着添油加醋: “红霞,你去啊!他要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值得你跟他好,他总该为你出头吧?你要不敢去,说明你自己对他都没信心。人家电视里那英雄,为了喜欢的姑娘,死都不怕,都要拼命争取呢!” 姚红霞愣眼看这俩人演双簧,想了想,还真去了。 等红霞一走,姚三三差点笑出声来。是这个主意啊!红霞管不好,可以管那个混蛋王六子啊!对付无赖,简单粗暴兴许更见效。 姚三三料定王六子不敢来!本来就是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以为做的隐秘,知道上门提亲必然不可能,说不定还要招一顿打,估计就是想花言巧语哄骗,悄悄诱拐红霞跟他私奔。 你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孩,叫他个老光棍领跑了,出去混一年半载的,回来家,三叔三婶还能怎么着?名声都出去了,说不定孩子都生出来了,就算红霞反悔,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所以说啊,为啥八.九十年代农村里常有私奔的事情?诱拐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自由恋爱遭遇父母老思想干涉,那就生米煮熟饭,造成既定事实,双方家里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九十年代往后,私奔的基本上就没有了,为啥?自由恋爱开始盛行,大行其道,父母家人即便想管管不了了呗! “金东哥,我爱死你了!”姚三三一激动,便抱住鲍金东的胳膊献好,“要是他真敢来,你给我踹死他!” ****************** 王六子当然没敢来。做贼心虚,一听说人家家里要找他,自然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那就是明摆着告诉他,咱们知道这事儿了,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吧! 跟鲍金东单挑?找鲍金东证明自己?算了吧,那个鲍金东,人高马大,听说当兵才回来,就算没当兵,这十里八村,估计也没几个小伙子能跟他亮拳头! “我先不能去见他,他是你什么人啊?就算要见,我也是得去见你家人吧,轮到他鲍金东吗?……可你也知道,那些俗人,不能理解咱们……你说都怪你,你蠢呐?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让旁人知道吗?” “三哥说不真打你!”姚红霞差点就哭了。这王六子,当真是半点气概也没有吗? “他说你也信?你说你,怎么就跟家里人说了呢,你怎么就承认了呢……都让你弄砸了……”王六子说着话都不安心,四下里张望着,担心姚家人给他设了套。要是忽然窜出几个姚家人来,哪怕只有鲍金东一个人,也揍他个扁饱啊! “红霞,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走吧,咱去上海,去宁波……”王六子话没说完,就看见红霞低头含泪了。 唉,能不能哄走还一说呢,再说这时间走,姚家人就在不远那边等着,要是叫人家捉住,还不得打断他的狗腿? “要不,你先回去,往后我再找你……” 王六子说着,赶紧慌慌张张溜掉了。 姚红霞回来时,脸上明显伤心失望了,眼睛发红,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一张漂亮的小脸看着怪可怜的。姚三三想,不用再多说了。 姚三三松了一口气,不过对于鲍金东来说,却不能就此轻心。 无赖之所以是无赖,因为他什么赖招都用的出来。狗急了,它还会跳墙呢!   ☆、第85章 疼得慌 年少懵懂,那样没有根基的男女之情,来的草率,便也去的容易。姚红霞经过这一回,终于认真想起姚三三那些话,也终于能够认识到,那个猥琐老光棍的无耻本质。 自然,这种认识还达不到理性的深度,小丫头无非就是觉着,这个王六子,不是真心对她好啊,不够担当不够男人,没有英雄没有气概,照样也会骂她也会吼她…… 无论怎样,反正鲍金东的目的达到了。 再说那王六子经过这事后,惶惶然了好几天,生怕姚家的人找上门来打砸一顿,为此甚至没敢再四处游逛,也不知跑哪儿躲了几天,然而没听到任何风声,悄悄溜回来,也没听到说有陌生人找他之类的。 王六子便寻思,赤脚不怕穿鞋的,必然是那姚家人怕张扬出去,影响了自家女孩的名声,压下去不再声张了。这么一想,王六子便又放下心来。 然而他才回来没两天呢,据说,据说啊,王六子叫人给“摸”了。 当地人说的这个“摸”,当然不是那种“摸”,大约就是指趁黑下手、报私仇打闷棍的意思。 王六子不是光棍一人吗,他自己住了两间旧屋,有个小院子,晚上好好回到家,关大门睡觉了的。第二天早上,邻居家的孩子发现,王六子被人丢在院墙外的茅厕里,两手两脚用破布条捆在一起,农村杀猪捆猪的法子,背朝下,四脚朝上,堵着嘴丢在臭烘烘的茅坑旁边,身上只穿了一个裤头,浑身上下叫蚊子咬的呀,没有一点好地方。 邻居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吆喝了好些人来,大家合力解开王六子,掏出他嘴里的破布,但见那王六子身体老半天没动,估计手脚都麻了呗,把嘴一张,就嚎啕大哭起来。村民邻居们一边憋笑,一边问他,说你这怎么回事?得罪什么人了啊? 王六子支吾了半天,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姚三三听说这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下晚了,村里人当笑话讲给她听的。姚三三一听,忍不住就光想笑、光想笑,不能怪她,这也太好笑了吧!她一路憋着笑,去找鲍金东。 “你干的?” “啥事我干的啊?” “王六子。” “哦,不是我。” 鲍金东惬意地坐在床边,跷高一条腿换球鞋,打算去活动一会子。育苗场大门里旁有一块四方方的空地,水泥地面,本来是留着停车进出的,鲍金东不知打哪儿弄了个简易篮球架来,空闲了便会打两下篮球。当然啦,平时一般不够手,三两个人玩玩,过过瘾罢了。 他一抬头,撞上姚三三那明显不信的眼神,便笑笑说:“真不是我,我没那么不厚道。我那天晚上吧,闲着没事,就领着金来去转悠了一圈。我就是去跟那小子说一声,往后长点眼,别什么人都想蹭,更别存啥坏心眼子,不然别怨二哥手狠。” 当然啦,要想好好说话,先得摁床上揍两拳,揍醒了才能说话,对吧?这事儿鲍金东也懒得提,继续解释。 “我还不是怕他无赖本性,往后跟咱记仇捣乱嘛!至于丢茅厕那事,是金来干的。金来那小子,最阴了。” 姚三三瞅着一脸“光明正大”的鲍金东,找不到话说了。 再往后姚三三看见鲍金来,便总觉着,这小伙儿表里不一的坏。看上去俊秀小哥一个,不算高不算壮,和气气笑眯眯,原来一肚子坏心眼啊!往后可千万不能随便惹了他。 姚红霞这个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王六子估计要好长时间也不敢往土沟村来,至于姚红霞,她不过才十六岁,过两年,找个合适的对象,有个安稳的小家,自然也能拥有一份她自己的生活。 ****************** 四月末开始到五月底,育苗场便一直在卖泥鳅苗。苗子早下塘,当年秋末就能早长成商品泥鳅,所以时间很关键。五月一过,育苗场便不再出售泥鳅苗了。 这一年泥鳅苗敞开了卖,可能真是没做广告的缘故,泥鳅苗剩下一些,不过正好,如今育苗场初建,不少水泥池子还闲置呢,姚三三便干脆把这些苗子放在水泥池里养。水泥池子养泥鳅,效果不如鱼塘里,不过反正自家的苗子,只要有收益就等于赚了。 六月初,天气热了起来,姚三三跟鲍金东坐在吊扇下核算这一季的账目。当中摆一张小方桌,姚三三坐在床沿上,鲍金东便拿了个椅子坐在她对面。 说了姐妹分红,居然也没人关心,账目全凭她自己算,包括姚小改每天来上班,却也是一心只管育苗,卖多少钱从来没工夫理会。姚三三一边好笑,一边又为自家姐妹的感情感到暖心。 姚三三报账,鲍金东拿计算器核算,俩人算了半天,鲍金东报了个数目。 “总共卖了五万七千三。” 这么多呀!两个人眼对眼的惊讶。每天只知道往外卖,卖了钱每天就那么一收,平时也忙,都没怎么算总账。姚三三起先估计,能将近五万块的毛收入,没想到都快六万了。 “除去成本算算。”姚三三说,“工人工资,药物什么的,不算自家人的工资的话,粗算也就投入不到一万块钱的样子。” 当然,育苗场的总投资不能算在内,这是长期的投入。 这个年代,市场还有很多的空档,只要你看准机会,找准市场,挣钱就不难。姚三三一边兴奋,一边跟鲍金东商量:“要不,咱们过了麦收,就去趟省城,合适咱自己开个水产批发门市。往后泥鳅咱自己做销售,省了中间环节,能多挣些钱。” “买车,开门市……”鲍金东琢磨着,“三三,咱当时投资建这育苗场,手里的钱可花的差不多了,眼下这点钱,麦忙季过去,等把下茬庄稼种上,家里还要张罗盖房子呢,这几件事一起办,钱不怎么宽绰啊。” 姚三三丢下手里记账的小本子,懊恼地嘀咕:“原先家里穷,收姐猴挣了几百块钱,够咱姊妹四个花一两年呢,怎么越挣钱,钱越不够花了。” 鲍金东笑笑,可不是嘛,越挣钱,越不够她花的。 “这几样钱,还都是该花的。”姚三三思索着说,“不行的话,先贷点款吧,咱怎么说也打着招商引资的幌子,镇里不是答应给咱们帮扶低息贷款吗?把这几样事先安排了,等到秋天,咱那泥鳅一卖,保证一下子就有钱了。” “嗯,也行。”鲍金东想了想,点头,“还有啊,摊子大了,咱这账本,往后得好好地记,收入记一块,支出记一块,也就幸亏是自家生意,这要真是合伙入股分红的生意,咱们这账本,根本就成了糊涂账。” 两个人都是初中文化,记账,也就是简单记一下,今天这一笔生意,多少泥鳅苗,多少钱,就完了。也就是说,只简单记了主要的收入。 “嗯,也是。不能总觉着反正自家的钱,随便记下来就行了。也不用多麻烦,起码记清楚每一笔投入的钱,收益的钱,支出的钱,年底也好算清楚咱一共挣了多少纯利润。”姚三三说着往后面一倒,张开胳膊躺在床上,说:“现在才觉着,咱俩这初中文化,还是有点少了。” 记账当然还难不住她,不过是之前太随意罢了。但生意再做大,真要上规模,公司化,管理起来是需要知识水平的。 姚三三仰面躺在床上,跷着腿,无聊地望着屋顶,琢磨下一步的安排。“哎,你叫金成抓紧去学个驾驶证吧,等买了车,就叫他帮着开。金成这小子,像个机灵能干的,我看……唔……” 姚三三话没说完,就叫什么给堵嘴里了。至于什么东西堵的……脸红。 这什么人呀,忽然就过来了,忽然就抱着人家姑娘,亲啊亲啊亲,亲个没完了是吧?姚三三还躺着呢,这情形,真是暧昧的要死,真是太……然而姚三三如今,却开始学会回应那样的亲吻,被吻得轻飘飘了,还不忘说一句: “大白天……” “没人来……” 忽然就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着:“三哥,三姐……三哥,三姐……”哎妈呀!屋里俩人赶紧分开,鲍金东一个打挺,麻溜儿从床上离开,回到椅子上坐下,却忍不住瞅着姚三三,笑起来。 差点撞见了,这坏事干的! “三哥,三姐。”声音渐渐近了,跑进来的是小四,她看了屋里俩人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哥,你笑什么呢?” “他吃了笑药了,别理他!”姚三三忍不住冒臊。 “噢!”小四有眼色着呢,便也不再问了,“三哥,妈叫你俩今晚都去咱家吃,炖了大花鲢鱼头,还有茼蒿汤。” 姚三三一看,呀,外头天色都暗下来了,太阳该落了,是吃饭时候了。三人于是就锁了育苗场的门往家走,谁知才到半路,迎面遇上了鲍妈。 “三三,金东哎,今晚我做豆腐了,都去吃豆腐脑去,剁点鲜辣椒,弄点盐豆子,再捣点蒜泥,可鲜了。小四你也去!” 豆腐脑?炖鱼头?哎呀,这不是难为人嘛! 姚三三痛苦地抉择了半天,最终决定:先到鲍家吃豆腐脑,再去姚家吃鱼头。哈,她都佩服她自己了。 ****************** 那一季泥鳅苗卖完,便也入了农历六月中,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姚小改怀孕出了三个月,孕吐反应基本过去,而姚小疼的肚子便渐渐开始鼓起,越来越鼓越来越圆,圆鼓鼓的像扣着一口小锅。杨北京不再轻易让媳妇儿出门,走娘家的次数也少了,担心她坐摩托车颠了累了,怕她不安全不舒服。 随着两个姐姐怀孕月份增大,姚三三一天天跟着不放心了。女人生一回孩子,哪那么容易啊?想起前世自己难产死的,姚三三难免就忧心。好在两个姐姐产检一切都正常,健康得很,如今家里条件好,医疗条件也好,自然不会让两个姐姐在家里生孩子,大医院肯定还是可信的。姚三三这样安慰自己。 夏天衣裳薄,遮不住,一家人眼看着姚小疼那肚子,一天天吹气球似的大了起来,到后来,谁看见谁说她肚子大,谁看见谁说,产检医生也说,胎儿偏大呀! “大姐,你到底吃了多少好东西?知道的,说大姐夫是厨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姐夫专会养小猪呢!”姚小改开大姐的玩笑。 要说姚小疼,她自己倒是没胖多少,就是肚子大,远看上去,整个人就像织布的那梭子似的,两头细溜,中间滚圆。 再看不到四个月的姚小改,身体似乎没多大变化,一条米色碎花裙子穿在她身上,本来就宽松,不注意看,根本不像个孕妇。 “行啦你,小改你等着,你这也快四个月了呢,往后你还不得跟我一样。”姚小疼笑着说姚小改。 姐妹几个坐在斑驳的树荫凉下边,说说笑笑,一旁张洪菊早已经拿起针线,开始准备小宝宝的东西了。算算日子,姐妹俩生产都是在冷天里,这小包被子,便是头一样要准备的。 “你说你姊妹俩,小疼没个婆婆,小改呢,有婆婆跟没有一样,赶明儿坐月子也没有婆婆伺候。农村里这些小娃娃的东西,都是娘家准备一份,婆家准备一份,我可好,我一个人全包了。” 张洪菊一说,姐妹几个就笑。姚小疼便说,家里大嫂子也给准备了。 “小疼跟她大伯嫂子,相处得就蛮好的。这妯娌关系好,也是你一家的福气,少闹气,日子就舒心。不过孩子生下来,没婆婆给你们带,自己得多挨累了,到时候我多给你们帮着点呗。”张洪菊一边做针线,一边唠叨着,“我如今觉着啊,闺女找婆家,也该多看看婆婆才行,婆婆能干,当媳妇的就多享福。小疼小改,就没有婆婆给张罗。你再看三三,本来金东是到咱家来的,咱们肯定什么都帮着,鲍家那边呢,她婆婆人也好,肯定也处处帮着照顾,多好啊!” “妈,你这是在总结给闺女找婆家的经验呐!妈,你这经验总结现在也没用了,咱家就剩下小四一个,到时候恐怕你也当不了家!” 姚三三一说,姐妹几个又是一阵哄笑。 “你这个丫头!不跟你们说了。”张洪菊也笑,她也就随口那么一唠叨,也没想当闺女的家。她呀,如今也算是处处如意,熬出来啦! 肚子越来越大,大姐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过了七个月,杨北京索性就不让媳妇出门了,娘家也不让走,便都是姚三三她们去看大姐。连姚三三都觉着大姐夫有些太过小心了,然而一家人还是早早安排了医院,联系好了县医院的车。 农历十月,姚家已经开始收购泥鳅,准备卖泥鳅了。鲍金东便连跑了两趟省城,去考察市场,选租店面,筹备水产批发门市的事情,然而姚三三却没敢跟着去——姚小疼预产期快到了。 “你大姐离预产期,还有八天。我寻思我这几天去她家住下,照应着点。”这天一大早,张洪菊吃早饭时说。 “嗯,行啊,你去吧!”姚连发说,“她没有婆婆,你今天就去。” “行,我上午给你们蒸点馒头留着吃,我过了晌就去。” 姚三三忙说:“我也跟你去,我去看看大姐。” “我一人去就行了,你就别去了。”张洪菊说,“你二姐夫上班了,你留在家照顾你二姐。她这也六七个月了,身子不方便。” 张洪菊便去收拾,还没走呢,十点钟的样子,姚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一家人一听,便都忙着往门口跑,只见杨北京正在大门口,地上长长的一串“大地红”,圈着姚家的大门,正噼里啪啦炸得热闹红火。 这是——报喜呀! 大姐生了? 平时遇到放鞭炮,姚三三这样的姑娘家肯定要往后躲的,如今她也顾不得鞭炮声响,顾不得满地闪着亮光的鞭炮,她捂着耳朵,跳着脚几步冲过去,靠近大姐夫问:“大姐夫,大姐生了?顺利不?” 然而,鞭炮声实在太响了,杨北京只看着她嘴动,知道她是想问什么,便也捂住耳朵说了句什么,可是,唉,姚三三根本听不清。 好容易鞭炮放完了,姚三三揉了揉俩耳朵,再问杨北京:“大姐夫,大姐生了?什么孩?顺利不?” 这一会子工夫,姚家人都围了过来,不少邻居也围过来看热闹,便都七嘴八舌地问他。 “生了,生了!”杨北京一下子也不知道先跟谁说好了,“凌晨四点钟生的,男孩。”杨北京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香烟,先给了姚连发一支,再给周围的村民们分发。他自己不抽烟,这是专门准备的喜烟。 男孩啊!姚三三想说,她还猜肯定是个贴心的闺女,居然猜错了哎!那边张洪菊跟姚连发早已经笑得满脸开花了,抓住杨北京问: “几斤啊?” “八斤二两。” 哇,肉蛋子啊!周围的人们一阵惊叹。 既然是报喜,杨北京便带了一筐红鸡蛋来,看样子杨家大哥大嫂果然不错,这必然是一大早煮熟,染红,紧赶慢赶准备好的。当地人生了孩子,女婿便要像这样,带着九十九个红鸡蛋,到娘家去放鞭炮,这就叫报喜。 姚连发便去搬起红鸡蛋的筐子往家走,张洪菊拉着杨北京进家,嘴里抱怨:“生了你也不先打个电话来,我还说今天要去呢!那不是还有八天吗?” “忙慌了。”杨北京回答,“医生说,提前八天正常。” 张洪菊看看杨北京,终于忍不住说:“你看你这孩子,我一出门瞅瞅你,真看不出怎么高兴的样子,我还寻思,八成生了个闺女,你心里不高兴呢,这生了个大胖儿子,你挂得什么脸啊!” “妈,小疼不顺利,昨天傍黑进的医院,疼了一晚上,到底剖腹产了。”杨北京说着,眼睛里居然就涌出了一层水光。姚三三在一边看着,真是又好笑,又感动欣慰。 “剖腹产啊,哎呀,剖腹产我也听说过,没啥,有医院呢,你别那样担心。” 杨北京不是担心,母子均安了。他就是心疼,那时候剖腹产还少,不像如今这么普遍,杨北京就觉着,媳妇疼了一晚上,受了那多罪,到底还是挨了一刀……怎能不叫他心疼啊! 心疼得慌,他甚至开始埋怨新生的胖儿子,你说你这小子,没事你长那多肥肉干吗呀! “大姐平时活动少,营养又好,宝宝太胖了,八斤二两,个子肯定也大,顺产不容易,就剖腹产了呗。剖腹产没啥好怕的,你相信医生。”姚小改挺着鼓起的肚子,安慰大姐夫。 “就是就是!凡事有人家医院呢。”姚连发呱啦杨北京,“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生了儿子,你倒眼泪汪汪的,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第86章 肉球儿 姚小疼剖腹产生下大胖儿子,八斤二两,杨北京到姚家来报喜,一家人都非常高兴。 杨北京报喜带来九十九个煮熟的红鸡蛋,这是留着姚家分送给亲友的,鸡蛋染成大红色,亲戚们见到这样的红蛋,不用再问,便也知道生的是男孩。若是女孩,则是染成娇艳的水红色。 张洪菊便赶紧张罗着“回礼”。娘家回礼,按习俗也是鸡蛋,不过用的是生鸡蛋,一方面寓意“再接着生”,另一方面,是给产妇坐月子吃的。过去家里穷,娘家给些生鸡蛋,产妇月子里才能多吃到些。 鸡蛋这东西吧,早早准备好,该不新鲜了。张洪菊一心装着闺女的事儿,便早在这之前就跟附近几家养鸡多的村民预定了,现在赶紧挨家去拿,专挑最近两天新鲜的鸡蛋,也是给了九十九个,吉利数,放在一个大藤篮里,叫杨北京拿回去。 “就给这点儿?你倒是多买一些。”姚连发说,“这一点鸡蛋,够吃几天的?” “先吃着呗,吃光了我再去买。这天气热,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那也太少了,三两天就吃光了。我听说咱村那谁家媳妇坐月子,这样小的草鸡蛋,一顿能吃二十好几,一天吃三顿呢!” “你笨啊,这还能光吃鸡蛋?就不吃点旁的东西?” 听着老两口子这么吵吵,姐妹几个都觉着好笑,看他俩乐得,净操心这些事了。杨北京赶紧说: “爸,妈,小疼她剖腹产,先不能吃东西。” “一顿吃二十几个水煮蛋,谁有这样的胃口?”姚三三也笑,“爸,妈,生鸡蛋可不好拿,反正大姐家也不缺,你们少给点做个礼俗,就行了。” “你不懂,生了孩子的人,肚子里空,吃的多。”张洪菊说,“是前村那刘四的媳妇,坐月子一顿吃了二十五个草鸡蛋,红糖水还喝了两大碗呢!” 妈呀,还真有这样的肚子啊!姚小改在一旁听着好笑,忙嘱咐杨北京:“大姐夫,你可别信这些,等过几天大姐能吃东西了,你先给她吃点软和好消化的,萝卜汤、小米粥什么的。” “知道了。”杨北京答应着,挂记医院里那娘俩,饭也不肯吃,就匆忙带拎着鸡蛋篮子想走,张洪菊赶集叫住他。 “等一会,我换件干净衣裳,就跟你一块去看看小娃娃。” “我也去,我也去看看。”姚连发也忙得说。 “你一个老头子,男的,人家医院里,你去看什么!” 张洪菊寻思,姚连发虽说是当爸的,可妇产科那地方,他去还是有些不方便。哪知道姚连发一听,不乐意了。 “我说你这人,你往后跟我说话少这么呲呲吧吧的,我都是当姥爷的人了,长一辈了,你不能总抹我面子对吧?” 他跟谁长一辈呢!张洪菊瞟了他一眼,说:“你这些话,留着跟外孙子威风去吧!” 姚小改一边听着,忍不住发笑。这老公母俩,看样子乐得成了老小孩,这样也能斗起嘴来。 这一会子工夫,姚三三进屋一趟,打电话叫了镇上跑出租的面包车,又换了身利索衣裳,紫白两色的毛衣外套,黑色牛仔裤,再看姚小改,进屋去一趟,也换了件宽松的毛呢外套,姐妹俩相视一笑,开始忽悠姚连发。 “爸,你先留在家,今天咱娘仨先去看看,你另天再去看小娃。” “对呀爸,你留下看家。小四还上学呢,放了学总得有人给她弄饭吃,对吧?” 没多会工夫,租的车来到了,娘几个上车就走,留下姚连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忿忿不平,这不是挤兑他嘛! 然而一转身,姚连发嘴巴又笑得裂到了耳朵上,他当姥爷啦! ****************** 这宝宝……还真是胖! 看这小脸胖的,俩腮帮子嘟着,全是肉;个子也大,包起来沉甸甸的压手。小东西红扑扑的,大牌的很,嘟着脸,翘着嘴,一心睡他的觉,几个人你抱来我抱去,照睡不误。 “这才叫胖娃娃哩,真好!”张洪菊抱着不肯放手。 “你说你爸也不胖,你妈也不胖,咋把你胖成这样?赶上人家满了月的孩子沉了。” 姚小改也怀着孕呢,一看这肉乎乎红嘟嘟的小娃娃,满满的母性就泛滥开了,她伸手也想去抱,张洪菊却不敢给她抱——她自己个还挺着个肚子呢! 姚三三看过了宝宝,便俯身跟大姐小声说说话。毕竟是剖腹产,姚小疼躺在那儿,除了两只胳膊,整个身体动也不能动,姚三三此刻能体会到大姐夫的心疼了,看着大姐这样,她忍不住也心疼起来。 姚三三仔细察大姐的脸色,比平时少了些红晕的血色,毕竟才生下孩子。不过还好,精神气色都还不错。 杨家大嫂也在医院照顾姚小疼,杨大嫂看着真是个实在人,忙前忙后,这会子跟张洪菊两人抱着小宝宝,小声说笑着。 “婶子,你不知道,这小娃可能吃了。手术的时候,人家旁的小娃抱出来,都是哇哇的哭,他不,抱出来的时候,也不哭也不闹,小嘴一动一动地吮自己嘴唇,一看就是饿了。他妈还没下奶呢,先给他吃奶粉,一口气能喝半瓶儿,饿了就吃,吃饱了就睡,可真欢喜人。” 说话的工夫,宝宝小嘴一张,啊啊地哭了几声,杨大嫂忙说:“哟,吃过没多会啊,哪能又饿了?” “尿了吧?”杨北京抱过儿子,看了看说:“估计是尿湿了。就是个尿葫芦,哪那么多尿!”手伸进包被里一摸,真尿了。杨北京就解开小包被,有些生硬地拎起小宝宝两条腿儿,把屁股底下湿了的尿布抓下来,这边杨大嫂早已经叠好了晾干的尿布,怕冷着小屁股,还使劲在手里搓了搓,递给杨北京。 杨北京便拎起两条小腿儿,把尿布垫在宝宝屁股下边,掖好,再原样把小包被包好。一套动作下来,看着就生硬笨拙,小心翼翼的,刚上任的新爸爸,经验还不足呗! 姚三三这么一看,那两条小腿胖的,简直就像俩小瓦罐了。便又忍不住跟二姐一起说笑打趣了半天。 “取名字了没?”姚小改问,这光叫小娃小娃的,也该有个名儿吧。 “没呢。”姚小疼说,“回去慢慢想,三三和小改,你俩也帮着想想,取个男孩气的。” 说到取名,张洪菊想起来一件事,便跟杨北京说:“原先吧,说要给你们头一个孩子姓姚来着,如今三三跟金东的事情定了,这孩子也不用非得姓姚,她大姐夫你说呢?” “说了随妈姓,小疼生他,可没少受罪,还是姓姚吧。”杨北京说,“小疼,你说呢?” “随便,姓杨也好。要是姓姚,赶明儿生小二子,再姓杨也行。”姚小疼说。 “还生啊!”杨北京一听就不乐意了,“一个就够了,可不再生了。” “一个怎么行?”张洪菊马上认真起来,“怎么说也得再生一个,也不要多,两个孩子好做伴儿。” “不要了。”杨北京赶紧说,“生个孩子,受的这个罪!养大他还不知得挨多少累呢!一个就行了。” 姚三三噗嗤一笑,大姐夫这是心疼坏了还是担惊受怕吓的? 杨大嫂在一旁说:“那怎么行?你大哥早先还说呢,要两个孩子,一个姓姚,一个姓杨。” 姚三三琢磨着杨大嫂的话音,心里便寻思,大姐是剖腹产,再说看大姐夫这态度,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生第二个,姓什么可能大姐大姐夫不在意,但要是独生子姓姚,怕杨家大哥会有意见了。如今情况改变,不如就姓杨好了。 于是姚三三就笑着说:“我看,还是姓杨吧,不想再生就不生,要是过几年,你们又想再要一个,说不定是闺女呢,再随大姐姓姚。” “你们这些人,行了吧!”姚小改撇着嘴说,“刚受了这一场罪,刚生下来,就盘算着生第二个了,女人生孩子容易吗?我看一个孩子挺好的!” 看起来,姚小改跟陆竞波是没打算要要两个孩子了。 说实话,姚三三心里也不喜欢“再生一个”这样的话题。大姐为了生这孩子,受的罪少吗?此刻还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呢,干嘛非得再说这些生生生的事情。 “咱们回去,多想些好名字,让大姐、大姐夫参考。”姚三三转移了话题,她说着,小心抱起沉甸甸的宝宝,看着他肉乎乎的小脸,满心喜欢。 “小娃啊小娃,三姨抱你呢!哎,你哪天才能会叫三姨呢?” 姚三三她们在病房里陪了姚小疼一会子,又怕打扰她休息,便叫姚小疼睡一会子觉,就打算先回去了。张洪菊便跟杨家大嫂说: “她大嫂,你先回去吧,家里也不少事情,还有小孩,我留在这儿照顾他们几天,反正我家里也没多大事儿。” “也行!”杨大嫂倒也爽快,“那婶子,我先回去看看,明天就回来换你。” 杨北京送她们出来,便商量起送米子的事情,就是给新生宝宝办酒的喜事。旁的地方,一般都是满月酒,当地却有不同的讲究,男孩一般是生下来九天送米子,女孩十二天。 九天,大姐剖腹产,身体弱,根本还不能活动呢!姚三三便建议,干脆等满月吧,大人身体好些,小宝宝也满月强健了。 这提议也正合了杨北京的心意,就这么定下了。 姚三三这提议,一方面为了大姐,再一方面,她自己也有好处——九天后送米子,她眼下就不好出远门了。等满月再送米子,正好她可以跑一趟省城。鲍金东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趟走,都去了十来天了,虽然打电话来说正在操忙,一切挺好的,姚三三却不能完全放心啊! 小包一拎,姚三三也没多准备什么,轻轻松松出发了。 ****************** 没多准备,轻松倒是轻松,可也有坏处。火车将近省城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居然下起了雨。雨不大,但足以淋湿衣裳,秋日的雨水带来几分凉意,姚三三匆匆来到出站口,一眼看去匆忙的人群,各种各样的伞花盛开在雨中。 好嘛,根本没法看,哪一把伞下会是鲍金东啊? 她努力张望了老半天,人挤人,伞挨伞,这样找人也太难了。后面出站的人催着她,好多人拉着大行李箱,或者扛着行李包,姚三三也顾不得下雨了,心一横,迈步往前走。 “笨蛋,出门就这一身?” 出站不远,姚三三还在四处张望,一个坚实的臂膀便抱住了她。鲍金东一手撑着伞,一手便张开风衣,直接把她裹在了怀里。 姚三三立刻就靠紧了身边这男人,顿时觉着心安了许多。鲍金东没多停留,裹紧风衣,几乎就是把她夹在了胳肢窝,搂着她匆匆离开车站,在站前广场上叫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名,看着她身上潮湿的衣裳,下了车,便直接把她带进了一家不大的宾馆。 “鲍先生,回来啦!” 宾馆前台坐着个中年男人,居然认得鲍金东,笑着跟他打招呼,眼睛同时在姚三三身上转悠了几圈,便笑着问: “你家夫人?” “我未婚妻。”鲍金东说,“再开个单间。” “没单间了,你俩挤一晚上算了。”那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说着,还冲鲍金东一挤眼。 “别瞎掰了。”鲍金东也笑,“赶紧的。” 那中年店主便也哈哈一笑,拿手指着鲍金东说:“你老弟,我还不是……”说着把一把钥匙拍在柜台上。 “你对面。” 进了房间,鲍金东赶紧去拿了毛巾,给姚三三擦干净潮湿的头发,看看她身上的外套,叫她: “赶紧换下来。” “没带。”姚三三笑嘻嘻地说,“我就带了两件换洗的内衣,寻思到了这儿,便去逛街买衣裳穿呢。” 姚三三看着鲍金东,一件藏蓝色的风衣,看上去十分挺拔帅气。这家伙,是不是到了城里,也学着拾掇自己了?看着他无奈地皱眉,她便总是想笑。 鲍金东转身出去,很快拿了一件咖啡色薄棉袄回来,他自己的,没好气地丢在床上,叫她:“先换下来。” 鲍金东的棉袄,穿着她身上根本就像个中长款大衣,并且肥得过分了。半小时后,姚三三就穿着这样别致的服装,跟着鲍金东出去吃晚饭,小店面,人却不少,砂锅面盖着薄薄的大片牛肉,热乎可口。 “咱那店面,基本差不多了,明天领你去看看。”鲍金东说着,望着她笑。 “笑什么?” “你一来,我就觉着心里特别踏实。” 踏实。姚三三便也甜甜地笑了,低头喝汤。 “我琢磨,往后水产批发门市开了业,咱们估计就得常住这边,离不开人。”鲍金东说,“我这阵子都住宾馆,不划算也不方便,你来了,正好咱俩一起去看看,租个合适的房子。” “嗯,往后你恐怕就要常在这边了,是得赶紧租个房子住下。往后我想啊,你就把销售这块做起来,我管家里养殖、收购那些事儿,等二姐孩子能离手,育苗场的事情就都给二姐了。” “你这意思,咱俩往后就得牛郎织女了?”   ☆、第87章 新窝窝 “你这意思,咱俩往后就得牛郎织女了?” 鲍金东说这话时,很是不满地斜了姚三三一眼。 他退伍回来还不满一年时间,好在俩人终于定了亲,可以每天里腻在一块了,习惯了每天能见到她,这趟来省城,才不过分开十来天,便感觉分开了几个月似的,怎么现在一听,往后他在省城,她在家里——那不是聚少离多了? “人家牛郎织女是结了婚的。”姚三三笑,在瞥见鲍金东抗议的眼神时,心虚地皱皱鼻子。“也没你说的那样吧,你就算在这边,还不是经常要回家?我估计也时不时会过来,怎么就牛郎织女了!” “咱门市开了业的话,一时半会我离不开。”鲍金东思索着,“不过,咱总得找一两个帮手,不然我一个人,长八条胳膊也忙不过来。我寻思,你得在这边跟我忙一阵子,万事开头难,咱俩也好商量着来。家里的事情,叫二姐夫先给张罗一阵子,反正他那个单位也是个闲地方。” 姚三三想了想,也是,他们这样人生地不熟,两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一下子就想在这省城里把生意做起来,估计没那么容易。真要有什么难处,两个人商量着来,总比一个人强得多。 “是得让二姐夫过来张罗一阵子。大姐刚生了孩子,大姐夫抽不开身,我爸妈不指望,二姐现在怀孕都六七个月了,也不能指望,这一下子,家里还真没人手了。”姚三三慨叹,“想想家里,哪些好帮手的人?” “真要需用人手,叫金来跟金成过来,你看能行不?旁的一时也想不到稳妥放心的人了。” “嗯,行。他两个蛮合适的。”姚三三思虑起门市的事情,便又说:“生意才开始,咱不能光指望卖泥鳅,太单一了。咱春夏卖泥鳅必然少,可是春夏时候,门市总不能闲着。还能弄点啥呢?” 还能弄点啥呢?姚三三马上就想到,土沟村就靠着个千顷的大水库呢,姚三三想起在上海时,见到那野生鲫鱼卖出的惊人价格,便觉着,不防也弄些来试试。她才这么想,鲍金东就说了。 “我这阵子整天在水产市场转悠,我觉着咱们当地的鲫鱼、黑鱼、钢针鱼这些东西,还有咱那儿的野生鲶鱼,都可以考虑往这边运,你看啊,咱多选那些有特色的、不容易死的鱼类,这些东西,在这边价格也高,长途运输也比白鲢、花鲢之类的更能撑,运过来应该死不了的。” “哎,你跟我想一块儿了。”姚三三高兴起来,“我觉着,咱就选鲫鱼和黑鱼,好运输,不容易死掉,再加上咱们的泥鳅,都是有特色的东西,肯定能把生意做起来。野生的钢针鱼即便收购,量也少,估计没啥戏。”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生意的事情,隔着一张小桌子,小声说话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一对温馨默契的小夫妻。 ****************** 鲍金东选中的门市,就在城东水产批发市场,位置算不上好——位置好的,根本就没找到哪家要转手的。两间店面,按着水产店的布局装修了,他们所能设想最好的情形,就是货到了以后,能尽快批发出去,不指望零售的,所以并没有那种常规的柜台。 鲍金东领着姚三三去时,有两个工人正在安装店面上的大牌子,姚三三一看那店名,差点笑出来。 鲍二哥水产批发店。 “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儿?” “不好吗?”鲍金东说,“我觉着挺好的啊。” 挺好的?哈哈,亏他想得出来! “来买东西的人,就都得管你叫二哥是吧?亏你想得出来。” “对啊,多好。”鲍金东居然沾沾自喜,“我本来想给它叫三三水产批发店的,后来又想,我一个大男人就罢了,我媳妇的名字,哪能写在外头风吹日晒的。” 这家伙!不过这店名倒也响亮好记。 “城里的地方真值钱,就着两间店面,租金一年一万六,还是这个位置,好的位置,都要好几万。”鲍金东感叹。 “你得想着,咱要用这几千斤泥鳅的钱,挣几万斤泥鳅的钱。”姚三三笑着说,一万六,按她卖出的价格,对比省城批发的价格,也就是四五千斤泥鳅的差价,然而她光去年就卖掉了两万多斤泥鳅呢! “咱们的泥鳅,眼下市场上缺,货源不足,咱先做些宣传,那就会有人来找,位置就没那么重要了。” 俩人在门市看过了,便又去联系租房子,他们要租的,当然是离得近的,一天跑了好几个地方,批发市场是在城市边沿,房租倒也不贵,挑来挑去,选中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房主是一个大妈,领着他们里里外外看过,也跟他们介绍了很多情况,包括附近哪儿有学校、哪儿有医院都一一说了。 “我这房子,几个月前前才装修了的,你看这些浮灰,还是装修时留下的,都没能仔细打扫呢!本来吧,是准备给我儿子结婚用的,结果他调去外地工作,女朋友也一块走了,这房子就没用上,闲着了。不是我夸嘴,我这房子,多了几十块钱,可比他们那些旧房子,你住着放心多了。” 两间卧室,小客厅,厨房卫浴,感觉挺不错的,鲍金东跟姚三三一商量,便痛快地签了一年的租住合同。 房子不大,但采光很好,姚三三喜欢这样阳光灿烂的屋子,便抢先占据了有阳台的那间卧室,得意地跟鲍金东宣布:“这间是我的了,我先进来的。” 没人跟她争啊!鲍金东靠在门边,看着她笑。他喜欢她偶尔孩子气的样子。这丫头,总是个小大人一样,聪明,沉着,似乎只在他面前偶尔露出些孩子气,总叫他觉着十分可爱。 仔细打扫卫生,购置床单被褥,再买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有她自己换穿的衣物……等到他们终于能搬进租住的房子时,姚三三差不多快累垮了。 没法子,她半点也不想将就,毕竟这往后是他们的窝,起码这一两年时间,就是他们另一个家了。 姚三三满意地巡视了一番,又去煮了一锅米粥,她还没顾上买菜,下楼买了只烧鸡和几样卤味、馒头,打算用这种省事的方式庆祝一下搬家。 太阳还挂在西边天空呢,鲍金东去门市看着装修工人干活,估计还有一会子才能回来,姚三三索性去烧水洗了头发,还是感觉这一天忙得,背上都汗津津了,便又干脆洗了个澡。 城里人真会享受,农村人冬天洗澡,总是不方便,要洗也是匆匆忙忙的,冷。可城里这大浴缸,泡着真是舒服极了。姚三三便惬意地一直泡了个够,直到担心再泡下去,皮肤该起皱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浴缸。 一离开水,凉意随即袭来,她裹着大毛巾,小碎步跑进房间去,心里还想着,回去就在自家做个这样的洗澡间,一定要装上这样的浴缸。 鲍金东天黑了以后才回来,轻轻敲了两下,等了等,没动静,他便拿钥匙打开门。 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这让他十分意外了。两人的东西,一早就拿过来了,也没多少东西,她就一个随身的小包,他自己一个行李箱罢了。 所以,这个时候三三应该在家呀!鲍金东心里疑虑,便赶紧摸到开关,打开了灯,空荡荡的小客厅啊,鲍金东简直有些慌了。那时候他们也没有手机,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个年轻姑娘,天都黑了能上哪儿去? 他赶忙进了靠门的房间,开灯,没人!再推开另一个房间,开灯——有人。姚三三脸朝下趴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被子外面,鲍金东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这睡的正香呢! 他伸手试了试,头发还有些潮湿,看样子她才洗了头,还没干透呢。 灯也没开,还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吃没吃晚饭。鲍金东摇头笑笑,轻手轻脚走出去,在厨房里绕了一圈,锅里有米粥,馒头,案板上放着烧鸡、卤猪耳朵、卤鸭胗和一小包酱瓜,一包一包的放着,这丫头等他吃饭呢! 要不要喊她起来吃饭呢?睡得太香了,看看房间里光洁的底板,也知道她该累了。可是不吃饭就睡了,夜里怕她饿肚子。 鲍金东心里犹豫着,随手掀开被子,打算试着叫醒她,然后…… 然后…… 她趴在那儿,沉静地酥睡,鼻息轻轻的,鲍金东的眼睛再一次滑过她细细白白的脊背…… 这,真不能怪他! ****************** 姚三三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汹涌澎湃的大海,海浪翻滚着,沸腾着,然后……然后……再然后…… 当她终于能享受片刻的风平浪静时,她所能做的,居然又沉沉睡去了。这回,真的是太累了。 怎么……可以……这样! 谁批准他了? 姚三三扑闪了几下眼睛,真的很不想醒来。海浪汹涌是真的,而她自己,怎么那样听话地就随波逐流了呢?几乎是没有含糊地,就随波逐流了。 两个年轻人,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在两人新安置的小窝里,就这么沉沦。 阳光透过浅紫色的窗帘,给屋子里送来一片温柔和煦。姚三三睁开眼睛,便看到身边人两眼灼灼地看着她,带着微微的笑意。 然后,她踢了他一脚,而他,吻上她。 “坏蛋!谁批准你了!” “孤男寡女。”鲍金东笑,“你主动的。” 无赖! 她洗了澡,不过是钻进被子里想换衣服;有些冷,她不过是想捂一会儿再找衣服穿;然后,捂着捂着懒得动,怎么懒洋洋地就睡着了! “胡说八道。”姚三三真想钻进被子里,再也不要露脸了。 “你主动的。”鲍金东轻笑着重复,“你那样,我要是还能忍,就不是男人了。”说着,便又不能安分守己了。 “咱们,起来吧……” “起来做什么!” “不起来又能做什么!”姚三三可怜巴巴地躲开他,告饶,“起来好不好?我饿了。” 昨晚上根本都没吃的米粥、馒头,脆嫩的酱瓜,这就解决了不是算是晚饭、早饭还是午饭的一顿饭。吃完了,姚三三懒懒地进了房间,看看乱七八糟的床,皱皱眉头,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整齐的新被子新枕头,她满意地扑上去,补觉。 有的人便也有样学样地跟进来,挨着她躺下。 “三三,找个时间,咱先把喜事办了吧。” 农村人认可婚礼,只要办了喜事,便是大家眼里合理合法的夫妻,至于结婚证,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当地农村不少的年轻人,也都会提前办喜事,够了年龄再去拿结婚证。那年代户籍管理相对也松,甚至有的夫妻,一辈子根本就没拿过结婚证,照样生儿育女过一辈子。 鲍金东此刻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不行啊。”姚三三趴在被窝里,嘟嘟囔囔地说:“这阵子本来就忙,眼下家里还有两场喜事呢,我大姐的孩子送米子,办满月酒,你弟金远结婚,赶在春节那阵子,我二姐又该生了,又是一场喜事。” 鲍金东两手枕着头,想了想说:“要不,就稍微等等,我还不是怕,怕你跟那谁似的,挺个肚子当新娘,穿不了漂亮衣裳啦!” “应该不会吧……”姚三三一想,不担心,那啥,才过去的吧? 她不担心,鲍金东却不能不担心,两人年轻,她也才过了十八岁,正忙于创业呢,他肯定不想太早要孩子的。 今天不会,不代表往后啊,鲍金东有些无耻地想,往后他会小心的,至于她怎么想……有些东西,沾上了是戒不掉的,只会一天天更上瘾,人之常情,何况他这饿了二十几年的糙汉子呢!   ☆、第88章 鬼主意 下午的时候,鲍金东先到门市去忙,姚三三羞着脸把那乱七八糟的床收拾了,看看天色还早,便步行到门市去看看。现在这个店面,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已经装修好,稍作收拾就可以开业了。 白色短款的薄棉袄,墨蓝色牛仔裤,苗条条,俏生生。她就这么一副悠闲的样子,慢慢悠悠走进水产市场。不知怎么的,今天的姚三三,似乎带着一股浓浓的甜美气息,鲍金东看着她走过来,忽然就觉着周身空气都热起来了。 鲍金东正在做些整理工作,今天没雇工人来,就这么一点活儿,他自己随手就干完了,随着姚三三的到来,他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很想靠近她,吻吻她。 然而,四处都有人呢! “我干啥?” “你?”鲍金东随手一指,“那边的椅子,去老实坐着。” “我跟你一块收拾。” “没啥要你干的。”鲍金东说,“你那棉袄,最不耐脏了,别乱碰。” 姚三三看看自己新买的白色小棉袄,忽然觉着,自己穿着这么一身,根本就像是来偷懒的。偷懒就偷懒吧,劳心者治人,姚三三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一边看着鲍金东忙碌,一边琢磨着门市今后的生意。 该怎么尽快打开市场呢?批发这一块,很多都是老关系,老客户,他们想要尽快挤进来,是要动动脑子的。 “三三,你看咱哪天开业呢?这个月十六号,农历初八,怎么样?” “行啊。” “今晚出去吃?顺便去转转商场,买点东西。” “行啊。” “我想过两天去提个车,中型解放,你看行不?提了车咱俩一块回去一趟。” “行啊。” 姚三三一一答应着,鲍金东手里干着活,抬头看着她,便咧着嘴笑得十分舒心。他拍拍手,扫了一眼手表,过五点了,反正都差不多了,他索性洗了两把手,叫姚三三: “回家,媳妇儿。” 姚三三伸手帮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说:“先不忙回去,我琢磨,咱先去串串门子。” “串门子?串什么门子?”鲍金东惊讶,两边邻居还都不怎么熟悉呢,她这是要去哪儿串门子? 俩人离开门市,姚三三拉着鲍金东便一路往市场东头走,在一处店面门前停下了。下午批发生意不忙,店里两个工人正在搬货,中年的店主一眼看见姚三三,便放下手中的事情,笑着迎了出来。 “三妹子啊,稀客稀客,赶紧进来坐。” “谢老板,老长时间没见啦!” 姚三三来串门子的,就是跟她做了两年泥鳅生意的谢老板。谢老板的店面要大得多,但照样满满当当的,批发店嘛,总是显得乱。谢老板拉了两把椅子来,又招呼着工人拿茶水来。 “三妹子,不是说你要自己开个批发店吗?”谢老板问她,“恭喜发财啊!这位是——” “这是我对象,姓鲍。”姚三三忙给两人介绍。“金东哥,这是谢老板,这几年跟咱买泥鳅的,多亏他照顾咱家呢!他可是这水产市场的大老板,为人特别诚信实在。” 几句话说得谢老板哈哈笑起来,忙说:“三妹子这夸我呢,什么大老板,咱就是一卖鱼的罢了。叫我看,三妹子你这么个小姑娘家,才真是有眼光有主见,不多见啊!” 一边说着,谢老板一边伸手跟鲍金东握了握,另一只手跟着一拍鲍金东胳膊,说:“鲍老弟,你摊上个好媳妇啊!” 谢老板跟鲍金东没见过面,去年卖泥鳅时,鲍金东退伍还没回家来呢。两人免不了互相打量着,客气一番。 “谢老板,往后一条街做生意,靠你多照顾了。”鲍金东客气地说。 “这话说的,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大家熟人了,你们过来开店,有事我能帮的,尽管说话。不过看来你家的泥鳅,我今年是别想要了。” 三个人聊起了店面的事情,当知道街西头正在筹备的“鲍二哥水产批发店“就是姚三三的,便又忙着恭维祝贺了一番。 谢老板这个年龄的生意人,必然是精明油滑得很,然而初次见面,他表现得十分谦逊坦诚。过去两年,他每年从姚三三手上拿到几车泥鳅,姚三三来之前,接到过谢老板的电话,联系今年的泥鳅生意,姚三三便说,她今年打算要开一家批发店,销售这块自己做。今年拿不到姚家的泥鳅,这谢老板有没有不满,谁知道呢! 姚三三笑了笑,说:“谢老板,咱家这两年卖泥鳅,可真是多亏你照顾,所以我想啊,我即便过来开店,也不能这么对不住你。你看这样行吧?我开业之前,这头一车泥鳅运来,先给你,至少三千斤,今年我给你送上门,一斤按十块钱,你看好不好?” “啊呀,这……这不好吧?”谢老板似乎有些不敢信地说,“三妹子这是给我让利呢,你自己也要开店,真这样,叫我过意不去了。” “有啥好过意不去的,我往后自己开店了,就是想给你赔个不是,也请你多照顾,往后说不定咱还有合作机会呢!” “啊呀,这真好吗?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谢老板打着哈哈。 这个账,谁都会算。眼下市场上泥鳅的批发价,都在14块钱左右。零散收购泥鳅的商户,送到这里批发商手中,价格一斤在11块钱往上的样子。姚三三按十块钱的价格送上门,看起来真是给谢老板送了一份厚礼,等于是拱手送给他三千多块钱的利头啊。 并且,这时节泥鳅开始缺,要想一下子拿这一大笔货,不容易,批发出去还能挣一笔。 “都是朋友,也就是表示个谢意。”姚三三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12号晚上我就给你送来。” “行,三妹子够豪爽!”谢老板十分高兴,人家的泥鳅,人家自己卖,本来也没什么对不住他的,现在送给他三千斤货,还便宜一块钱,生意人无非贪利,谢老板他哪能不高兴呢!一高兴,他就忙着挽留: “啊呀,鲍老弟跟三妹子今晚一定不能走,咱聚一聚,吃个饭,往后大家一条街做生意呢!” “眼下忙,就不必了。等忙过这阵子,该是我们请谢老板吃饭才对!”姚三三笑吟吟地说。 鲍金东也知道,像这个谢老板,是这市场里的老商户,有些底子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的人,他们也犯不着故意去惹。但是,各人做各人的生意,他们也用不着怕谁。姚三三去拜访谢老板,用意鲍金东自然懂,和气生财嘛,可是,三千斤,每斤低一块多钱的价格,三三这礼,送的也太大了吧? 两人离开谢老板的店面,鲍金东便忍不住这么说了。三千斤泥鳅,卖给他也亏了三千多块钱,要是他们自己批发出去,怕还能挣得更多。 “你觉着咱亏了?”听鲍金东一说,姚三三就笑笑,“金东哥,我这不是想巴结他,也不是怕他,我另有用意的。”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姚三三笑笑,故作神秘地说:“往后你肯定能明白。” ****************** 离开了谢老板那里,天色也晚了,俩人便牵着手悠然地走在街上。水产市场所处的区域,毕竟不是最繁华地段,但也是霓虹闪烁,渲染着大都市的繁华。两人不用急着回去,在街上随意溜达着,初冬的寒风里,居然闻到了烤地瓜的香味儿,姚三三几乎要惊喜了。 在家里,最好吃的地瓜是烧熟的,锅里做好了饭,那灰还是红红火火的,就可以丢一个地瓜进去烧,特别香,比这烤的地瓜还要香。并且,鲍金东绝对算是烧地瓜的行家,不光烧地瓜,小时候他烧泥鳅、烧麻雀、烧鹌鹑…… “金东哥,我要吃烤地瓜。” “吃这东西?”鲍金东笑着说,“在乡下,一块钱买半麻袋,在这地方,给你烤熟了,一块钱你还买不到一个呢!钱到了这城里,简直就不叫钱了。” 嘴里说着,两只脚却自觉走过去,挑了个软软的买给她。 吃完了烤地瓜,路边摊上居然又见到卖砂锅莲子的,甜食忍不住啊,姚三三便又吃了一小碗,等她吃饱了,才想起鲍金东根本还没吃东西呢。 “金东哥,你不饿?” “饿啊,去找地方吃饭。” 呃……她肚子里已经没空了,姚三三摸摸肚子说:“饿你怎么不吃?” “你这些零食东西,我哪里能吃饱?” 那好吧,去找地方吃晚饭,炒菜,米饭,这才像男人能吃饱的东西。 吃饱了该回家了吧?鲍金东却拉着她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超市。超市在九十年代,绝对算是新生事物了,两人溜达了一圈,既然来了,当然要买些东西吧?姚三三挑了几样零食,又看中了一个花瓶,灰红色彩陶的,想起他们的小窝里连棵草都没有,便买了下来,兴致勃勃去买花,总不能让花瓶空着吧! 超市里能找到的都是塑胶花、绢花,姚三三最终挑了一大束绢花百合,雪白的颜色跟花瓶很衬呢,就连同花瓶抱在怀里,十分喜欢的样子。 她看着雪白清雅的花朵,自己忽然想,小夫妻过日子,大约也就是这样子了吧? “你在这等一下。”鲍金东说着,放开她,自己走开了。本来以为他找厕所,却见这家伙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找什么东西。 姚三三也没多想,就跟了过去。 鲍金东找什么? 鲍金东终于找到了目标,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一整排的货架,各种各样的盒子,鲍金东看着那一大片花花绿绿的盒子,悲剧了。 他头一回买,半点不懂啊! 他随便拿起一盒看看,盒子上一个妩媚的女子诱.惑地微笑着,鲍金东看了看,拿不准买哪种,便又放下了。 这么多,该怎么选啊! 这时旁边过来一对男女,兴许是一对小夫妻吧,俩人来到鲍金东旁边,男的便拿了一盒,回头跟女的讨论起来,浮点?还是螺纹?女的没说话,然后男的自己说,还是超薄的吧! 哦,那他干脆也拿这种吧!等那对男女一走,鲍金东便伸手拿了一盒同样的。一回头,却看见姚三三往这边来了,鲍金东忽然有些心虚,他把盒子反扣在大手掌中,赶紧迎上她,拥着她离开。 结账的时候,瞅她不注意,悄悄把盒子丢在购物篮一堆零食里面。 ****************** 两人回到家,鲍金东便说满身的灰尘汗水,先去洗澡了。姚三三抱着花瓶,进门就忙得去布置花瓶。先是放在客厅,客厅里很空,没多少东西,放那儿也不好看,想了想,还是抱进了卧室。放好了花瓶,她简单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晾晒的衣服收好,叠好。 拿个小收音机,姚三三站在阳台上听了会儿广播,这屋子里也没个电视,真无聊。 等她回身想去睡觉时,扫一眼这房间的床,才想起床单、被罩中午都已经被她洗了,根本还没干呢。 摸摸鼻子,姚三三只好自觉去另一个房间。结果她推门一看,鲍金东早已经在床上了,半身靠在床头,他大男人头发短,就那么随便一擦,几乎都干了,十分惬意地靠在床头,盖着被子,懒洋洋的样子。 见姚三三推门进来,鲍金东笑了笑,像是挺得意,也不说话,就那么带着笑意,盯着她,等着她自觉来投靠。 “那什么……我屋里,那些东西……洗了还没干。” 鲍金东仍旧没说话,只是笑着,扬扬下巴,示意她:过来睡呗! 姚三三有些窘,一想起昨天,他说她主动的,心里就又窘又恼,恼的是他这么早早爬上床,自己却得在他注视的目光中,乖乖送过去。 似乎又落了“主动”的嫌疑。 “你怎么洗的澡?这么快,估计都还没洗好呢,胡乱一冲就算了。” 男人洗澡,哪能那么磨蹭!鲍金东听着姚三三嘀嘀咕咕地抱怨,还是没开口,只是笑着拍拍他旁边的留出的地方。 姚三三一张脸忍不住又有些烫,心里跟自己说话:有什么抹不开的,他反正是你男人…… 对,她的男人,疼她爱她的男人。 姚三三努力做出一副很平常的表情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甩掉拖鞋爬上床,故作从容地掀开被子,才赫然发现…… 这家伙,他也是什么都没穿! 并且,那啥……有个词,叫做“什么擎天”来着? “腾”地一下子,姚三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她猛地把被子盖回去,本能地就想当鸵鸟,然而她还没能逃离床沿,一双臂膀带着一股不可抗力,猛地把她捉回来,困住。 “坏蛋……” 鲍金东本来吧,就是故意想逗她的——昨晚上我掀你被子,看了你,今晚还回来了,你不也看我了吗?咱俩抵消! 也因此,他努力管住了自己,就在那儿等她来。 本来,是想这么逗她的。 然而,甫一接触那令人热血沸腾的身体,鲍金东便再也没有旁的思绪了,他的自制力,到此为止。 只剩下兴风作浪的本能。   ☆、第89章 糠萝卜 几天之后,鲍金东开着新买的解放货车,和姚三三一起回家。姚三三知道鲍金东会开车,帮人家打工押车的时候,他用当时“师带徒”的方式弄了个驾驶证,然而之前家里没车,他开的少,头一回他自己开车跑那老远的路,姚三三自然就有些担心了,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免不了多嘱咐几句。 因为新车要磨合,鲍金东便索性开着车,专挑想去的路线,一路绕着回家,几乎绕了大半个省。于是,这“磨合之旅”成了两人迄今为止最随意最欢快的一次远行。一路上吃着玩着,中速前进,等鲍金东计算的路线跑完了,货车达到了磨合公里数,便也接近了沂城。 算一算,加上吃饭,玩耍,休息住宿,俩人愣是把这趟二三十小时就能跑完的旅程,拉伸成了四天还多。 新车一到家,姚连发就拎了一挂鞭炮出来放,理由还很充分。 “人家盖个房子,开个店,家里有个小喜事,添置个大件什么的,还都要放鞭炮呢,咱买个车,图个吉利,还不得放鞭炮?” 姚三三摇头笑笑,姚家在村里已经够扎眼的了,买个车,他还非要如此,难道还怕没人知道怎么的? “他乐意就行,你让他放呗!”鲍金东说,随手帮姚三三拎了东西进屋去。 话说姚家这阵子响了好几回鞭炮呢,姚小疼生孩子放了一回,新房子齐工封顶又放了一回,如今姚连发那鞭炮一响,便又引来了不少村民,围着看姚家新买的汽车,免不了又要啧啧夸赞几句。 姚三三跟鲍金东一进堂屋,满屋里堆满了东西,童床、小推车、学步车,一堆的小被子小褥子,小帽子小鞋子,衣裳玩具……反正全是小宝宝的东西。 “妈,你咋买了这老些东西!”姚三三惊呼。 “给你大姐家送米子啊!”张洪菊说,“都是些小娃娃能用的东西。” “你买的东西,未必就实用,你还不如多给宝宝些见面礼呢!” “谁家有粉不往脸上擦?见面礼该给也给,人家送米子也都是这一套。”姚连发一脚进了门,接过来说,“多买些东西,送米子带着好看,有面子,反正小娃早晚能用得着。” 姚连发这话说的,半点也不心虚,送米子的时候,宝宝的姥娘家无非就是给这些小车车、小衣裳鞋袜之类的东西,可人家是论样买,有那样东西就好;姚连发是论堆买,光是小衣裳,他就叫张洪菊买了一大包。 “还缺个小自行车,小三轮也好玩儿,等小娃长大一些,能骑了,我再给他买。” 这姥爷当的!姚三三暗笑,不予置评。她看看姚小改的肚子,心里琢磨,要是二姐生的男孩还好,要是生的女孩,姚连发可千万不要表现出厚此薄彼来。 “你可算回来了,你二姐夫这阵子请了假没上班,收泥鳅收的都忙死了。”姚小改抱着肚子说妹妹。 “知道啦,不就是想说二姐夫辛苦了吗,二姐你心疼他就直说呗!” “你这死丫头,不跟你说了。”姚小改明明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却照样轻巧灵便,自顾自拿了椅子坐下,跟姚三三说起收泥鳅的事情。 “按你之前给的价格,六块半一斤收的,竞波说,已经收了有三万多斤的样子。” “这么多?”姚三三看看鲍金东,算账给他听,“现在收了有三万多斤,加上咱自己鱼塘里的,还有你家两口鱼塘,总得有八千斤往上吧?” “嗯,肯定有。”鲍金东点头,“还有那些放在自家暂养的,你之前早早预收了的,也得有两三万斤呢。三三,咱一下子弄了这么多,不会滞销吧?” “应该不会。”姚三三想了想说,“我答应给王林超两万斤,上海那块的销售,还是让他做吧,咱先顾好省城这块,我估计剩下四五万斤泥鳅,光在省城也能卖的下去,要是再多,咱还可以考虑往省城靠近的几个城市销售。” 谈到泥鳅,姚三三没顾上多停顿,便去育苗场转转看看。陆竞波安排的十分妥当,暂养泥鳅的一排排大水泥池子,已经加盖了保暖棚,很叫人放心的样子。 不由人的,姚三三又暗暗开始算起了收入帐,去年她一共收购了一万六千斤泥鳅,收入了不到四万钱,今年这六七万斤泥鳅,怎么着收入也该翻上两番吧?加上自家鱼塘里的泥鳅,加上卖泥鳅苗的收入…… 啊呀,越算越激动,姚三三一激动,忍不住就抓住鲍金东的胳膊,用力拧了一下。鲍金东被拧得呲了下牙,好笑地看着她。 “你这小丫儿,拧我干啥?” “算账,挣钱,我高兴。” 没头没尾的话,鲍金东居然也听懂了,就说:“挣钱你高兴,你就拧我啊?你还真心疼我。” 陆竞波远远走过来,看着他两人亲昵的样子,便会心地一笑。 “二姐夫,辛苦啦!耽误你上这些天的班。”姚三三笑着说。 “我那个班,这时节也没多少事情忙。”陆竞波说,“现在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我正在考虑往后的去向呢。” 农技站!姚三三心里顿了顿。她想起前世的一些记忆,大约在九十年代末期到两千年初,很多乡镇隶属的单位都被撤销,或者名存实亡,单位职工都自谋出路了,像食品站、供销社、农机站、经管站什么的,其中也包括这农技站。农技站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可以说是非常好的单位,不过这往后,大概就会渐渐名存实无,到后来只剩一个单位名称了…… 姚三三想到这儿,便警觉起来。 “二姐夫,你也经常看新闻啥的,我分析吧,像农技站这样的单位,很可能几年之内会砸掉铁饭碗,公家撒手不管,这个单位发展不下去的。” “不会吧?”鲍金东惊讶。 “真有可能。”陆竞波深思,“三三说的很有道理。现在体制改革,并且财政负担越来越重,乡镇财政根本养不起这么多隶属单位,闲人一大堆,我也觉着早晚要垮。” “垮就垮。”鲍金东不在意地说,“垮了正好,家里最缺人手,你来跟我一起,把咱这事业做起来。” “我做生意不行,书生意气。”陆竞波笑着自嘲,“外头的生意有你俩,你二姐一个人,就足以把育苗场做起来了,我信她。所以我就算来家,还不是闲人一个。” 他来家,当然不是闲人一个,这一点姚三三是绝对相信的。但是,可能关系到陆竞波的自尊心问题,他一个大男人,念了那些年的书,结果投身到丈母娘家的事业里了,即便他自己能克服,大约也会被人议论…… 再说,他还可以有旁的出路。 “二姐夫,你要是看准了,就想法子调离这个单位吧,旁的单位,工商,税务,还有你上级单位农业局,都是好选择。哪怕多费些周折,多花些心力,我看也值得。你工作事业好了,一家人也跟着光荣,咱们都支持你。” 调动,陆竞波倒是真有这个打算,他自己估计要颇费一番工夫,本来只是他自己的判断,然而姚三三的话,让他更确信自己的想法。 “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试试。”陆竞波开着玩笑,“反正跟我那些同事比,我有家里扛着,没有后顾之忧。” ****************** 鲍金东回鲍家转悠了一圈,便找了金来、金成,跟他俩说了想让他俩去省城的门市帮忙的事情。 “不能叫你们白挨累,我给你们按月开工资,行不?” “二哥,你孬我呢!我给你帮忙干点活,谈什么工资!”鲍金来笑嘻嘻地说,“我正好出去溜达溜达,见见世面,不然整天呆家里,总跟媳妇吵嘴。不在一块吧,想在一块儿;在一块儿,有事没事总要吵几句。” 鲍金成是鲍金东自家最小的弟弟,只说了一句话:“二哥,我全听你的。” 鲍金成刚在鲍金东安排下学了驾照,除了学车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车开,如今见二哥新买的大汽车,正眼馋手痒呢。 “二哥,你钥匙给我,我开着熟熟手。”金成说着又赶忙保证:“我就在附近绕绕,我不乱跑。” 鲍金东把钥匙丢给他,金成欢快地跑去开车玩去了,好不威风的感觉。鲍金来没跟着去,还在继续刚才“吵架”的话题。 “二哥,你跟三三,你俩吵不吵嘴?” “吵嘴?为啥要吵嘴。你就是贱性子。”鲍金东想说,亲嘴还亲不过来呢,干嘛非要吵嘴? “燕子总跟我吵嘴,吵了好,好了又吵,因为豆浆吃甜的还是咸的,炒番瓜放不放胡椒,也能吵起来。这小女人越来越难哄了。”鲍金来心里慨叹着,当初温柔可爱的燕子,嫁给他之后怎么越来越刁钻了呢?不好对付了。鲍金来很是八卦地问:“二哥,你俩咋就不吵架呢?” “三三才没你们那么无聊。我说的对,她就全听我的,她说的对,我就全听她的,有什么好吵的!” “那,要是你们都觉着自己对呢?” “都觉着自己对,那肯定是咱俩看法一致,更不用吵了。”鲍金东给了鲍金来一个“你白痴”的眼神。 鲍金东给金来、金成安排的工作,眼下就是运送泥鳅,金成开车,金来跟着押车,鲍金来眼下还不会开车,正准备学,没法跟金成换手,不过反正到上海、到省城两处,路途最多也就七八个小时,中间吃饭休息,金成一个人能对付。 至于他自己,眼下的打算就是拐着小媳妇儿,去坐镇批发门市。家里收购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就让那个闲闲的陆竞波继续留在家吧,一边陪怀孕的媳妇,一边陪着泥鳅们。 多好的打算。 才这么打算,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姚连发支支吾吾了半天,两眼觑着姚三三,问鲍金东: “金东,你二叔听说咱家在省城开店了,前天来问我,能不能叫二文去给咱做个帮手?” 买了大汽车,鲍金东跟三三回来了,张洪菊便张罗了一顿“家宴”,鲍金东晚饭便留在姚家吃了。听了姚连发这话,鲍金东呛了一下,便赶紧端起水来喝。 早知道,就该拐上三三,回鲍家去吃,鲍金东心里懊悔。姚二文是姚家的侄子,有些话,他鲍金东即便是招赘上门,也不好直说的。 他这么一呛,顿住,姚三三一抬头,恰好收到二姐的眼色,姚三三偷偷一笑,果然,二姐开口了。 “爸,亏你说得出口。那个二文,连大文结婚喜事收的礼钱都能偷,那可是他自家的钱,你让他去咱家店里帮忙,你这是打算让咱怎么着啊?咱干脆开个小偷公司算了。” 姚三三觉着,二姐真是越来越有性格了,二姐夫宠着她,她自己也自信充实,说起话来便越来越直截了当,根本就没给姚连发留一点情面。 要说二叔三叔那边,大文结了婚之后,小夫妻分家另过了,虽说媳妇厉害了点,但恰好有个厉害媳妇管着,日子倒也将就。可是二文、柱子两个,越来越不像话,差不多都成了村里的公害了。连带着,三文也跟着学坏。 并且这姚老奶吧,还最听不得旁人说她孙子不好,年纪大了,脾气不降反跟着长,一旦谁说她孙子又做了啥错事了,姚老奶便像是疮疤上腌了一把盐似的,动不动就冲着人家撂脸色。这样下去,姚家的孙子们就如同那糠心的萝卜,烂在地里,也没人想管了。 姚三三又不得不佩服,二叔三叔那边,各种念头各种盘算,根本就是野火烧不尽,顽强得很啊! 姚连发叫姚小改一呲吧,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又没法子反驳,再说,他如今也不敢冲着姚小改发火,二闺女现在不一样,怀着孩子呢! “那什么,不叫他靠上钱的事儿,叫他干点杂活,还行的吧?他一个十八.九的大小伙子,总呆在家里闲转,不好看,要找媳妇也不好跟人家说道。再说,你三叔家红霞,在咱家不是干得怪好的吗?咱要了红霞,不要二文,你二叔二婶该觉着咱偏心了。” 这是什么道理?姚三三放下筷子,笑笑说:“爸,红霞来咱家干活,人家红霞勤快肯干,不偷懒,她要是也偷懒、偷东西,我早把她撵走了。再说,这跟二文没关系,咱店里不缺人,我打算叫金成跟金来帮忙,金成他会开车,金来呢,鬼精鬼灵主意多,也能稳住事儿,他跟着押车,我放心。至于二文,你自己看看,他能做哪一样?” 姚连发一想,这些事,没一样二文能做的。想到侄子们不争气,姚连发便叹口气。 “我呀,也知道这些,二文上回的事情,可没把我气死!我就是看着你二叔,三个儿子,负担重不说,没一个长进的,也怪可怜的。” “她二叔好歹还知道自家孩子不长进,知道发愁!可你再看看你老三,惯出柱子那个二狼八蛋的玩意儿,他还不自觉,还怪自信的,倒像是觉着自家儿子能成个什么大人物呢,真是不知道孬好。” “爸,妈,咱能不说这话题吗?”姚小改拿筷子敲敲碗,“你俩净说这些事,影响消化,我吃不下饭。” “不说了,吃饭,吃饭。”姚连发赶忙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给姚小改。他这二闺女,在家里说话是直白了点,可平常也孝顺啊,对爸妈都很关心的,女婿对他老两口更是没话说。 姚连发自己也知道,犯不着为了侄子的事儿,影响闺女吃饭,闺女怀着孩子呢,吃饭多重要啊! 想想不对,姚连发就又赶紧给三闺女、小闺女每人碗里也夹了块肉,姚三三跟小四一对眼,偷笑做鬼脸儿。 于是饭桌上便换了话题,一家人又聊起了大姐的宝宝送米子办酒的事情,三个妹妹便叽叽喳喳盘算着,要给大姐怎么办好这件喜事。吃了饭,看看电视,一家人嗑着瓜子说说笑笑,时间便也很快过去了。 “金东,你今晚在哪儿睡呢?”张洪菊关切地问。 “育苗场。清静。”鲍金东随口说,“我被褥今天都晾晒完了。” “盖厚点,天冷了。” “嗯,知道了妈。” “咱新盖那屋子,已经粉刷好了,能住了。”姚连发说,“育苗场平常有鲍家你爸看着,你干脆搬到新屋子去住吧,有个人看着也好。六间大屋,两间一居室,分了里外间的,宽敞着呢!” “嗯,也行,等等再搬吧。”鲍金东答应着,“我先在育苗场住着,过不了两天又得回省城了。” 鲍金东站起身要走,随手拎了个大暖壶,说育苗场没烧热水,刚想走,又转脸跟张洪菊说:“妈,你给我拿床被子吧,我那边就一床,薄。” 张洪菊一听,赶忙去抱了一床干净软和的新被子出来,一看鲍金东手里拎着暖壶,也不伸手来接,二话没说就叫姚三三: “三三,去,把被子给金东送去。” “他……自己不能拿?” “他拎着暖壶呢,他有几只手?看你这丫头懒得。”张洪菊偏心地呲吧闺女。 鲍金东站一旁居然没说话,姚三三苦命地接过被子,跟在鲍金东后头送出去。 出大门没走多远,鲍金东手一伸,便把姚三三抱着的被子抓过来,左手拎着暖壶,右边胳膊夹着被子,悠然晃荡着往前走。 “你能拿了。”姚三三停住脚,嘟囔着说,“那我回去了。” 鲍金东一转身,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 “你敢!”   ☆、第90章 开门红 “你自己能拿了。那我回去了。 “你敢!” 鲍金东不急不慢地转身,站住,要笑不笑地对着她。 这家伙,给个鼻子还上脸了?听着鲍金东那理直气壮的口气,姚三三嘴巴就撅起来了。 “臭鲍金东,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行不行?你也不想想,这是在家里……” 开始凶巴巴的语气,到后边简直就变成撒娇哀求了。 “家里又怎么样!咱们订婚了的。” 鲍金东深深觉着,今天晚上很关键,今晚要是不能成功拐到人,往后在家里,俩人照样还得老老实实,还得分开住。 他可不想回到一个人捂凉被窝的日子。 “你去问问,现在一订婚就住一块儿的,多得是。” “那也不行。”姚三三说,身后两大家人呢,肯定会被偷偷说笑打趣的。“我不管你,我回去睡觉了。” “你还真回去?”鲍金东笑笑说,“你要敢回去,我就敢去家把你拎出来。我就跟爸妈说啊,咱俩在省城就是住一起儿的,你说,他们会不会赶紧撵你去我那儿?” “你……厚脸皮。”姚三三跺跺脚,又羞又恼,“咱两家人都多,我才不想背地里让他们说笑。” “关旁人什么事!金远对象每次来了就不想走。注定是两口子,有什么抹不开的。”鲍金东说着挨近她,低下头轻声诱哄:“走吧,你看偌大的育苗场,就我一个人,怪可怜的。” 见她还在犹豫,站着没动,鲍金东便说:“要不,等会儿我再送你回来,行了吧?离睡觉的点还早呢,去跟我说说话也好。” “听话,啊!”他拿胳膊碰碰她,便自顾自前边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她。 姚三三抬头看看月亮,低头,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了。 就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去家里说破逮人的事情,他估计干得出来。 俩人一路散着步来到育苗场,鲍金东居然真的君子了一把,整个育苗场溜达了一圈,看看四处都妥当,便进屋来腻着,摸着小手说话儿。 说什么?说正经事情呢,门市开业,他自然得去,等到姚小疼的宝宝送米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回。 “三三,你心里有没有底?我琢磨啊,咱生意才开始,没几个人知道咱,开头呢,免不了有点艰难,等熟悉了,有了固定的客户,就该顺多了。如今就是想法子,怎么联络拉拢客户。” “嗯,这是一方面。还有啊,咱估计得买个小型的货车,或者摩托三轮,我看很多做批发生意的,都是送货上门的。” “这我也想到了,我想先雇个送货工人,一方面他们自己都有大三轮,另一方面,他们路熟悉,金成、金来不运货时,就叫他俩跟着去,也好熟悉道路。” …………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盘算得十分周详,重要的地方,鲍金东还拿笔写了下来,免得忘了。毕竟这门市虽然不大,却是他们迈出的重要一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靠自己把销售这块做起来。 然而这一来二去,天就很晚了。鲍金东大大咧咧拿盆倒水,叫姚三三:“洗脚睡觉。” 姚三三没动作,静静地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控诉他:你果然当不了君子。 鲍金东没工夫搭理她那些小心思,自己试了试热冷,便脱鞋把脚放进去,见她坐那儿没动,便干脆直接动手脱掉她的鞋子,把她两只脚丫塞进盆里,嘴里还说: “一起洗洗算了,省热水。” 第二天早上,姚三三早早溜进了家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姚连发估计一早去鱼塘转悠去了,二姐估计还在睡懒觉呢,她怀孕后一向睡不够。小四估计上学已经走了,她现在上初中,要早早去上早读课。至于老妈和二姐夫,没看见。 姚三三悄悄溜进自己屋里,换了件衣裳出来,便听见张洪菊叫她。 “三三,你骑车去街上买点羊肉,你二姐说想吃羊肉白菜的饺子。” “哎,就去。” 姚三三答应一声,便赶紧推了摩托车出门。 “三三,你穿件大衣啊,走路冷得很。”张洪菊从堂屋探出头来,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 姚三三匆匆穿了大衣,匆匆骑车出了门。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似乎没人注意呢! ****************** 两天后的下午,鲍金成开车,鲍金来跟车,头一车三千斤泥鳅上路了,鲍金东跟陆竞波站在路口,远远的挥手送一程。 这一车泥鳅,将会在当天晚间到达省城,交到谢老板手中。 鲍金东跟陆竞波闲聊着,肩并肩往回走。陆竞波瞅了鲍金东一眼,带着某种含义笑笑问:“金东,你跟三三,打算啥时候办喜事啊?” “家里这阵子忙,喜事也多,稍等等呗。”鲍金东也笑笑,坦然以对。 运送泥鳅的车一走,鲍金东回到家里,跟姚三三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便也动身去省城了。 16号这天,“鲍二哥水产门市”就要开业了。头天晚上,家里的第二车泥鳅送到,总共两千斤,没敢再运太多,有些投石问路的意思。卸完了货,把第二天的事务安排妥当,便已经很晚了,城市也渐渐从喧嚣转向安静,鲍金东走出门市,叫金来和金成: “往前走,到兴家宾馆,给你俩定好房间了。” “行,赶紧睡一会儿。”金来答应着,“二哥,明早几点过来忙?” “明早你俩安心睡觉就行,八点开业过来不晚,估计咱才开业,生意不会多忙的。” 16号这天,天没大亮,鲍金东便忍痛离开了被窝,放开怀里的姑娘,早早到门市去张罗布置。 “我先过去,你再睡会儿,自己弄点东西吃啊!” “唔!”床上的小睡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鲍金东一路来到门市,批发生意早,偌大的市场已经忙碌起来了。他才打开门,没多会儿,就来了一个人。 “你家有泥鳅?” “有啊,多得是。保证野生品质。”鲍金东便说,同时心里异奇,都还没正式开业呢,咋有人知道他家卖泥鳅,这就生意上门了? “什么价?” “十四。”鲍金东爽快地说,“差不多都这个价,不过你看看我的货,一斤也就十六七条,泥鳅大,品质好。” 那人笑笑说:“都知道的,给我两百斤,这阵子货源少了,反倒好卖了。” 鲍金东赶忙给他过了秤,帮着一箱箱搬上那人的机动大三轮,一边心里直高兴,好兆头啊,这还没正式开业呢,生意就开张了。 姚三三一直睡到七点钟过了,才不甘不愿地起了床,这些天她……呃,那啥,睡眠不是很足,某人似乎是终于发现了人生最大意义,简直过分啊。要不是今天开业,她大概就继续睡了吧。 姚三三迷迷糊糊收拾好,便赶紧到门市去。进了水产市场,她看看表,还好,还差十多分钟才到八点开业时间。 老远的,姚三三就看见店门口摆着一溜儿大花篮,心里便嘀咕了一句:这鲍金东,咋买了这老多,不是叫他定四个就行吗?走近一看,八个,有四个红绶带上写着恭喜开业之类的话,落款是谢老板的名字。 谢老板,算这家伙还算有良心。姚三三笑眯眯地走进店里,便看到金成跟金来拎着好长一挂“大地红”,正商量着怎么放,看见姚三三来了,鲍金来便用一种调侃地语气笑着打招呼: “呦,小二嫂来啦!” 金来这家伙,因为足足比姚三三大了三岁,跟她说话便总是想逗她,仿佛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嫂子,他吃了什么亏似的。 姚三三还没搭腔,鲍金东几步跨过来,双臂一张,就抱起姚三三转了一圈,吓得姚三三惊呼起来。 “臭家伙,干什么呀你!”双脚得以着地,姚三三埋怨地捶他。 “三三,你知道吗,我这一早上已经卖出去四百五十斤了,咱都还没开业呢!”鲍金东高兴的不得了,搂着她直高兴,那边金来跟金成瞅他俩这亲热样子,便互相挤着眼睛笑。 “还有两份打电话来订货的,回头开了业,得赶紧给人家送过去。”鲍金东继续说着,“三三,还是你聪明,咱那三千斤泥鳅,果然没吃亏。” “二哥,别光顾着抱二嫂啊,八点可到啦!”鲍金来吆喝了一声,姚三三脸一红,推开鲍金东,自己往店里头闪了闪,见外头要点鞭炮了,便赶紧捂住耳朵。大地红热热闹闹地炸响了半天,周围几家邻居店铺,这些日子也面熟了,便有人来串门子,说着恭喜之类的话。 “三妹子,鲍老弟,恭喜恭喜啊!”谢老板从外头进来,说了些吉利话,跟鲍金东聊了起来。 “三妹子,你这脑瓜呀,真是好用!昨天就有人来问我要泥鳅,可我已经卖光了啊,便只好跟他说,你往街西边找,鲍二哥水产店,他家有的是!我连电话都给他提供了。”谢老板笑着打个哈哈,“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谢老板,晚上叫金东哥请你喝酒!”姚三三也笑。 谢老板稍做停留就离开了,都忙。他一走,鲍金东便忙着安排金来雇了送货工人,去送那两份打电话来要的货,这样的批发店,本来也不会像零售商店那样人来人往的忙活,不过,一会子工夫,金成又搬出去几箱泥鳅,说有人来拿货。 鲍金东出货,收钱,一转身,便看见姚三三坐在椅子上,一副悠闲无聊的样子。他走过去,笑着逗她: “我这又当老板又当苦力,你倒好,闲得慌啊!”鲍金东衣裳有些脏,装泥鳅的箱子难免沾了泥,也难免蹭到他身上去。他嘴里说着,看着她干净漂亮、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却生出了几分满足感。 他一个大男人,吃点苦受点累,为的还不就是媳妇儿过上安闲舒服的日子吗? “店里三个大男人,指望我干活呢!”姚三三慧黠地瞅着鲍金东笑,“我倒是想去搬货呢,你给不给?” “也是啊,哪轮到我媳妇儿出苦力?”鲍金东看着她,笑。 “三三,还是你精,眼下正是泥鳅开始缺的时候,咱今天的几份生意,都是从谢老板那边过来的。” “你想啊,这两年谢老板卖咱家的泥鳅,肯定有好多老客户。我三天前一下子给了他三千多斤泥鳅,他自然要尽快联系他那些老客户卖出去,比如他熟悉的摊贩、饭店。现在货源不多,咱的泥鳅都是自然状态养大的,品质也好,那些需要泥鳅的人,做泥鳅生意的,便也都知道谢老板今年还有货,三天后货早该销光了,自然要跟谢老板联系要货。” 姚三三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你以为我能吃亏?我给他三千斤,还给他每斤多让了一块钱的利头,为的就是用他来广告。反过来说,谢老板也不傻,他得了咱的便宜,拿人手短,他自己又没有那多货,自然就随口介绍到咱家来了。” “可不是嘛,这等于说,谢老板卖泥鳅的生意伙伴,如今很多都自动找到咱家来了。” “对呀,咱这样,也不得罪谢老板。他占了咱几千块钱的便宜,也不好不够意思。万事开头难,咱只要能借着谢老板的底子,顺利开了头,往后就好办了。” “嗯,我看咱运来的这两千斤货,最多明天,就该卖的差不多了。” “等泥鳅生意稳定了,咱再开始带着卖些黑鱼、鲫鱼之类的,慢慢就把生意做起来了。”姚三三一边说着,一边也是满心高兴。这主意是一方面,能顺利实现,便叫她十分兴奋了。 ****************** 批发店的生意,特点便是早早的忙,下晚却不忙,早早收工回家。开业顺利,鲍金东一高兴,便带着姚三三,请了两个弟弟一起去吃馆子。 四个人找了家挺红火的餐馆,点了六样菜,两个汤,三个男的每人喝了点啤酒,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吃了饭,金来提议一起去中心城区逛逛。 “我这乡下老土,都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大城市呢,咱去开开眼界,回去也好跟媳妇吹吹牛皮。” 金来一说,鲍金东便扭头看姚三三。“三三,累不累?不累咱就去玩一会儿?” “不累啊。”姚三三说,“我这一天,除了去帮你们买了一顿盒饭,就是坐在店里说话收钱了,也没搬货也没送货,我累啥呀!” “那行吧,一起去玩一晚上。” 四人索性打了辆出租车,进了主城区著名的闹市区。鲍金来跟鲍金成俩人前边走,鲍金东拉着姚三三跟在后边晃荡,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大都市,鲍金东跟姚三三怎么说也算不陌生了,金来跟金成却是大开眼界,看什么都觉着新鲜。 “二哥,人家这商场地板都干净得发亮,你看我这一天送货弄的,满身的脏,人家不会拦着不让我进去吧?” 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大商场门前,鲍金来站住了。 鲍金东笑笑说:“金来,你记住啊,在这城市里,只要你手里的钱是真的,就有人买你的帐。”   ☆、第91章 小壮壮 “金来,你记住啊,在这城市里,只要你手里的钱是真的,就有人买你的账。” 鲍金东说着,随手掏了一些钱给金来和金成,叫他俩:“你俩吧,大大方方地逛,合适的东西给家里人捎点儿回去。” “二哥,我带钱了。”鲍金来忙说。鲍金成却没吱声,他身上有没有钱,鲍金东心里最清楚,他跟自家二哥说那些虚的做啥? “你俩出来干活挣钱的,带没带多少钱我心里还没数?”鲍金东便把钱往鲍金来手里一塞,说:“你俩一起用着,不够跟我说。” “二哥,那你……”鲍金来摸摸头笑笑,“那我先借着。” “什么借不借,我白当你二哥了?”鲍金东说着挥挥手:“我跟三三有事要办,你俩尽情去玩去,咱一小时后在这儿聚齐。” 鲍金东跟姚三三也没什么私密事情要办,只不过他们两个亲亲热热逛街,后头跟着俩楞头小子,总感觉不得劲。 过几天回去给大姐的宝宝送米子,姚三三想要买些东西给小外甥做礼物。 两人闲逛着来到一楼的珠宝黄金柜台,姚三三便去看宝宝戴的金银饰品,柜台里各种宝宝的锁片、小手镯什么的,看着都十分漂亮,她看来看去,问鲍金东: “你说买什么好?” “这孩子来得稀罕,盼了好几年呢,买个金锁呗,人家说带锁头的娃娃保平安。”鲍金东说着,指着柜台里精致小巧的小金锁,叫营业员: “把这个拿出来看看。” 营业员走过来,忍不住盯着鲍金东看。这个高大精壮的男人,一件普通的薄棉外套,随意敞开着,衣服上沾着泥污,这身打扮,看上去像是哪个工地上出苦力的民工,然而他身边的年轻女孩却十分漂亮,打扮也是整洁洋气。 就在鲍金东伸手一指的工夫,营业员眼尖地瞅见人家那手腕上,带着一两千块钱的西铁城手表呢! 营业员不傻啊,赶紧过来热情服务,把鲍金东指的几个金锁都拿出来。姚三三拿起来看了看,样式不是太满意,便又挑了几个样子的,问鲍金东:“你看哪个好看?” “我看都差不多,有啥不一样的?” 还不都是锁片的样子,鲍金东买东西向来都不是太上心。他一个大男人,女人嘛,买个东西,精挑细选也就罢了。 “带铃铛的好,还是不带铃铛的好?” “随便,带铃铛的好看吧。” “可是,带铃铛的,怕小娃娃放在嘴里咬啊!” 姚三三决定还是安全起见,挑了一个不带铃铛的,又去看宝宝的小手镯,金的漂亮,可她听村里老人说,纯银的东西能避邪,防止宝宝惊吓什么的,想了想,便挑了一对纯银的小手镯。 把那可爱的小手镯托在手里,姚三三忽然笑起来。这小手镯,看着根本不比大姐家娃娃的小胳膊粗。 “太胖了,我看小娃那胳膊,不一定能戴得下!” “能调节的,胖娃娃戴,可以调大些。”营业员便调大给他们看。 “都买一个?”鲍金东说,“你二姐那儿也快了吧,还不如一块买了算了,反正到时候还要买。” “你懂什么!还不知道男女呢!” “这东西也分男女?”鲍金东好笑地说,“你分个男女给我看看?这不都一样吗!” “到时候再买,挑东西也是一种乐趣。” 挑东西是乐趣?这一条鲍金东表示不理解,他真不太喜欢闲逛街。 东西买了,两人便随处逛了逛,姚三三见鲍金东衣裳脏的快,怕他不够换的,便又去给他买了一件外套,自己顺便挑了一条丝巾。等他们来到商场出口,便看到鲍金成跟鲍金来早已经等在那儿了。 “你俩咋这么快?”鲍金东问,他跟三三,已经算是提早出来了。 “这里头东西不能买,坑人!”鲍金来忿忿不平,“我看上一件呢子大衣,寻思买给燕子呢,我一看挂的牌子,一百六十块,我说,妈呀,真贵,一件衣裳一百六!咬咬牙跺跺脚,我还打算给燕子买呢,金来再仔细一看,哪是一百六,少看一零蛋,一千六呀!这哪是穿的衣裳,这不是穿钱吗?” 他一说,几个人便一起哈哈笑起来。 “一千六,叫我也舍不得买了。”姚三三笑着说。 “可不是嘛,卖了我,也不一定值一千六啊!我估摸,我要是真买回去,燕子非心疼得跟我吵上半个月!”鲍金来说着得意地展示手里的一个带花朵的发圈,“喏,我给她买了个扎头花,就这,还八块钱呢!咋这么贵!” 感觉鲍金来跟他媳妇儿燕子,俨然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几个人笑了半天,姚三三就问鲍金成:“金成,你买的啥?” “我没买啥。” “谁说的?”鲍金来马上拆他的台,“他跟我拿了一百块钱,偷偷摸摸不知道买啥了,背着我买的,肯定有问题。” “去你的,你才有问题!”金成脸上有些可疑的神色,这一来,倒真让人觉着有问题了。 “金成,你是不是买啥东西,留着回去讨好小姑娘了?”姚三三故意逗他。 “没有的事……你别听六哥瞎说。”金成死鸭子嘴硬,却明显不好意思了,转向鲍金东说:“二哥,等发了工资,我再还你。” “一百块钱,你二哥还贴得起。”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金成坚持。 金来和金成平时开车运货,路途不远,也就是带一些中途吃饭的钱罢了。鲍金来要把剩下的钱还给鲍金东,鲍金东叫先放他俩身上,出门在外,身上总得有个预备。 “那咱回去吧,不能玩太晚了。”鲍金东交代两个弟弟,“明早你们就得回去,抓紧再运一车来,三五千斤没问题的,最好在明天晚上赶回来。另外,水库里那黑鱼,我已经打电话叫家里收购了,你俩这趟也拉一些来,咱试试。” 第二天,鲍金来跟鲍金成一走,姚三三便不能那么清闲了,门市只有鲍金东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主要是门市要有人,送货还要有人,即便是雇用了临时的送货工人,总得自家有人跟着送去吧? 鲍金东里外忙碌,姚三三便坐镇门市,批货,算钱,跟着一起抬货,鲍金东回来一看,她穿个小围裙,两手的脏,干活干惯了的,姚三三倒不觉着吃不消,农村姑娘,这点活算什么。可鲍金东心里就不乐意了。 没法子,他这人大男子主义,总觉着粗活不该是女人干的。在他心里,他媳妇干这些重活,折了他的面子似的。 并且姚三三也不能常在这边啊,这样不是个法子。两人商量起来,鲍家老三金远马上要结婚,家里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 “直接招一个工人吧,叫他专管送货。”姚三三说。 “也只好这么办了,另外咱得买一辆适合送货的小型车,机动三轮就行。” 新招的工人姓姜,跟鲍金东年龄相仿,等小姜一上班,姚三三便赶紧动身回家去——大姐的宝宝要满月了。鲍金东眼下根本离不开,姚三三便一个人赶回家去,给大外甥的满月酒贺喜去。 ****************** 姚小疼的儿子在满月前终于有了名字,大名杨驰,小名儿就叫壮壮。 大名是小四起的,据说两家人想了好多名字,满满写了一大张纸,各种风格的都有,结果小四起的这个名字雀屏中选,杨北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有气势,有寓意,大家也都说好。 小名儿呢,本来好多人都说叫胖胖的,结果姚小改竭力反对,反对的理由是:杨家本来就开饭店,小宝宝本来就十分的胖,要是再叫个胖胖的名儿,万一将来长成个大胖子,这孩子该埋怨大人了。 壮壮这小名儿,则是杨家大嫂想出来的,姚小疼十分喜欢,她只盼望着孩子健康结实就好。 刚满月的小壮壮,看起来机灵了些,两只眼睛不再整天闭着睡觉,睁着眼睛看人了。然而小壮壮十分大牌,姚三三逗他:“小壮壮,叫三姨!”但见大牌壮壮淡定从容地端着一张肉嘟嘟的脸蛋儿,睁开眼看看她,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闭嘴,闭眼,便不再理会这位三姨了。 “小壮壮,三姨给你好东西啊!”姚三三掏出丝绒小包,把她买的金锁和小手镯展示给小壮壮看,可能是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小婴儿,这次看了两眼,打个哈欠,又看了一眼。 姚三三便把金锁的红绳小心的绕过小脖子,系在壮壮胸前。小手镯却不好戴,婴儿胳膊短就不说了,包着小被子呢,胳膊根本就看不见。 “你怎么又买这东西?他才多大?花这些钱。”姚小疼说。 “我给我外甥。”姚三三笑,“他现在是咱家大人物,我先巴结巴结他。” 小四今天也来了,伸手要抱小壮壮。张洪菊不敢给她抱,怕她人小抱的不好,小四再三央求,张洪菊才把小壮壮给小四抱了一下。 “抱稳了,你可别乱动,小娃娃身体软,你胳膊要托平了……”小四还没真正抱到手里,张洪菊便又抱了回去。“哎呀,等长大了你再抱,太小了,你不能抱。放在床上躺着,你看着他玩儿。” 才放到床上,小四便清清楚楚听见小壮壮“嘣”地放了个大屁,小四这下子笑坏了。 “哈哈……好响的大屁!这么点儿的小人人,怎么放了这么响的屁来!” “咋呼什么!你吓着他!小娃跟前不能大声。”张洪菊责备小四,“你不懂,这小娃娃吧,屁长屁长,一个屁长四两,放屁多,他长得就快!” 还有这说法啊?周围的人一听都笑起来了。 唯有小壮壮,仍旧一副大牌淡定的样子,看都不稀罕看他们了。尔等,不就是个屁吗!大人真无聊哈。 “他除了吃奶睡觉,最多的就是打哈欠,放屁,你要是解开小被子,他就使劲伸腿,蹬啊蹬的。”姚小疼在一旁说,一脸母性的喜悦。满月的姚小疼气色十分好,一个月没出屋子,那张脸就像刚剥了皮的煮鸡蛋,均匀点了些胭脂的样子。 “大姐,他怎么老打哈欠,没睡足吗?”姚小改好奇地问。 “他一天到晚睡觉,怎么会没睡足!医生说小婴儿打哈欠是适应环境,很正常的。” 刚满月的小婴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好玩儿——尽管他现在不能跟谁玩,可大人们一心想玩他呀! “这小娃没脾气,不闹腾,将来随大姐夫。”姚三三说。 “脾气随不随说不准,反正我看这鼻子眼睛,整随了大姐夫,根本没大姐什么事儿。”姚小改这么一说,大家便又都笑,可不是嘛,这孩子长得随他爸。 屋里说着话,外头来贺喜的亲戚朋友早已经放了好几遍鞭炮,姚家今天全家来送米子,姚家的亲戚朋友都该一起来的,人多,姚三三便索性安排租了辆中巴车。 亲戚们按风俗都带着粮食、鸡蛋、衣裳花布这些东西,姚家专门又叫人开了辆拖拉机来,拉着姚连发买的那些童床、童车之类的,按惯例还拉了几袋子米面。姚家的亲戚,加上杨家的亲戚,怕家里根本挤不下,杨北京便直接安排去了自家的饭店坐席。 “小疼,你三婶也来了。”张洪菊说,“也不知她又唱的哪一出,昨天就到咱家去了,给了二十斤粮食,红糖鸡蛋,还有一块花布,跟我说今天要跟来,好给宝宝见面礼。” “她咋来了?”姚小疼疑惑,“我还以为她跟咱家不搭腔了呢!我是真不希望她来。” “嗐,谁说不是!可你说她带着东西到咱家去了,说给小壮壮送米子,主动上门了,我也不好往外撵,不然旁人该说咱不对了。” 这事情姚三三知道,只觉得有些异常,不过想想三婶精明势利的为人,也正常啊!不光是红霞在育苗场打工,三婶自己肯定也算计,如今跟姚家交好,她反正也没有亏吃吧! “她来就来,上门是客,二姐夫把她安排到饭店去了。回头她要是过这边来,你该咋地咋地,心里别拿她当回事。” “没事儿,三三。”姚小疼说,“我今天这么多亲戚朋友,多她不多,少她也不少,管她去!” 杨家大哥这时候进来,招呼屋里大家去饭店坐席了,天冷,不想让小宝宝出门,姚小疼便留在家照顾宝宝。姚小改挺着大肚子,不想往人堆里挤,姐妹俩便留在家里,不打算去饭店吃了。姚小疼便跟姚小改说: “你大姐夫早上炖好了莲藕猪蹄汤,回头咱俩在家吃。” “好啊,你俩在家偷吃小锅饭!”姚三三撇嘴。 “去去,没你的份,你去饭店坐席去。”那姐俩撵姚三三。   ☆、第92章 不要脸 就像鲍金东说的,小壮壮这个孩子来得稀罕,一家人巴望了好几年了,杨北京自然是高兴,杨家大哥大嫂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九十年代的农村家庭,没个孩子的话,压力真是难以想象的。 杨家本来就开着饭店,一家人心里高兴,喜宴的档次便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不止一个规格。 宝宝送米子,按当地风俗,先上来的是鸡蛋茶,五个煮鸡蛋,放些红糖胡椒,开水一冲,每个客人一碗。紧接着,一道道菜便流水上桌了。 八十年代,当地的喜宴叫做“八碗”,意思是八个菜,好的人家多上两个菜,就是上等席面了;九十年代中,“八碗”落后了,一般十二个菜,家境好的人家,重要喜事便会上十六道菜。不过数量是一方面,菜够不够“实”,也是客人评价的重要一方面,光有那么多碟子,里头没啥实在东西,老百姓形象得叫做“漂汤菜”,筷子一伸就没了,充充数罢了。 杨北京上了十六道菜,那感觉,硬是鸡鱼肉蛋堆上去的。六个凉菜,八个热菜,两个汤,十六道菜六素十二荤,这要是想讲究数量,就这分量,弄成二十道菜也足够了,这还不算最后的两个果盘。 杨北京当然不是显摆,他就是心里高兴,就想叫亲戚朋友们都吃好罢了。 都是农村人,平时敞开了吃肉的人家,还没有几家的,来的客人们一边交口夸赞,一边吃得开心热火。张洪菊姚连发帮着招呼客人,杨大哥陪着杨北京,端了杯子挨桌敬酒,喜宴上亲戚朋友们便纷纷说些吉利话。 姚三三跟小四挨边坐着,可能是早上吃的晚,满桌子荤菜没啥胃口,吃了半碗甜汤,便一心等着果盘上来,几样水果夹杂着摆成拼盘,红红绿绿的,一看就叫人很有食欲。 “这还有水果呢?哎呦,吃不下了,这老些菜,光吃菜都饱了。” 说话的是坐邻桌的姚三婶,摸着肚皮,跟同桌的客人们又说道:“你看这老些子菜,剩了不少呢,咱家大侄女舍得花钱,这菜也太多了。” “吃不了,咱兜着。”一个妇女说,同桌的人们便一阵笑声。没有旁的意思,农村人节俭,绝做不出来把剩菜随手倒掉的事情,喜宴的菜好,吃不完,打包带走也是很合情理的。 姚三三低头吃她的水果,自然不会参与这些话题。然而姚三婶一转身,对她说:“三三,你大姐好福气,好几年不开怀,我都替她着急担心呢,嗙哧一下生了个儿子,这下你大姐夫该满意了。” “开怀”在当地有着女人生养的意思。 姚三三听三婶忽然叫到她了,就一边吃,一边笑笑说:“我大姐夫呀,就算大姐不要孩子,他也不会有啥不满意的。要是生个闺女,我看他才更高兴呢,他自己总说女孩儿贴心。” “说归说,他心里肯定想生儿子!”三婶说,“大文的媳妇,如今也怀上了,辣椒抱着吃,你二婶整天担心是个丫头呢,你说这头一胎,有啥好担心的。我头胎生了红霞,紧赶着再生一个,赚了个儿女双全,不是挺好的嘛!” 又来了,这些年过去,二婶、三婶还是整天互相找优越感啊!这话说得姚三三不好接口,便索性没吱声。三婶自顾自地继续说:“说到你二婶,我前两天还去喊她今天一块来呢,可她说家里忙,不肯来。” 姚三三笑着嗯了一声,心里琢磨着三婶这是要做什么。三婶向来是那种精明过了头的人,她说这些话,肯定是有意图的,差不多就是想说,你看,我比你二婶对你家好。 想想如今两家的情形,三婶这种献好的心态也不难理解啦!姚三三本以为她就是想跟姚家交好。姚三三还想呢,三婶真是大可不必,红霞已经进了育苗场工作,柱子还小,三婶估计也舍不得他干活,交好不交好,也都是这样子。 她没想到还有下文。 下文在哪儿? 吃完了喜宴,亲戚们便纷纷给小宝宝随礼,当地叫做“见面礼”,小宝宝才出生,可不头一回见面嘛!出完了礼钱,杨大嫂便笑呵呵地送上五个红蛋,还有五个大馒头,这两样是惯例的回礼,也有人家三个的,杨家都是给五个。 姚三婶接过红蛋和馒头,放在篮子里挎着,便急匆匆追出了门。姚三三已经走了出去,正拉着小四打算回大姐家,姚三婶赶紧叫住她。 “三三,三三,你等等来着。” 姚三三停住脚,问:“啥事啊,三婶子?” “三三,我找你说说话。”姚三婶赶过来,推推小四,“小四,你先走,大人说说话。” 小四看了一眼姚三三,姚三三便说:“小四,你先去吧。” 看着小四走开,姚三婶笑着问:“三三,打算啥时候结婚呢?” “等等再说吧。”姚三三随口回答。三婶这人,说话总自以为聪明,拐弯抹角的,姚三三笑盈盈地站着,等着她说下文。 “哎呦,你看你这都要结婚了,你红霞小妹,连个对象都还没有呢!” 红霞?姚三三笑笑说:“红霞不是还小呢嘛,她比我小了两岁呢!” “也不小啦,一等二等等大了,好的就叫旁人抢光啦!”三婶忽然凑近姚三三,说:“三三,你能不能帮你红霞小妹留留心,有合适的,帮她介绍一个。” 帮红霞介绍对象?姚三三心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她一个姑娘家,三婶怎么非找她做媒婆?姚三三便说: “三婶,我认识的年轻小伙子,你跟红霞也差不多都认识,无非就是沾亲带故的,或者一个村的,我一下子也没想到谁合适,那我往后帮红霞留心着吧。” “嗐,眼前肯定有,你再想想?” “哎呀三婶,你要是相中了谁,你就直说吧!”姚三三真是不习惯三婶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姚三婶子笑着一张脸,说:“你想想啊,跟你可不远呢,就在你跟前儿。” 谁呀?姚三三稍微一想,大约就知道三婶相中谁了,不过她没先开口,等着三婶自己说出来。果然,三婶见她一副迷茫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嗐,金东他家的老四,不是还没对象呢吗?我是想啊,鲍家那老四,一个村,知根知底的,比红霞大了两岁,年龄也合适。再说不是我自己夸,咱红霞人长得可不孬,干活也勤快,你对红霞一直也怪好的,还收她到育苗场工作,要是你俩成了妯娌,保证也不会闹些妯娌矛盾,你俩肯定团结,不会叫老大、老三家的欺负。这不是好上加好吗?” 叫三婶这一说,还真……划算!可是,且不说妯娌会不会不和睦欺负她,鲍金东是招赘到姚家的,就算鲍家的妯娌不好,也欺负不到她姚三三头上吧?她难不成是纸糊的? 想想红霞和金成两个那性子,姚三三真心不觉着俩人能合得来。就是不知道,三婶这打算红霞知情不知情,是三婶自己的盘算?还是红霞她也有这个意思? 再说前阵子红霞跟王六子的那件事情,毕竟是不光彩,虽然鲍金东处理妥当,没传扬出去,然而鲍金东跟鲍金来是都知情的,并且还是鲍妈先发觉的,这样一来…… 姚三三心念转动,便笑着对三婶说:“三婶子,你看这一个村住着,两家还是亲戚,要是直接说媒,便没有退路了。要不这样,我找机会帮你探探金成的意思,你看行不?” “哎呦,我寻思你在鲍家面子大,你只要开口一说,还不就成了?他鲍家也没啥家境,不是我自夸,咱家红霞,人物长相哪一点比他差?” “三婶子,你看,如今这年轻人都想婚姻自主,总得他们自己两下里看好的吧?你这是操之过急了。” 三婶顿了顿,见姚三三如此,便说:“那也行吧,红霞是你自家小妹,你可得帮她上上心啊。” ****************** 姚三婶的算盘,一向打得好。 鲍家虽说算不上富裕,可如今在姚三三跟鲍金东扶助下,也开始养泥鳅了,往后肯定也穷不了。鲍金成这小伙子不错,虽不像他二哥那样雄气,可也相貌堂堂,更关键的,鲍金成如今学会了开车,跟着鲍金东运货当司机,整天来往于大城市。单单这一条,就比那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强多了。 八.九十年代,开车绝对是一般人不会的技术活,当司机挣钱啊! 可是,出了前边那档子事情,姚三三怎么好跟鲍家开口?再说了,这俩年轻人一个村住着,互相都熟悉,要是性子合得来,要是彼此有意思,还用得着旁人说媒吗? 姚三三深以为,这事不可掺和。 她心里打算着,要是三婶往后再问,她就说金成自己有旁的想法。“有想法”这话,可以理解为金成看不中,也可以是他有旁的喜欢的姑娘,反正含糊过去就算了。 并且,姚三三蛛丝马迹里觉着,鲍金成很可能早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事就这么先放下了,眼下本来是农闲,姚家却十分的忙,每隔几天,姚家的泥鳅便装货运货,往省城走一车,抽空还得给上海的王林超送货,鲍金成也是很忙的。 与此同时,鲍家也在忙着准备金远结婚的喜事。姚三三抽空也去鲍家帮了些力所能及的忙。鲍妈总觉着这个二儿媳妇最小,比金成还小了两个月呢,旁的活根本不让她干,就是拉着她一起参谋喜事的安排,买东西啥的。 赶在金远结婚前一天,鲍金东把鲍金来拘在省城暂时照管门市,自己跟金成开车匆匆回到了家。算一算,他这一入冬,就没在家呆过几天。 再算一算,从姚三三离开省城,回家来参加小壮壮送米子满月酒,俩人都二十几天没见过面了。 鲍金东傍晚时分开车进了村,他先到的姚家,停好了车,进屋去一转了一圈,跟姚家人打个招呼,却没看到姚三三。张洪菊告诉他,说三三去他家帮忙去了。 鲍金东随后回到鲍家,一眼就看见姚三三了,这丫头正坐在堂屋里,跟鲍妈和鲍家大嫂一起包喜糖。当时市面上买不到小包装的喜糖,便是自家买了大袋糖块来,拿红纸包成小包。 鲍金东一路往屋里走,院子里还有些喜事帮忙的人,鲍金东一一打着招呼。进了屋,便倒站在门口,笑着叫人:“妈,大嫂。” 金成随后也跟过来了,鲍妈一抬头看见他俩,忙问道:“回来了?门市能得离开?” “金来顶着呢。金远结婚,我还能不回来?” “哎,那金来就不能来了。”鲍妈不无遗憾地说,“吃饭了没?” “没呢!真饿了。”鲍金东说。 鲍妈一听,便赶紧站起来去弄饭。鲍家大嫂则是笑着推了推姚三三,说她:“你去歇歇吧,就这么一点儿,我自己包了。” “我不累啊,我跟你包完。”姚三三明白大嫂那意思,你男人回来了,去陪他呗!可是她哪能真好意思站起来就走? “三三,有个事要跟你说。”鲍金东站在门槛上,望着姚三三说,“你跟我来一下。” “三姐,你去吧,我来包。”金成走过去,在鲍妈刚才的板凳上坐下,望着姚三三笑了笑。金成这小孩,还是比较规矩的,三三没结婚呢,他便一直认真地叫她三姐,倒不像鲍金来那样叫嫂子。然而他那揶揄的笑容,让姚三三真有些不好意思。 姚三三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出了屋,鲍金东便一把拉住她,自顾自进了旁边自己住的那屋。一进去,他居然就随手关上门,直接把人抱进怀里,二话不说就亲了上来。 一身征尘,他的脸有些冷,那亲吻却火热异常,一直吻的俩人喘息急促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转而一路从她的额头吻到脖子,把下巴贴在她耳根上蹭,轻轻地一声喟叹。 “丫儿,想死我了。” 姚三三心里说,我也想你了啊,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娇嗔的轻语:“有那么夸张吗!” “有,还有更夸张的。” 鲍金东说着,两只手便往下溜,贴在她的小屁股上,猛地往自己身上一压。这样流氓的动作让姚三三整个人都发烧了,连忙手脚并用地挣脱他,轻声责备: “外头满院子人呢!” 可不是满院子人嘛,鲍家家族大,人手自然多,为了准备金远的喜事,那老些人都在忙碌着,厨子在院子里备菜,鲍家大哥在大声吆喝着谁去搬桌子挪板凳、谁去杀鱼洗鱼…… 俩人这样一进来就关门,估计该有人悄悄说笑了。 “管他呢!我大哥刚结婚那会儿,还不是一样,几乎都不让大嫂下床。” 这样直白的话让姚三三又是一阵羞窘。鲍金东这人,从来不回避自己的□□,坦荡的,理直气壮的,男人渴望自己的女人,这有半点不对嘛? 糙汉子! “瞎说什么,你真不丢人!”姚三三嗔怪,“咱出去吧,刚才你拉我出来,金成就笑咱了。” “别理他,你以为他什么好人呢!你不信等着看,最多吃完饭,我保证他会溜出去找小姑娘去。” 金成果然有喜欢的女孩了,姚三三庆幸地想,幸亏没理会三婶说的事情,不然该得罪人了。 “金成他……跟谁呀?” “好像后村的。”鲍金东说,“具体我也不清楚,这小子掖得紧着呢!回来一路上,悄悄看一个亮晶晶的卡子,估计他拿那一百块钱,就是给那女的买卡子了,这小子,花我的钱可真舍得!” 这样啊。姚三三笑,小热恋呢! 鲍金东似乎对涉及旁人的话题不满意了,把人抱进怀里,忍不住继续蹭,拿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说:“吃了饭咱就回去!” “回我家?” “废话,回育苗场。” 都说小别胜新婚,二十多天没见着,在鲍金东心里,这可不是“小别”了。俩人就这么腻歪磨叽着,越腻歪鲍金东越不过瘾,直到金成跑来,轻轻敲了两下门,叫他: “二哥,饭好了。” “走吧,吃饭。”鲍金东居然大大咧咧地说,“先吃饭,再吃人。” 面对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姚三三是彻底无奈了。   ☆、第93章 差班辈 金远结婚前一天,鲍金东终于从省城赶回了家。二十几天没见,想得慌啊! “先吃饭,再吃人。” 很多姚三三觉着“别扭”的事情,到了鲍金东那里,就变成了理所当然,歪理讲成大道理,甚至抓到机会就对她进行“洗脑”,姚三三也真是无奈了。 “你……真不嫌丢脸!” “胡说,我是你男人,我不想你,你才要丢脸呢!” “不理你了。” 姚三三灰溜溜打开门,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院里几个人都在忙着,似乎真没有人注意他们。姚三三开始给自己找安慰,你看啊,天这样冷,就算关一下门也正常吧? 两人回到堂屋,鲍妈啥也没问啥也没说,忙着招呼他们吃饭。都这个时候了,姚三三早已经吃过了的,鲍妈去办喜宴的厨子那儿割了一小块瘦肉,给俩儿子烧了些肉丝白菜汤,就着小炉子烤热煎饼,鲍金东跟金成坐下来,劈里啪啦几碗饭下肚,各自一抹嘴就想走。 “金东,过来搭棚子。金成,你去看菜,别让猫狗偷了。” 鲍家大哥一声吆喝,鲍金东跟鲍金成对视一眼,走不成了?只见这两人又不慌不忙坐回去,带着一丝贼笑,各自盛了半碗汤,慢慢悠悠地继续喝起来。 “你们这些玩意儿。”鲍妈好笑地骂了一句。 “哎,我说你俩咋就会吃呢?”鲍大哥站在门口数落他俩。 “大哥,咱俩要是连吃都不会,等着你喂,你还不得愁死!” 鲍金成这一句话,差点让鲍金东也喷饭了。鲍家大哥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这个嘴尖毛长的懒货。” “他俩在外头整天累的够呛,这千把里路开车才回来,板凳都没捂热呢,一共那么点活儿,也不缺人手,就你见不得闲人。”鲍妈出声维护俩多日不在家的儿子了。 自家弟弟,使唤惯了呗,鲍家大哥只好摇头笑笑,便自己出去忙了。 院子里打扫规整,明天坐席的棚子搭上,一筐筐一盆盆的菜端进屋,便也没啥要忙的了。鲍金东跟鲍金成终于慢慢悠悠喝完了汤,各自走人。 “你俩这样脱懒,你大哥不会生气吗?” 姚三三自家四个姐妹,感情一向很好的,家里有个什么事情,便个个操心,有啥活儿,便争着伸手,很少斗嘴之类的。然而鲍家四兄弟,却经常互相挖坑陷害扯后腿,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自家兄弟嘛,年龄相差都不多,从小打到大的!”鲍金东笑着说,“小时候我们整天打闹不休,差点没把爸妈气死。我们家吧,大哥喜欢摆老大的谱,加上堂兄弟中他也是老大,便一心想号令大家,可是他性子性子太软,压不住阵,反正我小时候经常跟他对着干。金远呢,心眼儿多,喜欢耍小聪明。相比家里,我反倒跟金来走得近,从小合得来。” 这兄弟还拉帮结派啊,姚三三觉着怪有趣的,心说怪不得自家亲兄弟四个,鲍金东却总是跟堂弟鲍金来掺和在一起。 “金成跟在我屁股后头长大的,在家里最听我的话,所以我把金来跟金成拉去门市帮忙,合得来才好办事情。大哥吧,我要是叫他去帮忙,他肯定把心思用在怎么当老大管住我上头。金远本质很好的,就是心眼儿太多,如今娶个媳妇,跟他一个性子,你往后啊,跟她客客气气就行了。大嫂倒是实在人,你愿意的话可以走近乎些。” 这样啊!鲍金东不说,姚三三竟没留心这些,她平常跟鲍金东家里三个兄弟接触并不算多,熟悉却不了解,私下里很少说话。 她整天说鲍金东粗枝大叶呢,没想到他也能心思通透,早早帮她想着妯娌相处的关系。虽说鲍金东招赘到姚家,可跟鲍家一个村住着,妯娌总要相处的不是吗? “金远跟他媳妇,都是太精明,家里才开始盖房子,他俩便赶紧嚷嚷着要结婚,房子刚盖好,金远借着看顾房子,就搬进去住了。当初咱俩还没订亲,按说我是老二,他俩那小心思,还不是怕家里把房子先给了我?” 不久鲍金东便决定招赘到姚家,有一方面也是不想掺和这些事。 “其实我觉着,人太精,精过了头,就是憨了。”姚三三笑言。 “男人吧,本性都是属鸡的,公鸡。即便是亲兄弟,也喜欢斗着玩,不过窝里可以斗,心摆正了,伤不了兄弟感情,要是外头有啥矛盾,保证瞬间就一致对外了。” “还真是属公鸡,男的怎么一脑门斗呢!”姚三三感叹。 “农村就这样呗,我要是懦弱,你就会挨人欺负,不管是家族里还是外头。”鲍金东拉着她的手,俩人晃悠在往育苗场的路上,安静的冬日夜晚,就这样走走路也是温馨愉悦了。 “我大概从十五六岁就开始想,男人吧,你不能懦弱,懦弱了,老婆孩子就会被人欺负。男人也不能穷,你不能让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去干活,不能让孩子吃不起喜欢的零食,你总得养得起老婆孩子。” 鲍金东说着笑起来:“不过,没成想我找了个太聪明能干的媳妇儿,挣钱都能养我了。” “谁说的!”姚三三说,“咱俩一起才能干成事儿,你管干活,我管数钱。” ****************** 姚三三对金远的媳妇,是久仰大名,鲍金东好几回拿金远媳妇说事儿,比如金远媳妇跟金远怎么怎么开放黏糊啥的,然而相处却没两回,作为鲍家都没结婚的儿媳妇,见过两次面罢了。 金远结婚,姚三三的任务也就是凑凑热闹。新媳妇下了车,娘家送嫁的都去吃喜宴了,鲍家大嫂跟姚三三便进了新房,意思是要陪伴新媳妇一下。新媳妇一见她俩进门,便满脸热情的笑,忙着招呼她俩坐。 “二姐,你坐。大嫂也坐。”新媳妇拉着她俩在红艳艳的喜床上坐下,就去柜子里拿喜糖,“二姐,你吃糖,大嫂你也吃。” “二姐,你这衣裳在省城买的吧?真好看,一看就是好衣裳。” “二姐,你这围巾不少钱吧?这手感可真舒服。” “二姐……” 姚三三回应着新媳妇,偶尔跟鲍家大嫂目光一碰,便在各自眼中发现了无奈的笑意,这金远媳妇果然是太精,精得让大嫂尴尬,让姚三三也跟着尴尬了。 两人正打算应付一下就离开,金远媳妇这时候又问起了鲍家养泥鳅的事情。“二姐,咱家不是说也养了两塘子泥鳅吗?今年卖了不少钱吧?咱爸咱妈也没说过这事。” 姚三三心里顿了一下,随口说:“哦,还没算呢!” 鲍家大嫂笑笑对新媳妇说道:“那两口鱼塘,是他二叔帮着爸妈承包的,承包费还是他二叔给的呢,泥鳅苗吧,也是三三白送的,自然能挣些钱。他俩也是有心。你我两家,爸妈都给盖了房子,大钱小钱娶进门了,可他四叔还没一块瓦呢,他二叔跟三三,还不是想帮衬着给他四叔娶媳妇成家吗。” 鲍家大嫂这话说得也是十分精刁,话说的委婉,意思却再直白不过了,新媳妇听了,脸色微微有些挂不住,到底披红挂绿的新媳妇,没能再反驳。三个人无趣地坐了一会子,不多会子,娘家送嫁的人吃完了喜宴,又纷纷回来找新媳妇说话,姚三三跟大嫂便借口忙离开了。 出了新房的大门,鲍家大嫂便朝姚三三一努嘴儿,没好气地说:“听见没?前阵子还跟我打听,问我那时候分家给了什么,我说我下边还三个小叔子呢,啥也没分。她看样子是打算一进门就分家,旁的也没啥好分的,惦记着那两口鱼塘呢!你说她新媳妇进门,彩礼也给足了,房子也盖好了,公婆为此还欠了些债,下边老四还光腚光呢,亏她好意思惦记!” “没事儿,大嫂。”姚三三笑笑,鲍妈这位婆婆,爱说爱笑却铁齿铜牙,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金远媳妇真要非得挣这卖泥鳅的钱,估计鲍妈对付她还是足够了。 一边说,姚三三一边就在心里做了个记号,反正鲍金东是招赘到姚家的,她不必跟鲍家的妯娌多牵扯,往后这金远媳妇,离她远点儿就是了。 下晚时候,新媳妇娘家送嫁的人便都回去了,新郎和一帮子男人们都去吃喜宴喝酒,鲍妈便招呼了鲍大嫂和姚三三,一起去新房里坐坐,意思是陪伴新媳妇。她们进去不久,一群小姑娘就叽叽喳喳涌了进来。 小姑娘们都在十六七,顶大的也不到二十岁,因为都是未婚的闺女孩,这是婆家请的伴娘。晚上要闹房,婆家请了家族里的闺女孩们来“保护”新媳妇,其实这些伴娘常常是跟着一起闹房闹得很欢畅。 活泼的小姑娘就去招引新媳妇:“新嫂子,赶紧拿糖来贿赂我们,不然的话,等回闹房我们不护着你啊!” “还要馃子,不给馃子,咱们就使劲儿闹!” 一边说,一边新房里就一阵笑声。当地人说“闹喜”,越闹越添喜气,当然啦,民风淳朴,闹过分的事情是不会有的,无非就是想法子让新媳妇、新郎官一起闹着玩罢了。 姚三三没跟着玩笑,她的注意力被一个人吸引去了,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一直就靠边站着,白里透红的巴掌脸,大眼睛,十分文静的样子,站在人堆外头,微微带着笑,却没怎么说过话。 这姑娘姚三三认得,也姓鲍,叫鲍小双。话说鲍家是村里最大的姓,支系复杂,这个鲍小双跟鲍家是本姓远房。 吸引姚三三的,不是这姑娘多秀气可人,而是她那黑溜溜的头发上,卡着一枚亮晶晶的水钻卡子,在新房明亮的灯光下偶尔折射出一道彩光,十分醒目。 这水钻卡子,看着就不是几毛钱几块钱的劣质东西,当地镇上肯定买不到的。姚三三估摸着,这卡子该不会是省城来的吧? 老天哎,姚三三在心里琢磨,这要是真的,那金成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 本来打算稍稍坐坐就走的,现在姚三三.反倒不想走了,便跟鲍妈看着一群小姑娘们说笑玩耍,天黑不久,一群小伙子们簇拥着新郎进了新房,闹房喜剧正式开演,一进来便有人剥了一块糖,叫新郎含在嘴里,硬推着新媳妇去咬半截下来。 姚三三一直注意着呢,金成进来后,飞快地瞅了鲍小双一眼,两人目光交流,便赶紧转开脸,没说话,然而一开始喧哗闹房,似乎是不经意的,金成就被挤到了鲍小双身边,也似乎是不经意的,叫谁一挤,金成便碰了鲍小双一下,鲍小双低着头退开了一点儿,俩人就挨边站着,靠着墙,看着旁人闹房。 又有人弄来了一条窄长的板凳,把新郎官、新媳妇推上两头面对面,催着他俩走过去,这怎么走呀,走不过去,闹房的小伙子就使劲把俩人往一块推,无奈鲍金远干脆憋足劲把新媳妇一抱,猛地一转身,就把新媳妇抱过来换了个位置,围观的人们便一阵哄笑。 姚三三眼睛瞅着闹房那边,暗中却总是不由人往金成和鲍小双那边看,那俩人居然一直都没说话,可是,目光时不时交流,两相对视,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俩人也一直挨着边呢! 人堆里有人伸手拉了姚三三一把,姚三三扭头一看,是大嫂。鲍家大嫂笑笑指指门外,姚三三会意地走出去,一脚才踏出门,便被人一把拉住就走。姚三三不用看,也熟悉那有力的大手是自家那位,就顺服地跟着他离开。 穿过人来人往的院子,出了新房的院门,鲍金东放开手,随即就胳膊一伸把人拥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责备: “里头人挤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闹房呗!”姚三三笑,“你怎么不进去?” “我是二大伯子,我怎么进去?” 这个鲍金东,对农村里许多习俗规矩都是习惯的。风俗上,大伯子要尊重弟媳,不能凑近乎开玩笑,鲍金东索性连弟媳妇的新房都不进去了。想想他跟大嫂开玩笑的样子,不能说荤素不忌,却也是十分放肆地在嘴上占便宜使坏,每次说的鲍家大嫂气不得笑不得。 这人啊,虽说上过学当过兵,可从根到底,就是个农村的粗汉子。 “你一个女的,往后别往人堆里挤,你闹什么房呀,人堆里有些男的,净会使坏。”寒气里鲍金东紧了紧胳膊,习惯性地摸了摸她小手,穿的不少,温乎的,鲍金东似乎满意了。 姚三三笑笑说:“我琢磨事儿呢,你来了,耽误我。” “什么事?” “金成。我差不多猜到跟金成好的姑娘是谁了。” “谁呀?”鲍金东漫不经心地问。弟媳妇是谁,他并不是太关心,就像金远媳妇,鲍金东没太多好感,可是关他什么事?只要金远喜欢,小两口好,她就是头母猪也轮不到旁人嫌弃。 “……我今晚看着,可能是鲍小双。你认得不?” “鲍小双?认不太清。”鲍金东说,“看见人我兴许认得,村里小姑娘多,名字跟人我经常对不上号。” “你说,这事儿可咋办?” “什么咋办?”鲍金东说,“关你啥事?还是那女的有啥问题?” “鲍小双,是后村鲍春平家的小闺女。”姚三三好心地提醒他。鲍金东终于哦了一声,咂咂嘴。那啥,鲍春平不是跟他一个辈儿吗? “金成这小子真是会挑,搞上侄女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很快就到育苗场了。鲍金东一边掏钥匙,一边问了一句:“你确定?” “我看八.九不离十。” “怪不得这小子掖得这么紧,同姓不说,他也知道差辈份呀!”鲍金东没好气地说,“这怎么行?” “早出了五服了,他俩又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本家同姓,插班辈儿,你以为旁人能跟你一样想?”鲍金东说着打开锁,推开大门拥着姚三三进去,一边说道:“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呗。” ****************** 金远婚礼过后,鲍金东随后又匆匆返回省城,除了捎上一车货,他把姚三三也捎上了。金远喜事办完了,姚小改的预产期还有一阵子,家里泥鳅出货的事情也没啥难办的,姚三三早就安排妥当,装车送货就行。他可不是要把人拐走陪自己吗! 生意顺利,姚三三自然也想去看看。如今泥鳅已经销售了一半,姚三三竟开始惜售了,不是她奸商,天越冷,泥鳅越缺,南方也有养殖的泥鳅运过来,然而一看就比较肥胖,不是野生状态养殖的,反倒比不上他们这越冬饿瘦了的泥鳅,价格差了不少。等到春节前,这泥鳅价格还要往上涨,到时候手里货不足,岂不是憾哉? 再说运去的几车黑鱼和鲫鱼,因为都是大水库养的,野生的品质,渐渐也卖开了。泥鳅每天供应的量限制一下,也影响不了门市的生意,反倒显得他们的泥鳅比较吃香。 说着话进了腊月,鲍家的泥鳅本来暂养在育苗场的水泥池里,如今过了秤,三千四百多斤,运来了。姚三三便跟鲍金东商量,鲍家的泥鳅,总不能按着他们收购的价格来。 “挣谁的钱,也不能挣咱自家人的钱啊,咱批发出去,眼下是十四块,就给他们按十四块呗!” “也不合适。”鲍金东说,“你想啊,自家归自家,生意归生意,往后他们还要继续养,今年因为家里紧巴,承包费、泥鳅苗都是咱俩出了,你再连运费、人工、店租、税收都贴上,你亏大了不说,就我爸妈那个性子,瞒不住事情的,要是说漏了嘴,你收旁人家的泥鳅六块半、入冬后收六块八,他说出去你给他们十四块,那些养殖户该起哄了。真要哄出去,姚家爸妈的也该有想法了。” 姚三三咂咂嘴,说:“你果然是管销售的,说话越来越像奸商了啊!” “一码归一码。”鲍金东说,“当然也不好给家里算六块八,我看,按八块给他们,就说咱把赚头也让给他们了,我看就差不多了。各种费用也不少,咱刨去咱的成本,也真没多大赚头了。” “就这,也两万七八千块钱,足够金成盖房子订亲的了。”鲍金东说,“亲兄弟明算账,混淆不清反而不好,往后这两口鱼塘,我爸妈管得了就留给他俩挣养老钱,咱帮着管着,反正承包合同上是我的名字,我看旁人谁来争。” “够奸商。”姚三三笑。 “这叫丑话在前,有备无患。”鲍金东说,“我能保证咱俩尽心养老,我能保证旁人吗?”鲍金东说着就美滋滋地笑,拉着姚三三一个劲儿乐呵。 “三三,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该分清就得分清。我粗算了一下,咱今年的收入,可是够叫人满意的,咱俩占了四成,加上开出的工资……媳妇儿,我如今终于敢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没出息,穷人乍富。”姚三三撇着嘴说,“我要飞机,你给我买来?” “……飞机。”鲍金东顿了顿,把脸一凶,伸手就往姚三三脖子搔她痒痒,“你这小丫,我叫你跟我抬杠!” 两人闹着闹着,就闹的纠缠到了一起,那啥……咳咳,非礼勿视咱就不言了。温度一节节升高,鲍金东扔在旁边的手机响了。 手机在当时,绝对算是“富裕阶层”的标志了,鲍金东这家伙一挣到了钱,就给自己和姚三三一人买了一个,再说生意联络也的确需要是吧?乡下少见,省城里做生意的,有几个还没手机的? 本来鲍金东是很得意的,手机在握,旁人看着就知道你不穷,那感觉多好啊!可这会子他却真想摔了它,响什么响啊,不识时务的东西! 鲍金东懊恼地接通手机,似乎是家里打来的,他哦哦啊啊说了几句,挂断,笑着对姚三三说: “金成这小子,东窗事发了。”   ☆、第94章 求婚记 “金成这小子,东窗事发了。” 姚三三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笑嘻嘻地问:“被捉住了?” 鲍金东望着她,怎么忽然觉着,他俩的反应居然是期待加幸灾乐祸呢?像是十分盼望金成这小子露馅似的,甚至心里还在说,这么快呀! “鲍小双的大姑,带了个男的去跟鲍小双相亲,金成半路上堵住把人给揍了。”鲍金东说着居然得意起来,“啧啧,这小子,有种!” “然后呢?”姚三三兴致勃勃地追问。 “然后,主动招认了呗!”鲍金东说,“估计这会子正挨骂呢!我爷说他乱了辈份,要打断他的狗腿。” “这都啥年代了?他俩反正又没血缘关系,也不是近房本家,就是同姓罢了,有什么不能的?”姚三三还蛮喜欢那个鲍小双的,文静秀气,配鲍金成挺好啊!难不成同姓的俩人,就不能在一块了? “这怎么说呢?长辈们反对也不难理解。你想啊,本来那鲍春平见着我爸,老老实实要叫二叔,金成这么一弄,鲍春平跟我爸平辈亲家了,两家家族里旁的人又怎么叫?” “那你说,这事究竟会怎么弄?” “怎么弄?管他怎么弄呢。”鲍金东笑笑,“我看呀,大腿拧不过胳膊,这事儿反正都闹出去了,金成那小子也犟,谁还能把他俩硬拆开?我估计吧,金成也就是故意的,故意把这事爆开了,俩人都承认自谈的,影响也出去了,长辈们也就骂一顿,还能怎么着他们?” 这倒也是,接下来鲍家是不是该操忙着给金成订亲了?姚三三抱着枕头正想着呢,身后某人就黏糊糊地贴上来了。 “别想了,耽误正事儿。” 第二天下晚,鲍金成就出现在姚三三面前了,他跟鲍金来照旧送货来,这趟送来的是两千斤泥鳅,黑鱼和鲫鱼各自一千来斤。 “我还以为得关你禁闭呢!狗腿没打断呀?”鲍金东一看到金成,就笑笑地打趣他。 “爷爷说,暂时留着他狗腿,好给你开车送货。”鲍金来在一旁也笑,“当初你决定招赘,爷爷气得吹胡子,也没说要打断你的狗腿呢,这回制裁升级了。” 鲍金成斜了两个哥哥一眼,没说话,便动手打开车后板,开始卸货。鲍家兄弟都是硬气的,吃得了苦,从来都没像周围的门面那样,花钱请装卸工人,兄弟三个,四千多斤货,天黑时也就全卸完了。 换水,充氧,收拾整理一下,明早这些泥鳅和鱼也就能往外批发了。 鲍金成和鲍金来平均两天在省城住一宿,开始都是住的宾馆,后来门市正常起来,俩人嫌住宾馆花钱又不方便,索性弄了折叠床来,就在店里睡。其实姚三三他俩租住的房子,如今还空闲一间屋呢,可鲍金东生怕两个弟弟电灯泡碍眼,就没让他俩去住。姚三三正琢磨着,打算在附近给这俩人再租一间合适的屋子。 这天晚上,鲍金东没急着回去哄媳妇,留在店里三人说话。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鲍金成的态度很坦然:就这么个事儿,反对也罢,赞成也罢,反正俩人都处了一两年了,当然不会因为谁反对就分开。 既然敢公开心里就有准备。 鲍金成坐在那儿,倒是不急也不躁,一直都不多说话,问起鲍小双,据说也是被家里各种责骂,然而鲍春平两口子向来老实巴交,打闺女强逼的事情,估计还是做不出来的。 “叫我看,你俩该咋好咋好,家里闹得越凶越好,知道的人就越多了,木已成舟,还能怎么着?” “还是别跟家里弄太僵了。”鲍金东说,“长辈们也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俩反正不急着结婚,不着急慢慢来,该干啥干啥,等长辈们念叨够了,拆不开打不散,也就认同了。” ****************** 姚三三这一回在省城,一呆呆了小一个月,直到大年二十八,门市才歇了业,俩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跟着春运的人群挤回家中。 头一件事,便是跑到大姐家看小壮壮。 这一看,两个半月,小壮壮居然比刚满月那会子更加白嫩可爱了,新生下来的时候,红扑扑皱巴巴,如今小脸长开些了,粉团团一样,越看越惹人爱。 “呀,这咋长变了呢?变俊气了。”姚三三笑着说,“这小脸儿,你要不说,人家还以为是个闺女呢!” “还别说,抱出去两回,不少人猜是女孩儿。”姚小疼随意地跟妹妹说着家常。生了孩子的姚小疼,杨北京伺候地精心,月子做认真,产后恢复自然很好,除了因为喂奶,胸部丰满了许多,旁的几乎就没啥变化。“腊月二十六我去家送年礼,你俩还没回来呢!忙得够呛。你俩还不打算结婚算了?” 姚小疼有些话是没能说出来,这俩人,整天腻在一块儿,在家就悄悄地腻歪,到了省城,离了长辈们的视线,还不知道多黏糊呢!他们是未婚夫妻,倒也没谁来说道是非,但毕竟还是办了喜事才好。 “不急,闲着再说吧!”姚三三随口回答,一边伸出手指,逗着小壮壮玩。小家伙白嫩了,一双眼睛也更灵活了。拿颜色鲜艳的玩具一逗,两个黑亮的眼珠儿就跟着玩具转悠。 “开春吧!”鲍金东的话几乎是跟姚三三同时说出的。 杨北京在旁边就笑了笑,说:“你俩自己没商量啊?” “我打算,就安排在二姐的孩子满月后,到春忙前这段时间,农活不忙,门市和育苗场也不忙。”鲍金东说,他小心地伸出手,从姚三三怀里要过小壮壮。“给我抱抱。我还没抱过他呢!” “你会抱吗?你小心些。”姚三三看着他把小壮壮抱过去,动作居然有几分模样哎,想起他家里有个侄子雷雷,也就了然了,人家原先抱过小婴儿的。 “我是他舅舅,我抱他还能不稳当?”鲍金东抱着小壮壮,居然在屋里晃悠了一圈,嘴里打着响儿逗着小壮壮玩。两个半月的小宝宝,被晃悠得舒服了,居然咧了咧小嘴,露出一个笑涡来。 “呀,他会笑了!” 鲍金东一说,杨北京便也凑过来,逗着儿子笑,然而小壮壮毕竟大牌,笑不笑要看心情的,只见他张张嘴巴,却又不笑了,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跟杨北京“感情交流”。 “那估计在二三月份吧?那也没多长时间了,叫家里抓紧准备一下。”姚小疼跟姚三三说,“我看你们先把日子定下来,咱们也好有数。” 定什么?哦,结婚啊!话说半截就扯远了。姚三三微微有些懊恼地说:“谁答应结婚啦?谁答应叫他跟谁结去。” 姚小疼跟杨北京看看她,笑笑没说话,鲍金东则是根本没搭理她,只顾晃悠着小壮壮玩儿。居然没人拿她这话当回事啊,姚三三心里恨恨地想,好嘛,臭家伙,啥事都让你做主是吧? “三月份最好,天气不冷不热的。我看还是找人选个日子,定下来,也好准备。”杨北京。 “嗯,当中还要忙小改生孩子的喜事呢,叫爸妈先选日子,抓紧装修布置新房。”姚小疼。 “行啊,我回去就跟爸妈讲。”鲍金东笑眯眯地抱着小壮壮说,“壮小子,到时候你就能给舅舅滚床啦!” “你让他滚床?给你洗床单画地图还差不多!”姚小疼笑着说,“你还是让雷雷去滚床吧,叫壮壮滚床,你还真收拾不了他。” 这怎么连滚床都谈好了?这些人,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姚三三哀怨又傻眼地想,她还没点头呢! “我还没点头呢!”从大姐家离开时,姚三三郑重严肃地跟鲍金东讲。 “哦,你还有旁的意见?” 她还能有什么意见?姚三三摸摸鼻子,撅着嘴说:“你还没求婚呢!二姐夫当初可是下跪求婚的,你一个人就都当家作主了,哪来的好事儿?” 鲍金东竟然瞟了她一眼,只顾骑了摩托走人,没吱声。 结果这天晚上,鲍金东照例端了盆热水来洗脚。往常都是俩人一盆水,四只脚踢着玩着就洗了,这回鲍金东端来了水,先是把盆放在床前,自己蹲下来,给姚三三脱了鞋子,把她一双脚丫儿放在盆里,拿一双大手仔细地揉搓洗净。 洗完了,他拿毛巾擦干净,把一双脚丫儿握着放在自己膝盖上,另一条腿半蹲半跪,忽然就说了句: “小丫,我这求婚了啊,嫁给我吧!” 说完,像是没看见姚三三愕然的表情一般,笑笑拍拍她的脚,往床上一推,抄了被子盖上,自己便自顾自地脱鞋洗脚了。 甚至都没问一声她答应不答应! 这叫下跪求婚啊?敷衍塞责还是偷工减料? “你这叫下跪?”姚三三控诉。 鲍金东老神在在洗脚,上.床,然后凑到她耳边,十分暧昧地说:“我每天晚上好像都下跪了的,你没注意?” 这个坏蛋!姚三三弄得面红耳赤,心里无限哀叹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关键是这家伙在外头很是要脸,不要脸的本事怎么都用来对付她了! ****************** 大年二十九,姚三三便跟鲍金东一起去鲍家去送年礼。送年礼本来应该是女婿往岳父家送,可鲍金东是招赘到姚家的,也就反过来了。姚三三按风俗准备了八色礼,公鸡、鲤鱼、猪肉、白酒,再加上牛肉、羊肉和两样水果,东西多,路近却也不好拿,她索性就放在一辆自行车上,叫鲍金东推着走,自己跟在后头悠然步行。 鲍妈一看见她来,就喜笑颜开了。 “你三婶还笑话我没闺女呢,这不,咱家闺女送年礼来了。”鲍妈笑眯眯地拉着姚三三进屋,丢下鲍金东独自把东西一样一样往下拎。 金远结婚后,果然紧跟着就分了家,如今小两口另过,鲍家老房子只剩下鲍爸鲍妈和金成,没看见金成在家,倒是雷雷满院子的调皮玩耍。 “妈,这是家里今年卖泥鳅的钱,给你收着。”姚三三说着,把厚厚一沓子钱放在鲍妈跟前的小方桌上,接着又掏出一沓子来,“这是咱爸看护育苗场的工资,我偏心不想给咱爸,我给妈收着。” 旁边鲍爸自动忽略了那句开玩笑的“偏心”,连忙拿起那沓子钱推给姚三三,嘴里责备道:“你这小孩,我是你爸,你给我开的什么工资?” “自家人都开工资。”姚三三笑着说,“爸,我跟金东、二姐,也从家里拿工资的,一码归一码。这一点,你就不如我家里老爸了,他还生怕我给他少了。给了他工资,他还非要自己收着,硬是让我妈要走了。” 姚三三说的家里老爸,自然指的是姚连发。姚连发如今吃喝花用都不愁,他要钱做什么? “你爸?你说他如今要钱做什么?”鲍爸也问了这么一句。 “他说留着给家孙、外孙们当压岁钱。”姚三三说着笑起来,“现在正琢磨过年给小壮壮多少压岁钱呢!” “我不要。我晚上去你那育苗场转转,看看自家的场子,我还要钱了?”鲍爸摇着头说,“这话怎么说的。” “不要也得要,你这大年纪帮我们照看,本来就过意不去。我们都从家里拿工资,单单不给你?要不,我下年可不敢劳动你了。” 这事还说着呢,鲍妈指着桌上的钱又问:“三三,就咱家那两口池塘的泥鳅,就卖了这老些钱?” “三千四百来斤,三三给你们算八块,哪能挣自家人的钱!”鲍金东拎完了东西,插了一句。 鲍妈果然大气些,也不推让,伸手从里头数了一沓子,往姚三三手里一塞说:“你给八块,我收着,泥鳅苗和承包费都是你俩的,这钱你也拿回去,你自己说一码归一码。” 姚三三赶紧推让,“明年的吧,明年让你们自己出。” 鲍妈咂咂嘴,想了想,忽然把那沓子钱往姚三三口袋里一塞,虎着脸说:“大过年,老妈给你的压岁钱,你敢给我掏出来?” “你俩就别让来让去的了,谁跟谁呀!”鲍爸也在旁边说,“咱家三三最小,比金成还小,压岁钱该给,不能不要。” “今年咱也就帮家里这么点儿,正好给金成盖房子。这钱先给家里用。”姚三三说,才伸手想掏,鲍妈就直接拍开她的手,看鲍妈那架势,知道她是过意不去,姚三三也就只好收下了这厚厚一沓子“压岁钱”。 谁知道她一提金成,鲍妈就苦着脸说:“别提那小子,我还给他盖房子呢,我给他盖个茄子!我往后不赖管他了。” 姚三三忍住笑,看看鲍金东,金成那事儿,还没解决啊? 金成那事儿,哈,怎么说呢?如今鲍家这边是没法子了,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儿子一门心思想着人家的小姑娘呢,如今在村里大大方方承认,毫不避讳,你还真能硬给他拆开了? 这边答应了,没成想女方那边却还带着想法呢! 鲍春平居然说,把闺女嫁给本族兄弟,这事儿,他可不能干! 要说这鲍春平,也真是个迂腐的老实人。 “那如今呢?” “如今?”鲍妈撇着嘴苦笑,“如今啊,慢慢磨呗,反正如今他俩的事儿,前村后村就没人不知道的。”   ☆、第95章 陆圆圆 大年二十九送年礼,姚三三跟鲍金东便留在鲍家玩了一下晚,年关天冷,俩人躲在鲍金东屋里粗算了当年的收入,育苗场和鱼塘的收入,当年妥妥的超过六位数,而泥鳅收购销售这块,收入则要更多些。 “门市的收入还得细算,各种开销也大。”姚三三托着小脸思索着,“现在看来,泥鳅市场还是有空缺的,就咱那几万斤货,投入到省城大市场,根本就不算回事儿。还有上海,王林超跟我要了好几回货,我都不敢多给他,只给了他两万斤。再有几万斤,他也妥妥吃得下。” 门市的收入不光是泥鳅,运去的黑鱼和野生鲫鱼,收益虽然比不上泥鳅,倒也是蛮可观的。 这么一算,今年的收入可就不是翻两番了。 “市场有空间,这东西是个生财的路子。”鲍金东神色中有一抹深思,“养殖这块也大有搞头,就是鱼塘的限制,如今很难扩大规模。” “靠咱们自己,规模再扩大也有限,我觉着吧,咱现在就要把周围带动起来,让大家都来养泥鳅,养殖户获利,咱们卖泥鳅苗获利,收购经销还能获利。”姚三三说着自己心里的规划,光靠着自家养殖泥鳅,条件限制,做不大的,她现在就是要抓两头,把中间养殖这块让给周边地方的农户去做。 反过来想,就算养殖户们养了泥鳅,不卖给她,人家自己销售,她也挣了泥鳅苗的钱,关键是当地的泥鳅产业一步步做大了,有了大影响,大家都有好处。 “嗯。咱这里靠着水库,靠着西大河,水产这块咱能直供省城、上海,明年咱那钢针鱼能规模养殖了,又是一大块,市场上也没几个竞争的。”鲍金东盘算着把他看中的钢针鱼也做出大文章,泥鳅南方有人养,钢针鱼目前还没听说有人工养殖的先例呢。 想想美好的前景,真是要乐哈哈美滋滋了。 俩人关在屋里各种盘算,那边鲍妈还当他们腻歪着谈情说爱,自然也不来打扰,笑呵呵地去炖了羊肉,招呼鲍爸赶紧去杀鸡。鲍爸听了,就去拎姚三三当天送来的红公鸡,鲍妈却叫住他,叫他杀家里的老母鸡。 “杀那只芦花老母鸡,那鸡肥,老母鸡才养人呢,架上木柴火慢慢炖。”鲍妈交代鲍爸,忍不住心里一阵高兴,“都说孩子争气不用愁,我这两年差点叫四个儿子愁瞎眼了,可你看,今年养泥鳅的钱,加上三三给你的工资,不光能把老三结婚欠的账还上,金成结婚的房子也有着落了。” “金成不是也有工资吗,他每月比我拿得还多呢!叫那小子给我交账,挣了钱就想自己揣怀里啊!”鲍爸说。 “哎呀,反正如今家里就剩他一个老小,你揣他揣还不都一回事儿?”鲍妈笑着说,“等金成跟小双的事情定下来,咱老公母俩终于可以歇口气了。水多蛙子叫,儿多老母苦,你说我这些年都没喘过气来。” 金成……鲍妈说到这儿咂咂嘴,老丈人不点头发货,金成这事儿,还不知磨到哪天呢! 吃晚饭的时候,金成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包鞭炮烟花,预备过年放的。鲍金东喝着鸡汤,瞅了他一眼,打趣道: “你还有心思放烟花,鲍春平那边还没搞定呢?” 金成伸手去拿煎饼,一边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说:“别提了,今天二爷爷在村里遇上鲍春平,把他臭骂了一顿。” 二爷爷骂鲍春平?这事儿怎么弄的!鲍金东忙问:“怎的啦?本来鲍春平就不同意,二爷爷那脾气,真要骂恼了,不是更添乱吗?” 金成咬着煎饼,就咕咕地笑。二爷爷是鲍金东爷爷的亲兄弟,他遇上鲍春平,抓住鲍春平就一通数落,说我孙子金成哪儿不好啦?你还不同意了,你凭啥呀?差辈份的问题,你辈份晚,做了亲你攀了一辈,吃亏的是咱家,你还占便宜了呢,你占了便宜你还不同意,你到底哪点看不起我孙子? 鲍春平本来按辈份,是二爷爷的孙子辈,叫二爷爷吹着胡子这一通数落,弄得哭笑不得,左右不是。 当然啦,二爷爷也不是蛮牛一个,数落完了,又语重心长地跟鲍春平说,你看这俩孩子反正都好上了,两家大人再这么撑下去,万一怎么着了,你打算直接升级当姥爷是吧? 鲍金成一番描述,一家人捧着饭碗差点笑喷了。这样的话,也就二爷爷那倔老头儿能说的出来,人老了总有些不可理喻,二爷爷好歹是长辈,鲍春平还拿他没半点法子。 “然后呢?”鲍金东追问。 “然后,鲍春平叫二爷爷骂跑了呗。” “你当时在场?” “我听小双说的。”鲍金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窘色,这事情爆出来以后,鲍小双被家里看了两天,不准随便出去,之后俩人几乎就天天见面,鲍小双脸皮薄,可鲍金成脸皮不薄呀,根本就有些故意的了。 姚三三觉着,鲍金成跟他二哥一样,多少都有几分痞子气。 “爷爷那边呢?” “你爷爷那边,如今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除了吹两下胡子,就干脆装聋作哑了。”回答的是鲍妈。姚三三一听这话,想象着鲍家爷爷气呼呼吹胡子的样子,端着汤,差点笑得弄洒了汤。 “爷爷转变的怪快啊,我还以为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呢,估计这里头也有二爷爷的功劳。”鲍金东说着也笑,拍拍金成,“打铁要趁热,你使点劲儿,抓紧定下来就安生了。” ****************** 俩人吃过晚饭又到姚家,姚家一家人正围坐在堂屋看电视,鲍金东便直接跟姚连发说,想要开春结婚。 “哦,那我赶紧装修那边屋子。”姚连发。 “抽空找人查个好日子。”张洪菊。 一家人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居然就没有旁的反应了。看看鲍金东也是一脸平淡,似乎只是在商量明天早上吃啥,理所当然的事儿,也就不需要再多言多语,姚家人其实谁不巴望他俩早点办喜事?姚三三小失落地撇撇嘴,认了。 不然她还能怎么着? “二姐,你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来着?” “十二天。”姚小改说,“真希望早几天生,累人。” 姚小改一抱怨累人,旁边陆竞波赶紧抓了把红枣给她,讨好地说:“快了快了,生下来你就能歇歇了。” 他这话说出来,旁人不当真,姚小改不当真,其实陆竞波自己也不当真,怀孕时候抱着个大肚子,累啊,总以为生下来就轻松了,其实宝宝生下来,吃喝拉撒睡都要当妈的伺候,不是更累吗? 姚小改的状态看起来比当初姚小疼好多了,姚小疼怀孕不易,各种小心,运动就十分少,而姚小改是个要强的性子,为了要生产顺利,平时一直都坚持活动,自己收拾家务,洗衣裳,陆竞波也不拦她,但是会陪她一起做。每天早晚都要出门去溜达一圈,邻居们常常看见她抱着个大肚子,陆竞波旁边体贴地陪着,围着自家的房子转圈圈。 “不会正好生在大年节吧?”姚三三笑嘻嘻地说,“要是生在大年初一,小名儿就给他叫恭喜。过年时候人家不都说恭喜发财吗!” “你这当三姨的,还能不能起个靠谱的名字?”姚小改笑着反击,“我家的叫恭喜,将来你家有了小孩,不论男女,就顺着叫发财好了。” “不理你了。”姚三三果然有些窘了。 “胡说什么!怎么也不能叫发财啊!重谁的名儿?”姚连发居然十分认真地说。姚小改一想,可不是嘛,爷爷叫姚连发,孙子(孙女)叫姚发财? 开玩笑的话,亏得姚连发如此认真,一家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呢,姚小改的宝宝是个慢性子,年初一没生,预产期也没生,一直等到了元宵节这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姚小改跟请假守着她的陆竞波说,肚子微微有点疼。 “也不像是疼,肚皮发紧。” 看着她没事人似的,陆竞波却不能不紧张啊,这超过预产期都四天了,是要生了吧?反正绝不能大意啊,陆竞波赶紧打电话给医院叫车。 “我这除了肚子紧了几下,也没旁的感觉,你把医院车叫来了,去了要是不生,我还不叫人笑话!” “反正也快了,就算今天不生,再等几天行了吧?进了医院,不就安心了嘛!”陆竞波耐心地哄劝媳妇,“顶多在医院多住几天罢了,万一半夜三更你临产了,少不得手忙脚乱的,现在收拾好东西,从从容容去了多好。” 等车来的工夫,姚三三端了碗细面条来,笑着叫姚小改:“二姐,妈说叫你把这面条吃了,她刚刚擀的,说吃了擀面条,滑滑溜溜的,生孩子顺溜。” 还有这道理?姚小改一边好笑,一边接过面条吃起来,这时间不是太饿,可补充体力总是应该的。 一碗面没吃完,医院的车来到了,一个女医生匆忙下了车,手里拎着听诊器就往屋里跑,姚小改从另一个屋里伸出头来,对医生喊道: “这边。你不用急,我啥事儿都没有,这些人非逼我去住院。” 四点钟进的医院,姚三三和张洪菊,当然还有陆竞波陪着去的,到了医院,姚小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先是跑去产房门口,看旁人家新生的孩子抱出来,又想去抱同病房人家的宝宝。 “你自己抱着一个呢,别抱了啊!”陆竞波拥着她坐在病床上,蹲下来细心地给她把指甲剪掉,她指甲本来也不长,可是陆竞波怕她生孩子时痛起来,抓伤了自己,索性都给她剪得光光的。 剪了手指甲,想起她之后坐月子,剪脚趾甲怕不方便,陆竞波索性脱了她鞋袜,蹲下来给她剪脚趾甲。他半蹲半跪,专注地低着头,一手捏着她的脚趾,一手拿指甲刀仔细剪干净,还拿指甲剪上锉子锉平滑了。当着张洪菊和姚三三的面,陆竞波就这么坦然地伺候媳妇,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姚小改也不管他,对她来说,也是习惯的了。怀孕后肚子渐渐大起来,她不方便够到自己的脚,自己剪脚趾甲就困难了,还不都是陆竞波给她服务的嘛! 他小两口子习以为常,旁人不一定习以为常啊,张洪菊一边欣慰,一边就扭过头去装作看着窗外,她这个年纪,看着闺女女婿亲昵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同病房另一个产妇则是推推自家男人,责备道: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晚上交班时医生来查房,看了姚小改说:“看你这样子,不像要生了,要不明天给你用点催产素吧。” “不急,催产素就不用了,只要没什么异常情况,该生她自然就生了。”陆竞波忙说。 元宵节呢,病房窗外看得到远处绚烂的烟花,病房下边也有孩子在玩花灯,遗憾的是,在医院吃不到家里包的汤圆儿了。 晚上七点钟不到,姚小改丢下手里正在吃的面包,捧着肚子皱眉,不行了,她肚子这回真痛了。 九点多钟,产房门外,陆竞波接过护士抱出来的小婴儿,傻笑。他有女儿了,六斤四两,粉红的小脸蛋,一生下来就比一般的新生儿干净漂亮,包在大红色包被子里,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来抱吧,你怕不会抱。” 张洪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觑着陆竞波的表情,她是担心陆竞波生了女儿会失望,然而陆竞波那脸上,除了傻乐,就没有第二个反应了。 男孩女孩重要吗?反正他当爸爸了,在他怀里抱着呢!看着怀里的小婴儿,陆竞波那一刻真觉着自己整个人都柔软了。 “不用,我能抱,我自己抱。” 陆竞波真不像会抱孩子的样子,他没有机会实习啊,小心翼翼的,拿劲,自己紧张得不行,却非得坚持自己抱。 新生的婴儿,软体动物一般,不好抱啊,姚三三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始客串指导老师,教他抱小孩儿。 第二天,几个大人挤在床前,看着姚小改怀里的小娃娃,起名字。元宵节生的,满大街的烟花、花灯,多喜兴啊!叫什么呢?总不能真叫汤圆吧? “叫圆圆。”陆竞波决定,“陆圆圆,多好听啊!” 陆圆圆,好吧!姚三三心里想啊,好可爱的名字。好在她爸她妈都偏瘦,估计她将来不会长得圆咕隆咚的,不然该埋怨这名字了。   ☆、第96章 有进步 因为是顺产,姚小改三天之后就可以出院了。孕期坚持活动,营养好,体质本来也好,生产第二天,她便已经开始下床活动了,在病房里走动一圈,或者自己上厕所。 第三天下午,出院手续办完,陆竞波跟张洪菊、姚三三收拾了东西,先拿下楼去,陆竞波临出门,还交代坐在病床上的姚小改: “小改,你坐这儿看好小娃,我们把东西拿到车里,就回来接你们。” 病房在四楼,三个人抱着被子,拿着水壶拎着盆,先下去了。姚小改看着小床上包得厚实实的小婴儿,忍不住低下头去,几乎贴着小婴儿的脸蛋,凑近了看着她。 怎么这么好玩儿! 新生的小婴儿姚小改看了好几个,当初大姐生壮壮,还有同病房的宝宝,邻居病房的宝宝……新生的宝宝大约都皱巴巴的,肉嘟嘟的小红虫一般,而小圆圆那张小脸,却是粉红色,水汪汪,皮肤很饱满,那小鼻梁,那小嘴巴,怎么看怎么好看。头发有半寸长,软软地贴在脑袋上,柔柔亮亮,像顶好的丝线一样。 小美人尖子啊! 姚小改越看,心里就越涌动着一种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她拿起旁边准备的围巾围好,抱起小婴儿,扫了两眼已经收拾干净的病床和小柜子,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了,干脆就抱着女儿走出病房,自己慢慢往楼下去。 才下了一层楼梯,陆竞波快步从楼下窜上来,看见她娘俩,便吓了一跳,赶紧奔过来,嘴里责备道: “你怎么抱小娃出来了!不是叫你等着吗?” “我能抱。” “能抱也不行,你这才三天,身体还弱,可不要太逞强了。” 旁人家的产妇出院,要么是家人抬下去的,要么是家人背下去的,最少也是家人扶着下楼的,他这媳妇倒好,自己抱着孩子下楼了。陆竞波真是好笑心疼加无奈,逞强也不是这么逞强法呀! “没事儿,我想抱她。”姚小改说,“将来还可以吹吹牛,跟她说,你是妈妈从医院抱回来的。” 陆竞波满肚子的责备担心立刻便化作一池春水。可是老辈们总是说,女人坐月子要怎么怎么,不能这样那样,陆竞波还真不放心让她这么抱着女儿下楼去。 “你这会子不觉着怎么样,月子里不注意,累着了,将来身体要受亏的。”陆竞波责备着,索性小心扶住她,拦腰一个公主抱,便把姚小改托了起来,姚小改也不管他,只是小心把怀里婴儿抱好,陆竞波就这样自己一同抱着媳妇和女儿下楼去。 姚三三随后跑上来,见了这一副情形,真是又担心又好笑,这是下楼啊,这一家三口就非得这时候秀恩爱? “万一哪只脚踩不踏实,摔你一家三口。”姚三三嘴里责备着,赶紧过来扶住陆竞波的胳膊,帮他看着楼梯。 他这是抱着媳妇和女儿呢,哪敢有半点不小心!陆竞波笑笑,没说话,任由姚三三扶着他胳膊往下走。四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下了楼,上车回家。 ****************** 姚三三本来是有些担心姚连发的,二姐生的是女孩,她真怕回到家里,姚连发露出什么不欢喜的样子来。 过了年门市开业,鲍金东去省城了,小四寒假开了学,姚三三没有旁人好使唤,只好在出院前躲开二姐和二姐夫,专门打了电话回家,嘱咐姚连发去买鞭炮。当地生了孩子回家,自家要先放一挂鞭炮,庆祝添人口,也是要跟村里人报喜讯。 “爸,你去买一挂鞭炮,别忘了啊,买老齁店里最长的那个。” “老齁店里的鞭炮不好,他卖的慢,都不知道放多久了,怕受潮了炸不响亮,我昨天去镇上买了。”电话里只听姚连发说道,“这规矩我懂,该准备的我自然准备,不用你交代。” “爸,你买的长不长?” 万一这重男轻女的老爸弄一挂小鞭炮,二姐跟二姐夫该不开心了。 “两盘大地红。”姚连发说,“咱家如今又不缺这点钱。” 得!看来是她小人之心了!姚三三觉着,如今在家里,虽然姚连发是越来越不当家了,却也和顺了很多,很久都不见他生事了。 车子到家,等到姚小改娘俩进了屋,姚连发便嘱咐陆竞波:“你关门,把小娃盖被窝里,我要放鞭炮了。” 张洪菊赶紧往屋里跑,打算去盖上小娃,别让鞭炮声惊吓了。陆竞波关上门,两挂大地红便在姚家院子里炸响起来。 “爸,我还担心你不高兴二姐生了闺女呢!” 晚上吃饭,陆竞波去伺候媳妇吃饭了,姚三三便笑嘻嘻地在饭桌上跟姚连发坦白从宽。 姚连发抬头瞅了她一眼,说:“说实话吧,我当然是希望他们生个男孩,你二姐夫是公家人,恐怕不能生二胎,我还不是怕他有啥想法?只要他小夫妻喜欢就好。女孩怎么啦?我如今可是看开了,咱家四个闺女呢,你看看如今这村里,哪一个能跟我比?走在村里他们都羡慕我呢!” 这话说的实在,老爸进步了。姚三三咂咂嘴,笑嘻嘻地夹了一大块鱼肉给姚连发碗里。 ****************** 小圆圆的到来,给姚家添了很多忙乱,姚小改住在姚家,陆竞波总还要上班,伺候大人小孩的活儿,便让整个姚家都跟着忙了。张洪菊负责照顾姚小改和小娃,洗衣做饭,洗尿布,整一个人围着那娘俩转。 陆竞波则是可怜的满月之前没敢上过床——他怕自己睡着了乱动,碰到压倒小婴儿。小婴儿多娇嫩啊,叫他碰一下就糟了。陆竞波只好在屋里加了张小床自己睡,衣裳都不敢脱,晚上一旦听到小娃哭闹,一翻身就起来了。 然后张洪菊还发现了陆竞波一个新功能——捂尿布。春寒料萧呢,天气还凉,棉布尿布给孩子用时,乍接触皮肤就有些冷。张洪菊便把尿布叠好,叫陆竞波塞在被窝里,晚上小圆圆一哭闹,陆竞波翻身起来,便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捂得热乎乎的尿布,赶紧给女儿换上。于是,搂不到媳妇和女儿,陆竞波这些日子,就每晚搂着女儿的尿布睡觉啦。 姚三三忙着雇人整修鱼塘,还要一边联系收购水库的黑鱼、鲫鱼,安排往省城运货,家里剩下姚连发,就变成了零使唤的。 “爸,去给我再找两个劳力,育苗场刷池子,人手不够。” “哎,就去。” “她爸,赶紧上街去给小改买几个猪蹄儿,那东西催奶。” “哎,就去。” “咱家那狗还没喂呢吧?” “就去就去……” 话说大姐家的小壮壮乖得很,生下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即便哭闹几声,听着也是温温和和的,没大脾气。而这陆圆圆,可就是大牌公主了。她喜欢闭着眼睛,有人逗她,说不定还不爱搭理。有时睁眼看看人,那小脸蛋上,居然有几分矜持高贵的范儿。小小人儿就有脾气,一旦哪儿不舒坦,饿了,尿湿了,便亮开了嗓门哇哇,一听那声音就是个有性子的,哇哇几声还得不到改善,哭闹声便带了气恼,努力使劲儿,气得小脸泛着红,同时还要努力把小腿蹬几下! 张洪菊是每每听到孩子哭闹就立马往屋里跑,然而屋里那对无良父母,却头靠着头,肩并着肩,趴在床上看着孩子努力哭闹,居然还一个劲儿地乐,似乎大牌公主哭闹是件好玩的事情。 “不用管她,医生说了,小婴儿哭闹也是运动。没饿着,没尿湿,没哪儿不舒服,她就是哭着玩儿,宣示自己的存在。就让她哇哇两声好了,锻炼肺活量。”姚小改振振有词。 张洪菊气呼呼地推开闺女和女婿,抱起大牌公主拍抚,嘴里气得责备:“什么肺活量!一家人闲着不抱她,任由孩子哭,你俩还真能听下去,气人不气人!” 抱抱,晃晃,拍拍,大牌公主被伺候舒服了,歇了哭闹,张开小嘴打个秀气气的哈欠,睡了。 ****************** 姚连发找人查了日子,跟鲍家商量之后,把鲍金东和姚三三的婚期定在了农历三月初九。新宅子那边,家里便忙着安排人装修,家具什么的,自然一应是姚家来买,姚三三从过完年送走鲍金东,便整天忙着买东西,结婚的一应东西,家具家电,被褥床品,总得要她自己来买。 忙累了,打电话骂鲍金东:结婚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怎么我自己忙成这样!鲍金东便赶紧表态: “我叫金来在门市顶一阵子,我很快就回去。”说着又觉着委屈,“你是不知道,我做梦都想回家。” 圆圆公主满月酒的那天,鲍金东一早跟金成开车来到了家。虽说门市每天忙,可陆竞波的孩子满月酒,他自然不想缺席。过了年初七他离的家,赶在初八去开门利是,这阵子家里各种忙,姚三三脱不开身,他也没能回来过,如今是二月十五——也就是说,鲍二哥一个多月没见着他的姑娘了。 偏偏家里一堆人,满月酒的喜事儿,家里能少人嘛!鲍金东一眼看见姚三三,水红色小棉袄,白围巾,衬得那张小脸都能掐出水来了,鲍金东不知费了多大劲儿,才忍住了没扑过去。 这样不行!鲍金东暗暗下决心,两边都要多培养几个得力人手,不能让他两个总是分开,等结了婚,绝对要夫妻共进退! “二姐夫,恭喜啦!”鲍金东拍着陆竞波说,“你家闺女真可爱!一看将来就是个漂亮丫头。” “那是!随的都是我和小改的优点!”陆竞波半点也不谦虚。看见鲍金东目光总是跟着姚三三转悠,陆竞波便了然一笑,转身走开。满院子的亲戚朋友,恶狼没有变身空间啊! 男人比较能了解男人,陆竞波自己吧,媳妇怀孕、坐月子,他还能不理解吗?如今便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杨北京和姚小疼自然也抱着儿子来了。小壮壮四个半月,银娃娃一般,抱在杨北京怀里,一逗就笑,谁看见谁说好玩儿。陆竞波接过壮壮抱着,进屋去跟自家女儿认亲戚。 “看看,这是妹妹。”陆竞波一本正经地对壮壮说,似乎壮壮真能听懂似的,“妹妹比你小,你往后要让着妹妹。谁要欺负她,你得负责护着她。” 小壮壮的回答是蹬蹬小腿,裂开小嘴乐呵呵。 姚三三撇了下嘴,心说,你家这大脾气闺女,有她妈那样儿,她将来不欺负旁人就是好的了。 “我们家小娃跟壮壮一比,咋轻了这么多!”把俩宝宝放在一起,陆竞波开始琢磨,“小改,我怎么感觉,咱家闺女长得不够快?” “你一边去,人家壮壮比你闺女大了好几个月!”姚小改没好气地呲吧他,屋里的人便都笑起来。 陆竞波来了好多朋友同事,晚上,有了几分酒意的陆竞波笑眯眯地跟媳妇说,他调动的事情,有结果了,白天喝酒,好多同事纷纷恭喜他。 “局里调令来了,我明天去单位拿。”陆竞波说,“终于办好了。你看,恰巧今天小娃满月,来到了,咱们闺女还真是个小福星呢!” 陆竞波如愿调入了县农业局,其实姚三三曾建议他往工商、税务、财政这些部门调,可当时这些部门比农业局不如的,陆竞波自己觉着更熟悉这一块,索性便往农业局努力。调令下来前,镇领导找他谈话,说到他这个文化资历和本人能力,要是不走,过两年混个农技站站长做做,绝对是必然的。 农技站将来要是真倒了,他做谁的站长去?陆竞波深觉着自己的路子是对的。   ☆、第97章 体力活 小圆圆满月酒当天,鲍妈也来了,她悄悄拜托了张洪菊一件事情。 “你说金成的事情就这么拖着,两家大人也不好说话,我寻思想托你当个媒人呢!” “按说你两家早该定了,不就是差辈分吗,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支,还真因为这点芝麻粒的事情,耽误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张洪菊想了想说:“就是我这人吧,笨嘴拙舌,也不知道鲍春平他家如今是个什么态度。我怕说不好啊!” “嗐,大人也就是一时脸上磨不开,俩年轻人好都好上了,如今这社会也不兴父母包办,大人这么撑着反而不好看。我琢磨吧,鲍春平也是和软了的,原先他还动不动嘟噜他闺女,这阵子他都不怎么说了。可他家作为女方,总不能先赶着咱呀,所以咱家先找人说个话,好让他顺坡下驴。姓鲍的谁去都不合适,你我两家是顶门亲戚,如今你在这村里也可算是面子大,你去说话,最合适不过。” 张洪菊想一想,也是,她不是鲍家人,可关系又很近,说话也好说,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 “那行吧,我就去给搭句话。” 第二天,张洪菊往鲍春平家这么一走动,没多费什么口舌,成了。 鲍春平老实死心眼,可他又不傻!你想啊,他家一个俏生生的小闺女,如今跟金成恋爱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长辈们训了训了,骂也骂了,俩孩子一不私奔二不吵闹,就是该咋好咋好,索性就公开来往了,鲍金成那小混蛋每天往后村跑,碰上鲍小双没及时出来,鲍金成甚至跑到他家院墙外边绕。 所以,别说差一辈,就算再差上两辈三辈,两家大人还能有什么法子? 排除同姓差辈分的事情,鲍金成这小伙子本身很不错,没得挑,张洪菊这一上门说媒,鲍春平坑着头就一直不怎么说话,沉默了老半天,说,儿大不由爷,闺女大了也不由大人做主,要订亲就订呗。 三月初六,鲍家给小儿子金成和鲍小双订了亲,鲍妈一高兴,便拎了大包的馃子、喜糖来姚家谢媒。 “谁跟谁还客气,谢什么媒啊!我这媒人当的,纯粹是捡现成的。” 可不是捡现成的嘛!鲍妈拍着张洪菊笑得不行。 亲家俩说着笑着,姚小改抱着小圆圆出来了。阳春三月,天暖了花开了,小圆圆也抱出来溜达赏春了。才满月没几天的小圆圆,抱到院子里来,似乎怪满意,张开眼睛,也不知看到多少春景,便舒坦地动了动小脑袋。 “给我抱抱,过过瘾。我这辈子没闺女命,也不知将来谁能给我生个孙女儿!”鲍妈笑着说,姚小改便小心地把圆圆放到鲍妈怀里,谁知道才抱过去,圆圆小嘴巴一扁,眼睛一闭,就使足劲儿开始哇哇了。 “啊呀,这么点儿小东西,就认得人啦?”鲍妈吓得赶紧把圆圆还给姚小改。小圆圆眼睛都没睁开呢,回到了妈妈怀里,哇哇声渐小,很快就停住了,咂咂嘴,打个秀气的哈欠。那意思大约就是,这回原谅你了,下回可不能让旁人抱我! “她这么点儿,哪里认得人?闻不到她妈身上的味儿了。”张洪菊笑着说。小婴儿虽然小,却也能靠气息识别熟悉亲近的人。 “婶子,金成订亲了,你就安心啦!这喜事都扎堆了。”姚小改说,这天三月初六,再过两天,三月初九,就是鲍金东跟姚三三结婚的大喜日子了。 “可不是嘛,喜事扎堆,扎堆好!”鲍妈说着笑起来,努努嘴问张洪菊,“那俩孩子呢?” 张洪菊知道她问的是鲍金东和姚三三,便笑笑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一早就没来家吃饭,我还当去你那儿吃了呢!” “也没来啊。”鲍妈说,“喜事多,都忙,金成带小双去埝城买订亲的东西,也还没回来呢!” “他俩啊,买床去了。”姚小改笑着说,“这还有两天就结婚了,床还没挑好呢!早先咱爸找木匠定做了个床,还说用好木料结实什么的,结果人家俩人没看中。昨晚我听他俩说要重新买。” 所以,鲍金东拉着姚三三火急火燎买床去了。至于已经定做好的床,那啥,姚连发老两口子睡得那老式木床,也该换了吧,哈哈! ****************** 相对于姚小疼、姚小改结婚的时候,姚三三结婚购置嫁妆,倒是没在村里引来什么轰动,她是在家招赘的,很多东西家里本来就有,用不着再买,两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即便有了些钱,也不会花钱买那些闲着不实用的东西。所以,除了装修新房,新房里一套组合家具,沙发,电视机,音响,也就没再需要买旁的东西了。 姚三三对新房的布置十分关注,大到漂亮梦幻的双层大窗帘,小到茶几上的一个花瓶、一个杯垫,都是她自己精心挑选的。 至于床,姚连发定做的床前两天送过来,水曲柳的实木床架子,放了席梦思床垫,样式虽然不新颖,但看着也还顺眼啊,谁知道鲍金东一眼没看中,说这什么床呀,不够大,还土气。 “床是大件儿,这张床四千六真不贵,一米八乘两米,目前这市面上你能买到的最大的了,木料也好,床垫名牌的……”售货员卖力的介绍推销着,连日忙碌,姚三三都有些转累了,便坐在旁边的床垫上,笑微微地看着鲍金东挑床。 床是大件儿,这话不假,所有的家具中,人跟床打交道肯定是最多的了。所以鲍金东围着那张床转悠了一圈,看了又看,问姚三三:“你看呢?” “床头那两个灯不好。”姚三三指着床头两边的玉兰花样式的小灯盏,她坐起来,伸手摸了下那灯下边二十公分长的托架,十分认真地说:“你看这灯伸出多老远,这要是赶明儿两口子吵嘴打架,一不小心就砸坏了。” “砸坏?”鲍金东要笑不笑地斜了她一眼,“打架的时候不能小心点儿?干啥得往灯上砸!” 营业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听了这话,简直要凌乱了,即将结婚的小两口来选床,不都是甜甜蜜蜜的吗?这怎么婚都还没结呢,就盘算着两口子打架的事情了? 营业员张张嘴,笑笑,竟然没找到话说。 “走吧,咱再别处看看。”鲍金东顺手一揽姚三三,拥着她离开。她会这样打趣说笑,肯定是她没看中呗,不买也罢。果然,走出不远,姚三三自己嘀咕了一句: “那床颜色我不喜欢,太亮了。” “嗯,是亮了,颜色还是要稳重大方的好。” 那就继续选呗,结婚的事儿,人这一辈子就一回,媳妇绝对如意,房子也如意,鲍金东怎么也得买一张如意的床啊。转遍了沂城,终于选中了一张床,够大,颜色也够大气,再跑去买相配的床品,俩人的衣裳都已经在省城买好了,想一想,需用的东西基本都齐了吧。 俩人天色将黑才回到家中,真有些累了。吃了晚饭,姚连发又说,三三喜期眼看到了,是不是应该去跟她爷奶说一声? “跟她说什么?小改出门子她就没来,壮壮跟圆圆送米子,她不是都没来?”张洪菊说话带着气,“咱哪点对不住他们了?她眼里就没有咱这一家子,跟她说什么?” “你看看你,好歹都是自家人,咱不去说一声,要短理的。”姚连发小声说。 “我不管,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张洪菊呲吧他,“这些年你还没够?” “我妈那人……我也知道,我也气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再说我爸也还在呢,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儿,说不说是咱的事儿。三三结婚,金东往后就正经是咱姚家的长子了,那边是长辈,还是说一声的好。” “她有个长辈的样子?算了,我赖管你家这些破事!”张洪菊不依地发牢骚,自顾自收拾碗筷,不管了。 这几年但凡需要跟老家打交道,便只有姚连发去,每年除了八月十五、大年节送礼,老家有什么动静,姚连发偶尔也会去看看两个老的,至于姚老奶怎么看待他们一家,已经没人去关心在意了。 姚连发去说过了,第二天晚上,二叔和姚老爷子来坐了坐,问有什么活儿要帮忙干的,旁的人,包括三婶她们,便都没来。 ****************** 姚三三不知道旁人结婚是什么感觉,她自己的总结就是:结婚是个体力活! 婚期一定下来,之前就各种准备,各种忙碌,三月初八亲戚们来添箱,村民邻居,加上好多跟他们有生意往来的人也都来添箱了,说话说的嘴发干,笑脸笑得脸发酸。 累人。 头天晚上,一直忙到十几点钟,添箱的客人都走了以后,姚三三还以为,终于能歇歇了,谁知道姚连发一惊一乍地想起来,忙忘了,还没上喜坟呢! “这深更半夜的,上的什么坟!反正金东到咱家来的,等婚后三天,一起上算了。”张洪菊说。 “那怎么一样?今天上喜坟,是报备祖宗,咱三三要出门子了。婚后三天再上坟,是咱金东上坟祭拜老祖宗,那不一样。” “就你事儿多!” “行啦爸妈,你俩可别争,咱去就是了。”姚三三赶紧说。这几年姚连发越来越安生,张洪菊脾气倒是见长了。 好吧,这是风俗。黑咕隆咚的夜色,陆竞波打着手电陪同,姚三三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姚连发去上坟,上完了喜坟,深一脚浅一脚回来,可以休息了吧? 结果,姚三三被张洪菊支使着,洗澡,洗头,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擀长生面。长生面是当地一个婚俗,新媳妇出嫁头天晚上亲手擀好又长又宽的面条,红纸裹上,结婚那天加上青葱、鸡蛋,下水略煮,做成两碗面条,其实根本就没煮熟,生的。 龙凤碗,红木筷,新郎新娘对坐吃面,讨一个“长生白头”的吉利,并且也寓意着“早生贵子”。 姚三三虽说不常做饭,但厨艺上还说得过去的,手脚麻利擀好了面条,那边张洪菊又喊她去“装箱子”,新房里的家具,不能有空着的,都要装上双数的馃子。 新房在姚家新盖的宅子,离得也就百十米左右,姚三三跟着张洪菊去时,夜色中大门虚掩着,新房亮着灯,传出来一阵格格格的笑声。 鲍金东蹲在沙发前,正在给雷雷洗脚,一边逗他痒痒,一边交代他: “你小子,夜里可不许尿床啊,你要是让我跟你三婶明晚睡尿窝子,看我不揍你屁股。” 姚三三偷偷一笑,跟着张洪菊进去,鲍金东一见赶忙过来,接过张洪菊拎的袋子。 “装箱子。”张洪菊笑着解释,“雷雷今晚滚床,你能搂好他?夜里别会找他妈。” “没事儿,大宝宝了。”鲍金东说,“他跟我熟悉。就是这小子兴奋,这老晚也不肯睡。” 张洪菊便去拿了粿子往橱子柜子里放,鲍金东看着明显困了的姚三三,笑。 明天就结婚了呢,他很想过去抱抱她,亲亲她,可不行啊,张洪菊在,那边还有雷雷睁大俩眼睛看着呢! 悄悄的,鲍金东伸手拉拉她的手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装好了箱子再回来,姚连发叫住三三,递给她一个红色手绢包。 “给你的压腰礼。” 新娘身份金贵,身上要有钱或者金银首饰压腰的,这一两年,鲍金东闲来无事,也给她买了一些贵重饰品,前阵子婚期定下来,俩人去省城买结婚衣裳,一口气又买了不少金首饰,单是那一对金手镯,就沉甸甸的惊人。姚三三也不阻拦他买,这东西保值,有钱就买些子也无妨呗。 其实姚三三并没怎么戴过金银饰品,经常带着的,就只有鲍金东最早给她买的那个戒指。黄金这东西,她这个年龄并不合适戴,鲍金东买来,无非就是给她留作“压腰”的。压腰礼,是新媳妇正大光明的私房钱。 姚三三如今自然不需要攒私房钱,可她却很享受这份体贴。 实话说,姚三三没想到爸妈会给她准备压腰礼,一方面她是在家招赘的,又不是嫁出去,另一方面,姚连发哪来什么钱啊!姚家的钱,不论多少,还不都在她手里攥着吗?即便说好分红了,大姐二姐也都没来拿钱,只说不急用钱,钱还能生钱来着,放着继续投资生产。 “我跟你爸,钱不多,就是你们给的工资,拿一半出来给你压腰,新媳妇,该有这样。” 那一刻,姚三三心里百感交集,小时候在冷漠忽视中都已经习惯了,她如今大了,不再需要爸妈的尽心呵护,而他们却又一天天改变着。 即便这关爱来的太迟,姚三三也算是感受到了。 她笑笑,伸手接过那红色手绢包,便装在身上,跟姚连发和张洪菊说道:“装牢靠了,放心了吧?” 现在,她可以去睡一会儿了吧?没睡多久,天色才黎明呢,姚三三酥睡中被人叫醒,该起来准备了,门外接她去埝城化妆的车都来到了。姚三三几乎是被小四硬从床上拉起来的,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反正到了地方都要仔细弄,迷迷糊糊上了车,在化妆椅上坐了快两个小时,洗脸,护肤,盘头,修眉,化妆…… 这是她的脸吗?根本就是块画板好不好!姚三三之前就没化过妆,俗话说十七八,无丑女,她没必要化妆来遮盖自己天然青春的美。如今坐在这儿,才知道化妆也不是个轻松事情。 大约在她打了个盹之后,终于得以离开化妆椅,上车回家。 姚三三和小四住的屋里,早已经满屋子人了,姚小疼抱着壮壮,姚小改抱着圆圆,刚跟金成订亲的鲍小双正站在桌边,望着她恬静地笑,她今天是被特意叫来做伴娘的。 “吃点东西……”新媳妇出门子照例要吃的荷包蛋。没睡足,感觉也没胃口,姚三三勉强吃了两个,喝了几口水,便又有人赶紧交代她: “少喝水,今天你是新媳妇,上厕所不方便的。” 好吧好吧,少喝水。 姚三三放下碗,便有人过来,拿小毛巾小心给她擦了擦嘴角,免得弄乱了口红。 这时候一个人匆匆从外头进来,叫她:“三姐……” 姚三三一看,这不是红霞吗?姚红霞站在那儿,望着姚三三,又看了看姚小疼她们,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姚三三心里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几分,估计是三婶不让她来,而红霞自己非得来了。 壮壮满月送米子的时候,三婶一副跟他们家巴结和好的态度,结果是看中了金成,拉着姚三三帮红霞做媒,如今媒没做,张洪菊反倒当了金成和鲍小双的媒人,本来是人家两个自由恋爱,放到三婶眼里,就变了味儿了。 好嘛,她托姚三三给红霞做媒,媒没做成,张洪菊反倒给金成和鲍小双做了媒人,这不是成心打她的脸吗?三婶如今觉着,她的面子,她的好胜心,都严重受挫了。 “那个鲍小双,干豆角一样,论人物论个头,哪一点比咱家红霞强?还是他一家姓鲍的,叔叔辈跟侄女子抱(鲍)一块去了,真不怕丢人丢到老祖坟去。” 三婶在家里,就是这么呱啦谩骂的。 托姚三三做媒这件事,红霞多少知道的,她毕竟年纪小,看着鲍金成也十分不错,便没阻拦她妈,结果人家鲍金成有相好的姑娘了,那就算了呗,根本就不产生旁的影响。 然而三婶却偏偏把这事上纲上线,一遍遍在家里唠叨生气,甚至怪罪到姚三三一家,反倒让红霞烦躁厌恶起来。不成就不成,她这样子反复唠叨,让自家闺女心里什么感受? “三姐,我昨晚上不舒服,今早才来……”姚红霞忐忑地说。她虽然年纪小不太懂事,却也明白这个三堂姐对她不孬,姚三三结婚她要是都没来说句话,真是自己都觉着过分了。 “红霞,你来啦?”姚三三笑盈盈地拉住红霞,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三婶是三婶,红霞是红霞,红霞其实也是个可怜虫。姚三三笑着说:“你来了,正好今天给我当伴娘。” “嗯!”姚红霞那张小脸一下子欣喜起来,连连点头,旁边小四、鲍小双,还有另外几个亲戚家的女孩,都是来做送亲伴娘的,便笑嘻嘻过来拉她,站一伙儿去了。 “外边催妆鞭炮响了,你赶紧换衣服。”姚小疼催促。 好吧好吧,赶紧换衣服。众人怕弄坏了她精致的妆容和盘发,七手八脚帮她把新娘衣裳换了。白色婚纱唯美好看,可农村毕竟是农村,九十年代的农村,穿白色婚纱恐怕不能被老头老太太们接受的,姚三三的婚礼服是一袭大红色裙装,时尚洋气,很衬她的人。 婚礼服换好,外头鞭炮响过,三姑娘她终于可以出门子了吧?   ☆、第98章 出门子 没错,姚三三终于要出门子啦! 等等,她不是在家招赘的吗?她往哪里出门子?明明应该是她在家里等着“娶”她的金东哥才对嘛! 当地农村传统的招赘婚礼,女方只要在家里打扮齐整,等着男方家人把新郎送过来就行了,顶多就是坐上车,亲自到男方家去接人。新郎下车进门,因为是招赘的,也是如同一般新媳妇那样,在新房里枯坐,而女方则里里外外自由活动,招待来贺喜的亲戚朋友。 所以,对于招赘的男人来说,免不了有些尴尬! 后来到了九十年代,有些家庭的招赘婚礼,就有所改进,新郎来到女方家,进了门,便换了新娘在喜房里坐床,而新郎则出去招待客人。 鲍金东是个标准的大男人啊,大男子主义也是有的,你让他锣鼓声声的到姚家下车、进门、去喜房里老实坐着……开玩笑的吧? 你还是饶了他吧! 再说这么一来,姑娘结一回子婚,根本就体验不到新娘出嫁的过程和感受,催妆、接亲、上车下车、坐床闹喜……经由一连串的仪式,从大闺女就变成了人家的小媳妇。 姚三三不能快快乐乐做新娘子,大家谁也不高兴啦。 所以姚三三今天是要出门子嫁人。新事新办,她的婚礼,算是陆竞波一手设计的。他们的新房不是在另一处的新宅子吗?姚三三便是要从姚家出门子,而鲍金东则是像普通新郎官那样,从新房来迎娶。因为路近,他甚至都不用回家去拜别父母,反正婚礼上两家爸妈都会参加。 姑娘出嫁该有的仪式风俗,自然是一样也不能少。 大门外的三遍催妆鞭炮响过,震天响的锣鼓声中,鲍金东被金成和另几个未婚的堂弟簇拥着,在亲戚朋友的迎候下,一路进了姚三三的房间。他一眼便看到他的新媳妇坐在床上,正在努力地……穿鞋。 她的新娘装时尚洋气,配的是红色窄筒靴,这样时尚的靴子,秀气的款式,细长的高跟,这样式在当时很少见不说,姚三三经常干活忙碌,平时哪里穿这东西? 按风俗,尊贵的新娘子,双脚在上车出嫁前,是不能沾到泥地的。姚三三坐在床上,翘着脚,把靴子穿上脚,伸手想要拉上拉链。 此刻的鲍金东,已经基本看不见屋里旁的人了。他径直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她的脚,小心帮她把靴子拉链拉上,然后,给她穿另一只。 姚三三望着鲍金东,鲍金东今天一身质料极好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枣红色花纹领带,黑色皮鞋。这衣服是姚三三亲自挑的,当时也大体试了下,现在看他这样齐整地穿起来,果然是轩昂大气。 鲍金东平常总是爱穿迷彩、休闲装,冷天爱穿风衣,他喜欢比较随意的衣服,活动方便的。像这样正式的着装,姚三三居然是第一次看见。这衣服配着他高大健硕的身材,真耐看。姚三三看着他,嘴角便满意地一弯。 她要好好看看,往后想再看到他这么正式的打扮,估计机会很少! “哈哈,新郎官伺候新媳妇儿穿鞋呢!” “白天伺候媳妇儿穿鞋,晚上伺候媳妇儿洗脚啊!” 小伙子们开始起哄了,伴娘们便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只见鲍金东神色如常,眉稍都没抬,连窘一下都没有。一群毛头小子!伺候媳妇洗脚的情.趣,尔等哪里知道?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光穿鞋不行,想把新娘子娶走,你得下跪求婚才行吧?”陆竞波居然也在旁边撺掇。 鲍金东笑着瞟了陆竞波一眼,小小腹诽了一下:你当初下跪求亲的壮举,谁不知道?这是要拉旁人都跟你作伴是吧? 大男人怕这点小事?鲍金东给姚三三穿好了长靴,就势单膝一跪,右胳膊帅气地一展: “媳妇儿,跟我走吧!” 说完,甚至都等不及新媳妇回应,便胳膊一伸,轻巧地抱起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往外走去。鞭炮声响,锣鼓喧天,一对新人上了车,车子向新房反方向开出去。 到新房才百十米的距离,所以陆竞波安排婚车围着村子绕一圈,从另一边绕到新房去。 张洪菊站在大门口,望着婚车,满脸喜笑颜开。看景儿的婶子大娘们便有人推着她开玩笑说:“闺女出门子,你这当妈的不哭啊?” 闺女出嫁,当妈的舍不得,风俗上照例是要掉几滴眼泪的。张洪菊却把手一挥,随口说道:“不用哭,一会子又都来了。” 听到的人这个笑啊! 于是亲戚朋友,村民邻居,便纷纷往新房那边走去,慢慢悠悠到了新房门口,婚车还没到呢,于是大家便挤在门口,等着婚车过来。 婚车似乎走的很慢,等得都有些躁了,婚车终于出现在路的另一头,在鞭炮烟花的迎候中缓缓停在新宅子门口。 下车? 哪有那么容易! 送亲的伴娘们上车不阻拦,按风俗却可以在下车时“闹喜”,她们拦住新媳妇,却把新郎撵下了车,叫他去拿喜糖喜烟来“打通关节”。 鲍金东自然知道,要是由着这些小姑娘们要,抬几箱子来也不够的,她们这根本就是在“闹喜”,故意刁难,越闹越喜,两下里是要谈判一番的。于是鲍金东带来迎亲的小伙子们派上用场了,一个个挤在车窗前,跟车里送亲的小姑娘们嘻嘻哈哈地谈条件,讲情分。 这个习俗也很有趣,其实乡下不少青年男女,就是在这么个情况下认识生情的。 “金成,你上!”有人推着鲍金成说,“你媳妇在里头呢,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命令她开门。” 这说的是鲍小双。金成看看鲍小双,鲍小双却一扭头,笑着不搭理。不许拉关系走后门,鲍小双姑娘坚持原则! “没用,一看他就是男子汉大豆腐,怕媳妇的软货。”有人打趣金成。 小姑娘们闹得差不多了,喜糖喜烟到手了,便纷纷打开车门。车门一开,小姑娘们便赶紧都跑开了。为啥要跑?因为外头开始撒麸子了,米升里头装着麦麸,好几个小伙子虎视眈眈等着呢! 撒麸子本来是撒新媳妇的,寓意新媳妇“有福”,可小伙子们免不了故意逗人家姑娘,你要是不小心,便也撒的你满头满脸,送过亲的小姑娘们自然都知道。 面对着“众叛亲离”的境况,姚三三索性拉住车门,躲开第一波攻击。 鲍金东赶紧撑开一把红伞,护住新媳妇,俩人就靠着一把伞,东躲西闪,面对着好几路人马的麸子攻击,在众人的欢笑声中一路往新房逃去。据说有些地方婚礼避讳用到伞,而当地婚俗却“打伞”,这叫做“不与天争大”,新媳妇在出嫁这天,身份超然,地位是最高的,要打伞避讳一下,不得与天争大。另一方面,也是寓意新婚夫妇风雨共济,一路同行。 这一天,新房一早便会锁上,新媳妇没先进去,任何人是没资格踏进一只脚的。到了新房门口,关门管锁的“全福人”赶紧打开房门,新媳妇便在新郎的护持下跑进屋里。 尽管如此,进了新房,姚三三那头上,脸上,还是沾满了麸子,看着真有些滑稽。她漂亮的盘发也不知用了多少发胶,脸上全是化妆品,这么一来,麸子粘在上面,长辈们还不许往下拍,你想啊,怎么能把“福”给拍掉呢! 鲍金东头上也被哪个刁滑的小子捂了一把麸子。他头发短,麸子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连眉毛上都沾满了,他刚一抬手,跟进来婶子大娘们便赶紧拦住他,不许拍打,鲍金东无奈地笑着,手指小心地划了下眼睛,粘在睫毛上,挡视线啊。 院子里早有人摆了台子,拉着鲍家爸妈和姚家爸妈端坐上方。红毯铺地,鲍金东拥着姚三三出来,庄重地给两家父母下跪磕头。当爸的喜不自禁,当妈的便赶紧把一对新人拉起来。 跪拜了父母,便由着年轻人热闹了,陪新郎小伙子们便一拥而上,拉着新郎新娘鞠躬对拜。怎么对拜?押着呗!新郎官鞠躬不到九十度,那就摁着他!可怜鲍金东今天作为新郎官,也只好由着平时不敢造次的毛头小子们折腾啦! 回到新房,继续热闹,先要新人吃长生面…… 风俗还真多! 姚三三真有些懊悔了。早知道,她就索性留在家“娶”鲍金东好了,那样多省事儿?不过眼下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啊。 她懊悔的工夫也没有多少,很快又有人撺掇着新郎吻新媳妇,让新郎交代“拐媳妇历程”…… 中午喜宴开始,一直热闹到了下晚,喜宴主要是鲍金东的事情。在当地,敬酒一般是新郎出面,新媳妇身份高贵,不用敬酒,只管由伴娘们陪伴着,在新房里坐着就好。 要说杨北京跟陆竞波也是够仗义了。两位姐夫,一个端酒杯,一个拎着精致的小酒壶,硬是跟着鲍金东几十桌客人挨个敬酒,杨北京那丁点儿酒量有限,一轮喝下来,新郎没喝醉,陆竞波却是真有些喝醉了。 不亏当初他结婚时,鲍金东帮他仗义挡酒啊! ****************** 鲍金东是被他几个战友送进新房的,据说都是远路来的,几年没见,见了面便一起喝酒叙旧,回来得有些晚。陪伴她的大姐二姐和鲍家大嫂,见天都怪晚了,便招呼屋里几个伴娘离开了,只把鲍金东留给了姚三三。 新宅子这边没有旁的人住,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你喝多了?” “哪能啊!”鲍金东笑,“他们都懂事儿,没人灌我酒。” 真的?一股子酒味儿。姚三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新婚夜要让她伺候一个醉酒的人,她保证会慢慢慢慢跟他算账的。 “真没事儿!”他笑嘻嘻地举手保证,看那样子,醉兴许是没醉,不过也已经飘飘然了。鲍金东走过去,捧着她的脸端详,看了半天吐出一句: “真丑!” 他说什么?姚三三眉毛一拧。没醉是吧? 鲍金东却丝毫没感知到危机,仍旧捧着她的脸,笑。 “化得什么妆!技术不行,不自然。这么厚厚的一层,刮下来都够烙个小煎饼,把我媳妇都给弄丑了。”鲍金东说。他真心觉着,浓重的新娘妆,美则美矣,却遮掩了她那份灵秀。 姚三三缓缓放下已经叉在腰间的两只手,撇着嘴笑了。 “你吃东西了没?” “吃了一点儿。” 大姐给她做了小锅饭,操忙的没啥胃口,她只喝了半碗汤。 鲍金东笑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西红柿来,姚三三看着那红艳艳的西红柿,想着那酸甜凉爽的味道,忽然有些食欲了。那年代大棚还很少,这时节西红柿乡下很少见,姚三三吃着便问了一句: “你哪来的?” “喜宴厨子那儿偷的。” 噗! 想像一下,西装笔挺的新郎官,去厨房偷西红柿?姚三三很没良心地笑了。 “我寻思一天累下来,你肯定腻腻的没胃口。” 她吃着西红柿,鲍金东便找了把笤帚,草草把屋里扫了几下,满屋子都是瓜子壳,糖果纸,看着别扭。然而他却没有更勤快,随手把扫成一堆的垃圾堆在门后,不管了。 凉凉的西红柿吃下肚,胃里果然清爽多了。 你问新婚之夜? 哎呀,这一天两个人弄的!鲍金东头发里还带着麸子,身上沾着酒渍,姚三三顶着满头硬硬的发胶,盘头时光是那黑色小发夹就用了有半斤,同样也是沾满了麸子…… 小夫妻俩四处找了找,还好,有人给预备了热水,旁边房间放着几个满满的暖壶呢!看来有人有经验的。俩人便各自洗头发,洗脸收拾。新娘妆居然不好洗,姚三三也没准备过卸妆水之类的东西,只好拿香皂多洗两遍。 洗净铅华,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柴米夫妻,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好容易还原了本来面目,姚三三披散着还有些湿的头发,便往床上扑。困死啦!可鲍金东拦住她,说湿着头发睡觉会感冒,硬拉她做起来,找出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 不管了,这都半夜了!头发才稍稍干了些,姚三三便扑倒在床上,眼睛差不多就要闭上了。 她想睡觉,然而有人却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剥粽子一样的,一层层剥掉粽子皮儿,一边剥着,忍不住便动情地吻了上去。 新婚之夜,哪能就虚度了? “讨厌……睡觉好不好?” “不好。” “先让我睡一会儿……” “明天让你睡一整天……” “求你了……又累又困……明天早上好不好?……你不许欺负人……” “不欺负人,我保证,就一次行不行?……真的保证……” 婚礼是什么? 婚礼,不过是一个人生礼仪,两个人共同的礼仪,诞生一个新家庭。 温馨,温情,温暖,足矣! 当然啦,轻松不累人,就更好了!   ☆、第99章 美人尖 姚三三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新婚隔日,她居然真的睡了一整天,其实也不能算是一整天,不过是一直睡到下午罢了。 按当地习惯,结婚第二天,新婚夫妇不会有任何需要参与的活动,根本任务就是吃好睡好休息好,这总算是一种体贴的婚俗安排。姚三三把“睡好”这一条贯彻得十分到位,至于“吃好”,不好意思,她似乎不记得吃过东西了。 姚三三其实之前醒过一回的,乏乏的,就是不想动。这阵子真是累坏了,婚礼前又接连地熬夜,睡眠严重不足,索性就懒懒地赖床,隐约记得鲍金东那家伙居然还拍着她睡,哄小娃娃似的。赖着赖着,大约就又迷迷糊糊睡了。 再醒来,睁开眼,屋里光线十分的暗,她费了半天精神,想了想,这是一早晨呢,还是黄昏了?并且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位呢? 爬起来,她四处摸了摸,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开机,下午两点多钟了?外头阴天了吗?不然怎么这样暗?不作他想,打给鲍金东。另一端滴滴了几声,掐断没接,几分钟后,鲍金东推门进来,一大片明亮的光线便欢快地跟在他身后扑进来了。 姚三三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门窗紧闭,人为制造了让她安心睡懒觉的“夜晚”。 “醒了?” “……醒了。”窘啊。 “你还真能睡。”鲍金东拉开一层厚窗帘,留下一层白色花边的纱帘,叫她,“起来吧,也该饿了。” “你干嘛去了?” “去老家那边了,昨天办喜宴,整个家里乱糟糟的,一起收拾一下。” 老家指的是姚家那边,如今俩人结婚搬进了新宅子,便这样区分开了。 “有没有人问我?”姚三三问得十分心虚。 “没。真的。” 鲍金东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憋着笑,走过去想拉她起来。姚三三本来是拉高被子,半靠在床头,被他一拉,就势坐了起来,然后……又赶紧滑了下去,鱼儿一样躲回被子里,光溜溜的呗。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 “给我拿衣服。” 鲍金东暧昧地笑了,目光灼灼,看着她慵懒迷糊的样子,却没忍心再使坏,去柜子里给她找了衣裳来。舒适的内衣,薄毛衣,大红的西装小外套。这是她柜子里陪嫁的新衣裳,还有好几件呢,都是大红色的——不用怀疑,作为新媳妇,她这一个月,都只能穿这样鲜红耀眼的衣裳了。 姚三三真没有这么喜欢红色啊!她一向喜欢清爽的颜色。 鲍金东显然并不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站在那儿看着她。但性格使然,姚三三却无法像他那样坦然地裸.身穿衣,在他笑微微的注视下,姚三三躲在被子里穿上内衣,薄毛衣,再套上外套,赤着脚,终于在床上站了起来。 “他们都在?” “都在。大姐夫、二姐夫在收拾院子,大姐二姐都在抱着孩子闲聊说话儿,爸妈在处理昨天喜宴的剩菜,四处给亲戚邻居送。”鲍金东好心地,详尽地一一告知,脸上的笑意依旧,那嘴巴分明咧得更宽了。 说着再补刀一句:“真没人好意思问起你,其实我也没起的多早。” 都在啊?可以想象,她要是现在去老家那边,就要面对好几双眼睛的关注,各种揶揄的目光,说不定还要被大姐二姐打趣说笑几句。 他们新房子没开伙,隔得近,吃饭自然去老家吃。 姚三三当机立断,索性也不去穿鞋了,又坐倒在床上,懒洋洋地说了句: “算了吧,我睡过头了,反倒不怎么饿,干脆别回去了。” 好在新房这边有各种点心,鲍金东去给她冲了杯豆奶,拿了些她喜欢的点心来,之后离开。晚上回来给她拎来一碗热腾腾的萝卜肉圆汤,两个才出锅的韭菜盒子。 姚三三的婚后生活,就在这慵懒闲适的一天中开始了。 ****************** 新婚第三天,按风俗要上喜坟。对于普通的婚娶,新郎带着新媳妇上坟祭拜,而对于鲍金东来说,拜祭过姚家祖坟,才等于入了姚家的宗族,他便是正经的姚家长子了。 也不知多少年流传下来的老旧礼俗,而今年轻人只把它当作个风俗罢了,对于姚连发来说,却是足够的重视,不光亲自带了鲍金东和姚三三去,还通知了姚老爷子那边。在当地,女人无事不上坟,姚老奶本来就没重视过大儿子一家,因为三文过继不成,对鲍金东招赘的事情一肚子意见呢,自然也不会去,姚老爷子便自己拿了些上坟的火纸去了。 上坟烧纸,放鞭炮,给坟上压了红纸条,鲍金东跟姚三三一起祭拜过了,起身对姚老爷子笑笑,叫了声: “爷。” “哎,好,好!”姚老爷子连连点头,年纪毕竟大了,腰开始弯了,头几年还健朗的老人,如今已经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走路也慢吞吞的。 姚老爷子相较于姚老奶,大面上行事还是过得去的,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对年轻人,曾经最被忽视轻看的三孙女儿,亭亭地站在那儿,衣着精致,漂亮出众,甜美中透着幸福和自信,那气质竟如此的清雅不俗,配着她身边的鲍金东,高大壮硕,气宇轩昂。 姚老爷子一双浑浊的老眼都清亮了几分。 大儿子一家,如今真是不同了。想起这些年姚老奶的偏心亏待,再想想家里那几个叫人头疼的孙子,姚老爷子真不知道该怨谁恨谁了。 “爷,上完了坟,按规矩咱该去各家见见长辈,你说,咱该去哪几家?”姚三三微笑着问。 结婚三天拜望长辈,不是白白去的,各家长辈都要准备一份红包,姚老奶和二叔、三叔那边,结婚都没来,这叫他们去还是不去?好笑! “你奶……这两天杂事多,你叔婶他们……也不用去了吧,自家人,不用多客气。” 大儿子家过的好了,其实姚老爷子很想要三个儿子和和气气的,以大儿子一家如今在村里的影响和地位,多少也能带携一下另两个儿子,外人面前也好看。可姚老爷子想起自家做的那一堆瞎巴事,真是没脸开口,再说人家孩子要是去了,姚老奶、姚二婶姚三婶她们很可能爱理不理的,钱字当头,红包也不准备,不是更糟糕? 短见识的女人! 姚老爷子心里不由得恨恨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走过来就往鲍金东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 “拿着,你们结婚成家,爷爷该给的,给你买点东西。” 鲍金东怎么可能要?他伸手压住姚老爷子的手,轻松地抽出红包,塞回姚老爷子口袋里,笑笑说: “爷,我们不要,家里啥都不缺。我是晚辈,应该挣钱孝敬您才对。” 结婚第四天,按理是回门的日子,鲍金东自然带着姚三三,去鲍家各个长辈处转悠了一圈,看望鲍家几个老长辈。先去鲍金东的亲爷爷家,老爷子态度很有趣,因为孙媳要来,早早摆了一桌子小零食,准备了点心茶水,要说也蛮看重的,却总有几分别扭的感觉,似乎故意端着架子。 估计还在为最出色的孙子招赘的事情介怀吧。姚三三自然也不介意,人被她拐来了,还不许老爷子有意见吗?对付老人嘛,她便只是嘴甜叫人。 “爷爷,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剥个核桃吧?” 老爷子牙口还好着呢,真的等着姚三三剥了核桃,接过来吃了,姚三三赶紧又端过去一杯热茶。 “爷爷,您喝口茶。” 鲍金东笑着看着,也不帮忙,鲍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看着姚三三,居然说了一句:“金东到你们家的,你这丫头,看着怪懂事,就是有点强梁了,你往后可不能欺负他。” 招赘的女婿,在女家讨生活,男人底气往往不足,常常有受气的。鲍老爷子居然在担心这个啊!姚三三觑着鲍金东,偷偷地笑,他孙子哪一点长得像包子?谁欺负谁呀! 鲍金东对鲍老爷子是十分关心的,姚三三想,只要老爷子宽心待她,往后她也会跟鲍金东一样孝敬老爷子。 ****************** 蜜月还没结束呢,四月初,育苗场开工。根据去年的经验,今年姚三三便又扩大了规模,计划的育苗量比去年要多上一倍还多,加上今年还有钢针鱼,也是打算要育出可以大批量投放养殖的夏花苗。 去年姚小改育出的一小批钢针鱼苗,专门用了个鱼塘养了,如今也能提供一批亲鱼,不过才养了一年,为了保证育苗亲鱼的质量,姚三三早已经在周边开始收购钢针鱼了。 她收购钢针鱼,不是像旁人买鱼那样按斤收,居然是按条收,当然,只要活的,不能有损伤。太小的不要,普通的、也就半拃长,两块钱一条。一条达能到四两重的钢针鱼,她居然开出了十块钱的高价,这东西长不大,半斤以上的,基本就见不到了。 这一来,西大河附近随处可见逮钢针鱼的人。 同时,鲍金东大手笔的承包了水库几十亩水面,还委托陆竞波请了专门的技术人员,要搞钢针鱼的网箱养殖,他初中毕业那年,就一心承包水库养鱼,如今也算是实现心愿了。可是家里人手实在不足,工人可以雇,谁来管理啊? 如今这季节,省城那边的门市不卖泥鳅,但开春正是鲫鱼汤好喝的时候,鲍金东跟几个养殖户签了合同,订单销售,这边鲫鱼和黑鱼一车车往省城运,门市营业额虽然比秋冬少了些,生意却照常。鲍金东索性把鲍金来留下来照管门市,自己暂时留下来张罗钢针鱼的事。只要一切上了正轨,鱼苗放养下去,安排好工人,姚三三自己就能照看管理了。 然而今年的育苗场,却有个绝对不容小视的问题,关系到一位重要人物——大牌的陆圆圆公主还不满三个月,太小了,并且人小架子不小,这阵子旁人都忙姚三三的喜事,大牌公主被姚小改整天抱习惯了,如今除了她妈,别人抱她就有意见,张洪菊和陆竞波勉强还可以抱一会儿,小脸皱皱的明显不乐意,旁人更是碰都不让碰。 这让姚小改怎么做育苗场的事情? 姚三三慢悠悠走进姚家的院子,老远就听到小婴儿高亢的哇哇声。圆圆又哭闹了,听这声音,小公主今儿这脾气还发的不轻,没人哄她吗? 姚三三紧走几步,进了姚小改住的那屋,伸头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姚小改两手掐腰,俯着身子,正跟床上的小娃娃大眼瞪小眼,母女俩在斗法呢! 再看小圆圆,闭着俩漂亮的眼睛,小手小脚乱蹬,努力表达自己的不满。 陆竞波上班去了,张洪菊肯定不在家吧?不然早该跑来声援外孙女,把姚小改狠批一顿了。 姚三三赶紧走过去,推了推姚小改,责备她:“你怎么又整治她?跟个小娃娃上犟,真有你的!”说着走过去,撮起嘴唇,啧啧地去哄小圆圆。 “你别管!”姚小改一把拉开姚三三,本着脸说,“我非得拗一拗她这脾气。你们都惯着她吧,你看看她,以后长得好看,性子再不好,还怎么了得?” 连姚小改自己也承认,她闺女是个小美人尖子。话说姚家的闺女个个好看,姚小改就长得十分漂亮出众,陆竞波也相貌俊朗,这小圆圆真是继承了她爸妈的优点,还要更出色许多。才两三个月的小娃娃,谁看见谁惊叹漂亮,那小小的脸蛋,那眉眼,那小嘴巴,已经展现出了十足的美人胎子的基质。 有人打赌,说用不了十几年,这小圆圆肯定会是村里乃至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比她妈她姨都要超过。 这还了得! 姚小改脑子里便开始无限发散思维,各种想法啊,归结出一个念头:这小孩,我非把她管好了不可!   ☆、第100章 捞出来 看着二姐跟小圆圆犟上了,姚三三不禁好笑。 “她才多大?二姐,你还是赶紧哄哄她吧,要是妈回来看见,还不是你挨训!” “谁回来也不行!”姚小改手看着小圆圆,指着她说,“你就哭吧,你姥娘、你爸都不在家,我看谁给你撑腰!” “你行了啊,也不想想,你闺女这脾气随了谁!”姚三三好笑地说,“小娃又哪儿不如意了?是不是饿了?” “刚吃饱奶,也没尿湿,她就是想叫我抱出去溜达,我都累死了。旁人她不要抱,一抱就哭闹,竞波和妈她都不怎么想要,一天到晚赖着我。竞波和妈要是不在家,我上个厕所的工夫都不给!” 好吧,当妈的辛苦啊! 可是这么个小粉团团,真让人不忍心看着她哭闹。姚三三憋着笑劝解:“二姐,小孩子不是一下子管好的,再说女孩有点性格也好,省的长大挨欺负。你这么治她,哭得急躁人,哪里是个办法?” “她这就是拿哭当本事,她一哭就有人抱她哄她,那她稍不如意就哭闹。谁都别理她,就让她哭会儿,她慢慢就知道哭不管用了。” 大牌公主哭闹了半天,没人理,也可能是哭累了,哭声忽然停歇,却还努力扁着嘴,抽着小鼻子,一脸委屈的样子。 “老实了吧?” 姚小改得意的话音刚落,没想到大牌公主只是休整了一下,忽然一声更高亢的哭声响起,小脸都涨红了。姚小改认命地抱起圆圆,拍着小脊背,无奈地说:“小东西,要是把你妈气死累死了,叫你爸给你找后妈去!” “找后妈”这样的话题,姚小改最近可提了不止一回啦,究其原因,便是陆竞波调进农业局之后,居然有未婚女同事打听他有对象了没有,居然还有“热心者”帮忙去问陆竞波,陆竞波的回答十分好玩儿。 “没有对象。就是家里有个媳妇,还有一宝贝闺女。” 就说陆竞波是个腹黑的,耍人嘛! 结果这件事经由陆竞波本单位的一个朋友,传进了姚小改耳朵里,姚小改就不止一回地拿来调侃陆竞波,陆竞波也不着急,全当是夫妻情.趣了。 “三三,育苗场招工的事怎么样了?”姚小改问。一边说抱着怀里的闺女出了门,去院子里转悠。一到外头,大牌公主果然就舒展了小眉头,小嘴巴也不撅了,小脸蛋上居然一片怡然,姚三三看着直好笑。 “新招了八个,加上去年的熟手,差不多够了吧?”姚三三说,“你有空去过过眼。” “你看中了,我就不用见了,这点眼光你还能没有?” 关键她这会子也去不了啊!姚三三看着她怀里的小圆圆,笑。 “二姐,金成跟我说,想让鲍小双也来咱育苗场,你看行不?” “当然行啊!那姑娘性子文静,沉得住,人也勤快,怎么不行?”姚小改想想又说,“她算是自家人,看着也聪明板正,你注意培养一下,往后摊子大了人手多了,好让她牵头管管事儿什么的。” 姚三三点点头,她也正想培养个人手,育苗场总不能光指望她跟二姐两个人,眼下还行,摊子再大,顾不过来了。姐妹俩便商量着,把工人分成两组,去年的熟手安排去做钢针鱼的育苗,新招收的工人,安排两个老工人带着做泥鳅的育苗。 对于姚小改来说,泥鳅育苗她早摸透了,钢针鱼育苗去年她尝试成功了,技术关卡解决了,算是有了经验,但毕竟才开始做,还是要仔细一些。 “圆圆小,你现在根本分不开身,我今年真有点担心了。”姚三三说着,伸手逗小圆圆。 “没事儿,也就是这阵子家里忙,旁人看她少,粘我。叫妈多看着她,她习惯了就行了。再说老工人都熟手了,不用人盯着。” 姚小改说着一挑眉,取笑她:“其实方法技术你都懂,你自己也能行,干嘛一副离了我就不行的样子!” “咱说好了的,你管育苗,我管养殖和销售。”姚三三笑嘻嘻地说,“离了你本来就不行。金东哥又弄了几十亩水面养钢针鱼,往后他管门市,这边还不都是我的事儿?” 姐妹俩聊着天,抱着圆圆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子,似乎是满意了外头的大好春光花红柳绿,也兴许是春日的暖阳晒舒服了,小圆圆没多会子就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好对付,她要是没睡熟,就得抱着,往床上一放,立马就醒。姚小改只好晃悠着,等到她睡熟了,才轻轻走进屋里,把她放在床上盖好,搞什么特务活动似的,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来。 这个妈当的,也真不容易! 姐妹俩一人拉了个椅子,姚小改又去端了盘鲜红诱人的草莓出来,这时节的草莓是露天栽种的,味道十分好。俩人便坐在走廊下,吃着草莓说话儿。 “咱妈呢?”姚三三问,这半天都没见她回来,张洪菊平常很少出去的。 “跟爸一块出去了。”姚小改平平淡淡地说,“好像爷奶那边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姚三三忙问,姚老奶那边出事很正常,这几年二文不停地惹事,就没安生过,带动着三文、柱子也吊儿郎当的惹祸。然而出了多大的事情,叫张洪菊也去了? 要知道,张洪菊这几年基本就不跟姚老奶那边搭腔的。 “不知道什么事。大文慌慌张张来叫的,好像是咱奶怎么的了。”姚小改笑笑,“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 “病了?并且小病也犯不着叫咱妈跟去,难道……得什么重病了?”不能怪姚三三往坏处想,实在是比较异常。 “不知道。大文跟爸嘀咕了什么,咱那个爸孝心大呗,就拉着咱妈匆匆走了。我抱着圆圆,就没过去细问。”姚小改咬着草莓说,“你这结婚还没满月呢,她要是那啥了,还得戴孝。晦气!” 看二姐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说她够冷情吧,不如说姚老奶做人够失败! ****************** 到天下晚了张洪菊和姚连发还没回来,姚三三跟姚小改先吃了饭,便回自己住的新房。 到晚上,鲍金东带来了确切消息:姚老奶没啥大病,就是突然昏厥晕倒,送进医院抢救了。 “然后呢?” “然后?住院了呗,在等全面检查,怕有脑淤血。” “怎么会突然昏倒了?” 鲍金东瞟了她一眼,说:“急怒攻心吧。二文让公安局抓了,柱子也一块抓走了,估计也不利索。” 姚三三真没感觉意外。就二文那个样儿,早晚都得出大事。她顿了顿,纳闷地说:“公安局抓人这么大的事儿,没听到动静啊!” “在沂城游戏厅抓的,村里还没传开——不过现在该传开了吧。”鲍金东说,“我找公安局的熟人打听了,听说是偷车,具体不清楚,反正案子挺大的。” 偷车?姚三三想,也没听说这阵子二文多阔气啊。 “你不是去联系养钢针鱼的网箱了吗?怎么又把你叫去了?” “爸急慌慌打我手机,叫我给找车送你奶去医院。”鲍金东说,“我本来都到埝城了,只好打车赶过来,跟着忙了一下午,都没顾上跟你说。爸他啥都不懂,光知道着急,我总不能不管吧?” “你回来了,我妈呢?” “也回来了。爸留在医院照看呢!”鲍金东说,“如今你二叔三叔半点指望不上,住院费全等着爸掏,你也知道,爸身上没啥钱,我总不能看着爸犯难,只好把住院费给付了。” 话说得到通知,姚老奶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就昏厥过去了,姚二婶只顾打滚哭嚎,姚三婶则是忙着咒骂二文带坏了她儿子,男人们慌作一团,加上去医院要用钱,本能地就来找姚连发。 三文幸好还在念初中,孬好有个管束,倒是没跟着进去。柱子上学是有名的笨蛋差生,呆在学校他浑身难受,早早的就自己退了学,整天跟二文混在一块儿。这堂兄弟俩倒是臭味相投,要进局子也一起,够仗义啊! “还不都是我奶自己作的,好孩子也给她惯坏了。”姚三三慨叹,“还有二婶那个护短,三婶呢,娇惯不说,好的教育不来,净教柱子刁吃懒干了,还觉着她那是聪明不吃亏。” ****************** 半个月之后,姚老奶出院了,治疗到位,总算捡回来一条老命。 姚三三渐渐也听说了整件案子。二文跟他另两个狐朋狗党,总共偷了两辆车。一个多月前,他们合伙偷了一辆卡车,开到外省低价卖了,赃款便在沂城潇洒一番,很快花光了。没钱心里就痒,偷车得来的钱容易,前阵子索性又偷了人家一辆轿车,开到外地转悠了一圈,销赃给了另一个惯犯,结果叫公安局一路追踪,一个一个都抓住了。 九十年代,盗车绝对是大案啊。至于柱子,他倒是没偷车——他负责望风放哨的。 于是姚三婶便四处哭诉,说柱子冤枉,说柱子没偷车,只是叫二文坑了,给他把风,钱也没得着多少,按姚三婶的语气,柱子根本就没啥事儿,全怪二文他们乱咬,公安局乱抓。因为这种言论,免不了跟姚二婶狠狠地骂了几回架。 姚三三和姚小改在去育苗场上班的路上遇见二叔,一阵子不见,二叔一下子老了许多,断了脊梁骨似的。 姚三三本以为姚老奶能痛定思痛,反省一下自己,哪想到姚老奶出院的头一件事,就是想法子捞孙子出来。没隔多久,这天姚家一家人正吃晚饭呢,姚老奶哭哭啼啼来找姚连发,跟姚老爷子、姚二叔一起来的,说是要借钱。 “老大啊,咱总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姚老奶说,她找到了一个人脉很厉害的娘家的远房侄子,答应把二文和柱子捞出来,人家白天悄悄来说,关系铺好了,需要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那年代够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收入十年八年的了,不用问,人家肯定也知道姚老奶他们没这多钱,可是姚三三家有啊! 据姚老奶转述,人家说了,盗车,盗窃数额大,团伙作案,这是重罪,等法庭宣判,孩子这辈子可就完了。关系硬,走法院的路子,做做手脚,要给二文改虚假年龄,让二文户口不足十八岁,未成年不能判刑,柱子呢本来也才十五,通融通融,这案子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三万块钱,还不是看了我那侄子的面子,一般人哪里能办得了这事情!两个小孩也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儿,犯了这么点错,真能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坐牢吗?老大啊,我知道你心善,你最孝顺妈,你把钱借给我,咱先把俩孩子捞出来,我一定叫一家子好好干活挣钱,赶紧还给你!” 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姚老奶居然也信!姚三三瞅瞅满脸纠结的姚连发,就知道这个爸撑不住。 张洪菊一脸不在状况,也不知在想什么,姚小改抱着圆圆,只顾低头喝她的鲫鱼汤,这汤是专门做来给她催奶的,总不能浪费。 鲍金东看看陆竞波,陆竞波看看鲍金东,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气愤无奈。弄不好,姚老奶又要大闹一场。这两个大男人,自然也不怕她闹,可也不希望老太太闹起来,折腾得大人孩子不安生。 “奶,你那个远房侄子,到底是什么人?”姚三三开口问。 “原先在宁波打工,现在回来,打算在沂城做生意。”姚老奶说,“他是个能耐人,法院有朋友,家里还有亲戚在公安局工作。” 姚老爷子和姚二叔呆坐一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姚老奶说着,忽然就扑过去拉住姚三三,姚老奶自然也知道,如今大儿子家,一多半是这个她没眼看的三丫头在当家,为了孙子,姚老奶索性豁出去老脸来求姚三三。 “三三,奶知道你心善,奶心里也疼你,知道你心眼好,你先把钱借给我,晚了法院要是宣判了,就没用了。” 姚老奶那双枯枝一样的手忽然抓在姚三三胳膊上,尖利的指甲都把她掐疼了,姚三三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甩开,姚老奶却一抹眼泪,作势就要给姚三三跪下了。 “三三,三三,你行行好,二文柱子都是你弟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等他俩出来,我叫他俩往后好好对你,奶往后一定好好疼你!” 姚三三才想推开她,旁边鲍金东忽地站了起来,双手托住姚老奶两肋轻轻一拉,就把姚老奶拉了起来,拎麻袋似的,拎着姚老奶走了几步,把她摁倒在沙发上坐好。 “奶,你做什么呢!你是长辈,有话好好说。” 鲍金东那口气态度,完全是关心尊重长辈的样子,叫人不好挑出什么来。 今天他要是让姚老奶给三三跪下去,出了这个门,姚老奶他们还不知怎么胡说八道呢!   ☆、第101章 伪证罪 见姚老奶作势要给姚三三下跪,鲍金东忽地站了起来,伸手把姚老奶拎到沙发上坐好。 姚老奶瞪着鲍金东,心里恨恨的,却不得不打怵三分。这个熊更霸拉的年轻人如今名义上是她家的孙子,其实说白了,跟她姚老奶并没有本质的关系,不是这几个孙女,从小叫她拿捏亏待大了的,姚老奶打心底里就认定孙女子们就该敬着她忍着她,可鲍金东不一样啊,这小子看着就有些横,要是脾气毛起来,翻了眼,认得她是谁呀! 姚老奶坐在沙发上,喘了几口粗气,干脆开始哀兵政策,拍着腿,张大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你说他两个孩子要是坐了牢,我也不活了。老大呀,咱可是一家子,你侄子做了牢,你这张脸也丢不起啊!……我干脆上吊死了算了……” 陆竞波皱皱眉,不意外地看到了宝贝女儿小脸皱起来了,小嘴巴不高兴地撇着,哇的一声哭闹起来。陆竞波一张脸立刻便黑了下来,叫姚小改: “小改,把圆圆抱走,吓着孩子怎么办?” 姚老奶当然是不会顾忌这些,吓着了又怎么样?生了个丫头罢了,还是姓陆的,自家孙女她都没管过没顾过。但姚连发被女婿这么一说,自然脸上不好看,忍不住也埋怨起姚老奶来,他家招谁惹谁了?大晚上的跑他家里来哭嚎,吓着小圆圆了。 “小改,把圆圆抱走。”姚连发说着转向姚老奶,抱怨道:“妈,你说你这大年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这么拖腔拉调的哭,左邻右舍听见,还不得为我这出啥事了呢!” 其实不用人说,姚小改早已经放下筷子,几口喝光了碗里的汤,抱起女儿就走出去了,临出门时淡淡瞟了姚老奶一眼,却对着姚连发说道: “爸,我记着,咱家不欠谁的钱吧?” 姚老奶一听这话,圆瞪双眼,正想冲姚小改发疯撒泼,姚小改却已经抱着圆圆扬长而去了。 姚老奶哭得更响亮了。一边哭嚎一边拿眼瞅姚连发,等着他心软屈服。 姚连发叹着气,说“:老二,不是我说你们,二文每次闯了祸,你们都帮着他擦屁股,惯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辣害,祸闯得越来越大,你再不让他受点教训,他哪能知道悔改?” 姚连发难得说了句像样的话。 姚二叔张张嘴,叹口气,没说出话来,旁边姚老奶抹着眼泪说:“老大,你好狠的心啊!他再怎么也是咱姚家的子孙,就算要管教,咱回家来好好说说他,真让他进了劳改队,他往后说媳妇都难了。” “他现在说媳妇容易?”姚连发不留情面地堵了一句,“快二十的人了,谁给他提过媒吗?吊儿郎当的不正干,谁家闺女瞎了眼嫁给他?不是我说话难听,好苗子也叫你们惯成歪脖子树了。” 姚老爷子重重长叹一声,无语,姚老奶愣了愣,忽然拔高了嗓门,哭天抢地地数落道:“再孬是个儿子,再薄是块田地,孩子年纪小,谁能不犯点小错?咱还真能不顾他?” “小错错到公安局去了?他快二十的人了,你当他吃.屎孩子呐?”姚连发气哼哼地说,“村里小青年那老多,人家怎么不来抓旁人?” 姚连发说气话是有的,心里恨铁不成钢,其实感情上却还是想把两个侄子捞出来的。姚连发这是耍起了小聪明,抢先把姚老奶责备了几句,顺顺气,再陪着好脸转向鲍金东。 “金东,你看这个事呢?到底关系着咱姚家的脸面,这也不是旁人家……” 在姚连发心里,如今鲍金东是他家长子,要借钱,就得先让鲍金东点头,鲍金东答应了,姚三三也就不好跟着反对了。 姚三三这半天都没说话,气急无语了。如今见姚连发开始打鲍金东的主意,便跟鲍金东稍一对视,鲍金东笑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爸,你要问我啊,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咱本来呢,该帮。” 瞧见姚老奶、姚连发他们脸上浮出的喜色,鲍金东话头一转,“不过,我觉着咱奶说的这个事情,不经推敲,那什么远房侄子,只怕是个吹牛的骗子。你要是钱花了,还上了当,可就亏大了。” “哪能啊!我那个侄子说了,他法院里、公安局人面儿都熟,能办!”姚老奶赶忙说,就差拍胸脯下保证了。 “咱且不说,他一个种地、打苦工的庄户农民,他哪来的那些厉害的朋友关系,就算有,这大的案子,市局都过问了,谁能有把握办出来?奶你以前听说过他靠关系办成啥要紧事了没有?” “这个……他朋友多,会处人,要是不能办,他还能哄我?”姚老奶嘴硬地说,“再说但凡有一分希望,咱总得试试吧?” 试试,拿三万块钱去试试?真轻巧啊!这么看来,估计姚老奶自己心里也虚,可是为了孙子,宁肯跟大儿子家要钱去抛洒。 鲍金东笑笑,说:“奶,不是啥事都能靠关系办成的,就算有,就咱们这样的普通农民,也没那个关系能耐。弄不好,再落的个做伪证的罪名,你们谁来担着?再说了,据我所知,盗窃罪并不是非得十八岁才能判刑,十四岁以上就能追究了,奶你总不能把二文改成十二三岁吧?” 姚老奶张张嘴,有点懵,这时候一直默坐一边的陆竞波说话了。 “金东说到点子上了。要给你们办事的这个人,一听就是个法盲,忽悠人都忽悠不到点子上。盗窃罪,数额大的,十四岁以上就要负刑事责任了,要不哪来的少年犯啊?” 看着姚老奶惊疑的脸色,陆竞波很想笑,要不怎么说“没文化,真可怕”,被人哄去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呢! “十六岁,盗窃数额大的就可以宣判,比十八岁量刑可以减轻,过了十八岁,就要负完全的法律责任了。”陆竞波慢条斯理地说着,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弯,“奶,二文如今十九,早就过了十八周岁,改年龄法院也不一定认可,再说了,真要达到小事化了,难不成你能把他改成十四岁以下?” “急病乱投医,可也不能吃错药!”鲍金东总结发言了一下,“奶,你说的那个事情,一听就是个套儿,套你的钱财,黑里来黑里去,你自己做这事就见不得光,他骗你,迷了你的钱,另天就说案子太重办不成,或者哄你说已经减轻了,你又能把他怎么地?” 姚三三听了鲍金东和陆竞波这番话,简直就想拍手叫好了。真好,她今晚上都没用费嘴,这俩大男人就给对付完了。本来她还在琢磨怎么对付姚老奶,如今一看,倒叫她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金东,竞波,你们说的……真的啊?”姚连发睁大眼睛问。 “爸,你不信,明天你自己去派出所问问,要不我给你找了律师咨询一下?”鲍金东微微一笑,“爸,这明显是个坑,你跳不跳?” “就你那个脑子!往后都听孩子的,别乱喳喳。”张洪菊呲吧姚连发,这是她当晚唯一的一句话。 “可是那……那人家都说……十八岁……”姚二叔结结巴巴地说。 “十八岁负完全责任,不满十八岁,杀了人,不会判死刑的,但不代表他就什么事儿没有!咱就说监狱里关的那些少年犯,还不都是未成年的?我们说这些,就是想说,奶找的那什么远房侄子,一听就是骗人的,他自己都法盲一个,你们还是别上当了。” 姚二叔身体软了软,蔫了,闭了闭眼睛,带着哭腔说:“我造的什么孽,养了这个遭罪的祖宗!” “按你这么说,不光二文,柱子也脱不干净了?”姚老爷子沉默着问了一句,他们本来都以为,柱子才十五,关两天不能判刑,就该放出来了的。 “爷,我们不是法院,听人家怎么判吧!”鲍金东说。 姚老奶呆坐在沙发上,也没心思哭嚎了,愣了半天,忽然又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说不到十八能减轻,那咱把二文年龄改到十八以下,把柱子改到十四一下,俩孩子不是都能得益?” “奶,你认得法院和公安局的人?找谁给改?我们反正不认得。”姚三三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她摇摇头说,“人关了这么些天,公安局该取证也都取证了,年龄人家肯定早查清楚了,你改了人家就能认账?刚才金东哥不是说了吗,万一弄不好,再落个伪证罪,谁来担着?” 姚老奶是被姚老爷子拉走的,哭哭啼啼出了门,家里终于清静了。 没多久,法院的判决下来,姚二文有期徒刑七年,姚小柱未满十八岁,进了少管所。判决通知书下来,姚老奶便又直挺挺昏厥了一回,之后身体便不利索了,整天病歪歪的,走几步路也不停地哼哼唧唧。 姚二婶跟姚三婶血拼了一架,脸都抓破了,头发扯下来一大把。 知道这消息时,张洪菊正抱着小圆圆,跟姚小疼坐一块儿闲聊天,姚小疼当天抱着小壮壮来走娘家。小壮壮已经快七个月了,虽然还不会说话,却努力尝试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小脸上是很是新奇、兴奋,乐此不疲,偶尔嘴巴还吹个泡泡。 小圆圆一贯的大牌,不知为啥,她撅起了小嘴巴,撅得都能挂个油壶了,可能是对壮壮不满了吧,不就是会咿呀两声了吗?显摆什么呀!谁不会啊! 育苗场里正是最忙的时候,小圆圆现在便由张洪菊来带,大牌公主开始抗拒,后来可能觉着姥娘也不错,很顺着她的,便也接受了。姚小改忙着育苗场的工作,按时回来给她吃奶,小公主也习惯了。 姚连发从外头回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姚小改惊讶地问他,咋啦? “二文判了七年,柱子也关少管所了。”姚连发沮丧地说,“你说老姚家祖坟是不是有问题?咋出了这个丢人的事情?” “什么祖坟有问题?是脑子有问题。你看看他们,怎么管孩子的!红霞如今还好些,几个男孩子全让她们惯坏了。”张洪菊说。 姚连发拉了板凳坐下,接过小壮壮抱在怀里,小壮壮脾气好,还会讨喜卖乖,被姚连发抱坐在膝头,就吹着泡泡,小胳膊舞动着,直冲姚连发笑。 “唉,咱家壮壮和圆圆,一定好好教育,咱可得管好了。”姚连发慨叹。 “闺女女婿比你有谱,你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张洪菊说完姚连发,啧啧打着响嘴儿逗着小圆圆,“对不对呀,圆圆?” ****************** 这一年姚三三适当做了广告,加上养殖户们挣到了钱,自然互相带动,育苗场卖出的泥鳅苗便足足比去年翻了三倍,当然,光是这一季泥鳅苗的纯收入,便也足足超过了六位数。 几十亩水面的钢针鱼苗放养下去,雇请了有经验的工人照看,水库水质肥,钢针鱼能得到的食物就多,基本上不用喂饲料,这可不仅仅是省下了鱼饲料的钱,这样养出来的鱼,品质味道好,跟野生的没啥两样。即便是补充些饲料,姚三三也是用些天然有机的,她追求的是野生品质,要的是自家的招牌。 看着水里的鱼儿,姚三三一颗小心脏真比那鱼儿还欢畅,似乎看见大把大把的票子往自己口袋里飞啊! 钱当然不是万能的,可钱这东西谁能不喜欢呢!有了足够的钱,她就能让任何人干涉不了她的生活。 这一天晚饭,陆竞波说了个事儿,让姚三三两只漂亮的眼睛都睁圆了,直放光。 “二姐夫,你说真的?日本的泥鳅,能卖到两百块钱一斤?”   ☆、第102章 腾飞期 日本的泥鳅卖到两百块钱一斤?陆竞波说的这个消息,简直让姚三三兴奋不已了。 要知道,如今即便在省城,品质好的泥鳅,即便在寒冬季节,也只卖到二十来块钱一斤。整整十倍呀十倍! 姚三三几乎看到了自家的钱嘭嘭嘭往外涨! 把泥鳅出口到日本,把外国人的钱挣到咱中国来,感觉就十分牛气! “二姐夫,你说真的假的?” “哄你做什么?”陆竞波笑着说,“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我们国家的泥鳅、鳗鱼,不少出口到日本、韩国的例子。” “出口日本的话,要走哪些路子?”姚三三连连追问,“二姐夫,咱的泥鳅,能不能出口?” “联系到日本客户,检验合格的话当然可以出口。”陆竞波说,“现如今进出口贸易越来越发展,政府也是尽力帮扶促进的,因此联系日本客户不难。咱们的泥鳅,基本都是自然状态养殖的,检验应该也能合格。” “那你还等啥?” “看你急的!出口有它的流程,总要做些准备。还有运输问题,长途运输的话,你首先得保证泥鳅存活率。”接话的是鲍金东,怪不得这家伙这半天都不吱声,肯定是之前跟陆竞波聊过了的。 “可是两百块钱一斤呀!”姚三三闪亮一双眼睛,激动啊,“值得尝试一下,运输问题,人家能解决,咱也应该能解决,就算空运,也划算呀!” “嗯,我关注一下这方面,咱这里怎么说都还是沿海地区,去日本的话,运输方式合适,运输时间尽量缩短,应该能保证存活率。”陆竞波思索着说。 “就这么办,必须试一试。咱现在最好跟养殖户签订合同,规范养殖,订单销售,保证泥鳅的品质,咱们自家的养殖也应该设法再扩大。即便不能出口日本、韩国,国内市场也不愁销售。” 泥鳅虽然不像鲫鱼、鲢鱼这些普通的鱼类,消费量是比不上,可是养殖少,市场大呀! 姚连发端着碗,看着他们三个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热闹,忍不住也插嘴道:“还要卖给日本人?小日本可坏着呢,那话怎么说的,你们可别上鬼子当呀!” 噗!几个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鲍金东安慰姚连发:“爸,如今都是国际市场了,咱正经做生意,不用担心的。” “一群财迷。”姚小改笑着打趣他们。 姚三三听了,便扭头去看二姐,做个鬼脸说:“财迷怎么啦?我就财迷。”她一低头,恰好看见小圆圆撅着小嘴的样子,这小娃怎么老喜欢撅嘴?姚三三索性拿筷子沾了点茼蒿汤,放在小圆圆嘴边逗她。小圆圆张嘴咂了一下,皱着小鼻子,用舌头把筷子往外推。 “你别给她乱吃东西。”张洪菊立刻责备三三,“她才几个月?小娃娃都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 味道重?茼蒿汤多好喝呀!姚三三捧起碗里的汤,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泥鳅要出口,就要先把样品送到日本客户那儿,检验合格才行。首先是分级,泥鳅必须达到一斤不超过十五条的大小标准,这一年秋天,姚三三精心选择了样品泥鳅,送往日本。 在运输的方法上,她做了许多的调查。走空运,成本太高,能省则省;搭轮船,时间相对就长了。姚三三最终决定采用南方出口水产的法子,用小型船舶运输。在最短时间内装箱,加氧,掺些水,然后快车运到港口,从那里小型快船运往日本。 第一批样品送到时,姚三三接到消息,泥鳅存活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她算了一笔账,百分之三十存活,她还有的赚,百分之六十,够了。 检验合格,这生意让姚三三做成了,十万斤泥鳅,顺利出口日本。这一年的泥鳅,余下的还有近十万斤货呢,姚三三答应给上海的王林超三万斤,余下七万斤左右,全部销往省城。 从收姐猴、收泥鳅的几百块利润开始,到如今,姚三三终于体会到了财富暴涨的感觉。 而这,才是个开始。 ****************** 第二年春天,姚三三的钢针鱼达到了二三两重,几十亩水面的钢针鱼高调上市了,市场上当时钢针鱼量很少,几乎都是钓的或网的,便已经死了,他们的钢针鱼一推出,就成了中高档餐馆、饭店的抢手货。 鲍金东的眼光,果然不错。 “幸亏我当初没把那几条钢针鱼给吃了。”姚三三跟鲍金东开起了玩笑。 “嗯,还没馋到家。”鲍金东笑着说,“泥鳅旁人家还有的卖,虽然量没有保证。但钢针鱼这东西,目前整个省城只有咱家大量批发,还是活蹦乱跳的,当然生意就好做。如今搞水产这块,没几个人不知道我这鲍二哥水产门市的。” 姚三三瞟了他一眼,看把他美的! “别太急着卖,咱那几十亩的钢针鱼,慢慢卖,总得要接上下一年养殖的。”姚三三说,因为好卖,她今春又扩大了养殖面积,同时,便有人来询问着买钢针鱼苗了。 鱼苗?卖就是了。偌大的水库和西大河,水质很适合养钢针鱼。姚三三便雄心勃勃地打算着,要在家乡那块地方,建成全省乃至国内最大的钢针鱼养殖区,把他们的钢针鱼销往省内省外。 这东西跟泥鳅不冲突,养殖的水体,完全不同的。 此时小夫妻俩正窝在省城新买的房子里,合伙做一锅红烧钢针鱼。 “再炒个素菜吧。” “素菜?你想吃什么?”鲍金东说,“你来做吧,素菜你拿手。” “什么叫素菜我拿手?说的好像荤菜你拿手似的。”姚三三撇着嘴说。鲍金东被媳妇取笑了,他的确不擅长做饭做菜,不过,不代表他就擎等着吃现成的呀! “那鱼,还不是我杀的?平时切肉什么的,你都不喜欢弄,还不是我来切?” “呿,切肉还有功了?我要是不炒,你吃生的?” “媳妇儿你炒的好吃呗!”鲍金东笑着拍马屁,“你弄菜弄饭,回头我洗碗,行吧?” “洗碗?你还是先把你那臭袜子洗了吧。还有你换下的那内裤,都不好放在洗衣机里洗。” “媳妇给自家男人洗内裤,天经地义。旁人要给我洗,还没资格呢!” “去你的,懒货……” 俩人一边说说笑笑地斗嘴,一边默契地忙碌着,很快一桌简单可口的饭菜上了桌,红烧钢针鱼,辣椒土豆丝,再来一个鲜美的小乌贼韭菜汤,两个人吃,足够了。 结婚以来,鲍金东本着“不能牛郎织女”的原则,俩人基本就是两地跑,省城忙时,都住省城;家里忙时,就都回家里去。 现如今家里事务更忙,省城门市这边,平时鲍金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鲍金东跟姚三三来的少些,这趟来,其实有个事情要办。随着旧城改造,城西水产市场要搬迁了,新址往城市外围推。 “市场搬迁的话,门面房我看咱自己买吧,自己买虽然钱多,可这一年年的,租金也不便宜。新建的市场扩大了,老商户有优先购买权。”鲍金东说,其实这个事情,他基本已经决定了的,知道姚三三不会反对,但习惯上就会跟媳妇儿说一说,就像家里的事情,姚三三安排什么事,习惯地也会跟他讲。 无关什么权力呀尊重呀,这就是俩人的生活习惯罢了,两口子聊天的话题。摊子越来越大,一应大小事情都要对方同意的话,也没必要,互相有足够信任,各自有施展空间。 姚三三咬着筷子,想了想说:“买是当然买,不过,你不防多买几间,只要他卖给咱,就尽量多买,越多越好。咱自己不用,不是还可以出租吗?” “嗯,我觉着行。”鲍金东点头,“这市场是新建的,门面房这一块,反正是赔不了钱。” 哪能只是赔不了钱啊!姚三三也不说破,就只是笑笑说:“你说的对,看准了就多买几间。” ****************** 于是年底鲍金东便买下了批发市场的十几间店面。过了年春夏,姚家又有两件喜事,一件是陆竞波升职当了科长,一件是小四中考,她高分考上了县实验中学的重点班。 陆竞波从科员连升两级做了科长,据说还得益于泥鳅——他提出了一个项目报告,推动泥鳅养殖产业,养殖富民。这个建议被一层层上报,获得了肯定,当地批准建成千亩泥鳅养殖基地,零星也出现了好几处小的泥鳅养殖场。 这千亩泥鳅养殖基地,姚三三只拿了五十亩,她不需要非得自己去养殖,反正本地的泥鳅苗,绝大部分都是从她的育苗场卖出去的,商品泥鳅销售这块,她自然也比旁人有优势。这就是姚三三的策略,抓两头,带中间,她来卖泥鳅苗,养殖户来养殖,她再来收购销售,包括出口。一家一户的小规模养殖,很难做到自行销售,如此一来,大家两相得益。 只是这一来,她便又开始筹划扩大育苗场规模,打算要在邻边的大场扩展进来。 陆竞波升职,不过是个意料中的事情,以他的能力,时间早晚而已,姚家人自家高兴一下就过去了。倒是小四中考考出了好成绩,可算是让姚家姐妹高兴坏了。 姚家如今缺什么?缺一个光耀门楣的大学生啊!姚小疼和姚三三,都是初中毕业的文化,姚小改虽然如今也能读书认字,可全靠这些年她一点一滴自学,根本就没进过学校的课堂,户口簿上的文化程度,刺眼地写着文盲呢。 原先家里没条件,如今有条件了,姐妹三个便把各种遗憾投射在了小四身上,全巴望着小四能把学上好了。虽然考高中没有请酒办喜宴的,姚三三跟两个姐姐一商量,还是决定要好好庆祝一番,除了宴请小四学校的老师,就是利用暑假,带着小四去北京大肆游玩了一番,再一路向北绕着玩,一直跑到内蒙草原去吃烤全羊。 姚小疼、姚小改孩子小,鲍金东忙,姚连发自己说要留下看家,于是姚三三便带着张洪菊和小四,快快乐乐地旅游去了,只装作没看见鲍金东那哀怨的脸色。 张洪菊被两个闺女拉着,住酒店,吃美食,四处观光看景儿,真是大开了眼界。想起村里的女人们,很多人一辈子几乎没出过门,连县城都没到过,心里便又无限感慨,生发出许多酸甜苦辣的感触来。 不到长城非好汉,姚三三拉着小四,一口气爬上了八达岭长城,看着远处的群山,整个人都觉着胸襟开阔了。 旅游,不光是想出来玩儿,不光是想让小四暑假里轻松一下,姚三三是想用这趟远行告诉妹妹: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 新生报到,姚三三坚持亲自送小四到沂城去上学。想当初,这所县内最好的高中学校,因为家庭条件的关系,跟她擦肩而过,如今把妹妹送来上学,多少也算弥补了某种遗憾。 媳妇儿和妹妹要出门,鲍金东责无旁贷做司机。那时,鲍金东已经开上了自家的小轿车。买车的时候,鲍金东便说干脆一起买三辆算了,大姐、二姐家也一家一辆,就当是家里分红,也不用多高档,好用就行,交通工具罢了。 杨北京便赶紧说,要买也行,总得等他先把驾照拿到手的吧? 陆竞波的说法则很是有意思,他说,我一个政府单位小科长,你让我开一私家轿车上班?还是别给我招风了。 那年头私家车毕竟还少。 姚三三真有些服陆竞波了。要知道,土沟村到沂城,还有六七十里路呢,这家伙放着单位宿舍不住,每天下班跑回家来搂媳妇抱闺女,偶尔碰上刮风下雨,或者事情忙,不能回来,他就浑身难受,说在那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怜。并且这家伙放着私家轿车不开,情愿每天跑去坐中巴车。 真有他的! 姚三三便撺掇着二姐在沂城买房子,往后育苗场忙的时候,一家三口就回姚家来住,育苗场不忙的时候,姚小改就可以带着圆圆到沂城去住几天,省的陆竞波来回跑路。 新生报到人挤人,姚三三跟鲍金东护着小四,一处一处的排队报到,排队交费,领齐发给新生的被子、床单、水盆等等的生活用品,再去宿舍铺床拾掇,好容易做好这一切,给小四安置好了,都已经中午了。 鲍金东的意思,当然是带上小四,三人出去找个地方吃午饭,姚三三却不愿意,说不如就到学校的食堂去吃,体验一下也好。不光是想体验,她是想陪着小四去熟悉一下食堂,看一看食堂的饭菜才好放心。 媳妇的意思,鲍金东哪能反对?便特意去多买了两个饭盒,三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去食堂打饭。食堂也有不少送新生的家长带着孩子来就餐,鲍金东跟小四一起去排队,打了三份米饭,选的菜是土豆烧肉、炒小青菜、芹菜炒香干。食堂的饭菜呗,并且新生报到头一天,已经比平常丰富了,不要太追求味道,吃饱肚子保证营养,基本还是可以的,不能总跟家里比。 “饭菜倒是可以,就是好多菜都放了辣椒,小四不怎么吃辣的。” “三姐,你看也不是所有的菜都辣,再说旁人能吃,我也能吃,保证吃得饱饱的。” “嗯,高中生活毕竟苦。我听说这里的学生都很累的,不行的话,你平时带点儿奶粉、零食啥的,学校紧张,营养首先得跟上。”鲍金东说。 不能怪他们担心,倒也不是小四多娇气,实在是小四这丫头太瘦弱了。小时候藏在姥娘家喂的小黑孩,没吃过母奶,奶粉都没吃过几包,米汤、糊糊喂大的,个子没有三个姐姐高,体质也一直算不上好。 “没事儿,三哥,三姐,你们放心好了。”小四笑嘻嘻地说,这个家里,她跟姚三三感情最好,姚三三结婚之前,都是跟小四住一个屋呢,曾经条件有限,很长时间以来,俩人都睡一张床。 三个人边吃边聊,饭没吃完呢,鲍金东接了个电话,便脸色古怪地对姚三三说:“抓紧吃,吃完了咱回去。” “啥事儿?” “大姐夫拿菜刀砍人呢!”   ☆、第103章 不解气 “大姐夫拿菜刀砍人呢!” “什么?”姚三三猛一抬头,惊疑地望着鲍金东。 杨北京那性子,沉稳内敛好脾气,一向是温和有加,拿菜刀砍人? “到底啥事呀?现在怎么样了?”姚三三急切地追问。 “出不了人命的。砍死倒好了!”鲍金东嘴里说着气话,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笑容,“跟大姐有关,具体咱回去再说吧。” 杨北京为啥砍人?鲍金东电话里也不是弄得太清楚,打电话给他的是姚小疼,大约只说是某个不长眼的骚扰调戏姚小疼,却还嚣张放肆,杨北京一气之下,摸了菜刀就上去了。 呵呵,这事把给他,也砍! 鲍金东小担心之余,免不了却也要对杨北京钦佩了一下下,平时看着老杨温开水似的,关键时候,有血性啊! 鲍金东几乎是飞车赶到了杨北京的饭店,老远便看见几个人堵在店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吵吵,却也没人敢硬往前去。 再看对面,杨家大哥冷着脸,昂然立在饭店门口,一脸气愤,身旁还站着两个壮实的男人,看样子是杨家兄弟的朋友或亲戚。 再看杨北京呢?他居然坦然地坐在饭店门旁的一张椅子上,跷着腿,抱着胳膊,微微低着头,脸色淡漠,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似乎周围的事情跟他没大关系,然而再看他身后,赫然放着一把粗长尖利的三股鱼叉。 菜刀短武器,两阵对垒换长鱼叉了? 鲍金东在饭店门前停住车,回头交代姚三三:“你先在车里等会儿。”说完,他推门下车,扬眉冲着杨家大哥问了一句: “杨大哥,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 话说壮壮如今已经一岁半了,姚小疼便打算给他断奶,为了断奶,特意把壮壮送给杨家大嫂照看几天,自己顶替了杨家大嫂平常的工作,来饭店给杨北京打下手。眼前这中年男人,这天到店里来吃饭,姚小疼给他们上菜时,这人两只贼眼直盯着姚小疼转悠,趁着姚小疼不注意,居然伸手在姚小疼屁股上摸了一把。 姚小疼十分漂亮不说,如今二十四岁,日子顺心,自有一股少妇温婉的风情,也因为正在给壮壮断奶,胸脯涨得高高的,这身材样貌,难免要叫人多看几眼。九十年代的饭店,乱象迭起,遇上生客来了,便难免会有些眼神儿往姚小疼身上溜。 姚小疼被个猪手一摸,羞怒之下,便顺手把手里的托盘往那人的鬼爪子砸过去,那人手一缩,还是被砸到了手指,同桌喝酒的人便一阵哄笑。姚小疼急忙转身就走开了。进了厨房,她气红了脸,跟杨北京说了,杨北京放下手中的活儿,安慰她说:“别理这些人。真不该让你来店里,活也不忙,你先回家歇会子去。” 姚小疼听了,索性就听了杨北京的,出了厨房,穿过饭店大厅打算回家去。殊不知那桌客人,正在拿那男人吃亏的事开玩笑,一个个都有些酒意了,酒壮色胆,那中年男人居然两步窜过来,一把搂住姚小疼,就在她胸脯上摸了一把。 姚小疼本来胸脯涨奶就涨得难受,突然被这男人非礼,她啊的一声尖叫,猛地推来了那中年男人,气得流出了眼泪,那中年男人却猥琐的大笑起来。杨北京当时正隔着厨房的门,看着媳妇离开,哪想到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本来就带着气呢,一见这情景,血往头顶冲,便顺手拎起菜刀,冲着那中年男人就来了。 杨北京冲过来,先是踹了那男人一脚,又顺手一拉,把他那只手摁在摆满酒菜的桌子上,扬着菜刀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我今天非剁了你这贱爪子不可!” 说着,就在一众人等的惊呼声中,扬起手中的菜刀,恶狠狠地就往那男人手臂上一连剁了几刀,吓得那男人连声尖叫,哭爹喊娘地瘫软下来,便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身下一滩*的骚臭。 老半天,众人反应过来,却发现那男人身上并没有血肉横飞,反倒是沾满了汤汤水水,加上尿湿的裤子,十分狼狈,才知道剁是剁了,用的是刀背,可怜中年男人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驴哭马喊地拉着巨疼的胳膊直叫唤! 杨北京当时的气恼,真想一刀剁了他算了,然而他毕竟是有家有口的成年人了,剁了这老流氓,一时痛快了,自己必然也没个好儿,家里媳妇和孩子就该苦了。于是便在菜刀落下的那一刻,转了刀背,狠狠地在那人胳膊上剁了几下,即便是这样,估计那胳膊也该青一道红一道,没骨折就算幸运。 那中年男人当时叫同桌人拖走了,大约是回去换了衣裳后,越想越窝囊气,没多会子,居然又纠集几个人回来闹事,嚷嚷着要砸饭店,就这么跟杨北京他们吵闹对峙上了。姚小疼惊吓之余,给鲍金东打了电话。 ****************** “杨大哥,怎么回事儿?” “对我弟妹不怀好意,不要脸的东西!叫我弟吓尿了裤子,这他妈纠集了人来要砸我店呢!”杨家大哥抬头看见鲍金东,便朗声说。 杨家大哥父母早逝,独自把弟弟带大,如今兄弟俩能成家立业,混得都不错,自然也不是个软茬儿,简单两句话,便把整件事情说了个分明,尤其是那句“吓尿了裤子”,成功让对面的中年男人一阵难堪,涨红了脸,跳起来叫嚣道: “我进店吃饭,我怎么地她啦?你这就他妈一饭店,有几个正经的女人?今天要是不叫他给我磕头赔礼,我他妈抄了你这个破饭店。” 口气好大!嘴还这么臭!鲍金东回头瞅了瞅那中年男人,又逐一扫过他带来的几个人,生面孔,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这是哪里蹦出来的东西?鲍金东脸上不气不恼的,冲那人伸着胳膊一招手,笑笑说: “你过来,过来我给你磕头赔礼,来呀?” 鲍金东说着,迈步就往那中年男人跟前走了两步,他那块头,高大健壮,带着一股横劲儿,往那人跟前一走,对方不自觉就退了一步,虚张声势地叫嚷道: “你他妈谁呀?他拿刀砍我你知不知道?我报派出所抓他你信不信?”再退了一步,继续叫嚣:“你等着,我马上还有人来!” “你要人是吧?”鲍金东随手掏出手机,问他,“你要多少?我立马给你叫。” 跟谁比人多呢? “要不,我帮你报派出所吧。”鲍金东说着,真考虑拨打派出所电话了,他不是要叫派出所抓人吗,看派出所联防队那帮小鬼,认不认得他鲍二。 那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他身后几个人也看着鲍金东,犹豫着都没动弹。九十年代末的农村,开轿车拿手机的男人,本身就长得雄健精壮的块头,但凡有几分眼色的,也知道不能随便惹。 “你……你他妈等着,早晚有你们好看的!”中年男人虚张声势地来了一句经典台词,紫红着一张脸,领着那几个人走了。 “哎,说好了,我等着。揍不死你个狗东西!”鲍金东笑笑。饭店门口,真要打起来,搞出点流血事件什么的,也算不上好。这些个杂碎,自己滚了就算了。 姚三三在车里看着这一出闹剧,微微带着笑,越发觉着自家的爷们儿真不错,经济实惠,结实耐用。 “大姐夫,这都哪儿漏出来的怂人呀?你认得不?”鲍金东走过去,问杨北京。 杨北京照旧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慢吞吞拿起身后的鱼叉,随口说:“烟草站新来的副站长,别地方调来的。所以我大哥报了警,他们也报了警,派出所那帮东西,干脆就缩头不来了。” 副站长?果然不是平头百姓,怪不得那么嚣张,满身的匪气。这么说来,往后还真有可能来找麻烦了? 姚三三暗暗在心里做了个记号。 几个人便进了饭店,男人们收拾了一下,姚三三则去安慰大姐姚小疼。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工夫,派出所几个联防队员终于露面了。 “那人呢?” “砍死了,埋完了。坟上估计都长草了。”鲍金东要笑不笑地对那几个年纪不大的联防队员说。这几个人几乎都认得他的,平时见了他,甚至会称呼一声二哥,现在见他没好气地给了这么一句,一个个便讪笑起来。 “哥哎,理解理解!咱们刚才真有旁的事出警,才来迟了。”其中一个人陪着笑说,“这个刘副站长,大名叫刘全松,听说也是在邻镇惹了什么漏子,才调过来的,估计有后台呗。” “知道你们不敢惹,可是他个狗东西短理。”鲍金东挥挥手说,“你们几个滑头,走吧走吧。” ****************** 几天之后,杨北京来跟鲍金东、姚三三说,想关掉自家的饭店,不做了。 “这犯不着吧?”鲍金东说,“就因为那个狗东西?大姐夫你等着,找机会咱收拾他。” “也不是。其实这之前我就有这想法了。”杨北京说。 姚三三没吱声,杨北京这想法,她多少能知道些。 九十年代末,饭店里各种乱象,镇上新开了两家小饭店,据说都弄了些莺莺燕燕的东西,招引过往的客人,这也就不难理解那个刘流氓那句“有几个正经的女人”的话了。像杨北京这样,在这小镇子上,安心老实开饭店的,生意难免就不算好,并且老百姓轻易不会下饭店,来吃饭的,很多都是乡镇各单位的人,打白条签字记账的多得是,吃白食,还一个个跟大爷似的。去年底杨北京曾停业两天,专门要账。 不容易啊!杨北京结婚之后几年,杨家大哥渐渐就把重心转到了他的皮货生意上,饭店等于转给了杨北京自己。十多张桌子,杨北京自己掌勺,杨家大嫂平时会跟他帮厨打下手,再有一个学徒,一个洗碗抹桌子的小伙计,时忙时闲,也就是杨北京手艺好,饭店里菜品好,才勉强经营的下去。 “大姐夫,我知道你不是为眼前这事儿,我看这饭店,不开也罢。”姚三三忽然说。 “你赞成就好,反正我跟你大姐商量过了,关了就关了,我一个大男人,我就是上街翻筐底儿卖白菜,我也照样养活媳妇和孩子。” “翻筐底儿”指的是卖菜的二道小贩子。 “我想过了,关了这饭店,找个其他的事情干,要是去做喜宴厨子,肯定可以的。”喜宴厨子,是到各家去操办喜宴,收入不够稳定,但工作单纯。 “那怎么行?”姚三三笑着说,“大姐夫你这手艺,屈才了。其实我早有些打算,目前看着时机也成熟了,正打算找你们商量一下呢。” 鲍金东望着姚三三,目光闪闪,笑。他这媳妇儿,又想出什么花招来了? “你看啊,如今咱这泥鳅产量上去了,当地的泥鳅产业成规模了,咱是不是可以往泥鳅深加工方向发展了?”姚三三说,“大姐夫你做菜手艺好,还最擅长做鱼虾水产,在咱镇上是有名的,味道谁都爱吃,要是你来做泥鳅深加工,再合适不过了。比如产量旺季,泥鳅销售不好的话,咱加工成即食泥鳅、泥鳅小鱼干什么的,我在上海的超市里见到过即食小鱼干,那味道比大姐夫的手艺,可是差早了。” “哎,这倒是个好想法。”鲍金东说。 “你说的这一套,我根本就不怎么懂啊。”杨北京说,“我就一厨子,做菜倒是本行,可我哪懂什么深加工工艺?” “不要你管那些工艺方法什么的,咱要是做这一行,就要正经办厂,请相关的技术人员来。”姚三三笑着说,“大姐夫你就管你的老本行,负责产品的口味、配方,你肯定拿手。往后咱也不一定光做泥鳅的加工,咱这儿靠着大水库和西大河,水产丰富,夏季旺季的时候,各种鱼卖的那么便宜,都可惜了,咱也可以加工成鱼片什么的,大城市可好卖了。” “好,三三你这想法,我赞成。”鲍金东右手握拳左手击掌,“大姐夫的手艺,要是做出独特的口味来,咱说不定还能创出个名牌呢!” “那就这么定了,叫二姐夫帮咱张罗着,聘请技术人员,咱这就着手要地办厂。”又有一个来钱路子,姚三三心情那个好啊!如今社会人们都忙,方便即食食品,往后肯定能热销。这也算是她前世留下的印象了。 “反正厂子一天两天办不起来。”鲍金东忽然说,“大姐夫,你那饭店,再坚持一阵子再关。” “为啥?”问话的是姚三三。 “咱先收拾那狗东西。”鲍金东说,“让他一闹,咱饭店就关了,外人不知里人事,这面子跌不起,真不解气。” “你想干啥?”姚三三说,“我量他也不敢怎么着,你别乱来啊,那刘全松可不是王六子。” 想当初,老光棍王六子哄骗红霞,想诱拐小姑娘,叫鲍金东和鲍金来绑上丢在茅厕里,喂了一夜的蚊子。 “放心吧。”鲍金东说,“这几年在外头做生意,啥样人我没碰见过?我又不是法盲。” 说这话也就十多天,刘全松在沂城某惯去的小饭店嫖.娼的时候,正在紧要关头,让警察光屁.股抓个正着,并且,这警察还不是好摆平的当地派出所,据说报案的人直接打的市局110指挥中心,接警电话转给了县110中心,直接就把人逮了,影响也跟着出去了。这脸打的,谁还能帮他遮挡? 结局:双开。 “你怎么就知道他干坏事去了?”姚三三惊奇地问鲍金东,“难不成,你跟他一块去嫖的?” “我哪知道?我出五十块钱一天,雇了牢靠人跟踪他,揪住他我有奖金,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他揪住了。这种无知自大的小角色,看他那做派吧,肯定浑身都是裂缝,嫖也好贪也罢,只要留心吹吹浮灰,还愁找不着?”鲍金东没好气地瞪了姚三三一眼。 有钱,任性!有钱好办事。 “哦!”姚三三点头。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了?”一脸无辜。 “你说我跟他一块去嫖的。”鲍金东清清楚楚地重复,斜眼瞄着她笑,“小丫儿,整天想法子消遣自家男人啊,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那啥……冤枉啊!   ☆、第104章 有亏欠 夏日明媚的夕阳,安闲幽静的农家小院,两个漂亮可爱的娃娃,还有一脸怒气的年轻女人…… 陆圆圆和杨壮壮小朋友,头一天上幼儿园,就华丽丽地闯祸了。 姚小改看着靠墙并排站着的两个小娃娃,头疼。 土沟村旁边,姚家的水产品加工厂办起来了,杨北京一手开发的酱汁泥鳅,采用了先进的包装,口味鲜香独特,市场上销售挺红火,加上其他几种鱼片、小鱼干之类的小包装食品,水产加工厂的利润就挺可观了,成了姚家产业的又一项滚滚财源。当然,跟姚三三那个泥鳅出口不能比啦,这两年,姚三三把一批批的泥鳅出口到了韩国、日本,那利润不要太偷笑! 杨北京既然工作在这边,一家三口便常住在姚家这边了,夫唱妇随,姚小疼跟着杨北京去上班,杨壮壮交给了张洪菊,跟陆圆圆小朋友一块儿带。 话说杨壮壮小朋友,一岁零两个月学会的走路,他太胖了,估计是肉赘住了。然而让杨壮壮小朋友没面子的是,他那个总喜欢撅着嘴巴的小表妹,也同时会走路了,人家还不满一岁。 杨壮壮小朋友比陆圆圆小朋友稍早一些学会的说话,然而让他郁闷的是,他直到如今,还有个别字音说不清楚,而他那位小表妹,从一开口说话,就能够把每个字音说的十分准确,绝无含混不清。 杨壮壮,就如同他的名字,又胖又壮,小身板上肉都结实得捏不动。唔,希望他长大些不会这么胖才好! 今天,两个小朋友终于上幼儿园了。 “自己说说,怎么回事?”姚小改双手掐腰,脚底打着拍子。 “他拽我裙子,我推他,他就拿脏东西抹我,还拿小毛虫吓唬我。”陆圆圆小朋友说话的时候,漂亮的小眉毛优雅扬起,坦然地面对着妈妈生气的俏脸。 小混蛋!姚小改看着女儿白色公主裙上的黑手印,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她耐住性子,对陆圆圆小朋友说: “他犯错,是他不对,你应该告诉老师。你不能跟着他犯错。” “等老师来,我早被他欺负完了。”陆圆圆小朋友小眉头微微一拧,一脸的不屑。 于是,陆圆圆小朋友一巴掌呼在那熊孩子脸上。 “总之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幼儿园里要遵守纪律。”姚小改耐着性子说,“你一个小姑娘,不能那么凶。不能动手打人。” “他先欺负我的。幼儿园里可以欺负人吗?”陆媛媛小朋友撅起嘴巴问。 “二姨,他先欺呼(负)我们的。”杨壮壮小朋友发言了。杨壮壮小朋友认为,他跟小表妹从来都是一国的,不论欺负哪一个,就是欺负“我们”。 杨壮壮小朋友,看着温吞吞笑眯眯的,却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娃娃。 于是,在那孩子被陆圆圆小朋友抽了一巴掌,对着陆圆圆脚蹬手刨地进行攻击时,杨壮壮小朋友果断的一个助跑,冲过去推倒了那熊孩子,好巧不巧,后脑勺跌了个包,这还不算,陆圆圆小朋友还过去踢了一脚。 “二姨,他先欺呼(负)我们的,幼儿园里可以欺呼(负)人吗?”杨壮壮。 “对呀,他欺负人,被人欺负了不能还手吗?”陆圆圆。 姚小改头疼扶额。 “他先欺负人……他不对,可以还手……但是不能防卫过当……你们把他弄哭了,他也很疼的。”姚小改斟酌着,纠结着说。被人欺负了不还手,这实在不是她姚小改的风格,然而这俩熊孩子这么问,叫她怎么回答呢? 教育孩子,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想了想,姚小改继续谆谆教导。 “你看啊,你们把他推倒,他脑袋磕出了包,很疼的。你们把他弄伤了怎么办?” “活该,他先惹我!” “二姨,他先欺呼(负)人。” 两个小朋友几乎同时说。 这两个小魔王!姚小改感觉要词穷了。她本着脸,训斥道:“总之,你们动手打人就是不对。给我站好了,想想哪儿错了?” “哎呀,你别再训他们了!咱家小娃已经被人欺负了。刘二憨家那孩子,比咱两个小娃都大,四岁半了都,他晚上的幼儿园,他先欺负的咱们,大笨蛋一个,打不过咱们,还好意思哭鼻子跟老师告状!你说那老师也真是的,小孩子的事儿,跟我说一声不就完了,还打电话跟你告状,真是小题大做……要怪,还不是刘二憨家那孩子太皮?”张洪菊在一旁早心疼的不行了。 张洪菊疼爱孩子,基本上是没什么原则的。并且说来也怪,两个孩子,她似乎是更宠着陆圆圆,对于陆圆圆小朋友,那就是一个有求必应,呵护备至,简直就没有理性。 用姚三三的一句玩笑话说:圆圆要咱妈的头玩儿,咱妈也赶紧揪给她。 “妈,我这跟孩子讲道理呢,你别掺和!” 姚小改再次扶额,头更疼了。 “我怎么掺和啦!你训也训了,道理也讲了,不就行了吗?”张洪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觑着闺女的脸色,就去拉两个小朋友。“走吧走吧,你妈说完了,咱们去吃点心去。哎呀,你说孩子上了一天的幼儿园,吃不到零食,早该饿了。” “妈,你这么惯着他们,小孩子要惯坏的!” “他们不是还小呢嘛,才多大的小孩!”张洪菊说着,拉起两个小娃娃就想走,“走走,咱们屋里去喝点牛奶,你三姨说,牛奶补钙,长大个子……” “妈!”姚小改气得叫道,“你这话,怎么跟咱奶当初的口头禅似的?你想想,她把二文那几个惯成啥样了?孩子小不好好管,大了再想管就晚了。你看看圆圆,小小的人儿,脾气就大的不得了,这样下去,长大了还得了?谁招架得了她?” “我这还不是……我一想起你们姊妹小时候,跟那野草似的,没人管没人问的,我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亏欠难受!”张洪菊说着,眼圈就泛红了。 “我这当妈的没用,想想你们小时候,风吹雨淋,挨打受骂,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天好日子没过过,我一想起来,我心里就一阵阵难过。还不是我们大人亏欠?如今我看着小圆圆,我是手心捧着怕手闪了,嘴里含着怕牙刮着,我哪忍心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张洪菊说着,居然抹起了眼泪。 补偿心理。唉! ****************** 鲍金东一边胳膊抱着一个西瓜,晃晃悠悠走进了姚家,姚三三跟在旁边,悠闲地也进了大门。 进了院子一看,咦,什么情况? 家里两个小魔王靠墙并排站着,张洪菊一旁抹着眼泪,旁边姚小改一脸无奈的表情。 “妈,这怎的啦?”鲍金东问。 “舅舅!”两个小朋友一见鲍金东进来,早忘了正被罚站呢,欢快地跑过去,一边一个拉着鲍金东的胳膊。 “舅舅,你下班啦?” “舅舅,我帮你拿西瓜!” 沙地的薄皮小西瓜,不大,也就五六斤重,鲍金东便放开手,把西瓜给两个小朋友拿,然而对于小朋友来说,还是不轻的,小胳膊努力地抱着,小腿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 “呀,这这西瓜凉凉的。”圆圆惊呼。 “那是!舅舅放在井里冰了一下午了!”鲍金东说,“咱晚上凉快吃。” 鲍金东托住两个小朋友的胳膊走过来,拿询问的目光看看姚小改,问道:“妈,怎的哭啦?” “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儿呢!”姚小改叹气。 “妈,好好的,你想它做什么呢!”姚三三走过来,拍着张洪菊的背安慰她。 “我想起你们姊妹小时候,我心里就难过。没人管没人问,整天吃苦受罪,整天挨人欺负,也不知怎么长大的,摊上我这当妈的没用!三三小时候没人看顾,整天哇哇的哭,走路没人管,也不知磕破了多少回!也不知挨二文打了多少回……还有小四,从小就可怜,奶都没吃过一口……” 张洪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唏嘘着。 “哎呀妈,过去的事了,你别再念叨了啊!”姚三三拍着她安慰,“现在不都好好的嘛!” 她给姚小改使了个眼色,把张洪菊拉进屋里。 过了会子,陆竞波下班回来,便忙着抱起宝贝女儿,询问第一天上幼儿园好不好玩儿。 “不好玩,有人欺负我们。”陆圆圆小朋友果断开始投诉。 听了女儿的叙述,陆竞波皱皱眉,居然来了句:“拽我闺女的裙子?还拿毛虫吓唬我们?该揍!” 姚小改仰望着天际烧红的晚霞,彻底无奈了。 “嗯,等过两年,咱圆圆大两岁了,我就送她学跆拳道去,城里小孩时兴学特长,给咱闺女学个厉害的,省的将来挨欺负。” 关键是,他家闺女太好看了,防身技能必须的,跆拳道好,把那些讨厌的臭小子一脚踢得远远的! 果不其然,他这话,换来姚小改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不是反对女儿要强些,可是圆圆这大牌公主的脾气,是不是该往淑女的方向引导一些? 姚三三一旁看着,憋不住想笑。这个陆圆圆小朋友,摊上一个有钱的妈,还有一个当官的爸,再加上她那个大牌脾气,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儿,可以预见,必定是要成为傲娇的陆公主了! ****************** 杨北京两口子回来的晚些,杨北京最近琢磨新产品,整天跟鱼虾调料打交道,可能又捣鼓得入迷了,等到姚连发从鱼塘那儿回来,一家人开始收拾吃晚饭,满满当当一大桌子人。 “三三,你们,也该要个孩子了吧?” 第一百零一次老话题。 “你们这结婚都三年多了,趁着我跟你妈还没太老,抓紧要个孩子,我们还能帮你们带大。”姚连发也忙着附和张洪菊。 刚结婚那阵子,鲍金东就明确表示,不想急着要孩子。没别的理由,他们结婚时,姚三三根本都还没满二十岁,急什么? 如今三年多过去,这两人,也不知是二人世界太舒服了,还是怎么的,居然一直都没急着要孩子。 “妈,不急。”鲍金东笑笑说,“圆圆跟壮壮就够劳人的了,你还没累够啊!等他俩大一大的吧。” “圆圆跟壮壮,这都上幼儿园了。差不多了吧?”张洪菊唠叨着,“金东啊,你总是说三三还小,你们也总是忙,可你们挣钱就是再忙,也不耽误要孩子。咱家的钱,够多了,孩子还少一个。” “不小了,三三如今也满二十二了。金东啊,你自己都二十六了,人家村里跟你一般大的,你就说金来吧,人家孩子都上一年级了。” “行啊,明年要。”鲍金东笑笑,给姚三三夹了块她喜欢的蒜蓉香菇炒青菜,“急什么!” 而他身旁的姚三三,则一直低头吃饭,把麻烦事都交给鲍金东去应付。 吃过了饭,杨北京扛着儿子,拉着媳妇回自己的房子去,陆竞波忙着陪闺女画画儿,鲍金东便拉着姚三三,悠闲地散着步回他们的房子。 “金东哥,咱们……啥时候要孩子?” 夜色中,她听到鲍金东悠然说道:“等你想要的时候。” “那我要是还不想要呢?” “那就不要呗。”鲍金东理所当然地说,“咱俩再玩几年!” 姚三三低了头——孩子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可此刻,鲍金东一贯的体贴纵容,让她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了。 “金东哥,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随便。闺女的话,一定要随你,随我这块头,可就糟了。” 姚三三噗嗤一笑。也是,女孩子要是长得他这样大块头,的确不漂亮。 俩人像往常那样,拉着手一路回家,洗漱收拾,换了睡衣腻在沙发上看电视,聊了些家里生意的事情,再聊了些家务事,聊着聊着,姚三三便靠在鲍金东身上打哈欠了。 “不看了,睡觉。” 鲍金东随手关了电视,轻巧地抱起她,起身悠然走进里屋,一起倒在床上,盖上被子,拥住她,然后,习惯地伸手去床头柜摸某样必备的东西。 “算了吧!”姚三三拉住他的手。 “怎么能算了!”鲍金东轻笑,必做的功课,他蹭着她的脖子,亲昵地嘀咕:“我要。” 臭家伙!姚三三推推他,嘟囔着说: “不要那东西。” 鲍金东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轻笑了一声,问她:“你确定?” 没回答。然后,他被踢了一脚。 ****************** 姚三三计算过了,现在怀孕要孩子的话,正好在明年初夏生下来,天气和暖,又不是太热,多好的打算。 果然,一个多月后,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悄悄的,除了鲍金东,她没说出来,鲍金东便也配合着她,小心呵护着,也不急着往外说。两个人,像是藏了什么有趣的秘密的似的,偷偷地好玩儿。 也没多大的反应,兴许是月份还小吧。 之后,因为要在省城的另一处水产批发市场,新开一家门市,鲍金东又继续买了几家店面,鲍金东便索性带着她,去了省城。 姚三三如今每天的日子,除了睡懒觉,做做家务,便是傍晚时候鲍金东回来,陪她去附近的公园溜达散步。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跟怀孕前,生活习惯,饮食口味,几乎就没什么变化。 鲍金东居然有些羡慕杨北京和陆竞波了。那两位,在媳妇怀孕时,各种被折腾啊,想起来,倒也挺幸福的。 才这么想,姚三三有一天忽然就说,想吃个什么东西来着。 “媳妇儿,想吃什么了?” 姚三三慵懒地理着头发,想了又想,要笑不笑地看着鲍金东,吐出两个字来。 “樱桃。” 鲍金东看着落地窗外飘飞的小雪花,初冬的第一场雪啊。樱桃,这个这个……鲍金东一咬牙,媳妇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居然满足不了? “等着,我去找找。” 鲍金东跑遍了省城的各大超市,居然都没发现有樱桃卖。他想起小时候鲍妈做的糖渍樱桃罐头,心里直后悔,怎么春天就没留一罐子? 几天之后,鲍金东拿到了专门叫朋友从香港带来的一包樱桃,兴冲冲地跑回家,献宝似的拿给姚三三。 “什么地方现在有新鲜的樱桃?还这么大?” “进口的。不知道哪个国家的。” 姚三三懒洋洋吃了两个,笑着说:“没咱中国的樱桃好吃。” “可不是嘛。”鲍金东附和,“外国人的东西,不地道。” 然后,可怜的鲍金东后知后觉地想,他是不是被媳妇给耍了? 小两口在省城这一住,就一直住到过年前,大年节回到家,五个月了,吓掉了姚家一地的下巴。   ☆、第105章 要避讳 姚三三怀孕之后,在省城一直住到过年前。大年节回到家,五个月了,吓掉了姚家一地的下巴。 表现最夸张的是张洪菊,直接掉眼泪了。要说这张洪菊,总是跟哭离不开,忧愁也哭,伤心也哭,如今高兴了,还哭,含水量真是够高的。 “你们是不知道,你们结婚都三年多了,三三一直没有动静,村里那些婶子大娘,说啥的都有,有给我找偏方的,有叫我去信教的,还有的干脆来问我要不要帮你们抱养一个……” 呃……这么严重啊! 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周围无非就是这样。没对象的,整天催着你找对象;有对象了,整天催着你结婚;结了婚,便整天催着你要孩子……想想她结婚三年多没要孩子,张洪菊时常唠叨,鲍妈提的也不少回,其实想一想,在这么个大环境中,长辈们的压力也是不小啊! 姚三三小小内疚了一下下。 “你说你们这俩孩子,这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说,你说你们气人不气人!”姚连发也跟着抱怨,看看姚三三,唉,如今闺女不能训,金贵着呢,姚连发索性把枪口转向鲍金。 “你说她不懂事,金东你也不懂事儿?这几个月,你还回家来了几回呢,你也一声都不吱声,你说你这小孩……” 期间鲍金东是有短暂回来过几趟,来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可姚三三没说,他要是先给说出来,是不是违背了媳妇的意思? 鲍金东听着姚连发数落,但笑不语。其实三三也不是故意要瞒,大约是以前被唠叨的太多了,便生出了小小的淘气心思,肚子里装了个秘密,等着家里人啥时候能发现,如今真是让家人着实惊吓了一回子。 姚小改斜了一眼妹妹已经隆起的肚子,笑笑说: “行啊,三三,你这惊喜够大的,咱家这回过年不愁没话题了。” 姚小疼忙得拉着妹妹,问东问西,看了她身上的羽绒服,嘱咐她赶紧去买些宽松的衣裳——其实五个月,肚子还不是太大,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全家人,反应最正常的就是两个小朋友了。陆圆圆伸手来摸三姨的肚子,杨壮壮还趴在她肚子上,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子,大约是听到了肠胃蠕动的声音,便笑嘻嘻地说:“小弟弟吹泡泡呢!” “胡说,明明是小妹妹!”陆圆圆扬着小下巴,十分不满地说,“我喜欢小妹妹。要是小妹妹,我就能把我穿小的那些漂亮裙子给她穿了。” 两个小朋友的童言稚语,逗得一家人大笑起来。 张洪菊便赶紧给姚三三拿了条大围巾,打发他们:“去去,去给你鲍妈高兴一下,她可没少着急巴望。” 于是,去鲍家,再被观瞻一回。鲍妈比张洪菊更不客气,不容分说就把鲍金东训了一顿。 “也不赶紧跟大人说,你们两个小孩年轻,很多事情你们不懂,这么不声不响就五个月了,想起来就叫人担心。” 鲍金东如今越发觉得,媳妇儿做什么都不会错——错的全是他。 ****************** 回到家,姚三三开始了熊猫一样的生活。大过年,家里连放鞭炮也要互相嘱咐着,离她远点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庄户人那句话说,倒了油瓶也不要她扶。 这期间,姚三三听家人说,姚老奶这阵子病重,情况不太好,都在准备后事了。 “上回跟你三婶磨牙吵嘴,气得从床上翻身掉下来了,摔得不轻,本来就有些半身不遂的。”张洪菊跟姚三三闲聊着说,“她那个脑子,二文、柱子出事的时候,气急攻心,脑子里留了淤血,放宽心好生养病吧,还多活几年,非得一副要强的性子,愣是把自己给折腾不行了。” “咱爸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叫你大姐、二姐买了些东西,去探望过了。”张洪菊说,“如今就盼着孬好过了年关,吃药打针养着呗,最好能出了正月的。要是在年跟前死了,大过年的,多不好。”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姚三三问。有些事情,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毕竟要不行了。 “算了吧,你哪能去!”张洪菊赶忙说,“你爸也说了,你怀着孩子,别靠她跟前,免得沾了病气。” 其实熊猫的日子,很是不自由的。在家里闷了,瞅到鲍金东闲下来,她便拉上鲍金东,去水库转悠。姚三三穿着一件肥大的红色羽绒服,很长,长到小腿以下,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红球似的。鲍金东便握住她一只手,提防她走路不小心,俩人慢悠悠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 冬日的水库添了些寂寥,远处看得见一片片网箱,姚三三知道其中有一大片,是他们的钢针鱼养殖场。偶尔水面上会有一两只小小的铁壳船,两三个人划着,悠然行进在银镜似的水面上。 水库面积大,冬季一般不会冰封,但还是会有养殖工人勤来查看。冬季的鱼类一般也不用喂食,工人们也就是照看一下,检查浮桶,遇上小面积的冰封,就要动手破冰,防止鱼类缺氧。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在这儿摸乌拉牛卖,撞上条那么大的水长虫,吓得她呀,被鲍金东给打跑了……那之后,她的人生,就渐渐跟鲍金东栓一块儿去了。她望着天水之间,舒心地微微一笑。 “咱那儿有几个网箱,里头的钢针鱼一直就没逮,估计都有半斤往上了。”这些产业,怀孕前都是她管理的,如今她怀孕,鲍金东安排了个出色的工人做场长,负责具体管理。 “嗯。这么大的,肯定能卖个稀罕价钱。”鲍金东说。这么大的钢针鱼,市场上几乎是见不到的。 “咱先弄点尝尝吧!汆了油吃,肉嫩。” “那还不简单?网箱里的鱼呆,随便拿个鱼竿一甩,就能拎出一条来。”鲍金东说,“回头叫工人弄几条。” 远远的,姚三三望见水库岸滩上,有一个女的走了过来,果绿色半长棉袄,黄绿色长围巾,冬日里十分的清爽。走近了,居然是姚红霞。红霞似乎是早认出她了,远远地笑着,叫她: “三姐!” “红霞!”姚三三笑着迎上去,问她,“大冷天,你一人在这干嘛呢?” “你这怀着小宝宝呢,还不是跑出来溜达?”红霞反问她,“我听说五个月了吧?是不是很辛苦?” “还行。”姚三三说,“好吃好睡。” “肯定是个懂事的小娃。”红霞笑笑,拉着她的手,忽然说:“三姐,我要订亲了。” 订亲?这可是个好消息,红霞现在也二十一了,在农村,当仁不让的大姑娘,的确该认真找个婆家了。姚三三便惊喜地问:“你对象哪儿的?我认识不?” “你不认识。”姚红霞大大方方地说,“贵州人,比我大一岁。咱这儿泥鳅养殖基地的工人。” 当地千亩泥鳅养殖基地,姚三三哪里能认到某个工人? “贵州人?好远啊!”姚三三说,“是咱家养殖场的吗?咋认识的?” “旁人家的,他几回跟车到咱育苗场来买泥鳅苗,面熟,后来在别处遇上,渐渐就认识了。”红霞说着笑了笑,微微低了头,那神色却不是害羞,脸上露出几分落寞。 “三姐,我过阵子就打算走了,跟他回贵州。他们那边泥鳅火锅最火,销量大,他在咱这边干了几年,学了些技术,也想回家乡去养泥鳅来着。我妈……开口要三万块钱,也不论见面礼还是大启小启,一包袱算,说等柱子从少管所出来,留着给柱子结婚用。我们俩,把这几年攒的工资全凑起来了,也不够,给她写了欠条,答应两年内给清。” 这样啊!果然是三婶的做派。姚三三看着红霞,忽然有些心疼。三万块,一个养殖工人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就几百块钱。 “这些钱,就当我给我爸妈养老了。往后……路远,我可能来的不多,三姐,你多保重自己。” 姚三三知道,这几年三婶给红霞张罗了几回婆家,利字当头,跟红霞永远考虑不到一块去,看来这母女俩,终于是闹翻了。红霞找了这么个远路的对象,很难说不是想离开她妈远远的。 红霞这一远嫁,到贵州几千里路,往后可能真难见面了。 姚三三不胜唏嘘。 “红霞,三姐手里有钱,给你把三婶的三万块还上,多少再给你一些,你俩回贵州,好好创业。”姚三三忙说,旁的,她也不知怎么帮红霞了。 “不用,三姐。你这就帮了我很多了。”姚红霞笑了笑,说,“咱们,总得自己爬起来。” 几年的家庭变化,几年的心路历程,红霞这丫头,似乎成熟了许多! 姚三三想了想,也不勉强她,她有自力更生的想法,总是好的。两个人说了会子话,天冷,鲍金东便叫她回家了。姚三三当晚找出了自己的一副金手镯,把红霞叫出来,送给了她。姚红霞一开始推拒不要,姚三三只说: “拿着,你就这么走了,也没办喜宴添箱,到那边办喜事,就当三姐给你的结婚礼物了。” 挑了那老沉的一副金镯子,姚三三无非是想,要是红霞小夫妻创业顺利,日子舒坦,便也只是个纪念罢了。要是小夫妻遇上啥艰难,这镯子,多少比旁的东西值钱,也容易变现。 姚红霞正月十七离开的家,带着姚三三给她的金手镯,拎着一个不大的包,包里装着她自己的衣裳。姚三三终究没见到红霞的对象,鲍金东说,他见过,看着挺踏实的一个小伙子。 ****************** 红霞才走几天,正月二十二,半夜间,姚老奶咽了气,临死只有姚老爷子在跟前。姚连发五更天赶去,想起他妈走的凄凉,忍不住痛哭一场。吵归吵,怨归怨,那总还是他的亲妈。 姚连发是长子,便立刻操忙着送殡的事情。一应花销,也没指望二叔和三叔家自觉,姚连发便都拿了,无非一点钱,这才刚出了年关,姚家谁也不想计较,只求把人安生送下地就好。 姚二叔如今看上去,比姚连发硬生生老了十几岁,守着灵,满腹心酸,便只是哀哭。而姚三叔,则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面无表情。 这些,姚三三都是听鲍金东说的,他是长孙,自然要去戴孝送丧,姚三三一开始琢磨着,她是不是也得准备一下,跟着去送丧。 “你不去!你怀着孩子呢,双身子,按规矩要避讳过世的人,不能冲撞了孩子。”姚连发回家来拿钱,跟姚三三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风俗,谁也不能说什么。”张洪菊也说,“本来吗,火化了之后,还是可以去的,可是你如今身子不同一般,都五六个月了,丧事那个环境,还是不去的好。再说去了难免要磕头下跪,你这也不方便。” 姚三三便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姚连发,姚连发也说:“你妈说的是,就别去吧。什么是孝,什么是不孝?活着的时候,咱家给吃给喝了,有病咱给治了,人死如灯灭,先顾着孩子要紧。” 就这样,姚三三便没去,她呆在家里,听着远处丧事的唢呐声,努力去回想姚老奶的样子,却发现印象中姚老奶那张脸,模糊不清了。 她摸着肚子,围着院子转着圈儿散步溜达,有人敲门,她打开大门,鲍妈端着个汤锅进来了,笑着叫她: “给你炖的红枣乌鸡汤,赶紧趁热喝,补血的。金东跟着去守灵,专门打电话去家,叫我给你弄饭吃。”鲍妈说着咂咂嘴,忍不住打趣鲍金东,“我这儿子,对自己老妈还不放心呢,你说我还能饿着你不成?本来想叫你家里去吃,怕咱家人多,吵你不清静。” 好吧,她是熊猫,姚三三如今早有自知之明了。 婆媳俩进了屋,鲍妈便去拿碗,姚三三掀开锅盖一看,说: “妈,你这是红枣乌鸡汤吗?” “咋啦?”鲍妈赶紧过来,伸头看了看,说,“我炖了一下午,没敢多放啥调料,你弟媳妇小双说,调料多孕妇吃不好,你尝尝看,凑合着吃吧。” “不是,你这个……”姚三三好笑地想着形容词,“妈,你这不叫汤,除了红枣,根本就全是鸡肉好不好?” “哎,光喝点清汤水哪能喝饱?你没听人说嘛,带孩母,吃十五,两个人吃饭呢,还不得很能吃?”鲍妈说,盛了一碗,笑着鼓励姚三三:“赶紧吃,就这一只鸡,吃饱了当零食,也吃的完。”   ☆、第106章 新生命 初夏时节,姚三三在鲍金东和张洪菊、鲍妈的陪伴下,入院待产。 阳光充足、宽敞温馨的家庭病房里,姚三三坐在床边,翻着手里的孕检手册,看着那上边记录的每一个数据,回忆胎儿神奇的变化,想象着孩子的样子。 办完了入院手续,张洪菊和鲍妈便忙着张罗开了,一番收拾归整之后,两人便说要去超市买一些日用品,结伴出去了。鲍金东自觉留下来陪伴媳妇,如今这时候不同寻常,鲍金东哪里敢离开她片刻? 产检一切正常,她又是提前入院,实在也没啥好担心的,然而,却并不代表姚三三就能完全心安。 她前世是难产死的,除了孩子,几乎一无所恋地离去。而此时此地,值得她热爱的人和物,却太多了。 前世……幸福的生活中,姚三三有时甚至会怀疑,所谓的前世,是不是根本就是自己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梦得太过真实,太过动情投入罢了。 她宁愿是! “金东哥,我昨晚做梦了。” “做梦?”鲍金东不经意地问,“梦见什么了?你梦见咱们是闺女还是儿子?” 闺女还是儿子? 姚三三如今从没有担心过,若是女儿,会不会有人失望。她相信自家男人,鲍金东自然不会。其他人,即便再有谁来扮演一回重男轻女的角色,姚三三相信,如今的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给孩子最幸福的生活。 “我梦见,我生孩子不顺利,难产了。” 姚三三说着,眼睛不眨地盯着鲍金东,若是她真有什么不顺利,对于他,是不是太残忍了?看着眼前这个陪自己一路走来的男人,姚三三才发现,她爱这个男人,已经胜过爱她自己了。 鲍金东停下手里正把玩的精致小衣服,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只说了句:“瞎寻思什么,你中午吃多撑着了吧?” “真的!”姚三三认真强调。 “真的?月份大了身体累,你就是没睡好。”鲍金东坐下来,顺手拥住她的肩说,“梦都是反的,别瞎担心,啊!” “金东哥,那要是万一不顺利呢?” “万一?哪来的万一!净胡思乱想。”鲍金东笑笑说,“三三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让你有啥事儿的。” 呃……真是个无趣的话题,想一想,姚三三自己也觉着无聊了,说这些做什么?阳光多灿烂,时光多美好! “金东哥,屋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鲍金东答应一声,便拉着她的手,俩人慢慢悠悠出来病房,家庭病房在最里端,俩人顺着走廊往外走。医院是个不快乐的地方,但唯一不同的,就是产科了,产科病房,总是格外地欢乐喜兴。走廊两旁的病房,有的紧闭着,安安静静的,大约是小婴儿睡觉了吧,有的随意敞开着门,门里露出的每一张脸,都是带着喜悦的笑容。 可能是床位不够,走廊里也加了好几张病床,有产妇躺着的,穿着睡衣的孕妇坐在床上,跟家人小声地说着话儿,很温馨的样子。鲍金东拉着姚三三,侧身让开两个推着手术床过来的护士,再小心地拉着她,绕过走廊里的病床。 “人可真多,小宝宝扎堆了啊!”姚三三说。 “这医院,还不都这样。”鲍金东说,“我上回来看,也是人很多,加床。”姚三三预产期临近,鲍金东便先来过一回,提前要了一个单间的家庭病房。 “哎,小心!”对面匆匆走过来一个男人,拎着一堆奶粉呀、奶瓶呀、暖壶和保温桶之类的东西,两手拿的满满的,那男人只顾低头走路,直冲冲地就走过来,手里的暖壶眼看着就要碰到姚三三了。鲍金东伸手护住媳妇,同时伸出胳膊把那人一挡,说了句:“你注意点儿,别碰了人。” “不好意思,太忙了太忙了!”那男人连声道歉,同时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姚三三本来没去注意,然而就在这男人抬头的一瞬间,姚三三便微微一愣,有些愕然。眼前男人的那张脸,在她记忆深处是有的,兴许时光飞逝,都已经不是很清晰了,可她记不错。 眼前这男人,她认得,本县某个镇上宋家的独子,姚三三如今已经不愿意提及这人的名字了,她宁愿相信,那不过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这人,是姚三三前世的丈夫,咱们就姑且称他宋某吧。 只见那宋某,勾着头,苦着一张脸,慌忙对他们点头致歉,便侧着身匆匆擦身而过,走向走廊上的一张病床。 “你怎么才来到?磨蹭个没完了是吧?” 病床上坐着的女人,一脸横肉,又胖又壮,跟鲍金东的块头有的一比,看样子已经生产了,怀里抱着个毛毯包着的婴儿,迎头就冲宋某嚷嚷开了。 “好几样事情,我总得一样样办完吧?”宋某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手擦汗,“我半点也没敢磨蹭啊。” “你没敢磨蹭,等你一样样办完,小娃也该饿死了。”那女人冷哼着说。宋某便低头不语了,忙着烫奶瓶,冲奶粉。 “你问了没?今晚有没有挪出来的病床?” “还……还没有,护士说再等等,一有出院的,就让咱进病房去。” “等等等,等你妈个x,你这个没用的货,一点屁事也办不成,这走廊里人来人往,叫我怎么住!” 一连串咒骂。 鲍金东看了眼姚三三,搂住她的肩,说:“走吧,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嗯,走。”姚三三淡然扭开头,在鲍金东的护持下迈步走开。他们下了病房楼,在医院小小的绿化区散了一会子步,便回到病房。 鲍妈和张洪菊已经回来了,正在讨论着纸尿裤好,还是传统的棉质尿布好。鲍妈说,纸尿裤好啊,夜里不用换,大人孩子都能安生睡觉。张洪菊却觉着,这东西不透气,捂着孩子的小屁股,不舒服。 “三三,你说呢?”两位妈妈问姚三三。 “我也说不好。”姚三三笑,“纸尿裤省事儿,尿布透气舒服,其实……反正现在是夏天,怎么都好办。” “叫我说,现在先用尿布,天气热,好洗好晒,等往后天冷了,夜里可以用纸尿裤。”鲍金东插嘴说。他的意见,倒是得到了两个妈妈的肯定。 ****************** 吃饭,睡觉。白天意外碰见了宋某,姚三三居然没受到任何影响,转过身就不再多想了,反正不过是个路人。美.美地睡了一觉,鲍金东陪着她的,张洪菊和鲍妈当晚没在病房里住,鲍金东给她们在医院不远的宾馆开了房间,走的时候,俩妈反复叮嘱,有动静赶紧打电话。 姚三三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两三点钟的样子,肚子一紧一紧的疼,疼醒了。她推推鲍金东,叫他: “起来,可能要生了。” 在医院里呢,鲍金东便也没那么穷紧张,赶紧叫来医生。一切都十分顺利,黎明的宁静中,东方天际才有了一抹朦胧的曦光,鲍金东拨通了手机,告诉两位妈妈: “妈,你们过来呗,过来抱孙子了。” “三三要生了?”手机里传来一阵惊慌的声音,鲍金东轻笑起来,说: “已经生了。” 张洪菊和鲍妈,几乎是用百米赛跑的速度,飞奔到了医院,鲍金东抱着新生的儿子,还站在产房门口呢,人家医生不让他进去。 “三三呢?三三没事儿吧?”两个不算太老的小老太太,抓住鲍金东问。张洪菊便伸手去抱孩子,鲍金东小心地把小婴儿放在她怀里。 “三三还在里面呢!”鲍金东说。 “在里面?”鲍妈本来伸头去看孙子的,一听这话,也没心思看了,声音里就带了一丝慌乱的哭腔,问道:“咋地了?这孩子都出来了,大人咋还没出来呢?” 她这一问,张洪菊也惊觉了,紧张地盯着鲍金东。 “妈,你小点声。”鲍金东无奈地说,“我问完医生了,产妇要在里面休息观察两小时,这是惯例,三三一切正常,你别一惊一乍的。” 哦!两位小老太太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开始有了研究孙子的心情。 “多重呀? “七斤三两。” “七斤三两?真好,真胖。” “比不上壮壮生下来胖。”鲍金东随口说,“壮壮八斤二两呢!圆圆六斤四两。” “那太胖了。”鲍妈居然说,“圆圆又太轻了。咱家小娃,不胖不瘦,正正好。”听听她这话说的,也不怕旁人上怪,幸好那两家不在跟前。 “看看,看看,像谁呢?”张洪菊。 “像金东多,不过比金东秀气,赶明儿皮肤肯定比金东白。”鲍妈。 鲍金东咧嘴笑着说:“男孩子,要那么秀气做什么?男人就要有个男人样。” 这时候,一个护士推开产房的门出来,几个大人便忙得围住护士询问姚三三的情况。 “大人很好,都正常。”护士说,“这会子就你们一家生产,别把孩子抱在这儿等啦,要不回病房去,要不,我抱进去跟他妈在一块儿吧。” 当时医院里没有专门的婴儿房,新生的婴儿,都是跟家长在一起。 “抱回病房吧!” “你抱进去吧!” 张洪菊跟鲍金东同时说,张洪菊看看鲍金东,便笑了笑,小心地把孩子交给护士,说:“你抱进去吧,让他们娘俩呆一块儿。” 不用问,孩子抱进去了,俩小老太太没事干了,回过头来,开始教训鲍金东。 “你这孩子,要生了你也不赶紧叫我们,我们也早点过来……” “就是就是,你这小孩,主意咋就这么大呢……” 好吧好吧,错的总是他。叫她们来,又能帮上什么忙呀!鲍金东笑微微地想,儿子出生了,他的地位,大约又要下降一等级了吧? ****************** 姚三三出了产房,喝了些热汤就睡熟了。临近中午,姚三三一觉醒来,便发现病房里多了好几个人,一个个轻手轻脚的,怕吵到她和新生的小娃儿。 大姐,二姐,金成的媳妇鲍小双,本来就在城里的二姐夫,面临高考的小四,都来了。家里两个小魔王都没来,估计大人是怕他们太闹腾了。 大约是因为她一直在睡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婴儿身上,围着他,怎么看都没够儿。旁人高兴就罢了,陆竞波也是满心高兴的样子,悄悄地对姚小改说: “他们家生的是儿子,太好了。” “什么意思?”姚小改挑眉,“生闺女就不好?” “你懂什么!”新升任副局长的陆竞波,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家也生的儿子,就咱家圆圆一个女孩儿,咱圆圆就是独一无二了。” …… 姚小改瞟了他一眼,无奈地想啊,家里那个陆圆圆,怕是真要惯坏了。 姚三三午后第一次抱到了自己的孩子,睡了一上午,醒来后好多人争着看孩子,她便也没急着抱。此刻抱过孩子来,看着他那酷似鲍金东的五官小脸,姚三三心里便暖暖的,同时内心忽然萌生一个念头: 等这孩子大一大,她一定要再生个女儿,长得像她才公平。 想起白天陆竞波的话,姚三三轻笑。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不论家里有几个,对于她和鲍金东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这天晚上,病房外忽然吵闹了起来。 当晚,张洪菊留下来照顾小婴儿,鲍妈没急着走,留在病房里陪他们。鲍金东拧了热毛巾,正给姚三三擦脸擦脚呢,忽然就传来一阵高亢尖锐的叫骂声。 “丫头怎么啦?丫头是我生的,到你嫌弃了?你个死老东西,你自己不是女人?你自己长了diao了吗?你要死赶紧死远远的,我生的丫头不要你来看!” 姚三三他们吓了一跳,张洪菊赶紧把小被子往婴儿头上拉了拉,想挡住婴儿的小耳朵,怕惊着孩子,哪知道这孩子也是个大气的,纹丝没动,继续睡。 鲍金东皱皱眉,闪身出了病房,他站在门口一看,走廊里正在进行一场战争,说是战争,根本就是一边倒,白天他们碰到的宋某的媳妇,正站在床边,手指着一个老太婆,破口大骂,骂的真是粗俗难听。 那老太婆小声争辩了几句什么,宋某媳妇却更生气了,过去就推了那老太婆一把,宋某忙过去,想拦住自家媳妇,谁知那女人手一伸,一记快准狠的九阴白骨爪,就在宋某脸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印痕。 “你个没用的货,你还来本事了,你要干嘛?你向着你妈是吧,你去搂着你妈过吧,滚你娘的蛋!” “你这恶女人……” “你还敢打我?我这才生了两天,你敢打我?看我不拿刀剁了你个龟孙子!” 宋某一手捂着脸,跟自家媳妇推搡到了一起,脸上很快便又挨了一记爪功。 他们这么闹,走廊两边便有不少病房开了门,很多人探身出来,不满的说着什么,这大晚上的,产科的病房里,这么闹腾法,哪家小婴儿被吵醒的哭声便响起来了。再看宋家自家的婴儿,也在床上哇哇哭呢! 鲍金东站那儿看着,来了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不高不低地训斥道:“有点自觉性行不行啊?要闹你们回家去闹,这么多大人孩子的,吵吵什么呀?惊着孩子怎么办?” 鲍金东一开口,立刻便有很多人附和,这时候一个医生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对着那一家喝斥道: “在楼上产房都能听到你们吵吵,还能不能消停了?” 宋某媳妇住了嘴,小声地骂骂咧咧的,自己去床上抱着孩子哄去了。 姚三三探头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起来。 原来女人还可以这么活! 前世的不幸,她曾经以为,是遇人不淑,其实,不过是她自己软弱不争罢了。 鲍金东见战争平息,一转身,却见好奇心过重的姚三三也下床了,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就算她顺产身体好,身为产妇也还是老实点好吧?鲍金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胳膊一伸,抱起媳妇儿,送她回床上去。 第107章 完结篇   其实在外人眼里,姚家能富起来,多半原因是走了时运,碰巧了罢了。   姚连发几斤几两本事啊?不过是摊上他家几个闺女比较争气,恰好又撞上好运气。什么?你说全依仗他家三闺女眼光好脑子好项目好发家致富本事好……别太神嘘了,再怎么聪明能干,当初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眼光一方面,走运一方面。   说这话的时候,村里的一堆老人们坐在村中大街上晒太阳,谈论着姚家最近的事情。最新一件事情是,姚家给镇上的中学校一把手捐了六百万,新建学生宿舍楼,改善学生住校条件。   姚家有钱,是愿意造福乡里的,但是,绝不允许任何人不劳而获的事情。   姚家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估计姚家自家人,也没有精确地算过。这些年来,姚家产业渐渐形成了集团化的格局,几百亩规模的育苗场,二闺女姚小改管理的,偌大一座水产品加工厂,大女婿杨北京管理的,几百亩水面的泥鳅养殖场,和本省最大的钢针鱼养殖基地,三闺女姚三三管理的,遍布各地的销售网络,还有各地的店面和房产,鲍金东管理的。   有人悄悄计算,单是省城里的店面房,鲍金东手里就有它上百处,价值不需多言。   姚家,几乎是创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财富王国。   这偌大的集团,谁是头?姚家从来也没人明确说过,却也从来没有任何混乱。据说集团产业的法人是鲍金东,他是头——不过,头下边好像还有脖子,管着头呢,还把头管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   如今的土沟村,在各种产业的带动下,早已经不是那个当初那个穷困偏僻的小村庄了,单是当地几千亩的泥鳅养殖基地,便让很多村民富了起来。怎么富了?你看看村里各式的小洋楼,看看旧村旁边新建起的漂亮别墅区,你就知道了。   姚家有多少钱?鲍金东也没细算过。很多产业,不是那么好简单估算的,你说他一个农民,钱足足够花就是了,财富到了一定的程度,简直就像滚雪球似的在暴涨,鲍金东不认为需要算的那么精确。   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的小四说,要弄清也不难,请个资产评估机构就行了。可他们家也不缺资金,产业也没考虑上市之类的,鲍金东便说,评估这个做什么!非要弄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姚家还不够招风吗?   产业大了,许多事情都在改变。鲍金来和鲍金成,已经成了鲍金东事业的左膀右臂,当初那个羞怯怯的鲍小双,如今已经是姚小改育苗场里的得力副手了,工作起来,绝对不含糊。鲍爸鲍妈,姚爸姚妈,早已经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日子不要太逍遥舒服!   硕士生毕业,姚小四终于把男朋友带来家了,很阳光帅气的一个年轻人,跟小四一路读完硕士的大学同学。姚家人认可他的理由,说来很好笑,头一回在姚家吃饭,桌上有一只金黄喷香的烧鸡,这家伙伸手就拽下鸡腿,放到小四碗里。   就他了,姚三三当时笑着说,一看就知道是个疼媳妇的。   霸气的越野车稳稳驶入小区,停在一栋小楼跟前,鲍金东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走向屋里温暖的灯光。   这家伙,时光没让他变老,反而更有魅力了。儿子都上初中了,没有发福的啤酒肚,没有中年男人的油滑,照旧年轻精壮,照旧矫健,照旧雄气,只多了几分内敛和风度,走在大街上,越发引得不少小姑娘频频回头。   姚三三倒不会担心鲍金东搞什么哆来咪,有些感情,一旦认定了,便无从改变。有钱,有魅力,还有手段的一个男人,经常在外头,要想搞什么鬼,防不了。然而换了鲍金东,便没有什么鬼要搞的,他眼里的女人,除了他媳妇,其他都统称为“旁的女人”。   据说在某个高端商务聚会,少有出席的鲍金东单刀赴会。神秘的财富值和不事张扬的风格,却很难不引人注目,便有某年轻漂亮的白领女强人热情搭讪说,鲍总怎么没带女朋友来呀?   “女朋友?”鲍金东当时说,“没有啊!”   “呀,真难相信您还没有女朋友哎!不可能吧?”羞怯激动中。   “真没有,人格保证。”   “鲍总是不是只顾忙事业了?您现在不打算找女朋友吗?”   “我也想找啊!”鲍金东微笑,“可我媳妇不让啊!”   据说这是个让人伤心的段子。   段子的主角鲍金东,此刻快步进了自家的门,一眼看到媳妇儿正捧着水果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温暖的灯光下,是那样一种温婉娴雅的美。鲍金东径直走过去,随手脱掉风衣,坐倒,搂人,安然地陪她看电视。   “闺女呢?”   “睡了。白天幼儿园组织什么亲子游,去大棚摘草莓,玩得一身汗,嘴里含着饭就打盹了。”   “儿子呢?”   “上晚自习去了,还没回来呢!”   姚三三终究没耐住想要闺女的心思,儿子小学时又怀孕生了个宝贝闺女。想想这差距,儿子威威都上初中了,闺女丫丫才上幼儿园,圆圆和壮壮也都大了,念高中了都,大姐家的二胎不凑巧,还是个儿子,也已经十多岁了。因此他们这闺女,真成了软软甜甜的“小”公主了。   还好,家里有陆圆圆那么个大牌公主,美丽,骄傲,伶牙俐齿,聪明过人,真是够光芒四射的,但比起姚家软萌甜美的小丫丫,却丝毫不会冲突,不光不冲突,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不把小丫丫当成心头宝的。   鲍金东说,即便回来再累,抱起自家闺女,听听她那掺了糖汁一样的声音,便什么也不觉着累了。   “晚自习时间已经到了,该回来了呀!”鲍金东问起儿子。   “谁知道!回来没个准点,我都担心他早恋了。”家教正,儿子秉性也好,倒是不担心他学坏,却担心围着他的小姑娘太多呀!   “早恋?”鲍金东笑,大言不惭地显摆,“我儿子帅呗,随他爸!真要那样,咱俩也教育不来,没有说服力,你想啊,咱俩啥时候在一块儿的?”   “咱俩……”姚三三撇嘴,“你别胡说啊,尤其不能在孩子跟前胡说。咱俩啥时候早恋过了?”   “没?你想想,你十二岁,我就整天骑车带着你上学,那时候就知道疼自家小媳妇来着!”   “胡说八道,那时候谁跟你恋了!”姚三三赶紧撇清,原则问题。“威威那小子,这阵子迷上什么拳击了,整天琢磨着要当什么高手。”   “就他那小细胳膊小细腿的?练拳击还嫩呢!不过他想学也好,练练,总不会娘炮。”   “娘炮?你如今是跟得上潮流,什么年轻人的词儿都能从你嘴里听到。”   “哎,我老了吗?”鲍金东说着,暧昧地冲媳妇眨眨眼,“你给我说清楚,要不咱这就进里屋去试试?”   “没脸没皮。”即便被调戏了千百次,姚三三还是有些窘。这个臭家伙,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   “怎么叫没脸没皮?大男人还不能想自家媳妇了?”鲍金东笑。抚摸着她顺溜溜的头发,继续闲聊着属于他们的从容时光。   夜色中,连灯影都变得安闲温馨了。 (完结)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