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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的主人本来走到门口了,又倒着走了回来,向后仰着身子看着二娘:“抱歉,忘了大哥是你亲哥了。” 赵洪天一头把这人给顶了出去:“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老二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等胡老官儿死了,大家忘了老二是个女人的时候再出来不就行了吗?” “下策!”白绍棠的扇子打在赵洪天头上,“老二虽然吃的多力气大长的糙,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娇娥,你让老二当野人?依我之见老二可以效仿木兰从军,这一身蛮力不说封王拜相,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做个将军还是绰绰有余,到了那个时候老二再回青牛村……” “老二都成将军了还回青牛村干啥?” “娶了胡老官儿!一雪前耻!” …… 师弟们都走了以后,二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丁血紫色小瓷盒,“啪”的一声打开对着脸照了起来。 只见里面映出一小片经年练武晒得黑黝黝的脸。 原来这小瓷盒打开上下两面都是镜子。 “是够黑的……”二娘心道,却也不见沮丧之色。看了一眼后就合上了小瓷盒,托在掌心把玩。 这里是大熙,一个华夏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王朝。因为她排行老二,人们都叫她顾二娘,除了比别人多了点记忆,胳膊腿儿每一片肉都是土生土长的。 顾二娘一手托腮,一手转着小瓷盒。小瓷盒两面都是丁血紫牡丹纹,银包边,在顾二娘的眼里造型说不上多美,工艺也说不上多精湛,稀罕的是这种丁血紫的釉色。在顾二娘的记忆里,华夏大约是到了宋代才出现这种窑变后的丁血紫、鸡血红、月白等釉色。顾二娘留心许久,结合能够接触到的衣食住行各方面,推断大熙朝大约等同于华夏历史上的唐宋时期、或者再靠后一点儿。 也只是推断,毕竟顾二娘从呱呱坠地起到现在的近二十余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距离青牛村十里地的青牛县。 封建王朝对女子的束缚从来都有,只是轻重略有不同。就算大熙朝民风开放,一个女子想独自闯荡也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父母这关顾二娘就过不了。好在她这一世的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加上皇帝文武并重,大熙底层百姓习武之风颇浓,她才能练就一身武艺,十九未嫁。 底层百姓习武之风颇浓,那也是对男子而言。不过顾二娘天生有个奇异之处——她力气大的出奇。后来被大哥顾如虎的师父偶然发现,惊为异宝,加上顾二娘自己左磨右磨,终于说动父母拜周复为师。 寒来署往,时光如梭,顾二娘转眼十九岁了,经过苦练的力气更加惊人,一棵丈余高的大树她低喝一声就能连根拔起。后遗症也有,饭量极大。 说起来顾二娘至今没能嫁出去跟这个也有点关系。她素来挑食,非白米不食,一口气能吃十大海碗白米饭;最喜食肉,配肉饭量翻倍。大熙朝农业算是发达的,但水稻亩产量不过三百来斤,普通农家少有能养活得起顾二娘的。她家是因为有顾山、顾如虎两个壮劳力,外带她时不时上青牛山打猎才撑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那一有风吹草动就哭的昏过去的娘许氏才准许她练武到现在。但她这痛快人生眼见就到边儿了——大熙朝明文规定:“女子十九不嫁,家人坐之,并使长吏配之。” “使长吏配之”的意思就是随便找一个没有老婆的男人,不管他是鳏夫光棍、瞎子瘸子拐子,都得把“剩女”给嫁掉。要是“剩女”不嫁,“家人坐之”。 大熙奉行早婚,女子通常十三、四岁就成亲嫁人,十九这个年限相对华夏历史上的各朝还算宽裕的,但总得有个合适的人让她嫁……想到这里,顾二娘叹了口气,下个月她就满十九了,父亲和大哥半年前外出未归。官媒胡老儿跟她有旧仇,趁机胁迫,上个月就来了两趟,放话这个月她再不嫁,就把她配给青牛县西大街的张大户当填房。那张大户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儿,走路都让人扶,软如鼻涕脓如酱还想着续弦。她倒是不介意送他一程,但终究不想脏了手,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她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只不过觉得还没走到那一步,要是她能自己解决了,就不劳那人了,但看看她这些兄弟……以后再操练就操练死他们! 顾二娘走出屋子视线略微一扫,看见院子里老三杨天秀在耍一杆红缨枪;老四庄熊儿在炼流星锤;老五张河正把头插在水缸里练闭气;老六赵洪天一手拎一块青石轮番往头上砸,他练的是铁头功;老七白绍棠正在舞他的扇子——分明练得好好的,她一出来,都自发转过脸变成背对着她了。 什么叫做无情无义?这就是! “二娘……” 周复看见顾二娘好一会儿了。只见顾二娘头戴网巾,身上穿着她娘改良过的浅白色圆领窄袖袍衫,脚下布鞋净袜。面色虽黑,但身形削瘦挺拔,不过因本是女儿,骨架生来比男子多了几分圆润,看起来并不凶恶,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颇有赏心悦目之感。 “师父。”顾二娘听见周复的声音,忙走过来端正一拜。 周复年过四旬,五短身材,紫脸膛,看着其貌不扬,十八般武艺、内功绝学、江湖门路却是样样精通。 “二娘,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师弟们各有难处,你是师姐,要多体谅他们……”周复刚练完一路剑,头上还有汗。 顾二娘忙从木架上取下师父擦脸的布巾浸到水盆里拧过递上,恭敬道:“是,师父。” 要不是顾二娘跟随周复时间够长,准被周复这一脸关切感动的满眼泪花。她只是眼梢一挑,果然瞥见师父嘴角噙着一缕狡诈的笑。 顾二娘不觉血气微荡、手心发痒。而看着在专心练功,实则时刻在关注着师父和师姐对话的杨天秀几个暗呼不妙,比着收势预备溜之大吉。 周复一甩手:“一起上吧!师姐弟好好亲近亲近。” 作为师父,周复最喜欢看的就是徒弟们打在一处儿。什么?他这个师父太残忍!败在自家人手里总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周复哪有闲心管顾二娘的婚事,他这个女徒弟,看着老实,却是个最有主意的,能让她吃亏的……周复想了想,真没想出来一个。他掇了条凳子,就坐在门前看师姐弟六人斗在一处。 话说杨天秀几人知道今天躲不过去,听师父说“一起上吧”,连丝犹豫都没有就抄起家伙攻向顾二娘——别怪他们不讲义气,对付师姐这种怪胎,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吃土。 他们吼声震天,招式凶猛,道道寒光让人惊心动魄,让人觉得关公再世都得被剁成肉泥,周复却轻轻摇了摇头。 只见顾二娘马步纹丝不动,上身向右一仰,避过杨天秀的红缨枪,顺手一夺扫向庄熊儿,庄熊儿那对百来斤的流星锤立即飞了出去砸向正从后面偷袭顾二娘的张河。张河大惊,身子泥鳅一样滑开,露出藏在后面赵洪天。赵洪天色变,这时白绍棠的扇子“刷”的一声,十几道银针从扇骨射出来救赵洪天。 顾二娘嘿嘿一笑,足尖一点拔地而起,赵洪天的铁头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倒拎了起来,迎着那十几道寒光甩去。 几人手心、头上都是细汗。 至于她被她拽着腿的赵洪天小冬瓜,真要变成个烂冬瓜了。 “师姐饶命——我愿意娶你……”赵洪天哀嚎。 小冬瓜真是没骨气!其余几人想道,却同时虚晃一招向后退去。 顾二娘刚说过以后要操练死他们,怎么会放走他们?抬手就要把赵洪天扔出去先砸倒两个,却听微草堂外面有人急喊:“二娘,不好了,胡老儿又来了!” 顾二娘一怔,手停了下来。 底下倒挂着的赵洪天嘶声喊道:“师姐,我刚才是给你说笑的,不作数,你莫要当真——” 顾二娘手一松,赵洪天就栽下去吃了一嘴土。 周翠心牵着一个小男娃匆匆走进院子。 周翠心是周复的独生女儿,年方十六,手上牵着的那个年约六岁的男娃,是顾二娘的弟弟顾如豹。 顾如豹比顾二娘小了十多岁,自幼身子骨不好,许氏见过长子和女儿练武吃苦,说什么也不让如豹习武。顾山不在家,二娘照常去微草堂习武,如豹在家玩耍。刚吃早饭就见胡老儿穿一身新衣,带着几个衙役装扮的男人摇摇摆摆地朝自家走来,当即抄小路跑到微草堂来找二娘。 青牛村坐落在青牛山脚下,微草堂建在接近青牛山半山腰的地方,如豹一路跑上来,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红彤彤的,幸亏被周翠心接着。 二娘不敢耽误,对周复道:“师父,我回去看看。” 周复点头,并不交代二娘些什么,二娘一向稳重的很。 陈天秀推着赵洪天跟上来:“师姐,你把小冬瓜带去,他刚都愿意了。” 赵洪天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但架不住兄弟几个一人一条胳膊押着他。 “滚——”顾二娘干净利索地吐出一个字。 “真不要?”师弟几人眼亮了。 “滚滚滚——” 顾二娘懒得搭理这些没心没肺的混货,把如豹举起来放在背上大步朝山下赶去。看来这次胡老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她给配出去了,专趁她爹不在的时候捣乱。顾二娘原想着几个师弟都没成家,随便拉一个应应急,可这帮家伙被她打怕了,真怕生米煮成熟饭永无出头之日啊。也罢,这些人指望不上,她还有一个备胎呢。 说备胎,备胎到。顾二娘刚走到青牛村前面的竹林里,就看见了卫安。 第2章 打架 大熙朝跟华夏有些类似,南北地域甚广,也有一条秦淮河,以这条河流域为界,往北种植小麦,往南种植水稻。青牛县在秦淮河以南的湖东省,湖东、湖西两省自古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是大熙的粮仓。水土养人,虽然青牛县偏居湖东省最西边的太青山区,但这里的男子明显淋雨淋多了,个个长的跟成熟的稻谷一样谦虚含蓄,轻易是不肯长高的。她那几个师兄弟除却小冬瓜,其余都算一表人才,也不过只有一米七零(目测),跟她打个平手。 但卫安是个例外。他身穿绿罗褶儿,站在路边一丛翠绿竹子旁边,愈发显出长腰才。顾二娘琢磨着他至少得有一米七八,前些日子还没见这么高,莫非他又长了?也是,都说“二十二猛一蹿”,卫安今年可不二十二了?他也没娶妻,自己光棍一条,正好能配一块……心里这么想着,顾二娘脚步加快,走到卫安面前。 “卫安,你在这儿等我呢?” 卫安明显一怔,他是在等顾二娘,可怎么被顾二娘一说,味儿就不太一样了,顾如豹还在顾二娘背上看着呢。 不过顾二娘从小就这样,事情紧急卫安也顾不上了,直接道:“二娘,你先不要回去,胡官媒带人去你家了,说要把你绑走。” 顾二娘略有失望:“哦,就这事?”她还以为卫安在这儿等着是为了提亲。 卫安的话,她就凑合了,反正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卫安听出来她话里有话,犹豫了一下道:“如豹你别担心,我一会儿把他送回去,你先避避吧。” 顾二娘眼里光闪了一下:“那你呢,你不也二十二了,我记得你是秋天生的。” 大熙规定女子最晚十九成亲,男子也有期限,是二十五岁。但二十五那是最晚期限,通常二十几岁的人都该有好几个孩子了。 卫安见绕不过去,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一旁的竹子:“大丈夫以事业为重,未有功名怎好成家,将来也是辜负妻儿……” 顾二娘有点听不懂卫安的话。卫安家和顾二娘家前后毗邻,卫安的娘李氏和她娘许氏的娘家都是青牛县南小牛村的,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是手帕交,后来都嫁到青牛村,关系自然更亲。 卫安家在青牛村有点特殊,他爹卫云是个秀才,一生都忙于科考,直到某次乡试后不慎跌入河里淹死了,李氏成了寡妇,一个人带着卫安过活。日子可想而知,都是靠着她家帮忙接济,她娘许氏只差把自家的锅拎过去了。 但就这种情况,李氏仍把卫安送进了学堂。好在卫安不负他娘希望,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后来去县里的书院念书,三年前又通过了乡试,成了附近有名的学子。 小的时候,李氏经常当着许氏的面夸奖顾二娘,话里话外暗示相中了顾二娘。也就是从三年前卫安通过乡试后,一直爱拿自己儿子打趣她的李氏渐渐不说那些笑话了。眼见今年大考,卫安一直在准备进京赶考,算算日子,前后两个院,李氏都有半年多没有上门了。 怎么养兵千日用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顾二娘盯着卫安“百思不得其解”。 卫安明明高了顾二娘半头,被她盯的愣是有些心虚地垂着头。他心里想的跟顾二娘差不多。但顾二娘不知道的是他娘明面上相中了顾二娘,背地里却告诫卫安,一定不要跟顾二娘有什么瓜葛。卫安现在能来,多少有些情意在,但让他说出娶顾二娘的话……他并不敢违背寡母。 静谧的竹林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顾二娘谈不上伤心,只是有点失望。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李氏那点心眼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卫安这样,还是觉得看走了眼。她也不想为难卫安,卫安这个人虽然懦弱,本性却也不坏……但一时索然无味起来,连话也懒得跟卫安说了。 “不,我不跟你回去!我和二姐一起!” 这时,清脆的童音从顾二娘背上传来,打破了这股尴尬。 如豹虽然小,但最近关于顾二娘的婚事屡次被谈及,他也模糊明白了一点。本来他也是喜欢卫安的,但现在觉得卫安好像欺负了二姐一样,他才不会跟卫安走呢! 卫安都忘了如豹还在了,他见顾二娘抬脚就要走,担心顾二娘直冲到村里,本能要拦住她,却见顾二娘往他背后一望:“你娘来了!” 吓得卫安忙扭头去看。 这边顾二娘背着如豹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村子里走了。 再追,出了这竹林,可就被人看见了。 卫安只好站在原地,回忆起顾二娘淡淡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沉郁,她为什么一点难过都没有? 顾二娘一眨眼的时间就把卫安扔在脑后了,卫安只是她瘸子里面挑将军的一个备胎,这条路行不通,再想办法呗!她现在担心的是她那弱不禁风的娘许氏,许氏有个毛病,一激动就会昏厥,因为她的亲事都晕过去好几回了。 顾二娘疾步如风,几下就把竹林远远抛在了后面,刚到村口,就碰见顾道国的浑家张氏,那张氏不待顾二娘招呼,上前就拽住顾二娘:“二娘,不好了,你娘同你李姨母吵起来了!” 张氏口中的李姨母就是卫安的娘李氏。 二娘奇怪:“不是胡老儿来了么?”怎么跟李氏搅合到一起了? 顾道国跟顾山平辈,与顾山向来关系不错,所以张氏瞧见许氏和李氏扭打在一起才连忙到村口等着顾二娘。 从村口到顾二娘家这一段路,张氏一面跟着顾二娘小跑一面把事情原委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哗讲了一遍。原来今日胡老儿带着人来,没多大一会儿就走了。李氏不知听谁说的,说许氏回复胡老儿二娘已经许给卫安了,闹将上门不知怎的就动起手了。 二娘近家门,远远听见里面还在吵闹时面色不善起来。 许氏是个温温婉婉的人儿,打顾二娘出生,她就没听见过她娘大声说过话。这样性子的许氏,竟然被李氏逼得动手了。 卫安,还没中状元呢! 一直趴在顾二娘背上的如豹也气的直起了身子,握紧了小拳头。 张氏忽然察觉到姐弟俩气势的变化,顾如豹就罢了,小娃娃生气起来也不打紧,二娘的气势却比她男人打人的时候还吓人。 张氏心怯,不由落下一段,只见顾二娘到了自家门前,忽然停了步子,却不进去,而是侧耳细听起来。 只听里面李氏叫嚷“没羞的狗肉,休想赖上我儿子”“忘本的贼婆子,枉我跟你姐妹情深”中间夹着许氏有气无力的辩解,奈何李氏嗓门嘹亮,只听得许氏呼呼喘气,却是骂不过李氏。 顾二娘再难听下去,一拳捶在门板上,里面声音立即停住。她轻轻把如豹放下来,拍了拍衣裳,大步走了进去。 只见李氏正拉着许氏不松手,许氏发髻歪斜,额前散着几缕碎发,气的脸也红,眼也红。那李氏却斗鸡一样拧着头瞧着顾二娘。周围七八个妇人、婆子,都是左邻右舍来劝架的,见二娘回来皆松了口气,独一个杜婆,阴阳怪气道:“呦!二娘回来了,快来劝劝你娘,没得没有媒人就把女孩儿嫁了的。” 话音未落,便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弹进了嘴里,咯嘣一声,杜婆的门牙断了。 登时血流出来,忍痛吐出来一看,除了半颗断牙,还有一枚带血的山果儿。 此时仲春四月,这种山果儿长得最快,路边都是。方才顾二娘随手揪了几颗藏在手心,这时笑道:“杜婆婆,还请吃个果儿歇歇气。” 李氏下意识就松开了许氏,二娘连忙扶住。 那杜婆才缓上气来,指着顾二娘:“你……” 二娘呵呵道:“婆婆愈发不中用了,一个果儿都接不住,磕坏了牙怪谁?” 那杜婆是青牛村有名的老虔婆,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靠着一张嘴儿把圆的说成方的,黑的说成白的,只为几分银子,不知道坑了多少人。早就打上顾二娘的主意,但她说的再好,顾山和许氏也先问过二娘,所以她那一条腿都跑细了,也没见说成,又因二娘曾打过她娘家侄子,故而怀恨在心,但凡二娘一身蠢力,好吃懒做、貌丑蛮傻之言都出自这婆子口中,二娘估摸着张氏少不了受这婆子唆使,反正要一并解决,也不留什么情面,直接出手给了个教训。 那婆子靠嘴吃饭,如何能由人毁了门牙?一屁股坐在地上准备哭嚎,却见顾二娘叠起一摞青砖,右手用力一劈,哗啦一声,那九块青砖从上到下整整齐齐裂开。 那婆子登时记起自己那娘家侄子是如何被顾二娘打的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看了李氏一眼,一句话没说一溜烟跑了。 李氏有些傻眼,她当然知道顾二娘习武,但从来没见过,且这丫头平日待她恭敬和气,从没跟她顶过嘴,一直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今日才知……不是这样! 李氏这一思量间,顾二娘从地上捡起半截青砖,把来劝架的婆子媳妇们吓的不由后退。 李氏惶恐起来,这时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卫安方才在外面撞上杜婆,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冲进来喊道:“二娘,住手!” 见儿子进来,李氏炸了一样嚎道:“安儿,她要打我,她要打我——” 第3章 讨回来 许氏气的要站起来跟她理论,但刚一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 卫安见不得老娘受屈,但一向疼爱自己的许氏也摇摇欲倒,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解决这一桩纠纷时,眼前忽然飘过一片细沙,抬头一看,只见顾二娘双掌夹着那半块青砖,没揉搓几下,青砖就在她手中碎成了渣渣。 这是多大的劲儿啊?!!! 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胆颤心惊。 顾二娘见震慑到众人,开口道:“好了,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如豹,去给咱娘搬把椅子。” 见许氏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顾二娘还是改变了策略,她知道自己老娘心地太过善良,要是她把李氏暴打一顿,她娘搞不好会真晕过去。 如豹只搬出一把椅子,顾二娘扶着许氏坐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你先说。”顾二娘现在完全掌控局面,开口洗白的机会当然要先给自己老娘。 十九岁的顾二娘,虽然刚用可怕的手段吓唬了众人,可此时开口的沉稳、冷静还是叫人安心许多。 见女儿没有像上次大打出手,许氏松了口气,她性子虽软,但关乎二娘名声,她就是豁出脸面也不肯让这脏水泼在女儿身上:“崔大娘,莲嫂子你们都在这儿,我也不怕丢人了,请你们评评理。今天胡老官媒又来催促二娘定亲,我前脚把人送走,后脚……她就来闹。”经过方才,许氏再难叫李氏“妹妹”了。 “……她说我对胡老官媒说把二娘许给卫安了。别说我没这个心思,就是有这个心思,顾山不在家,我如何做得了主?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听许氏提起顾二娘跟自己的婚事,卫安耳根子有些发热又有些难堪,但他又不能让李氏一个人留在这儿,只能硬着头皮站在李氏身边。 儿子在身边,李氏冷静许多。她心里早有盘算,否则也不会杜婆一挑唆就闹上门来。儿子对顾二娘的心思,当娘的最清楚不过。卫安是书院里先生最看好、最有希望高中的学生,就算中不了状元,探花榜眼也是有可能的,那绝不是顾山这一家子能高攀的。她要早点断了卫安对这老姑娘的念想,以后风风光光的娶个高门娘子,对卫安的仕途前景都有帮助。 故而李氏冷笑:“你没这么说?那胡老儿怎么走了?杜婆子亲口对我说你就是那么对他说的。再说这么多年,你们家要不是有这个心思,为何对我们娘俩儿嘘寒问暖、巴结奉迎?” 许氏一阵头晕,她真是心寒透顶,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人会是她认识了大半辈子,帮了大半辈子,日日一声声叫着她“姐姐、姐姐”的人。 “我许玉娘对天发誓,我要是这么说过,就让我穿肠烂肚、不得好死……胡老官媒要走是因为二娘她爹送信回来,过不几日就要归家,到时候再请胡老官媒为二娘寻一门好亲事。” 听玉娘发誓,妇人们脸色都变了,忙迭声劝慰。 听说顾山要回来了,李氏心觉不妙。顾山从去年年底外出,近半年未归,她暗自猜想顾山可能回不来了,因此更怕许氏带着老姑娘和幼子缠上来。她心里忐忑,面色却冷哼一声:“那也不能说你没这个念想,谁不知道这方圆几十里除了我家安儿就没有更好的人了。” 卫安一直沉默无声,此时臊得耳根子通红,但李氏攥的他手疼,只能垂首呆着。 许氏半响哑口无言,忽然发出笑声:“难道我家二娘就只能嫁在这青牛山,难道几十里外就没有好男儿?莫说二娘她爹不在家,就是在家,我许玉娘也能做得了这个主。你听好了,我这个女孩儿,心尖子一样,说给谁也不会说到你家,你可放心了?” 许氏虽笑着,那声音里却透着凄厉,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惊得旁边婆子媳妇连声叹气。 李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哪管许氏伤心,冷笑道:“那就好,你的心尖子你看住了,别总往我家跑!” 许氏气的发颤,李氏本来还想说两句,看见围着李氏的妇人都皱着眉头,将那更过分的话咽了下去,拉住卫安:“我们走!” 她那份儿柔软早在卫安爹死后就消磨在苦日子里了。这些年人们都看到许氏帮她,有谁看到她是怎么小心翼翼讨好许氏一家的?她本来比许氏小三岁,看起来却比许氏还老上许多。看见许氏哭泣,她心里只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现在心满意足只想回家大笑一场。 “站住——” “方才卫安在小竹林那儿对我说要带我去青牛县。” 顾二娘拦住李氏,两句话语调都四平八稳,说完居高临下盯着李氏。 李氏个头不高,还不到顾二娘肩膀,她的底气不过是儿子,但卫安现在慌了,一大片惊疑的目光中,反驳道:“没有,我刚才是告诉你胡官媒来了,让你出去躲躲,也不是在林子里面,是在路头上!” “喔~”顾二娘不紧不慢应了一声,视线转向妇人们:“各位婶娘都听见了,卫安他自己跑去等我……不是我往他家跑。” “我虽然是个老姑娘,可还要脸,谁要再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把她送官府。” 李氏脸上青白一片,没想这贱丫头嘴皮子那么利,两句话就打了她的脸,但在她的气势之下,她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埋怨地看了儿子一眼。 卫安脸更是红的滴血,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抹不干净了。 张氏早看不下去了,最先站出来:“我说卫云嫂子,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二娘这孩子我们都是看着长大的,什么品行都清楚,你可别污了孩子名声。” 崔大娘接着道:“就是,你儿子重要,人家女孩儿也是心尖子肉。” 莲嫂子素来看不惯李氏的势利眼,张口就道:“整日吃拿人家的,儿子还没出息呢,小心遭报应!” 李氏气极。 这些都算是长辈,卫安只能拱手作揖:“各位婶娘,卫安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今日闹这一回,颜面算是丢尽了,卫安拽住他娘就往外走。 不料又被顾二娘拦住。 “你想干什么?”李氏怒道。 卫安也抬眼看顾二娘,神情复杂,今日的二娘跟往日太不一样了。 许氏和妇人们也疑惑地看着顾二娘。 顾二娘笑笑:“娘,您忘她刚才说咱们平日对她的好都是巴结奉迎?既然让人误会了,这错改过来才好,平日的好都应该拿回来。” 见许氏皱眉,顾二娘知道她娘还顾忌着一点情分,立即接道:“娘,不拿回来,人家还以为我想往上贴呢!” 这句话戳痛了许氏,她原根本没有那个想法,硬是被李氏天天说,说动了,李氏又倒打一耙……伤心之下点头道:“对,李金宝,咱们多年的手帕交也就到今天了,各位嫂子们做个证,凡是我们家给李金宝的,今天都要讨回来。” 李氏没想到懦弱的许氏会反击,一时张口结舌:“你要讨什么?” 卫安皱着眉,他家很多东西都是顾二娘家送的,他倒不是稀罕这些东西,只是太丢脸了。 顾二娘悄悄冲如豹使了个眼色,率先大步向前走去:“当然是从你们家把我们家的东西搬回来!” 如豹忙扶着许氏跟在后面,这时除了原来劝架的妇女婆子们,还有不少一直站在外面看热闹的村民都跟了上去。 李氏那么过分,顾家讨回自己家的东西也理所应当,大家都想看看顾家给了卫家多少东西。 李氏这时有点后悔,但转念一想,卫安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舍出去些破烂家什断了这层关系最好。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进了自家院子。 卫安家就在顾二娘家后面,不多时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顾二娘从进了院子就说开了:“这青石,是我爹一块块从山上背下来的;这李子树,是我娘亲手栽的;这水缸,看见了吗,也是我爹用牛车拉回来的;这盆兰花…” “是我给李姨母的,我本来不想给的,李姨母说好看……”如豹清脆的童声响起,村民们都看向李氏。 李氏努力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卫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二娘看向那三间正房,然后扫向独立在院子一角的灶房。 卫安面有紧张,那三间正房,东边那间他娘住,西边那间他住。他的房间可以随便进,李氏寡居多年,要是顾二娘带人进去……最好不要,他并不想为难她。 第4章 逼亲〔加更1) 好在顾二娘道:“劳烦几位婶娘跟我先进堂屋。” 堂屋里只有一张条几,一张方桌,两把椅子,顾二娘手叩在桌子上:“这桌子和椅子是前年你央我娘让我爹打的,当时说要给钱,后来就不听信儿了,既然你没给钱,那桌子、椅子我就抬走了。” 李氏没说话,默许了。 顾二娘看向卫安的房门,许氏拉住了二娘,二娘今日已算出格,再跑到卫安房里乱翻可就坏了自己名声了,这个面子撕烂了就可以了。 李氏见许氏拉住二娘,暗自冷笑,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精细物件都在卫安房里,卫安虽然现在还没有功名,但难保不会一步登天,她倒要看看青牛村谁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卫安心里微微苦涩,他那屋里从床到桌子还有笔墨纸砚可以说都是顾山一手置办,他不信二娘会那么对他,但顾二娘眼睛却一直盯着他那扇门。 众人也觉不妥,李氏不义,卫安却通过了乡试,被保荐成举人(设定是大熙的举人通过乡试后保举,作为进京赶考的资格,成为举人离当官远着呢)要去进京赶考了,将来功成名就也是青牛村的荣耀。 “娘,我怕人家说咱们欺负孤儿寡母,这两间屋子就不进去了。”顾二娘道。 许氏松了口气:“那咱们回去。” “不过……” 顾二娘话锋忽然一转,妇人们都看向她,却见她向上看去:“上头这三根松木檩子我是要拿回去的。那一年刮大风,他们家的房顶刮跑了一半,跑来央求我爹修房,我爹带着我哥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时间,从青牛山上砍下的松树抬到山下,我爹胳膊还受伤了。不知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才将她这房子修好,本来说要酬谢我爹的,后来又不了了之。你们说,我该不该把这些松木拿走?” 莲嫂子道:“她既没出钱又没出力,自然是该的,可你怎么弄下来抬回去?” 李氏忍不住笑了,从袖子里掏出汗巾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手:“你说的对,这是你们家的,你扛走吧。” 唯有卫安,心里滑过一丝不安。两家曾经那么亲近,他不可能没关注过顾二娘,通常,她嘴角挂着那样的笑的时候,不是顾如虎要吃训就是顾如豹要挨说了。 顾二娘道:“好,大家都出去吧,都站远点。” 这顾二娘还真有本事把这松木檩子弄下来?顾山当年修这房许多人都见过的,顾山忠厚,干活踏实,这房修了两三年就没见再被刮开过,就连上面铺的稻草都一丝不乱。 众人疑惑间,只见眼前白影一晃,顾二娘已经跃起,脚尖在院墙上一点,借势直飞房顶,伸手往一根松木檩子头上一拍,“轰隆”一声,那根松木檩子已经穿出房顶,砸落在院墙外面。 除了松木坠地和稻草坠落的声音,鸦雀无声。 顾二娘动作快若闪电,又是一个飞旋,两脚同时踢中两根松木檩子头,“轰隆轰隆”,卫安家的房顶塌了。 顾二娘掠出卫安家小院,过了一会儿,肩上扛着三根松木站在门口:“娘,回家。” 李氏昏了过去。 许氏一到家也软绵绵地倒了,二娘忙将许氏抱到床上,又掐又捏许氏终于醒了过来,睁眼第一句话:“跪下。” 如豹崇拜地看着二娘:“娘,不要,二姐又没做错什么。” “你们俩是不是想气死我?” 顾二娘看她娘又想晕过去,忙到院子里跪好,想了想又喊:“娘,跪多长时间?能垫垫子吗?” 许氏差点又要昏过去,想想女儿不在眼前,生忍住了。 一墙之隔的后院,李氏面色阴沉地坐在院子里。草房屋顶塌了,上面的稻草掉的到处都是,天黑了来不及收拾,也没法确定墙是不是结实,今天晚上只能睡外面了。 真没想到贱丫头那么狠,还有玉娘,竟然知道反抗,还把送她的银手镯要了回去。那镯子,她本来打算当些银子给卫安做盘缠的,她都窘困到这般田地了……想当初,在小牛村的时候,她娘家比许玉娘娘家殷实的多。后来她嫁的也比许玉娘好。卫云是什么,读书人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顾山是什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傻大个,她缺什么东西了,只要到顾山面前叹一口气,他就会主动的送上来。许玉娘哪点比得过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娘,饿了……” 卫安小声叫道,前院顾二娘家飘来阵阵肉香刺激着他的肠胃。但他其实并不多饿,只是觉得李氏的脸色越来越可怕,找点事儿给他娘做。 听见儿子叫自己,李氏抬头看了一眼儿子。这个眼神把卫安下了一跳,他觉他娘的眼就像那次他夜半回家看到的一只狼的狼眼,绿莹莹的,像是时刻都要扑上来,把人撕碎。 “安儿,你先烧点水,自己弄点吃的,娘出去一趟。” “娘你去哪?”这么晚了,李氏是个寡妇,不该出门。 李氏好像没听见卫安的问话,径直朝外走去,快到大门想起来回头道:“你别担心,我去杜婆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杜婆? 卫安感觉有点不妙。他今天没怎么掺和两家纷争,并不是自持身份,而是看得很清。他娘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是喜欢二娘,但李氏是生他养他的寡母。妻可以再娶,娘却没法抛弃,他还要进京赶考,一步步往上走,二娘……二娘是没法与他站在一处的。但就是心情不好,心里像有两个小人,一个看着塌了的房子大声叫好,一个冷眼看着另外一个。 卫安强行收回思绪,再度想到他娘现在去找杜婆了。他知道他娘一直有这个想法,但距离他进京赶考还有几个月时间,依他娘的性子,怎么也得忍到给他弄够盘缠,今天提前发作肯定少不了杜婆的唆使。想到杜婆跟顾二娘的恩怨,卫安不由眉头紧锁,但旋即摇了摇头,自己走入灶房,舀了两瓢水放锅里,预备煮些稀粥,打开米缸一看,空空如也。 忘了顾二娘把米都倒走了…… 卫安哑然失笑,他觉得自己傻了,顾二娘这么对他,他还觉得她有趣的很。 鬼使神差的,卫安走到南墙的西边,在墙上敲了两下。 没有动静。 卫安站了一会儿,打算回去。 这时上面传来吸溜声。 如豹踩着梯子趴在墙头手上捏着一大块肥肉,一面舔一面斜眼看着卫安。 大眼瞪小眼。 如豹终究是个孩子,先忍不住:“想吃吗?”小孩子也很精,今天还帮着把卫安家竹筐里的青菜都拿了回来,知道卫安现在没东西吃。 卫安想笑,想到以前顾家只要做了肉,总是站在这里递一碗过来,有时候是如虎,有时候是如豹,但最多的是二娘……他心里一动,忍不住道:“去告诉你二姐,我娘去找杜婆去了。” 卫安说完就进了灶房,他不知道顾二娘就在墙底下站着。 不同于卫安觉得自己经历了复杂的斗争才做出了一个对得起圣贤书、洗涤了灵魂、提高了境界的伟大决定,顾二娘转身就走了。 她连笑话这娘俩的心思都没有,进屋就问何氏:“娘,我爹真这几天就回来了?” 许氏气道:“我还骗你不成?” 二娘知道她娘还在生气,把许氏连人带椅子转过来,半跪伏在许氏腿上:“娘,我知道今天不该拆那娘俩的房子,可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保证以后不随便动手了,您就别生气啦!” 从她来到这个世上,许氏就是真心实意地疼她,哪怕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在家里受的宠一点都不比哥哥和弟弟少,诚然这里面有她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顾山和许氏对她的舐犊情深。 “你啊,还是嫁了人,娘才放心。”许氏说着,眼圈就红了。 又绕回来了,二娘心里叫苦,她最见不得许氏掉眼泪。正不知如何劝解,院门忽然被人捶的砰砰响。 原来是杨天秀几个来了。 如豹开了门,许氏提灯迎了出来。 二娘这些个师弟人前都是彬彬有礼,对着许氏拜过,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把事儿小声说了。许氏听完,不禁喜上眉梢。 原来是周复遣他们过来,说是他有一个旧友近日到青牛县拜访知县大人,周复打算请他这个旧友在县令大人面前提上几句,量那胡老儿不敢再为难二娘。 许氏吃了定心丸,又将白日收到顾山口信的消息告诉杨天秀。 听到大师兄顾如虎就快回来了,杨天秀等自然都很高兴。 言罢告辞,二娘栓上门,洗漱上床不提。 次日她并不去微草堂,而是在家呆着。谁知道那李氏会跟杜婆合计出来什么,左右不是什么好事。在顾山回来之前,她就在家里蹲着。 许氏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半夜还睡不着。虽然周复能解燃眉之急,但二娘的婚事却是她的心头之病。二娘这个女儿,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哭不闹分外懂事。等大一点更是稳重,交到手上的事儿没有办不妥贴的。一般女孩的羞怯、娇气、胆小全然没有。那份儿气度顾山也常说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但许氏觉得万幸是个女儿,男孩儿哪有这么贴心懂事?如虎粗心大意,如豹淘皮捣蛋,只有这么个女儿最合她的心意。 虽然许氏也舍不得,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这些年二娘不断推却下来,许氏开始还以为二娘有些钟意卫安,可经历这一场风波,许氏隐约有种可怕的预感,二娘似乎根本不想嫁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翻来覆去,快天亮才朦朦胧胧睡去。一睁眼天都大亮了,慌忙起身,见堂屋桌上放着白粥,一盘酱菜,一盘蒜苗炒鸡蛋。二娘和如豹都吃过了,正蹲在院子里玩五子棋。 许氏见二娘一点也不嫌弃如豹年幼,姐弟俩玩得哈哈大笑,愈发觉得自家女儿无一处不好,计划着等顾山回来了,哪怕请三个媒人,也得给二娘挑上一门好亲事,不能再由着她了。 顾二娘还不知道老娘又把她的亲事给算了一遍,她只担心李氏和杜婆子捣什么鬼。哪知从早上到天擦黑也没见什么人出现。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顾二娘家就被人围了密不透风。来人有头戴帷帽、身穿紫褶子,帽顶上插朵儿大红芙蓉花的干瘦老头胡老儿;黄包髻绿褙子手拿清凉伞的年轻妇人胡娇杏,她是胡老儿的女儿、下属;年过五旬、脸有些歪,一脸奸像,也是头戴大红花的杜婆;另五六个提枪佩刀的士兵;围观村民若干。 开门看到这些人,许氏就要昏过去。 如豹撒丫子刚跑出去两步,就被捉回来赶回院子里。 第5章 麻雀变凤凰 保甲闻讯匆匆赶来。 胡老儿向上抱拳,底气十足道:“把这胆敢藐视天家威严、视大熙律令为无物的蛮横小娘子给我抓起来,带回县衙择日婚配!” 保甲忙上前弯腰道:“胡老哥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胡老儿翘着山羊胡子斜他一眼:“我姓胡,你姓顾,谁是你老哥?我告诉你,今天谁要偏袒这横丫头,就是阻碍本官办差,一块拿到县衙,大刑伺候!” 随着胡老儿说话,那几个士兵齐刷刷地握住了兵器。 保甲一头汗,前天他有事外出,回来时顾家和卫家已经闹完了。今天这又是哪一出?想到顾山临走前的恳求,保甲小心翼翼道:“二娘她不是还没到年龄吗?” 这胡老儿,真是跟二娘杠上了。 胡老儿下巴一扬表示不屑跟保甲说话,胡娇杏上前一步道了个万福:“顾公,此说事来话长,还请证人说话。” 保甲有些发蒙,证人? 杜婆摸了摸鬓间的大红花:“老湿(身)保了一系(世)媒,没想到栽这个小油头手里,她哪里不满吃(十)九?足足还过了气(七)日!按天家律令,全家都得到县衙里湿(吃)板子!”杜婆的门牙被顾二娘打断了,说话漏风。 许氏醒过来听得发蒙,质问道:“我女儿五月初五生,到下个月才满十九,怎的就过了七日?” 杜婆眼往人群里一唆,李氏从人堆儿里站了出来,对着胡老儿等道了个万福才慢慢看向许氏:“顾二娘是五月初五生不假,我和杜婆都能作证,但你忘了一件事。你生她那年是闰五月,顾二娘是生在头一个五月里。为了你的心尖子肉,你还让我送了两次贺礼!” 许氏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事儿李氏记得那么清楚,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热闹的村民静悄悄的,他们心里同情许氏,明知道这胡老儿、杜婆、李氏勾结在一起公报私仇,但谁也不敢惹那些士兵。 小如豹缩成一团躲在二娘后面,眼里都是泪,他听不懂李氏说的话,只觉得爹爹不在家,这些人就欺负上门。 二娘摸了摸如豹的脑袋,走到前面看着胡老儿:“我跟你走,不过你打算把我配给谁?”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当然可以打的这几个人屁滚尿流,可她还有许氏、如豹,她的家就在这儿。顾二娘是个理智的人。 胡老儿跟顾二娘斗智斗勇两三年了,头一次见顾二娘低头,心头滋味妙不可言。说起来他跟顾二娘的仇怨还没有杜婆跟顾二娘的仇怨大。 杜婆是因为屡次想从顾二娘身上赚买马钱赚不到,后来她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偶然路上瞧见顾二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上前调戏顾二娘。顾二娘不知道怎么下的手,揍的杜婆的侄子外面看不出来分毫,内里剧痛,请大夫也看不出病症,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梁子结下后,杜婆就暗里百般手段诋毁顾二娘,后来专意把顾二娘的消息放给胡老儿,说胡老儿要是能说成这桩婚事才是青牛县第一媒。 这话若是旁的媒婆听见了肯定不会搭理,做媒的靠的就是一张嘴,最不信的也就是同行的嘴。偏这个胡老儿不同寻常。怎么不同寻常?第一件胡老儿是个男的。别说青牛县,就是整个昌河郡也就这么一个。第二件胡老儿是从燕京里出来,被永平公主亲自点过的媒人。 这两件联系在一起,就能明白胡老儿为什么追着顾二娘不撒手了。胡老儿告老还乡,青牛县知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特意把他请来给这一县的媒婆做表率。顾二娘这个硬骨头关系着胡老儿的脸面,胡老儿必须把她嫁掉才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在过去两三年里胡老儿可谓屡败屡战,倒把他折磨的越活越精神,现在扬眉吐气、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顾二娘的脸喊道:“有什么配什么,由的你挑?错过时候了!” 许氏眼前一黑,如豹举着小拳头呼喊道:“坏蛋——” 胡老儿只是笑,杜婆禁不住哈哈大笑,而李氏则是低头理了理裙子,她一大早就把卫安送出村子进城了,昨个儿卫安还不肯走。卫安不在,她更不怕丢人了。这些人算什么,等卫安高中,她这辈子都不用再住在这个破落地方,同这些卑贱粗鄙的人打交道。 胡老儿手一挥,示意士兵们把顾二娘带走。 远处有人急吼:“你们干什么——” 胡老儿吃惊回头看去,杜婆脸上露出惧怕,李氏微微紧张,而许氏却不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 如豹早就哭着扑过去:“爹爹,他们要抓走二姐——” 保甲大喜:“顾山,你可回来了! 顾山抱着如豹大步走过来,村民们自动给他让了条路,这时众人才看见顾山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除了周复还有一个年近五旬、身材高大、衣着讲究的陌生老者。 再往后远远的还有一个人,卫安。 李氏看见卫安气不打一处来。 老者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威严气势,跟青牛村的村民们一比,很是明显。 胡老儿感觉敏锐,扫了一遍那老者脚上穿的靴子、头上戴的头巾,判断这老者肯定是从燕京那边过来的,却也并不是什么权门贵族,如此安心地看着顾山气势汹汹地过来。 “胡老儿,你要把我女儿带到哪里?”顾山怒道。 顾山正值壮年,颇有威慑,胡老儿往后退了退:“顾山,你来的正好。我奉知县大人之令带你女儿去县衙,她如今年满十九,婚事由不得你们了!” 顾山本来还要两日才能回来,但他归心似箭,趁巧搭了艘船,今晨到的青牛县,又正巧遇见上周复,听周复讲完近日之事,立即同周复一起回村,距离村口三里地时碰上了卫安。 卫安对顾山还是敬重的,如实说了两句,却没说李氏去找杜婆的事。顾山也不欲为难卫安,赶紧往家赶去。 卫安离家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忐忑,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儿,也顾不上去书院了,折回来跟在后面。 顾二娘见顾山回来心头也是一喜,但旋即想“父亲回来也没什么用,此事还要靠师父周旋。父亲轻易不发脾气,怕惹急了跟这胡老儿动手”,因此颇怕顾山失控。却见顾山听完胡老儿的话,并不答他,身子微微一转,面向杜婆、李氏,视线将二人扫了一遍。 杜婆还是心惊,李氏索性扬起了脸瞪视顾山。 不想顾山先跟李氏说话:“弟妹,你平日总说喜欢二娘不作数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李氏脸一沉:“顾山,你女儿嫁不嫁得出去跟我有甚关系?你们隐瞒顾二娘年龄,罔顾国法、欺瞒官府才是真事。” 顾山本来还有一丝不信,亲耳听到后直愣愣盯着李氏。 李氏被他盯得发毛,骂道:“你看我作甚,谁不知道卫安他爹死的早,我们孤儿寡母的……” 卫安忙上前捂住他娘嘴。 顾二娘推开那些士兵,拽住顾山:“爹……” 顾山望她一眼,转向那老者:“林二叔,让您见笑了,还是您老说吧。” 顾二娘奇怪,因为方才她就瞧着他师父一脸轻松,根本不担心她的样子。 那老者带着股傲气,早就引起了众人的好奇,这时都看向他。 李氏也觉得老者不同一般,但她就不信一个外人还能阻拦官府办差了。 老者见大家都瞧他,不紧不慢掸了掸袖口,慢悠悠道:“那我就说一句,我也不知你们都是谁、哪来的?我就问问安定侯府的嫡长孙女你也敢拿到县衙去?” 胡老儿:“谁、谁是安定侯府的嫡长孙女?”他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敢得罪安定侯府。 卫安也不可置信地望着那老者。 老者上前一步对着顾二娘插蜡烛似的一拜:“小人林忠见过大娘,大娘受委屈了。” 顾二娘不糊涂是不可能的,但老者弯着腰,不扶不起来的样子,忙上前扶人起来。 那老者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描金拜匣递给保甲:“您是这儿的保甲吧?小人林忠奉安定侯、山东、河南宣抚使大人顾世飞之命来接老侯爷长子顾山一家进京,这是老侯爷的慰问之情。” 保甲开了拜匣,见里面除了一封书信外,还有白花花五个大银锭子,每一锭都是二十两,整整一百两银子。 “顾世飞,顾大哥……顾大哥他没有死……”保甲激动道。 “您是……” “顾丁豆。” “小豆子?”林忠指着保甲试探问道。 保甲激动的发抖了:“我就是小豆子啊……” 第6章 别离(加更2) 李氏面色苍白,怎么也没想到她恶意要抛开的顾山一家竟然会是这种身份。杜婆已经吓的两腿哆嗦,而那胡老儿仗着带着几个士兵又确实抓到顾二娘的把柄(其实他很清楚这把柄就是强词夺理)还想强硬一回,周复上前冷道:“我看你还是先回县衙跟知县宋大人好好解释解释吧。” 周复昨日就进城见他那老友去了,因饮酒到晚留宿客栈才一早遇见了顾山。 见此事无假,老侯爷还赏赐了一百两银子分发青牛村村民,村民们个个欢天喜地冲许氏道喜。 卫安表情木然地扶着李氏,这个反转他一时还接受不了。顾二娘从村姑一跃成了侯府千金,他就算高中也未必攀得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计的。他偷眼瞧顾二娘,见顾二娘脸上挂着淡笑回应众人,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母子。卫安失落至极,扶着他娘悄然向自己家走去,众人厌恶李氏嘴脸,无人搭理母子二人。 卫安和李氏刚走到自己家门口,忽然听见有人高喊:“卫安。” 卫安抬头见杨天秀几个从村里走来,杨天秀手上还拎着沉甸甸十几串铜钱。 他想起来自己还缺进京赶考的盘缠,前些日子随口跟杨天秀提过,想来杨天秀是来给他送盘缠来了。 “天秀兄。”卫安拱手。 前面顾山家将道喜的人都迎到院子里去了,李氏略微松了口气,勉强冲杨天秀一笑:“天秀,到家里坐。”这几个蛮子素来跟顾山家交好,要不是看在他们经常识趣资助卫安的份儿上,她都不会让卫安和他们来往。 “不了。” 李氏发现杨天秀今天没有叫她“伯母”,眼睛斜着,态度也不恭敬。 “你家房连房顶都没有,进去坐哪?”庄熊儿大声道。 李氏脸上闪过尴尬,她忘了房子还没修好。 卫安道:“好了,不想进去就不进去了,你们来干什么?” 李氏视线落在杨天秀提着的铜钱上。 杨天秀看了眼铜钱:“我们是来给你送盘缠的……” 李氏心头一喜,这么些铜钱虽然带着不方便,但也值十几两银子。 杨天秀把铜钱分开递给身后的师弟们:“不过现在不想送了,还有,卫安,把你身上穿着的衣裳脱下来,那是我送你的。” 李氏脸色难看至极,杨天秀就像最后的一根稻草让她情绪崩溃:“杨天秀,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安想把他娘推到院子里,却发现不知何时庄熊儿和赵洪天站在了自家门口,吊儿郎当地瞧着他们。 李氏是个寡妇……卫安从脖子开始向上泛红,但他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半抱住李氏,望着李氏的眼睛:“娘……” 卫安眼里的隐忍让李氏清醒起来,这么多年她都忍了,几个小混混……等卫安高中了还不是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卫安感觉到李氏不再挣扎了,轻轻放开她,对杨天秀道:“我脱。” 杨天秀噙着冷笑看着这对母子,真是把忍辱负重、母子情深都演完了,也不想想之前是怎么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才能,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顾二娘完全不知道师弟们为自己出头的事儿,她此刻虽然在淡然地笑着,心里却大呼惊奇。顾山是去年收到一封询问他是否认识顾世飞的书信才走的,当时临近年底,正值寒冬,一家人都劝顾山不要去了,顾山还是去了。 顾二娘知道顾山不是为了自己,他压根就没见过顾世飞。这个不靠谱的父亲在跟妻子成亲的三个月时听说蒙古兵攻破了大熙的西北防线,就抛下妻子投军去了。这一走就杳无音讯。顾二娘的祖母活到了顾二娘五岁,也没有等到顾世飞回来。顾二娘对祖母的孤独、寂静印象尤为深刻,顾山的感受只会比她更深。所以哪怕是有一点消息也要去看看,只为了替母亲了一个心愿。 但顾山追到寄信人的地方才知道找人的就是顾世飞,那么说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见到顾山手上的玉佩,那人就立即带着顾山和顾如虎往燕京去了,顾山这才一去半年之久。 顾二娘觉得她爹应该是憎恶顾世飞的,然而并看不出来。 等道喜的村民们都散去后,顾山把顾二娘、顾豹都叫到面前:“你们哥哥已经留在你们祖父家了,这几天收拾收拾,咱们就去投奔你祖父了。” 这几个月顾山一直有做梦的感觉,就是回到青牛县时他还有些犹豫,但是看清楚李氏、杜婆、胡老儿等人的嘴脸后,他下定了决心,为了二娘能嫁出去,为了全家有更好的前程,他必须带着全家去投奔父亲。 顾山说这话的时候,林忠和周复都在,都没有说话。顾山想起来还没正式给林忠介绍过孩子们,指着顾二娘和如豹对林忠道:“林管家,这就是我另外两个孩子,一个叫如牛,一个叫如豹。” 如牛……对了,这就是顾二娘不想提及的大名。 虽然顾二娘始终理解不了为什么因为她在娘胎里动静大,顾山就非得给起个“牛”,而不是象、鲸这种比虎啊豹啊的还厉害的动物,但这时被父亲点名了,就乖乖地走过去道了个万福。 林忠视线掠过如豹没说什么,挺正常一个乡下孩子;到了顾二娘身上就皱起了眉头,这搁在燕京绝对是离经叛道。 “这可不行,女孩儿得有女孩儿的样儿。山爷你得管一下。”林忠没给顾二娘留什么脸面,对着顾山直接说了。 顾山还没开口,周复先说了:“二娘拜我为师习武多年,并非寻常女子。老侯爷不也是军功起家,理应欢喜才对。”若非对方今日解围,仅是一个管家身份,周复还真不屑与之平起平坐,这管家有些眼高于顶,分不清尊卑了。 林忠听出周复不悦之意,心里却哼了一声。他从年少时起就跟随顾世飞征战沙场,后来成为侯府管家,说是管家,其实也算半个主人,否则顾世飞怎么会派他来办这件难办、又没有油水的事。这一家子说白了就是粗野村夫、无知贱民,若不是沾了老侯爷的血脉,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入那繁华之地,享那权门富贵。林忠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顾山一家,加上顾山为人本分,言语木讷,不善溜须拍马,这一路上多靠林忠出面打点,因此那股子傲慢不屑表现的更加明显,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来了,还是不要能节外生枝,早日将人带回去为好…… 林忠只当做没听见周复的话,听顾山道“……等二娘进京还望林二叔多多教导”,便道:“这个好说,你既是侯爷长子,二姑娘她就是侯府长孙女,到时候自然有人教导她各种规矩,只是不要太过溺爱为好。京城可不是这等乡野之地,二姑娘到时候得罪的就不是平头百姓了。” 一句话把顾山夫妇说的面面相觑,气氛冷了起来。 “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吗?”如豹无邪的问话打破了气氛。 “京城啊,很大,是大熙的国都,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也有很多很多好玩的。”看着如豹身上穿着的粗布短衫,林忠冷硬的心里升起一股同情和怜悯,同样是侯府嫡孙,境况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周复瞧不起林忠那势利的奴才嘴脸,懒得听他在那儿吹嘘燕京多好,叫顾二娘跟着出来,简单说了自己准备带着杨天秀几个离开这里,一边游历一边准备去燕京参加武举的事。 二娘没想到师父也要离开这里,一面有些伤感,一面又为能在燕京见面高兴。 “那我明天去微草堂帮师父您打点行礼。”顾二娘道。 周复斜她一眼:“罢了,我看你这儿更紧,还是先紧着自个儿。我是想你到了燕京,成了名门闺秀,哪还记得你这个师父和你那一帮师弟?” 二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我不去了,我跟您去参加武举成吗?”她还真挺想去。 周复伸手想拍她脑门,想起来她如今不是个小姑娘了,叹气把手收了回去:“淘气,在哪儿都要谨记为师教诲,恭谦友顺,切莫强出头,我看这侯府不是个水浅的地方。” 二娘知道师父这是提醒自己,恭敬道:“是。” 周复走到院门口:“燕京城西有个忠义堂,为师到了燕京会去那里,我若不去侯府寻你,你可到忠义堂找我。” 二娘见她师父要走,眼珠子转了几圈:“您不跟我父亲告别了?师父,咱们就这么别离了,您把您那套四十九路辟水剑传给我呗!”那是周复的压箱底绝活,顾二娘眼馋许久,奈何周复防贼一样不传她心法,光会剑招也是无用。 周复停住:“贪多不烂,你先把大力金刚功练好了再说别的。就你踢卫安家房梁那两下子,回头别跟人说我是你师父。” 顾二娘:…… 追上去问:“那怎么样师父才能传我?” 周复头也不回道:“等你一掌就能把他家房给托起来的时候。” 顾二娘:…… 她有那么大力气也没那么大手啊! 周复潇洒离去。顾二娘进屋,代师父跟父亲辞行。周复这个人,性格最为豪放不羁,顾山听说能在燕京见面,也就不在意了。 次日起,顾家上下就开始整理家什,打点行囊。 第7章 进京(改错字) 虽然知道此行路迢迢,带不了多少东西,但整理起来,许氏是这也不舍,那也不舍。那林忠只是冷笑,弄得许氏心情不快。最后二娘做主,将不能带走的都赠与乡邻。实在没法送人,许氏又舍不得的就锁在屋内,等他日有机会回来再用。田地也分与乡邻耕种,只是带着地契,等以后回来了接着耕种。 林忠开始想着他们要把房田都卖了,没想到这一家人还惦记着回来,心里倒是有点改观。 不提这些,约莫用了四五日才收拾妥当,期间保甲、杨天秀还有相邻过来送行,二娘又去送师父,到了四月十九日这晚,路引到手,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次日天亮锁上门出发了。 林忠歇在东边厢房,那儿本来是如虎的房间,如虎不在,正好安置林忠。如豹睡在他隔壁。顾二娘是睡在三间正房的西间。到了晚上躺了一会儿抱着枕头走到顾山和许氏房门外。 她推开门。顾山正坐在椅子上泡脚,许氏坐在床上了,见她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忙道:“怎还不去睡觉?明一早五更就要赶路。” 二娘只抱着枕头对顾山笑。 油灯下,少女鸦羽一般的长发解开垂在身后,穿着粗布睡衣,披着半新不旧的青织锦披风,足下光脚穿着一双青缎子鞋,露在外面胳膊和手同脸完全不一个色儿,手还略显粗糙些,那小半截胳膊却是嫩白莹亮,凝脂一般。 顾山看了一眼不敢看了。林忠说的不错,他是太溺爱这孩子了。在他眼里,二娘分明还是个小孩儿,怎么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了,不能再留了…… “好,你跟你娘睡,我去跟如豹睡。”顾山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哪怕是豁了脸面,也要求那位父亲大人给二娘寻一门好亲事。 “爹,其实是如豹想跟您睡。”顾二娘道。 如豹想跟他睡?如豹现在都睡熟了!顾山一面腹语,一面擦干了脚,圾上鞋子,拿上自己的枕头,关上门往外去了。 二娘蹦上床,倒在许氏身边,一只手揽住许氏,过了很久才出了口气。 “怎么了二娘?”许氏轻声问道,反手抚着女儿的背。 二娘趴在许氏身边,借着豆灯理顺许氏鬓角的头发:“娘,我就是有点担心,总感觉像是从天掉下来一个大肉饼……你说这馅里不会有毒、是药狗的吧?” 许氏被她逗笑了:“你才是小狗。别胡想,那是你亲爷爷。” 二娘钻到许氏怀里:“就是亲爷爷我才胡想,你说他真是我亲爷爷啊?那么多年都没回来看奶奶一眼,奶奶临死还望着门……” 顾世飞的说法是一直在领兵打仗,又因为路途遥远,往来不便,才一直没有来接妻子。后来也曾派人回来寻访过,但不知为何得到的消息是查无此人。可顾二娘家从来没有搬迁过,顶多是新建的草房比以前高大了些。 听女儿提起婆婆,许氏不由黯然:“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要不你祖父也不会接咱们进京,只是你祖母没这个福分罢了。” 二娘悄悄撇了撇嘴:“可我听我爹说那边的二叔比我爹只小了两岁,那不就是没两年他又成亲了呗。” 顾二娘口中的二伯就是顾世飞的第二个儿子顾长秋,但这个儿子却不是顾世飞的嫡子,他的母亲只是顾世飞的一个妾,已经死了。现在的侯府老夫人是原兵部尚书钱易夫人姜氏的娘家侄女。原来那时钱易见顾世飞骁勇善战、颇有将才,起了爱才之心,亲自做的这桩媒。那姜氏娘家虽然没有钱家显赫,却也算得大家闺秀,极其贤惠,嫁与顾世飞后生育两子一女,还给顾世飞纳了两个妾,可惜那两个妾没生出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 仔细一算,的确尴尬。但男人三妻四妾古来如此,许氏训道:“小孩子家,不要非议长辈,总之你祖父必有为难之处,待咱们到了燕京,你还要好生孝敬他老人家,你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这点顾二娘和许氏沟通不来,她抱着许氏的胳膊撒娇道:“娘,我就是担心他们家人多,去了欺负咱们,你看那林忠,鼻孔都朝天上去了。你女儿貌丑能吃力气大,怕他们笑话!” 许氏拍她一下:“胡说,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她不由想起顾山口中说的燕京繁华,但她从来没离开过青牛县,见过最有钱的人也不过是绸缎铺子里的掌家娘子,怎么也想象不出那该是如何泼天富贵。 “二娘,你说侯府夫人们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头戴凤冠,身穿大红绸,鞋上缀的珠子得这么大……”许氏比划着说。 二娘本来是提醒她娘,见把她娘给吓着了,忙笑道:“娘你听谁说的,天天那么戴着不把脖子压弯了,弄那么大珠子不怕人抢?放心,有女儿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和爹爹。” 听女儿这么说,许氏略感心安,自己琢磨了一回:“也是,咱们都能想到压弯脖子,那些贵人怎么会想不到?还有那珠子,就算不怕人抢也得怕丟,丟一颗该有多心疼啊……” 二娘听母亲在那儿自言自语,暗里笑的肚子疼。结果许氏一转眼正色起来。 “你给我跪下。” 二娘不知何意,见许氏眼瞧着床上,并不是地上,就在被子上跪下听许氏吩咐。 “二娘,我问你,你听不听娘的?”许氏道。 顾二娘当然回答“听”。 “那好,我要你发个誓。进了京一不许舞枪弄棒,二不准显露力气,三不准再穿那些男装,四但凡有合意的不能再推三阻四。” 顾二娘傻眼了,没想到她娘这儿等着她呢。 她刚想往床下溜,就看见她娘开始拭泪。顾二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哭,许氏哭的还特别有特点,哭着哭着就能晕过去。要是她爹不在还好说,让她爹看见她娘了,她爹就会犯心绞痛。 这就是她的死穴啊! “娘,您听我说,您讲的都有道理,可要分个轻重急缓不是?您不让我穿男装、不舞枪弄棒可以,但若是有人想杀我,我是不是要伸着脖子等着砍啊?”顾二娘讨价还价。 许氏瞪着眼:“胡说,青天白日的,你又没得罪谁,谁会杀你?” 顾二娘:“那可未必,后院那位不就是吗?” 许氏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对,又想到周复素有侠义之心,放宽了要求:“那只有别人害你,你救人的时候可以,别的时候一概不许显露出来。” “到了燕京之后,你父亲就会请你祖父为你挑选一门亲事,这次不许你推脱。”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 顾二娘刚说了一个字就见许氏泪掉了下来,忙不迭声地应了。 一夜无话。次日五更,保甲亲自驾着驴车前来送行。顾山锁了门,又托左邻右舍帮忙照看房子,就带着全家上了驴车,向青牛县赶去。 顾二娘往后看了一眼,后院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自那日后,李氏和卫安都销声匿迹了一般,顾家忙着准备进京,也无人留意。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出了村子上了大路,路边有两匹马和一头驴等着。毛驴儿上坐着周翠心。两匹马上一匹坐着杨天秀和庄熊儿,一匹挤了李河、白绍棠和赵洪天小冬瓜,把那两匹马压得喷气儿刨蹄子。 五人一面追一面喊“二娘你嫁不出去就别回来了”“争取嫁个好人”“一定要嫁出去啊”“师弟们等着跟二姐夫喝酒”…… 周翠心只扬着小手绢。 顾二娘开始蒙着耳朵,后来听不见声儿了,只看到人影还在不停地挥手,拉下包着头的披风感觉眼眶有点湿了。 四月二十出发,走的时候春天还没过完,稻谷刚插到田里,走到七月初六,才到燕京南边的灵隐寺,还得歇半晚上等第二天进城。身上的夹衣早就脱了,大家都换上单衣。幸好许氏心细考虑得当,带的衣物够多,也幸亏林忠带的银子足够,要不这一路单是吃喝就差不多把家里那点银子给花完了,那再过三个月也到不了燕京。 这晚投宿灵隐寺下面的客栈,没人的时候林忠掏出钱袋仔细数了数,一共还有三四钱的一块碎银子、五十个铜板,别的就没有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穷成这样。跟顾山去的时候,两个人吃喝住宿带雇车马一共花了不到五十两银子,临走时老侯爷除给了那一百两银子做人情,另外还支了两百两做盘缠,顾山还有些。但现在就剩了这么点儿,明天进城只能雇驴车了。这银子是怎么花的呢? “娘,我饿了。” “娘,还想吃一碗。” “再来一碗。” “这个好吃……” “这什么呀?没吃过。” “好吃……没吃饱。” “咦,林管家,你怎么不吃啊?你不吃我就吃了……” “二娘,你吃饱了吗?” “娘,我还差点儿……再来盘肉。” …… 若非亲眼所见,林忠都不相信天底下能有这么大一号饭桶!更为可气的是,据他仔细观察,这饭桶还只吃不长,几个月海吃山喝过去,还是那么瘦。这要是老侯爷见了,跟老侯爷说银子都吃她肚子里了,老侯爷信吗? 信不信的老侯爷见过就知道了,他就先再委屈几天,林忠万分惆怅地睡了过去。 第8章 厨子 临到燕京能有客栈住,顾二娘一家都很开心,这样可以好好的收拾一下,等见了老侯爷也不至于太寒碜,故而林忠睡去的时候,顾二娘一家还在忙活。 顾二娘洗完澡后见如豹还没有洗,捉住弟弟就扔进了浴桶。如豹已知男女有别,涨红了脸不让二姐碰他,哪犟得过二娘,按住刷洗了一遍。 如豹小脸通红,眼睛却又黑又亮,裹着床单坐在床上,等二娘爬上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糖人笑眯眯递给他时,他就忘了二姐刚才的“残暴”,缠着二娘问白天见到的那些好玩的东西。 顾山夫妇收拾完就在隔壁睡下了,为了安全也为了省钱,如豹是跟二娘睡在一起的。姐弟俩都还很精神。顾二娘一点都不累,还有点微微兴奋,但她脸上是看不出来的,顶多眼里闪着明亮的光。 她兴奋并不是因为明天就进侯府了,而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实在大出意外——没想到大熙是如此繁荣。出了青牛县,湖东的繁华程度已经叫顾二娘心生感叹,那时候她才知道父亲手上的路引基本上是无用的,只在经过淮阳的时候才有人查了一下,还是因为当地发生了盗匪案件。但湖东素来是鱼米之乡,经济发展水平较高在情理之中。过了淮阳往燕京一路而来,人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宽、房子也越来越高就有点出乎意外了。 这几天走的路,路上都是车马不绝,光是车就有许多种,有牛车、马车、驴车,还有人力车。马车和人力车不提,牛车有一头牛、两头牛、三头牛拉着的,惊奇的是那些牛车上面不知弄了什么,还未靠近,浓郁的香味就扑面而来。问过林忠才知道那就是有名的“犊车”,上面装的是香球,燕京豪门斗富就专门比谁的犊车豪华,谁的犊车香。还有那驴车,顾二娘第一次见二十头驴子一起拉车的震撼场景。那么庞大的车都能进城,二娘对燕京已经很向往了。 此外,灵隐寺附近的路上还出现了很多兜售小食的商贩。顾二娘就是在停车的时候趁乱买的糖人,还有卖烧饼、蒸饼、糍糕、艾窝窝、麻糖等,顾二娘粗略一数,不下一二十种,这还没进燕京城呢! 还有一样有趣的,就是如豹白天一直想问,但俱于林忠脸色一直没敢问的。在灵隐寺附近,他们见到很多骑马的男子,这些男子大多衣着讲究,随身带着仆从,可头上却簪着一朵花。花儿有茉莉花、玉兰花、石榴花、芙蓉花、四季花……简直花团锦簇,比姑娘媳妇儿们还热闹。顾二娘仔细想了想,好像在青牛县有一次她见过知县大人也戴了一朵花。大约青牛山太偏僻了,这股风没能刮到那边去。以她的审美,多少有点扭转不过来。但见如豹双目发亮,二娘逗他:“那些哥哥们戴花好看么?明天姐姐也给你簪一朵。 如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要那种红红的咧着嘴儿的花。” 石榴花。 二娘:…… 次日早起,一家人洗漱完毕,在客栈简单用过饭食。林忠在客栈附近重新雇了一辆有车厢的驴车,叫顾山一家人坐进去,因车厢狭小,林忠就跟车把式一起坐前面了。 林忠坐前面,姐弟俩更自在,悄悄挑了垂帘向外面偷看。顾山夫妇见他俩只拉开了一道缝,也就由着他们了。 过了灵隐寺,往燕京的路更加热闹。顾二娘目测这条大马路至少有七丈宽,两侧还栽种了杨柳,路上也没见过多的牛马粪便,原来从这里已经设有驿站专门清扫马路了。 姐弟二人看的目不转睛,许氏开始端着长辈架子,后来听他俩说的有趣,不由心动了,正巧如豹招呼二娘看那一架牛车,许氏也从缝里看去。 这一看,就连许氏也连声惊奇。原来在他们驴车左后十几丈远的地方跟着一架犊车,那犊车用两头牛拉着。两头牛毛色纯白,一根杂毛也没有,十分的健壮漂亮。四只牛角还各挂一只藕荷色香球,牛脖子上则挂着茶碗大小的紫金铃。两头牛步履整齐,优雅稳当地走着。随着前进,金铃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那浓郁的香气,即使坐在驴车里也能闻到。许氏深深吸了一口,那香气虽浓却不腻,吸到肺里一股清凉之感,连乘坐驴车的不适感都消失了很多。 此时不用谁说,大字不识一个的许氏也能想到这架牛车的主人必定身份不凡,她有些敬畏地朝后面的车厢看去。以她的眼光,是看不出那颜色乌沉却奇异地散发着幽光的车厢用的是什么木料的,但却为那精致的镂空车窗、上面典雅美丽的花纹所吸引。 许氏看的失神,全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而此时被许氏盯着的犊车里的人也浑然不觉。那犊车前头勾栏门里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丽服丫鬟,再往里去才是极为宽绰的车厢,靠右挨着车厢设有一张矮榻,上面铺着大红毡条,正面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秋香色金钱蟒条褥。能容七八个人的车厢里只有两个人,并不在榻上。原来下面摆着一张矮几,一老一少正对面坐在锦褥之上闲话。 那老者是个鬓发如银的七旬老母,头戴金厢玉寿星冠,穿着青织金妆花通袍儿,慈眉善目又不失威严。 少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件大红织金妆花仙鹤缎圆领缎衣,系着金镶碧玉带,因坐着瞧不见底下穿什么鞋子。初看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让人惊叹不似人间会有的风流人物,细看面色格外苍白,满身富贵却也压不住那天然的孱弱。应过了弱冠之年,只是因为病弱显得年少而已。 “直儿,碧檀和抱琴那两个丫头可还算稳妥?”老夫人含笑问道,趁手将旁边的什锦攒心盒子打开,“这是东府秀珍丫头送来的,让我尝个鲜。我瞧着旁的都没甚意思,就这金丝醉枣还算合口……” 那病弱公子瞧着老夫人和蔼可亲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前世祖母也是这般宠爱他,可他却因久卧病榻心烦意躁、孤傲冷硬,让人难以近前。不但疏远了待自己最亲的人,还给了那奸佞小人可乘之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没法见人。到最后让镇国公的爵位落在那奸人头上,那人袭爵大喜之时,正是他命丧病榻之时。他上辈子一共只活了短短二十八年,别说子嗣,连门亲事也没成,直到临死才知道一切都是他错了……这一次,他再也不能伤祖母的心了。 青年男子面色阴沉变化,老夫人却始终维持着笑意,只当他疾病缠身,又幼年失母,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也是自然的。她是有耐心的,只要时间够久,总能把她这个嫡孙的心给捂热的。 病弱公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前世,他因为一直卧病在床从未定亲,后来病入膏肓时更无人愿意给他冲喜。祖母无奈之下只好安排了几个通房丫头给他,希望他能留下一丝血脉,可惜他只觉得这是在诅咒他早死,自然不了了之。 可现在他重活在了二十二岁,身子尚未病入膏肓,他还有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连这枣他也还能吃…… 拇指大小的金丝小枣粒粒饱满,因为浸了酒和蜜看起来分外诱人,似乎还没放到嘴里,就感受到了它们的香甜。不由的,病弱公子捏去一粒放入口中,那甜丝丝的味道似乎从舌尖一下蔓延到心上,这是活的滋味……他褚直又活过来了! 病弱公子不由绽开一抹微笑,他不笑时已是神仙人物,这一笑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饶是老夫人也为之一怔,不但惊讶,眼眶亦有些发酸。不料这涩意未去,嘴边多了一颗金丝醉枣。 “祖母勿怪,直儿见这枣好看,一时忘了祖母了。” “性子都是极好的,孙儿安排她们在书房……” 见老夫人还在发怔,病弱公子脸颊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红晕,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干脆赧然一笑:“祖母,又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那边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几下吃了孙子送到嘴边的枣儿,忍不住心花怒放大笑起来:“好好……” 第二个“好”刚说出口,犊车忽然一晃,像是停了下来,接着却更加剧烈的一震,猛地向前奔跑起来。 车夫在前面大叫:“老夫人,三爷,你们坐稳了。” 这句话刚落,外面还传来了马惊恐的嘶鸣声、男人奋力驭马的喝声。 勾栏门里的两个丫鬟头撞在壁上砰砰响,根本瞧不清前面,只看到一道道影子从狂奔的犊车两旁飞过。 许氏吓的目瞪口呆,她从驴车里看得清楚,从燕京方向驰来几匹骏马,与牛车方向相反,本来各走一边。不知怎么回事,两头牛靠外的那头受惊起来,“哞”地叫了一声就发狂向前奔去。娘啊,他们这辆驴车正挡在前头,见那白牛拉着犊车冲来,许氏吓的要瘫倒在车上。 顾二娘比她娘看得清楚,一眼就瞧见过去的那匹马头上戴着一朵大红绸花,刚骂了一句,后头犊车已经冲了过来。 顾二娘一撩垂帘蹿了出去。那犊车的车把式正拼了命去拽那发狂的白牛,可这牛是云国进贡来的,不但看着漂亮,力气也比普通牛要大上许多,又在发狂,任他扯的两手虎口开裂也没能拉住半点。再这么下去,另外一头也不保不会发疯。他正心生绝望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咔嚓一声巨响,腿边儿的车辕应声而裂,又是一声巨响,那发疯的白牛挣断了另外一边车辕跑了,椟车在剩下那头白牛的拉动下向前跑了一小段停了下来。 冲出去三四十丈,程瑾才好不容易拉住了马,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儿也有点颤,见后面一匹大宛马追了上来,脸色顿时更为不好。 果然,那马上人声音里含着隐忍的怒气:“程瑾,你又闯祸了。还不快向老国公夫人请罪。” 程瑾吃了一惊,看见那头白牛时恍然大悟,但眼里旋即闪过一丝傲慢和不屑:“不过是个厨子,瞧你紧张的!” 见他还在犯糊涂,马上人气道“还不赶快把红花扯下来”,就拍马向椟车走去了。 只是他还未到车前,就听车里面传出老妇人的惊慌失措的哭声。 “直儿,直儿……” 听见这个名字,程喻不由一怔,难道受伤的是褚家那个病秧子? 老夫人这时还不顾上捉拿罪魁祸首,她怀里的褚直两眼向上翻着,喉咙里一阵阵的出气,发出的声音让那两个丫鬟吓的手脚哆嗦眼泪直流。 这位三爷打小就体弱,每年都得穿几回寿衣,也是这半年才好一点,头一次出门就犯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只能被打死。 褚直想说话说不出来,如果祖母抱他没那么紧还好一点,可是抱这么紧,他更吸不到气了,都怪那枚该死的枣核,在椟车失控之时,不偏不倚地正好卡在了他喉咙里。 难道他刚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吗?他还什么还没做呢?报仇,夺爵,娶妻,生子……他褚直不甘心啊! 第9章 叔叔 顾二娘单手砍断车辕后就准备快跑几步追上驴车了,这要是让林忠看见少不了一顿说,这时她听见了里面的哭嚎声。 外头的车夫本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一掌劈断车辕)的姑娘,被车里的声响惊醒,先顾不上那侠女,爬到车上,一把推开那勾栏门。顾二娘就借机瞧见里面有个老太太抱着个人又拍又打,但那人只是翻着眼胸膛起伏不住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喉咙里卡住什么东西了。 老太太“心肝肉”“心尖子”的不停叫唤,两个婢女手脚哆嗦,车夫鼻涕泪一把跪在勾栏门外面。 顾二娘捋起袖子,跳上犊车:“让开,我来。” 声音清凉、沉稳,带着一股子不容反抗。 慌乱中,镇国公老夫人竟然听见了。 她和她的仆从们都是一惊。但顾二娘习武之人,动作极快。镇国公老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孙儿就到了别人手上。 顾二娘环顾车内,幸好这车够大够高,都不用下去了。她胳膊从背后抱住这个呼哧哧风箱一样的人的腰部,一手拇指压在他肚脐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按在这只手上,双手急速向上挤压了十多次。 只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吐了出来,那人长长呼了口气。 看到是颗枣核,镇国公老夫人一颗心落地,忙接了孙儿,见褚直开始吸气,面色平缓下来才想起方才那个人,但人已经不见了。 “方才那位、那位……姑娘呢?”镇国公老夫人心都系在孙子身上,这时才想起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个姑娘。 两个丫鬟刚爬起来,回过神连忙去找那姑娘,可犊车前面除了往来的车马,根本没有行人。 还是车夫眼尖,但刚瞅见那白衫蓝裙的高挑身影儿,几骑人马到了犊车前面。 程喻下马走到犊车前头请安:“都是晚辈的马冲撞了老太君,请老太君恕罪,程喻改日必登门赔罪。” 程喻说完,身后几人跟着齐声请罪。 唯独程瑾好奇地看着前头那辆驴车,驴车前头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伸出脑袋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地缩了回去,那驴车加快速度“得得”的远去了。 程喻等人方才赶过来施救,都瞧见那小娘子进了犊车,一眨眼功夫就出来了,那之后犊车里面的哭声就停了。 程喻猜到里面应该是没事了。 他亲眼看见那姑娘一掌劈断了紫檀木做的车辕,非常震惊。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安抚这位镇国公府里的鲁老太君。故而虽然他很想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但却耐心等着鲁老太君发话。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老夫人和气的声音:“原来是安国公府的喻哥儿啊,今个不凑巧,你叔叔跟我一块去灵隐寺拜佛,回来正巧遇着你了。” 程喻被这“不凑巧”“正巧”给弄紧张了,忙道:“老太君恕罪,都是晚辈鲁莽,马跑的太快,没防备上面戴了朵大红花,冲撞了叔叔。晚辈前些日子得了一部‘林中翁菜谱’,正想着有空给老太君送去,也好让叔叔品鉴。等晚辈回府后,立即给叔叔送去。” 跟镇国公府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对着比自己还小的人还要叫叔叔。可谁叫人家“镇国公”这三个字是本朝太/祖时传下来的,如今的贵妃娘娘还是褚直的亲姐姐,哪怕他母亲是永贞公主也比不了。这份权势除了上面那位就只有这么一份儿。 里面没有声音。 程喻暗自皱眉,他虽然有过失在先,可也赔罪了。镇国公府要是揪着不放就有点过分了。 程瑾索性站在后面冲他哥挤眼。 这时里面传出一个清润却又有些力气不济的声音:“世子侄儿不必介怀,我这身子骨还算结实,就是那本‘林中翁菜谱’,侄儿别忘了给我送去。” 程喻的父亲是安国公程英的嫡次子程明,因为母亲的身份,安国公这个爵位最有可能越过长房落在程喻身上。但毕竟还没定下来,褚直这么叫他有点不妥当,可后半句又明显表示不介怀了。换个了人,程喻还能直接甩脸子,这车里的这位程喻不敢。 “喻哥儿啊,你看见刚才那位姑娘了吗?”似乎感觉到程喻的不快,车厢里的老夫人发出声音,接着勾栏门打开了,程喻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鲁老太君和比他还年轻的叔叔褚直。 真是个美人胚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褚直,每一次见到褚直,程喻还是会那么想。他能这么想,燕京不知多少贵族子弟也会这么想,虽然褚直是个男的。 程瑾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褚直,他以为褚直要恼,没想到褚直竟然冲他微微一笑。 “老、老太君,我看见了,那姑娘已经坐前面的驴车走了,她是府里的丫鬟?” 褚直这一笑,程瑾竟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说完低头看见自己为骑马方便穿着的天青色圆领窄袖袍衫,要多丑有多丑。 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一开口,程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幸好他还没混账到不要脸面。 鲁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活了七十多岁了,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离奇的事儿,真像说书的讲的那些大侠来无影去无踪。人家既然无声无息地走了,想来也是不想要什么酬谢。 程瑾丝毫没觉得他今天脑门子被门夹了,鬼使神差第一次做好事:“我刚在看见那驴车上有个人,好像是安定侯府的管家。” 程瑾这个纨绔子弟,跟安定侯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必需认识。他又不老眼昏花,鬼混的次数多了,就记住林忠那张脸了。 “你没看错?安定侯的管家怎么会在这儿?”还赶着个驴车。不是程喻不信程瑾,关键他这兄弟从来没办过一件人事儿。 “大哥,我有那么……眼拙吗?”程瑾把“老”字给生生咽了下去,鲁老太婆算什么?旁边的美人看过来,程瑾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他才不管什么叔叔不叔叔的,亲叔叔他也敢,就是亲叔叔那张脸他下不了手。 “安定侯的管家紫膛脸,扫帚眉,最显眼的是上唇有颗黑痣,我不会看错。他为什么赶着驴车?难道安定侯的下人也有脸用主子的香车,里面指不定装的是他自己的女儿。要是他不认识我,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就跑了……”程瑾难得用脑子,竟然也说的头头是道。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脸颊有两个喝酒窝,在纨绔子弟中也算英俊可爱的,见引起了鲁老夫人的关注,更加热心地说:“是不是的,大哥明日派个人去问问不就得了。” 这样的话,就有机会跟褚直往来了。 鲁老夫人回想起顾二娘的穿着,的确不是大家娘子的打扮,说不上来的有些失落;又想她若真是下人,悄然离去,才是明智之举。 鲁老夫人心里思索这些的时候,褚直忽然开口了:“还是不用了。”在他的记忆里,安定侯府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角色,最后站错了队,下场十分凄惨。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什么原因也没说,但程喻、程瑾哥俩都没反驳。程喻想“这镇国公府的人一猜到那姑娘的身份也是势利的很”,程瑾则是“叔叔说话声音真好听,他说不用就不用”。 没人坚持要找,这事就到这儿了。大家又寒暄了几句。程喻的人和镇国公府的下人一起去追那头发疯的牛,好在牛没有跑多远就停下了。但这架犊车是坐不成了,不过镇国公府的犊车后面还跟着几架牛车。褚直自己有一架的,为了跟祖母亲近才共乘坐一架,现在鲁老夫人就换到褚直那架。 这程喻哥俩儿要亲自扶着鲁老太君换车,临下车,鲁老夫人看见矮几上的一粒枣核气不打一处来,却忽然发现一旁的什锦攒心盒子不见了。鲁老夫人疑心是撞掉车厢里了,但找了一遍发现那盒子的确是丢了。 程喻程瑾是有身份的人,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况且俩人现在就在眼前站着。剩下的本身就是她身边的人,更不可能了。 换了车的鲁老夫人等程家哥俩走了才问孙子:“果盒不见了……” 褚直早发现祖母在找什么,他也奇怪,怎的救了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却趁机顺走了果盒,难道他的命还不值一盒果子?他是记住了村姑那张脸,比他的鞋底子还黑。 车窗上猛然想起“咚咚”声,褚直推开窗子,程瑾笑的灿烂:“叔叔,明个儿我去府上给你送‘林中翁菜谱’去。” 褚直一怔,却笑着慢慢把窗子关上了,他开始还不知道先从哪下手,现在知道了,谁先送上门就先解决谁。 褚直的车走远了,程瑾还骑马站在原地。程喻没好气地上来骂道:“混账东西……” 程瑾冲程喻拌了个鬼脸:“大哥,咱俩可是一个爹一个娘。” 程喻被他气的心口疼,不由想他娘说的没错,是该给程瑾娶房媳妇儿了。 程瑾被程喻看得发毛,赶紧道:“大哥,母亲还在别庄等着我们。” 程喻扫他一眼,马鞭在手里一晃,把程喻吓的一夹马肚子跑了。程喻却不是整治他,旁边有个侍卫近前,程喻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卫立即骑马去追前头那辆驴车去了。 第10章 入府 原来当今圣人有四子,除了太子和还是稚龄小儿的第四子外,剩下两子都以已成年,被封为襄王、文王。安国公府明面上中立,程喻私底下却与文王多有往来。文王最好收集些奇人异物,程喻自然对刚才那力大无穷的丫头产生了兴趣。 不提程喻派人暗访顾二娘,这时顾二娘见后面无人追来才松了口气。她不用回头都能感觉道林忠充满怨念的视线要射穿她的后脑勺。 当时白牛受惊,驴车前头看不到后头,林忠听到声响,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赶路,疯牛擦着驴车冲过去,林忠吓出一身冷汗,却是跑的更快了。等到后来察觉不对时,顾二娘已经救完人快追上驴车了。所以他看见的只是顾二娘大步跟在驴车后面跑。 哪家的姑娘会这样干? 这情形差点把林忠气死。马上就要进城了,路上都是大车,说不定其中就有与侯府往来的,这要是叫人看见丢的可是安定侯府的脸面! 想到这儿,林忠往后一瞧,眼珠子就圆了,那不正是安国公府的程喻、程瑾两位爷!林忠赶快把头缩回去了,等顾二娘爬上驴车,林忠气不打一处来,怒问顾二娘:“你刚才下车干什么去了?” 顾山夫妇紧张的很,这一路林忠对二娘都是横竖看不惯,许氏已经天天拘着二娘了,但方才事发突然,二娘也是为了救人,不过看林忠的样子已经被气坏了。小如豹挺起小胸脯想告诉林忠自家二姐是去做好事了,却被二娘给捂住了嘴。 顾二娘心里不满林忠把爹娘吓得话也不敢说,淡淡道:“刚才那头牛冲过来,把我骇住,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听见这话,林忠隔着竹帘盯了顾二娘好一会儿,猛地转过头,催促车夫:“赶快点!” 一家土包子!等到了侯府,有人收拾你们。 见林忠不再追问,顾山夫妇同时松了口气。不过顾山觉得还不如跟林忠说实话,倒教林忠小瞧了二娘。 许氏则想的不一样,还好没露馅,幸好没露馅,万一传出去又没人敢上门提亲了——他们一家人千里迢迢投奔老侯爷,为的还不是把二娘给嫁出去! 许氏想的出神。没发现顾二娘拿出一个什锦攒心盒子来,如豹都塞到嘴里了,许氏才看见。看着那一盒子见都没见过的各色果子,许氏一把揪住了二娘的耳朵低声问:“哪来的?” 二娘手指贴在盒子边缘,微凉的感觉像极了那人皮肤的触感,凉凉的、软软的、滑滑的……比她屁股上的肉都嫩! “说啊!”许氏急了,生怕二娘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 耳朵快被揪掉了,二娘一哆嗦,推开她娘,低声道:“车上的美人姐姐给的,说是谢礼。”美人够美,却绝对不是姐姐。不过二娘不打算跟她娘说。看她娘这一路都恨不得把她绑起来,要是知道她抱了一个男人,还不晕过去。 前头林忠听到动静,可惜母女俩声音压的很低,他听不大清楚。 “咦,二姐,你身上这是什么?” 如豹好奇摸向二娘前襟,从襟口上摘下一朵蔫巴的玉簪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真香。 感觉到林忠的视线又透了过来,二娘对着许氏镇定道:“捡的,刚才在路上捡的。”大约是掂那人的时候,把他头上的花给蹭了下来,不知怎的就沾身上了。 万恶的男人簪花…… 林忠“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从车夫手里夺过鞭子,啪啪甩了起来。 “还不赶快收起来。”许氏低声喝道。 顾二娘见把她娘实在吓的够呛,胡乱抓了一把枣塞到嘴里,然后把盒子塞屁股下面坐着了。 驴车在许氏的提心吊胆中行了半日,终于看到一座威武雄壮的城门出现在前方。 还没有到城门口,就有人迎了上来,领头之人穿着崭新的蓝绸圆领窄袖袍衫,腰系三指宽大带,脚下粉底皂靴,英姿勃发、虎虎生威。 许氏擦了擦眼,才认出那是她的大儿子顾如虎。原来禁军神卫军有缺,顾如虎得老侯爷保荐,已经进了神卫军,成了吃“官饷”的人了。 安定侯府早收到林忠的书信,这几日就派人在城门口候着。如虎今日正巧放假,一大早就等在此处,正好赶上了。 一家人改乘侯府的犊车进城,车上寒暄不提。 且说镇国公府的那几架牛车,等程喻、程瑾哥俩走了后,就一直晃悠悠地跟在驴车后面。 褚直说不查了,鲁老夫人当着程家哥俩的面没说什么,心里觉得还是要查一查,否则传出去镇国公府就太不知礼数了。 这会儿前头车夫来报那驴车上的人上了安定侯府的犊车,鲁老夫人就纳闷了。程瑾说的没错,奴才可没胆子私用主子的犊车。 褚直心思都在别处,他要盘算的人多。就算上辈子他有看走眼的地方,但大部分却都没错,凡是接近他的,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怀好意。一个救了他的丫鬟,还说不准有没有猫腻,既然她不求报那就不用报了,正好。因此见祖母有想派人去问话的意思,忙道:“祖母且慢,那恩人想必有所顾忌才不便现身,贸然上前怕是会惊扰恩人,毕竟是个姑娘家。” 褚直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鲁老夫人不由笑道:“我真是个老糊涂,竟忘了这个了。” 她听见外面喧哗声,知道是进了城,吩咐道:“一直从钱胡大街走,跟着前面那架犊车,看他们到南大街拐不拐弯。” 要是去安定侯府,到了南大街就得拐弯。 褚直知道祖母不会派人去问了,但还是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安定侯府的人,也就随她去了。 犊车行了一会儿,前面忽然有人喊停。 一个年轻男人隔着车窗道:“老夫人,请您别再跟了,您的好意方才那位姑娘已经心领了。” 鲁老夫人吃惊,叫丫鬟撑起前面的车帘,只瞧见一个穿蓝绸的宽背影追着安定侯府的犊车去了。 被对方发现了,对方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思,鲁老夫人不好再追,只好笑了笑吩咐回镇国公府。 顾如虎得二娘授意传了话,就追上犊车,过了南大街拐了弯不见那犊车在后面,冲妹妹打了个眼风,示意办妥了。 顾二娘心安,虽是初来乍到,却并不难想象京中各种复杂关系,万一救的是安定侯府的敌人就徒惹麻烦了。 犊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忽见街北蹲着两个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几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有西边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上书“安定侯府”四个大字。 顾山道:“这就到了,父亲虽然威严,不爱说话,却极为宽厚;那位也是个慈祥之人。” 许氏紧张的手有些发抖,二娘听见外面来人了,准备下去,被她娘抓了回来。 “回来,先别下去,我问你,我们来侯府是干什么的?”许氏问二娘。 顾二娘眨了眨眼:“不是爷爷要接我们来享福吗?” 头上立即挨了一下子,长这么大,许氏几乎没对她动过手,今个儿先拧了耳朵又挨了一下。 “不是……”许氏脱口而出,感觉自己说的不妥当,立即道:“我们来一是孝敬你祖父,二是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给我听好了。一会儿你好好跟着我跟你祖父祖母磕头,不许大声说话,不许到处乱跑……” 其实许氏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不许二娘做的。二娘吧,其实很乖很好,但总会发生点事儿,比如前头路上的那种事。要是在这儿来一回,二娘肯定又嫁不出去了。许氏被吓怕了。 想不出来不想了,许氏拉上两个儿子:“如虎,如豹,你们都看着点儿二娘。她这次嫁不出去,就只能配给张大户了。” 顾二娘:…… 顾山语重心长:“听你娘的。” 顾如虎投给顾二娘一个同情的眼神。 外头林忠都在跟人说话了,顾山率先下车,如虎抱着如豹跟上。许氏又回过身来,伸手将二娘衣裳上的褶子理平,一切整妥拍了拍二娘的手:“孩子,听娘的。” 顾二娘最后一个下车。 前头一大群婆子早围住了许氏,许氏正回头看过来,二娘忙小步上前跟紧她娘。 一家人下了犊车,换了小轿。林忠一同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 林忠就送到这儿,另换一精明婆子指挥着丫鬟上来打起轿帘,扶许氏和二娘下轿,带着顾山一家人入内。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处处雕梁画栋、琼花异草,许氏、二娘、如豹虽有心里准备,但也觉有如梦中游园,眼珠子转不动。旁边婆子见他们母子看的迷醉,笑意盎然,特意放慢了脚步让他们看个清楚。 与此同时,一个丫鬟匆匆跑进一处富丽堂皇的上房,进门后对着正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先弯腰行了个大礼,然后说了几句,便见那满头珠翠、富态和蔼的老夫人勃然色变,把搁在手边的宣窑瓷杯扔在地上砸的粉碎。 旁边坐着的一个身穿青织金通袖袍儿的妇人忙站起来冲那丫鬟摆手,待那丫鬟出去了道:“说好了到这边儿,怎么父亲又要去福禧堂?”说着眼往外瞟,“母亲莫要气了,大嫂怕是还不知道,一会儿就过来了。” 那老夫人强撑着坐在椅子上喘气,从牙缝里挤出:“这老东西,作践了我一辈子,到这把岁数还弄出个猢狲。这是怕我害了他的祖宗,人也不往我面前儿领了!” 第11章 暗流〔改错字) 旁边立着的丫鬟婆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妇人只得劝道:“姑母,父亲不是派人来请您了吗?先过去看看再说。您才是‘一品夫人’,这进了府里的人都得认您。再说,父亲不是答应了吗?” 小儿媳妇只有在情急之时才会唤她“姑母”,这提醒了正在怒火中的老夫人。顾世飞个老东西的确是隐讳地答应了:把这一脉迁进来后换顾长洲袭爵。 这老夫人正是顾世飞后娶的姜氏,而旁边的年轻妇人是姜氏第二子顾长洲的妻子小姜氏,也是姜氏的娘家侄女。 姜氏有两位嫡子,顾长远和顾长洲。顾长远居长,安定侯这个爵位本该传给顾长远,可姜氏素来不喜长子,一心想让顾长洲袭爵。 小姜氏非常理解婆/姑母的心情。想她都是姜氏的亲侄女,也不能阻拦丈夫纳妾。更别说她那个公公早年花名在外,弄出个庶长子也就罢了,老了老了,又弄出个原配。也不想想他是靠什么起家的?如果那青牛村的贱妇是原配,姜氏是什么?! 外头传来婆子的问候声,姜氏听出来是大媳妇张氏来了,面色渐缓。旁边丫鬟立即利手利脚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了。等张氏进来时,除了一点水渍,一切又跟以前一模一样了。 “咦,不是说已经到了吗?怎么没见人?”张氏奇道,她因四娘顾诗芸高热不退,又唤大夫来看,不得已晚来。因知姜氏素不待见自己,生怕姜氏怪罪。哪知来了不见一个人影儿,连声也没有,倒是暗中松了口气。 “大嫂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就连我们也见不到了。”小姜氏看姜氏脸色就知道该说什么话。 张氏见姜氏脸阴着,不免后心出汗。 姜氏瞧她外面穿着暗色衣裳,腰上却系着一块稀罕汉玉,心里发烦,起身道:“都跟我一块过去罢。” 张氏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咽了下去。 这边顾二娘一家由婆子引着,本来是向北走的,忽然转了个方向朝西行去。 顾二娘暗中观察那带路婆子脸上也有诧异,却不好开口询问。 行不多久,进了一个草木繁盛、花团锦簇的园子,越往里走,地方却愈加宽敞,中间一块地方空荡荡的,连草也长的稀稀拉拉的,旁边立着一个兵器架。 婆子解释道:“侯爷在福禧堂等着呢,这儿是侯爷惯常练武之地。” 顾二娘瞧那兵器架上的大刀刀柄上的银丝颜色都暗了,默然无语。 又走了一射之地,顾二娘先瞧见林忠在门首站着。 接着,众婆子媳妇儿簇拥着一位头发里带着银丝的富态老太太迎了出来,上前就抱住许氏,含泪道:“侯爷天天盼、夜夜盼,可把你们一家子给盼来了。” 许氏便知这位就是顾世飞后娶的那位。头发上虽有银丝,但白净富态,观之不过四十有余,跟她那活到五十出头就撒手西去的婆母完全是天壤之别。 许氏立即要跪下磕头,却被姜老夫人拖住。许氏再跪,里面林忠道:“老夫人,侯爷等着呢。” 小姜氏笑语晏晏道:“是啊,大嫂,父亲等候多时了。” 许氏不由多看了小姜氏一眼,顿觉跟神仙妃子一样。 小姜氏亲热挽住许氏,凤眼一掠,瞧见了跟在后面的二娘和如豹。 如豹还好,早上许氏给换上了新衣,只是茶壶盖带着乡下孩子土气。到二娘时,小姜氏心里一愣,这么高的个子,黑乎乎的傻杵在那儿,有点儿瘆人。 不怪二娘不说话,她没想到姜老夫人这么热情,她也想配合着挤出两滴泪,但实在有困难。 好在众人很快拥着他娘进去了。二门西首有三间倒座,里面坐满了人,当中虎皮椅上坐一老者,身穿大红团袖、蟒衣玉带,虎目狮鼻颇有老当益壮之感。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哥儿,面容英俊,只是眼神有些飘虚,带着点轻浮。 二娘一面暗想“怎么我这祖父长得跟我爹一点也不像,但这两个哥儿又跟我哥长得很像,除了我哥黑点罢了”,一面随着顾山夫妇跪下磕头。 姜老夫人亲自扶起,先教人取出一副金灿灿火焰般的好头面给许氏,然后从腕上摘下一只颜色通透的碧绿镯子戴在二娘手上道:“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的很。”又亲手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赤金长命锁给如豹戴上。 这把许氏惊的连声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两只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对着那金灿灿头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小姜氏掩口笑道:“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大嫂就不要推迟了。像我们想要还没有呢。” 顾世飞道:“谢过你母亲罢。” 二娘第一次听见祖父的声音,低沉浑厚,果然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姜氏眼里闪过微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小姜氏跟着姜氏一路疾走过来,出了一身汗。见许氏手足无措地捧着那头面,把戴了璎珞圈、长命锁的如豹往前轻轻一推:“五郎玉雪可爱,跟粉团子一样,还不快到爷爷面前儿,让爷爷好好看看。” 二娘余光里瞧见顾世飞旁边的两个哥儿嘴角一抽。 顾山夫妇紧张地看着如豹。可如豹胆怯,小脸惶然一声不吭地站着。 姜氏四平八稳地坐着。 “府里人多,称呼改起来麻烦,还按以前的。”顾世飞没有安抚如豹,坐在椅子上沉声道。 二娘感觉到周围气氛立即不一样了,她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顾世飞说的是府里的排位。 顾世飞已经站了起来,对顾山道:“你两个弟弟都在衙门,回头都能见到,你先带着他们安顿……” 见顾世飞要走,姜氏已经站了起来,至于其他人则让开了路。 二娘觉得这些人巴不得顾世飞快走。 “你叫什么名字?”顾世飞忽然话锋一转,二娘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世飞是在问她。 她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十足的视线盯在她脸上。 脸是洗净了的,她娘还给她扑了点粉儿。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但眼里不是那种想知道她叫什么的好奇,而是诧异顾世飞会注意到一个乡下丫头。 “父亲,她是如牛。”顾山抢着说了,两个孩子都没见过什么场面,已经吓着了一个,别再吓着另外一个了。 “扑哧”一声,小姜氏后面的姑娘忍不住笑了,还有好几个人都捂着嘴。 顾世飞没有理会他们,又问:“多大了?” 二娘有点羞怯:“回祖父,孙女今年十九了。” 又是一阵哄笑。 “把碧潇院收拾出来,给他们一家子住。” 碧潇院,府里仅次于姜氏住处的一处好房子,原来是顾世飞同爱妾陈瓶儿住的地方,后来陈瓶儿死了,顾世飞搬到福禧堂,碧潇院就空了下来。顾长洲几次想搬进去,顾世飞都拒绝了。 哄笑骤停,那两位公子眼珠子明显变圆,顾二娘余光瞥见姜氏神情也是一怔。 顾世飞说完就带着林忠走了,他速度极快,这会儿已经走出倒座,下了台阶了。 姜氏起身,对着顾世飞的背影道:“是,侯爷放心。” 顾二娘感觉好像是因为顾世飞跟她说了两句话而改变了某些事情。但她对侯府完全不了解,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只得将这个疑问放在心底。 顾世飞一走,剩下的人都轻快起来,那两个哥儿径直走了。剩下些女眷,顾二娘重新认了一遍:张氏,姜氏长子顾长远的夫人,出自钱塘巨商之家;小姜氏,姜氏次子顾长洲的夫人,姜氏的娘家侄女;顾诗华,张氏嫡女,因排行老大,被称呼为元娘;二娘顾诗蕊,姜氏嫡女,就是方才笑出声的那个。还有一个四娘顾诗芸,跟如豹一样大,因为风寒发热没来,是顾长远的庶女。 至于三娘,顾二娘从张氏与母亲的闲谈中得知三娘跟她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一样没活过周岁早夭了。 早走的那两个哥儿,一个是顾兴业,一个是顾兴泽,分属两房嫡子。 偌大个侯府,没有庶子也算干净。那顾兴业已经成亲,妻子陈氏身子有些不利索,在床上养病就没来。整个侯府人口也不算多复杂,顾二娘一一记下了。 顾世飞走了没多大会儿,姜氏便吩咐传饭。因顾世飞向来单独用膳,此时又过了饭点,故而这两桌席面都是给顾二娘一家摆的。 姜氏素有午间小憩的习惯,顾二娘一家由人引着到客房用饭,侯府女眷散去,饭毕,碧潇院收拾出来,一家人进去拾整摆放等等自不必说。 这边顾二娘一家在侯府有了落脚之地,而鲁老夫人因被发现转而打道回府,独剩程喻派来那探子,在侯府附近盘恒许久,又装作问路打探,侯府门人见他衣着光鲜,都说与他听。 那探子满载而归不提,仍说鲁老夫人和褚直。鲁老夫人年近八旬,老而弥坚,心胸豁达,只觉得今日有趣儿,而褚直心里却多了几分戒备。 回到镇国公府,褚直先将祖母送回住处。鲁老夫人担心他身子,特意叫府里的胡太医过来诊视。好在胡太医过来瞧后,褚直咽喉除了有点肿并无不妥。褚直又陪同鲁老夫人进餐,待到老夫人困乏之时才告退。 一回去,镇国公褚陶就派人传话“三爷身子不好就少外出,免得死在外面还得抬回来”,原来褚陶向来厌恶他身子病弱,不能继承家业,听说路上发生的事儿后大发脾气。 褚直的贴身小厮秦冬儿敢怒不敢言,褚直倒是面色不变,先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待到近黄昏时候,褚直才悠悠醒来。 秦冬儿听见动静,走进来问:“爷,可要沐浴更衣?”褚直素爱洁净,回来就倒下睡了必是太过困乏,现在醒了肯定是要沐浴的。 秦冬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叫碧檀和抱琴过来。” 褚直身边也有大小丫鬟伺候,不过这两个是老夫人送来的,秦冬儿心里门清,所以特意提醒褚直。 褚直坐了起来,端起秦冬儿刚送过来的福仁泡茶,坐在床边儿打量秦冬儿。 秦冬儿是府里大管家秦端之子,自幼服侍他左右,算起来已有十多年。因为他伶俐乖巧,有一次为了护他被继母罗氏打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从那儿以后,褚直就十分信任他。可褚直的命,大部分都是经这个秦冬儿的手断送的。 第12章 中了降头 褚直重新活过来,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做了场噩梦。后来默默观察了三四个月,发现所经历的一切都和那梦中的一样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梦,就是真的。他忙于梳理自己的心情,直到方才秦冬儿出声,才想起来还有这个毒瘤在身边。 但也有一点,褚直并不清楚秦冬儿是什么时候跟罗氏等人勾结上的。 秦冬儿说完话就见自家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虽说自家爷相貌是一绝,可被这么看着,秦冬儿还是紧张起来了,不知道自己哪点做的不对,不过他也并不多担心,因为褚直性子极为宽和。 秦冬儿绝对想不到如今的褚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掌握了先机的他更像一头警觉的猎豹,密切地观察着秦冬儿以及对他怀有各种心思的人,并从这些人的细微表情中发现各种蛛丝马迹。今天,那粗暴救了自己的人,说不定也是特意安排的。 正当秦冬儿准备再问一遍时,褚直忽然开了口。 “你看那两个丫头怎么样?” 秦冬儿一怔,意外明显挂在脸上。褚直是个病秧子,风稍微大点都要躺在床上,这么些年全靠昂贵的人参灵芝续命。因为从小就这样,所以并未定亲,但他总算熬过了弱冠之年。可惜的是,他虽然是镇国公嫡长子,可因为病的太厉害,燕京权贵没一家敢把女儿嫁给他。毕竟镇国公府除了褚直,还有好几个身康体健的公子,都等着褚直死了,继承镇国公的爵位呢。 老夫人选的这两个丫鬟,意思很明显。这时候也顾不上嫡庶之别,只要褚直能延续下一点香火就成。 以前,无论是老夫人还是罗氏都这么安排过,可都被褚直推却了。自从上次褚直昏倒醒过来,他身子渐比以前好些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发病,老夫人才又送来了这两个人儿。 秦冬儿捉摸着依照褚直的性子,应该是推了去的。见褚直还等着他回话,吸了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爷,老夫人为您的身子可是想尽了办法,她对您是真心疼爱。碧檀和抱琴看着都还可靠,搁在房里也多个人照顾您。就算以后您娶了奶奶,奶奶她必定也是喜欢的。” 秦冬儿的意思就是让他收用了这两个丫鬟,回想起前世最后几年,秦冬儿总是阻止他接近任何女子,看来这个时候秦冬儿还没有背叛自己,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褚直放下茶碗:“好,你去叫她们过来,从今天起屋里服侍。” 秦冬儿颇感意外,但脸上高兴不似作假,出去了一会儿,便见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进来给褚直磕头。 这两个丫鬟都是白衫绿裙儿,外面浅黄褙子。大点碧檀的肌骨莹润、观之可亲;小点的抱琴削肩细腰,俊眼修眉。感觉到褚直打量她们,都微红着脸儿垂首不动。 “碧檀留下,抱琴先出去备水。” 这是留下碧檀了。 抱琴福了一福,带上门出去了。 碧檀早知鲁老夫人把她给了褚直,走上前道:“三爷,可先摘了冠?” 褚直点头。 碧檀就上前先将他冠摘下,然后服侍他脱了外袍。褚直捏住碧檀手,见她手莹白细嫩,摸起来柔若无骨,略微把玩两下,便去解她腰上系的丝绦。 刚拉开,就从裙边掉下一物来。 是个做工精巧的香囊葫芦儿。 褚直见碧檀有些紧张,弯腰捡了起来问道:“这是你做的?” 碧檀忙道:“是奴家做的,三爷要是喜欢……” 她还没说完,便见褚直扔了那香囊,倒在椅上,痛苦地捂着胸口呼哧哧喘气。 碧檀吓的连声叫人,秦冬儿带人进来,见褚直发病,一面端水给褚直,一面叫人赶快去请胡太医。 胡太医立即抱着药箱过来,见了褚直忙取出凝香丹给他服下,又取出几根三寸长的银针扎在褚直穴上。打发人出去,揭开褚直里衣,果然见肋骨下面淤青一片,还有些擦伤。 胡太医给褚直上了药,洗净手在外间拿起碧檀那香囊闻了闻:“三爷,你这病本来就忌这些花粉儿,以后切莫小心。幸亏这次闻的少。要是多的话,凝香丹也压制不住。”像上次褚直就足足昏了七八日,胡太医也是素手无策。 褚直道:“我原来是能簪玉簪花的。”碧檀香囊里装着干玉簪花,明显是为了讨他喜欢。 胡太医道:“爷的病是从胎里带的,我用心钻研近二十余年也摸不准症候。最忌大风干沙天儿,其次花香草木也得注意。不过今日是这些伤口让花粉渗得更快,引得发作。伤好之前除了饮食清淡,还要……忌行房。” 胡太医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褚直脸色有些微妙,见胡太医收拾医箱准备走了,问道:“那我这伤几日能好?” 胡太医想起他这伤来源,也颇为奇怪。不知谁手劲儿如此大,能把人给拎出伤来,还是这位爷皮肤太嫩了? “也就七八日吧,三爷按时擦药即可。”皮外之伤,不过因为担心褚直的身体,胡太医多说了两日。 褚直无奈,叫秦冬儿送胡太医出去。待回来了,吩咐下人此事不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去。 碧檀感激涕零,自此对褚直忠心不二。 褚直格外开恩,却并不是因为打算收用碧檀,而是知道碧檀是个可靠的人,如今他身边缺少人手,正是机会收拢人心。不过他心有余悸,只得暂时熄了心思。按说他的病还没严重到花儿也不能碰的地步,他因此对身上的伤颇为记怀,自然又想起救他的那个人来。 褚直琢磨了一会儿,选择作罢,因为他身边现在可靠的人只有一个李桂,被他派出去寻人去了。 过了三五日,顾二娘一家在侯府已算熟络。虽然有人瞧不起这一家人,但面儿上做的滴水不漏。张氏亲自送来崭新的锦褥、缎子,小姜氏出手十分大方,送了好几匣子昂贵珠花让顾二娘挑选。姜氏还拨了七八个婆子丫鬟过来服侍。衣食住行,无不考虑周到。许氏也跟着张氏、小姜氏每日到姜氏房里请安。 二娘却不爽快,原因无他。如虎如今在神卫军里供职,一个月只有一日假期,那天晚上就回去了,临了只说府里顶多有人红眼儿瞧不起人,顾世飞却是真心实意的,叫二娘好生住着。二娘是颇安分,可没想到她娘闹出花样来了。 原来许氏自从见过顾诗华三姐妹,见那三姐妹个个粉妆玉琢、端庄大方,举止娴雅,不觉起了羡慕之意。加上二娘婚事迫在眉睫,于是发了狠拘着二娘。走到哪都让丫鬟秋纹跟着,要不就是如豹盯着。另外请姜氏派来的杜妈妈和姚妈妈两人教导二娘规矩。但凡这俩婆子教导二娘,许氏也一并旁边听着,二娘也不敢偷懒。好不容易熬到饭点以为能歇一下,许氏却将二娘饭食减半,不许多吃。二娘抗议了几次,许氏只道“等你婚事定下,嫁到婆家由你吃去。” 二娘无奈,向顾山求救,出乎意料,顾山这次也道“你的婚事我已求过你祖父,要不几天就该有回信了,你再忍忍。” 二娘求的狠了,顾山也不忍心,使眼色给二娘到窗户后面。二娘以为他爹要解救她了,没曾想他爹从袖子里掏出半个小小的馒头。 她觉得她爹她娘一定是中了降头了。 这日从清晨起许氏就去了姜氏处捡佛豆。说起来许氏是一片苦心:虽然侯爷答应帮二娘寻一门好亲,可这种事儿多是姜氏张罗。许氏一地道农妇,又不会什么法子讨好姜氏,只想出点苦力,捡的越多越好,希望能打动姜氏。所以连饭也不吃,一门心思的从早捡到黑。 二娘因此没被她娘盯着,用罢半份午饭后推脱乏了要午睡,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从被子下面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把剩下的最后一颗枣吃了,还把空盒子倒过来倒了倒才扔了。 天气炎热,她躺在床上是又热又饿,隐约听见外面婆子说话声渐小,蹑脚走到窗子边上,用指头蘸着唾沫戳了一个洞,不见了杜妈妈和姚妈妈,只有小丫头秋纹靠在门边儿打瞌睡。她就脱了鞋子拎在手上,悄悄出了门从秋纹面前走过,到了院子门口,见秋纹还在打瞌睡,一溜烟地跑了。 碧潇院外面是个花园,草木葱茏,锦花不谢,顾二娘却没心情欣赏。跑是跑出来了,一点用也没有。身无分文,这些花又不能当饭吃。她想起来往姜氏请安的那条路上曾远远见过几棵红红的李子树。此时天气正热,侯府里主子和下人多半都在房里歇息,顾二娘立即穿过花间小路去寻那几棵李子树。 不想找了一路都没看见李子树,却瞧见临水有座小亭子,四处无人,亭子里的石桌上却搁着四个盘儿。那四个盘儿是:一盘烧猪头,一盘烧鸭,一盘鲥鱼,一盘干板肠。连点儿菜末都没有,全是油腻腻大肉。搁在平时,顾二娘未必吃的下去,此时却咽了一口又一口口水。 顾二娘干咽口水,却没有丧失理智。她瞅着桌上连双筷儿都没,不像是人吃剩的,说不定是谁准备在这儿吃饭。不管是谁,她在这儿都不太好看。 顾二娘顺着原路返回,走到一片茂密的花丛后面,听见前面有人抱怨。 “刚摆上桌,人就走了,害得白跑一趟,光这些盒子、盘子、酒钟儿就得多沉,离厨房又远。” 另一个婆子声音接道:“谁说不是。”嘻嘻问道:“有甚么可口的?” 前头那声音道:“又不是不知道那厮脾气,每次过府都是肉,半点菜不进嘴里,看着都能吐出来。” 那婆子听了,似乎也不感兴趣:“我响午喝了两杯,也吃不下去。拿厨房给周三儿们吃去。” “周三儿也不稀罕,罢了,你先帮我抬着盒子,待会儿一并倒了就是。” 好一个朱门酒肉臭,那么些精致饭食说倒就倒。 声音渐远,脚步声也消失了。顾二娘慢慢退了回去。 且说这日天气分外炎热,顾诗华因为张氏受了姜氏的气后来她面前抱怨了一通,搅得她也睡不着,便在府中随意走走。不觉走到福禧堂后面,站在树荫里看见两个婆子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径直往小姜氏那边去了,心里疑惑,差贴身丫鬟紫鸳过去看看。 紫鸳回来道:“好像是那边的二娘在里面,一个人。” 顾诗华素来心细,感觉不妙。这个时候旁人都休息了,却正是顾世飞用饭的时间。只因顾世飞出生贫贱,粗人一个,多年不改喜食大块肉食的习性,且饭桌上毫无礼仪,姜氏极厌弃其粗鄙。顾诗华听母亲说过,早年顾世飞还同家人一同进食,后来次数屈指可数。平时还养成个怪癖,吃饭之时最厌恶旁人在场。 顾二娘这是一进府中,就招人摆了一道。 顾诗华立即对紫鸳道:“你快去把她叫出来,就说我寻她说话。” 她刚说完就看见先头走的那两个婆子中的一个转了回来,蹑手蹑脚地藏在福禧堂后园角门上探头往里偷看。 二娘这时已经走回了那亭子里。肉香扑鼻,她本来就饥肠辘辘,这时顾不上没有筷子,伸手就捏了一块烧鸭,正待送入口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在这儿干什么?” 第13章 意外之财 福禧堂后园出了角门往西有一条南北宽夹道,走的那个婆子上了夹道就健步如飞,顷刻到了小姜氏的梨香院的后院。小姜氏的贴身丫鬟瑞珠正在门口等着,见姜兴家的跑了进来,忙问:“怎么样了?” 那婆子抿嘴不说,进了屋见小姜氏炕上坐着才擦了把脸上的汗笑道:“成了。” 小姜氏正倚着靠背闲坐,闻言直起身子:“当真?” 婆子呵呵道:“怎会有假?八百辈子饿死鬼一样,闻见味儿就走不动了。” 小姜氏微微一笑:“不知那边的大嫂捡佛豆累了没,我去瞧瞧,要是她还在,就邀她歇歇。” 瑞珠几个丫鬟都道:“太太想的周到。” 二娘听见背后声音,立即明白自己掉坑里了,这会儿把手收回来,或者扔掉手里的肉都来不及了。她向上弯了弯唇角,镇定地捏着那块烧鸭转过来,脸上不带半分作假地道:“爷爷,刚有个小虫子落在烧猪头上,孙女怕您吃到,准备把它扔了。” 林忠道:“你捏的是烧鸭。” 又冷冷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角门那儿没人守着?” 要是女孩儿,听到这充满鄙夷的质问,说不定就臊哭了,可二娘知道要想把假话说成真话首先得自己相信。她把那块肉搁在旁边,瞧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顾世飞:“方才虫子是弄脏了烧猪头,但孙女看这盘烧鸭皮酥肉嫩,像是用酸枣木炭烤过的,才想尝一尝。” 一副问心无愧,坦然承认的模样。 林忠眼眯了起来。死丫头,明明是嘴馋偷吃,说的还冠冕堂皇。也不看看这府里谁敢动侯爷的饭菜一筷子? “侯爷,这也太没有规矩了。”顾世飞虽然让顾山一家住在碧潇院,可后面就像忘了这家人一样,一次也没提过。林忠跟了顾世飞大半辈子,可以说顾世飞想什么他都能猜得*不离十。顾世飞这个人某些方面十分简单,喜欢就要全拉到眼皮子底下,不喜欢就踢得远远的。所以林忠才敢这么说。一般他这么说了,以他跟顾世飞的交情,顾世飞就会让他看不顺眼的人不太好过。 二娘看见顾世飞动了动膀子,他虽然老了,可毕竟曾经是个将军,魁梧的身躯一瞬间让二娘手心有点毛的感觉。 但她却和林忠同时听见:“去,再添一副碗筷。” 林忠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吃惊地看了二娘一眼,满腹怀疑地去了。 二娘比林忠反应更快,看来顾世飞注意到了她话里藏着的东西。 酸枣树,青牛山遍山都是;酸枣木炭,青牛村的人都会烧;酸枣木炭烤的鸭子,有功夫这么做的人就少了,她奶奶就是其中一个。 碗筷摆上来时林忠瞪了二娘一眼。 都坐下了,二娘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你吃过你祖母烧的鸭子?” 二娘刚把肉塞嘴里就听见顾世飞问她。 林忠以为他刚离开的时候,顾世飞和二娘聊过,实际上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 食不言寝不语,侯府的人吃饭都不说话,说话就是没教养,现在二娘嘴里还塞了一嘴肉。 顾世飞身材十分魁梧,坐在二娘对面,身子好像把半个石桌都占满了。那么盯着二娘,二娘犹豫了一下一面吞咽一面答:“吃过,我奶奶是我五岁的时候没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八月初七和过年奶奶都会做。” 林忠听糊涂了,乡下人过年吃顿鸭子好说,八月初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什么鸭子! 顾世飞夹肉的手却是一顿,重新看了一眼二娘。那么多孩子,只有这个长的像兰儿;那么多人,也只有这个知道八月初七是什么日子。 二娘鼓着腮帮子吃肉,脸上只能看出好吃的感觉。 顾世飞不问了,夹菜吃饭。 二娘就着肉把米饭吃完了,就搁了筷子。 顾世飞注意到她停下了,问:“吃饱了?” 二娘望着林忠微笑:“谢爷爷赐饭。饱了,我饭量不大,平时也就这么一碗。” 林忠噎得说不出话来,顾世飞把碗一伸:“加饭。” 似乎先前顾忌着二娘,现在顾世飞风卷残云般把桌上肉食一扫而空,连吃了七大碗米饭才打了个饱嗝——二娘忽然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能吃了,暗搓搓后悔吃少了。 顾世飞手上还拿着空碗:“你想嫁什么样的?” 二娘猝不及防,但觉得不可错过这个机会,想了想道:“要家世清白,做正妻,不做妾,最好没有妾。” 心大,林忠想。 顾世飞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盯着石桌上的杯盘狼藉。角门儿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二娘还没听清楚是谁,顾世飞重重把碗一放,骂道:“吃个饭也不能安生!” 说罢大步走出亭子,那边人已经走了过来,二娘定睛一看,她娘和小姜氏,还有顾诗华。 见公公满面怒色大步流星迎面走来,小姜氏心中暗喜。 许氏远远瞧见二娘心都要蹦出来了,老侯爷这般架势可是二娘做了什么? “父亲……” 顾世飞擦身而过,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他们。但即使如此小姜氏也得迎上去问问。只不过她刚叫了一声,顾世飞忽然站住,转过身来鹰一样盯着她道:“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子给如牛,她想吃什么买什么!” 小姜氏愣在原地。 顾世飞带着林忠很快走的没影了。 小姜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二娘这孩子就是惹人疼,侯爷一见面就赏银子,兴业、兴泽哥俩儿还没得过侯爷赏呢。” 说话时小姜氏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顾诗华,可顾诗华并没有什么反应。 许氏本来打算回去再问,这时只得问:“怎么大响午的跑来打搅你祖父?” 小姜氏留心听着,只听二娘道:“不知怎的我今天睡不着,头晕脑胀的出来走走,走到前面迷路了,正碰见祖父,祖父问我吃了没,叫我坐下吃饭。” 小姜氏略微等了等,不见二娘说话了,笑道:“你不是吃过饭了吗?又陪侯爷吃了顿饭?这可是稀奇,平素这些孩子们谁也近不了,真是侯爷的嫡亲孙女才放在心上疼。” 许氏听着有些难堪。 二娘呵呵一笑:“祖父见我没吃过干板肠才叫我坐下,婶娘,那两百两银子是真的吗?会给我吗?” 小姜氏伸手想点二娘,发现二娘太高了,只好在她胳膊上一拍:“傻丫头,当然是真的,回头婶娘叫人给你送去。”侯府现在是小姜氏管家。 许氏想回去盘问二娘,拉住她道:“好了,赶快跟我回去躺一会儿。”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诗华忽然道:“大伯母,我还想找二娘玩咧,我那儿碗莲开了,还有好些糖果子想请姐姐吃。” 许氏大感意外,可顾诗华是这府里的主人,初来乍到,怕拂了顾诗华的好意惹人不快。 二娘摇她娘袖子:“娘,我想去看看,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 许氏只得道:“好吧,跟妹妹好好顽。”又对顾诗华道:“她脾气是个怪的,又不懂什么,要是犟起来,元娘你别理她。” 许氏跟小姜氏去了。 顾诗华眨了眨眼,二娘跟她往她住的秋华园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左右无人,只剩下紫鸳远远跟着。二娘跟顾诗华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小眼瞪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原来自顾二娘进府,顾诗华和顾诗蕊都去看过二娘。那顾诗蕊模样虽出众俊俏,却最是瞧不起二娘一家,不过做做样子。又嫌顾世飞将这么一处好园子给了二娘一家住,感觉被糟蹋了一样,进去横鼻冷眼、多有嘲讽,二娘因为许氏嘱咐,不得不忍着,但心里着实不喜。而顾诗华虽清清淡淡的,却去了两次,送的东西都不打眼,比如二娘身上穿的淡青色衫子、用的素色帕子,比不上小姜氏送的大红大绿,却正是二娘能用的。故而两人言语虽然不多,二娘却更喜顾诗华。 此时虽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二娘却故意绷紧脸:“你笑什么?”侯府这两位千金,都才十六。二娘站在她们面前,颇有一种看小妹妹的感觉。 可这些年轻的女孩儿,都不能小看。书可能只读了《女四书》《列女传》等几本,但管理后宅、人情往来这些都是打小耳濡目染,必学之术。除此之外,还有女红绣工、棋琴书画,有些甚至自成一绝,不可小觑。 顾诗华小小年纪,却极稳重,见二娘绷着脸也不着急,笑道:“大姐姐方才冲我眨眼,可不是让我带你出来?” 二娘笑道:“正是。” 二娘心想幸亏遇到的是顾诗华,不过顾诗华能跟小姜氏一起进来,那必是知道什么,于是问顾诗华。 顾诗华便将紫鸳瞧见两个婆子之事讲了一遍,又将顾世飞此时用膳之事告诉二娘。 二娘心想“原来是这样”,她不想把真正原因告诉顾诗华,又不想说假话,只说“我进去时听见那两个婆子说府里来了客人,客人又走了,剩下一桌饭菜要倒了,不免觉得可惜。并不知道那是祖父的饭菜,不过祖父瞧我喜欢里面的烧鸭,原来我们在家时也常那么吃,祖父就叫我一块坐下吃些。约摸是瞧着我太馋了,赏我点儿银子买零嘴儿。元娘,燕京有什么美味?我请你吃。” 第14章 祝寿1 顾诗华听她要请客,抿嘴一笑:“莫非你还没吃饱?我那儿还有好些梅花香饼。” 二娘方才吃了一小碗饭,比不吃还饿,闻言也不客气,跟了顾诗华回去。 侯府里现在关注度最高的就是顾山家的一举一动,私底下二娘是个饭桶早就传遍天了。顾诗华还当是故意诽谤,等二娘把她那二十个梅花香饼吃完,顾诗华已经顾不上吃惊,亲自端了水喂二娘。 “慢些儿……要是不够吃,我让厨房另给你做些好菜。” 二娘岂敢,让她娘知道别想出来了。 “不用了,这饼还有吗?给我打包二十个晚上吃。” 顾诗华:…… 于是知道所传不虚,不过诗华喜二娘虽是从乡下来的,却没一点小家子气,加上今日之事,顾诗华亦瞧出二娘不是个蠢笨的,心里对二娘的喜欢竟超过那朝夕相处却一言不合就要甩脸子的顾诗蕊。 待二娘吃饱喝足,秉着地主之谊,顾诗华便将这府里府外、包括燕京一些权门之事挑着紧要的有趣的讲了。直到黄昏将饭之时,许氏打发秋纹来叫,二娘才装了两袖子饼回去。 这时府里各房摆饭上菜,都准备用膳了。姜氏刚由丫鬟服侍着净了手,正准备坐到桌前,忽听外面杜妈妈拔高了声音喜道:“侯爷。” 姜氏一怔,绕过饭桌向门口迎去。 顾世飞进来,瞅了一眼桌子。 姜氏立即道:“侯爷用过饭了没有,要是没有,就这儿一块吃吧。” 顾世飞抬手,也不坐下,就站着道:“我吃过了。过几天就是安国公太夫人的寿诞,你把二娘也带去见见世面,有合适的也留意些,家里娶过妻的就算了。” 姜氏惊呆,顾世飞说完就跨出了门槛,姜氏忙追上:“那怎么跟人说?” 这老东西是想让顾山一家入族谱?那顾山就是嫡长子了。 顾世飞脚步顿住:“先说是远方亲戚。” 姜氏长出一口气,看着顾世飞出了角门,对着满桌子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小姜氏闻讯赶来,示意杜妈妈和姚妈妈带人出去,关了门低声道:“原想着父亲会厌恶那傻货,不知她使了什么计,竟还白得了两百两银子!” 姜氏心烦小姜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喝道:“你懂什么?那老货吃饭跟牛一样喷的到处都是,好不容易见了一个跟他一样的,可不当宝贝一样!” 小姜氏本来正郁闷,听婆婆说公公是牛,想笑不敢笑,问道:“父亲说让那傻货去赴宴?” 方才杜妈妈过去请小姜氏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正是姜氏现在心烦之事。顾世飞不嫌丢人,她嫌丢人。 见姜氏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小姜氏近前低声道:“谁人没有三门穷亲戚,毕竟是老家来的,远香近臭,父亲难免图个新鲜。那一家子上得了台面也就罢了,明明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要父亲见着他们的丑态,受不了几日就赶出去了。” 姜氏也是这么想的,但想起来是她带着顾二娘赴宴,就恨不得吐那老货一脸。 幸好小姜氏是个机灵的,细语慢声劝道:“您是一品夫人,夫人们认得都是您。父亲弄个上不得台面的,真说起来旁人也只能说您大义。要是丢人,也丢的是那边的脸,跟咱们有甚么关系?” 姜氏瞧小姜氏一眼,慢坐了起来。小姜氏忙去扶她,拿过靠枕垫在她腰后面。 “我是怕碍了蕊丫头的亲事。” 姜氏一提这个,小姜氏脸上就一片憋屈,要不是为着姜氏不喜,她真想跪在姜氏面前。 “姑母,您不知道……这两日府里事多,我也不敢烦您。钱家那位又吃官司了。在牙婆那儿看上个婢女非要买回来,那婢女已经被人买走了。非带着人抢了回来,还把前头买那婢女的人打死了。” 府里的三个姑娘,只有顾诗蕊许了人家,是姜氏精挑细选的宰相严亭的亲家端明殿学士钱京的长子钱益。钱京这个学士之名与他人不太一样。钱家祖上原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改而行商,后成皇商,专意为宫中采办杂料,家中巨富。端明殿学士之名乃是圣人特意封赏,实际上只领俸禄不办事儿。 那钱益初跟顾诗蕊订婚之时不过十余岁,顶多有点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哪知近些年斗鸡走马、声名狼藉,尚未迎娶顾诗蕊过门,家中姬妾成群,连丫鬟也不放过,甚至还生了两个儿子。小姜氏早派人查过,但知道了也不敢退亲,只能劝顾诗蕊认命。可心底,还是希望姜氏能做主退了这门亲事。 小姜氏才说了一句,就被姜氏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住:“好了,哪有不偷腥的猫儿,蕊丫头嫁过去有了管束就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还不都是为了兴泽。” 果然还是这么说,真不在意你可别气的躺床上呀。小姜氏一面腹语一面擦了擦泪:“母亲说的是。”转而想起来今日顾诗华带走了二娘,对姜氏一说,姜氏只是冷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愈发堕落了”。 小姜氏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姜氏的儿子,姜氏却偏心到极点,反正偏的是自家,她只管坐享其成。不过在顾诗蕊的婚事上,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姜氏不疼小姜氏疼,安国公府太夫人的寿诞,她也盼了很久了。 姜氏和小姜氏要看二娘出丑,先把这个喜讯告诉许氏,临到赴宴头天才送一大堆绫罗绸缎衣物过去,无不华丽昂贵,把许氏看得是眼花缭乱。 时间紧迫,小姜氏亲自帮着挑选,那些大红湖绿的衣裳穿在二娘身上愈发显得她黑如煤炭。在小姜氏的鼓励之下,许氏整整挑了一日才给二娘选了石榴红云锦妆花褙子,蓝绿色纱挑线裙子,跟裹驴屎蛋儿一样。 二娘不敢出声,一张嘴,她娘就泫然欲泣要晕过去。 次日四更天就被她娘叫了起来,梳了双环高髻,戴着云髻儿,涂了胭脂,头上插满珠花,就跟一个移动花篮子一样跟着姜氏祝寿去了。 姜氏带着小姜氏、顾诗华、顾诗蕊、顾二娘乘坐犊车,顾兴业、顾兴泽哥俩儿骑马跟着。 除了顾诗华,其他人瞧见二娘时,表情都不太自然。 顾诗华暗里给二娘另外准备了一套衣裳,二娘收了却没有穿。此时反抗姜氏,只会令一家人在侯府陷入困境。况且,就算她打扮成天仙也不会有谁看上一个连嫁妆也没有的村姑。 因为二娘的装扮,犊车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快乐。 顾诗蕊甚至大方地跟二娘分享了她染指甲的秘诀。 顾诗华隐有担忧,但她亦自身难保,因为姜氏甚至不许张氏赴宴,她的婚事一样捏在姜氏的手里。 除了顾诗蕊,其他人似乎都有些沉默。姜氏闭目养神,直到快到安国公府,才睁开眼睛吩咐她们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丢了安定侯府的脸面。 安国公府的大门比侯府气派的多,门前还有两个大狮子。下车见一粉青大影壁,前面停着十多抬小轿。二娘知道这是迎接女眷所用,跟着姜氏后面做了轿子,秋纹则跟在轿子旁边随行。至于顾兴业、顾兴泽哥俩入府的时候就迎到前头去了。 轿帘是淡绿怀素纱,坐里面能隐约瞧见外面,二娘用手指挑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不知走到了哪儿,先见玲珑山石,上覆紫芸青芷,苍郁茂盛;遥望水磨群墙,崇阁巍峨,层楼高起,富贵之象,远超安定侯府。 轿子停在垂花门前,里面已经笑声一片。二娘看到姜氏重新理了理衣裳,才昂首向内走去。 她跟着入内,只见大红灯笼两溜高照,上下人等,打扮的花团锦簇。里面出来好几个贵妇,亲热扶住姜氏,瞥见二娘时,都是一怔,收回视线后又偷看数眼。姜氏尚能泰然处之,小姜氏就颇显尴尬。二娘跟着先到花厅。花厅之上摆了十多桌,摆满了各色茶果,每桌中央还都插着新鲜花卉。 二娘听姜氏跟人寒暄,都是什么郡王、侯爷夫人家眷,少不了互相拉着对方家的女孩夸奖一番,二娘就默默看着那伸向她的手戛然而止,主人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愕然收回去,又在姜氏的介绍中发出尴尬的笑。每当这个时候,二娘就会冲对方笑笑。 如果能坐下来吃些果子就更完美了,二娘想。 姜氏一直满面春风,和蔼可亲,却渐渐觉得不大对劲,这乡下丫头似乎还挺享受的样子。 姜氏觉得脸丢得差不多了,叫过小姜氏,把二娘交给了小姜氏。 小姜氏正和忠靖侯夫人说话,想让顾诗蕊在忠靖侯夫人面前露个脸,看见二娘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忠靖侯夫人方才就瞧见绸缎树一样的二娘,好奇问道:“顾太太,这位是?”穿戴像丫鬟又不像丫鬟的。 小姜氏说不出话来。 二娘走过去叫了一声:“婶娘。” 小姜氏想抽死她。 幸好有几个婆子高声道:“太夫人请各位夫人、姑娘去戏楼看戏。” 第15章 祝寿2 二娘跟着小姜氏上了戏楼,进去一瞧,三大间打通的厢房正对着戏台,能容百余人,照旧设着筵席。不过中间那间靠后设一凉榻,靠背引枕俱全,只是空着。原来圣人有旨,安国公府太夫人同永真公主都去接旨去了。又等了半个时辰,上来一位满头华发、身穿朱红通袖袍的老妇,身边陪着一个凤目琼鼻、威严气派的中年美妇,众人纷纷贺寿。 原来这就是安国公府的太夫人和本朝永真公主了。 被人挡着,二娘在后面听见“今日是太夫人寿诞,各位不必朝我行礼,免得太夫人嫌我抢了风头。” 这位永真公主也是个风趣的人。 只听那太夫人呵呵笑声,挡着二娘的人都退回原位。 二娘还没看到公主,被小姜氏拉住,小姜氏压低了声音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别丢了侯府脸面!” 二娘只好坐下。 她们这一桌在靠右边的厢房里,距离安国公太夫人不远不近。那凉榻下面摆着两桌,一桌坐的是安国公府的亲家亲戚,稍远的一桌是姜氏这等有品阶的夫人;在二娘这一桌后面更远的地方也有些姑娘聚在一块说话。顾诗蕊就坐了过去,不时和人低声说笑。 二娘和顾诗华都老实地坐在小姜氏后面,偶尔二娘会拿些点心,有人看见她就飞快地放回去。小姜氏从坐下脸色就闷闷的,只有在有人同她说话的时候才勉强一笑。 安国公太夫人先点了个《清风记》,台上咿咿呀呀唱了一会儿,安国公太夫人就因年岁已高,由永真公主扶着起身了。 这时,楼下疾步上来两个婆子,附在安国公太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其实声音不低,大部分人都能听见,说鲁老太君来了。 二娘发现周围一静,然后交头私语之声渐渐响起。 她终年习武,耳力敏锐,立即听到了“镇国公府”“贵妃娘娘”“厨子”几个字眼。 顾诗华捏了二娘一下,悄悄低语:“鲁老太君就是镇国公府的老太君。” 二娘想起来了,顾诗华有次提过,燕京最有钱最有权的那一家。 她点点头,趁小姜氏激动地翘首张望,又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姜饼。 台上戏唱的正好,安国公太夫人那儿也正热闹。鲁老太君只带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永真公主好把那小女孩一顿夸奖。不少夫人都带着自家姑娘重新过去拜寿。二娘只管看戏,咚咚咚三声鼓响,从戏台后面出来一个插了四个靠旗的武生,上前先踢脚、抱拳,耍起长戟,本该表演下去,忽然跟站在后面的老生打了起来。把看戏的夫人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 那武生一摆架势,收了长戟,拎着老生,两人从戏台上跳下,奔到这边儿单膝跪下。 “瑾儿给老祖宗祝寿了!” 那老生也道:“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抹了脸一看,竟是永真公主的小儿子程瑾。 那老生好认,胡子一摘,大家都瞧出是端明殿学士钱京的长子钱益。 众夫人哈哈大笑。 钱京夫人也在,指着俩人道:“你们两个……” 永真公主被儿子气笑了,上前拍他一巴掌:“还不下去把脸洗净了再来跟老祖宗磕头!” 过不多会儿,程瑾、钱益换了衣裳过来,二娘见那程瑾年约十七八岁,容貌清秀,腮边还有两个酒窝。而那钱益也生的一副好皮囊。 看见这两个的姑娘都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去。 两人重新磕了头,钱益就站在两位老夫人旁边眼珠子乱转。 原来这钱益素好风月,但凡见到些有姿色的都走不动路,知道众女眷都来祝寿,特意央了程瑾来一饱眼福。 这会儿眼珠子一转,二娘就注意到顾诗蕊憋红了脸垂着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钱益是来看未婚妻的,知情的心里都叹一声。 偏有人落井下石,坐在姜氏对面的乔太太笑道:“一眨眼孩子们都长成材不认识了。你家的两个女孩儿怎么没有带来?上次见的时候才这么高,定亲了没有。要是没有,今个儿正是个好机会……” 乔太太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姜氏心里把她骂了一百遍,大家都知道的话非要说出来,被她这么一说好像她过来就是为了攀亲似的。 一桌的人都看出乔太太是故意这么说的,知道她俩几十年不对盘,但谁也不搭话。姜氏抿了一口茶,对站在后面的杜妈妈道:“去把元娘、二娘叫来跟乔太太请安。” 乔氏想膈应她,却忘了她还有元娘,元娘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性都压乔氏那几个丫头一头。 杜妈妈当然明白姜氏嘴里的元娘、二娘是谁,正待去请,乔夫人忽然一笑:“别忘了把侯爷老家的那位姑娘也请来让我们瞧瞧,就是那边那位穿红褙子的……” 姜氏面色一怔,桌子底下攥紧了帕子。她只跟人含糊说二娘是顾家姑娘,这乔氏是怎么知道顾世飞原配的事的? 二娘刚咬了一口饼,察觉到有点不对,抬头瞧见杜妈妈走了过来,面色有些不对地道:“老太太请你们过去。” 前头程瑾略站了一下就想出去了,正要拉着钱益告辞,忽见一棵插满了花儿绸缎树移了过来。 钱益默然,顾家二娘要是陪嫁这种丫鬟他可不乐意。 鲁老太君和安国公太夫人也看了过来。 乔夫人含着笑受了三姐妹一礼,视线在二娘身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道:“还是顾老将军有福气,有这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 姜氏面色铁青,硬挤出笑,带着三人向鲁老太君和安国公太夫人面前走去。 顾诗蕊跟在姜氏后面。 顾诗华居中。 二娘走在最后。 多年习武,二娘感官敏锐不是常人能比。顾诗蕊从乔氏旁边刚走过去,二娘就瞅见撑在桌子上专心看着戏折子的乔氏从桌子底下伸出了一只脚。 二娘愕然,反应却极快。叫了一声“小心”,一面抓住顾诗华,一脚却踩了上去。 只听乔氏一声痛叫。 姜氏回头一看,乔氏的脚伸在外面,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鲁老太君和安国公太夫人都由人搀着过来查看。 姜氏看了二娘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二娘低着头:“方才这位夫人的脚伸了出来,差点绊住元娘。” 好好的,乔氏的脚怎么会伸出去?这些夫人们心里门清。 乔氏也不想被抓个现行,但她的脚太疼了,骨头好像断了一样。此时顾不上说什么,先由婆子扶了下去,就再未上来,直接打道回府了。 安国公太夫人想不到在她的寿宴上,还有人借机勾心斗角,推脱年龄大了,经不得吵闹,叫各家夫人自行玩乐,只请鲁老太君到她那儿一叙。 顾氏三姐妹到底没能亲自给安国公太夫人祝寿,不过也算出了风头了。 姜氏对二娘和蔼很多,等到寿宴开席之时,特意吩咐小姜氏好好照顾二娘。 所以,二娘从进燕京,第一次放开肚皮吃了个饱。 饭毕,许多像姜氏这样的老太太就该打道回府了。但姜氏却自己回去了,让小姜氏带着三姐妹再好好玩玩。 二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这一行人并不是特例,很多跟小姜氏年龄相仿的妇人也都带着女儿留下了,目的不言而喻。 安国公府也为这些女客特意开放了一处园子,除了游园聊天,还摆了双陆象棋以供玩乐,上午的戏台并未停歇,也可以去点戏看戏,若是乏了困了,还有客房可以稍作歇息。 不过这些地方男客是进不来的,也只有程瑾仗着安国公太夫人对他的宠爱带着钱益露了一次面儿。 小姜氏只喜欢看戏,二娘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仍和顾诗华跟在小姜氏后面。 似乎因为姜氏的态度,小姜氏对二娘也和气许多,笑道:“你们这俩孩子,不用拘谨,安国公府的人是最好客的。二娘你要是怕生,叫元娘陪着你便是。诗蕊早就跟她那几个好姐妹顽去了。” 二娘微笑:“我没看过几场戏,还挺喜欢的。” 小姜氏打发不走她们,只好由她们跟着。 这会儿在戏楼听戏的人已经不多了,二娘和顾诗华安安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顾诗蕊忽然红着眼跑了进来。 小姜氏问了两句,见她眼泪要止不住,忙拉了她外面说话。 二娘隐约听见“风筝”什么的,不免疑惑。 顾诗华悄悄贴近了二娘耳朵:“咱们就这儿坐着,不去放风筝也不逛园子。安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快不行了。” 二娘一惊,怪不得这些姑娘们都不肯走,但快不行了就是还没死,这么赶着往上送……可顾诗蕊又是哪一出? 正想着,忽见一个梳着双罗髻,头上插着几朵翡翠珠花,圆脸、有一双忽闪闪大眼睛的贵气小姑娘走了进来。 顾诗华一看见她,就立即冲她招了招手。 二娘认出来了,这不是跟在鲁老夫人身边的那小姑娘吗? 那鲁老夫人,二娘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哪见过似的。 “我猜着你就在这儿。”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二娘。 第16章 祝寿3 “这是我大姐,跟家里那个不是一个心性儿的。”顾诗华忙拉了她坐下,又对二娘说:“这是褚七娘,素来跟我说的来,就是咱方才见过的老太君的心尖子肉。” 褚七娘笑着推她一把:“我可不是,我太奶奶的心尖子肉是我三叔。” 顾诗华想到她原也是褚家嫡系旁支,因为父母双亡被接入镇国公府养着,但终归不如府里那些姑娘,便默然了。 褚七娘笑着问二娘:“姐姐是刚到燕京?” 二娘见她玉雪可爱、璞玉一般,回到:“是。” 褚七娘嘟着嘴道:“有这么好玩的姐姐你不告诉我,非得今天才见到。” 二娘不知她怎么成好玩的了。顾诗华笑道:“她刚到没几天,就被抓来赴宴。”因想到褚七娘是从外面进来的,低声问道:“刚才你瞧见我二妹妹了么?” 褚七娘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你可问对人了,正好被我看见。你那妹妹的好未婚夫捡了林家六娘头上的簪子,非拿着不还……” 原来如此,那钱益竟然如此大胆。 “我看也未必都是姓钱的错……”褚七娘唇角忽然露出一缕和她外貌、年龄都不般配的笑。 钱益虽然恶名在外,但抵不过他老子有钱。当初姜氏为什么千挑万选才选了钱家,就是这个原因。那林家除了剩个头衔,穷的响当当,急需捉个金龟婿。褚七娘生活的镇国公府,这种事情只多不少。 二娘暗叹这些这小丫头,一个个跟人精一样。也不知什么样的富贵日子,把天然纯真都给消磨掉了。 正说着,褚七娘的丫鬟忽然跑了过来。褚七娘原是留她瞧着人,知道小姜氏要上来了,她不想跟小姜氏撞上,忙起身要走。 顾诗华不舍:“还没说多大会儿,一会儿你还过来吗?” 褚七娘道:“可能过不来了,我们今个儿是跟三叔一块过来的,他身子不好,可能一会儿就走了。” 顾诗华不说什么了,两人摆摆手算是告辞。 小姜氏带着顾诗蕊上来:“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褚家七娘,你不是跟她交好,带着你妹妹过去玩会儿?” 这话是跟顾诗华说的,顾诗华微笑:“她刚来了一趟了,说是有事要回府了。” 小姜氏暗自恨的咬牙。顾诗蕊老实了一会儿,有气无力挨着小姜氏坐着听戏。 过了一会儿,前头褚七娘的那个丫鬟忽然过来请顾诗华过去一趟。顾诗华担心小姜氏让顾诗蕊跟着,小姜氏却挥了挥手,示意顾诗华只管前去。 戏台上换了一出戏,是方才二娘趁着没人点的。她听得有趣,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大姐,陪我下去走走。” 顾诗蕊刚说完,小姜氏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过来了,却也压低了声音:“去哪?还不够丢人的?” “娘……”顾诗蕊泫然欲泣。 小姜氏眸光变了几变,终究心软:“二娘你陪着妹妹园子里走走,别走远了,等元娘回来咱们就回府了。” 二娘想了一下入府时看到的那片水磨群墙,跟着顾诗蕊下楼,秋纹和顾诗蕊的贴身丫鬟绿娉跟着。 走过一段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荷叶婷婷,颇为美观。 湖对岸的草地上,大太阳下面,有一群姑娘正在放风筝。 顾诗蕊拧着汗巾子,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那边儿:“大姐,我不想去那边儿了,你想去哪逛逛?” 二娘道:“我从来没来过这儿,不知道哪好,妹妹你想去哪我都跟你一块儿。” 顾诗蕊见她平淡,不以为她是识趣,心想她一个乡下丫头,什么都没见过,只怕今日赴宴,见着这么一场富贵,已经懵了。 “好罢,大姐,你看那边有座亭子,咱们过去坐会儿。” 先过一道月亮门,又一道木门。 二娘驻足:“不进去了罢,这没甚么人,好像不是招待人的地方。” 绿娉:“方才瞧见几位姑娘从这儿出来,应该是能进去的。” 顾诗蕊:“那就进去瞧瞧。” 入内,见片片蔷薇盛开,粉红白黄深浅不一,层叠盛开如海,中间有一石亭,微风吹过,香气弥漫。 顾诗蕊赞道:“此处煮茶操琴,不必再焚名香矣。” 迈步石亭,见两三个丫鬟正在收拾笔砚。 原来方才几位姑娘在此处吟诗作对。见顾诗蕊颇有兴趣,丫鬟道:“姑娘可有兴趣?” 顾诗蕊点头。 丫鬟们便说:“那我等待会儿再来收拾。” 绿娉上前铺纸,秋纹磨墨。 顾诗蕊提笔偏头笑问:“大姐可曾读书习字?” 二娘:“不曾。” 顾诗蕊落笔:“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只是念过几本书……大姐,你过来帮我按住这边的纸。” 二娘走过去,秋纹手一翻,砚台带着浓浓的墨汁泼向二娘。 虽然及时后退没被砚台打中,但裙子上却沾满了墨汁。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二娘不管顾诗蕊大呼小叫的呵斥秋纹,抓了张纸随意擦了擦,准备先回去。 “大姐,你先别走。” 还没完? 顾诗蕊见二娘回头微微镇定了些,方才对上二娘眼睛时猛地一震,那一双眼,清澈透亮,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好像看透了什么……看透了她的把戏。 “三妹,我想回去换条裙子。” 顾诗蕊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带着笑道:“姐姐,这样走回去可不行,让别人看见了丢的是侯府的脸面。” “那怎么办?” “我看那边有块大石头,能挡着人。姐姐站在石头后面把裙子脱下来,先换上秋纹的裙子,我让绿娉跑快点去拿条干净的,一定不会有人看见的。” “好。” 顾诗蕊觉得二娘会考虑一会儿,没想到她很快就答应了。 乡下人的脑子怎么会想那么多,顾诗蕊暗笑自己多想了。 站在石头前接过二娘解下的脏裙子,顾诗蕊使了个眼色,就带着绿娉和秋纹一路小跑走了。 等听不到脚步声了,二娘从石头后面转了出来,只见她下面穿着一条淡黄色裙子,并非顾诗蕊所想只剩亵裤或者什么也没有。原来二娘早有准备,特意多穿了一条裙子在里面。就算没有这条裙子,她的裤子也是特意改良过的,穿着劈叉或者打人都没有问题。 她望了眼进来时的那道木门,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边,说不定小姜氏正带着人到处“找”她。 二娘出了这片蔷薇园,听见前面嘈杂吵闹,远远看了一会儿,判断那应该是安国公府开设流水席的地方。这顾诗蕊竟把她领到前面来了。 她已将头上的云髻儿、绢花取下塞到怀里,去了这些,发型虽然有点怪异,但远看跟安国公府的丫鬟也差不多。既然走到这儿了,不如挑人少的地方逛一下,也不算白来。 安国公府人虽然多,但层楼叠起、复道萦纡,加上花木旺盛,而二娘本身习武之人,身姿矫健,耳聪目明,在旁人还未发现时,就已躲避过去。所以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她见得好些奇石异景、奢侈之物,也暗暗咋舌。 忽入一条羊肠小道,因见前面雕栏玉砌,二娘疑有出路,信步前行,一大片嶙峋怪石猛然撞入眼帘,把二娘骇了一跳。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座庞大的假山背面。但这假山占地十分广大,上面还开凿出小径,若是从旁边绕过去,未免麻烦,二娘想了想,决定就从这假山上走就是了。上去一看,假山上种着不少竹子,山壁上凿开栽着花儿,还引着泉水顺着石缝流淌。人走在里面,都完全给挡住了。 二娘想“这倒是个好地方”,鞠了一捧泉水来洗脸,见洗下来的都是□□,翘了翘嘴儿。刚想把脸擦干净,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二娘习武之人警觉异常。只一声,就听出这声音绝不是什么东西坠地,而是打人的声音,还是出手非常狠的那种。 砰砰又是几声,大宅里这种事屡见不鲜。二娘奇怪的是只听见打人的声音,那被打之人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她小心站站半山处,拨开竹子向下看去,只见四五个男人正围着一个男人打沙袋一样。被打的那人抱着头一声不吭,直到被其中一人一记拳头打在了下颚上,飞旋出去倒在地上才逸出了一点痛吟。 那人抱着头,二娘居高临下,原是看不见他的脸,现在这点声音入耳,顿时如坠冰窟。 他倒在了地上,依然用双肘护着头,一个瘦长脸、眉长眼细的男人一脚脚重重踩在他胸上,她听见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另外一个矮胖子,还嫌不够似的,抬起肘子,整个肥胖的身子都向上蹦起,然后重重砸向那人的腹部。 二娘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不反抗? 这时,挨打的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猛地抱住踩踏着他的那人的脚一个翻身,矮胖子没有击中他的腹部,却是捶到了他坚硬的背上。 “哎呦~知道反抗了啊,曹爷,你们神卫军的军纪不行啊。”矮胖子说着揪住男人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 从二娘的角度,正好能看清男人的脸。 第17章 祝寿4 矮胖子轻轻拍着男人的脸:“连你上峰的命令你都不听,难怪你这个土包子敢给顾爷使脸子!”说着一把掌狠狠甩在男人脸上。 这一把巴掌下去,男人本来就破了嘴角的脸上立即浮现五个指印。 二娘手中握着的竹子咔嚓一声。 可惜正有风吹过,加上底下的人太过投入,所以并没有人发现。 旁边一个男人伸了个懒腰,慵懒道:“罢了,别打脸,回头曹爷不好交代。” 这个男人二娘刚刚见过,就是钱益。 矮胖子道:“顾爷,您说。” 二娘看见顾兴泽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用扇子挑住男人下巴,轻蔑道:“顾如虎,我警告你,哪来的滚哪去,别以为穿了这身衣裳就是主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滚!” 扇子拍在男人脸上,男人后退几步,却是飞快地看了那曹爷一眼。 那曹爷不紧不慢道:“一会儿出去遇到人怎么说?” 顾如虎道:“小人就说是不小心碰着脸了。” 曹爷挥了挥手:“出去吧。” 顾如虎顺着抄手游廊飞快地跑了。 顾兴泽几人哈哈大笑。 钱益:“我听说他还有个妹妹?” 顾兴泽笑的前俯后仰:“你没看见?你不是混进去了吗?” 顾二娘慢慢脱掉了石榴红褙子,再把裙子解下来叠起来把头和脸都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进城的那天,是如虎去接的。但他只有一天假期,到了晚上就回兵营了。家里的每个人都以为顾世飞给他谋了个好差事,他自己也一脸高兴和自豪。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样的忍耐和容忍,还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 欺负她可以,欺负她的家人不可以! 褚直站在一棵盛开的芙蓉花树下,这一瞬间,他脑中只剩下“世外高手、翩若游龙”这八个字。 刚才那几个纨绔子弟欺压那沉默的男人时,他站在假山上看得清楚。后来来了个奇奇怪怪的丫鬟,因为他早就藏身在这假山之上,是以他能看到对方,对方却一无所查。 热闹看完,褚直等着这些人走了再出去,却没想到等到的却是眼前这一幕。 包括神卫军的总教头曹爽在内,五个人没一个能发出声音,先被卸掉了下颚骨,然后是手、脚。 纤长的身躯灵活如风,随意一探便同时抓住两个人,不待反抗,五指已顺关节而上,低沉的咔嚓声接连不停地传入耳中,连褚直也生出一种骨头被捏断的恐惧感。 五个人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摔在地上,接下来,是褚直见过最残酷的“施虐”。 褚直不是没见过严刑逼供,简单一点,就说镇国公府惩罚下人,脱了裤子挨板子也不过是皮开肉绽。这五个人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但褚直知道不是他们不想叫,而是叫不出来。他们抽搐的身躯、翻白的眼睛还有地上的一滩水都在无声地告诉褚直他们受的折磨是多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褚直发现这样的折磨下,他们完全没有流出一滴血。 心机可怕的女魔头,褚直想。不知道她最后会怎么处置这几个人,不会是杀了他们吧?那他还在这儿,岂不是会被卷入其中……褚直不由向远处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蟒箭袖的年轻男人向这边走来,安国公府的小公子,程瑾。 这个程瑾从把林中翁菜谱送到镇国公府后就变着法子纠缠他。这一次安国公府的寿宴,褚直本来是不会来的。但他忽然记起就是这一次的寿宴,褚良见着了安国公府的程五娘,回去之后很快央罗氏上门提亲,没过多久就把这条毒蝎娶进了镇国公府。这条毒蝎在谋害自己的路上可是出了大力,此时他能做的有限,只好先代替褚良上门拜寿,不让褚良有机会见到程五娘。但褚良没想到的是从他进了府,程瑾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褚直好不容易摆脱了他,这不又追上来了。 程瑾心里很懊恼,就算被褚直甩了脸子,他也不该被钱益怂恿着去拜寿,反正什么时候跟太奶奶磕头都可以,但褚直就来这么一次。这不,只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褚直的影子。气的程瑾把底下人大骂了一通,听见有人来报见到褚直往这个方向走来,他急忙赶了过来。 眼望见藏雪坞所在的假山,程瑾眸子光芒一闪,这儿有个极大的假山,原来修建的时候就是依照地势而建,上门种满了竹子、芙蓉花等树木,加上怪石嶙峋,的确适合藏人。不过褚直不知道的是这底下还有个山洞,就是那藏雪坞,本来是专意修建了供伏天纳凉所用,现在正好…… 程瑾想到这儿,不由加快了脚步,一面走一面轻声喊:“叔叔、叔叔,您在哪儿,侄儿给您送菜谱来了。” 褚直没想到他这样大胆,暗道不妙。底下二娘已经听到了声音,有人来了! 一拳砸晕最后一个人,二娘“嗖嗖”蹿入了假山下边的一丛竹子里。 前面的“虎”走了,褚直略微松了口气,他这个位置极其隐蔽,只要他不出声,程瑾应该找不到他。一会儿程瑾转过来看到那几个人,应该会惊惶失措,回去叫人,那时候他再趁机离去。 褚直想的周密,脚下却忽然一滑,几块石屑扑簌簌坠下。 原来他站这个地方年久失修,岩石已有些松动,只是他刚才专注看那两场打斗,竟没有留意。 石屑一落,褚直心就提起来了。程瑾这个浪荡子,男女不忌。要是他身子好了,当然不会怕他。可他这具身子,爬到这假山上来就气喘吁吁,怎么能敌过那混账玩意?这种事传了出去,丢的只是他的脸,程瑾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程瑾的叫声越来越近,他一定是听见了。褚直低垂着眼,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就在此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青缎子鞋。 褚直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听到假山上的动静,程瑾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就知道,褚直藏在这里。想到褚直那张脸,褚直略显苍白的皮肤,程小公子就一阵心神摇荡。说起来,他好像也见过比褚直更妖艳的小倌儿,但哪一个都没有褚直这种病西施的美,就是那种想抱在怀里狠狠揉搓看他会不会叫的感觉。镇国公府怎么了?嫡长子又怎么了?谁叫你生的弱,等小爷吃干抹净有本事你就叫! 程瑾想得美,脸上愈发带了一股邪笑,他脚下却不慢,很快上了假山,忽然看到一丛竹子抖了起来,想也没想,程瑾冲了过去。 一声闷响,程瑾头一歪倒了下去,连后面的俩人都没能看见。 二娘收了拳头,左手依然扣着褚直咽喉:“老实点儿,不然你就是这个下场。” 褚直说不出话来,眼睛盯着二娘露在外面的眼睛。二娘忽然感觉出来点儿:“你认识我?你认出我来了,你刚才都看到了。” 二娘向上一看,到后面愈发肯定,这个人方才站的位置高,肯定把什么都看到了,还有那种眼神,分明是在掩饰认出了她。 其实在看到褚直第一眼,二娘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牛车上被枣核噎住的那个人。这个人可以啊,还想装作没认出来她。 褚直挣了几下,示意二娘松开点,被这么掐着,他真的说不出话来。 二娘想了想,松开了手。 褚直捂着脖子大吸了几口气,望着二娘道:“恩人方才行侠仗义,又再次出手相救,恩人的大恩,小生没齿难忘,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眼下,先保住命再说。见识过此女方才手段,褚直说不害怕是假的。 二娘眼神变了几变,这人果然全看见了。但这个人好像跟程瑾不太对头,这样的话,那几个跟程瑾有关系的人被打一顿,他可能也不会说出去。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二娘问道:“你跟他怎么回事?” 好像程瑾还叫他叔叔来着。 褚直脸颊上浮现一片红色,一是难以启齿,二是恼怒,但不敢不答。 “他想占我便宜。” 女魔头扑哧一声笑了:“侄儿想占叔叔便宜?” 那眼神把褚直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褚直明明穿着衣裳,却感觉像什么也没穿一样。 褚直毛骨悚然中生起一腔怒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走到被砸晕的程瑾边儿上,抬脚狠狠跺了下去。 昏迷中的程瑾猛然痛醒,还没叫出来,某个部位又挨了断子绝孙的一脚,他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好了,带我离开这里。”二娘伸手拉住褚直。现在她信了,这个人跟程瑾绝对有仇。 既然是叔叔,那么应该对这安国公府很熟悉,实际上,二娘有点转向了,这安国公府实在是太大了。 女子温热绵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褚直心底一怔,但不由他发怔,二娘已经拉着他向下面跑去,没过多久就把那一片假山甩在了后面。 第18章 脱身 “听着,我打了那几个人,你打了程瑾,咱们都动手了,这事儿追究起来谁也跑不了。所以,现在你把我送出去,咱们一拍两散,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听明白了吗?” 二娘回头,褚直木然地点头。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二娘又补了一句,看到前面有人时停了下来,带着褚直藏在月亮门后面。 前面有个湖,看起来不太像先前那群姑娘放风筝的湖边儿,沿着湖堤栽种了很多柳树。 二娘彻底找不到路了,叫褚直看。 褚直探出头,看到湖堤上有两个人对面走来,一个是丫鬟的打扮,一个却是……褚良。 昨个儿他说要来安国公府祝寿,祖母高兴的立即答应了,只带了七娘一个。这个褚良竟然自己偷偷跑来了。 褚直看着褚良沿着湖堤慢走,对面的丫鬟见对面有人走过来,也不躲避,而是继续朝褚良走去。 这情形看起来就像是两人相约在此……褚直忽然发现那个丫鬟看起来非常眼熟,那不是程五娘的陪嫁丫鬟金铃吗? 褚直一直以为程五娘是在嫁入镇国公府之后开始了对自己的残害,此时看来,却是早就跟褚良认识。 程五娘、程五娘,程五娘的生母是安国公的小妾……褚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姓氏来,尤氏。而褚良的生母,罗氏的陪嫁,他爹的四姨娘也姓尤。 冷气从褚直脚底心直往上冒。 算算时间,只怕要有人发现那几个人了,二娘不耐地催道:“认出来路了吗?” 褚直缩了回来,这一瞬间,他心里冒出个主意,飞快地道:“认出来了,不过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才送你出去,否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帮你。” 不管蒙着脸的女子眼神有多可怕,褚直咬着牙道:“看见那一对狗男女了吗?那是我的小妾,我带着她来拜寿,她竟然在这儿跟别的男人私会,不收拾他们,我有什么颜面做一个男人!” 二娘怀疑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个男人的孱弱不用说都能看得出来,长的美被男人惦记也就罢了,可长成这样儿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是挺窝囊的。 “你想怎么办?”二娘问。 褚直心头一喜:“你把他们推湖里就行了,那水不深,淹不死人。你放心,我不会打杀我的小妾的,只是给她一个教训。” 后头隐约传来一片吵嚷声,二娘回头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蹿了出去。 褚直在门后面看着二娘不费什么力气就把褚良和金铃掀进了湖里。这种情况下,像安国公府这种门第,为了避免有人怀疑主子的清白,通常的做法就是把丫鬟直接送给跟她一块落水的男人,而为了避嫌,顾五娘是不可能嫁给褚良了。 等二娘一跑回来,褚直伸手往北一指:“看见那道门了吗,进去穿过那个院子,从角门过去就是后宅的花园了,那儿肯定有很多女眷,到那儿你混进去就可以了。” 二娘点点头,看着褚直羸弱的身躯有些想嘱咐他小心点,转念一想此人既然是程瑾的叔叔,有什么可担心的。遂极快地向北面赶去。 褚直见她走了,急忙反方向跑去。 他给那女魔头指的方向根本不是后宅,而是安国公府护院住的地方。 程瑾是个没脑子的浪荡子,程喻可不是。那几个纨绔家世都不算弱,出了这种事儿,程瑾就算有心隐瞒,也瞒不过过去,只要程喻略微动动脑子,就能怀疑到他身上。怀疑他也没什么,就怕惊动了府里那些人——在他还没有找到那个能治愈他病的大夫前。 所以……褚直控制了一下自己忽然冒出的一点点内疚,加快速度向后门跑去,这府里已经乱了起来,他也不想回去了,先到自家犊车上避避,等程喻发现女魔头他就算安全了。 褚直已经看见后门了,他来了点精神。他从来没有这样剧烈地跑过,忍着肺部着火了一样疼痛,还有……褚直忽然发现自己手心里一直都攥着那块他在芙蓉花树下掩着口鼻的帕子,忙把那帕子甩了出去。 余光里那帕子竟然没落地,而是被一个人伸手接住了。 褚直头皮发麻,搭在门板上手忽然没了力气。 二娘上前覆住他手:“走啊,从这儿不就出去了吗?” 安国公府的后门外面用粗布围了好大一圈,各家来赴宴的车马都停在这里。 二娘推着褚直:“你家的在哪?” 褚直眼珠子转了一圈,竟没有看见一个车夫。 原来这个点安国公府也摆了饭招待车夫们,少数几个没去的,都窝在车里打瞌睡呢。 二娘视线一扫,看见了两头白牛。不是她心细,而是这两头牛那么扎眼,想看不见都不容易。 犊车前头没人,褚直这会儿宁愿赶车的在车里面睡觉偷懒,可打开勾栏门,里面空无一人。 “进去。”二娘在褚直背上一拍。 “你想干什么?”褚直本能问道。 二娘给了他一脚,褚直在车厢里摔倒,幸亏下面铺着厚厚的毡毯,还有锦褥。 “干什么?”二娘跳到褚直身上,把他坐在屁股下面。嫌说话不方便,又抓着他翻了过来。 这样看起来就像骑在褚直腰上。 褚直不能说话,姿势好说,就是上面的人太沉了,就像一头牛压住了他。 “你差点害死我,幸亏我跑的快。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嗯?就是这个车厢,说好的没齿难忘?说好的肝脑涂地呢?” 褚直不能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两只手伸进了他的衣裳,贴着他的胸膛在四处游动。那带点凉意的手擦过他的一小点地方,他禁不住一哆嗦,砰的一声,一团火炸开了。 “好,白眼狼,不是要报答我吗?那就……” 这话落到褚直耳中,即将降临的噩运一下变成画面浮现在脑中,他一阵晕眩……被灌入了无数花粉一样。 但想象中的“凌/辱”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清新的空气忽然灌入了肺部。 二娘飞快地拔下他头上的金玲珑寿字簪儿,加上刚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块玉,举到褚直面前:“这东西应该对你很重要吧?现在在我手上。今天的事,如果走漏半点风声,你猜你的东西会在哪儿?安国公府的女孩儿手上……太简单了。不如我就把它送给你那好侄儿的娘,再附上一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呵呵……侄儿喜欢叔叔,叔叔喜欢嫂子,燕京该热闹了。” 程瑾的娘永真公主……褚直觉得他还不如昏过去的好。 “你不是也脱身了么?”褚直咬着牙道,就凭这女魔头的功夫,她一定能说到做到。 二娘漫不经心地打量他这架犊车,见沿着车壁有几个把手,随手叩了叩:“我脱身是我跑的快,我要是跑的不快岂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骗我把那两个人推进水里呢……那真是你的小妾?” 褚直身子一僵,幸好此时二娘确定暗格里装的不是暗器,伸手一拉,里面装的满满的糖果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此处不宜久留,二娘也不跟他废话了,把方才捡到的褚直的帕子摊开,两大盒子糖果子都倒上去,包好打了个结,拎着就走。 “你是谁?”褚直抓住最后的机会,那根簪子还好,玉可是他娘留给她的。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胆问她,“你猜”差点从她嘴里溜出来。二娘想了一下,微微一笑:“除了皇帝,京城谁家最有权?” 褚直怀疑道:“镇国公府?” 二娘又道:“谁家最有钱?” 褚直:“褚家?” 二娘打了个响指:“对了,我就是褚家的,褚大娘。” “再见,小子!” 褚直:…… 他大姐褚雪早就进宫做娘娘了,而且“小子”……褚直气的躺在了车厢里。 安国公府乱成一锅粥。 先是来拜寿的女眷走丢了一个;然后下人在藏雪坞那座假山下面发现了五个跟死了一样的高门子弟;府里一个婢女和前来贺寿的褚六爷同时掉在了湖里;刚收拾完那五个人,程喻在假山上喊救命,太医赶来的时候,下边儿……永真公主哭晕过去了。 这事儿没敢惊动安国公太夫人,今个儿毕竟是她老人家的寿诞,况且镇国公府的老太君还没有走,这丢人可丢大了。 永真公主醒过来拍着桌子要传神卫军拿人,那五个人里面的曹爽就是神卫军的,本身就有一身好本事,竟被卸得没两个月下不了床。这五个人还是被同一个人打成那个样子。程喻也习武,是有眼力的,对方并没有用内力伤及五脏,这是留了情的。否则,那种情况下,杀了人悄然离去更干净利索。 天底下竟有武功如此厉害的人,程喻琢磨着这也就圣人身边的几位能有这个水平了。 不清楚的是对程瑾下手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个人。问程瑾,程瑾也说不出来什么,一个劲的喊疼。 可不疼吗?伤在那个地方。 话又说回来,还不是平时不检点。程喻抓着这点问程瑾,程瑾先咬着牙,后来一口气儿报出十多个人名,可把程喻给气笑了。 他也不问程瑾了,叫管家把所有护院和守在各个门口处的小厮、婆子逐一盘问。 第19章 暴露 查了两天,府里人员出入没有盘查出来什么,清点各房财物也没有丢失。其它可疑之处发现了两点: 一是程瑾的贴身小厮说程瑾当时是在找镇国公府的三爷褚直,这位爷来的时候是跟鲁老太君一起来的,但是走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也无人见他单独离开。 程喻听到这条消息先把程瑾骂了一遍,都快被踩废了还捂着不说呢。 二是安定候府丢了一位“远房”小娘子,这小娘子其实是安定候留在乡下老家的嫡亲孙女。当日忽然在蔷薇园走失,府里发生大事后,安定候的儿媳不好再找就先回家了,后来派了人来说找到了,是自己出了侯府,怕迷路就在牛车上等着。 程喻眼眯了眯,这位小娘子的嫌疑绝对比褚直大。他还记得前些日子褚直差点被枣核噎死,褚直身子弱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程瑾作死也是因为知道人家打不过他。 他叫过上次派去跟踪驴车的侍卫:“你再去查查曹爽几个遭毒手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有了重大发现,事发前曹爽几个殴打侮辱的那个人正是那位远房小娘子的亲哥哥。 还有给乔太太看病的大夫也找到了。乔太太被二娘踩了一脚后,直接骨折,三个月不能走动。 程喻手里转着两个玉核桃坐在书房里,吴华就是上次跟踪二娘的那个侍卫,见程喻似乎犹豫不决,上前问道:“世子爷,钱家、张家、曹家还有顾家今天都派人来问过。”就是那被打的几家。 程喻听见“顾家”,冷笑一声,那日之事他后来又细细问了一遍,包括那绸缎树、花篮子等称呼,顾家的人这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好一个有眼无珠! 他挥了挥手:“程瑾那儿怎么样?还能好吗?” 吴华没想到世子爷问的如此直接,微赧了一下道:“小的去看过了,太医说只要好好养着,一年半载后也就能恢复如初了。”不知道谁那么恨小公子,真是狠啊,同是男人,吴华想想就觉得心底发毛。 一年半载……程喻的嘴角抽了抽,最后把核桃往桌上一搁:“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正好给他个教训。” 吴华道:“可那几家都还来问呢。” 都不是省油的灯,钱家跟严相关系还极密切,要是联合起来,也是个麻烦。 程喻起身:“送大理寺报案,让大理寺的人查,记住,不要泄露顾二娘的消息,勤着点儿去催就行了。” 吴华明白,安国公府也有人受伤了,不催着点儿怕是会引人怀疑。 安国公府报了案,受伤的又有永真公主的小儿子,大理寺自然忙活了起来。可那日前来赴宴的人太多,又都是权门贵族。大理寺查了一段时间毫无头绪,加上那些人只是挨了一顿揍,又没一个死的,这件案子就拖了下来。 过了几天,程喻专意去了一趟文王府。 回来也没见什么动静。 日子一天天的,转眼到了八月,更热了起来,连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程喻也每天窝在家里写写字、看看书。 这天他读书正到有些乏累,忽听外面吴华道:“属下见过喻大奶奶,见过宝儿爷。” 程喻合上书,走到门口,见妻子月娘带着儿子宝哥儿拎着食盒袅娜地走了过来。 程喻年二十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是嫡妻所出,爱若明珠。那宝哥儿三岁多点,也分外乖巧懂事。见程喻在书房里看书,上前拜了一拜道:“爹爹念书辛苦了。” 把程喻逗的乏累一扫而光,上前抱起儿子亲了亲。 月娘打开食盒,将亲手熬煮、又冰镇好的银耳莲子羹端出来。程喻见她手上戴着碧绿玉镯,衬得一双皓腕丰腴雪白,视线不觉移到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下腹登时升起一点火来,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有同妻子亲近,借着接碗在妻子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 把月娘羞的立即推开了他,口中道:“孩子还在呢。” 程喻低头,果然见宝哥儿瞪着一双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呢。 程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不动心则已,动了哪能忍耐得住。先对儿子说:“宝儿,你到架子后面看看爹爹有什么好东西?” 宝儿立即跑了过去。 程喻捉住妻子,正亲的火热,宝儿忽然跑出来喊:“爹、娘,你们在做什么?” 程喻这火气压不下去了,哄着宝儿:“乖,你先出去找吴叔玩,回来爹给你捉几只大蝈蝈。” 宝儿一听有大蝈蝈,立即听话地去找吴华了。 程喻立即把妻子的裙子掀起来。月娘见他就要在这桌子上行事,急的推他,忽又想起一件婆婆吩咐她的事儿,喘着气道:“你别着急,今天母亲找我过去,叫你有空去看看小叔……” 程喻觉得她裙子碍事,还是解开方便,一面解一面说:“他又怎么了?不是好几个月都不能……吗?” 月娘也觉得小叔子这次特别惨,可听婆婆那意思他现在也不安生,生怕自己不行,见着家里婢女就要试试,吓的没人敢伺候他了。 程喻一听就笑了:“这混货,不亏顾家那乡下丫头把他整成那样儿!” 终于找到了地方,程喻一挺而入,舒服得眯起眼睛。 夫妻两个在房里*享乐,没曾想宝儿在外面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爹娘是怎么了,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中间夹杂着她娘的哭喊,宝儿紧张的握紧了小拳头,可忽然间他娘一声颤声把宝儿吓的拔腿就跑。 小半个时辰后,月娘从书房里出来,红着脸从吴华手里接过宝儿,先回去梳洗了一番,然后带着宝儿去了永真公主那儿。 永真公主却是去看望程瑾了,月娘想了想,既然丈夫说的跟程瑾有关,她去看望一下小叔子也没什么。于是带着宝儿去了程瑾院子。 永真公主刚骂完几个婢女,见月娘来,便叫月娘屋里说话。月娘同永真公主说着,宝儿顽皮,自己摸到程瑾屋里了。 原来程瑾虽然不像话,对待这个小侄儿却很亲近,经常逗宝儿玩。所以宝儿对程瑾这边很熟悉,没人带路自己也摸到了地方。 可巧永真公主刚骂完,守在门口的婢女手忙脚乱地按公主的吩咐办事了,程瑾门口空无一人。宝儿个子低,程瑾仰面躺在床上,正同坐在床前的人说话,根本就没注意到宝儿进来了。 宝儿进屋,正听见程瑾疼的啊了一声,旁边有个男的道:“哎呀,你慢着点儿……程瑾,你不会是真的不行了吧?” 程瑾气的把手边的枕头都丢了下来,怒道:“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得操他娘的……” 这一声刚落,旁边就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知道是谁干的。” 程瑾吓了一跳,往床下面一看,宝儿正在那儿站着呢。 程瑾和钱益对视了一眼。 程瑾人混却不傻,他知道这事儿他哥查了好些日子,后来就不了了之,怎么也不像亲大哥所为。此时哄着宝儿:“好宝儿,你知道是谁把二叔打成了这个样子?你看看二叔,都不能带你出去玩,也不能给你骑大马了。” 宝儿最喜欢骑大马,他爹他是骑不成的。他想了一下,把听到的说了出来:“我爹说是顾家的乡下丫头把你打成这样的,我爹还说你不亏。” 程喻哪知道兴头之上的一句话就这么被儿子无意间泄露了出来。 程瑾先忍着后半句,又问了一遍:“顾家的乡下丫头?是哪个?” 宝儿:“我也不知道,反正爹爹就是这么说的。 程瑾想以程喻的能耐,是不会弄错的,但他跟顾家……顾家的乡下丫头是哪个? 对面的钱益忽然一掌把桌上的茶盏挥到了地上,咬牙道:“是那个小贱人!难怪、难怪……” 方才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了一个先前怎么也没想起的细节——被那人踩在脚下时,半新不旧青缎子的鞋,鞋子边上绣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男人也会穿这种布料的鞋子,但穿这种鞋子的人通常都不会太有钱,没钱的话谁会讲究到在鞋子上绣花,只能说明那鞋子的主人是个女人。 那身量、那眼神,还有他们打的是顾如虎,就是那贱人的亲哥! 对了,他们五个人,数曹爽的伤势最终,曹爽长时间不去神卫军,可不是没人折磨顾如虎了。 竟然没有早些想到!可怜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要不是实在闷的受不了,怎么会让人抬着来找程瑾了? 钱益一发作,把宝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程瑾知程喻所谋事大,怕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忙叫人抱了宝儿出去,对钱益道:“你先别急,我去找我哥问清楚。” 程瑾不能当着钱益的面儿问程喻,强撑着身子叫人把他抬过去,又怕惊动了永真公主,导致钱益在程瑾这儿熬了一下午才又见着程瑾。 不料程瑾却冲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我哥跟我大嫂玩笑呢,说顾家也不嫌丢人,你想想一个村姑怎么可能会那么厉害,一打五,还一脚把我给废了……踩我的那个是个男人,我不会弄错的。” 放在平时,钱益说不定就信了。但怒火之下,钱益感官比平时放大了百倍,加上他本就极善察言观色,一眼就瞧见程瑾眼中的躲闪,还有程瑾说话时耳朵尖子也在动,这些都是程瑾撒谎的迹象。还有,程瑾和顾兴业、顾兴泽哥俩的交情,跟自己一比算个屁,什么时候程瑾好心地替顾家说好话了? 钱益素有心机,否则也不会成为这一帮纨绔子弟的头儿,他眸中怒火渐渐平息,抬手道:“那既不是,就罢了。这事儿还得继续查下去,此仇不报,我钱益枉为君子!” 还君子呢,程瑾心想。不过既然钱益信了,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钱益走了,程瑾一个人躺在床上,手不自觉轻轻地落在伤处,虽然大哥说是顾家那小贱人做的,但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是,而像是……褚直、褚叔叔……可他当时又没看见,再则真是褚直,这冤更没地儿诉了,褚直、褚叔叔,你好狠的心呐! 第20章 地道和夜话 暂且不提安国公府这一团乱事儿,先说二娘那日兜了糖果子去找自家牛车,可巧,来接他们的牛车已经到了,二娘就进了车里,打发那车夫去里面报信。 等小姜氏闻讯上了犊车,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阴谋得逞,小姜氏开始是高兴,兴冲冲地带着一帮人去找二娘,当然没找到。后来听说府里出了案子,小姜氏被唬的一愣楞的;这时候又说有婢女掉湖里了,小姜氏又慌的去看——整顾二娘是一回事,把顾二娘弄死了是另外一回事。 把小姜氏跑的出了一身汗。 见着二娘,小姜氏又气又怒恨不得抽她几耳光,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整治二娘,安国公府的人急急忙忙找过来,说兴泽被打的快没气儿了!今日在安国公府出事的五个人里面就有兴泽! 小姜氏险些没背过气,把顾兴泽拉回家,请大夫,又跟姜氏解释这事儿,顾世飞那儿也瞒不过去,加上催着安国公府给个交待,后来又弄到大理寺……小姜氏回过神来,都过去了七八天了。 姜氏和小姜氏想起来二娘还是因为这一日镇国公府的鲁老太君忽然派人送来一份礼物。帖子是给姜氏的,东西却是指明送给二娘,因为帖子上特意写了“刚从乡下来的那个姑娘”。 等送礼的人走了,姜氏和小姜氏面面相觑坐了好一会儿,小姜氏才想起来看镇国公府都送了什么,两匹素色料子裹在毡包里能直接看到,打开小描金头面匣儿,里面四对金寿字簪儿,两对猫眼石坠子,两对青金石坠子,十多支当下流行款式的绢花,颜色款式虽好,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好一点儿的是一枚蟾宫玉兔宝石绦环。 姜氏略松了口气,叫人传二娘过来,二娘过来也是晕乎乎的,姜氏旁敲侧击问了很多,也没问出来什么。 等二娘走了,姜氏又把顾诗华和当日安排伺候二娘的另外一个丫鬟司琴叫过来。 顾诗华也很惊奇,思来想去只有赴宴那日,褚七娘第二次找自己说话的时候,问的都是二娘的事儿。那时候虽然只有褚七娘和自己在场,她却觉得后头好像还有人,因为那日褚七娘语速很慢,而平时她都是快言快语的。如今想来,她那么说话就是为了方便后面的人(鲁老太君)能够听清楚。 至于鲁老太君为什么对二娘感兴趣,顾诗华就不得而知了。但有鲁老太君示好,想必祖母和婶娘都会有所收敛,所以顾诗华并未把这些告诉姜氏。 而司琴,因为当日并未跟随二娘赴宴,所以只能将二娘回府后的行踪汇报了一遍。 据司琴说,二娘回来后除了吃饭、如厕,剩下的时间就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因为秋纹的事儿司琴也有所耳闻,所以并不敢靠的太近。但二娘的确是很少出来,而碧潇院,是一次也没出过的。 听司琴这么说,小姜氏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就是当日顾诗蕊设计让二娘脱了裙子,这事儿她都忘了二娘会不会跟顾世飞告状。这么看来,这乡下丫头是害怕了,倒是省的她担心了。 姜氏也这么想,秋纹是不能再跟在二娘身边了。姜氏另外选了两个机灵丫鬟袭香和敛秋跟着司琴一道回去。未见二娘有什么反应,对二娘的警惕也慢慢松懈下来。 几日之后,二娘的地道就挖好了,这个地道不长,从她床底下挖到房子后面的一块太湖石后面,石头旁边有一片竹林,挖出去的土就均匀地撒在竹林里,不专意去看的话发现不了,如果下场雨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当晚她就从里面栓死了门,从地道出了屋子,再出了安定侯府,直奔城西神卫军兵营。 可当天晚上二娘并没有找到如虎。原来神卫军隶属天子禁军,人员众多,晚间时有操练,加上二娘并不知道如虎在哪一营哪一队,所以分外不易寻找。 她极有耐心,一连去了五晚,因为穿着夜行衣,加上武艺高强,竟无人察觉。 第六日,二娘又守了半夜,见营房灯都熄完了,打算回去。行到兵营一个偏门时,忽然瞧见一个士兵赶着装满泔水粪便的驴车出营。 二娘本来打算借着驴车的掩护出去,听见那士兵的声音顿时一怔。待出了兵营,她慢慢跟着那驴车。看那士兵轻车熟路地到了倾倒垃圾的地方,独自把一个个装满屎尿的粪桶搬下来。 那士兵搬到最后一个,终于瞧见了站在对面的二娘。 惊喜的开口,声音却又急速的黯然:“二娘……” 这个士兵正是二娘寻了好几晚上的如虎。 二娘上前不由分说把那粪桶搬了下来,又哗啦啦把粪便垃圾倒在池子里,再把粪桶扔到驴车上。 如虎见妹妹身上溅上污物,忙道:“小心。” 二娘冷笑:“小心什么?你这样小心,叫我和爹娘怎么安心?” 如虎愧疚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二娘:“什么时候你和我这么生分了,顾如虎,你行啊,你连我都不信了!” 如虎语结,忽然想到二娘这个时候来,急问:“他们把你怎么样了?爹和娘怎么样了?” 见二娘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惊道:“是你干的?!”这半个月曹爽都没出现,大理寺的官差还找过他两回,他隐约有个预感,但觉得二娘又没那么鲁莽,一看妹子这幅表情,那还有什么好猜的。 二娘见她哥总算透出点机灵劲,点了点头。 如虎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仔细想想二娘以往作为,完全没什么奇怪的,他笑笑:“难怪曹爽最近没来了。” 二娘:“那你怎么还干这活?”以如虎的身手,怎么也不该做这种明显是欺负新人的活计。 如虎:“曹爽虽然不在,但曹爽底下还有几个兵痞,不过比以前轻松多了。” 那以前是什么样的? 二娘琢磨着要不要把那几个也一块收拾了,如虎瞧出她的心思,忙道:“别,那样就太明显了。大丈夫不经磨难怎可成材?这点折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除此之外,他吃些苦也能保住家人在侯府的安全。 二娘猜到他的心思,却觉得还有别的办法:“你可以去参加武举。” 如虎笑了笑:“武举也是一条路,这也是一条路,两条路一起会更快。” 二娘望着如虎,猛然发现如虎已经不同以往,不到一年的时间,原本淳朴简单的乡下青年已经萌生了勃勃的野心、志向。 这当然是好事,每个人都有追求的权利。 “你遇到了什么事?” 如虎反问二娘,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当日他在安国公府受辱并不是在后院,二娘怎么会跑到外面去? 二娘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道:“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是让我看她们的笑话罢了。只是,你看,这些事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你,难道你不应该把你的事儿告诉我?难道我们不是兄妹,不是亲人?” 如虎伸手想揉揉二娘的脑袋,却被二娘避了过去,她低声道:“你手上有屎。” 如虎忍不住笑了:“傻丫头,我是想让你帮我,可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等你嫁了人,你还能顾得上我吗?哥哥只想强大了,将来也能庇护住你,让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到了燕京,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堆金积玉、纸醉金迷之地,还有那样的泼天权势。就算祖父费心给如牛寻一门好亲事,一年、两年,顾世飞活着还好,等他不在了,谁给他们这一家子撑腰?在那样三妻四妾的家族里,性子直的跟一根棍子似的如牛,该怎么活下去? 二娘一到这个时候就感觉跟面对许氏一样了,按说一块长了十几年,她没少给他哥洗脑,硬是改变不了他,也真是无言了。 “哥,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压在我头上的。” 看他哥那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二娘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以后你有什么事儿都告诉我行吗?别让我担心。” 如虎用手背碰了碰她的头:“好。不过你在寿宴上有看上的人吗?说出来哥哥帮你打探打探。”其实那些纨绔子弟根本配不上他妹妹,但他却不能给妹妹更好的选择。 二娘打了个哈哈:“我看我还是回青牛村配张大户好了,他要死了,我还能卷点钱跑路。” 如虎没笑:“你的亲事还是要防着点儿姜氏,等我这次回去了再去求祖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兄妹都知道那姜氏不是什么怀有好心的人。 如虎出来的时间不早了,他必须得回去了,临走又叮嘱二娘暂避风头,不要随便出府了。挨打的那五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娘心想她抢了那人玉佩和簪子的事儿还没告诉如虎,还是不说了,省的他哥以为她跟那人有什么瓜葛。不过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哥,你知道上次进城跟在我们后面的那架犊车是谁家的吗?” 鲁老太君送了礼物过来,二娘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虎已经上了驴车,闻言道:“燕京用白牛拉车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镇国公褚家的。” 他妹就是心善,换个人不知勒索多少钱财去了。 二娘:……她还说她是“褚大娘”。 对方是褚家那个病秧子确定无疑了,不清楚的是鲁老太君知不知情,送礼是不是为了要回她拿走的东西?还是感谢上一次的救命之恩,但鲁老太君是怎么认出她的?她都穿成那样了…… 第21章 厨子未来的小妾 二娘想不透鲁老太君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其实那一日鲁老太君本来也没认出来她,后来乔太太伸脚绊顾诗华,二娘情急叫了一声“小心”,就是这一声,让鲁老太君觉得耳熟至极。 后来又听她回话,鲁老太君得知她的身份后,就觉得可能是了。为了怕弄错,还让褚七娘叫顾诗华过去说话,这下确定无疑了。 如果二娘是个丫鬟,鲁老太君还不太好办,现在知道是顾家正经的姑娘,她觉得再不表示表示,就有点忘恩负义了。 鲁老太君活了一大把年龄,并不止有一种到了岁数的返璞归真,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开始二娘那身装扮把她也唬的不轻,后来见这姑娘说话时不紧不慢,自有一份沉稳在里面,旁人那些眼神好像根本妨碍不了她。回忆起当时二娘救褚直,可不也是这个模样。 鲁老太君再一看两个姜氏,心里就有谱了。这样儿都能坦然出场,这丫头该多大的定力,又有多大的气量。 她心里就不由疼上了,后来安国公府一片混乱,自己跑来的褚良又出了事。鲁老太君只得先管自己那一摊子,等回府派人打听那姑娘没事儿心里才松了口气。想了想,也没挑什么贵重东西,就姑娘家平时能用上的捡了几样让人给送去。这样儿,安国公府里的人大约不至于太为难那孩子。 鲁老太君做完这些事儿,还把褚直叫了过去。她想着褚直还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特意给褚直讲讲,褚直一听,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这叫什么事儿! 暴力擦破他肌肤的救命恩人=打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蛮横抢了他传家宝的强盗=恶毒威胁他的小人=连糖果子也不放过的……色狼! 之所以是色狼,是因为褚直还记得她的手摸过他的胸肌(如果褚直有胸肌的话)。 其实褚直还忘了一点,就是她还冒用了他大姐名字——褚大娘,当今的贵妃娘娘。 加上这一条,就是骗子。 不过褚直知道的比老太君还早,顾家丢姑娘的时间太巧合了,略微一动脑子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乡下丫头了,除了她也没人那么黑、还擦那么多粉,至今,褚直还记得她身上那刺鼻的劣质铅粉味儿(他竟然没被熏晕过去,大约是太紧张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顾二娘的残暴。正是这个原因,褚直反复思考了几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把东西讨回来。 打,打不过。 上门拜访,用什么理由? 跟老太君坦白,丢不起这个人。 此刻,听着最疼他的祖母一个劲儿夸奖那女魔头,话里话外暗示他应该感恩图报,褚直内心冷笑,感恩图报?他很想恩将仇报。 鲁老太君说的口渴了,褚直忙递上茶水。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孙子,觉得自家孙子哪儿都好,就是身子不好,也不爱说话,问十句能回一句就不错了。 她哪知道她素来沉默寡言的孙子这会儿肚子里跟背书一样叽里呱啦的。 祖孙俩默默喝茶。 外头忽然有人通传“大太太来了”。 鲁老太君放下茶碗,就见一个身穿宝蓝色风迎牡丹镶金丝万字刻纹通袖罗袍,额前戴了蓝宝石嵌的珍珠抹额,看起来既富贵又大气的中年妇人含笑走了进来。对着鲁老太君深深一拜:“请母亲安。” 褚直坐着没动,等那妇人看过来时才捧着茶碗淡淡出了一声:“见过姨娘。” 饶是满面堆笑,那妇人眼底仍是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似乎并不介意地笑了笑,仔细瞧了一眼褚直,对鲁老太君说道:“瞧直儿这气色,旧疾似乎全好了。我这儿正好有一件喜事要跟老太太说。” 罗氏原是褚陶的贵妾,出身也不低,是忠英候府的嫡次女。在褚直生母逝后,因为舍身救了褚直一次,后来就被扶正了。 鲁老太君听见“喜事”,示意罗氏坐下来,笑问:“什么喜事儿,我这儿正寡着无趣,这孩子又不爱说话,听着跟直儿有关?” 罗氏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金橙子茶,抿了一口才道:“真是大大的喜事儿。端明殿学士钱京的夫人在前些日子安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上偶然见了直儿一面,就相中直儿了,她的亲家严相府上还有一位没有出阁的十娘,年方十六,生的端庄秀美,品性又好……” “行了。” 罗氏还没说完,鲁老太君就打断了她:“不是早就说过严家的人不行吗?” 罗氏当然知道,可也没人愿意嫁给褚直这个病秧子啊,强道:“可是母亲,这个十娘品行真的非常出众,又愿意嫁给直儿……” “你是没有听见我的话,还是没有把你男人放在眼里?” 鲁老太君不紧不慢地道,低沉苍老的声音竟叫罗氏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是,母亲。” 罗氏不敢再辩解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敢微微抬起眼。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坐在右上方的男子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不管他身子多么不好,哪怕昏死过去,只要被人扶着坐起来,他看起来就比自己的儿子“强”上许多。 这个“强”字,是罗氏总结了很久总结出来的。当然不是体格强健、也不是口舌锐利,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她的儿子们再优秀,到了这个人面前,都好像矮了一头一样,无论怎么追赶,都追赶不上……那种清贵、那份气度。 这就是褚陶原配王氏的儿子!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可以前见了面也顶多是目中无她,怎么今天还多了那种讽刺的表情? 罗氏警觉地再看了一眼,可褚直脸上只有一片漠然,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也许是她太紧张了,不过这招不行,她还准备了一招。罗氏在心里吸了口气,一转眼就笑了起来,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被鲁老太君训斥过。 “母亲,是儿媳忘了,只想着直儿年龄不小了。京城贵女虽多,但能匹配咱们家的却少,想给直儿挑选一门好亲事得慢慢选。不过国公爷昨晚上跟儿媳说,可以先给直儿纳一房妾室,也方便照料直儿。母亲,您看呢?” 鲁老太君庆幸现在她年龄大了,脾气比年轻的时候好多了。听听她这个儿媳的话,一口一个昨晚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儿子昨晚上是睡在她房里一样,害不害臊!真是扶不起来的妾室,做了正室也还带着妾室那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也不怪乎直儿不喜欢她,鲁老太君正准备打发了她,忽听褚直道:“都是哪家的?” 罗氏颇感意外,却立即道:“有大理寺卿家的庶女陈九娘、小冯将军家的庶女冯六娘、原来在户部为官的刘直谦的嫡女刘元娘;要是嫌外头的不好,家生子我也选了几个,镜心、樱雪、芳芝、伍儿都到了年龄。” 褚直低头抿了口茶,看着杯中金色的茶汤,想起前世罗氏给自己安排的就有樱雪,因为他身子弱,自然没机会收用,可樱雪起了什么作用,他也记不太清了。但既然知道是罗氏的人,与其让她在暗处,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褚直装作思索了一下,然后道:“外头的人以后打发起来麻烦,还是家生子好,就樱雪和芳芝吧。” 罗氏本想着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褚直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难道他的身子真的好了?她心里怀疑,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只是笑道:“这两个丫头性情都是好的,樱雪模样更是出挑,日后你就知道了。” 鲁老太君听她说话就是不喜,什么叫“日后你就知道了”,这个罗氏,也是侯府里的嫡女,怎么跟直儿的生母王氏就差了那么多,连个话都说不好。转向褚直道:“为什么要说‘打发起来’这种话?奶奶还希望你能陪着奶奶活到一百岁、两百岁……” 褚直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安抚鲁老太君:“奶奶,是直儿的错。直儿陪着您长命百岁!” 鲁老太君跟小孩儿似的立即笑了,对罗氏道:“你刚说那个樱雪,模样俊俏的,心多轻浮,既是你选的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先送到我这儿来,过两天再过去伺候直儿。” 罗氏把心里的一口气咽了下去:“是,母亲。” 走出鲁老太君的绣春堂,罗氏几乎把手中的帕子拧烂,她就不明白她怎么比不上一个死了多年的王氏了?在褚陶那儿是,在老太君那儿也是。就是她的儿子,都一样是褚陶的儿子,也要承受着这不公的待遇。 走到没人的地方,罗氏回身看向绣春堂,那是镇国公府最有权力的地方,早晚有一天,绣春堂、整个镇国公府,都会是她的! 褚直带着秦冬儿慢慢走向他的院子,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祖母的话,祖母送了一些礼物答谢顾锅底儿(褚直给顾二娘新起的外号,顾女魔头叫出来总是有辱斯文),却没有明说是答谢她把那颗枣核给弄出来。依照正常的礼节,顾锅底儿得回礼才对,她人微辈分低,最合适的就是亲自登门拜访。那样的话,他就有机会在国公府抓着她,逼她交还他的东西——这么多天过去了,安国公府那件案子毫无进展,可以断定基本上就不了了之了,她实在没有理由扣着他的东西了。 不知道顾锅底儿猜出来他的身份没有,如果她知道了他是谁,会害怕吗? 褚直自己摇了摇头,他感觉不会,顾锅底儿打人那副凶样给褚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爷,爷?”秦冬儿见褚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吓坏了,以为他又发病了。 褚直被秦冬儿唤回思绪,看见了院子旁边栽种的一大片夹竹桃,前世他没留意过,现在看见就生出一阵寒意,指着树道:“把这些树都给我挖了烧了。” 秦冬儿一怔:“爷,您说什么?”好端端的要把这些树都给毁了。 褚直反应过来,他表现的有点明显了。 “这些花儿开得密密麻麻的,看着难受,你带几个人弄稀疏点。” 秦冬儿应了。 褚直自个儿进了院子,进去就看见抱琴在回廊下擦挂着的鸟笼子。 凡是鸟儿,鸟的羽毛、鸟粪,对他的病都有严重的影响。但他那个好弟弟褚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他寻来各种各样珍奇的鸟儿,美名其曰怕他躺在床上无聊,前世的他还感动得不得了。 听到褚直吩咐把鸟挂到门口的树上,抱琴吓了一跳。这位爷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偏又俊美的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想到上次褚直叫的是碧檀,抱琴心里多少有点发酸,这会儿连忙听褚直的话把鸟拎到院子外面挂树上了。 快步回来跟在褚直后面:“爷,还有吩咐吗?” 褚直听她声音清脆,回头瞧她。抱琴把头低低垂下,露出一段修长、优美又洁白的颈子。 褚直不觉想起顾锅底儿,人黑心更黑。 抱琴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鼓足勇气抬头,正对上褚直一双看不见底儿的眼。 她心脏在胸口咚咚乱跳,忽听褚直道:“你进来。” 算算日子,他可以行房了。 子嗣关系重大,如果他有了子嗣,就算他死了,镇国公这个爵位也只会传给他的儿子! 第22章 嫉妒 褚直抱着抱琴摸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他就是没什么感觉,不是觉得屋里太亮了,就是想起被他跺废了的程瑾,还诡异地想起顾锅底儿摸在他身上的手。 相反,抱琴在他怀里早就有些气喘吁吁。 褚直不觉有些厌恶,觉得不该如此。 他推开抱琴,躺在了床上:“用你的手摸我。” 抱琴一惊,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但不敢违抗也不想违抗,抱琴走过去伸出了手。 “摸哪呢?摸……胸。”褚直猛道。 抱琴红着脸把手伸了进去。 没感觉、没感觉,还是没……褚直忽然坐了起来,抓住抱琴的手拉了出来,厉声道:“你手上有什么?” 抱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褚直拉开衣襟,只见洁白如玉的胸膛上,凡是被抱琴摸过的地方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疙瘩上还隐约浮现着小红点。 抱琴吓哭了,一边哭一边嚎:“我手上什么也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是才喂过那两只鹦鹉……” 褚直咬牙道:“你喂的什么?” 抱琴:“四爷说要喂杏仁。” 他不能吃杏仁,摸也不能摸。 抱琴被秦冬儿拖了出去。 褚直吃了凝香丹才稳住呼吸,不由想起前世他最后死的光景儿,那时候他全身溃烂,水不能喝,气也不能吸,摸到什么东西都会让皮肤烂的更狠,浑身恶臭,那犹如恶鬼的模样连大夫也不敢靠近,就是在那样的折磨中,他孤零零地熬了十余天才气绝而亡……他手紧紧攥着,脚步僵硬,一步步挪到屏风后面的大西洋镜前面,直到看到一张如玉的公子容颜才渐渐回过神来。 是了,他活过来了。现在,他最打紧不是铲除罗氏,而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如果他有一副好身子,凭罗氏上蹿下跳父亲也不会把爵位传给她的儿子;如果他有一副好身体,程家那个混账怎么敢他的主意?他会反过来弄死他;如果他有一副好身子……一张黝黑的脸和矫健的身姿同时浮现在褚直脑中,素来寡淡的脸上忽然交织浮现了恼怒和羞臊两种神情,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个时候的他眼中更多的是嫉妒,嫉妒那样好的身子,那样充沛的活力,嫉妒顾锅底儿! 正捧着蜜瓜,听顾诗华讲叙顾兴泽伤情的二娘猛地打了个喷嚏。 一粒瓜子儿飞到了顾诗华脸上,二娘忙不好意思地拿帕子给顾诗华抹了,好在顾诗华也没那么矫情,倒是瞅着她的帕子好奇道:“二娘,你这帕子可是云国进贡的竹绿香罗纱……” 两人交好后,二娘便不要顾诗华叫她大姐,她总觉得那样显得她年龄太大了,顾诗华拒绝了几次,都被她给纠正了,只要听她的了。 顾诗华问完觉得失言,二娘才从乡下来,怎么会有进贡之物? 二娘一惊,发现自己错拿了病秧子的帕子,笑道:“这是那日鲁老太君送来包着簪儿的,我都忘了,你来看看,有喜欢的拿去。” 诗华知她大气,见她取出描金小匣儿,不好推却,从中挑了一支芙蓉花儿的绢花簪在发上,提醒二娘:“你不去拜谢鲁老太君?” 二娘其实琢磨过这事儿,闻言摇头道:“不了,我是个粗人,还是少给侯府丢脸。”现在大理寺还在追查安国公府一案,她最好不要出什么风头。 二娘婉拒了顾诗华的提议,顾诗华倒没什么。半个多月后,顾兴泽的伤势稳定下来后,姜氏忽然想起这茬来。 按理,二娘得上门回拜鲁老太君。可二娘什么身份?怎么会让鲁老太君另眼相看?姜氏琢磨了一下午,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差错。会不会是国公府里的哪位公子瞧上了诗华或诗蕊,给弄错了。她决定让小姜氏带着顾诗华、顾诗蕊去一趟国公府,如果是二丫头,指不定跟钱益的婚事还有转圜;如果不是,那倒是便宜了元娘。如果都不是,小姜氏出面,也怪不到她头上。 姜氏立即把小姜氏叫了过来,小姜氏还有些担心,但姜氏略微一提顾诗蕊,小姜氏的心就活了。如果能攀上镇国公府,那钱益自然而然就能解决了。 于是这件事根本没人通知二娘,顾诗华也是临时被叫上牛车,直接拉去了镇国公府。 且说鲁老太君当时送了礼,是没想让二娘回礼的。但送去之后有如石沉大海,不禁也有点不舒服。 鲁老太君在府里是被捧惯了的,她嫁给老镇国公时是名门嫡女,现在府里的几个丫头都是庶出,不得她喜欢,到她跟前儿也多不自在。所以除了一干婆子、贴身伺候的丫鬟,就只有一个褚七娘愿意来跟她亲近。 褚七娘瞧着老太君这几天都不太爱说话的样儿,隐约琢磨出来点儿。这天忽然有人送上帖子,说是安定侯府顾家娘子前来拜访。鲁老太君收了帖子就喜笑颜开,命人赶快备些精致点心,又吩咐褚七娘帮忙盯着点儿,不要外面能见到的,只要褚陶花月楼里的那些早上现做的。 鲁老太君还记得那丫头顺走了一盒果子。要是那丫头喜欢吃,可真找不到比镇国公府有更多美味的地方了。 一切准备妥当,来的竟然是小姜氏和另外两个丫头。 坐了不到一刻钟,鲁老太君就站起来说:“我老了,老眼昏花了,看不清人了,得去睡一会儿。” 小姜氏臊得一块点心也没落嘴里。 后来老太君就没再提这事儿。人老了,心性跟小孩儿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二娘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等顾诗华回来匆匆告诉她,她只挥了挥手:“过些日子再说。”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自从她挖了地道后,每天晚上都溜出去逛着玩,但昨天晚上燕京忽然开始了宵禁。说是安国公府那件案子有了重大发现——根本不是男人所为,而是一个穿着青缎绣鞋的女侠,现在全燕京都在挨家挨户搜捕那女侠。 二娘回来就把她那双鞋烧了,想了想又把地道先堵上,哪有功夫跟鲁老太君应酬。 如此过了几日,宵禁又忽然取消了。 莫名其妙的。 二娘愈发谨慎,不肯轻易出府。这日顾诗华过来,说到顾兴泽伤势已无大碍,二娘心中一动,等顾诗华说要去看望顾兴泽时,也跟着去了。 她当然是为了打探消息过去的,不想府里今日来了位“贵客”。 说是贵客,小姜氏却宁愿此人一辈子都不要上门。因为这位贵客不是旁人,就是顾诗蕊的未婚夫钱益。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尤其钱益还带来了好几担礼物。小姜氏一扫那长长的礼单,心里也叹难怪她姑母会乐意这门亲事。 钱益视线从跟在小姜氏后面的婢女身上收回,今天他看得可不是脸也不是身段,而是婢女穿的半新不旧的衣裳。当初结这门亲事,图的不过是安定候府的名头,可如今早不打仗了,一个将死的老头子,儿孙们又没有一个成器的,早就被圣人抛到脑后了。看看这些下人们的破烂衣裳就知道安定候府过的该有多拮据。 就这种身份,也敢跟他钱益斗。竟然有本事让程家不再追究,连他联合其他几家逼迫大理寺严查都被压了下来。说什么嫌丢人,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再查下去浪费人力物力。他钱益的命,有那么贱吗? 钱益不是没脑子的货,察觉出来安国公府刻意压着这事儿,那明的不行,他就来暗的!他就是要看看那乡下丫头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小姜氏看着面前的男子脸色阴晴变换了好几遍,莫名的不安,没办法又叫了钱益一遍。 钱益才醒过来似的,却并不窘迫,施然道:“伯母不必惊动伯父,侄儿今日来是为了探视二弟,请伯母带路。” 不是要见诗蕊就好。 兴泽还床上躺着呢,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看看钱益,当时也是受了一样的伤,不知用了什么好药,已经能自如走动了。 小姜氏在心里感叹了一番,然后亲自把钱益送到了顾兴泽的住处。 顾兴泽没想到钱大公子亲自来看自己了,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钱益轻轻按了回去。 他原来还怀疑过顾家沆瀣一气,现在看来顾兴泽的确不知情。 钱益并不打算告诉顾兴泽,而是向顾兴泽打探起了顾二娘。 顾兴泽不免疑惑,但因钱益家中巨富,出手又大方,素来是他们这帮纨绔子弟的头儿;且哪个达官贵人没有三妻四妾?只要钱兴的正妻之位给妹妹留着,顾兴泽很乐意钱益鬼混,他还能跟着快活呢。 故而顾兴泽打心眼儿里想巴结这位未来的妹丈,这时只是意外顾二娘那种货色,钱益也能看上。 所以顾兴泽添油加醋把顾二娘一家当笑话讲了。 钱益耐心听了一大会儿,都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遂问:“顾如虎是习过武的,顾二娘习过武没有?” 顾兴泽还混混沌沌的,张嘴道:“那黄毛丫头只知道吃吃吃,甚么都不懂……” “我问你知不知道她习没习过武?有没有亲眼见过。”钱益觉得顾兴泽蠢得可以。 顾兴泽被钱益的严厉吓住了,刚想说没有,可忽然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没有见过并不表示顾二娘不会武。 “我不知道,但我没见过……” 钱益问的跟包粉头也差远了去,钱益想干什么?顾兴泽总算有了点警觉,但却想不明白。 然不待他问出来,外头丫鬟忽然进来道:“二爷,元娘和那边的二娘过来看您来了。” 顾兴泽还未说话,钱益忽然站起来绕过顾兴泽的床,从另外一边出去了:“我先避避,你不要惊动她们。” 第23章 狭路相逢和赴约 顾兴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按钱益吩咐。 很快,顾诗华和二娘就由人带着进来了。原来此时顾兴泽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方才听说钱益来,挪到了外间的榻上。 钱益并未走远,而是躲在内门边上的帷帐后面偷看二娘。 那一日在寿宴上,二娘穿得花红柳绿,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钱益印象中是个粗鄙丫头,此时一看,对方穿着白衫绿裙,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听顾诗华跟顾兴泽说话。一张脸纤尘不染,除了黑点儿,那五官标致的超过他包过的任何一个粉头,但眉宇间那种纯净的气质,扒遍燕京城,是再也找不出来了。 钱益是个脂粉堆里的老手了,这时也忍不住心中一动。只这一眼,他就断定这乡下丫头绝不简单。 毕竟男女有别,顾诗华跟顾兴泽说了没几句就起身准备走了,二娘临走冲顾兴泽福了一福,也跟着走了。 顾兴泽忙叫钱益,钱益却不在屋里了。 顾诗华和二娘并肩出了顾兴泽的院子,前头有个台阶,二娘正扶着顾诗华小心下去,旁边忽然转出个人来。 忽然在后院撞见陌生男客,顾诗华骇了一跳,忙垂头避在一旁。 二娘则多看了两眼,狐疑地垂下眼睛。待人过去了才问顾诗华:“那不是钱益吗?” 顾诗华伸头去看,钱益已经进了顾兴泽的院子。 “想来是来探望二哥的,这个人冒冒失失的,吓我一跳,刚才我都没看清楚。”钱益出现的突然,顾诗华惊慌之间竟没有认出来他。 不知道钱益来找顾兴泽所为何事,但现在也不好去窃听,二娘忍下疑问跟顾诗华先回去了。 等两人走的看不见影了,钱益才从门后现出身来。 他素有心机,却不用在正道上,方才故意突然出现以观察二娘的反应。顾家元娘垂下头去,那乡下丫头却跟他对视了几眼,分明是认出来他是谁的样子。 但是……近距离看她,钱益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充斥着奇怪感觉。这种感觉不稀奇,在他包养哪个粉头前都会有这种感觉。这个丫头引起了他的兴趣。钱益唇角一沉,大步向屋里走去。 “什么?你瞧上她了?我的钱大爷啊,你看上谁也不能看上她啊!”要不是不能动,顾兴泽真想捶地大笑。 “笑什么笑,你帮不帮我吧?”钱益寒着脸道。这是他想出来的绝妙好主意,既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安国公府不愿追究下去,那他就来暗的,把顾二娘娶回去,还不是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顾兴泽笑够了,却没有糊涂,他看出钱益是说真的,但是钱益是他亲妹子的未婚夫,这要是弄上了顾二娘,她妹妹往哪搁?他这个大舅子以后还怎么吃香的喝辣的? “怕是不成,她虽然是乡下来的,可老头子宝贝着呢,要不还让我奶奶带着赴宴。唔……一、只做正妻,二、不做妾,三、男方家里最好无妾,有儿子的更别提了。” 最后一条,钱益怎么也不合格,他都两个儿子了。 顾兴泽打算用这个逼退钱益,钱益却一声冷笑:“谁说我要娶她?” 顾兴泽明白过来,只要不威胁他的位置,他就能帮钱益出谋划策:“你是说做妾?” 钱益眼垂下去,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这也不好办,需得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你们府上女孩儿的婚事不都捏在姜老夫人手上吗?”钱益道。 不得不说,顾兴泽比起钱益的确差了一大截,他都没胆子去想,钱益已经谋划好了。他早看出顾兴泽这一家子除了那老头子,怕是根本没人欢迎顾二娘一家,如此,倒是给了他可趁之机。 为免打草惊蛇,钱益也没跟顾兴泽细说,只叮嘱他看着点儿顾二娘,有什么动静赶快告诉他,等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顾兴泽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答应下来。 那边二娘回去后,虽有所警觉,但苦无头绪。转眼几天过去,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其间如虎回来了一趟,告诉二娘大理寺卿调任,又换了他人,那件案子已经不了了之了。 二娘这才松懈下来。这日顾诗华过来,手上拿了一张粉纸请帖儿,因为知道二娘没念过书,便大声念给二娘听。 “……欲二十七日午间花月楼具饭,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妹音” 褚七娘的闺名就叫做“音”。 原来是褚七娘邀请两人到花月楼一聚。 二娘心想这褚七娘也算不循规蹈矩啊,哪有女孩儿请客把地点不设在家里,而是在外面酒楼的。 不料顾诗华掩口一笑:“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别的女孩不成,她成。因为这花月楼就是他们家开的,不过寻常人可没这等福气被请。” 见二娘疑惑,顾诗华便把花月楼给二娘细细解释了一遍。 这花月楼是燕京最大最高档的酒楼,东家就是镇国公褚陶了。镇国公往上数,褚家三代为将。最早的那代跟着开国太/祖马上打天下,是当时分封的四王八公之一。到了褚陶的父亲还是威名赫赫的战将,但就是从这一代开始,褚家忽然变成了“厨子”了。 传言褚家有一本绝世菜谱,就是靠着这本菜谱,褚陶的父亲用高超的厨艺征服了前朝文华帝,文华帝不但封花月楼为“天下第一楼”,还封褚家为“天下第一厨”。到了褚陶这里,褚陶只继承了镇国公这个爵位,剩下的就跟祖宗完全不一样了,彻头彻尾成了管理圣人膳食的“厨子”,虽然官至礼部尚书,可与褚家历代功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如此,褚家却富得流油,褚陶的嫡长女现又为贵妃娘娘,所以背里不少眼红的人都叫他们家“厨子”,解气罢了。 听顾诗华说完,二娘的哈喇子都能拖到地上去了。 顾诗华见状,立即叫人去镇国公府报信,说到了那天一定赴约。 褚七娘收到信儿,并没有告诉鲁老太君。原来自从二娘拂了老太太的面儿,老太太委屈着呢。褚七娘是个贴心的,早跟顾诗华问清楚了,现在要给老太太一个惊喜。 转眼到了二十七日,二娘略作打扮,在许氏千叮万嘱中带了如豹跟顾诗华出门了。 褚七娘宴请二娘一事,顾诗华瞒得紧。许氏只以为顾诗华叫二娘出去玩,加上二娘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她就放行了。 两姐妹不知道,她们前脚出门,后脚顾兴泽就派小厮快马加鞭去钱府报信去了。 顾诗华用了辆轻便马车,车夫是张氏的陪房,向来知道替顾诗华打掩护。即使如此,二娘三个到了西大街,仍找了家茶馆,叫那车夫在茶馆里吃茶,三人弃车而行。一路缓行,为的是欣赏那燕京繁华。 从西大街向北穿过半个花街,第一个路口往左一拐,登时出现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这条路当初就是二娘进京走过的钱胡大街。但那时二娘没走到这儿,此时望着眼前猛然出现的一幢十数丈高、三四层楼的大酒楼,颇为震撼。 一是见这座大酒楼层楼迭起、玉栏绕砌,朱檐壁瓦,兽面螭头,前些日子去的安国公府跟这一比,俨然成了茅屋。 二是这大酒楼有十数丈之高,以她前世经历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这里,除了天子,谁敢修建这么高的楼? “听说站在花月楼的最高处,还可以看到皇宫呢。”顾诗华见她看得专注,低声轻轻道。 难怪那么多人眼红,她眼都红了。 还有,隔着一条大马路,头戴帷帽,花月楼的伙计竟然也认出了他们。 服务不要太好。 “小的昨个儿就接到七姑娘的吩咐,今天一早就站在这儿等候两位姑娘了,我们家七姑娘说了,不坐车、个头高挑、相貌脱俗的,可能带个小公子的就是小的要接的人。” 还没问,就主动奉上答案,贴心的简直是肚里的蛔虫。不过褚七娘真的说的是“相貌脱俗”,而不是“面如锅底”吗? 如豹也很高兴,第一次有人称呼他为“小公子”。 二娘驻足楼下,欣赏了一会儿据说是文华帝的御笔“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顾诗华担心二娘不认识,特意念给她听。 二娘接受了她的好意,在伙计陪同之下进了花月楼的朱红大门,发现花月楼跟传统的酒楼格局完全不同。偌大的底层根本没有摆放饭桌,抬头是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五个字…… “天-下-第-一-厨”顾诗华又小声念道。 紫檀雕夔龙纹大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另外一边摆放着一个二娘认不出来是谁的铜像,前头搁着一个龙泉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地下两溜十六张金丝楠木交椅,都搭着朱红撒花椅搭,底下脚踏。椅之两边,设有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这哪里像是酒楼,就像是富贵人家待客的上房,还得是安国公府往上的人家。 稍有不同之处是底层两侧各有一架木质楼梯通上二楼,同是金丝楠木的。 “花月楼没有大堂,都是私宴。” 二娘听懂了,这意思是花月楼只有小灶,不做那种薄利多销的大锅饭。她又理解了一遍为什么镇国公府招人恨,在这儿吃一顿得花多少银子,但要是不来就再也找不到比花月楼更上档次的地方了。 她不由偷偷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两百两银子。 年轻的伙计非常有耐心地等二娘看完,又适时上前指引:“小的带姑娘们到玲珑阁,那儿风景好,能看到安国公府大半个花园。” ……可怜的安国公府。 第24章 二娘受伤 上楼,穿过飞桥,越过几处阑干,又绕过几处随风摆动的花竹,终于进了玲珑阁,立即有人送来数十样茶果。 那林林种种装在银盘里的糕点有:藕粉桂糖糕、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裹馅寿字雪花糕、酥油泡螺儿、玫瑰糖糕、枣泥山药糕、松穰鹅油卷; 饼有:荷花饼、蒸酥果馅饼、玫瑰花饼、果馅椒盐金饼、卷饼、梅花香饼; 水果有:桃、枇杷、葡萄、蜜瓜、木瓜、荸荠、雪藕、石榴、橙子、乳梨、西瓜,都搁在铺了冰片的大银盘里。 除了云雾香茗、果仁泡茶,另有两排淡绿色官窑碗里盛着绿豆甘草冰雪凉水、紫苏膏、冰酪、雪泡梅花酒、冰雪冷元子等二娘叫不上来名字的饮品。 这些只是主人还未到来之前的招待小食。 伙计退了出去,金丝藤红漆竹帘一落,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自成一世界。 顾诗华也拍了拍胸口:“托你的福,我认识七娘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被她请到花月楼。” 如豹本来眼馋那些果品,这会儿却不敢动了,怯怯问:“二姐,这是给我们吃的吗?” 二娘视线扫过墙壁上悬挂的邱道子真迹,案上放置的奇石云松小盆景,对如豹点了点头:“可以吃,但一会儿还有更多好吃的。” 如豹小脸笑容绽放,先给二娘捏了一颗衣梅,二娘含了。 诗华见她举止从容、态度淡然,更为欣赏。 坐了没多大一会儿,方才那伙计忽然进来请二娘移步云景苑。 原来此时鲁老太君还不知道二娘就在花月楼。褚七娘为了给老太太一个惊喜,先请鲁老太君跟她一块去翠浓楼取她特意打的簪子,等老太太累了便撒娇说要去自家酒楼用餐——原来花月楼有条规矩,就是概不接待褚家子弟。但老太太是谁?打着老太太的旗号,褚七娘顺利把事儿办了。可进了花月楼,老太太嫌玲珑阁太闷,上了云景苑就不走了。 这云景苑是设在二楼楼顶的一处露天园子,地方不大。里面看似随意地摆了十多张藤桌藤椅,还有一架挂满了果实的葡萄棚,颇有一种田园意趣。坐在椅子上,还能看到底下钱胡大街上的人流,底下的人却是看不到上面,难怪鲁老太君不肯走了。 因为老太太大驾光临,大掌柜早就清了场。 老太太正在说着:“不要铺张,就捡早上新到的做上几样,吃了就走……”忽然瞧见前头飞桥上走来两个女孩儿并一个小孩儿,最前头那个女孩儿高挑个儿,上身白布衫、浅绿色半臂、葱黄绫棉裙,除了稍微黑点儿,目如漆点,精神抖擞,不是那救了她宝贝孙儿的侠女是谁? 老太太登时忘了前头不快,却碍于身份,正犹豫是否叫人上去说话。褚七娘已经挥帕叫道:“二娘、元娘,还有豹哥儿,来这儿。” 老太太目露喜色,二娘已经走下飞桥,方才在飞桥那头就瞧见了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云景苑口上就冲老太太微微一福。 老太太正要叫七娘快把人迎过来,后面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赵沉请老太□□。” 这边二娘正走过来,也吃了一惊。原来这云景苑建在两座楼中央,是个待客的地方,也是个过路的通道。玲珑阁在云景苑的北边,南边还有专意留给贵客的包厢。不想南边包厢里的贵客还真担当得起贵客这个名头,乃是当今圣人的第三子文王赵沉。 传言这位文王礼贤下士,谦逊仁厚,不过为人低调,嫌少露面。不想在花月楼碰上,旁边还跟着安国公府永真公主的长子程喻。 老太太纵然想拉着二娘话家常,也得先回过身去下拜文王,文王忙扶住鲁老太君,仅受了半礼。 二娘等随着褚七娘行礼,退到一边儿。 赵沉笑道:“原来老太太今个儿来了,我说清蒸河豚怎么没了?” 鲁老太君也笑:“并不是因为我来没有,而是那河豚顽皮,想跟王爷逗个乐子罢了。”因见赵沉身后跟着花月楼的掌柜、两个拎着大铜茶壶的茶博士等一大堆人,问道:“怎的不好好招待王爷,哪儿让王爷不满意了?” 不等掌柜开口,赵沉先道:“没有,是本王觉得那面包厢略小,一会儿还有几位友人来,所以想换个大点儿的。” 鲁老太君想那边的清韵阁空间是小了点,点头道:“好,瞿掌柜,好好招待王爷。” 瞿掌柜没想到花月楼大大小小的掌柜有几十个,好几年不见鲁老太君,老太太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忙道:“是,老太君您尽管放心。” 于是双方别过。 二娘垂首站在藤桌旁边,等待文王一行过去。一片明黄衣角从脚边飘过,又一角白袍,文王和程喻都过去了,二娘正打算稍微抬抬脖子,忽听后面有人惊呼,抬头一看,登时色变。 只见那两名拎着大铜茶壶的茶博士不知什么原因,一个茶壶脱手而去,一个拼命抓紧了茶壶把手,身子却控制不住向前倾去,两人要跌在一处儿。 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前头那装满了滚水的大铜茶壶冲着鲁老太君飞去。 别说鲁老太君自个儿被吓傻了,旁边看到的人没一个不懵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起,抬腿一扫,咣当一声,那大铜茶壶转了方向被踢翻出去。 虽有些滚水洒出来,却多泼在了地上。 但这时后面的那个茶博士支持不住了,大铜茶壶落在他腿上,烫得他松了手,那茶壶就往地上坠去。 此时情形与先前不同,二娘已经不能把这茶壶踢出去,因为两边都是人,她狠心探腰见机一抓,稳稳抓住了长长的壶嘴儿。 滋——十指连心,二娘暗吸一口气,听到了她的小心脏在哭泣。 滚水受不了晃动,从壶嘴中喷出,浇在她手臂上,那个滋味——水煮鱼就是这么做的。 但即使如此,二娘仍抓着壶嘴儿把茶壶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那大铜茶壶装满了滚水,至少得有三四十斤重。壶嘴又细又长又烫,刚从火炉上取下来的,当真不好抓。 众人吁嘘,文王最先反应过来:“快、快传太医。” 鲁老太君惊醒过来,这儿哪有太医?跟褚七娘一道拥着二娘进了旁边的清韵,就是文王方才嫌小的那间包厢。 这时二娘也顾不上什么了,撕开袖子一看,左小臂上烫起了一大串明晃晃的水泡,至于左手同样惨不忍睹。 她疼的再也忍不住,汗一串串从头上往下落。 文王和程喻不方便进去,便守在外面。那两个茶博士已经被人拉了下去,先给看管起来,稍后再听鲁老太君处置。 过了一会儿,褚七娘亲自走了出来,对文王一拜:“王爷,顾家姐姐已经上了药,并无大碍,多谢王爷费心。惊扰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文王颔首:“没想到会发生意外,幸好没有伤着老太君。” 褚七娘听他颇有自责之意,忙道:“是下人鲁莽,与王爷无关。”那两个茶博士都是花月楼的伙计。 文王遂带着人去了,待坐定,花月楼的掌柜、伙计退下,程喻关了包厢门,站在窗子边儿上向对面的清韵阁看去,低声道:“王爷,您怎么看?” 文王一笑:“果然是个奇女子,可如何才能收之麾下?” 他府上也养着好些女人,都是色艺双全,是预备用来笼络人心的。顾二娘不是这一号的,家世也是问题,唯一的办法是纳为妾室,可他上个月刚抬了一位贵妾入府,再抬一个怕是有损名声了。 况且,他对那张黑脸儿也提不起兴趣来。 程喻一怔,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文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微笑着抿了一口:“老三,我记得你只有两房妾室,再多一房也不算什么,况且还是为我娶的。” 褚七娘对文王说顾二娘已经上药了并不是真的,主要是鲁老太君觉得两个大男人守在门口碍事。 文王走了,大夫才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这是花月楼的常备大夫,另外老太君还派人去府里请胡太医去了。 褚直一大早就来了花月楼。 花月楼概不接待褚家子弟,是镇国公怕有不屑子弟败坏家产特意立下的规矩,接待也可以,一律在原来价格上翻三倍,此举有效遏制了罗氏那些儿子们进出花月楼。 但褚直跟老太太一样金贵,如果褚直能一直活下去,那这花月楼就是褚直的。而且褚直这次来也不是为了饮酒作乐,而是把程瑾送他的那本《林中翁菜谱》带来请大掌柜梅玖过目。 花月楼的掌柜按等级分为七等,有几十人之多,一等大掌柜就有三个,在这三个掌柜中,梅玖可能对褚直没有什么忠心可言,但对褚陶却是最忠心,也最得褚陶器重。前朝文华帝的两块御赐牌匾都悬挂在花月楼,花月楼对镇国公府的意义可想而知,袭爵的第一步就是得到花月楼,想得到花月楼,必须打通梅玖这条路,不过这位老掌柜同时也是燕京闻名的厨子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 此时,梅玖正在专心看着那本菜谱,褚直则坐在梅玖对面。忽然间,褚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不觉皱了皱眉,这声音明显是在花月楼里,但谁会在花月楼里这样大喊大叫,而且听声音还是个女的? 就在褚直皱眉的时候,又传来了两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第25章 二娘戏厨子1 连梅玖也放下了菜谱,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伙计,到了门口似乎想起花月楼的规矩,脚步一下轻了起来,立在门口仍喘着气道:“梅二叔,不好了,老太太刚过来了,还险些烫伤……” 褚直一下站了起来。 梅玖道:“赶快过去看看。” 此时清韵阁里,大夫满头大汗,一面高举着银针,一面喊道:“给我按着她、按着她!” 褚七娘和顾诗华都顾不上形象了,一左一右按着二娘肩膀,口中劝道“只是把它给挑破”“你不要看就好了”“忍忍”。 二娘嚎:“那你们见过鸡蛋大的水泡吗?” 开始还不显,这一会儿,水泡跟吹气球一样越来越大,密密麻麻挤在一块看着就瘆的得慌。 鲁老太君看不下去了,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这孩子是不是知道来了就要倒霉,所以死活不愿来见她。 还是如豹机灵,见旁边案上还放着没撤走的冷盘,抓了一只鸡爪塞到二娘嘴里。一面塞一面道:“二姐不怕,二姐吃肉。” 顾二娘咬着鸡爪奇异地安静了。 褚直走到门口就看见有个人坐在椅子上大口啃着鸡爪,旁边一堆人围着她忙活。 冤家路窄! 但怎么样才能讨回他的东西? 二娘眼皮一动,褚直本能地闪到了一边儿,把跟在后面的梅玖弄糊涂了。但梅玖也瞧见里面有两位不认识的姑娘,不好直接进去,褚直趁机把他拉倒一边,说了两句,把梅玖打发走了。 见二娘左手跟胳膊都包扎好了,鲁老太君才松了口气,这时褚直的贴身小厮李桂忽然跑了进来,对鲁老太君一说褚直晕倒了,老太太差点要昏过去,强提着一口气连忙跟李桂走了。 褚七娘自然也跟了去。 花月楼的人虽然多,但老太太刚才都打发了出去,这会儿只剩大夫在收拾药箱。 只剩两个姑娘,大夫也不好久留,收拾好就告辞了。 不过又折了回来,说有些药粉得拿上,这次到花月楼一个丫鬟也没带,如豹是个小孩儿,顾诗华亲自跑了一趟。 等顾诗华一走,二娘正打算让如豹再给她拿一个鸡爪,忽见褚直施施然进了屋子,顺便把门关紧了。 如豹虽然是个小孩儿,但对上一次胡老儿带人围攻他家印象特别深,见一个陌生男人把门关上了,手脚利索地抄起了搁在案上的花瓶——人小,就这个花瓶能抄起来。 褚直眼皮跳了跳,怪不得那么蛮横,全家都是这种德行。他不欲跟一个小孩儿动手,被一个孩子砸了传出去也太难听,忙道:“别动,我是来跟你姐谈谈的。” 跟他姐谈谈? 如豹听完把花瓶举得更高了。当他人小好骗啊,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人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见褚直一脸憋屈,二娘叫住如豹,如豹也只是退到她身边,手上还抱着花瓶。 “什么事你说吧?”二娘道,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就不能不客气点儿了。实际上有点纳闷,看鲁老太君是个爽朗豪气的性子,怎么有个孙子这么心术不正? 褚直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刚才憋屈是因为他完全看出了如豹的担忧,他是会打顾锅底儿主意的人吗? 他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在上一世,这个乡下丫头没有出现过;那么这一世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意外。那么,冷静一点,想办法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 褚直眼里微光闪烁,短暂的瞬间似乎变了一个人,连声音也极富感染力:“顾姑娘,你开个价吧。”快刀斩乱麻,他就不信还有人进了花月楼,见识了褚家的气派,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敢跟他作对! 褚直不说这话,二娘对他外表的打分还是一百二十分,听他说完变成了负数。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低声道:“但是我救了你,今天又为了救你祖母被烫伤了……” 褚直:“两千两。”他本来想说两万两的,但知道二娘的来历后,减了十倍。 褚家是富得流油,可又不是傻到到处撒钱。府里的一等丫鬟一个月也不过几两银子,两千两足够这乡下丫头在褚家干二十年苦力。 二娘眼神暗了暗,没想到褚直是个真混蛋。对付混蛋,她就不需要多想了,此时安国公府一案虽然过了风头,但难保以后没有什么浪花,拉上褚直做垫背百利无一害。故而她淡淡道:“好……” 褚直听她说“好”,心头一喜,忽然又听她说“不过我把你那块玉搁家里了”。 褚直人前素来都是安静矜持、不会有过多表情的,这时候也控制不住脸往下一垮:“那我派人跟你去取。” 二娘:“家母管的紧,轻易不放我出来,也不轻易让人进去。” 褚直明白自己被耍了,耐心道:“顾姑娘,安国公府的事儿现在已结了。说到底,就算程家知道是我,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没事儿,姑娘事儿可就大了。要是我捅了出去,姑娘就算拿着我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换些银钱防身,也省的自-掘-坟-墓!”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褚直白玉般的脸庞忽然阴森起来,一瞬间二娘觉得阴风扑面,褚直好像恶鬼附身般,令人不寒而栗。 见二娘双目发直,褚直心里冷笑一声,并不催促,默默等着二娘回复。 二娘终于清醒,讪讪道:“我刚忘了,你那块玉我带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你……”又被耍了,褚直气极,可他刚向前迈了一步,眼前忽然砸过来一个花瓶。 “王八羔子敢欺负我姐,我砸死你!”如豹吼着把花瓶朝褚直砸去。 褚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花瓶,却被花瓶里的花儿扫中了脸。 那花瓶里插着早上刚采的黄蔷薇,有这半日时间开的正好,扫在褚直脸上就在他鼻梁上留下一圈花粉印儿。 褚直刚抓住如豹,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情知不秒,都来不及躲避如豹的小拳头,就开始吸不上气来,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原本白皙的脸乌紫可怕。 二娘吓了一跳,怀疑他喉咙里又卡了什么东西,可仔细一看又不像。他那声音好像从肺里发出来的,跟突发性哮喘似的。 褚直伸手向袖子里摸去,可他手抖的太厉害,药瓶一下滚到地上,正好滚在二娘脚下。 想拿到药瓶就必须对着二娘弯腰,褚直喘的厉害,肺疼的跟刀割火烧一样,但一想到要在这丫头面前低头,就迟迟弯不下去腰,只拿眼瞪着二娘。 如豹吓得躲在了二娘后面,二娘见他脸都乌了,一双眼睛还倔强、不甘地瞪着他。呼哧哧听着都要死了,还那样儿。心下叹了一声,弯腰捡起了药瓶,从里面倒出一丸药,刚送到褚直嘴边,他就咬了过来。 手指被狠狠咬了一口,褚直却趁机一屁股坐椅子上闭上眼了。 二娘刚看了一眼手指头上的两个牙印,门忽然开了,鲁老太君带着人惊慌失措地走进来,看见褚直大松了口气,口中道:“我的乖孙,我的乖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二娘听见“乖孙”“乖宝”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不过她眼珠转了转,褚直刚吃了药,没力气说话,可不能等他开口抹黑自己,于是紧张道:“老太君,他是您的孙子?方才他忽然跑进来,非要敬我吃茶,我手不方便,一不小心打翻了那个花瓶,不知怎的他就抽了起来,幸好他刚才服下了药……” 褚直的病看起来好像是蔷薇花的花粉引起的,他随身带着药,说明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病情,那他是万万不会主动去碰花儿的,二娘这么说就比较合理,而且说自己手不方便,也是提醒老太君她为何受伤。 鲁老太君果然信了,而且听说褚直吃过了药,完全镇定下来,反而过来安慰二娘。 “好孩子你别怕,他这个病是胎里带来的,平日忌讳的多,所以常闷在府里不出来,你又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当然不知道。”又对旁边的婆子道:“去看看胡太医来了没?这一个两个的都等着他过来看呢。” 婆子领命出去,鲁老太君又仔细想了想,望着面色渐趋正常的褚直:“上次安国公府的寿宴上我认出了你,回头我就告诉了直儿。他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顶感激你的。要不也不会一听你在这儿就跑过来拜谢你,只是不凑巧罢了……丫头,你不会觉得我们太唐突了吧?”老太太并不糊涂,褚直忽然闯到这儿来有蹊跷,但进来后发生的一切却没有疑问,因为褚直一直都在听着她说话,要是不是这样儿,那孩子肯定会说出来。 二娘明白,鲁老太君这么说,并不是说她真觉得唐突,而是对令她受伤、可能被褚直的病吓着表示歉意。 褚直眼合着,听见鲁老太君的话刚下去的紫色又上来了点儿。 二娘忙道:“怎么会呢?老太君,您多想了,您和褚爷都是大大的好人。” 褚直:→_→ 那块玉关系重大,褚直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否定这一切,尤其老太太现在认为那乡下丫头是他的恩人。 二娘和鲁老太君说话的当儿,顾诗华拎着两包药回来了,看见褚直吓了一跳,不过这里是褚家的地方,她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她偷看那位镇国公的嫡长子,美则美矣,就是太孱弱了,难怪京城贵女没一个愿意嫁给他,这嫁过去就是守寡的命啊! 莫名的多了一道打量的视线,褚直立即察觉到了,他躺在病床上多年,就这种眼神见的最多,当即面色一黑。 第26章 二娘戏厨子2 幸好这时胡太医到了。 得知褚直刚发过病,顾诗华更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看褚直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同情。现在褚直是个病人,鲁老太君也在场,有她作证,与跟褚直同处一室也算不上什么了。 胡太医先给褚直检查,那花儿早就被扔了出去,地板、桌案全部新擦了几遍,窗子大大地开着。褚直这次病发的也快,去的也快,基本无恙了。 又给二娘检查,没拆开棉布,只是看了看顾诗华拎来的药粉。 “这位姑娘烫伤严重,用这些药怕是会留下疤痕。”胡太医道。 鲁老太君蹙眉:“咱们府里没有更好的药了吗?”让一个还没有成亲的姑娘落下疤痕,鲁老太君的心情可想而知。 胡太医:“以前府里倒是有几盒圣人赏赐的雪肌膏,可惜都用完了。我配最好的药减轻疤痕。” 鲁老太君见二娘神色黯然,道:“你先配着,差人去王府里问问,有的话先讨了来。” 也只能如此了。 二娘不欲让老太太太过自责,笑道:“多谢老太君。” 鲁老太君见她知进退,明大体,更加喜欢,握了二娘那只完好的右手:“让你大老远的跑来,一顿饭都没吃,就先遭了罪,我老太太……你别叫我老太君,听着多见外。我一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的云姐儿,可怜她早离开了我。你要是不嫌弃,我还想多一个女儿,今日就……” 褚直越听越不敢相信,这女魔头到底给他奶奶灌了什么迷汤,她要是成了老太太的干女儿,那不就成了他的干姑姑! “奶奶!”褚直忍不住叫了一声。 鲁老太君被她孙子吓了一跳,印象中她孙子都没这么大声过。不过也把鲁老太君给叫醒了,她光顾着想给二娘撑腰,却忘了二娘年龄,这要是做了她的干女儿,府里那一帮比二娘还大的小子不得都叫二娘姑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鲁老太君从腕上褪下来一个绿莹莹的老玉镯子戴到了二娘手上:“这个就权当谢你的救命之恩,礼轻情意重。” 褚直一看,那玉镯他奶奶戴了二十多年了!二娘虽不识货,瞧褚直一脸肉痛,愉快地收了。 老太太又怕轻待了诗华、如豹,对他们说:“都有,一会儿送上来你们好好挑挑。” 二娘觉得老太太不必如此客气,但转念一想老太太和褚直的命多金贵啊,便不再多言。 鲁老太君拉着二娘说了一会儿话,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见闻讯赶来的花月楼掌柜站在一边,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本来是请你们吃饭的,怎么都忘了!” 鲁老太君今天出门的时候当然还没有请客的想法,但这儿是花月楼,她不请客谁请客。 褚直见状就想走了。 鲁老太君正巧叫住他:“直儿,你就不要走了,顾家大娘救了你,就不算外人。有我在,你就留下来陪顾家大娘吃顿饭,你不是正想感谢顾家大娘吗?” 褚直阴沉沉地望着二娘。 鲁老太君携了二娘的手:“他自幼多病,不善言辞,但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这儿地方是小了点儿,咱们换个大点儿的地方吃饭。 心善的好孩子…… 心善的好孩子大热天的拢了袖子跟在后面。 有鲁老太君坐镇,花月楼的招牌菜品很快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比之先前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羔羊鹿肉、鲥鱼海鲜都成了寻常菜品。 顾家是侯门,顾诗华母亲张氏的娘家也十分有钱,即使这种条件,顾诗华也深刻地感觉到了安定候府和镇国公府的差距。 褚直坐在老太君下首,默默吃着他那一碗碧荧荧的香稻粳米饭并几根蔬菜,原来他忌口甚多,牛羊肉一概不能入口。余光里瞥见二娘大口吃着鹿肉,发觉她吃东西又快又狠,却又一点声音没有,仔细看动作还颇优雅,但面前的盘子很快空了。 这女魔头刚刚差点毁掉一只手,竟然完全不受影响?! 二娘背后站着花月楼的女侍,这些女侍是专意为招待女客设置的。因为老太太请客,这几位赶来伺候的女侍都是极有眼力的老人儿,见二娘面前的盘子空了,就立即为二娘布菜,所夹菜品无不是二娘想吃的。 假如没有这些女侍,顾诗华也不好意思伸筷子夹距离较远的菜品,由于这贴心的服务,她也破天荒的比平时多吃了一倍。 至于如豹就更不用说了,小肚子吃的溜圆。 但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二娘食量的十分之一。 褚直看着二娘吃掉了两盘鹿肉、三盘牛肉、一盘羊肉,本来无甚胃口的他不由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往下咽了口口水。 鲁老太君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很高兴。老镇国公年轻的时候打仗,也是这么能吃,能吃的孩子好,能吃的孩子身子好,看,直儿就是不能吃,身子才这么弱。 所以最后一道清蒸河豚上来时,鲁老太君亲自给二娘夹了一段鱼身。 二娘正待入口,褚直忽然道:“河豚虽然味美,但烹调不当,可是能吃死人的……不过如此美味,死了也值了。” 二娘立即想起文王跟鲁老太君那两句对话—— 赵沉:原来老太太今个儿来了,我说清蒸河豚怎么没了? 鲁老太君:并不是因为我来没有,而是那河豚顽皮,想跟王爷逗个乐子罢了。 花月楼明明有河豚,为什么不给赵沉吃,那时候掌柜还不知道老太太要请她吃饭,难道是做这河豚的大厨今日不在,换了个生手?河豚她知道的,毒不除净,吃了全身麻痹,痛苦而死。 为了口腹之欲舍掉自己的命好像不太值当。 顾诗华和如豹也放下了筷子。 鲁老太君不解地看了孙子一眼,鼓励地望着二娘:“做这道菜的厨子颇有经验,河豚口味一绝,的确曾有文豪赞河豚味美,为了吃它死也值得,快尝尝吧。” 二娘:…… 褚直暗笑,慢悠悠夹了一根火芽银丝(就是绿豆芽掐头去尾里头塞火腿丝),但他那豆芽还未送入口中,便见二娘埋头吃起了河豚。 “真是死了也值了!”良久,二娘抬头叹道,盘中已经空空如也。 褚直眼神有些发呆。 褚七娘掩口一笑,顾诗华和如豹身后的女侍立即给两人夹了河豚。她们当然对自家菜品有绝对的自信,可褚直却利用了二娘听到了文王和老太君的对话。实际上花月楼河豚不但有,还很多,不过不想拿出来招待文王罢了。 幸好二娘是个为了吃连命也舍得的主儿,这就更投老太太的缘了。 鲁老太君是想多跟二娘聊一会儿,可惜她人老了,雷打不动的要午睡。况且今天这顿饭已经往后错了不少时间了,所以饭毕老太太就准备打道回府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吩咐准备十几个食盒送到安定侯府,把二娘吓的连忙拦住了。 “今日能在花月楼饱食一顿已是恩赏,怎敢贪心不足还要带回去?且晚辈刚到京城,实在不易大张旗鼓。” 鲁老太君一想她在安国公府的打扮,顿时了然于胸,撤回了这番安排:“那以后多跟七娘走动,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太。” 二娘含笑应了。 鲁老太君走了,褚七娘和褚直却还在花月楼,因为鲁老太君临走的时候吩咐七娘用褚直的车把那两个出了意外的茶博士带回去。 花月楼的茶博士都是褚家的家奴,从跑堂做起,能有资格当茶博士,至少得十年。十年还能犯这样的错就很值得怀疑了。 褚七娘去绑那两个茶博士了,褚直站在窗前,正好能看到花月楼前面两个吃得肚子鼓起来的大人加一个小孩儿。 似乎是吃的太撑了,个子最高的那个还揉了揉肚子。 那肥肚子里面装的都是他褚家的好酒菜,今天吃这一桌少说得一千两,褚直心疼了。 但他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还是一如平日的清逸、高贵。 李桂只是觉得主子站在窗子边的时间有点长了,褚直这个身子,用了饭之后也是要躺一躺的。 外头有人敲门,李桂开了门,见外面站着鲁老太君身边的陈妈妈家的男人来旺,陈妈妈是鲁老太君的陪嫁,来旺也是,这么多年,一个伺候来太太,一个在花月楼干。方才鲁老太君说叫人去王府里找药,陈妈妈就叫了自家男人,让他快点儿跑一趟。 此时来旺擦着头上的汗,把手上的药瓶交给李桂:“跑了好几家,都没有雪肌膏,只有这些,不知道效果如何。” 回来不见了老太太,来旺只能来找褚直。 李桂接过药瓶看了看,他也听说二娘烫的很严重,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李桂也有些感叹:“这下顾姑娘要落下疤拉了。” 褚直正看到二娘要用左手拉弟弟,临了疼的嘴一咧,换了右手,三个人在那儿整理老太太非要塞上的一食盒糖果子。 还是安定侯的嫡亲孙女,连顶轿子也不坐,就这么抛头露面! 褚直眉毛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从腰间解下荷包扔给李桂:“我这儿里面还有一盒子,赏给她罢。” 李桂没听明白,从里面掏出个白玉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绿莹莹带着药香的膏子,可不是雪肌膏。 原来褚直素来皮嫩又爱惜容颜,雪肌膏他向来随身带着。 李桂道:“爷,您也就这么一盒了,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 褚直:“怎么啰嗦个没完,就说是老太太送的。” 李桂连忙包了起来,又怕二娘走远了,一路小跑下楼,幸亏鲁老太君给的那食盒太大,三人尚未走远。 褚直站在窗子前看二娘收了药膏,唇角不由微微一翘。这时旁边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二娘听到叫声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竟是永真公主的长子程喻。 第2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更合一) 二娘基本不认识程喻,当初进城时,鲁老太君的牛车被程瑾的马冲撞,程喻骑着马跑的太快,二娘根本没看清人;安国公府寿宴时,程喻也没出现。她知道是程喻还是刚才顾诗华告诉她的。 所以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白蟒箭袖,身形挺拔,器宇轩昂的成熟男子,二娘虽然微微皱眉,心里还是蛮欣赏的,不得不说,她正好喜欢程喻这一款。无论程瑾那种奶油小生,还是顾家那两个纨绔子弟,还是钱益那种垃圾,在二娘看来都有一个通病——太嫩了。 褚家那个病秧子就不用提了,他连嫩都说不上,他是风一吹就散了。(褚直:老子是蒲公英吗?) “姑娘留步,这瓶紫凝膏可以消除疤痕。”程喻素来懂得如何引起一个女人的好感,他做的也很好,目光坦荡又带着点关心。这就足够了,家世、容貌再加上这一点点示好,足够引起一个乡下丫头的遐想。 “世子爷,这药十分珍贵,是大理国进贡之物,可是公主特意赏赐给您的,您不也被滚水溅上了吗……”吴华适时道。 假如对方拒绝,那可能就没戏了;假如对方有点犹豫,那这事儿就成两分了;假如对方羞怯还露出关心,那这事儿就至少成了五分;假如对方收下,程喻有把握把这个乡下丫头弄进府里头。 二娘蹙眉:“世子爷也受伤了?” 程喻道:“无妨,一点小伤,比不上姑娘英勇大义。回去再找母亲讨便是。”抬高对方也是抬高自己,再暗示自己身份非凡。 二娘目光微动,伸手接了过去。 程喻心头一喜,却见二娘示意如豹将一个白玉小盒送上来。 “世子爷好意,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不过我这儿也有一盒药,对治疗伤疤还算有些效果,希望世子爷不要嫌弃。” 看程喻器宇不凡,二娘也动了结交之意。 程喻微微吃惊,却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待二娘走远了,程喻打开那盒子,吴华一看,失声道:“世子爷,这不就是雪肌膏吗?” 紫凝膏的效果比起雪肌膏可差远了。 楼上,褚直看见二娘把雪肌膏给程喻了。李桂跑上楼,进来就看见褚直阴阴地盯着他,把他吓的立即凉快了。说也奇怪,这几个月以来,平日和善的主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时不时会出现这种目光。 李桂硬着头皮道:“爷,交到顾姑娘手上了,说是老太太送的。您还有要办的事吗?” 褚直咬牙:“没事了,回去!” 这就能回府了?李桂一喜:“我也回去?” 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褚直的脸比刚才更沉,带着一股浓重的怨气道:“你继续去城隍庙找那个人,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来。” 前世为了给他治病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只有一个人说他的病是中毒引起的,但这个人却被罗氏打了出去。当时这个人还不出名,到后来他快死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燕京有名的医圣。祖母再次请这个人到他床前,那个人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病急乱投医,悬赏求医时,这个人曾自言住在城东的城隍庙,所以他才令李桂守在城隍庙等着。只是他也不确定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在城隍庙守着。 城隍庙里条件当然不如国公府,烟熏火燎的,褚直能想到李桂吃的苦,说完补了一句:“等你找到这个人,我就把春燕许配给你。” 李桂一怔,却忍不住笑了,爷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喜欢春燕的? “是,小的这就去。爷您在府里一定要小心,别乱吃东西,也别乱碰什么,有什么事儿叫秦冬儿去唤我回来……” 李桂开始絮叨起来。 褚直并没有打断他,李桂是唯一一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他也很警觉,但是却没有想到那些人的手段是那么高明,天长日久的下毒,甚至从他还没有出生就开始了。 褚直暂时忘记了二娘带给他的不快,等七娘把那两个茶博士装到牛车上,就跟七娘一块回府了。 二娘走了,程喻走了,褚直也走了。 钱益从花月楼走了出来,他眼里还有些不敢相信。得到顾兴泽的报信儿后,钱益就带着人追到了花月楼,正好撞见鲁老太太扶着二娘进清韵阁那一幕,钱益花了点银子打探消息,听说鲁老太太在宴请二娘时还不算吃惊,他正谋划着等二娘离开花月楼时使个什么手段绊住二娘,忽然看见程喻上前示好。 钱益觉得自己一下明白安国公府为什么压着案子了,这分明就是程喻跟他一样看上了这乡下丫头。 钱益面色阴沉地盯着二娘离去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打他生下来,还没有想得到没有得到的东西,再说想让他咽下这口气……安国公府又如何,能和他干爷爷宰相严亭相比吗?钱益猛地一挥袖子,把身旁跟着的小厮黄铭吓了一跳。 “跟我去趟铺子。”钱益道。 钱胡大街上就有好几家钱家的铺子,一想到二娘现在跟鲁老太君交上朋友了,那花月楼又不姓钱,钱益心里就更不痛快。 钱益从铺子里支了一千两现银,每个银锭子都是二十两,一共五十个,装了沉甸甸两盒子让黄铭抱着直接去了安定侯府找顾兴泽。 顾兴泽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也不得不按钱益的要求把姜氏身边的杜妈妈和姚妈妈叫了过来。 幸好这个时候姜氏还在午睡。 这两个婆子本有些不乐意,但瞧见两盒子白花花的银子时眼都直了。 姜氏的陪嫁丫鬟,在侯府里干了近四十年,月例算是府里下人中最高的,加上各种油水、底下的孝敬,一个月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呢,像府里的小丫头,便宜的买来的时候不过几两银子。 大熙的银子很值钱。 有这五百两银子,就算她们现在被撵出侯府,后半生也衣食无忧了。 不过,能一直跟在姜氏身边,杜妈妈和姚妈妈都不是蠢货,眼睛虽然分外不想离开那白花花的银子,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这事儿不好办。” “不一定能成。” 那顾二娘虽是个乡下丫头,却是老侯爷的嫡系血亲,搞不好银子没到手,倒把自己赔进去了。 钱益见两个婆子眼里露出贪婪之光,把银子往前推了推:“两位都是明白人,这事儿主要看老太太的意思。成与不成,在下的这点儿谢礼是不会收回来的,要是成了,我还要加倍酬谢两位。” 听说还有更多的银子,两个婆子又惊又喜。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钱益就不信还有钱办不了的事儿。 两个婆子见钱益这么说,忙把银子揣到怀里,二十五个银锭子坠在腰里,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这时候她们也下定了决心,对钱益道:“钱爷放心吧,我俩一定竭力促成此事,好教钱爷早些抱得……美人归。” 说也奇怪,这钱益是不是中邪了?不过只要有银子,管他那么多作甚。 俩婆子先回姜氏的院子,也不管姜氏醒了没醒,各自回屋先把银子藏起来。刚藏好,就听小丫头柳儿在外面鬼叫。 原来姜氏已经醒了,找不到人大发雷霆。 俩婆子从各自屋里出来,赶快走到上房,姜氏正坐着吃茶,一面吃一面骂着她们俩。 杜妈妈忙道:“刚见太太睡得沉,一时肚子难受就去了趟茅厕。” 姚妈妈道:“我想着太太醒了要吃芫荽芝麻茶,这不特意端了来。” 姜氏见她手上端着的正是一盏芫荽芝麻茶茶,冷哼了一声:“好歹走一个留一个,叫我一睁眼两个都看不见了,还以为你们怎么了?” 杜妈妈和姚妈妈看着旁边站着的七八个丫鬟不作辩解,一个接了扇子替她轻轻扇着,一个蹲在腿边替她捶腿。 等姜氏吃了茶,姚妈妈才笑道:“我这儿寻了个稀罕宝贝想给您看看。” 姜氏道:“拿出来便是,啰嗦什么。” 姚妈妈只笑。 姜氏知其意,挥手让丫鬟下去。 杜妈妈关了门,姚妈妈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打开递到姜氏面前。 姜氏一下坐直了身子:“哪来的?” 盒子里躺着一枚汉玉,形似雪梨,上头还有丝丝红晕,可爱精致,比前些日子在张氏腰上见的那块好多了。 姚妈妈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太太看这块玉可比大太太的强?少说也值两千两银子。” 杜妈妈绕过来从怀里取出三千两银票:“还有这个,这都是钱家公子的一番孝心。” 两人趁着姜氏吃惊,左一言右一语把钱益所托之事儿讲了。 姜氏色变:“你们两个老蹄子,竟敢把主意打到老爷的亲孙女身上,是活够了吗?” 杜妈妈和姚妈妈前头瞧见她眼里的贪婪之光,跪在地上道:“太太息怒。我们也是为了太太啊,他们一家虽是老爷的血亲,可哪有半点主子样,怎么能跟太太您相提并论呢?” 另一个道:“太太,我们打小跟着您,自从您嫁入侯府,那时候老爷还不是侯爷呢。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可都到这个岁数了,老爷他、他又弄了这么一家子来,这不是打您的脸吗?我们心里替你不平,心疼你啊!” 这一左一右的把姜氏说的要哭起来,当即想把顾山一家打了骂了发卖出去,做妾都是好命的了。 所以说千万别得罪主子身边这些上了年龄的老人儿,她们长着一双眼窥着大宅内的种种阴私,生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随时搬弄是非,狠毒起来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三两句话就能拿捏住人命。 这就是钱益的高明之处了。 杜妈妈跪在地上递上帕子,轻声道:“那顾山一家都是田舍泼皮,进了这侯府就赖着不走了。混小子得二爷抬举进了神卫军,贪心不足,还想让那乡下丫头攀个高枝儿,侯爷也不看看燕京哪有人家愿娶这样的?这不是为难您吗?” 姜氏对顾世飞的忿恨又多了一分,缓缓拉了两人起来。 姚妈妈道:“这从侯府里出嫁,少不了得准备一份儿嫁妆,难道还要按元娘、蕊娘的那一份置办?这一家子真是好命,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大大馅饼。” 这句话又戳中了姜氏的肺管子。只是面子上她也就忍了,可这真金白银的凭什么?这么些年家里没一个省心的,包粉头的包粉头,置外室的置外室,花天酒地的都朝她张口要钱,侯府早就空了。 杜妈妈接着道:“我看钱公子看上她倒是福气,她一个乡下丫头,能嫁入钱府也算造化了。” 要不说三人成虎,就这两个利嘴的婆子,几句话就把姜氏说的拿定了主意。 但姜氏仍有顾虑:“可侯爷要是知道了,怕是不会同意。” 杜妈妈阴阴一笑:“有些时候,也不是侯爷说不愿意就能不愿意的。” 要是往常,姜氏可能觉得这话刺耳,但现在却十分熨贴,与这两个经年相伴的婆子对视一眼,就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侯府的嫡女,除了嫁的是比侯府更高的门第,少有做妾的。做妾,大多是一种可能:失了名节,迫不得已必须嫁给那个害她丢了名节的男人。 这只是对正经的嫡女而言,对于顾二娘这种半路捡回来的,发生这种事后,顾世飞绝对不可能再承认她跟自己的关系,顾山一家就只能是“远房亲戚”了。 一箭双雕。 姜氏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气概,悠悠饮了口茶:“她皮厚肉粗的有一把力气,小心别被她闪了老腰。”姜氏并不知道二娘习武,不过觉得她肯定是干惯了农活,有一把力气。 姚妈妈附耳低语了几句。 姜氏就拍了她一下:“就你们这些老货懂得多,可别带坏了我的嫡亲孙女儿。”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钱公子说了,这事儿成了,还要谢您。” 这都将近五千两银子入账,抬妾跟嫁人又不一样,稳赚不赔的事儿,姜氏笑了笑:“那选个好日子,请钱公子来府上赴宴。” 转眼三人定下毒计。那杜妈妈陪着姜氏,姚妈妈却先去寻了两个忠心的丫鬟和一个灶下嘴严的冯婆子,一人给了十两银子,预备到时候做个帮手。 一切布置完毕,只等钱益上门了。 孰料百密必有一疏,那两个忠心的丫鬟里,有一个叫做连翘的,平时受过小姜氏的恩惠,听了这事儿面上虽然答应下来,心里却想“那钱公子是二娘的未婚夫,那边的二娘要是占了先,得了钱公子的宠爱,二娘可该怎么办”。但姚妈妈吩咐她,她又不敢违抗,因此有些闷闷的。 可巧这一天小姜氏给姜氏请完安,在路上见着了这丫鬟,正打算叫她,她一个转身跑了。 小姜氏心里疑惑,她素来靠这丫头打探姜氏动静,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等着,自个儿去追那丫鬟。 那丫鬟正躲在树后面,想等小姜氏走了再走,没想小姜氏找了过来,吓得浑身兢战战的。 小姜氏直觉跟自己有关,百般逼问下那丫鬟终于说了。 小姜氏一听,气的血往脑门冲,但她没有失去理智,对那丫鬟道:“这个事儿既是老太太让你做的,你就好好做,总归是为了侯府。你就不要对老太太说我知道了。” 回去后,又差人偷偷给那丫鬟送了十两银子。 那丫鬟见小姜氏没有怪罪,还又得了一份儿银子,喜不自禁,根本没发现小姜氏的异常。 小姜氏极为生气,当然不是为了二娘。不管承认不承认,二娘是侯府嫡长女,还带到过安国公府,嫡长女为妾,那顾诗华和顾诗蕊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好,顾诗蕊已经跟钱益订婚了,不考虑上面那条。两女同嫁一个男人,顾诗蕊是正妻,听起来是她女儿赢了,可谁家有过这样的?这事儿一传出去,顾诗蕊的名声也完了。小姜氏觉得姜氏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干这种舍本逐末的事儿! 不过小姜氏最愤怒的是姜氏这次完全把她排除在外,不说那是她的亲姑母,就是这么些年她做牛做马的讨好姜氏,跟着姜氏对付张氏,姜氏把顾诗蕊许给钱益那个浪荡子也就罢了,现在还不顾脸面的塞个妾过去,姜氏有把她当成人吗? 小姜氏愤怒至极反而想出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主意,她姑母不是想一箭双雕吗?就直接雕那乡下丫头好了,她就来个“捉奸在床”,坐实了那丫头的身份! 至于顾兴泽,小姜氏不是没考虑过,但这些年姜氏作践张氏,跟大房关系冷成冰渣子。而且以小姜氏对姜氏的了解,姜氏是怎么也无法容忍让张氏掌家的。 二娘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肉包子惦记上了。那天离开花月楼后,她先被顾诗华抓着“审问”了一通。那种反应速度、那种身手,还那么冷静地救过褚直,毕竟是安宁候的孙女,顾诗华还是有些眼力的,二娘不好隐瞒,只好含混地说自己练过两招,主要是为了防身。听完后顾诗华对二娘已经不是单纯的友谊了,几乎上升到崇拜。 二娘趁机和顾诗华合计好了回去怎么说,上次安国公府的事儿二娘没给她娘说,这次也不想让她娘知道,就是手和胳膊上的伤没法隐藏,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反正只字不提镇国公府。知道的越多担心的越多,被姜氏发现的可能性也越大。 回去后,许氏又气又心疼。好在如豹机灵,被许氏盘问了好几遍,都按二娘教的说了。但二娘也失去了自由,因为行动不便,晚上也只好呆在房里。 一家人到侯府也有两个多月了,顾世飞见顾山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就让他跟着顾长秋打理铺子。顾山很高兴,通常早上吃了饭就走了,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这天顾山老早又走了,碧潇院就剩下二娘、许氏、如豹和几个丫鬟婆子。 一大早,许氏琢磨着女儿的手才刚刚结疤,特意叫厨房炖了一锅猪蹄。快到响午,估摸着差不多了,就预备去看一看。 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杜妈妈从后门进来,见了她喜气洋洋道:“大太太,快别忙活了,今个儿府里有喜事儿,老太太传你过去吃酒。” 进府里这么多天了,许氏还是不习惯别人叫她“大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什么喜事儿?” 杜妈妈道:“今个儿是蕊娘过生日,老太太也不准备大办,就在荣福堂准备了一桌酒菜,叫我过来请太太、二娘还有豹哥儿过去吃酒。” 听说是姜氏的意思,许氏只好先吩咐厨房撤了火,带上二娘和如豹去了荣福堂。忽然被叫过去,许氏没时间准备贺礼,和二娘商量,拿了上次鲁老太君送给二娘的两对簪子聊表心意。 进了荣福堂,路过东厢房,从门缝里看到里面好像摆了一桌,不知什么人在里面吃喝。 很快到了上房,小姜氏、张氏、顾诗华、顾诗蕊、小姑娘顾诗芸还有顾文秋的妻子林氏俱已到齐。 见许氏来了,姜氏站起来招手:“快来,今个儿就咱们母女在家,咱们好好乐乐,不管那些男人们。” 顾长远、顾长洲都在衙门,顾世飞今天一早就出去了。顾兴业去了书院,姜氏说顾兴泽还在床上养伤,不叫他过来扫兴。 姜氏旁边还剩个位置,大家都让许氏坐下,许氏受宠若惊地坐了。 二娘挨着顾诗华坐下,她还惦记着什么人在东厢房吃饭,悄声问诗华还请了什么人。 被小姜氏听见,笑道:“是蕊儿的夫家,是个有心的,派了两个婆子过来送礼,就安排在东厢吃饭了。” 二娘遂不多言,见桌上饭菜丰盛,额外还准备了几瓶酒。 姜氏的丫鬟红珠给每个人都满斟了一杯,二娘只是不喝,许氏解释道:“这孩子不能喝酒,一喝脸上就出疹子。 姜氏遂不勉强。 不想姜氏、小姜氏都是能喝的,没几个来回,许氏已经喝得满面通红。 那菜品虽丰,比起花月楼就差远了,二娘自从花月楼吃了一顿,回来就有点挑食的感觉,况且她伤未好全,忌葱姜,听杜妈妈说还专意准备了一道冬菇虫草炖鲍参,在火上慢慢炖着,担心又放姜葱,出来解手的时候就想去厨房打个招呼。 结果刚出茅厕便远远瞧见五六个粗使婆子从厨房出来笑着往后罩房的一间屋里走去了,她也没多想,厨房里肯定还留的有人,便走了过去。 也是巧合,刚到门口,就听里头有人道:“这碗是她的,别端错了。” 有个人接着道:“好肥的参,看着就流口水,真便宜了那小贱蹄子。” 二娘听出后面那人是刚才传菜的红珠,不由有些疑惑。 可巧红珠又问了一句:“要是她不吃怎么办?” 前头那人冷笑几声:“茶里、饭里、汤里都有,少粘一点也够放倒狗的了,这香喷喷的鲍鱼参汤,见都没见过,还怕她不吃?” 又道:“过来搭把手……这碗放了芫荽的是老夫人的,跟这一碗对着放,你记好了,好了,赶快走吧,张婆子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么大个大厨房也是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子。 见红珠出来,二娘连忙躲在一边儿。 等红珠端着托盘进了上房,二娘急忙跟上,进去时正看见红珠把一碗飘着芫荽的虫草炖鲍参放到姜氏面前。 二娘留意着红珠给她上的那碗的位置,果然是正对着姜氏的那碗。 二娘迅速回忆她都吃了什么,刚才那人说茶里、饭里、汤里,这些都是能单独给她一份儿的。好险,她只吃了些菜,并未喝茶,也还没开始吃米饭。 她低头看着那一碗“滋补”汤时,立即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扫了过来。假如她没有听到那些话,还真会忽略过去了。 “二娘,怎么只看着不吃啊?”姜氏见二娘一直盯着碗里起了疑心。 小姜氏忙道:“是啊,这鲍鱼和海参都是上品,滋补气血,润肺养额,你以前没吃过吧?” 二娘笑了笑:“是没吃过,有点不敢吃。” 姜氏一笑:“你这傻孩子,有什么不敢吃的,这虫草还有鲍参都是养颜的好东西,你应该多吃点。看,就这样……” 姜氏当着二娘往嘴里送了一口。 许氏喝的话多了起来:“二娘,还不谢谢你祖母,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二娘忍住恶心,低头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鲍参捞起来两口吃了,又把汤一口气喝完。 姜氏见她吃了,脸上露出笑容,重新给许氏倒了杯酒。 许氏哪敢推辞,一饮而尽。 二娘就着菜把一碗米饭也吃了,然后搁下碗出去了。 杜妈妈瞧着她去的方向是茅厕暗自笑了笑,乡下人没出息,吃顿饭都要解几次手。 二娘从茅厕旁边闪了出来,走到一片僻静的花丛后面,蹲在花丛里把两根手指使劲□□了喉咙里,直到吐的只剩酸水了才用脚区了点土把呕吐物掩埋了。然后回到上房,坐在位置上看小姜氏灌许氏酒。 见许氏已不胜酒力,二娘装作头晕的样子揉了揉头:“谢祖母赐饭,孙女儿有些困乏,想回去歇歇。” 许氏也要走,被姜氏留下:“老大媳妇儿你先别走,从你进府都没跟我好好说过话,咱们娘俩今天好好说说,你要累了困了,我这儿有床给你睡。她们小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姜氏说的好像二娘是想溜出去玩。 二娘也不否认,只微笑着道:“那我自个儿先回去。” 顾诗华想跟二娘一起走,被顾诗蕊叫住:“姐姐,今天我过生,还想跟你顽一会儿。” 小姜氏道:“叫几个丫鬟把二娘送回去就是了,荣福堂到碧潇院也不远。” 姜氏道:“如意你跑一趟。”如意就是姚妈妈的闺名。 张氏也叫顾诗华坐下。 于是许氏和如豹都留在荣福堂,姚妈妈、司琴、连翘三个送二娘回去。 司琴本来就是姜氏的人,加上姚妈妈、连翘,三个人都密切关注着二娘的变化。 二娘渐显步履踉跄,回到碧潇院时已经全靠三人扶着了。 管碧潇院厨房的林婆子瞧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司琴只答:“二娘喝多了,扶到屋里躺一躺,睡一觉就好了。” 林婆子见姚妈妈也在,问道:“要不要煮碗醒酒汤?” 司琴本想说不用,又怕林婆子起疑:“也不用专意煮甚么汤,倒碗茶来便是。” 敛秋听见声响从屋里迎了出来,接了林婆子的茶进屋。二娘已经被三人扶着躺在床上,连翘脱了她外面褙子,司琴蹲在地上脱她鞋子。 连翘对敛秋道:“今个儿蕊娘过生,各房都有赏,你叫这院里的人都过去吃酒吧。” 敛秋喜不自禁,有些担忧地看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二娘。 司琴道:“这儿还有我呢,你赶快去吧,别晚了没有了。” 敛秋忙招呼了林婆子和另外一个张婆子急匆匆走了。 这时候连翘端着茶过来叫二娘,怎么晃她都不见醒。 姚妈妈道:“行了,连翘你去请钱公子,司琴你守在门外给我看着点人。” 听到敛秋几人已经走了,司琴和连翘立即行动起来。而姚妈妈则是先盯着二娘看了看,忽然嘴里冷哼道:“要怪就怪你不在乡下好好呆着,非削尖了脑门子往这侯府里钻,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她嘴上说着,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抓紧了二娘里衫的襟口,正待向两边撕开,忽然看见二娘睁开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眼睛太黑,以至于产生一种吸光的感觉,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姚妈妈,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把姚妈妈吓的就要惊叫出来,可惜她只是脖子一软死猪一样趴在了二娘身上。 二娘放下腿来,把夹昏过去的姚妈妈推到一边,迅速脱掉她外面的衣裳,先塞住她嘴,然后撕开她的裙子、裤子把她绑了个结实,塞到了旁边的衣柜里。 幸亏衣柜够大,否则姚妈妈这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还真装不下。 处理完了姚妈妈,二娘轻轻在门上叩了叩。 司琴正紧张地站在外面盯着人,忽然听到动静,想也没想跑到门口叫道:“妈妈,什么事?” 门陡然拉开,二娘一拳打昏了司琴。 如果让二娘选,她肯定乐意打昏的是顾诗蕊,但这时候没那么多时间了,碧潇院离荣福堂不是很远,这会儿钱益很可能就在过来的的路上。 二娘当即把司琴剥的只剩个肚兜,把她面朝里丢在床上,拉过被子草草掩住。然后自己进了床底下的地道里。 荣春堂里,姜氏看见连翘进来停止了向许氏灌酒,叫过跟着许氏来的刘妈妈:“把你们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小心弄回去,好好睡一觉。” 小姜氏也起身告辞,姜氏想事儿已经成了,也不怕小姜氏知道了不高兴,遂挥挥手:“去吧,好生歇着,晚些时候就不用过来了。” 通常姜氏的晚膳是由小姜氏服侍,小姜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恭敬应了。出了荣福堂,小姜氏先带着人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拐了弯就拉着顾诗蕊快步朝碧潇院赶去,一面跑一面喝人:“快去门口看二爷和侯爷回来了没有,一进大门就立即把人带来,剩下的都跟我来!” 钱益面有醉色,心里却极为得意,想到顾二娘已经被“三步倒”放倒,正躺在床上等着他,兴奋得都有些走不动路。 他抬头一眼就望见了搁在回廊上的一盆兰花,心想连翘是个识趣的,指了顾二娘的屋子就走了。 钱益兴头之上,竟没奇怪他这一路一个人也没见到。如果让他想,他大概也只会以为自己的银子花的值。 门虚掩着,钱益不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转过一扇牡丹侍女图屏风,钱益就看见了葱绿锦被半掩着的白馥馥香肌。 那钱益一步上前,激动之余心里还想“这丫头看着脸黑,没想到身上倒是一块好肉……” 钱益连锦被抱住先在香肩上咬了一口,觉得这仇算是报了一半了,顺手摸到前头,觉得滑腻无比,个头也不小,心下大为满意,转过身来坐在床沿上,急不可待地把靴儿、裤儿都脱了,穿着上衣就要跟“二娘”*。 他嫌“二娘”侧面朝里大为不便,身子压着二娘,用一只手把“二娘”脸给扳了过来,其间嘴不闲着,从胳膊啃到脸,正待亲个嘴儿,定睛一看,钱益“啊”的大叫了一声。 衣柜中的姚妈妈早就醒来,但她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也塞着,只好拿头去撞柜子。可惜钱益色/欲熏心,几次都没听见。直到钱益发现床上不是二娘,骇了一跳后,又听见不知哪里发出一声声的砰砰声,吓的七魂丢了三魂。壮着胆下了床,也不知道穿衣裳,光着下身走到装着姚妈妈那衣柜前,猛地拉开柜子,姚妈妈登时滚了出来。 钱益先看到一个生平见过的最肥硕的白花花大屁股,好半响才认出是姚妈妈;姚妈妈倒是早知道是他,一眼瞧见钱益光着的下半身,也顾不得害臊,呜呜叫着要钱益把她嘴里的臭袜子掏出来。 钱益知道事情不对了,顾不上穿裤子,先去掏姚妈妈嘴里的臭袜子。 姚妈妈生怕这时候有人闯进来,恨不得钱益长四只手帮她,头上急满了汗,感觉到那臭袜子离了嘴儿,刚要喊“快走”,外头有人乍一声喊道“把院门看紧了,不许放跑一个!” “这怎么回事?”钱益抓住姚妈妈的头发低喝。他是想碰这个老女人,可这老女人全身上下就穿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红肚兜! 外头响起许氏的哭声:“二娘,二娘,我的儿,你在哪……” 今日在荣春堂用饭的时候,钱益留心过许氏,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等许氏回来正好“撞见”时,他再跪地求饶,告诉许氏他娶二娘。这种情况下,顾二娘只能嫁给他为妾。可现在床上的不是顾二娘,许氏又在外面大叫二娘,顾二娘到底在哪? “走、快走!”姚妈妈顾不上解释把她打昏塞到柜子里的就是顾二娘,那小贱蹄子肯定早就发现了,要是被人看见她和钱益光着身子在一起,她这条老命和老脸一样都留不住了。 姚妈妈想的不错,可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咣当——”一声,门板被一脚跺开,一个尖锐的声音紧跟其后:“快,快抓住那恶贼!” 钱益还在找裤子,他明明把裤子扔到地上了,竟到处都找不到。听到那破门而入的声音,钱益已经来不及躲了。他何时这么狼狈过?危急之际竟生出一股狠戾,很明显他掉入陷阱中了,别说他没睡床上那个,就是连这个老浪货一起睡了,安定候府又能拿他怎么样? 愤怒之中,钱益一把拽下了床帐裹住了自己。 姚妈妈的裙子、裤子都被二娘扯成条了,无处躲藏,又拼着老命往柜子里爬,可不知是她太过肥大,还是因为太紧张,柜门关了几次都没关上,再次尝试时,众人已经冲了进来。 虽然来捉“贼”的心里都有数,可乍见柜子里一个,床上一个,钱益好像还没穿裤子,都在暗自咂舌,都说钱大爷会玩,是真的会玩啊! 不得不说钱益相当厉害,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稳稳坐在椅子上。 只是他的镇定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就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戛然而止。 “禽兽,你竟敢奸污我的嫡姐!” 钱益吃惊地看着打了自己一巴掌的顾诗蕊,但他的愤怒很快淹没在海潮一样的声音里。 “快去看看大娘怎么样了?” “还有气儿吗?” “蕊娘,你不要哭,有娘给你做主!” “让三娘先回去,不要在这里脏了眼。” “禽兽啊!造孽啊……” …… 钱益脸色越来越难看,怎么会这样?他的未婚妻和岳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姜氏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婆子们把杜妈妈拖出来绑了起来,这可是个意外之喜。 慌乱中钱益忽然瞧见了小姜氏眼底没藏住的笑意,他脑子里白光一闪,蹦出个不敢置信的念头。钱益一巴掌扇飞了想抓住自己的人,对小姜氏道:“好你个贱妇,你竟敢算计大爷!” 小姜氏立即掏出汗巾擦了擦眼,嘶声道:“这小王八子疯了,满口乱咬,还有没有王法了,把他给我绑了立即送大理寺……” 钱益和小姜氏带来的婆子动起手来,钱益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也能夺路而逃,哪知小姜氏专意为了今天挑的都是粗壮有力的婆子,且有言在先,谁打的狠谁的赏银就多,这些婆子心眼又坏,都卯足了劲,且知道钱益没有穿裤子,先扯他下身裹的床帐。没多大一会儿,钱益就光着腿被七八只手按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只剩腰里还围着点儿遮羞。 钱益哑着嗓子嚎道:“叫安定侯出来,我看他管不管你这个娼妇!一门娼妇,老的小的养汉子,冤枉我这青天相爷的干孙子……” 那钱益一是狂暴发泄,二是谅这妇人短见,抬出严相来吓唬小姜氏,三是知道安定侯不在府上,仍是指望拖住这妇人。等安定侯回来,总不至于跟这发疯的妇人一般没有眼力。哪知他刚说了这话,只听窗户外面有人道:“钱益,老夫就在这儿,你说说我这府里都有谁养汉子?” 第28章 不能善了 平地惊雷,顾世飞就在外面! 怎么可能?姜氏明明支走了顾世飞!钱益眼珠僵硬地转动着,忽然看到了跪在一角的姚妈妈。是了,连姚妈妈都能出现在这儿,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怕今日是阴沟里翻了船…… 他刚想到这儿,上头拳脚就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原来小姜氏狠了心要跟断了这门亲事,见钱益满口胡言激怒了顾世飞,一个眼色就使唤婆子们只管往狠处打。 顾长洲在外面都听得心惊胆颤,他陪着顾世飞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了。见顾世飞脸沉的吓人,小心劝道:“父亲,咱们先去别处吧,等这边干净了再问钱公子不迟。” 顾长洲还是给钱益留了点面子的。 顾世飞没动,魁梧的身躯在窗户上形成一个阴影:“二娘怎么样了?” 小姜氏还真怕顾世飞走了,这刚捆了钱益,二娘还在床上昏着,忙使眼色让人去看床上的人,一面哽咽道:“父亲稍等,二娘还没醒过来……怕是……” 她话未说完,前去探查二娘气息的婆子忽然吃惊地站起来冲她打了个手势。 小姜氏不解,以为二娘被折腾的太狠了不方便说,大声道:“到底怎么样了?” 婆子吓了一跳,还是支支吾吾的。 小姜氏一边走过去一边怒道:“你倒是说啊!” 婆子这才结巴道:“这、这个人不是二娘,是司琴。” 小姜氏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惊觉自己失言,小姜氏忙捂住了嘴,凑近一看,那眉那眼不是司琴是哪个?而且看那红扑扑的脸,不但不像被折腾了一遍,还像是睡的正香,小姜氏想也没想,直接一巴掌打在了司琴脸上。 “贱婢,怎么是你?你的主子呢?” 司琴睡的正香,猛然疼醒睁开眼看见乱糟糟的一片就懵了,再一低头看见自己不着寸缕的躺在二娘的床上,一嗓子就嚎开了。 被拦在门外的许氏听见不是二娘也抽抽噎噎地哭开了。 顾世飞被吵的头疼,摇了摇头准备先离开这里。 刚转过身,就看见了匆忙赶来的姜氏和杜妈妈等人。 “侯爷,发生什么事儿了?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姜氏有点心虚,听到报信,她一口气赶了过来,只知道小姜氏带着人捉到钱益跟二娘在房里,还不知道姚妈妈也在屋里。 “我怎么回来了?你是巴不得我永远不回来吧?”顾世飞路过姜氏的时候微微一顿,他身材高大,正好能够俯视姜氏一头华贵的珠翠。 姜氏心惊,又有些恼怒,顾世飞如今是人前也不给她留脸了,却不得不忍住:“侯爷说的什么话?只是早上见侯爷带着林管家出府,以为侯爷出去了。里头出了什么事儿,吵嚷的我在荣福堂都听见了。”姜氏恼极了小姜氏横插一杠,这个短见的贱货,闹嚷开来能有什么好处,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 顾世飞听她装作不知,心里冷笑,语气倒也平静:“你先进屋看看姚如意去罢。” 顾世飞抬头对身边的顾长洲和林忠:“快去找二娘。” 姜氏听见顾世飞的话,那感觉比钱益、比小姜氏好不了多少,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间闹哄哄的屋子门口,看见光着身子捆着扔在地上的姚妈妈、司琴时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会这样?那小浪货呢?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嗓音从背后透过嘈杂传入耳中。 “爷爷,您来了!咦,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儿了?” 姜氏愕然,她不敢相信地回头一看,只见二娘从垂花门外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 大熙律常人无夫奸徒一年半,有夫奸徒二年,强/奸各加一等。意思是和没有丈夫的女人通奸判刑一年半,和有丈夫的女人通奸判刑二年,如果是强迫对方,再加一年。 不过贱籍不包含在内。贱籍指的主人手中有卖身契的奴婢,司琴就是这一种。这一种也并不是完全可以逃避责罚,如果主人追究起来,占了主人婢女便宜的人要杖刑一百。 现在对钱益来说,难的在姚妈妈身上。为了奖励姚妈妈和杜妈妈,昨天晚上姜氏把姚、杜二人的卖身契当着两人的面烧了。 姚妈妈就是自由身了。 姚妈妈不但成了良民,姚妈妈还是有家室的人。他男人应军管着侯府的几处大庄子,得了信儿回来,不敢找钱益算账,先冲到柴房狠抽了姚妈妈十几个大耳光子。 姚妈妈跟司琴还有点不一样,司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姚妈妈可是连孙子都有的人了,钱益全身长满嘴都洗不干净。 这是钱益。 小姜氏从发现床上不是二娘时就傻眼了,强迫丫鬟和强迫主子完全是不一样的罪名。捉到的不是二娘,就算顾世飞很生气,也不会跟钱家完全撕破脸皮,所以顾诗蕊还是得嫁给钱益。 那些跟着小姜氏捉奸的婆子看清楚是司琴时都不敢动手打钱益了。 不过那时候钱益也被打的差不多了,这位从来不知道被人扇耳光是什么滋味的纨绔公子哥儿今天算是尝够了滋味。 而姜氏,二娘挺佩服她的,竟然没昏过去,直接搬了把太师椅坐在院子里叫人去钱家请钱夫人过来。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等钱夫人来的时候,姚妈妈就一口咬定是钱益逼迫他的。 司琴也说她在回廊里坐着打瞌睡,钱益忽然冒了出来,把她打晕,后面的事儿她就不知道了。 这么多人,二娘也只好说了两句:她被扶回了房,人都走了。她口有些渴,便出去找水喝,天气又热,便走到后面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小姜氏顶着姜氏下刀子一样的眼神,坚持说有个丫鬟换衣裳的时候发现有人偷看,惊慌失措报给她以后,她为了二娘的安全带人追到了碧潇院……万万没有想到钱益会是这样的人,她要跟钱家解除婚约…… 不过那最后一句她说的底气不足,钱夫人一个眼神扫过来,小姜氏声音就跟漏气了一样。 不愧是皇商家的主母,带着一股看透世情的精明,见儿子被捆出了血痕眉头皱也没皱一下,冷冷扫过顾家的女人们,视线最后在二娘身上一转收了回去:“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我儿子是不是冤枉的,等查清了再说别的不迟。” 小姜氏心凉了一半,人家不说不解除婚约,结果可能是成亲或者退亲。 男方退亲,顾诗蕊的下场同样很惨。 她已经被钱夫人攥到手心里了。 姜氏默不作声,安宁侯府这么对待钱益已经算是极限了。她现在都自身难保,对内是如何跟顾世飞解释,对外是如何化解跟钱家的仇怨——只能寄希望用姚妈妈、司琴二人威胁住钱家,让钱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这么算了。 如果顾诗蕊跟钱益的婚约还能起到一点缓和的作用,那就更好了。 所以姜氏才不管小姜氏那苦求的眼神。 不过谁都知道侯府跟钱家关系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 二娘琢磨着她可以舒坦几天了。 许氏哭过之后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侯府那么多地方,那钱益、杜妈妈、司琴非得跑到她女儿的房间里。问二娘要不要换屋子,二娘说过不用后,许氏抱了一大罐子盐把她屋里角角落落都撒了一遍,想了想不够,又亲自去折了柳枝插在她门上。 侯府气氛低沉,二娘也不好过于活泼,每天就吃吃睡睡,有时候顾诗华过来说两句话。 二娘撞见过一次顾诗蕊,对方红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一句话没说掉头走了。 听说那姚妈妈和司琴还关在柴房没有处置,而钱家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二娘觉得这些都应该是姜氏考虑的问题。 这天林忠过来请二娘去见顾世飞。原来顾世飞得了一匹好马,叫二娘过去观看。 顾世飞要见二娘,许氏不好拦着。 二娘去了就见顾世飞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绕着跑马场遛圈子,见她来了就喊:“边儿上有烤肉,你先吃去。” 几次一块吃饭,顾世飞知道二娘跟他一样喜欢吃肉。 二娘应了,擦净手接了林忠递过来的一大块肉就那么吃了起来。心里暗想不知道顾世飞知道多少,又有多少在意跟钱家的关系,不过他看着好像并未受到影响。 顾世飞跑了两圈停下来问二娘:“你会骑马吗?那边还有几匹。” 二娘犹豫了一下:“会。” 顾世飞带着她走向拴着那几匹马的地方,二娘一眼看到中间有匹不带一根杂毛的黑马,马脖子上的鬃毛有一尺多长,油光油亮的,就是脾气不好,见人过来就刨蹄子拽缰绳的。 二娘看见这匹马,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褚直,觉得褚直有点像这匹马,当然毛色不一样。 顾世飞哈哈一笑:“你倒是好眼光,这马就是我刚得的,驯了几日了还没有驯服。你挑一匹别的。” 二娘道:“不了,就它了。” 顾世飞没说话,不过眼神很明显表示怀疑。 林忠的怀疑更明显。 二娘笑笑,一个翻身上马,几圈之后,那匹顾世飞坐不稳的黑马载着二娘跑的像一道闪电。 “这马不错。”二娘跑了十多圈下来,侯府的跑马场太小了。 顾世飞瞪着眼瞧着二娘下马后,那黑马讨好地舔着她的手心。 他猜到一些,没想到这个孙女比他想的还要出乎意料,真不愧是他顾世飞的孙女。 姜氏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老一少在大口吃肉,谈天说笑。 钱家的事还没有解决,这老东西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姜氏看顾二娘的眼神要渗出血来。 “太太,您可千万忍住啊……”杜妈妈小声在后面提醒姜氏。 不料姜氏却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是杜妈妈抱着她的腿苦求她救姚如意,她才来探顾世飞的口风。 不过姜氏最终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整了整衣角向顾世飞和二娘走去。 杜妈妈注意到了姜氏整理衣裳的动作,七娘只有在刚成亲那会儿因为羞怯见到顾世飞才会紧张这可是在侯府,姜氏管了几十年的的侯府里啊! 姜氏很远就看见了顾世飞脸上的大笑,她仔细想了想,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他这么笑过了。 顾世飞看见姜氏过来了:“你来干什么?” 杜妈妈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帕子。 姜氏笑笑:“老爷,我是想问问您怎么处置如意和司琴” 顾世飞不耐道:“你的丫鬟你自己处置,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站起来,似乎打算走了。 姜氏忙道:“那蕊丫头呢?环环一直闹着要退亲。”环环是小姜氏的闺名。 顾世飞蹙眉:“退亲对名声不好……不过那种混账,退就退了。” 竟是要跟钱家彻底决裂! 顾世飞说完就走了,也没跟二娘打声招呼,二娘只好拿着烤肉冲姜氏笑了笑,方才顾世飞正说到“……你的亲事不要着急,我会让你祖母给你仔细挑一家,不求最好,但一定要合适。” “好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走出几步杜妈妈低声骂道,抬眼却被姜氏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回去。”姜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顾世飞走了,姜氏也走了,二娘带着敛秋回碧潇院。 走到一处小径,二娘脚底咔嚓一声,她低头一看,原来是踩着了一截枯枝。身后却噗通一声。回头一看,敛秋跪在地上朝她拼命磕头。 原来敛秋和司琴一块被人牙子卖进侯府,平素感情最好,如今司琴关在柴房,敛秋不知该向谁求救,已经煎熬了两三日了,这时候见左右无人病急乱投医来求二娘了。 方才她亲眼见到侯爷对二娘那么好。她在府里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侯爷那样大笑过,就是对着顾兴业、顾兴泽哥俩儿也没有! “您要不救她,她必死无疑。” 二娘瞧她哭的凄惨,头也磕破了,淡淡问:“此话怎讲?” 司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顶多被姜氏卖出去罢了。 敛秋仔细听了听动静才道:“我听那边的小姐妹说老夫人一心想跟钱家结亲,司琴早晚都要送给钱益。那钱益最是狠毒,司琴落到他手里怎么会有活路?” 二娘:“你刚才不是听见侯爷说要退亲了么?” 敛秋只是眼珠子乱转,却说不出什么原因,一个劲儿的哭泣哀求二娘设法救司琴。 二娘道:“你也知道,我们一家都刚进侯府,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说不好听点跟你又有什么区别?再则要不是她有害我之心,怎会有如此下场?你不要再求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敛秋听她说司琴害她,心里一惊,她原以为二娘是不知道的。如此看来,二娘心里清楚的很。一时讪讪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二娘也不理她,回去先见许氏,许氏见她回来大出口气,如今二娘离开碧潇院一会儿她都紧张的不得了。 二娘躺在床上寻思敛秋的话,那敛秋不像心中有鬼,倒像有难言之隐,难道顾诗蕊退婚一事还会再起风波? 她睡醒后就格外留意敛秋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有所发现,可对方除了情绪低落之外倒是本本分分的。 这日就这么过去了。次日一早,二娘正在检查手上的疤拉,敛秋忽然从外面跑着回来,哭道“司琴姐姐和姚妈妈一块上吊了!” 许氏听她咋呼,心里不悦,待听清楚了也是一怔,搬了个杌子给她,叫她坐下慢慢说。 原来司琴和姚妈妈都关在柴房,今早上有人给她们送饭,一进去就瞧见两人并排挂在梁上。姚妈妈临死还扯下一片衣襟,咬破手指在上面写自己利欲熏心,让司琴勾引钱益,她好图银子。 许氏听完有些嘘吁,敛秋大约是发现真相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坐在那傻愣楞的。许氏可怜她跟司琴是好姐妹,特意放了她一天假。等敛秋走了,又抱了一罐子盐,把二娘屋里屋外重新给撒了一遍。 敛秋说的话二娘信,但她却不信这是真相。毕竟那日她“昏睡”后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司琴和姚妈妈的死只能说明姜氏不打算放弃同钱家联姻,有姚妈妈的血书为证,钱益洗得不能再白了。顾诗蕊和钱益的婚事不可能再变了,但钱益要的只是这些吗? 二娘仔细梳理了一番事情经过:姜氏给自己下蒙汗药-绊住许氏给钱益制造机会-小姜氏捉奸-顾世飞忽然回府赶上直播-姜氏/小姜氏发现失误。 从小姜氏捉奸的时间可以看出,姜氏和小姜氏都不在意她被钱益侮辱,分歧在后面,一个想大闹一场,一个不想。 那么小姜氏大闹,还请顾世飞旁观的目的是什么? 二娘记起那日顾诗蕊在打钱益那一巴掌时对她的奇怪称呼——“我的嫡姐”。 小姜氏希望坐实她的身份,代替顾诗蕊嫁给钱益! 而姜氏却只希望她成为钱益的玩物! 那钱益为什么单单瞧上她了?二娘甚至回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和钱益打过交道,包过在安国公府……等等,她打过钱益! 二娘一下记起在顾兴泽的院子外面,遇到钱益,钱益看自己的眼神。 当时只是觉得此人轻佻孟浪,狗改不了吃/屎。现在想想,明明是认出了她是凶手。 此事怕不会善了,一定还会有变化。 二娘打算晚上去找顾如虎商议,可还未等天黑,顾如虎先差人送了封书信回来,说是要押送一批赈灾粮款去荥阳,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回来,叫家中勿念。 现在八月,正是汛期,荥阳距离燕京不远,那边有条荥河,应是小灾,所以顾山夫妇并没有太过担心。 二娘无人相商,只得作罢。反正经过上次的事,钱益不可能再公然进出侯府,且顾世飞亲自选了几个护院专意看护碧潇院,她只需整日坐在房中,只要不出去,钱益就不会有可乘之机,于是二娘静下心来与许氏作伴。 此时如豹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府里原来请有先生教导顾诗华、顾诗蕊,因女学生年龄大了正要请辞,恰巧顾世飞安排如豹过去念书,张氏也把顾诗芸送去,遂又留下专心教导这两个小的,每日里由两位顾世飞选出的老实忠厚的随从接送如豹,读书之处就在前院,也算妥帖。 转眼距离司琴和姚氏之死过去了五六日,姜氏花了百十两银子发送妥当,许氏见敛秋悲伤,又放了敛秋两天假。 这天吃过午饭,二娘坐在门口看许氏描了一会儿鞋扇,因这鞋许氏想给二娘绣个鹦鹉摘桃,做的精致点,她一花功夫眼就乏,好不容易描画好了,瞌睡上来,自个儿回屋午睡,也叫二娘也房中睡去。 二娘也打算躺会儿,抬头见敛秋神色紧张地走了过来。 二娘见她想跟她说话的样子,往许氏屋里看了一眼,悄悄下了台阶,跟敛秋走到垂花门那儿。 敛秋指甲把手背都给掐烂了:“司琴不是自己死的,她是被逼死的。” 司琴死亡非二娘所愿,但也不是她能预料到的,人已经死了,二娘不太想纠结这些事儿,但见敛秋悲痛,只好听下去。 敛秋自言:“她家里还有两个妹子,老夫人说都卖到勾栏去,这才含羞忍辱上了吊。就算送给钱益,也不一定会死,她模样生的好,总是一条出路……” 敛秋呜呜地哭了起来,感觉到二娘轻拍她手才止住了哭。 敛秋擦了擦泪,正色道:“我跟她情同姐妹,她不跟说我也晓得她是怎么想的。她原来也是个心善的人,去年二爷相中她非要拉她做通房,她死活都不肯。要不是因为家里缺银子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她既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那我就替她赎罪……” 二娘见她终于说到正题,忙投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杜妈妈底下的银瓶儿说今天老夫人去花月楼见钱益去了,老夫人带了元娘和二娘,还命杜妈妈把豹哥儿的课给停了……” 二娘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怎么能让敛秋啰嗦了这么长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儿?” 敛秋没见过二娘满脸怒气,一时吓了一跳。 二娘抓住她的肩膀又问了一遍:“老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敛秋结巴道:“是、是半个时辰前。” 都走了半个时辰了!姜氏到底想干什么? “你跟我来,你在我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去,如果我娘醒了找我,你就说我在睡觉。”她娘这个时候睡觉,一般会睡一个时辰,快的话应该不会惊动她娘。 敛秋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点头。 二娘不再多言,进屋关门、插上门栓,从窗子翻了出去,跟敛秋打个了招呼就出去了。 她是为了瞒着她娘,自然不需要从地道走。 虽然是牛车,但半个时辰也够走十多里地的了。现在只希望姜氏是带着人去了花月楼。 花月楼,花月楼不是褚家的吗? 二娘健步如飞、挥汗如雨地赶往花月楼。 想到上次被鲁老太君宴请,二娘觉得她到了花月楼就能找到姜氏,至少能查到姜氏的行踪。完全没想到她被花月楼的伙计赶了出来。 “去去去,我们这儿不需要卖唱的,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二娘急的发蒙,她连个琴也没有哪里像个卖唱的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图凉快她穿的是件半旧不新的白绫衫子,外面随意套了件藕荷色褙子,一路跑过来,带了不少尘土,看起来不怎么讲究,难怪伙计用那种眼神看她。 “你再好好看看我,上次你家老太君请我吃过饭,要不你找那个、那个……”二娘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掌柜的姓了。 “我说姑娘,你到那边酒楼吧,他们那儿有卖唱的,你会不会唱都有人给银子……”伙计盯着二娘脸说,谁家正经姑娘就这么抛头露面的出来,还长那么黑,不太好赚钱。 二娘生气了,什么她会不会唱都有人给钱,把她当什么了? 她往前一跨,已经抓住了那伙计的手腕。伙计还没反应过来呢,胳膊就被二娘反拧在身后,半个身子都疼的压了下去。 “带我进去!”二娘道。 “好好好,疼……救命——三爷——救命——” 还敢反抗!二娘后悔没有先封住他嘴,手上使力,只听咔嚓一声,那伙计嚎的泪都出来了。 “住手——”一道清润却有些力气不济的声音响起。 二娘回头一看,立即松了那伙计。 伙计恨不得爬过去抱住声音的主人的大腿,亏得他认识三爷! 不过很快他就哭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三爷道“是你?” 真认识三爷,认识老太君啊?! 褚直的牛车虽然刚到,但他闲着无聊,早就从车窗上看见有个人在行凶,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顾锅底儿。 她现在出门连帷帽都不戴了。 褚直盯着她两个汗湿的罗髻儿看了几眼,几绺头发粘在脑门子上,看着让人想伸手给拂开……褚直立即醒了,他手痒了吗? “来吃白食的?” 二娘本来要立即要求褚直带自己进去,看到褚直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蟒箭袖时莫名一怔,有钱就是好,还能嘴欠。不过她很快转回正事:“我弟弟被人带到你家的酒楼了,我需要立即进去找到他。” “哦……带她进去。” 褚直倒也干脆。 先前把二娘赶出来的伙计有点傻眼了,反应过来想冲二娘做个请的手势,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胳膊动不了了。 二娘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缓缓摇了两圈猛地往上一提。 “啪”一声,伙计的胳膊重新活动自如了。 伙计快哭了,抬手道:“请,您请。” 二娘大步进了花月楼,把褚直给抛在了后面。很快她就发现她用不着褚直的想法是不对的。花月楼太大了,依靠她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包厢都检查完毕,而且真这么干的话,她大约明天就能上燕京头条了。 所以二娘从善如流地打了个响指:“带我去见你们三爷。” 第29章 威逼利诱 褚直就坐在在上次的云景苑的葡萄架下面,二娘怀疑他在专意等着她。不过她没闲情跟这位公子哥斗气,直接道:“我把你的东西还你,你帮我找人。” 褚直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张她上次没见过的花梨木博古纹大案后面,大案上放十数方宝砚,各色笔筒,里面插着的笔跟树林一样,左边却放了一堆柳枝儿。褚直前头搁着一个汝窑美人觚,正从那一堆柳枝儿里面挑拣出合意的往美人觚里面插。 站在他后面那童子也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就那么几根柳枝儿,褚直已经换了十几种方式来摆放它们,好像他就有那种修养,不管别人怎么着急他都能不愠不火。 二娘心想这观音娘娘……这纨绔挺会折腾人的。 似乎听到了她心里话,褚直摆放好了最后一根柳枝儿,冲二娘露齿一笑:“好。” 他也没那么无聊找这丫头的麻烦,有辱斯文和身份,东西拿回来就好。 二娘也冲他一笑:“三爷,东西今儿忘家里了,您先帮我,等我回去了就立即给您送来。” 自从褚直几次遇到二娘都会失态后,他有了经验,这次成功展示了风度,眼角展开,和煦道:“不好,送客。” 二娘对这纨绔真没脾气,他跟个精美花瓶似的一碰就碎了,根本打不得。二娘想了想语重心长道:“褚三爷,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你想想你得扭断多少脖子才能让我连救了你两次?对于这样的缘分,你不应该重视、珍惜、帮助我,以便让你活的更好,死-而-无-憾吗?” 褚直看着她用爪子把他瓶里的柳枝儿弄的乱七八糟,忍住头疼:“我没听过那句话。不想,你往后退退,你真臭。” 二娘扔掉手上的柳枝儿站了起来,被他一说,身上的汗味好像明显了些,亏她刚才还觉得这纨绔就是讲究,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这马上就被人嫌弃了,真该教教他怎么说话。 “你不帮我是吧?” 褚直骇了一跳,立即想到她打人不眨眼的凶样,把美人觚握在了手里,目光躲闪道:“你再不去找,人就走了。” 二娘深吸了一口气,朝褚直走去。 褚直本能抱起美人觚,可他还没砸下去,二娘已经越过他奔到了栏杆边上。 噼里啪啦一阵响,头顶上的葡萄架塌了下来。 鸡飞狗跳、案翻人仰,等褚直头上沾着葡萄叶被秦冬儿扶起来,二娘已经拉着葡萄藤从云景苑跳到下面去了。 云景苑下面就是钱胡大街,酒楼的房子都建得高,云景苑是在二楼楼顶,两层楼有近四丈高,秦冬儿不相信刚才那姑娘就这么跳下去了。 褚直扫了一眼袍摆上沾的一大片青葡萄污渍,跑到栏杆边上往下看去,老葡萄藤可怜兮兮地坠在半空,零碎散落的葡萄叶子就跟谁的叹气一样。底下根本不见了顾锅底儿,褚直往远处一瞧,那把裙子卷起来系在腰上追着一辆马车狂奔的人不是顾锅底儿是谁! “下去看看。”褚直后知后觉发现栏杆挡住了自己,改从另外一边往楼下跑去。 秦冬儿都顾不上拦住这位爷。 但等褚直到了花月楼下面,早就看不见二娘了。他着急跟上去看看,叫秦冬儿快去赶车,不巧花月楼后面出入车马的道口被一辆马车给堵了。 褚直急起来是神情愈发冷峻,把秦冬儿急出了一头汗,猛地看见花月楼外面停着一排小轿,惊喜叫道:“爷,轿子,乘轿子!” 轿子这玩意儿都是女子坐的,褚直脸黑了黑,但怕一会儿就追不上了,勉为其难地进了轿子。 秦冬儿立即高喊:“跑,跑起来!” 轿夫也都是花月楼的,见三爷着急赶路,立即甩起膀子扛起轿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褚直也不是没坐过轿子,只是这次的轿子比骑马还颠,没多久头就砰地一声撞到了轿子上,好在他是在轿子里,没人瞧见他咬牙,只听他道“再给我跑快点儿!” 轿夫为了讨好他恨不得长四条腿。 里面褚直扒紧了轿子上的小窗子,一面吸气,一面往前找二娘。 不想,二娘没看见,他倒瞅见了一个熟人。不过那熟人也跟褚直一个方向专心赶路,褚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由着轿夫把自己抬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不大一会儿,那人赶了上来,在后面喊:“叔叔,是你吗?” 褚直使了个眼色,秦冬儿立即催促轿夫再快点儿。 可两个轿夫一口气跑到这儿,腿也有些使不上力气,没多大会儿那人就追了上来,隔着轿帘问秦冬儿:“里头坐的是三叔吗?” 秦冬儿见他要去掀轿帘,只得冲里头道:“三爷,程喻喻大爷给您请安来了!” 程喻听见里面坐的是褚直,不由暗笑,他可没有程瑾那份儿闲情,不过是忽然瞅见褚直这个病秧子赶着投胎一样跑那么快,实在是好奇,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正顺道,不如看个明白。 程喻心细如发,褚直那一脚他还替程瑾记着呢。 不过以这位爷的性子,估计不会搭理他。 冷不防轿帘揭开,露出一张眉目清冷的脸来,黑漆漆的眼眸看着程喻,程喻顿时感觉一大团冰雪迎面飞来。 “世子侄儿,你去哪?”语调不紧不慢,仔细听还带着一丝悠闲,跟热火朝天向前奔跑的轿夫感觉完全不一样,却诡异的十分协调。 “前头有个朋友……”程喻不自觉地答了,说到这儿才发现自己顺着褚直就说了下去。难怪程瑾会看上此人,也幸亏此人天生病弱,他若是好了,燕京权贵子弟中哪有人能比得过他? 褚直跟程喻说了两句就咳嗽了起来,盯着程喻头上簪着一簇茉莉花。 程喻不觉慢了两步,道:“侄儿冒昧,打搅叔叔了,叔叔先请。”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没停下。 也不知道程喻干什么的,马也不骑,就这么一个人跑在大街上。 褚直没有说话,微微点了下头,然后那轿帘就放下了。 隔了一层帘子,程喻顿觉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 他怔了怔,脚步放慢了些,褚直的轿子越过他往前面去了。 秦冬儿隔着轿子抱怨:“也不知道那喻大爷怎么回事?他还嫌您坐轿子,他自个儿不也光着脚在大街上跑吗?” 里面没有回音。 秦冬儿刚说完这话就见一匹枣红马迎面奔来,看清那马上人,秦冬儿忙叫轿夫停下,骑马的就是方才那跳楼的姑娘,这姑娘也太怪了,一眨眼弄了匹马。 褚直一听立即撩起轿帘。他这轿子停在了钱胡大街的北边,那枣红马却是由西向东沿着路南边迎面驰来。 一大街的车马,那骑枣红马的人骑术了得,身姿矫健,不见挥鞭,只是一夹马腹,那马儿就通灵似的越过一辆又一辆车马。 “厉害!”秦冬儿不由道,方才他可是亲眼见那姑娘从两层楼上跳下去,四丈高,虽然拉毁了葡萄藤。 褚直本来也这么觉得,听见秦冬儿的声音立即把帘子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担心二娘看不见他,复又把帘子掀了起来,却听秦冬儿自言自语道:“咦?喻爷找的是她?” 枣红马已经过了褚直的轿子。 褚直把头扭回去看,只见二娘利索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先冲程喻抱拳,嘴里不知说着什么把马的缰绳递给了程喻。 原来那马是程喻的。 二娘可没打算跟一个病秧子计较,她那会儿想再好好“劝劝”褚三爷,忽然听到如豹的声音,跑到边儿上往下一看,见安宁侯府的马车从下面跑过去,来不及跟褚直说一声就拽着葡萄藤下去了。 奈何那马车跑的快,她追了一会儿就有点找不见那车了,这时候正巧遇到程喻骑着马迎面走来。二话不说借了马给她,她按着方向追去,没想到一连遇见好几辆跟安宁侯府马车差不多的车,她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遂又赶了回来把马还给程喻。 二娘对程喻印象不错。程喻也很爽朗,见她面带忧色问道:“顾姑娘有什么难事?” 程喻没有像其他人见她会骑马就大惊小怪,二娘想到程喻好像是燕京巡检使,负责巡护城内外安全的,要是请程喻帮忙,应该比自己能更快找到如豹和顾诗华。本来只有一面之缘就请别人帮忙不太妥当,但此时二娘也顾不上了,于是借称和弟弟走失,请程喻帮忙寻找。 其实程喻管辖范围在燕京新城,不过他等了很久才得到这个机会,立即保证会鼎力相助,一有消息就通知二娘。 二娘听完又微微皱眉,带走如豹的是姜氏,程喻要是上门找她报信,万一如豹无事,岂不反而是她的不对? 程喻好像看懂了她的为难,沉吟道:“顾姑娘有为难之处?那若找到令弟,我命人将他送回府中便是;若是没有消息,那就不再打搅姑娘……” 其实程喻很想跟二娘约个暗号,但他又怕引起二娘反感,故而欲言又止,希望二娘能主动补上下半句。 不料二娘想的正是这样,找到了送回来,找不到了还专门跑过来说什么。所以点头道:“那就辛苦世子爷了,还有要是世子爷方便,多查查钱益府上。” 程喻微微一怔,欲言又止道:“好。” 二娘急于离开寻找如豹,抱拳道:“如此,多谢世子爷相助,改日顾二娘必当重谢。” 程喻见二娘就这么走了,忙叫了一声“顾姑娘”。 褚直在不远处看着二娘和程喻说笑,忽见二娘转过身来,立即把头伸了回去,面皮却微微发烫,他为什么要怕一个乡下丫头?! “回去。”褚直冷声挤出两个字。 轿子没动,秦冬儿死了吗? 褚直正待叫秦冬儿,一只手忽然从外面撩起了轿帘。 “哈哈,褚爷,坐轿子呢?这小轿,挺精致的。”二娘跟程喻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前面有顶轿子诡异地停在路中央。谢了程喻赠马的好意后,二娘没有立即走,而是朝轿子走过来了。 褚直想把鞋脱下来砸她脸上,转念一想这魔头说不定会把他的鞋也给抢走,于是忍着气冲着外面喊“还不走?” 秦冬儿方才都没能拦住二娘,现在使了个眼色让轿夫赶快抬轿,哪知二娘手扒着窗子不松手,皮笑肉不笑道:“您不会是良心发现,赶上来帮我的吧?” 她脑袋都快伸到轿子里来了,褚直闻着她满头包子出笼的汗味,恶心就这么被调戏了,张嘴要骂,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展露了一个迷倒众生的微笑:“我帮也得帮自家人,天天赶着往上送的数都数不过来。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说着,褚直眼睛从上到下把二娘打量了一遍,重点在二娘胸脯上一顿。 二娘:…… 褚直本来要笑话她,却没想往那儿一扫,感觉比西街张记的大白馒头还大,不觉多看了两眼,发现自个儿真成了登徒子时忙把脸扭到一边。 幸好这时程喻赶过来:“有消息了,我的侍卫说刚才在西大街见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跟钱益同行。” 褚直眸光微动。 二娘收了想打褚直的冲动,一拍轿子:“那我还得借您的马!” 她打算立即就走,忽然又想起点事儿,弯着腰隔着帘子笑眯眯地说了句“牙口不错!” 牙口不错?他的牙是又白又整齐,她看见了? 褚直摸着牙忽然明白过来,上次他不是咬了她么! 他一把抓起帘子,可根本看不见顾锅底儿的影子了。 正巧程喻的侍卫吴华还没走,奉程喻之命过来传话,问褚直是否需要帮忙。 大约程喻见褚直一直不走,仍是以为褚直的轿子出什么问题了。 褚直脸微微泛红,瞧都没瞧吴华一眼,放了帘子冷道:“回花月楼。” 两个轿夫看出褚直这是没事儿了,立即抬着轿子往回走了。 吴华立在原地想这位爷长的美真不是吹的,就是太美了,要不身子这么弱,红颜薄命哪! 轿子走了一多半,花月楼的瞿掌柜迎面赶来,跟褚直说查清楚了:钱益今个儿是到花月楼了,不过人没进去就走了,花月楼的伙计看见安宁侯府的老太太了,两家人前后赶着车走的。 褚直又问钱益是什么时候来的,离开花月楼往哪个方向去了,瞿掌柜一一回答。 秦冬儿道:“爷还要跟那顾姑娘说一声吗?” 轿子里半天没应答,就在秦冬儿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里面传出褚直的声音:“不用。” 今天都吃错一回药了,再吃错一回他就真有病了。 秦冬儿听他声音里含着不快,也不敢惹他,一行人很快到了花月楼,秦冬儿扶褚直下来。 见花月楼后面那条专供车马出入的路还在挡着,瞿掌柜不由微微皱眉,对褚直道:“三爷您先上去,我去看看安国公府的马车怎么还挡在那儿。” 褚直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看了一眼那横着的马车,由秦冬儿陪着上楼了。 且说二娘再度借了程喻的马,那世子爷着实是个热忱的,也骑了侍卫的马跟着二娘一道寻人,可惜到了西大街,钱益早走了;又追到狮子头街,他又去了大戏园……如此折腾了好几道最后在京味斋打听到钱益在这儿叫了十多个食盒让人送往安宁侯府去了,随行也有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儿。 这会儿都不用查了,二娘打马回府。接近安宁侯府时才想起来身边还跟着个程喻,还有这马,要是让安宁侯府的人看见,岂不露馅了? “世子爷……” 二娘盘算好了尽量不得罪人的说辞,可她刚一开口,程喻就笑着道:“顾姑娘可是要打发我了?我正好也要走了,麻烦顾姑娘把我的马还给我吧。” 二娘不由一笑,程喻也对她微微一笑,极其自然道:“狮子头街的文宝斋的掌柜原是我家的,放出去了也常到府里走动,姑娘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去找他。” 二娘想安宁侯府的龌蹉事儿程喻怎么能想不到,微有赧色与程喻告辞,对程喻好感又多了一成。 她把马还给程喻,等程喻走了却不往侯府大门走,而是绕了一圈跑到侯府后院的墙下,原来这墙里面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从这儿一蹦就进去了,不会被人发现。 二娘后退了十几步,左右看过没人,一口气加速狂奔,足尖在墙身上一点,身子像狸猫一样蹿上墙头,伸手就去抓那柳枝儿,只要借着树枝一荡就能稳稳落地。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不过落地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小意外——平时没人的角落地站了七八个人。 二娘把掌心的柳叶撒掉,先对着那表情僵硬的顾山夫妇点头:“爹,娘。” 再对沉默的顾世飞:“爷爷。” 旁边儿姜氏、小姜氏。 顾世飞点点头:“姿势不错。” 许氏重重吸了一下鼻子。 姜氏慈眉善目道:“回来就好。” 二娘问她娘:“如豹回来了吗?” 许氏一步上前拽住她:“你弟弟早回来了,看看你这模样,你答应我什么了?你赶紧给我回去!” 倒没人去拦许氏带走二娘。 见二娘走了,顾世飞对顾山点点头:“你跟她好好说。” 顾山面有难色,却点了点头。 姜氏扶着顾世飞往回走,声音带着喜气:“恭喜侯爷,这次西夏作乱,有严相美言,圣人一定会派侯爷出兵的。” 二娘被许氏揪回碧潇院,见上房里摆着八个食盒,如豹正坐在一边儿吃着。许氏根本不答她那些问话,气咻咻把小儿子赶了出去,关上门就哭了起来。 顾山跟着进来,沉默地坐在一边儿。 二娘察觉到不对:“如豹是跟谁一块回来的?怎么了?” 许氏擦了擦泪道:“你弟弟是跟你祖母一块出门,还有元娘、蕊娘,正好遇上钱公子,是钱公子把他们送回来的。” 果然如此。 想到这事儿二娘迟早都要知道,顾山狠了狠心道:“二娘,今天钱家来提亲了,他要娶你做贵妾。” 顾山想着女儿要激烈反对,半响才听二娘平静问“爹你答应了?” 顾山摇了摇头:“我对你祖父说要先跟你商量。” 许氏哭道:“那能有什么办法?一万两银子,我们到哪弄一万两银子……” 二娘怕她娘再哭下去,望向顾山:“爹,你说。” 顾山见女儿比自己都镇定的多,暗想这事儿可能也没坏到顶。 “你哥哥前些日子不是押送了一批赈灾粮款去荥阳吗?刚出京城就被歹人劫了,粮食和银子都没了。有人说你哥哥和劫匪理通外合,现在你哥哥被关在刑部大牢。负责此案的刑部主事跟钱家有旧,认得你哥哥,上报官家,官家体恤,只要能如数补上,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也就罢了。” “这笔粮银一共是一万两千四百两,钱家已经垫上了。可侯府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现银偿还。再说,就算能还,咱们家哪有这么多银子还你祖父呢。” “那钱益说虽然他与你三妹有婚约在前,但你和你三妹在他心中不分先后,必定同等爱护你们。你三妹也愿意了,说将来你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会当做自己亲生的……” 二娘打住她爹:“你信了?” 顾山还没说话,许氏一巴掌拍在顾山胳膊上:“我不信……说的再好听,也是个妾,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妾……” 其实在二娘没回来之前,顾山和许氏就吵了一架了。顾山被许氏哭的心烦,加上他也无计可施,怒道:“你知道,你知道,那你想个主意把如虎救出来。” 许氏:“我就说不要来这儿。非要来这儿,这儿有什么好,还不如青牛村!” 顾山气的发抖:“你不想来你也早跟我说,你要跟我说了我一定不会带你!” 许氏:“你个没良心的,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吧?这才几天啊……” 二娘见她爹娘吵起来了,拉开门把他们关在屋里了。 出去一看,如豹脸上挂着泪站在台阶下面。 “没事儿,他们吵一会儿就不吵了。”二娘摸了摸如豹的脑袋。 二娘叫过敛秋,很快弄清楚了:她出去不久,严亭就来拜访顾世飞,带给顾世飞一个好消息,由于近月西夏屡屡侵扰大熙西北边境,官家有意出兵讨伐,严亭已经向圣人举荐了顾世飞,顾世飞可能不日就要被重新启用了。 威逼利诱,钱益玩的一手好把戏。 林忠从外面进来,看见二娘冲她略一点头。很快,屋里的吵架声停止,顾山跟着林忠匆匆走了出来,见二娘站在那儿,略带些不自然道:“我跟林二叔去刑部大牢见你哥哥,你劝着点儿你娘。” 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娘没什么好说的。她爹娘比前些日子还说要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的顾世飞要强的太多了。 什么都比不上手中的权力和财富,更何况,本来也算不上亲人。 她这么镇定,倒叫敛秋不安起来。 刑部大牢不是人呆的地儿,进去都得脱一层皮。二娘好言劝了许氏一阵,许氏想想儿子,看看女儿,只是泪流不止。二娘只好扶她上床,让她静躺一会儿。 回房后,二娘叫敛秋找来笔墨,写了三封信。 她写好见敛秋还站在门口,瞧着她目光躲闪,身子也有些发抖,问她:“你怎么了?” 敛秋跪在地上:“二娘,真、真不是我故意引你出去。” 她觉得二娘会怀疑是她故意告诉她如豹被姜氏带走了。 二娘封好信封:“不是你,是你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不过她现在需要一个心腹之人,二娘叫敛秋去找一块砖过来。 敛秋听她不怀疑她,心里卸下一块石头,忙依言找了块砖头,心里又纳闷,二娘怎么跟没事的人一样。 “你见过有人能把这砖捏成粉末吗?” 敛秋摇头,安定侯曾经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有点眼力:“就是侯爷,怕也没那么大力气。” 二娘不语,先一掌把砖头砍断,拿起一半在放在两掌中央搓了搓,很两把细末坠了下来。 二娘微笑着等敛秋回过神。 “好了,帮我把这三封信送出去,这封送到城西的忠义堂,这封送到狮子头街的文宝斋,这封送到花月楼。你可以做到,也不会出错,对吗?” 敛秋中了降头似的拼命点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那什么狗屁钱益,想纳二娘为妾,等着被搓死吧! 第30章 援兵 敛秋走后,二娘换了身衣裳,稍微梳洗了一下,准备去荣禧堂找顾世飞。 她不会给钱益做妾,这点现在就要告诉顾世飞。 院子里的婆子听见动静探出头去,见她穿着一件男式藏蓝色圆领窄袖袍衫,浑身凌厉的气势让她看起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立即把头缩了回去。 荣禧堂里被顾世飞当做半个书房的花厅里。姜氏还没有走,难得顾世飞有耐心,听她讲了一遍关于二娘和顾诗蕊的婚事安排。 二娘既然为妾,那顾世飞就不会公开承认顾山一家了。去了一个心头隐患,姜氏皱纹都少了几条,再加上私底下收了钱益不少银子,对二娘也大方起来。 “头面是现成的,衣裳按蕊丫头的来办,铺子我也选了两间,还有西郊的一处庄子,时间是有点紧,不过蕊丫头前头准备的不少,就先用蕊丫头的,再给蕊丫头做就是,就是这称呼,嫡女做妾总是不太好听……” 底下还坐着顾长远和顾长洲,都是听到风声来贺喜顾世飞的,这时候都默默听着。 顾世飞沉吟了一下:“长秋呢,叫长秋找来,把二娘记在长秋名下。” 把一个嫡女记在庶子的名下,嫡女的爹娘还没死,顾世飞还真敢想,这是连顾山也不会认了。 “不用了,我是不会给钱益做妾的。” 二娘从外面走进来,林忠一脸懊恼地跟在后面:“侯爷……” 姜氏一怔,瞧见二娘装扮又是一惊。 顾世飞对林忠摆了摆手,盯着二娘:“你知道你说的什么?”这丫头是不是觉得跟他吃了两顿饭就有说话的资格了。 二娘既然来了就打算撕破脸皮:“我说的很清楚,我不给钱益做妾。” “那你想做什么?正妻?”顾长洲一下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嗤笑了一声,小姜氏还说过这丫头多厉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贪婪无知的村姑。 “不做正妻、不做妾,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我会还给侯府。还有,如果这里不欢迎我们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二娘没有说立即搬出去是因为顾山才是顾世飞的儿子。 姜氏和两个儿子的脸有些僵硬,不相信这丫头敢说这种大话。 其实因为顾诗华和二娘往来较密,顾长远对二娘并没有多少偏见。在他看来,顾山虽然是父亲的嫡子,但毕竟目不识丁,父亲再对他不满,也不会把爵位传给顾山。既然如此,顾山一家对他没有任何威胁,顶多是府里多几个人吃饭罢了。不过即使如此,顾长远也觉得这丫头疯了。 “你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姜氏问道。 “母亲,你不要听她胡说,父亲马上就要被圣人重新启用……”顾长洲冷笑道。这才是关键,把这乡下丫头送给钱益,才能换顾世飞重新被重用,到时候数不清的银子都会哗哗地流向侯府。而他根本不信顾二娘有银子。 顾世飞眸色不知变了几变,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不过谁也不会说出来。 “三日之内我会把银子拿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钱家三日之后就要来抬人。 “你敢!”顾长洲站了起来,“别忘了你姓顾!”这丫头走出侯府试试,绑他也要把她绑到钱府。 顾长洲终于让二娘正眼瞧了他一眼。 二娘一撩袍摆,大步上前。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里坐着顾世飞和她两个儿子,后面还站着管家、下人,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 直到二娘一掌拍在顾世飞面前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 半寸厚的大理石登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向外蔓延,碎石扑簌而下。 “想嫁你去嫁。” “青牛村的人都姓顾,‘顾’并不是一个什么稀罕的姓。” “还有,侯爷,我们进京的时候遇见了不少同乡,他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投奔您的。乡下人热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去我爹是您的嫡子。” “是不是嫡子的我爹也不是很在意,但要是有人伤了他心,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二娘说完就走出了花厅。 没有人敢拦她,一掌能击碎大理石案,也能一掌击碎人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顾长洲才猛地跳了起来,用手一摸那大理石案,残存的石案顷刻碎了一地。 “恐吓,她这是恐吓!父亲,她竟敢恐吓您!”顾长洲失声叫道。 “鬼叫什么?你们这两个废物!”顾世飞重重喘了口气,他生性好武,也别人传成力大无穷,但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就他这样,他还想上战场,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顾长远被连累骂成废物不敢吱声,其实他也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方才明明是那丫头感觉到了母亲和弟弟的威胁才给了这么一个明确的警告。若是没有这一掌,顾长远笃定母亲会带着人把那丫头被绑起来。 见顾世飞要走,姜氏顾不上腿软站了起来:“侯爷,到底怎么办?”钱家的聘礼都收了。 “怎么办?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说怎么办?”顾世飞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哪管姜氏慌张。 “我是说有人知道顾山是你的嫡子!”姜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当年她跟顾世飞成亲的时候并不知道顾世飞已经成过亲了,她也是被顾世飞骗了! 侯门里的这种事,只要没人捅,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就怕有人闹到官家那里。她现在有儿有孙,跟顾世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吞了那口恶心还得替顾世飞擦屁股。 许是姜氏的声音太过凄厉,顾世飞回过头来,面容阴沉地看着姜氏。 一瞬间姜氏有些胆怯,生怕顾世飞看出她眼里的恨意。 顾长远和顾长洲噤若寒蝉,顾世飞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两人对父亲本能有一种畏惧。 “慧娘,你不要担心,你始终是我的嫡妻。这件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一声“慧娘”叫姜氏神情恍惚起来,而顾世飞抛下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 “母亲,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顾长洲不解道。 “母亲,有什么儿子能帮得上忙的?”顾长远也道,但他刚说完就发现姜氏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就这一会儿,姜氏好像苍老了十年。 荣禧堂的事儿瞒不住,二娘也没打算瞒。 傍晚时顾山回来了,眼又红又肿,跟哭过似的。二娘本来想问问她哥的情况,她爹直接进了房关上门,和许氏在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吃晚饭的时候,夫妻俩总算出来了,只字不提二娘去荣禧堂的事儿,轮番给二娘夹菜。 二娘感觉就像她捅的漏子太大了,他俩反而怕她出什么事儿一样。 饭后,敛秋回来了,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把信都送到了。 但今天晚上是不会有回信了。 二娘晚上在碧潇院的竹林边儿上练了几遍拳法,回房洗漱完,正打算睡觉。她爹和她娘忽然偷偷摸摸地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给她。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她的换洗衣物和几十两零碎银子。 二娘一下明白过来,把包袱系上塞给她娘。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哥怎么办?” “先不管这么些了,反正我和你爹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甭管钱家再有钱,甭管钱益前头有多“冤”,许氏也能看出那钱益是个花花肠子。 她现在不求二娘嫁人了,只要她女儿平平安安的就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走了我们再想办法。”顾山坚定道,他眼眶肿的很厉害。 “好,我明天再走,今天天太黑了。”还以为他们俩商量出来了什么好办法。 顾山和许氏一听就着急了,他们俩可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 “不行我就嫁呗,钱家那么有钱,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不挺好的吗?” “哎,爹,你看我这拳头,钱益他能打得过我吗?”二娘见她爹娘发呆,晃了晃拳头。 顾山摇了摇头。 “所以,如果他娶了我,挨揍的只是会他。我不嫁他,反而是拯救他,我是在做好事儿,你们有什么担心的?” 说的好有道理!顾山和许氏竟无言以对。 见二娘执意不肯走,夫妻俩只好放弃了劝她离开的打算。二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分析形势给夫妻听,夫妻俩虽然不完全相信,也没开始那么紧张了。 “但是我们上哪弄一万两银子?”不是一万两,是一万两千四百两。 “等等看,我给师父写了信。”其实周复还没有到京城,送去忠义堂的那封信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重点在另外两封上,但二娘为了避免父母担心,索性就这么说了。 顾山想到这些江湖人士总是有些旁人没有的路子,也许能解燃眉之急,略微安了心。 “但我们这么对你祖父……”许氏总觉得状告顾世飞有些大逆不道。 二娘唇角勾了勾:“只要他出面把我哥保出来,我们就不会告他,又不花他一钱银子,难道他一个侯爷保不了我哥吗?” 许氏想到进入侯府的种种,最纳闷是那钱益出现在二娘房里,她虽是个无知村妇,可并不代表她傻。听二娘说了这么说,就沉默不言了。 二娘送父母回房,许氏进去了,顾山还外面站着。 二娘知道她爹肯定知道的更多,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面。 顾山先问:“你师父真有办法?” 二娘:“忠义堂有各路豪杰,都是顶天立地的侠义之士,大家凑凑差不多能行。” 顾山点点头,他觉得能成的还因为以前不管多惊险,二娘都化险为夷了。说不定他女儿吉人自有天相。 二娘眼一挑:“怎么爹你突然改主意了……你爹给你说什么了?” 顾山听她没大没小没像往常板着脸教训她,他心里正闷着一口气。二娘站在他面前,都跟他一般高,比儿子还管用,忍不住的他叹了口气:“你祖父对我说,没了你还可以再给我两个妾,让我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二娘:…… 顾山瞧她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跟她说了,忙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道:“千万别让你娘知道……” 二娘拍了拍她爹的肩膀:“爹,你是还挺年轻的……” 顾山:…… 追上女儿:千万别跟你娘说! 二娘安抚好她爹娘后,剩下要做的是就是等那三封信的回音。 自从敛秋见过她徒手碎砖之后,整个人跟分裂了一样。一面跟傻了一样看她满脸崇拜,一面开窍了一样特别机灵和勤快,隔一会儿跑门房一趟瞅着有没有人给二娘送信。 忠义堂是肯定会回信的,但被二娘寄予希望的两外两封,则不一定。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程喻的,二娘自己都不太相信程喻会对没见过几面的人仗义相助,也许程喻那种亲和大度只是良好家教养出来的礼貌,姑且一试。 另外一封给褚直的,二娘觉得希望还大些,只不过一万三千两的要价会不会太高了? 不过二娘在信末都标注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请在九月初三晚之前给她回复。 次日顾山一大早又去刑部大牢了,能不能见顾如虎每天都得打点着,好让顾如虎少受点罪。 中午的时候,顾诗华的贴身丫鬟绿娉偷偷来了一趟,给了二娘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二娘打开一看,顾诗华的镯子都在里面,加上银子和银票约莫三千两,知道这是她全部家当了,二娘把首饰挑出来让绿娉带回去,这些东西她不能当了给顾诗华带来麻烦。 还有一万两的缺口。 这一天二娘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她不着急,敛秋快急死了。司琴的死给敛秋触动很大,而原来她瞧不起的二娘不但敢反抗给钱益做妾,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也许有一天二娘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能把她给带走,她愿意跟着这样的主子。 又过了一天,二娘终于等来了第一封回信。忠义堂在信中很客气地表达了对二娘的慰问之情,不过对顾如虎深陷刑部大牢这件事爱莫能助,告诫二娘严亭势力庞大,二娘最好不好轻易动手。不过如果顾二娘一家愿意离开燕京,他们可以做些安排。 二娘从字里行间看出对方并不是故意吓唬她,是真的十分忌惮严亭。离开燕京是二娘最坏的打算。 她还在等另外两封信的回音。不过想到明天再没有回音的话,钱家后天就要来抬人,照常吃罢晚饭,陪她爹娘聊了一会儿,熄灯后一个时辰,二娘悄悄从地道出去了。 钱京学士府,钱益还没有睡。 明天就是给顾府的最后期限,钱益一个人坐在雕漆椅上想得出神。 里面有哗哗的水声,乃是钱益第七个小妾唤作惜兰的正在沐浴。 那惜兰体型丰腴,一身肌肤羊脂玉一般,有个独道之处,沐浴完不用擦拭,站起来半点水珠不沾,因此钱益最喜与她同浴。 不过钱益这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折磨顾二娘。 他正想到妙处,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钱益看到一个影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这里是二楼。 他走到窗子前打算关上窗子,才伸出手,就看见了两只眼睛。 钱益没来得及喊出来,左眼就挨了一拳。 疼的他立即“哎呀”大叫了一声,眼前好像无数小星星飞过。 正巧惜兰沐浴完出来,见钱益捂着眼指着窗外疑惑地看去,没人啊? 但钱益左眼已经成了熊猫眼。 钱益没看清那人什么模样,头上蒙着黑布,他只看到两只眼。 不管钱益怎么说,惜兰都有些不信。这座竹楼是钱益为了避暑专意建的,二楼窗子距离地面足有三丈高。钱益素来是个惜命的,自从上次被人打了之后更是惜命,这竹楼外面光家丁都有十多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钱益眼肿的吓人是真的,惜兰忙叫人去请大夫。 惜兰只是转了个身,钱益又“啊”的大叫了一声。 惜兰回过头来,钱益两只眼都乌肿的睁不开了。 惜兰惊悚起来,她连片影子都没瞧见。 她下意识地去找人,只要她背过身去,钱益就不停地大叫。 啊——啊——啊—— 最后惜兰只好抱住了钱益,这时候钱益的头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了。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只打钱益的脸——从头到尾惜兰都没看到人,惜兰直觉那“东西”可能不是人,要不为什么只打钱益呢?是不是有鬼啊? 这么一想,惜兰整个人都快瘫了。 钱府捉“东西”加上叫大夫给钱益看眼足足闹一夜。 次日到了巳时,二娘还在睡觉。 敛秋着急叫她,冲进来把她摇醒了:“永真公主带着程喻程世子来了!” 二娘睡眼惺忪,她不是很着急了,今天钱益肯定来不了侯府。 她慢腾腾的把敛秋急死了,好不容易穿戴完毕,她竟然还要先吃早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唉……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顾山夫妇一早都出门筹银子去了。 听着敛秋的抱怨,二娘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那你先去打探打探,有消息了回来告诉我,别被人发现了。” 她是跟程喻借银子,程喻送银子来就行了,怎么把他娘也给送来了。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她吃完饭估摸着敛秋也该弄清楚了。 今天的早饭是水晶灌汤包、春卷、油炸奶香小馒头、小米绿豆百合粥。顾山和许氏出门早,吩咐林婆子把饭温在锅里,不想二娘比平时起的晚的多,早饭送上来时,卖相和口感都差了。 二娘吃了两口就想起褚直了,还不如直接写信给鲁老太君,弄到银子的可能性更大。 相比较而言,还是程喻不错。 她这么一想,来了点儿精神,最后一口粥进肚,敛秋正好回来,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老夫人和永真公主在西花厅里吵起来了,永真公主摔了老夫人的茶具,老妇人现在寒着脸坐着,永真公主也不说走……” 二娘暗想程喻请永真公主做说客来了?这位公子不像国公府里的世子,反而有点读书人的固执和可爱了。 二娘擦了擦嘴:“我去看看。” 此时,西花厅里,永真公主坐在上首,姜氏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两人之间的地上扔着一堆破碎的瓷片。 那一套成窑五彩瓷杯是姜氏匆忙间叫人开了柜子取出来招待永真公主的。永真公主性子极傲,姜氏巴结过几次,都入不了永真公主的眼,后来也就作罢了。没想到今天刚用了饭,下人就来报永真公主前来拜访她。姜氏虽不知永真公主来意,但却不敢得罪这位贵重人物,立即将人迎到了西花厅。 没想到永真公主茶都没喝一口就问起了顾二娘,直接指责姜氏不该这么做,就差明说姜氏是卖孙女了。 永真公主泼辣狠厉是出了名的,姜氏只有忍。 是后来永真公主说“你把那丫头叫过来我看看,我正巧缺个伴儿,要是合我眼缘,让她去我府里住几天。” 永真公主脸到底有多大呢,不过是比她会投胎罢了。姜氏这才忍不住冷笑:“不知公主跟我们家什么亲戚?说接我们家女孩儿就接,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我是卖女孩儿呢。” 永真大发雷霆,当场砸了姜氏的那套成窑五彩瓷杯。 姜氏跟永真斗的正烈,根本没留意到一直跟着永真的程喻不见了。 程喻快步向碧潇院走去,他虽然没来过安定侯府,但安定侯府的建筑布局在他心里清清楚楚。 不想快到院门了,后面追来几个丫鬟婆子,程喻忙避在一边。 这几个丫鬟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上前拍门,并不进去,瞧着有些畏缩的样子。 很快有人出来。 程喻在暗处听的清楚,这些人是来叫顾山夫妇去前面,但顾山夫妇和顾二娘都不在里面。 顾二娘不在府上?他来之前打探好了,顾二娘在他才来的。 此外,母亲并没有计划见顾山一家,难道钱家来人了? 程喻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回到了前面。 二娘走了之后,敛秋正在收拾碗筷,杜妈妈忽然带着人来找顾山夫妇,顾山、许氏都不在,又问二娘,听到二娘不在后,满面怒气的走了。 敛秋急忙去找二娘,可她追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二娘。 这个时候二娘已经到了西花厅,但没人注意到她。永真公主站在门口,姜氏被挤到一边,丫鬟婆子站满廊下,俱目光发直地看着从院门一步步走进来的两个人。 永真公主看到的是一个瘦长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胖大和尚。 姜氏认得那中年男人是钱府的管家钱松。 钱松只是脸拉的很长,那胖大和尚才是焦点,他圆圆的脸,三层下巴,挺着宛若身怀六甲的肚子,一脸的慈眉善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他都在笑。 但是他每走一步,院子里铺的大青石都留下一个三寸厚的脚印,从院门处一直延伸到院子中央。 两人在院子中央站定,钱松看见了永真公主,对着公主行了个大礼。才对姜氏道:“我家夫人说了,既然你家大娘不愿嫁,钱家理应不再勉强,这门亲事就作罢了。不过侯府欠钱家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希望在今天日落之前还给钱家。” 姜氏身子晃了晃,幸好杜妈妈扶得快。 永真公主看了一眼姜氏,心想“莫非这安定侯府穷到连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地步?” 侯府现在也不是拿不出来一万两银子,只是这一万两银子拿出来,账上也就空了。这不是姜氏难受的,姜氏难受的是为什么要替顾二娘拿这笔银子? 那日二娘一拳击碎了大理石案,顾世飞把所有事都推给了姜氏,却并没有说到底怎么办。姜氏情知这是顾世飞给她出的难题。她喜欢小儿子,想让小儿子继承爵位,大儿子虽然不甘,却不敢违逆她。但顾世飞却不愿意,她也不让步。这个家她一日活着,就让小姜氏帮忙打理。如果她这次解决不好这件事情,可想而知顾世飞就会以此为由逼迫她放权,那长洲就没有希望了。 跟顾世飞这么多年,姜氏也是了解顾世飞的,她知道顾世飞天生好战,喜欢打仗。姜氏回去后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命人去钱府把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钱益。 本来一切好好的,钱家答应了只要她从中协作,一切跟以前一样。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姜氏哪知道昨天晚上钱府发生的一切,钱益直到今天早上两只眼依旧肿的什么都看不见,钱夫人已经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两位夫人,贫僧看这院中缺少祥和之气,这些脚印就留给夫人们种花养草吧,不必客气。”胖和尚笑眯眯道,一点也不像威胁。 二娘站在角门边上盯着胖和尚,胖和尚也看见了二娘,冲二娘轻轻一眨眼睛。 二娘退到外面,从偏门出了侯府,等候在街道拐角。 过不一会儿,果然见大和尚一个人慢慢走来,嘴里还磕着松子儿。 “师伯。”二娘拦住他,顺手把他手里的松子儿都扫干净,装到自己袖子里。 “小施主,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抢劫。”大和尚依旧好脾气,笑着劝诫二娘。 “少废话,你来这儿干什么?再不说小心我写信给青牛庵的五梅师太,说你下山吃酒又吃肉,还包养了两个粉头!” 大和尚眼皮跳了跳,往后一看,怕被人发现似的把二娘拉到角落里:“师侄,我看你还是赶快跑吧,你斗不过钱家的。” 二娘:“为什么?” 大和尚:“因为他们现在请了我……唔……那刑部管事是严家的女婿,多少银子也填不满,俗话说好女不跟男斗,青牛山的日子多逍遥,何必蹚这趟浑水?” 二娘:“那你呢?” 大和尚:“你走了以后青牛山下雨把青牛庵给冲塌了,我这不是出来化点缘给五梅师太修房子么?” 二娘:…… 不跟这大和尚扯了:“反正咱们好久没切磋了,你要是想比,我就在侯府等着你。” 大和尚:⊙_⊙ “丫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除非你能找个更大的靠山,否则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二娘离去的背影一顿,加快脚步走了。 “我的松子儿,都是五梅给我采的……”大和尚也念念叨叨的走了。 没人会想到二娘跟着大和尚认识,她也算知道了更多。大和尚的意思就是让她离开避一避,或者就不要回来了。但她可以一走了之,她爹和她哥呢?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除非找一个更大的靠山……”大和尚的话盘恒在二娘脑中。 进了侯府,二娘猛然听到有人喊她。 “顾姑娘……” 她蓦然回首,程喻擦着头上的汗跑了过来。 方才程喻赶到花厅时,人都散了,花厅里只剩永真公主坐着喝自己带来的茶。 差点忘了这个程世子了,二娘觉得柳暗花明。 程喻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乡下丫头的眼睛太亮了,直勾勾地盯着他,跟他妻子和侍妾看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是女人看男人的那种,好像是……男人看男人! 什么鬼!程喻暗啐了自己一口,这丫头只不过是野性未驯,就把他给吓住了。 “世子,你来了。”二娘略一点头,寻思怎么说才好。 “边走边说。”程喻跑到二娘面前,看见她穿着的半新不旧的浅绿色褙子领口有些磨损,脚上的鞋也沾着些泥土,暗暗觉得稳操胜券起来。 不远处有几个下人,大约瞧见一个是二娘,一个是程喻,好奇又不敢过来。 二娘点了点头:“没想到世子会请公主来说和,此番大恩,来日必报。” 程喻温和一笑:“还没谢过姑娘那日赠药,那药非常好,一点疤痕也不曾留下,不知姑娘可好全了?” 二娘手心其实才刚好,疤痕还有很多,不过这些不用跟程喻说,只是淡淡一笑:“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有意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很快走到了花厅附近的澄心轩。 侯府布局并不是规则的四合院建筑群,大熙建筑前期崇尚自然山水。安定侯府的前身是前朝被抄家的刑国公的府邸,抄家时这座府邸发生了一场大火,焚毁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后来被圣人赏赐给顾世飞。那刑国公祖籍江南,建造府邸时就是一派山水园林的风格,这没被焚毁的地方也是原来国公府里水最多的地方。顾世飞行武出身,对住宅不甚讲究,因此只是做过简单的修整,故而澄心轩仍保持着原貌。 三层阁楼俯视一片澄明的湖面,底下一层约有三分之一探出水面,连着木板铺就的小径,走在上面,两边都是清澈的湖水,宛若踏波而行。 在这儿说话,周围什么人一望便知,不怕人窥视。 “世子,银子带来了吗?”见到了能说话的地方,二娘就不客气地开口了。大和尚的话有道理,但她还要再想想,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程喻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怔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叠银票,拿出来数了数,整整一万五千两。 “多了,只要一万两。”二娘把盒子和多的五千两还给程喻,“一年为限吧,按市利付息,我还欠世子一个人情。”二娘把话说清楚。 程喻:“那你哥哥呢?进去就是无底洞,钱家盯上的是你,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哥的。”他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行事,但他想要的可不止一个人情,而是命。 二娘偏头:“世子,你有办法?” 程喻面色一暗,没有回答二娘,却问:“顾姑娘,你知道是谁伤了我二弟吗?” 饶是二娘反应迅速,脸上仍闪过一丝尴尬。 程喻望着二娘,但目中并无愤怒,眼里只有淡淡的伤感。 程喻替文王招揽过许多武夫,不过因为二娘是女子,用的好的话可以成为死士,所以程喻费心思考了每一句话。 “顾姑娘,虽然我知道是你伤了我二弟,但我并不想追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但能为你做一点事情,我心里是高兴的。收到你的信后,我就去求母亲。不过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母亲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钱家跟严相勾结,盘根错节,这股势力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拔除的。我虽然没有力量除掉他们,但却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但需要姑娘暂时委屈一下……” “如果你愿意,也是给我一个机会;即使你看不上在下,国公府姑娘也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会拦住你,只是希望姑娘能够平安度过此劫,或者将来同我一起除掉钱家和严家这两条危害大熙的蛀虫!” 程喻的话,很容易打动人。前有钱、严两家勾结迫害,后有侯府拿捏逼迫,就算顾二娘是关公在世,又怎能敌过千军万马? 一个英俊的,温柔的,前途无量的世子适时提供帮助,这位世子对姑娘还有一份情义,谁能够拒绝? 二娘几乎无法拒绝了。 两人站在木桥上,桥面紧贴着水,看起来就像踏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没有程喻的眼睛温柔。 他的目光不但温柔还很坚定。 有这样的人做丈夫,妻子应该是幸福的。 风一吹,岸上合欢树的花蕊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这么远,也有一丝落在了二娘眼皮上。 程喻本能伸手去摘。 就在他要触碰到的一瞬,二娘忽然伸手挡住了他。 反过去的左手手心还有狰狞的疤痕,程喻眼角跳了跳。 “谢世子美意,容我再想想。”变相的拒绝,二娘并不想看到美人沮丧的神情,对于美人,她向来都是宽容的,何况美人还刚刚对她表明了心迹。 程喻的失望很明显,好在他没有做什么纠缠,保持风度走了。 二娘从袖子里把银票抽出来重新数了数,还好程喻有风度,没有把银子要回去。 如果他没有妻子,她可能就同意了。 做妾就算了,说得再动听,也还是个妾。 到哪里找个更大的靠山,还有谁家是比严/钱两家更大的? 她收好银票,准备回去了,忽然转过身,看向那三层楼高的澄心轩。 忽然闪过的黑影说明上面有人。 澄心轩无人居住,只是府内一处观景之处,谁会在上面?若不是她耳力甚佳,怕也不会留意到。若是方才程喻跟她那些话流传出去,又是麻烦。 二娘想到这点的时候,足尖一点向澄心轩跃去。 三楼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从二楼窗子攀出,借助三楼的栏杆翻身跃入,迎面撞见一个身穿白色雕花穿云团花箭袖,五色蝴蝶鸾绦带束腰,面带惊慌的瘦长男人。 一个照面,那男人转身就跑,二娘不疾不徐翻下二楼,在楼梯上等着。 青绿靴子想下不敢下。 二娘笑道:“褚爷,来给我送银子啦?” 第31章 谋婚 此人竟是褚直,二娘也很吃惊,但人活生生地站面前。 那日敛秋为表忠心,揣着二娘的三封书信就出了府,第一个去的就是花月楼,因为花月楼距离侯府最近。 不过褚直是第二日才拿到二娘的信,展开后眉头就紧紧皱在了一起。 秦冬儿就没见过他这么为难过,不由凑了过来,褚直压住了下下两行字叫秦冬儿念,秦冬儿辨了半天才念道:“壹萬贰仟柒白两?这谁的字,怎么比我写的还像鬼画符?” 褚直:“赏你五两银子,自己去账房支去。” 秦冬儿不懂怎么就得了赏,不过见褚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小心问道:“爷,这是谁给您写的信?您还认识这样的朋友啊?” 褚直把那一张纸揉成团,对准纸篓准备扔了,忽又想起来这是个凭证,重新展开叠整齐塞在袖子里,却并不打算赴约赎回东西。 敢把信送到花月楼找他,一定急需银子。一个村姑,张嘴就是一万两,她知道一万两够买一万个她这样的村姑吗? 他要一万个村姑干什么,选妃吗? 褚直被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忙叫秦冬儿拿了他命人按照他的方子熬制的玫瑰香露往鲁老太君的绣春堂去了。 褚直到了绣春堂,却没见着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玉儿和明春在,知道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子,给褚直倒了茶就由褚直留在老太太房里。 褚直身子虚,又因为一大早教人熬制这种新的玫瑰香露费了不少神,就歪在老太太后面的炕上,一面养神一面打瞌睡。 他将睡未睡之际,忽听一个陌生的婆子声音道:“老姐姐,真不逗您,现在全燕京都等着看安宁侯的笑话,都说他们家缺钱缺疯了,这生意稳赚不赔,反正是白捡的,你说那钱家可不姓钱,正巧了……” 鲁老太君慢慢道:“你说的甚么,我怎么听不太懂?安宁侯怎么卖女儿,要卖哪一个?”她记得安定侯府里有好几个姑娘,这张夫人说的是哪一个。 婆子道:“还能哪一个,嫡亲的舍不得的卖,这个是捡回来的,就是上次咱们在安国公府见到姜夫人带的那棵缎子树!还真是棵摇钱树!” 褚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屏风外头两个人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个人。鲁老太君倒是能沉住气,问道:“哦?那不是姜夫人府上的婢女吗?” 那婆子卖弄起来:“那哪是婢女啊,是安宁侯……哎,男人哪个不偷腥,不过这安宁侯又不是这样的……” 声音低了下去,褚直听不太真切,后头婆子声音高了起来:“按理说比姜夫人那两个亲孙女还是嫡亲的姑娘,那钱益已经聘了他家三娘,这个就被硬生生逼做妾,我还听说啊那钱益还跑到这姑娘屋里头……” 那声音又低了下去,褚直着急想听清楚,抬腿下炕,不小心把脚边的引枕给扫下去了。 一声轻响,鲁老太君停了倾听,转过屏风走到后面,见褚直坐在炕上,惊喜道:“什么时候来的?” 那婆子也探过头来,进来一眼看见个俊美如画的年轻男子,吃了一惊。 鲁老太君见孙子睡眼惺忪,猜到他过来找不到自己就在炕上歪了一会儿,只得对那五旬老妇道:“这是我孙儿。” 褚直瞧见那婆子,认出她是户部侍郎蔡文杰的母亲张夫人,一张嘴最是百无禁忌、满口刮大风,因与老太太有旧,所以时常上门。 褚直不好不行礼,略微一弯腰。把张夫人欢喜的,捂嘴大笑:“这就是你那嫡亲的好孙子!好标致个人儿,百闻不如一见,京城里甚么程公子、林公子都给比下去了。” 鲁老太君心烦又给这张夫人多了一项谈资:“甚么比下去了,都是谬赞。走了这么一圈,我有些乏了……” 那张夫人总算有几分眼色,立即告辞了。走前还又回头看了褚直几眼。 鲁老太君估摸着孙子都听见了,等张夫人走了问他:“我想去安定侯家里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去又觉得不合适,安定侯孙女的婚事怎么也轮不着她来管,但前两天七娘还说她烫伤未好,这就要给钱家做妾了? 褚直烦自己一听就起来了,这关他什么事儿!人家在信里根本就没提这茬,只要银子,她不是准备拿他的钱做嫁妆吧? 这么一想褚直就说:“奶奶,今天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那丫头乐意着呢。先找人打听打听,明天再说。”绝对不能送上门任由魔头宰割。 鲁老太君看看外头,太阳还高着呢:“别那丫头丫头的,人家救了你一次,救了我一次,不过去看看我总觉得欠点什么。”有一件事是鲁老太君瞒着的,上次带回来那两个茶博士,一个当天晚上在柴房发病死了,一个打了个半死也没问出来什么。鲁老太君怕吓着孙子,这事儿就没跟褚直说。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安,若是因为这国公府里的阴私害了那姑娘,老太太就会觉得更内疚了。 不过老太太觉得褚直说的也有理,不能贸然去安定侯府,她想派两个婆子过去打听,又怕打听不出来什么,特意叫了褚七娘过来。 褚七娘本来就跟顾诗华交好,上次亲眼见二娘为救老太太受伤,二话不说派了贴身丫鬟送了份礼物去安定侯府。 上次姜氏带着顾诗华、顾诗蕊、顾如豹跟钱益同行了大半日,回来之后张氏心有余悸,把顾诗华也看得寸步不离。不过张氏主要防的还是外边儿。但来的是国公府里的人,又素来跟女儿交好,张氏想了想,便让女儿见了褚七娘的丫鬟一面。 消息传回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褚七娘虽然着急,却担忧老太太知道了晚上睡不好,第二天等老太太用了早膳才将事情说了。 顾诗华那儿是第一手消息,但也只到姜氏与钱益勾结,胁迫她和如豹与钱益同行。后来二娘找顾世飞时顾长远虽然在场,回来将事情都告诉了张氏。但张氏担忧女儿暗中相助二娘,得罪姜氏,所以并不仔细告诉顾诗华,顾诗华还是从绿娉那里知道二娘正在筹银子还给钱家。 鲁老太君听完就叫陈妈妈开了匣子,又叫人拿了两盒新鲜果品,通知马房把犊车赶到前门准备去安定侯府。 老太太刚出了二门,就遇上了褚直。 原来褚直昨晚上回去后,估摸着他奶奶肯定会去一趟。辗转反侧的他不知怎么想到顾锅底儿不还他的东西,她要是给钱益做了妾,那他的东西不落到钱家手上了吗? 褚直感觉到大大的不妙,因为那块玉是他母亲留下,要给未来媳妇儿的。 当然他上辈子到死也没送出去,不过这辈子可不一定。 故而褚直一大早就叫小厮盯着老太太的动静,老太太一出二门,褚直就“缠”上去了。 其实褚直并不会撒娇讨好,他素来冷冷淡淡的。但他生的好,气度又好,往那一站都够赏心悦目的,这时候叫一声“老祖宗”,什么也不说,用手按按太阳穴,就够让老太太心疼的了。 “那你到了地方不能乱跑,他们府里……不干净。”老太太半天想出来三个字,这也是气着了。可不是吗?让一个外男闯到后宅,还跟一个上了年龄的婆子、一个丫鬟搞到一块,不直接打个臭死还要把女孩儿往上送……老太太也不由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后悔答应褚直了,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可别脏了她的宝贝孙子。 虽然让他上了车,褚直瞧出祖母也后悔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三寸高的玻璃小瓶,只见里面盛着大半瓶金黄色的液体,又取出他自己用的绿玉斗,只倒出一小茶勺在绿玉斗里,用水兑了送到老太太面前:“奶奶,您尝尝我这个木樨清露。” 鲁老太君笑了:“昨个儿玫瑰露,今个儿木樨露,罢罢罢,看你这么孝顺,就让你同去罢。” 褚直就这么跟着鲁老太君来了,来的时候那大和尚跟钱松正在院子里跟姜氏讲话。当时二娘站在小门外,褚直跟鲁老太君在大和尚进来的那道门外,二娘后来又去截大和尚,正好错过。 等二娘跟大和尚说完话回来,姜氏发病被抬回去了,鲁老太君一来都没跟姜氏说上话,这府里也不见有其他人出来招待,刚巧看见永真公主,她俩就在花厅里聊了起来。 褚直趁机就走了。 他也要找顾二娘要回自己的东西。 可安定侯府虽然连他家的后花园大也没有,也不是只有一座院子,褚直东撞西撞,还险些被人给发现,遂叫秦冬儿去找,自己瞧见一座高阁,想着登高望远,许是能发现顾二娘在哪。 结果他就看见了两个人亲密并肩走到这僻静无人之地,在那水边亲亲我我了好一会儿,你摸我完我摸你。 亏得他奶奶担心,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车夫。 枉他准备了银票,打算加价把东西赎回来。 二娘看着楼梯上的褚直,他真是好看,方才她还觉得程喻是美人,这位才是真美人,就是品性不好。 不过褚直的脸怎么那么红,从下巴到脸颊。二娘忽然想起他发病时的样子,吓了一跳,当即上前一步:“你不舒服……” 她刚靠近褚直,褚直就劈手一捶。 楼梯狭窄,二娘又是去看褚直有无异常,疏于防备,关键是根本没想到褚直有胆子动手,反应过来时,头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褚直左手拇指上戴有一枚玉扳指,他就是用这个凿的她的脑袋。 “你打我?”二娘不可思议。 褚直被她凛冽的眼神看的不由一颤,却激起了更大的怒火。这个黄毛丫头,才多大一点儿,屡次把他压在下风。他被父亲不喜,被罗氏谋害、被兄弟夺爵也就罢了,终归都是有身份的人,现如今一个乡下丫头也敢欺到他头上,让他连路也走不成了。 “我打你又怎样?”褚直眼里喷出火来,想也不想又凿了她一下。 一样的动作,同样的位置,熟悉的痛感。 “你再打我一下!”二娘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冷了下来。 顾锅底儿的头有点红了,褚直有点怯了,但看到她唇角的讥讽,狠心又凿了一下。 二娘脸上的笑一下消失了,一步踏上楼梯抓向褚直。 褚直见她抓来,惊得一屁股跌到楼梯上,靠手抓着栏杆才没躺下。见二娘一拳打来,脱口骂道:“小□□,你打死爷罢,打死我就没人看见你那勾当了!” 二娘到了他鼻尖的拳头猛然停下:“你说什么?” 褚直心想左右都是开花,只要记着今日之仇,来日再跟她算账,长长密密的睫毛不停地抖动,却咬着牙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二娘拳头提起,又再度放下,问道:“谁是小□□,我什么勾当?” 褚直想她今天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敞开了说:“你刚才跟姓程的私通,都被我看见了!” 他不说则已,一说二娘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镇国公府这孙子有意思,她救了他两次他都不感恩图报,第二次坑了她一把,第三次咬了她一口,这一次又给她扣了一个大帽子。 都说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二娘笑完从身上摸出他那块玉来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走。 褚直瞧她从怒到笑只用了一眨眼时间,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起来有点弯弯的,弯起来的弧度莫名的让他痒痒的。但他那块玉一到他手上,她就走了。 她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背,他甚至能察觉到她掌心的疤痕,温热的感觉和上一次被她牵着的感觉重叠在一起,从心头蹿向四肢百骸。然而顾二娘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蹬蹬蹬地走了。 她瞧不起他!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褚直面色绯红,扑到楼梯上,冲下面喊:“顾二娘,你不要银子了?” 拐角处的影子晃了晃,然后脚步声很快下楼去了。 “顾二娘,你个傻货,程喻那厮原本就是哄你的,那天他在花月楼蹲了一天就为了等你来,要不是你救过我我才不会跟你说……” 褚直住了嘴,难以想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顾二娘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褚直一掌拍在扶手上,疼的他咬牙。想了想跑到二楼窗子上,冲着顾二娘远去的背影喊:“活该你做妾,就只有做妾的命——” 顾二娘的背影没一点停顿,褚直转过身来低头看自己袍摆上沾的灰尘,暗想自己得了失心疯了,手心却狠狠攥着那块玉。 忽然间,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转眼就冲上二楼,褚直吓得抚着心口。 二娘一口气跑上来有些喘气:“你刚说什么?” 褚直不敢说最后一句,躲在柱子后面说:“我说程喻是骗你的,他早有妻室,妾都好几房,他效忠于文王,专为文王招揽异士。” “还有……你只要过了这个月十五就会没事。” 他说的够清楚的了,信不信是顾二娘的造化。 二娘:“不是这一句,后面那一句。” 褚直难以相信她如此冥顽不灵,冷笑:“我说你活该做妾!” 二娘气死了,要不也不会跑上来。她上前一步,跟第一次吓唬褚直时那眼神完全不一样,褚直这次真的感觉到怕了,声音有点发颤,却强撑着:“你、你想干什么?”他背后虽然是窗子,可这是二楼,无处可逃。 二娘走过去,褚直挣扎了两下,被二娘拦腰横抱了起来。 褚直脸青白青白的。 二娘看他就像一条冻僵的胖头鱼,笑道:“你刚才说我和程喻私通,那我和你现在算什么?” 褚直:“无耻之徒!” 二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记得你还没有娶妻吧?你身子不好,燕京贵女们都怕守寡,都不敢嫁给你。” 褚直:“放下我。” 二娘:“你会游泳吗?” 褚直:“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二娘:“你现在让我放下你,一会儿你就不让我放下你了。” 她用褚直撞开窗子,看了一眼下面的澄心湖,把他从二楼扔了下去。然后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褚三爷落水了——” 远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二娘迅速下了楼,深吸一口气脱了鞋子跳入了湖里。 褚直已经开始下沉了,普通人从落水到溺亡大脑和心脏大约可以耐受五分钟,此时才过了三分钟,但褚直身子太弱,尤其有过敏性哮喘,肺功能不是一般的弱。所以二娘从背后抱住他后探过他的肩膀以口渡气给他。 褚直立即挣扎着要转过来抱着他,别看他一个病秧子,毕竟是个男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濒死的恐惧他力气奇大,二娘竟被他得逞用腿夹住了,险些跟他一起沉下去。她只好拼命把他向上托,好在她臂力惊人,双腿才挣出来划水。而褚直上半身也转了过来,整个人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二娘向后倒了好几次才勉强稳住,幸好这以后褚直就光顾着咬住她的舌头拼命吸气,终于二娘筋疲力尽地带着他向岸边游去。 这时岸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鲁老太君和永真公主站在人堆里格外显眼。 程喻也在,一向温和的脸上少了笑意。 挨近湖边,已经有人下来接应,褚直却死死扒着二娘不肯下来。刚才出了水,也是二娘费力把他的嘴别开,褚直跟失去了意识一样只知道从她嘴里吸气。 五六个人都接不过去,褚直的头仍贴着二娘颈窝,也亏得她个子高。不过二娘也累极了,再说鲁老太君的脸色已足够难看,她借着低头,向上托了托褚直的屁股,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安全了,你可以不用夹那么紧了。” 褚直身子轻微一颤,二娘忙用力推他,终于分开,被人接了过去,抬上湖岸。 二娘被两个婆子拉了上去,接过敛秋递过来的鞋,轻声道:“幸亏救回来了……” 鲁老太君看了她一眼,就扑在褚直身上放声大哭。 二娘也不说什么了,就由敛秋扶着回去了。 姜氏已经犯了心悸,听见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在自家落水了,在床上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没能爬起来。 这个时候小姜氏又怂了,不敢出来面对鲁老太君。 迫于无奈张氏只好出面,先叫人帮着把褚直移到客房,因怕客房寒酸怠慢了镇国公府,索性把顾兴业的房间腾了出来,接着请大夫,通知顾世飞,也算有条不紊。 不过褚直在安定侯府呆的时间不长,等张氏请的大夫过来看过,就用锦被裹着抬回镇国公府了。 鲁老太君一走,永真公主跟程喻也走了。 二娘悄悄叫敛秋去一趟钱府。敛秋一听是去钱府吓的脸都绿了。末了半信半疑叫了一个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小厮留儿,两人打扮成沿街卖松子儿的小贩,在钱府外面没喊几声,就见一胖大和尚出来买松子儿。 敛秋趁机把二娘的话说了,大和尚笑笑,对两人说“知道了”,买了两斤松子儿才进钱府了。 敛秋由此觉得二娘“神”了。 顾山夫妇因为一早外出找同乡筹银子,所以躲过了“惊心动魄”。晚间两人装着不到两百两银子忧心忡忡地回来,先被张氏请了过去。 张氏见他俩一脸愁容,抿了口茶开口道:“大哥大嫂,你们不用筹银子了,该给二娘准备嫁妆了。” 夫妻俩以为张氏想逼二娘为妾,本来为见张氏强挤出来的几缕笑立即消失了。 张氏见他俩误会,忙道:“不是嫁给钱益,是嫁给……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为正妻。” 许氏吓的坐回了凳子。 顾山苦笑:“弟妹,你就不要说笑了。” 张氏先把白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然后道:“那鲁老太君走的时候说会派人再来,她这意思我要是没猜错,就是定下了二娘。毕竟二娘一个女儿家,为了救她孙子毁了名节。不过这事儿有好处也有坏处,大哥大嫂恕我多言几句……” 原来张氏已经左右想过。她平时虽然寡言少语,但姜氏对待顾山夫妇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这些手段很多都是她从姜氏那儿领教过的。可她既是姜氏的儿媳妇,又是顾长远的妻子,不可能帮着许氏对付姜氏,且她本身的教养和性格也不允许她忤逆姜氏。所以她一直都是默默旁观,但也没有阻拦女儿和二娘交好。不过如今事态远远超出姜氏的掌控,张氏便可以将知道的告诉顾山夫妇,至少也要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 “你是说那褚直的病特别严重,怕是活……”许氏捂住嘴,如果二娘嫁给褚直,褚直就是她女婿,她不能诅咒女婿活不长。 张氏点了点头:“光去年就穿了两次寿衣。” 想到褚直病弱至极,张氏也不由后怕,幸亏今天二娘救了褚直,否则这公子爷死在这儿,可想而知什么后果。 顾山夫妇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氏知道他们心情复杂,宽慰道:“总比给钱家做妾的好,只是让二娘能早些做准备。” 不至于一颗心都系在那褚直身上,到时候能不能出来再说,至少也有些钱财傍身。 张氏这些没说出的话不太好听,不过却是最实际的。 顾山夫妇都是过来人,能听懂她话中之意,千恩万谢过带着愁容回去了。 等到第二日,顾山再去探刑部大牢,果然顾如虎透漏给他今日奇怪地没被吊打或者虐待。 钱家逼婚、勒索银两一事就像随着二娘救了褚直给停顿了。 不过这中间也有二娘请大和尚做调停的原因。本来钱家发狠了要报复顾家,先要折磨的就是顾如虎,大和尚轻描淡写地把褚直和二娘的婚事说成板上钉钉,钱夫人只好暂时等着看是什么结果。 不想两日过去,镇国公府还没派人来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防盗章节解释一下:1.在每天更新的时候,同时放上下一章的防盗章节。2.次日替换的章节字数会比头天的防盗章节多500-1000字。 第32章 嫁了 张氏尚能稳住,那小姜氏就有些上蹿下跳。 二娘心里也在嘀咕,回想起那日鲁老太君沉郁的眼神,心里有点儿烦,有点儿没底。 可那日若不是褚直逼她太过,她也不想把褚直跟自己绑一块。 现在什么结果,只能等着了。 九月天气已经没那么燥热了,不过午后还是很令人烦躁。 二娘提了剑在竹林边练剑,练至酣处,时而骤若闪电,时而翩飞如燕,剑光如雪,竹叶纷崩。真个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渐将烦恼忘诸脑后。最后一剑,长剑嗡鸣入鞘,声音戛然而止。回身才遥见张氏、许氏、鲁老太君并立远处,已然若痴。 “我想跟二娘说两句话。”鲁老太君压下心中激荡,对张氏、许氏道。 两人哪敢不从。 二娘陪同鲁老太君竹下缓行。 老太君打量她身穿月白色窄袖袍衫,腰系三尺宽鹅黄大带,同色流苏坠于腰间轻轻摇摆,先沉默不语,后问:“直儿那块玉可在你处?” 二娘心一惊,不好隐瞒,坦白道:“是。” 不料老太君道:“那你好好收着,那是直儿母亲留给媳妇儿的。” 二娘心又一跳,不想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但我要你好好的保护直儿,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老太君缓缓道,双目与二娘对视。 那目光跟那日看着她抱褚直上岸时一样又不一样,那天宛若无情,今日却多了一番慈爱,却都带着洞察一切的明锐。 不过二娘并未立即答应。 那日事后她着实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 老太君似乎从二娘的沉默中感受到她的抵抗,猛然道:“你还不知道罢……直儿他快不行了,他从回去后就没有醒过来,我来他也不知道。好孩子,你既然救过他,就不会看他死,对吗?” 褚直,快不行了? 在饱经沧桑的老太君的注视下,二娘似乎被看透一般,她忍不住心头一片絮乱…… 碧潇院的上房,张氏和许氏沉默无言地坐着。方才鲁老太君已经把褚直的情况告诉她们了,许氏怎么也想不到褚直情况会如此之糟,二娘现在嫁过去就是冲喜,这能冲过来吗? 她不由重重吸了口气,张氏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那么紧张。这时两人看见二娘进来了。 “老太君呢?”张氏问。 “回去了。” “回去了?”许氏以为女儿拒绝了,心头一松,但旋即想起了儿子。 “不是,他们家后天过来接我。”二娘笑了笑。 “啊……”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衣着华丽的婆子,张氏和许氏认出这两个人是跟鲁老太君一起来的陈妈妈和柳妈妈。 两个婆子跪在地上给张氏、许氏磕了头,才起来说话:“老太太太着急回去看孙子了,让我俩传话,明日保山媒人和聘礼一块到。时间太紧,难免委屈了姑娘。成亲之物,亲家看着准备就成,要是有短缺的,亲家只管说,我们来准备。” 这俩婆子当晚就留在侯府来回传话跑腿了。 不管如何,这件事已经定了下来。 鲁老太君这次来访,只能算是私下会晤,不算正式提亲。虽然要等到明天媒人才会上门,但从这天晚上起整个侯府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二娘的八字连夜被送到镇国公府。 有些人还心存侥幸,不想合过之后,那批八字的连声赞这两人的八字是他一辈子批过最合的。 即使卧病在床,姜氏也不得不爬起来操办此事。 二娘嫁的是镇国公府,那必然是以嫡女身份出嫁;既然是嫡女,那嫁妆就要按顾诗华、顾诗蕊的份额来办。按两人的份额嫁一般人家也足够了,但嫁镇国公府却是差得远。 姜氏含着一口老血,连夜挑灯造册,仔细挑选,待到天亮,才觉得所凑之物勉强能拿得出手。 不料,镇国公府的聘礼一抬上门,姜氏、小姜氏都傻眼了,连顾世飞也没能说出话来。 那礼单有:古铜鼎一对、玉鼎两对、一尺两寸高玉马一对、三尺六寸高珊瑚树四株、二两重大东珠二十余颗、端砚三十六方、整玉如意六十六支、白玉观音一尊、汉玉寿星一尊,金罗汉十八尊,其余珍珠手串、金玉碗碟、赤金面盆、金玉珠翠首饰难以计数。另外虎皮十张、豹皮二十张、雪狐皮三十张、黑狐皮十张;骏马六匹;上用大红妆缎四十匹,上用妆缎蟒缎四十匹,上用各色纱四十匹,上用宫绸四十匹…… 顾诗蕊想着镇国公府一为冲喜,二来时间仓促,那聘礼可能只是走走过场,待一件件看过,她眼珠子早红了。真不知道镇国公府是怎么一夜拿出这么多东西来的,低低骂了一句“嫁过去也是守寡”恨恨走了。 这么多宝物,姜氏非但不喜,反而想哭。那一件件不是御赐之物,就是稀世珍宝,看着是好,可收一件就得拿出同样值钱的东西充作嫁妆;那御赐之物还不能卖,只能充当传家宝一代传一代。 姜氏红着眼过了一把眼瘾,把那些宝物全打包在二娘的嫁妆里,揉着心口回去继续给二娘添嫁妆去了。 不提姜氏这边忙的底朝天,张氏和许氏奉命准备二娘的嫁衣,也是忙的团团转。 临时赶制嫁衣是不可能了,张氏不管小姜氏反对,把顾诗华和顾诗蕊的嫁衣都拿出来让二娘试穿。 可惜二娘个子太高,两人的衣物都不合适。 最后那陈妈妈回了镇国公府一趟,捧来了一套凤冠霞帔,原来这凤冠和嫁衣是当年贵妃娘娘没有进宫前为自己准备的,后来进宫就用不上了,一直放在老太君那里。 那凤冠一拿出来,整间屋子都亮了。 陈妈妈爱惜地整了整两旁的红宝石流苏,双手捧着递给了二娘。 凤冠大小正合适,只是裙子还是有些短。张氏灵机一动,亲自开了箱子寻出一匹她珍藏多年的霞影纱,许氏动手从底下接了一圈,看起来倒像是专意做成裙边儿,这嫁衣就算好不容易弄好了。 安定侯府人仰马翻了两晚一日,最后一晚顾如虎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时,二娘已经开始沐浴更衣,为婚礼做打扮了。 顾山、许氏看见儿子才从忙乱中悲从心来,又不敢对着二娘哭,背地里哭了一场,肿着眼操办各项事宜,暗自祈求那位姑爷能够活过来。 如虎放出来时便知是镇国公府出了力,回来匆忙间跟二娘说了几句,虽见二娘意愿坚定,仍恨自己无能,暗暗发誓那褚女婿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活着对他妹妹不好,他必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待到天亮,红毡从安宁侯府一路铺到镇国公府,因为褚直不能前来迎亲,便由褚七娘抱着一只大公鸡代他迎娶。 临出房门,顾山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许氏忍住泪水,为她整理霞帔:“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张氏、小姜氏、顾诗华、顾诗蕊将她送到门口,张氏、小姜氏为她整理裙角,再次告诫她要用心侍奉公婆,凡事以丈夫为先。 虽然褚直没来,褚七娘接过红绸时也撒了几个红包。 小孩子争抢中,二娘随着七娘上了镇国公府披红挂彩的犊车。 拉车的换成了两匹白马,临街百姓都知道是给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冲喜,早早把街道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 六十四抬嫁妆一抬不少,叫人大饱眼福,只有姜氏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这次给顾二娘准备嫁妆,差不多把侯府的家底掏空了,回头顾诗蕊、顾诗华都得另外想办法了。 犊车在围观人群的热闹声中向镇国公府进发了。 外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二娘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压得发酸的脖子。 这时,盖头下面出现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个玉雪可爱的艾窝窝。 忘了褚七娘跟大公鸡也在车里。 二娘要去掀盖头,褚七娘忙按住她:“三婶,这盖头可得我三叔来挑!” 又道:“三叔知道你会饿,特意叫我给你带的。” 一声“三婶”,盖头下的二娘眼珠动了几圈:“你三叔醒了?”冲喜还挺灵的。 褚七娘想到褚直一吃东西就吐、反复昏迷的模样摇了摇头,不过二娘视线被红绸当着没有看见。 “他今儿早上醒了一会儿,又睡了,醒的时候我在。三婶你不用怕,有老太太在,没人敢为难你。” 二娘不太相信病重的褚直会有精力关心自己的饥饱问题,却并不打算戳穿褚七娘的善意,她拿了那艾窝窝小口吃着,趁着还有一段路又问了问褚直的情况。 其实对褚直的病情,二娘知道并不少。自从陈妈妈和柳妈妈前日留下以后,对二娘就拿出了对待少奶奶的态度,每次从镇国公府回来都会先向二娘汇报褚直的病情。褚直吃了什么药,吃进去多少,有没有发热,醒了没有,醒了多久……二娘知道这是老太君的授意,好教她有个准备。只是,她空有一身力气,却并非良医,冲喜会有用吗? 想到褚直那雍容清贵的仪容,这么一位风流人物就要在尚未盛放之际凋谢,二娘似乎也感同身受,连带嘴里的糕点也失了滋味。 漫天的鞭炮声中,喜车进了镇国公府。二娘被喜娘扶下车,只能看到盖头下脚尖踏着的一小片猩红毛毡——走过这条红毡后,哪怕一会儿和她拜堂的是一只公鸡,她也彻底成为褚家的人了! 二娘内心不由升起一缕胆怯,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成婚。 但隔着盖头,一阵阵催促声传来,二娘被一群步履紧急的人簇拥着,被红绸牵引着,连她自己也记不清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喜娘的喊声鞠躬磕头,直到最后被送进一扇门里,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中药很容易让人有苦涩之感,却也有一种让人镇定的作用,二娘不由深深吸了一口,但觉那药味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虽是香气,却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她并没有时间去仔细分辨。 随着被推坐在床上,她听到了一声“好了”。 这声音是鲁老太君的,老太太竟然也来了。 大熙民风开放,向来有闹洞房的习俗,就算闹不成褚直,新娘子总是可以压一压的。 二娘看不到房里有多少人,不过褚七娘很快麻溜地叫了一圈。 人不少!但刚才她们就像不存在似的鸦雀无声。 “咳、咳咳咳……” 二娘听到身边的咳嗽声,那儿也是药味最浓的地方。 “三爷醒了?”不知谁发出的低声惊呼。 但随着这个声音,方才被二娘忽略的那股异香忽然浓郁起来。 二娘还未找出来源,便听旁边旁边有人竭力道:“秤……” 褚直的声音! 缀满流珠的盖头猛然被挑落,身穿大红喜袍的褚直和一屋子人同时映入二娘眼帘。哪怕活了两世,二娘此时也忍不住面颊烧烫,急忙垂下头,只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好好好!” 随着老太君的赞声,屋子里陡然注入了活气儿一般,妇人们纷纷交口称赞起新娘子和新郎来。 实际凤冠下面的二娘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根本不太能看清模样。不过红妆之下,再木讷的新娘也是一脸娇羞,活色生香的模样。 那股异香忽然消失了,好像因为二娘进入这房间太久,所以分辨不出来了。 喜娘是老太君找的,年近四十,燕京大大小小的婚礼经手的不下百余次,最是有眼色的人,本来是想着这洞房怕是闹不成了,这时立即上前轻手轻脚地从褚直和二娘发中挑出一缕,一面说着祝福的话,一面把这两缕头发编在了一起。 屋子里更热闹了些。 不过喜娘是知道这位褚爷的身子了,这么闹闹也就可以了,正待唱一声离去,褚直忽然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合卺酒……” 鲁老太君一惊,方才穿喜服、梳头都把褚直累的一点力气都没了……可褚直手已经伸向小丫鬟。 喜娘的眼神不由看向老太君,却见老太君轻轻点了点头。准备的酒是带有一点甜味的果酒,褚直以前能喝这个。孙子能有这个精神儿,说不定病就好了。 连番出乎二娘的意料,她却没时间多想,褚直都站起来了,他们的头发还缠在一起,二娘立即起身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酒杯。 手中的酒有淡淡的果香,二娘稍微放了点心。抬臂准备跟褚直交叉手臂,他忽然一个不稳朝她扑来。 在妇人们的惊呼声刚溢出唇边之时,二娘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褚直,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宛若山泉扑面而来,并没有她想的恼怒和不甘。只是眼眶发青严重,显示主人经受了怎样的病痛折磨。 猝然的对视,褚直眼神追上二娘,水漾明眸,带着阳光、热情,又带着点狡黠,却好像有洒不完的热气儿……褚直猛地仰首把杯中果酒一饮而尽。 二娘扶住了褚直,也被猝然揽住她腰肢的手吓了一跳,然而褚直已经在饮酒了。她急忙将自己的酒也喝了。 两人紧贴的身子让妇人们笑了起来。 “哈哈,好一对璧人……” “三爷这就疼上了!” “好了,闹也闹过了,咱们还是把地方让给小夫妻吧。” “走,咱们也走吧。” …… 二娘听见这些人要走,不由松了口气,褚直还有力气挑她盖头、跟她喝合卺酒,说明身子已经好转了。余光扫到坐在身边的红袍身影,二娘胸口热气上翻,真是个美人…… 她只想到这儿,头皮猝然一痛,就被拉着向床上倒去。 而褚直手掐着喉咙,倒在床上拼命地吸气,一串串白沫从他口中溢出,转眼那大红喜袍上污了一片。 还没离开的妇人们被这一幕拉了回来,一个个骇的不知所措。 “合卺酒——” 不知是谁惊恐地大叫。 二娘没留意这一声,随着褚直痛苦地翻滚,她的头也跟着被拽了过去——两人的头发还缠在一起。 当然是要先解开头发。 咣当一声,鲁老太君的拐杖倒在了地上,老太太整个向后倒去。 妇人们惊叫起来。 二娘顾不上回头,拐杖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她,褚直的脸近在咫尺,却痛苦无比,白沫翻腾着从他口鼻涌出,堵塞了他的气管,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窒息而亡。 来不及细想,二娘扔了凤冠,抱住褚直的头,用力将他下颚掰开,用手掏了两把后,索性用嘴向外吸了起来。 不知何时,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着顾二娘“惊世骇俗”的举动。 那样的污秽,竟然是用嘴去吸……还没有一点停顿和犹豫! 想想也算不得惊世骇俗,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儿还是婚房。不合时宜的好像是她们这群来闹洞房的半老徐娘。 “都先出去。”鲁老太君坐在椅子上发话,刚刚被掐醒,声音里还带点底气不足。 “老太太……”有人担心道。 “我没事。”鲁老太君示意陈妈妈留下。 听到声音,二娘没有回头,她还在做最后的清理,褚直已经呼吸平稳了。幸好老太太让这些人出去了,老太太不说,她也得开口赶这些人出去。 擦干净了褚直的下巴,二娘想把沾满了污渍的大红汗巾丢到桌子上,头皮又被拽住,陈妈妈连忙上前帮忙。 “妈妈你先别管我,先把窗子打开。” 听二娘这么说,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老太君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眼里寒光一闪。 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褚直咳了两声,却没有再度出现方才那种情况,呼吸反而顺畅多了。 “老太太,方才屋里头似乎有点什么味儿。”陈妈妈后知后觉道,却被鲁老太君一个眼神止住了。 虽然是冲喜,今天也来了不少贵客,方才在这屋里的除了身份贵重的,就是至亲,荷包、香囊之物几乎每个人都有,更不用说脸上身上擦的用的,根本没办法去查。 那做了手脚的人很明显知道这一点,褚直还当众饮了酒。 也许是那杯酒的问题。 不管怎样,幸亏二娘反应快,直儿那般,她都不嫌污浊,这世界上几个人能做到呢……鲁老太君不由看向坐在床边的二娘。 却听咔嚓一声,二娘长长出了口气。幸亏褚直这屋里东西齐全,终于给她在床前柜子里摸到剪子,一剪子把两人连着的头发剪断了。 “哎呀,这可使不得……”陈妈妈心疼的跺脚,捡起那几缕分不出来是谁的头发时脸上忽然一喜:“不过可以打一个同心结。” 二娘可不管什么同心结不同心结的,因为这编在一起的头发,把她脖子快拽弯了。 “快给她端茶漱口。”鲁老太君也没在意这些。 陈妈妈还想问二娘会不会打同心结,听老太太吩咐才忙去倒茶,又叫了一个叫/春燕的大丫鬟端水进来给二娘净手。 二娘漱了口,洗净手,胡太医就背着药箱赶来了。 胡太医检查过褚直吐出了口气:“幸亏少奶奶施救及时,否则一旦堵住气管,三爷就难救回来了。三爷这病本来就在肺部,今天这么一发作,病情又严重了,今后几天要时时注意,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喂回药,也要尽量让他多吃点软烂汤粥,好有力气恢复。要是三爷在后天之前能醒过来,这次就算躲过去了,要是醒不过来……” 胡太医的话没说完,不过谁都能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刚觉得孙子好的了老太君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陈妈妈擦了泪道:“老太太,您留在这儿也没用。孙媳妇不是娶进来了吗?我看她是个有福气的,有她在,三爷的病肯定能好。” 二娘心道“这可不一定”,孰料老太君听了这话竟在陈妈妈的搀扶下走了。 顿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二娘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褚直了。 二娘不由有些茫然,这时落地花罩那儿忽然传出些声音。二娘回头一看,见方才送水进来让她洗手的那个丫鬟站在花罩那儿,有些胆怯地问:“少奶奶,到时间给三爷喂药了。” 这个丫鬟好像叫、春燕,也不知道敛秋现在在哪。不过从陈妈妈方才叫这丫头进来送水来看,应该是老太君所信任的。 二娘略微一想:“那你进来给三爷喂药吧。” 她见装着自己衣物的箱笼已经搁在外头的东次间里了,自己开了箱子,找出两件当季衣物打算换上,想到褚直还穿着弄脏的喜服,正打算叫丫鬟也给褚直换了,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啜泣声。 进去一看,药汁吐了一被子。 褚直有气无力地靠着大迎枕躺着。 “三爷又吐了……明明今天早上能喂进去了……”春燕低声哭道。 外头有几个丫鬟紧张地探头探脑。 二娘知道褚直这几日有反复吐药的情况,问道:“还有药吗?我记得他吃的凝香丹,药在哪?” 春燕不知道二娘怎么知道褚直的药名,却立即答道:“药还有,这是胡太医新开的方子,凝香丹还没吃。” 二娘瞧见她手里还握着个玉瓶,点了点头:“你再去盛一碗药汁来,我来喂。” 春燕重新盛了一碗过来,二娘已经换好了衣裳,粉色绫衣,月白色挑线裙子,藕荷色褙子,干干净净地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道:“放这儿吧,你们都出去。” 新来的少奶奶发话了,春燕等虽担心褚直,却不敢不听,瞧着二娘站在西梢间的落地花罩那儿看着,一个一个出了正房大门,站在回廊下面。 二娘等人走完了,才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用小银勺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褚直嘴边。 褚直嘴是张开了,但灌进去的药汁都流了出来,还呛得到处都是。 二娘噙了一口喂他,从鼻子里面喷出来了。 二娘听到他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凑近仔细听了一会儿,辨出他说的是“水、水……救命……” 她不由擦了一把汗,把碗搁下,抱起褚直让他分开腿坐在自己身上,就像那一天从水里出来一样,一手托着他,一手拿起药碗喝了一大口,一捏他鼻子褚直就打了个颤,她还没做好准备,他就拱到她嘴上吸了起来。 二娘大喜,顾不得这个姿势费力,重复了几次,将那一碗药都渡给他了。 一点没往外吐。 喂完药她索性把褚直的喜袍也给脱了,省得再被丫鬟折腾一遍。 二娘刚给褚直盖好被子,就听外头陈妈妈来了,她正想出去,忽然察觉到袖子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低头一看,是褚直的手。 苍白的手有气无力,拇指、食指和中指却拢着,是一个很清晰的“抓”的动作。 二娘见他嘴唇蠕动,忙凑近了听。 只听他声若蚊蚋:“……顾二娘?” 二娘怔了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俯身贴近他的耳朵:“是我,你好好养着,等好了再来找我报仇。” 第33章 醒来 褚直的手松开了,二娘松了口气,听见杜妈妈进来了,忙迎了出去。 春燕等本来十分担心褚直,进来见药碗空了,锦被之上也无过多呕吐痕迹,不由奇怪二娘用什么法子把药喂进去了。 陈妈妈听说褚直吃了药了,十分高兴,凑近一看,褚直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她瞧了一会儿道:“老太太说西次间书房里也有床,少奶奶要是觉得不便,可以先住西次间。” 二娘心想她都嫁给褚直了,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见南窗下面有一张矮榻道:“不了,我就先睡这榻上,也方便晚上伺候三爷。” 这正是鲁老太君想的,陈妈妈一点也没意外她这么回答,请二娘出来在正房坐定,叫会春堂的一等大丫鬟过来拜见二娘。 二娘原想着不过几个人,不想一会儿站满一屋子,竟有十几人之多。 原来褚直用惯了的一等大丫鬟有八个,加上后来鲁老太君给的碧檀和抱琴,罗氏塞的樱雪、芳芝,统同十二个大丫鬟。 二娘来不及感慨,先认了这十二个大丫鬟的脸儿,记住各人名字,吩咐各人依旧管着先前管的事,那春燕、安兰、妙菱、莺歌是一直在褚直床前服侍的,仍旧在床前服侍。 这十二个见过,又去院子里,乌泱泱一群有几十人之多。 好在陈妈妈只让她露了个脸,没让她立即接手这些人。二娘估摸着陈妈妈的意思是让她先管好褚直屋里头的,照顾好褚直的身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实际上陈妈妈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原来她是担心二娘难以掌管这么多人,现在她是担心这么多人分了二娘的神,耽误了照顾褚直。 陪着鲁老太君在这镇国公府里呆了大半辈子,陈妈妈和柳妈妈的眼界绝非姜氏身边的杜妈妈和姚妈妈能比。这两日随时向二娘汇报褚直的各种情况,也是在暗中观察二娘。及到此时,见二娘急中不乱、条理分明、稳当大气,陈妈妈觉得鲁老太君是选对孙媳妇了。 所有人退下了,陈妈妈笑着道:“就这些人了。屋里的大丫鬟,少奶奶随便使唤;外头的人,我这几天都在这儿。还有少奶奶带过来的人现还在后院,您是现在见还是等明个儿?” 陈妈妈一说,二娘才想起来姜氏给她陪嫁的还有十多个下人,她心想这些人肯定少不了姜氏的心腹,褚直这儿现在不能添乱,遂道:“既到了这里,就劳妈妈给些事做,只是里面有个叫敛秋的,是我用惯了的,妈妈帮我叫她过来。” 陈妈妈道:“这个好说,我一会儿叫人带她过来。少奶奶身边的人,也是跟府里的一等大丫鬟一样。就是只有这么一个,是不是不够使?” 二娘想到褚直那一堆丫鬟道:“等三爷好了再说吧,现在三爷要紧,多几个人也是麻烦。” 陈妈妈愈发觉得满意,又担心老太太,先回老太太那边儿报信去了。 且说陈妈妈走后不久,敛秋就被人带往会春堂了。 敛秋原来是陪着二娘出了安定侯府的大门,后来二娘上了喜车,她跟二娘就分开了,随着十多个陪嫁丫鬟、小厮被安置在一座院子里吃饭。 那时敛秋的心情已经沉到谷底了,开始她没想到二娘会跟姜氏开口要她做陪嫁,高兴的一宿没睡着,比二娘还精神。到了镇国公府后,不见了二娘,顿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正灰心沮丧时,忽然有人带她去见二娘,那个高兴就别提了。 她跟着来人不知走了多远,经过的院落或巍峨雄壮或轩丽精致,远非安定侯府能比,正暗自咋舌之际,忽见前面粉花之中透出一道墨瓦白墙来,里面透出些翠色,进去见院内假山嶙峋,旁边种有翠竹,正面五间高大上房,一色雕镂梅兰竹菊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上书“会春堂”。 进去金碧辉煌,敛秋不敢再看,被带着往里走了一间,忽然听见二娘的声音,一抬眼先看见紫檀木格子架上摆放着一件件玉器。那颜色、那大小都是她在安定侯府逢年过节老夫人才会命人小心翼翼摆出来的那种,但侯府统共才那么几件,不,也没这些大,没这些精美,没这些…… “敛秋?” 二娘瞧见这丫头一进来就在发呆不由有些好笑。 敛秋听见二娘叫她立即回过神来,一见二娘脱了嫁衣张口就道:“您怎么……” 幸亏她反应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再看旁边站着五六个华服丫鬟都在打量着她呢。 敛秋顿觉给二娘丢脸了。 二娘没觉得什么,她看清这屋里摆设的时候不比敛秋镇定,不过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罢了。 二娘叫敛秋收拾一下,从今晚起就跟春燕、安兰睡在褚直卧房外面的大床上当值。 这新婚的第一天,就这样在照顾褚直中开始了。二娘这么快就摆出了大奶奶的架势叫会春堂上下人等都无比吃惊,却又觉得理该如此。 过了亥时,褚直不需再用药进食。二娘得空洗了个澡后,躺在南窗下的雕花描金矮榻上休息,一人多宽的矮榻不是问题,她脑中盘恒的是两个问题。 一是褚直发病时她嗅到的那股异香。 胡太医这里,褚直的病没个固定名称,只说是肺部先天不足。在二娘看来更接近过敏性哮喘,但她对这种病的机理也不了解,不过也知道很多东西可能会导致褚直过敏。 实际上陈妈妈列出的褚直不能吃不能碰的东西足足有上百种之多。 褚家人是很清楚这点的。 但今天那缕异香,却没人察觉得到。她也只在进来的时候分辨出来,后来又闻到了一次,因为恰巧是在褚直发病的时候,所以才引起了她的怀疑……会不会是因为鲁老太君等人比自己进来的早,所以才忽略了? 后面还有人喊“合卺酒”,作为一个对褚家内部不了解的外人,二娘从旁观的角度,非常怀疑那是声东击西、混淆视听的招数。 可惜,当时太过混乱,她忙着救褚直,根本没来得及寻找说话的人,至于那异香的来源和喊那句话的人是不是同一人就更难说了。 令人奇怪的地方还有,她说打开窗子的时候,分明看到老太君眼底的动容,但后来陈妈妈却只字未提,这件事就像过去了一样。 老太君在隐瞒什么? 褚直发病,老太君急昏过去,对褚直的关心没有半点作假,她为什么要隐瞒,或者阻碍查下去? 疑云重重。 二娘原想着褚直是被自己所害,没想到还有另外一层,看来这国公府的水比安定侯府要只深不少。 第二件事情是二娘躺在榻上了才记起的,她在这会春堂呆了一天竟没有见到镇国公夫人,她的婆母罗氏! 二娘不由看向房间的另外一端,那白日里让她暗自惊叹的挂着鲛绡帐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像被黑暗完全包裹了,看不到一丁点,反倒是格子架上摆放的玉器反射着一点点冷光,像谁的眼默默注视着她。 二娘盯着那光看了一会儿,正欲翻个身睡了,忽然听见外面“咔嚓”一声。 二娘一下坐了起来,听着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心推开窗子,月色下,一道黑影已经到了墙角的假山那儿,接着一声闷响,显然那人已经越墙而去。 二娘立即光脚从窗子钻了出去,整座院子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她顺着那人离去的方位上了假山,望外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疾速地朝西而行。 西边,房屋影影幢幢,还透着几点灯火。但她并不知道谁在那边居住。 二娘正准备回去,一阵风忽然吹来,她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顺着香气,二娘这才看见会春堂挨着西边墙稀稀落落地长着七八棵花树。 二娘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开得密密麻麻的竟然是夹竹桃。 二娘吃惊的是虽然夹竹桃的花期还没过,但现在已经到了九月,开这么好,这么大,这么密的夹竹桃还真是少见。 小南风一吹,这些夹竹桃花的气味都飘进了院子里。 二娘皱了皱眉,先从窗子跳回屋里穿了鞋子,然后摸到厨房找了一把菜刀,翻出去把那些夹竹桃全砍了,砍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夹竹桃树干很粗,生长了很多年的样子。 她力气极大,除了第一棵砍了两刀,剩下的都是一刀砍断,七八棵树不到十刀砍完,砍的时候还用手扶着树干,以至于砍完了会春堂竟无人发觉。 次日一早,二娘正在给褚直擦脸,便听外面吵吵嚷嚷的。 一会儿陈妈妈过来,叫二娘外头说话,告诉二娘昨夜国公府里进了贼,一下把会春堂外面的夹竹桃都砍光了,叫二娘晚上小心点,又加派了人手值夜。 二娘心里好笑,问陈妈妈是什么贼人专意跑到国公府里砍树。 陈妈妈叹了口气,告诉二娘这几棵树是贵妃娘娘当年亲手种的,褚直也爱惜的很,怕是什么人从中作梗。 二娘听到这段就把话咽肚子里了。 陈妈妈虽然想严重了,但二娘却提高了警惕。虽然陈妈妈说春燕几个都是可靠的,褚直的药和汤羹二娘却开始亲自检查,确定没有什么会引起褚直过敏的才喂给褚直。 晚间也警醒的很,顶多睡上一个时辰,因此不过两日,眼窝已经乌青乌青的,这天早上架不住,不自觉趴在褚直床前打瞌睡。 褚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开始的时候很美好,他梦见了早逝的母亲,少时的姐姐,后来一切都变成了一张大床,他躺在上面苟延残喘,这时罗氏和罗氏的儿子们走了进来,对着他狞笑……和以前做的梦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罗氏没有再说那些话,而是举起了一个瓶子,对着他一倒,铺天盖地的水立即把他淹没了,身上、头上……他不能吸气了,他要空气! 就在此时他忽然一阵轻松,他能吸气了!褚直诧异地转身,摇了摇尾巴,发现自己能动了,但四周都是透明的,他在哪呢? 上头传来声音,褚直抬头一眼,镇国公正和一个面如锅底儿的女子说话。 镇国公:这尾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呢? 女子道:这鱼看着又白又嫩,还是清蒸的好。 镇国公:那就依你所言,捉它上来。 女子:好。 遂伸手来捉,褚直“啊”的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二娘正伏在褚直床边打瞌睡,猛被刺痛惊醒,睁眼一瞧,褚直已经醒了,两手抓着她手臂,看仇人一样盯着她,手上还在使劲。 二娘低头一看,胳膊已经被抓出了血迹。 苦熬两晚守着这孙子,他一醒就掐上了她了,二娘一时没忍住,含怒带笑道:“呦,褚爷你醒啦!” 外头敛秋、春燕、安兰听到动静急忙进来。 褚直这时还在茫然中,那两只手捉住他的感觉好像还在身上,听见丫鬟说“三爷醒了”“三爷终于醒了”才渐渐回过神来,视线落在坐在他床边的女子脸上,她眼窝乌青乌青的,眼珠子却似笑非笑地噙着讥讽,褚直后脑勺一颤,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给我出去!” 刚才梦里还想吃他! 几个丫鬟吓傻了。 二娘皱了皱眉,见褚直说完就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拿掉他的爪子,出去了。 被二娘一摸,褚直就有点清醒了。 陈妈妈刚才出去了一下,正从外面进来,见二娘出去怔了一下,快步走到床前先扶褚直坐起来。 “三爷,少奶奶刚守了你两晚上。”陈妈妈人老,眼睛可不瞎,瞅着褚直一直在往二娘离去的方向瞅。 敛秋慢了一步没跟上二娘,方才褚直那句“滚出去”她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委屈地接了句:“也是少奶奶喂您吃药吃饭,两晚上都没合眼。” 褚直抬眼就看见一个他不认识的丫鬟。 敛秋说完就看见褚直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分明是个极虚弱的人,一双眼却直勾勾的,加上周围其他人都看着她,敛秋不觉心头紧张了起来。 这里是镇国公府,不是安定侯府,就是在安定侯府,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却听褚直问道:“她还干什么了?” “帮您洗脸擦身、换衣裳,还帮您……推拿按摩,都是少奶奶一个人干的。”敛秋觉得脊背微微发汗,尽量如实道。 褚直跟吞了一大勺花粉似的十分后悔自己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其实他问出来时,这些事儿他都记起来了,虽然在昏迷中他的记忆是零零星星的,架不住她做的次数多,他还是能拼凑出来的,包括她是怎么喂他吃药的,怎么给他换衣裳,怎么在他身上捏来捏去。 褚直不说话了。 敛秋看着他就有点忘恩负义的感觉,其他丫鬟则觉得怕是三爷不太钟意少奶奶。 陈妈妈没管敛秋说了什么,准备先去老太君那儿报个信,胡太医说挺过这三天就保住了,这可不是保住了! 二娘端着碗进来了,见陈妈妈在揉眼睛,丫鬟们都呆站着,笑道:“妈妈,请胡太医再来一趟吧,再派个人给老太君报个信儿。” 丫鬟们都没想到二娘转眼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进来了。 褚直先瞧着她穿着玫瑰紫十样锦妆花褙子,底下密合色综裙,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暗自点了个头。后知后觉她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为这个打人不眨眼的魔头内疚真是吃饱了撑的,眼垂了下来,盯了一会儿被面,感觉到顾二娘过来了,决定看在她这两天还算尽心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给她些面子,默默把嘴张开了。 二娘手上端的是热腾腾的米粥,自然是预备给褚直的,可她脸皮虽厚,也没厚到让人随便作践的份上,不和褚直计较纯粹是因为他还病着,这时候走到床前就顺手把碗递给春燕,都递过去了,猛然瞧见褚直的嘴张着。 陈妈妈也看见二娘端的是米粥,嘴里正说着:“好,少奶奶你先喂三爷……”二娘已经把碗递给春燕了。 动作快的不容春燕拒绝。 陈妈妈就站在床前,第一个瞧见褚直把嘴张开了。 陈妈妈:⊙_⊙ 褚直:>_< 二娘:…… 不过褚直反应很快,立即打了个哈欠把嘴闭上了。 二娘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心里一乐吩咐春燕:“小心些,别烫着三爷了!” 陈妈妈只当做没看见,预备回去把这事儿当乐子讲给老太太听。 二娘送陈妈妈出去,顺便跟陈妈妈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见褚直苦大仇深地盯着春燕手上的碗,坐到桌边儿手贱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喝水吗?” 安兰道:“三爷他不爱喝没滋味的白水……” 话音未落,便见褚直抬手接了过去,皱眉一气喝完,把杯子丢给二娘:“难喝死了。” 二娘:…… 觉得他病好的挺快的。 安兰窘的脸发烫。 二娘问安兰:“三爷喜欢喝什么?” 安兰忙道:“冷泉水、梅花上的雪,至少也得春日的雨水,有时候也放一点野荔枝蜜。” 这孙子这么讲究,要是知道这两天吃的都是她吐的不知道会不会立即跳起来。 二娘不动声色地哈哈一笑:“都是稀罕东西,可惜我们那儿人从来不扫梅花上的雪,费劲。至于冷泉,我们都喜欢在里面洗澡,洗完那水顺着山流下去,底下人还都接着用呢。” 安兰红着脸欲和她争辩,被褚直打断:“你手还疼吗?” 说罢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子,怎么嘴贱问这个。 二娘瞧他一眼,咧嘴一笑,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你是说这个手呢,还是这个手呢?不过哪个都没关系,它们都比三爷您结实着呢。您就好好养着吧!” 褚直气死了自己多嘴。 丫鬟们瞅着刚好的气氛又剑拔弩张,不知道怎么劝。 褚直听着二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里一软:“你去睡会儿罢。” 二娘想着胡太医还没过来,又见他仍旧病怏怏的,揉了揉眼:“不用,你有精神就叫厨房给我做一桌好菜,这两天我都瘦了……” 简直就不能跟她说话! 两人再度大眼瞪小眼时,外面忽然传来响起翡翠和梨梦略显紧张的声音。 “太太……” “见过太太……” 镇国公褚陶并无兄弟,二娘立即意识到这是她的婆母罗氏到了。 她刚站起来,就见外面进来了一群妇人,到了东次间的门口,留下一批,剩余四五个簇拥着一位国字脸、眉心隐有一道竖纹,穿着二娘根本没见过的料子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就五官轮廓而言,妇人大抵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可惜经岁月雕琢,柔和的曲线都被磨损掉,只剩下冷峻支撑着威严,主人似乎更刻意强调了这份冷峻,形状分明的下巴、下垂的嘴角都让人生出惧意,不敢亲近。 长的完全跟褚直不像。 罗氏来的太突然,二娘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要怎么称呼罗氏,褚直忽然咳了一声,二娘抬头一看,褚直靠着大迎枕一动不动,眼直勾勾地盯着罗氏。 此时罗氏已快步走来,春燕和安兰慌忙下拜。二娘在犹豫间,罗氏像一阵风似的已经越过了她。 竟是没有看见她! “姨娘。” 又两个字落到二娘耳中,二娘心中一震,原来这罗氏不是褚直的生身母亲! 这个念头刚刚滑过,二娘又想到一点:褚直竟然当着她的面这么叫罗氏! 耳边已传来罗氏低沉的丧音:“我方才听说你醒了,放下佛经就来看你,你父亲还不知道,一会儿我就派人告诉他去。” 声音很喜悦,罗氏似乎完全不在意褚直叫她姨娘。 “是呀,三哥,父亲要是知道你醒过来了,肯定高兴得很,他这两天担心的不得了呢。” 站在罗氏后面,同样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年轻姑娘一面说着,一面拿眼打量二娘,见二娘头上只带着一根镏金扁簪,旁边只插着一朵绢花时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另外有一个十五六岁,圆脸大眼睛,穿着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的姑娘倒冲二娘笑了笑。 二娘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前日这姑娘好像来闹过洞房。 “三哥你快好起来吧……” “我累了。” 褚直忽然道,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二娘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厌烦。话一开口,就像有一团冷空气随之爆开,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那小国字脸姑娘脸上明显一僵。 二娘没想到病秧子发作起来如此吓人,脑子飞快转了一下,决定先把罗氏几人请到外面。 这时那小国字脸姑娘忽然一笑,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三哥,我们刚过来的时候,看见西墙边上的那几棵树都被人砍了,不知道什么人干的,连根都给拔了……” 圆脸姑娘接着道:“开那么大的花,我原来还想跟三哥讨几支来簪呢。” 褚直悄无声息的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圈阴影,那阴影和搁在桃红锦被上的手都有点发青的感觉。 俩姑娘正说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忽然斜穿出来。 二娘把床帐放了下来,对罗氏一笑:“母亲……” “母亲”让罗氏看向二娘,但听见后面的话,罗氏面色不由一变。 “三爷睡着了,改日你们再来看他吧。” 二娘保持着笑依任由罗氏打量,就在她觉得脸快僵了的时候,外面传来胡太医和鲁老太君说话的声音。 罗氏眸光一动,转身迎了出去。 二娘立即听见了罗氏的笑声:“母亲,直儿方才已经醒了!” 鲁老太君的声音平淡许多:“你也来了,直儿需要静养。” 二娘跟着出来见罗氏忙上前搀住老太太:“几日不见我这做母亲的着实挂念,刚才听说直儿醒了,真是皇天保佑!是老太太您的庇护!” 方才那两位姑娘上前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没说什么,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二娘:“直儿怎么样了?” 二娘知道褚直睁着眼在帐子里躺着,说道:“醒了吃了一碗粥,看着有了些精神,还是请胡太医里面看吧。” 老太君就带着罗氏去了外面坐着,一会儿胡太医过来回话:“三爷已经没甚么危险了,剩下的好生养着,有个七八日也就好了。” 罗氏脸上浮现笑意。 老太君伸手招过二娘:“还没见过你母亲吧,这就是你母亲。” 二娘笑盈盈道:“方才见过了。”略带些羞涩对着罗氏行了个大礼:“母亲。” 罗氏点头:“直儿身子不好,你要多费心才是。” 二娘轻声道:“是。” 老太君又指着那两个姑娘:“九娘、十一娘。” 于是互相见礼。 老太君叫过二娘到跟前:“我瞧瞧,这两天不带合眼的都瘦了一圈,连气色都不如我这个老太太了,秋芳,你跑一趟,把我箱子里的那个花梨木匣子拿来。” 柳妈妈原来就叫柳秋芳,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丫鬟就走了。 不一会儿功夫回来,柳妈妈手上抱着一个一尺来高的三层匣子回来。二娘瞧见九娘和十一娘眼都盯着那个匣子。 老太君开了匣子:“二娘,你来挑挑。” 二娘见柳妈妈拉开的三层匣子上珠光宝气,发箍步摇上的宝石粒粒指甲盖般大小,层层叠叠的照人眼睛,从里头挑了一支和田玉雕的水仙花簪子。 九娘、十一娘眼巴巴地瞅着。 老太君从里头挑出赤金镶紫瑛石的发箍,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给二娘戴上。又挑出赤金镶红宝石耳环、赤金红宝石插梳、赤金衔红宝石风头钗还有两只翡翠镯子叫二娘收着。 那凤钗口里衔着的红宝石个个有莲子米大小。 二娘只得道:“谢谢奶奶。” 罗氏微笑:“老祖宗的眼光果然是好的,瞅着跟换了个人似的。” 过不一会儿,柳妈妈收了匣子,罗氏送鲁老太君走了。 二娘先叫人把窗子都打开,走到里面,见帐子还放着,以为褚直睡着了。轻手轻脚贴着帐子一看,褚直正盯着她呢。 二娘吓了一跳,想到她头上戴了好几千两银子,挑开帐子,伸着脑袋在头上一摸:“好看吗?” 褚直本来有气无力的,硬被逼出了精神,瞪着她一字一顿道:“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就是那坨牛粪。” 二娘语结,心想自己这是何苦呢,非要跟一个病人斗气,粲然一笑:“对,你就是那朵鲜花。” 褚直:…… 二娘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陈妈妈手上拿着个白玉盒子过来,见二娘就把盒子递给了二娘。 “少奶奶手上的伤还没好罢,这是雪肌膏,三爷让我给您拿的。” 二娘没想到褚爷还会大发善心,但她忽然想到上次老太君给的也是这个药。 当时不是说雪肌膏没了么? 陈妈妈见她眼眨巴眨巴的,两个眼窝都是青的,笑着催她:“少奶奶还是赶快去睡一觉罢,这儿有我看着呢。” 二娘是真困极了,没在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褚直醒了,她就不方便睡在南窗下面的矮榻上,便先睡在西次间褚直书房里的那张床上。 她这一觉睡的沉,醒来外面天色沉沉的,有点迷糊自己在哪,半响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亲了。 敛秋就在外面候着,听见声音立即打水进来。 二娘先问了两句,听敛秋说褚直现在醒着,抬步就往褚直卧房走去。 明堂和东次间都没点灯,东梢间里有点亮光。 二娘走到落地花罩那儿,站住了。 案上红灯燃着,屋里不知点了什么香,一扫先前的药味儿。褚直倚床而坐,却是穿戴整齐,捧着本书静静看着。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同色丝带抹额,愈发衬得他面如美玉,质若清泉。 安兰和妙菱一左一右立在床前轻轻打扇,目光却多半落在褚直身上,褚直却浑然不觉,漆黑的眼睛专注盯在手中书卷上。 这画面美好的好像发出一点声音都是犯罪。 二娘收回迈出的脚,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第一次合作(捉虫) 褚直早就察觉到门口有个人,左等右等不见进来,刚把手中的书往床上一扔,就看见二娘头伸进来了,脸上还挂着怎么看都像准备干坏事的笑。 褚直心头一颤,但立即想到这是他的屋子,怕她作甚? “还不进来?”褚直低声道,忽然出声把安兰和妙菱都吓了一跳。 二娘笑嘻嘻进来了:“你睡醒了?要吃饭吗?” 态度端正的问候跟褚直想的完全不一样,听起来跟真的关心他一样。 他一个活了两世的大男人总不能跟自己的……妻子一般见识,褚直直起身:“摆饭吧。” 二娘原是问他饿不饿,不想褚直要跟她一起吃,一转念两眼放光。这两日为了照顾褚直,她都没好好吃一顿饭,真是浪费了褚直小厨房里的好饭菜。 褚直瞧她两眼发光不由暗笑,也不说破。 因为褚直身子不便,饭桌就抬来摆在东梢间里。褚直净了手,由丫鬟扶着坐下。二娘怕他坐不稳,还找了一个小些的迎枕垫在他腰后。 然后坐好等着上菜。 这两天她没顾得上品咂会春堂的饭菜,但匆忙间也能辨出味道着实不错,故而期待很高。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妙菱用一个小托盘端着两个小杯进来了。 送到面前,二娘一看,是杯清茶。 她皱了皱眉,端起来一口喝了。 入口香馥,果真不错。 喝完二娘看见安兰和妙菱掩袖在笑,只见褚直三根指头夹起玉杯,轻啜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然后吐在安兰捧着的铜盂里了,吐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二娘一眼。 原来这茶是饭前漱口用的。 二娘暗骂了一句“大葱装象”,却不免有些叹气。 过了一会儿,春燕带着七八个丫鬟捧着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进来,二娘终于高兴起来,但等丫鬟打开盒子,把菜端上桌来,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 且看那盘里装的是:水煮白菜、水煮萝卜、水煮豆芽、水煮冬瓜,也有一道炒菜,油绿绿的清炒小白菜,连油星都没几点。 二娘顿觉绿云压顶,春燕见她没有食欲的样子,打开最后一个盒子,拿出两个鸡蛋:“三爷说少奶奶这两天辛苦了,他虽然忌口多,也不能让少奶奶跟着受委屈,这两个蛋给少奶奶补补身子。” 去他娘的蛋! 褚直见她那憋屈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二娘还没听褚直笑出声过呢。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二娘原不相信有人靠一张脸就能让人原谅他犯下的所有错误,现在信了。 默默欣赏了几眼,二娘就拿起了筷子,在褚直吃惊的目光中开始迅速扒饭。 满屋子丫鬟看着两个人在桌子上抢饭,什么时候三爷这么爱吃饭了? 这少奶奶也太实在了吧,一片菜叶子也要跟三爷抢? 最后,二娘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主要是干过了褚直那孙子,大部分饭菜都进了她肚子里。 褚直当真以为她吃不下去,就算没有这些菜,只有干饭她也能咽下去。 褚直瞧她跟揣了一肚子宝贝似的,拍了拍手:“把少奶奶的饭端上来。” 一大盆炖得喷香的鹿肉端上来了。 陈妈妈跟在后面,喜气洋洋道:“这是国公爷今天一早在西山猎场猎到的,猎到就让人送回来,嘱咐给少奶奶补身子。” 国公爷!不就是她那位还未谋面的公公?不对,可能也见过,她跟公鸡拜堂的时候,不过她蒙着盖头。 但……国公爷您这么关心媳妇的身子真的好吗? 敛秋叹了口气,方才她就拼命地冲二娘挤眼,可惜二娘光顾着抢菜,根本没注意到她。 厨房里下午就在炖肉,站在院子里都能闻到肉香。 褚直真的忍不住了,在桌边儿笑了一会儿,坐到床上还在笑,一会儿笑一下,好像就剩这件事可以干了。 别说二娘没见过他这样,就是春燕这些服侍他多年的大丫鬟也没见过,真担心他会笑晕过去。 二娘发了狠,她要吃不了这盆肉就等于向那孙子认输,她今天跟这孙子杠上了。 敛秋劝了几次,好不容易抢了一块出来,手还被二娘拍了一巴掌。 春燕等看得干咽口水,终于明白为什么褚直要交代做这么大一盆。 等二娘终于取得最终的胜利,想找褚直那孙子显摆显摆,发现褚直已经躺在床上带着笑睡过去了。 望着睡美人一样的褚直,二娘觉得这一场战斗毫无成就感,只落得个撑得跟孕妇似的。 二娘大半夜还被荒原之鹿体内的洪荒之力撑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她就想起来忘了问褚直重要的事儿了。 她反正睡不着,凭啥那孙子能睡那么香?这么一想,二娘就起来了,圾着鞋走到褚直床边。 褚直睡的正香,不知怎的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一下睁开了眼。 乍看举着烛火的二娘,怀疑自己又做了噩梦,正要惊叫,被二娘一把捂住了嘴。 二娘等他平静了才松开手。 褚直没好气道:“你做什么?”大半夜的站在他床边,这魔头不会是想……褚直发现二娘只穿着白色凌衣,因此上次那两个大白馒头看起来更大了。 “喊你尿尿。” 二娘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知道这孙子生的人模狗样的,出门都要带个童子打扮成观音娘娘,背地里怎么也这么猥琐,一双眼珠子尽往她身上瞧。难道天下天底下就没有一只白乌鸦吗? 她一张嘴,褚直就被她喷回了现实,有点头疼,女魔头是个没读过一本书的村姑。 “我没尿。” 他竟然还一本正经回答了,二娘忍不住扑哧一笑,不逗褚直了,正色道:“反正你也醒了,我就问你点事儿。前天晚上……嗯,就是咱们洞房花烛夜那天,有个人晚上翻进来了,后来出去,我瞧着往西边跑了,你知道是谁吗?” 褚直眼眨了眨,体会到娶女魔头的好处了,这就是一条晚上不睡觉的大黄狗啊! 褚直认真地想了想:“西边住着我爹、罗氏、奶奶,白天来的那两个丫头也住西边,咱们住在最东边。” 那这孙子还说什么?! 不对,他说了,他都没有怀疑她的话,说明他是知道什么的。 四目相对,二娘笃定了这个想法。 “还有成亲那天你忽然发病,当时我闻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香气儿……嗳,到底是谁这么大无畏要除掉你这个祸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褚直被她眼里的可怜和同情弄得修养暴躁,她活蹦乱跳的当然体会不到他的难处。 “不知道!” 二娘不知道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这孙子又犯上病了,吓唬他道:“你不说我可保护不了你,说不定那人什么时候又来了。” 褚直冷哼了一声:“要你管。” 他这次发病都是被这魔头害的,只要他注意点儿,身子不说变好,也不会更坏了。 褚直信心满满,没曾想他刚说完,外头忽然一声嚎叫。 那声音不在院子里,隔着很远,却很急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惨。不过却戛然而止,所以大半夜的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你听见了吗?”二娘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这魔头吹什么蜡! 二娘声音刚落,又响了一声。 褚直手抓住被子:“是李桂!” 第二声之后就没声音了,要不是褚直也听见了,二娘还真怀疑是听差了。 国公府里,晚上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听褚直说了个名字,二娘想了想:“我去看看。” 褚直抓住她袖子:“我也去。” 蜡烛虽然吹灭了,二娘却还能看到他躺在被子里的轮廓,想到他方才“要你管”的横样儿,二娘脑子一热,照脸摸了褚直一把:“你也想去?就你这身子,我是背着你还是驮着你啊?那多累啊,你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 说完,四只眼珠子在黑暗里闪闪对视。 二娘两步蹿到矮榻上,咯吱一推开窗子,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 鹿肉吃多了。 二娘出了会春堂,侧耳倾听,立即发现西北方向隐约有些人声。 她山林里行走惯了的,国公府里这些院墙屋脊根本拦不住她,没过多久就伏在院墙树影里看见七八个人拿着棍子正在打一个麻袋。 二娘见那麻袋滚来滚去,知道里面装的有人,这时候只听棍棒声,不闻惨叫,怕是里面的人已经被堵了嘴。 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二娘就不能不管了,何况可能还跟褚直有关。 这七八个人都穿着国公府下人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来历,审问的话太费功夫。 树叶扫到二娘的头发,她灵机一动,将头发打散披垂在脸上,然后站在墙头上有气无力地喊道:“冤枉啊……我死的冤啊……” 她这声音一出,打人的声音立即停止了。 那几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昏暗的墙头树影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影子,口中还喊着死的冤。正好一阵风吹来,阴风入骨,似勾魂锁链,想到自己干过的缺德事,这些人个个腿脚酥软,纷纷丢了手中的棍棒,胆大的撑着一口气拔腿就跑,胆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号求饶起来。 二娘先不管那麻袋,颤着音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又在害谁……” 还剩三个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颤抖着回答:“鬼姑饶命,鬼姑饶命,我们打的是一个毛贼……” 谁家打毛贼还装到麻袋里,二娘袖子一挥,一把树叶撒向那答话之人,厉声道:“尔等还敢骗我,纳命来——” “鬼姑饶命,我们打的乃是这府中的一个小厮,他叫做李、李……” 二娘精神一震:“可是叫李桂的?” 那人听二娘叫出李桂名字,骇得面色如土,磕头如捣蒜 二娘厉声道:“是谁让你残害我的兄弟,老实说,不老实我就带你去阴曹地府!” 二娘趁着他们磕头走到了麻袋边,麻袋仍在不停滚动,她一只脚踏在了麻袋上省的它滚来滚去。 前头那答话之人想二娘都知道他们打的是李桂了,怕是什么都知道,正欲将背后之人和盘托出,刚说到“是管园子的李妈妈……”猛地发现二娘底下少了一片影子,惊骇之下忽然描到二娘身后还有一道浓重的影子,不由疑惑起来。 都说鬼影鬼影,鬼本身就是一道影子,怎么这鬼还有一道影子? 再说这鬼连李桂都知道,怎么不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打李桂? 毕竟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否则也不敢接这活儿,登时有点上当的感觉。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喊打声。 “在那边……” 黑暗中有灯火移动,是早先跑了的胆大的。跑了之后一想这事儿要是传开,自己脑袋也别要了,不管是人是鬼还得回去看看,立即揪了一伙人冲了过来。 “好啊,你是谁?!” 原本跪地求饶的人见救兵来了,胆子一大心也细了起来,这影子站在那儿沉甸甸的,随风摆动的只是他的衣裳,仔细一瞅,还能辨出那是白绫料子呢。 二娘见被发现了,扛起麻袋对着那人就是一脚。另外跪在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脚踩中,借势越上墙头。等那些援兵赶到,二娘早就背着麻袋跑的不见影了。 二娘没往会春堂跑,她觉着今晚上国公府得来个大搜查,顺着院墙直接出国公府,最后一次,院墙太高,只好把麻袋先扔了出去,等她翻出去时见那麻袋一动不动,二娘怀疑里面的人被自己摔死了。 有没有摔死也得解开看看,二娘刚一摸那麻袋,里面就传出了哭声。 “鬼仙姑,求求你,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不是你兄弟。你千万别勾我的魂,我还有事要禀告我家主子……” 看来活的好好的,二娘莞尔,问他:“你主子是谁?不老实说我现在就吸干你。” 这里头装的正是李桂,他哭道:“我主子就是三爷啊,你不也是府里的女鬼,怎么不知道三爷?” 二娘对褚直方才的隐瞒态度不满,眼珠一转道:“三爷?三爷派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她在会春堂几天只见过一个小厮秦冬儿,要是这小厮是褚直的心腹,心腹不在身边,只可能是被派出去做事了。 孰料,李桂沉默了,半响道:“鬼仙姑,我不能告诉你,你饶了我罢。等我回去我给你烧多多的纸钱。” 二娘:…… 她换了个尖细飘渺的声音:“好,你不告诉我,我去吸你的主子去,吸干你们……” 李桂哭道:“别,你别吸我主子,你吸我吧……我告诉你……” 二娘听了一会儿,把麻袋解了。 李桂吓的哆哆嗦嗦的,却伸手去解衣裳。 二娘见他往地上躺奇道:“你干什么?” 李桂哭:“你不是要吸干我的精血吗?来吧,只要你不伤害我主子。” 二娘:…… 二娘踢了李桂一脚,李桂感觉到她脚很实在,问道:“鬼仙姑,怎么你那么沉,可是新死?” 二娘暗地呸了一口:“我不是新死,我是刚刚吸够了九十九个,已经练成永生不灭之体啦,所以我不用吸你,你起来罢。” 李桂不太相信:“你真不吸我,也不吸我主子?” 二娘道:“我吸你主子干什么?一个病秧子,吸了我不自损功力吗?” 李桂一想,是这么回事,心想这女鬼无害褚直之心,抽抽噎噎把他今夜的遭遇和褚直派他干什么说了。 二娘听他说完,知道了前因后果,见这李桂对褚直忠心不二,有心帮他:“你先回城隍庙,等我回去托梦告诉你家三爷,让他去找你,你就不要回国公府了。” 李桂复又哭起来:“我才听说我家主子落水,又娶了安定侯府的野人冲喜,我那娇弱弱的一朵花一样的主子呦,如何能过得了这一关……” 二娘不悦道:“什么野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桂道:“你不知道?就是安定侯那老混蛋丢在老家的孙女,不但长的跟夜叉一样,还一个大字儿不识,蛮荒野人啊!” 二娘都跟蛮荒之力干一晚上了,忍住发作的冲动:“胡说,我见过你家主子的新妇,不说貌美如花,也是个秀丽佳人,难得的温柔贤惠,娶了她,你家主子才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好了,你回去吧,安心等着便是。” 李桂听说要放他走,哪还管夜叉温柔不温柔的,立即后退着冲二娘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就跑。 忽然被一只手拽着,李桂浑身冒冷汗,二娘扫过他全身,见他头上还插着一根簪子,一把撸了下来:“这个我托梦给你主子,以此为证。” 李桂鸡啄米似的点头,二娘忽然撩开头发,冲他阴阴一笑:“记住我长什么模样……” 看着李桂狂奔着消失在夜幕里,二娘拍了拍衣角,围着国公府转了一圈,选了个最安静的地方跳了进去。 会春堂静静矗立在黑暗之中,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打搅,二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才跃了进去。 刚从南窗上爬进去,二娘险些踩中一个人,一把捞了上来,瘦而不软的腰肢果然是褚直的。 体内的洪荒之力又在颤动。 “你在这儿干嘛,想让我提前做寡妇?”二娘低声道,她当然知道褚直是在这儿等她,不过还是有点意外,褚大爷不是挺会享受的吗,应该躺在他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才对,这不像是褚大爷的风格。 褚直挣扎了一下:“松开!” 又给她抱上了,这么近的距离……忽然想起方才她那句玩笑,褚直脸皮有点烫,幸亏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他说完二娘反而抱得更紧了,这孙子可能等了一会儿了,身上都有点凉了。 二娘抱着褚直走到床边,把他塞到了被子里,又把李桂的簪子塞到褚直手里。 帐子里黑漆漆的,二娘转身去点蜡烛。 昏黄的烛光亮起,二娘凑近看那簪子,发现褚直脸红扑扑的。 褚直借着烛光一看,认出是他赏给李桂的。 二娘本来想卖个关子,见他着急,不为难美人了,坐在床下脚踏上低声把事情给褚直说了。 原来李桂自从奉命秘密守在城隍庙等候医圣,并不曾回来过。直到昨日才听到风声,得知褚直性命危在旦夕,慌得他一路跑了回来。可到了国公府大门口,竟被门房赶了出去,说李桂好些日子不在府中,已被逐出国公府。李桂纠缠,小厮们就动起手来。李桂不是对手,正巧此时遇见了看管花园的一个小童陈济,那陈济说晚间放李桂从花园角门溜进去。结果李桂刚进来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喊着捉贼,也是他机灵,撒丫子就跑。他也是在府里多年的,熟门熟路的,跑了一阵子,到绛云轩被捉住,对方直接把他塞到麻袋里打了起来。 二娘讲话的时候垂着头,褚直只能看到她漆黑的头顶,却莫名地觉得她语气里有一种意味深长。褚直一面埋怨李桂如此不经顾二娘恐吓,一面良心不安地把二娘想知道的给补充了,不过补的也不多。 “唔……就你这身子,居然弄了二十多年也没把你弄死,换我我一根指头就把你戳死了。” 褚直对她仅有的一点好感立即消失了。 “那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是谁给你下毒?下的什么毒?” 褚直知道是谁,也知道毒下在哪了,可他不能说。一是时机未到,二是把尚没有发生的事情告诉二娘,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那你就只是觉得府里的大夫都被想害你的人收买了?” “不是,这种毒非常奇异,胡太医并不知晓。” “那你怎么知道城隍庙的那个人能解你这毒,你还专意让李桂在那等着?” 褚直不明白一个村姑怎么那么不好糊弄,想了想道:“我偶然在花月楼见过那人一面,他观我面像,说我中毒已深。当时我只以为是笑话,后来我察觉身子不适,跟他说的症状完全一样,才知他所言不虚。遂命人到处找他,可惜遍寻不获,他最后一次出现就在城隍庙,所以我才让李桂在城隍庙等着。” 也解释得通……二娘点了点头:“我对李桂说明天你会去城隍庙找他。” 褚直:“我能出府吗?” 二娘:“也不用你出府,我来想办法。” 褚直无异议。 两人都没发现第一次合作就这么顺利完成了。 第35章 请医入府 商量完,二娘回去继续睡她的窄榻,这一点两人也没有异议。 次日一早,二娘让敛秋揣着褚直的簪子出了国公府。 陈妈妈听二娘说派敛秋回去报个一切都好的口信儿,满心同意。褚直身子不好,都没回门,现在只是派个丫鬟捎个口信,那自然是可以的。 除了让敛秋去一趟城隍庙,二娘还交代了敛秋一些别的事情,重点打听一下安定侯府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宅子出售。 钱家那笔银子还上后,二娘手上还剩几百两银子,大宅子买不起,小四合院估摸着能够买一座的。这也是因为是在燕京,在青牛县的话,一座宅子也就几十两银子。 昨晚二娘救李桂出去后,国公府里乱了一阵,早上陈妈妈过来的时候,又特意嘱咐了一遍:二娘只需要照顾好褚直,晨昏定省的老太君都给免了,罗氏那边也是一样,什么时候褚直完全好了再去不迟。 说到国公府里接连被贼闯入两次,陈妈妈也是一脸郁卒,她在国公府里一辈子了,就今年事儿多。上次那个光砍树,昨天那个还说闹鬼了,喊着要请道士来捉鬼。为这事儿今儿早上老太太还把太太给骂了一顿,交待一定不能传到会春堂,别惊着褚直了。 二娘看陈妈妈不想多说的样子,打消了跟她打听“看园子的李妈妈”的念头。褚直根本不管内宅,□□燕过来一问,府里姓李的看园子的婆子有十多个,谁知道是哪一个。 由此可见,设下这条毒计要除掉褚直心腹的这个人非常狡猾,很可能逮住了李婆子也不一定能问出来什么。 陈妈妈坐了一会儿,她现在两头跑,见褚直气色好了许多,二娘什么都井井有条的就要走,临走忽然想起来个事儿,问二娘会打同心结不会。 二娘有点尴尬,想绕开这个话题,就听褚直一声嗤笑。 陈妈妈立即就明白了,笑着走了。 二娘盯了一会儿褚直,他今天换了湖绿褶儿,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手上拿着一把湘妃扇,倚着床在那儿看着扇面上的美人儿。 “我说你你还不服气,有本事你给我打个,同心结不成,就寻常的梅花络子。”他头顶上跟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道。 二娘心想我会我也不给你打,反激他:“我是不会,那你会吗?你会你教教我呗。” 褚直一听,莫名想到他手把手教她的情景,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扇子一合道:“外面的树是你砍的吧?” 二娘以为他不会注意那些树了,没想到还是提起来了,眼珠子望着格子架上的自鸣钟站起来:“你该吃药了。” 刚走了两步,听褚直在背后哼道:“要砍就砍干净,下次把根也挖了。” 二娘背影一顿,快步走到外面□□燕、安兰进去伺候褚直吃药。 从明堂过,二娘看见廊檐下站着一群丫鬟,本来想叫两个过来帮她收拾东西,最后自个儿进了西次间。 会春堂褚直的东西琳琅满目,她的大件嫁妆都收在府里库房里了,钥匙在她这儿,只有贴身要用的东西抬到会春堂了,有两箱二娘放在西次间,想着有时间了自己收拾一下。 换个人肯定觉得一个丫鬟不够用,不过对二娘来说,多一个丫鬟反而多了一层束缚。 她一个人在屋里把箱子里的兵器擦了一遍,不由有些怀念起师父和师兄弟来,什么时候还可以白马啸西风呢? 等褚直死了? 这个念头跳出来,二娘嘿嘿笑了一会儿。 晚饭前敛秋带着李桂的信回来了,二娘摒退丫鬟,□□燕外面守着,褚直床前听敛秋回话。 李桂信中说白锦现在就在城隍庙,他开了义诊,每天都有很多人找他看病,也有大户人家请他到家里看病,褚直随时可以去请他,不过要在下月前,因为白锦下个月打算离开燕京。 说完李桂的事儿,二娘便问家里的事。她不好叫褚直回避,褚直就在一边听着。 顾山、许氏、如豹一切安好。 如虎从刑部大牢出来后,反正花了银子赎罪,仍可以回神卫军。不过有了污点后难以得到重用。那曹爽仍在神卫军,不知怎的给如虎放了个长假,如虎现在就在家里休息。 出人意料的是钱家忽然提出要在九月十九日迎娶顾诗蕊。二娘掐指一算,这不就剩下半月不到了吗? 只要钱益不再纠缠她就行,不过钱益现在可没办法对付她了,说起来这就是褚直的功劳了。 二娘很想赞赏一下褚直,却见这位爷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卷,根本就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姿态。 那就不用谢了! 敛秋说她娘带了一包东西给她,二娘趁机跟着敛秋到了西次间。敛秋取出两封信交给二娘,一封是忠义堂来的,原来她师父周复和一干师兄弟已经到了燕京了;另外一封是大和尚来的,说她既然嫁到了国公府,就别忘了他这个大师伯,有好酒好肉想着他。 二娘暗里“切”了一声,最后打开包袱,一看差点闪瞎眼,用手指勾起了一条粉红色鲤鱼戏并蒂莲小肚兜问敛秋:“这是什么?” 敛秋心想许氏可真太了解自个儿闺女了,她看着二娘这不开窍的样子也跟着着急,拿过肚兜塞在二娘手里低声道:“我的好二娘,你怎么不着急呢?三爷的身子好了,你就该……这外头一群群的,你不怕吗?再说等你有了也是个靠山……” 二娘伸指弹了一下敛秋的脑门,想的真多,就褚直那身子,她能吸……上吗? 二娘跟敛秋走后,褚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来随意走走。看见西次间门口露着敛秋一段裙子,还在轻轻动着。心想不知二娘跟敛秋说什么还没说完,慢慢朝西次间走去。 他大病初愈,步履缓慢,且地上又铺着毛毡,里面两人竟都没听见。 褚直尚未走到门口,就听二娘说“程喻那儿有消息吗”,敛秋答“没有,您要不放心,我去一趟狮子头街的文宝斋。”。 二娘寻思着欠了程喻一万两银子,欠了顾诗华三千两银子,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还上。既然对方不催她就先不着急,摆了摆手叫敛秋打开箱子,把她娘精心给她准备的一包贴身小衣塞在箱子里,往褚直卧房去跟他商量什么时候请白锦过府看病。 回去褚直还坐在床上看书,脸上带着些病态的红晕。 褚直身子现在很虚弱,鲁老太君是不可能放他出去的。 他的病又一直由胡太医照管,胡太医是个有水平的,这次也是胡太医出了大力褚直才转危为安。那白锦不过是个游医,贸然请他入府看病、换方子,老太君肯定不会同意。 两人决定在九月十五日老太君去灵隐寺上香这天请白锦进府。 李桂也这一天回来,只要褚直露面,就没人敢动李桂。 定下日子,二娘又叫敛秋跑了一趟城隍庙送信。不知不觉过了几日,褚直身子渐好,饮食也多了些,只要不接触能引发他呼吸困难的东西就可以了。他一能正常吃饭,二娘就基本无事可做了。可她也不能在国公府里到处乱逛,至今她还没有正式拜见镇国公褚陶和罗氏,褚直也不提这事儿。 好在这一天褚七娘来了一趟,还给二娘带了一盒子花月楼的点心,稍微给二娘解了些闷。两人说话的时候二娘就吃的差不多了,等褚七娘走了,饱腹之后的困意上头,便在西次间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醒了之后,春燕来请二娘到后面坐坐。 原来会春堂后面有个小园子,褚直嫌屋里闷热已经去后面纳凉去了。 此时晚霞满天,微风拂过树叶婆娑,尚未走入园子,便听得一阵呜咽婉转的箫声。 接着水流般的琴声响起,又有笛子来和,最后却是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猛然一阵笑声,原来中间那位穿着霓裳舞衣的舞娘旋转不过琵琶,差点跌倒,恰被人扶住,笑成了一团。 二娘跟走错路了似的看着眼前一切。 褚直放下嘴边的笛子:“二娘,你来了,快过来坐。” 安兰、妙菱、碧檀、抱琴、芳芝等纷纷起身:“少奶奶。” 中间那舞女也转过身来,摘了面纱,露出尖尖的小下巴和水汪汪的杏眼,原来是樱雪。 二娘笑笑,走了过去。 春燕搬了凳儿过来,二娘在褚直身边坐下,看他拨弄面前古琴。 褚直宽大的袖子拂过琴弦,侧脸对着她笑:“安兰琴弹得好,妙菱会吹笛子,碧檀琵琶一绝,樱雪跳舞最好,二娘你会什么?你一定会的更多吧?” 二娘脑子里盘旋过几个回答,最终微微一笑:“我自幼在乡间长大,并不会这些,叫三爷失望了。” 二娘坐在那儿喝了一杯茶起身回到前面。 敛秋气的要命,狐媚子狐媚子骂了好几遍。 二娘听见了当做没听见。 到了晚上临睡,二娘照例给他端了睡前要喝的水,问他:“晚上您看让谁值夜呢。” 见褚直诧异,二娘低低一笑:“咱们成亲第三日晚上出去吹了风,今个儿头疼的厉害,我就先睡书房了。” 又自语:“我看就樱雪吧,舞跳得好,爷晚上想看舞,也方便的很。跳舞没声音,也不会碍着旁人睡觉。” 遂叫樱雪进来睡那张窄榻,自个儿去了书房。 敛秋这回快急哭了,二娘却叫她好好睡外面大床上,晚间褚直有什么吩咐尽心服侍。 褚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刚缓过劲来就见樱雪含羞带怯地进来了,没好气道:“就睡南窗下边儿吧,半夜别出声,我眠浅。” 次日厨房备饭的婆子五更天就见樱雪蔫蔫地到厨房来找水,奇怪问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樱雪有气无力道:“三爷眠浅,我一动他就……” 惊觉自己困的说漏了嘴,樱雪连忙住嘴。 那婆子却吃惊地上下打量樱雪,三爷这才好了几天,旁边还放着刚刚过门的少奶奶,就跟这樱雪…… 樱雪看出婆子误解了,也不解释什么,一笑就端着水走了。 且说褚直叫樱雪屋里值夜,前面几天睡着二娘他也没觉得什么,换了这樱雪,他总睡不踏实,加上前世这樱雪是个吃里扒外的,褚直总怕她做什么手脚,天还没亮就打发樱雪出去,好不容易睡了一个时辰。等春燕、安兰进来,见他乌着两个眼圈都吓得不轻。 褚直等了一会儿不见二娘进来,便由二女服侍着穿了衣。等摆上早饭了还不见二娘,忍不住叫敛秋。 敛秋一溜烟跑进来,把二娘临走之前的话学了一遍:“三爷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有荷叶饼、金丝枣糕、奶香小馒头、果馅蒸饼、煎鸡蛋、胡麻粥、碧粳、银丝汤。少奶奶说三爷要先吃饭再吃药,要不伤胃;吃药不要嫌苦,吃完药可以吃两片蜜饯,少奶奶准备好了,就在外头柜子里,三爷不要贪吃,顶多三片。” 褚直耐着性子听完:“我问你少奶奶呢!” 敛秋:“少奶奶一早跟老太君请安去了,就不陪您吃饭了。” 褚直半响无语,一筷子把煎鸡蛋给捣的蛋黄流出来了。 敛秋暗自叫爽,春燕无奈,安兰觉得二娘有点过分了。 褚直吃罢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坐在回廊下面看了会儿书,带上秦冬儿往老太君的绣春堂去了。 进去陈妈妈正喜滋滋指挥人打扫院子。 褚直见院子里都是落叶问陈妈妈怎么回事。 陈妈妈一见是褚直,喜道:“三爷您用过饭了吧?二娘真是个能干的,一大早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原来这儿有棵玉兰树,以前长的小不碍事,后来大了遮阴,老太太早想把它给挪到墙角,今天一给二娘说,二娘直接就把它给挪了,前后也就一盏茶时间……” 正说着,里面传来老太君的声音:“直儿你来了,快来看我这张椅子,哎呀,这可是你爷爷年轻时坐过的,坏了我也舍不得扔,今天二娘给我修好了。” 褚直:…… 老太君见他东张西望的,奇道:“你找什么呢?” 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找你媳妇啊,早走了,都走半个时辰了。” 二娘是早走了,却没有回会春堂。 她不想见褚直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弄死这孙子祸就闯大了。 她一面走一面用手扇着风,图凉快捡的路都是林荫小道,停下来时才发现不知道走哪去了。 二娘一面抱怨这国公府没事修那么大干什么,一面踮着脚四处望着希望能找到来路。可四处都是一人多粗的大树,甚至还有几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站在树下面根本看不到远处。 反正这也没人,她把裙子掀起来掖在腰里,蹭蹭上了树,刚在树杈上站好,就听见咚咚咚跑步的声音。 来人正好停在二娘这棵树下面,找什么东西似的退着靠在树干上,又一屁股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忽然间他警觉地站了起来,只见从树林深处里走出来两个男人来。 二娘好奇地看着那人身子发抖却站着不动。 那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青丝绢道袍,一个穿着大红织金袍儿,腰系金镶碧玉带。二娘记得褚直也有这么一件大红袍儿,也有这么一条腰带,可褚直穿上又清贵又冷艳,这个人穿上却俗不可耐,跟熊瞎子披了袈裟似的,偏头上还簪着一朵大红石榴花。 那大红袍儿站着不动,穿道袍的上去就对着先到的那人一顿胖揍。 这两个人都人高马大的,那先到的人却瘦的跟猴一样,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唤,却并不还手,还压低了叫声,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见此情形,二娘就有点冒火。恰此时她听清了那人嘴里喊的什么,不由微微一怔。 大红袍儿手一扬,打人的停了手。 “算你识相,敢说声‘不’爷就把你全家卖到窑子里去!说,病秧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待回答又急忙问道:“他真好了?” 那人垂着头惶然道:“好像是好了。” 穿道袍的人上去就是一掌:“什么叫好像?说清楚!” 二娘看这个人出手,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武功底子。 “应该是好了,昨个儿三爷还在园子里跟几个丫鬟玩乐。” 二娘辨出来了,这个人好像是会春堂一个叫马红的小厮。 “跟几个丫鬟玩乐?病秧子还有这闲情逸致,他那屋里几个丫鬟可是够水灵的……”大红袍儿摸着下巴道。 “再水灵最后还不得落在爷手上。怎么玩的,你说清楚点!”穿道袍的人一面讨好大红袍儿一面呵斥道。 吓的马红一哆嗦,又不敢不说,把昨天小园子里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他不说二娘还不知道会春堂上下人等都跟亲临现场一样,讲的一点不差。 大红袍儿的手一直摸在下巴上,后来跟牙疼似的对着马红踢了一脚:“滚!有事儿爷再叫你,给爷盯紧点儿!” 马红对着大红袍儿一鞠躬,瘸着腿跑了。 穿道袍的人道:“爷,就这么让他走了,不让人趁着病秧子娶了黑夜叉给他……” 他倒是没说下去,不过两只手指在空中捏了捏,就像在搓什么粉末。 大红袍儿冷笑一声:“不急,现在老东西盯的紧,那马红也不一定可靠,到时候把我抖出来就完了。我看病秧子对那黑夜叉颇看不上眼,先让黑夜叉脱病秧子一层皮……” 上头忽然咔嚓一声,穿道袍的人立即高喝一声:“什么人?” 随着几片树叶飘落树顶上飞出一只猫头鹰来。 “晦气,走!” 等这两个人走远了,树梢上才钻出个人来,差点被发现。 二娘仔细向四处望去,先认出了绣春堂的位置,然后才顺藤摸瓜辨出会春堂五间上房的轮廓。 看了好一会儿,二娘才爬下树来,按着方向往回走。 过了这片林子,连着的是一片竹林,她本来就不太想回去,故意从竹林里面穿行。 进竹林没多远,前头传来了砍竹子的声音。 有个才留头,穿着穿皂布短衫,腰里扎着灰色布带的小厮在那吭哧哧地砍竹子,一边砍一边哭,旁边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不停地骂着。 看见二娘,都是一怔,不过老头并未停嘴,骂的愈发厉害:“让你砍成一尺长、平口,你看看你砍的都什么货色?!” 那小厮哭着辩解:“你说要上下一般整齐,哪有长这么齐的?你要平的,我砍的不是平的吗?你自己来试试,这竹子又粗又滑不溜秋的,我的手都割破了……” 老头愈发恼怒,抽出一根竹竿就要打那小厮。 不料刚举起来就被一只手夺了去。 是那闯入此间的陌生姑娘。 二娘心烦至极,不知怎么在这国公府里走了不到一圈,就遇到这么些奇葩,她一点不留余地,手上带了内力,震的那老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还有不少毛竹,老头一屁股坐上可想而知其中滋味,但他愣是没叫出来,瞪着一双豹子眼盯着二娘。 二娘往地上一扫,看见老头前面生着一堆火,旁边隔着一口锅,火上架着几根一尺来长的竹筒。 那小厮被二娘空手夺竹竿吓楞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竟是一步挡在老头面前大叫:“你是谁?竟然敢打国……” 老头从后面一掌拍开他,站起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二娘见他头戴万字巾,身穿皂布短褐袍,旁边地上还丢着一顶烂了一个边的草帽,加上那些烧着的竹筒散发着焦糊味儿,肯定是哪房的厨子,贪吃跑到这竹林里做竹筒饭。她心情不佳,当即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我也得给你讲讲道理!” 老头吓了一跳,摸了摸胡子:“你跟我讲道理?你跟我讲什么道理?” 二娘指着那小厮道:“我今天要给你讲的道理是,他也是爹娘生的,有血有肉的,凭什么你想打他就打他?我打你行吗?” 那小厮吓的脸都白了,挤出一句:“他是我主人。” 二娘想起褚直寒碜她怒从心起:“主人就能随便打人吗?主人就能随便恶心人吗?主人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儿,主人是不是要先打自己?” 那两人都看出二娘火气很大,小厮胆颤道:“老爷让我砍竹子,是我偷懒,没好好砍,跟老爷无关。” 老头倒是镇定:“你听见了,不是我要罚他,是他自己不好好干活,害的我的玉田胭脂米全糟蹋了,我不打他打谁?” 二娘看那小厮真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刚才明明好好砍了,我都看见了,他说他手都磨破了……”见那小厮不停地冲她摇头摆手,二娘越说越没劲,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不知道自己瞎操什么心。 她不说了,直接越过这两个人准备走。 老头在后面喝道:“还不继续给我砍,砍不出来我把你剁了喂狗!” 二娘气极,猛地转身走到小厮面前夺过他手里的砍刀。 “我来给你砍,你要什么样的?” 小厮快哭了,这奶奶到底是谁啊,竟然不认识他的主人! 老头也快被气笑了,眸子闪了几下,按捺住看二娘砍竹子。 只见二娘手起刀落,一根根竹子应声倒地,又刺啦啦几声,竹竿上的叶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接着寒光闪过,咔嚓嚓每一根竹子都被砍成了长度完全一样,切口完全垂直的竹筒,摆放在地上简直像一摞整齐的书简。 “够了罢,不要再为难他了。” 二娘松开砍刀,砍刀垂直插入泥土,寒光照亮老头和小厮眼俱是一花。 见他俩不说话,二娘准备走了。临走看到地上那一堆冒黑烟的柴火,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烤糊不怪竹筒,要怪只怪你的柴火太湿,还有,你根本就没转均匀。” 老头如何不知?他厨艺虽精,却少干这生火烧柴的活,今日忽然想吃竹筒米,兴致所至,就到了这竹林里。谁知林下潮湿,找来的柴火没烧旺,反而把自己熏的两眼流泪,又见扇坠儿把竹子砍得歪七八糟的,才一时心烦要拿扇坠儿撒气。 这时听二娘这么一说,心中一动道:“你站住,你会做竹筒米?” 二娘别的不会,竹筒米却是最在行的,只因在青牛山的时候,一个月少不了几回上山打猎,饿了就砍截竹子做竹筒米。 她瞧出老头的意思,又闻着那米虽有焦糊味儿,却难掩竹香,也勾起了馋虫,冷声道:“当然会做,不过……一人一半。” 老头同意了。 扇坠儿在旁边看得形如呆滞,被老头拍了一巴掌才飞快地去捡柴火去了。 回来时,火堆已经烧得旺旺的,二娘一面转着竹筒一面对老头说“光有米不是最好吃的,要是有腊肉放几块才叫香。” 扇坠儿又跑去拿腊肉。 第一批竹筒饭没烤好,三个人就聊热了,光聊吃的,什么青蛙腿、烧麻雀、烧马知了、烤小鱼、生吃鸟蛋、春天里刚长出的榆钱,第一茬桑葚……都是些国公府里没有的东西。 末了,烤了二十余筒竹筒饭,老头和扇坠儿一个人吃了五筒,其余的全被二娘吃了。 这姑娘到底是哪房的啊?没听说府里有谁这么能吃啊! 扇坠儿有心想问,却被老头一个眼神止住了。 “谢谢了,我得回去了。”都过了中午饭点了,二娘还是有点担心褚直。 “那明天来做叫花鸡?”老头发出邀请。 聊到最后,老头都有点舍不得二娘走了。 二娘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明天虽然是白锦进府给褚直看病的日子,但看的是褚直,又不是她,只要等白锦进来,她就能出来了。 “好,不过我可能来得晚些。你多准备几只鸡,别不够吃了。” 等二娘走远了,老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扇坠儿还不明所以,被老头拍了一巴掌:“别到处乱说今天的事儿。”他还等着看这姑娘认出他的表情呢。 会春堂里,饭菜早就摆上桌,还热了几回了,菜相都不能看了。 褚直坐在上位,旁边搁着筷子。 春燕劝道:“三爷,您先用饭吧,少奶奶说不定在老太太那儿吃过了。” 褚直并不动筷,眼也没瞧着外面,只是盯着面前的一碗红烧肉。 忽然听外面有人道“少奶奶你回来了”,褚直立即优雅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二娘头探进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褚爷,怎么现在才吃饭?我都吃过了,您……不是等我的吧?” 春燕几个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都瞧见褚直脸沉的可怕。 二娘却没瞧见,脱了褙子扔给敛秋:“我吃过了,给我端盆水洗脸,我睡一会儿。” 主仆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朝西次间去了。 褚直就像被疾驰的马车压过的小花儿,根本没人注意。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春燕几个的心都跟着他的筷子停在那儿,幸好褚直的筷子慢慢地放下了,并没有发出“砰”的一声。 “三爷,要不要重新炒几个菜?”安兰瞧着那菜实在不像样子了,也冷了。 “不用。”褚直端起了碗,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碗里,想起来他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又夹了出去,换成水煮白菜吃了起来。 二娘下午哪也没去,褚直书房里有不少书,西梢间里满满的书架,上面都是书,她随意翻了几本,不想旁边都是密密的小字批注,那字写的叫一个潇洒俊逸,二娘不由怀疑起来,又随即抽了七八本,竟无一例外都有批注。 病秧子大约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太无聊了才会看这么多书。 二娘旋即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就算有大把的时间,能认真读完这么多书,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更何况褚直身子一直很弱。 所以次日一早,二娘不计前嫌地跑到褚直床前,等褚直洗漱完毕,按计划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 至于为什么不是头天晚上,是因为她发现了一本有趣的书,看入迷了,看完的时候褚直已经睡下了。 老太君今天要去灵隐寺还愿,见他俩一块出来高兴得很,又说镇国公褚陶一早上朝去了,要不二娘和褚直今天就该给褚陶、罗氏敬茶。 二娘注意到褚直听见这话面无表情。 其实他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没什么表情。 但二娘觉得这样挺好,他不说话挺好的,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就可以了。 老太君一走,俩人吃了早饭,褚直到前面溜达去了,二娘站在二门留意着动静。 辰时一过,李桂带着白锦准时出现在国公府的角门外面,这次门房看见褚直,谁也不敢拦着。 李桂扬眉吐气带着白锦进了府,绕了一圈,偷偷把白锦带进了会春堂的东厢房。 褚直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二娘远远跟在后面,见无人发现,无人打搅,放了心。 回去叫人关紧院门,闲杂婆子下人是早就打发了的,选了春燕、安兰、妙菱、琉璃、染夏、侍书六个最忠心的丫鬟,两个守在大门,四个守着东厢房,看得水桶一样让白锦和褚直在屋里头。 这些丫头们也不知道白锦是来干什么的。 还有李桂,一面看白锦给褚直把脉,一面暗想回头得多给鬼仙姑烧点纸,这托梦托的太准了! 第36章 父子仇人 白锦进去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二娘有点着急,她跟老头约的时间过了。听着会春堂四处都安安静静的,又几个丫鬟都忠心耿耿地守着,二娘决定先去竹林里跟老头打个招呼,叫过敛秋说了一声,就从后面翻出会春堂,往竹林去了。 昨个她是转向了,回来才知道竹林距离会春堂并不远,整个镇国公府的西边有个“稻香村”,那竹林就在稻香村外面。 二娘到了竹林,一看老头又在骂小厮呢。 原来小厮不小心把鸡笼给打翻了,鸡都跑出来,两人正手忙脚乱地捉鸡呢。奈何那些鸡跑的快得很,到处又是竹子,两人累的气喘吁吁的也没捉住一只。 叫二娘来,那小厮像看到了救星,急忙招呼二娘捉鸡。 二娘先看他俩捉鸡,笑够了撸起袖子,没跑几步就抓住一只,不大一会儿,大部分鸡都被塞回了笼子里。 那俩人都有点呆滞的感觉。 “我真是老了……”老头叹道。 “那我呢?”小厮问道,他才十三啊!笨就不要找借口好吗? 老头看一眼小厮就要打他,吓得他猴一样蹿了起来。 二娘已知这老头并非昨日初见时对小厮那般苛刻,而这个小厮也是个看着机灵却十分迷糊的性子,她摇了摇头,准备把最后一只鸡塞进笼子里去。 外面忽然有人喊“老爷”。 老头听见眉头一皱,冲外面喊了嗓子“别叫了”,抬腿向外面走去,那小厮也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小厮跑回来对二娘说:“我家老爷现在有急事,一会儿再来,你先弄着。” 说完不等二娘回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二娘“哎”了一声也没叫住他,低头看看一笼子的鸡还有扔的乱七八糟的炊具,顿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起来。 她刚把东西收拾整齐,就听见外头敛秋在叫“少奶奶”。 二娘快步走了出去,敛秋一脸惊慌:“快、一大堆人在打白锦!” 此时会春堂院门大开,里面闹哄哄一片。 褚直面色发青地看着褚良带着五六个小厮上前去按白锦,李桂想上前帮忙,又怕有人趁乱碰着褚直,急的在一边儿嗷嗷大喊“住手”。 褚良的五六个小厮都是经过训练的,没曾想还按不住一个白锦,褚良索性自己上了,他仗着生的虎背熊腰的一把往白锦头上薅去,一下把白锦的网巾给薅掉了。 白锦登时披头散发,从发隙间看到褚良又抓过来,他手脚俱被抓着,情急之下一口咬在褚良腕上。 李桂冲上来拉住褚良。 褚良正吃痛,甩掉白锦冲李桂就是一巴掌。 李桂生的瘦小,被他一掌抽出去转了一个圈,险些撞到褚直。 褚良余光撇到站在一旁的褚直,平日里他都恨毒了褚直,心生一计,借着去打李桂猛地向褚直脸上抽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镇国公褚陶本来有些不耐烦褚良动手,但因为抓的是进府行骗的庸医,也就忍了,看到这一幕时已经来不及喊停了。 罗氏似乎没反应过来。 只有鲁老太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褚良带着得意扇了下去,他没想多少,就是觉非常痛快。 眼见他的巴掌就要扇着褚直的细皮嫩肉了,褚直身子忽然向后一倒,那张脸堪堪擦过他的巴掌躲过一劫。 褚良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啪”的一声,左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褚良嘴里立即多了个什么东西,他动了动嘴,“噗”地一声把那东西吐了出来,竟是一颗带着血迹的牙齿。 “你打我?你是谁?!”褚良捂住脸大吼。 在他后边,罗氏紧盯着忽然出现的二娘,镇国公褚陶捋了捋胡子,鲁老太君则轻轻舒了口气。 二娘视线扫过诸人,看见褚陶时也没有过多表情。 那边褚良的小厮已经按住白锦了,还往他嘴里塞了块破布,把他绑了起来。 “我是谁?他是我的!你说我是谁?”二娘把褚直推到那一堆刚刚爬起来的丫鬟里面。 他是我的! 褚直眼皮跳了跳。 李桂双腿发抖,鬼仙姑大白天仙灵了,鬼仙姑还是不准备放过褚直和他。 褚良反应过来,指着二娘:“哦,你就是那个黑……你竟敢打我?” 原来这个人就是她在树上看到的那个穿着大红袍儿的人,二娘猜出他的身份,打断他的话:“对我而言,在这个府里,除了老太君、国公爷……”二娘扫了一眼罗氏,“还有母亲之外,最尊贵的人就是三爷。长嫂如母,你不懂事我就要教你。今天我教你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对长辈动手,否则,只有挨打的份儿!” 褚良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娘转向罗氏:“我说的对吗?母亲。” 罗氏面色铁青,却只能对褚良道:“还不向你哥哥赔罪!” 褚良满眼不可置信,但看到褚陶和鲁老太君,捂着脸走到褚直面前跪下:“三哥,原谅我这一回罢,我方才也不是有意的,我……错把你看成了李桂,我真不是有意的……” 罗氏对鲁老太君道:“母亲,方才良儿不是有意的,他是太担心他三哥了。要不是为着直儿,他也不至于匆忙从书院跑回来啊。要不是良儿,咱们哪能知道这丧天良的骗子要放直儿的血啊!良儿,你说。” 褚直没发话,褚良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鲁老太君委屈道:“祖母,我前些日子听说城隍庙有卖长寿茶的,就想买来孝敬你,那天正好遇到一大群人抬着死人去城隍庙找这个庸医算账,当时我还心想他看着是个老实忠厚的,怎的那么大胆给人用虎狼药。不曾想我今天出门时撞见这个骗子进府,当时留了意,便叫冯芸回来看看,我见他进了三哥的院子就感不妙,这才叫冯芸赶快去找母亲。” 罗氏接着道:“老祖宗,幸好我追上了你,你看看这刀、这碗,还有绳子,这庸医打算给直儿放血,有这么救人的吗?” 白锦吐出口里的破布,骂道:“血口喷人!有眼无珠!他这是中毒,毒已深入五脏,再不放血,他就什么都摸不了、吃不了,吸一口气都要全身溃烂!告诉你们,遇见我是你们天大的造化,除了我谁也救不活他!” 听见“中毒”两字,老太君面色不由阴沉起来。 罗氏一惊,好在她早有准备,冷声道:“中毒,你好大胆子!你是说这国公府里有人想害国公爷的嫡长子,想害世子爷?你一个从没进过国公府的庸医,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罗氏面容铁青,显然已经动怒。那般凌厉叫白锦也胆怯起来,他只是从脉象和各种表征判断出褚直是中了那种非常罕见的毒,并无意搅合到国公府的各种阴谋斗争里,被罗氏这么一质问,他怕是已卷进了这场阴谋里,再也难以从容脱身。 褚陶阴郁的眼神已经投向白锦。 开国镇国公褚雷之玄孙,历经两朝皇帝的镇国公褚陶,本朝贵妃娘娘的父亲,同时任礼部尚书。 褚家这个爵位和其他公侯都不一样,是不降爵的。 被褚陶一看,白锦腿有些发软,先前狂咬褚良的鱼死网破之心渐渐变成惧怕,说到底,他并不想死。 二娘则比较诧异这样气势的人和刚才满林子捉鸡的人是同一个。 “是谁让你来的?”褚陶这样问了,就代表他已经起了疑心。 褚陶看似平静的一问比罗氏的厉声质问要可怕的多。白锦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我看不打是不会招的。”罗氏道。 “那就打……” “是我让他来的。”褚直猛然出声打断了褚陶。 听见褚直说话,二娘心中一动,现在的确也只有褚直能保住白锦了。 “孽障,又是你!我一天不死你就不让这国公府安生是吗?” 二娘没想到褚陶瞬间暴跳如雷,看褚直的眼神充满厌恶。 而褚直看镇国公的眼神,更是含了满满的恨意。 怎么会这样? 二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褚陶怒道:“给我拉下去狠狠打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基本上就没命了。 “你……谁敢动他!褚直一挥袖子,快步走到白锦面前挡住了白锦,倨傲地盯着褚直。 “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把他给我拉开,拉不开就打!”褚陶骂道。 罗氏和褚良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褚陶见没人动手,从一个家丁手里躲过棍棒就要去打褚直。 罗氏惊醒过来,跟在后面喊:“老爷,国公爷,不能打啊,直儿受不了……” 褚陶:“我今天就打死这个孽子!” “住手,我还活着呢,你就要打死我的亲孙子,你把我也一块打了杀了算了!”鲁老太君扑过去抱住褚直,哭了起来。 褚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老太君用力推开褚陶的棍子,把褚直推到二娘边儿上:“我还有几个问题问,问完了再请国公爷定夺不迟。” 褚陶:“娘……” 老太君:“你别叫我娘,你打杀了我的孙儿,我就不是你娘!” 褚陶无奈,恨恨盯了褚直一眼。 老太君问白锦:“我府里也有太医,是伺候过圣人天子的,你说我孙子中毒,中的什么毒,中毒了多长时间?你说一句假话,太医都能辨出来,我们不打你杀你,诓骗国公爷也够判你个充军!” 白锦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哆嗦道:“老太君,我说的绝不是假的,这个毒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一共就见过它一次,它发作起来很慢,症状就跟肺肿一样,哦,对了,通常还需要人不停地下毒,积攒起来到最后就无药可救了……” 二娘听着这白锦说话暗自摇头。 老太君眼神果然冷了几分:“那你说说这毒有多长时间了?” 白锦一切都是据实而言,想了想道:“至少也得有二十多年了,很可能在母腹中就有……” “荒唐!”褚陶再也忍不住了。 罗氏呜咽着哭了起来。 有人想害褚直,她可不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到褚良跟前小声道:“打听清楚了,这白大夫前头把城隍庙苗员外的第三个小妾给治死了,也是放血。昨个儿还有个癞头和尚找上门,说他那一头烂包都是他给治的……” 声音虽小,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锦眼珠僵硬地动了几下,扯着嗓子喊:“冤枉啊,他那小妾是自杀身亡。你家公子是真的中毒了,是真中毒……” 老太君道:“拖出去吧。还有,这人是谁带进府里的?” 李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褚直想说话,却被二娘猛地拉住手。 老太君道:“打一百板子,唤人牙子来卖了出去。” 李桂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被人拖了下去。 老太君看向二娘:“二娘,以后直儿身边你也留意些。” 二娘笑着挽住老太君的胳膊:“奶奶,您说的是。以后我帮您盯着,保管不会再让人钻了空子。不过奶奶,您忘了今个儿是您的还愿日,要是打杀了这两个,少了功德就不好了。” 老太君一怔,似乎刚想起来这个问题:“那你说怎么办?” 二娘瞧罗氏、褚良都在看着自己,笑道:“我看打个五十板子也就可以了。” 老太君望她一眼:“李桂这种人却是不能留的。” 二娘立即道:“那一会儿我就叫人把他领走,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 老太君瞧她机灵灵的讨自己喜欢,终是转怒为喜,对褚直说:“跟你媳妇好好回屋里歇着去,别尽惹你老子生气。” 这也算是给褚陶面子了。 白锦和李桂都拉下去打板子去了。 老太君听见响声也走了。 二娘见褚陶要走,总要说两句送送,一抬头,褚陶正盯着自己,二娘一不留神到嘴边的话变成了:“父亲,您要进屋喝杯茶吗?” 她说完立即感觉到背后冷飕飕的,想也不用想褚直什么表情。不过就刚才镇国公那想把褚直塞回他娘肚子里的模样,二娘想镇国公也不一定会愿意进屋。 不想镇国公道:“好,我还没喝过你敬的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 褚陶这么一说,罗氏和褚良都很吃惊,不过罗氏很快笑着同褚陶进了上房。 二娘以为褚直不会跟着进来,没想到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褚陶见墙上悬挂着秋道子的凤鸣山山水图道了句“暴殄天物”,又见旁边并排挂着一幅不知名的牧童骑牛图,凝眸细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就这也跟秋道子相提并论?也太不知深浅了!” 褚直面色愈发冷硬。 而那褚良自从进了这平日没有机会进来的屋子,一双眼珠子就没停过,见褚直所用之物无不精美贵重,丫鬟个个袅娜多姿,心里嫉恨极了,听见褚陶这么说,自然暗暗高兴。 二娘觉得国公爷脾气有点大,她以前没留意过那牧童骑牛图,现瞧了两眼,笑道:“父亲,媳妇儿倒觉得这头牛画的挺好,你看那牛牛鼻子朝上,带着不服气儿,这种牛最是调皮,所以肉有嚼劲,好吃。” 褚陶听到她最后一句明显一怔,再仔细一看,还真是这样,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对。” 罗氏不觉奇怪,这门亲事是老太君匆忙定下的,褚陶都没有过问。依褚陶的秉性,应该是不满意才对,为什么看着完全不像? 褚陶落座,春燕等奉上茶来。 小茶盘里放着四杯茶,应是二娘和褚直一人一杯,分别向褚陶、罗氏敬茶。 二娘、褚直跪下,一人端起一杯递向褚陶。 二娘道:“请父亲用茶。” 褚陶接了茶饮了一口放在一边,又接过褚直的茶,同样抿了一口。 二娘正准备再端一杯,褚直忽然站了起来。 “姨娘就不用敬了。” 褚陶脸色立即变了,手拍在桌子上:“畜生!” 褚直冷笑:“我是你儿子!” 罗氏:“老爷你不要生气,身子要紧,直儿不认我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我……” 褚良:“三哥,您怎么能跟母亲这么说话?” 二娘跪在地上端着茶碗听这场大戏,猛然被泼了一身热茶,原来褚直把茶盘给掀了。 这倒是解决了她的难题了。 镇国公一看,干脆把茶碗给摔了,然后怒气冲冲走了。 罗氏和褚良只好跟着离去。 没多大一会儿,明堂里就剩二娘一个人在地上跪着了。 敛秋忙过来扶她起来,二娘揉着膝盖站了起来:“什么时候了?” 敛秋:“到正午了。” 二娘摆了摆手:“先别管我了,摆饭。” 这时候还惦记着吃,不是应该去关心三爷吗? 想到褚直跟镇国公对骂,敛秋不由打了个颤,这位爷,还真是敢大逆不道。 敛秋要去传饭,忽然被二娘拉住:“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褚直自己回到了卧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走出来正遇见二娘从外面进来,张口就问:“李桂呢?” 二娘答:“刚打完五十板子领出去了。” 褚直气的手抬了抬,又想起他根本无可奈何她,一挥袖子回卧房去了。 二娘在后面喊:“要吃饭了。” 褚直:“我不饿!” 二娘还是叫/春燕把饭给褚直送去了,结果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她走到东梢间门口,就被安兰和妙菱拦住,两人为难道:“少奶奶,三爷说谁都不准进去。” 这不跟他老子杠,倒是跟她杠上了。 二娘想了想冲着里面道:“那行,我就不进去了,我去睡一会儿,没事也别找我。”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吱声,二娘就去书房了。 敛秋正在铺床,春燕进来了。瞧着春燕有话要说的样子,敛秋铺好床就出去了。 春燕道:“少奶奶,您还是劝一下三爷吧,他的身子不经饿,饿坏了还得您辛苦。” 见二娘没什么反应,春燕犹豫了一下:“其实三爷不愿意拜太太也是有原因的,这么多年,旁的都觉得太太对三爷很好,老爷也这么觉得,可有些时候我们下人们看就不是那样了。”明着捧,什么东西都给最好的,可一转脸就要惹国公爷生气。次数多了,春燕等也觉出不对味儿来。 二娘道:“我怎么劝?我跟他相处时间还没你们长呢。” 春燕正要再劝,猛地见二娘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突然醒悟过来,顿时有点不自然,最终下了决心,低声道:“三爷他身子一向不好,也就近半年才好了点。以前太太也给他安排过几个,可都被三爷推了。碧檀和抱琴是老太太给的,樱雪和芳芝是后边儿太太塞进来的,这也不过是月余的事儿,可哪一个都还没开脸。三爷平时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明大理的人,在少奶奶有孩子前肯定不会跟谁……” 二娘静静听春燕说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春燕没料到她这种反应,怔怔道:“少奶奶,您去不去劝三爷啊?” 二娘其实挺想去的,但她现在有更着急的事儿做,于是道:“我晚一点去,让他一个人静静。” 春燕不免有些失望,临走又道:“外头那幅画是三爷画的,本来国公爷跟三爷的关系也没那么差……” 二娘点头表示知道了。 春燕遗憾地出去了。 晚饭时二娘听见外面窃窃私语,出去一看,褚直不见了。 丫鬟们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找到褚直。 “外面找了吗?” “找了,可府里那么大,一时半会儿的找不过来,安兰几个还在找。”春燕道, 她不该让褚直一个人呆在后面小园子里的。 二娘见几个丫鬟眼圈都红了,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八成顺着园子出去逛去了。他一个大活人,还不会自己走回来吗?” 话虽如此,二娘立即到了会春堂外面的小园子,天色将黑,地上的脚印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就算能看到也早就被找人的丫鬟踩的乱七八糟。 二娘吩咐春燕此时先不要惊动老太君,带着敛秋从后面小门出去,顺路而行,四处寻找褚直。 路过锦鲤池,二娘见边上有亭子、假山,叫敛秋过去看看。 敛秋去了一趟,回来道:“没人。” 两人准备去别的地方,一条锦鲤忽然从水中跃出,发出好大一声。二娘来了兴致,走过来一看,水里的锦鲤又大又肥。 她盯着水里的锦鲤看,忽然对敛秋道:“你回去看看她们找到了没。” 敛秋不疑有他,立即去了。 二娘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怪不得找不到,人在假山边上躲着,来个人就藏起来,这孙子真叫她没脾气了。 褚直坐着没动。 二娘从水边上绕过去,原来有一侧栏杆修到假山这里拐了个弯,在拐弯的外面有一块大石头,不走到这儿是看不见褚直的。 褚直也不一定是故意藏起来了,但他一定能够听见有人找他,还是一样不开口。 听见二娘过来了,褚直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他像是在看水里的锦鲤,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这种神情让他浑身充满了萧瑟、寂寥之意。 二娘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能因为这孙子长的美就纵容下去,走过来抓褚直。 不料褚直早有防备,大力反抗起来。 这个角落不见阳光,地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二娘怕摔倒,褚直却用力一推,她一个不稳抓着褚直向锦鲤池滑去。 “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落水。 第37章 带你飞带你捉内奸 “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落水。 有了上次经验,二娘立即用一条胳膊揽住褚直脖子,另外一只手奋力划了起来。 水花四溅…… 只不过……她忽然离开了水面。 低头一看,褚直背着她站在水里,锦鲤池的水刚到褚直膝盖上方。 褚直瘦弱的身躯被她压的两条腿在打颤儿。 好一个大写的尴尬! 褚直晃了晃身子,二娘连忙松开胳膊,竟忘了自己还在褚直背上,噗通一声再度跌到水里。 褚直爬上岸去,虽然没有哈哈大笑,嘴角也忍俊不禁。 二娘往锦鲤池深处游了一圈,最深处也没有一人高,这里面的锦鲤都不怕人,一群群鱼直往她身上撞。 褚直见她还游上了,不由嘴唇紧抿,站在岸边道:“还不快上来?” 二娘放走手里的锦鲤,一步步走过去,不曾想褚直朝她伸出手。 二娘一怔,拿眼瞧褚直,却见他脸扭向一边,半边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心里微微一笑,伸手抓住褚直的手。 褚直感觉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拉上来,险些没把自己再弄进去。 褚直衣裳湿了一多半,二娘全湿。 九月份的晚上有点凉风了,二娘道:“走吧。”她不当紧,褚直得赶快回去换衣裳。 不料说完,褚直站着一动不动。 二娘顺着他视线低头往自己前胸看去,浅色的料子一浸透就变成了半透明的,软塌塌的贴在胸上,显出发育的超出一般、很挺的轮廓。 褚直见被二娘发现了,脸皮立即一阵滚烫。 二娘没想到这孙子还敢吃她豆腐,脑子一热,没管住自己的嘴:“呦,褚爷,想摸啊!” 褚直脊背一僵,本能要反讽她,回眸瞧见她眼底的得意,不知动了那根神经猛地凑过来:“嗯……你让吗?”真是上了天了,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的。 褚直的嘴就在她耳朵边上,二娘这才注意到褚直比她高了有半头,都是平时因为他太弱了才忽略了过去。 夜风吹来,二娘丝毫不觉得寒冷,整个耳朵还因为热乎乎的气吹在上头烫了起来。 春燕、安兰着急地等在会春堂门口,敛秋正欲再出去找二娘,忽然见二娘和褚直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三人莫名地觉得古怪。 近前惊觉两人衣裳都湿了,褚直头上还挂着草叶,吓的忙问:“这是怎么了?” 褚直想到方才被二娘放倒在地上,立即抢在二娘前头道:“没甚么,去烧碗姜汤给少奶奶喝。” 这不反了么? 二娘嘴角勾了勾,自己进去书房换衣裳去了。 换好衣裳出去吃饭,桌边已放了碗姜汤,褚直正不紧不慢地喝着他那碗。 二娘看着褚直就生出些感慨,不能让这孙子爬到她头上了。 她挥了挥手,叫丫鬟们都下去,亲自给褚直夹了一筷子水煮白菜。 褚直看得莫名其妙。 二娘语重心长道:“其实人和人的相处,最重要的是坦诚和沟通。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比如你和你父亲,我觉得国公爷还是很看重你的……”真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抨击褚直的画作?越是指责越有可能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褚直开始还以为她说的是他俩,一转眼变成褚陶,脸色登时有点难看。 二娘一看,忙道:“我小时候也很调皮,经常惹我爹娘生气……”这辈子倒是没有,都是上辈子的,她想了想把小时候的事儿加工了一遍。 “有一次,我不想让我爹出门,你猜我怎么着?我把他的鞋给丢到了茅坑里。我爹急着下地干活,怎么也找不到鞋了,最后从茅坑里把鞋给捞出来,硬是把我揍了一顿;还有,我们家隔壁有个特别烦人的小孩,我们一吃饭他就跑我们家,偏我娘还特别热情,总是夹肉给他吃,我气不过堵着他揍了一顿,后来我又被我爹揍了一顿……” 褚直面无表情地听着,顾二娘说这些事他一样没干过,也没想过会有女孩儿这样干,忽然道:“我小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我特别想出去玩,但我一出去就会吸不上气,我爹一看见我这个样子,就气的要死。” 然后就命人把他关在屋子里。 二娘没想到他童年是这样的,不由沉默了。 褚直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话,他一直都像一只封闭的茧,现在这只茧的茧壳悄悄裂开了一条缝儿,他感觉也没那么糟糕,想到只会揍人的二娘被她爹揍一顿的样子,嘴角不由轻轻上扬。 二娘正想着如何安慰他,抬眼见他微笑的样子,眼珠子就粘上去了。 褚直忽然察觉到她手摸在他手背上,他往后放,她也跟着往后贴,眼皮不由跳了几跳:“你干什么!” 刚对她有一点好感,立即又没有了。 二娘收回手,心里自然是尴尬的,面上却嘿嘿笑了一声:“带你飞。” “什么?”褚直没听懂。 “带-你-飞!”二娘重复了一遍。 ------------ “跳啊!” 二娘站在墙下面冲褚直小声喊道。 漆黑之中,褚直蹲在墙头上,手紧紧抠着瓦片,就是不敢往下跳。 急了他嘟囔:“这是哪门子飞?” 二娘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抱着他上去再下来的,结果这位爷非说自己可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上墙头,他竟然不敢下来了。 “你还想不想见李桂了?快往下跳,我接着你。” 下午春燕离去后,二娘就把被子卷成筒,让敛秋外面看着,自己偷偷溜出国公府了。 褚直想到李桂,一狠心闭眼跳了下来。 二娘忙展开双臂,正好接在怀里。 褚直落地的时候感觉有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了,问二娘:“你没骗我?李桂真被你送走了?” 二娘道:“骗你干嘛?我还等着你还我银子呢,光买通那两个打板子的就花了两百两,你们国公府可以啊。” 李桂和白锦被拉下去的时候,二娘就给敛秋使了眼色,敛秋不愧是姜氏那儿呆过的,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后来褚陶和罗氏走后,二娘连饭都没吃先叫了人牙子进来,赶在罗氏过问之前就把李桂给送了出去,现在人在城隍庙呢。 二娘本来没打算带褚直出来,临时改了主意,现在就在心里骂自己没事找事儿:褚爷跑了不到一条街就扶着墙气喘吁吁了。 他现在也学精了,二娘一看他,他就“要不你背着我?” 好在燕京夜市繁华,这时候还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二娘拦住一顶轿子,轿夫立即请二娘上轿,二娘却手一指:“那边那位!” 轿夫一看,好哇,二八小娘子不坐,大老爷们要坐轿子! 到了城隍庙,二娘小心给褚直戴上帷帽,手上只有敛秋一人可用,是有点不够。她还没和忠义堂联系上,总觉得罗氏能摸到城隍庙,李桂和白锦都不太安全的样子。 好在一进去找了庙祝,庙祝立即叫人带着去找白锦了。 褚直早见她穿着一身男式玄色袍衫,头戴帷帽,这会儿说话声音不知道怎么哑了,她身量本就高,不知情的人看她跟真正的男子一样。 两个人一块进去,那庙祝只跟二娘说话,好像褚直只是个跟班。 小道士前面引路,二娘和褚直跟在后面,到了后院见小小一间房,外面搁着没收回去的箩筐,里面晒着些草药,就知道这就是白锦的住处了。 二娘取出一块约五两重的银子塞给小道士,小道士笑着走了。她推门进去,见木板床上趴着一个人,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眼珠子登时圆了,嚎道:“鬼仙姑饶命——” 二娘用手上帷帽打李桂脑袋,褚直在后面喝道:“看清楚了,这是你奶奶!” 李桂听见褚直声音大喜,又看看二娘,悲喜交加、不能言语。 好一会儿,二娘解释完了,李桂还跟做梦一样。 褚直不管他了,问道:“怎么就你一个,白锦呢?”要是白锦死了,他也完了。 不提白锦,一提李桂就吸了吸鼻子:“他去曲院街找老相好去了。” 二娘吃了一惊。 虽然二娘花银子买通了打板子的,可打板子的也知道真真假假才能蒙混过去,五十板子里至少有二十板子都是实实在在的,看李桂趴着就知道了。 曲院街,一条街都是妓馆,刚挨了五十板子白锦还有力气去逛妓院? 什么样的粉头,竟让白锦命都不要了? “说是他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今天晚上有个客人要梳笼她,白锦原来指望着给三爷看了病好拿银子替她赎身的,没有银子也去了。” “梳笼她要多少银子?” “曲院街三等馆子,我也不知道得多少银子。” 二娘琢磨了一会儿,记起小冬瓜在青牛县的时候每三个月下山一回,比对物价,估摸着至少也得两百两。 她现在可真没银子了,遂问褚直要银子。 褚直一直都没插话的机会,他正在琢磨女魔头怎么什么都知道,冷不防二娘看过来,忙道:“问我干嘛?我不知道梳笼一个粉头要多少银子!什么是梳弄?” 李桂:…… 褚直身上也没有银子。 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白锦被人抬回来了。 几个道士在外面对白锦骂咧咧的,说白锦在这儿没几日尽惹事端,叫白锦赶快交了房租走人。 小道士在院子里看见二娘探头,记起收了二娘五两银子,笑笑带着人扔下白锦走了。 白锦一个人扶着墙壁走进来,他两腿骨头没事,屁股到大腿都被打烂,刚换的袍子上都染上了血,走一步疼的钻心。 进屋见多了两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认出是褚直,大叫着让褚直滚蛋。 褚直颜面尽失。 二娘少不得调停,说了半天,那白锦也不理她,恨毒了镇国公府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李桂也万般央求,白锦原来是见他被逐出镇国公府,一时可怜他收容在此,哪知他还帮着褚直,连声叫李桂一同滚蛋。 褚直出去解手,二娘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出去一看,他站在院墙下边儿一动不动。 二娘从靴子里拔出短剑,进屋插在白锦床头,说:“反正我不杀你罗氏也要取你性命,我先杀了你罢。” 白锦大哭:“没了爱月妹妹我也生不如死,你只管取我性命去罢。” 二娘头疼:“你那爱月妹妹不过是被人梳笼,等人厌了自然放她回来,我送你些银子替她赎身不就成了吗?” 白锦昂身要吐二娘,李桂心惊之际见二娘抓起枕头砸在白锦脸上。 白锦疼恼了:“你懂个屁!她今日赶了我出来,就是要绝了我的念头。从此以后,她绝不会再与我相见。她就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刚烈女子呀!我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不过我求你在我死之前,把我头顶脑旋上的这缕头发割下来送给她……” 二娘:…… 她就是不懂这个屁啊。 问了半天,总算搞明白,林爱月梳笼的日子还有好几天,不过今天林爱月邀请白锦见面,这场约会是早就定下的,所以白锦就算挨了几十板子,也叫人把他抬去了,却没想到林爱月拒绝了白锦为她赎身的请求,并且告诉白锦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白锦一时承受不了打击就变成这样了。 二娘琢磨着这林爱月十有八/九是钓上更好的金主了,可怜这白锦对这□□还一片痴心,不过她是不会这么说的,拍着胸脯对白锦保证能把林爱月从状元楼里弄出来,当然条件是白锦给褚直治病。 林爱月要的是银子,褚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白锦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反正他现在也爬不起来了,姑且一试。 白锦脑子一冷静,事情就好办多了。二娘建议白锦和李桂换个地方居住,暂时也不要为人看病了。 白锦就算想看也看不了,还欠着城隍庙的房钱,见有人买单,立即点头同意。 二娘这时出去找褚直商量,跟白锦谈定了她反倒升起一个疑问,这白锦不过二十有余,看着毛手毛脚的,真能治褚直的病吗? 白日老太君不相信白锦其实非常好理解,放/换血治疗在这个时代基本等同谋杀。就算二娘自己,若不是褚直有言在先,单凭白锦对褚直所中之毒语焉不详的描述,也很难不起疑。 褚直还在外面站着,大约是听到她和白锦的谈话了,面色看起来好了些。 “就是他,只有他能治。”生命攸关,褚直分外郑重,其实他特别需要一个人相信他,哪怕有些丢脸他也认了。 二娘看了他一眼,什么没说就回屋了。 她绝对不是信任褚直,而是一次放一点血的话,也死不了人,看情形不对拦住白锦就是了。 二娘完全不知道她这个简单的行为大大提升了褚直对她的好感。 二娘连夜雇车把白锦和李桂送到一家安全的客栈,等明日再给两人寻一处安静宅子,此外看白锦和李桂的伤势,最好还要买一个婢女照顾他们。她心里盘算的多,没察觉手边几次滑过的东西。 在她身边,褚直与她并肩而行,双目直视,手却悄悄追向她的手。 可每当要抓住的时候,二娘的手就往前错开了。 褚直几次不得,干脆用斜眼盯着她的手,正准备一把抓住。 二娘忽然抬手打了个哈欠。 褚直:…… 二娘暗笑,打哈欠前她就发现褚直的小动作了。 她装作没看到褚直的脸色,催促他走快点。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褚直这身子着实令人担心。 不料褚直上前,两手一块拉住她手:“我-走-不-动-了。” 二娘:…… 褚直踏实许多,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感觉到那儿有一块不平,翻开借着月光看到一小块疤痕,气道:“我给你的雪肌膏为什么给程喻了?” 二娘感觉到有点不对:“什么时候?” 褚直瞪她一眼:“就是花月楼你刚烫着的时候,那时候用就不会留疤。” 二娘:…… 谁知道这孙子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嗜好啊! 敛秋、春燕等到子时过了,还没有见人回来,两个人黑灯瞎火地守在南窗下面。 忽然听到咯吱一声,褚直两条腿伸了进来,两人连忙接住。 二娘随后进来。 春燕两眼闪闪发亮,白天里二娘那一巴掌打的她心里叫爽,这会儿看二娘完全换了一种心情。 二娘低声问道:“晚上有人来找三爷吗?” 春燕道:“没有,就是老太君那边送来两盏血燕,还在灶上温着。” 二娘放了心,□□燕把燕窝端来,褚直这身子太弱了,到后面他是真走不动,迫不得已背了他一段,褚大爷洋洋得意,她现在完全不想搭理褚直。 褚直精神倒好,用了燕窝后倚在床上,见二娘在南窗榻上躺下后才放了床帐。 二娘却没有睡着,今天晚上带褚直出去完全是一时冲动,没有出意外只能说是幸运。 会春堂看似富丽堂皇,却像一只精致的鸟笼子,无数只眼都在暗中盯着褚直,否则布局那么严密,还能被罗氏和褚良发现,今天白锦、李桂被打,完全是惨败一场。 这么一想,二娘觉得褚直的身体真有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这个人,最有可能的是罗氏。 但也可能不是罗氏,毕竟据褚直而言,镇国公褚陶光是姨娘就有九位,有孩子的有六位,她今天见到的褚良,并不是罗氏的亲生儿子,而是四姨娘尤氏的儿子。 多么庞大的一只队伍!二娘深深地理解了褚陶为什么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吃东西——人要是齐了得准备多少东西啊! 她对国公府了解的也就这么点了,不能妄下结论。但是有一点是必须、立即,在带褚直出去治病前就要做的:清除会春堂的眼线,至少这屋子里必须干净。 随时在褚直房间候着的丫鬟一共有八个,到底谁是眼线,又该怎么名正言顺地赶出去而不引起戒备和怀疑呢? 二娘朦朦胧胧的睡去,再一睁眼惊觉阳光把窗子都照的亮堂堂的了。 刚一坐起来,就听见丫鬟捂着嘴的笑声。 往北面一瞧,褚直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都用碗扣着,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少奶奶,您可醒了,三爷不让我们叫您。”安兰笑道。 二娘见敛秋端着水进来埋怨她:“怎么不叫我?” “好了,不要再责备丫鬟了,赶快洗了过来吃饭。”敛秋还未回话,褚直就淡淡地打断了她。 二娘看了一眼褚直,他今日穿着杏黄底团花锦衣,昨夜似睡的很好,愈发面若美玉,目若漆点,脸上一本周正,只是他不叫丫鬟看着还好,叫丫鬟看着叫什么事儿。 她示意敛秋跟着出来,在书房里梳头洗漱,敛秋拿出两件衣裳来,二娘对着镜子比了比,正要选那件藕荷色的,敛秋把玫瑰红的塞到二娘手上:“少奶奶脸色最近亮了许多,您试试这件,穿上又配三爷的衣裳。” 敛秋也奇怪,分明两条胳膊跟雪藕似的,脖子以上却黑成另外一个人。 其实二娘五官都很标致,尤其是眼睛,敛秋觉得二娘要是脸跟身上一个颜色,准得臊死外面那一群狐狸精。 敛秋哪知道二娘这么黑是因为在青牛山整年习武所致,好几个月没有舞刀弄枪了,可不捂白了点儿。 二娘换上玫瑰红折枝花织金褙子,敛秋又非要她戴上赤金红宝石发箍,红宝石耳坠,整张脸忽然明艳了起来。 她进东梢间的时候,褚直眼神就有点发直,后来变成了赞赏。 敛秋拉开椅子请二娘坐下,褚直叫丫鬟打开饭菜,两人用饭不提。 吃了饭,褚直提议走走。(男人都是看脸的吧~) 两人刚下了台阶,便见扇坠儿从外面进来,先给褚直、二娘磕了头,笑嘻嘻说国公爷请褚直绣春堂去一趟。 二娘奇怪,绣春堂是老太太的地方,来请人的却是扇坠儿。 扇坠儿见二娘疑惑,挠了挠头才想起来似的说:“老爷也说了,少奶奶想去看看也能一块过去。” 既然这么说了,二娘就跟着褚直一起去了。 一进绣春堂,二娘就看见陈妈妈冲她招手。她看了一眼褚直,褚直冲她略一点头,二娘跟着陈妈妈去了,褚直进了绣春堂前面待客的三间花厅。 陈妈妈却带着二娘从后门进了花厅,躲在屏风后面。 二娘从缝隙里向外看去:老太君坐在上首,褚陶坐在左侧,下边两旁坐了四个发须皆白,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胡太医也在,却是立在其中一人背后,此外还有七八个拎着药箱的童子。 镇国公叫褚直坐在坐在中央的一张椅子上,那四位老者轮番围着他检查起来。 “这四位都是咱们大熙的国医妙手,那位张伯谦就是胡太医的老师,那位白远山是杏春堂的东家,一手针灸之术极富盛名;而那位林寒大夫,一直隐居在凤鸣山,若非文王的面子,咱们根本请不动他来,也是巧了,他正好在燕京;还有刘士元……”陈妈妈附在二娘耳边低声为她解释。 二娘听明白了,老太君或许起了疑心,又或许为了让褚直安心,不惜费了大力请来这四位名家同时为褚直会诊。 镇国公褚陶也知道,而且看褚陶的表情,是十分凝重的。 等待的过程十分缓慢,不知道是因为镇国公府财大气粗,还是这四位大夫本身非常有职业修养,他们花了一个时辰仔细而忙碌地把褚直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还取出银针扎破了褚直的手臂,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最后,张伯谦道:“蒙国公爷和老太君信任,我四人才学疏浅、医术不精,有辱先人之名,并未发现令郎有中毒的迹象。” 一个人误诊是可能的,但四位名医同时误诊的可能性不大。二娘也不由怀疑起褚直中毒的真实性。 二娘从后门出去,在院子里等褚直。 过了一会儿,老太君跟褚直一块出来了,瞧见二娘,只觉眼前一亮,打趣道:“我就知道我们的二娘是个大美人。” 老太君并不提请四位名医给褚直看病的事儿,显然是怕孙子多想。 说话间,褚陶已送走了大夫,走了过来,见褚直便道:“这回你死了心罢,别总想着有人要害你……” 褚陶似乎才看到二娘站在一边,收了嘴道:“如今你也成家了,圣人云三思而后行,你也多想想。好了,你媳妇儿在,我说多了你烦。回去歇着罢。” 老太君道:“才来一会儿,你就要赶他走,我还要留他两个吃饭。” 褚直对着褚陶一拜,硬邦邦道:“儿子先回去了。” 二娘见他说走就走,想追又看向老太君和褚陶,褚陶脸黑着,老太君却挥了挥手:“你快去,别气着他身子了。” 褚直回到会春堂,进了上房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慌得二娘忙大声叫丫鬟们进来,手忙脚乱地把褚直抬到床上。 春燕要去请胡太医,妙菱则说要赶快叫老太君过来。 二娘叫敛秋关了房门,垂泪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跟三爷才从老太君那儿回来。老太君今日请了四位名医给三爷看病,里头还有胡太医的老师张伯谦。连张伯谦都说三爷是被人下毒所害,毒入骨髓,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你们都是三爷信任倚赖之人,我刚到这儿,并不知谁想害三爷。现在国公爷下令彻查,你们谁要知道什么,发现什么可疑的赶快告诉我,也好早日揪出那歹毒之人,为三爷报仇啊……” 说到最后,二娘不胜悲哀,扑在褚直身上哭了起来。 春燕劝道:“奶奶,哭也不管用,你还是紧着自个儿的身子,留着好照顾三爷。” 二娘看着一干丫鬟:“你们不知道是谁害的三爷?” 丫鬟们都摇头。 二娘苦于无策,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想起什么了再告诉我。” 丫鬟们都出去了,二娘伏在床边。 没过多久,春燕急急入内:“少奶奶,大家伙儿都在后面屋里哭,只有安兰朝着太太的院子去了。” 竟然是一直爱慕褚直的安兰…… 床上的褚直翻过身来,与二娘对视一眼,那眼睛渐渐望不到底儿。 二娘顾不上体会他这种被心爱的丫鬟伤透心的感觉,先去拦住安兰,把人带了回来。 那安兰还哭哭啼啼的狡辩,等春燕等人从她床底下搜出罗氏赏赐的物品,兀自大哭,求褚直饶了她。 最后塞着嘴打了五十板子,叫人牙子来抬走,二娘分文不要,另给牙婆十两银子,唯一的要求是远远的卖出燕京。 剩下包括春燕在内的七个大丫鬟亲眼看着安兰花骨朵一样的身子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个个赌誓对褚直忠心不二。 自此,褚直房里算是干净了。 第38章 钱益之死 内奸虽然被除掉了,但后续还没有完。 从逮住安兰到打完发卖出去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罗氏尚未察觉,但凭白少了一个丫鬟,罗氏迟早都要问。 回房后二娘问褚直格子架上的玉器他最喜欢哪件。 褚直说他最喜欢摆放在中央的和田玉马。 那件和田玉马近两尺高,浑身玉雪,却在眼睛和鬃毛以及四蹄的地方有些乌色,宛若天然形成那些部位,巧夺天工。 褚家给她的聘礼里也有两座玉马,一尺两寸高,二娘至今还记得侯府的人眼里的惊叹,这座玉马,比那两座玉马更价值不菲。 所以,二娘欣赏了一会儿后,伸手轻轻一推。 “砰”的一声,玉马就掉在地上摔成了四瓣。 马脖子滚到褚直脚底下,他身子往上一抬,忍了又忍,路过二娘时还是没忍住。 “败家婆娘!” 二娘笑着在后面看他气急败坏地大□□燕去请秦管家,叫人用绸布包了玉马看看能不能粘上。 这就更像了,婢女安兰失手打碎主人最心爱的玉马,那玉马价值连城,盛怒的主人一气之下把婢女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 罗氏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难道褚直没有权利处置一名婢女吗?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少了一个婢女,罗氏如果要添补人进来,也没有多大妨碍。新来的婢女,主人总是有些怀疑她的能力,加上前头这个毛手毛脚的,所以一段时间内她没有资格进入内房是很正常的。 会春堂的下人里面,还有不少不干净的,比如马红。但这些人进不了上房,就发现不了褚直晚上不在国公府的秘密。 除掉安兰,罗氏猝不及防,很大可能她会以为这是场意外。但是后面的动一个就可能引起她的怀疑,所以其余的现在还需要留着。 二娘坐在屋里琢磨了一会儿,叫妙菱进来。褚直这几个丫鬟里,妙菱是最活络的。略微一问,妙菱果然认识几个卖婆。原来妙菱的哥嫂也在国公府里当差,她哥管着牛马,她嫂子管着稻香村的各类珍禽,时常跟牙婆卖婆有来往。二娘嘱咐妙菱别让她哥嫂知道,现在就去找一处僻静宅子,价格贵点无妨,一定要隐蔽、安全。 妙菱立即去办了。 妙菱走后不久,罗氏身边的张妈妈就来了。 二娘早有准备,不想张妈妈只字不提安兰的事儿,说的却是镇国公府收到了钱家的喜柬。 二娘这才想起明天就是钱益迎娶顾诗蕊的大喜日子。 “三爷的身子怕是去不成,请妈妈跟太太回话,一切都按府里的规矩来办就是,别的……我也不懂。”二娘发现村姑有个好处,不懂是应该的。 那张妈妈听她这么说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去回太太。” 张妈妈走了,褚直叫二娘过去,端出一盆细沙来,叫二娘按个手印。 二娘知道他怪癖极多,懒得跟他口舌,依言在细沙上按了两个手印,之后在房内睡觉养神不说。 妙菱午后就回来了,说在石桥坊里面有处宅子,屋主已经离京,托邻舍卖房。妙菱已经去看过,小小一个院,三间上房,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 昨夜回来,褚直就把他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拿了出来。 褚直那私房钱非常有趣,都是一个个小金锞子,底下刻着“状元及第”“福寿安康”等等,一问褚直,都是逢年过节老太君赏的。 原来褚直鲜少出府,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公中供给。虽有月银,因用不着,都在账房记着,也就是上次被二娘勒索,叫/春燕支了一万两出来,还被褚陶骂了一顿。 二娘心下微酸,见那一万两的银票是个整数,怕兑换出来惹麻烦,数了十五个小金锞子给妙菱,叫她先把房子买下,剩下的都给褚直收好锁在箱子里了。 二娘买下石桥坊的小院子,又买了个会做饭的丫鬟,收拾妥当把白锦和李桂接去养伤不提,那白锦从到了石桥坊,就催着二娘快些去找林爱月。 钱益迎娶顾诗蕊这天晚上,褚直见二娘换上玄色锦袍,头发用网巾罩着,蒙上脸,腰里还缠了一根长鞭,拉着她非要跟着去。 上次驼他几条街,二娘至今心有余悸。 奈何褚直就是不撒手,二娘无奈,叫人取来锅底灰和眉炭,先把褚直匀了个包公脸,又用眉炭给他嘴角点了一个大痣,寻了件半新不旧的绿纱褶儿让他穿上。 他要是不做打扮去妓院,不知道谁嫖谁。 二娘趁黑托着他上了墙头,出去了又接着,两个人往状元楼去了。 春燕等丫鬟方知二娘不同寻常,回来把敛秋围着问了个遍儿,敛秋逮着机会把二娘徒手碎石说了,众丫鬟只摇头不信。 二娘开始不愿意带着褚直,后来一想,她终究是个女子。妓院会馆这些人跟外面的不一样,眼尖的很,最忌讳女子上门,万一被人发现身份难免麻烦,带上一个不说话的摆设也不错。 结果没想到刚进状元楼,连鸨子的面儿都没见到,二娘就被叉了出来。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二娘和褚直一前一后进了状元楼,那状院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门口站着俩龟奴。 见着两人穿的还不算差立即直起了腰迎接两人。褚直已经进去了,就在二娘准备跟进去的时候,站在她边上的那个龟奴忽然一把扯住了二娘。 “快来看啊,这有个小□□想喝花酒!” 妓院对待闯进来找事的女人都是这样。 二娘手立即摸向腰间,她可不是吃素的! 没想到褚直忽然冲了过来,对着二娘一通拳打脚踢:“混账东西!老子都穿成这样了还被你发现了,回去告诉那母夜叉,老子我就住在这状元楼了!滚!” 二娘麻溜地滚了。 她倒是没想到褚直如此机智,但这机智的太特么不是味儿了。 好在褚直没过多长时间就出来了,二十两银子见了林爱月一面,带出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梳笼林爱月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好妹夫钱益。 今天是钱益的大喜之日。 二娘想了想:“我先把你送回去。” 褚直不乐意:“时间还早,我不想回去,咱们逛逛。” 二娘:“你不着急看病了?” 褚直:“急也不急这一天,那林爱月铁了心要跟钱益。粉头爱财,就算咱们把她绑给白锦,她也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还不如劝劝白锦。” “就是你那三妹,也算罪有应得。”褚直微微一笑。 二娘听他突然提起顾诗蕊,想了一下:“你说的对,明天先去劝劝白锦。”今天是顾诗蕊的大喜日子,她就不要去打钱益了。 褚直几乎没有逛过夜市,二娘不想扫他的兴,陪着逛了一会儿,两人就找了一家馆子坐下吃茶,顺便叫些点心。 褚直明明记得她晚饭吃了好几碗,这会儿又见她一碗碗往嘴里送,真怀疑她把东西吃哪了,也不见长胖。 吃罢翻墙回去不提。 次日一早,二娘跟褚直梳洗好就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见褚直戴着束发玉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墨绿色锦缎袍子,精精神神的,满心欢喜。 褚直趁机说自己闲着想重拾画笔,差一支狼毫大笔,想去墨文斋选一支。 老太太笑呵呵拍他一掌:“想去就去,别忘把你媳妇儿带上。” 褚直都还没说要带她去,老太君就提出来了,还让杜妈妈取出两百两银子叫二娘带上。 银子来的太快了。 褚直叫了秦冬儿、二娘带上敛秋和春燕,乘坐一辆马车出了国公府。 今天的任务就是花钱,破开那一张万两银票。 提现一万两银子是不可能的,两人先到开出这张银票的大通钱庄,兑了一千两现银,剩下的都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这么多张银票,即使有心追查去向,也很难查了。 二娘今日没有男装打扮,戴着帷帽悄悄观察接待褚直的各色人等,果然,有些人的表情带着迟疑,却并不是那种担忧客人一次提光银子的迟疑。 不过最终顺利的提出来了。 有了这些银子,如果白锦坚持,为林爱月赎身应该是没问题的。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行驶,车夫极有技巧驱赶着马,二娘从车窗上看到王家画团扇铺、王道人蜜煎、余家染店、朱家裱褙铺、陈宅书籍铺等等密密林立的铺子,还有各种拎着篮子,挨家挨户拍门叫卖的小贩,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并不觉得吵闹头疼,却像聆听某种天籁之音。 褚直本来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一直听不到二娘的动静,睁开眼睛一瞧,她正趴在车窗往外面看得入神。 从后面能看到她乌黑头发边缘露出的半只耳背,边缘可爱的有点透明,肉肉的,金灯笼坠子和里面的红宝石都随着马车走动晃呀晃……就像一只小手在他心里挠呀挠。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猛然间二娘的声音惊醒了褚直。 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好像发现了他心底的秘密,褚直不自觉地把脸扭到另外一边,却什么也没说。 “三爷,少奶奶,到了。” 外面传来秦冬儿的声音。 感觉到二娘挑开帘子,褚直松了口气,可忽然间一股暗香逼近鼻尖,睁开眼的时候,蜜合色织金缎子包裹的玲珑身躯扑面而来。 “往后退退,拿帽子。” 用腿碰了碰褚直的膝盖,盯着他头顶的发冠一笑,二娘拿了帷帽跳下车去。 外头秦冬儿叫道:“三爷,三爷?” 褚直才给拉过来魂儿一样动了动僵硬的身躯。 好一会儿褚直才从车里下来,敛秋和春燕等的有些着急了,二娘则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凤翠坊的鎏金牌子。 在燕京,除了宫中,最好的首饰出自凤翠坊。 二娘想着马车应该直接去墨文斋,没想到停在了这儿,早知道就不逗褚直了。她听到声音,回头看见褚直下了马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脸上那层薄纱在他的视线下好像不存了似的。 二娘心里“坏了”了一下。 只见褚直收回视线,双手负在身后,带着一股“冤大头”的气势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凤翠坊。 嵌绿松石蝴蝶金簪、赤金衔珠步摇、东珠耳环、凤纹琥珀簪、赤金石榴镯子、镏金点翠步摇、云凤纹金钗、半月形卷草狮子纹银梳…… 褚直眼毒且辣,只要他挑,肯定是最贵的那一个。 二娘一度怀疑他是根据价格来挑选,但实际上他挑了之后凤翠坊的掌柜才给他报价。 凤翠坊也不可能虚报高价,买了之后发现有降价的,什么时候拿过来都给退钱。 “这些都不算好的,先戴着玩儿吧。” 褚爷还轻飘飘的来了句。 “掌柜的,问您个事儿,要是不想要了,拿过来退钱吗?”二娘问的特别诚恳。 她问的多诚恳,那掌柜脸上就多难看。 这人是来拆台的吗?是的吧? 褚直笑了起来,他本来长的就极美,不但有风度,还让人非常信服:“都包起来,这是赏丫鬟的。” 二娘:…… 这是钱啊!她还欠程喻一万两,都不好意思让褚直替她还账,这孙子竟然这么奢侈,果然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 所以趁褚直结账,二娘偷偷把那对最大最沉的龙凤金手镯戴自己手上了,算是帮纨绔解救一下贫苦老百姓。 褚直装作没看见,下台阶的时候扶了一下她的手就去叫秦冬儿赶快把车赶过来。 二娘站在凤翠坊门口喜滋滋偷瞧她袖中的镯子,敛秋和春燕一人得了一对金杏花簪子,也笑嘻嘻的说着话。 忽然间二娘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有人在阴暗处盯着她。她抬起头,循着本能的直觉向左看去。 凤翠坊的左侧是个不太齐整的十字路口,金水大街和甜水巷几乎垂直交接。却和这边的西街错开了一点,却并不妨碍能看到甜水巷巷子口:一辆四轮马车停在甜水巷子口,车前的帘子正好掀开,那道怨毒的视线就是从敞开的帘子后面射出来的。 钱益。 是钱益。 钱益看到她和褚直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二娘的视野忽然被一辆顺着金水大街从南往北狂奔的马车占据。 这辆马车本来是沿着金水大街向北而行,以它那个速度根本不可能转弯,但它到了甜水巷口偏偏转弯了。 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声,车厢侧翻撞向钱益所在的那辆马车。但最为醒目的是从马车中冲出的黑影和雪白的刀光。 钱益像一个麻袋一样往上抛出,他那件昂贵的大红妆花孔雀罗衣在空中被划出几道口子,血液立即从里面渗出,就像漏了水的水管一样。 这一切发生时,褚直才走到秦冬儿身边,结束时,褚直话还没跟秦冬儿说完。但是他很快发现不对,顺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钱益滚在地上,眼珠还死不瞑目地睁着,方向正对着……二娘。 “进去。” 褚直几步走到二娘面前,挡住她的视线,同时用胳膊搂住她肩膀想推她上马车。 被褚直碰到的一瞬,二娘面色恢复如初。 她反手拉住褚直:“不,先退回凤翠坊。”现在走不免令人起疑,在凤翠坊逗留一段时间,一来有凤翠坊的掌柜作证,二来也可以打听事端。 褚直一怔,就这低头的瞬间,觉得二娘看他的眼神多了点什么,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不但在她眼里没有看到过,在任何人眼里也没有见过。 “你不害怕就好。”褚直现在也觉得方才上车就走不太好。 “谢谢。”二娘拍了拍出褚直的手,一个很少出门的病弱之人,在方才竟有力量将她强行带走,她心里是很感谢的。 褚直脸上写满了“她居然会道谢”。 凤翠坊前面已经挤满了人,这个位置是最佳观赏事故的地点,见二娘和褚直退进来,掌柜立即把两人迎到楼上两人方才挑选首饰的厢房,掌柜虽然不认识褚直,不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很少见,保不准以后还会来。 没过一会儿,消息就传来了。 那辆马车里除了钱益,还有严亭,两名刺客的目标是严亭,严亭命大,钱益却被剑刺死,据说是为救严亭挡在了严亭前面。 钱益出门带的都有暗卫,那两名刺客没能一击杀死严亭,见势不妙,一个当场自刎,一个在追捕中被乱刀砍死。 虽然没有活口,但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文羽社”的牌子。 严亭已经进宫面圣去了,这两条街都开始放行,自由出入,也无人盘查。 二娘和褚直准备回去,发现春燕落后许多。等她追上来,见她头上不停地出汗。 “少奶奶,你不害怕吗?” 当时敛秋和春燕都站在二娘后面,几乎和二娘是同一时间看到了钱益的死。 如果她们看到钱益死前充满怨毒的目光恐怕会更害怕。 二娘走过去揽住春燕,春燕抖了一下,却很快依靠在二娘肩上。春燕个子不高,被她揽着很合适。 这姑娘吓坏了,二娘一面上了马车,等人都齐了,立即叫车夫赶快回府。 “别害怕,这个人作恶多端,就是一个淫/棍,不知道祸害了多少黄花大闺女,这是老天在为民除害。” 车厢里充塞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本该坐着主人的车厢被两个婢女挤满了;本该被安慰的人抱着别人安慰。 不过某人一句话就让褚直觉得一切都正常了,顾二娘要不是这样的就不是顾二娘了。 褚直认命地坐在角落里。 等回到国公府,二娘先叫人去请胡太医过来开方子压惊,然后拽着褚直去了老太君那边,将在凤翠楼淘到的一套梳篦献宝似的送给老太太,顺便提起今日撞到严亭遇刺一事。 自然轻描淡写了许多,老太君颇为吃惊,但见两人无事,也就跟听了件稀奇事儿似的。 不过老太君旋即想起来:“那钱益不是娶了你妹子么?昨日你婆婆还……” 二娘苦笑道:“正是,我妹妹昨天刚嫁入钱家,今日就要守寡了。” 老太君感叹:“这就是因果报应。”她是知道当初那一段的,想也不用很仔细,若非顾家主母陷害二娘,钱家也不至于会在二娘嫁入国公府后这么快迎娶顾诗蕊,只要晚个一两天,顾诗蕊的命运就完全改变了。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二娘跟褚直陪了一会儿老太君便回会春堂了。 春燕已经吃了压惊的汤药睡下了。二娘叫敛秋也吃一碗。 敛秋却嘻嘻一笑:“我不怕,有少奶奶在我就不怕。” 这丫头是个胆大的。二娘笑笑,由她去了。 褚直回来换了家常月白色绸袍,躺在床上看书,那会儿看见二娘的脸色也觉得她是被吓住了,回来这一举一动哪跟吓着的人一样。 “你还好罢。” 二娘正蹲在柜子下面藏银子,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塞进去,起身拍了拍手,在银盆里洗了手:“我看我该问问你还好罢,我好着呢。”比这更惨烈的,碎成泥的,她都见过,别说这了。 褚直眼垂着,手上书页慢慢翻过。 二娘端着参茶过来,把他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儿,握住他手:“累不累?喝口茶吗?” 小麦色光滑的手指覆盖在白玉般的修长手指上,手背上还隐约能看出些浅浅的烫伤痕迹。 “把雪肌膏拿来,你又忘记抹了。”褚直打发她起来一会儿。 “那你帮我涂。” 褚直倒没拒绝,水蓝色流光四溢的鲛绡帐下,钱益死亡的阴影像在疾速的远去,一时暧昧模糊、活色生香起来。 第39章 相思吻 “你去跟秦冬儿说话的时候,我正好看见钱益站在马车上看过来,他看着我,像是十分怨恨,我眼都还没眨,他就被刺客砍死了……” 上一秒还怨毒地看着她,下一秒横尸当场,要不是二娘确定钱益根本不爱她,差点以为这是在用生命报复她。 太特么惨烈了! 微凉的药膏和温热的手指形成对比,两种感觉同时顺着手背向上蔓延,她闭上眼睛,面色朦胧,似乎在享受这一刻又似乎在回忆钱益的死。 这一刻的软弱让褚直心生怜惜,他加重指力揉着她的手背,凝望着她轻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过是巧了。” 这声音似乎起到了安抚作用,二娘虽闭着眼,唇角却浅浅一笑,看见她笑,褚直也微微笑了。 “你还记得那天你说我熬过二十就没事儿了,你知道钱益今天会死?” 问话猝不及防击中褚直,二娘的眼睛也在这一瞬间睁开,似乎要循着裂缝寻找到蛛丝马迹。 褚直眼底的颜色险些就变了,他眉头微微皱起:“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知道他今天死,我又不是阎王爷。” 他反应、说话的语气都很正常。 二娘却继续追问:“昨天晚上你还说顾诗蕊罪有应得。”当时只以为说的是嫁给了钱益。 褚直脸上现出不悦,却也没有发怒:“她嫁给钱益不就是罪有应得么?现在又成了寡妇,钱家也不会放过她。” 微怒的褚直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让二娘感觉她是在冒犯他。 见二娘还在盯着他,褚直终于恼了。他脸颊往前一探,差点撞上她,热气扑面而来,他声音急促,满是羞怒:“你怀疑我做甚么?我和他有甚么仇?我能干什么……” 褚直的话终于没有说出来,最后瞪了她一眼后,颓唐地往后一靠,丢了药盒,伸手拿起旁边的书,兀自看了起来,不再搭理她了。 二娘坐了一会儿自己走了。 她也没说怀疑褚直,就是觉得褚直好像知道什么似的,这件事巧合太多了。结果反而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不能同房是她的错吗? 等二娘出去了,褚直把书盖在脸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知道钱益今天死,因为前世钱益也是这么死的,所以轰动一时。李桂怕他闷着,每天乐此不彼的跟他汇报各种小道消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竟亲眼目睹了钱益的死,好像有什么事儿变了……不,应该说从遇见二娘开始,一切就都改变了。 这是好还是坏…… 中午吃饭的时候褚直没有看见二娘,他还以为那丫头生他的气了。他最后那句话是对她不够尊重,但是他现在身子好些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房圆了。褚直竟发现自己有一种小时候得知要出门游玩的雀跃,心情愉悦地问春燕:“少奶奶呢,请她出来吃饭。” 春燕这会儿精神好多了:“少奶奶出去了,说中午不回来了。” 竟不带他一个人出去了! 褚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春燕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快,忙道:“少奶奶肯定是为了爷的事儿出去的,您不要担心,少奶奶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褚直莫名地感觉这半天的功夫,春燕好像对二娘多出了一份说不清楚的感情。 “少奶奶真棒,少奶奶真厉害,少奶奶打了六爷一巴掌,今天她一点也不害怕,还搂着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那么好,当时在二娘的怀里,春燕差点就哭了,她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安全,对,就是安全! 少奶奶是她见过最有安全感的……女子! 好想嫁给少奶奶! 褚直听她一口一个“少奶奶”,这丫头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子了?! 二娘不在,褚直哪儿也不能去。 以前总躺在床上不觉得,现在被二娘拉出去遛了两圈,心里跟长草了一样。好在他骨子里终究是个喜静的人,把手上的书看了两遍,渐渐静下心来。 掌灯时分,二娘从外面进来,褚直正站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成了!”二娘冲进来先找他,见他眉目淡然地站在书架前,心里“嗤”了一声,大声吩咐春燕摆饭。 褚直见她站在银盆前洗脸,微笑着走过去,亲自递了面巾给她。 二娘一边吃饭一边交待丫鬟们晚上看紧门户,今天晚上要带褚直出去。 褚直心里一跳,才明白她说那句“成了”是什么意思。 屋里的丫鬟只有敛秋和春燕知道,虽然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但春燕这会儿还是有些紧张。 “这么快?要不要再等等。”光是听“放血”两个字,春燕就有些害怕。 “今天晚上不放,先过去看看,你别担心,这是李桂托我带给你的。你一定带着她们守好门,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说我带着三爷出去玩去了,老太君不会为难你们,反正那边宅子的消息烂死了肚子里。” 接过二娘递过来的珠花,春燕有些不好意思,这都被少奶奶知道了,她还能不能好好的喜欢少奶奶了! 春燕只好拼命点头表示知道。 吃罢饭还有一点时间,二娘简单把给林爱月赎身的事儿给褚直讲了一遍。这次她没走大门,直接潜了进去。那林爱月正在哭,原来钱益死了又有别的客人要梳笼她。二娘要替她赎身林爱月却不愿意,说了半天二娘才弄清楚原来这林爱月先前拒绝白锦替她赎身是因为钱益势大,怕连累白锦。如今钱益死了,她自然不想跟着别人,可又找不到白锦了。老鸨逼她接客,林爱月正苦无对策,悲悲啼啼的哭呢。 二娘坦言自己就是替白锦来给她赎身的,林爱月说她这样不行,需得找个男子来。 二娘又跑到茅草桥那儿雇人,都是下午了,好不容易寻了个男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冒充“顾如牛”来办这件事情,最终花了五百两银子把林爱月给赎了出来——这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通常青楼里办齐手续、赎个人出来也不是一天就能办完的。 褚直听她说整个事儿都安安静静的,就是听到“顾如牛”眼睛闪了一下。 定下二娘给他冲喜时,他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也无人告诉他二娘的闺名,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叫“如牛”,岳丈大人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是恰如其分。 “等我好了,咱们一块回去拜见岳父大人。” 二娘猛然被他岔开,一时没适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见她爹? “你还是先把你身子养好吧,就你这样……哼哼。” 褚直从“哼哼”里听出不屑,他直起身子,拿起丫鬟用的芭蕉扇摇了摇:“本公子风度翩翩,泰山大人瞧不上我?” 二娘嗤笑一声,没多打击他。 等天黑透,各房渐次熄灯,查夜的婆子、家丁也过去了,二娘托着褚直上了墙头出了国公府。 到了石桥坊那小院子,李桂早就侯在大门里边儿,听见声音连忙开门迎褚直进去。 褚直见除了李桂,还有一个丫鬟,一个白衫红裙的年轻女子,知是林爱月。 他素好洁净,不动声色离那林爱月远了一点。 有这几天休养,白锦已能站起行走,扶着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也不多说,叫林爱月把屋里里的灯全部点上,照的亮堂堂的请褚直坐在床上。 二娘和李桂垂手立在一旁。 白锦瞧出他俩戒备之意,冷笑一声:“我如今愿意为你家主子治病,一是感激你救了爱月,二是感激你的信任。” 白锦后半句没头没脑的,二娘脸上也瞧不出诧异,只是默默听着。 “你可知那天我什么语焉不详,不说出这毒的名字?并非我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这几日接触,二娘瞧出他是个桀骜狂放之人,此时回忆起他那日举动来,的确多有不符。 “说到这种毒,就得先说我的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常年云游四海,以救治饱受疾病折磨之人为己任。昔年他曾远游曼陀国,曼陀国的一位国王当年的症状就和世子爷一样,后来全身由内而外生满烂疮,不能进食,一进食便宛如刀割。我师父苦研半年之久,也是他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对毒物一门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最终发现这位国王是种了一种奇毒‘相思吻’,可惜那位国王中毒已深,即使我师父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留住他……” 白锦语气沉重,二娘感觉到他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好像他曾亲眼目睹过那位国王的痛苦似的。 “相思吻,但是我家世子爷从来没跟谁亲过嘴儿啊?”李桂疑惑道。 褚直立即瞪了他一眼,瞪完却看向二娘,那眼神跟花月楼宁死不捡药一模一样。 二娘明白过来,冲白锦一笑:“白大夫,这相思吻不是亲吻的意思吧?” 白锦先问褚直:“你最近不能吃、或者不能嗅到的东西是什么?” 褚直想起玉簪花,他以前也是能闻玉簪花的香气的,却忽然间不能了。 “玉簪花。” “爱月……”白锦立即叫道,却又换了人:“李桂,还是你去吧。爱月是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安全。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卖玉簪花的,买几枝回来。” 这个时候卖花的只会在状元楼那一带,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时辰,李桂屁股上还带着伤。 “让小娥去吧。”李桂还担心褚直,不愿意出去。小娥就是新买的那个做饭丫鬟。 “我去。”二娘道。 小娥才十五,孤身女子出去还是不太安全。 褚直想说什么,二娘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最多一盏茶时间,劳爱月妹妹给他倒杯水。” 二娘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嵌绿松石的琥珀杯递给林爱月,这是她走的时候从格子架上顺下来的,褚直讲究着呢。 猛然看见那只杯子,几个人表情都是一怔,都忘了去想二娘说一盏茶时间就回来。 谁都没当真,褚直琥珀杯里的茶还没喝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二娘站在门口把几枝玉簪花递给小娥,她拿的时候很小心,尽量避免除了手之外的地方碰到,先到厨房舀水洗干净了才进屋子。 “不用站那么远,一会儿他要喝那一碗玉簪花熬的水。” “相思吻,不是亲吻的意思。而是你身体里的这种毒,会让你在一段时间里特别想吃、想碰、想闻某种东西,就像犯了相思病一样,但是等你接触到它,它就和你身体里的‘毒'溶为一体。确切来说,原来的毒根本不是毒,只能算是一个引子。两则结合后才是真正致命的□□,它令你的身体越来越弱,那种口腹之欲越来越强,你的身体被它破坏的越来越糟糕,难以康复。因为大多数引发“毒”的东西都是从口中而入,所以它被人叫做相思吻。” 但是褚直每次发病都是喘不上气来,更像是过敏性哮喘;而那位国王是食管和胃痉挛,与褚直还是不一样。 “我们每个人的躯体就像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自成一体,有元气守护。” 白锦怕二娘听不懂,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你淋了雨,不严重的话是不是不用吃药,喝一碗姜汤发发热就好了?你磕破了皮,不管它,它自己也会结疤。肺用来吸气,胃用来吃饭,这都是能看得见的,但我们的身体还有看不见的元气,元气从母体中而来,守护着所有器官,它一旦被破坏掉,身体就混乱了。这种毒破坏就是元气。至于为什么那国王是胃,他是肺,是因为想让这种毒的毒效最大,又不被人发现,最好的下毒时机是此人还在娘胎的时候。” “那时候胎儿还在生长,因为这毒的影响,天生就有可能不足,展现出来的症状就不一样了。所以不管国公府请多少大夫,看的都是世子爷的肺经。” 褚直脸色雪白,看起来摇摇欲坠:“那么生下这种毒儿的母亲,是不是更容易死?” 饶是见惯了生死,白锦眼里仍是闪过一丝怜悯:“不错,产子本就令产妇元气大伤,这种毒引会令她的元气更加崩溃,最多撑不过三年就会油尽灯枯。” 褚直的生母王氏就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死掉的。 “你先喝了这玉簪花熬的水,我用银针刺破你的穴位,你就相信了。” 褚直没说什么,却接过了那一盏玉簪花煮开的水。 二娘没有阻拦,白锦口中的“元气”听起来很玄乎,却与现代医学的人体防御机制相吻合,她虽然对此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也知道人体表面的皮肤、毛发为抵御外界的第一层防御,当病毒进入人体后,会遭到第二层防御白细胞的攻击。所有疾病中最无药可救的就是防御系统的疾病。到目前为止,白锦的解释都非常有道理,只是难以想象在这个时代就有人的医术达到了后世的高度。 褚直本身肺部先天不足,加上防御系统崩溃,当然比寻常的过敏人群更容易引发过敏。这么些年,他不能食用、触碰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实际上有过敏症的人虽然会对很多东西过敏,但这些东西基本上是固定的,而褚直是在逐渐增加的。 可是,这点差异就在褚直本身有严重的过敏性哮喘情况下被人忽略了。 嗅到那盏水发出的浓郁花香,褚直就有些难受,现在却没有一点犹豫地低头把这水都喝了下去。 几乎是刚放下茶碗,他的呼吸就开始不稳起来。 白锦立即打开放在桌上的木盒,那盒子长有三尺,宽两尺,里面垫着黑色绒布,上面密密麻麻插着数百根银针。 “你快些将他上衣脱了。”白锦发现忘了一件事。 二娘没有时间犹豫,上前极快地把褚直的上衣扒了,这时才发现他看着骨架不小,身上却几乎没有多余的肉,肋骨一根根很是清晰。 白锦下手又快又狠,顷刻间褚直前胸和后背都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他胸腔也停止了起伏,呼吸虽然有些憋闷,却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了。 “我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让毒只发作在四肢、关节,你看……” 白锦对着褚直手臂上的曲池穴扎去,一粒暗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银针的尖端立即变黑了。 “只有在毒发的时候,才能用银针试出来;他体内的元气会立即抵抗这些毒素,依据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虽然能战胜这些毒,但最终的结果是,元气再一次崩溃。” 二娘明白了,所以无论那些名医怎么检查,都没法检查出褚直体内的毒。 褚直只有在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东西后,才会发作。 但怎么知道褚直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东西不能碰? 白锦示意二娘脱掉褚直的靴子,把袜子也脱了,二娘不由多看了一眼他十个白莹莹的脚趾头。 脸长的美,脚趾头也长的好看,这不是造孽吗? 白锦给他每一根手指头、每一根脚趾头都扎了一下,让毒血缓慢流出。 “这就是下毒之人的高明之处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可能引起毒发。” 李桂一直听得宛若泥塑,这时候忍不住“啊”了一声,双目通红咬牙道:“这是什么道理?” 白锦笑笑:“因为每个人身体情况不一样,元气损伤程度不一样,四季能遇到的东西也不固定,所以无从判断什么东西能引起中毒之人的渴望。但是有一点,如果中毒之人第一次触碰到了那东西,在他的耳背,这里,会明显的出现红点。还有眼角也会有些发红。所以,你们府上一定有人在暗中密切监视着他。” 二娘注意到白锦用了“监视”两个字,好像他对于深宅大院里的勾当了解的并不少。 褚直想了想道:“难怪我有时候想吃什么东西,一连几天饭桌上都会出现这样东西。”以前还觉得厨子很好。 二娘道:“那你知道都有谁负责你的饭菜?”小厨房的人二娘只知道名字,有些对不上人。 这种毒堪称用毒之最高境界,因为它根本就是无毒的。 褚直摇了摇头,他那小厨房十几个厨子、婆子,而且又不是有毒之物,谁能想到普通的菜肴都能要人命呢。 白锦忽然神秘一笑:“我还知道一个有意思的。” 他说这话倒不看向二娘了,而是盯着褚直。 二娘莫名地紧张。 白锦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此时大熙国这座简陋的小院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安全的了。 “世子爷听了也不要深想,不一定是我说的这样,只当白某感谢您的知遇之恩,给您提个醒罢了。” 白锦这厮,吊的人一手好胃! “当年谋害曼陀国国王的人是他所钟爱的一位妃子,这位妃子来自大熙国的皇室。”也正是因为那位国王不是胎里中的毒,所以才能活到遇见他师父的时候。相比那位国王,褚直既幸运又不幸运:幸运的是现在就遇见了他,再晚个一两年就不行了;不幸的是胎毒更难除净。 “咣——”一声,褚直打翻了放在桌角的茶碗。 有很多毒没有记载,并不代表不存在。这样的毒大多为皇室秘密收藏,用于各种见不得光的迫害。 镇国公这个爵位到褚陶这代已经整整显赫了五代了。 “白大夫,您看看快好了吗?”二娘问道,银针边缘流出的血已经是鲜红色了。 白锦看了一眼,一面收针一面道:“今天并非为他祛毒,只是先验证一番。真正祛毒的时候,还要你多帮忙。” 二娘心想她帮忙是肯定的啊,这还用说。 不了白锦道:“你是练家子吧?世子爷也是命好才遇见了你。” 这话说的不能再好听了,白锦这眼力真是没得说。 “以后每隔一晚你们都要来这里,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回去你要留意在暗中偷窥你们的人,世子爷的饮食不能再有差错。” “那解毒之后,他还会有过敏性哮喘吗?” “过敏性哮喘?”白锦只听懂了一个“喘”字。 二娘连忙更正:“我是说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吸不上气。” “会,我至今也没能参悟元气的精髓,它好像跟这里一样有着记忆,曾经伤害它的它都能牢牢记住,但是除此以外的东西,应该不会了。”白锦指着自己的脑袋道。 银针拔完,李桂帮褚直拉上衣裳,爱月进来擦拭那些银针,二娘瞧她动作十分熟练。 白锦的意思是褚直以后可能只能吃萝卜白菜了,怪可怜的。 “不过我最近研究这种毒有点新的发现,也不一定,看情况吧。”褚直的身体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样本。 李桂为褚直整理好衣衫,穿上靴子,一切弄妥已经到了二更时分。 李桂颇担心他们怎么回去,二娘叫他只管回去不要跟着。扶着褚直走出一条街,二娘见他病歪歪的,给他系紧了披风,背在背上往国公府去了。 第40章 渐渐好了 锦衣玉食、鲜衣怒马为世人所追求,殊不知却像一只华丽的笼子,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不知道已经失去了自由。 还有那一种生下来就在笼子里的,直到死,也不曾尝过自由的滋味。 褚直坐在热气腾腾的药汤里,汤水浸到他的下巴。热气使他面容模糊起来,但眼睛却没有放弃追寻——一只翘起有节奏上下晃动的脚。 脚的主人坐在一只藤椅上,这种动作表示她很惬意。满屋的水气和药味似乎都不能影响她的心情,她在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手中的一叠小报。 自从在白锦这里发现了一张汇集各种燕京八卦消息的“小报”后,二娘就吩咐小娥每天都要去买一份,后来知道还有官府发行的“朝报”,也要求买来。 小报也就罢了,朝报极为枯燥无味,她也能看下去。 不过这比起她识字的速度根本不算什么了。 顾二娘大约是认识几个字的,当初写给他的那封信上有一半都是错字。 所以第一次见她装模作样地看小报时褚直很吃惊,那一天他放完血后不能动的时间里,二娘都在向林爱月请教识字。 他听得很好笑,很多很常见的字她都不认识。 但没几次,也就是他放了七八次血后,她忽然用不着林爱月了。 他试着让她念给他听,竟然一字不错。 “今天的小报说凤阳湖的螃蟹又大又肥,又到了吃螃蟹的时候了……抱歉,忘了你不能吃了,该起来了吧?” 偶尔的时候,褚直会发现她十分斯文。诸如“谢谢”“抱歉”这样不太符合燕京习俗的话不经意地从她嘴里蹦出来,令他好奇青牛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是怎么养出来的。 “到时候了。” 李桂隔着一道门喊道,他在隔壁烧火,确保褚直泡药汤的时候屋里不冷。 褚直没有回答。 其实这屋里很是湿热,呆上一个时辰浑身都能湿透,不过每一次她都在这屋里陪着他。 听见李桂的声音,二娘放下小报,朝褚直走了过来。虽然很多次了,褚直还是不自觉地往水里缩了缩。 二娘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用一直罩在熏笼上的被单几下把他擦干,裹好拦腰抱着去了隔壁。 白锦说褚直幸运也就是在此了,先用配好的药汤浸泡一个时辰,等筋骨血肉松软之后服下解药,然后需要一个功力极其深厚的人以特定手法按摩全身,将毒素从五脏逼向四肢,最终从手、脚放出。 由此也能看出“相思吻”太不寻常了,普通百姓到哪里去请一个武功高手呢。 白锦对二娘是极其满意的,手法教了一次就完全学会,效果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 “这样下去我看再放个七八次也就干净了,不过他这身子底子太差,你得想办法给他补补。” 四只手同时按在褚直身上,两只手是随意按在四处检查,另外两只则是不带停歇地顺着大腿缓慢有力地按下去,需要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要不是药汤令他肌肤麻痹,他难以想象他该是什么表情。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拔光了毛,洗干净了准备上锅蒸的肥鸡。 “先别给他穿衣裳,他刚出了汗,再发一下。” 然后他又躺了一会儿才被穿上了衣裳。 再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 其实这时候他谁也不想见,但有些人总是那么不识趣。 “爷,您又好些了!太好了!” “爷,少奶奶对您真好,春燕将来有少奶奶一半就好了。” “爷,您是找少奶奶吗……不是,那我去找少奶奶了!” 最后这一句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这时候不怎么羡慕院子里那个人无穷的精力了,他觉得很安心,即使他躺着一动不能动。 教了李桂两招后,二娘算了算时间,擦了把脸进来了,褚直放完血后还要躺一会儿才能动,不过每一次她都会提前个一两分钟。 褚直脸皮薄。 这个时候,白锦一直很严肃的脸就会透出些了然,嘱咐二娘把褚直包好,不要被风吹着了。 褚直其实已经能动了,却藏在披风里一动不动。 门在两人身后关上,这一次的治疗就结束了。 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底,会春堂里一如往常安静。褚直穿戴整齐坐在台阶下面晒太阳。 虽然没人说,但春燕等人都觉得他身子是好起来了。 这种好跟以前那种发病之后的好完全不一样。他人还是那个人,但瞧着就是不一样了。往细处想,就是饭量大了,声音亮了,走路有声音了,整个人看着有力气了的那种感觉。 二娘被老太君叫去了,原来老太太要做衣裳,叫府里的丫头都过去挑料子。 二娘从嫁进来还没有正式跟全家见过面,开头是因为褚直的原因,后来是尽量不引人注意好带褚直出去。不过早上请安的时候总能遇上几个,渐渐也认全了。 因为人多,老太太就叫陈妈妈在院子里摆上桌子,料子就堆在上面,让大家自己去选。 二娘进去了,老太太就没让她出去,陈妈妈取出四匹料子,一样雨过天晴的软烟罗,一样如梦似幻的云雾绡,一样明媚艳丽的凤凰火,一样轻盈透亮的青蝉翼。 褚七娘进来笑道:“太奶奶,方才我在外面累的膀子要掉了也没见您拿出来,您这偏心偏的我都吃醋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你三婶天天忙着照顾你三叔,都没时间挑拣,我这是帮她先挑出来。” 二娘想到褚直:“奶奶,就咱们做衣裳,爷们们不做吗?” 老太太立即对着褚七娘道:“瞧瞧,我就说她没时间挑吧,恨不得一天十五个时辰都瞅着她男人。” 屋里人一块笑了起来。 老太太笑够了才道:“爷们们都做,他们没咱们花哨,就那么几种,用不着挑,按数做就是了。我今天是想跟你说几句贴心话。” 老太太这么一说,褚七娘和房里的丫鬟就都出去了,只剩下老太太跟陈妈妈。 陈妈妈先取出一个小檀木盒子,二娘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发丝编成的同心结。 “这是少奶奶跟三爷成亲那天剪的,少奶奶别嫌我粗手笨脚的。”陈妈妈笑眯眯道。 二娘想起来陈妈妈问过她会不会打同心结,心里忽然猜到老太太要说什么了。 “天冷了,总睡在那榻上不是个事儿。二娘,你看看哪天是个好日子把那榻挪出去。” 不就是圆房吗?您老人家不用说的那么含蓄。 老太君怕孙媳妇害羞,说的够委婉的了,结果见二娘一脸没听懂似的站在那儿。 “二娘啊,我是说……” “奶奶,我懂。不过这得问问三爷,他身子才刚好起来……”二娘怕老太太再说出些什么不好接的话,忙把褚直抬了出来。 褚直的毒还没除净,在这之前是不能同房的。老太太既然提出来圆房,少不了摆酒,到时候没法圆房就糟糕了。 说到跟褚直圆房,她也很担心啊。 敛秋和春燕一人抱着两匹料子跟着二娘回去的时候,遇见了九娘和十一娘。 这俩姑娘总是在一块。 十一娘一见二娘的料子眼睛就直了。 九娘微微看了一眼。 寒暄了几句,彼此别过。 敛秋嗤了一声:“这也是国公府的姑娘……”说完想起春燕还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冲春燕吐了吐舌头。 春燕不以为意:“十一娘的生母是二姨娘,说起来二姨娘还是前头太太的陪嫁。” 二娘心里一动:“你是说三爷的母亲?” 春燕道:“是。” 九娘是罗氏所生,十一娘是褚直生母的丫鬟、二姨娘所生,两人交好,当日那十一娘还帮着打击褚直。 九娘今年十六岁,十一娘还比她小一岁,都到了嫁人的年龄,十一娘扒着罗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九娘跟十一娘遇见二娘后,两人走了一段,九娘瞅四处无人,伸手拧住十一娘胳膊上一块肉,转着圈拧了起来。 十一娘疼的两眼泪花,却不敢吭声。 两人的丫鬟都在后面站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 “我那四匹料子不要了,赏你罢。”九娘拧完,趾高气扬地走了。 九娘去了罗氏的院子,一进门就见吴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在门外面守着,悄悄走过去,吴妈妈看见她,忙走下来将她拦在了一边儿:“我的好九娘,太太正在屋里说话,你等会儿再进去。” 九娘笑嘻嘻道:“我娘什么事儿还防着我,我得了个好玩的急着给我娘看。”说着朝屋里走去。 吴妈妈拦她不住,心想罗氏平时也惯着九娘,随她去了。 九娘轻手轻脚地进屋,东次间落地搁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大屏风,里头罗氏正不耐地道:“原来五尺足够,现在不够了?” 罗氏下面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罗氏自言:“你是说他确实好了?” 那人道:“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瞧着他气色是比以前好的多。” 九娘听出这人是府里裁衣的刘嫂子,还想再听细些,不料罗氏瞧见了屏风上的人影,对着外面道:“谁在哪儿?” 九娘只好走了出来。 罗氏见是她气不打一处来,叫刘嫂子先下去,板着脸坐那儿喝茶。 九娘不想罗氏对她如此冷淡,拽住他娘哭了起来。 “哭哭哭,你个丧门星!” 被罗氏一骂,九娘登时撒泼起来,把罗氏桌上金盘里的木瓜扔到地上:“老太婆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没人管我我死了算了!” 罗氏一听“老太婆”忙问起来。 九娘忙把老太君把好料子都给了二娘的事儿说了。 罗氏冷笑:“我当什么事呢,就这点事,瞧瞧你那出息。”叫九娘里面坐着不出声,差人去叫褚良。 不一会儿褚良就来了,进了罗氏屋里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请母亲安。” 罗氏笑盈盈叫他起来,叫吴妈妈取出两匹料子,说:“你们兄弟都该拿一样的份例,这两匹料子你拿去用,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褚良气的脸发绿,夹着料子就走了。 第41章 身体渐好的三爷 褚良回到垮院,见四姨娘尤氏正站在门口从丫鬟的手里拿瓜子儿来磕。 尤氏见褚良看也不看自己,夹着料子直接进屋了,快步跟进屋里,追着褚良问:“谁给你的?你这半天去哪了?旁人都四匹你怎么才两匹?” 褚良不回答,只管洗脸。 尤氏见他的小厮玉斗站在一边儿,是跟着一看回来的,改问玉斗。 玉斗见褚良不说,他也不说。 尤氏气的拿扇子向褚良打去,一边打一遍骂:“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我才是你的亲娘!” 褚良劈手去夺她的扇子,口中亦道:“旁人的亲娘不在了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我亲娘老子都在管什么用呢,还不如没有了。” 把个尤氏气的要撕他嘴,褚良人高马大的早避过去了,扔了扇子往外喝道:“去看看王培回来了没有!” 王培正走到院子门口,褚良看见几步跑了过去,带着王培走了。 王培打小被罗氏赏赐给褚良,跟褚良关系最好,问他:“怎么四姨娘又闹了起来?” 褚良气不过,把褚直有八匹料子裁衣,他只得了两匹说了。 王培也十分气不过:“他整日躺着的,哪用的了这么多好料子!老太太给那村姑也留了几匹稀罕的找都找不到的好料子,什么凤凰火、云雾绡,今个儿后面都传开了,这往后下去,还有咱们的地方吗?” 褚良听他这几句话更加恼起来,但想到褚直现在整日都在会春堂,他跑到会春堂只会自己吃亏,一时想不到什么法子,恨得踢着路边的石头撒气。 王培眼珠一转,拉住褚良低语几句。 褚良喜道:“真有这好东西?你快取来。” 王培得意道:“这是安国公府程二爷的心腹听云给我的,这东西外面有一层羊皮,里面裹着药,听说还是南边来的,用的时候挤破就行了,比甚么香茶味儿大了去了。程二爷最喜欢用这个。” 褚良一时十分高兴,就站在林荫处等王培拿药。等王培拿来一看,小小一粒,还没有指甲盖大,摸着软软的,里面好像有水。 “就用指甲这么一划就出来了,里面都是助兴的上等香精,一会儿就找不到了。” 褚良把东西藏在手心,就立即往会春堂去了。 二娘这会儿不在会春堂,她刚拿了料子回去,褚七娘就派人来请她,她去褚七娘那儿了。 褚直听说褚良在外面等着见他,手里的书一动不动:“就说我还没起来。” 褚良这个蠢货,来会春堂就没什么好事。 春燕叫秦冬儿出去打发了褚良。 不了一会儿秦冬儿回来站在外面说褚良不走,要一直等着褚直起床。 褚直搁下书:“他怎么说?” 秦冬儿说:“他说前几天差点误打了您十分愧疚,想跟您赔个罪。” 春燕笑道:“哪有赔罪隔了一个月来的,还空着手,指不定又想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褚直微微一笑:“那你跟他说让他等着,我马上就起来。” 褚良听说褚直愿意见他便想进去,结果门被秦冬儿堵着,只好站在会春堂外面等着。 会春堂门口附近的树都让二娘给砍了,这会儿太阳正大,门下的一点凉荫都在秦冬儿那儿,褚良晒了有半个时辰,才听里面人说褚直起来了。 忙擦着汗进去了,手心里那粒药都快捏化了。 一进去就看见东边回廊里面摆了张小小的花梨木八仙桌,桌上搁着一壶茶和一个绿玉斗,只有一张藤椅,褚直穿着白蟒箭袖,戴着束发玉冠坐在上面。 褚良看了一眼,嫉妒的不行了,却立即弯下腰去:“三哥你可好些了?” 褚直先不理他,伸出手来掂起茶壶往绿玉斗里倒水。 褚良本来就口渴了,抬头看到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绿莹莹的翡翠扳指,认出是御赐之物,忍着渴等他回话。 “你找我做什么?”褚直喝了口茶才道。 褚良听他语气不善,怕被他撵出去,讨好道:“闲来无事,记起上次险些伤了三哥。我知道三哥喜欢下棋,正好有人送了我了一副好棋,拿来跟三哥玩两盘。” 褚直“哦”了一声。 褚良不知他什么意思,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弄破了熏他,褚直忽然道:“那你拿出来罢,我瞧瞧什么好棋。” 褚良忙把叫王培把棋笥拿出来。 拿出来一看,那棋子是用白玉和黑玉雕琢而成,拿在手里光滑冰凉,很是可爱。这是褚良花了五两百两银子才买到的,平常爱若珍宝,要不是为了报复褚直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他见褚直眼里露出赞赏,也颇为得意,这样的好棋病秧子怕是也没见过。 褚直捏起一粒把玩了一会儿,对褚直道:“你这棋看着还不错,就是太粗制滥造了,春燕,你把我那两副玩腻了,准备丢了的棋拿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春燕跟妙菱就一人抱着紫檀木棋笥,一人抱着玉瓷棋笥来了。 褚良摸出来一看,入手冰凉透骨,乃是天然的寒玉所制。 这么一副棋至少得五千两银子! “用这一副吧,不甚冰手。”褚直随意指了指。 褚良再往里一看,有点没反应过来。 春燕捏了一粒出来:“这是象牙的,三爷嫌发黄,可象牙不是越老越黄么?” 褚良不由接了过去,见那象牙棋子上还刻有人像,仔细一看,是两个人对弈,旁边还有围观者。小小一粒棋,竟雕刻了十几个人,棋盘、眉眼俱能瞧见。 “这三百多个棋子上面刻的人都不一样呢,最多的刻了二十五个。”春燕道。 褚良说不出话来。 褚直责备地看了春燕一眼:“去给六弟搬把椅子来,还有把我屋里桌子上的口罩拿来。” 王培在一边听得晕乎,不知道口罩是什么东西。 褚良耐心等着椅子搬来,他站着也没个遮掩。 一会儿春燕就又回来了,请褚良坐下。 褚良坐好一抬头就看见褚直从嘴到鼻子都被厚厚缝在一起的鲛绡遮住了,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那鲛绡四方形,两边有带子,正好勾在耳朵上。 鲛绡是鲛丝所织,又轻又密,十几层叠在一起还没有指甲片厚,褚直戴的这个口罩,二娘给他整整弄了五十层,过滤空气中的灰尘和花粉足够了。 “六弟,我身子不好,见谅了。”褚直微微一笑。 不知怎的,面对带着古怪口罩的褚直,褚良忽然冒出了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 但他还是趁着下棋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把那药丸给掐破了。 那浓郁的香气很快冲了出来。 褚良等着褚直发作。 褚直眼皮都没动,掂起一粒棋子放在褚良眼皮子底下:“六弟,你怎么这么快就输了,你真是下的一手臭棋。” 褚良一下站了起来,见春燕、妙菱几个丫鬟都站在褚直后面,底下还站在几个小厮,不觉又把袖中的拳头松开了。 幸好王培机灵:“六爷,太太刚才不是叫您过去吗?” 褚良终究不信,跟王培出来后站在院子外面听了一会儿。 二娘回来时远远瞧见褚良在外面晃悠,进了院子问春燕怎么回事。 春燕、妙菱笑着把刚才的事儿讲了,方才她们已经笑了一通,这会儿又忍不住笑了一遍。 “您不知道六爷那眼神,那眼珠子有这么大!”妙菱比手画脚。 二娘无语,进屋见褚直躺在床上悠哉哉地看书:“理他作甚,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按我教的打两遍拳。” 二娘早发现个奇怪现象,褚直这院子里,丫鬟最多,干活的小厮也有几个,但都是瘦不拉几、弱不禁风型的,反观褚良身边,人不多,但那王培却是个练家子,一个能打十个。 褚直的身子不能剧烈运动,二娘就教他太极拳;春燕、妙菱这些丫鬟就教了基本的防身术,目的不在让她们一个能打十个,至少关键时候别吓的只会哭。 “你去奶奶那儿了?”褚直用书挡着脸,从后面偷偷瞧二娘。 二娘正在洗手:“我去七娘那儿了,诗华写了封信给我,怕我收不到,让七娘带给我。” “哦……那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家里那些事,我爹说搬出来,他们一家子不同意呗。”房子是找好了也买下了。 “还有我哥刚被换营提拔……是你干的?” 见二娘扭过头来,褚直忙端好书。 “不是……你问问奶奶呗,最近朱照的娘总是请老太太过去抹牌。” 朱照是神卫军总指挥使。 二娘“噫”了一声,走过来坐到他跟前把他手里的书倒过来放正:“看的真专心,是你做的你就承认了呗。” 褚直瞧了春燕一眼,春燕忙拉着妙菱出去了。 凭白赶丫鬟出去做什么? 褚直拿起她左手,瞧瞧手背上的疤都看不见了,翻过来手心也好了,垂眸道:“是我做的有什么好处?方才你去奶奶那儿了吗?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第42章 等一等 二娘听他老提老太君,不动声色道:“我去奶奶那儿了呀,奶奶给我选了料子,说你病还没好,要少动多静。” 褚直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就说了这些?” 他这手看人的功夫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要不是长的好准得吓死人。二娘往后退了退,站起来道:“还说什么?她又不知道你晚上出去的事儿,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你多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咱们好出去。” 褚直心想可能是奶奶还没跟她说,他两辈子圆一次房不是小事,总得给她弄体面了,有点悻悻地收回视线,听她话躺下了。 不想傍晚下起了毛毛细雨,二娘担心夹衫不够保暖,索性叫/春燕取出一件薄夹袄给褚直穿上,外面又披上乌云豹的大氅,把帽子戴上,并不撑伞,万般小心地翻墙出去,春燕和敛秋跟在后面把墙角的草木收拾一番才离去。 这一天放血的时间不长,银针刺入褚直流出的血已不见变色,好几日之前便是这样了。 大家伙都很高兴。 因为褚直收拾好时间比往常早了许多,又见那雨渐渐大了起来,故而大家都坐在一起,一面聊天一面等候雨小些再走。 白锦说到一个可以治疗褚直对食物不适的法子:可以先少量尝试那种食物,逐渐加大剂量,也许这样身体就能慢慢能接受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二娘琢磨着可以一试,单是有些过敏的话,胡太医的凝香丹是十分有效的。凝香丹褚直随身带的就有,白锦还讨了几丸过去。 坐了一会儿,雨小了点儿,两人趁机拿了伞往回赶。 这一次还是二娘背着褚直,天生体弱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养回来的,不过二娘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褚直在上头撑着伞。 不知怎么回事,二娘总觉得今天的褚直有点沉,还有点不老实,几次差点脱手掉下来。 二娘向上托了托他的屁股,感觉他最近是长肉了,顺便叫他老实点。 褚直反而扭得更厉害了,二娘不由有点烦了,下雨天,淋了一身,正打算反手拧他一下,耳朵后面忽然一热。 就像某种小动物用潮湿的舌头舔了她一下。 她一下停住了,耳朵后面又是一热,才传来褚直的低笑:“走啊,我不动了。” 雨哗哗从天空落下,浇在雨伞上,二娘听了一会儿,背着褚直大步走了。 回到会春堂时,二娘鞋子、下裳都湿透了,幸好褚直包得严实,外面那件大氅不透水,头发也没淋湿。两人连忙更换衣物,一人喝了碗热姜汤不提。 二娘擦头发的时候就觉得褚直眼神有点不对,又赶丫鬟出去,要亲自来帮她擦,那会儿春燕还在收拾碗碟,二娘不好驳他,便叫他擦。 她坐在黄花梨五屏风式喜上眉梢镜台前面,这个镜台是她唯一摆放在褚直屋里的嫁妆,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映出两张一前一后的脸。 看了一眼,二娘就不看了,后面那个人比她白,比她美,一双眼比外面的天还湿,两瓣唇也带着潮气,到处透着一股需要有人爱抚的气息。 她转过了眼,不代表镜子里的人就不存在了,几度骚扰她耳朵的热气又来了,简直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忍着心头的微麻,二娘不动声色别开身子,转过头,一只手支在在镜台上托着脸,眼盯着脸儿有些发红的褚直,一字一顿道:“还不去睡觉?” 强硬的人才能掌控局势。 褚直浓墨一样的眼抬起,做迂回的纠缠:“我不困……”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太高兴了,那像一头恶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威胁着他生命的毒彻底消失了,从今往后,他也是个健康的人了,很多以前他不能做的、没做的事儿都可以做了。 褚直感觉到自己热切地需要一个人跟他分享,这个人当然是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的二娘,而且她是他的妻子,他也很……喜欢她。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但他还是心跳很快,手也有些发抖,却鼓足勇气抓紧了她的肩膀,慢慢凑向那漂亮的,有着健康色泽的菱形嘴唇。 但滑过他嘴唇的却是有些发硬的织金衣料。 二娘猛地站起来,稍稍离褚直远了一些:“你现在身子尚未康复,应该好好休息。” 连续两次,褚直不可避免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了避免她再纠缠,二娘兀自走到南窗下拉开被子躺下了。 褚直有点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过了一会儿听她话回去躺床上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在床帐里突然坐了起来,可是外面忽然一暗,原来二娘把灯给吹灭了。 褚直又躺了下去。 听见褚直躺下去的声音二娘轻轻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呼吸平静平缓心情。 两个月前,她做好了准备,褚直不行,现在褚直行了(?),她竟然不行了? 像个发现了糖果,想占为己有的小孩儿,又担心这颗糖还有别人来抢,吃了还要吐出来开始患得患失? 总之她不是很信任这颗糖果。 还是等等看。 等,总是没什么错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二娘眼微微一睁,发现榻前站了个人。 褚直。 褚直这个人,他就是黄金笼里养的顶级金丝雀,讲究的不得了,睡觉的时候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睡醒都不带乱一根的。 但是现在,外面雨哗哗的,屋里面黑漆漆的,就南窗下有一点点光,褚直就那么披头散发地站在她榻前。 一道雷炸过,猛然照亮褚直雪白的里衣和长到看不出到哪儿的头发。 要不是她心大,早就被吓死了。 忽然间,褚直弯下腰来。 二娘立即紧闭双眼,屏住呼吸。 褚直心头大喜,他想来想去觉得二娘是害羞了,要不他想不出来是什么理由,她不在乎他吗?她对他那么好,她救了他那么多次,帮了他那么多次,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报答她,那么他就主动一点好了。 褚直对准了上一次瞄准失败的地方。 但就在他即将亲到的时候,二娘脸忽然歪向了一边。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窗子,也照亮了二娘熟睡的脸。 褚直深吸了口气,伸长脖子再接再厉地对准了二娘的嘴。 结果这一次,二娘打了哈欠,翻了个身,一下面朝里面了。 褚直:…… 第二天春燕和妙菱进来服侍褚直起床的时候,发现很久没有乌眼圈的三爷又顶着两只熊猫眼。 褚直一夜辗转反侧,快天亮时才朦朦胧胧的睡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睡醒他就要找顾二娘问个清楚。 他非得问问昨天她还偷偷摸他屁股,怎么就不让亲了?! “少奶奶呢?” 春燕和妙菱不明白他怎么一睁眼就带着那么大气,却立即回答:“少奶奶去给老祖宗请安了,说不要等她吃饭了,她在那边儿吃。” 饭遁了。 褚直:“动作快点儿,我也过去,我去那边儿吃。” 春燕几个直觉他俩发生了点儿什么,一堆人快手快脚地给褚直穿戴好,褚直就带着秦冬儿往绣春堂去了。 到了绣春堂,褚直动了心眼,他没从前面进,绕道后面从后院小门里进去了。 老太太住的五间上房,在东梢间后墙上也有一个小门,是方便从后院送热水开的,褚直从这儿进去把里外的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他用手比划着噤声,轻手轻脚地进去了,听见东次间里,老太太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陈妈妈、二娘正在说话。 褚直小心伸头一看,老太太脱了外面褙子,面朝下趴着,二娘正给她按着,用的手法正是给他按的那套,老太太很受用,不时舒服得叫一声。 陈妈妈在旁边翻着历日,一边翻一边说:“十一月十日,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宜求嗣,是个好日子!老太太,少奶奶,你们看呢?” 褚直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老太太含混道:“是个好日子,我觉得好。” 陈妈妈又笑眯眯问:“少奶奶呢。” 褚直恨不得把耳朵摘了扔进去听着。 时间过得很慢,他听见顾二娘声音里有几分羞涩:“奶奶……” 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那就是同意了! 褚直高兴的要进去,忽然又听见二娘的声音。 “三爷昨晚上才吃了一小碗饭,都说贴秋膘贴秋膘,这都入冬了,也没见他贴上。昨晚上我收拾他那张书案,他非要自个儿拿砚台,结果愣是没抱稳,差点把脚砸了……唉,奶奶,有什么法子能给三爷补补身子吗?” 一席话说的老太君跟陈妈妈面面相觑起来。 二娘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羞涩道:“其实……” “奶奶!孙儿来给您请安了!”一道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褚直大步走了进来。 二娘暗自吃惊,这孙子竟然追来了。 第43章 吃撑发力的三爷 只见他穿着沉香色蟒绒衣,腰上系着一条五色宫绦,粉底皂靴,因他骨架宽大清瘦,非但没有臃肿之态,反而愈发儒雅俊朗。 老太君大喜,翻身做起:“说曹操,曹操到,正和你媳妇说着你呢。” 褚直眼瞧了二娘一眼,走到老太君面前:“奶奶,我还没吃饭呢,您这儿有什么……” 他眼一扫,已经瞧见炕桌上搁着的一盘果馅蒸饼,伸手就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老太君正打算叫人重新给他做些,话未出口就见褚直拿起了蒸饼,记起里面有花生和杏仁,吓得满脸失色。 褚直就要咬那蒸饼,忽然停住,闻了一下:“有杏仁?” 老太君:“我的儿!你要吃我叫他们给你做些新鲜的,快把那饼放下,你吃不得。” 褚直转手把蒸饼递给二娘:“腹中饥饿,等不及了,随便找些吃的,可有馒头?” 老太君望向杜妈妈,陈妈妈不知道这向来食不厌精的公子哥怎么想吃馒头,为难道:“厨房现在只剩些下人的饭菜,怕三爷难以下咽,我叫人另做就是,用不了多长时间。” 褚直:“不必,给我来几盘白面馒头就行。” 几盘? 连二娘也不懂他这是闹哪出,但褚直异常坚持,所以老太君只好示意丫鬟快去端馒头。 没多大一会儿,两盘馒头就端了上来,丫鬟们都站在门口悄悄向里偷看。 二娘瞧着那两盘馒头,国公府的馒头个头可不小,一个盘子只能装四个,下面三个,上面一个,通常小厮吃两个就饱了。 褚直把手里的扇子别在腰上,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最后一口下肚噎得两眼向上翻着,慌得陈妈妈连忙递水给他。 褚直一口气喝完,用手往下顺了顺胃:“自从我病好了之后,每天我都觉得很饿,看见什么东西都想吃,这样的馒头,我一次能吃十个……嗝……” 听到他打嗝,二娘默默地把脸扭到一边了。 褚直见她扭脸,站起来撸起袖子:“除了不停地想吃东西,我还发现我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嗝……我现在简直力大如牛,我等不及了!奶奶,您坐着别动,让我把您和这张榻一起挪到那边!” 老太君吓了一跳,哪敢让他来挪,这张榻加上她这个老太婆少说有五百斤。但是她也想看看褚直是不是有力气了,记起外面有一个大花盆里种着一株金桔树,对褚直说:“这张榻不必挪,你到外面帮我搬个花盆。” 褚直抬腿就去了,丫鬟婆子跟了一路。 二娘也跟着去看热闹。 褚直算准了祖母不会让他挪榻,却没想到这个花盆这么大,里面的金桔树足有五尺高。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等二娘过来了,他先扎了个马步,深吸了口气,一撩袍摆,爆喝一声双手抓向盆沿儿。 丫鬟们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花盆动了动,只是抬起了个底儿,又落回去了。 老太君忍不住一拍大腿、咧嘴嘘吁。 褚直贴身衣物都湿透了,眼前一大片裙子,他也分不清哪个是二娘的,咬紧牙关再度去抬那花盆,这次总算摇摇晃晃地抱起来了。 “这里,搁在这儿就成了!”老太君心疼的喊道。 后面一大堆丫鬟都喊“三爷加油!”“三爷快到了!”“三爷再坚持一下!” 在呐喊声中,褚直一步步挪着,金桔树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挪到位置。 “砰”的一声,花盆落地,几粒金黄色的小桔子也一块滚掉地上。 褚直擦了擦汗,强撑着挺起快要断的腰来,轻松道:“这不过是小菜一……”话没说完,猛然发现二娘不见了。 二娘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了, 老太君看着孙子的眼神在人群里转了好几圈,这么多人唯独不见了孙媳妇,心里明白过来,挥手道:“都散了吧,该干活干活去。” 下人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身材颀长的贵公子沐浴在晨光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法与方才吃了五个大馒头、使出吃奶力气搬动花盆的糙汉联系在一起。 “这还是我的孙子吗?”老太君不由喃喃自语。 陈妈妈立即接道:“是。” 听到声音,褚直回过神来。老太太虽然上了年龄,却一点也不糊涂。他生母早逝,最亲的就是老太太,怕是被老太太瞧了出来。但丢人在老太太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奶奶……” 褚直叫了一声,虽然语调里没什么波澜,但老太君和陈妈妈却同时心肝一颤。 这么乖、这么俊、这么好的乖孙,孙媳妇儿竟然看不上? 老太君怜爱地朝褚直招招手。 褚直本来打算走了,见老太太招手,不得不走过去,预备被老太太/安慰一番,如果老太太能为他做主,那就更好了。 “快去追你媳妇儿,要是追不上以后就不要叫我奶奶了!”老太君伸手重重打了一下褚直。 褚直:…… 这还是亲奶奶吗?! 到底谁是亲生的! 褚直咚咚咚走了,老太君快笑岔气了,被陈妈妈扶回屋子。 “我就没见过三爷那副表情,他笑都少见一个,哈哈哈……”陈妈妈扶老太君坐在榻上,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扶着桌子。 “是啊,有了我这个孙媳妇儿后,他才活泼起来,这就什么,这就叫珠联璧合!” 柳妈妈也在屋里,她性子沉稳,素来是老太君的得力臂膀,这时不得不泼老太太的冷水:“但我瞧着人家那个珠可不太愿意跟你这个壁联在一起。” 老太君仍旧笑着:“所以你们两个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让这珠和这壁好起来呢” 柳妈妈听老太太这语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太太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褚直出了绣春堂,渐渐回过味来,他跟二娘比饭量和力气,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吗? 欲得其心,莫若投其所好。 褚直深思起来,也不先去找二娘了,就站在柳树下面想顾二娘喜欢什么。 顾二娘这个人,生活简单的很,吃饭、睡觉、看小报都规律的跟他奶奶一样,她从不呼朋唤友也不寻花问柳,呸,她是不该寻花问柳(奇怪的担忧方向)……她最大的特征是饭量大,武功高。武功高,划掉,他倒希望别那么高;饭量大,来了,第一次她就顺走了他家的果盒子! 她嘴馋,她爱吃蜜枣儿、栗子、荔枝、龙眼、芭蕉干、召白藕、河北鹅梨、河阴石榴、麻糖、锤子糖、狮子糖、霜蜂儿、西川乳糖、栗糕、豆糕、蜂糖糕;但是她最爱的是牛肉、羊肉、猪大排、鹿肉、驴肉、鸡鸭鹅鱼,腰子、爪子、肘子、蹄子,没有她不喜欢吃的;他毫不怀疑,如果石头能吃,她一定能啃一块下来。 褚直想的专注,忽然被一阵“啪嗒啪嗒”的跑步声打断,抬头一看,只见敛秋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敛秋跑到跟前,才猛地瞅见两个人站在树荫下,来不及躲了,只好停住给褚直打了个招呼。 褚直见她跑的一头汗,问她做什么。 敛秋道:“昨个儿少奶奶听见外面有卖糟鹅掌的,今个儿让我留意着买些。” 就知道是个吃货。 褚直挥了挥袖子:“你去吧。” 敛秋立马一溜烟地跑了。 等敛秋跑的看不见影子了,秦冬儿忽然道:“敛秋说买糟鹅掌,怎么没见她拿着糟鹅掌?” 褚直仔细一想,方才敛秋的神色怎么带着些慌张。 他立即回了会春堂,见二娘正在门口等着他,上前并不提前头在老太太那儿的事,也不问他撑没撑着,开口就说想回娘家。 二娘见褚直发怔,忙道:“我娘身子不舒服几天了,想我想的很,我回去晚上就回来。”不是他想的不回来了。 褚直眸子一沉,走到屋里,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二娘回过味儿来,连忙给他倒了杯茶,亲手递到面前:“方才没撑着吧?腰累着了吗?” 褚直还担心她不理他,闻言心头一松,把茶推到一边:“你回娘家,我也去。”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不能把她逼的太狠,去岳父家,这个机会他可得把握住。 二娘吃了一惊,这孙子一昼夜秉性变化太快了,她都跟不上了。想了想,好声好气道:“我娘染病在床,你身子才刚好,万一再过了病气怎么办?还是下次再去好了……” 说着轻轻按在褚直肩上,没几下,褚直下弯的嘴角就翘上去了,一个眼色让丫鬟出去,背对二娘淡淡道:“那也行,不过你得给我按按腰。” 这孙子挺会讨便宜的。 二娘给这名贵的波斯猫顺了半天猫毛,终于出了镇国公府。 看着马车向安定侯府奔去,褚直放下了帘子:“给我跟上。” 第44章 征服丈母娘全家 马车到了石头胡同口的京味斋,二娘叫车夫停下,说要买几盒点心带回去,叫车夫先回镇国公府,吃罢午饭再到安定侯府接她。 这里距离安定侯府没有多远了,车夫依言调转车头先回去了。 褚直耐心地坐在轿子里等着。 一会儿他要给二娘一个大大的惊喜。 结果没多大一会儿,他从轿帘的缝隙里看见二娘和敛秋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顾二娘一个人站在京味斋门口,敛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跟着一顶轿子。 “轿子来了。”敛秋低声道,小心地向四周看去。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顶红漆轿子时特意多看了两眼,见抬轿的汉子和跟着的小厮都是生人时便收回了视线。 二娘也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很快钻进了轿子,敛秋也进去了。 这一顶轿子竟坐了两个人,不过看轿夫毫无怨言,应该是多付了银子。 轿子调转方向,与去往安定侯府的方向截然相反。 “三爷,少奶奶怎么不回娘家了?”那容貌陌生的小厮贴着轿子问道。 轿子里面,褚直的脸冷得跟一块冰似的。 “跟上,再去找顶轿子。” 翰书立即明白了褚直的意思,一面催着轿夫跟着前面的轿子,一面冲后面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墙角处立即奔出个衣着普通的年轻男子,听完翰书的吩咐,转身就走了,没多久就在人群中看不出来了。 须臾,一顶青色小轿出现在前头。 坐在轿子里,不知为何二娘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她不放心地挑开窗子上的青纱向后看去,只见一顶红漆轿子正隔着十几米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这顶轿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二娘想起方才不也停在京味斋外面吗? 她刚皱起眉头,就见那轿子朝左拐进胡同里了。 原来不是…… 二娘放下帘子,就没注意到红漆轿子消失后跟上来的青色小轿了。 “少奶奶很警觉。”翰书隔着轿子道,幸好他也换了顶帽子,距离又远,加上二娘从没见过他,否则真有可能被认出来。 轿子里的人“哼”了一声。 轿子晃悠悠过了两条街停在了路边,二娘和敛秋下了轿子,戴上帷帽,朝鸿福楼走去。 燕京十分繁华,物产丰富,饮食种类众多,价格又不贵。渐渐发展成寻常百姓都不爱做早饭,或买些回去,或一早就出来茶楼喝茶,又方便又悠闲。当然这只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像褚家这种豪门,妇女同志们大多数仍被圈养在后宅里,偶尔出来也绝不会来这种地方。 二娘在鸿福楼外面站了一会儿,这里跟花月楼完全不一样,到处熙熙攘攘,挤满了见面打千,你拍我一掌,我回你一拳的嘻嘻哈哈说笑的人。女人并不少见,不过多跟着自家男人一块,还有胳膊挽着胳膊的,十分亲密又自在。 二娘和敛秋两个单身女子虽然突兀,不过也没多少人注意。 大葱包子的气味飘过来,褚直在轿子里捂紧了鼻子。 外面两个轿夫不认识褚直,觉得到了地方人还不下来,且跟着前面的轿子鬼鬼祟祟的样子,估摸着不是什么心术正的人,在外面嚷嚷:“到地方了,我们还等着吃饭。” 翰书怕惊扰了褚直,忙塞了二钱银子过去:“且等一等……” 话音未落,翰书忽然瞧见了一个人。 “三爷,安国公府的吴华!” 褚直脑子一紧,几乎立即脱口而出:“你去后面巷子看看有没有程喻的马,再叫人上去看看她干什么去了,我在这儿等着。” 那两个轿夫不乐意了,这轿子里的人明显不是什么好人,亏长得跟潘安似的,真是长得越好心眼越坏,当即要褚直下轿,别耽误他们抬人挣钱。 两个轿夫要造反,把褚直气的脸发白,他哪自个儿跟这些粗人打过交道。不过他气归气,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蠢物,从袖子抖出两个金元宝扔过去,两个轿夫立即轿子也不要了,揣着进去喝茶吃饭去了。 褚直虽然多半躺在病床上,却并非不懂文韬武略、不通人情世故,相反在他大把闲躺的时间里,他更有时间细致地观察他所能接触到的每个人,揣摩对方细微的心理变化,但是他死就死在根本没有怀疑过罗氏上。 那些争名夺利的心思,有了就有了,人非完人,更何况服侍的是一个没有什么希望的主子。 这就是会春堂的下人们觉得褚直宽厚大度的原因。 但在没有什么具有威胁性的制约下,主人的宽容反而被看成了软弱可欺,最后拧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加速把褚直送进了坟墓。 褚直猛地从往日的思绪中逃脱出来,一双眼睛万年寒冰一样紧盯着鸿福楼的入口,他现在不去想她为什么背着他来这里,也不想她是和谁会面,他只是等着,等着看一个结果。 翰书回来了,脸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他实在没想到少奶奶真是在这里跟程喻碰面。 褚直从看到他的脸色就明白了。 翰书怕他打击太大,轻声道:“只是在楼上喝茶,丫鬟都在,许是有什么事儿……少奶奶对您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一句话更让褚直面色苍白。 翰书犹豫不决,不知是该进去抓住顾二娘和程喻,还是该劝褚直离去。 “回去……留一个人在这儿看着。” 听到褚直的声音,翰书松了口气,在这儿闹起来着实丢脸,三爷还是明智的。 找不到那两个轿夫,翰书也不管了,往后打了一个手势,隐于人群里的王家暗卫立即走了过来抬起轿子。 褚直见方向是往镇国公府,道:“错了,去安宁侯府。” 坏了。 平心而论,翰书对顾二娘的印象是很好的,至少在他去金陵王家的这段时间里把褚直照顾的非常好,甚至把原来无望除掉的毒也给解了,但现在,翰书对顾二娘也爱莫能助,只能希望她自求多福了。 此时,四面通风透气、能看到楼外景致的茶楼上,二娘不动声色地把茶杯往一边挪了挪,拒绝了程喻为她续茶的好意。 “这么说,世子爷知道是谁劫了那批赈灾粮款?” 被劫走的那批赈灾粮款就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顾如虎和全家人的背上。所以当敛秋去买糟鹅掌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塞给敛秋一封信,二娘读了那封信后,就立即赶来了鸿福楼。 “这次太皇太后寿礼被劫一案,那奉命护送寿礼进京的士兵死法跟赈灾粮款被劫案中的一模一样。” “仅是一样的死法也难以证明什么。”二娘望着坐在对面的华服男子,看得出来他已经刻意低调,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毓秀挺拔,有鹤立鸡群之感。 脸颊两侧的小酒窝也很可爱,给人以容易亲近的感觉。不过还是没有家里的波斯猫漂亮,虽然那只猫祖宗脾气别扭的很。 “所以我只是透个信儿给你。”程喻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种茶他平时是怎么也不会喝的,但是对面的女人喝了,他不喝的话未免会引起她的警惕。 “那么……世子爷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程喻险些被茶水呛到,他抬起眼,正与一双噙着三分笑意的漆黑眸子对视。 那三分笑意之后却是七分的冷意和讥诮。 程喻暗中替文王招揽人才,自认为极善玩弄人心,此时却陡然升起一种被看透的心虚之感。 他强打精神,欲好言解释一番。 顾二娘忽然“呵呵”了一声:“您不会是想说自从被我拒绝之后,您还是对我念念不忘。哪怕今天我已嫁作人妇,您还是不能自已。所以您冒着巨大的风险,前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帮助我,即使没有回报,您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完全和他想的一样! 程喻不想露出破绽,但他眼中还是出现了错愕。 二娘冲他微微一笑:“这儿茶好风景好,世子爷还请慢慢享用。您那一万两银子,我会尽快还给您,欠您的人情也还作数,今个儿我就先走了,总之还是谢谢您。”谁叫她欠人银子,只能这么客气的说话。 程喻不信自己就这么被看破了,见二娘要走,霍然起身做最后一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是……” 二娘转身,漆黑的眼珠子向上一滚,截住他话:“那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程喻一怔,眼底却忽然浮现笑意,他有些懒散地坐下,微笑道:“好你个顾二娘,不枉被我看上。” 二娘没想到此人如此见机,笑道:“我也没想到世子爷如此大胆。” “对不一般的人物,必须要有不一般的胆量。”顾二娘嫁入镇国公府,价值就更大了。 可惜二娘对他的欣赏到此为止。 “抱歉,我家中还有些事,咱们下次再聊。” 看见顾二娘从面前经过,吴华感觉不妙,匆匆上楼:“世子爷?” “无妨,只要她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 “可是,她不过是个妇人……”吴华迟疑道。 “你看看她哪点有深闺妇人的样子,这种人,围墙根本困不住她。” “但是她似乎很抗拒……” “你不了解这种人,越是宁折不弯,越是容易掌控,只要找到他们的致命弱点,他们就能成为最锋利的利器。”程喻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侃侃而谈。 “世子高见。”吴华佩服道。 ----(高见个鬼啊>_<) “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原来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敛秋一边走一边道。 “你小声点儿,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叫别人听见了我可保不了你。”二娘提醒她道。 敛秋明白,今日之事她必须烂到肚子里,走漏了消息,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安国公府都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是在您面前说说,不明白为什么看着这么好的人竟会是这样。” “这个简单,这两银子赏你。” 二娘给了敛秋一两银子,问她:“还想要吗?” 敛秋立即点头。 二娘把银子拿了回去:“这就对了,你有了一两银子,还想要二两银子。这只是一两银子,如果是一千两,一万两呢?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永远是有一还想要二。” “那照这么说,岂不是没救了?” “不是,当你伸手的时候还要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命花!” “所以有人说一辈子最悲伤的事情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敛秋哈哈一笑,似有感悟。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京味斋这里,敛秋进去取了已经付过银子的点心盒子,伙计已经帮忙叫来了马车,两人很快坐上马车到了安定侯府。 出乎意料,侯府门前站着很多人都在等着她的马车。 她这次回来并没有提前通知侯府,毕竟她只是想简单的去自己家里看看。 姜氏身边的杜妈妈也在,接了敛秋手里的点心盒子就道:“您可来了,姑爷都到了半天了!” 二娘怀疑自己听错了:“哪个姑爷?” 杜妈妈立即想到了死去的钱姑爷,小声道:“当然是世子爷,褚女婿。” 说完觉得不对劲儿,二娘怎么会不知道褚直今天上门,再往细处一想,虽然褚直说二娘去买礼物了,但也没有说回门两口子不一块的呀? 杜妈妈眼神里不由带了狐疑。 二娘早反应过来,笑道:“我还以为是钱姑爷回来了,您知道,我有点……” 杜妈妈立即想起那档子事儿和姚妈妈之死,不敢再说下去了。 钱姑爷的死讯怕是二娘还不知道。 自从嫁过去后,顾诗蕊就没回来过。如今,也不知道顾诗蕊是死是活,现在小姜氏每次见了姜氏都要大吵一通,这府里的日子简直快过不下去了。 二娘虽然不知道褚直发什么神经跑了过来,但看杜妈妈和一干下人的神情,好像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又想起褚直的身体,府里的厨子根本不知道他的饮食忌讳,急忙往碧潇院赶去。 路过前院时,看见上房从里到外摆满了一担担的礼物。 杜妈妈笑道:“回来就回来,还带这么多礼物作甚。这是老太太让我给您说的。” 二娘在心里狠狠心疼了一番。 碧潇院外面也有几个婆子在等着,看见二娘来了,报信的报信,迎接的迎接。 二娘刚进去,她娘就从里面出来,却是先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一定不是她亲妈! 杜妈妈见许氏出来了,道了个万福,态度出奇的好:“二娘回来了,我就叫大厨房准备酒菜去,一会儿送过来。” 等杜妈妈走了,许氏才拉过她:“你跑哪去了?叫褚女婿老早过来……把我和你爹都吓了一跳。”简直快吓死了! 二娘赶紧问她娘人在哪儿,都说了什么。她也吓得不轻好吗? 许氏笑眯眯的:“人现在上房陪着你爹,长的真是一表人才,我和你爹都满意的很。对我们也很恭敬,喏,你去东厢看看,里面都是带给我们的礼物,这可怎么好意思呦!二娘,你这次走狗屎运了!” 二娘:…… 这还是她娘吗?! 二娘看她娘除了褚直就没别的想跟她说的,原来她担心的那些事儿根本不是事儿了,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去看看。”褚直到底在搞什么鬼? 许氏就没拦她的意思,一个人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招呼敛秋过去说话。 二娘还没走到上房,就听见他爹洪亮的嗓门。 “三岁,把她哥摞倒;五岁,这么大一袋米,一只手就提起来了;七岁,邻居小子偷我们家鸡,被她抓住揍得哇哇大哭,嘿,那小子当时都十二三岁了……” “我听她说当时把您的鞋扔到茅坑里了?” “……哪是我的鞋啊,她扔的是村里的泼皮,总是在村口调戏小娘子,如牛看不惯把他整个人给丢进了茅坑,丢这一次他就改了……” 二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妥妥的黑历史就这么被翻出来了,这还是她亲爹吗? “爹——”二娘叫了一声走了进去。 她叫着顾山,眼睛却是看着褚直,不想褚直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二娘你回来了,爹他老人家等你很久了。” 褚直这么一说,顾山脸上就显出不快:“对对对,褚女婿都来很长时间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也就是褚女婿好脾气,不跟你一般见识。对吧,褚女婿?” 褚直对着顾山如沐春风般的一笑:“岳父过奖,牛儿乖巧伶俐,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她。” 牛儿?乖巧?全家都喜欢她? 二娘:o_o.... 对着褚直道:“褚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褚直没有理她,而是望了顾山一眼。 顾山立即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混账!有谁这么对着丈夫大呼小叫,还直呼你丈夫的名讳。” 又对着褚直:“褚女婿莫怪,都是我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女儿,从小调皮,你该打打,该骂骂,她要敢还手,你来告诉我,我替你打她!” 二娘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望着褚直,褚直只是坐着喝茶,姿势一如平常优雅闲适。 顾山见女儿一直望着褚直,心里很高兴。他一直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后来冲喜嫁给褚直,又一直担心褚直会死,今天看到褚直活的好好的,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其实他那么说女儿,无非是希望女婿能喜欢女儿,女儿能过的好。这时咳了一声:“我去看看酒菜好了没有,你先在这儿伺候着褚女婿。” 小两口还是要多在一块,他也年轻过。 二娘巴不得她爹赶快走,她太搞不懂她全家是不是吃错药了。等她爹一走,一步蹿到褚直面前:“你怎么来了?” 褚直翘起二郎腿,眼睛与她胳膊平齐,悠闲自在地喝着茶,并不搭理她。 他还没见过她这么着急的样子,气都消了一半儿了。 二娘着急地又问了一遍。 褚直还是不张嘴。 她见褚直一直喝茶,又想起来不知他爹泡的什么茶叶,别褚直不能喝,急忙夺过来去看。 褚直被她夺得往后一仰,却极快地站了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娘,我来端,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做这些了。” 二娘被他那一声“娘”叫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哪里,我身子早就好了,你快坐,二娘这个不懂事儿的……” 二娘泪眼朦胧地听着她娘无情地戳破她的谎言,跟褚直宛若亲生母子一般亲密无间,而她这个亲身女儿则沦落到了童养媳都不如的地步。 顾二娘放弃治疗了。 不过她还有最后一个同盟,这个同盟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顾二娘推开了顾如豹的房门。 “咦,姐,你回来了?”声音虽然激动,但如豹却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二娘走过去,如豹正玩着一个九连环,头也不抬道:“这个是褚姐夫买给我的,还有鲁班锁、羊皮球、木版画、围棋、竹蜻蜓……” 顾二娘:…… 说好的姐弟情深,永不背叛呢?! 顾如虎不在家,顾世飞、顾长远、顾长洲都不在家,在家的话更难以想象褚直会受到什么样的欢迎了。 她想着她爹娘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有很多事需要她帮忙,然而,并没有。 二娘倒在如豹床上,有些不甘心:“顾如豹,小没良心的,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如豹总算抬了一下头,却是看向桌子上的铜镜:“姐,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又白又胖的,哪像褚姐夫对你不好?” 又白又胖? 二娘从床上跳下来,当真端了镜子仔细端详,白可以……用手一掐腰,好像是胖了。 外头有人敲门。 如豹开了门,喜笑颜开:“姐夫。” 是褚直。 “饭菜好了。” 褚直是来叫她吃饭的……放着丫鬟不用,自己来,故意的吧? 如豹手在背后冲二娘竖起大拇指,这个动作是二姐教他的,意思是很棒。褚直对二姐这么好,那肯定是二姐很棒。 二娘吐了一口老血:“如豹你先去,我……们马上就过去。” 二娘拉住褚直的手,顺手关了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着她质问的语气,褚直还有点怕她打人,不料二娘接着幽幽一叹:“搞的我爹娘都不认我了,你这样让我以为你才是他们亲生的……” 酸溜溜的语气让褚直心头一软,再看她垂着眼睛竟是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那你说说你去哪了?”褚直吐出一口气,不问清楚他还是不畅快。 第45章 三爷的月事带 二娘脑中迅速计算了起来。在她到家的时候,褚直已经来了至少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前她正在与程喻碰面,所以无论如何褚直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他顶多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比他到家还晚。 十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二娘已经计算完毕,爽朗一笑:“今天白林医馆开业,我顺道过去看了看,你忘了?” 白林医馆是白锦和林爱月开的医馆,为林爱月赎身以后,白锦决定留在燕京开个医馆,不到处乱跑了,正好是今天开业。 褚直:“呵呵。” 二娘被他“呵呵”的有点发毛。仔细想想,她从小到大也就有一次把周复给惹急了,下面摆了数百把尖刀让她上面走绳子才这么可怕,那时候她才习武没几年呢。 “再问你一遍,你去干什么了?” 顾二娘的师兄弟都知道,威胁和诈问对顾二娘都是无用的,顾二娘只相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对自己的判断有超乎寻常的自信和坚持。 所以顾二娘怔了片刻,答道:“我去白林医馆了啊,不信你去问白锦啊。” 反正褚直不可能单独过去,真过去了再想办法。 接着顾二娘又倒打一耙:“你是怎么回事?早上都说好了,我自己回来,你突然来,看把我爹我娘忙的,人家都没有准备,至少你得提前一天派人来送个信儿才不叫失礼。” 褚直:“呵呵。” 这孙子怎么总“呵呵”,二娘厌烦极了总是“呵呵”的人,以前遇到这种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抽了个大耳光子的。 “哎,算了,来了都来了,吃饭去吧。”二娘抓住褚直的手。 褚直举起自己的手,扒掉她的爪子,自个儿出去了。 这顿饭是在碧潇院吃的。男人们除了顾山都不在家,小姜氏精神又有些不稳定,反正礼物也收到了,姜氏就顺手推舟让许氏负责招待褚直——又是自家女婿。 大户人家请客都是男女分席,可顾二娘家就那么几个人,再一分就变成顾山跟褚直吃,许氏跟顾二娘吃。他们一家在青牛村都是围着一张桌子吃饭,再则两个月没见二娘,顾山和许氏不想闺女是假的,先问了褚直,褚直同意后就摆了一张桌子,跟在青牛村一样,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二娘想褚直还挺给面子的。 顾山则激动的不行了,他再是老丈人,一想到褚直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爷爵位的人,就觉得女儿嫁的值了,褚女婿看得起他,他就得对褚女婿掏心窝子。 所以二娘还没高兴一会儿,就真的形如木雕,食之无味了。 整个吃饭的过程就是她的批判大会啊! 以前吃饭的时候,她爹她娘总嫌她话多,现在食不言寝不语呢? 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看得出来她娘也嫌她爹话多,但随着无论顾山说什么,褚直都是“爹,您说的对”“爹,牛儿挺好的”“爹,我一切都听您的”,孝子徒孙都不一定有褚直表现好,她娘也加入了批判大会,最后顾如豹还揭发了她总是偷吃他的糖这个历史性问题。 二娘已经顾不上去想她家人丢不丢脸、失不失礼的问题了,她在研究褚直脸上、唇边挂着的迷人的微笑到底有几个意思。 每次他看她爹他娘的时候那笑容灿烂和煦的不得了,转向她的时候猛然闪过冷光,这么大的变化,她爹和她娘竟然一无察觉? 好在这顿饭终于结束了,好在不管她爹和他娘怎么想让褚女婿留下来住一晚上,对褚女婿脆弱身子的担心远远超过了这份心意——可千万别有事儿啊,千万别让二娘守寡啊!这孩子光顾着听他们唠叨了,都没怎么吃菜,赶快回家补补吧!所以还是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上了马车。 二娘已经在马车里呆了小半个时辰了,不知怎么回事,她感觉到身子发虚,头冒冷汗,等褚直上了马车后,她手抓住屁股底下的锦褥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褚直含笑从车窗与岳父岳母挥手告别,帘子一放下来,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他余光里感觉到二娘低着头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想到始终她都没有说实话,内心的烦躁和恼怒就跟冰层下面的湍流似的。 但是他越生气,却是越镇定,就跟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散发着灼灼之光一样。 马车已经开始行驶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褚直淡淡开口:“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二娘正疼的抽抽,猛然听见褚直说话,没听清楚,反问:“啥?” 褚直侧过身去,眼如深潭,唇边却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按住二娘的手:“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坦-白-的?” 他气愤之下都没有发现二娘手软绵绵的,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啥……”二娘还是没听清楚。 马车突然向前一颠,车轮像是碰到了什么,二娘身子一晃,猛地向前栽去。 褚直猝不及防,本能抓住她。 马车又是一晃,两人同时向后面的车厢撞去,褚直忙将她揽在怀里,这一下重重撞到了他的背。 褚直这才发现二娘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头上都是汗。 于此同时,二娘清晰地感觉到下面热流汹涌而出,腿间顿时湿了一大片。 “你离我远点。”本来就不舒服再被这么抱着感觉就更难受。 褚直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抓紧她的肩膀:“不松,不远点!” “褚爷,我来小日子了,你是不是想弄你身上……”二娘有气无力道,她是多马虎忘了小日子,现在下面锦褥肯定都透了。 关键是她以前也没疼过啊! 她都没力气去想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像从早上起来就不对劲。 小日子?小日子是什么? 褚直的脑子陷入空白中状态,不过他的鼻子立即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有点腥,有点难闻,好像是血。 是从顾二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顾二娘流血了?顾二娘受伤了? 褚直做出了大胆的举动,他在顾二娘身上摸了起来。 他这一次绝对是心无杂念,所以到处都找不到伤口后,他又把大白馒头摸了一遍,总觉得伤口要是藏在哪里的话,这里的可能性最大。 二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上下摸几遍了,领悟出来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哭笑不得,顾不上被这孙子占了便宜喝道:“你给我住手,伤口不在上边儿。” 真受伤了…… 不在上边儿就是在下边儿,褚直悄悄掀起她的裙子,还没看见什么,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鼻而来。 “你受伤了……”褚直的声音都在发抖,早知道就不该如此待她,肯定是程喻那孙子做了什么! “停车,先不回去,找大夫,去找大夫!”褚直吼道。 “你给我闭嘴!”二娘忍无可忍道。 万万没想到褚直狗屁不通,屋里那么多丫鬟都是摆设吗? 二娘再三解释,并保证自己过几天就会好后,褚直终于信了。 实际上褚直极其聪慧,立即想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房里的丫鬟好像是是每个月总有人有一两天不当值。 “很疼吗?”二娘头上一直都是汗,褚直举起袖子给她擦了擦。 二娘根本不想跟他说话,但怕他再问下去:“疼。” 褚直忽然想到:“每个月一次,那上个月怎么没疼?” 特么不疼还是错了?要不是这孙子今天说的话太多她会疼吗? “这个跟心情有关,心情抑郁,压力过大,还有吃了生冷之物,都会引发疼痛。” “那你一定是吃了凉的东西。”褚直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才吃了凉的东西,你全家都吃了凉的东西!忽然想起来他全家不就是他和她吗,二娘无语了。 “过来,我抱着你。”褚直忽然道。 二娘没动,她这个样子能爬过去吗?还他抱着她,一会儿就把他染成一红领巾! 她垂着头呆着,自然没注意到褚直的举动,过了一会儿,猛地觉得腿上多了一层褥子,原来褚直把他那边垫在下面的锦褥揭了起来,自己靠过来,连褥子带她一块抱住了。 “别动,这味儿有点冲,我怕我一会儿也会受不了。”感觉到她的挣扎,褚直忙道。 想到他发病的后果,二娘老实了。 被褚直抱着从马车换到轿子,再从轿子里抱出来直到卧房,二娘装死了。 如果这是在青牛山,可想而知那帮家伙会怎么取笑她。 等不明情况的丫鬟带着担心蜂拥而至,又恍然大悟地带着复杂的神色离去后,二娘睁开了眼睛,外头好像有胡太医的声音,声音压的很低,听不清说什么,也许是褚直感觉到了不适。 好像过了很久,褚直进来了,二娘连忙把眼闭上。 她直觉褚直站在床前盯着她,但她这会儿根本不想看见他,就闭着眼一动不动,哪知褚直却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起来把这碗红糖水喝了,胡太医说红糖水可以补血止痛。还有月信就是月信,你说月信我就知道了。” “我懂的。”褚直望着她怀疑的脸,很肯定的又补充了一句。 二娘坐了起来,因为她发现她睡的是褚直的床:“谢谢,不用。”实际她能走,只是刚才感觉太丢脸了。 “你想干什么?”褚直见她想下床,忙按住她。她最好卧床休息,毕竟流了那么多血。 “找东西。”二娘胡乱编了个借口。 “月事带?”褚直挑眉,方才问过春燕,好像是需要这个,他记得她还没用。 二娘吃了一惊,看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红缎子绣花的月事带。 “一条不够?”褚直皱眉。 “还有……”他又掏出了一条。 “不喜欢这个颜色?” “还有粉的,黄的,丝的,绢的,绣花的,不绣花的……”都是他刚才问丫鬟要的,干净的,没用过。 二娘感觉到底下的血呼呼倒流。 “……我想尿尿。”好半天她憋出几个字。 褚直沉默了一会儿:“我把你。” “滚!” 第46章 鱼汤攻略 一斤半重的新鲜鲤鱼一条,刮鳞、去内脏,在鱼鳃处横切一刀,挑去两侧鱼腥线,擦干备用。 生姜切块,用一大块把锅擦干。 锅烧热,放一两豆油,鲤鱼下锅,煎至两面金黄,放葱姜。 与此同时,泡发好的红豆在砂锅中已经煮开了。 鲤鱼挪入砂锅中,放入陈皮、红枣,大火煮沸,捞去上头浮沫,改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鲤鱼:肉厚刺少,味鲜美,明目、消水肿; 红豆:性平、清热解毒、通乳汁、补血; 陈皮:理气,调中,燥湿,化痰; 红枣:补血。 这一道红豆鲤鱼汤本是最简单最家常的滋补药膳,不过却因为做这道汤的人而备受关注、身价百倍。 会春堂的下人们都聚集在厨房门口看里面那个穿着月白色云纹团花直裰,松松挽着两袖,神情专注地对着锅碗瓢盆的男人。 男人的手非常修长,白玉一般,动起来有行云流水般的美丽。 直到砂锅的盖子盖上,吸气声才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婢女甲:天哪,那竟然是三爷! 婆子乙:完全没有切到手! 婢女丙:做饭竟然穿着那么飘逸的衣裳,还一滴油没有溅上! 烧火丫头丁:不行了,快来救救我……三爷太美了,我要晕倒了! 一片叹声中,褚直微微一笑,对旁边的厨子道:“王二叔,劳您回来给我找一些静心抑躁的药材,尤其是适合女人用的。” 说完褚直揉了揉有些淤青的下巴,出去了。 褚直卧房的床上,二娘静静躺在被子里。她本来是要回自己榻上的,可上了一趟茅厕回来就发现那张榻不见了,消失了。 这一次痛经对于根本没怎么疼过的她简直比挨了一顿打还难以忍受,且全身发冷,腰部以下除了疼就没有别的感觉了。最终她只好上了褚直的床,一番疼痛之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褚直进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帐子里睡的安静,一床薄薄的锦被从下巴盖到脚尖,被她撑的直挺挺的,两只手在下巴那儿紧紧抓着被子,好像就算是在睡眠中,也能时刻一跃而起。 褚直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那薄厚适中,不大不小的菱形嘴唇上,似乎是因为疼痛,嘴角的弧度有些向下弯着。他不觉弯下腰,但是弯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了,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褚直来到后面的小园子里,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管园子的花童就拿着一把花剪走了过来,一边修剪着长出来的枝条,一边低声道:“三爷,昨个儿留下的人说您走后,少奶奶就出来了。那姓程的看着不多高兴的样子。咱们的人进去打听了打听,听伙计说好像听到什么‘还钱’,因为离的远,别的也没听见。” 褚直头也没抬,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童见他不说话,就一直在附近修剪着花草。 “知道了。”过了一会儿,褚直才说了三个字。 花童的花剪顿了一下,不知道褚直什么意思,但过了一会儿也不见褚直有什么别的指示,而是站起来走了。主人不说,他们自然不需要行动,只能等候命令了。 花童又修剪了一会儿,满意地看了看修剪出来的大花球,吹着口哨走了。 二娘一觉睡醒,感觉好多了。毕竟她不是经常痛经的体质,回来想想,主要的罪魁祸首是早上她贪嘴吃了一碟子雪藕,后来才是褚直造成她精神紧张。 她刚一动,屋里就响起敛秋的声音:“少奶奶,你醒了。” 二娘一动,感觉到又流了很多出来,虽然不是很疼了,但该流的还是要流的。 她刚准备下床,烛火一亮,她被屋里到处摆满了的盒子、箱子吓了一跳。 “这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老太君送来的补品,太太、各房的姨娘都送了,一个没落!”敛秋喜笑颜开,二娘受宠,她沾光不说,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 说着敛秋打开了一个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支拇指粗细,有些人形样的人参。 “这个是太太送来的,老太君的比这个还粗还好……” “别找了,先扶我去净手。”二娘见她还要去翻,连忙阻止她。被褚直抱着回房一定已经传遍国公府了。 “后面不是有马桶吗?”褚直从外面走进来,见她腰还是直不起来,想也没想就道。 敛秋立即感觉到二娘抓着自己的手一僵。 夫妻间自然能如此关怀,可多是到了那种“你撅一下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的老夫老妻,这新婚燕尔连房都没圆的……敛秋脸都臊了起来。 这位三爷跟表面上看着的清贵冷漠完全不同啊! 回想到前头他说的那些混话,二娘反倒镇定下来,一个斜眼夹着讥笑过去:“三爷,马桶还是您留着晚上尿不净的时候使吧,现在晚上是冷了,别冻成一溜冰溜子把您给粘地上了,丫鬟们还得抬您回来!” 褚直一瞧敛秋那脸色就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正待不动声色地打发她出去,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不想二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瞧着敛秋扶着她从面前走了过去。 那敛秋本来走的好好的,到了落地花罩那儿忽然一阵狂笑。 被二娘拍了一巴掌拉出去了,走到大门口,又是一阵狂笑。 反了天了! 褚直想想那情景,虽面色通红,却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这混账玩意儿”。 二娘一个人回来的,走到门口,敛秋死活都不敢进来了。 二娘走到东梢间的门口,先往里探了一下头,她一觉睡醒琢磨出来点儿,褚直怎么好像发现她跟程喻会面了,要不一直问她去哪了。 褚直正坐在椅子上,早换了宝蓝色袍衫,腰系玉带,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头顶却跟长了眼睛似的:“还不进来,外头冷,叫那丫头厨房里烧三天火,我不想看见她。” 这是不跟她计较方才的事儿了。 二娘走了进来,褚直望她一眼,对外面道:“摆饭吧。” 也没再提她去哪了这个话题。 春燕等方才在外间,憋了半天才没笑出声来,算是躲过一劫。这会儿听见褚直传饭,伺候洗手的伺候洗手、抬桌子的抬桌子、端漱盂端漱盂……很快一道道菜传了上来。 二娘这时才觉得饿了,她白天在娘家根本就没吃饱。 这时见春燕揭开砂锅盖子,浓郁的香气随着白气飘出,闻香识味、食欲大动,眼神轻易就出卖了她的内心。 春燕不由笑了,立即为她盛了一盏鱼汤。 但二娘喝了一盏就不喝了。 春燕是个机灵的,瞧褚直脸色立即拿起碗:“少奶奶,这红豆鲫鱼汤最是补身子,您多喝一些。” 二娘:“我知道,你先别盛。我现在饿着,喝了汤就吃不下去了,我先吃点别的再喝这汤。这个汤不错,一会儿你把厨子叫来,我要打赏他。” 丫鬟们顿觉意外,难道二娘已经知道这道汤是褚直做的? 春燕问道:“少奶奶,今天厨房做了很多菜,为什么您单单要打赏做这汤的厨子?” 褚直也觉得她是知道了,故意讨好自己。心里虽然高兴,却差了点儿火候。 二娘微微一笑,指着桌子上的菜道:“这些肥鹅烧鸭因为三爷忌口,许多作料不曾放得,食之如同水煮白肉,这些白菜菠菜看着色泽犹新,但此时已经入冬,口感较之先前差了不少。唯有这道鲤鱼汤,想那鲤鱼贴了一身秋膘等着过冬,肉厚刺少,本身就占了个鲜字,不需什么调料便鲜美至极;我尝这汤,入口细腻醇厚,一盏吃完,未见一根鱼刺,至少熬了一个时辰,才能令鱼肉完全溶入汤中;这里面的红豆、红枣,都是补血之物。前头三爷抱我回来,想必那厨子也听说了,特意为我熬了这汤……一道汤很简单,不简单的却是这份关怀,我怎么会不感动?” 褚直没有想到她对着这一道简单的菜肴中竟能如此头头是道,除了不知道他就是那厨子外,所言真是一点不差。 “还有……这道菜跟我娘做的味道很接近。”在青牛村的时候,每次许氏都会炖鱼汤给她喝。 二娘说完,发现丫鬟们都怔怔的,心想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凝重了,呵呵一笑:“其实你们也可以这么想,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你们做事,你们都要把事情做好,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好运气就降临了。一会儿吃完饭把那厨子叫过来……就这样。” 这算是个侧面收获了。 春燕等人还在看着褚直,褚直挥了挥手:“少奶奶说这样就这样了。” 一会儿他要看看她怎么打赏他。 二娘少吃了些饭菜,真是把那一砂锅汤喝了。 褚直不喝,说里面放了葱,那她就更不能浪费了。 吃完饭外面天都黑了,她在门口转了转、消了消食进来,见春燕等人一人捧着一个小金锞子欢欢喜喜地从东梢间里出来,见了二娘喜道:“三爷赏我们呢。” 好端端的赏丫鬟们作甚,敛秋还在厨房里烧火呢。 二娘走到屋里,见褚直坐着,对他说:“你的丫鬟倒好,我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 褚直想说“我服侍你”,到了嘴边放下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该她来服侍他,今个儿只不过看她身子虚。因此并不接她这话,懒懒道:“你若想睡,□□燕她们过来服侍你一样,都是我房里的丫鬟,还分什么你我。” 二娘听了坐在一边儿,见他灯下跟个玉人似的。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闷的。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打赏厨子,遂打开柜子找了找,翻出二两碎银,对着外面道:“去把今天做饭的厨子叫过来。” 外头却没人回应。 褚直放下手里的书道:“就你这点儿碎银子,还想打赏人家,人家未必稀罕呢。” 二娘最近手头是有点紧,还欠着程喻和顾诗华一大笔银子,但紧也不能紧这点儿,她说出去的话,掷地有声。 “你怎么知道?蚊子腿也是肉。”想了想,二娘又加了一两银子,朝外喊春燕进来。 春燕见躲不过去,只好进来。 褚直道:“你去看看厨子睡了没有,要是没睡,叫他过来。” 一会儿春燕回来了,她跟褚直串通好了,说厨子还在忙活,谢过少奶奶美意,银子他就不要了,少奶奶答应他一个请求就好了。 二娘奇怪了。 褚直望着手上书漫不经心道:“我说了人家不稀罕,非要给人家银子,看看……” 二娘对春燕道:“你再去跑一趟,问问他有什么事儿,只要不杀人放火,我能满足他的就一定满足他!” 外头妙菱几个都趴在墙上捂着嘴笑的肚子疼。 一会儿春燕又回来了,她强让自己做出吃惊的模样:“少奶奶,那厨子太大逆不道了!他、他……” “他怎么了?说呀!” “他说天冷了,让少奶奶别一个人睡在榻上了,要跟三爷睡在一张床上才好!” 外头丫鬟笑成一团。 妙菱再也忍不住,隔着墙喊:“少奶奶,您今天喝得那锅鱼汤就是三爷做的!” 见二娘又尴尬又不信的站在那儿,褚直叠起腿:“好了,都出去罢。” 丫鬟们声音渐渐远去,二娘站了一会儿,也不听褚直跟她说话,抬头一看,他仍旧坐在椅子上看书,烛光给他的五官镶了一层柔光,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不太真实的美感。 “想睡觉就到床上去,你睡里边,我睡外面。” 二娘就不知道他这种不抬头就能知道别人在看他的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毕竟不是不讲理的人,问他:“真是你做的?” 厨子抬起头,眼里盛满了笑意:“是我做的,喜欢喝明天还有。” 二娘看了看床,走过去把三两银子放在他书上,叫/春燕端水进来洗漱了。 反正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真做了,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一夜无话。 两个人都是睡觉老实的人,谁也没有谁打搅到谁。 次日,二娘就发现肚子已经不疼了,她身子一向好的很,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红豆鲤鱼汤再次出现,也没有影响她再次喝光。 毕竟,味道真心不错。 不过这个麻烦刚过,另外一个麻烦就来了。 她也不能完全责怪褚直把她给抱了回去,毕竟当时她疼的站都站不稳。但却没想到隔天的小报头条竟然就是这件事情。 二娘爱看小报的原因就是上面有很多八卦,但自己成为八卦的主角,而且评论十分不好,感觉就不是很好了。 什么麻雀变凤凰,一步登天之类的先不提。单是抨击她虚伪做作,来个葵水就能让世子爷做牛做马,世子爷尊严何在,天底下男人的脸往哪搁,女人都骑在男人头上了,要夫纲何用的文字就洋洋洒洒有三千余字! 底下还特邀了对燕京权贵世家了如指掌的风流书生仔细分析了褚直的身体状况,认为如此下去,褚直最多能活到今年过年就不错了。 春燕见二娘把小报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劝道:“少奶奶,这都不算什么。前头那个朱世华,仗着自己会写两篇狗屁文章,上书圣人燕京封锁街道,不准女人出门,谁出门就抓谁。” “结果呢?”这大约是九月份之前的新闻,她没看到过。 “嘿嘿,结果第二天小报就登出了朱世华跟他儿媳妇通/奸,被大家骂了个臭死。” 二娘:…… 真小看了这小报的威力。 “还有严亭……”春燕的声音小了点儿:“圣人特别宠信严亭,大家心里都害怕他又没什么办法,上次他勾结林允陷害了一大批忠良,小报上就刊登了一篇圣旨,骂严亭是奸邪小人,祸害了大熙的江山社稷,还说已经把严亭给抄家问斩……” “结果呢?” “结果当然不是真的,但大家都很高兴,很多人都买鞭炮庆祝,最后严亭专意在咱家花月楼请了二十多桌,那一次可没少赚银子。” 二娘:…… 大熙是个好朝代,虽然皇帝不是什么前无古人的明君,但朝政把持在内阁手里,权利甚至大过皇帝,内阁里文臣又居多,所以风气才如此开放。 听说内阁大臣里不少都是妻管严,这是题外话。 那小报据说是几家书社联合印制,因为大多数是这种八卦,不涉及党派国策,所以几经抄收,照样死灰复燃。 架不住老百姓爱看啊。 也是燕京繁荣的象征,肚子都吃不饱的话,哪有闲心关心这些。 二娘烦心倒不是因为自己成了八卦,而是这八卦是怎么透出去的。 二门换轿子,轿子抬到会春堂,门口抱到屋里,统共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 “唉,叫敛秋出来,咱们一块走走。”褚直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吃了饭就没见人了。 春燕见她气色不错,也没拦着。 敛秋听见二娘找她,激动的立即扔了柴火,脸都没擦跑出来了。以后她再也不敢笑话褚直了。 二娘本来是为了散心,结果一出会春堂还不如不出。 遇到的每个人都“热心”的跑过来,问她好些了没有,她今天倒是把国公爷的九房小妾全认完了。 “怕是老太太和太太都送了补品,姨娘们怕老太太怪罪,怎么也得来看望您一回。”春燕道。 其实一大早就有几位姨娘过来了,不过褚直说不放一个人进来,春燕便把人打发了。 二娘一想起来老太太送的那堆跟小山似的补品就有些头疼,为什么里面会有好几根虎/鞭? “算了,我们从那边小路过去。”二娘收回思绪。 绕过去是那天找到褚直的锦鲤池,旁边有假山,是个僻静的地方。 到了地方,三人心想总算找到一个无人打搅之处,没想到刚在亭子里坐下,就听见一阵笑声。 “见过三嫂。”褚良钻出来对着二娘插烛似的一拜。 这厮人高马大的,穿着生怕别人认不住来他的孔雀蓝织金妆花锻袍,腰上系着一根上次见过的金厢碧玉带,五官倒也端正,但凑在一起味儿就变了。 且说褚良也在打量二娘,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比上次见的时候又白了几分,穿着藕荷色织金褙子,显得面若粉团,娇嫩异常。 褚良一时忘了上次就是二娘打落了他一颗牙,不等二娘回答,凑近狎昵道:“三嫂,您一个人在这儿看鱼呢?多无趣啊。” 春燕立即喝道:“六爷,我们不是人吗?” 敛秋戒备地看着褚良。 褚良嘿嘿一笑:“狗奴才,我跟你主子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是吧?三嫂,让这些狗奴才滚到一边儿去,六弟我陪您看鱼。” 见二娘被骇的面无表情,褚良又挤了挤眼:“这样就没人说你欺压三哥,让三哥活不到过年了。” 二娘吓的往后一退,拽住春燕和敛秋道:“走,我们不看了。” 褚良见她吓得落荒而逃,高兴地大笑起来。 离开锦鲤池一段距离,二娘停了下来,摘掉头上的发钗递给敛秋,把春燕的褙子反穿在身上,又用一条汗巾蒙住了脸。 褚良正在得意地看鱼,脸上忽然挨了一巴掌。 他连人都没看清,又挨了一巴掌。 接着“啪啪啪”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春燕和敛秋不放心偷偷潜了回来,这时反而为褚良担心起来。 最后一巴掌,褚良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二娘这回没打眼,只是打脸,不过估计褚良的眼也得几天睁不开。 两个丫头眼冒亮光地跟着二娘回了会春堂。 那边褚良刚刚被玉斗发现,忙不迭地叫了王培把人抬回去,尤姨娘急的死命哭嚎,一面叫人去给太太报信,一面问褚良是被谁打的。 褚良压根没看清是谁,第一个巴掌就把他打晕了,后面头就跟陀螺似的。但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胡太医来看褚良,也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来这个肿得跟猪头似的人是褚良。 唯有王培长了个心眼,问褚良之前见过谁,褚良人前不好说他调戏了褚直媳妇儿,等人走了,关在屋里大着舌头费劲说了。 但他自己也不相信啊,那时候明明把顾二娘吓跑了。 虽然是个庶子,罗氏还是放在了心上,等褚陶回来,特意给褚陶讲了一遍。 可到哪去捉那个人呢,褚良连人也没看清。 外面闹的鸡飞狗跳的时候,二娘正躺在床上敷珍珠粉面膜。 是真的珍珠粉。她看见老太太送来的一匣子跟面一样的粉末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知道春燕说了才知道这是珍珠粉,一内服,二外敷,不但养人,还可以美白。 说实话,二娘对白不白的没那么敏感,但褚直白,她黑,站在一块跟两个人种似的,为了大家的眼睛,她就试上了。 褚直从外面进来,见她脸上覆辙一层白乎乎的东西一点也没惊奇,用手一捻道:“鸡蛋清加多了,下次可以加点花蜜,那个效果更好。” 二娘:…… 褚直微微一笑,好像没看见她瞪他:“褚良是你的打的吧?下次用脚,别伤了手。” 又道:“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下午回来。” 第47章 土豪奶奶 褚直要出门? 二娘吃了一惊,因为在她嫁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她去哪,褚直跟着去哪,她好像忘了褚直是个独立的人了。 不过一念间,二娘就挥了挥手:“好,你去吧。” 这么爽快。 “是去看望我的老师,沈齐山沈老先生。”虽然如此,褚直还是说了出来。 沈齐山? 二娘头抬了一下:“凤鸣山隐居的那位?” “是。” 没想到还真是。二娘本来不知道沈齐山,但自从她有了小报这个休闲物以后,发现在每天的小报左下角相同的位置刊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言论。 这个人就是沈齐山。 那些言论不是沈齐山专为小报撰写的,而是别人从他的著作中遴选出来的。小报内容千变万化,但沈齐山这块就是巍然不动。可想而知,沈齐山在燕京人心中是什么地位。 大熙开国以来最大的大儒。性机敏,四十年前在朝阳殿舌战百家,一举成名;睿智无双,三朝帝师,行商令、止战养息、开通与周边小国的贸易均是出自此人之手;品行高洁,视名利为粪土,自本朝圣人登基后,便归隐凤鸣山,甩那个禁止女人出门的朱世华一座珠穆朗玛峰。 褚直竟然是沈齐山的入室弟子? 这孙子除了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外,哪点都沾不上“高洁”两个字呀。 “其实是关门弟子……老师只不过是怜我久卧病榻太过无趣……”褚直谦虚道,其实颇为得意。 当初镇国公府的男孩儿都站在一起让沈齐山挑,沈齐山独独选了他,还夸他钟灵毓秀,将来必有所大成。 二娘被褚直低调的炫耀喷了一脸,粲然一笑:“难道不是因为沈老先生看你活不长才收你为徒,要不人家一大把年龄了,得浪费多少精力在你身上啊?” 褚直:……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自信了,算起来沈齐山一共教了他两年,自从他十六岁又差点死了一回之后就没见过老先生了,不会真是这个原因吧? “你看……” 二娘手一摊,顶着的珍珠粉面膜有些干了,扑簌簌往下掉粉。 褚直心灵和视线都受到了伤害,一把把她按躺回去:“反正我明天得去。” “去就去呗,谁跟你去?”去见老师总不能带着她,虽然她也想看看沈齐山长什么模样,但估计沈齐山对她不感冒。 褚直跟她说的意思就是怕她也跟着去,立即道:“叫梅山、竹涛两个跟着去,外面还有李桂。” 说李桂的时候,褚直盯着二娘的眼睛。 二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也想起来她对褚直说去了白林医馆,李桂现在在医馆里帮忙,回头李桂再说没有看见她……她去的时候李桂也不一定在啊。 二娘定下心来,开始盘算起梅山、竹涛两个。她见过几次梅山,是管后面园子的小厮,那个竹涛是褚直的书童,想必认得沈齐山,他既安排好了,说明这两个人还是中他意的,李桂不但忠心还很机灵。再则,不管这府里有谁想害褚直,都是暗中做手脚,还没有胆量明着像刺杀严亭那般对付他。 这么一算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褚直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反而闭上眼睛看着要睡着了。 点点她的手背:“你没别的话了?” 二娘心想她这张珍珠粉面膜的效果可要打折扣了,反问:“你还有事?” 他当然有事,怎么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提要跟他一块去。 被他这么一说二娘倒想起一个问题:“凤鸣山不是离燕京老远的吗,一天能来得及吗?” 褚直心里长叹一声:“老师年龄大了,冬天都住在城里,前几天已经回来了,现在城西的老宅里。” 那就没什么了,二娘“哦”了一声,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准备吧,别影响我敷脸。” 褚直不能接受自己成了苍蝇,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二娘已经闭上了眼睛。 仔细想想,从他解了毒之后,就是这样了。她对他还是很好,好到无可挑剔,但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拒绝他的亲近,怎么敲打,对于跟程喻会面的事儿嘴都严的跟没缝的鸡蛋似的。他丈母娘也巴结了,鱼汤也炖了,虽然她跟他睡一张床了,可他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褚直不相信二娘跟程喻有什么,但又找不到原因,他盯着二娘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书房了。明天去见老师,他也得敷个脸,好让老师看看他的好气色。 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反正进了他的门,就别想再跑出去。 二娘躺了一会儿,差点睡过去,叫敛秋端水进来洗漱,敛秋悄悄道:“爷在书房呢,不知道在做什么,琉璃进去了。” 以前安兰是明目张胆地觊觎褚直,这个琉璃比较低调,属于那种“高调做事低调偷窥”的类型,敛秋跟二娘说过几次,但一是琉璃对褚直很忠心,服侍的也好,二是赶了一个琉璃出去,难免还会有第二个琉璃。二娘没想过用丫鬟来拴住褚直,但若是有一天离开这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敛秋见她跟没听见似的,暗自着急。这几个月也知道了二娘的性子,她不想做的,山崩了她也不会做。只得听二娘吩咐,留了一盏灯出去了。 二娘躺在床上,倒是心无旁骛,很快睡着了。 那边褚直因琉璃素来伶俐,比别的丫鬟会敷脸按摩,所以叫她进来给自己敷了脸,他用的不是珍珠粉,而是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的芦荟去皮捣汁,纱布滤过七次后加了当归、人参、白芷、牡丹皮粉小火熬制而成的药膏。以前是敷上后,琉璃再给他揉脸帮助渗入肌肤,稍干了之后再敷再揉,如此七八次才算完事。 琉璃手法熟稔,以往褚直很享受她的揉按。但今个儿琉璃才揉了两次,褚直总觉得她眼神不太对劲儿,仔细一看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第三次敷上后,褚直就叫琉璃出去了。 他这个不像二娘的珍珠粉那么厚重,敷上也能行动,他躺在那儿看见墙角多了两口箱子,应该是二娘带来的。 褚直不觉起了好奇心,走到那箱子前面,箱子也未落锁,他稍一用力就打开了,然后就傻眼了。 不过没多久褚直就嘴角往上一勾。他一会儿取出匕首朝前一刺,一会儿取出长鞭甩几下。 要是有人这会儿进来,肯定找不到那个清贵公子,只有一个顽童。 褚直每样都玩了一会儿,瞧见箱子边上好像有件软甲,伸手去拿,“啪”的一声从里面掉出一团花花绿绿的衣物来。 他用手指挑起一条粉红色鱼戏并蒂莲的小肚兜就乐了,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用肚兜擦了擦下巴,最后把那一团肚兜按原样放回去,独这一条塞进了袖子里。 次日二娘从床上醒来,伸手往旁边一摸,褚直已经走了。 她现在警惕性不行了,褚直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 春燕端着银盆从外面进来:“少奶奶,您醒了,老太君叫您过去吃茶呢。” 老太君都叫了两回了。 二娘一看外面天色,都太阳高照了,原来是她睡过头了。慌忙收拾了一番赶到绣春堂,老太太自个儿拿着花剪在修剪沿着回廊种的一溜菊花。 罗氏、九娘、十一娘都在回廊里站着瞧老太太剪花呢。 菊花旁边还种着月季,老太君嫌月季败了,拿着剪子咔嚓咔嚓剪了,一大堆残枝败叶掉在地上。 见二娘来了,老太君和罗氏连忙叫二娘过来。 九娘见二娘穿着红彤彤的新做的凤凰火褙子嘴角微微一撇:“三嫂,您可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老太君冲二娘招手:“怎么也不穿件披风?睡好了吗?身子不舒服就晚点过来,中午在这儿吃饭,我叫厨房给你熬了乌鸡汤。” 二娘:…… 十一娘小心翼翼道:“三嫂,您穿这凤凰火的褙子真精神。” 老太君得意:“人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二娘:…… 她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老太君又道:“九丫头,十一丫头,你们帮我把这些叶子收拾收拾。” 九娘猝不及防,她今天穿着新做的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褙子,底下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一踏到泥巴上就弄脏了,再则那些月季残枝上都带着刺,本该下人干的活,老太太非要她这个嫡亲的姑娘去做。九娘一怔之下冲十一娘使了个眼色。 十一娘知道这是让自己去收拾,可她也怕那些花刺。正犹豫的时候,老太太脸上已显出不快。 这两个丫头是让她当着孙媳妇儿的面下不了台。 二娘越过栏杆跳了过去,扯了一段藤萝,几下把那些花枝捆在一起,叫敛秋拎出去了。 九娘、十一娘还没松口气,就见老太君一脸骄傲道:“看看我的孙媳妇儿,就是这么能干!都跟你们三嫂学学!别将来到了婆家被人嫌弃。” 九娘、十一娘心从来没这么塞过。 还好罗氏打圆场:“母亲说的是,咱们三爷的媳妇儿是顶好的。小心点儿,媳妇儿扶您出来。” 老太太:“不是顶好,是最好,都跟我进来吧。” 罗氏也无话可说了。 九娘和十一娘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都兴奋起来,这是老太太准备赏人的时候才有的语气。 二娘没她俩知道的多,就是老太君对她太太太好了。 罗氏本来打算走了,又把话咽了下去。 结果没一会儿就后悔了,还不如走呢。 那边二娘在陈妈妈的热情帮助下,终于把白狐狸大皮袄给穿上了。 陈妈妈取下镜套:“亏得少奶奶个子高,穿这个不但不臃肿,还英姿飒爽的很,也是老太太专意叮嘱别做短了。” 九娘和十一娘都嫉妒地看向大西洋镜里的围着一圈罕见雪狐领的高挑玉人儿。 这皮袄做的接近斗篷款式,里面是皮毛,外面是玫瑰红金银二色牡丹花缎子,边缘镶了一圈雪白的狐领,华丽中透着柔美。二娘琢磨着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有这么奢侈的衣物。等老太太看过就脱了道:“这太贵重了。” 老太太道:“不花什么银子,狐狸皮原是娘娘赏下来的贡品,一直找不到人衬那几张皮子,我只不过叫人按照你的身高做了罢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本来心就够塞的罗氏、九娘、十一娘都吸了口气。 老太太又道:“穿这个戴卧兔儿才好看,我这儿还有一个白狐狸卧兔儿,你再穿上试试。” 白狐狸卧兔儿拿出来时上门嵌着一颗荔枝大小的红宝石。 于是,二娘又欣赏了一遍九娘和十一娘嫉妒的表情。实际她并没有那么好受,出了一身汗,这还没到冬天呢! 土豪奶奶,有这么表达爱意的吗? 土豪奶奶,其实您可以直接给银子的! 土豪奶奶,炫富就不要惹人恨了。 本来九娘和十一娘还想着能拣点便宜,后来一看那东西都是为二娘量身定做的,再则一件叠一件的,根本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老太君看着二娘抱着皮袄离去倒是很高兴,伸手招过陈妈妈和刘妈妈,来,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讨孙媳妇儿欢心。 二娘被老太太弄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褚直,有个这么溺爱他的奶奶,难怪他跟波斯猫似的。 敛秋回去就跟春燕展示白狐狸大皮袄去了,二娘在老太太那儿吃得肚皮溜圆,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不由困意上头,歪在床上刚朦朦胧胧的要睡着,春燕忽然进来说:“少奶奶,刘妈妈带着秦冬儿在外面,说顾大舅来了。” 顾大舅,哪个顾大舅? 二娘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哥,忙穿上鞋子跟春燕一块到二门那儿接人去。 二娘前脚刚走,褚直就回来了,看见妙菱就问:“少奶奶呢?” 妙菱道:“顾大舅来了,少奶奶接人去了。” 褚直袖子里揣着东西,心想一会儿给二娘一个惊喜,便想先找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他觉得卧房和书房都不太行,放别的地方又怕丫鬟给碰了。站在门口一瞧东厢三间待客的地方,自个儿进去关上门找地方藏去了。 那边二娘到二门一看,正是顾如虎,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忙迎了进来,问他怎么来了。 原来前两天二娘回去那趟,如虎没能见着妹妹,心里一直挂念着。赶着许氏见了女婿,格外喜欢,今个儿做了栗子面窝窝头,记得女儿爱吃,就装了一食盒让如虎给送过来。 二娘自然欢喜,想着刚才她从绣春堂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她哥上门理应去见一见罗氏,但估计罗氏现在没什么心情见她和她哥,索性拍板不去见了,直接把她哥领到会春堂。知道褚直不喜生人到他屋里,就把人带到了东厢花厅。 外头的丫鬟见二娘进去了,因知道褚直跟二娘新婚燕尔,感情甚好,并不在意。 褚直正在落地屏风后面藏东西,忽然听见二娘的声音,怕被她发现站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哥,你先在这儿歇会儿,他今天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见上就见,见不着也没甚当紧的。” 丫鬟倒水的声音,接着二娘让丫鬟出去了。 褚直第一时间没能出去,这会儿出去感觉有点晚了,也想听听他们兄妹说什么,便仍旧藏在屏风后面。 顾如虎:“我听爹娘说他身子好了,对你也还不错。” 二娘:“是好了。” 顾如虎:“真好了?不会死了?” 褚直听着他这话怎么有点可惜的意思,接着就听见了二娘的声音。 “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他还能活过来。” 顾如虎:“那真是不幸了……你有什么打算?” 褚直从脚底冒火。 二娘道:“先瞧着吧,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换一个说不定活的更长。” 一盆冰水从褚直头顶泼了下来。 二娘并没有告诉如虎褚直中毒的事儿,她哥要是知道了怕是更会觉得她呆的不是人呆的地方,斟酌着道:“总是比张大户好些,家里又有钱,多少我能攒些银子,过两年差不多了寻个机会出去就是了。” 褚直手脚冰冷。 顾如虎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只怕是自己连累了她,不提这茬了,转而问她:“你跟安国公府的程世子有来往?” 二娘一听这话怀疑程喻找上了顾如虎,先问如虎:“他找你了?” 如虎道:“最近神卫军奉旨协助调查太皇太后寿礼被劫一案,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跟我提到过你。” 二娘心想程喻虽然对自己用心不良,但毕竟没有做过什么害她的事儿,只不过招揽手段为她不喜,此子甚有心计谋略,却不知是站在哪一边的,若是站对了地方,这种心性将来也是不可限量,客观道:“那程喻出身簪缨之家,难得不骄奢淫逸,颇有几分眼力和才干,又能……” 刚说到这儿,屏风后面“砰”的一声,二娘和如虎都吓了一跳,看着褚直拳头滴血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第48章 通房上位记 二娘皱了皱眉,没想到褚直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褚直还以为她要有些惊慌,哪知她比平时还要镇定,此时这一句“你怎么回来了”多么讽刺!或许,她希望的根本就是他出去就别回来了! 如虎看了一眼妹妹,感觉到妹妹脸色从没这么白过,迎上前笑道:“这就是妹夫?咱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还有比这兄妹俩更不要脸的吗? 褚直一步上前打翻了二娘放在桌子上的食盒,黄澄澄的栗子面窝窝头立即滚了一地。 如虎想拦住他,脚前地上都是窝窝头,无处下脚,这一息间褚直已摔门扬长而去。 兄妹俩四目相对。 “他脾气不太好。”二娘道,把窝窝头一个个捡了起来,本来还打算给老太太送两个的,现在老太太吃不成了。 褚直走到卧房,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气得往桌子上一摔,把跟进来的春燕吓的魂都掉了,还没问褚直怎么了,褚直推开她就出去了。 二娘进来,见春燕眼红着,猜到怎么回事。记得那匣子刚才好像在褚直手上,刚一打开,春燕就发出了惊叹。 里面粗粗细细十余支和田玉镯子,一对双衡比目玫瑰佩。令人吃惊的是一对云朵形掩鬓,云朵中飞着擎花仙人,衣裳褶儿,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此外,还有十枚玉戒。 “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一万两银子。”半响儿,春燕道。 二娘摇头,拿起一枚玉戒,十枚玉戒里有两三枚仔细看的话,在内壁上带了一抹天然的乌色,她想起捉住安兰那一次,她把褚直的玉马推在地上,后来他心疼的叫了秦管家来,还叫她在沙盘上按下手印。 想来是用那匹马挖空心思的做了这些送她。二娘伸手把那十枚玉戒都戴上,果然大小十分合适。 “漂亮吗?”二娘问道,颇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少奶奶,您还不去劝劝三爷!”想到方才褚直那可怕的模样,春燕快哭了。 二娘唇角勾了勾,把玉戒摘下来,让春燕放在柜子里锁好。 晚上褚直没有回来吃饭,也没有人派人回来说一声。 二娘不急,春燕和敛秋急坏了,春燕借着找东西去绣春堂找要好的小姐妹,听说褚直在绣春堂用的饭才算放心。 褚直倒是没等二娘睡了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二娘正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外面动静准备下床看看,没等她走出去,褚直已经进了书房,吩咐丫鬟门口守着,别放顾二娘进去。 这会儿,算是瞒不住了,丫鬟们都知道两个人闹翻了。 十一月初八,下了一场雨,不耐冻的都穿上了夹袄,二娘也夹了夹衫,算算褚直跟她四五天没见面了。 春燕还是跟在她身边伺候,有两三个丫鬟不知道在干什么,叫一声半天才应,见着人精神有些恍惚,打扮的玉雪可爱。 “这是什么?”二娘揭开琉璃手上端着的琥珀盏。 琉璃没想到会遇上二娘,有些结巴道:“是、是参汤。” “给我的?” 琉璃本应说是给二娘的,但二娘出现的突然,面色过于清冷,她一时没转过弯:“是、是给三爷的。” “三爷不是一早出去了么?” “他对我说中午回来小、小憩。” 二娘看了看天,距午时还早:“你去吧。” 敛秋看着琉璃仓皇地进了屋,急道:“您怎么放她走……” 敛秋的声音被二娘的目光止住。 敛秋心中一凛,她从来没见过谁的目光这样沉静,二娘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若是你想留在国公府,可以不必跟着我。” 敛秋吓坏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落下了,急忙追上二娘:“我、我没有那种想法,少奶奶……” 二娘又用目光止住了她:“我知道,我是劝你早做打算。” 敛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到哪我就到哪,我不想伺候别人。” 想改变一个人的定性思维非常困难,二娘不打算纠正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好,你干的好,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 敛秋一怔,喜上眉梢,欢喜道:“少奶奶,我陪您走走。” 二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走了两步,敛秋忽然想到干的好把卖身契还她,那干的不好呢? 好可怕的感觉。 望着二娘从容的背影,敛秋忽然觉得该着急的是那些不安分的人和三爷。 二娘身上总是奇怪的带着一种让人镇定的气息。 没过多久敛秋的这种感觉就得到了印证。 二娘和敛秋刚在会春堂后面园子的小亭子里坐定,就看见琉璃衣衫不整、梨花带雨地跑了进来。 这么快?敛秋第一个想法。 不可能是三爷,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外面随便野/合,琉璃这神情也不对啊! 早有一干婆子丫鬟围住琉璃,琉璃却只哭不开口。也实在没脸开口,她本来想扒着的人是三爷,结果没扒上三爷,反而让褚良占了便宜,怎么有脸求二娘为她做主? 二娘见她不说,就带着敛秋回前头了。 敛秋感觉挺解气的,不过这么个丫鬟再放在褚直房里也不太合适,问二娘:“不赶了出去?” 二娘:“等人来了再说。” 敛秋还以为是等褚直,没多久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尤姨娘走到会春堂时多少有些忐忑,又有些不满。忐忑是因为这是国公爷嫡长子的地方,不满是因为那个刚嫁过来的乡下丫头不但一次没理过她们这些姨娘,前些日子她小日子不舒服她们还被宰了一刀。 谁没有小日子啊?谁小日子不会疼啊?小日子不疼还叫女人吗? 想归想,骂归骂,尤姨娘还是整了整衣角,脸上挤出了笑,叫人上去通传。 这也是尤姨娘恼火的地方,走到会春堂门口就被丫鬟拦住了,说没有三爷跟少奶奶的命令,她们不敢放人进去。 不过尤姨娘没等多久,二娘把琉璃叫出来后就叫人放她进来了。 尤姨娘进了上房,见房中摆着紫檀大案,墙上悬挂着秋道子真迹,地上铺着玉石地砖,跟自己那两间破厢房一比,心里酸涩难当,却堆满了笑对二娘道:“我是来跟少奶奶说一件喜事来了。” 她心想着二娘总要起身迎接她一下,不想二娘屁股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不冷不淡道:“四姨娘,什么喜事?” 尤姨娘先不答话,上前对着琉璃打量,见她十五六岁,鹅蛋脸、杏核眼,唯有鼻梁上有几粒微麻,天然美丽。不顾琉璃躲闪,拉了琉璃的手:“好孩子,这件喜事就是你的。良儿这个痴心的,在外面见了你一面,回去就茶饭不思,非闹着让我跟少奶奶讨了你去。我寻思着良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不说外头的比不上家生的可靠,就是你这掐尖的模样也难得遇见一个。到了我那儿,开了脸,又体面又尊贵,你快跟我回禀了少奶奶,一看块走吧。” 把个琉璃臊得直往后退,又怕二娘真的应了,抬眼去看二娘,却见二娘只稳稳坐着喝茶,真个万念俱灰,悔不当初了。 二娘见差不多了,把茶碗放下:“四姨娘,什么时候府里主子的事儿轮到你操心了?” 尤姨娘正死拽着琉璃的手,闻言不觉一怔,那擦了许多粉的脸胀的通红。 “少奶奶您说的什么话,我是良儿的亲生母亲,他的事儿我当然有资格管。” “那六爷他是叫你母亲了?” 二娘的话把尤姨娘吓了一跳,她原是罗氏的陪嫁丫鬟,怎么不知道罗氏的性子,却也不肯示弱,强辩道:“国公爷统共就这么几个儿子,又因为三爷耽误了婚事,只是要一个丫鬟,有什么不给的。你问问这个丫鬟,她愿不愿意?要是不愿意,为什么在园子里面对着六爷拉拉扯扯的?” 琉璃听尤姨娘这么说急的连声道:“不是我拉着六爷,我是去看三爷回来了没有,遇上六爷……” 尤姨娘:“好你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盯着三爷不放还勾引六爷,少奶奶,你还不打了出去?要不就让我带出去罢了。” 二娘心想这尤姨娘好会见机,在琉璃一脸泪和尤姨娘的得意中慢慢喝了口茶:“我也想给你,可惜我做不了主,这丫头已经是三爷的人了,兄弟二人共用一个丫头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你说国公爷会怎么想?” 谁都没想到这位少奶奶说话比尤氏还直白。 不一会儿,尤姨娘就面色灰白地带着丫鬟走了。 琉璃还站在原地,不知道二娘什么意思。 二娘道:“把西厢收拾一间出来给琉璃住,等以后生了孩子再升为姨娘。” 琉璃愣在原地。 二娘已经带着敛秋、春燕出去逛园子去了。 且说褚良自上次被打之后,好不容易眼能看见东西了,心里怀着一口怨气。他也不知道是谁打的他,但听王培一说,他又仔细想想,加上二娘先前一巴掌扇掉他一颗牙齿,愈发觉得可能是二娘,不是二娘,就是褚直。 他一心想报复褚直,又捞不着机会。就带着玉斗整日会春堂外面转悠,这日看见琉璃在等褚直,猛地生出邪心,上前抱住猥/亵一番,想着一个丫鬟,还不是由他搓弄,还能恶心到褚直,没想到回去就被尤姨娘骂了狗血淋头。 第4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提褚良偷鸡不成蚀把米,且说褚直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又多了一个通房丫头,他现在正在老太君处食不甘味。 原来这几天他多往老太君处跑,虽然老太君感觉到他身子日渐好了,可依褚直的性子,他来的也太频繁了。 褚直虽是个冷清的性子,但他这次觉得憋屈到没边了,老太太问了几句就瞧出了端倪。 褚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觉得自己委屈表现的够明显了,等着老太太为他做主。哪知老太太瞧他了几眼,便说要睡午觉。 这还是亲奶奶吗! “你跟二娘闹别扭,错的肯定是你,我看你赶快回去吧,时间长你媳妇的心就冷了。” 老太太不客气地赶褚直走,还吩咐这几天褚直要是自个儿来的,就不让他进绣春堂。 褚直就这么被赶了出来,他根本不想回会春堂,但是他在外面转悠了两个时辰了,眼见天黑起风,冷的冻手,他拢着袖子慢慢走进了会春堂。 出来迎接他的是春燕和妙菱。 两人见他进来,忙一个倒茶,一个拿暖鞋给他换上。 褚直进来时瞅见东梢间灯火明亮,透着暖意,却不见人出来,心里早就麻木了。 春燕问他:“三爷吃饭了没?” 褚直老早被老太太赶出来,除了喝了一肚子风,什么也没吃,开口道:“摆饭吧。” 饭自然是摆在书房里的。 褚直一个人坐下吃饭,刚准备动筷,看见琉璃穿着玫红色织金褙子进来了,耳朵上摇晃着两粒大东珠。 褚直认得这一对十分难得、大小一样的东珠耳环是他送二娘的,问道:“你怎么戴少奶奶的坠子?” 他不在的时候,琉璃已经想了半日,这会儿虽然不好意思,却鼓足了勇气:“这是少奶奶赏我的,说……让我以后好好服侍爷。” 褚直的筷子“啪”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他大步往东梢间走去,到了花罩那儿却猛地停住,站在门口,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热腾腾的牛肉、烧鸡、鱼汤……各种食物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孔里钻。 褚直退了回去,对琉璃说:“你出去,叫樱雪过来。” 那边,二娘坐在饭桌前,明明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口,又走了。 敛秋不由着急。 二娘坐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小口吃了几筷子,把筷子放下,往书房走去。 敛秋忙跟在后面。 二娘出去见春燕、妙菱一脸着急地站在书房外面,看见她更为着急,摆着手不叫二娘过去。 二娘大步走进书房,看见饭菜就摆在书桌上,褚直坐在后面椅子上,樱雪坐在他腿上,褙子已经脱了,前襟松松咧开好大一片。 樱雪见二娘忽然进来,手一哆嗦,一团粉色物件掉在地上。 二娘瞧见了那是条绣着鱼戏并蒂莲的小肚兜,看了一眼两人,又出去了。 敛秋不敢进去,见二娘一言不发地出来,忙追了上去。 她怕二娘伤心难过,却见二娘抬头一笑:“去拿个碗过来,这么多菜不吃浪费了,你跟我一块吃。” 敛秋看着她把一桌子菜带汤全扫光了。 少奶奶这么能吃,她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冷了,褚直也不爱出去了,但他天天在会春堂,一次也没见过二娘。 这天中午他站在窗子前面,看见敛秋一路小跑进来,跑到堂前忽然警惕地往四处看了几眼,然后才继续往屋里走去。 “谁的信?” 敛秋刚进屋就被褚直叫住了。 她下意识就把袖子里的信往后藏,却被褚直盯的发虚,只好把信交了出来。 褚直打开信,眉梢忍不住跳了跳。 上面错字连篇,勉强能认出是这个意思:妹子,天冷了,老爹和老娘都很担心你。爹和娘嘱咐你不要没事打妹夫玩,尽快生个孩子是正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话那个暴脾气的病秧子可能就不会跟你生气了。我们想搬出来,但遭到了祖父一家的强烈反对,这件事看起来有困难,不过你放心,我们能解决的。见信如见面,大哥很想你,如豹他也说很想你,所以他替你把娘做的梅干菜猪油渣大包子全吃完了。” 难怪他觉得这张纸油乎乎的。 褚直把信折起来面无表情还给敛秋:“拿去给少奶奶。” 二娘读完了信,叫敛秋端一盆水来。把信展平放在水里,上面渐渐显出七个字“今夜三更后门见”。 敛秋捂住嘴。 二娘拍拍她肩膀:“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如虎冒险送信给自己,一定不是为了字面上的事儿,说不定遇上了什么难题。 下午她就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到了半夜,叫敛秋睡她被窝里。 敛秋兢兢战战的,这可是三爷的床。 “没事,他不会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二娘赌一只鸡腿褚直绝对不会来这屋。 她穿了夜行衣,把长鞭缠在腰上,趁夜出了国公府,后门外面,如虎已经等着了。 “出什么事儿了?” “太皇太后寿礼被劫一案,我追到京西的栊云庵,没法再进去。” 如虎说到这儿,二娘就明白了,栊云庵里都是尼姑,没有铁证,贸然闯进去反而给对方可乘之机。 “那你可确认对方是逃进了栊云庵?” “我昨夜远远跟着她,并没有惊动她。她熟门熟路地进了栊云庵,怕她就是栊云庵的尼姑,我怀疑当初劫走赈灾银粮的那批人也在庵内。” 二娘这才主意到如虎说的“他”是个女人。 二娘上次将程喻的发现告诉如虎,正和如虎查到的契合。 如虎一直在暗中探查此事,当日他押送银粮刚出燕京就被人在水中下了蒙汗药放倒,亏得他并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警觉性远远高于那些押送银粮的新兵,察觉不对时装昏过去,又趁着对方赶走装着银粮的大车时滚入路旁的草丛,这才逃过一劫,而他带的那些人没一个活下来了,都被对方在昏迷中刺死。 赈灾的银粮不是小数目,银子尚易藏匿,数十车粮食却不容易藏起来。 但无论哪个出京方向,均一无所获。 这次太皇太后寿礼被劫的现场,如虎意外发现那负责运送寿礼的士兵死法跟银粮被劫一案中的一模一样,都是一剑刺穿左侧心室。 二娘知道,每个习武之人,尤其是成名已久的内家高手,杀人的时候总会带些自己的特征。 赈灾粮车被劫,一般人的反应都是向外追查,但为什么不可能送到城里了呢。一次运不完,可以分批运,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追查离开京城大批货物,却没有人留意进京的方向。如果真是栊云庵,那简直是顺理成章了。 二娘当即和如虎向城西栊云庵赶去。 黑暗之中,两人身影如同不时飞起的大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栊云庵。 燕京城几经扩建,原来城外边的庵、寺逐渐并入城中,后来大些的反而挪了出去,规模不大的,诸如家庙之类反而留了下来,但为了避免尘缘侵扰,影响修行,那围墙都修的有丈余高。 二娘看那栊云庵外面都是两层高的楼房,楼房和楼房之间连着的围墙也低不多少,那外面一圈连个窗子也没有,唯有一道庵门出入,真个跟水桶一样。 两人围着栊云庵转了一圈,见那墙壁光滑,无处攀爬,知道没有工具进不去里面,二娘略一思索:“我看还是白日先来探的好。”白日有香客进香,人来人往,更容易窥探,现在这里面怕是戒备森严。 “你可有法子出来?”如虎记起褚直那日发脾气,还不知道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用管他,给他一对儿翅膀他也飞不起来。” “我看还是要注意些,这样,明日我假托母亲要做冬衣给你,接你回去量衣裳。” 二娘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点了点头。 敛秋提心吊胆地缩在床上,眼见到了四更天,二娘还没回来,正着急时,忽听窗户咯吱一声,原来二娘回来了。 二娘睡了一会儿,起来先去给老太君请安,顺便说了母亲想亲手给她缝几件冬衣,差哥哥来接她的事儿。 按说新嫁娘不该这么频繁回娘家,不过罗氏看着老太君一口答应了,还叫陈妈妈装了几食盒蒸饼果子让二娘带上。 回去吃了饭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如虎来了。 一早上连褚直的声音都没听到,二娘交待了春燕几句,就坐上车走了。 兄妹俩小心行了一段,确定后面没有国公府的人了,换了辆马车,在车里把容貌衣装都做了改变。如虎小厮打扮,二娘摘了簪钗,打扮成普通商妇模样,敛秋依旧是丫鬟,不过衣着朴素许多。 二娘如今发现敛秋又大胆又机灵,很满意。 三人收拾完毕,如虎亲自驾车往栊云庵赶去。 不想马车刚到甜水街,就是上次钱益死的那个地方,忽然撞见了程喻。 程喻骑着一匹枣红马由东向西疾驰而来,如虎已经低下了头,眼见双方要错身而过,程喻忽然惊喜叫道:“顾如虎!” 如虎只得停下跟程喻说话。 程喻见如虎小厮打扮眼里闪过惊奇:“你这是去哪里?” 要是说自己护送的是上峰、朋友的家眷,不妥当,日后程喻查出来也不好看,如虎转瞬间想好说辞,极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拳道:“不相瞒世子爷,这车里乃是我钟意的一位相好的,因家里不同意……” 程喻已露出了然的神情,暗想这顾如虎看着老实,却也不是个老实人。 既然对方本就要隐藏行踪,那车里的“相好”也不需要出来拜见程喻了。 程喻对如虎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赶路。 如虎正待扬鞭驱马,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大舅哥,你哪里去?” 二娘在马车里眼皮一跳,怎么是褚直的声音。 如虎眼底闪过诧异,但他比顾二娘更黑,所以脸上吃惊不甚明显,看着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的褚直道:“原来是妹夫……”开了个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今天去镇国公府接的是妹妹,这会儿算算时间还不应该到了侯府。方才他对程喻说里面是他相好的,现在怎么对褚直说? 第50章 初探栊云庵 褚直反应倒快,叫人落轿,直接走了出来。 程喻见他潇潇洒洒地摇着一把秋道子真迹的扇子也笑了:“听说叔叔近日身子好了许多?” 褚直不答他话,问如虎:“这里面坐的是谁?” 如虎还没想出个好答案。 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嗓音:“虎爷,外面是谁啊?” 褚直眉毛扬起,隔着帘子对车里鞠了一躬:“原来是嫂嫂。” 二娘在里面暗暗翻眼。 褚直直起身子,见程喻还没走,唇角一勾:“你怎么还不走?” 语气跟赶苍蝇似的。 程喻暗自皱眉,却也从容:“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如虎见程喻走了,便道:“妹夫,我这是护送朋友家眷到南城,这得赶紧了。” 褚直扇子摇了摇,视线落在马车前头的蓝布帘子上,“嗯”了一声。 他“嗯”了也不走,如虎想走他挡在前头,只好沉气等着。 “那你们走吧……” 褚直终于后退了一步。 如虎大喜,正待赶车离开,孰料褚直蹬蹬往后退了几步,把往来的行人都吓了一跳,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一冲,竟被他蹦上了马车,一头扎进了帘子里。 如虎:…… 而车里面,因为褚直这个姿势过猛,他几乎不能控制身躯,幸好二娘反应快,一掌按在他额头上,才阻止了他扑过来。 敛秋:⊙_⊙ 褚直从车厢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车厢狭小,比不得国公府的犊车宽敞,他四处瞅了几眼,弯腰过去把敛秋揪起来推了出去。 敛秋被他推出去就哭起来了。 褚直坐在敛秋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二娘皱眉:“你这是做什么,把丫头吓成那个样子。” 褚直猛地抬起头来,二娘这才发现他眼珠布满血丝。 “嫂嫂?顾二娘……”褚直说了几个字,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顾二娘脸上根本没有一点紧张和在意,一片灼烫的火热感在胸口绽开,迅速蔓延至肺部,数月以来都没有的疼痛顿时让他面部扭曲起来。 褚直忽然靠着车厢大声喘息起来,把二娘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摸他袖子,竟没有找到凝香丹。 “药呢?”二娘大声问他。 但褚直只是口唇发紫、指尖抽动着。 没有带药也敢跑出来,二娘迅速解开他的衣带,让他能顺利呼吸。但褚直口鼻已溢出白沫。 外面如虎敲着车厢:“怎么了?” 二娘来不及回答,先用汗巾抹了他嘴边的白沫,撬开他嘴,犹豫了一下俯身跟上次一样往外吸那些污秽的分泌物。 如虎头探进来,看见这一幕禁不住胃部一阵翻腾。 他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下了,一脸郁卒地下了车蹲在路边。 敛秋坐在车外面想进去看又不敢,方才三爷那眼神能活活凌迟了她。 褚直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二娘吐掉最后一口,看着怀里又脆弱又倔强的人真是无奈。 忽然,褚直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二娘以为他口鼻又被堵着了,忙凑近去吸,不料褚直的舌头伸了进来。 只是一个小舌尖,带着柔软的无力,却又很固执。 只不过他没能坚持多久,便掉回去了。 可很快又试探了一下。 嘴唇被舔了几下,二娘气笑了,刚喷她一嘴腥沫子还来舔她,这滋味……好像也没那么恶心。 “药带了没有?” “在香囊里。”褚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软绵。 早不说,二娘不忍再苛责他,拽下香囊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丸塞到他嘴里,见他嘴边还有些污渍,又摸出他的汗巾子给他擦了,她那条早就脏的不像样子了。 “你有没有香茶……”二娘问他,这儿连个漱口的茶都没有。 褚直吃了凝香丹缓过劲儿来:“没有,我嘴不臭。” 二娘无语,捏了一粒凝香丹自己吃了,他这药倒也香,暂时去去嘴里的腥气。 褚直一直盯着她的嘴,想到方才尝到的滋味,她好像也没有拒绝,心里又不确定,忽然心生一计,皱眉道:“疼,好疼,我好像……”说着呼吸急促起来。 二娘本来要推他下去了,见他又喘起来,急得一面抚他心口,一面叫他极力吸气,还准备再倒一粒凝香丹给他吃。褚直一直不见她嘴儿过来,张大了嘴道:“快帮我吸出来。” 二娘正待帮他去吸,猛然觉得不对,他都堵上了,还怎么能说话? 眼珠子一瞟,瞧见近在咫尺的褚直眼里的等待。 二娘松开褚直:“你别急,我让我哥来。”朝外就喊:“哥——” 这要换成大舅哥……褚直本来身子软绵无力的,忽然来了力气,一下抓住二娘,堵住了她的嘴。 顾如虎蹲在路边,心想怎么还不行啊,这病秧子要是死在这儿,二娘怕是不好脱身,忽然听二娘喊了一嗓子,两步并做一步,大手把那帘子一掀,当即傻眼了,褚直个混账玩意抱着他妹子闭着眼亲的正起劲呢。 “大舅爷,怎么样了?” 敛秋见顾如虎脸色不对,急忙问道。 “死不了!”顾如虎没好气道,也不在路边等着了,上车扬鞭赶着马车慢慢前行。 “好了吗?”感觉到车轮的滚动,二娘推开褚直。这个吻太特么够味了。 褚直意犹未尽,确定她是愿意让他亲的:“再来一次。” “……你嘴臭。” 褚直:…… “那我再吃一丸药?” 二娘把他从腿上推下去,捏了一丸药入口咬碎,在他吸气声中,扣住他的后脑勺,亲了上去。 褚直很久才呼吸平缓,不过这次他没有口鼻乌紫。他望着眼前的车壁,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晃动,看起来还是一个清贵公子,只有眼梢的红色透漏出方才的疾风暴雨,历经这么一番吹打,他倒是找回了自我,沉声道:“你回侯府那天我看见你跟他会面,今天又撞在一块儿,我是不信你跟他有什么,可却控制不了多想,你不应该跟我说说吗?” 他要是早拿出这样的态度,许就不会把自己气得发病。 二娘想了想:“我那天是跟程喻会面,不过他说的事儿没什么重要的,我觉得没必要拿来打搅你。今天是偶然碰到了,刚才你不也看见了么?至于那一天,我正要提醒我哥程喻面善心黑、城府极深,叫他小心,你就出来了,我若是对他有半点念想,又怎么会嫁给你?” 褚直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批评某个人的时候也是要先客气一番的。 她回答的比他问的还多,关键她是真的对程喻不喜。 “还有,程喻跟我讨银子,说那一万两我要是在月底前还不上他就要上门要账……我不敢跟你说。”总不能让她白受这么多天的气,那么强烈的要当她男票,那就买单吧。 “区区一万两银子……” 她有什么不敢说的!褚直忽然反应过来,愤愤瞪了她一眼:“可你……” 二娘见被他发现了,立即道:“我是想跟你解释,可这几天我能找到你吗?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你只叫琉璃服侍你,外面还叫丫鬟拦着;我那天叫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结果你抱着樱雪。我想我是比不上她们的,我长的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长的黑的……” 她简直就是他肚里的虫儿,句句贴着他的心窝子。但她面色越是平静,褚直越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这时才知道她跟他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其实你真的多想啦,我只是不会那么傻干那么多落人口实的蠢事儿,二娘心想。 “可你说过两年寻个机会离开是什么意思,还有张大户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二娘望着他的眼睛:“不是还有两年吗?你要是对我好,我自然不会走。至于张大户,那不过是追求我的一个极有钱,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罢了,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你好。” 外面听着的如虎:⊙_⊙ 褚直虽然脸绷着,眼睛里却有了喜色。 二娘见把话说开了,乘胜追击:“我承认嫁给你时我是有私心,我也没有好好的跟你解释,是我做错了。但我是想好好的跟你过日子的,你是我丈夫,我不爱你敬你我还对谁好呢?以后你有什么话都好好的跟我说,别藏在心里别乱想也别发脾气好吗?” 褚直下巴仰着,却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牛羊繁衍之时,尚要将它们关在一起一日半日,好教它们不至于因为生怯而无法完成。你乃簪缨世胄,礼仪之家,所学之广博非我所能想象,为何不能等我一两日?” 褚直面皮有些发烫,他忘了好些夫妻都是从未见过面就入了洞房,只觉得他跟二娘口中的牛羊没有什么区别。 二娘轻轻一叹:“所以我想着琉璃与你相伴多年,比之碧檀、抱琴几人更为相熟,且你又极喜欢那丫头,怕是很久以前就情投意合,只是碍于缠绵病榻……我心里虽然苦涩,却也不能耽误了你,憋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褚直面红耳赤,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成了个整天尽想着干那事儿的禽/兽,又“苦涩”两字入耳,只觉心房一颤,忍不住打断她:“谁跟她情投意合了?谁……憋坏了身子了?”前些日子他是想,可只想跟她呀。 二娘吸了吸鼻子:“喔~不是啊?我见你眼珠子整天盯着那群丫头转,又吹萧又操琴的,还以为你跟褚良一样呢。” 把他跟褚良比,褚直气极:“都赶出去,我一个也不喜欢,我……等你!” 敛秋在外面听得一惊一乍的。 如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扬起鞭子“啪”地甩了一下,吆喝马儿往前走。 褚直听见大舅哥的声音,顿时脸又红了起来。 二娘少见他脸红这么很,眼睛却愈发黑亮,整张脸跟吹了口仙气似的明艳动人,不敢再激他了,挑开车帘看向外面淡淡道:“那好,回去交给我,以后你房里的丫鬟都归我管了。” 这么快就把觊觎褚直的人给灭了,敛秋捂着心口子暗自咋舌。 褚直被夺了心爱的丫鬟也没什么表示,坐在那儿怔怔出神。 二娘见出了长阳街,行人都少了起来了,眉头一皱,正待叫如虎停下。肩膀忽然被褚直戳了戳。 “那……可以亲亲吧?” 敢情他一直在想这事儿! “坐稳了!”外头如虎一声长喝,马车一震,晃的褚直撞到二娘,知道大舅哥在表示愤怒,却趁机拉紧了二娘的手不松。 “你们去哪?”褚直眼望着车壁说。 二娘重新记起得把褚直放下去,让他回去。孰料跟褚直一说,他死活都不愿意,虽然说的一本正经,但二娘却瞧出他眉宇见的雀跃之意。 眼见太阳升高,再不去就错过最好的时间了,二娘盯了死命扒着车窗的褚直:“说好了,就在车里等着,哪也不许去。” 褚直抿着嘴儿直点头。 如今知道二娘对他并非无意,他数日来心头沉郁一扫而空,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他趁二娘闭眼想亲她,被她发现一巴掌打了回去,只好捧着她手咬了一下。 二娘知道他这尿性,就当做没发现。 巳时到的栊云庵,看到外面有车马往来,二娘和如虎暗想有门。 尼姑庵和和尚庙同属佛教,佛门慈悲、普度众生,故而尼姑庵也并非不接外客,就连男子也能入内,不过仅限于外面专供香客上香拜佛的院子了。 不过通常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一定时间所有人必须离去。至于留宿,想来在燕京城内,是不可能留宿任何人的。 褚直倒没有眼巴巴地盯着二娘下车,他相信以顾二娘的本事,这尼姑庙再修十倍高也拦不住她,他就是有点小遗憾,不过两个人已经和好了,还不如想想晚上回去能干点啥呢。 其实有些事不是他没有注意到,不过她能认错,能说在乎他,他为什么不能多等等呢。 褚直坐在车里把扇子打开,纤长的手指摆弄着扇子的边缘。估摸着二娘走了一段路了,撩开车帘看向她的背影,却见她回过头来。两个人隔着一道帘缝微微一笑。 褚直心头的最后一缕阴影,才像高飞的云雀飞入白云之中找不到了。 二娘在前,如豹和敛秋跟在后面,三人随着人流进了栊云庵。 原来这栊云庵每月只有初一、十五这两日开放,因为里面这座供奉着燃灯佛、释迦牟尼、弥勒佛的大雄宝殿金碧辉煌,轩丽壮观,所有多有远近的妇人等到这两日来烧香拜佛,今天正好是十五。 三人一面走一面暗中观察,出了见两个灰衣尼僧站在佛像前面的功德箱旁边,并没有见任何尼僧,也没有发现有人戒备。 已经走入了大殿,二娘就摸出二两银子交给尼僧,取了三支香拜了拜。 她瞧见有妇人绕过前殿向后面走去,也跟着过去,不想到了后门却被人拦住了。 原来专意有两个尼僧站在门后面守着。 二娘见里面又是一重院子,隐约能看出里面有念佛堂、五观堂等建筑,遂道:“小师太,我还想念一段佛经减轻罪孽,这里面不能进去?” 那两个姑子斜了二娘一眼:“我们这里面不接待生客,凡是进去的都至少要捐一千两的香油钱。” 二娘三人寻遍大雄宝殿,也只有这么一个入口通向内院,难怪这栊云庵外面根本无人提防。 二娘已经露过一次面,白天不好硬闯,再说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他们三个也没有,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先行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了发防盗章节了。。。下一章是防盗章节,我先发上 第51章 窥视 褚直正坐在车里打盹——二娘不让他出去,他当真一步也没离开。 听三个人钻进车厢,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完全没人瞅他一眼,褚直悠闲自在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伸到三个人中间。 有一种人就算什么都不干都会遭人恨——土豪就是这一种。 “但那两个尼僧已经见过我,而且突然回去捐一千两……” 那两个尼僧之所以拒绝二娘入内,更多的原因在于二娘一行的穿着的打扮不过是普通的商人。一个普通的商妇非要捐一千两银子怎么看都是可疑的。 三人都发现失算了,除非另外有一个贵妇,方能轻而易举混进去。 这可难办了,到哪去找一个贵妇,本来二娘可以的,但偏偏刚才已经露了脸,那两个尼僧还没见过敛秋,可无论如虎和二娘如何鼓励,敛秋都觉得自己达不到贵妇的标准。 那必须是真正的贵妇,天生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容忽略的贵气和优雅。 贵气和优雅,二娘眼珠一动,忽然和褚直的眼睛对上了。 四目相对,看见她眼珠一转,褚直立即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你休想!” 半个时辰后,一辆挂着香球的华丽马车停在了栊云庵门口,先下来两个华服丫鬟,小厮在车前伏地跪下。栊云庵的尼僧先看到一只缀着龙眼大小明珠的大红软缎绣鞋探出来踏在那小厮的背上,接着一个身材高挑,戴着满头珠翠金凤头面钗梳,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袍儿、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的贵妇人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 环佩叮咚,麝兰扑鼻,低头的一刹,如海棠盛开,神仙妃子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只这一眼,门口的老尼就失了神。 旁边的丫鬟似忽然想起来似的,将手中白纱及地的帷帽立即给这贵妇人罩上。 容颜被轻纱遮掩,这妇人风姿非但不减,更显婀娜神秘,风流无边。 妇人附着丫鬟耳边轻语几句,那颜色微黑的丫鬟双目便扫了过来,走过来道:“我家少奶奶问你香火灵验不灵验?若是灵验,就进去求一求,万两香烛不在话下。” 门口几个老尼已被那少奶奶风华震住,闻言大喜,个个巧舌如簧,把栊云庵夸得求财得财,求子得子,什么也不求,进去也能延寿三年。 于是这贵妇人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大雄宝殿,跪在蒲团上诚心祷告,后又求了一签,诗曰“红日当天照,光辉遍四方;西川人着锦,红紫满长春”,乃是个身体康复的大吉之卦。 解完签,那贵妇人便令丫鬟送了两百两银子香油钱,把执事尼僧喜的眉开眼笑。 那贵妇人起身略一瞧大雄宝殿,满目虔诚,示意丫鬟对执事尼僧道有意供奉长明灯,问怎么个供奉法。 那执事尼僧说完,丫鬟问过贵妇人,贵妇人点点头,那丫鬟便过来说:“我家少奶奶有意供奉一盏七宝莲花灯……” 七宝莲花灯是栊云庵最贵的长明灯,尼僧正高兴地听着,那贵妇人忽然捂着心口软软倒去,幸好被她身旁的丫鬟扶住,惊慌哭道:“少奶奶,少奶奶……” 另外一个丫鬟急道:“师太,我家少奶奶素有心疼之症,就是为了这病才到处拜佛求医,师太这里可有休息之地,容我家少奶奶略躺一躺,我们随身带的有药,少奶奶吃过药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那尼僧眼见一千两银子从面前飞过,那舍得到嘴的肉飞掉,急忙命人带路,将这贵妇人引入后面客房。 丫鬟取出两锭银子来:“劳师太先送热水、干净的巾帕来,这些不算在香油钱里,等我家少奶奶醒了,少不得谢谢各位。” 尼僧见这丫鬟出手都如此大方,立即送了所需之物,还拣那精致的果子点心送了几盘子。 等尼僧告退,两名丫鬟一个端水喂药,一个抚着贵妇人的心口,实则在暗中打量这屋子。 这屋里铺着床帐,也有桌椅两副,墙壁糊的雪洞般齐整,算不上富丽,却也不寒碜。南边有窗一扇,悄悄推开,能看到有尼僧往来。 见那脸微黑的丫鬟就要出去,床上贵妇人忽然嘤咛了一声。 旁边端着碗的丫鬟一个哆嗦,差点把水洒出来。 微黑丫鬟凑到贵妇人脸边:“好三爷,您就这儿躺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原来这贵妇人正是褚直所扮。 褚直一双眼里含怒带嗔,狠狠瞪了她一眼,他两世英明都毁她手里了! 二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悄悄开门出去了。 四方的院子里有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北边是大殿,西边是念佛堂,大殿两边有夹道通向后面。 一阵风吹过,人影在回廊上一闪便不见了踪迹,等香客从念佛堂里出来,整个院子又恢复原样。 二娘进了大殿,见除了三座佛像空无一人。佛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两旁垂着黄色布幔一动不动,颇有阴森之感。 她悄无声息地绕过佛像,就在即将越过的瞬间,忽然收足往后一躲。 原来在这佛堂后面仍有两个人在把守着。二娘原是想看看有没有窗子能翻到夹道那边,此时见这里还有门,略微一想,伸手把一盏油灯打翻在地,同时“喵”了一声。 那两人忙奔进大殿,见油灯打翻在地上,气的连声念佛。 二娘进了后面的院子,见这个院子比前面更小,只有一座庵堂看起来像是一个小些的念佛堂,两边各三间厢房不知做什么用的。 因怕人发现,她疾步掠入了那间庵堂,里面供着三尊佛的画像,地上排列着蒲团,果然是尼僧们念佛的地方。 这里面一目了然,不可能藏匿赈灾之物,二娘正待戳破窗子向外窥视,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往后一退,这房里出了画像和蒲团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而声音已到了门口。 “咯吱”一声,门被一位青衣女尼推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女尼直接走到最前面的蒲团跪下,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上头,二娘伏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地向下看着。 要是这女尼在这儿念上一两个时辰,她只能动手打晕她了,把褚直放在客房里,她也不放心。 女尼在下面念念有词,声音飘了出来,只能感觉到很虔诚,却听不出她念的什么。 大约是那些繁奥难懂的经文。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二娘准备动手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急忙缩了回去,在房梁上藏好。 她从上面看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灰衣的络腮大汉,先是一惊,接着见那女尼惊喜地迎上前去:“你可来了,我方才祈祷许久……” 敢情这青衣女尼不是在念经,而是在等这人来。 二娘瞧见那络腮胡子带着护手,知道他是个练家子,分外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底下两人却没有发现上头有人,在佛像之前就眉来眼去、难分难舍起来。 二娘微微皱眉,心情好时不介意旁观一番,现在褚直还在客房,他跟敛秋都不会武功,拖的越久越危险。 这时那络腮胡子的手都伸进女尼衣裳里头了,女尼动情地呻/吟了几声,止住络腮胡子:“三哥,这儿有佛像……咱们去旁边……” 二娘听见“三哥”,不由想起“三爷”,顿时感觉不好了。 络腮胡子尾音上翘地“哼”了一声,把那女尼搓的娇喘不止,万幸给了她面子,将她拦腰抱起,开门走了出去。 二娘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疾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如同猫儿一般,半点声音也无。 她走到窗前伸指弄破窗纸,往外一看,那络腮胡子抱着女尼进了左侧厢房中间的一间。 刚进去,咚咚跑来两个小尼姑,手上各自端着鱼肉酒菜,到了左侧厢房门口,轻轻将饭食搁在台阶上,一语不发就转身跑了。 二娘听到院门紧闭的声音后等了一会儿,一直不见那两个人出来端酒菜,她小心出了念佛堂,潜到窗子下一听,里面正干的火热。 想来这两人早就是公开的姘头,要不这些小尼姑们来送酒肉。但不知这络腮胡子什么身份,也不知这青衣女尼在这庵里什么地位。 二娘趁里面火热,把另外一面的厢房给检查了,却只是几间尼舍。 二娘又回来这边厢房窗子下面,悄悄戳了个洞向里边看去。刚瞅见屋里的摆设,就吃了一惊。这间屋子跟那几间简陋的尼舍完全不一样,里面摆着绣床妆台,就跟闺房似的。 一眼扫见站在床边的露着屁股蛋子、肩上扛着两只白生生脚丫子的络腮胡子,二娘虽然虽然有所准备,眼睛还是被辣到了。 褚直肯定没有力气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的……叹了口气,二娘眼睛忽然被桌上打开的箱子吸引了。 两尺长、一尺宽的朱红箱子,正是户部用来发放赈灾之银用的箱子! 那里面还有整整四排官银,这一箱子,正好是五百两。 不过二娘左右一扫,只见这么一箱银子,并没有多余的了。 这时绣床咯吱咯吱猛地晃荡起来,二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忙把脑袋缩到窗子下面。 只听那女尼颤道:“……三……哥……亲……达达……” 二娘也跟着打了个颤,忽然明白那些小尼姑为什么不在院子里候着了。 络腮胡子一阵粗喘:“好了,小□□,爷今个儿还得办正事,要不非弄死你……” 就这速度……二娘嘘吁。 虽然没有找到那些赈灾之粮,但银子也是铁证。既然已经查到了,二娘打算立即回去告诉如虎,抓捕什么的还是神卫军出力吧。 就在这时,里面那女尼娇喘道:“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可叫我怎么熬?” 里面沙沙响,大概是络腮胡子在穿衣裳。 “不是有角先生吗?你先自己玩着。” “哼,你是不是有别的相好的了,我就知道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女尼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我的小心肝~现在查得紧,刑部那些老家伙请了文铁手个老家伙坐镇查那一批寿礼,我再不走,以后可就再也……干不了你了!” 绣床又是一阵咯吱乱响。 二娘听到“文铁手”,迈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我、我听说这两天出城盘查很严,现在青天白日的,你带着那么一批珠宝怎么出去?” “哈哈哈,那帮吃/屎的孙子,你放心,我们早就把东西送出去了,一会儿我到七棵松跟老大汇合,顶多半个月就回来找你,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夹紧了腿。” 说到这儿,二娘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只听里面女尼惊道:“你竟然把银子给捏成两半了!” 络腮胡子得意道:“这锭银子就代表我的心,你一半我一半。我先走了。” 二娘急忙躲在房后,听见门咯吱一声响,那脚步声到了台阶下略有停留,然后院门打开远去了。 那女尼还在房间里,二娘凑近她方才戳的洞一看,原来搁在桌子上的那箱银子已经不见了。一只雪白的手正捏着半锭银子往一个小巧玲珑的荷包里塞,又将那荷包塞到床下,然后缩进帐子里穿衣裳去了。 二娘急忙出了这小院,幸好这门口无人把守,但前面院子却有人看着,她正犹豫时,前面忽然有人大喊“走水了”。 二娘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天空冒出一片黑烟。 片刻间,栊云庵混乱了起来。 前面那看门的人往前一跑,二娘就没费什么功夫回到了第二重院落,敛秋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尚未进屋,褚直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三人趁着人流冲出了栊云庵。 第52章 擒拿恶贼 栊云庵前面好端端的不知怎么起了火,三人出来后,二娘回身看那火已被控制住了火势。她察觉敛秋满手心汗,而褚直的手却干燥如常,仔细一瞧,眼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得意。 但二娘没时间问褚直,如虎迎面跑来,四人疾速上了马车,二娘立即道:“哥,你所料不差,两起案子都是同一批人做的,这里面姑子和那批人关系密切。现在那批人要在城外七棵松会合把太皇太后的寿礼运走,得赶紧捉住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如虎略一思索,面现难色,他今日乃是乔装私访,身上虽然有神卫军的令牌,但以他一人之力怎么也拿不下这满庵尼姑;寿礼即将被运走,他也没有□□之术同时兼顾。 二娘也想到了,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就是那络腮胡子能徒手将银子一分为二,必定是个内功极高的高手。他还要和其他人汇合,以如虎一人之力,怕难敌其手。 “褚爷,劳您大驾去神卫军报个信;敛秋,报完信你就送三爷回去。哥,我和你一块去七棵松捉人!”二娘当机立断道。 褚直抓住二娘:“不行,你不能……我也去!” 褚直一急,头上的朱钗都晃荡起来,若换个时候,二娘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会儿认真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听话,你去了只会是累赘,我不会有事的,你把朱钗卸了还给当铺回家等我……别去烧栊云庵了。” 褚直一怔,再伸手抓她,胸前挂着的珠玉璎珞也晃荡起来,就在这个声响中,如虎和二娘已经掠出了马车,趁乱砍断不知谁家马车上的缰绳,牵了马就骑朝燕京北门追去了。 褚直一把扯下帷帽:“反了,都反了!” 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了缩在一角的敛秋。 敛秋眼角不停地抽搐,一是看见褚直这个样子,忍不住想笑,二是看见褚直这个样子,她又忍不住想哭,简直快要被折磨死了,为什么二娘要安排她护送褚直回去啊!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褚直吼完,唇角忽然向上一翘,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即使男扮女装,褚直也美得不可方物,那充满诱/惑的一笑,令敛秋心肝不由一颤,可她立即为自己这一颤痛得死去活来了——褚直一把揪住她推了出去,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去神卫军报信——你明白的!”褚直高高站在马车前面重新戴上帷帽,然后坐下来挥起马鞭,“驾”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 那贵妇、国公府的贵公子、从来没骑过马的病秧子赶着马车走了! 她要不要现在就逃走,省的被国公爷打死? 二娘和如□□术都相当精湛,半个时辰后就追到了城北二十里处的七棵松。 七棵松之所以叫七棵松,是因为这片坡上长有七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高大松树,这七棵松就跟一片小林子似的,过往商旅经常在这里停下略作修整。 兄妹二人老远便见松树下停着一辆装货的四轮马车,三个穿着粗布棉袄的人蹲在树底下歇息,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看着像东家的人站在车前面。四人瞧见兄妹二人,都望了过来。 这半天追赶,二娘马上扔了外面衣裳,露出里面穿着的窄袖袍衫,头发紧紧束在头顶,上头罩着帷帽,看着跟男子无异。 二娘瞧见那蹲着的三个人中间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立即冲如虎使了个眼色。 两人放慢速度,缓缓靠近,如虎亮出腰牌:“神卫军,奉旨协办要案,要查一查你们这一车货。” 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末了,那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道:“好,请大人检查。” 对方只有两个人,真动起手来也不怕。不过青天白日的,还是尽量少惹麻烦。且他对东西藏的地方也非常有自信。 如虎,二娘下马。 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等着看着两人走近。 如虎手上拎着马鞭,带着些吊儿郎当的味儿,跟燕京城其他仗势欺人的官吏差不多,一边走一边对二娘说:“查完了,咱们喝酒去,这么冷的天谁都不出来,非得让咱们两个……” 那男人正听着,接近车厢的如虎猛然掠起朝他扑来,手中马鞭则发出蛇嘶般的鸣叫。 男人警戒心被降到最低,但也有所准备,侧身向后一躲,袖中寒光如雨暴射如虎。 只是他忘了还有一个二娘。 兄妹俩久未合作,合作起来依旧默契十足。 如虎出手的瞬间,二娘也动了。 松树底下的人刚发现如虎出手,只来得及站起来,二娘已经到了男人后面。 速度快的,那三个人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男人暗器射出的时候,二娘的巴掌也拍了下来。 是的,她的武器就是她的手,不过并没有血浆暴射这种情景发生。男人感觉就像被一块石头击中了后脑,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塞北四杰”从关外进京这几年来,基本上没有遇到敌手。老大郭万年心狠手辣,全身上下光暗器就有十几种,他尚未出窍的青冥剑更是狠戾无比,可这一切都白搭,在顾二娘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时那三个人才反应过来,其中两个嚎叫着扑了过来,有一个迟疑着慢了一步。 老二刘兴瑞没有郭万年那么引人注目,他一向很低调,一双寒阴掌碰上了非得化人十年功力,以后还得行动跟僵尸一样。但这不是刘兴瑞最厉害的,他真正厉害的是刘家祖传的鸳鸯连环腿,很少人知道他这个秘密。 刘兴瑞已经把鸳鸯连环腿练到他老子也无法达到的地步。快,他跃起的时候就像从□□里射出的箭;硬,他的腿就像石头做成的,刀枪不入;狠,只要被他的腿扫中,就等着碎成渣。 到时候再配上他的寒阴掌…… 刘兴瑞想的很美妙,却忘了郭万年本身比他还高那么一点点,就那么被顾二娘放倒了。 实际上刘兴瑞刚蹦起来,一条长鞭就卷中了他的腿,本来充满力量的腿忽然被另外一股更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强行扯了过去,接着刘兴瑞眼前飞过一道灰影,“啪”的一声,刘兴瑞昏过去了。 二娘一巴掌打昏了刘兴瑞,那边跟如虎缠斗的老三罗祥发现了异常,老大、老二招都没放就被放倒了,罗祥心神一分,当即吃了如虎一鞭,棉絮翻飞,顷刻被血染红了。 他也有股狠劲,不顾如虎攻来,两手抓住流星锤用力一撞。 “噗嗤——”一声,一大片白烟冒了出来,罗祥在这股呛人的白烟中迅速向后逃去。 如虎向后退去,看着已经逃出十几丈的罗祥眼中闪过惋惜。 二娘把鞭子缠在腰上,先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活动了一下脚踝,然后跟着罗祥跑了起来。 罗祥不相信在他领先了那么一段距离后,还有人能追上他。 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但是后面的人越来越近。 姿态不疾不徐,就跟在他五步后面,好像在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噗通”一声,罗祥跪下了,他腿抽筋了,实在跑不动了。 如虎赶上来,罗祥躺在地上,发现他自己又跑回了马车附近。 “跑啊!”如虎踢了罗祥一脚。 “还差一个。” 二娘点点头,方才追罗祥时她就发现了。 七棵松是个坡,这儿却没有山,只是用“坡”来描述这个向上鼓起的地形,附近都是原野,站在这儿基本一望无垠,愣是没有发现那个逃走的人在哪。 罗祥还在喘气,如虎一边绑他一面想“这个人真是傻,我从来就没见过谁能比二娘跑的更快的,还是这种地方。” “在那边。”二娘看到一个小黑点。 听见二娘的声音,罗祥不禁一抖,竟然是个女人,女人! 络腮胡子跑的飞快,他素来胆小,发现老大连出手都没有就被人捉住了时,不像老二老三那般以为是老大失误了,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他们跟对方实力相差太大。 幸亏他跑了,也幸亏他善于伪装隐藏,所以才有机会看到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只要截了这辆马车,往前跑一段,遇到山谷河流时随便选个地方跳车,他就能活下去了。 但不知那辆马车怎么搞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车夫跟喝醉了一样。 不过总算过来了,络腮胡子吸了口气,贴地狂奔,跃起的刹那看见赶车的是个蒙着脸的贵妇时骇了一跳。 那贵妇瞧见忽然蹿出来的人也吓了一跳,“她”一直在担心会从马车上掉下去,还没想过会有人来劫车。 瞧着络腮胡子手里的尖刀,贵妇脑子快不会动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急智喊道:“救命——” 对,是“救命”不是“饶命”,贵妇又补了一句“大爷救命啊——” 惊慌之中,那声音被拉的细长,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但管用不管用就不知道了,贵妇有些后悔自己贸然驾车追来,但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尖刀刺来之时,“她”本能地闭上了眼,不是很密,但很长,末端微微上翘的睫毛垂了下来。 冷风拂面,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脸上反而被狠狠揉了一把。 “好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到车厢里去,别出来!” 到处乱蹿的马车,柔弱的呼救,华贵的衣裳和满头的珠翠,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漂亮脸蛋……短暂的一息间,络腮胡子甚至还在心里跟昨夜玩弄过的妓/女做了比较,心神荡漾之下刀尖一偏,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意外的举动。 不过,此时他自身尚且难保,能不能吃到这块肥肉可就难说了,但死也有个垫背的,感觉还不错。 络腮胡子一发话,贵妇就手脚并用爬进了车厢。 终于不用他驾车了! 第53章 尘埃落定 二娘追过来的时候没有骑马,所以看到络腮胡子劫持马车非常着急,她速度再快,也无法长时间跟马较量。 这个时候褚直已经被络腮胡子轰到车厢里去了,二娘并不知道车里就是褚直(也压根想不到)。 距离马车还有几十丈距离的时候,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向北驶去。二娘速度不由慢了下来,看来只能让此人逃走了。 不过已经抓到了三个,她哥已经算立下了大功。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二娘的职责,也不全是他哥的职责,义务劳动,到这个程度可以了。 所以二娘没有多做追赶,立即调转方向,打算帮如虎把那三个歹徒押送回去。 就在此时,西北方向忽然响起一片整齐低沉的喝声。 “杀——” 接着东北方向也是一样:“杀——” 狼烟滚滚,两大排上百名穿着铠甲、手持弓箭的骑兵从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出现,迅速连接起来,拦向那狂奔的马车。 顿时,箭矢蚂蝗般飞来,钉在车厢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几支羽箭射中拉车的马儿的背部,马儿吃痛,长嘶不止。络腮胡子好不容易控制了马儿,车厢里贵妇又一阵尖叫:“你会不会驾车啊——笨蛋——往回跑!” 这样下去,他也会被神卫军射成刺猬! 络腮胡子的耳朵除了接收箭雨声,还要忍受这刺耳的聒噪。声音听着有点不对,但忙于躲避弓箭的络腮胡子也没想起来哪不对,但他正要调转方向,烦不胜烦:“给我闭嘴,否则老子第一个把你丢下去!” 伴随着络腮胡子的怒吼,陡然的转弯令马车一侧轮子高高翘起,“砰——”一声,贵妇翻滚着撞在车壁上,终于安静下来了。 二娘刚往回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后方的动静,回头一看,络腮胡子架着马车疯狂地向她冲来。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马车转瞬而至。 看到二娘没有躲避的意思,络腮胡子狞笑着拔出两把雪亮的刀子,站在车头上狠狠插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悲怆地长嘶一声,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拉着马车冲了过来。 二娘面色微变,这个档根本没有时间细想,靠的全是直觉和经验,猛地朝旁边一扑,接着一个翻滚,就在身子刚刚滚过地的那刹,车轮呼啸着从耳边而过。 好险! 来不及松口气,一条松花汗巾子从她面前飘过。 兰香入鼻,二娘一下认出来了,这是褚直系裤子的汗巾子! 原来这褚直讲究的过分,平日穿衣都是用香熏过的,二娘陪他治病没少伺候他,这个味儿熟悉的很。 抬头一看,那马车车窗边上果然有人影在晃。 二娘立即拔足追去,转眼追出数十丈,却与那马车距离越来越远,不由心急,好在如□□马从一侧追了上来,二娘夺了马立即“驾”了一声夹紧马腹追去。 这时的情形是马车在前,二娘居中,神卫军大队远远在后面。 络腮胡子本来想着已经逃出包围圈了,可猛然听到后面的马蹄声,探头一看,前头那被他撞开的神卫军探子又如影随形地追上来了。 二娘这时距离马车只有三四丈远了。那拉车的马狂奔这一路,又流血过多,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她正欲一鼓作气追上去,冷不防“嗖嗖”几声,寒光从马车顶部射出。 原来那络腮胡子爬到车顶,居高临下冲二娘发射暗器。 二娘听风声不对,双腿夹紧马腹,身子往下一旋藏到了马腹下面。她这时也顾不上爱护马了,反手在马屁股上狠狠甩了一鞭,而这马也中了几枚暗器,吃痛之下猛然发狂提速朝前面马车冲了过去。 褚直扒在车厢后壁的缝儿上看得捂着心口,猛然见马撞了过来,他就在车厢后面,反应不及紧紧闭上眼睛。却听骏马嘶鸣一声,似疾驰而去,而头顶的车厢咯吱作响,似有人在上面打了起来。 原来在那马擦着马车而过的缝隙里,二娘甩出长鞭卷中车厢上沿,飞身上来,与那络腮胡子缠斗起来。 甫一交手,二娘发现这络腮胡子不简单,她几拳打在他身上,竟被他抵抗住了。加之那络腮胡子手上戴了十个戒指,每个戒指上都有淬了毒的毒针,二娘不得不收起蛮力灵活以对。 褚直在车厢里看不到上面,急忙奔到前面,拽下车帘一看,前头几十丈之处竟是个断崖,下面乃是一条大河。 二娘和络腮胡子也看到了,两人拳脚往来更是密集,奈何车顶空间狭小,长鞭无法甩开,二娘一时半会儿占不了上风。 那络腮胡子也很着急,屡次险被二娘逼下去,心一横,先虚晃一招向后倒去,却是暗中使出千斤坠往下一压,底盘稳若泰山,猛地弹起身子将力量击中于双拳朝二娘砸去。 他这一招本来万无一失,却怎么也没想到“咔嚓”一声,车顶碎了。 原来这马车顶部是杨树所制,经不住他这千斤坠的功夫。不但他脚下踏空,二娘也同时坠了下去。 不过两人反应都极快,几乎是同时分开双腿,架在车壁之上继续过招。 想到方才险些中招,二娘背上也出了冷汗。 褚直站在车厢前面,被碎木砸了一头,扫掉之后惊魂未定地往上一瞧,正与二娘对视了一眼。他见二娘要招呼他,厉声喝道:“王八蛋!就是你,杀了我全家上下一百八十口!壮士,你一定为奴家报仇啊!” 那络腮胡子恨不得刮他两个耳光子,叫他聒噪。 褚直这时叫道:“壮士,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却是顺手捡起了一长条带着尖子的碎木板。 络腮胡子大喜:“快,戳他,戳他裤裆!” 二娘大怒:“卑鄙!” 说时迟那时快,褚直一步跨到络腮胡子身下,举起手中木板朝上用力一戳。 “啊——” 二娘嘴角抽了抽,早有准备一脚把抓向褚直的络腮胡子踢出了车厢。 “不好了,下面是河——”褚直尖声叫道。 被踢落在地,在双重痛感席络腮胡子在昏迷前忽然发现了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奶奶的这贵妇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跳——”二娘搂住褚直腰肢,长鞭甩向断崖边上的一颗枯树。 “轰——” 巨响过后,褚直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把你爪子拿开。” 底下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道。 褚直看向自己的手,正按在一处鼓鼓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又大又有弹性。 “还不下去?”二娘声音不由大了几分,这孙子准备骑在她身上到什么时候?娘的,为了不让他这身金贵的嫩肉受伤,可都是她的皮蹭着地滚了好几圈。 背好疼。 褚直看了她几眼,眼神忽然变了,嚎道:“二娘……你不能死啊……” 二娘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褚直两手都是血。 二娘慢慢闭上了眼睛:“我只有一个要求……” 褚直大哭:“你说。” 二娘:“你每天说一遍‘褚直是王八蛋’。” 褚直:“褚直是王八蛋……”每天说一遍? 他发楞的时候,二娘一下坐了起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后低声笑道:“我没受伤,是别人的血。” 二娘把褚直推到一边,走到昏死的络腮胡子边上先把络腮胡子反手绑了起来。然后把手伸进络腮胡子的衣裳里面,果然摸到一件冰凉的金丝软甲,就是这东西,才让这络腮胡子抵抗了她的掌力。 二娘毫不犹豫地用刀划破络腮胡子的衣裳,将那金丝软甲剥下来塞入自己怀里。 不曾想剥下的时候,一物从这络腮胡子贴身衣物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枚一寸多长的玲珑玉牌,上面三个字清晰可辨——“花月楼”。 二娘立即向褚直看去,褚直还坐在原地傻笑,她趁着收金丝软甲的时候顺手把这枚玉牌一起装到怀里了。 二娘还记着这络腮胡子徒手碎银的功力,想找到那半块银子看一下,结果把他身上摸遍了也没有找到。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二娘坐回褚直身边,用汗巾子把褚直的脸蒙了起来——这厮现在是女人打扮,在燕京传开就不好了。 褚直还在她身上到处摸着检查有没有受伤,如虎第一个赶到了,二话不说扔给他俩一人一顶帷帽。 须臾,神卫军赶到。 出乎意料,来人还有程喻。 “一会儿别说话。”二娘交待褚直。 原来先前围堵络腮胡子的两队骑兵,一队是神卫军,一队却是京畿巡卫队。太皇太后寿礼被劫一案由文王负责,燕京巡检使程喻、神卫军都是奉旨协助。 神卫军来的是一个黄姓副指挥使,乃是朱照的心腹,赶在程喻前面接应了如虎,把那三个大盗押在手中。这次是神卫军的人破了案,怎么也不能让别人摘了果子。 如虎知道黄副指挥使是怎么想的,又担心妹妹、褚直身份暴露,当着上头的面儿喊道:“义弟,这次多亏你鼎力相助!” 二娘道:“义兄不必客气,惩恶扬善,乃是我等武林之士的责任!” 褚直听她说话,大为奇怪,因为二娘声音沙哑,完全听不出是个女子。 那黄副指挥使极为欣赏二娘:“义士现居何处?我神卫军正是用人之际,义士何不投奔我这里,也好一官半职的为国效力?” 二娘微微一叹:“我乃是路过此地,已与他人有约,不日就要离去,恐有负指挥使厚爱。” 那黄福指挥使听出她无意神卫军,因为连破两件大案非常高兴,并不恼怒,遂不再勉强二娘。 因见褚直是个女子,又一直站在二娘后面,所以并未理会。 程喻见神卫军得了头功,当着黄副指挥使的面不好跟二娘交谈,故而一直缄默不言。 程喻见那四个人已经被抓在一处,向黄副指挥使恭喜道:“恭喜指挥使大人,这次圣人必定重重有赏。” 黄副指挥使已经保住了果子,也不想得罪这位有身份的世子爷,谦虚道:“还靠世子爷鼎力相助,回头少不了奏明圣上……” 刚说到这里,忽听“噗嗤嗤”几声,那四个江洋大盗嘴角溢血,歪倒在地。 士兵立即上前探查鼻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54章 又联手打人了 一定是早就藏在齿间的毒/药…… 二娘正看着士兵检查尸体,有人来报黄副指挥使:“大人,我们找遍了马车也没有找到太皇太后的寿礼!” 黄副指挥使色变,难道这四人是误抓?不过误抓的话为什么会有毒/药自杀?若是找不到寿礼,弄这四具尸体回去算什么? 二娘回想起马车上的东西,眼珠一转,附着如虎耳边低语了几句。 如虎立即上马朝马车奔去。 黄副指挥使、程喻、大队人马见状都驭马跟去。 二娘也想过去看看,却被褚直拉住。 “我的裤子……”褚直脸望着别处小声道。 二娘一怔,想起来了,他系裤子的汗巾子早扔了出来……难怪这孙子一直拎着裙子。 果不其然,褚直听见她一声闷笑,气的真想……咬她一口! 二娘视线四处扫了几下,看到几名士兵守着那四具尸体,走过去从一具尸体腰上抽下一条汗巾子来。 见那士兵奇怪,解释道:“贱内刚才小解,被风吹走了汗巾子。” 士兵:…… 褚直:⊙_⊙ 褚直打定了主意宁可提着裙子,也绝不用死人的汗巾子,哪想二娘解下自己的汗巾子递给他,转而把从尸体上解下来的那条系在自己腰上了。 他就将就将就吧…… 如虎赶到七棵松,见那马车已经被拆开,士兵们正在检查车板,不过看情情,应该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视线一扫,果然见地上扔着几个二娘所说的大南瓜。 如虎从一旁士兵腰上拔出佩刀,一刀刺入南瓜,略一旋转,刀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串珍珠。 黄副指挥使大喜,忙命人劈开南瓜,只见里面都是巧夺天工的珠宝首饰,正是太皇太后丢失的寿礼。 “大人,银子找到了!”又有一人惊呼。 众人随着那人的视线看去,个个反胃不已。原来那人受珠宝藏在南瓜中的启发,忽然发现拉车的马屁股被塞着,好奇之下用手一拉,结果官银随着马粪从马屁股里拉了出来。 这些大盗为了藏宝也真是绞尽脑汁了。 见无人上前帮忙,那发现银子的士兵只好忍着恶心把银子从粪便中扒出:“底儿上都有‘赈灾’二字,但只有三百五十两。” 当日丢失的赈灾之银绝非这三百多两,不过这些银子打的都有字儿,想花出去不容易。可时间过去了几个月,很可能已经熔了花出去了一部分。 黄副指挥使略一沉吟:“先把这马带回去,多喂它吃些草料,看它还能不能拉出来。” 如虎:“大人,那栊云庵……” 黄副指挥使:“我收到你的报信后,就派人去捉那些尼姑了。一个也跑不了!” 如虎:“重要的是那半锭银子,和这赈灾之银是一样的。”那四个大盗已经死了,二娘说的那个青衣女尼就是最后的线索了。 黄副指挥使一笑:“你放心,这次怎么也能把你的冤屈洗刷干净,你还立了一个大功!不过,你怎么会派国公府的丫鬟去报信?” 黄副指挥使并不知道如虎是褚直的大舅子,见到敛秋一直奇怪到现在。 两人说着话,站在不远处的程喻耳朵一动,正巧二娘走了过来,他看着二娘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身高,那架势,虽然带着帷帽,却跟顾二娘一模一样! 二娘没让褚直过来,珠宝已经找到,她得赶快带着褚直回去了。故而上前对黄副指挥使和如虎道:“贱内身子有些不适,我这就告辞了。” 那黄副指挥使已经知道如虎是国公府的大舅子,对二娘的态度更好了一些,惋惜道:“壮士侠肝义胆,官家必有重赏……” 二娘立即接道:“若是官家有赏,劳驾如虎兄帮小弟收着,改日上门来取。” 黄副指挥使:…… 二娘问如虎要了两匹马,这个黄副指挥使自然是给的。然后牵着马走向褚直。 后面有马追来,二娘回头一看,是程喻。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褚直也瞧见了程喻,立即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第一次穿裙子,他总担心绊着)。 “大侠留步!”程喻追了上来。 “相公……”褚直跑到二娘面前,抓住她手。 二娘嘴角抽了抽。 程喻打量着褚直,长长的裙子露出尖尖的大红绣鞋,盈盈一握的腰肢,帷帽下面露出一抹白嫩的下巴。 他可能是多想了,这个人是他娘子的话,他当然是个男人。 “大人有什么事?”二娘镇定问道,声音还是一贯的低哑。 这个声音打消了程喻的怀疑。 “无事……”程喻驱马站向一边,这个人现在跟顾如虎、黄松交好,不是时候拉拢他。 二娘眼神示意褚直上马,褚直看见了,却原地站着不动,不停地朝她努嘴。 这厮不会骑马……二娘瞬间悟了。 “瞧我……忘了你脚受伤了,还让你骑马。”二娘笑道,在程喻的注视下抱起褚直,褚直“嘤”了一声,不好意思似的搂住二娘脖子。 二娘把褚直放上马,然后一跃上了马背:“大人,小的这就告辞了!” 两人的亲昵完全打消了程喻的疑惑,他冲两人点了点头。 二娘握着缰绳“驾”了一声,马儿载着两人疾速向前奔去。 马儿奔出去十几丈,程喻忽然看见褚直转过身来冲他挥手再见,风有些吹起褚直帷帽前的白纱,程喻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这时候,褚直把手收了回去,翘起了两只脚。 那两只脚,比寻常女人的脚大了一半。 程喻脑子“轰”一声。 方才,那侠士对他妻子说“忘了你脚受伤了……”。 她的脚明明是好的……前头那侠士牵的也是两匹马。 “她”的脚根本就没有受伤。 哪个女人的手和脚那么大? 还有,谁家女人敢趴在相公身上冲别的男人打招呼……回想起那一声“相公”,程喻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怪当时他觉得那妇人声音说不出的让人难受。 “她”分明就是褚直! 那“他”自然就是顾二娘了! 想想也是,顾如虎哪来武功这么高强的义弟! 猜到真相的程喻呆若木鸡,褚直竟敢穿成这样? 输给顾二娘也就罢了,输给褚直算什么事儿! 一瞬间,程喻很想叫人把褚直抓回来,可视线尽头早就没了两人,而且再一想,抓回来?他能把镇国公这个病怏怏的嫡长子抓回来吗? 不知为何,这一瞬过后,程喻心里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失落感。 二娘带着褚直一口气奔出几里地速度放才慢了下来,褚直今天发了一回病,又驾车颠簸那么久,二娘担心他身子受不住。 其实也的确如此,一放松下来,褚直腰都直不起来了,且马背颠簸,不得不软软靠在二娘怀里,却也发现了绝妙的好处——后背贴着的肉好松好软好舒服。 他不觉借着身子晃动蹭了几下,初开始二娘还没察觉到,等后来他一下蹭过力了,二娘背一下僵了起来。 她素来身强不畏冷,为了追捕这些人只穿了薄衫,褚直这么一蹭,几乎是直接擦到了敏感之处,当即伸手在褚直腰上狠狠捏了一下。 褚直楞是忍住了,只低低嘟囔:“冷。” 声音又软又无力,这孙子也算摸到了她的弱点。二娘摸他手,的确一片冰凉,褚直身上的衣裳也不御寒。 “咱们得赶快回去,你给我忍着点儿,别动了。”二娘警告他,却贴近了他的脊背,依旧和之前一样加快了速度向城里赶去。 褚直唇角不觉翘起,屁股被颠的再疼也不敢往后蹭了,肚子却咕噜了一声。 二娘耳聪目明的,立即听到了:“你早上吃饭没?” 他为了跟上她,哪吃什么东西了? 二娘叹了口气,这荒郊野岭的到哪给褚直找吃的,手臂无意间却碰到一物,当即喜道:“有吃的了。” 褚直立即道:“什么吃的?在哪?” 二娘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探到他怀里,正当褚直身子绷紧之时,摸出一个苹果:“你的胸掉了,吃吧。” 褚直:…… 这是为了装的像被二娘塞进去的两个苹果。 两人一人一个苹果,在马上啃了不提。进城后,二娘没有直接回国公府,而是找了家客栈,让褚直先泡了个热水澡,她则趁这个时间去了趟当铺,把褚直原来的衣物换回来,又买了些热粥提上去。 一切收拾妥当,褚直看起来不那么累了,两人才一起回了镇国公府。 会春堂的丫鬟都在屋子外面等着,见早上还谁也不理谁的两个人并肩进来,三爷脸上还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大感惊奇。 不过谁也不敢问为什么。 琉璃和樱雪也在门前候着,眼巴巴地瞅着褚直从跟前过去,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二娘没看到敛秋,叫/春燕过来一问,敛秋到现在还没回来。 春燕正在奇怪,敛秋不是早上跟她一起走的吗? 二娘□□燕带人去国公府门口四处找找,果然没多久春燕就带着人回来了,原来敛秋害怕褚直出事不敢先回来,一直在外面徘徊。 回来看见褚直好好的,也不是那贵妇模样,差点哭了。 “今天做的好,这十两银子赏你。”褚直大方地抛出一锭银子。 春燕等忙打趣道:“敛秋,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儿啊,我们都没得过三爷这么赏呢。” 敛秋正待开口,褚直猛地咳嗽了一声,把她吓的打了个哆嗦:“没,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往后三爷推人的时候千万别躲。” 她的屁股呦! 一晃几天过去,褚直自然是早就搬回了卧房,但很不幸的是,第二天他就有了发烧感冒的迹象。 且全身上下都跟被拆了一遍疼的要死。 褚直不免叹气,二娘则又好笑又好气。 只要床帐一放,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的小算盘就没停止过,可往往胳膊还没碰到她,自己就疼的叫起来了。 褚直这个身体,换季或者天冷的时候生病是常事儿,所以老太君过来看了一趟后,也没有提二娘那天回来的很晚,并是和褚直一起回来的事儿。 孙子脸皮薄,老太太知道的;重要的是,老太太对二娘是满意的不得了了。 老太太觉得自己要是年轻个几十年,自己要是个男的,必须要跟孙子竞争一回才行。 幸好二娘不知道老太太这可怕的想法。 光是敛秋和春燕时不时露出来的那种眼光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当然,从她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几副汤药下去,褚直快闷出草来了。说也奇怪,他以前天天床上躺着,也没觉得闷,现在只要一天不出去,他就跟身上长了刺一样。 这当然都是二娘的原因! 他被这乡下丫头带野了! 二娘刚收到他哥的信,进屋就看见褚直侧躺在床上在看琉璃跳舞。 看见二娘进来,琉璃快哭了,她已经在这转了一个时辰的圈了,三爷还要看她转圈。 二娘也是无奈,褚直是个病人,又不能出去吹冷风,他就这么一点心愿,她只能满足他了。 见琉璃实在是站都站不稳了,二娘挥了挥手:“下去吧,别走太远,下午爷还想看你再接着跳。” 琉璃哆嗦都哆嗦不起来,从三爷病了之后,只要有空,就叫她进去跳舞,说是跳舞,三爷就喜欢一个动作,原地连着转十二个圈,要一直这么转,不带停的。 “我说行了啊,你这病好得差不多了。”二娘瞪他一眼,这孙子压根就不知道错根本不在丫鬟,她更想看的是他原地转圈。 褚直用书挡着脸“嗯”了一声,忽然丢掉书,凑过来:“大哥来信了?写的什么?” 这换脸速度也就褚直能做到。 可人前他也不是这样的啊。 “我哥说他的冤案得以平反,圣人下令退还那一万两银子;但栊云庵的尼姑严刑拷打只审出来那四个人叫‘塞北四杰’,本身就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因为寿礼已经追回来了,所以这两件案子就到此为止。我哥连升三级,现在已经是神卫军龙虎司的正军使了。” “那一万两我哥直接给程喻送去了,另外他还送来了两百两银子。”这两百两银子是官家的赏赐,实际上已经不少了,因为一层层分下来,她又是个“飘然远去”的人,能给就算不错了。 褚直很高兴,提出要看看两百两银子。 待银子送来,他挥退丫鬟,拿着银子一个个看了一遍,最后跟他的私房钱放在一起了。 此举刷新了二娘对他的认识,不过想到这厮可能是这辈子头次赚到钱,也就随他去了。 “咱们出去走走?”褚直藏完银子又提议道。 此时天近黄昏,但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二娘想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了,遂□□/燕取出鹤氅。 褚直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身穿青织金蟒绒衣,系着攒珠银带,长眉入鬓,单看容貌清贵逼人。 未走两步便靠近二娘,悄悄挽了她手,对后面丫鬟道:“你们回去吧,我和少奶奶转转就可以了。” 敛秋等顿时觉得被无情地踢开了。 不过有二娘在,三爷到哪都不会有事的。 两人沿着小径缓慢而行。 其实两人成亲这么长时间,二娘少有机会逛国公府,也就是把出府的几条路给弄明白了。一面听着褚直介绍趁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包括花月楼伙计身上的玉牌。得知花月楼的伙计分为两种,一种是褚家的家奴,一种是外面请的。但无论哪种进花月楼都得有玉牌时,二娘摸出那枚玉牌给褚直看了看。 “这是给外面的人用的,你怎么会有?” “我捡的。”二娘见他完全不知情的样子,随口道。 褚直仔细看了看,指着上面道:“王五,乙亥年六月至七月。这个人是短工,估计是厨房的帮佣,这玉牌已经过期了。” 二娘早研究过上面的字,拿了过去笑道:“你们家真有钱,一个短工也给这么好的玉牌。” 褚直笑道:“什么你们家,我的不就是你的……” 褚直说到这儿心里不由一动,他回来后就感染风寒,都没机会再亲近她,这跟他原来想的大相径庭。 二娘收好玉牌一抬头就见他两眼亮的吓人,饥渴的不能再明显了,慢慢把脸扭到一边当做没看见。 褚直先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大胆板起她的下巴。 他倒不是怕有人看见,是怕万一被二娘拒绝,就太没脸了。 幸好二娘没有拒绝,还闭上了眼睛,褚直急忙低头吻去,太紧张一下撞到二娘牙齿,把两个人都疼了一下,好在二娘坚持了过去,褚直渐渐找到门路,辗转品尝起来。 他沉浸其中,二娘却有苦难言。原来她闭上眼睛不过是怕褚直看到她眼中的忍俊不禁,后来先被褚直狠狠撞了一下,他还亲一会儿停下吸一口气,亲一会儿再吸一口气,跟不会换气似的。 “好了,别憋着你了。”褚直放开她,恋恋不舍道,他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二娘忍住各种情绪,见不远处有条木凳,对他说:“咱们去那边坐坐。” 刚坐下,褚直还要再试一次。 二娘往他后面一看:“有人……” 褚直回头看去,只有风吹树动,一个人也没有。 二娘指着前头假山道:“这儿有人经过,被瞧见了就不好了。你看那假山上有朵红花,我去摘了给你。” 褚直觉得她贴心无比,点头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二娘“嗯”了一声,慢慢溜达过去。 褚直一个人坐在木凳上等着,一阵风吹来,原本觉得热的他忽然觉得冷了起来,不过他也没有抱紧胳膊缩着脑袋,仍是维持着坐姿等着二娘。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有点沉,褚直回头一看,褚良慢慢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因为有二娘在,褚直这次不觉多走了一会儿,所以时间上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不过他俩也转了回来,正走到上次二娘找到褚直的那个锦鲤池的另外一面,也是上次褚良挨打的地方。 褚良自从被人扇成猪头后老实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找到凶手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后来他怀疑跟褚直有关,就在会春堂外面调戏了琉璃,没想到褚直的一个丫鬟都比他脸大。连番刺激下,褚良几乎是有空就徘徊在会春堂外面寻找机会。 褚良曾经偷听过胡太医跟罗氏的对话,胡太医说褚直的身子最多熬不过三十;如果褚直死了,国公府就是罗氏的,褚良并不傻,府里等着被罗氏看中的庶子还有别人,他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有所付出。 看到褚良,褚直微微皱了皱眉。其实这个褚良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到死一直都有大夫来给看病,而褚良却是一顿暴打后,连大夫也没请就死了。 “三哥,这儿坐着看风景呢?那边有好些鱼,弟弟带您去看看。”褚良心里的邪恶从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 但听出来又能怎样?他这个病秧子哥哥那么瘦弱,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要他这么一抓,再往水里一推,一场大病是少不了的。 “你要倒霉了。”褚直面色不变,淡淡道。 他这时真的是清贵公子,一点烟火都不曾沾上,冷得跟雪海上的明月似的。 褚良一怔,莫名地感觉到脊背发凉,但四处寂静无声,他并没有发现有人经过此地。 “三哥,你别怕。”他重新伸出了爪子,又嫉妒又恨道。褚直什么都用最好的,同是国公爷的儿子,待遇就是这么不公。 “你真的要倒霉了。”褚直收回了视线,不再看褚良,似乎多看一眼,都弄脏了他的眼睛。 “三……” 霹雳巴拉的暴打声响起,褚直庆幸自己闭上了眼睛。 只有打人的声音,并没有嚎叫,因为二娘按照老习惯,先把褚良的下巴卸了。 褚良还是没有看到人,因为二娘动作太快。 “你要不要打?”二娘一边打一边问褚直,不知道他闭什么眼,上次她还替他背了口锅。 褚直本来不想看的,忽然来了兴趣。 正巧二娘把褚良翻了过来,褚直就一脚踏中了褚良。 褚良抽搐的二娘都不忍心继续打了……为什么褚直喜欢踩人那个地方? “走吧,别被人看见了。”二娘拉住褚直,好歹这位跟褚直一个爹,别打死了。 两个人跑的太快,没留意采的那朵红花掉在褚良脸边,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看起来真是凄凉无比。 第55章 倒霉的春燕 冬天说到就到,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一晚上雨下来,冷的让人不想出被窝了。 实际上这是二娘自己的感觉,对于其他人来说,冬天都来了至少半个月了——她身子好,血热,并不感觉怎么冷,至今,也只是多穿了一件夹衫。 素绢女夹衫就放在拔步床床头外侧的桌子上,从床帐里伸出的却是一只男人的手,摸到那夹衫后拖了进去,放在枕头边上,低声道:“我先起了,天冷,你再睡一会儿。” 男人坐在水红色锦被被头上,仔细一看,这床上还有一床被子,却是被扔在另外一头的角落里,昏暗里孤零零地透着一股被抛弃了的幽怨,和这边锦被里铺着乌黑的头发,呼吸均匀、散发着热气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娘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悔不该听见雨声一时心软,让这位大爷苦肉计得逞,以冷为由钻进了她的被窝,虽然什么也没做,但她宁愿做点什么,也不是被紧紧抱了一晚上,又亲了一早上,弄得她热的直想踢被子。 现在这位爷终于要走了,她正好补个觉。 听到二娘模糊的回应,褚直转过脸,见她整张脸被锦被围着,不知道是被子的衬托,还是光线幽暗,还是她最近没少糊珍珠粉的原因,他觉得她的脸白了不少,所以那张刚被他亲过的嘴更是红艳艳的……他不由弯下腰还想再亲一次,可这一动,身体某个部分也跟着颤了一下。 褚直一下醒了,偷偷看了二娘一眼,好像睡过去了,这才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下了床,拿起衣裳出了拔步床,站在两层床帐外面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身子硬邦邦地翘着,顶的亵裤都紧了,白色的软绸好像还湿了一小块。 幸亏没让二娘发现……否则他就成了禽/兽了。 褚直正在想着,门口忽然探进来春燕的脑袋。原来春燕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里面有动静,以为二娘起了,不料看见褚直站在外边,先是瞌睡醒了一半,再一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上下一扫,立即发现了他下半身的裤子支得老高。 他那亵裤还是几个大丫鬟做的,用的最软的白绢,本身有点透,现在顶上又湿了点儿,若隐若现的更加硕大可怕,把个春燕唬得杏眼圆瞪,不过本能立时捂住了嘴。 春燕这三眼不过一息时间,褚直也没想到会被人看见,反应过来他比春燕还臊,听着春燕咚咚跑了,一张玉白的脸都有些发青的意味了。 意外收获是,原来要等些时间才能平静,现在倒是不需要等了。 褚直穿好衣裳走出去,见外面大床上妙菱和敛秋睡得横七竖八的,只有春燕躲在被子里簌簌发抖,走过去拍醒了妙菱和敛秋:“春燕昨天说你们俩光吃不干活,现在起来围着国公府跑十圈去。” 被陷害的春燕:…… 褚直见春燕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有些需要个人打水给他洗脸,但尴尬还在,对春燕道:“早上我想吃荷花饼和银鱼汤,你叫人做去,叫染夏过来伺候我洗脸,再把秦冬儿找来。” 春燕被妙菱和敛秋瞪了好几眼也不敢吱声,苦哈哈地穿上外衣出去了。 春燕想着褚直素爱洁净,忍不了污浊,先到后面染夏的屋子外面叫了一声染夏,听见染夏应了一声就往小厨房里去了。 染夏虽然应了一声,可躺在床上却没有起来,过了一会儿坐起来要下床,刚站起来就往地上摔去,幸好旁边有个人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我看你病这么重,是没法过去伺候三爷了。”这个人是樱雪。 大丫鬟是两个人住一间,樱雪虽然是预备做通房的,但没开脸前还是个大丫鬟,她来的时候没地方住了,就和染夏、安兰挤在一间屋里,后来安兰不在了,樱雪就用了安兰的床,和染夏一屋了。 染夏又试了试,两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要不我去前头跟春燕姐说一声。”樱雪道。 染夏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我怕去了过了病气给三爷,你叫侍书跟你一块过去,侍书跟我一样都是从小服侍三爷的。” 樱雪:“好。” 扶了染夏躺下:“那我还跟春燕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樱雪出了屋子,没去叫侍书。也是赶巧,春燕去找秦冬儿还没回来。她到外间一看空荡荡的没一个人,自己端了盆温水进去。 褚直开始没有留意,人到边儿了才发现不是染夏,而是樱雪。 樱雪开始想着是二娘,进屋见褚直坐着,床帐子还是放着的,猜着里头二娘还没起来,她虽然不在屋里候着,也知道二娘跟褚直一直没有圆房,但看着情形,圆房了? 不过她素来会掩藏心思,带着笑意放下水盆:“三爷今个儿起的早,我还以为是少奶奶叫人,染夏生病了,叫我过来替她。” 说着手浸在盆里,将浸湿的布巾拧掉水,两手托着递给褚直。 褚直见她双手葱白一样,指甲上也没有涂蔻丹,却散发着珍珠一样润泽明亮的光芒。 褚直不由多看两眼才接过去。一会儿褚直净完面,樱雪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秦冬儿跟着春燕进来,褚直已经换到书房了。秦冬儿进来磕了头,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褚直了,也不知道褚直都在忙什么。褚直叫秦冬儿去打探一下大厨房有没有鹿肉,没有的话去花月楼看看。他现在还没有发现秦冬儿有背叛他的迹象,却也不太敢用秦冬儿,不过因为秦冬儿的父亲秦瑞是府里的大管家,常跟在他父亲身边的,所以派秦冬儿去方便点,再说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鹿肉味甘,温,无毒。补虚赢,益气力,强五脏,养血生容。 曾有名医云:“鹿之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大抵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能通督脉,又食良草,故其肉、角有益无损。” 冬天是进补鹿肉的好时间。 褚直觉得他别的地方可能弱些,没什么法子让顾二娘对他高看一眼,但偏偏有一点,他绝对可以抓住顾二娘——谁叫她是个吃货。 这不,上次的鱼汤就成功把她拐上了床。现在……想到早上的亲吻,褚直呼吸有些不稳。鹿肉还有一个最大好处,壮阳。不管男人女人,吃了总会有些容易动情。 褚直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他跟二娘亲嘴的时候,感觉二娘也不是无动于衷的。虽然他不能做禽/兽,却可以适当的推她一把,让两个人水到渠成更快一些。 半个时辰后,秦冬儿回来了,但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今个儿府里没有鹿肉,花月楼还剩些昨天的,不新鲜了。” 虽然褚直没说话,但秦冬儿觉得褚直不太高兴,毕竟跟了褚直十多年,这份儿眼力还是有的。 “爷想吃鹿肉?”他记得褚直不怎么能吃鹿肉。 褚直不想跟他多说,随意点了点头。 秦冬儿道:“今天也不一定没有,我刚去的时候听我爹说国公爷去西山猎场狩猎去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猎到呢。” 褚直一听眼睛亮了,褚陶别的不行,打猎倒是挺在行的,每次出去都得带些猎物回来。 “那你去门口守着,他要回来了,你看见有鹿就讨了来,要是没有,别的什么稀罕野味也讨了过来,就说我想吃。” 秦冬儿知道这对父子每次见面都要吵上一架,但国公爷也不曾苛待过褚直,讨个猎物还是会给的,所以虽然有点怕褚陶,仍是去国公府大门口等着了。 二娘已经醒了,听见书房有声音,过一会儿见褚直进来就问他什么事。 褚直朝她微微一笑:“无事,底下人笨手笨脚的,我说了两句。” 二娘心想就他挑剔,会春堂的下人也真是不好做。不过并不打算管这事儿,遂叫敛秋进来洗漱。 结果叫了两遍才见敛秋满头大汗地进来,敛秋本来要抱怨的,进来就见褚直冲她微笑,吓的只字不提。 “今天没给奶奶请安,我怕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她昨天就喊我抹牌,今天估计会留我吃饭,我中午就不回来了,要不你也一块过去?”二娘对着镜子道。 褚直巴不得她赶快离开会春堂,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全鹿宴了:“跟一帮老太太抹牌有什么意思,我不去。” 二娘一想他是不喜欢跟人扎在一起,其实老太太请的那些人虽然都是些老太太,可没一个简单的,儿子们都身居要职。 “那我去了,你没事儿别往外跑。” 虽然褚良现在床上躺着,但保不准有第二个褚良,不过二娘相信谁也没胆子敢跑到会春堂来找晦气。 褚直原想催她的,怕被她看出来,只淡淡应了一声。 二娘简单吃了早饭去老太太那儿不提,这边褚直一直等着秦冬儿的消息,结果到了下午,秦冬儿回来说刚从他爹那儿知道褚陶今天留宿猎场,不回来了。 天寒地冻的,褚陶留宿猎场?再一问,果然带着八姨娘和十姨娘去的。 褚直心情全无,自个儿慢慢走去了绣春堂。 刚到东厢房门口,就感觉一阵热气从屋里冲出来,原来老太太畏冷,已经叫人生了炭盆。 隔着一道帘子,里头二娘的声音传了出来。 “糊了!” 旁边不知哪位太太立即道:“你这丫头,一下午都在糊糊糊,想把我们输的裤子都不剩啊!” 二娘道:“朱奶奶,半个时辰前我不才给您点过炮吗?您放心,您的银子输光了,我就把我的银子分您一半,给您做条裤子穿。” 里头一片笑声。 褚直听着她跟老太太们玩的高兴不觉也微笑起来。 玉儿出来,见褚直外面站着,忙朝里面喊:“三爷来了。” 鲁老太君听见,把手伸出来:“都把簪子拔下来,我刚才给你们说不超过半个时辰她男人就得找过来,你们还不信?” 褚直进来,看见两个满头珠翠的老太太正不甘心地往下拔簪子,一个递给了老太太,一个直接插在了二娘头上。转眼看见褚直,那抹不甘心都消失了。 褚直弯腰笑道:“请朱奶奶、陈奶奶安,几日不见,两位奶奶气色愈发好了。” 明明知道是客套话,两位老太太依然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比以前胖了点。” “这嘴儿也甜了,娶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 …… 两个老太太聒噪起来比十个妇人还令人难以招架,而且到了这个年龄还能随便动手,一人抓着褚直一只手一点也不客气。 二娘瞧褚直被折磨的可怜,眼皮没动一下,却扔出一张牌,嘴上道:“糊……” 把那两个老太太吓的连忙松了褚直的手。 两个老太太输了一下午,一心要翻盘,不想让二娘走,奈何褚直来接,只得放人。 二娘出了门,只留下那簪子,把手上那包银子分成两份,叫过玉儿吩咐把银子交还给两个老太太。然后就跟褚直一起回去了。 两人刚出绣春堂,春燕就找来了,交给二娘一封信。 褚直打开看了,是如虎的信,却是家长里短说了一大堆。 因为褚直亲耳听见如虎盼着他死,所以褚直对如虎的印象尤为恶劣,看到这封信感觉更糟。 二娘都嫁给他了,三天两头往府里写信说些无聊的话干什么? 二娘怕他把信撕了,忙把被他团成一团的信拿过来。 晚上,等褚直睡熟了,轻轻越过他下了床,披上连帽披风朝国公府花园后门走去。 如虎还是用明矾写的信,约他后门相见。 因为等褚直睡着用了不少时间,二娘怕如虎等急了,走的有些快。 所以她就没有注意到远远跟在后面的人。 王培远远地跟在二娘后门,那么庞大的身躯脚步轻的跟狸猫一样。 要是周复或者如虎在,肯定能发现这人绝不像表面显露的三脚猫功夫一样。但即使如此,王培也不敢跟的太近。 守了好几天了,终于逮着她的狐狸尾巴,不查到点儿什么对不起自己在寒风中蹲了好几个晚上。 想到褚良被打孬了,连房间都不敢出一步,王培眼里闪过寒光。 二娘走到围墙底下,回头看了一眼,花园里掉光了叶子的树木,什么也没有。她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往前蹬蹬跑了几步,一脚踩在墙面上,借势就蹿了出去。 国公府的院墙接近丈高。好俊的功夫,就算是王培也不得不赞一声。 但他距离二娘尚有一段距离,看见二娘出去了不由着急起来,万一跟丢了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王培也担心自己是被发现了,二娘正在墙的另外一侧等着他! 王培快速计算了一番,目光一沉,把蒙脸巾往上提了提,无声地掠向了围墙。他正欲掠上墙头,猛地听到外面有声音。 二娘并没有发现王培,翻出去一看,墙跟下面蹲着一、二、三、四、五个半人影,最后半个是个身高不足一米的矮冬瓜。 “哎呀,可算出来了,就算当年我进宫见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难啊!” 立即有一把扇子敲了一把矮冬瓜的头:“放亮你的招子,这是皇后娘娘吗?皇后娘娘能比得上吗?这是国公爷夫人,不,未来的国公爷夫人!” “啧啧啧,真是嫁出去了,看来过的不错,都把我们忘了吧?” …… 二娘听着师兄弟们的揶揄,心里却是高兴的。 “他们闹着要见你,我想着带他们上们不是多合适,就带到这儿来了。” 周复带着几个徒弟到京城有两个多月了,那时二娘已经嫁入国公府了,又因为褚直的病一直没有去看周复,只是给周复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的情况。周复深知国公府不是等闲之地,严禁徒弟们私自去找二娘,要不是周复外出办事,这几个家伙也不敢私自求如虎带他们来。 二娘怕有国公府查夜的人发现外面有很多人,带着几人离围墙远了点儿说话。 王培一直能听见二娘的声音,但就是听不懂二娘说的什么。原来大家伙很长时间没见面,不自觉的说起了青牛村的土话。而且因为距离较远,王培也有些分辨不出除了二娘有几个男人,但总之是男人没错。 王培眼珠转了转,真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只要把这乡下丫头夜会男人的消息报告给罗氏,罗氏自有法子整治这个丫头。 二娘很想跟师兄弟们多说一会儿,师兄弟们也很舍不得,但如今二娘进了国公府,那就没了村姑的自由自在。他们一面嫌弃着,一面赶二娘回去。大家相约找时间再聚,如虎就带着他们走了。 二娘在围墙下面站了一会儿,等人走的不见影子了,才翻了进去,依旧沿原路回了会春堂。 她轻手轻脚脱了衣裳,准备从褚直脚头爬过去,冷不防褚直伸脚一绊,一下压在了褚直身上。 原来褚直早醒了。 二娘不觉头疼,去摸自己被子时发现被子不翼而飞了。 下床去找,发现箱子、柜子都锁上了。 帐子里一点光都没有,但二娘感觉褚直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被子,她用手一摸,褚直的被子果然紧紧地裹在他自个儿身上。 这是要冻死她的节奏啊! 二娘伸出手指夹住褚直的鼻子,等他憋不住张嘴吸气的时候趴着堵住他嘴。 褚直跟点着了一样掀开被子,一下抱住她滚了起来。 “说你去哪了?大半夜的!”褚直不停地呵她痒。 还真没人呵过她,被褚直这么一呵,二娘才知道自己是怕痒的,忙捉了褚直的手,却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黑暗里,褚直只看到两点闪烁的光芒,但她笑的模样却出现在脑中,热乎乎的气吹来,褚直猛地觉得自己发生了变化。 正在笑的二娘同时感觉到了小腹上面越来越硬,硌得她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摸到时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褚直:…… 更硬了! 被发现了怎么办——褚直。 做吗?他能行吗?估计不太行。——二娘。 即使没有光,两个人也能察觉到正在彼此对视。 说光,光就来。 “噗”一声,吹火折子的声音,然后烛光亮了起来。 二娘刚才下去找被子的时候把一侧的床帐给挂起来了,所以昏黄的烛光模模糊糊的照亮了床上的两个人。 “少奶奶,您怎么了?”春燕站在门口问,蜡烛刚点起来她眼睛还不太适应,方才睡梦中忽然听 见少奶奶的喘气声,春燕没有多想就起床点了蜡烛。 又是这个蠢丫头,褚直急于打发她走,脱口就道:“少奶奶口渴了,你去倒杯水。” 说完发现不该这么说。 但春燕已经举着蜡烛走了过来,她自然是要把蜡烛放在桌子上,好去倒水。 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春燕的眼睛就适应了亮光,自然就看见了床上褚直正骑坐在二娘腰上。 褚直前襟半敞,精瘦的胸膛一下撞入春燕眼里。 “啊——”的一声,蜡烛从春燕手上掉了下去,滚烫的烛油全滴在她手上。 “滚出去——”褚直声音里夹杂着怒气。 正蹲在地上摸蜡烛的春燕如蒙大赦拔腿就跑,冷不防绊在落地花罩上,噗通一声摔了个跟头,愣是一点声音也没喊出来。 “你看你……”二娘忍不住低声道,她自然不知道早上春燕就撞见了一回。 褚直又后悔了,明明不是那丫头看到的那样子! “睡吧。”二娘推他,现在肚子上已经没感觉了。 褚直拉着她的手,方才那点光他也瞧见了二娘胸口一大片凝脂一样的雪白。 “丫头们都在外面睡着。”二娘补了句。 中间就一道格子架,难道想全程直播? 褚直也想到了,转念一想别人都这样……但他还没有过,还是算了吧…… 第56章 全鹿宴 次日,褚直自然又是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的。春燕一大早就不见了,二娘散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稻香村外面一块石头上冻得簌簌发抖,把这丫鬟给领回去了。 回去时,褚直刚坐起来,看见春燕跟二娘一块进来,果然只是望了她一眼,就没说什么了。 春燕退出来,妙菱跟她打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后面园子里,妙菱问她到底怎么得罪褚直了。原来她们几人都是自小服侍褚直,感情深厚,昨天被褚直罚着跑了十圈,当时很气,回来想想又觉得古怪,今天又见春燕如此,妙菱觉得肯定是春燕干了什么让褚直生气的事儿。 春燕有苦难看,一脸憋屈地看着妙菱。 妙菱跟她最是相好,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没法说,也不非逼出来,眼珠子一转撞了她肩膀一下,低声问她:“你说三爷跟少奶奶圆房了没有?这两天都是睡一个被窝……可也没见元帕,少奶奶天天还生龙活虎的……”早上比三爷起的还早,起来就满园子溜达,一点也不像刚圆过房…… 春燕想起来昨天晚上看到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手一扬打断了妙菱:“少奶奶跟三爷圆没圆房,什么时候圆,是咱们能瞎说的吗?你怎么跟刚进府的小丫头似的!” 春燕素来是个宽厚的,妙菱没想到被她呛了一脸,等春燕走了才反应过来,嘟囔道:“我就是好奇问问!你生哪门子气!” 说完自己也跑了。 等两人走远了,樱雪从假山后面直起腰来,她并没有急于离开这里,而是思考起了妙菱的话。 樱雪知道高门贵族向来重视女人的贞洁,尤其少奶奶出生实际并不好,那么没见元帕最大的可能是还没有圆房。 樱雪想了一会儿,唇角渐渐浮现笑意,这个消息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罗氏都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这个时候,褚直正看着二娘吃下第十二个葱肉包子。 不知道她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胃口那么好,大清早都能吃这么多。 其实他不知道,二娘觉得自己最近胃口大大不好了,可能是运动过少,这让她生出一股惆怅之意,觉得以后要多加运动,所以今天就少吃几个包子,多喝一碗花生粥吧。 说到花生粥,二娘眼睛里冒出了吃货才有的那种亮光。大熙的物质发展水平她估摸着相当于华夏历史上的唐宋,但是唐宋时期,华夏还没有花生,但大熙有。 花生粥的制作非常简单,把花生洗净捣碎,同粳米、冰糖一起下锅,熬到米烂为止。这一碗简单的花生粥对于本身没有不爱吃的东西的二娘来说,简直是美味啊(实际上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美味)。 褚直看着她一连吃了三碗花生粥,忘了说了,二娘用的碗比褚直的碗大三倍。原因是两人一起吃饭后不久,二娘发现自己让丫鬟盛饭的频率太高,就拿了褚直用来养碗莲的一只冰裂纹瓷碗当碗用。 每次后厨洗这只碗都特别小心,怕一不小心摔个角,把自己卖了都不值这碗。 话扯远了,依旧说褚直。褚直心里又叽里呱啦念了一气,最后得出个结论,吃就吃吧,反正他还是能养活得起的。 他是不能吃花生的,所以用小银勺搅着自己飘了几滴油的白菜汤。 二娘吃饱了,看着他也有些可怜。他毒是除了,但过敏症还在,想到白锦的话,用小勺舀了稀稀的一小勺送到他嘴边。 褚直吃了,很快掏出一丸凝香丹吃了——这么少的量他也受不住。 二娘只好作罢,花生粥太好吃了,她喝了三碗有些发撑,一时懒得动,就坐在春凳上看丫鬟们收拾碗筷。 一会儿人都下去了,褚直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捧着她脸亲她。 从野外回来,褚直就是这个德行了。晚上睡觉前,早上睡醒,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二娘也就笑纳了,可这刚吃饱。 “嗝……”二娘忍不住打了个嗝,感觉一大股大葱味儿顺着她的喉咙喷了出来。 这个嗝绝不是她故意的,看着褚直扭曲的脸,二娘难以表达她崩溃的内心。 难受过后,褚直嘴动了动,像是把什么东西嚼了嚼咽下去了。 “花生,我竟然没事。”褚直自言自语。 二娘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花生会跑他嘴里! 褚直大喜:“再试一次!” 白锦说过他的病除了注意不能接触到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外,重要的还有保持心情愉快,他刚才心情就很好。 二娘也想到了,她比褚直更能理解精神状态的重要性,但是让她嚼碎了喂褚直吃……不是生死关头她还真缺乏那个勇气。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好?”褚直忧郁地望着她。 二娘真受不了他了,她都不知道褚直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褚直心里好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但是看到她一脸无奈的表情,他就是挺高兴的。 褚直就着她的嘴把半颗花生吃了,二娘看着香炉上的燃着的香,两炷香燃完,褚直果然没什么不良反应。 不带这样的啊…… 褚直吃了半颗花生,却不紧张,他虽然很想再试一下,不过他并不是没脑子,拿了本书坐在窗下闲闲翻着,来日方才,细水慢流。 二娘见他没做纠缠松了口气,快步出了正房到院子里透气,刚走下回廊里,便见春燕带着秦冬儿从外面进来,见了她就道:“少奶奶,国公爷回来了!” 二娘心里发怔,她又不是国公爷的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国公爷回来了……这小厮说话好生奇怪。 却见褚直从屋里走出来:“他回来了?到哪了?” 二娘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褚直找国公爷,不过这对父子向来谁也不搭理谁,上次见面还是白锦挨打那次。 “现在许是进了城了,是扇坠儿先回来报的信,因为十姨娘身子不太利索,先叫胡太医过去等着。” 褚直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二娘觉得他心里大大“哼”了一声。 “我去大门口看看。”褚直对她说道。 二娘心里奇怪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阻拦。 不想半个时辰后,二娘听到会春堂门口闹哄哄的进来一群人,妙菱冲进来喜道:“少奶奶,国公爷打了一头雄鹿,还活着呢!” 二娘出去一看,褚直袖子挽着,正指挥着人把那半死不活的鹿绑在木头架子上。 今个儿二娘没出去,褚直没法给她惊喜了,不过她看着也是一样的。 见二娘出来,褚直冲她招招手:“没见过吧,过来摸摸。” 二娘踱过去,弹了弹雄鹿美丽的鹿角,心想国公爷箭术可以啊,箭射中雄鹿的眼睛,无损其皮毛。 秦冬儿一头汗跑进来,笑道:“爷,那边九娘被国公爷骂哭了!” 二娘奇怪,不待她开口,秦冬儿已经瞧见她脸上的好奇,解释道:“三爷带着我在大门口碰见国公爷带着猎物回来,就跟国公爷讨了这鹿,国公爷就给了。没想到九娘也打听到国公爷猎了鹿,想要回去补身子呢,跑到十姨娘那儿跟国公爷闹着分一半,被国公爷啐了一脸……” 二娘听的雨里雾里的,问秦冬儿:“太太不知道吗?”国公府缺这一头鹿吗?国公府的姑娘为了一口吃的去跟爹闹? 秦冬儿回道:“太太知道,太太也去看望十姨娘了。” 二娘“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抬鹿进来的小厮都走了,褚直叫人取两坛酒来。 褚直手上拿着尖刀,大家伙都瞧出他有动手的意思,却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那头垂死的雄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晃着鹿角做最后的挣扎。 但它四蹄都被结实的绑在木架子上,褚直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倒出一小半酒后,把酒坛放在了鹿脖子下面。 二娘看见他抓着鹿角,真担心他会被甩出去,结果却多虑了。褚直一手抓着鹿角,另外一手却很稳地割开了鹿脖子下面的静脉。 顿时鹿血流入酒坛。 很快这只酒坛子满了,褚直又将另外一个酒坛也放在了下面。 温热的鹿血和酒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腥甜的热气。 随着最后一滴鹿血流出,那头雄鹿也终于死了。 褚直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怯懦。 接下来褚直命人把雄鹿挂了起来,他又很利索地把鹿皮完整地剥了下来,然后示意秦冬儿把鹿皮平铺在木板上晾干,回头给二娘做两双鹿皮靴子。 这个时候,二娘发现丫鬟们跟自己是一样惊讶的。 褚直余光瞥见二娘的表情,暗道一声糟糕,脸上如沐春风般接过二娘手上的汗巾子擦了擦手:“怎么了?要是老师在,肯定剥的更好。” 沈齐山一口鹿肉没吃着,先无辜躺枪。 二娘顿时想起来在贵族子弟的学习中,礼、乐、射、御、书、数,既然有射,那么在打猎中,剥皮什么的肯定要学的。 国公爷都那么擅长狩猎。 丫鬟们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时候二娘来了兴趣,她常年在青牛山狩猎,再好看的东西她看到的也是变成能入口的东西,根本不惧这血淋淋的死鹿:“你要下厨?” 上次褚直做那个鲤鱼汤她还念着呢。 褚直正在割鹿大腿,一条完整的大腿卸下来,二娘登时看见了属于雄鹿特有的器官。 那么大…… 二娘立即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褚直也看见她看见了,想到自己的,眼皮不由跳了跳。 他把一只鹿腿和一坛鹿血酒交给春燕和妙菱,让两个人把这两样东西给老太太送去。 二娘不好意思了一会儿,过来看时,褚直基本把鹿肉分好了,除了一条鹿尾巴、一条鹿腿、一大块鹿里脊,还有鹿肚,别的都切割成条叫人挂起来风干。 “哎,你会做吗?要不我来吧?”烤个鹿腿什么的,她觉得还行。 褚直斜了她一眼,一脸她在暴殄天物。 褚直叫人把东西抬进厨房,只留了两个厨娘刘二嫂子和林清河家的留下帮忙。先叫刘二嫂子洗鹿肚去。 然后叫林清河家的准备鸡汤。亲自取了一把锥刀从鹿尾刀口处锥进,把血流在碗里,加少量水调匀,倒入鸡汤中,慢火煮成血汤。 这个时间褚直已经把鹿尾放入沸水中烫透了,取出去骨切成薄片。把先前的鸡汤放入砂锅,加盐、香料、酒,最后把鹿尾薄片放进去,这一道清汤鹿尾就慢慢在火上炖着了。 这时刘二嫂子已经拿了洗净的鹿肚进来,褚直却嫌她洗得不干净,叫她用些面粉再搓两遍。 他指点起来胸有成竹、神情专注,根本不像是在做菜,倒有指点江山的意味。本来就美的惊人,这么一心无旁骛,顿时那周身的光环强光闪烁,逼得二娘不敢直视了。 厨房里虽然没有声音,包括褚直在内都在忙活着,二娘不由轻轻扯了扯他:“有需要我做的吗?” 褚直还没见过她眼巴巴的样子,想了想,倒真有一件事情非常适合她做。 “把这块肉反复捶打,直到把它打成泥。” 好好的肉要打成泥,二娘觉得浪费,但又想知道褚直想做什么,不好吃以后就又借口阻止他这么做了,所以她极为配合地对着那块肉捶了起来。 鹿肚洗净后,加香料与盐腌渍后。这时二娘才看见厨房的后面还连有一间小屋子,进去一看里面有个烤炉,一个烧火丫头正坐在那儿烧火。 等没了明火后,褚直就把鹿肚切片放在铁箅子上,关闭炉门进行炙烤,这就是今天的第二道菜炙鹿肚了。 二娘回来偷偷问褚直:“你怎么会这些?难道也是沈大家教的吗?”她忽然觉得褚直也许不是心血来潮,这些菜可能会很好吃。 褚直正在切割鹿腿肉,见她两眼都是怀疑,很想伸手弹她脑门,但手上都是油只好作罢。 “知道什么是天才吗?我就是。” 二娘真没想到他还这么幽默,撇了撇嘴,继续捶那块肉去了。 褚直却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这当然不是天才,而是很快褚陶的儿子们就要开始争夺花月楼的继承权了。褚陶昏庸,非要把属于他的花月楼交到褚渊的手里。虽然前世的自己觉得罗氏有恩于自己,却也不甘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所以强撑着病体,跟褚渊、褚飞、褚城、褚良、褚寒来了一场公平竞争。比赛非常简单,就是谁的厨艺高谁继承花月楼。 他的厨艺就是在那个时候磨练的。当然最后他输了。 但是,他相信如果自己有个好身子,最后的结果一定会不一样。因为他虽然不是天才,却是褚家距离天才最近的一个人。他这条舌头不能吃的东西多,却完全不妨碍他能精准地分辨出每一种味道;他的鼻子也一样;还有他的手,如果需要的是两粒花椒,他绝不会多捏一粒,这是一种天生的直觉……褚直不由想起了那个对他慧眼识珠、帮助过自己,最后却被他迁怒,赶出褚家的人,他看向厨房,厨房里却只有刘二嫂子几个人,现在他还不能把那个人光明正大的放在这里,还需要再等几天。 思绪拉回,鹿腿肉已经去掉血水了。褚直打算用葱、姜炝锅,发现八角没了,往外叫了一声,让秦冬儿去大厨房拿些八角过来。 不一会儿秦冬儿就揣着八角回来了,褚直看了一眼,叫秦冬儿拿一半给磨成粉。这边他亲自掌勺炝锅,加入盐、酱、八角、香叶,然后把鹿肉入汤煮熟。 二娘瞧他一身华服拿着勺子,丝毫不减风度翩翩,再看自己身上溅满了肉泥,对着那块里脊肉一阵猛捶。 褚直趁着煮肉,过来检查她的成果,见已经烂成了肉泥大为满意。 二娘不由问:“剁碎不就完了么?为什么要用捶的?”这些个贵族真是难伺候啊。 褚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口感不一样。被子是棉花做的,为什么你不直接盖棉花?” 这一样吗?小孩儿还教育上她了,一会儿不好吃她用这盆肉泥给他做个面膜! 二娘看着褚直净了手,往肉泥中加入盐、胡椒粉、茴香、八角粉、葱丝、酒,腌好后就那么抓出一团,在手里捏把捏把摆在盘子里了。 “生吃?”闻着挺香的。 褚直又斜了她一眼,施施然地端着盘子去里面了,原来是烤。 回来时鹿肉已经煮熟了,褚直捞出鹿肉切片。他切的不是很均匀,因为他刀工不行,双臂缺乏力量,不过喂二娘,她肯定也没那么讲究。 大锅已经开了,盘子上放了菜心,切好的鹿肉放在上面,加入葱、姜,等汁焖出就大功告成了。 二娘一个转身,褚直已经洗净了手。干干净净、清风明月般地站在厨房门口,等着她一块出去了。 人家又割鹿肉又掌勺,她捶了一块肉,就搞得跟个泥猴似的,二娘心情顿时不好了。 就算二娘觉得褚直已经很干净了,褚直回去还是先洗了个澡,除了要去烟火味,当然还有点别的打算,所以选的里衣都是熏的最香的。 二娘也洗了,不洗浑身太难闻了,跟美人在一起,有压力。 几乎是刚坐下,春燕几个就捧着食盒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力捶了那块肉的原因,二娘不但感觉到饿,还觉得很期待。当然她也有些担心。因此炙鹿肚、鹿脯、珍鲜鹿肉和清汤鹿尾放在桌上后,二娘先让丫鬟们出去了,总要给褚直留点面子。 见她举著迟疑,褚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二娘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笑的非常有风度,但是在下筷前,她有话要说。 “褚直,谢谢你,不管这些菜味道如何,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顿饭。”虽然后世好男人的标准之一是会做饭、爱下厨,但这并不是那个时代,所以二娘是真心感谢,微微有点动心。 其实打动一个吃货就是这么简单。 外间的春燕等人听见这话反而更紧张了,难道少奶奶是在暗示这些菜并不好吃,提前安慰三爷? 二娘夹了一筷子炙鹿肚入口。 她闭上了眼睛,皱起了眉头。 褚直一直在主意着她的表情,见此情形,不觉怀疑哪里出了问题,他也想尝尝,但他现在还不能吃鹿肉。 外面的春燕等人一直听不到声音,不觉紧张起来。 屋里二娘的眉头越皱越紧,但是筷子却越动越快。终于,褚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吃了,我憋不住了,我怕自己会喊起来!春燕,你们快进来,我知道你们在外面!” 她从来也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春燕几个连忙跑了进去,二娘指着半盘子鹿脯:“一人一块……” 敛秋刚要去拿,二娘忽然把盘子撤了过去,一面道:“我来给你们分。”一面拿出一块鹿脯掰成了四块,正好一个丫头一块。 “好了,出去吧。” 敛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娘笑笑,把盘子捂紧了,她现在吃不完,可以留着晚上吃。 褚直也笑笑,坐在旁边吃他的白米饭和银鱼汤。觉得她吃的差不多了,才轻轻自语:“可惜我自己不能尝尝自己做的菜是什么味道。” 二娘刚喝了一口鹿尾汤,满嘴滋味中猛然听见他这话,不由升上一股怜惜,主动咬了一口鹿脯给他。 褚直就着她嘴少少吃了一点,却吻了她好长时间。 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娘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只想干点什么。 褚直取出香茶来:“嘴里油味儿太重了,我吃些香茶压压,你要吗?” 鬼使神差的,二娘竟接了他用嘴递过来的。 结果这次吻的时间更长了,二娘还感觉越来越热,而褚直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顿饭的原因,魅力放大了百倍不止,二娘都忘了他孱弱的跟弱鸡一样,幻想着他力大无穷,能好好战斗一把。 外头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丫鬟们都跑哪去了,也不见来收拾碗筷。 “我腰有些疼,可能是累着了……” 褚直刚皱了皱眉,二娘就脱口而出:“那我扶你到床上躺着去。” 说完想抽自己一耳光,把自己抽醒。 可她还没醒,褚直一个眼波就过来了。她见过褚直发呆、发怒、发傻,就是没见过他这发/情的秋波,二娘一个骨头发软,就脚踩着棉花扶他过去了。 褚直见她想走,立即把外面的褶儿脱了:“腰好疼,是不是扭到了……” 二娘回忆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爬到褚直身上了,好像开始是他趴着,她给他按;后来就变成他躺着,她骑在他身上,不按了,抱在一起亲的难分难舍。 拔步床的床帐轻轻放下,就在这一瞬间,光线的变化让二娘察觉到异常,离家出走的理智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个老娘,二娘瞪着眼看着□□着胸膛躺在自己身下的褚直,这是她干的??? 到嘴的媳妇快飞了……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以褚直的瞳孔为中心,原本炽热的情/欲迅速消退,却有一圈金光汹涌而出。 都到这个程度了,岂能让她跑了? 一声嘤咛,褚直抓住二娘的手重重按在自己的胸上。 二娘的理智虽然回笼了,但也只是回了一丝丝,而体内鹿肉蕴含的洪荒之力仍旧带着她的想象在狂奔,前世那些岛国片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一幕幕飞过她的眼帘,男的雄伟,女的波涛汹涌。 因此,那个粉色的小突起擦中她的手心时,二娘鼻子一热,顿时一股热流喷了出来。 “血、血……” 春燕几个被告知不能留在屋里,却也不敢走远。忽然见二娘冲出来去,身上沾满了血都吓坏了。 这圆房也太惨烈了吧? 二娘没时间解释,见外面有盆水,端起来就照头上淋了下去。 但鼻子里的血并没有停止。 她几乎没时间考虑,立即向外冲了出去,锦鲤池、锦鲤池,那儿有水,有冷水。 敛秋反应最快,急忙追了上去。 春燕几个还在发愣,褚直穿着里衣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褚直,春燕几个差点昏厥过去。 褚直从胸口到裤腿也都是血。 “三爷……” “别管我,去叫胡太医!” 不对劲儿,就算二娘身子好,吃这么多鹿肉有点上火,但也不至于血跟喷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会儿,哈哈哈,抱歉。 感谢: 读者“风中游人”,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16 19:30:28 读者“动次打次动次打次专用小胖次”,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16 17:32:01 第57章 一箭双雕 褚直追到锦鲤池那儿,二娘已经泡进去了,在她周围漂浮着一片片絮状物,褚直辨出是那是她吐出来的鹿肉。@乐@文@小说 Xs520. 她做对了,方才他跟在后面,猛然瞥见盘子里的残汁,尝过之后立即发觉不对,很浅很浅的酸、麻,却绝不该出现在他的菜中。 春燕拿着褚直的鹤氅追了过来,刚递过来就被褚直推开,但片刻后,褚直伸手接了过去。二娘已经着了道,他要是再倒下,那人该有多得意? 胡太医背着药箱来的时候,二娘已经爬出来了,鼻血停了,但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抖动,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原因。 回去就倒在床上了。 这辈子第一次“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别说“奔腾的烈马”了,整个一奄奄一息的鱼干。 鼻血不止、脉搏加快、呼吸急促、浑身燥热……这些症状很像补品吃多又情关催动,加之胡太医一问,褚直跟二娘当时都在床上,他自觉先将二娘的病判断为 “马上风”。 马上风的厉害很多人都知道,一旦发作,基本上回天无力。 褚直先没有打断胡太医。这就是对方的厉害之处了,把毒下在鹿肉里,鹿肉本来就有壮阳催情的作用,等到行房之时毒发,自己必将受到极大的惊吓,到那时候,府里先顾的肯定是自己,对二娘必定是草草验视(因为死因和死的时机甚至可能不会请人来查),至于二娘的娘家,真正在乎她的只有那青牛村的一家人,又怎么敢跟国公府作对?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二娘饭量太大,身子太好,加上自己撩拨,没等到毒完全发作她就先喷鼻血了。追到锦鲤池的时候,池水浑浊不堪,二娘已经吐了,可惜不能再检查那些呕吐物;去厨房一看,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无迹可寻;但是这屋里还有证据…… “胡太医,你来尝尝。”褚直招呼胡太医。 胡太医正在收拾药箱,闻言连忙走了过去,见褚直指的是桌子上的空盘子不由一怔。 褚直做了四个菜,顾二娘这个吃货本来说要把鹿脯放着晚上吃,结果愣是全吃了,只有盛珍鲜鹿肉的盘子里还剩点汤汁。 胡太医见褚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用手指蘸了一下尝了尝。 “有点酸……” 这是胡太医尝到的不同寻常的细微味道,如果鹿肉开始**的话,这个味道极其正常。 胡太医假设鹿肉完全新鲜,这跟实际情况完全相符。 但进餐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剩下的汤汁也有可能开始发酵。 不过褚直的舌头比经年品尝各种草药的胡太医还要灵敏,在此之前,他就尝到了另外一种味道——麻。 他记起在烤制鹿脯之前八角没了,叫秦冬儿去大厨房取一些,后来秦冬儿拿了些回来,当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那并不完全是毒物,而是掺了毒物,一种长相跟八角非常接近,却被八角多了两个角的毒莽草。 至于为什么看不出来,可能那些毒莽草已经被掰碎了,等到后来让秦冬儿磨成粉就更无法分辨。 褚直已经去过厨房,一切痕迹都被打扫干净。 这件事情必定不是一个人做的,包括屋里也被人密切监视着……如果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肯定不会怀疑秦冬儿,一切都将归结为意外,那鹿肉还是他做给二娘吃的…… “三爷,三爷……” 褚直的思绪被胡太医拉回,胡太医表情严肃:“有些毒草的中毒症状也跟少奶奶的情况很相似,方才我正有一处不解。按说这么长时间了,少奶奶的手不应该还握不起来……”他虽有疑问,但症状跟马上风太相近了,顶多以为二娘太过虚弱。但经褚直这么一提醒,胡太医背后凉飕飕的。 医者仁心,胡太医且不论这府中的争斗,就是一个路人,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但胡太医也不能确认,万一确认了,会是谁对少奶奶下手?一旦查起来,这府里会变成什么情形? “我知道了,那就换成解毒的方子。”褚直缓缓道。 其实胡太医说的这一切还只是推测,他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但现在褚直直接下了命令……胡太医抬头去看褚直,看到的那一刹那,心脏像被冻结了几乎窒息——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像极了,像极了二十年前抱着国公夫人的褚陶! 不同的是,褚陶是绝望,而褚直是恨! 记忆的灼烫令他猛地一惊,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褚直发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慢慢走向床榻,坐在了床边。 胡太医在他背后行了个礼,弯着腰退出去了。 当晚二娘吐了两次,服下汤药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还跳入了锦鲤池里,时至冬月,池水冰寒入骨,除了中毒,又添风寒。 直到四五日后,才渐渐能坐起来,瞧着往好的地方转了。 褚直从外面进来,二娘正坐在床上看书——她觉得已经好了,如果能让她动动,她能好的更快,春燕和敛秋却硬着拦着不让下床。抬头看见褚直,忍不住笑了,这家伙最爱整洁,都到了有洁癖的地步,可现在胡子拉碴着,跟几天没修理似的。还别说,这样看起来不像小白脸了。 褚直摸了摸下巴,他是忘了。 “药吃了吗?”褚直在床边坐下,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不过整张脸还是黄的。 “吃了。” 春燕和敛秋都有眼色的下去了。 褚直见旁边搁着一盘衣梅,捏了一颗喂她。二娘吃了,见他手还不伸回去,抬手把他打了回去。 褚直感觉到她力气软绵,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都是夫妻了,我哪你没摸过瞧过。” 二娘:…… 褚直道:“奶奶让我去帮她抄佛经,晚上我可能回来的晚点儿,你别等我。” 二娘心想说的跟她等过他似的,点了点头。 褚直出了卧房,脸上笑意全无,喊春燕、敛秋几个进去守着二娘。自个出去,见琉璃在回廊那儿反复地擦着柱子,喊了一声,把琉璃魂都快吓飞了。 琉璃兢兢战战地到了褚直面前,褚直却是有些口渴,叫琉璃煮一盏六安茶过来喝,吩咐琉璃不要有栗子味儿。 琉璃听了就小跑朝厨房去了,跟后面有鬼似的,但还没到厨房就醒悟过来,六安茶不要有栗子味儿?六安茶就是有浓郁的栗子香才出名的…… 刚才还觉得逃过了一劫的琉璃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这几天她看明白了,三爷心里哪有她这个丫鬟,讨好三爷还不如抱少奶奶的大腿,她是越想越后悔,也越愧疚。但这些都解决不了她眼下的难题,她怀疑这是三爷心情不好,故意给她下的绊子。 正好侍书走过来,看见琉璃愁眉哭脸的。这些日子,因琉璃一跃住进了西厢房,侍书等人都不太爱搭理琉璃,但总归是相处多年的姐妹,侍书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听琉璃说完,侍书见她颇为后悔,遂道:“如果三爷故意为难你,不管你怎么做都会被他找出错来,不过咱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让主子满意。你跟我到后面问问其他人,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让六安茶不带栗子香。” 琉璃跟侍书到了后面,染夏病已经好了,碧檀、抱琴、樱雪几个都在她门口坐着,大家坐在一起做针线呢。 侍书把事情讲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什么办法。 独樱雪道:“这有何难?我替你走一遭。” 琉璃虽有些担心,但怕了褚直了,且见樱雪落落大方,胸有成竹,遂看着她往厨房去了。 樱雪先煮了一壶六安茶,又寻来几片薄荷叶捣碎,煮的时候就放进去,等茶汤沸腾,再用纱布过滤,最后往里面放了几片翠绿的薄荷叶,看起来赏心悦目。这才端了茶往褚直书房里去。 褚直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见人进来头也没抬。 饮了一口茶后才略带诧异地抬头,看见是樱雪更为诧异。不过他眉尾一扬那诧异就过去了,眼里出现了浓重的兴趣,说道:“想不到我这里还有这样一位心思玲珑的妙人!” 樱雪拘谨着攥着手:“三爷谬赞。” 褚直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目光上下扫过樱雪,最终落在她那一双葱白似的嫩手上。 “你这双手倒是生的好,给我看看。” 樱雪脸上明显吃了一惊,很像是被主人逼迫的丫鬟,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低着头往后缩去。 但褚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干燥、温暖的大手揉搓在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上,很让人怀疑大手的主人身子是不是像一直被传的那样弱不禁风。 “抬起头看着我。”褚直道。 樱雪不敢不抬头,水盈盈的眸子对上褚直的眼里的情/欲,实际上那张脸比她的还动人。 褚直手从她领口伸进去:“手长的好,身上肉也细,比缎子还滑……这儿不方便,晚上等熄灯了你偷偷到西厢房琉璃屋里,我让她今晚上守夜,只许穿外面的衣裳,里面一件也不许穿,你明白吗?” 樱雪感觉着那手在她尖上狠狠掐了一下,颤着音道:“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这个你拿去,别叫少奶奶知道了。”褚直递给樱雪两支帕子包着的金簪。 新婚妻子卧病在床,血气方刚的丈夫难免欲/火难泄,前头有个琉璃,听说碧檀和抱琴也被叫过,樱雪暗自啐了一口,她前头还觉得褚直高不可攀,哪知也是会偷腥的猫儿。 褚直站在窗子后面看着樱雪转个弯不见了,回过身来站在水盆前把手仔仔细细搓了好几遍。 前世就是因此女善烹茶才让他对她高看一眼,现在正好用上了。 洗干净手,褚直就去老太太那儿了,转眼过了晚饭时间,侯在院门角上的小厮都散了去,有些回去吃饭,有些径直聚在一起,原来这些人里面还有晚上值夜的,长夜无事,最喜聚在一起打牌饮酒玩乐。 秦冬儿这几日颇有心事,又打听不到消息,一个人慢慢朝住处走去,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是花童梅山。 梅山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平时颇讨秦冬儿喜欢,此时见秦冬儿等他,几步走上来,挽住秦冬儿低声道:“我的好哥哥,我上次给你说那件事能成吗?人家等着回话呢,又给您老人家准备了一千斤斤木柴,十担粳米,只等这个空子了。” 秦冬儿心情不佳,语气不好:“跟我说管个屁用啊,我老子说不我也不敢犟一句。” 梅山讨好他道:“哥哥这事儿除了您我就再也拜托不了别人啦。” 秦冬儿这才哼了一声:“那再等等吧。” 梅山见他心情不好,便喊他喝酒,秦冬儿开始不想去,架不住他殷勤,说话讨人疼,索性就去了。 梅山早就在自个儿屋里布下一桌好酒好菜,又叫了两三个相好的作陪,大家吃酒玩乐不提。 秦冬儿因怀有心事,半坛酒不到就有些醉意上头。那梅山颇会伺候,又上了骰子,秦冬儿赢了几把渐渐兴致高了。 大家又胡乱喝了些酒,梅山乘兴附着秦冬儿耳朵说了几句,秦冬儿眼亮了。 梅山拍拍手,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身段妖娆、粉面朱唇的年轻妇人,进来就拿眼睃着秦冬儿。 这妇人也不是外头的人,乃是大厨房的一个陈厨子,外号“泥巴虫”的陈临的媳妇儿。 原来国公府里二三百家丁小厮,外头的不算,家生子都有上百,婚姻大事全凭主子一句话,通常到了年龄也不一定有合适的丫鬟来配,血气方刚的年龄加上底下风气蔓延,瞧不见的地方自然生出些龌蹉事。首推的就是外号“泥巴虫”的陈临。他倒不是家生子,父母在外头替他娶了个媳妇红儿,那红儿二十余岁,生的有几分姿色,日日涂得粉嫩雪白,打扮的粉头一样,国公府里不少人都得过手,因那泥巴虫陈临生性懦弱,又只认钱财酒肉,因此相安无事。 为了讨好秦冬儿,梅山花了五两银子把红儿给请来了。 话说“酒是色媒人”,平时,秦冬儿未必瞧得上这红儿姑娘,但这时候觉得那红儿姑娘看哪儿哪都好,当即捉了那红儿姑娘的手,要跟她欢好。 那红儿反而啐了秦冬儿一口:“你这大管家的公子,平时正眼也不正眼看俺们一眼,上来就着急忙慌的,我不依哦。” 连骂带嗔的,把那秦冬儿勾得心急火燎的。 梅山忽然起身听了听,低声道:“不好,牛兴家的带人来查夜了!” 牛兴是秦瑞底下的得力助手,牛兴家的负责查夜,要是被牛兴家的抓住,秦冬儿少不了被他爹骂,故而一听就着急起来。 梅山眼珠一转:“这也不是个难事儿,陈临今天不在家,后面有顶坏了的轿子,哥你坐里面,我把你抬过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秦冬儿听了大喜,钻到轿子里,梅山在后面抬着他,又跟他说那红儿姑娘的习性。原来那红儿姑娘尤爱勇猛刚烈,最喜“强”人,对她越狠她身子越软,方能尽兴。 秦冬儿晕晕乎乎的,这些却记在心里,不多时到了那陈临住处,陈临果真不在,里面传出一声“谁呀”,秦冬儿魂都飞了,进去就抱住红儿姑娘,那红儿姑娘叫了一声,秦冬儿想起梅山的话,立即捂住红儿姑娘的嘴,往她身上一摸,发现这红儿姑娘外面松松披了件袍子,里面不着寸缕,心想“你还装”,粗暴地上下忙活起来,果然妙不可言。 梅山在外面听见里面水声,嘿嘿一笑,叫人抬走轿子。回头见褚直披着衣裳站在台阶上,一溜烟跑过去轻声道:“成了。” 褚直道:“你先找去找李桂藏一段时间,别叫熟人见了你。” 秦冬儿是大管家秦瑞之子,怕一下子弄不死他反而害了梅山。 梅山冲褚直拜了拜,迅速走了。 二娘一觉睡的很沉,天亮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眉目,叫人进来,喊了好一会儿才见敛秋面色煞白地走了进来。 二娘见她要慌,先对她说:“想好了再说。” 敛秋吸了口气:“今儿早上琉璃姑娘回房,见秦冬儿跟樱雪赤/条/条地躺在她床上,两人被逮了个正着,现在都被按着打板子。三爷气疯了,要打死他们。” 听到最后一句,二娘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坐起来要下床,敛秋连忙按住她:“您别急,三爷交待不要惊动您,您这还病着呢。” 他倒还记得别惊动她。 二娘眸子沉了片刻:“你叫他进来。” 没名没姓,爷也不喊一声,敛秋却立即去了。 不一会儿褚直就进来了,挥退了敛秋,含笑走过来:“身子可好些了?” 二娘盯着他瞧,把他瞧的上下看了自己一遍,心想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二娘道:“方才丫鬟说你快气疯了。” 褚直嘴角动了动,心想他是快乐疯了,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你看我像快被气疯了吗?” 这只是第一步,先叫他们自己牙齿咬到舌头,看他们自己乱不乱。 二娘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渐弱,皱眉道:“差不多就行了,闹出人命我以后怎么住在这里。” 她不是没有疑心自己突然流了那么多鼻血,但胡太医说她只是鹿肉吃多了,心火太盛。现在看褚直这样,不觉又怀疑了起来。 遂轻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褚直一直瞒到现在,一是怕打搅她休息,二是从她嫁进来,府里就没消停过。这次还借着他的手害了她一把,要不是她身子好,这会儿哭的人就该是他。褚直几日来心里都烧着一把火,同时也觉得越来越难以启齿,总觉得是自己无能害了二娘,这件事他一定要亲手做漂亮了,所以那念头在心里盘恒了一圈,张口却是:“就是你听见的……我也算没脸了,我拉他们出去,别脏了院子。” 二娘心烦地躺下,这事儿是挺恶心的。 罗氏和秦瑞赶到的时候,秦冬儿和樱雪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褚陶一大早就上朝去了,罗氏还想着有大管家在,褚直总要顾忌点儿,结果到了一看,两个人虽然贴身的衣物打烂了,可明显的没穿裤子,而且府里的小厮到了晚上都不能留在后宅,这秦冬儿怎么会在已经落锁的会春堂里面呢? 要是府里的丫鬟,看在秦瑞的面子上,说不定还能配给秦冬儿。可樱雪是褚直的通房,是经过老太太的同意的;且罗氏在樱雪身上也花了不少功夫和银子。 褚直叫人搬了一张椅子,裹着厚厚的狐裘缩在上面,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越是如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越忍不住生出一股同情:看,这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因为太弱了,连一个丫鬟都敢给他戴绿油油的帽子。 罗氏还想把人抬走,鲁老太君带着陈妈妈、柳妈妈赶来,一个眼神就让秦瑞跪在地上了。 秦瑞跟着褚陶也养尊处优很多年了,但他却知道,府里的下人、甚至有些主子都对他阿谀奉承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褚陶的宠爱。出了这件事情,若是他执意保住秦冬儿,那他也跟着完了。他虽然很疼爱秦冬儿,但除了秦冬儿他还有好几个儿子,事到如今,明智的办法就是丢车保帅了。 也许老太太能看他可怜饶他儿子一命,所以秦瑞跪下后就哭道:“不求老祖宗饶他,只求老祖宗给他一个痛快!” 鲁老太君看见秦瑞前额都磕破皮了,地上的青石沾上了他的血迹,眼里滑过不忍。 这时褚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春燕看见他帕子上的殷红惊叫道:“三爷,您咳血了!” 老太君怒道:“还不拉下去!就按秦管家说的办!府里没有规矩了吗?!” 二娘想了想,穿好衣裳下床时,外头已经结束了。 褚直被人扶着进来,鲁老太君跟着进来,胡太医又来了一趟,整个会春堂都乱成一团。 幸好,到今天她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但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她乱动。 于是两个病号并排躺在一起,老太君倒是笑得开心极了,坐在床边慢慢跟二娘聊天,还亲自剥核桃给二娘吃。 褚直躺在床外侧,虽然他并没有发病,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这还是亲奶奶吗? 两天后,二娘完全康复,才从春燕那儿知道秦冬儿和樱雪都已经死了,两个家生子,被主人打死完全符合大熙的国法。 就像一片雪花,风一吹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1892738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8 13:22:24 1892738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8 13:21:59 读者“会飞的木鱼”,灌溉营养液 +2 2016-08-18 14:21:26 读者“AYU”,灌溉营养液 +21 2016-08-17 20:37:16 第58章 后遗 【特别提醒,有重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人在开心的时候常常会忘记很多事情,乐极生悲多由此而来;人在不好的境遇里,则会更经常地想起令自己不快的事情。二娘总结:命运就是个贱货,让好的不好,坏的更坏。经此一病,不免勾起她许多往事,还有入燕京以来的林林总总,她总以为自己是不怕的,实际上那些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就隐藏在她的自信的背后,等待时机,发酵而出。 “下雪了,少奶奶出去走走吗?”敛秋惊喜地推开窗子,却也不敢开大了,说完有些后悔,二娘身子刚好,三爷交待不要吹了冷风。这两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的二娘沉默了许多。 被敛秋拉回思绪,二娘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向外看去。 细碎的雪从天空飘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带着天然的先天不足,瘦弱的连雪花的形状都没有。她本能透过窗子伸出手,却见那雪只飘到屋檐下……忘了还有屋檐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 褚直不在,昨日沈齐山派人送来口信,说他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今日有雪,邀褚直师兄弟几个前去赏梅。当时二娘还暗自“嗤”了一声,现在瞧来,古人诚不欺也。 这一下雪,就不知道褚直什么时候回来了。 敛秋取来的正是那日老太君送她的狐氅,配上掐金挖云的石青色羊皮靴子,又要给她戴那狐狸卧兔儿,被二娘推了。 敛秋瞧着镜子里她的脸,觉得比刚到侯府时白了不止一截,忍不住道:“奶奶气色好多了,再这么下去,三爷都要嫉妒您了。” 二娘想想那厮隔三差五的敷脸,摇头一笑,跟敛秋沿路出去看雪去了。 那雪还只是漫天飘着,落到地上都化了。 敛秋后悔出来的早了,细心把帽子给二娘戴上,小心陪着往前走去。 走到会春堂往右,就是朝绣春堂方向去,过了原来那片夹竹桃的路口,二娘忽然看见铺路的青石板上有一大团暗红色血迹。 看起来像是已经干涸,但因为雪水的原因又浮了上来。 敛秋也看到了,催促道:“少奶奶咱们走吧,这是那天抬那两个人到这儿时吐的,真是死了也不干净,一会儿我叫人来弄干净。” 二娘点点头,从旁边踏了过去。 主仆二人转了一圈,初还觉得新鲜,后来便觉乏味冰冷,正待回去。敛秋忽然瞧见后面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她大喝一声:“谁?!” 树叶都掉光了,根本藏不住人,琉璃双唇发青地从后面走了出来,冲着二娘跪下了。 二娘早就发现后头有人,却不知她为何要跟着自己,且看身上穿的单薄,外面一层都湿了,想来是她出来的时候就跟着出来了。 “少奶奶,求求您,让我做回丫鬟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别让三爷杀我……”琉璃哭着苦求。 二娘皱了皱眉,此时这里虽然无人,难保不会有谁路过。 敛秋见她看向别处,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喝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屋里说,非要跟到这儿让奶奶为难!” 琉璃哭道:“三爷不许我进屋,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奶奶了。” 二娘仔细一想,是从她病了之后就没有看见过琉璃了。她见前面有片空地,四处空旷,不担心有人偷听,对琉璃道:“你跟我到那边,有什么话慢慢说。” 琉璃见有转圜的样子,忙爬起来跟了过去,但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二娘皱眉:“你说三爷弄死了秦冬儿和樱雪,你害怕三爷也弄死你?” 这丫鬟神智不清的样子,发反复复说怕褚直打死她,让她救她。难道秦冬儿和樱雪之死是褚直刻意而为?所以二娘问的时候特意用了“弄死”这个词。 琉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前褚直刁难她她还不觉得害怕,但是那一日,她推开房门看见秦冬儿和樱雪躺在她床上,后来又亲眼看着两人被活活打死。那个情形醒的时候一直盘恒在脑中,晚上做梦的时候就出现在梦里。打的时候两个人是被堵着嘴的,但在她的梦里,那些惨叫都放开了的,琉璃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有些精神恍惚了。 “为什么这么说?”二娘跳过刚才那个问题,换了个有技巧的问法。 琉璃正在恍惚,没发现自己默认了二娘的说法,带着回忆道:“那日正好轮到我锁大门,落锁之前我是检查过的,没有一个男人在院子里。琉璃她有自己的屋子,她从来没进过我的屋子,怎么会跑到我屋子里?哦,对了,那一日她还替我送了盏茶给三爷,回来挺高兴的……我也想不明白,可那一天本来不该我值夜,春燕却把我喊了去,三爷顶讨厌我啊,一定是三爷厌烦樱雪,厌烦我们缠着他……” “一定是三爷……呜呜呜,我不敢了……少奶奶,你救救我,我不想做妾了,我错了……” 敛秋见琉璃抓住二娘,忙过来分开她。 “她是怎么了?” 二娘皱眉,思索着琉璃的话,琉璃这话逻辑不通,就算褚直厌恶这些丫鬟想爬他的床,也不该那么对付秦冬儿。正如琉璃说的,她落了锁,检查过了,秦冬儿是怎么进来的,只能是自己爬进来,或者先藏起来了。这也是二娘思考再三,觉得此事与褚直无关的最重要原因。 “内忧外患,急火攻心,去请胡太医来给她看看。”二娘道,她觉得琉璃是亲眼看到那骇人的场景被吓住了,况且之前褚直还为难过她,就误以为褚直想要收拾她。 二娘想起那日她站在窗子后面看到的,木板凳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她尚且觉得褚直出手与他平日完全不同,更何况这些十几岁的丫鬟呢。 安定候里的姚妈妈和司琴的死,二娘并没有亲眼目睹,逼死她们的是姜氏。姜氏那样的人怎么恶劣都与她无关,但褚直却是她以后几十年都要面对的人。 二娘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给褚直定下的标签,她还没有想完,琉璃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敛秋急忙上前看她,发现她只是昏过去了,气闷被扫了兴,还得弄她回去。结果发现她一个人弄不动琉璃,正想喊人过来帮忙。二娘摆了摆手,解下身上的狐氅交给敛秋,将琉璃夹在腋下,轻松松的往前走了。 见敛秋还在原地呆愣,回头一笑:“走啊——” 想不通的事儿先不想了,反正有她盯着,她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 胡太医来过后,琉璃醒了,二娘就叫敛秋过去告诉她可以搬回后面屋子。 这就是恢复琉璃的身份了。 这事儿办完,二娘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听见外面有声音,心想着可能是褚直回来了,圾了鞋出去。她走路向来无声无息,距离书房门口还有两步喊道:“你回来了……” 刚说完这句话,猛听见里面声音不对,二娘一步跨进书房,只见褚直身子笔直地坐在书桌前,后窗大开,除了褚直,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刚才明明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 可惜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清,好像看到了一条影子,又好像没有。 窗子开着,冷风吹了进来,把褚直面前的书刮得哗哗作响。 “刚才有人?”二娘一边问一边走到窗子前检查。 “没人,我觉得气闷,开了窗子透气。”褚直站起来,赶在她前面关了窗子, “还是关上,你病刚好,别再受了凉。” 二娘绕开他,重新打开窗子,但什么也没发现。 “二娘……”褚直从后面抱住她腰,脸在她耳朵、脖子上乱蹭:“好香,你涂了什么?胭脂?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了吧。” 几时变得这么轻浮? 二娘回身推了他一把,见他眼皮粉红,皱眉:“你吃酒了?”并没有闻到酒气。 褚直坐着微笑,拉着她手:“我看见你就醉了。”她身子好了,他等了多日,一回来就见她披着红凌小袄儿,松松挽着个纂儿,很想把那天没做完的事做了。 他说着站起来想把二娘给抱起来。 二娘站着不动,让他抱,结果一盏茶过后,褚直颓然地坐回了椅子,这家伙跟座铁塔一样,抱不动。 二娘收了千斤坠问他:“那日樱雪怎么会在琉璃屋里头?你没叫人查查?别误会了什么。” 褚直还道她要说什么,眼皮一翻看了她一眼,朱红的嘴唇一动:“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拴着她……她一个丫鬟,算个……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敢情丫鬟在他心里就是个东西。 二娘听他这话,反而觉得是他干的了,又问他:“方才没人来么?天这么冷窗子还开着。” 褚直心一惊,心想反正她也没看见,皱眉道:“怎么尽说胡话,我的身子你不知道吗?换换气而已。” 他倒是很长时间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了。二娘眉毛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褚直在后面急道:“哎……” 二娘头也没回:“我小日子来了!” 小日子来了?不是刚走吗?睁眼说瞎话!褚直忽然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睁眼说瞎话吗? 褚直眼珠子动了几圈,因记着回来还没见过老太太,先过去老太太那边儿了。 这边二娘倒没怎么气闷,气定神闲地在床上打坐。原来她这身武功内外兼修,不方便出去练武时,在屋里打坐也是一样,所以几个月不练,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冬天天黑的早,不多时天就黑了下来,二娘正要下床点灯,琉璃忽然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 屋里昏暗暗的,真把二娘给吓了一跳。 春燕和敛秋在外面没能烂住她,慌得连忙跟着跑进来。 二娘习武之人,反应极快,见那琉璃神智疯癫,不待她靠近,拳头已经打了出去。 虽然在混乱中,琉璃也本能一顿,二娘那拳头却没捶在她身上,在她发怔的时候,变拳为掌,“砰砰”两声,在她左右两肩各拍了一下。 琉璃身形顿时停住,二娘又用拇指在她额心一按,她登时回过神来,双目泪流不止。 敛秋和春燕看得惊奇不已。 二娘道:“我这是暂时稳住她的心脉,春燕你快去请胡太医过来,敛秋,你先说。” 她让敛秋先说是为了缓和琉璃的情绪,这琉璃都搬到后面了,她又给她放了两天假,应该喝了药躺着才对,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敛秋道:“我哪知道啊,我正在门口,就见她疯了一眼冲过来,喊着……” 敛秋说到最后不敢说了,她的话要是让府里的太太知道准得打死。 二娘:“喊什么?” 敛秋被她眸光一震,心想自己糊涂了,怎么能信琉璃胡言乱语,定了定神道:“说见鬼了!” 随着敛秋这句话,琉璃身子一震,二娘一见她又要失控,大声道:“别怕,就算有鬼,有我在,它也伤不了你!” 敛秋忙哄她:“是,我们人多,阳气重,早把它吓跑了。” 琉璃神色好些了,二娘瞧着她又要哭,忙道:“你不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也帮不了你。” 琉璃心想如今能帮她的只有二娘了,眼瞧着敛秋,二娘明白她的意思叫敛秋先出去。 等敛秋出去了,琉璃先从自己刚才听见樱雪叫她,循着声音出去,结果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蹲在地上说起…… 褚直见天色暗了下来,念着要跟二娘一起用饭就急忙回来,进了院子见敛秋在门口守着,长了心眼,在敛秋进去报信之前拽住她,悄悄走到窗子下面。 琉璃说完自己方才看到的,脑子又乱了起来,望着二娘那不太相信的神情,跟糊涂了一样把自己左思右想、毛骨悚然的想法说了出来。 少女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哭腔而沙哑,又因紧张和恐惧不自觉地拔高,说到紧张之处,听着的人就像被一根针扎中。听清了内容的敛秋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褚直苍白的手却一直按在她脖子上。 【特别提醒,有重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疑心现在的三爷已经不是原来的三爷了,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以前他待我们是极好的,就是犯了错也只是笑笑……但是从您进了府,不,不是,是从半年前,他就不一样了,我有时候觉得他像换了个人,有一次我看见三爷在后面直勾勾地盯着秦冬儿,他的眼……” 敛秋觉得脖子上的手愈发冰冷起来,她不由咬住下唇,惊觉自己是可以说话的,正要咳嗽一声,一只苍白的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连同鼻子。 二娘听完了,左手手指轻轻敲在椅背上,却并未回应琉璃最后那一段话,只是道:“你可知官家办案,都要证据俱全,若是只凭捕风捉影,天下早就乱了。你看见那白衣人,或许是谁穿着和我一样的狐裘,只是把毛反穿在外面了。一会儿我叫人去查一查。你担心三爷会责罚你,我如今先给你断了这根,有我在,只要你本本分分的,三爷就不会伤你。你受了惊吓,难免胡思乱想,我叫胡太医过来,给你开几副安神的汤药,你且吃了,晚上跟侍书住在一个屋里,这样可好?” …… 褚直隔着窗子听着她不紧不慢的声音,渐渐觉得松懈下来。 外头的敛秋这才感觉得了一缕空气,但她双耳发聋,刚才二娘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了。 “敛秋、敛秋……” 褚直听见二娘在叫敛秋,松了手去。 敛秋急忙后退,褚直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瞧着她,天已经黑透了,敛秋却感觉依然能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美到极处,却也危险至极…… 敛秋周身冰冷,思绪已乱,唯有二娘的声音透窗而过,好像竭力把她拉回去。 慌乱间,她急忙冲褚直弯腰行了个礼,后退着跑进去了。直到看见二娘,才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一样。 “怎么了?”二娘奇怪道,这一个个的见了她都要哭的样子。二娘心里莫名浮现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促使她向窗子看去。 “没什么,沙子吹到眼里了。”敛秋不敢说,她知道褚直就在外面,那一道墙在他的目光下就像不存在似的。 “我回来了。”褚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亲爱的小天使们,为了加强防盗效果,为了让大家读的舒服,经过总结他人经验。作者决定暂时执行以下措施:第一步,每天更新的时候,同时发布下一章的防盗章节,所以建议大家永远不要订阅最后一章,等有更新的章节出来的时候,再定上面一章。第二步,就是作者以前说的更新的内容会比以前多,有些读者可能没有注意到,有时候作者后面替换的内容甚至会比前面多两三千字,现在改变一下,如果作者发布防盗章节,每次均赠送五百字,五百字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嗯哼,作者不嫌麻烦,作者就是不想盗版看得爽快】 【下午还有一更】 感谢: 萌萌哒电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8 21:41:22 读者“会飞的木鱼”,灌溉营养液 +2 2016-08-18 14:21:26 第59章 故人 二娘看了琉璃一眼,对敛秋道:“你先把琉璃送到后面。” 褚直进来的时候,敛秋和琉璃都不敢看他,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了。 褚直笑着道:“这是怎么了?”视线追着两人,一副疑惑的样子。 二娘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试探道:“琉璃和樱雪感情好,樱雪没了琉璃心里难受。方才我叫她进来说话,她说你最近比以前严厉了,害的丫鬟们都不敢跟你说笑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他表情,却见他云淡风轻地微笑:“我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我天天躺在床上,她们还觉得守着我闷的要死呢。” 他话是这么说,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簪子放到她眼前。猛然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二娘先吓了一跳,发现那是假的后,笑着接了过去。仔细一看,那黑蜘蛛是用金丝编制而成,不过外面还套了一层黑绒线,造型逼真,令人赞叹。 这小虫草簪值不了几个钱,却能说明褚直心里有她。 二娘将那簪子别上:“传饭吧。” 忽又想起来:“我得赶快吃,吃完要到后面一趟。”去琉璃看见鬼影的地方瞧瞧,她是不信什么鬼的,顶多是无法解释的玄奥罢了。 褚直也没问她什么事儿,好像已经习惯了她总是有各种各样其他女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要做。 吃罢饭,二娘叫敛秋和春燕挑着灯笼跟她一起到稻香园外面仔细寻找,结果在琉璃说的那个偏僻角落发现了一堆被雪水浇透了的灰烬。 敛秋上前用手捏了捏:“是纸钱。”里面还有丁点没有燃透的黄纸屑。 春燕道:“樱雪还有哥嫂在这园子里管着国公爷的菜地,今天是樱雪的头七……” 国公府并不允许下人在府里祭奠,因为樱雪尚未成亲,死的又不光彩,她死后尸体就被哥嫂胡乱埋在乱葬岗,但毕竟是亲生的妹子,想来哥哥也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偷偷烧点纸钱给她。 二娘叹了口气,对春燕说:“一会儿你去琉璃那儿,好好跟她说说,叫她别胡思乱想。” 三人回去了,褚直正在书房看书——他似乎极爱看书似的,以前躺在床上看,毒解了之后就挪到书房里去了。 外面冷得冻手,屋里暖和的让人冒汗。二娘能感觉到地板下面有火道,热气直往上冒。春燕说不止这些,会春堂这五间上房的墙里面全掺了花椒,跟皇宫里的椒房殿是一样的结构,就是褚陶现在住的畅春堂也没这五间房子好,国公府最好的房子。 二娘心想别人能不想弄死褚直么? 二娘洗漱完毕,躺床上敷了个珍珠粉面膜,褚直到时间就过来睡觉了,一夜无话。 次日,又是被屁股后面硬邦邦的东西顶醒的。 感觉到身边人动了,褚直手无意识地搓了几下,二娘连忙把他手从胸上拿下。 眯眼看见二娘小心下床、放下床帐,褚直的眼瞬间睁开了,欲求不满地拿起她的枕头塞进被窝里夹在两腿中间。 不知道为什么,褚直感觉他离圆房倒退了一步。 二娘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今天跟罗氏碰到一块了,罗氏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问褚直身子怎么样,二娘随便说了两句,吃了早茶后就回来坐在上房门口翘着腿看今天的小报。 最近的小报有些无聊,没有那种扒灰啊养小叔子的劲爆新闻,都是某某某要回京叙职,圣人看好了谁谁,政坛可能会发生哪些变动云云,二娘看着无聊,却也看完了——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 她一张小报看完,太阳都老高了,还不见褚直起来。 褚直身子不好,以前天天躺在床上,没法说是赖床,现在就是明显的赖床了。 二娘在青牛山的时候,每天四更天起床先绕着青牛山跑五圈,然后再练两个时辰的拳法,两个时辰的枪法,两个时辰的剑法,两个时辰的……咳咳,反正就是从来没偷过懒,想到早上他先把自己给顶醒了,心里就不太舒服,决定进去把褚直给拎起来——其实他的身子也要多运动才好,省得没事就想找个洞钻。 孰料刚走到门口,就听褚直叫道:“别过来……少奶奶呢?” 二娘道:“就是我,醒了还不起来?” 孰料褚直声音更紧张了:“我就起了,你去忙你的吧。” 褚直这声音里的紧张旁人肯定听不出来,他语调四平八稳的。但二娘跟他处久了,他情绪千变万化,往往从脸上看不出来,得仔细听仔细辨,现在二娘就辨出他在紧张,那声音里还透着软绵,没有力气,好像不太舒服似的。 褚直是她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她怎么能不关心他?二娘根本没理会他的话,大步走了过去。 听见二娘的脚步声,褚直脸瞬间僵了,立即把二娘的枕头从被子拽出来扔出去,带出来的还有一条粉红色鱼戏并蒂莲的小肚兜。感觉着二娘的手抓着了床帐,褚直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条小肚兜塞到被子里,并用脚使劲蹬了蹬。 这一下,可把他剩下的那点儿力气用光了。 原来二娘起床之后,褚直原打算再睡一会儿的。但觉得床上空荡荡的,就扯了二娘的枕头夹着。结果越夹越硬,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要从褚直前世说开了,褚直的身子一直不好,一年穿几回寿衣,赶上天好能出来晒晒太阳都是难得的,所以就算活到死,他下半身能竖起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当然也跟他很少有那种想法有关,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怕他是没什么心情干别的事情的。 可是自从他的毒解了之后,又渐渐能吃些花生、鸡肉,二娘便叫厨房用鸡汤熬粥给褚直吃,用的都是养了好几年的老母鸡。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喝了几天鸡汤粥,褚直毒解了之后原是隔三差五的硬一回,现在变成每天早上都能硬一会儿。 当然,也许是跟二娘睡一个被窝的原因。 总之,他今天早上很难受。 他不应该这样。 真的名士应该志趣玄远,不滞于物;寄情山水,谈玄论道;蔑视权贵,宁折不弯;恃才放狂,傲视古今。说通俗点就是他想有个女人的时候就该有个女人,想跟女人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现在夹着女人的枕头。 虽然如此,他发现夹着枕头还是很舒服的,不觉顶了几下,又痛又麻的感觉让他舒爽不已。他不由把这个枕头跟二娘比较起来……有些欠软。 想到软,褚直就想起来早上摸到的。开始的时候他是无意的,后来那几下是借着半醒摸的,床上摸到的跟在外面摸到的不一样,他是伸进去了,褚直回想起那种滑滑的感觉,就像……像绸缎。 想到绸缎,褚直记起来了,他不是还藏了二娘的一条锦缎小肚兜吗?那肚兜被他塞在哪了? …… 褚直光着脚下了床,幸好地上铺着大红色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绒毯,并不多凉,他蹑手蹑脚地从柜子深处翻出那条肚兜,紧紧攥着做贼似的回了被窝。 褚直原没想做什么的,他也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一阵颤抖之后目光涣散地躺在被子里,手仍旧攥着小肚兜,却没了开始的力气。 偏这个时候传来了脚步声,他只得出声阻止。万万没想到会是二娘,一时间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就跟被二娘堵在安定侯府那破楼上一样,想下下不了的感觉又来了。 褚直刚藏好东西,二娘的手就挑开了拔步床的第二道床帐。 四目相对,二娘发现褚直的脸红艳艳的,水嫩嫩的,青/丝缭绕,整张脸就是一个大写的……“媚”。 难道他故意赖床不起是在等她——就算二娘揣测出来了,心脏也跟被一只手挠了轻轻挠了一下一样。 “你出去……” 褚直躺在水红锦被中,头发散着,跟锦被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二娘感觉他就是在欲迎还拒。 这孙子一向如此,口是心非。 但是他的确漂亮的……性格不乖的猫总会激起她某种想调/教、蹂/躏它的欲/望。 二娘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自己,笑了笑:“大白天脱光了容易着凉,我小日子还在,不是那么容易走的,你赶快起来罢。” 褚直本来盼着她走,听她这么一说,嘴欠道:“你小日子最好住一辈子,爷保证一辈子跟它做好朋友,天天伺候它。” 二娘无语,把他袄扔给他,正打算走,忽然看见被子上趴着一只黑蜘蛛。 褚直给她买的虫草簪怎么落床上了,扎着人可就不好了,二娘伸手去拿,褚直猛地一个哆嗦。 二娘狐疑一看,被子下面露出一抹可疑的粉红色,当即伸手去拽。 褚直没想到露了出来,立即从被子里去抢。 结果一个人拽住了一条带子。 “什么东西?”二娘火眼金睛觉得这是女人的东西。褚直别的地方胡搞就算了,在她睡觉的地方也这么胡搞……她当即喝道:“松手!” 褚直松了手,用被子盖住眼睛。 二娘用一根指头挑起那粉色小肚兜,脸色平静的可怕:“褚爷,人都被你打死了,你还恋着这么一条小肚兜?你真好、好……” 上次褚直抱着樱雪就掉下来这么一条小肚兜,第三个“好”二娘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褚直觉得这个比她发现真相还令他难以忍受,急忙道:“不是她的,是……你的!” 见二娘明显一怔,褚直豁出去了补充道:“我在书房那口箱子里发现的,就是那口装满了兵器的箱子,里面还有一包……我就拿了一条。” 二娘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鲤鱼,好像是她娘绣的,她娘喜欢把鱼眼绣得大大的,还加一条金边。 褚直悄悄睃了她一眼,低语:“摸也不让摸的……”猛地把嘴儿给绷住了,漆黑如墨的眼愣愣地瞅着水红被面。 二娘:…… 说的好像是她的错一样,不老实交待,别指望她会心软。 “那你快起来吧,让丫鬟看见了多不好。”这条肚兜她得收起来,二娘胡乱抓做一团,正准备收到柜子里,手忽然停住,把手心摊开,盯着那肚兜中央的并蒂莲看了起来。 褚直慢慢往被子里缩去,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腿。 “这是什么?”难怪她一直闻到一股怪怪的气味,她其实应该装作没有发现,走掉就好了,好想抽自己的一个大嘴巴子。 但是已经问了,就要装到底。 褚直怎么会知道顾二娘心里怎么想的呢,他就像落入陷阱的小兽忽然看到一线生机,极温顺腼腆地一笑:“是昨天从老师家带回来的糖,一直用……你的小衣包着放在身上,忘了给你了,结果成这样了。” 二娘眼皮忍不住跳了跳,理智告诉她应该走,但嘴又失去了控制:“反正我不能吃了,你吃了吧,别浪费。” 褚直:…… 二娘不由分说把肚兜扔给了他,结果把蜘蛛簪子也扔了出去,没管那簪子,出去了。 她正坐在门口发闷,外头有人送请帖过来,外面大红纸封套。帖儿到了二娘手上她初都没细看,心想谁会请褚直这混账玩意。过了一会儿,瞅着上面的人名怎么那么熟悉,顾山、顾山不是她爹吗? 打开一看,这帖不是给褚直的,是给褚陶的。上面写着搬了新家,要请国公爷过去吃饭。 上次二娘见如虎,如虎还在说搬不出来,怎么一眨眼不但搬了,还一切办妥了。 二娘盯着最后一列竖字,有些接近边缘,看起来像是最后添上去的,说的是希望国公爷能带上好儿子褚直。 为什么他爹会特意提到褚直? 二娘正托着下巴想着,褚直从里面出来了,走到门口咳了一声,并不看二娘:“我饿了,给我摆饭,老母鸡粥别忘了。” 褚直吃饭是标准的“食不言”,二娘不想打搅他吃饭,等他吃完了才把请帖给他:“不知怎的送到这儿来了,你拿去给……国公爷吧。”爹当着褚直的面叫不出口。 好在褚直没介意,看完往袖子里一揣:“让他去干什么,就你们家那放两张床就满了的正房能塞下他那大肚子吗?我去就可以了。” 二娘没想到褚直背后也不给他爹留点面子,想想也是,当面都能干起来,更何况背后呢。 但他爹既然专意写了这帖儿,怕是还是想见一见国公爷。她能想象得出来她爹请人写这帖儿时的紧张和慎重。 “我是谁?”褚直问她。 他不就是褚直吗?问她这么白痴的问题。 “我是你的谁?”褚直不知从哪捞出一把扇子,大冷的天扇了一下,然后合起来点中她的眉心。 这个人要成精了,撸了一发还装的王五王六的,二娘心想,换了一种说法:“你是我爹的女婿,褚女婿。” 那也算变相承认是她相公了。 褚直扇子敲在桌子上:“那就是我说了算,现在你好好准备去,明天一早就过去。” 还一早就过去呢,再撸一把估计都爬不起来了。 乔迁不是小事,虽然褚直这么说,二娘仍叫敛秋去罗氏那儿说了一声。褚直听见了,只冷笑一声,要是褚陶想去,那请帖就不会送到这儿,而且明天什么日子,褚陶每年这一天下了朝就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看着二娘忙活,乐的自己闲闲的坐在那儿看书。 二娘并不是猜不到他的想法,却也要去问一声的,回头人家要是再来抱怨,那就没理由了不是。 罗氏果然说褚陶有公务在身,叫婆子送了两匹织金料子过来,说送与许氏裁衣。二娘收了,犯愁自己带什么回去,想她爹他娘都是顶实在的人,从来不求儿女有什么回报,不想她娘那么辛苦准备酒菜,就叫敛秋跑了一趟,告诉许氏明日不要准备酒菜了,她已经定了席面,到时候从酒楼直接送过去。 不想次日刚起床,就见外面搁着好几担礼物,旁边还拴着一只小奶狗。 问褚直,褚直高深莫测道:“这是一道名菜。” 二娘:…… 两人上了马车,不用二娘吩咐,褚直便告诉车夫从文翰街走,走到尽头直接拐到元宝巷,最里面那个小院就是。 说完便直直看向二娘,一脸你快问我啊。 二娘心里嘿嘿一笑,昨天她听褚直说“就你们家那放两张床就满了的正房”,就有些怀疑,现在算是确定了,但她就是不问他。 这个人生起气来表情更动人了。 褚直也瞧出点意思,轻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终于到了地方,顾山、许氏都在外面等着,二娘看着她娘笑的真是比在侯府舒心多了。 顾山没见到褚陶略有遗憾,握了褚直的手对二娘说:“这次多亏了褚女婿,二娘你可要好好谢谢褚女婿。” 许氏也道:“要不是褚女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出来呢。” 二娘对着褚直轻轻福了福:“小女子多谢褚女婿大恩大德。” 褚直被她低眉顺眼的逗的抿唇一笑,把个许氏都看呆了,前两次褚女婿来的时候都没这么笑过,二娘真是捡到宝了啊。 顾山拍了拍女儿,舍不得说她一句,叫人进屋。 如豹看见小奶狗就激动的不行了,原来这是褚直上次到安定候府时答应过他的。 二娘发现她家里人已经被褚直收买完了,就连如虎,因为上次褚直易装相助,听说褚直不能喝烈酒,二话不说出去买淡果子酒去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不提,二娘瞧如虎出去的时间挺长的了,走出去看看。小四合院大门后面也有个影壁,刚走到边上,忽然看见如虎正和一个人在门口拉拉扯扯。 二娘定睛一看,那人大冷的天穿着一件沉香色半旧薄袄,冻的鼻头发红。正看时,那人忽然瞧见了二娘,惊喜叫道:“二娘……” 这人竟是卫安。 如虎回头看见二娘,心里暗道糟糕,对卫安说:“今日家中有客,实在不宜留你,你改日再来。” 卫安道:“二娘不是在家么?你们也没住在侯府里……”他乍认出二娘,又一看觉得又不像她,只见面前女子穿着桃红色缕金百蝶妆花通袖袄,翡翠撒花拖裙,腰上系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鲜活水灵,白嫩端庄的,跟青牛村的顾二娘判若两人。 二娘冲他微微点头,脸上并无过多颜色,方才听见他哥说话,就知道他哥是担心褚直碰见卫安。 见一个照面,二娘就去里面了,卫安更是着急,却敌不过如虎力气大,硬把他给拖了出去,按在墙上道:“卫安你干什么?这不是青牛村,你一个读书人注意点儿!” 卫安眸子沉了沉,把顾如虎推开:“顾如虎,至于吗?我只是偶然见到你,想上门拜见一下伯父伯母,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瞧着顾如虎穿得也比他好,这座院子好像是顾家的,至少值几百两银子。 如虎没想到今天遇见他,就他干的那些事儿,要是搁青牛村他肯定揍上去了,但这是燕京。 买个酒都能遇见卫安,他是多背。 “好了,你知道就好,不过我家里今天有客,你想来就改日再来。”等他一回家就得让人把门关紧了。 “顾如虎,你都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卫安在他背后冷声道,没想到顾家是这样的小人,有了安定侯府做靠背,就不认识他了。 如虎张嘴想说“管我屁事”,但转念一想,别这小子再纠缠不清,改口道:“你现在如何了?不是进京赶考吗?”见卫安衣衫单薄,倒是起了兴趣:“你没有考中?”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请接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安气极,他是千辛万苦赶到了燕京,可刚到燕京就受了风寒,到考试的时候几乎连笔也拿不住,别说高中了,根本就是被人抬出考场的。 “我因为生病耽误了考试,又因为没有了盘缠,跟我娘都留在燕京。现在我盘缠用尽,我娘又生了重病。”卫安盯着如虎一字一顿道,这个人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该拿出银子资助他。 如虎神卫军里混着,眼界早非当日那乡下小子,卫安眼珠子一转他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有心啐他一口,又怕他不走,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拿出七八块碎银子:“你也知道,我们家也没什么钱,这都是我平日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你先拿去用,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他口袋里有银子,却不敢拿出来给卫安,他看这卫安已经生出了狼眼。 卫安根本就没有推辞,接了过去道:“那就多谢了。” 如虎瞧他远去了才赶紧溜回去家,立即把门栓上了。 褚直完全不知。 二娘瞅了机会私下问如虎,如虎将去打酒的时候如何遇上了在酒肆外面徘徊的卫安,卫安又如何一路躲躲藏藏跟着他非要拜见顾山、许氏说了,最后告诫妹子,出门小心些,因为他发现卫安不太对头。 二娘想卫安以前在青牛村心高气傲的,这次打击对他显然很重。 不过二娘倒是赞同如虎的做法,没有给他太多银子,大熙这么繁华,卫安要是能豁出面子,不愁养活不了他和他娘。 褚直和二娘一直玩到太阳偏西,顾山、许氏还再三挽留。如豹则抱着褚直的胳膊,他现在觉得姐夫太好了,比他姐对他好多了。 “过几天接你去府里玩。”褚直还一本正经地跟如豹勾了勾手指。 看着这个出身高贵,美玉一般的女婿如此迁就自己的小儿子,顾山和许氏的欣慰不是一点点。 一个墙头草,一个骗子,二娘心道。 顾家大门敞开,顾山、许氏出门送客,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脚踏放了下来,褚直正扶二娘先上去。 这时,墙角忽然传来一声饱含不可思议的声音:“顾二娘?” 第60章 解决卫大户 听见这个声音,顾二娘暗道“糟糕”。 如虎眼里泛出怒气,小看卫安了,这么冷的天能在外面蹲那么久。 顾山和许氏微微一怔,认出那个从墙角拐出来的人不是卫安吗? 两家虽然撕破了脸,但顾山跟卫安爹确实有过命的交情。顾安帮助卫家,也不能否认有那么一点想把女儿嫁给卫安的想法,但后来自然没了。且正是二娘的婚事才促使顾山最终决定带着全家进京。 顾山有些疑惑,看卫安的样子,不太像高中了。这孩子眼底淤青,目光发沉,他素来是个心事重的人,不知道又在打算什么……可别是打到褚女婿身上…… 一眨眼,顾山想了这么多。卫安从墙角走到众人面前的几步距离内,已经将众人表情收在眼底,惊奇、戒备还带着一点点害怕,呵呵,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也是,光看看这华丽的马车,那穿狐裘的男人,就知道顾二娘攀上高枝——这是他蹲得快晕过去,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曾经他看不上眼的人怎么能比他过的还好?! 那个男人肯定还不知道顾二娘的过往,要是他知道二娘喜欢他……哼,他是不会说的,当务之急,是搞到一笔银子。 他跟李氏都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 转眼间,卫安已经到了众人面前,在众人的诧异中,出乎意料地先对顾山、许氏深深一拜:“小侄不知世伯居住在此,一直未曾上门拜访,他乡遇故人,小侄太高兴了!” 除了衣衫单薄,卫安的头发还是束的很整齐的,戴着一顶刚盔的罗玄帽,衣裳、鞋袜都算干净。他身量长,忽略这些,看起来很像一个暂时困难、但以后会发达的青年才俊。 卫安忽然这么说话,顾山揣不透他的来意了,褚女婿在旁边看着,只好上前轻轻一扶:“原来是你,家中可好?” 顾山想着赶快把褚女婿送走才是正事,对卫安道:“侄儿稍等。” 卫安岂会稍等?他心里盘算好了,总要跟顾二娘说一句话,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故而看似不经意,却一步挡在顾山面前,冲顾二娘道:“二娘,好久不见,这位是?” 那人一直傻站在那儿,想来也只是一个有几个臭钱的酒囊饭袋。 卫安跟二娘说话,一双眼睛却上上下下打量褚直。只见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里面穿着宝蓝色织金妆花蟒龙缎衣,腰系碧玉带,还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外面则披着值千金的狐裘,丰神俊秀,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本来他守在墙角,只看见了褚直的侧面和狐裘,这时跟褚直对上眼,不觉失神了,非但失神,还陡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顾二娘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对,一定不可能!毕竟她什么人都敢招惹。 “这是我相公。”二娘甜甜一笑,感觉牙都麻了,她还没这么叫过褚直呢。 褚直最厌恶谁一直盯着他脸看,看在二娘的面子上才忍了,听见二娘的话,嘴角上扬,冲卫安微微颔首,扶着二娘上车了。 卫安像被雷劈中了一样,这个男人真的是顾二娘的男人!顾二娘不但嫁出去了,还嫁得这么好! “二娘……” 一半是无法控制的嫉恨,一半是有心而为,卫安脱口又叫了一声。 他眸子幽幽盯着二娘的背影,却在褚直回头的刹那,被吓住了一般懊悔地收回那抹焦灼、心痛。 他什么也没有说,却像什么都说了。 顾家人见二娘上车本来已经安心了,现在又被卫安把心给拎了起来。 顾山嘴动了动,想解释什么,可卫安什么也没说呀。这才是不怕他说什么,就怕他什么不说,褚女婿乱猜。 褚直回过头,奇怪地打量了卫安一眼,手用力在二娘背后一推,把她给推进去了。 接着自己也上去了,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坐着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安。 “张大户?” 卫安惊觉自己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忙摇头:“我不是张大户,我姓卫,单名‘安’,字琼雪,世兄可以叫我琼雪。”卫心心里不免疑惑,他怎么会知道张大户?不过张大户能跟他比吗? 一般得知了对方的表字,理应报上自己的显示尊重。 卫安报上自己的‘字’,是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不是顾如虎这种武夫。他等着被此人高看一眼,却听褚直一声嗤笑:“那就是卫大户了?” 他记得那个疯狂追求二娘的人姓张,不过他也可能记错,总之什么狗屁青年才俊,他今天都得给他弄趴了。 刚才那一眼,别以为他没有看懂。 马车里,二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她都不知道褚直是怎么想到的。 一瞬间卫安还在奇怪这人怎么非要叫他大户,如虎上前挡住他:“好了,卫兄,天寒地冻的,到家里喝一杯,他们也得赶快回去了。” 顾山和许氏反应过来,也连忙劝卫安进屋暖和暖和。 可别让这厮搅合的褚女婿不高兴,褚女婿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又忙前忙后的帮他们安置屋子。 卫安还没达成目的,怎么肯走?不过他也架不住三个人拉扯,眼看就要被拉走了,褚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趴在车窗上摇着说:“岳父、岳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位卫大户。” 完了,卫安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顾家人心想。 卫安认了“卫大户”这个称号,整了整被拉歪的衣裳:“兄台你想问什么?我跟二娘青梅竹马,她的事儿我都知道。”说着还斜了脸色发青的顾家人一眼。 褚直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问问卫大户跟牛儿的过往,青梅竹马的感情一定很好。” 卫安还没疯到搞砸将要到手的银子,见恐吓的差不多了,一拱手道:“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儿,多不胜数,要是世兄感兴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详谈。” 褚直:“不多,也就几件。” 卫安见他执意要问,心想趁机再吓吓顾家也不错,笑道:“世兄请问。” 褚直道:“你跟牛儿青梅竹马,有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 定情信物吗?有这会儿也不能说有,实际上根本没有。 卫安笑着摇了摇头:“我跟二娘感情深厚,何必在乎那些铜臭之物。” 褚直讶色难掩,扇子挡着嘴,拔高了嗓音:“一根发簪也没有吗?那你为她下过厨吗?” 卫安皱眉:“君子远庖厨,这些都是女人做的事。” 褚直嘘吁了一声:“那她生病的时候,你照顾过她吗?” 他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能跑到顾二娘的房间里照顾她,卫安隐约感觉到不妙,但顾山夫妇都在旁边盯着,只好道:“没有。” “也没有给她买过衣裳?她长得这么、这么……漂亮,你都视而不见?” “也没有,那她打人的时候,你跟她一起过吗?” 避还避不及,他怎么会跟她一起。他竟然知道她会打人? “你帮他们家种过地吗?” “劈过柴吗?” “放过牛……羊吗?” “我岳丈乔迁新居,你是来送礼的?” 卫安囊中羞涩,哪是来送礼的,根本是想趁机敲诈一笔银子。 “那你到底做过什么?” 卫安茫然了,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一件他为顾二娘做过的事情,而这上面的,顾二娘好像都替他做过。 他不能控制地生出了一抹愧疚之心。 “哎呀,卫大户……”褚直摇头轻笑,低着头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撕着扇子的边缘玩,“啧啧……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就这样你还千里迢迢追到燕京,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 卫安心底一震,抬眼看向褚直,见褚直垂着眼,那难堪和惊惧才有了一线喘息的机会,可就是这个时候,褚直忽然抬头粲然一笑:“偷偷告诉你哦。你没做过的,我都做过。还有一样东西,是你永远给不起的,那就是——三媒六聘!” “琼雪,琼雪,乱琼碎玉,都是被人踩的,一踩就脏,不是什么好字啊……” “回府——” 随着褚直这一声,车帘垂下,马车疾速远离。等卫安回过神时,路口已经空了。 卫安下意识地回身,顾家的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合上了。 远去的马车里。 褚直:“呵呵呵,卫大户。” 说了这句就不说话了,靠在椅背上低着头撕着手里的扇子。 二娘笑笑:“谁没有几个青梅竹马?” 褚直:“我就没有。” 二娘心想你多着呢,府里的丫鬟不都是你的青梅吗?转移话题:“你刚说他那字不好,我还没问你呢,你有字吗?” 哼哼哼,这就是他的媳妇儿,连他的字都不知道。 褚直:“呵呵呵,卫大户。” 二娘推他一把:“你不是知道吗?就他疯狂的追求我,我都没答应的。” 褚直:“那个姓张,这个姓卫。”他还没老到记不住人名呢。 二娘:…… 褚直:“呵呵呵,青年才俊、富得流油。”他还没用他的才、他的貌、他的银子打击那人呢,真想用银子砸死他! 二娘哑然失笑,见那把扇子快被他撕烂了,伸手拿了过来,合拢把他的下巴高高挑起。 “你刚才我说那么、那么漂亮,是真的?” 她离他一个呼吸的距离,呼出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漆黑的眼睛宝石一样,一道光从她眼里射出,他感觉直接刺中了他的心脏。就在这一刻,他看到她的嘴角、眼角、眉梢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梦幻一样,他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荡漾着金光的海…… “漂亮……”真的漂亮。 两个字还没有说完,他的唇便被覆住了。 马车终于进了镇国公府,婆子、小厮们忙搬忙摆放脚踏,先出来的却是少奶奶,过了一会儿才见褚直捂着嘴下来了。 小厮婆子们不由奇怪,正巧褚直下到最后一阶,身子发虚一样脚一软,他忙放手稳住身子,结果嘴就露出来了。 有眼尖的婆子看见了,褚直的嘴跟肿了似的翘得老高。 三爷这是怎么回事?被马蜂蛰了? 二娘不想他力气如此不济,才亲了几下,路就走不好了,忙上前搀了他手,悄悄在他手心捏了两下,却被褚直狠狠瞪了一眼。 不提二娘跟褚直回了会春堂。等他们这一辆马车被拉到后面去了,又一辆轻便马车入府,有几个小厮迎了上去,下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紫膛脸,中等身材,乃是府里的二等管家牛兴。 牛兴下了马车,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叫他媳妇过来,附耳低语一番。然后牛兴家的(牛兴家的就是秦冬儿喝酒那晚带头查夜的)趁夜就去了罗氏处。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二娘正在享用她的晚餐。 一到会春堂,褚直就叫人把上次风干的鹿肉取一些烹制。 现在二娘正在心惊胆颤地吃着一锅丁香炖鹿肉——其实这个饭点有些晚了。这锅肉由褚直监制,再由春燕和敛秋尝过,半个时辰后才轮到她。 褚直已经吃了两碗米饭,并一碗老母鸡汤,洗澡去了。 二娘真心觉得他有一种哪跌倒了哪爬起来的勇气,佩服不已。 不过她吃的有些漫不经心,旁边两个丫头也不是省心的。 “少奶奶,我把被单给您换了,换成那个麒麟送子的了。” “还有被子,水红的颜色太嫩,冬天就要盖大红的才喜庆。” 喜庆你个头啊,二娘心想。 “哎呀,三爷沐浴完了,少奶奶您要不要现在去洗,趁着浴室还有热气。” 我有说我要洗吗? “对了,少奶奶,床头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我放了一块白绫帕子,您别忘了。”敛秋神秘兮兮地附着她的耳朵说。 “够了!”二娘眼角跳了跳,迎着褚直的目光:“不早说,我早就想洗了,现在就去。” 褚直:…… 二娘风一般地冲了出去,锅里的鹿肉还剩一半。 春燕和敛秋面目相觑。 褚直:“干得好,一个人赏二十两银子。” 感谢: 小可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08:53:51 小可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08:53:36 小可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08:53:04 小可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0 08:52:35 读者“香菇不吃青椒”,灌溉营养液 +40 2016-08-20 08:54:40 读者“V君”,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20 00:13:17 读者“+_+不懂”,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19 17:55:35 读者“萌萌哒电娃”,灌溉营养液 +2 2016-08-19 14:00:51 第61章 第一次(小修了一句话) 二娘仔细把自己搓了一遍,回来时褚直还在烤头发,他把头发也给洗了。 好在地暖道烧的很旺,房间里还有熏笼,整个屋里都热腾腾的,及时烤干的话应该不会着凉。 这厮也真是的,就不能再等等吗。 二娘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坐在镜台前把她那件大首饰盒子打开,一面整理里面的发簪梳钗,一面等褚直。 她没多看中这些,大约是这辈子看得更透了。但一件件玲珑剔透、饱含匠心,看着也赏心悦目,且这里面大多都是老太君跟褚直送她的。 难得的是这份情意。 二娘拿起一只白玉镯,这只镯子通体乳白,一点杂色也没有,正是上次褚直偷听到她和如虎的对话,生气没有给她,最后却被她收起来的那一匣子玉饰里面的一只。 二娘套在腕上试了试,发现太大了,正想摘下来换一只,后面忽然响起褚直的声音:“这一只是这样戴的。” 不知什么时候,丫鬟们都退下了,屋里寂静无声,只有两只红烛在无声地燃烧。 褚直卷起她的袖子,刚洗过澡,屋里热,她只穿着了一件蜜合色玫瑰纹刻丝褙子,褚直顺利把她的袖子卷到肩膀处,那镯子也被他推到了臂上,刚好满满的。 烛光照在嫩藕一样胳臂和泛着柔光的玉镯上,相映生辉。 褚直没想到她的胳膊这样白,心中一动,抽出他大红的汗巾子来塞到玉镯里。 两相映衬,褚直手都有些轻微的抖了。 “天晚了,我们歇息吧。”这句话自然又不自然地说出口。 二娘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心里有些担心他有些紧张了,但怕说了他更紧张,颔首道:“好。” 率先走向床榻。 褚直怔了一下,连忙跟了过去。 第一道床帐放了下去,第二道也放了下去。在严密的床帐之中,拔步床就像一个私密的小屋子,把两个人关在了里面。 褚直自己解了腰带,坐在床上。 二娘自己脱了外面的褙子,里面还有一件玉色妆花短罗衣,一条大红纱裤儿,脚上圾着大红睡鞋,露出的一段脚踝也白的惊心。 二娘上了床,见褚直还坐在那儿,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眼珠转了转,轻声道:“怎么不脱衣裳啊?我来帮你脱?” “不不不,我自己脱。”褚直站起来解外袍,可最上面的带子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二娘视线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动,看起来不像是中毒,或者发病,那么就是太紧张了。 他不是一直想着今天吗?刚才还好好的。 他该不会不行吧?二娘又想起了前天,听说撸得多了就不行了。 “那你自己脱,我先睡了。”总的来说,二娘还是怕他太紧张了,所以别过脸不去看他,自己先钻进了被窝,反正就一个被窝,他能跑哪去。 这句话让褚直松了口气,二娘不看他,他就自在多了。说起来还都怪她,进了床帐就自个儿脱衣裳,也不提醒他,他也自己脱开了。忽然间就觉得不对,她也太镇定了吧?谁家的媳妇儿这么不害臊。总之,气氛忽然就不对了。 他……紧张! 说出去多丢人。 可两辈子他也是第一次行房,应该可以的吧?他现在身子好了……好了,是真的好了。 这个时候他一定不能怂,否则她以后还不笑话死他。 褚直终于把衣裳脱掉了,且只穿着一条亵裤——全脱了还是做不到。 转身看见二娘枕着他的枕头,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往里面去点,你睡着我的枕头了!”对,就是这种语气。 二娘睁眼就看见他精瘦的排骨,比以前还是有肉了。侧脸看了看枕头:“这是我的,你的在你手边上。” 褚直:…… 低头一看,自己的枕头果然滚在床边,正在自己的手下边。 “那你怎么不帮我摆好。”褚直一面抱怨一面拍了拍枕头放好,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二娘看他紧张的自己的枕头都找不到了,朝他一笑,并不答话,闭上眼躺着了。 看他一会儿怎么办。 外面红烛没吹,平时都得熄了睡觉,褚直知道二娘在等着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慢慢探出了爪子。 这一次他没有遇到翻身阻拦,也没有遇到胳膊夹击,轻易地就摸到了又软又大的大白馒头。 嗯,一只手竟然握不过来。 褚直摸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去看二娘的脸,发现她眼闭着,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这才稍稍放心,然后他又摸了另外一个。 好大,都是一样的大。 褚直咽了口口水,不知怎的,他产生了一种很饿的感觉。 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想吃糖才会有这么多口水。 他确定他想吃…… 但是上面还有一层衣物,怎么能脱掉而不惊醒她呢? 他盯着二娘的脸思考了起来。(啊喂,前面你还知道你媳妇在等着你,现在你就真当你媳妇儿睡着了?) 此时,二娘感觉到了他灼烫的视线,却不方便睁开眼睛,但内心却是崩溃的。这个人用一只手隔着衣裳摸了她快半个小时了,还在锲而不舍地坚守在阵地之外五百米,难道要等到下个世纪? 二娘忽然翻了个身,褚直立即把手伸了回去,前几次他这么做的时候,二娘拍得可疼了。(啊喂,前几次是前几次,今天是今天,你你你……) 不过他还是听见二娘模糊地说了什么。 但他没听清楚,想了想,怕是什么重要的事儿,鼓足勇气凑过去:“你说啥?”(啊喂,不是,啊呸!谁给你床上谈正事儿,你个傻……) 二娘要不是合着眼,真想把枕头砸他脸上,半响挤出三个字:“我说热。” 热? “对对对,我也觉得热……”他也出了一身汗,“让我想想,热应该、应该开窗子,把窗子打开就不热了……”褚直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 二娘决定:如果褚直真去开窗子,三年她都不会让他爬上她的床。 幸好褚直反应过来了:“不能开窗子,冷风吹进来就不好了。应该、该……”他目光在二娘的玉色小衫的带子上打了个转,“应该……对,扇子,是扇子,你等着,我去拿一把扇子来给你扇风。” 褚直一只腿刚迈下床,另外一只腿就被人抓住,整个人被倒拎着扔到了床上。 二娘二话不说骑在了他腰上。 重重的一坐,褚直险些吐口白沫。 二娘拔了仅剩的一根簪子,一头乌油油的黑发倾泻而下,铺在肩上,垂在褚直身上。 褚直眼瞪得圆圆的,既不叫也不喊。 二娘一把拉开了腰上仅有的一根绊带,把小衫甩了出去。 甩出去的时候她听见褚直急促地短叫了一声。(会□□的家伙~~~) 不过里面还有一条粉红色鱼戏并蒂莲小肚兜,二娘提前有准备,竖起食指压在褚直唇上防着他出声,另外一手反着把肚兜脱了下来。 这下就一览无遗了。 好大……好圆…… 褚直的眼又放大了一圈。 “想吃吗?”二娘见他不会叫了,一只手勾起小肚兜丢在他脸上。 被小肚兜盖着脸的褚直捣头如蒜。 “那我教你。” 二娘用手指轻轻搓了他同样的部位两下,猛地低下头去。褚直的身子立即绷紧了,娇喘得跟一条脱水的鱼一样。 二娘两边都亲过了,满意地点了点竖起来的小花朵,才推开他坐了起来:“好了,该你了!” 褚直胸膛呼哧呼哧风箱一样起伏不定,他感觉却像飘在一团软软的云上,好半响才听到遥远天边传来的声音。 “该我啥?” 二娘拉起他,把他的头按在胸上:“狠狠的,用力!” 大白馒头就在眼前,大白馒头没有遮掩,大白馒头真大,大白馒头真香,大白馒头上面还有个金丝小枣,大白馒头……褚直鼻子一热,没能控制住那种感觉。 正等着褚直有所行动的二娘忽然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喷在身上了,低头一看,褚直两条鼻血正哗哗往外流。 四目相对,好像万年的仇人。 “你听我解释……”褚直不知从哪捞了一条白绫帕子捂住了鼻子。 “你给我下去!”二娘不客气一脚把他给踹了下去。 踹他的时候,两个大白馒头上下跳了跳,看到这一幕的褚直的鼻血流得更欢了。 “你还不捏着鼻子仰着头!”二娘又气又急,扔个枕头砸在他身上,感觉不够,又回去找另外一个枕头。 “娘子!娘子!”褚直扑到床沿上抱住她腿。 二娘正待把那枕头砸他背上,不知从哪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褚直为了今天晚上把丫鬟们都赶走了,这五间房里面除了他俩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但这声音明明是从屋里传来的,好像是西次间的书房。 二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穿上小衫,直接披上大氅,掩紧了用汗巾子系上,动过快的一气呵成,在褚直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从床上拖下一床被子丢到他身上:“我去看看,你就在这儿……不许上我的床!” 西次间那边声音不断,却不是在屋里了,而是在屋外。 窗子开着,二娘站在窗子边上冷冷地看着还在下面大洞里挣扎着往外爬的黑衣人。 自从她上次在褚直书房里看到那个影子,褚直说没有后,二娘就挖了这个坑。 无论他怎么爬,爬到一半的时候都会跌落,原因有二,一是他脚上有个捕熊夹子,二是洞壁上二娘泼上了一种非常粘滑的桐油。而洞底,就更精彩了,乃是这几日二娘命令收集起来的马桶里的东西。 她站在上面,黑衣人在下面,黑暗中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你是谁?为什么要夜探书房?”二娘问道。 黑衣人眼望着她,却一语不发,仍是向上爬着,结果一个不稳掉了下去,顿时二娘闻到了坑底散发出的恶臭。 这个人倒是有种,被抓住了还这么牛。 二娘等他又摔了两个跟头,才淡淡开口:“你的左脚已经断了,就算爬出来也跑不了,我看你还是老实交待吧。” 那人仍旧不说话,换了一面继续爬。要不是他没有防备,没有随身携带鹰爪,怎么会出不去?这区区一丈高的洞…… 噗通一声,黑衣人又摔下去了,二娘在上面都听见了他骨头咔嚓一声。 这次黑衣人跪着向上爬了,并且用手□□洞壁里,这样固定住自己。 好办法,可惜想到的太晚了,二娘在心里说,并且默默数数。 “十、九、八、七……”果然还没到五,这个人又是“砰”一声掉下去。 二娘都不忍心看了。 褚直裹着狐裘,用帕子捂着鼻子一步一小心地走了过来。 “奶奶。” “啥?”二娘没反应过来。 “少奶奶,奶奶。”褚直尽力把嘴向两边咧开,轻轻叫着。 二娘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 褚直凑过来,伸头瞧外面看去,他夜视比不上二娘,看了一会儿,听声音才发现底下有个坑,坑里有个人。 这也太恐怖了,他窗子外面怎么有个坑?! “我挖的。” 褚直:⊙_⊙ “什么时候?” “前两天你不在家的时候,还有半夜你睡着的时候。” 褚直:⊙_⊙ “他怎么爬不上来?”不对呀,以王乙的身手,不该这么狼狈才对。 说话间,王乙又掉下去了一次,这次很长时间都没声音。 “因为我先在窗台上撒上了淬了麻药的铁棘菱,坑壁上淋上了桐油,底下放了捕兽夹。” “为什么还臭得很。” “那是你这几天拉的人黄。” 褚直眼角一抽,心中暗道“对不起了王乙”。 “我就是奇怪,怎么问他他也不说话,他要是告诉我他是谁,我打算放了他的。”二娘看向褚直。 褚直一个激灵:“肯定是路过的偷儿,快过年了,贼多。” 二娘:“是吗?” 褚直镇定地冲她微微一笑,拉了她手道:“肯定是的。这大冷的天,做偷儿也不容易。娘子你刚辛苦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别为这厮劳心费神了,叫人把他送到官府就是了。” 二娘呵呵一笑:“我不辛苦。你还不知道吧,他不是进来时掉进去的,他是出去的时候掉进去的,因为我在你这窗子上装了个机关,只有出去的时候才能牵引撒出铁棘菱,他手掌按到铁棘菱,才能惊慌失措加大力气蹿出去,踩烂陷阱上的遮蔽掉下去,而咱家的丫鬟,哪一个从这上面走都不会掉下去。” 褚直:⊙_⊙ 二娘走到他书桌前,褚直这才发现他桌子上多了一包东西。 二娘用手指挑开,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现在的贼真是越来越善良了,还知道过年给我们送银子。褚爷,你怎么看?” 褚直憋屈:“最近花销太大,上次那一万两花完了,我……王乙,你可以开口了。” 外头坑里传来黑衣人的声音:“是。” 就没有声音了。 “他怎么回事?”二娘想不明白。 “他只听我的话。”褚直解释道,不太敢看二娘的脸。 “那你先把他弄出来。”二娘从箱子里翻出一捆绳子扔给褚直。 褚直一看这就是为难他,好在他现在脑子不抽了,立即想了个主意,把绳子一头绑在屋里床腿上,另外一头垂了下去。 二娘摸着下巴看着他忙活,现在他倒是能了。 二娘坐在椅子上,看那个黑衣人虽然一瘸一拐,却仍然挺直腰板拖着捕熊夹子走了过来,他爬窗子的时候腰板也是挺着的。 蒙面巾已经掉了,能看出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五官还算端正,很普通的那种,丢在人堆里认不出来。唯一有点特色的是应该是个络腮胡子,不过刮的很干净,但上面仍沾着点点可疑之物。 褚直从他进来就站在了二娘后面,把鼻子捂得紧紧的,实在是太臭了。 “姓名。” 黑衣人目光直视前方,并不回答,哪怕他脚上还拖着一个捕熊夹子。 二娘手指敲了敲桌子,褚直立即道:“少奶奶问你话呢。” “王乙。” 王乙?莫非还有王甲、王丙、王丁? “你们一共几个人?” 黑衣人又不说话了,不过却抬眼看了褚直一眼,褚直忙冲他挤了一下眼睛。他以为二娘没看到,二娘头低着,余光一直瞅着他呢。 “只我一人。” “老实回答少奶奶的话!”褚直用力喝道。 他这句话跟在王乙后面。 二娘眨了眨眼,瞧出来了,这王乙只听褚直的,还一次听一个命令。 “王甲去哪了?” 王乙怔了一下,但按照王家暗卫守则,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方才褚直让他老实回答这女人的问题。王乙很快回答道:“王甲去城西乞讨去了。” 有意思,二娘继续问道:“王丙和王丁呢?除了王甲王乙王丙王丁,还有谁?” 褚直直勾勾地盯着王乙。 好在王乙这次回答的是:“只有王甲和王乙,王丙死了,王丁还没有出师。” 二娘觉得褚直碍事,挥了挥手:“你去给我倒杯水去,加上花蜜。” 王乙目带痛惜地看着这个女人使唤褚直。 “好了,现在我问你,你们都是金陵王家的人吗?” 能这么听褚直的话的,二娘只想到可能是褚直生母王氏的娘家人。她以为刚才褚直发过话了,这王乙应该老实回答,哪知王乙又闭上了嘴,双目直视前方,腰挺得笔直。 这个表情要是他长褚直那模样,就又是另外一个褚直了,看来这是家族特色。 褚直端着蜜水回来一看心里就乐了,但他表情严肃道:“不许这么对待少奶奶,少奶奶和我一样,都是你的主子。” 王乙目不斜视:“抱歉,我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你。” 褚直斜眼看了二娘一眼:“那你也要好好跟少奶奶说话。” 王乙:“暗卫守则第一条,远离女人。” 二娘奇怪了:“此话怎讲?” 王乙背道:“女人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具有腐蚀性的毒/药。” 二娘:“这是谁说的?” 王乙:“暗卫守则。” 二娘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你应该还是童子身。” 她这是随口而发,没想到今天真见到了传说中的死士。 不想王乙沉默了一会儿道:“并非。” 褚直忙饮了一口二娘的蜜水压惊,替二娘问道:“那是为何?” 王乙:“越是毒/药越能磨砺刀锋,我这口刀经过越多的毒/药淬炼越能所向披靡。” 二娘没忍住把蜜水喷了褚直一脸。 审完王乙都四更天了,本来可以审褚直,但是二娘怕他耍滑头,所以就两个人一起审了。原本二娘是想把王乙留下养伤的,没想到捕熊夹子取下来之后,他就一瘸一拐地走了,并且告诉褚直,顶多三天他就可以回来继续为他效命。 对此,二娘表示拭目以待。 回卧房后,褚直还摸她的腿想往床上爬,被二娘一脚踢了下去。最后褚直只好睡在脚踏上了。 不提褚直圆房惨败,大白馒头也没落着吃上一口,且说那卫安,原本在青牛村也是个有脸面的人,没曾想命运不济,一场意外让他功名成空,现在不但无法安心读书,还整日要发愁填饱肚子,老娘又卧病在床,在燕京举目无亲,他又是个手高眼低,除了读书一无是处之人,一点心酸,别人尝是一点,到他那里就变成七八点,渐渐的竟不复当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处处跟他娘李氏似的尖酸刻薄,遇事先以恶意揣测他人,到处专营占便宜,但遇到的人又不是青牛村那么厚道的,自己没骗着别人反而被别人骗了几场,愈发落魄了。 如今他见了顾家火红的小日子,瞧见顾二娘的风光,又被褚直奚落了一场,他一面后悔起当初没有同意跟顾二娘的婚事,一面又极其嫉恨。 这卫安还是有几分聪明的,他竟知道到茶肆打探消息,结果被他打探出来顾二娘嫁的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当场发了半天呆,这哪是他能惹得起的,就是他中了新科状元,才比不过人家一根小手指。 卫安垂头丧气地回去了,他和他娘现在租住在城隍庙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为了省钱母子俩就挤在一间屋子里。 他娘一天没见着人,最后一剂药也喝完了,见卫安进来就道:“你去哪了?” 不过李氏虽然不满,但担心更多,语气稍重,也不是很过分。毕竟是卫安是她唯一的儿子,后半辈子的指望。 搁平时卫安也就忍了,但今天不知哪冒出的火气:“我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出去了?我想去哪就去哪?” 说着还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把李氏气的心口一阵发疼,追上去拍着门板,也不顾左邻右舍的都在听着,骂道:“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竟敢这么对你的寡娘说话!” 门陡然被卫安拉开,卫安冷静了一点,但眼神愈发幽深,把李氏也吓了一跳。 卫安拉李氏进来:“你知道我今天见谁了?” 李氏:“你见谁了?” 卫安:“顾山一家,还有顾二娘。” 李氏尖声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到底是读书重要还是她……” “你闭嘴吧!人家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少奶奶!你满意了吧!” 许氏听着这满含讥讽的话,半响动了动下巴:“哪个镇国公府?” “你说哪个?”卫安冷笑,李氏自进京后就醉心打探燕京贵族的事,镇国公府全大熙只有一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今日我还跟她男人说话了。”卫安道,顿了顿:“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现在做顾家的女婿也比现在过的好!” “啪”一声,卫安脸上挨了一巴掌。李氏的巴掌打醒了卫安,他是怎么了,竟对他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这个孽畜……”李氏气极,猝不及防的胸口一片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刚网页抽了,吓死我鸟,手机都掏出来准备用手机更了。。。祝大家看得愉快~】 第62章 褚的钥匙 见李氏吐血,卫安忙扶她坐下,又去找药罐,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只剩些药渣了。 卫安匆匆去请了惯常那个给李氏看病的大夫,对方知道卫安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卫安一番苦求,那大夫才来了一趟,仍旧是那些草药,不过没银子也不会有人白送。 幸好今天顾如虎给他的那些碎银子约莫有一两多点,卫安咬牙拿了出来,拿了草药回来先给李氏熬上,又去街口买了两个炊饼,回来熬了一把米的稀粥,服侍李氏勉强吃了些后,自己端着碗倚在门口一口口的就着粥吃那硬邦邦的炊饼。 吃了这一顿,明天又揭不开锅了,李氏这个样子,他必须放下架子去找份活干了。卫安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顾二娘一家,以前有顾二娘一家帮衬,他从来没受过这种罪。二娘啊二娘,卫安眼前浮现了顾二娘的笑脸,唇角不由一弯,但整张脸却忽然阴沉下去,她那时明明是钟意自己的,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他给忘了,骗子! 卫安虽然忿恨的要死,可他也知道想这些对他的处境没有一点帮助,所以他还是打算明天老老实实的去找个活干,当然,要相对体面一点,毕竟他是个读书人。 次日,卫安就到处打听哪里需要教书先生、画师、棋师,做不了上九流,做中九流也可以,不想没一个人搭理他。 原来自古国都这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文人骚客,成名的抓都抓不过来,谁会请一个连功名也没有的书生,不怕人笑话啊。 卫安无奈,只得去了草桥街。草桥街就是每日来燕京做苦力的人是聚集地。到了那儿,大家都挤在一起等着被雇主挑选。雇主来了,站在石头上喊要求,觉得符合的就过去就行了。但往往一哄而上,场面乱的不行。 卫安脸皮薄,心里还老大不情愿,等挨了一上午,人家要的都是会绣花的、会做饭的、会缝衣裳……总之有一技之长的最吃香,至于家丁,挑也要挑有力气的。 卫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结果挤都挤不过去,自然无人问津。 卫安连去了三四天,终于在断粮的第二天找到一份酒楼伙计的活。这时候他只能凭劳力吃饭了,不想才干了一天,就打碎了酒楼一套汝窑瓷具,被打了个臭死撵出来,工钱也没落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李氏的药吃完了,活干不了,又躺的发烦,坐在门口跟几个同样处境的婆子、妇人聊天,正说的热闹,瞅见卫安回来不觉奇怪。 那卫安刚被打了一顿,受到前未受过的侮辱,回来一看他娘还有心情门口说笑,一言不发地进了屋,等李氏进来,母子两个又吵了一架,气的李氏直哭。 卫安心里想这样下去的话,他也没几天活路了,劝李氏的心也没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氏这才察觉出卫安跟平时不太一样,上前看儿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那眼泪真个掉下来了。 李氏强撑着病躯出门借米,跑了好几家,下午还好好的跟她说笑的这会儿门都不开,李氏只得去当铺把自己一直舍不得当、最后的一根银簪当了,买了小半袋米。回来正打算下锅熬粥,外头忽然有人喊:“卫公子在吗?” 卫安睡着了,李氏忙走出去,见一个紫膛脸、衣衫华丽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忙道:“我家姓卫,不知你要找哪个卫公子?” 中年男人眸光闪了一下,问道:“您可是李氏?” 李氏道:“奴家娘家正是姓李。” 男人微笑道:“那就找对了。” 说着一步上前,不等李氏招呼就进屋去了。 李氏跟上,两个小厮留在门口把守。 “你到底找谁?”李氏感觉到来人很奇怪,她有些害怕。 “夫人莫怕,我乃是受夫人故人相托,前来探视。” 说着那男人用眼把屋里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卫安就躺在靠墙的那张破床上,这时听见动静挣扎着坐了起来。 “故人,故人是谁?”见自家落魄都被对方一览无遗,李氏很难堪。 “说起来这位故人,现在可真是了不得呢。”男人卖着关子道,一双饱经世事的眼没有放过李氏眼里闪过的不甘,“她就是镇国公府的少奶奶,顾氏,顾二娘,夫人应该知道吧?” 男人不紧不慢的话语在李氏看起来就像一把钝刀子,顾二娘来报复他们了,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够惨的了! 但是她不敢尖叫,她知道得罪不起眼前的人,这三个人可能会打死他们…… 李氏强作镇定:“知道……我也听说了,要不是现在实在见不得人,理应去给少奶奶请安的。” 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还有床上卫安的害怕都落在男人眼里,他心里无声地笑了笑,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少奶奶一直很惦记你们,要不也不会让人跟着卫公子,不但没人敢用卫公子,酒楼还把卫公子打了一顿。” “你说什么?”卫安不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没有回答他,继续道:“我看你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就算没有山穷水尽,有少奶奶的关照,又能撑多久呢?” 卫安反应过来,盯着来人道:“你想干什么?” “聪明,把我给卫公子准备的银子拿上来。” 银子放在了卫安母子面前,很久没见过整锭银子的李氏拿起一个咬了一下,是真的。 “你要我干什么?”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买他卫安的命? 可他还有什么路可走? “呵呵,把剩下的九百两拿来。” 李氏看见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眼珠子不会转了。 “有这一千两银子,足够卫公子支撑到下次科考,卫公子,如何呀?”科考才是卫安的致命之处。 “你还犹豫什么?这都是银子啊,安儿,有了这些银子你就能中状元了!”李氏急道。 卫安并非愚笨之人,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想让他干什么。他是嫉恨顾家比他过的好,嫉恨顾二娘嫁的好,可让他毁了顾二娘,他难以下手。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卫安沉默不语,一个眼色示意小厮收银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要被人带走,李氏忍不住道:“卫安,你好狠的心,宁愿我去死,也要看她快活,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我现在就死了好了……”说着李氏就解下汗巾准备找个地方吊上。 男人忙拦住李氏:“夫人,没这么严重,我让卫公子做的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杀人,也无损公子声誉,比起少奶奶对你们的关照,这可不算什么呢。” 卫安:“好……我做。” ------- 自从被踹下床后,不知不觉褚直在床边的脚踏上已经睡了两天了。脚踏就那么点地方,对于养尊处优的的褚直而言,可想是什么滋味。他不是没试过往上爬,可无论他从哪个角度爬,睡梦中的二娘都能及时给他一脚。 褚直不免委屈上了,流鼻血是他能控制的吗?说到底还不是身子弱、虚,不想着给他补身子,反而虐待他…… 这天晚上,褚直又一次裹着被子一头栽到地上后,气咻咻地抱着被子去书房了,结果那张床还不如脚踏呢。 褚直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声音,打开窗子一看,外面大雪满地……窗子前站着一个人——王乙。 “进来吧。”褚直叹了口气,二娘不肯让他上床也有王乙的原因。他是隐瞒了王甲王乙的存在,可他也是有苦衷的,现在不也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了吗? 王乙走起路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褚直踩了一下他的左脚后,他立即狠狠哆嗦起来。 “少奶奶都说让你留在这里养伤了。”褚直轻哼了一声。 “一、那个女人不是我的主人。二、我是暗卫,只能在暗处。”王乙道。 褚直开始还挺欣赏王家暗卫的,现在觉得他就是个榆木疙瘩。 “什么那个女人,那是少奶奶。” “在王家暗卫眼里,世界上只有三种人,主人、男人、女人。” 褚直:…… “那你是什么?” “暗卫是不存在的。” 褚直半响道:“那我让你留在书房里,藏在书房里,不许被人发现。” “是。” 褚直不想跟王乙说话了,费神。尤其他心情不好。 他自己躺回床上了,却睁着眼想心事,忽然想起来王乙说他睡过很多女人,那王乙应该很有经验。 “王乙?王乙?”褚直发现王乙不在房中了。 “主人,我在这里。”王乙的声音从床上面传了出来。 褚直吓了一跳:“你怎么在上面?” 王乙:“回主子,您让我藏起来,这上面比较隐蔽。” 褚直:“你怎么不藏床底下。”万一掉下来砸着他怎么办? “万一有人刺杀您,方便我第一时间斩杀来人,还有,我担心您尿床。” “我怎么会尿床?” “一切皆有可能。”王乙以前执行任务时不是没遇到过。 “好……那这种话你以后可以不必对我说。” “不行,暗卫守则第九十七条明确要求不得向主人隐瞒内心真实想法。” 褚直沉默了一会儿:“好,那我问你,怎么才能爬上一个女人的床?” 王乙声音略带惊讶:“那个女人?” 褚直:“回答我的问题即可。”暗卫守则不是要求不能向主人提出疑问吗? 王乙:“通常来说有两种办法:弄昏她、打晕她。” 褚直:“这两种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弄晕过去吗?他弄晕顾二娘,顾二娘不抽死他。 王乙认真道:“有,前者多靠迷药;后者多靠武力。如果是对付那个女人,建议您使用第一种。” 褚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轻声问:“有没有对身体无害,吃了春心萌动的药?”鹿肉的力量还是太有限了,还会流鼻血。 王乙从床顶上同情地看了褚直一眼,坚定道:“有。” 次日,雪下的有两寸厚,王乙还是给褚直送来了一小瓶药。褚直打开一看,里面是颜色鲜红的粉末,气味刺鼻,问道:“你用过吗?”王乙摇头:“没用过。” 看褚直脸色补充道:“我不需要。您放心,这是勾栏现在最流行的玉/女销魂/散,用上一点点就可以夜御七男,连战不休。您用一点点的一点点就可以了。”王乙捏着手指尖跟褚直比划。 褚直面色一沉,把玉/女销魂/散收在手心,袖子一甩出去了。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娘一早就去了绣春堂。今日绣春堂格外热闹,不止罗氏、九娘、十一娘来了,二姨娘、四姨娘、五姨娘、六姨娘都过来了,一块来的还有五爷褚飞、六爷褚良、七爷褚诚。 二娘扫过,见来的都是为褚陶生过孩子的姨娘,心里有数了。褚陶妻妾众多,老太太图个清闲,并不叫她们日日请安。但姨娘们都知道赶着这种老太太心情好的日子去请个安,百益无一害。所以今天都挤到一块了。 褚良不必提了,褚飞、褚诚也是常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所以二娘都认得。褚飞是二姨娘之子,比褚直小两岁,已经定了亲。褚诚生母是六姨娘,今年十五,看起来已经很有大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冲二娘行了个礼,口中叫:“见过大嫂。” 见二娘进来,大家伙眼都往后瞧,结果没看见褚直。二娘笑道:“今日大雪,他身子虚,喝了药在床上躺着,等雪停了再来给奶奶请安。” 四姨娘道:“不是说好了许多么?听说都能宰鹿了。”言闭掩口一笑。 二娘见这妇人生的着实艳丽,褚良跟他大不相同,也不知道像谁。 “他那是跟我打赌,结果累的回去躺了一天。” 二娘笑笑,在老太君身边的空位坐下,接过陈妈妈递过来了茶。众姨娘见这架势都闭口不言。 罗氏道:“正和老祖宗说国公爷的寿诞,按理说新媳妇过了门,我这个婆婆就该把钥匙交出来。前些日子光惦记着直儿身子不好,愣是忘了这事儿了,今个儿我就把钥匙交给媳妇儿。”罗氏说着,站在她身后的黄妈妈就双手捧着一大串钥匙走向二娘。 特别感谢: 读者“萌萌哒电娃”,灌溉营养液 +18 2016-08-21 01:47:05 读者“巧克力特”,灌溉营养液 +41 2016-08-20 15:39:25 读者“媛宝和玮宝”,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20 13:46:36 第63章 防不胜防中/枪了 众姨娘微笑地看着,褚良、褚飞、褚诚默默站在旁边。等黄妈妈站到面前,二娘坐着拎起那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钥匙发出叮当当的声音,二娘一笑:“好多钥匙!”见她那俏皮模样,二姨娘冲她和善一笑,四姨娘眼有嫉妒,五姨娘笑的温柔,六姨娘则没什么表情。 罗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是啊。府里上上下下有上千间屋子,可不得这么大一串。” 二娘问道:“那这里面有会春堂的吗?” 罗氏端着茶碗的手不由一顿:“这里面都是公中的,你们住的那座院子钥匙应该在春燕手里……” 罗氏极自然地皱眉:“直儿没让春燕那丫头给你?”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 二娘一笑:“早就给啦,所以我才问问这里面有没有会春堂的。一个会春堂我就管不过来了。再说母亲知道我没念过什么书,平时记个东西都费劲,虽然一心想为母亲分忧解难,可实在是怕出错……” 说完,二娘感觉罗氏似乎松了口气。 罗氏看向老太君:“那……母亲……” 老太君挥了挥手:“都说寿宴还是你管着,直儿身边离不开人,你就先拿着吧。” 黄妈妈把钥匙捧回罗氏面前,罗氏拿起钥匙,下巴微扬,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众姨娘。 二娘垂眸,看来自己无意中卷入这些女人们的斗争里去了,不知道是谁在挑衅罗氏的地位。 老太君道:“难得下这么一场大雪,我院里后面的几株梅树都开了,咱们也去踏雪访梅去。” 于是一行人起身去后面看那梅花。二娘先前没瞧见褚七娘,这会儿才见褚七娘从东厢房里出来,跟二娘挽了手去看梅花。 说是访梅,老太太早命人把距离梅树不远的亭子打扫干净,座椅都铺上厚厚兔皮褥子,下面搁有脚炉,桌上摆满了各色果品小食,还有烫得热热的果酒。 终究是天寒,大家陪着老太太玩了一会儿,老太太便回去歇着了,命她们随性玩乐,不要拘着。 二娘跟这些妇人哪有什么共同语言,强按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不料被十一娘拉住。 十一娘今天穿着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袄,披着粉色兔毛滚边披风,头上的貂鼠卧兔儿,耳边的金丝灯笼耳坠都让她显得活泼可爱,她拉着十一娘笑道:“三嫂先别走,九姐跟我明日想起个诗社,请三哥和三嫂来玩,嫂嫂赏个脸儿呗,还有七娘。” 褚七娘怔了一下,没有先说话。 起个诗社,她刚说过大字不识一个…… “三嫂莫怕,三哥最擅作诗,三嫂不会喝酒就可以了。”十一娘似乎看出了二娘的为难之处,笑嘻嘻解释道,“其实是自从三嫂进府,我们一直都没跟三嫂玩过,咱们还可以玩别的……” 罗氏笑道:“这些孩子,就是想着法玩……” 二娘见十一娘说话的时候眼望着众姨娘,那里头还有九娘貌似殷切的目光,心想当众拒绝了拂了罗氏的脸徒惹麻烦,笑道:“好啊,明天是吧?我回去给你三哥说一声。” 十一娘高兴道:“那说好了,我们回去准备了。” 褚七娘也只好同意了。 不提二娘虚应了十一娘,且说褚直拿了玉/女销/魂散,心道“如果她今天晚上让我上床,我就不用这药;如果她再拂了我的面,我就……嘿嘿。” 结果二娘回来后,根本没瞧他一眼,也不问他昨晚上跑哪去了。到了晚上,自个儿洗漱完毕就吹灯上床,把被子裹得跟水桶一样。 褚直一夜辗转反侧,次日早起连硬都没硬。 吃早饭时二娘见他气色不佳,忽然想起来忘了九娘、十一娘邀请他过去玩的事,遂跟他提了一句。 褚直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你是嫂子,是长辈,她们邀请你你还不想去?” 二娘看他脾气挺大的“哦”了一声。 褚直见她平静的很,勉强把自己的母鸡汤喝了就钻书房里研究玉/女销/魂散去了,忽然想起来刚才他让二娘去什么狗屁诗社,这不是耽误了他自己吗? 褚直心情不佳地把王乙叫了出来:“你去跟着少奶奶,别被她发现了,什么时候回来立即向我汇报。” 褚直决定了,等她一回来,就把玉/女销/魂散放到她的茶碗里——顾二娘有个习惯,进门就找水喝。 褚直吩咐完王乙,感觉舒心多了。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打了五遍太极拳,感觉微微出汗了又去洗了个澡,之后便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二娘本来就不想去诗社,褚直那么说了,她还是不想去,反正到时候她找个地方一躲,谁知道她去哪了。所以到了下午,二娘吃罢饭就出去了。 褚直拿着玉/女销/魂散,心想要是等二娘回来,他再放到茶水里未免有些来不及,不如先弄点茶水把这药给搅匀了,她回来就赶紧兑上热茶。 想到这儿,褚直就动起手来,刚刚把那药给搅匀,就听见王乙在窗子外面喊:“那个女人回来了。” 这么快?来不及细想,褚直就往二娘的茶碗里斟上热水,端着就往正房走。 二娘正好进来,看见他点了个头就往卧房去。 褚直忙喊着她:“诗社完了?过来喝口水,看你头上都是汗。” 二娘是在外面冷,回来取大氅的,灵机一动:“是完了,没甚么意思,我睡一会儿。”正好不用在冰天雪地里躲着了。 褚直见她放慢脚步,忙跟上把手里的茶递上去:“加了蜜水的。” 二娘口又不渴,不过听见“花蜜”两个字改变了主意接了过去,使唤他:“你帮我找找我那件暗绿色的绒衫。”有点冷,一会儿换上。 褚直巴不得她赶快把水喝了,立即开箱子去帮她找。他转过身的瞬间,二娘正打算一口把蜜水喝了,结果低头看见里面飘着一小团烂菜叶子似的不明物。 燕京人喝茶包罗万象,茶里什么都能有,橘子皮、橄榄、花生、芫荽、芝麻、核桃、大米等等都是常见的,二娘还见过有萝卜的,她瞅着这一团很像芫荽,但却不是新鲜的,伸指一弹,把那团东西弹出去了,但却没了喝的兴趣,本能要倒掉,又懒得走,正巧桌子上搁着褚直惯用的那只绿玉斗,顺手给他倒了进去。 褚直找到她那件绿绒衫,回头看见二娘的茶碗已经空了,不由大喜。二娘去床上换衣裳去了,褚直高兴地站在桌子边,顺手拿起他的绿玉斗,不想里面的水还是热的,顺口就喝了。 二娘刚换好衣裳,春燕进来说褚七娘来了。二娘忙迎了褚七娘进来说话,七娘却是来喊二娘去诗社的。 二娘可以消失,褚七娘却不行,她寄居在国公府,处处都要看罗氏的脸色。见褚七娘要去,又听说吟完诗后要抹牌,二娘来了点儿兴趣,装上银子就跟褚七娘一起走了。 褚直这才回过神来,不是说诗社已经完了吗?怎么还没开始。 这时他忽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那寒颤不冷,带着一股陌生又不陌生的滚烫传到头顶,褚直立即察觉到自己身子发生了早上才应该发生的变化。 他狐疑地看向桌子上那只专属他用的绿玉斗,里面还有浅浅一口水,他先闻了闻,然后用手指蘸着尝了尝,用他那条什么味都能尝出来的舌头和那比狗鼻子还灵的鼻子发誓,这里面一定是他刚才给顾二娘准备的加了药的蜜水! 一瞬间,褚直感觉自己某个地方都在打颤,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对王乙道:“你快去跟着少奶奶,把她叫回来!” 王乙淡定道:“王家暗卫白天是不能现身的。” 褚直气的要死,大叫:“那就去跟着她,看看她都做了什么,随时回来汇报给我!” 王乙出去了,褚直弯着腰坐在床上,想想自己刚才胡乱说了什么,看她做什么不弄她回来管什么用! 这时二娘和褚七娘一起到了十一娘的住处,也就是九娘的院子。原来国公府里女孩前前后后虽然也有不少,但成了的一共只有五个,元娘进宫做贵妃去了,五娘、六娘已经嫁出去了,剩下的就只有九娘和十一娘,两人共住一个院子,九娘住上房,十一娘住西厢房。 小小一个院子,自是比不上会春堂大气。十一娘听见声音先迎出来,九娘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在正房里少坐了一会儿,九娘便请二娘移步稻香村赏雪吟诗。 二娘听褚直说过:因褚家有花月楼这块招牌,他祖父老镇国公在世的时候就开辟出稻香村这么一块地方来,里面跟农庄一样,种着些瓜果蔬菜,养着些鸡鸭鹅鱼。这地方现在被褚陶占着,十姨娘和九姨娘还住在里面,所以二娘从来没进去过。老实说农村那景致她闭着眼都能想出来,这下了一场厚厚的雪,再一脚踩上什么玩意可就美了。 但进了稻香村却发现跟想像的截然不同,积雪覆盖下的水磨群墙巍峨壮观,底下虎皮石随势砌去,不落富丽俗套;往北远远见一列青松顺着山坡连绵,除了挡住寒风,颇有凛冽之感;沿路而行,先入一石洞,上门虽有白雪覆盖,依然能看见佳木茏葱,一带清流从高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过了这石洞,才见雕梁绣槛隐于山、树之间。更远处还有一道篱笆围着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一路所见,都是鹿、仙鹤等祥瑞之物,并没有什么到处拉屎的鸡鸭鹅。 被褚直骗了,他说稻香村是猪圈她就信了,这么好的地方,真适合她每天跑两圈,再练练剑。 “三婶,找什么呢?” 褚七娘悄悄问她,一早就见她到处乱瞅。 “不是说这里面种了很多菜吗?”二娘问。 十一娘听见了,指着假山上的一处道:“三嫂,你看,那上面灵芝就是。” 二娘仔细一瞅,不但发现了灵芝,还发现了好几味贵重药材,原来稻香村是种的这些“菜”。 路过一座雕满了小狮子的石桥,褚七娘喊二娘来看,只见下面的河里养的都是各种罕见味美的鱼,个头都很大,养了很多年的样子。 “昨个奶奶那几棵梅树算不得什么,过了那个山坡有个亭子,到那儿就能看到一大片梅林,那才是美呢。”九娘得意道。 四人连带丫鬟共十余人踏雪慢慢上了山坡,刚到顶上,就见雪野里红梅铺天盖地火焰般绽放。 大家寂静了好一会儿。 十一娘忽然道:“好想去折一枝。” 九娘道:“你这丫头,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少不了说你,这可都是他的宝贝。” 见十一娘苦着脸转而一笑:“不过今天有三嫂在,想来我们一人折十枝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上次打的鹿不都全给三哥了吗?” 二娘听她语气酸溜溜的,什么都没说。 十一娘高兴道:“那我下去折,你们在上面等着我。” 九娘沉吟:“我也去折一枝,三嫂,不如我们每人折一枝,然后以自己所折的那枝梅花为题,各自吟诗一首。” 二娘心想“你当真以为我不会作诗?我是不会,但我会背”,故而点点头:“好。” 于是二娘带着敛秋、褚七娘带着贴身丫鬟蕊珠结伴下去折梅花。 因对这俩丫头印象着实不好,她们又莫名其妙地示好,二娘自是暗中警惕,孰料一直下到梅林里也没发生什么事。 在上面看这一大片梅海已是非常震撼,进入梅林又是一番体会,白雪红梅,暗香缭绕,吸引着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驻足观赏,流连忘返。 二娘和敛秋不觉看呆,忽然“啪”的一声把二娘惊醒了,回头看去,却是褚七娘的丫鬟蕊珠垫着脚尖折断了一枝梅花。 蕊珠见二娘看她,冲二娘笑了笑,小心扬了扬手中的梅花。 蕊珠因见这一枝梅花秀美折了下来,就去寻褚七娘展示,不料四处看过发现褚七娘不见了。慌得她忙问敛秋看见了褚七娘没有。 褚七娘一直跟在自己附近……二娘一惊,猛觉远处梅树摇动,那香气骤然动了起来。打手势示意两个丫头安静,侧耳一听,似有人正在疾速踏雪而去。 二娘旋即跃上旁边梅树,从高处一看,只见远处有个黑衣人腋下夹着褚七娘正在梅海中狂奔。 “你们先上去,我去追!”二娘一脚蹬在梅树枝干上,声音落地人已经不见了。 “七娘……” 蕊珠感觉到了什么,也想追过去,敛秋记得二娘的吩咐,拖住她往上走:“我们去没什么用,只会给少奶奶添麻烦。” 二娘速度极快,真的轻功没有二十年练不出来,她虽然火候不到,但这梅花步法是青牛庵里的五梅师太所传,就是她师父周复也羡慕的很。 据周复讲,单论脚上速度,二娘可以在他见过的人中排入前十。 虽然周复这么说,二娘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比她跑的还快的人(五梅师太和周复除外),但现在,比她还要快的人出现了。 二娘不知道这人是偶然进入国公府还是原本就潜藏在国公府,如果是后者,那就更可怕了。但无论哪种,都要把他拦住,救下褚七娘。 二娘第一次来稻香村,对此地不甚熟悉,但见那人左拐右拐,有时候好像还转了回来,逐渐感觉到他好像也不是很熟悉稻香村。 二娘跟着那人渐渐出了梅林,一道丈高的围墙阻住那人去路,二娘心中大喜,拼命加快了速度。 那人动作极快地从怀中取出鹰爪,嗖地一声抛向围墙,在二娘赶到之前一手夹着昏迷的褚七娘,一手拽着绳子翻过去了。 二娘只来得及听见他一声冷笑。她面沉如水,蹬蹬几步把五梅步法施展到极限,一丈高的围墙翻过去后,墙上仅留五点浅浅的脚印,看起来正像一朵梅花。 没想到后面是一处破败的院子,里面堆着几堆柴火,两边都有柴门,不知通向何方。二娘原本希望借助脚印寻找踪迹,却发现这院子里的雪被人践踏的乱七八糟的,中间还有车辙痕迹,正不知如何找寻,那破旧的屋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个人来。 二娘定睛一看,竟然是卫安。 卫安见是她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二娘脑中闪过许多可能,无一不充满戒备。 满院肮脏的残雪,卫安的眼睛被眼前鲜亮的人吸引,他深吸了口气:“我现在以送柴为生,刚跟着大车送柴,府里管事见我冻得哆嗦,叫我在这里暖和一下。方才我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准备回去了。” 二娘视线掠过他扫向屋里,屋门口的地面没有进去时留下的残雪。 “你听到声音往哪个方向了?”她问道,紧盯卫安。 卫安皱眉,手往右边那个大门一指。二娘立即向右边追去。卫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她。 二娘出了这个院子才发现前面屋舍重重,道路四通八达,又不知那人去哪了。 “二娘……”卫安赶上来。 二娘终于在前面三丈处发现了一串极深的脚印,只有携带一个人才能踩出这么深的脚印,二娘没有搭理卫安,继续追去。 可是脚印到了一座覆满白雪的花园里时忽然消失了,只有那么一串进入花园的脚印孤零零地留在雪地上,戛然而止,没有返回的脚印,四周也没有,就像这个人忽然消失了。 卫安又跟了上来,站在一丈的距离外静静看着她。 二娘皱眉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卫安忽然挡住她:“二娘,我有话跟你说。” “我现在没时间。”她要闲了还有兴趣听听,现在必须赶快找到褚七娘。 卫安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而不是他想的“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之类的,听起来对他是真的漠不关心。 一瞬间卫安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抓住她的袖子:“二娘,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为了见你才干这样的活,做这样的事。我来几趟了,今天才见到你,难道你就不想见我吗?” 二娘心急如焚,一挥袖子把他甩到地上:“有多远滚多远。” 见顾二娘就要蹿出他的视野,卫安着急大喊:“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二娘蹿了出去,又握着拳头折了回来。 卫安见她这架势,咽了口口水:“你先扶我起来。” 二娘直勾勾地盯着他,卫安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眼睛。很快二娘伸出手去拉卫安,她没有多少时间跟卫安死耗。 卫安的手碰到二娘的手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握住了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时却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狠心!从小到大的感情比不过一个病秧子吗?你说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忘了吗?我们有婚约!二娘,跟我走,我不能没有你!我会努力上进,挣钱养你,等我考中了……”卫安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了出去。感觉到抱着的人身子僵硬,他硬是把那一点怜惜给逼了回去。 他要活下去,有一天他也会有顾二娘这样的富贵。 一大片脚步声停在后面,二娘背朝来人,默默在想来的都有谁,褚七娘到底会不会有危险…… “天啊,是少奶奶……”这尖细的,向被掐断了喉咙的嗓音她还真没听出来是谁。 “老爷!”这一声她倒是听出来了,是罗氏。 不过听这话,国公爷褚陶也在? 二娘推开了终于安静的卫安,这会儿他倒是能推开了,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 中间的三个人从左到右是罗氏、老太君、镇国公褚陶,簇拥在这三人周围的是四姨娘、九姨娘、十姨娘,还有九娘、十一娘。 九娘像被吓傻了一样这时候开始尖叫:“娘,那个人是谁啊?他怎么跟三嫂抱在一起?他刚说的话……” “住嘴!”褚陶怒道。 他这一声把女人们吓的噤若寒蝉。 罗氏不由看向老太君,老太太脸上看不出什么。二娘还是有些担心老太太会以为她跟卫安有什么的,也静静地望向老太太,正好跟老太太四目相对。 老太太忽然开口:“先把那个人给我抓起来。” 罗氏眼底不由浮上喜色。 卫安这时有点害怕,但一想李氏被扣在那人手里,只好硬着头皮做了几下挣扎,口中不停喊着:“放开我,我只是来找我的未婚妻,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狗官!” 褚陶的脸色更加难看。罗氏忙道:“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老爷你先听媳妇怎么说……” “颂芝啊,你这次可说对了!”老太君忽然开口打断了罗氏。 二娘还是头一次知道罗氏是叫罗颂芝。她见老太太开口为她说话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了。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这个混进我们府里的人说他跟少奶奶是从小到大的感情,少奶奶打小是准备嫁给他的……” 罗氏开始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打断她,她刚才那么说当然是故意的,她正怀疑老太太想帮二娘,忽然听到老太太的这些话,简直乐的不行了,这就是在给顾二娘定罪啊。 可老太太话锋一转“但她最终嫁给了我们家,嫁给了直儿,她跟直儿之前就见了两次面。” 老太太冲着褚陶竖起两根手指,“儿子,你说这表示什么?” 表示什么?表示顾二娘嫌贫爱富、水性杨花呗,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 褚陶总不能直接说出来,问他娘:“表示什么?” 老太太一拍大腿:“你猜到了是吗?真是我的好儿子。对,这说明直儿他魅力大啊!二娘跟他感情更深啊!真是我的好孙媳妇儿,奶奶喜欢你!” 褚陶一脸懵逼。 至于其他各人的反应,在褚陶的表情之下都黯然失色。 “娘……罢了,我想起来还有点公务没有处理,我先走了。”褚陶心累,要遁。 “狗官,你不要走!还我妻子,她是我的妻子啊!”卫安哭号。 第64章 再再再联手 连续两声“妻子”,谁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褚陶脚步一顿,利剑一样的目光射过来,似乎要把顾二娘射穿。 老太太也是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九姨娘身边站着的她的大丫鬟晚茶。晚茶抖的太厉害,九姨娘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抖什么抖?” 晚茶哭道:“我听人说、说……” 九姨娘:“说什么?” 晚茶见褚陶也看过来,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下人们都说少奶奶跟三爷一直没有圆房,是、是因为……” 不等她说完,九姨娘就一个巴掌打了过去:“小贱蹄子,小淫/妇,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国公 爷,您可不要信她胡说八道。”又喝道:“给我拉下去打,狠狠的打,打死!” “住手,让她说。” 褚陶浑身都在往外冒着暴戾之气,硕大的肚子一下下颤着。 晚茶捂着脸眼珠子动了几下,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她像陡然被压了一块巨石,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了。 “你说呀,国公爷让你说!”九姨娘低声急道。 这事儿关系着国公府的脸面,要是褚陶以为她也搀和到里面就完了。 “我来说吧。”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是顾二娘,她竟然还有胆子说话! 二娘笑笑,直接走到晚茶面前,她就那么走过来,简简单单一个人,竟让人无端感觉到一种气势,不觉向后退去,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晚茶的话是提前想好的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二娘会走到她面前,她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更密集了,这感觉让她更难受,更开不了口了。 “不要紧张,你只需要点头承认,或者摇头否认。” 二娘对她展开一个和煦的笑容,接着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跟这个男人有一腿,所以才不愿意跟三爷圆房?” 没见过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晚茶有些茫然。但在她的注视下,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现在要说两件事,第一件是褚七娘刚才在梅林出了点意外,奶奶你要赶快派人去找她;第二件是我跟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村的,不过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要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老太太自然是信二娘的,这时见二娘不慌不忙,脸色都没变一个,那气度,说看上了那个猥琐男人,打死她都不信。 而且老太太还从二娘简单一句话里发现了异常,七娘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能让二娘都中招了,那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老太太立即吩咐陈妈妈和柳妈妈赶快去找褚七娘,要秘密的带着可靠的人找。 二娘见老太太会意松了一半的气,她之所以没有说七娘被人挟持,就是为了七娘的声誉。七娘跟她不一样,土生土长的本地孩子,一旦坏了名声,最难过的是她自己这道坎。 褚陶自从听了二娘这两句话,脸色没那么难看,也可没怎么好看。本来他不该插手管这件事,可硬是给碰上了,还被绊着了,这事儿就必须管到底。他盯着二娘,就像一头随时能撕碎猎物的豹子:“你怎么证明?” 二娘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放开他。” 被婆子捆住的卫安一怔,本能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些婆子可不听二娘的,同时看向褚陶,褚陶眸光一沉,挥手:“放开!”他要看看顾二娘玩什么花样。 二娘回头道:“奶奶,您站远点儿,小心别脏了您的鞋子。” ---- 就在卫安被捆起来的时候,王乙一道风溜回了会春堂。 本来他是不想向褚直汇报这个情况的,但是他觉得如果主人趁机休了那个女人,他也算报了一坑之仇了(王家暗卫是不允许有私人恩怨的,但他这也是为了主人着想——这个女人毒性太强,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何况他主人连一般人也不是) 所以王乙根本就是来汇报二娘跟卫安的奸/情的。 这时褚直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床上反复做一个动作,就是把那玩意按下去,这样他根本连路也走不了。 褚直听见声音还以为是二娘回来了,看见王乙时有一种想把王乙清炖的冲动。 王乙镇定地把卫安抱住顾二娘说的话重复了三遍,因为王家暗卫对主人是永远不能撒谎的,但是为了加强效果,他可以多重复几遍。 “你竟然一个人回来了?”褚直脸色很可怕,刚才还带着一股潮红,现在则是铁青。 “如果主人下令,我可以立即取了她的性命——用远程弓/弩。”王乙道,杀人对王家暗卫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每一个王家暗卫手里都沾满了鲜血。但遗憾的是,他还只是一个候补暗卫——褚直写信到王家的时候,他才刚通过最末等的考核,并没有接受过杀人任务的考核。 不过既然王家家主说挑选的是最优秀的暗卫给褚直使用,那他应该是所有王家暗卫中最优秀的两人之人——另外一个就是王甲了。 不过王乙丝毫没有意思到他领会错人了。 “不,我要亲自打死他。”依王乙的描述,这个人是卫大户无疑。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不要脸,当着他的面屁都不敢放一个,一转身竟然扮成下人混进府里,当他是死的吗? 褚直坐在床边上,暂时忘记按着那玩意了,于是那玩意高高的翘了起来。 王乙大为惊奇,因为他知道人在无法控制的愤怒中,身体会发生某些惊人的变化,没有想到主人的变化是这样的。 “你背着我。”褚直站起来走了两步,感觉这样走路实在太过困难。 王乙自然没有反对,虽然现在不是夜晚,但他也可以做到不让人发现,最后把褚直送到花园外面就可以了。 “真的不需要我出手?”不能打那个女人,王乙还是充满遗憾的。 “谢谢,不用。”褚直眼里透着寒气。 王乙却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主人,我可以反着背你吗?你顶的我不太舒服。” 褚直沉默了一会儿:“你再坚持一下。” 从顾二娘说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卫安就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他没有爹,难免会受到其他孩子的欺负。每次顾二娘出手教训那些人,就是这种表情。 她很小的时候,长着肉嘟嘟的包子脸,那表情还是很可爱的,但越长大,那容貌虽然也是赏心悦目的,气势却越可怕,像现在这种,还带着一点点笑意的,那绝对是要把敌人给打回娘胎里的意思。 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想娶顾二娘,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而是他怕啊! 这种怕是从小就种在骨子里的。 “好了,你现在可以随便跑,只要你能跑出这里,我就饶了你。”顾二娘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卫安却觉得压力想一座山一样压了过来,想也没想,卫安就冲着园子另外一侧的出口冲了出去。 褚家的女人们表情各异,除了老太太气定神闲。 这个人想跑过二娘,哼哼哼,做梦吧。还有这帮看热闹、幸灾乐祸的长舌妇,等着回去发噩梦吧。那背地里捣鬼的,噩梦肯定做的最多。 老太太把下巴高高昂着,看起来哪像个将近花甲的老人,不过她眼珠一转,这么重要的时候,她的乖孙去哪了?话说放着这么好的媳妇,到现在都没圆房,他是干吃白饭的吗? 转眼间,卫安已经跑到了园子出口,妇人们都紧张起来,罗氏不由悄悄看了褚陶一眼,见褚陶眉心都皱成个川字了,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卫安心,稳稳地看着顾二娘捣什么鬼。 二娘这个时间并没有闲着,她解开了披风仍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脱了身上的银红撒花袄,令人吃惊的是她里面穿的竟是一件男式窄袖绿绒衫。 这个时候卫安眼看就要消失了,众人只看到她最后一个动作——袍摆一撩。一道残影在众人视线中掠过。 顿时,卫安的惨叫以这座园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传递,不少正在干活的下人都直起了腰,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令人心悸的惨叫,让人不由揣测那是什么惨绝人寰的酷刑。 现场比声音震撼百倍,众人看着顾二娘揪着卫安的头发拽着他穿过雪地,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两人后面。一拳照脸打下去后,顾二娘端详半天,似乎觉得熊猫眼不太对称一样,歪着头先活动了一下手上关节,十个关节啪啪响上一遍之后,对着另外一边又重新来了几拳。 “砰——” “砰砰——” “砰砰砰——” 这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疼你疼到骨子里。 谁特么还信卫安的话,遇上这样的人不绕着走,还留着娶回家,这是多不想活啊!(厨子托着下巴:特么你是说爷吗?) “砰——”卫安飞起,砸在了众姨娘面前的雪地上。 尖叫一片,呕吐的有两个,晕过去的有三个。 地上的东西还是人吗? 怕是已经打死了。 这特么也太凶残了。 幸亏我没有惹她…… “老、老老爷,出人、人命了……”卫安落地的地方就在罗氏脚下,她首当其冲,好在她没有昏过去,还有力气说话。 二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管罗氏说了什么,提着拳头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留下了两个带血的脚印,当然,不是她的血,是卫安的。 顾二娘的愤怒,褚陶已经感受到了,他不能纵容顾二娘在这国公府里行凶,正欲开口阻止,远处忽然有人跑了过来,远远便喊:“顾-二-娘……” 褚直来了,来捉/奸了——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王乙隐藏在角落里擦了把汗,幸好赶上了。 褚直跑的气喘吁吁,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跑步的姿势也不太舒服的样子——一边跑一边捏着鹤氅的下方。 再怎么着,几十年的病也不会说好就好。 好不容易娶了媳妇,房都没圆就先戴了一顶绿帽子,褚直是傻呢傻呢还是傻呢。 真可怜。 就连褚陶,看到这一幕,脸上也浮现了一缕心痛。罗氏脸上闪过生气、心痛、愤怒各种情绪,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瞪了顾二娘一眼:“直儿来了,我可怜的直儿!” 罗氏说着迎了上去,似乎想用身子阻挡住地上的卫安,不让他看到这令他蒙羞的场面。四姨娘也醒悟过来,急步跟在罗氏后面,同样想拦住褚直。 她们是为了三爷好啊! 结果褚直一把把罗氏推到一边去了,又用肩膀把四姨娘撞的眼晕。 褚直这是气疯了!病秧子也是男人啊! 只见褚直一步步走到顾二娘面前,先低头看了看打的没有人形的卫安,然后冲顾二娘点头,半响没说出话来。 二娘疑惑地看着他,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褚直终于说出话来了。 “你、你行啊你……” 顾二娘完了。 “把这个戴上,都跟你说过了,打人可以,别伤了自己的手,你看看你都沾上血了!”褚直很有气概地指着顾二娘说。 噗——倒地一片,没倒地的看着褚直从怀里掏出一对护手仔细认真地给顾二娘戴上——眼睛好辣! “好了,这么多人,你一边儿站着去,别耽误我打人。” 特么能不能不要把打人说的跟正事、家常便饭一样好吗? 褚直低头,冲卫安打招呼:“卫大户?” 卫安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顾二娘对他造成的是肉体伤害,这位是精神伤害,两个人一起上的话,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你们认识?”褚陶发现了一个疑点。 褚直这次没像以前对他爹冷冰冰的,像是收起了锋利爪子的野猫,忽然乖巧起来,还对他爹笑了笑:“爹,这位青牛村的卫大户我跟他老相识了,您老离远点。” 褚直的粲然一笑又惊呆了众人。 特么他会笑啊! 卫安:特么谁跟你老相识! 听着儿子的人话,褚陶内心滑过一阵暖流,假如儿子早这么对他,他们的关系肯定比现在要好的多,褚陶想都没想往后退了几步。 罗氏见状,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指尖发凉,本能觉得她应该阻止住这两人,但还没等她想出个理由,顾二娘已经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打你知恩不图报,我爹就算养了个白眼狼!” 一拳下去,卫安的身子从地上腾起,然后又重重跌落在雪地里,鲜血四溅。 顾二娘接着又举起了拳头。 褚直:“等等!” 众人诧异中,褚直撩起鹤氅下摆,跳了起来,重重一脚踏在了卫安的胯/下。 “啊——”漫天寒鸦乱飞。 “这一拳,打你没担当,枉我待你情同手足!” 褚直跳起。 “这一拳打你愚不可及,任人摆布……” 褚直跳起。 “这一拳打你贪婪无知、自寻死路……” 褚直跳起。 “这一拳打你枉读圣贤书,却毫无节气、心如蛇蝎……” 褚直跳起。 “住、住手……我说,我什么都说……啊——”模糊的视线又一次出现一个跳起的人影时,卫安崩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里说府里有个高手,为什么不直接弄死厨子,非要下药的。中国,俄罗斯,美国都有□□,怎么不见你扔一颗我扔一颗啊?】【还有那个吐槽我简介的,我就坦白承认了吧,我不但是个取名废,我还是个简介废,你有本事给我编一个,能让点进来的都给我收藏了,我给你发红包,大大的,真的】【忙着码字,评论回复可能不太及时,但都看到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以上评论我只是吐槽而已,无恶意。感谢大家的关注,并带给我快乐。】 特别感谢: 绝世夭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23:22:58 幽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20:40:37 幽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20:40:15 幽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1 20:39:58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07:12:59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1 19:46:25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5 2016-08-21 19:45:40 第65章 嘿嘿嘿嘿 卫安开始还不相信顾二娘会真的对他动手。他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顾二娘:她虽然看着凶狠,却会给别人留下一线生机,不会把事情做绝了。他就是仗着这个才敢铤而走险。但是他忽然发现不是这样的,顾二娘现在就是想打死他,还有她的男人,一样的凶残! 毁约可能会死,但不毁约他会死的更快! 卫安屈服了。 他很害怕,真的怂了。他这一生,在自以为是的聪明算计中,得到了很多好处,结果他就像一个没挨过揍的小孩,他不知道危险,现在他知道了,做错了事是要接受惩罚的! 褚直还想跳,被二娘拦住了,俯下身子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人给我银子,让我藏在运柴的马车里,以投石为号,等你来的时候就缠住你。”卫安虚弱地道。 “那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他蒙着脸……”卫安还是拼死说了假话,这是因为他可以死,李氏却不能,她毕竟是他的娘啊,现在李氏还在那人手上,希望他死了之后,对方能够放过李氏。 问不出来,二娘也不问了,有卫安第一句话就够了。 二娘直起腰,望向褚陶。 与褚陶想象中的不同,她整个表情都非常平静:“这件事就请国公爷为媳妇儿做主了。” 这个府里有人为了置她于死地,连卫安都能挖出来。国公府里的这片浑水,不是能一下给收拾干净的,褚直现在无权无实,不如借机看看褚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褚陶手捋着胡须,半响没捋下去。 罗氏嘴动了动,她有些想说话,又不太敢打搅褚陶,要是褚渊在就好了。 “好!来人,先把今天送柴的和接待送柴的人给我带过来。”褚陶大手一挥。 他这个思路是对的,卫安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今早运柴的马车,管事的人,都是可以查的。 不过二娘并不想留在这里等候消息了,褚陶既然答应查,就会把觉得能告诉她的消息放出来,放出来多少基本就代表褚直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二娘……” 本来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卫安忽然叫了一声。 褚直见他还没死,当即又是一脚。 卫安猛地抓住了褚直的腿,硬是逼着自己清醒,嘶声喊道:“救我娘——我娘现在在他们手上——” 说完手软软的垂下,昏死过去了。 褚直的拳头猛地举起,复又放了下来,这混蛋还想让二娘帮她救人,做梦吧! “奶奶,我们走了。”二娘没说什么,卫安那句话不是给她说的,是给褚陶听的。这是提醒褚陶谁杀了李氏谁就是元凶,那真的元凶可能就不会动李氏了。这个办法很冒险,但却是李氏的一线生机,成与不成,看这对母子的造化了。 老太太看二娘的眼神很灼热:“这么早就回去啊,也是,活动了长时间,肯定有点累,好孩子,你这身衣裳真帅气,回头奶奶按照你的样子做一件,也给我的丫鬟们一人做一件……”老太太嘴上说放她回去,就是不松手,二娘也是无奈。 幸好褚直披着鹤氅过来了:“奶奶,您别拉着我媳妇儿啊,那还有一个比我媳妇儿更亲的需要您要操心的。”褚直都没回头,嘴就准确地朝褚陶的方向努了努。 褚陶明明背着褚直,耳朵却是一动,脸色难看得吓人。 老太太在褚直胳膊上重重一拍,顺着他胳膊往下捏了一段:“好孙子!你得多吃饭啊!要不你媳妇儿都不要你了!” 褚直:这是亲奶奶吗? 老太太呵呵一笑,忽然瞅见褚直的鹤氅下边翘着,伸手就去给他整理:“你这衣裳怎么穿的……” 褚直吓的忙往后退去,一面掩了鹤氅,一面拖着二娘走了。 要不是这个原因,他怎么会轻易放过那卫大户? 现在他急需解决这个问题。 二娘心里还在担心着褚七娘,因此虽然奇怪他怎么赶了过来,却并没有多在意,自然也没发现他走路姿势不对劲。 褚直原先是被王乙背来的,现在换自个儿走在雪地里,鹤氅本身很重,跟衣裳一起磨着,磨得他恨不得走一步歇两步。 二娘后来也发现他远远落在后面了,不过这时老远看见敛秋一个人过来了。 “找着七娘了……她被人发现摔倒在梅林后面那个陡坡下面,头都磕破皮了,受了惊吓,现在已经被送回去了。” 二娘点点头,幸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她方才并没有对褚陶讲黑衣人的事儿,不过这事儿老太君肯定会知道,以老太君的精明,肯定会让褚陶查的。 “您身上怎么都是血,发生什么了?”敛秋并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发生了那么多事,其实从卫安抱着她被人发现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半个小时。 “无事,这不是我的血。” “我就知道不是,那你抓住那个坏人了吗?”敛秋眼珠子冒光问道。 褚直听着她们主仆二人声音渐远,这个顾二娘,竟把他给扔在了后面。 王乙从雪地里钻出:“主人,可需要小人背您?” 褚直气道:“不必。” 敛秋听见褚直跟人说话,回头一看,见一道白影嗖地一下钻入地下,她怀疑地揉了揉眼睛。 二娘感觉自己看到了王乙,走过去问褚直:“怎么了?” 褚直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我刚才踩他太用力,脚受伤了,走不了路了。” “那叫王乙出来背你。”二娘感觉到脚底下是空的。 王家暗卫也很有趣,跟日本忍者似的。 “他说他不能在人前现身,敛秋不是还在吗。” “那你想怎样?”二娘感觉他怪怪的,还有他穿的这件黑熊皮的氅衣,他不是一直都嫌丑吗? “你背我?”褚直也不确定二娘愿不愿意,毕竟他现在可不是中毒的时候了,还沉了不少。 二娘眯着眼瞧他,发现他脸不一般的红润,那嘴跟涂了胭脂似的,比姑娘家还艳,想让人咬一口。算算好几天没亲热过了,莫名的,就有些热意。 “你不怕别人看见?” 褚直这才想起这个问题:“你可以把披风解了,只穿那件绿绒衫,反正看着也像个男人。” “我像男人?”男人有这么大的胸吗?二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褚直看了一眼,立即用手拽紧氅衣。 他脑子乱的很,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那把你的披风给我,我披上,别人就以为你背的是个丫鬟了。” 亏他想的出来,不会扮女人上瘾了吧? “站好,我看看。”二娘拍了他一下,蹲下去脱了他一只靴子,脚好好的啊,脚踝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又脱下另外一只,也没问题。 但褚直发什么抖呢?从小腿抖到大腿,两只手还紧紧按着氅衣下摆,好像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里面有什么?给我看看。”二娘一把扯开他的手,顺手一摸。 褚直:⊙_⊙ 二娘:狗/日的,好大。 敛秋站在远处喊道:“三爷,少奶奶,咱们赶快回去吧,这儿好冷。” 二娘不熟悉稻香村的路,褚直指了一条最近,却最偏僻的路,左侧有个高高的雪坡,风正好从那边刮来,雪都落在三个人身上了。 “给我自己走回去!”二娘一字一顿道,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药,冰天雪地里也能搞成这样。 褚直垂下头,一步步挪着跟在二娘后面,二娘倒是放慢了脚步。 走到敛秋旁边,敛秋忽然凑到二娘耳边笑嘻嘻地说了什么。 二娘点点头,带着褚直继续走了。 等两人拐过去看不见了,敛秋忙往后走了一段,掀起裙子解开裤带蹲下小溺,原来敛秋出来时喝水多,去梅林找褚七娘又追到这儿,一直没顾上上茅厕,早就憋得不行了。反正这儿挺偏僻的,就地蹲下哗啦啦一阵响,溺了个畅快。 她溺完提上裤子就去追二娘了,哪会知道刚一走,地底下就钻出个淋得湿透的人——王乙。 原来敛秋不偏不倚蹲的地方就是王乙的藏身之处。 这就是暗卫工作的弊端之一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行踪。不过他王乙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已经牢牢记住了另外一种毒/药的气息! 很好,他又强大了一些! 不提王乙又变强了,二娘原想着褚直一会儿就能恢复原样的,没想到他越走越慢,顺手一摸,不但没小,还更大了。 “你到底吃了什么药?” 二娘这句话本来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褚直脸色登时变了:“我我我……没吃药,爷用得着吃药吗?” 那就是吃了。 见敛秋还没跟上来,二娘抓起一团雪塞进了他裤子里。 “嘶——”褚直想原地打滚,身子却猛地一轻,被二娘扛在了肩头。 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都在迅速地后退,但幸好没遇到一个人。 二娘:嗯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进了会春堂就没那么多避讳了,妙菱几个正在门口候着,猛然见二娘扛着褚直回来了,先吓了一跳,立即迎了上去。不料二娘却不放褚直下来,扛着一边往卧房去一边说:“先给我送一盆温水、一壶茶进来,然后你们都出去,去厢房里呆着,听到任何声音也不要出来。还有,叫厨房熬一大锅老母鸡汤,多放些红枣。” 这这这是要干什么?但见褚直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都慌忙按照二娘说的去做了。二娘进屋把褚直轻轻放在床上,顺手把床帐都放下去了,这家伙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多诱人。 见她出去了,褚直搞不明白了,她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外面水哗哗的,偷偷往外一看,二娘正在洗脸。 她只洗脸怎么能行,刚打过人,出了一身臭汗不说,身上还都是血…… 他绝不和这么脏的家伙上/床! 褚直还在想着,忽然看见二娘走过来了,吓得他连忙躺好,又觉得这个姿势不对,立即坐了起来。就在这时,二娘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这种气势……一直很硬的地方忽然有点软了。 二娘先把自己的衣裳脱了,刚脱到绿绒衫,褚直又硬了。 “你不该吃药,吃药对身子不好……” 又有点软了。 不过绿绒衫已经脱掉了,两个大白馒头把翠绿色的小肚兜顶的快破了。 又硬了。 “你今天做的不错……不过下次不要这么打人,要……注意身份。” 其实二娘说话只是想缓解一下他紧张的情绪,但见他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从旁边拿起了一条白绉绸汗巾儿。 褚直见状,大惊失色:“你、你要做什么?” 二娘不跟他废话,拿起汗巾儿在他头上缠了两圈,把眼睛结结实实的给他蒙起来。先利手利脚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一件件剥褚直的衣裳。 褚直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粽子,被人一层层地给扒开了。 一念想,为什么我穿了那么多衣裳啊;一念扭着腿不让二娘拽他裤子,等她瞧见了他得多羞啊。 没几念忽然觉得冷飕飕的,原来二娘已经把他扒光了。 褚直眼蒙着,自然瞧不见二娘脸上也泛着红晕,狗/日的两个月就长了那么多肉,还都长到下边去啦。忽然间,二娘看见那东西动了动,就像害怕似的,哎呦,还流泪了。 知道褚直紧张,先不碰他,轻轻吻他嘴唇,褚直僵了一下,也开始回吻她。 两人都知道时候到了,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在一起。渐渐的,手臂和手臂交缠,腿儿和腿儿交缠,二娘稍微矮一些,褚直瘦一些,胳膊和腿缠在一起,乍一看,竟分不出谁是谁的。 “准备好了吗?”二娘觉得差不多了,偏过头附在褚直耳边轻声道。 褚直没有说话,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之处——不是该男人问女人吗? “好。”二娘坐了起来。 忽然感觉到身边空了,褚直立即到处摸着找她。 “我来了。”二娘拿着一条崭新的白绫帕子上来了,差点忘了这个东西。抬起褚直的臀部,二娘把帕子垫在了褚直屁股下面。 好像不太对……不过就这样吧。 “我上来了……”二娘道。 褚直立即紧张了起来,可二娘什么也没做,就在他呼吸刚下去的时候,他忽然被什么东西夹住了。 是夹,不是套,那表示感觉真的不舒服。 “嗷……疼……” 二娘没想到褚直忽然叫了起来,她这才坐下去了一小部分,她都没喊疼,他疼什么? 见褚直要坐起来,二娘一面捂着他的嘴,一面快刀斩乱麻,狠心坐了下去,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时也感觉到下面的身子猛地一绷。二娘也不顾上别的了,稍稍抬起,又往下坐去,艰难的弄了几次之后,褚直身子忽然变软了。 原来经历最初的疼痛之后,褚直忽然感觉到一股妙不可言的滋味,随着二娘的动作,那滋味越来越强,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二娘的腰肢,结果刚动了没几下,一阵类似那次他在二娘小肚兜上体会到的,却强烈了一千倍的感觉野马般的直冲脑门,一片刺目的白光绽放在他脑子里,他颤音叫着,身子颤抖着、目光涣散着躺在了床上。 一分钟? 二娘默默地从他身上下来,从他身下抽出白绫帕子,见上面并无血迹,便用帕子擦了擦他那个已经软了地方,这次什么都有了。 铜盆里洗脸的水还是温的,二娘想了想,蹲在上面清洗了一下,然后换好衣裳,找出一个描金小匣,把那条帕子装进去封好,喊春燕进来,让她现在就送到绣春堂去。 如果她估计的不错,褚七娘被找到的消息应该传开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只够老太君返回绣春堂,褚陶和罗氏都应该亲自送老太君回去,并且查看褚七娘的情况。 二娘估计的不错,春燕过去时,老太君、褚陶、罗氏三个人正坐在上房,好像正在商量什么。 老太君一打开匣子,先怔了一下,接着笑眯眯地用两根指头掂起帕子的两个角,面向褚陶、罗氏展开。上面的精和血,混合在一起,新鲜的很,半点假都做不了。 罗氏极力控制,面孔仍然烫了起来。 褚陶脸僵着,老公公看这个,很尴尬。 老太太欣赏了一会儿他俩的表情,把帕子装回匣子:“我不和你们废话了,今天幸亏二娘机灵,七娘没出什么事儿,否则你们以后别来给我请安了。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别叫人后面戳你们脊梁骨!我先去给我的乖孙媳妇拣几味补品去,哎呦,我的乖孙媳妇受累喽……” 褚陶和罗氏面面相觑,为什么补的是乖孙媳妇,不是乖孙?老太太和二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褚陶还没想清楚两者之间的关系,扇坠儿匆匆而至。褚陶往里面看了一眼,跟罗氏说了一声就跟扇坠儿一起走了。 惯常往稻香村送柴的张大郎和稻香村里管这事儿的刘四在屋里暖和,刚才叫人的时候拍门不应,撞开门一看,里面烧着炭,两个人已经死了。 看起来像是意外身亡。 九姨娘身边的晚茶,经不住板子,趁人不备一头撞死了。 半个时辰之内,三条人命就没了。 现在九姨娘跪在院子里哭呢,晚茶一死,她不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了。 “那卫安呢?” “卫安还关在柴房,不过他进少出多,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扇坠儿道。 “去给他灌些药,别叫他死了,他一醒我就要亲自审他。”褚陶道,“外面那个李氏找到没有?” “已经派人去城隍庙搜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褚陶有些头疼,他觉得他那个媳妇不是好糊弄的,弄这么个结果肯定不能让她满意。 扇坠儿来的那么快,二娘有些意外,不过听完之后,表情有些莫测。 纵然有一身武艺,她却并不想杀人,就连卫安,其实也并未下死手。 “那姓卫的现在昏迷之中,老爷怕他死了,不敢用刑,等他一醒,老爷就会立即审他。”扇坠儿补充道,他其实是来找褚直的,不过进了会春堂,没有看见褚直,反而见到了觉得不太可能见到的人。 毕竟是刚刚圆过房的……进来时还看见她生龙活虎地在院子里舞剑。 “好,等三爷醒了,我会告诉他。”二娘看见扇坠儿眼珠子到处转着找人。 “不过卫安……”这帮人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卫安母子?卫安也太天真了。 李氏不知生死,卫安这么坚持无非是想救他娘,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哦,对了,老爷说让少奶奶别担心卫安,老爷晚上会叫人盯着,不会有人敢动他的。”扇坠儿照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 让她别担心卫安…… 二娘见他前头还算精明,后面倒露出本性,不由一笑。 那扇坠儿吐了吐舌头就走了。 等扇坠儿走后,二娘叹了口气,拎了长剑,继续练剑。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暴躁感,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 话说当时二娘风风火火地扛着褚直回来,又吩咐了很多事。单独一件不起眼,连在一起就惹人遐想了。 丫鬟们都挤在一间屋子里,把门敞开着,时刻听着上房的动静。忽然间她们听见了三爷的一声惨叫,接着又是几声受刑一般的低喘,听得正紧张的时候,忽然没了。 没了,就那么没了。 接着上房大门打开,少奶奶表情严肃地拿着个匣子出来了。 丫鬟们不由分析起二娘走路的姿势,却是双腿并拢、铿锵有力,不像是发生了什么,难道并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接着二娘取出宝剑,在院子里舞成一团白光,怎么看都不像。 过了一会儿扇坠儿来访,二娘跟扇坠儿说了很长很长的话。 她们果然太不纯洁了,羞愧。 褚直完事之后就睡了过去,对扇坠来访毫不知情。醒来时天色有些蒙蒙灰了,他这一觉睡的香甜,记起先前发生的事儿,脸不由有些发烫,心里却是前未所有的满足。 两辈子,终于圆房了。 圆房的滋味,妙不可言啊! 哎?不知道她的感觉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 她在哪呢?褚直这么一想,就听见外面有声音。是她的。 褚直正要下床,忽然听见外头二娘和春燕说话。 春燕:“还疼吗,第一次都是有点疼的。”褚直点点头,春燕这丫头还算机灵,知道替他关心她。 二娘:“有点,不过没关系。”他也很疼呢,不过现在好了。 春燕:“多做几次就好了。”想不到春燕倒是经验丰富,也是,她跟李桂都好那么长时间了,李桂这小子行啊。 春燕收了手上的两根细线,用热布巾把二娘的脸擦了一遍,二娘脸上的汗毛绞干净后,整个脸更亮更白了,她的皮肤是真好,原来黑不觉得,现在白了,能看出一点瑕疵都没有。 春燕又给她捶肩,知道她喜欢力气大点,问她:“您觉得怎么样?” 褚直竖起了耳朵。 二娘竟然没有回答,他正着急时,才听她嗯了一声:“太小了。” 小??? 二娘手边茶几上搁着一盘衣梅,闲着没事捏了一颗放嘴里含着,不觉皱眉:“时间太短了,什么味儿都没尝着!” 褚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二娘看外面天黑头了,对春燕说:“去里面把三爷叫起来,该吃饭了还在睡,也不知道他干了多少活。” 褚直立即躺在了床上,等外面响起春燕的声音,他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起来了。 吃饭时,二娘发现褚直一直在偷偷的打量自己,但是每当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都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吃着自己的饭。 二娘心想他可能是有点羞涩,于是亲自给褚直盛了满满一碗老母鸡汤放在他面前。 因为褚直吃饭严格遵守“食不言”,所以二娘也没有说话。 褚直心想“看吧,她就是嫌我又小又短,特意给我盛这么一碗汤让我喝,没看见我已经喝了五碗了吗?” 平时两个人吃完饭,一般是褚直看会儿书,二娘多数时间会出去走走。今天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春燕和敛秋是知道的。所以她俩想着这两个人肯定哪也不会去。没想到吃完饭,褚直就去了书房,还是第一个走的。 二娘没有出去,就躺在床上想事。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褚直去了书房,叫丫鬟出去,过了一会儿,轻声把王乙叫了出来。 王乙身上莫名地带着一股尿骚气。 不过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褚直没有发现。 王乙等了半个时辰,不见褚直发话,上前把灯给吹了。 褚直惊醒:“你干什么?” 王乙:“王家暗卫是不能见光的存在。” 褚直:…… 快到就寝的时间了,他不能再耽误了。褚直取出火折子点亮蜡烛:“你把裤子脱了。”这两个暗卫是他母亲留给他最珍贵的财富,从头到脚包括命都属于他,看一眼,褚直觉得不过分。 王乙浑身一颤,目光复杂地看向褚直:“我好几天没洗澡,屁股脏得很。” 褚直:“无妨,我就看一眼。” 王乙:“这不太好吧,还有王甲呢,王甲的屁股比我白。” 他怎么知道王甲的屁股白?他又不是看谁的屁股白。褚直目光射向王乙:“你脱不脱?你再不脱我就命令你自己把自己的屁股切下来。” 王乙打了个寒颤,兢兢战战地脱了,褚直举灯走近扫了一眼,心里纳闷,他的不小啊,比王乙的大。问王乙:“你这长起来能有多长?” 王乙一脸发懵,难道主人是下面那个?这样的话,倒是他占便宜多,所以指着褚直手上的蜡烛,不好意思道:“跟您手上的蜡烛差不多。” “这么细……那你不如我。”褚直放了心,转回去坐在椅子上。 王乙的裤子掉在地上,他连忙拉起来系上,往褚直面前一瞟:“非也,只是长度,粗有您手里的茶碗那么粗……口的部位。”他是最优秀的王家暗卫,怎么也不能让主人嫌弃他。 茶碗里的水颤了一下,褚直盯了一会儿手上的茶碗,他以后不会再用这个茶碗了。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它变长变粗。”褚直不动声色问道。 感谢: 墨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2 09:09:35 读者“羊羊”,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8:27:39 读者“(⊙_⊙)嗯(⊙_⊙)”,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8:18:30 读者“(⊙_⊙)嗯(⊙_⊙)”,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8:12:54 读者“雪may”,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0:39:12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08:24:21 读者“莫地儿”,灌溉营养液 +61 2016-08-22 08:12:17 第66章 宅斗我来 上文写道因褚直无意中听到二娘跟春燕的对话,疑心自己又小又短,故而想了个法子向王乙求教。 其实自古以来,繁衍之事皆为重中之重,从皇帝到平头百姓,都是“不孝有三,无后最大”,褚家这种门第自然也是如此;而褚直,两辈子才娶了个媳妇儿,当务之急自然是努力耕种,开枝散叶,所以他的急切、忧虑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因为他自幼病体缠绵,虽然老太君无论前世今生都精心给他挑选了几个身康体健、臀部丰满,一看就好生养的丫鬟给他当通房,却忽略了耕田之前的启蒙教育——最主要的是谁也没料到褚直的身子那么差,一年硬的次数屈指可数。 次数少,欲/望就少。所以活了两世,别看他对丫鬟动了几次手脚,可里面啥样他还懵懂的跟刚下的雪一样,就算圆了一次房,但眼蒙着,什么都没看见! 而王乙呢,跟褚直正好相反。他是王家从善堂里领养的婴儿,打小就被当做死士来培养。 死士的最高境界是随时为主人献出生命,牺牲巨大。所以在活着的时候生活都是极度奢侈荼蘼的。 不过王乙很有追求,他心里不大瞧得起那些整日里醉生梦死的同事,在他没有成为最优秀的王家暗卫之前他的目标就是成为王家暗卫第一人。 除了把暗卫守则背得滚瓜烂熟,王乙还特别注重用各种方式磨砺自己。暗卫守则的第一条就是女人是毒/药。好,他就要以身试/药,让自己也沾满毒,以后就能百毒不侵。所以王乙在如何对付女人这种毒/药上是颇有心得体会的。 虽然褚直没有明说,王乙也看出来了,主人一定是为那个女人烦恼,那个女人可不是简单的毒/药啊! 女人这种毒/药,毒性之强并不在于它能够让男人“雄剑无威光彩沉,牡丹花下骨髓枯”,而在于她能够让男人神魂颠倒、黑白不分,摧毁的是意志,是斗志,是生机! 一个中了女人的毒的男人,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跟死了基本没什么区别了。 对主人全身心忠诚的王乙能看着主人成为行尸走肉吗?当然不能。 好在对付这种毒,王乙已经略有小成,毕竟他曾经有几次差点中毒,不过他都在关键时刻及时抽身,飘然远去,否则主人是不会有幸选中他了。 说来说去,对付这种毒的方法分为两步,第一步:肉/体上碾压;第二步:精神上碾压。 这两步前后顺序万万不可颠倒。 原因很简单,君且看那自然界里的动物,无论虎豹牛羊,都是雄的大些,雄的在上,若是小一些,连雌的背都爬不上去,一下就被雌的咬滚了。 所以肉/体强壮是必备的,肉/体强壮了才好进行第二步。 这时对方已经屈居下风,就要趁机摧毁她的意志,具体方法又可分为两种,一是挑出对方的不足之处打击对方,一是抬高自己的身价。 具体而言包罗万象,举个例子,假如对方喝水很斯文,你就说她装清高;她喝水很快,你就说她牛饮;她喝的不快不慢,你就说她是不是太闲了。 总之打击的越狠,效果越显著。 这个说起来简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褚直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学,因为他第一步都还没做到。两个人已经圆房(嗯,王家暗卫时刻负责保卫主人的安全),褚直已经暴露了弱点。强壮身体是个细致漫长的活,可以择重要部位先行之,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烛火不时随着王乙说话跳动,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褚直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他时而仔细聆听,时而热烈讨论,完全忘记了刚刚圆过房的妻子…… 二娘左等右等,到了就寝的时间还不见褚直回来睡觉,打发春燕过去看看,结果春燕回来说褚直今天晚上要挑灯夜读。 二娘坐在镜台前用金簪挑着烛心。春燕说完悄悄走过来,附在她耳朵上低语:“不知道谁在书房跟三爷说话,过去时就没见人了。” 褚直肯定想不到他的丫鬟已经全身心投靠了二娘。 二娘心想只可能是王乙,对春燕说:“罢了,不等了,我先睡了。” 春燕应了一声,替她熄了蜡烛,外间睡去了。 二娘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还是醒的。 她白天是有些急躁,到了晚上自省:褚直明显是第一次,加上身子又弱,她要求着实不能太高。要是表现太明显的话也容易打击到褚直,所以本来想着晚上哄着他再试一次,结果褚直到现在都不回来睡觉…… 二娘下床披了衣裳,往书房走去。敛秋和春燕听到动静,因二娘并未叫她们,故而并未起来。 话说当时春燕过去请褚直,褚直让春燕带了话,害怕二娘知道他正在干什么,所以先叫王乙藏了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见东次间和东梢间的灯接着灭了,才叫王乙出来。 王乙继续用绳子吊苹果,一边吊一边走一边说:“我这还不是状态最好的时候,最好的时候我能吊三个苹果……不过最厉害的是一位嫪前辈,他的能转动车轮,就是凭借这个本领虏获了赵太后……” 王乙生怕苹果掉下来,专注挺着身子,褚直看得非常专注,两人都没发现二娘站在门口。二娘距离门口还有几步时就听见王乙说他能吊三个苹果,心想他俩在干什么呀,吊什么苹果? 到门口一看,王乙背对着她,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向后仰着,两膝向前屈着,好像在用身子在顶着什么东西,还一边顶一边小心向前走着。 二娘大为奇怪,王乙手背在后面,嘴能说话,用什么东西吊的苹果? 她不由问:“你们在干什么?” 王乙正全神贯注地让自己吊着苹果,比跟毒/药交锋的时候还专注,这个时候男人最怕受到惊吓,当即一哆嗦,软了下来,那用绳子绑着的苹果立即咕噜噜从他两腿间滚了下来。 王乙本能抬腿阻拦,身子一斜,加上二娘已经走了过来,正看个正着。 二娘:☆_☆ 王乙:>_< 褚直:⊙_⊙ 苹果咕噜噜滚到桌子底下,褚直手上还拿着一个系着绳子的苹果,绳子系在果柄上,一寸长,正好能套在那上面。 想了想,二娘还是抬手捂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王乙迅速提上裤子消失了。 王乙虽然消失了,却仍旧在这间屋子里,褚直站起来:“该睡觉了。” 见二娘盯着他手里的苹果,忙松了手,苹果掉在地上,两个人谁都没去捡,一前一后回卧房了。 “睡吧。”二娘铺好了被子,这事儿不能吼褚直,靠吼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到底哪出了问题。 褚直见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嘴动了几下道:“晚上睡在一起好热,我怕凉着你,要不……还是再抱一床被子。” 二娘深吸了几口气,亲自开箱子给他取了一床,扔在床里面,吹了蜡烛,自己就睡在床外面了。 看来只能等明天再向王乙请教了,褚直摸黑爬上床,自己把里面被子铺好,钻进去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睡了。 二娘黑暗里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闭上眼。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褚直用了早饭又去书房苦读,二娘昨夜没有睡好,先去看了褚七娘,回来就补了个觉。 睡醒时隐约听见惨叫声,连续不断,叫人出去打听,回来说是国公爷正在挨个打板子。 从昨天回来,褚直就没问过这事儿…… 二娘心里不爽快,抱着手炉坐在椅子上发呆,小丫鬟巧儿从院子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冲里面喊:“春燕姐姐,九姨娘带着礼物来看少奶奶了。” 春燕急忙走出去:“知道了,我先跟少奶奶说一声。” 打发巧儿去了,见二娘仍旧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小心问道:“少奶奶,要不要见九姨娘呢。” 敛秋道:“那晚茶不是九姨娘的丫鬟么?” 昨日晚茶当众说的那些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九姨娘指使的。 春燕道:“少奶奶,我看还是别见了罢,反正国公爷在审着,咱们等着就是。”这时候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春燕说的有理,二娘本来就心情欠佳,正要胡乱说个借口,外头忽然响起女人着急的声音:“少奶奶在哪?我要见少奶奶!我有事跟她说!” 春燕从窗子上一看,是九姨娘带着丫鬟闯进来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敛秋怒道。 二娘屁股还没挪开椅子,就听外头一声冷喝:“谁让你进来的?!” 褚直。 二娘早上都没留意他穿的什么,现在才看见他穿着一件墨绿色过肩蟒绒袍,腰系白玉带,站在门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二娘探头跟他对视的片刻,见他冲自己挤了挤眼,遂停了动作,坐回椅子里,听外头褚直怎么说。 九姨娘被这一喝吓住,抬头看竟是褚直,不觉气怯。 后头小丫鬟们赶上来慌张道:“您声音小点儿,三爷身子不好,养着病呢,你这要是吓着三爷,我们可没法活了……” 按理说虽然九姨娘是个妾,不过也算长辈,褚直见了也该称呼一声“姨娘”,可褚直压根就没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九姨娘。 倒是九姨娘,先被褚直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后又见他那一身的气势压芝兰玉树一大段清贵,不由张口结舌叫道:“三、三爷……” 褚直皱了皱眉,没理会她这称呼,本来这些都是玩物一样东西。 “你找少奶奶干什么?”褚直都懒得编个二娘不在的借口。 “少奶奶不在?”九姨娘鼓足勇气道。 褚直不说话了,眼黑沉沉地盯着九姨娘。 “三爷,我、我……”九姨娘是来求二娘的,如果二娘不在,或者见不到二娘……九姨娘眼里急出了泪。 可惜这根本打动不了褚直,算起来九姨娘比他还小,看见这些东西,褚直只觉得恶心。 “没事儿就回去。”褚直说完示意丫鬟们把九姨娘送出去。 春燕悄悄冲二娘比划了个手势,三爷跟少奶奶在一起久了,也变霸气了。 “我、我有事儿!我有话说!”九姨娘见要被撵出去,急了。她开始是想着通过二娘更容易,可其实还是跟褚直有关,要是说动褚直,二娘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褚直上下打量了几眼九姨娘,九姨娘顶着他厌恶的眼神:“三爷,能找个地方说话吗?” 褚直往屋里走了两步,九姨娘忙跟了上来,她还以为褚直要带她去哪,没想到褚直只是坐到了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那就这样吧……九姨娘示意丫鬟外面等着,自己抱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沉的箱子进来,先打开给褚直看:“这些是给少奶奶的一点心意。” 里面是些算是值钱的簪钗发梳。 褚直心里哼了一声,这些玩意他才不会让二娘戴,掉价! 九姨娘不知道二娘跟春燕、敛秋都在隔壁东次间里听着,先把礼送出去了,安心了不少,开口道:“三爷,我有了……” 此语一出,二娘三人眼珠子同时转了个圈。 褚直等着她说话呢,半响不听声音,琢磨出来味儿吓了一跳:“你有什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里头二娘听着呢。 二娘在里面哑然失笑。 九姨娘“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三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别让国公爷查下去了,再查下去我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褚直盯着九姨娘:“是你干的?”他还没问这事儿,褚陶个老混账能查出什么?! 九姨娘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手却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好像一不小心她肚子里的东西就会没了:“不是我,不是我,是别人陷害我……” 褚直往外扫了一眼,妙菱知道他的意思,立即带着丫鬟远远退下去了。 九姨娘:“我也不知道是谁……” 见褚直面色难看的很,九姨娘一狠心把自己反复想了一夜的话说了出来.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您想想,现在跟诬陷少奶奶清白的人有关系的都死了,李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人半死不活,国公爷用了几次刑也没有问出什么。从早上起一院子一院子的人挨个打,有多少人心里会记恨少奶奶?会恨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姨娘吸了口气:“三爷,我的意思是您身子刚好,不如留着慢慢整治。像我这种小鱼虾都被人惦记着,这里面说不定有谁还担心事儿闹的太小了呢。” 里间的二娘目光一凛,想不到这九姨娘看得更深。 外头,褚直好一会儿没出声,最后淡淡道:“你先回去吧。等少奶奶回来了我告诉她。” 九姨娘听褚直没有完全拒绝她,可也没给她一个准信儿,有些茫然地跪在地上。 褚陶要是一直查下去,查不到什么,她肯定要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求太太吗?说不定就是太太做的。求老祖宗吗?她这样的玩物老祖宗见都不会见的。 她只剩这一条路了…… “三爷,不管我这肚子里面的是男是女,将来他都不会碍到您什么,只要您帮我,我们母子的命就是您的!”九姨娘破釜沉舟地给褚直磕了个头。 椅子上的褚直默然无语,白玉般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开始他听见九姨娘找二娘,怕二娘被这些人烦着,才出来打发九姨娘,可等九姨娘说出自己有了褚陶的种后,褚直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最近评论区里冒出几条因为我放防盗章节各种闹着要去看盗版的。说实话作者很受伤,又人还质疑比我的文些的好得多的人,大神们为什么不放防盗章,为什么我就放了。大神有多少收藏,几万很普通吧,那大神有多少订阅,随便一个零头能碾死我。大神一天更多少?大神一天更3000,小天使们都还得追着投雷求更,天天能有都是幸福的。话说我也追大神的文,皮皮的默读一章没差都订了。每天她更新的时候我感觉很幸福。向大神致敬。我是个正在向上爬的小真空,在我的文中我很少劝着大家来订我的正版,因为我觉得有句话很对“看正版的人会自觉看,看盗版的人他怎么也会看盗版”,所以我不费那个事儿,说我码字多多多辛苦,我写一章得多长时间,我也要吃饭,求各位爷爷奶奶给口饭吃,没必要,我大概是一个自尊心比较强的人。但是我码的字,辛苦自知,我不希望我的文被随便盗,哪怕我只能保持晋江比盗版网站早更新半个小时,这是我的态度,我厌恶盗版,痛恨盗版,我不想让你痛快,哪怕你妙盗,你让我无奈,但是我可以坚持有我的态度!感谢即使知道是防盗章节仍然订阅的亲,我知道这是你们对我的厚爱,这几天也是因为在榜上,我也是努力的想多更一些能够向上冲一下,希望后面有更好的榜单,所以更新的时间不太稳定,如果更新时间稳定的话,应该没有那么麻烦,这个榜单到周四下午结束,届时恢复日更6000就好了】 第67章 上环 前世的九姨娘压根没有孩子,甚至没听说怀孕过,但她大病过一场。 褚直记得这么一回事,是因为有一次他发病胡太医来晚了。算算时间,好像是距离现在不远了。 “好了,你回去等着吧。”褚直淡淡道。 九姨娘听出来点希望,却不确定,但见褚直那脸色,又不敢问了。 她正欲转身,褚直忽然又叫住了她:“把你的东西拿走。” 九姨娘心里一凉。 褚直道:“以后别拿这些货色,污了少奶奶的眼,要送就送银子。” 二娘:……说得好! 九姨娘抱着箱子走了,褚直大步走进来,示意两个丫鬟出去:“你怎么看?”他觉得二娘不会想弄死姓卫的,估计会答应,这么一想,还觉得酸酸的。 “奇怪,你爹老来得子,不该宝贝的很吗?”二娘托着下巴。 “切~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以后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他一个屁都没影儿的庶子,除非他不要脸了,想让全燕京的人看他的笑话……” 二娘被他的粗俗震住了。难道时间久了,两个人就像了吗? “还不是你……”褚直也注意到了,立即把罪名给她扣上。 他嘴儿一绷,立即又恢复了平时七八分的风度。 这家伙就是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啊!二娘觉得好玩,勾着他脖子印在他唇上。 褚直本来打算在锻炼好之前不碰她的,却热情难却,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猛地把她推开:“我去找奶奶……放心,卫大户我给你留着,将来让他嫉妒死我!” 喘着气跑了。 二娘笑笑,都感觉到他戳的她小肚子疼,还给他跑了。 九姨娘的话,二娘信一半,至少她想保住她肚里的孩子是真的。 不过此行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甚至会不会就是国公爷本人的意思就难说了。 褚陶令人难以琢磨,林中率性烤鸡的男人,对儿子大发雷霆的男人,小妾比儿子还小的男人……满分是十分的话,二娘给他打两分,一分是因为他生了褚直,另外一份仅仅因为他跟二娘一样是个吃货。 按理说,一个吃货不该那么无情。你想想,能轻易能为一口米饭、一块肉打动的吃货,心肠会有多硬呢? 但褚陶就是从来没给过褚直父爱。 她想不透,想不透就不想了,打发敛秋叫预备晚饭的厨娘过来,亲自点了几个菜,细细说了要求。 这些菜都是按照褚直的喜好做的,二娘还特意取来了口味清淡的果酒,希望能有一个好的气氛帮助褚直缓解紧张。 褚直先去了绣春堂,出来后没有直接回会春堂,而是七拐八拐绕了一圈去了锦鲤池旁边的那座假山的后面。 王乙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了面,王乙就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一看,黑色绒布上一排从小到大、颜色、材质各异,但看起来质地都不怎么样的环,最小的那个扳指粗细,最大的那个茶碗口大小。 茶碗口那个看起来比较新,其实是王乙今天才放进去的。 “就这东西?”褚直感觉跟苹果差距太大,王乙明显小看自己。 “器不再大,有用就行。”王乙挑出一个套在手指上,“苹果是用来震慑毒/药的,这个用在平日的操练上。只要连戴七天,咱们的武器就能变长变粗,做到尿不分叉,一柱冲天。看见中间那个了吗?我最开始的时候戴的就是那个,现在我戴的是这个……”王乙得意地指着最后一个道,果然看见主人的眼里滑过不一般的眼神。 “这都是你用过的?”褚直摸着玉环的手顿住了。 “是的啊,别人我还不给他看呢。这可都是我的宝贝,你看这个有断印儿的,有一次我戴着它正收拾毒/药呢,‘啪’一声它断里面了,好不容易才抠出来。我这都是高档货,有的人用的是硫磺圈,那个效果就差远了……” 褚直默默把手收了回来,抓了一团假山上的残雪用力擦了起来。 王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从木盒里把那枚最小的取了出来:“要不主人您试试这个吧,我看大小挺合适的。” 褚直没跟他说话,直接走了。 他想起来上次用摔坏的和田玉马给二娘做的那一套玉饰里面,有一对束发的玉环,约莫有两根指头粗细,那个可能差不多。 比王乙的干净多了! 褚直进屋就找她的妆匣,二娘问他干什么,听他说要找束发的玉环,忙给他找了出来,问他:“这个小了点吧,一般梳两个髻才用得上。” 褚直:“我试试,不行再还你。” 一对玉环而已,他要用就随他了。 褚直自己到了书房,推脱乏力想躺一会儿,叫丫鬟不要打搅他。 他自己放了床帐,在里面脱了裤子,戴上稍微有点紧,不过正好能防止掉下来。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觉得正如王乙所言,有些发沉,有些发热,这样每日走动的时候,便能得到更多滋养,时日长久,必然会有所增长。 褚直看过不少医术,本身又极聪慧。王乙说不上来个子丑寅卯,他略微一想就通透了。这玉环不算重,以后最好寻些金石类的,效果必然更佳。 因为静坐效果不好,于是他就戴着环手持书卷在屋里边踱边看。因为此事有了解决办法,昨日以来的沉重一扫而空,看起书来心无旁骛,很快忘了时间,直到春燕来催,才知道到了用饭的时间。 吃罢饭,褚直又去看书去了。很快到了就寝的时间,褚直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要是二娘还像昨天晚上想跟他睡一个被窝可该如何是好? 褚直想不出来办法,但春燕连着过来请了两次,敛秋过来请了一次,再不过去的话,怕二娘要亲自来请了。 褚直打定主意,一洗漱完就钻到被窝里装睡就是。 因此他到了屋里,也不叫/春燕服侍,自己两下洗完,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 春燕讶声问二娘:“三爷怎么睡觉不脱衣裳?” 二娘道:“这是他新想出来的睡觉法子,能够保住元气不散。” 褚直装作没听见,轻轻发出鼾声。 二娘也不戳破他,洗净了之后叫丫鬟去休息,她自己熄了灯,脱了鞋子慢慢爬上床。 褚直感觉她在扯他的被子,把被子揪的更紧了。 二娘在他脚底板上一挠,褚直怕痒,不由一缩,二娘趁机掀开一角,钻了进去。 褚直立即翻了个身。 二娘从后面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排骨,问他晚上喝的热果酒好喝吗? 褚直呼噜声更大了点儿。 二娘手向下摸去,被褚直用腿夹住。 二娘在他脖子后面吹气儿:“你醒了呀,被窝里这么热,想不想做点什么?” 褚直汗毛都竖起来了,模糊道:“你说什么……我睡着了。” 二娘又说了一遍,手从他两腿中抽了出来,改抓着他屁股狠狠揉了一把。 褚直差点叫出来,硬是咬住了嘴。 这样下去不行,很快会被发现的…… “我想到了!”褚直转过来,抓住她两只手,嘴贴了过来,热气吹在二娘脸上,这家伙长的好,味儿也好闻。 二娘都做好准备了,忽然听褚直道:“我知道我们做什么了,我想看星星!刚下过雪,星星一定特别亮!” 说着,褚直一跃而起,跳过她下了床。 黑暗里,顾二娘抓紧了枕头。 褚直大声招呼她:“快呀!快起来,我们去屋顶……敛秋,敛秋,进来给少奶奶穿衣裳……” 二娘不去,打死她都不去! 摔死褚直个王八蛋! 王乙忽然出现:“喂,那个女人,你再不去,你男人可能就完了!” 二娘听到房顶上瓦片发出咔嚓嚓的声音。 “你把他放哪了?”二娘怀疑道。 王乙朝上指了指。 二娘从床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褚直正骑在屋脊上,他不敢动。大前天下的雪,屋脊上化完了,但下边儿都是冰雪,万一掉下去就摔死了。 月光很亮,加上白雪反光,褚直看见二娘像一只大鸟一样从地上飞起,掠过树梢。哗啦一声,是树影在弹动。但她却像狸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跃上西厢房的房顶,迈着蝴蝶翅膀一样的舞步瞬间飞过房顶。接着那么一扑,就到了距离自己只有一丈的地方。 她的脚下都是冰雪!褚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她的脚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随时要滑下去,却几步不到就到了自己面前干净的瓦片上。 “你大爷的!”二娘骂道。 褚直望着她一笑:“人家都叫我三爷,褚三爷。” 月华如水,清辉洒地,大地银白,冷艳妖娆。 此情此景,褚直的一笑撞入眼中,一切竟恍惚成了背景。 “少奶奶,找不到梯子啊……” “您当心啊……” “快点让三爷下来吧,别让他犯傻啊……” 底下的声音惊醒了二娘,她回头一看,丫鬟们都披着袄站在下面着急地喊着。 “进屋去,一会儿就下来。” 打发了丫鬟,二娘斜了褚直一眼。 【更新66章的时候没有发防盗章节,这一章直接发了,仍然有赠送内容,68章先发防盗章节,明天换】 作者有话要说:  褚直虽然骑坐在屋脊上,却不减雍容,拍了拍身边:“过来坐。” 二娘一笑,走了过去:“王乙怎么把你弄上来的?”这王家暗卫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这么多雪,以她的能力都有难度,时间又那么短。 “后面有梯子。”褚直指了指后面。 二娘哑然失笑。 褚直望着她,表情忽然郑重起来:“二娘,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啊…… “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现在除了我,大约没人记得她……” 难怪他从昨天心情就不好,她还以为……她实在是太粗心了。 话说褚直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褚直也在拼命的想,但他那时太小了,很难记住母亲的样子,如果有人知道,应该是他的贵妃姐姐。 至于褚陶,早就忘了吧。 “你还记得你抢我的那块玉,就是我娘留给媳妇的,被你抢去了,你可要对我负责……”褚直半开玩笑道,他本来不怎么伤心的,瞧见她眉头皱着,心里不觉跟着也皱了起来,所以逗她。 这个时候,他跟总是犯蠢的褚直不太一样了,二娘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从容、淡然,不一样的褚直。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感觉却更好。 其实我现在很想对你负责,结果你非要看星星……二娘腹语,先垂下头,然后抬起头看满天星斗,真的很美。 等她看够了星星,低头的时候,发现褚直已经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二娘轻轻推了推他,发现他立即朝下歪去后,连忙抓住了他。小心抱着褚直,先落到西厢房,再从西厢房踏着丫鬟们搭出来的梯子落地,有惊无险。 若不是褚直睡着了,丫鬟们都打算给二娘鼓鼓掌。 不过谁也没发现进屋的时候,褚直的眼皮动了动。 今天晚上这一关,总算过了啊! 老娘啊,您在九泉之下就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先解释一下那个环啊……依据研究金/瓶、梅的同志们说,古代贵族中是很流行佩戴这个的,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没法考证,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了,那个东西据说是有文中的效果,而王乙向褚直推荐这个也不是很突兀的事情,大家想想嫪毐那个当众用那玩意推车轮子,孔子他妈跟孔子他爹野外苟合才有了孔子,古人房中没那么古板的……古人有条件的话,床都会弄的好一些,是很看重这件事的,捂脸】【盗版那个我当时很生气,胡说了一气,就那样吧。我生气起来真是连我自己都怕,大家不如来讨论三个苹果和环吧,哈哈哈哈】 【特别感谢】 鸢梧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2:20:40 鸢梧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2:20:32 鸢梧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2:20:20 1931708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1:39:03 长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1:32:14 墨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1:09:28 明明如此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2 19:34:09 读者“”,灌溉营养液 +5 2016-08-23 18:49:16 读者“fly”,灌溉营养液 +5 2016-08-23 16:40:14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9:07:22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9:07:17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9:07:13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9:07:07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2 19:07:01 第68章 妙施连环计1 灿烂的星空通常预兆着次日会是个晴朗的好天。 一早,二娘披着玫红色刻丝灰鼠披风在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路上走着。也就这么一会儿了。等太阳出来,雪一化,就没法走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殷勤和善地冲二娘打招呼。 “我怎么觉得大家瞧您的眼神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呢?”敛秋低声道,好像特别的亲切,莫名地带着感激。 “可能是不用挨板子了吧?”二娘道,昨天褚直出去了一趟,回来褚陶就停止打板子了。 “不,那种眼神……就像平日里看太太一样。”敛秋终于发现了。 “你看看你手里拎的是什么?”二娘暗想,傻丫头,这哪是冲我行礼,分明是冲着你手上的钥匙。难怪府里的女人要斗个你死我活,这掌家主母的滋味还真是不一般。 敛秋手里拎的一大串,好几斤的钥匙,正是那日罗氏要给,被二娘拒绝,又被罗氏收回去的那串。 兜兜转转,还是到她这儿了。 方才在绣春堂,二娘遇到了很少见到的六姨娘。褚陶的妾室来源广泛,有的是前头太太、罗氏的陪嫁,有的是府里的丫鬟,有的是别人送的。在罗氏之后,有点脸面的也就是小官出身、育有褚诚的六姨娘了。 二娘去的时候,六姨娘正面带苦涩地跟老太太商量着什么,看见她,声音顿时一怔。老太太却没停留,大着嗓门道:“她病了,你身子也不利索?一个个身子这时候都不好了?平日也没见少吃一口,要是病的实在爬不起来,都滚出去好了!” 听见老太太要撵她和褚诚出去,六姨娘没顾得上二娘在,哆嗦着跪下:“老祖宗,我没旁的意思。国公爷的寿宴,我是舍了命也要办好的。就是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到时候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我没脸不算什么,丢了国公爷的脸面……” 二娘猜到些什么,后退着想在外面等着。老太君眼珠子一转:“你说的有理,活你干,我给你找个撑场子的人。二娘,来……” 然后钥匙就从六姨娘那儿到了二娘这儿。 六姨娘如释负重,虽然沦为了干苦力的,却不用成为罗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国公爷的寿宴就在年前几天,到时候不止办一场寿宴那么简单,除了来府里打点、人情往来的,还要准备年货,管着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她就是三头六臂,也架不住有人挑错,有人使绊子。现在拉上顾二娘,好歹前头有个人顶着。所以不管怎样,六姨娘都把钥匙塞给了二娘,哪怕回头她把腿跑断呢,也好过死在罗氏手里。 敛秋晃了晃手上的钥匙:“这么说,这就是烫手的山芋了。” 这丫头还不算笨,二娘点点头:“是九娘和十一娘把我们带去梅林的,七娘被人掳走,想来国公爷已经对太太起了疑心。” 从昨天褚直命人把卫安丢出去,府里渐渐安静下来,她被人诬陷,七娘被人掳走的事儿就到此结束了。 却也并未结束。不管如何,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罗氏都难逃其责。此时平息褚陶震怒,以退为进“装病”是最合适的了。褚陶也算给了她和褚七娘一个交待。 “那还能扔回去吗?”敛秋忽然不想拿着了。 二娘摇摇头。原来罗氏拿出钥匙,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贸然入水,太过危险了。此时情况已变,首先罗氏是迫于无奈,其次有六姨娘这个知情人,最后还有老太太做后盾,不拿着钥匙为褚直争取最大的利益,都有些浪费这个机会。此外,二娘笃定,不管想害褚直的人有多少,肯定少不了罗氏这一份儿。 不过攘外必先安内,想把一切做好,得先办一件早该动手的事情了——把会春堂彻底清理干净。 …… 褚直迷迷糊糊地伸手朝二娘那边摸去,摸到了个空一下醒了过来,见二娘不在,迅速把手伸到了下面。 还好,环在。 不过……有点紧。 褚直躺了一会儿,等那最近每天早上都有会的反应过去了之后,慢慢坐了起来。这个只要控制着自己很快软下来,就不会有事儿,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只要不总想二娘的大白馒头……又紧了…… 褚直总算起床了,他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天天睡在一起,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就够难忍的了,她还时不时的碰他一下、摸他一下……她是故意的吧?不行,他得给她找点事儿做。 等二娘回来的时候,褚直正在书房里等着她,两人一说话,简直不拍而合。 中了相思吻后,褚直最明显的症状是一旦吃下任何与身体不合的东西,就会立即引发哮喘,同时在耳背上出现明显的小红点。 能够观察到褚直耳背的人,一定是褚直贴身伺候左右的人,但已经挖出了安兰,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屋里剩下的几个丫鬟都是可以信任的。 外头的碧檀、抱琴是老太太送来的,极为本分,自从二娘下了命令后,都不曾踏入过这五间上房。樱雪已死,还有一个芳芝,也算老实,整日都呆在自己房里。 打杂干活的小厮,如上次偷偷跟褚良汇报情况的马红,平日侯在二门外,褚直需要了才叫进来,并不能第一时间向外通传消息,其实向外传的那些也都是些会春堂所有人都知道的、不重要的鸡毛蒜皮,故而犯不着动他们,回来还有用处。 因此,只剩一个地方,肯定是那隐藏极深之人的藏身之所——会春堂的小厨房。 不过想挖这个人不容易,因为褚直饮食忌讳颇多,不容易照顾,又老太太对他的病素手无策,旁的可劲给。小厨房里管事婆子、厨娘带烧火丫头还有打杂跑腿的都有二十多个。又因为任何一种引发褚直哮喘的东西都是不带毒性的,基本上查起来就跟大海捞针似的。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么长时间褚直没有发病,对方想必等得很着急了。 不过少了人观察褚直的发病症状,中间就差了一环……如果所料不差,应该到了幕后黑手向会春堂里塞人的时间了。 想到这一点,二娘有些微微紧张,抬眼看褚直,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哎哎……”二娘连忙碰他,手碰在他手背上,意外的冰凉入骨。 褚直回过神来:“你说的对,谁这个时候往我这儿塞人,谁就是想害我的人,这次……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方才记起来,前世就是这一年,在褚陶的寿诞上他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发了病,要死要活了三天三夜,褚陶连棺材都给他准备好了,最后他命大活了过来。后来褚陶以会春堂的下人照顾不周为由,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几乎换了个遍。 寒意彻骨,回想起他临死前罗氏狰狞的大笑,她说她背后有人,就算褚直重活一世也斗不过她。她背后的人是谁?褚陶吗?褚陶一直在盼着他死吗?为什么?他厌恶自己到了如此的地步?他为什么要是他的儿子! 手背上温暖的触感唤醒了褚直,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二娘感觉他手心里都是汗,又冷又湿的。 望着那双聪慧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睛,褚直感觉着了地,是了,这是他的妻了,他这一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不是很多事都改变了吗?如果褚陶要他死,他就偏不死,好好活着气死他! “二娘……”褚直心里有千言万语,可都哽在喉头。 “你放心,如果真是你继母,我就把她揍得屁股开花,送刑部大牢去!”二娘以为他在担心对付不了罗氏,他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真是动人。忍不住坐的离他近了点儿。 褚直本来还在难受,忽然感觉自己又硬了,忙抓住椅子往后挪了挪:“我是担心一次抓不住那人。” 卫安一被抓住,相关的人就死了,那背后之人多凶残。二娘想了想:“抓不住以后还有机会,先把会春堂清理干净,他找不到机会以后只能明着干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着干,她还不信谁能干过褚直这个嫡长子。褚直什么都不干,好吃好喝好玩等褚陶死就可以了(褚陶:……)。 “对,你说的对……你出去吧。”褚直道。 嗯?二娘发现她一往前坐坐,褚直就往后退退,这是怎么回事? 二娘又往前坐了坐,因为有些燥热,顺手扯了扯前襟,不但脖子露出了一小块,俩大白馒头的轮廓也更明显了。 褚直觉得自己被卡疼了。 二娘抓起褚直放在椅背上的手:“褚爷,你知道吗?” 热气吹在他指尖上,褚直卡的不能动了。他看见她眼里亮光一闪,犀利的能射穿他的裤子,但声音异常的轻柔,柔得就像每一根汗毛都在被她抚摸,他他他……好痛! 他艰难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人家说人长得美常见,手长的美不常见。你是人长得美,手也长得美。”二娘摸着他的手道,娶个美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褚直:好痛! 二娘决定直接检查一下重点部位,书房里来一发也是可以的。 但她的手还没有摸到褚直,一个苹果就砸中了她的手背。 二娘吃了一惊,苹果“嗖”地一下又飞走了。 她抬头往上一看,王乙趴在梁上手里拿着一个绑着绳子的苹果。 见二娘盯着他手里的苹果,王乙微笑:“这不是那天的,那天的已经被我吃了。” 二娘:…… 余光里瞥见褚直下裳鼓鼓的,正待动手,外头忽然响起敛秋的声音。 “少奶奶,国公爷请您和三爷去一趟稻香村。” 二娘只好站了起来,问褚直:“你能去吗?” 褚直立即道:“我能去。” “那就好。”二娘往他下边儿瞥了一眼,先走了出去。 褚直说完后悔了,他现在怎么去? 等了一会儿也没下去,王乙冒出来递给他一团雪:“新采的。”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褚直看了他一会儿。 见褚直不接,王乙补了一句:“其实还有个方法,就是打上一拳。” 褚直接了过去,狠心按在了上面。感觉有点效果,让王乙再去弄些。用了六团雪,总算恢复正常了。 二娘和褚直到了稻香村,稻香村里住着九姨娘和十姨娘,开始二娘还以为是这两个人不受宠,被打发到稻香村养猪放羊来了。现在知道了,这是比较受宠的表现。不过九姨娘现在可能失宠了,扇坠儿直接把他们俩带到了十姨娘的住处。看屋里的摆设,端得华丽,十姨娘是个美人儿,不但脸长得漂亮,大冬天的也能看出身材着实好,就连二娘也不由往她胸上多看了两眼。 见面寒暄两句,褚陶就让秦管家把人带到院子里。二娘没想到往会春堂塞人的会是褚陶。 倒是褚直,借着走近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 会春堂前后死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赶走了一个李桂,逃了梅山……不添几个,褚直出门都无人可带。 二娘认真一一问话,最终选了两个清秀女孩,四个容貌端正的小厮。 “好,二娘你过来。”褚陶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示意十姨娘进去。二娘看见十姨娘动作有些磨蹭。 “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还要累你管家,你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不明白的,只管去找你母亲,还有姨娘们……” 褚陶说着,褚直远远坐在一旁喝茶,眉毛都没动一下,好像褚陶根本不存在。 二娘也没什么反应。 褚陶不由感觉说不下去了,幸好此时十姨娘抱着一个颜色发旧的妆匣进来了。 二娘感觉到十姨娘的表情有些奇怪,看起来有点不甘,又带点兴奋。 倒是褚直,忽然一下站了起来。父子俩很诡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褚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很小的钥匙。 二娘这才看到那妆匣上上着锁。 第69章 妙施连环计2 褚陶看了十姨娘一眼,拿起了一支点翠凤凰展翅步摇,凤口衔着一串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个个殷红透亮,血滴子一样。 十姨娘颤抖着手去接,褚陶回忆似的在上面摸了摸,转手收入妆匣,“啪”一声合上,把整个匣子都递给了二娘:“孩子,这个给你。” 十姨娘僵在原地。 二娘吃惊褚陶所为,却并未伸手。 褚直大步走过来,从褚陶手里抢过妆匣,恨声道:“你早就应该拿出来!”他把十姨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褚……爷……” 二娘刚叫他一声,褚直就把她拽了起来:“走,别跟这薄情寡义之徒往来!” 褚陶气的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气。见褚直把二娘转眼走到门口了,喊道:“你个孽畜……” 褚直回头:“等我回去点点,少一件,我就要去告你!” 褚直拉着二娘风一样走了出去,有几次二娘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好在后来他松了二娘,自个儿坐在光秃秃的大柳树下面的石头上,望着前面结了一层薄冰的羚湖。 二娘猜着这妆匣里面的都是他母亲的遗物,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抱着匣子站在后面。 倒是褚直开口了:“你知道这湖为什么要叫羚湖?” 二娘哪知道?小声道:“难道是因为有羚羊跑到这里喝水?” 褚直道:“我还道你会说这湖的形状像只羚羊。” 他顿了顿道:“你说的也接近事实。我母亲出自金陵王家,就是那个与谢家齐名的王家。当年我祖父带着他去金陵访友,就是因为追逐一只羚羊,褚陶个老混蛋才遇见了我母亲。他对我母亲一见钟情,想方设法求娶回来,开始也美满了几年,后来因为我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他就不停地纳妾,甚至在我母亲有孕在身的时候就跟罗氏鬼混在一起。后来我母亲死了,他反而假惺惺地抱着她的妆匣哭的死去活来……” 二娘看到他闭了闭眼,心里也和他一样难过,抱着那匣子站在后面道:“这些东西被你父亲整日拿着,我嫌脏,你见它也生气,咱们丢了吧。” 褚直一念间,只想把这被褚陶占据了近二十年的东西丢掉,连同跟褚陶的那点血缘,叫他还想着把东西给二娘,是不是想让二娘戴上,他每一次见到都能想起来他娘,回忆他娘,这恶心至极的伪君子! 褚直当即道:“好!” 二娘立即把匣子扔进了湖里。 褚直话音未落,就见匣子沉到湖里了,不由一怔。他这时开始后悔了,那都是他娘的遗物啊。 二娘见他要下去捞,忙拉住他,从树后面捧出妆匣:“好了啊,不许生气了,不开心的事儿都已经沉到湖里了。” 褚直被这失而复得的大起大落搞的着实难受不起来了。 “当年你母亲戴上这些的时候肯定很美丽,要不你回去帮我戴?”二娘撞了他一下。 她手背贴到他的手背时,褚直心里不由一暖,知道她是在哄他开心,两个人商量好了还有别的事情做。 春燕和敛秋见两人出去的时候手上空空,回来时不但带了个沉甸甸的匣子,还多了六个人,都吓了一跳。 二娘对春燕道:“这是新来的,你看着给他们找些事做。” 春燕应了,二娘叫敛秋把她前些日子特意制作的鸡毛毽子拿出来,招呼大家出来踢毽子。 开始褚直跟二娘踢,踢不过她叫丫鬟上,丫鬟们一块上了还踢不过二娘。褚直恼了,叫人去后面把能找的人都找来。会春堂就没这么挤过这么多人,婆子、丫鬟站了一院子,不能上场的也站在旁边看热闹。 二娘见褚直热的帽子都摘了,一面给他擦汗,一面□□燕给他端水。褚直见敛秋端着的食盘里有马蹄糕,捡了一块给二娘,自己吃了一块,还赏了几个丫鬟一人一块。 稍微休息后继续踢,褚直这次没有戴帽子,头发简单挽成个道士髻,用根玉簪固定着。忽然二娘一脚踢飞毽子,褚直没接着,被毽子砸中耳际。当即大叫一声,二娘忙跑过去看,同丫鬟们一起把他扶坐在椅子上。 春燕失声叫道:“呀,流血了——快去拿药。” 敛秋:“耳朵根子后面也是,都打出血点子了,密密麻麻的真吓人……” 正说着,褚直忽然直起身子像是想站起来,接着又重重跌了下去,满面青紫,憋的喘不上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三爷发病了!”,整个院子都乱了起来。 春燕大吼:“该干活干活去,都回去,别在这儿了!” 丫鬟婆子们不敢停留,走的时候都还担心地往着褚直。 敛秋去请胡太医了,二娘忙取出凝香丹给他吃下。 等过胡太医赶来,检查过褚直方才吃的马蹄糕,并无任何不妥。以前褚直也是能吃马蹄儿(荸荠)的。于是归结为方才踢毽子造成他身体不适,特意叮嘱了二娘几句,不要让褚直再这样劳累了,一定要静养。 褚直好了就说晚上要吃马蹄鲜虾饼。说的时间有点儿晚了。今天吃的马蹄糕是老太太送来的,老太太是从花月楼弄来的,会春堂的小厨房没有鲜虾也没有马蹄儿,大厨房里也只有鲜虾没马蹄儿。 没多久,王乙就回来报信了。小厨房里吵的不可开交。刘嫂子跟赵婆子掐起来了。 刘嫂子说现在厨房根本就没有马蹄儿,而且马蹄儿性凉,照她说就不该给褚直吃这个菜。 赵婆子非常生气,骂刘嫂子没把主子、没把她放在眼里,主子想吃个马蹄还轮到她管了?说着要撵刘嫂子滚蛋。 赵婆子是管厨房的两个小头头之一,另外一个听说生病了,早在她嫁进来半年前就回家养病去了,排除嫌疑。 “厨房里有六个看热闹的,四个拉架的,还有一个陈厨娘跟着动手打刘嫂子。” 赵婆子还有帮手…… “还有,新来的六个人中,一个去了后面园子转了一圈,两个去过厨房,一个站在书房后窗上往里看了三眼,只有两个是老老实实蹲在门口的。” 王乙某些方面还是好使的。 二娘沉吟了一下,决定考考暗卫:“你怎么看?” 王乙:“都是毒/药。” 果然不能把王乙当正常人来看。 现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赵婆子和负责捋葱叶儿的陈厨娘肯定是一丘之貉。 那先来个离间计吧。 厨房里正在嘈嘈,二娘忽然进去了。把赵婆子、陈厨娘、刘嫂子都吓的住了手。 二娘看那赵婆子,吃得水桶一样的腰,胸与肚齐平,叉着腰站在那儿颇有气势。 陈厨娘有些紧张,忙把手藏在后面,悄悄把扯下来的刘嫂子的一缕头发给丢了。 唯有刘嫂子,眼圈都红了,却不敢说什么,冲着二娘福了一福,站在后面了。 “怎么了这是?”二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三爷等着吃马蹄饼呢,做好了吗?” “少奶奶……” “刘栓家的,你是主子还是三爷、少奶奶是主子?三爷别说想吃马蹄鲜虾饼,就是要吃我老婆子的髓,我今天也给他做出来……”赵婆子当着二娘的面好一顿臭骂刘嫂子。 二娘皱了皱眉,不悦道:“三爷没想吃你的髓,你说话也太没遮拦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三爷想吃人呢。扣你三个月月钱,下不为例。” 赵婆子傻眼了。 刘嫂子不由心里好受了一点。 二娘还没说完呢,盯着刘嫂子看了一会儿:“主子想吃什么,你们就照做就是了,难不成你们成了主子的主子?” 刘嫂子委屈道:“不是的,只是马蹄儿太凉,我怕……” 二娘:“好了!三爷能吃几个,他就是一时新鲜,就这就难着你了?扣你一个月月钱,下一次别让我再听见你这么说话。” 随着二娘的视线落到身上,陈厨娘不由紧张了起来,这个少奶奶动不动扣钱,可别扣到她身上了。 二娘先打量她几眼:“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是府里的人吗?” 赵婆子心里不爽快也得赶快陪笑:“她是陈厨娘啊,干活老实,不常出去,所以您不大认识她,不过她捋葱叶捋的最好。” 捋葱叶儿也能设置一个厨娘的岗位,真当褚直人傻钱多。 二娘笑了:“原来早上的羊肉大葱包子都是你做的,做得好,我很喜欢吃,明天早上再给我蒸一笼,不,两笼。敛秋,赏。” 那早上的羊肉大葱包子根本不是陈厨娘做的,但见敛秋取出两锭银子,陈厨娘先瞧了一眼赵婆子就伸手接了。不是她做的她也认了,回头分赵婆子一锭就是了。 赵婆子在,谁敢说半个字。 不过陈厨娘没想到,自从二娘认为是她做的包子后,就点着她的名儿,让她陪着在厨房里转了起来。陈厨娘只好尽自己所能为二娘讲述厨房的一切,没想到二娘对她的讲解分外满意,不但一直拉着她的手,见她穿的单薄,还将自己的一件灰鼠袄子赏给了她。 她是没瞅见赵婆子在后面脸渐渐拉长了。 二娘兴致勃勃地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看晚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挥了挥手:“罢了,天冷,不难为你们了,今个儿不做马蹄饼了,但是明天,一定要有。” 厨房一干人忙满口称谢,又保证明天一定会早早做上。 这一番忙活不提,明天还有事要做,结果褚直吃了饭还想去书房,二娘早一步挡在落地花罩那儿,春燕跟敛秋一见气氛不对,收拾了碗筷就赶紧走了。 褚直往左一步,二娘往左。 往右,二娘往后。 后来索性靠在花罩上,把脚翘在另外一侧拦住他。 褚直叹气回去,等二娘放下腿,猛地朝门口跑去,结果被二娘拎了回来,丢到床上。 二娘上了床压住他亲他,褚直抵抗了两下,顺从了,渐渐与她十指紧扣,难分难舍。 二娘感觉到差不多了,一面压住他,一面伸手去拽他裤子。 褚直声音里带着颤儿:“不行,真的不行……”他现在后悔死了,现在肯定摘不下来,要是让二娘看见他全完了! 二娘一怔,手顿了一下,却接着往下拉去。 褚直身子失去了力气,他不管了,拉过被子盖住脸。 二娘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要是师兄弟们在,都能看出来她现在非常非常想打人。 “你给我坐起来,你跟王乙怎么回事?”二娘想了想,觉得她没说清:“你跟王乙发生了什么?” 褚直吓了一跳,他跟王乙能发生什么?可以发生吗? “说不说?”二娘亮了亮拳头。 “那个毒/药,放开我的主人!”王乙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二娘皱眉,褚直闭了闭眼:“你给我滚出去!” “是。”地上传来了物体滚动的声音。 “行,褚直,你打算让我守活寡是吧?告诉你,活寡我是不会守的……”二娘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刚滚到门口的王乙后面,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褚直半响没听明白她说什么意思,直到看见她取出了夜行衣。 她她她这是要回娘家还是出去给他戴绿帽子啊?! “你你你,给我站住,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他其实也快炸了,可也得把这玩意得先取下来啊。 二娘盯着他红润的嘴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褚直一步一挪走到了浴室。 水已经准备好了,褚直示意丫鬟出去,以前是李桂、秦冬儿服侍他洗澡,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褚直扶着浴桶沿儿慢慢坐了进去。 他拔了一下,又拔了一下…… 后来,打了一下,又打了一下…… 洗澡水都冷了,环还牢牢地卡在根上,而他的命根子又肿了更多! “主人,你怎么样?”好在王乙及时赶到,看见褚直的命根子时不由倒吸了口气。 “好像您这个环没什么效果,还是那么小。”王乙做出藐视的神情。 褚直暗想明天得把王甲调过来,或者想办法让李桂赶快回来,他快受不了王乙了。 王乙从厨房里给褚直偷来了一罐子猪油。 褚直试了试,嵌合的太紧,反而弄了自己两手油。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再不出去,褚直怀疑顾二娘会杀进来。而且他感觉那里一片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可是却越来越肿。 会不会坏掉? “要不我帮您拔?”王乙也有同样的担心。 褚直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放心,我就当做是拔萝卜,还是小萝卜。” 褚直闭上了眼。 王乙知其意,快速在身上擦了擦手,朝萝卜抓去。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浴室的门被人踢开了。 虽然还有一座屏风挡着,可震惊之下,王乙忘了收回爪子。 于是…… 二娘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伸着手,脸正好对着。 好,很好。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 “二娘,你听我说……”褚直这次反应比王乙快,立即朝水里蹲去。 门被甩的啪啦响,王乙刚摊了摊手,他还没摸到呢,就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冷风,他堂堂王家暗卫,最优秀的王家暗卫,竟然被这个女人抓住绑了起来。 二娘把王乙反手绑在了桌子腿上,桌子很矮,王乙只能蹲着。然后把褚直给拎了出来,擦小鸡一样擦干,裹在被子里扛出去了。 门口站着敛秋,见二娘出来,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里面那个交给你了,怎么出气怎么来。” 敛秋点点头,经常看二娘力大如牛,她也偷偷练了一些,正想找个人试试。 二娘进屋把褚直放在床上。 褚直被被子裹得跟一个大粽子似的,却一动也不敢动,重要的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到下边儿啥感觉了。 二娘喊春燕几个多抬了一个熏笼进来,靠床边放好,然后让丫鬟们晚上都回自己屋里睡觉,外面不用值夜了。 她自己从里面插上门栓,擎着灯过来,先看褚直头发,幸亏他没洗头。然后把蜡烛放好,用一把尺子把被子挑开。 褚直一动不动。 二娘戳了戳他根上的环他也没反应,只好用力敲了敲环,听见声音,褚直才睁开了眼睛,又忙闭上。 “没知觉了?”充血得已经很厉害了。 褚直蚊子哼哼了一声。 二娘瞧着还好,不过不知道他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又折腾了多久了。漫不经心托着道:“你这时间久了,估计得切掉,你到底戴了多长时间了?” 褚直吓的颤了一下:“切掉?” “对,不过跟你佩戴时间长短有关系,时间短的话可能还能留一部分。” “我从昨日开始才戴了一日……”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褚直感觉生无可恋,没想到两辈子他都注定没有子嗣,上一辈子是别人害他,这一辈子是他自己把自己害了。 好在时间不长,而且褚直说是刚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卡上的,二娘放了心:“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戴它吗?” 她实在好奇,她知道男人这种生物比较奇特,总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嗜好。喜欢女人的发环,并佩戴在命根子上,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暗示褚直其实还是挺重视她的(o(╯□╰)o )。 还有,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他戴的是她的发环,而不是戒指。 “变长变粗……你不是嫌我又小又短吗?”褚直万念俱灰道,此时哪还有别的想法。 噗…… 二娘强忍住了:“我几时嫌你又小又短?”他这叫又小又短吗?第一次弄的她那么疼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褚直目光无神地把那一天听到她和春燕的对话说了出来。 二娘仔细一想,好像有那么回事,总算明白这几日他为什么老躲着她了。 她真是没有想到褚直会这么“纯洁”,看他抱着樱雪上下其手怎么都像老手啊,不过又回想了一下那天下午……罢了,她选择相信他。 “好了,我先给你切下来,你忍着点。”二娘悄悄吓唬他,让他长个记性。 褚直果然浑身都颤了起来:“能不能不切吗?” 二娘:“我尽量少切点,没关系,以后你可以蹲着尿尿……” 蹲着尿尿? 二娘看他浑身发抖暗笑。 “不——” 褚直刚喊了出来,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上面。 二娘把尺子扔掉。一手捂着他嘴,一手握紧发环,略一用力,那发环就裂成了几块掉在了她掌心里。 “没有了,我没有了……”褚直喃喃道,他没有感觉,以为自己已经被切了。 二娘也不理他,把玉环丢在他脸上,自己去洗了手。 过了一会儿,听见褚直低低的惊呼,然后是提裤子的声音,接着又脱裤子的声音,再提,再脱…… 估计是还不太相信留住了。 二娘用金钗把灯挑亮,翘着脚坐在镜台前面看小报。 过了一会儿,褚直终于挪了过来,沉默地站在她后面。二娘从镜子里看他一眼,他慌得忙移开视线,手慌脚乱地打开她的妆匣:“今天说帮你插发簪的,我来帮你……” 二娘微笑:“该睡觉了,你让我插一头睡觉?” 褚直忙放了下去:“对,对,该睡觉了,咱们睡觉吧?” 二娘:“你昨天不是说以后都要挑灯夜读吗?” 褚直:……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蠢极了。回想起来他把原因都告诉她了,她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明明能帮他拿掉,却骗他说要切掉,她是不是觉得他短小的无药可救了? 褚直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到二娘上床了。 他不由翻了个身过去看她。 二娘正侧着身子脱衣裳,袄子已经脱掉了,里头穿着绯色樱花薄衫,褚直屏住呼吸看她解衫子,奶白色的膀子和一大片雪背猛然撞入他眼帘,脖颈上有根翠绿色的带子,腰上也有一根,天,她的腰好细!再往下,优美的弧度勾勒出蜜桃形的臀儿,可惜被睡裤给遮住了一大半……不对,她这条睡裤是软罗烟纱的,褚直猛然看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沟,他本能地捂住了鼻子。 二娘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动声色地把衫子扔在床头桌子上,放了床帐掀开被子躺里面了。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多余的被她刚才给收起来了,所以现在两个人是并排躺着的。 “三爷,晚安。”二娘转过去面对面对他说了句,看他睫毛抖啊抖。 “二娘,晚安。”褚直闭着眼道。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了吗?”二娘问。 “我好了。”褚直答,他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晚安吧。”二娘说着,用脚去缓慢地蹭他的脚。 酥麻感从脚上通到头顶,褚直颤了颤,往后缩了缩。 二娘转过身,又转过来:“你还是注意下,今天晚上不能再肿了,否则真的会坏掉。如果你肿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治疗。晚安。” 没想到还可能会复发,褚直心里一惊:“好,晚安。” 二娘就没转过去了,把头靠在他颈窝上,脸贴着他下巴闭上了眼。 过了没有十分钟,褚直急急推她:“它好像又肿了。” 二娘急忙掀了被子看他,装作着急的样子:“呀,这可怎么办?” 褚直方才明明听她说有法子的,怔怔道:“难道你也没办法了吗?” 二娘沉吟:“办法有一个,不过全靠你自己。” 褚直:“什么办法?” 二娘:“实不相瞒,我有一部家传绝学可治此病,但其中七七四十九招,需得一招不断,一次全部演练完毕才能消肿。” 褚直:“你且拿来,我尽力一试。” 二娘下床,从镜台上摸出钥匙,打开柜子的夹层,从里面取出她珍藏了很多年,从青牛村带到燕京,又从侯府带到国公府的的春/四十九式,想了想,背对着褚直悄悄把封皮给撕了。 褚直翻开看了几页,面红耳赤,觉得自己更肿了。 二娘郑重道:“你态度太过轻浮,怕不能领悟其中真谛。你看这‘老汉推车’,这‘倒挂金钩’,这‘观音坐莲’,都需要你……肩膀挺直、腰板挺直,向前冲,后退,再向前冲,后退……对……就这样……你慢点……” 一只修长的白玉般的手伸出床帐,把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翠绿色的小肚兜和翠绿色的睡裤用力一扔,都丢在了床头桌子上。 【想了想还是开车了,要不厨子可能会废掉了。。。】 【特别感谢】 鸢梧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15:33:53 鸢梧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15:33:11 sirius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2:56:58 大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3 22:53:45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4 10:25:32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4 06:48:57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3 2016-08-24 06:48:21 读者“心不诚而行将悖。”,灌溉营养液 +3 2016-08-23 23:41:09 第70章 妙施连环计3 五更天,正在熟睡的二娘眼皮一跳,登时醒了过来。没办法,习武多年养生的生物钟。 她并没有多少不适,不过腿间的粘腻和身上的重量提醒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虽然四十九式没有做完,但就差了那么几个。她没有计算时间,不过粗略估计,不算换位时间的话每一式至少也有两分钟,那么整个时长至少有半个时辰——不但不错,对于褚直这个身体状况,简直是值得表扬。 不过二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体力透支,因此分外小心地推他下去——完事后,这家伙半个身子就趴在她身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身边人一动,褚直就醒了。他其实睡的不□□稳,整个人好像兴奋过度,不过跟下边那种兴奋不一样,是脑子里一直很关注着二娘一举一动,不自觉的,不受控制的睡的很浅。 所以二娘刚把他推下去,他一翻身就压了上来。 这么一压,又抵在一块,热乎乎又湿乎乎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不久前做过的事情。 不觉有了点抬头的迹象。 二娘没想到他这么警觉。紧密贴在一块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该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 蜡烛一声轻响,爆开了。两支红烛已经燃尽了一支,剩下一支在烛台上苟延残喘,撑着最后一点生命力给他俩儿点缀点朦胧的光,可怎么都不能掩盖褚直眼底的幽黑和深遂。 他本来就不傻,甚至可以说是博学多才,不过无人知晓罢了。至于男女之事,缺的不过是经历,所以才搞出那么多笑话。 其实在二娘拿出那本‘家传绝学’时,他已经有些模模糊糊的明白,待试过几式,他要是还不知道就真成痴儿了。一夜之间,褚直已经悟了,不但补齐了该懂的,还悟出了一些很特别的——经过水的滋润,他现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二娘等着他下一步行动,却见他从上方直直望着自己,眼神跟昨夜完全不同,同样专注却没有烫人的炽热。 “是不是还想治疗?”二娘拿不准这蠢蠢的波斯猫在想什么,先试探试探。 褚直心里哑然失笑,她看着正派的很,其实一肚子坏水,专门欺负他,不过他……很喜欢。 “想……不过,今天不是还有事要做吗?”褚直专注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并没有深入,却比深入更持久。 “得你为妻,两生有幸。”他在心里轻语。 二娘觉得褚直变了,哪变了又说不上来。 烛光猛地一跳,最后一点能量没有了,灭了。床帐里更是黑暗,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们再睡一会儿,反正你现在不用练武,今天奶奶那儿也不用去请安……还有,以后你要晨练,我跟你一块。”他得有个好的身子,比起她在上边儿,他更喜欢看她在下边儿、前边儿……反正都行,不过时间一定是要长。 二娘奇怪,不知他怎么想到的,但他的手在她背上摸的很舒服。毕竟昨晚上折腾了很久,她也是没睡够,所以就睡着了。 春燕在上房外面等着。昨天少奶奶不让她们值夜,今天她怕耽误了,早早在门口等着,结果里面一直都没有动静,敛秋也没看见。 见太阳都升起来了,春燕有点着急,隔着门低声叫了几声,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出乎意料,开门的是褚直。 春燕忙叫丫鬟们送热水巾帕进去服侍两人。她一进卧房就觉得屋子里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先把窗子开了一道缝透气,自己留了心,亲自去收拾大床,果然见床上乱成一片,忙手脚利索地撤掉重换。 二娘骗褚直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时候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她素来镇定,看也看不出什么。 褚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后就拿着一卷书坐在那儿看书。 气质清华,宛若美玉。 但那种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感觉更明显了。 褚直一会儿搁下书出去了。 二娘猜着他是去茅厕了。 妙菱走过来奇怪道:“少奶奶,我怎么觉得三爷跟平时不大一样啊?” 二娘道:“你觉得哪不一样?” 妙菱说:“我也说不上来……好像爱笑了?” 侍书忙道:“对,三爷以前都不笑的,刚才我看见他冲您的背影笑了好几次。” 染夏道:“还有走路的姿势,你们不觉得三爷走路很有架势吗?” 确定是有架势,而不是因为肌肉酸疼所以走不快吗? 琉璃在门口怯怯道:“味儿不一样了……” 见几人都盯着她,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什么都没闻到……” 她现在看见三爷就心惊胆颤的,她只想抱住少奶奶的大腿抱住小命啊。 二娘见她吓成那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你病好了?” 琉璃小声道:“昨天刚好。” 二娘像是没在意她说了什么,随口道:“好了就赶快跟妙菱她们一块干活,这屋里屋外的都要人呢。” 琉璃定定看着正在照镜子的二娘好一会儿,感觉眼里都是泪,忙快步出去了。 春燕笑着打发几个丫鬟出去:“三爷那叫男人味,你们不懂。” 妙菱几个都笑话她:“是,我们是不懂,我们没有李大哥。”一个个扮着鬼脸出去了。 春燕红着脸问二娘早饭是不是摆在上房。 二娘点了点头。 等褚直净手回来,饭已经摆好了。这时敛秋也从外面匆忙进来,二娘见她脸红红的,想问她怎么回事,敛秋冲她比划了一下,示意二娘先用饭,不要管她。 今天的早饭有马蹄鲜虾饼、羊肉大葱包子、玫瑰果馅蒸饼、鸡油卷儿、桂花糖栗粉糕、一样水煮白菜、一样水煮萝卜、几碟精致酱菜、碧粳粥、酸笋汤。 二娘先吃了几个羊肉大葱包子,一海碗碧粳粥。忽然把鸡油卷儿摔在桌子上,水煮白菜、水煮萝卜都给掀了,怒道:“今天谁做的早饭,把人给我找来!” 赵婆子带着厨房里的人匆忙赶来。二娘略微一扫,见除了昨天见过的陈厨娘、刘嫂子,还有几个厨娘跟过来了。对着赵婆子大发雷霆:“你自己瞧瞧,除了羊肉包子,还有别的能吃吗?你就是这么糊弄主子的?” 赵婆子虽跪在地上,却不惧怕,昂起头道:“老奴不知什么不能吃,请少奶奶明示!” 这黄毛丫头,才做了几天少奶奶,就敢骑到她头上。她知道她是谁吗?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是奶过褚直的! 本来她是该去享清福的,可她对小主子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小主子的一饮一食,谁想动她,怕是得先问问国公爷,问问老太君。 这就是发现是赵婆子之后的难办之处,不过二娘早有准备:“你自己看看鸡油卷里面有什么?” 赵婆子拿起鸡油卷,外面一层早被二娘摔散了,从里面揪出一只长长的死蚰蜒时,赵婆子也吓的一哆嗦,把鸡油卷给摔在了地上。 二娘道:“拉出去打十个板子,重新做了送上来,厨房暂时就由陈厨娘管着。” 赵婆子不由冲褚直喊:“三爷,您不管管……” 褚直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一早上就拿这些东西恶心我,赵妈妈,我不过小时候吃了您几口奶。这几十年也没少还您吧。要我说,少奶奶打十个板子还是轻的了。赶快拉下去,我还等着吃马蹄儿饼呢。” 赵婆子气的一颤一颤的,早就候着的敛秋、妙菱等人一拥而上把她按住。赵婆子还想反抗,这几个丫头平日没少偷着跟二娘学,竟把那赵婆子按得跟死猪一样,塞了嘴拽下去,毫不留情地打了十个板子。 十个板子打完,赵婆子屁股肿了,倒是还能走路。她到厨房一看,大家伙正忙得热火朝天重新做早饭,见她进来,没一个说话。 赵婆子怒火中烧,门口忽然传来陈厨娘的笑声。那陈厨娘身上穿着灰鼠袄子,正是昨天二娘赏她的那件,手摸着头上斜插的两支红宝石金玲珑寿字簪,一脸美滋滋的。原来二娘方才又赏了她。 陈厨娘进来猛然看见赵婆子,一惊之下忙把手收了回去,但赵婆子已经看见了她头上的宝石金簪,那嫉妒的眼光要是能射穿陈厨娘的脑袋,陈厨娘早就血溅五步了。 陈厨娘终究有些惧怕赵婆子,忙挤出笑:“妈妈,您老没事吧?刚才我还求了少奶奶,让她看在您年老体衰的份儿上少打点儿……” 陈厨娘不说话还好,一说赵婆子觉得处处都是讥讽,她这就叫年老体衰了?陈厨娘算个什么玩意,还有脸替她求情? 不过她阴沉沉望了陈厨娘一眼,硬是把这口气给压下去了:“少奶奶打的对,是我忘了尊卑,我这就干活去。” 少奶奶已经把厨房交给她了……陈厨娘心想,可赵婆子余威还在,她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输了气势,一厨房的人都在听她们两个说话,见赵婆子下达命令,陈厨娘没有反抗,都按以前的继续听赵婆子的了。 陈厨娘气的一拍门出去了。 赵婆子仔细地检查着每一道菜,尤其是马蹄鲜虾饼。虾,自然要活蹦乱跳最新鲜的。马蹄儿除了切成块,保持脆感,还可以细细碾成糊,这样马蹄儿的味道就更浓郁了。 早饭再度摆上去后,褚直一口气吃了五块马蹄鲜虾饼,一碗碧梗粥,犹觉不够,把那一盘子饼吃得只剩一个,剩下的那个二娘就吃了。 不过没有多久,正在院子里散步的褚直忽然口吐白沫、抽搐倒地。 上房乱成一窝蜂的时候,赵婆子悄悄出了会春堂。 她当然不知道二娘亲自在后面跟着她。 二娘没想到赵婆子去的是畅春堂。畅春堂是罗氏和褚陶共居的院子,但褚陶一大半时间住在稻香村,一小半时间才跟罗氏住在一起。一时间,二娘搞不清楚到底是谁。 罗氏这几日身体欠安,嘴里起了好大的泡,所以听赵婆子啰嗦了半天也只是用小银勺搅着碗里的银耳。 赵婆子疑惑了,罗氏不是最喜欢听褚直发病的消息么? 罗氏是喜欢听,不过她最近情况不妙。本来想除掉顾二娘的,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把钥匙也弄没了。她这个时候要是再管赵婆子在厨房里的一点芝麻烂事,岂不是更惹国公爷怀疑了? “你回去吧,等两天我身子好了再说。”罗氏漫不经心地打发赵婆子。她是不知道赵婆子现在有了一个竞争对手。 褚直那小厨房的油水可是肥得很,赵婆子一想起自己被养的狗反咬了一口,就心疼的要命。 不过她不敢忤逆罗氏,失望地福了福,临走还是充满希望的道:“太太身子还是早些好起来,这府里离了您不行的。” 赵婆子回去后,会春堂已经安静了,一打听,褚直床上躺着养病呢。 没得到罗氏的许诺,她也不想进厨房,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刚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拍门声。 开门一看,刘嫂子几个来请她回去,原来陈厨娘被人告发偷拿厨房的米粮,并从她屋里搜出许多东西,已经被少奶奶拿下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赵婆子大喜,忙洗脸换衣来见二娘,二娘赏了她许多东西,还依旧让她管着厨房。 过了两日,罗氏听说褚直常在会春堂踢毽子,身子好的不得了,不由奇怪。 趁着天好,罗氏带着婆子丫鬟沿路寻来。果然见会春堂前面,褚直正带着一群丫鬟玩的正热闹。旁边还摆了几张桌子,赵婆子旁边候着,见褚直渴了、累了,就催着丫鬟们上前服侍。 二娘见罗氏来了,忙起身相迎。寒暄了两句,见赵婆子过来给罗氏斟茶,伸手接过茶壶道:“妈妈,您上了年龄慢着点儿,别累着了。” 二娘一面斟茶一面对罗氏说:“母亲,我竟是前天才知道赵妈妈是三爷的奶娘呢。这些年都是赵妈妈勤勤恳恳地照顾三爷,要不三爷身子越来越好了!您瞧,他能一口气踢几十个呢。” 前天?罗氏琢磨着这个时间。 听见二娘的话,赵婆子脸上有些不自在。 二娘眼往她腕上一扫:“妈妈,您今天怎么带这个啊?昨个儿我给您的那对赤金带珍珠的镯子呢?虽然重了点,可珍珠养人,放着可浪费了。快拿出来戴上。” 赵婆子有些不敢去。 罗氏道:“什么镯子啊?拿出来我看看。” 赵婆子忙去了。 春燕走上来找杜婆子,二娘问她何事。春燕说:“给三爷熬的金银花露没了,这个花露止喘的效果最好,我又不会做,叫杜妈妈做呢。” 罗氏含着笑听着。 二娘道:“那你去后面找她,她刚走。” 春燕走了,二娘陪着罗氏说话。一会儿褚直不踢了,过来冲二娘灿烂一笑,牙白的亮闪闪的,不过仍是没有搭理罗氏。 罗氏瞧他生龙活虎的,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赵婆子回来时,罗氏已经走了。她生怕罗氏怀疑她,留着心找时间想去跟罗氏解释。结果厨房不知怎么了,不是这儿出点事儿就是那出点儿事,好不容易伺候褚直用过晚饭了,二娘还要拉着她说一会儿褚直小时候的事儿。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那边罗氏等了几天,一点耐心都没有了,查到一个被撵出来的陈厨娘,叫来问话。 那陈厨娘被撵出了会春堂的小厨房,只能到府里的大厨房里打杂。她何时受过这种气,又不清楚赵婆子跟罗氏的关系,怀疑自己被告发都是赵婆子捣鬼,见了罗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赵婆子欺上瞒下、巧取豪夺等等干过的坏事都说了一遍。 本来罗氏也是知道些的,但一来赵婆子比她想的还贪婪,二来她正对赵婆子有所怀疑,听见这些恶行就觉得用赵婆子这个人实在是瞎了眼。 因此,二娘还没跟罗氏提给赵婆子涨月钱的事儿,赵婆子的儿子就犯了重病,赵婆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只好连夜收拾了东西回去照顾儿子去了,从那儿以后就没回来过了。 【今天晚了一会儿,连续日更一万吃不消啊。通常码得快容易脱线,以后还是恢复日更6000。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了,内奸拔完了,房也圆了,作者可以休息了,今天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阿部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25 04:45:14 阿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04:40:23 小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02:12:31 读者“阿部”,灌溉营养液 +12 2016-08-25 04:49:43 读者“阿部”,灌溉营养液 +6 2016-08-25 04:40:13 读者“开博客看小说”,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4 21:16:57 读者“会飞的木鱼”,灌溉营养液 +3 2016-08-24 20:47:30 第71章 宅斗战斗鸡(小修) 夜幕降临,会春堂厚重的大门紧紧合上,不在会春堂住的下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西厢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冲院子里轻轻喊了一声:“好了。”七八个人立即从上房蹿了出来,一窝蜂地冲进了西厢房。 敛秋跟着二娘和褚直走在最后,一面走一面说:“再这样下去,她们可要被您宠成胖子了。” 二娘笑笑:“胖子多好,我就想吃胖,可就是吃不胖,你们教教我呗。” 敛秋无语,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偏还不长肉,这人是什么做的啊! 进屋一看,大汤锅里的底汤已经沸腾了。火锅这种东西在华夏历史上也是很早就出现了,虽然没有辣椒,但有麻椒、花椒啊,加上各种纯天然无污染的材料,冬天吃个热气腾腾的汤锅,别提多美了。 二话不说,开吃。 虽然在一起吃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众丫头看到她不带停歇地往嘴里塞东西,吃了一盘又一盘,内心还颤抖的。 这么能吃,一般人还真是不好养活。 吃东西又快又狠,动作却优雅从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东西都被她们吃了,太会骗人了。 众丫头都吃的塞不下去了,二娘还在不停地吃,想这些好饭好菜,在青牛村不常吃到,她并不是抱怨日子过得苦,不过有好吃的了,不多吃点不是浪费吗? 只有褚直,满脸怜爱地帮二娘夹肉,好像总嫌他媳妇吃的太少似的。 媳妇儿吃多了有好处,晚上正好帮她活动活动。 还有敛秋,想起什么似的,拿一碗盛了一碗米饭,上面涮了几片萝卜,开门把碗放门口地上了,过一会儿那碗果然不见了。 一顿饭吃到就寝时间,丫鬟们都爬回去长肉去了。二娘也在屋里坐着,看褚直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进来,蹲在她面前说:“吃撑了吧,我帮你揉揉。” 二娘不大意地撩起小衣让他揉。 褚直手搁在她肚子上,脸僵了。 卧槽,这底下硬帮帮、鼓鼓鼓的不是腹肌吧?不是吧? 二娘趁机抱起发呆的褚直,还是她来帮他揉吧。 会春堂夜夜香气扑鼻,难免传到罗氏耳朵里。罗氏终于琢磨出不对来,等想明白了,气的嘴都要歪了。想把赵婆子再弄回来,赵婆子的两条腿已经被弄断了;想再塞人进去,钥匙都在顾二娘手里。 这时九娘还跑来哭诉,说她想做两件新衣,在国公爷的寿宴上穿,结果愣是被顾二娘给打了回来。 九娘哭的梨花带雨,想着她娘应该暴跳如雷,却见罗氏端端整整地坐在炕上,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望着她。 九娘从没见过她娘这样陌生的,好像连她也不认的模样,不由害怕。又一想这事儿她娘要不给她做主,那她以后岂不是要什么没什么,且她娘好好的,凭什么轮到顾二娘管家? 九娘一时忘了惧怕,张口就道:“娘,你不为我,也得为我哥吧,怎么能让那个肺痨鬼……” “住嘴,打她嘴!”罗氏忽然站了起来。 九娘吓忘了躲,不知道她娘怎么跟换了人似的。 黄妈妈走上前:“我的小祖宗,你让你娘歇会儿吧,她不是冲你。” 黄妈妈把九娘劝了出去,进来罗氏捂着脸已经坐了下去。 黄妈妈道:“您又疼起来了?这事儿您别急,老爷还是信您的……” 话未说完,罗氏叫了起来:“他信我?怕是早就起了疑心!他早就不是原来那样了,这些年一个一个的往屋里抬,看看稻香园那两个小狐媚子,一个还被弄大了肚子,我这屋里他多久没进了!早就答应我把爵位传给渊儿,却迟迟不肯上书,他现在是想反悔了……” 罗氏的话把黄妈妈吓的满头汗,顾不上尊卑,上前按住她,低声道:“太太,太太,您冷静些……” 罗氏眼往外一睃:“怕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到这儿来。” 黄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罗氏道:“你去给稻香园那狐媚子送些补品,我等着渊儿和寒儿回来。” 黄妈妈见她冷静下来,忙应了一声,太太总算摸到点子上了。有褚渊在,褚直就算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呢。至于稻香园那个,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一回事儿呢。 罗氏见她出去,又补了一句:“回来时你再去九娘那儿跟她说一句,想嫁得好,给我老实点。” 除了褚渊,九娘的婚事就是最大的事了,想到这丫头现在目光还放在两件衣裳上,罗氏就觉得还不如生块石头。 褚诚一大早就去了六姨娘处。 褚诚今年才十五,身量还未完全展开,却有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气质。先给六姨娘请安问好,见六姨娘正在吃饭,就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 等六姨娘吃完饭,要出去了,才上前一步。 六姨娘早就看出他有话说,挥退丫鬟。 褚诚脸上才露出担忧:“母亲,您为什么要接这摊子麻烦事?”罗氏分明不怀好意,那钥匙六姨娘不接,肯定还有别人想接,现在又搭上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三嫂,不出乱子才怪。 六姨娘见儿子脸上满满都是担心,甚感欣慰,却面容严肃道:“七爷,您叫错了,我是您的姨娘,不是母亲,您不该来的。” 又是这样……褚诚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睛却没能藏住内心的失望。 庶子只能记在正妻名下,他从小是被罗氏养着,按理说他该离六姨娘远远的,像褚良那样。可无人知道他极为早慧,很小的时候就能记住很多事情,包括他被饿的哇哇大哭,是六姨娘偷偷从窗子上塞东西给他吃,挨了打也是六姨娘偷偷来看他。 他见过罗氏是怎么对待褚渊、褚寒的,他就知道亲生母亲和那个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明白六姨娘的苦心,但却做不到看着她这样小心翼翼、卑微的活着。 “我没事的,少奶奶刚进府,需要个人帮她,不会对我怎样。不管怎样,都好过那个人。”终究是不忍,六姨娘留心听着外面,小声解释道。 褚诚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看六姨娘出门。 六姨娘早早来了,二娘才刚起床。 她今个儿起晚了,听六姨娘来了,忙叫人先把六姨娘迎进来。 六姨娘等了一会儿,才见二娘从里面出来。只见她简单地绾了个纂儿,身上穿着杏黄色锦缎小袄,下面水绿色绣百合忍冬花缠枚综裙,耳朵上只戴着一对珍珠坠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看起来亭亭玉立、赏心悦目。 忽然六姨娘瞧见她领子上沿到耳朵下面都是密麻麻的青紫。六姨娘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过来,不知道是这少奶奶的皮肤太嫩,还是里头那位爷力气太大了,顿时有点不太敢看二娘了。 “六姨娘,要不咱们东厢里面坐会儿?”二娘问道,褚直还没有起来,估计还要睡一会儿。 六姨娘点了点头,就见两个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的丫鬟先出去开厢房门去了。 会春堂虽然少有客来,不过东厢一直都打扫的很干净,就是有些冷,二娘叫敛秋和春燕端几个炭盆过来,给六姨娘送上茶。 六姨娘才想起来二娘还未吃饭。 二娘怕六姨娘等久了,就说一会儿再吃,先跟六姨娘说褚陶寿宴的事儿。 前头女眷是不用去的,都归秦管家打理,但需要二娘跟六姨娘拟定菜单,呈交老太太过目。褚家有花月楼这块招牌,褚陶寿宴上的菜品历来引人期盼,首先必须要好,其次也不能和往年重复,所以六姨娘想了好几晚上了,拟出来的都不敢拿出来给老太太看。 其次按照惯例,要给太太、姨娘、姑娘们做衣裳,添首饰,现在为了这个已经吵翻天了。算算日子,距离褚陶寿宴也就剩半个月时间了,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六姨娘正说着,妙菱忽然提着食盒进来了。 “三爷说不吃东西不行,既然六姨娘在,就添一副碗筷好了。” 六姨娘吃了一惊,连忙说不用。 妙菱笑笑,却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摆出来,很快摆了一桌。 六姨娘心想,这么多两个人哪吃得完。 没一会儿,二娘一边跟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饭菜扫光了。 六姨娘:⊙_⊙ 六姨娘走后,二娘一个人坐在那儿看那长长的菜单,她对拟菜单这个活也不精通啊,为什么不找花月楼的管家来拟呢? “您有所不知,原来菜单就是花月楼拟的,后来太太拟了一次,国公爷特别满意,以后就都是太太拟了。” 所以今年要是拟不过罗氏,就丢人了是吧。 褚直从外面进来,见她愁眉不展的,伸手把菜单拿了过去,扫了一眼道:“我说什么事儿把你难住了,就这点小事儿?” 二娘眼睛一亮,这话有内涵啊! 不过看他一副有所算计的模样,她怎么会上当,哼了一声道:“别说你能拟个更好的,我不信,那不可能!” 褚直果真上当了:“拿笔来。”他跟她计较?再计较他腰都要累断了,他必须得歇几天了。 菜单送到老太太那儿,等褚陶过目,一次通过。 二娘挺高兴的,褚直心里冷哼:这也太小看他了,别说今年的,就是后年的,大后年的,他也能给她拟出来。 剩下做衣裳、添首饰这件事,二娘也把目光投向了褚直,不知为何,二娘觉得褚直比她更像一个宅斗高手。 褚直二话不说提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二娘半响道:“这不好吧?”褚直这意思是一毛不拔,前天九娘就因为没称她的意大闹了一场。 “这都是我的钱,能省就省……你只管照我说的办,有谁不满让她来找我。” 等了两天,眼见再不提,根本就来不及做了。十姨娘第一个上门了,进门就被春燕领进了东厢,没过一会儿十姨娘就捂着脸走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褚直是怎么知道她娘家兄弟常来顺手牵羊的事儿的。 十姨娘走后,五姨娘来了,五姨娘说褚直要是克扣她的,她就拒绝出席褚陶的寿宴,褚直直接叫人把她撵出去了,并叫人看好五姨娘,到时候五姨娘要是出来了,就打断五姨娘底下人的腿。 五姨娘的女婿孙佑中了进士,却一直没有递补的机会,等着来拜访褚陶好谋个空缺,五姨娘无论如何也要见女儿一面的,结果…… 褚陶的寿宴并不止简单的亮相,夫人们在后面交际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前面。不让人出来?没有衣裳穿把被单剪了也得裹着出来见人。 这件事就这么被褚直摆平了。 拟定菜单二娘还只是惊讶,现在则对褚直刮目相看了。 既然褚直一件也不给别人做,二娘也不打算做了。褚直忽然叫来裁缝,要给二娘做衣裳。 四件袄子、四件妆花通袖袍儿、两件鹤氅、八件绫衣,四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两件综裙,两件月华裙,外加亵衣亵裤,鞋袜…… 二娘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了,不过她估计府里肯定要闹翻天了。 反正吧,褚直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她只要保证谁也动不了褚直一根手指头就可以了。 晚饭还没上桌,褚陶就带着秦管家气势汹汹地来了。 二娘觉得换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也得气死。不过她准备好了,如果褚陶发脾气,那就一人做一件好了。 平时每个人都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不见得多缺这么一件衣裳,一支簪子,就是等着看她怎么收场。 结果她被褚直推了进去,只能躲在里面听父子俩对话。 褚陶:“你这个孽子,想气死我吗?几件衣裳而已。” 秦管家:“若是不做,那就都不做,为何只给少奶奶做?”其实老太太做的跟二娘一样多,不过秦管家是不会说的。 褚直:“呵呵,我给我媳妇做的衣裳还没你给你媳妇做的一个零头多,你算算,光是今年你做了多少了?你能做,我就不能做了?” 褚陶:…… 褚直加了句:“我媳妇儿都没说什么,你媳妇儿就不愿意了?啧啧……” 褚陶要打褚直,旁边人影一闪,二娘出现在褚直身后。 褚陶想起那天她暴打卫安的凶残,举起的手整理了整理帽子。 “二娘,好孩子,爹跟你说。他这样是不行的,别人会笑话我们的。”褚陶见跟褚直说不清楚,选择攻克二娘。 从二娘处理卫安那件事上,褚陶觉得媳妇儿还是很理智的。 他这态度也放到最低了,前些日子还把亡妻的妆匣都拿了出来。 “谁看不起我们就不让他来了!” 听到这句话,褚陶肥硕的肚子震了震。面前的两人,一个唇带讥笑,一个一脸无辜,配合得天/衣无缝,难怪罗氏会败的那么快。 二娘继续装无辜,凑近褚陶:“爹,都是谁瞧不起我们?您把名字告诉我,我记着,来了就叫人赶他出去!” 褚陶的手举起,用力里在半空一指,深吸口气,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决定放弃。一转身又想起这也太没有面子了,遂又回过头来,望着二娘:“一个人只做两套。” 二娘面色不变:“一个人可以做一条裙子,簪钗发梳都是够的,不需要添置了。” 褚陶:“一套。” 二娘:“一言为定。” 褚陶得胜离去,二娘把褚陶送到门口,回来见褚直并没有在吃饭,而是坐在她的镜台前面,正对着褚陶给的那个妆匣发呆。 二娘叫丫鬟们出去,对褚直说:“我看你父亲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由着你胡闹。”方才那些话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但褚陶愣是听他大放厥词。仔细想想褚陶对待褚直,虽然骂的多,却少有处罚。就是刚才要打褚直,也是等她出现了,才举起的手。 二娘习武之人,知道一个人要是想出手伤人,动作绝不可能那么慢。 “你知道我胡闹,为什么跟我一起胡闹?”褚直关注点偏到太平洋去了。 二娘走过去,在他头上摸了摸:“因为你是二傻啊!” 褚直不明所以:“二傻是谁?” 二娘:“汪汪汪~二傻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狗。” 褚直跳起来咬她,娶个这样的媳妇儿,他还能老老实实坐着当一位安静的美男子吗? 寿宴的事后面出乎意料的顺利,二娘都自己脑补出几场大戏了,都没见有任何风吹草动,只好无聊的自己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 本来春燕几个是要帮忙的,后来看自己挖十下都比不上二娘刨一下,自发到一边练拳去了。 褚直在书房里忙活,不是跟王乙,就他一个人,好像是在作画,二娘进去过一次,检查过他,没戴环。 话说王乙消失很久了,褚直说他是去办事去了,但二娘总感觉他就藏在哪里,却不敢出来的样子。 不过他不出现最好。二娘好奇过那天晚上敛秋到底是怎么折磨王乙的,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乙才不敢出来了,但问了敛秋几次,她都支支吾吾的,二娘也就没有追问。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二娘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十二,褚陶的寿辰是十二月十六,要提前三天发请柬,请柬都差人写好,二娘跟六姨娘仔细盘算了半日,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各自回去休息,刚坐了喝了口茶,就听春燕咚咚跑进来。 春燕这个丫头是最稳重的,二娘放下茶碗,见春燕上气不接下气下气道:“四爷、四爷,和九爷回来了!” 褚直从书房走过来,皱眉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下去。” 春燕好久没见他这样冰冷,立即出去了。 二娘道:“四爷、九爷,褚渊和褚寒?” 这两个都是罗氏所出,听说与褚陶厌恶褚直不同,褚陶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就是褚渊。 这个褚渊也算年轻有为,在三年前的殿试中名列二甲“进士出身”,放弃萌补,出京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县当县令去了。 褚渊比褚直还小两岁,当年也不过十八/九岁,在她那个时候可能大学都没毕业,就实干上了。姑且不论他政绩如何,就这份胆识和气魄很值得欣赏。 至于褚寒,则是去了罗氏的娘家忠英候的祖籍所在地晋州游玩,又顺路去找了褚渊,两人一块回来了。 罗氏的父亲罗振兴本为忠英候嫡次子,可惜英年早逝。罗氏的母亲在女儿扶正之后,便返回还有些产业的祖籍地晋州居住,那儿里还居住着罗氏的姐姐、姐夫。 听到二娘的问话,褚直点点头。 二娘起身开箱子找衣裳,被褚直按住:“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需要格外隆重……”他想了想,打开褚陶所给的妆匣,从里面挑出一支龙首白玉笄轻轻给她插上。 “这是我母亲陪嫁来的前朝古物,全大熙也就这么一支。” 两人一进绣春堂,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陈妈妈外面等着,见了两人,一面道“他们回来也不提前说声,把老太太也吓了一跳……”一面将两人迎了进去。 褚寒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一路见闻,把满屋子人都逗的哈哈大笑。褚渊坐在褚陶下首,手里捧着一盏茶慢慢饮着。 忽然外面传来陈妈妈的声音:“老祖宗,他们两个来了!” 【备注:如果本文有宅斗环节,一律是褚直出场】 第72章 寿宴 褚寒还未进京,便被罗氏派去的管家接着,一路上已经把府里的事儿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母亲被顾二娘夺了权,虽有褚渊告诫,仍是存了心,故而听见陈妈妈的声音,说笑声不但没有停反而大了起来。但老太太、褚陶听见二娘来了,眼睛都不由向外看去。 尤其是老太太,竟比听褚寒讲话还要高兴的样子,颤巍巍的要去迎接顾二娘。褚寒不觉声音小了下去,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 这时候门口挂着的绸绫幔子一动,一个双十年华,高挑挺拔的女子率先走了进来,后面才跟着穿着沉香色狐狸里鹤氅的褚直。 在褚渊、褚寒的印象中,褚直似乎从来没有站起来过,这一对画里走出来似的璧人走到面前时,哥俩儿才认出来,这两人竟然是褚直和传言中给他冲喜的乡下丫头。 褚直身量竟然那样长,旁边的女子竟然也不比他矮多少,两个人虽是一前一后走着,那股子和顺安详却无处不在,随着走到哪儿散发到哪儿。 哥俩儿一恍神的功夫,已经错过了率先行礼,也是老太太动作太快,根本不像年逾七旬的老人,一步上前挽住了二娘,口中道:“我的乖宝,你可来了,快来坐这儿。” 褚直一脸无奈,现在他奶奶的乖宝已经换人了,再也轮不到他了。 柳妈妈忙搬来椅子,就摆在老太太身边,二娘顺势坐了。 褚直看了看,只好在褚陶身边的空位坐下,感觉到褚渊的视线,抬头冲褚渊和善一笑:“四弟,你回来了。” 褚渊好不容易才压下惊讶,起身对着褚直一礼,唤道:“三哥。” 兄弟打过招呼,但褚直从进来既没有给褚陶问安也没有搭理罗氏,褚陶竟浑然不觉,还一脸慈祥地望着……顾二娘。 谁能告诉他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在这儿吃饭,我叫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福寿肘子、油焖大虾,也是为了给老四、老九接风……对了,你还没有见过他们。” 老太太总算想起了褚渊、褚寒,二娘早就想提醒老太太,但是老人家太健谈了,热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褚寒早听见了,准备好了等这位三嫂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理会她,让她没脸。不想老太太说完就指着他:“老九,还不过来拜见你三嫂?” 二娘进来时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褚寒。这会儿细看,只见他不同寻常公子装扮,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浓眉英挺,嘴上一圈绒毛,带着一脸中二气息斜瞪着自己。 二娘暗想,这位倒是没有遗传罗氏的国字脸。她微微笑着等褚寒说话,头次见面,以前无冤无仇的,客客气气的最好。 听到老太太的话,褚寒一时怔住,以前虽说都知道老太太疼褚直,可褚直是个不会跑也不会蹦的,到了老太太那儿,数他这个小孙子最讨老太太的疼,可忽然间不一样了。 褚寒正在发怔时,旁边已经响起了褚渊的声音:“三嫂,九弟还是个孩子心性,他一准是瞧着您太好奇了。” 褚渊轻轻一礼,动作无懈可击。 二娘忙起身还了他一礼:“哪里,四弟和九弟一路辛苦了。” 起身时,互相打量了一眼。 二娘见这褚渊算得上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颇有风度,难怪在褚直生病的时候,褚陶会偏爱他。 褚渊近看二娘,那皮肤细腻滑嫩,虽然穿着家常衣裳,头上却随随便便插着一支古簪,这份气度说她是农家女怕不会有人相信。 大家又寒暄了一会儿,褚渊随意讲了一些做县令的趣事,罗氏、九娘不停地追问,褚渊不得不讲的更细一些,褚陶听的很高兴。 褚渊还关切地询问了褚直的身体状况,得知褚直现在不常发病了很是高兴。 那褚寒最终还是勉勉强强的拜了二娘,不过瞧着二娘一直坐在老太太边儿上,一脸的不开心。 聊到最后,罗氏笑着说:“老爷,渊儿和寒儿这么着急回来可是为着给您祝寿,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件寿礼等着讨您欢心呢。” 褚陶大为喜悦:“哦?那是什么礼物?” 褚寒这时候来了点精神:“现在可不能告诉您,得到您寿宴那天!” 褚陶笑了笑,也没再追问。 二娘这才知道还要给褚陶准备寿礼,褚直都没跟她说过。 在老太太处陪着吃了晚饭,因褚渊、褚寒一路劳顿,老太太就让他们早早回去歇着了。 这边褚直见老太太还想留二娘,抢着把二娘给拉走了。 出了绣春堂,二娘拍他一下:“准备什么寿礼,你也不告诉我。” 褚直:“给他送什么东西,最后还不是我的,能省就省。” 二娘猜着他就这么说,不跟往常一样跟他逗笑,一路沉默着回了会春堂。 褚直早察觉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回去见二娘把金银细软都收拾在一个包袱里更为奇怪,问她想干什么。 二娘笑笑:“等你死了,我好卷着这些东西回青牛村种地。” 褚直气乐了,按在床上挠她咯吱窝,末了倚着被子拿眼斜她:“你就这点出息?一辈子就地地地的。” 二娘:“我就是没出息,才想着一天到晚犁地的。”说着回斜他一眼。 褚直顿时反应过来,脸颊上染上一片红,手抬在半空想敲她到底没舍得。 因为搂她过来太费力气,便自个儿爬过去枕在她胸前,感觉舒服极了,才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二娘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是谁想害你?” 褚直:“嗯?”她不是知道吗? 二娘把手从他夹袄下面伸进去贴着他肚子暖手,心里回想着那天晚上她看见赵婆子进了畅春院时心里的疑惑。 当时她推测下毒害褚直的人可能是罗氏或褚陶、或者罗氏和褚陶一人一半。但是后来她觉得不是褚陶。 一是从褚陶对待褚直来看,褚陶虽然不喜褚直,却从未苛待过褚直。那晚褚直跟褚陶顶嘴,作为旁观者的二娘莫名有一种褚陶在纵容褚直的感觉。 另外一点,是二娘最近才知道的。 子承父爵并非是等到老子死的那天才定。虽然父亲的爵位大多数是由嫡长子继承,但也存在一些意外情况。比如,假如老子偏爱某个嫡子,嫡长子也放弃了继承权,那么就可以由他偏爱的那个嫡子继承。 这件事一般会在嫡子成年时就定下来,并上报官家备案。这样,如果老子突然死了,整个家族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褚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此事,他表现的还非常器重褚渊,不免令人怀疑他想把爵位传给褚渊。但同样可以逆向思维,在褚直一年都要穿好几次寿衣,褚陶历经二十多年这种折磨的情况下,他仍没有明确说更换继承人,那也可以说褚陶是很在意褚直的。 所以二娘觉得褚陶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而继母谋害原配之子,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一切更合情合理。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褚直现在对待褚陶的态度都是非常不理智的,如果褚直想继承爵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改善和褚陶的关系。 除了这一点,还有今日见到褚渊和褚寒,不同于九娘的国字脸,这两个和褚直有几分肖似的容貌让二娘意识到他们是和褚直有血缘关系的。 那么,褚直想怎么对付罗氏,对付到哪一种程度? 从进入国公府以来,二娘感觉到自己都处于被动局面,包括褚直,也从未跟她讲过这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今天褚渊回来,听着褚渊讲述那些任上的琐事,旁人瞧不出来,她却瞧出了褚直眼底的羡慕。 比自己还小的弟弟都可以有一番作为,他却像一只金丝雀一样,他有没有想过飞出这座牢笼,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呢。 二娘想的专注,说的也很郑重,却没有发现褚直的脸越来越红。原来她的手不经意地伸进他的裤腰,顺毛一样捋着,捋的是他的毛啊! 她再摸下去的话……褚直猛地按住了二娘的手。 二娘一怔,抬头一看他裤子都支起来了,狠狠拧了他一把,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啊。 褚直脸都疼变形了,先喊王乙,二娘瞪着眼看王乙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赶走王乙,褚直望着她轻轻道:“我是不稀罕什么爵位的,不过是我的东西总要拿回来才行。还有,我母亲死的不明不白的,这个仇一定要报。至于其他人,只要没害过我和我母亲,我也不会为难他。” “至于那老混蛋,我是没办法跟他亲近的。”褚直倒是一点也不隐藏对褚陶的厌恶。 但如果不得到褚陶的欢心,褚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爵位传给他?尤其还有一个看起来像发光体的褚渊,褚直除了长的比褚渊好之外就别无优点了。 “你就这么看我?哼。”褚直转过身表示他生气了,等着二娘给他顺毛。 “那你说你有什么优点?” “哼,我不是有你嘛。” 哎呦~二娘被海啸冲了一遍。 “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那些狼崽子!”褚直换了一种语气,眸光沉沉地望着她,用嘴咬掉她的衣带,凶狠的样子跟她是狼崽子似的。 他肯对她说,也有计划,二娘就放心了。察觉到胸前的凉意,她忙掩上衣襟。床帐都没放,丫鬟们随时都可能进来,这个混蛋…… 褚直跳下去放了床帐,上来拽住她手:“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长那么大那么圆不就是给他看的吗?还有个地方他用是用了,可到现在也没能看一眼,急的他心痒痒。 二娘给了他一脚丫子,脱了衣裳就不是人了。 结果褚直顺势抱住她腿,啃鸡腿一样啃了上来,把她痒的倒在床上。 褚直终于撩开她小衣,杏黄色的小肚兜被随手甩了出去,奶白的肌肤照亮了整个床帐,两只看起来忽闪闪的大兔子、纤细的腰(忽略腹肌),圆圆的肚脐眼…… “牛儿……如牛……牛乖乖……牛宝宝……牛牛……”一连串声音从褚直嘴里逸出。 如此败兴…… 二娘在他又一次挺进来的时候夹住他翻了个身,变成骑在他身上,挑着他的下巴:“叫我长澜……” “长澜……你也有字?” 听他叫她的名字,二娘眼角有一点湿意,吻住他:“对,是我的字,只有你知道。” 她微微翘臀,落下的时候更深一些,叫底下的人完全情迷意乱,根本没有发现她的任何不同之处。然后她便将主导权交给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投在床帐上疾速晃动的人影猛地向前一冲,与此同时,室内男人的呻/吟喘息不止。随即人影脱力了一样伏下,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一动,倒在一边了。 屋子里充满了栗子花的气味。 虽然褚直自信满满,二娘却不敢大意。府里现在除了她和褚直,所有人都准备礼物了。二娘不知道褚陶有什么爱好,特意去问褚七娘。 褚七娘住在国公府靠后的一座小院子里,也有个名字叫兰香院。 到了院子前面,春燕见院门敞着,叫了两声不见人出来,二娘跟她进去一看,外面摆放的兰花带盆倒了好几棵,一个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来,脸上正淌着泪。 春燕问她怎么了,那丫鬟正要回她,褚七娘的贴身婢女明官从里面走出来,见了二娘高声朝里面喊:“姑娘,少奶奶来看您了。” 二娘跟着明官进去,见屋里也有些凌乱,刚摆好的样子。 褚七娘请二娘坐下,二娘瞧她眼角泛红问她怎么了,七娘只是叹气。 明官却是忍不住:“您还不跟少奶奶说说?您是住在这儿,可也没白吃过府里一顿饭,要论嫡庶,您可比那些个半路爬上去的尊贵多了……” “明官!你少说两句……你先出去。”褚七娘喝住明官。 明官气呼呼地冲二娘福了一福出去了。 “褚渊、褚寒还是九娘?”二娘问道。 前些日子还没事,府里只多了两个人。 “是九娘带着褚寒来,他还是个孩子,论辈分又是小叔叔……我不跟他计较。”褚七娘沉默了一会儿道。 孩子?哼,她最讨厌熊孩子。且七娘也才十五,过了年刚满十六,非要让着褚寒?九娘跟褚寒找七娘的茬,无非是因为七娘跟她走的近,话说还有上次掳走七娘的帐没有算呢。 “还有别的吗?”七娘一直侧着身子,二娘站起来才瞧见她左耳根上好像有几个指头印。 “姑娘,您还不说呢,等着小周将军被人抢走您就哭吧!不行,我得说,您就是打死我我也得说。”原来明官一直没有走,就站在外面,这时候从外面进来就跪在二娘脚下了。 褚七娘真恼了,伸手要打明官,明官就硬着脖子让她打。褚七娘没打几下就哭成了个泪人。 原来褚七娘的父母在世的时候,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神武将军周元亮之子周宸。 褚七娘父母虽意外亡故,周家却并没有悔约,周家甚至考虑到褚七娘寄居在国公府的处境,曾提出早些迎娶褚七娘过门,却被罗氏以褚七娘年岁过小,老太君不舍为由拒绝。 实则是九娘有一次无意中见到周宸,暗慕周宸相貌,后来得知周宸是褚七娘的未婚夫婿便百般阻拦。 这次九娘扬言七娘要是敢在寿宴上露脸,或者跟周宸私会,就把褚七娘被人掳走的事儿宣扬出来,叫周宸再也不敢娶褚七娘这失节女。 褚七娘气不过,就跟九娘理论了几句,立即被褚寒掐住脖子,二娘来之前那两个人刚走,七娘刚缓过气来,还是没有瞒过去。 “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听见二娘这么说,明官脸色变了,难道这位少奶奶也不想管这事儿。 “你要是不认识我,或者我没有到你们家来,你是不该对我说。可是打你叫了我一声三婶婶,你还瞒着不跟我说,你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二娘见褚七娘哭的更厉害了,对明官说:“还不给你家姑娘打盆温水把脸洗洗?” 明官慌忙去了。 二娘坐下道:“气是要出的,挟持你的人也要找到,亲也是要成的,不过也不能那么急,那小周将军你可见过?人品如何?要是不怎么样,让九娘捡去也无妨。” 褚七娘睁大了眼,忘了哭了,她不知道要是嫁不了周宸还能嫁谁。 二娘心里叹息了一声:“咱们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父母生的,只不过天生力气小些,因此便被圈养起来,要论脑子,未必输给那些男人。我们既然有脑子,为什么要让没脑子的男人做我们的主,而不是靠自己,让自己活的更好一些。即使我们不能完全自由,也可以在最大的范围内让自己舒服……挑选适合自己成亲的对象就是第一步。” 褚七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还是从二娘嘴里说出来的,她一想二娘是怎么嫁给褚直的,脸色就变了:“三、三婶,你对我三、三叔……” 当初三叔可是要死了,三婶不会是因为他要死了才嫁过来的吧? 二娘没想到她琢磨到自己头上去了,看来想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想法很难,她拍了拍褚七娘的肩膀:“我对你三叔很满意啊,当初我可是精挑细选,你说我要是选了钱益该有多惨?老实告诉你,我在我们老家可是很热的,求亲的人快把我们家门槛给踩破了,一直等到你三叔……所以宁缺毋滥啊!” 真的是这样吗?褚七娘困惑地想。 二娘被褚七娘看得差点忘记自己的来意了,这会儿被二娘一劝,褚七娘也没那么伤心了,把自己准备的寿礼拿了出来。原来她给褚陶绣了一幅双面绣,正面是牡丹花,背面是兰花并寿词。两面花儿都是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一个线头也没有。 二娘看得两眼放光,七娘这手艺她是学不会了。七娘见她极为喜欢的样子,想到九娘对自己的威胁,对二娘说:“三婶你要没准备就拿我这个好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去了。” 二娘笑笑:“那怎么好意思……在你下面再加个名字就行了。” 七娘:…… “那三叔呢?”依褚直的性子,肯定不会准备的。 “把你三叔的名字也加上?”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今天正文也更的比较多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七娘:……关键是褚陶得信啊。 “逗你玩的,我看我还是另想办法吧,反正还有几天呢。”大不了煮几个鸡蛋给褚陶,她小时候许氏都是这么给她过的。 “国公爷喜欢古玩字画。”七娘提醒道,并不是她小气,还是那一句,褚陶得信。 二娘点了点头,不行只能出点血了,她好不容易攒了两百两银子,她一个月月钱二十两,褚直三十两,四个月的。 回去后,褚直兴冲冲地把她拉进书房,书房当中摆放着他那张巨大的花梨木大画案,上面一副画墨迹还没有干。 二娘不懂国画,不过看画看意境,让她说,她觉得这幅溪山云隐图很好,如果这是褚直送给褚陶的寿礼,就更好了。 “这是你画的?”二娘也不太敢确定,毕竟王乙都能干什么事儿她也不是很了解。 “是我画的,但也不是我的……”褚直从怀里取出一枚印章,哈了哈使劲往画上一按。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到时候你拿着送他……”褚直现在不骂褚陶是老混账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了他的原因。 二娘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印是“南坡居士”。沈齐山隐居凤鸣山,住在南坡下,号称就是南坡居士。褚直竟然用他的画作冒充沈齐山的。 “老师说我这幅溪山云隐图比他画的还好,以后有人求画都让我替他画了,连印章都给我了。”褚直让她看清楚印章是真的。 沈齐山画作现在的市价大约是小幅一千两起价,这么大的至少得两万两银子,还找不到地方买。 这对师徒到底坑了多少人? 这样做真的不怕被人发现吗? 早知道可以这样发财,你也早点拿出来啊?! 第73章 寿宴 褚直似乎没看到她眼底的动容,收了印章在一旁水盆里姿态随意地洗了手,问她:“我去厨房,你去吗?” 厨房?必须得去呀! 厨房里的案板上,新鲜的牛肉、薯粉、胡椒、陈皮、还有一些调料已经准备好了。 看来刘嫂子早就得到褚直的命令,提前准备好了。 二娘不由猜想褚直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好吃的给她,这时候她感觉她娘真说中了,她是走狗屎运了。 褚直视线淡淡扫过她充满“饥渴”的脸,随手抓了抓薯粉,对刘嫂子说“还不够细。” 刘嫂子想到褚直教她做薯粉时的认真和严格,心里既紧张又内疚:“我按您说的洗了十多次,大概是我力气不够……” 褚直丝毫没有停留,接着道:“也不够干。不是洗的问题,是没有完全捣碎。天气不合适的话,可以放倒烤炉上烤干,也是一样的。” 刘嫂子拍了下手:“我没有想到。”她见褚直只是指出她制作薯粉时的不足,而非责罚,大松了口气,对褚直愈发敬重起来。 褚直叫她准备薯粉的时候,小厨房里没有,刘嫂子本来打算去外面买些,不想褚直竟把制作薯粉的方子交给了她。 食方虽然比不上药方,也是非常珍贵的,刘嫂子虽然明白褚直是嫌外面买的不好,可也被褚直的大方惊住了。现在褚直又指点她制作中的不足,刘嫂子自然更加感激。 数次见过褚直展露厨艺,会春堂的丫鬟和婆子们对褚直会做菜已经没有怀疑了,除了刘嫂子几人被指定在厨房里打下手外,其余人都趴在门口和窗子上偷师。 牛肉在褚直刀下被灵活地剔净筋膜,先被切成大小整齐的方块,然后褚直换了两把菜刀,轮流用刀背打了起来。 现在,虽然褚直的容貌还是那么抢眼,但更抢眼的是他拎刀的帅气和一丝不苟了。 且看那如雪的刀光,就像剑客手中的剑,剑客却没有褚直的恣意和潇洒,凭添了说不出的不羁和豪放! 且听那打在砧板上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就像一曲行军乐,四面埋伏诛牛肉,剁不成泥誓不休!褚直俨然成了一名将军! 且闻那不停散发出的肉香,在褚直的手下,一阵阵、一波波的无声无息的向外蔓延。初闻,是生牛肉才有的腥气,渐渐的,人的鼻孔中似乎出现了做熟后才有的香气,能想到有多美味就有多美味! 再仔细一嗅,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汗香…… 褚直掏出帕子擦了把汗,用刀背打牛肉,这还真是个体力活,体力活还是得牛儿来干。 外头的丫鬟无声地倒了两个,原来真是汗香,嗅到三爷的汗、汗味儿了! 二娘接过两把刀,顿时外面的人看不清刀影了。通常牛肉打成肉蓉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二娘没一会儿就收了刀,刘嫂子上前用筷子一挑,拉出的丝有半根指头长。 二娘这力气,没得说,又快又好。 褚直暗想他还没放薯粉呢,并不提这事儿,把薯粉、胡椒各种调料都放进去,搅拌均匀,看那肉浆正好起胶,便叫刘嫂子把这盆牛肉糊放到外面屋顶,小心晚上别被猫爬了。 二娘郁卒,敢情忙活了半天,这不是给她准备的晚餐。 看着平时风吹不动的二娘脸上的失望,褚直心里暗笑,还道她有多高深,一道菜就能把她给收买了。 “上品的牛肉丸子需要一夜时间来增长,才能软滑弹牙,不经等待可是品尝不到美味的哦。”褚直耐心解释道。 其实二娘的失望只是一闪而过,只有褚直这一直关注她的人才看到了。旁人瞧着就是夫妻俩站着和和睦睦的说话,同样赏心悦目,又同样有两把刷子,真是羡慕的很。 吃不到牛肉丸子,二娘就回去把溪山云隐图给收了起来,虽然是幅赝品,但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说明褚直的画技是相当高的,只是作为博取褚陶一乐的寿礼、不流传出去的话,也并无不妥。 寿礼的事儿搞定,二娘便同褚直提起了褚七娘的婚事。 褚直仔细想来,前世九娘似乎并未嫁给什么小周将军,但七娘却是终身未嫁……说是终身未嫁,是因为七娘死的比他还早啊! 二娘忽然感觉到褚直周身气势变了,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一脸歉然地望着她。有时候褚直就会给她这样的感觉,像是忽然间陷入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王乙。”褚直叫道。 王乙从床底下滚出来,慢慢向门口滚去。 “你过来,去一趟前街肉铺,把卖肉的王甲叫回来。”加上褚七娘的婚事,褚直觉得王乙一个人可能不够用。 王乙顿时一喜,他也不想在这儿呆了,他最近过的很不开心,除了在床上躺着的那个毒/药,还有另外一个毒/药在不停地折磨他,无论他藏到哪里,总能被那个毒/药找到,也真是见鬼了。 “可是让我跟王甲交换一下?”虽然他看不上王甲的职业,但总比在这里好的多,因此王乙鼓足勇气走到床边,看着那并排躺着的脸涂得跟鬼一样的两个人——褚直和二娘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一起敷个珍珠粉面膜。 “不是,你还有用,到时候你跟着少奶奶。”一句话无情地击碎了王乙的幻想,他耷拉着脑袋走了。 等他走了,二娘轻声问:“王甲怎么样?”看王乙这幅德行,她很难把王甲往好的地方想。 “王甲比他强一点点,现在找了个活,在前街肉铺卖肉。到时候让王甲跟着我,王乙跟着你。我管前面,你管后面,这次……”褚直说话也很轻。 二娘说过做面膜的时候要少说话,否则会长皱纹。 两人虽然说的轻松,心里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褚陶的寿宴对褚直非常重要,这是褚直病愈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脸。到时候来的不止是朝中大臣,还有皇亲国戚,圣人会不会驾临不知道,但贵妃娘娘肯定会派人前来贺寿。 这么一个露脸的机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褚直身子好了,无形中就给褚直夺爵增加了筹码。当然也是褚直结交其他权贵的机会。 想来,褚渊也是同样的打算,三年前他放弃了萌补进馆阁去做了县令,在年轻一代中算是刷够了资厉,现在任满等待调迁,正是结交向上爬的大好时机。 还有罗氏,正在谋划着的七娘的婚事…… 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却都是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并排躺着,褚直感觉到脸上的珍珠粉快干了,松开了二娘的手,起身先把自己的脸洗了,然后端水把二娘的脸也洗净了,两人都拍上自制的芦荟胶睡了,一夜无话。 次日,褚直起来先去做牛肉丸子,二娘因为其它琐事被缠着顾不上看他做丸子,回来时褚直的牛肉丸子已经做好了。却不是装在盘子里,或者下在汤里吃,而是用小口袋盛着,可以系在腰上,想吃了拿一个出来当零食吃。 这也太贴心了! 二娘刚尝了两个,正觉得咸味儿有点淡的时候,六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香如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奶奶,您快去看看吧。九爷在鸿凌院闹起来了!” 九爷,不就是褚寒那个熊孩子吗?她还没去找他,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二娘想了想,把脚上的高低鞋脱了,换了一双踢人方便的鹿皮小靴子,跟着香如去了鸿凌院。 国公府里这些公子哥儿们,只有褚直、褚渊、褚寒有自己的院子,不过同是院子,褚渊、褚寒的是没法跟褚直的会春堂相比的,从名字也能看出来。 此时鸿凌院的花房外面,褚寒正脚踩着一盆刚从暖房里搬来的牡丹,对着褚诚、褚良、褚飞唾沫飞溅地说着“凭什么他住那么好的地方?给我这破地方,连炭也舍不得给我,我这几十盆花可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预备摆在父亲寿宴上的,看看,你们看看,都冻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又对七八个拿着花锄、耙子的小厮:“一会儿人过来,你们都一块上,出了事儿爷担着!” 褚良在后面小声劝着:“九弟,你这么做不好吧,要是让祖母和父亲知道……”褚良不好说自己被顾二娘打怕了,只能这么劝褚寒。 他这是实心实意为褚寒好,没想到褚寒完全不领情,抓了一把花锄就塞到褚良手里:“你是帮我还是帮她,你自己看着办!” 褚寒眼一斜,看见了褚诚,六姨娘现在也帮着那小浪蹄子,褚寒对着褚诚的脊背就是一胳膊肘子:“你给我门口站着,第一个打,不动手今个儿我打死你!” 褚诚在褚寒威逼之下只好接过花锄走了过去。 还剩褚飞,见躲不过,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土坷垃拿在手上。 这边刚摆好架势,那边有人通风报信:“来啦,走到大杨树底下了。” “快,快,先把那盆水给我放门上,剩下的都给我藏好,扶我上去。”褚寒叫道,小厮们忙用梯子把他送到花房房顶上,原来褚寒打定主意要从上面偷袭顾二娘,给她一个血的教训。 顿时,院子的小厮都藏了起来,纷纷盯着门口,那两扇门板上面已经放上了一盆凉水,只要有人进来,就得淋上一头。 褚诚被迫拿着花锄躲在门后面,听着顾二娘带着人越走越近的脚步,褚诚内心犹豫不决。打吧,六姨娘也在里面,不打褚寒肯定饶不了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褚诚手在发抖,外面忽然传来六姨娘的声音:“咦,刚才还闹的厉害,怎么不听声音了,这门还开着,少奶奶,你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原来褚寒那些人为了引二娘进来,故意把门开了一道缝,上面架着装满了水的盆子。 糟糕,第一个进来的是他娘,听着六姨娘马上就走进来了,褚诚顾不得什么,把花锄往地上一丢,喊道:“娘,你快走!” 褚寒在房顶上看见褚诚这个叛徒,气的大叫一声:“都给我冲——” 要知道褚寒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底下人跟着他也横得不得了,左右有太太护着,他又是最小的,谁敢动他一根指头? 所以听见褚寒的命令,都争先恐后的拎着家伙冲了出去。 六姨娘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自己儿子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时,前头咣当一声,水溅了她一脚。两扇木板门一开,一群抄着家伙的小厮冲了出来,褚诚还挡在前面,这情形把六姨娘给看懵了。 眼见一个耙子夯了过来,六姨娘心慌手乱不知如何去躲,身子猛地被人一拽,那耙子就贴着她身子边上滑了过去。 “春燕、敛秋,你们护着六姨娘,一会儿再进来。”二娘一脚把门板子给踹掉了。 褚诚刚才第一个冲了出来,这时候忙跑到六姨娘身边,不管他们后面怎么乱了,他得护住他娘。 二娘这一脚把里面的人吓住了,这村姑厉害呀! 褚寒见状,大喊;“怕什么,咱们人多,还干不过她一个,都给我上!” 二娘刚才听见上头有人喊话,没留意是褚寒,这时眼往上一瞧,认出是褚寒这个熊孩子,两人对视一眼,褚寒不由打了个寒颤,却硬着脖子喊:“爷重重有赏!” 褚寒的吼声中,七八柄花锄、耙子、树叉子朝着二娘砸了过来…… 第74章 寿宴 此时,距离鸿凌院不远的鸿羽院门口,褚渊叫住了匆忙跑过的药童。 这药童是褚寒身边的一个小厮,被褚寒安排爬在亭子上瞭望二娘到哪了,挥舞小旗子报信。 等二娘过去了,药童才慌忙爬下来,急忙回来助阵。不巧被褚渊逮着,药童知道褚渊心细如发,扯了两句见瞒不过去,且褚渊褚寒亲哥俩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索性对褚渊说了。 刚说完,鸿凌院那边就传来了惨叫,药童高兴的拍手,却被褚渊狠狠瞪了一眼。 药童不明所以,太太被夺了权不都是这新少奶奶的捣的鬼吗? 褚寒顽皮,身边带的都是这半大混小子。褚渊跟他一小孩解释不清,急忙往鸿凌院赶去。 这顾二娘一介女流,男女授受不亲,这么被小叔子打一顿,羞愤之下万一出了人命,瞒都瞒不过去,褚寒真是得好好管管了! 褚渊走到花房门口,就见六姨娘几个人满面焦灼地往里瞅着,见他就喊道:“四郎,你快拉拉……” 褚渊一听,以为顾二娘快被打死了,快走几步到了门口。猛然看清里面情形,两只脚跟抹了树胶一样动不了了。 “哥……快救我啊——”褚寒挣扎中看见了褚渊,扯着喉咙开喊。 不过他只喊出了这么一句,后面全是“啊、嗷、啊——呜呜——” 只见顾二娘拽住他那根独鞭,跟抓小鸡崽一样把他抓在手里,褚寒就像个小孩儿一样被打的哇哇大叫。 二娘看见褚渊来了,一边打一边对褚渊说:“四弟,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帮孩子淘气不?非要跟我比谁的声音大,拿着锄头就上来了。我是嫂子,怎么好意思不让着小叔子,九弟,你叫啊,嫂子我让你赢,你别客气……” 说着又是一巴掌打在褚寒屁股上,褚寒顿时觉得自己肉少了一块,嗷一声哭了出来。 褚渊手伸在半空,又缩了回去。他完全知道褚寒是怎么想的,仗着自己小,打了顾二娘也就是个“调皮”,可他完全没想到根本打不过顾二娘。 看着小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小厮,到处扔着的锄头、耙子,褚渊平稳了一下气息,对着二娘鞠了一躬:“三嫂,九弟年幼不懂事,我代他给您陪个不是。嫂子既然管教了他,点到为止即可,莫伤了他筋骨,也伤了和气。” 二娘感觉还没打够,斜了他一眼,又加快了速度,打的那褚寒嚎叫不已,地上躺着的哪个有力气阻拦,褚寒终于崩溃大哭。 褚渊那个揪心啊,可他总不能上前跟顾二娘动手。 六姨娘等也进了院子来劝。 二娘这才松了手,对褚渊道:“要是挨打的是我,希望你也能那么说。” 褚渊跟她对视一眼,被她目中的警告之意震的心底一颤。假如顾二娘手无缚鸡之力,今天挨的就是顾二娘,到时候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顾二娘自己忍气吞声,褚寒是孩子嘛! 罗氏一盏茶后才闻讯赶来,不是她动作慢,而是顾二娘打人的速度太快,太狠。比如,同样让人屁股肿起来,别人打十下,顾二娘只用一根手指头戳一下就可以了。那个凶残……罗氏后悔死了没有提前警告褚寒。 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褚寒趴在被窝里还在簌簌发抖。 褚寒胆小吗?他平素不爱读书,强被送到族里学堂,也是整日跟一帮人厮混,小小年纪斗鸡走狗、使钱如土,还觉得自己颇有侠义之气,被人送了个外号“呆霸王”。呆霸王也跟人干过架,流过血,可今天算是知道自己那根本不算什么,这种往死里打才是真的打。 呜呜……太可怕了。 罗氏见小儿子被打的快魔怔了,心疼的直掉眼泪,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想起褚寒那些小厮呢?还有褚良、褚诚、褚飞都傻站着看褚寒挨揍吗? 叫进来一看,每一个都东倒西歪地顶着两个熊猫眼,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对称的很。 二娘打完,褚诚就跟着六姨娘走了。褚飞是个机灵的,见势不妙也溜了。剩个褚良缺心眼的,还想着帮着照顾褚寒能讨好罗氏,这时被罗氏瞪了一眼,噗通一声跪下喊道:“母亲,我屁股也肿了啊!” 罗氏哪管他肿不肿的,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尤姨娘闻讯赶来,连着也被骂了一顿,她恨儿子是个傻的,瞧着儿子被骂的狗血淋头,想到平时儿子对她那个样子,心里倒舒坦了几分。 尤姨娘见罗氏不甘,心想老太太素来疼爱褚寒这个小孙子,虽然比不上褚直,但怎么也胜过一个媳妇儿,唆使着罗氏:“这事儿也不全怪九郎,哪有做嫂子的手这么狠的,打一下两下的也就罢了,这一屋子都打过来完,后面是不是要打到我们头上去了。” 尤氏本来是罗氏的陪嫁丫鬟,后来有一次趁褚陶醉酒,爬到褚陶床上,罗氏一直恨着尤氏,听尤氏这么一说,当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啊,又是一顿臭骂。 尤氏母子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去了。罗氏并不是不想去找老太太讲理,只是她看着那老不死的明显偏向顾二娘,去了只怕也讨不了好。想来想去一狠心,叫褚寒起来,自己去找老太太哭去。 二娘只是叫他疼,没叫他残。老实说褚寒也是能爬起来的。颤巍巍的跟着褚渊去了绣春堂,还没进去,陈妈妈就拿着个药瓶从里面出来了:“老祖宗心烦睡下了,让我带句话给寒哥儿,你三嫂十多岁的时候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也就是咱们家还当孩子,说出去人家都笑话呢。” 褚寒:这是亲奶奶吗? 褚渊:这是亲奶奶吗? 褚寒跟褚渊不太一样,罗氏生他的时候,已经扶正了,从他生下来,享受的都是嫡子的待遇,他虽然斗鸡走狗、惹事生非的,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 越往回走,褚寒屁股越疼,眼圈也越红。忽然一梗脖子要找褚陶为他做主去。褚渊连忙把他按住了,他觉得家里太过反常了,马上就是褚陶的寿宴,万万不能再惹出什么祸事。 哥俩儿回到鸿凌院,罗氏见他们回来这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罗氏在窗子前走了几圈,问哥俩给褚陶准备了什么寿礼。 这个府里,谁都可以不在意,却必须抓紧褚陶。她已经被扶正了,现在就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加上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她现在就是国公府里最大的赢家,她必须把这个赢面保持下去。 褚寒朦朦胧胧地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少年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求胜之心,目光凌厉地朝外面一扫,喊道:“把我给国公爷准备的寿礼带上来!” 带上来? 褚寒准备的是什么? 没过多久,罗氏就见一个雪白的毛球滚了进来。随着毛球汪汪叫了两声,罗氏认出这是一只哈巴狗! 那哈巴狗跑到褚寒床前,左嗅嗅,右嗅嗅,就蹲在地上抬脸望着褚寒。 虽然可爱,做寿礼却有点不合适了。 见罗氏摇头,褚寒也不解释,朝外面招了招手,立即有下人进来递给褚寒一个袋子,褚寒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肉干,先让那哈巴狗嗅了嗅,收起来对它说:“雪球,作揖!” 那狗儿听见了,当真竖起身子,用两只前爪冲罗氏做起揖来。 罗氏不由露出好奇。 褚寒又道:“跳个舞。” 那雪球又竖着原地摆尾转圈,真跟跳舞一样。 “哈哈哈,还有别的吗?”罗氏笑了起来。褚寒跟褚渊不一样,能讨褚陶笑笑就可以了,这个狗好。 雪球又表演了握手、翻跟头、跳凳子、钻腿,罗氏很满意,又问褚渊。 褚渊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准备了一副画。罗氏知道这个儿子素有主见,办事从无不妥之处,点了点头:“寒儿你这件寿礼明日就可以送给你父亲。” 褚陶的寿宴是在十二月十六日,但通常十二月十五日家里会提前为他庆生,家里的晚辈都是这一天给褚陶拜寿。明天就是十二月十五了。 罗氏没有提褚渊,褚渊也没说,那就是等着寿宴当日等宾客聚齐才会呈上,给褚陶的寿宴重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褚寒本来也是那么想的,就算他屁股肿了,也会撑着爬起来把雪球献给褚陶的。 “娘,你知道三……那村姑准备的什么吗?”褚寒还不忘打听顾二娘,差点叫出“三嫂”了,他心有余悸啊。 这个罗氏也差人打听过,可惜一无所获。不过顾二娘那种出身,想来没什么银子,且褚直跟褚陶关系恶劣,准备的寿礼从来入不了褚陶的眼……罗氏微微一笑:“再怎么准备也比不过你们,不过,这雪球晚上可得看好了。”想到顾二娘的凶残,罗氏觉得有必要防备一下。 转眼到了次日,因为好多外地来贺寿的已到了,二娘跟六姨娘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现在罗氏完全撒手不管了,等着明天出场呢。 等老太太差人过来请她的时候,二娘才发现已经到了午宴时间。今天这顿家宴就定在绣春堂。 还没进去,二娘就看见褚直在外面等着他,等她过来了,先往她腰上一摸,一布袋牛肉丸子果然吃完了。褚直又给她换了满满一袋。 “哎,我要吃饭了……”不过当零食吃也不错。 “不是给你的。”褚直附着她耳朵低语几句。 二娘皱眉看着他,褚直被她表情逗笑了,刮了一下她鼻子:“当然也是给你吃的,你不吃了很多了吗?” 这混蛋…… 见褚直往里去了,二娘追上他,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你确定会有那玩意?嗳,人家都送东西,我总不能空着手吧?”褚直竟然说那幅画暂时不送,这厮怎么能临时变卦呢。 两人已经走到院内,正有丫鬟端着果盘进去,褚直顺手拿起一个石榴塞到二娘手里:“确不确定,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你送这个就行,礼轻情意重。” “这玩意有什么情意?” “多子多福!”褚直意味深长地盯了一眼她的肚子。 二娘:…… 她还想说什么,褚直已经进去了。 二娘只好拿着石榴快步跟上。 两人进去后,发现各房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花红柳绿的满满挤了一屋子。 褚陶的诞辰也是老太太的受难日,褚陶先给老太太敬茶,老太太喝了茶后,便摸出一个红包递给褚陶。 二娘想到昨天老太太让自己包二钱银子放进去有些想笑。 褚陶郑重地接了过去,这时候气氛才活泼了一些。 二娘跟褚直率先上前跟褚陶磕头祝寿,其余人随后,有些便趁这个时候把寿礼呈上。 二娘当然不会傻到拿出那个石榴,所以她就没送,这时候看人家都拿出寿礼了,虽然有些尴尬,却面色不改地站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读者“PL”,灌溉营养液 +22 2016-08-28 21:10:14 读者“心不诚而行将悖。”,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8 08:19:32 读者“攸攸”,灌溉营养液 +5 2016-08-27 22:04:10 读者“攸攸”,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27 21:57:17 读者“鱼片儿”,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7 20:15:27 第75章 寿宴 九娘送的是一方端砚、十一娘是奇石镇纸,褚七娘送的便是那日二娘见过的双面绣。 儿子们有送字的、有送画的、有送扇的,都是自己亲手所制——现在还靠褚陶养着呢。 罗氏等到最后也没见褚直夫妻俩拿出什么东西,两个人还眼观鼻鼻观心端庄的很,她心里冷笑,对褚陶道:“寒儿这次回来精心给您选了一件礼物呢。” 褚陶很高兴,问褚寒:“是吗?准备了还不拿出来,是准备明年送我吗?” 褚寒忍着疼咧嘴一笑:“祝爹爹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说完这句直接冲外面吹了声口哨,众人便见从外面跑进来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跑到众人中间就蹲坐下来,瞪着眼睛望着褚寒。 褚寒:“好雪球,给国公爷拜个寿。” 那雪球就竖立站起,两只前爪搭着冲褚陶一拜,真跟拜寿一样。 褚陶当即哈哈一笑。 罗氏心里得意:“这雪球啊是寒儿好不容易寻来,他惦记着老爷您的寿诞,这几个月一有时间都在训练它,除了作揖,它还会很多别的呢。” 褚陶大为惊奇:“哦?还会别的,你都会什么呀?”褚陶竟跟那雪球说起话来。 雪球听懂了似的冲褚陶叫了几声。 褚寒见褚陶十分喜爱雪球,很是得意,做了一个从袖子里掏肉干的动作,对雪球道:“雪球跳个舞。” 通常跳完舞后,雪球才能有东西吃,所以雪球立即竖起身子,摇着尾巴原地转起圈来。 众人方才都听到罗氏的话,心想褚寒这次可出了风头,赢了褚陶的欢心,又妒又羡地看着那狗“跳舞”。 可雪球才转了一圈半,两只前爪忽地落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寒催促道:“雪球,跳啊,再跳一遍。” 只见雪球忽闪着大眼睛,忽然撒丫子朝四姨娘裙子下面钻去了。 大家伙儿谁也没防备,四姨娘反应过来时,雪球狗头都伸进去了。 虽然雪球很可爱,但毕竟是条狗,而且钻到裙子下面,好像在咬她的裤腿……四姨娘还是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四姨娘这么一叫,把雪球也给吓住了,它汪汪叫了一声,又钻到五姨娘裙子下面了。把旁边的九姨娘吓的要死,她可是怀有身孕。九姨娘一站起来,把椅子给带倒了,正好砸到十姨娘的脚。 十姨娘一声哀嚎,本能拍了九姨娘一掌。九姨娘后面站着的丫鬟画眉素来看不惯十姨娘,趁着保护九姨娘时用肩膀撞了十姨娘一下,十姨娘就一下跌倒在地上了。 堂上顿时乱成了一团,只剩雪球满屋子乱窜,钻到哪哪尖叫一片。 雪球这么乱蹿,为什么没人能逮住它? 是因为这时候给褚陶拜寿的都是女人,丫鬟们都站在主子后面,被主子挡着。虽然有褚渊、褚良哥儿几个,可雪球光捡女人裙子钻,难不成让他们几个去钻姨娘的裙子? 等丫鬟们上阵了,那雪球虽然个小,却灵活无比,还凶得很,汪汪直叫。不一盏茶功夫把大堂搞的人仰马翻,人家最后还趁乱跑到里面床底下了,任褚寒怎么拿肉干唤都唤不出来。 褚陶脸上已经不光是不高兴了。姨娘们虽然不说,却一个个鬓钗歪斜的,把那受的惊吓演绎的生动无比,九姨娘还泪眼婆娑地捧着肚子。 褚寒还在费力唤着雪球。 罗氏见着满堂怨气的,再不收拾自己也要挨骂了,连忙喝道:“还唤它作甚?赶快叫人进来打死!” 褚寒没理罗氏,他养雪球是为了讨好褚陶,可不知不觉也养出感情了,听罗氏说要打死,赶着要在下人过来之前把雪球弄出来抱走。 罗氏见他还不出来跟褚陶赔礼,又气又急,刚想跟褚陶说两句好话,褚陶胡子一翘,就骂上她了:“你看看,都是你惯的,玩物丧志,玩物丧志!” 罗氏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褚陶站起来就要走。 二娘忙道:“父亲,母亲,你们别急,让我试试。” 老太太跟着道:“看看你们俩,成何体统!二娘啊,你快去把狗叫出来,别叫老九在那儿鬼嚎了!” 褚寒为了引雪球出来都学上狗叫了。 二娘走到床边,见褚寒瞪着眼睛一脸倔强地看着她。她也不跟褚寒说话了,在另外一边蹲下,手心里藏了个牛肉丸子,刚一伸手,还没叫,那雪球就冲她蹿了过来。 二娘手疾眼快让它衔了肉丸子,将它捉在手上,拎起来抱了出去。 雪球一口吞了肉丸子,还伸着狗鼻子在二娘身上到处乱嗅,旁人看起来就像是雪球在跟二娘撒娇。 褚直看见那狗在二娘怀里乱蹭,眼神不由变了。走过去就要接那雪球,雪球冲着他就一声嗷呜。 二娘忙把雪球转到一边,这傻货,没看见她按着这狗呢。 褚寒跟在后面一脸不可置信,他养的狗竟然不认他,却认顾二娘?!! “父亲,这狗是条好狗,怕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吓着了。打死了也怪可惜的,不如让我带回去养几天,好了再给您送过去。”二娘抱着雪球走到褚陶面前。 褚陶恨不得这狗赶快消失,立即挥手道:“你去罢。” 褚直跟着:“那我也一块去了。” 转眼夫妻俩带着狗走的不见影了。 褚寒站在后面想追又不敢追,刚一回头,褚陶就狠瞪了他一眼:“孽畜,越来越混账了!整日就弄这些?回去把孝经给我抄五百遍,明天天黑之前交给我。” 褚陶转向褚渊几个:“谁要敢帮他,一块抄五百遍!”说罢,扬长而去。 褚寒看看罗氏,罗氏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看褚渊,褚渊一脸爱莫能助;看看褚良哥几个,这次褚良也学乖了,把头扭到一边儿不看他了。 老太太慢悠悠喝了口茶:“罢了,先吃饭,吃完再抄。你们先去找找你们父亲,看看他还吃不吃了,其他人,没事儿先回去吧。”这还有家宴呢。 有几位姨娘两三个月没见到褚陶了,等着家宴上露脸呢,现在直接被老太太打发回去了,那一脸哀怨都能拧出水来了。 不提绣春堂这边,那边二娘抱了雪球回去,一路上褚直都跟她抢着抱狗,二娘让他看了这是条母狗他才作罢。 不过怎么处置这条狗两人还没想好,二娘的意思是养着就成,褚直非要用它涮锅。 二娘瞅他半响,问他:“你怎么知道褚寒的寿礼是条狗?” 褚直立即道:“王乙。” 二娘:“褚渊褚寒还没回来你让刘嫂子做做牛肉丸子要用的薯粉了。” 褚直面不改色:“那完全是巧合,后来王乙看见褚寒教那狗作揖我才想到做牛肉丸子的。” 二娘无话可说。 褚直哼道:“不就是狗吃了你的牛肉丸子你不满意吗?回头我再给你做。” 方才在绣春堂,褚直叫她把那牛肉丸子都打在姨娘们椅子下面引狗了。话说褚直这牛肉丸子做的就是好吃啊,连狗都不能逃过一劫。 “你这丸子里面没加什么吧?”二娘想到自己这两天也吃了很多,有点不太信任褚直。 “你说呢,爷这是绝技,绝技,你懂吗?” 二娘不跟他扯了,他要是敢加什么东西,她就把他那两个丸子给捏爆。 今天收拾褚寒只是小试牛刀,明天对两个人都是重头戏,只不过到时候只能各顾各了。 晚上得到消息,褚陶余怒未消,命令褚寒在抄完五百遍孝经之前都不许出屋子。少了一个可能会捣蛋的魔星,很好。 次日五更,春燕、敛秋等一干丫鬟便捧着热水进去,把二娘和褚直从头到脚都仔细打扮一番。 两人先去绣春堂,去的不早不晚,正好和罗氏碰上。 九娘和十一娘跟着罗氏一起过来。见二娘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十字髻,上头戴着牡丹花红宝石发梳,两侧一对花枝蝴蝶凤尾金步摇,同色红宝石坠子。身上穿着大红织金五彩妆花通袖袍儿,杏黄色绣梅兰竹真珠裙。 头上的红宝石深浅不一,堆叠在一起贵气逼人,裙子上的珍珠不要钱似的熠熠生辉。 两人看得目不转睛,好久才回过神来,一同跟老太太请了安。 早饭二娘在老太太处随便吃了两口,便跟六姨娘一起先沿着后院走了一圈,见台阶下从暖房取出的各色牡丹、芍药都摆放整齐,从花厅到戏楼桌椅干净明亮,炉瓶三事整齐,御赐宫香都点上了。回想起褚直临走之前在她手心里捏的两下,最后一缕紧张也消失了。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虽然看不见,二娘却知道镇国公府常年紧闭的两扇大门缓慢地打开了。 罗氏在里面陪着老太君坐着,她尚能沉住气,九娘的眼睛却时不时借着人进人出悄悄往外打量。 以前这个时候,都是罗氏最风光的时候,虽然她被夺了权,可看看老太君,一直不掌权不也压在她头上吗?罗氏这么一想,倒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势。不过心里面仍是在注意着外头,因为她是不信那村姑能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一说话不就露出草包原形了吗? 不想一直到张老夫人、黄老夫人、陈老夫人、安老太妃,这几个跟老太君最相熟的老家伙们都进来说话了,也没见顾二娘派人来请她。 且这几个老家伙一进来就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左瞧瞧、右看看,口中啧啧叹道:“是瘦了,人就是不能生病……多亏你有个好媳妇儿,又年轻又漂亮,还那么能干!要是早知道,我准叫我儿子上门提亲,绝对抢过来!” 【赠送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罗氏刚要起来,立即被安老太妃按住:“病人要好好养着,你就哪也别去了,坐这儿帮我看牌,我眼神不好……” 几个老家伙立即支上牌桌了,要不是罗氏笃定她们以前跟顾二娘没什么关系,肯定会以为是故意整她的。 现在罗氏只能一面按着头装头疼一面帮安老太妃看牌。 幸好九娘机灵,溜出去一看,顾二娘带着六姨娘和二姨娘,还有褚七娘在外面招待女客,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开始九娘怀疑二娘跟京城这些贵妇根本无甚可聊,没想到情况完全相反,二娘反倒被人围着脱不开身。 九娘嫉妒的眼珠子生疼。 二娘虽然心里有事,被人围着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耐心听完一位太太说完话才得体请大家入席。 敛秋匆匆走过来附着二娘耳朵轻轻说了几句,二娘叫敛秋去跟六姨娘说一声,自己到东厢客房里一看,许氏、如豹、张氏、顾诗华正被春燕招待着喝茶。 见了二娘,大家纷纷起身。许氏早瞧见女儿端庄贵气的跟换了个人似的,耐着心等二娘过来,这时候倒有些不敢认了。还是张氏推她一把,笑话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许氏道“我哪不认识她,我以前总说她嫁了女婿,是走狗屎运了;我现在看看她,觉得捡到宝的是女婿。这是我的女儿啊。” 二娘怕她娘昏过去,忙扶着她坐下:“老祖宗在里面抹牌,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张氏道:“既是抹牌,我们就不便进去打搅了。”她说的是她和顾诗华。 二娘道:“无妨,进去见一面没甚么,你们要想出来,我送你们出来就是。” 张氏算是信了女儿所言,二娘在国公府里是极受老太君宠爱的。 第76章 寿宴 大家说了一会儿家里的事儿,张氏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少奶奶帮忙。” 二娘见她娘也一脸不知情的样子,道:“婶娘但说无妨,又不是外人,能帮的我一定帮。” 张氏心里感慨,道:“这是你二婶娘托我的,她也来了,没脸见你。今天钱夫人也来了,听说是带了蕊丫头来的……” 张氏说到这儿,二娘就明白了,自从顾诗蕊嫁入钱家,第二天钱益就意外身亡了,顾诗蕊就没有回过娘家。这都好几个月了,顾诗蕊是死是活,顾家根本就不知道。 二娘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先带你们去见老太太,见完了,我想个法子留住钱夫人,叫她们娘俩找个机会说几句话。” 张氏感动道:“我替你二婶娘谢谢你,她肯定会感激你的。” 二娘要的不是谁的感激,毕竟是顾家人,或许有助于她父母,举手之劳就顺手做了。 二娘带许氏、张氏进去见老太太,老太太听说是许氏来了,立即丢了牌。见如豹生的聪明伶俐,先叫人捡了几样果子来给他吃,又取了两匹尺头、八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给他。 当着老太太和各位老夫人的面,罗氏只好跟许氏寒暄——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当初二娘跟褚直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老太太跟褚陶操办的。 老太太把牌一丢,其他几个老夫人就不乐意了,打的正热呢。陈老夫人眼一瞟,就瞟见了跟在最后面安安静静的小姑娘。进来就跟着行礼,没有多余话,没人理就安静地站在那儿,模样端正,眼珠子也不乱转——现在这样的姑娘可不多见了。 陈老夫人立即来了兴趣,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二娘还没给这几位老太太的牌友介绍她娘呢,顺便一块把张氏、顾诗蕊都给介绍了,态度坦坦荡荡的。 本来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本身又有什么高低贵贱呢。 罗氏暗自等着看许氏笑话呢。这几位老太太都挑的很,寻常人入不了她们的眼,尤其那安老太妃。不想一会儿她们就跟许氏聊上了,聊什么“家里种什么菜”“豆角怎么晒好吃”“大酱怎么做”…… 你们谁家里种菜?谁下过厨炒过菜?谁吃大酱?罗氏内心几乎是咆哮的。 好在玉儿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老祖宗,圣旨和贵妃娘娘的口谕到了!” 圣旨到,全家都得前面接旨。罗氏立即扶了老太君,二娘跟着,正打算走,老太太们拉住许氏叫她上炕,原来人都走了,这打牌人就不够了。 许氏可没想着跟这几位打牌,人方才客客气气说几句话就给够了脸。 二娘落后一步,对她娘说:“您就在这玩会儿吧,输了算我的,赢了算您的。”叫敛秋留下陪着许氏和如豹。 许氏看了一眼她们打的是“四张花”,勉强道:“那好吧。” 几位老太太见许氏这样子都以为她不会打,不想一圈下来,输了,不信;再一圈,又输了,奇怪;又来一圈,又输了,深藏不露?来来来,输输输,??? 许氏笑眯眯的把银子都拢到自己面前,这也算给闺女争光了。 几个老太太才记起跟顾二娘打牌就没赢过,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啊! 这几个老太太也特别邪性,属于那种“你巴结我我不理你,你不理我我偏要理你”。斗不过小的,不信老的也斗不过,憋足了劲儿的跟许氏斗。一会儿换位置,一会儿换人的,忙的不亦乐乎。 不提这边,那边二娘跟着老太君到了前头,见一个白面老公公已经等着了。阖家跪下聆听,褚陶领旨谢恩后,白面老公公手中拂尘一扫,后面出来两个小黄门便把圣人、贵妃娘娘的赏赐端了上来,俱是些贡品珠玉之类的。 褚陶命秦管家收了,亲自塞了红包过去,那老公公眉开眼笑,却也不急着讨一杯酒喝,而是道:“贵妃娘娘早听说国公府娶了新妇,却一直没有见过,让老奴代为瞧上一眼。” 褚陶一听,忙叫二娘来拜谢公公。 二娘走到这老公公面前端端正正鞠了一躬:“谢吾皇隆恩,谢贵妃娘娘恩赏,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那老公公上下扫了一眼二娘,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是个机灵的好孩子。”就跟褚陶讨酒去了。 喝了杯酒,就回宫覆命去了。 二娘这时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贵妃娘娘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方才接旨的时候,她跟褚直站的位置也不是很靠后,老公公直接就能看见。为什么非要把她单独给拎出来?不过也有可能是这老公公不认识国公府里的人(可能吗?) 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且行且看。 二娘跟在老太君、罗氏后面慢慢向后院撤去,平时得出去走小门,今天直接绕过屏风从后门出去就行了。 下了台阶,二娘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没多大一会儿褚直就跟了上来。 二娘往前一看,老太君跟罗氏似乎都没留意,便跟褚直偷偷走到一旁松树底下,褚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松穰鹅油卷,一个玫瑰搽穰卷,递给她:“刚才表现很好,爷赏你的。” 高英叫二娘到跟前时,褚直也吓了一跳,有些担心二娘不能应对,没想到她落落大方的很,一点不输于世家贵女。 褚直看着二娘,自己也没发现眉眼里含着骄傲。 后院摆满了筵席,上的都是私家珍肴,二娘除了早上匆匆吃了几个包子,真是连口水都没喝。当即接了过去大口吃了起来,吞了一个,眼一斜发现褚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狼吞虎咽。 这样的吃相都被他瞧见了……二娘心里一热,眼皮往下一垂,手顺着他袄子下沿,借着氅衣的遮挡若有若无的往上一抓,带着塞了一嘴吃食的含糊:“就这么赏我可不行,我要加个蛋……” 一下被握住,褚直差点摔倒,更要命的是他立即……硬了!而那个刚调戏过自己的人已经松了手,若无其事地捧着玫瑰卷津津有味地吃开了。 其实仔细一看,还是有区别的,她现在的吃相可斯文多了。 这脸皮该多厚啊! 褚直整了整氅衣,除了掩盖自己的变化,重点是检查了一番四处有没有人。 还好,无人路过。 “喏,没事我走了。”二娘吃完了,连嘴角的渣渣都舔干净了。 褚直看她舌头几下就把渣舔干净了,有点羡慕那几个渣。想留她又知道她还有事儿要做,正在此时,前面屋里忽然爆出一片喝彩声,中间夹杂着“沈齐山”“溪山”“好气魄”等字眼。 眼见她要若无其事的走掉,褚直忽生了卖弄之心,虽然自己也觉得好笑,却一把拉住她,低声道:“要不要看热闹?” 二娘扬眉,这还一大堆事儿要做啊,褚七娘的未婚夫婿都不知道到哪了。 “一会儿我帮你找他。”褚直立即想到了。 看他跃跃欲试、孔雀开屏的模样,二娘忽然觉得耽误一会儿也不算什么了,前胸一挺,压着他胸脯,嘴唇贴着他下巴,热气扑在他嘴上:“那好,看你表现哦!” 她一眨眼从后门溜了回去。 人走了,余香还在,褚直理了理氅衣下摆,时机不等人,他大步从后门走入正堂,进去时,眼睛微微向一边扫视,只见屏风后门的帐幔纹丝不动,但他却感觉到二娘就藏在哪里。 褚直微微一笑,转过屏风,在众人对着褚渊献上的那幅溪山云隐图交口称赞中朗声道:“且慢,容我一观!” 这道清音来的突兀,却包含气势。 众来客不由回身望去,同时给来人让出一条通道来。 褚陶正捋着胡须观看这幅沈齐山的《溪山云隐图》,闻声回头一看,竟是褚直,眸光不由变了几变。 此时堂上不乏朝中重臣,亦有不少王公贵族,乍见一个前所未见、风华绝代的贵公子缓步走来。每走一步,那潇洒随行性又优雅至极的步姿就像踏在了旁观者的心上……却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唯有跟着安国公来的程喻、程瑾哥俩深深吸了口气。 程喻:我开始以为他扮女人已是绝色,殊不知他现在才是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程瑾: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儿,就算被他再踩一回我也心甘情愿,叔叔、叔叔,再看我一眼! 褚直在众人交织的目光中走的很稳,一直走到褚陶身边,站在那展开的溪山云隐图,沈齐山的巨作之前,上上下下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道:“这是赝品。” 第77章 寿宴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 褚渊尚能保持冷静,唇边噙着一丝讥笑:“三哥何出此言?” 满堂宾客更为惊讶,原来此人就是镇国公那长年卧病在床、鲜少露面的嫡长子! 不过这看起来不像是长年有病的病秧子啊! 能站到这儿的就算没经历过什么家族纷争,朝堂上也少不了厮杀,个个都是脑补高手,顿时在脑中补出一部国公府争权夺位的大戏来。 沈齐山的画作千金难求,褚渊是通过一种很特殊的法子才寻到这副溪山云隐图。 他本身亦精通绘画,且镇国公手里有好几幅沈齐山的画作,虽然尺寸、意境都是比不上这幅溪山云隐图的,却给褚渊提供了极好的机会观摩、揣测、学习沈齐山作画的手法,可以说即使褚渊达不到沈齐山那种意境,也能描摹得七分像,只是少了那一种历经岁月沉积才会有的风骨罢了。 所以,对于辨识沈齐山的画作,褚渊本人便是其中翘楚,他绝不会看走眼。现在褚直说这幅画是假的,无疑借此打压他,不过褚渊也不是没有准备。这么一幅传世之宝献上来,没有人衬托也显得太单调了。 所以褚渊话音刚落,宾客中便站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礼部侍郎袁萍,一个翰林院大学士张怀玉。 这两人的书画都是成名已久,虽不能跟沈齐山相比,也自成一脉,颇有风格。 袁萍本身又为褚陶下属,张怀玉看着与褚渊无关,实则与褚渊俱为刘阁老门下,不过褚渊拜师入门的时候,张怀玉已经进入翰林院了。所以并无多少人知道这层关系。 不过即使有人发现也无暇关注,因为沈齐山的画作太负盛名,太难得了。这时袁萍、张怀玉只是带了个头,顿时站起了七八个人都围着溪山云隐图开始辨别真伪。 这七八人俱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当然也都很推崇沈齐山,个个都表情严肃,郑重的不得了了。 当然如果国公爷被一件赝品骗了的话,也不是件小事。如果是真的,这幅在创作于沈齐山成名之前、在他最为困苦潦倒失意之时的巨作价值将会不低于五万两银子。 大堂安静了下来,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围着甄别画作的几人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褚直了。只有程瑾,小心的,小心的,极为小心的,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褚直身边。 “三叔……”程瑾小声叫了一声。 褚直目视前方一大群人,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叫他。 程瑾鼓足勇气又叫了一声。 啊,叔叔转头了。 感觉到褚直的视线从上到下落在、落在他半腰上……程瑾气都吸不上来了。 “王爷……” 褚直越过程瑾,冲后面走上来的人略一拱手。 程瑾面若呆滞,回身看着褚直跟文王、襄王寒暄。这两位王爷竟都争着来跟褚叔叔结交了。 程喻恨铁不成钢的揪住程瑾,把他给拽了出去。 虽然画作真伪尚未甄别出来,但凭着敏锐的嗅觉,文王觉得褚直是个可结交之人,尤其那顾二娘现在不是嫁给了这褚直么? 而襄王是这么一种心理“凡是文王觉得好的,那就得抢过来”,所以这文王一动,襄王也跟上来了。 两王不过是寒暄客套几句,却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顿时,褚直被上来寒暄的人围在了中央。 被围在中央,他也不急不躁,身姿宛若挺拔的轻松,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贵气与风度,让围观的人不由随着他的节奏而动,随着他的言语发出会心一笑。 这大约就是一种强大的气场了,躲在屏风后面的二娘默默的想。 忽然间,她看到正在说话的褚直微微转过身,眼梢极快地朝屏风这边一瞥,快到无法捕捉,但她却瞧见了,不自觉的唇角也翘了起来。 “是真的。”袁萍的话响起,安静像是一种能量波从袁萍周围迅速蔓延到褚直附近。 “你最好能解释清楚……”褚陶面色阴沉走到褚直身边。 二娘心微微提起,从屏风的缝隙里看见褚直面带微笑越过褚陶,走到了溪山云隐图前面。 难道这幅溪山云隐图不是掉包货?褚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此时褚直开口了:“这幅画的确临摹的很逼真,作假者想必也有一定的胸怀。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褚直不紧不慢道,在褚渊即将开口前,修长的手指用力在画上一点:“这里,还有这里,不要看画,看纸。” 袁萍、张怀玉等纷纷睁大眼睛看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褚直命小童取来竹刀,亲自在那一处轻轻一刮,一层粉末掉落之后,却露出了颜色更重的山石画像,就像这张画的表层之下还藏着一幅画一样。 这怎么可能?就算笔力入木三分,也不可能里面的颜色比外面更重。 褚直不语,拿着那竹刀慢慢刮开三四处地方,俱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褚陶不由问道。 褚直先不答他,而是问褚渊:“四弟,这幅画你花了多少银子?” 褚渊不语。 褚直笑笑:“怕是把你做三年县令的俸银都花光了也不够吧,你这次亏大了。” 褚直话里有话,褚渊俸禄能有多少,这幅画他若是当真的买来,至少五万两银子,他哪来那么多钱,就算别人以为是国公府的银子,褚陶可是不信的。 这件寿礼真假尚未辨出,味道就已经变了。 褚渊脸白了白,他这时不能沉默了:“三哥还是说的明白些,这幅画无论是笔法、着墨、气势,都是出自沈大家之手无疑。我可能看走眼,难道袁大家、张大家他们也会看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褚渊抬到大家的份上,袁萍几个有些不好意思。 褚直微微一笑:“四弟,看你急的,等三哥我说完。” 他这么一说,褚渊好像真的有些急不可待的味道了。 褚渊也算极能沉住气了,当着众人的面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面色平静地等着听褚直说。 褚直却冲着褚陶一笑:“父亲,您忘了?当年我母亲从金陵外祖王家来时,带了三车白云山宣纸,所以我对这种纸也算熟悉。旁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一二。因白云山宣纸比普通宣纸厚上三分,纸质优良,所以若是有临摹不到位的地方,从旁处刮下些纸末,和以清水,不但便遮掩一二,干了之后还能在上面继续作画,所以惯有画师以此技为生。沈大家气韵难仿,想来这位画师也是多次临摹才勉强凑出。各位请看这幅画的边缘是否有些残损?不要以为这是在临摹作假过程中弄破的,实际上是画师特意做旧,以使整幅画以假乱真……” 从褚直提到“金陵外祖王家……三车白云山宣纸”开始,在场的武将没反应过来,文士都激动的哆嗦了。 如果把大熙的所有文人当做一个人来看,那么这个人终其一生花费最多的可能不是在锦衣玉食、美女权势之上,而是在笔墨纸砚。 天下有多少读书人?笔墨纸砚向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笔墨纸砚中,纸不是最贵的,却是需求量最大的。所以纸张可以说是一个暴利行业。 那么,最好的纸在哪?对了,金陵王家的白云山宣纸。 白云山宣纸,在白云山出产,白云山从山脚的草到山顶的云,都属于金陵王家。 金陵王家深谙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一年出产的白云山宣纸不超过两车,这两车里面还有半车要进贡。 王家硬是把一张纸玩成了艺术品,却无人不服。那个王家啊……可不是一般的王家。 这时有反应快的人立即就想到了,外祖王家,是谁的外祖?镇国公夫人不是忠英侯府的嫡女吗?有些年龄大些的就想起来了一些往事,看褚直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分敬重。 老忠英侯已经不在了,罗氏的大伯罗振敏降级袭爵现在是忠英伯,今天也来了。听到议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心里暗恼罗氏无用,这么多年了还让原配的儿子出来蹦跶。 褚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褚直,令人难以猜测他在想什么。 “一派胡言!会点雕虫小技就敢人前卖弄!我看这幅画用笔细劲古朴、气势磅礴,正合沈大家手笔,非沈大家不能达到如此境界。再则,这是你弟弟一片孝心,我收下了。” 宾客们再度安静下来,褚陶身为礼部尚书,本身也极富才学,今日又是他的寿礼,当然不好太过争执。 众人同时看向褚直。 褚直毫无怯意,双目炯炯望着褚陶:“父亲教训的是。不过要是被赝品鱼目混珠,一是玷污了四弟这片孝心,二是有损沈大家之名。好在今日正好有两位沈大家的爱徒在场,不如请他们来辨一辨。” 褚陶本想赶快揭过去这事儿,不想褚直准备极其充分,又当着所有来客的面儿,且沈大家的名头在这儿,实在也推辞不了,只好看谢蕴和司马瑶两人从人群中站起拱手。 这两个人一站起来,大堂上立即一片惊呼,还有不少人争着跟两人寒暄打招呼。 褚陶有些肝疼,谢蕴和司马瑶早就来了,却故意藏在人堆里,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 谢蕴和司马瑶正是沈齐山的入室弟子,两人也是成名已久,画技比袁萍和张怀玉要有名的多了。 谢蕴早年曾入仕,后来辞官不做;而司马瑶从来没有理会过圣人的招揽,就这一点,两人的地位又比那袁、张二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两个人一出来,褚渊自己都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了。但他怎么可能弄错?绝不会……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什么会帮褚直? 褚渊很难再挤出笑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蕴和司马瑶上前观看那幅溪山云隐图。 路过褚陶的时候,司马瑶略一拱手笑道:“事关恩师声誉,国公爷见谅。” 褚陶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开。 不到盏茶功夫,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是赝品。” 褚渊身子晃了晃。 谢蕴指着画道:“线条初看古朴幼稚,符合恩师天然意趣,细看却难掩刻意模仿,且恩师线条古拙,意境之下连贯自然,而此画却多处衔接呆板……” 司马瑶接着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幅画是恩师当年被罢黜,流放至溪山时所作,那时候老师食不果腹,境遇困难,哪有那么多钱去买白云山宣纸?” 竟然是假的……虽然没有人发出声来,却仍能感觉到大堂上弥漫的失望之气。 “大家不必沮丧,我为什么坚持这幅画作是赝品,实乃真正的溪山云隐图在我手上。” 石破天惊! 褚陶和褚渊都不可置信望着褚直。 褚直朗声道:“两位师兄,稍后还请再度品鉴我这幅溪山云隐图。” 师兄?!! 褚直宛若不觉众人震惊的目光,对外面喊道:“王甲,把画送进来。” 众人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高九尺、铁塔般的壮汉双手捧着一幅画走了进来。 谢蕴和司马瑶亲自展开,顿时一幅看起来跟褚渊所呈的溪山云隐图一模一样的画作出现在众人面前。 褚渊、袁萍、张怀玉、文王、襄王都挤在画案边上观看。 的确是沈齐山之作,站在画前,溪山的苍劲,云海的飘渺,松下人的超凡脱俗都扑面而来。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袁萍忽然大叫起来,他的手指在落款旁边的鲜红的印上。 “你们看这印泥,这是墨州印泥,这种颜色一定是新近才盖上去的。”凡是擅长绘画之人,都能认出印泥颜色的变化,褚直这幅画上的印章太过鲜红,的确像是新盖上去的。 谢蕴和司马瑶对视一眼,不想小师弟这儿留下了破绽。 二娘在后面琢磨着要不要冲出去把袁萍给打昏拖走,这礼部侍郎也太能鬼叫了。 “褚直,你怎么说?”褚陶面带怒气。 褚直双眸下垂,沉默无言,看起来就像承认自己犯了罪一样。他这个样子别说褚陶,就是其他人也察觉出不对来。 难道这也是假的?这唱的是什么戏? 第78章 寿宴 不过这无疑加重了褚陶的怀疑,想到儿子敢在他的寿宴上这么胡来,褚陶肚子气的一颤颤的,一步上前就要揪住褚直,外头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谁说我的画是假的?是谁?” “世伯,您慢点,谁不知道我那个姐夫明明是个九流厨子,非要学别人附庸风雅,其实狗屁不通……” 一问一答的两声传到褚陶耳朵里,褚陶眼里闪过惊讶、喜悦、愧疚等各种复杂的表情。 为了庆祝褚陶的寿宴,整个大堂都装饰的富丽堂皇,大红毛毡从堂上一直铺到台阶之下,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盛装打扮。可出现在门口的两个老头,一个戴着破旧的斗笠,披着同样破旧的蓑衣,连脚上穿的也是一双木屐;旁边那个人虽然好些,看起来却更脏。 但看到这两个人,堂上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沈齐山,那带着斗笠的干瘦老头就是沈齐山。 至于旁边那位,见过的人少,但一开口说话,就让人猜到了他的身份。 “褚姐夫,我姐姐一死,我们金陵王家就进不了你的门了?” 金陵王家的人,刚刚还在说,转眼就来了! 褚陶一怔,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才认出了王宁的轮廓。 “呵呵呵,看国公爷的样子都不认识王某了……”王宁一点也不给褚陶留面子,拍了拍身上的袄子,顿时拍出一股灰尘,呛得周围的人立即后退了几步。 “大家伙都看到了吧,我这个小舅子就是在褚家门口滚了一身土,要不是老世伯,我现在还蹲在墙根喝西北风呢。” 回过神来的褚陶立即想到其中缘由,却不敢置信。 满堂宾客刚还在感叹褚陶面子大,眨眼王宁先来了这么一出,顿觉气氛不对,都先停了问候沈齐山,先看这出热闹。 毕竟是国公爷,褚陶很快恢复镇定:“内弟不远千里来为褚某庆生,褚某怎会将内弟拒之门外?必然是有所误会。” 这王宁倒不是媛媛的亲弟弟,媛媛并没有亲生兄妹,乃是她堂弟。虽然想不明白十数年没有联系,王家怎么会突然上门,褚陶仍是以礼相待,要先请王宁坐下。 王宁冷笑一声:“误会?我看你是早将发妻忘得一干二净……” 满堂俱惊。 沈齐山猛地一拍王宁胳膊:“你那是小事儿,我这儿有大事!你先别管你外甥,先说我的!” 别看沈齐山干瘦干瘦的,声音却十分洪亮。而且没见过沈齐山的人吧,都觉得他必定是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圣光。 其实沈齐山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地方不好。早年还不明显,到了晚年简直没法隐藏——就是他的声音又尖又高,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他这么一叫,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自己身上,本来也是焦点,现在就是唯一的光和火。 沈齐山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了,才伸着手指头点道:“刚才谁说我的画是假的?!” 众人都忘了这事儿了,被沈齐山吼了一嗓子才想起来好像是正在争论溪山云隐图的真假,纷纷看向袁萍。 袁萍脑门子上都是汗,结结巴巴道:“这、这印泥太新了……” 沈齐山向前走去,众人立即让出一条通道来。 王宁跟在后面,看见站在画案旁边的褚直时,目光略微一顿,这就是他那可怜的堂姐留下的可怜孩子了。 沈齐山颤巍巍走到画案前,缓慢地上下左右把溪山云隐图看了一遍,周围的人随着他的视线紧张的不得了,从沈齐山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什么。 忽然,沈齐山朝袁萍打了过去。这时候大家才看见沈齐山手上拿着一把雨伞——当拐杖的可能性比较大。 袁萍被打蒙了,沈齐山一边敲他一边骂:“老夫一不在就出现你这样的蠢货,大熙再多一些就要完了!难道这画不能是我新做的吗?” 袁萍又羞又愧,跪拜在地。 沈齐山收了雨伞,对褚直道:“直儿,你也有不对,知道不早点跟他们说清楚。为了给你爹送这份寿礼你跟我讨了多少次,还弄出这样的笑话,以后不要对人说你是我的关门弟子!” 不要对人说是关门弟子,那就是了?? 褚直竟然是沈齐山的关门弟子! 谁还敢说褚直的这幅溪山云隐图是假的? 沈齐山打完人看起来精神很好,抬手道:“拿笔来,这角上太空,既然是国公爷的寿诞,我就锦上添花加上几个字。” 再加几个字?这幅画的价值又往上涨了一万两。 二娘躲在后面偷看着大堂上的高/潮迭起,到王宁抱着褚直“痛哭流涕”她就捂着嘴悄悄走了。 褚直今天打了个漂亮狠绝的翻身仗。从今天起,燕京无人不识褚直。不管罗氏如何折腾,褚陶如何不喜褚直,只要褚直不死,褚家的爵位就是褚直的。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后院时,正遇着敛秋来找她,说是六姨娘拖住了钱夫人,顾诗蕊和姜氏已经见过面了。 二娘点点头,现在差的还有褚七娘,她倒不担心罗氏抢在她前面找到那周宸,方才有身份的客人都在前头……就是怎么才能把周宸约过来。 二娘四处看了看,发现院墙角有几株干枯的芭蕉在随风轻轻晃动。她拍了拍敛秋,示意敛秋跟她过来。 二娘走到芭蕉树前面叫道:“王乙”。 无人应答,芭蕉动也不动了。 二娘道:“好吧,敛秋,去给我拎一马桶尿来。” 脚底下立即传来王乙的声音:“不要。” 敛秋瞪大了眼瞧着脚底下,根本看不见王乙在哪。 “你现在去找周宸,把他带到梨香院的客房。” “不,我今天的任务是保护你这个女人。”王乙拒绝道。 “好吧,敛秋,尿……” “我去,马上就去。”芭蕉一晃,一个人影嗖地消失了。 王乙这次也太容易搞定了吧?总之他去就好。 二娘先去了绣春堂,本来还担心呢,进去一看,她娘连外面袍儿都脱了,跟一帮老太太正干的热火朝天。 她悄悄退了出来,偷偷叫了褚七娘往梨香院先等着了。 二娘和褚七娘在客房里没等多久,就听门上“啪”的一声。二娘示意七娘在后面坐好,自己走了出去。门刚被她打开,一个麻袋就扔了进来。 二娘:…… 她只好上前踩住麻袋,问道:“周宸?” 里面:“是我,你是谁?快些放我出去!” 二娘想了想,示意敛秋上。 敛秋费力解开麻袋,周宸立即爬了出来。 二娘从后面偷看到这少年约有十七八岁,生的虎头虎脑,个子极高,爬出来就要击打敛秋,发现敛秋手腕被缚、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后立即收势。 反应很快。 “你是谁?”周宸问道。 敛秋含泪道:“爷,我是国公府里的丫鬟,因为不愿意被主子收用被关在这里,求爷带我走,我愿意给爷做牛做马,爷,你救救我……”说着娇躯颤抖着贴向周宸。 弱女身着薄衫,楚楚可怜,又孤男寡女,再无他人……褚七娘紧张地握紧了手。 敛秋被周宸一把给推开了,力气之大,差点摔倒。 “姑娘自重!” “你……”惊愕之下,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话。因为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二娘带着王甲、王乙冲了进来:“好你个小周将军,今日国公爷寿宴,你偷吃竟然偷到我们家来了,来人,给我捉住找周将军讨个说法!” 周宸看见王甲、王乙就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他就是着了这两个人的道才被塞进麻袋里,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他也不废话了,直接开打,先拿住这几个人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周宸武艺不错,单独对上一个王乙可能差不多,但他对上的是王甲、王乙两个,很快被捉住绑在了柱子上。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周宸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他跟镇国公府有什么仇,好端端的来拜寿,竟被绑了起来。 “你刚非礼了我的丫鬟,这丫鬟就送给你罢。不过你跟褚七娘的婚事就此作罢,否则我就把你这畜生行径告诉你爹!”二娘道。 周宸一震,眸子里透出寒光:“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你是谁?是褚九娘让你来的?” 二娘听他知道九娘,眼珠一转:“是,退了褚七娘这门亲事,我们家还是欢迎你的!” 冷不防周宸一口啐了过来:“呸!什么国公府,不知礼义廉耻不要脸的破烂货,我跟七娘自幼订婚,此生我非七娘不娶,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周宸气极了,没想到国公府如此不要脸,敢公然绑架威胁他。 二娘松开王乙,王乙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方才二娘抓他挡口水了。 她怕七娘出来,先道:“慢着,你这意思是非七娘不娶?为什么?”随着她一个眼神,王甲、王乙一人拎着一把刀站在周宸两边。 周宸见今日再劫难逃,闭上了眼。 二娘担心时间长了他反应过来,立即道:“他不说就动手吧,反正今日也没想善了,等他死了,再想个法子把褚七娘赶出去。” 周宸霍然睁眼,挣得绳索咔嚓嚓不绝于耳:“强盗!下流东西!你们敢动她一根指头,我跟你们拼了!”周宸喊的正带劲,二娘冲王甲做了个手势,王甲一拳把他给捶晕了。 七娘从后面跑出来,担心道:“不会有事吧?” 王甲:“我只用了一半杀猪的力气。” 王乙目不转睛地看着敛秋穿衣裳。 二娘道:“不会有事。”安排王甲回去保护褚直,王乙尽量远的找个僻静地方把周宸给扔出去,留了一张“欲娶褚七娘,明日上门提亲”字样的纸条塞在他手心里。 她不知道罗氏准备耍什么花样,不过只要找不到周宸,一切都是白搭。这孩子不傻,纯粹是被整懵了,搞不好一醒就能琢磨出来不对,幸好没让七娘露面。 七娘看着王乙用麻袋把周宸给拽出去了,心里那个泪啊,她是真没想到三婶是这么帮她啊! 一桩桩事儿办完,后院竟然没出什么乱子,二娘不由感慨真幸运。她哪知道罗氏听到了前头的动静,如坐针毡,根本顾不上后面了。 十几年辛苦的经营,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儿子、女儿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待遇,然而这一切,都在片刻之间荡然无存了。 得到消息后,罗氏顾不上失礼,根本没有理会挽留她的诸位贵妇,一个人出了绣春堂。她站在卷棚下面,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被许多人簇拥着走着,那边有多风光,她的面色就有多灰白,咔嚓一声,罗氏寸长的指甲生生折断在了掌心里。 二娘亲自送走了那一帮老夫人,还有她娘。看着那些老夫人拉着她娘的手还要跟她娘打牌直摇头。 顾诗华临走时偷偷对她说,顾诗蕊对她说“谢谢”,二娘没说什么,跟安定候府的车,她爹她娘那辆车分别挥手告别。 她就出来送这么一趟,其余的都有人代劳了。 前院还是高朋满座,不过不用她操心了,累了这么一天,她该回去歇着了。 这么一想,二娘就抄了一条小路,打算从玉带桥绕过去直接从会春堂后面园子进去,那样可以节省一半路。 春燕和敛秋被她打发护送褚七娘了,两人都知道二娘身怀绝技,根本就不担心。 二娘因为惦记着早一点回去能躺在床上吃东西,所以健步如飞,穿过那一大丛光秃秃一片叶子也没有,但能挡住人视线的藤树条子,就要踏上玉带桥时,她猛地发现前头有个人正要跳河。 二娘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先高喊一声“不要跳”,一面冲过去要抓住那人。 第79章 寿宴(完结) 先说说国公府里的这条玉带河,是从护城河引过来的。主要经过稻香村那边,后院也有一部分,最远到的地方就是到距离会春堂不远的锦鲤池。 到锦鲤池的时候已经是尽头,水也浅。但玉带桥这儿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淹死个人还是可以的,又是大冬天的,所以二娘情急之下连人也没有看清就去抓了。 玉带桥只是叫玉带桥,不是玉石做的。二娘一脚踏上去,不知是她用力过猛,还是这桥年久失修,总之咔嚓一声,脚下桥板断了。 她一身武功,用周复的话说,罕逢敌手。反应多快?在桥板还没坠下去的时候人就凌空跃起。只是她本来是去抓人的,这一下力道控制不准,在“抓”这个动作之前,先撞上了那人,变成了“推”。 顾二娘凌空扑了过来,褚渊脸吓白了。他在这儿徘徊了很久了,手中一直拿着那幅被称为赝品的溪山云隐图,刚做了打算要把这幅画抛入玉带河,让它带着自己的失望永远消失在玉带河底,结果画还没扔出去,就听见一个人大喊“不要跳”,结果却是狠狠推了他一把…… 咔嚓一声,不结实的绝非只有桥板,还有栏杆。 寒冬腊月,掉到冰水里,什么滋味可想而知,而且褚渊……不会水。 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桥,他一个人在这儿站了半天了都没事,怎么这个人一来就各种事儿…… 电光火石之间褚渊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什么念头都没有面前的玉带河水来的更快,眼见他就要跟冰冷的河水来个亲密拥抱,坠落的身姿忽然戛然而止。 他还缓缓的上升了,倒着……离河水又远了一寸。褚渊慢慢慢慢地把头勾起来,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手抓住他脚脖子,另外一只手奋力扒着栏杆的顾二娘。 是她?! 是他?! 这两个念头同时升起,顾二娘快了一步:“我拉你上来!” 褚渊还没消化掉这句话,便觉一股可怕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脚腕,一阵腾云驾雾后,他眼冒金星地砸在了地上,脸朝下。 “四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变形的女音透过很多层阻隔催命符似的传了过来。 二娘有些着急,叫了褚渊好几遍了也没听见他回一声,别这家伙没有自杀成功反而被她摔死了。 二娘正想把他翻过来看看,褚渊一下翻过身来。 四目再次相对。 褚渊发现顾二娘其实长的很好看,眼睛尤其漂亮;二娘发现,褚渊摔破相了,两处颧骨都渗出了血,鼻子……参考红鼻子老头。 看见褚渊的眼珠动了几下,二娘感觉他没事了,冬天穿的厚,顶多是摔疼了,她的力气还不至于摔死人。 远看有下人过来了,二娘立即直起腰:“四弟,你赶快回去吧。” 她这时候感觉可能是闹了个误会,褚渊能自愿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三年县令,怎么会受点打击就自尽?只是当时自己也没有认出是褚渊,所以现在最好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赶快离开此处。 二娘想到的时候脚就动了,却在两步开外看见了那幅溪山云隐图。 褚渊本来是要把这幅画扔了的,结果还没扔出去就被顾二娘撞了下去,情急之下反而抓紧了这幅画,最终这幅画被他带了上来,掉在地上,现在展开了一半扔在那儿。 二娘脑子闪过一道亮光:“原来你是因为这赝品而想不开,你三哥也不是有意的,他并不知道你准备的寿礼也是溪山云隐图……” 褚渊根本不是想自尽,他刚从眼冒金星中解放出来,头还晕晕的,想也没想就道:“不是的,我是想扔掉它……”忽然醒悟过来,他干嘛跟顾二娘解释这些。 顾二娘却立即接道:“原来你是要毁了它!你不是花了好几万两银子吗?” 褚渊憋屈的无处吐血,脱口道:“我就是想把它给扔了!”我不是要自尽! 二娘眉头紧紧皱起,忽然展开:“四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三嫂帮你扔掉,扔的远远的。”说着二娘从地上卷起了溪山云隐图,收入怀中,“那三嫂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别再想不开了,怪可怜的。” 褚渊:…… 本来他是不想要了,可忽然觉得不能这么被顾二娘拿走了,可不等他说什么,顾二娘就走的不见影了,完全没有后悔的地方…… 顾二娘卷着溪山云隐图回去了,因为她知道褚直那幅活脱脱假的,这一幅才是真的。倒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毁灭证据。 且这画也有意思,不知道褚直是怎么做到黑白颠倒的。不过那沈齐山、谢蕴和司马瑶才令她叹为观止,护犊子都能护到这个份儿上。 二娘回去把画搁好,先吃饭,后洗澡,忙完天都黑透了褚直还没有回来,她靠着被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敛秋进来见她睡得沉,把被子拉开给她盖上。 二娘一觉睡醒,不知何时,问了敛秋才知道都到亥时了,褚直还没有回来。正想叫人去看看,春燕进来说先前她睡着的时候褚直派人回来传过话,说晚一点回来。 三个人正说着,听见外头有声音,二娘忙披了衣裳出去,只见小厮云影和扇坠儿两人一人架着褚直一边进来。二娘忙命丫鬟们扶进去。 扇坠儿擦着汗道:“国公爷和舅老爷都喝醉了,三爷也多喝了几杯,少奶奶您看着点儿。” 舅老爷应该就是王宁了。 二娘点了点头:“沈大家呢?” “老先生喝了两杯水酒就早早走了。” 二娘让春燕拿来灯笼给扇坠儿照路。 扇坠儿快走出去了,二娘忽然从后面赶上来。 “国公爷、舅老爷和三爷是一起喝的?” 扇坠儿回过身来,摸着脑袋:“是啊……” “少奶奶,您还有什么事吗?” “舅老爷今晚上住哪?” “还没喝完……应该是住客房吧,府里空房多着呢。” “我没事了,你路上小心些。”二娘笑着说。 二娘回到卧房,春燕几个丫鬟正手捧热水巾帕一脸无奈地围着褚直。 “少奶奶,您可回来了,三爷不让我们碰,您看看水都洒了……”妙菱一脸想笑不敢笑。 二娘过去一看,地上都是水,床边上也是水,侍书蹲在地上给褚直脱靴子,褚直瞪着眼,一只手拽着脱下来的那只,另外一只脚死死踩着不让侍书碰。看见二娘走过来了,就慢慢把脚翘起来了。 春燕几个看他那傻样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你们把东西放这儿,都回去早点歇着吧,忙了一天了,晚上不用人值夜了。”二娘道,走过去从褚直手里接过那只靴子搁在一边,顺手把另外一只脱了。褚直闭了眼,倒是乖乖的任她摆布。 春燕和敛秋出去又进来一趟,先把地收拾干净,送了醒酒汤、热水,都搁在熏笼上头,两人才告退离去。 二娘等人走了,把巾帕浸到热水里,拧了水来给褚直擦脸,热帕子敷在脸上,褚直跟酒劲儿过了似的,不停地在她腕上、胸前嗅个不停,弄得她都没法儿跟他好好擦了。 “还洗不洗了?”本来是狠狠戳在他眉心的,愣是被他眼里的柔波给软化了,到头来,只是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热……”他声音里还是醉意。 二娘放下巾帕,伸手把他袄子最上面的两个暗扣给解开。甫一解开,便看到他修长的脖子和凸出的喉结。视线刚在那喉结上顿了一下,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褚直喝醉了,力气倒大了几分,把她直接抱在了腿上,他还翘着二郎腿呢。 “黑美人儿……”二娘听了好几遍,才确定褚直叫的是这个。 “你才黑!你全家都黑!” 褚直才不管她横眉竖眼,脸埋在她怀里,喃喃自语:“连爷的鞋底子白都没有……” 二娘气乐了,你说这人身子刚好几天,就灌上猫尿了,就这酒品,好意思吗? 看他长眉入鬓、鼻梁英挺,星眸却迷醉如云,二娘忍不住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起了戏弄之意,逗他:“我是没你的鞋底子白,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比你还美,比你还白,你敢不敢跟他比?” 褚直心里是清醒的——喝醉酒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他眉毛一扬:“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褚三爷更美的,你找出来,我打死他!” 二娘道:“你不用打死他,他要比你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要是愿意,我就让他出来。” 褚直:“一言为定。” 二娘把镜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放到他面前,让他看。 “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比你还白?” 褚直一看,里头有个人,看不太清楚,但是感觉皮肤很好的样子,长的好像也不差,这是谁啊? 二娘瞧他对着镜子发呆,就知道他糊涂的可以了,收了镜子把他按在床上,撬开他嘴尽情吸吮,直到褚直快喘不过气来才放了他。 褚直面颊通红,好似回到了刚开始学会亲吻那段儿,气喘吁吁道:“女魔头,呸,又欺负我……再来一个!” 二娘拉他起来,还让他看那镜子:“你看他长的比你还美,身上的肉比你还白还嫩呢。” 褚直眼瞪圆了,他眼睛看着清亮亮的,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说出的话更是好笑:“呸!老子才是最美的,老子不美你早就不要老子了,别以为老子没发现你对着老子流口水,老子脱光了让你看看谁白谁嫩!” 他当真脱起衣裳来,把二娘笑的抱着镜子在床上打滚。结果褚直脱着脱着就睡着了,原来好多衣带被他扯死了。 二娘把镜子搁回去,摸摸汤婆子把被窝都暖热了,轻轻脱了他衣裳把他塞进去,自己也脱衣上床睡觉。半夜时被身上的重量压醒,她睡意正浓,本能推他,他却附耳道:“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都进来了,还叫她怎么睡?他这一折腾就跟吃了药似的,歇歇停停的直弄到五更天。她都累的要死了,他还喘着气缠她:“我现在可以了吧?”说是问,其实是坏笑,她在他身子下面颤了几回他清楚的很,他真是爱极了那个时候的她,平时冷静至极的眉眼沾染上一抹动情的红色,就像一朵不情愿开放的睡莲,就那么被他羞答答的催开了…… 二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拿掉紧紧搂着她腰的胳膊,不用看,身上肯定跟挨打了一样到处是淤痕,连腿根上都是。 “不用起那么早,今天没那么多客人……”旁边人含混不清地道。 二娘偷偷瞄了一眼他从下巴到小腹重重叠叠印在一起的青紫,视线又落在他红肿的嘴上,这就是礼尚往来了,不过这次有点狠了,不知道这位爷清醒起来会不会捂着嘴喊疼,她还是赶快撤吧。 “今天周家应该会上门提亲,我得看着点儿。”二娘一边说一边动作利索地穿上了衣裳。 被子里的人模糊应了一声,听起来是又睡过去了。也是,就这身子,非要学人家一夜七次……二娘临走的时候吩咐妙菱,去小厨房叫刘嫂子给褚直炖一盏鹿血羹,可别真给榨干了。 春燕、敛秋对于这种二娘生龙活虎的出来,褚直再补半天觉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要是哪一天,二娘忽然下不了床,那才是奇怪的。 二娘赶到绣春堂一看,老太太果真不见了,一问正是到前面会客去了。二娘听老太太去了就放了心,主要是怕再被罗氏拦着。不过为了以防意外,她就在绣春堂里等着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想到还有一更吧,哈哈哈,因为本月全勤作者还差一更,作者又辛勤地更了一个月了啊,作者太棒了,我爱作者!所以还有营养液的都交出来吧!今天是8月最后一天了,不交出来明天就归零了,多浪费呀!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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