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作 不悟 作者:则慕 文案 顾虹见几乎是为林思泽而活的。 然后有一天她死了。 结果她发现,自己做鬼都没打算放过林思泽。   ☆、第 1 章   顾虹见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场景。   并不算太大的书房明朗清净,黄花梨制成的桌子上还略嫌杂乱地拜访着一叠奏折,而桌椅后上方立着“闻道堂”的牌匾,这三个字遒劲有力,行云流水,正是当今天闵国的皇帝林思泽亲手所写,而那牌匾,则是顾虹见亲手拿着一套刻刀,一笔一划刻成的。   这里是闻道堂,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而雅致的书斋,实际上却是林思泽的御书房。   可,她顾虹见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虹见本该在离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十万八千里的扈州,她刚和冀封国的名将百里岑交了手,虽然天闵国的众将士不辱使命,千辛万苦攻下了扈州,但和百里岑交手的顾虹见简直没有任何胜算地被他给打败了——百里岑一枪挑她下马,而后乘胜追击,一枪刺中她的胸口,她便失去了意识。   百里岑不是黄毛小子,而是年轻却身经百战的将军,是懂得一口咬住猎物脖颈的狮子,因此,在顾虹见从马上摔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必然会死。   准确的说,三个多月以前顾虹见从京城离开,带着五万兵马奉命去拿下扈州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会死。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非但没死,还出现在了千里之外林思泽的书房里……?   顾虹见皱着眉头,极其不解地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浑身轻若柳絮,只是想着要动一动,便瞬息到了屏风之内林思泽休憩的的地方。   林思泽居然在。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倚靠在软榻之上,双眼合着,眼睛下方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左手上还握着一本奏折。   只是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疲惫,却依然一如既往地极其俊朗,因双眼微合,眼皮上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便更清晰可见,随着他的呼吸轻颤,宛若摆动的蝶翼。他的眼尾微微吊起,若是柔和且带着情愫看人,直可以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但若是生气而冷漠地看着别人,便会让人觉得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这两种眼神,顾虹见都实实在在地受过,因此很有感悟。   但他现在安静地睡着,不露出光华流彩的双目,倒看起来十分温顺。   再配上高挺的鼻梁,略嫌苍白的薄唇,还有比常年奔波的顾虹见都要白皙清澈一点的皮肤……   好一副美人小憩图。   但顾虹见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又“走”到林思泽身边,想伸手推一推林思泽,把他弄醒。   林思泽很讨厌睡觉的时候被人弄醒,如果真是他极其疲惫的时候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弄醒,还会大怒,但顾虹见向来不怕,反正惹林思泽讨厌和惹林思泽生气本来就是她的强项。   但这一次她失败了。   她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林思泽的肩膀,然后整个儿地穿了出来,而林思泽好好地躺在那儿,根本没受任何干扰,依然睡得很沉。   顾虹见眨了眨眼睛,把手收回来,又试了一次。   毫无意外,她的手又一次穿透了林思泽的身体。   她没能叫醒林思泽,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一切都很明显了。   她果然死了,只是,大概变成了一个魂魄。   顾虹见记得以前看到过这么一句话——鬼者,归也,归其真宅。   也就是说,鬼啊,其实就是“归”,也就是人死了之后,回到了真正的归宿之所。   可是,她的归宿,怎么可能是林思泽?   ***   顾虹见有些愁苦地看着林思泽。   如果林思泽知道自己的身边正飘着她,那会是什么反应?   ——顾虹见已经确认过了,她的确是飘着的,她的双脚并未着地,也不需要着地,想去哪里,便可以风一般地飘去哪里。   如果林思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并且死后还化作一缕魂待在他的身边,那他一定会黑着脸说出四个字——阴魂不散。   老实说,顾虹见自己也觉得很荒唐。   她知道自己对林思泽的感情很深厚,毕竟二十年,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女将领,她一生中所有的美好和痛苦,都是林思泽给的,所有的爱与恨,也都给了林思泽。   但她曾以为,这也就仅限这一生而已。   等她死了之后,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下辈子当牛当马当人,也都跟林思泽没有关系了。   但顾虹见怎么也想不到,她对林思泽的感情居然深厚到可以让她变成一缕幽魂,然后继续飘荡在林思泽身边。   至死不渝,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只是这种至死不渝,不论对她来说还是对林思泽来说,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虹见看着林思泽,忽然有点伤心。   林思泽知道她一如既往地,完成了他所下达的指令吗?   林思泽知道她只花了两个多个月,就攻下了易守难攻的扈州,给予冀封国重击吗?   林思泽知道她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   顾虹见无法判断,因为她相信,就算林思泽知道自己死了,也还是可以如现在一样呼呼大睡的。   以前和林思泽吵的最激烈的时候,顾虹见说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样的气话,当然,真的只是气话,而当这气话变成现实的时候,顾虹见却有点无助了。   因为她虽然做鬼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可以,她想狠狠抽林思泽几十个耳光,或者用毛笔在他脸上画乌龟,又或者干脆杀了他让他陪自己一起死,可她现在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掌控不了,简直比当人的时候还不如……   顾虹见百无聊赖地往外走,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在书桌上还还真有一本摊开的奏折,林思泽大概刚批完,下面清楚地写着日期——平昌七年,九月十四。   顾虹见死的那天是九月十三……   也就是说,她刚死还不到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回了京城?   此心可感动天地啊。   不过,如果是这样,只怕林思泽还什么都不知道。   扈州的捷讯,哪怕全程用最好的马,快马加鞭传回来,在每个驿站都不停歇地换下一批人马,也起码需要七天才能抵达京城,也就是说,起码还有六天,林思泽才能知道顾虹见的死讯。   顾虹见摇了摇头,想离开闻道堂,然而走到门口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给拦住了一般,完全无法再走动,她甚至都可以从门缝里看到外边站着的侍卫和宫女还有内监了,却偏偏出不去……   可恶……   顾虹见飘回林思泽身边,知道肯定和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喜欢他吗?   喜欢到变鬼了还得黏在他身边……哎。   大概她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喜欢这个人。   顾虹见正发着呆,林思泽却微微动了动,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眸中带着极其罕见的迷茫和空白,与完全清醒时截然不同。   林思泽皱着眉头闭了闭眼,伸手捏了捏鼻梁,再睁眼时,眼神已然和以往一般犀利而幽深,像一湖深潭,让人完全无法捉摸他到底在想什么。   顾虹见在他面前蹦了两下,想试试他能不能看到自己。   而结果毫无疑问,林思泽压根看不到她,只是从软榻上站起,拿着手中奏折,便直接从还在蹦跶的顾虹见身体里穿了过去。   顾虹见略有不甘地撇了撇嘴,跟在林思泽身后,看着他走出了屏风,而外边林思泽的内侍蒋海福,听见了林思泽的脚步声,于是道:“皇上,您醒啦?”   蒋海福虽然名字老气,实际上却是个年纪很轻的太监,眉清目秀的但也挺爱装老成,而自林思泽登基前他就已经跟着林思泽了,数年下来,对林思泽的喜好掌握的十分清楚。   林思泽“嗯”了一声,蒋海福便吩咐宫女去把准备好的热水拿来,让林思泽擦了脸。   “呸,你过的倒还是舒服,我在扈州那鬼地方,又是女子,好久都不能洗澡,身上都臭了……”   顾虹见飘到林思泽面前,装模作样地伸手扇了他几个耳光,当然,实际上还是轻飘飘地穿透了林思泽的脸,不过顾虹见这一辈子实际上也没能打过林思泽几次,现在可以这样随便对他拳打脚踢,虽是自娱自乐,但也足够让她满意了。   林思泽若有所思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然道:“蒋海福。”   蒋海福马上应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今日……扈州那边有新消息传来吗?”   林思泽淡淡地问。   顾虹见的拳头却忍不住停了下来。   蒋海福一愣,随即摇头:“没呢……上一回来消息还是十多日前,说是,顾侍郎已想出法子攻下扈州,把百里岑给调开。”   林思泽道:“嗯。”   “皇上……可是担心顾侍郎?”蒋海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虹见也盯着林思泽看。   却听得林思泽冷哼一声:“说已有了办法,就应能拿下扈州。她向来诡计多端,又有武艺傍身,我担心她做什么。”   蒋海福赶紧点头:“说的是,顾侍郎想必是平安无事的。”   诡计多端?   顾虹见有点哭笑不得,对着林思泽又踢了两脚,以鞋面踹他那张俊脸,心里才稍稍出了点气。   虽早晓得自己在这人心里肯定没什么好样子,但切实地听到诡计多端四字,心里又还是难免不快。   诡计多端,她什么时候用过诡计在他身上了?   她每次都是为了他而去害别人的好不好!   好吧,这也不怎么好理直气壮……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   ☆、第 2 章   顾虹见怨气十足,想要就此待在闻道堂,可林思泽走了一会儿,她马上也被整个儿拉着带了出去,而后不情不愿地跟在林思泽身边,林思泽坐着大辂,她就像纸鸢一样飘在他身边。   贺芳凝早早就听见了“皇上驾到”的声音,因此也早就穿着一身白色的轻纱跪在紫云殿外恭候圣驾,见林思泽来了,便微微抬眼,而后柔柔一声“皇上”,直教人心都软了。   而顾虹见盯着她的脸只想冷笑。   贺芳凝……她若不是这张脸像极了某人……哼。   林思泽见了,微微皱眉,上前扶起她,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虽他表情还是淡漠,但声音里却还是很带着几分关心的。   “回皇上,因为臣妾记得皇上最爱看臣妾穿白衣,臣妾刚刚一时情急……咳……”贺芳凝边说着,边微微咳了两声,林思泽便索性拉着她的手,直接进了紫云殿。   贺芳凝看了一眼被林思泽牵着的手,露出一个娇羞的表情,因寒冷而煞白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红晕。   顾虹见简直想冷笑。   现在刚入秋,的确不算热,但宫内高墙耸立,风亦不大,能冷去哪里?   她在扈州,哪怕是七八月份,依然冰天雪地又干旱,寒风如带着无数倒刺,刮几下便让人浑身发寒皮肤生痛,顾虹见到扈州的第一天,半夜醒来就发现自己一脸的血,原因无他,皆是因为嘴唇太过干裂而出血所致。   第二天她则又染了风寒,而本来众将士就不怎么服她,然了风寒她也不敢说出来,只自己硬扛着,装没事人,为了给那些将士看看自己的厉害,她还特意在众人都冷的发抖之时,只穿了薄衣在冰天雪地中操练,虽赢得了不少敬佩的目光,但也导致风寒更加严重,差点变成肺痨。   总之后来什么罪都受过,不过从小也并没有过的很好的顾虹见并不怕受苦受罪,她只怕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她不怕受苦受罪,也并不代表她就习惯受苦,更不代表她不希望自己遭罪的时候,能有个人来嘘寒问暖。   只可惜,她在扈州那种地方死了林思泽都不知道,却在这高墙暖殿之中,关心贺芳凝有没有受寒。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其实,林思泽也不是没有对她好过,他对她好,关心她的时候,简直好到没话说,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顾虹见已经不大记得了……   顾虹见正要回忆,却忽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紫云殿里,林思泽和贺芳凝坐的很近,她穿上了一件厚一点的衣裳,但似乎还是很冷,有意无意地往林思泽那边靠,林思泽却没注意到,只直视前方,像在发呆。   林思泽居然会发呆……   还真是稀奇。   和她顾虹见待在一起时,林思泽只会用那双招人恨的眸子盯着她,像随时都要杀了她一样,不见一刻平和放松,而和贺芳凝在一起,他倒是很放松很快乐嘛,居然还舒适至发呆了……   贺芳凝却也有些惊讶,她试着轻轻拽了拽林思泽的袖子,小声道:“皇上?”   林思泽收回目光,看向她,道:“嗯?”   贺芳凝道:“皇上……似乎有心思,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林思泽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朕只是有点乏了。”   贺芳凝有些害羞地低头,勾了勾嘴角,道:“那,皇上,不如早些休息吧……”   林思泽点了点头:“嗯。”   顾虹见几乎有点绝望了——她该不会还得必待在这里,看着林思泽宠幸贺芳凝吧?!   知道是一回,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啊!   只能希望林思泽记得放下床帏……   然而不料,林思泽站了起来,道:“那朕就先回掌乾殿了,宁妃你身子不适,好好休息吧。”   贺芳凝的脸几乎都黑了,道:“皇上?臣妾,臣妾的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啊……”   “你开始受了寒,不是咳了几声吗。一会儿让太医来看看吧。”   林思泽没再多说,直接走了出去,只留下贺芳凝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想到要去恭送林思泽,结果又被林思泽以身体为由的名义赶了回来。   顾虹见看着贺芳凝几乎扭曲的脸,差点没大笑出来。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彻底见识了……   让!你!装!可!怜!   顾虹见心情大好,跟在林思泽身后,被带着又离开了紫云殿,蒋海福道:“皇上,回掌乾殿么?”   林思泽沉思片刻,道:“不……去昭虹殿。”   顾虹见瞬间愣住了。   昭虹殿?   那不是她的寝宫吗?   虽然是……只住了短短两三年的地方。   林思泽为什么会想到要去昭虹殿?   他在想她吗?   顾虹见虽然已经是鬼了,但却在一刻彻底明白了什么叫“飘然”,她整个人飘飘摇摇的,嘴角根本压不住,跟在林思泽身边,往昭虹殿飘去。   算算她也有大半年没在昭虹殿住了,自从那时候和林思泽大吵一架,林思泽把她赶出昭虹殿之后,她就再没来过,而湘君便是昭虹殿的主事宫女,虽然现在昭虹殿里压根没人住,但林思泽倒也没让她们去其他殿里伺候,只守着个空荡荡的昭虹殿。   此刻夜色深沉,月亮被罩了一层轻纱一般,朦胧地横在天上,连洒下来的月光都显得很淡薄,昭虹殿由此显得格外冷清,树影依稀,偶尔微风拂过,还生出一两分鬼气。   林思泽下了大辂,只带着蒋海福便沉默着走了进去,本以为这时候正殿应该已经没人了,却不料还有个小宫女,拿着扫帚在扫地。   蒋海福皱了皱眉头——天色已暗,她扫什么地?   林思泽也注意到了,微微顿了顿,蒋海福赶紧道:“喂,你是哪个殿的哪个宫女?怎么大半夜的在这儿扫地?”   那小宫女转了头,脸露在月光下,终于能看分明了,却正是顾虹见的小侍女,湘君。   湘君大概没料到这时候还有人,吓了一跳,而林思泽的身子隐在树影之下,湘君并没有发现,她愣了愣,道:“蒋总管?您怎么来了?皇上有什么吩咐吗?还是,还是顾大人要回来啦?”   蒋海福见林思泽没有说话,依然保持沉默,心下明白,便道:“皇上并没什么吩咐,我只是随便来看看。倒是你……湘君,大晚上的,你扫什么地呢?”   林思泽和顾虹见颇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是经常来昭虹殿的,而湘君又是顾虹见的贴身侍女,蒋海福自然认得湘君。   湘君看了一眼手上的扫把,叹了口气:“我睡不着,左右无事,就爬起来扫扫地。”   蒋海福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劳碌命。你不是主事宫女么,还用你自己扫?”   “习惯了嘛。以前顾大人还在昭虹殿的时候,如果皇上不来,顾大人也经常晚上睡不着,就来院子里练武,我呢,就拿着扫把,在后面扫被她砍下来的花花草草。”   蒋海福顿了顿,道:“噢……”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身边那人的心思,他实在没能完全摸透,也不知道现在藏在树影里,偷听他和这个小宫女说话是什么意思。   蒋海福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这对话还该不该进行下去,他怕不继续问吧,皇上不高兴,又怕问多了吧,皇上根本不想听……   但见林思泽没有任何动静,蒋海福只好还是硬着头皮道:“顾大人经常睡不着?”   “是啊。”湘君叹了口气,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顾大人似乎很常做噩梦,有一回顾大人生病,我还听见她说什么自己害了太多人,还嘀嘀咕咕地报名字,什么三皇子啦,四皇子啦,还有什么……左宁嫣?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顾大人很可怜的……”   一直飘在三人身边,听着湘君怀念自己,因此而有些感动的顾虹见顿时傻了。   好端端的……好端端的……   这个笨湘君,提什么左宁嫣?!   蒋海福也是顿时瞪大了眼睛,真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林思泽却站不住了,直接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湘君没料到阴影里还杵着个人,吓了一跳,而看清了那人是谁之后,更是吓得赶紧跪下,道:“皇上万岁!奴婢没,没看见皇上在,没能及时行礼,请皇上恕罪!”   林思泽冷哼了一声,道:“你不是睡不着,喜欢扫地么?”   “啊?”湘君茫然地抬头。   林思泽:“那就从今日起,每天掌灯之后在昭虹殿、承泽殿、空明殿扫地,就扫三个月吧。朕会让人检查,如果扫的不干净,便再多加几个月。”   湘君倒抽一口凉气,但见蒋海福对她拼命使眼色,还是苦着脸跪着磕头,道:“谢皇上。”   林思泽甩了袖子便离开了,湘君茫然地跪坐在地上,蒋海福看了一眼林思泽的背影,小声道:“你真是走运。”   湘君道:“我走运?!我,我就是眼神不好没看见皇上,就要扫三个月的地……还是这三个地方,我还走运……呜呜……”   昭虹殿是顾虹见的住所,一直空着,下人也不多。   承泽殿本是皇后所住之地,但林思泽登基以来七年内,不管大臣怎么说,他都没有立后,因此一直空着,下人也并不多。   空明殿则是彻底的冷宫,先帝时期被打入冷宫的后妃早已按照先皇的旨意一同殉葬,而林思泽登基之后,后宫一直很空,妃嫔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因此还没人有机会入住冷宫。   换言之,这三个地方,都是没有主子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人烟稀少,下人们打扫起来也就很糊弄,尤其空明殿想必是有不少陈年的污垢的……   让她打扫这三个地方……简直太可怕了!   蒋海福却道:“哼,皇上留你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总之你记着,左宁嫣这三字,你千万不能乱说,下回再说,估计你就真要人头落地了。”   说罢也不多加解释,小跑着跟上了林思泽,而湘君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道:“左宁嫣?”   顾虹见还想多看,但已经被林思泽拉着出了昭虹殿。   听到左宁嫣这三个字,又看见林思泽的反应,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而林思泽则说了句“去紫云殿”,便上了大辂,而后一行人又回了紫云殿,贺芳凝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林思泽居然去而复回,高兴的不知所以,林思泽淡淡地问了句她身体有没有事,贺芳凝赶紧再三说自己没什么大碍,林思泽便点点头,带着她进了内殿。   顾虹见魂不守舍地被一同拉着进去了,但她只庆幸自己虽然似乎必须和林思泽待在一个屋子里,却可以自己控制距离,她躲在屏风外,想让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但她虽然的确什么都没看见,却无可奈何地还是听见了,她听见了贺芳凝的温言软语,听见了衣料摩擦之声。   顾虹见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努力往外撞去,大概是她心神太过动荡,竟然还真给她撞出去了。   虽然她还是出不了紫云殿,但至少离开了内殿。   顾虹见飘在外殿,下意识伸手要去抹脸,因为她觉得自己估计会哭的,结果抹了一下,才发现,她的手竟然就这么穿过了自己的脸,正如一开始她的手穿过了林思泽的脸一样。   她的确是个很完整的魂魄,什么都挨不着,像一抹气体,不着边际地悬浮着,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去向,她摸不到任何东西,包括自己,也没有流眼泪的能力,她只是被迫以这种虚无的方式“活着”,并保存着听和看的能力。   这一定是报应。   不然她怎么会在死了以后,还被逼着看林思泽和别的女人恩爱,看林思泽为了别的女人勃然大怒?   这一定是,来自左宁嫣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男主角没碰过女二号   我造你们一定会说——太假了吧?!   哼我说的算!!!(好啦后面会有原因……- -)   ☆、第 3 章   顾虹见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需要睡觉,因此等贺芳凝和林思泽忙活完了,烛火也熄了,她就在贺芳凝的内殿里乱晃。   顾虹见恢复能力实在不错,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都一样。   在外人看来,顾虹见是开国以来唯一的女官,权势滔天,又和皇上有着一些不能言说的暧昧,手段毒辣,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连笑都很少,是个典型的蛇蝎女子外加男人婆,整个人仿佛就是钢铁塑的。   但只有顾虹见自己,还有林思泽知道,顾虹见实际上就是个普通的女子,她在外的确很努力地维系自己威严的形象,为此都不怎么笑,但在暗地里,和人熟了之后,哭和笑,都很容易,会看话本子看到哭,会因为一个一点不好笑的故事笑,甚至于林思泽稍微摸摸她的头,她都能傻笑很久。   而顾虹见的情绪也的确是因林思泽而起的,但林思泽总是折腾她,时间久了,她也就能自我恢复了。   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就发呆,没留神天便微亮,贺芳凝和林思泽都起来了,林思泽梳洗之后便去早朝,贺芳凝依依不舍,希望林思泽说出“下了朝朕就来看你”之类的承诺,但林思泽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顾虹见对着失魂落魄的贺芳凝吐了吐舌头,被林思泽牵着去了前朝。   林思泽在早朝的时候,居然又提起了扈州,并问起孙将军可有什么新的消息,那孙将军道:“回皇上,还没有,但想来也就这几日了。”   这孙将军本是林思泽眼下极为器重的将领,扈州之事也该由他负责,不过临时改成顾虹见,孙将军倒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很有些担忧。   林思泽闻言点了点头。   而后一人忽然站了出来,道:“皇上,微臣有事禀报。”   林思泽道:“何事?”   顾虹见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是赵蕴元,翰林院里现在有名的学士,只再熬上几年,大概就能代替现在老的都快拿不动笔的周翰林了。   赵蕴元道:“顾侍郎毕竟是女子,虽有王副将帮衬,但只怕还是危机重重,臣以为……也许应该再派些人马去帮助顾侍郎。”   顾虹见听了,颇有些惊讶。   赵蕴元是个很耿直的人。   正因为他耿直,他曾弹劾过顾虹见,说她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林思泽还甩给顾虹见看过,顾虹见瞥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赵学士好文采,不愧是实打实的金科状元,可比她这个靠着后台的强多了。   林思泽登基的第二年,正是顾虹见与林思泽的关系稍有缓和的一年。   顾虹见伪造了个身份顾弘,跑去考科举,结果一路到殿试,林思泽才知道这件事。林思泽沉着脸没有多说,直接把顾虹见点为了状元,可同时另一位考生才是有真材实料的,每个人都赞不绝口,林思泽自己也颇为欣赏,因此,就开了双状元的先例。   那个悲剧的另一位状元,就是赵蕴元,因此他看顾虹见不顺眼,顾虹见也完全理解,何况赵蕴元也显然并不是因此那件事记恨顾虹见,而是真的……看顾虹见不顺眼。   顾虹见在琼林宴上直接表明了身份,说自己是个女的,众人被吓得半死,林思泽脸色更黑,但也没多解释,只说女官而已,后来有几人以此弹劾顾虹见,却反被顾虹见慢慢解决了。   而说顾虹见是奸邪之臣的声音从未断过,顾虹见也并不在意,她所除掉的官员,都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林思泽不利。   当上女状元之后,几年来宦海沉浮,顾虹见已找不着比她更接近林思泽的臣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林思泽的心腹,是林思泽的左右手。   自前朝以来,御史台就成了个摆设,上至御使大夫,下至巡按,哪怕是监察御史,都不是什么硬骨头,真正敢进言的人少之又少,林思泽登基以来,顾虹见又弄死了一批不服林思泽的,现在御史台更是仿若一个空架子。   而顾虹见手段虽有时毒辣,却的确颇有能力,加之御史台内无能人,到后来弹劾她的人也就少了,大家看林思泽态度坚决,只能接受这个奇特的女人在早朝时站在自己周围。   可惜她到底不是男子,当初的金榜题目,之后的步步登云,也并非是光明正大的——说实在的,哪有人可以七年内当个侍郎?那赵蕴元七年来也没当上翰林,还只是个赵学士,而顾虹见却已经是侍郎了。   那些当着顾虹见面阿谀奉承的人,在背后不知说过她多少坏话,有些传入顾虹见耳中,她却发现,自己竟无一可以辩驳。   起初她也有些生气,到后来就完全不在乎了,看到赵蕴元这种呆头呆脑的家伙的弹劾书,还能笑笑说文笔好。   只是顾虹见也很清楚自己不招人待见,但怎么也没料到,赵蕴元居然还颇为为她担心……好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主要是对顾虹见的能力没有什么信心……   赵蕴元刚说完,就又有一人站了出来,道:“顾侍郎足智多谋,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赵大人何必太操心?”   顾虹见一见这人就觉得不爽,忍不住哼了一声——哪怕对方根本听不到。   这人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本该一大把年纪,然而实际上,他却与顾虹见同岁,虽眉目生的极好,但却带着一股锐气与傲气,让人看着便觉得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而他能当上大理寺卿,除开他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却是他姓左,名唤左宁昊。   正是现在挂名在朝实际赋闲在家中的左相晚来得的那个子,亦是左宁嫣的孪生弟弟,据说只比左宁嫣晚出生一盏茶的时间。   正如顾虹见讨厌他一样他也很讨厌顾虹见,因此他说出这样的话,顾虹见一点也不惊讶,只觉得这人幼稚极了。   林思泽目光从赵蕴元和左宁昊身上扫过,只道:“这事等扈州那边来消息再决定。”   轻描淡写,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也算给了回答,赵蕴元说了声“是”便不再说话,左宁昊瞥了一眼赵蕴元,也不再说话。   而后没什么大事,顾虹见左飘右飘,指望能有人看到她,不过很可惜,满朝文武都如以往一样,看不出任何人脸上有惊讶或者惶恐的表情。   还是没人能看到她。   ——不过,如果有人能看到她,顾虹见希望是左宁昊,她想直接把这家伙吓死。   下了早朝,林思泽便直接去了闻道堂,改折子,中间蒋海福让人送了一些点心来,林思泽也完全没碰,直到中午,他才孤身一人吃了顿饭,而后睡午觉,去御花园散步,又练了一会儿武,最后继续坐下来改折子。   顾虹见全程跟在林思泽身边,忽然发现,其实林思泽的生活也过的挺无聊挺无趣的。   而且林思泽显然也不算特别喜欢这样的生活,这一天下来,顾虹见愣是没见林思泽笑过。   除了中间周翰林来过一次,其余时候,林思泽也没见任何其他人。   这么看来,其实林思泽也挺可怜的……   顾虹见对林思泽的同情止步于当晚,贺芳凝大概是见昨天林思泽去了她那里,便状着胆子来了闻道堂,带着一些据她说是她自己做的点心和汤,林思泽见她来了,倒也没说她不守礼数,但也没见多高兴,只让她先回紫云殿。   “先”这个字暗示着一会儿林思泽也会去,贺芳凝喜不自胜,但还是压抑着,只脸颊露出一点嫣红,道:“皇上,臣妾先回去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在这里陪着您。”   林思泽看了她一眼,道:“那你替朕磨墨吧。”   旁边磨墨的小太监很有眼见地退下了,贺芳凝笑了笑,也不嫌磨墨的活粗重,挽起袖子,用洁白的纤纤玉指捏住墨饼,轻轻研磨。   这红袖添香伴批折的场景让顾虹见大翻白眼,但她连昨晚都熬过了,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熬不过的。   贺芳凝磨到一半,忽然道:“这还是芳凝第一次磨墨,磨的不好皇上不要见怪……”   林思泽道:“很好了。”   顿了顿,又道:“有人比你磨的差多了,连砚台都能弄翻。”   贺芳凝一愣,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无辜地看着他们,然后胆战心惊摇头——天可怜见,他从来没有那样的行为,就是一滴墨都没溅出去过啊!   而飘在几人身边的顾虹见却愣了愣。   林思泽说的人,应该……不,绝对是她。   那是在平昌三年,林思泽登基的第四年,她住进了昭虹殿。   此前,她和林思泽矛盾重重,而一次意外让他们勉强算是和好,不但和好,还比之前更亲密了,而那时候贺芳凝也没出现,林思泽的身边,真正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只有顾虹见一个。   同时顾虹见在前堂的地位也不断上升,直至侍郎,而林思泽大抵是觉得侍郎这二字颇有些暧昧。   侍郎侍郎,以何侍郎?   故而也就没让她再升,只是两人有了夫妻之实之后,林思泽就有意让她搬来宫内居住,顾虹见开始还不肯,说怕别人说林思泽是个玩弄臣子的昏君,但林思泽只是把自己还只是皇子时,所居住的德泽殿的名字换成了昭虹殿,顾虹见就受不住地马上答应了。   昭虹殿,召虹殿,他在召她去啊,而从小到大,每一次,她都是乖乖听林思泽的召唤的。   何况德泽殿是林思泽身为皇子时所居住的第二个宫殿,第一个白孚殿因为地方太偏远,所以还空荡荡地放置着,第二个宫殿里也算是有不少两人的回忆了,顾虹见怎么也没法拒绝。   不过面上顾虹见还是住在宫外朱雀街上的一个府邸里,每天下朝之后,也装模作样的跟着众人一同离开,然后再乘小轿回后宫,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平昌三年的时候,顾虹见还有些拘束,到了平昌四年,她就完全习惯了在后宫的生活,后宫众人也都知道她是谁,虽然没有任何妃嫔的名分,却是皇上唯一宠幸过的女子,且还是个官,这不能不让人明白林思泽多看重顾虹见。   于是平昌四年之后,顾虹见在后宫也就无拘无束了起来,有时候也会偷偷摸摸溜到闻道堂,去找林思泽。   那时候林思泽也很忙,也许比现在还忙,总是批改奏折,和大臣谈事情。   顾虹见虽然也是个侍郎,但实际上很少管天下事,她的眼界很小,只局限在林思泽一人身上,只想为林思泽分忧,所以林思泽让她去考虑的问题她才考虑,让她做的事情她才去做。   因此,大部分时候,顾虹见是完全不管事的,事情到了她眼皮底下,她才会伸手管一管。   因为怕在闻道堂碰到其他大臣,顾虹见都是先远远地在闻道堂附近出现,然后和门口的蒋海福交换目光,若蒋海福含笑点头,那就是没人,她大可以大胆进去,若是蒋海福摇头,那她就得偷偷摸摸地溜走。   而她能进去的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最开始还把林思泽给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笔丢她,看清是她之后,才拿稳了差点丢出去的笔,说:“你怎么来了。”   开始顾虹见会笑嘻嘻的说无聊,然后陪着他,也拿起奏折来看。   实际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林思泽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顾虹见自己更是毫无自觉,她拿着奏折,也不说正事,一会儿嘲笑郑统领错字连篇,一会儿又说周翰林真是厉害,年纪一大把了字还是这么遒劲有力,偶尔才评价两句奏折上的内容,但也不过是说“狗屁连篇”或者“花言巧语”。   林思泽懒得理她,也不被打扰,只自己批着折子。   到后来林思泽已经完全习惯自己在闻道堂的时候会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摸进来,然后拿着自己的奏折开始胡乱评判,甚至还会睡着,差点没流一奏折的口水。   有一回,顾虹见醒来,发现自己在闻道堂的软榻上,身上还盖着黄灿灿的被子,她愣了愣,想起之前自己明明是在陪林思泽的,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就跑到外面去,果然见林思泽还在批阅奏折。   顾虹见靠过去,说:“唔,我睡着了……?”   林思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里的意思大抵是“不然呢”。   顾虹见说:“我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就……咦,我刚刚怎么到软榻上去的?哎呀,思泽,是不是你抱我去的!”   林思泽这回干脆懒得看她了,只顾虹见一个人高兴地道:“思泽,你真好!”   私下里,顾虹见一直是叫林思泽叫思泽的,林思泽也管她叫虹见,有外人,那就叫彼此皇上和爱卿,只有时候在床上,顾虹见起兴,也会黏糊糊地喊一两句皇上,总能引得林思泽呼吸顿乱,动作也更勇猛,到最后吃苦的也只是顾虹见自己。   顾虹见感念林思泽的好,便嚷嚷着要帮他磨墨。   顾虹见每回来,林思泽都会让磨墨的小太监去外面磨,偶尔喊他进来换掉干了的砚台,而眼下砚台里的确没多少墨了,林思泽便点点头,让她来磨。   实际上顾虹见从未磨过墨,她从小舞刀弄枪比较多,小时候也不曾伺候林思泽磨墨,反倒是林思泽为了教她写字会帮她磨好墨,后来为了考科举,她硬读了一些书,但身边也有人伺候,亲自这样磨,倒也是头一回。   顾虹见开始只小心地研磨,却发现半天也磨不出太多,心想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磨到手断掉,于是加大力道。   可她习武,手劲不小,这力道一家,墨饼又恰好戳在了砚台边上,居然生生把整个砚台都弄的竖立了起来,然后翻了两圈。   不多不少的墨水打在了她自己手上,还有林思泽的衣服上,溅出去的墨汁更点在了两人脸上。   林思泽:“……”   顾虹见顿时慌了,伸手要去抹掉林思泽脸上的墨汁,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更脏,于是严肃的林思泽就这样变成了黑脸怪。   顾虹见傻了傻,却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林思泽沉默了片刻,忽的也伸手去捏她的脸——他的手早被墨汁弄脏了。   顾虹见不闪不避,笑着让他弄自己的脸,没一会儿林思泽居然也忍不住了,轻笑了一声,顾虹见笑着看着林思泽,林思泽脸黑乎乎的,倒是比平日可爱好笑,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半响,林思泽捏着顾虹见的下巴,也不嫌两人都脏兮兮的,就亲了一会儿顾虹见,顾虹见闭着眼睛,承受着林思泽的吻,心里软的不得了。   半响,林思泽放开顾虹见,顾虹见趴在他怀里轻轻喘气,顺便把他的衣服弄的更脏,林思泽按住她的手,道:“蠢。”   顾虹见没有办法反驳,探头轻轻咬了一口林思泽的下巴。   林思泽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沉,而后叫来人打扫,又带着顾虹见一同去沐浴,昭虹殿里有个极大的浴池,林思泽把她丢进去,接着自己也进去了,两人帮对方洗脸,而后往下洗,顾虹见有点不好意思,林思泽却不见任何赧然,只抓着顾虹见,帮她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最后顾虹见是横着被林思泽抱出来的,连没看到什么的湘君都红了脸。   那之后顾虹见就不敢再说要帮林思泽磨墨了。   往昔的甜蜜历历在目,顾虹见回过神来,看着没有任何差错的贺芳凝,和低头改阅奏折的林思泽,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法胜任的职位,到底也是有人可以担当的。   顾虹见也做好了要又看两人甜蜜一夜的准备,却不料林思泽还是把贺芳凝打发走了,自己直接在书房歇息了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很怕虐的还是不要看了惹!虽然我自己觉得其实不是很虐,但是我看到有读者大人说真的很怕虐是因为我才来看的,不要介样啊我鸭梨好大QAQ   另外日更时间是每天早上八点半~   ☆、  第 4 章   顾虹见第一次见到林思泽是在万顺二十九年,那时候,顾虹见只有五岁,林思泽也才六岁。   林思泽的生母是只是个宫女,先皇醉酒,一夜恩宠,之后随便封了个才人,而后再未关心过林思泽生母。但,也算林思泽母亲有点运气,居然怀上了孩子,之后生下林思泽,却因难产而亡。   林思泽生下来便没有母亲,母亲又身份地位,皇上也不怎么疼爱他。   林思泽上边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且皇上生龙活虎,之后帮林思泽添了不少弟弟妹妹,自然也不会太注意林思泽。   林思泽从生下来便没有被好好对待过,说是皇子,却连宫中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辱他,更别提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哥哥弟弟了,简直就没把他当人看。   顾虹见也只是个小小年纪就被卖进宫中的宫女,每日被大宫女们欺负。   原本宫中规矩,是不可能收年纪太小的女孩的,偏偏那时候宫里有个大嬷嬷,颇有点权势,年纪也大了,一直没能出宫,便想着收养个乖巧的女孩子,老了也好帮自己送终。   恰巧她外出替主子购置东西的时候,碰上了人贩子卖的顾虹见。   顾虹见家乡涨水,父母带了顾虹见的弟弟走,没顾上顾虹见,顾虹见就被人贩子拉着带去了京城。   那人贩子带了不少人,大部分是小丫头,其中还有个长的挺可爱的小男孩,比顾虹见还小半岁,因为顾虹见分过他一个包子,便总喜欢跟着顾虹见,喊她姐姐,顾虹见自小便照顾弟弟,因此也照顾他照顾的很顺手。   而到了京城,顾虹见第一天被那大嬷嬷看中了——顾虹见生的不错,人瘦瘦小小的,脸尖尖的,眼睛却很大,她当时手里捧着个很大的窝窝头,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去,从里面把脸抬起来的一瞬间,恰好和那大嬷嬷撞了个对眼,那大嬷嬷便觉得心被击中了。   那大嬷嬷问了顾虹见的姓名——顾虹见原本叫什么春花一类的,但大嬷嬷觉得太难听,就让她跟自己姓顾,当时是清明左右,恰逢七十二候里的虹始见,于是就取虹见二字,给她取名为顾虹见。   当时大嬷嬷问她,有什么异议没有,旁边的人贩子抢着回答说没意见,大嬷嬷推开人贩子又问了一遍顾虹见,顾虹见也赶紧摇头说没意见,又说自己有个请求。   然后她拉着那个小男孩,说希望大嬷嬷把他也买了。   小男孩感激而仰慕地看着顾虹见。   大嬷嬷看了一眼小男孩,说要买也行,但宫内收的男孩,必须得去势,以后不可以娶妻生女。   顾虹见晓得去势是什么意思,隔壁村就有个男的,自己去势了想入宫,结果没入成,但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于是过的十分之凄惨。顾虹见想了想,直接把小男孩给推开了,让他自己好生珍重。小男孩不懂什么是去势,哭成了泪人扯着顾虹见,却也只能看着她跟着大嬷嬷离开了。   顾虹见入宫之后,跟着大嬷嬷伺候当时不算特别受宠,但地位也还不错,只是一直没有生子的端妃。端妃不是什么很宽容的主子,脾气也不是特别好,但也没什么兴趣为难下人,跟大嬷嬷还颇有点感情,见大嬷嬷领了个顾虹见来,也没有多管什么。   因此,刚入宫的那段时间,顾虹见被带着熟悉宫中规矩,学着打扫,洗衣,甚至做饭,虽然很累,但跟着大嬷嬷吃穿住行,也并不太辛苦。   但好景不长,端妃居然被查出和一个太医通奸,直接处死,大嬷嬷也被认为是帮凶,因此一起被处死,于是顾虹见就这样……成了个被放养的小宫女。   这实在是很莫名的事情,她已经进宫了,就不能随便出宫,可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管事的宫女随便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自己去浣衣局。   那可以说是最苦的差事了,每天就是不停地洗衣服,洗衣服,洗主子们的衣服,甚至还要洗那些送衣服来的同为下人的人,偷偷一起丢在里面的自己的衣服,顾虹见才五岁多,根本不能洗什么,其他的宫女也懒得照顾她,每回吃饭,顾虹见都是最后一个才能吃的,只剩下一堆冷菜剩饭,有时候甚至什么都吃不到。   于是,顾虹见总是半夜躺在冷而硬的床上,只能抱着肚子听自己肚子的咕咕叫声。   那之后,顾虹见看到过两次林思泽。   林思泽挺惨的,有时候她的内侍不管他,他就得自己抱着自己的衣服被子来浣衣局,而浣衣局的人甚至都不怎么肯理他。   那是顾虹见第一次看到除了太监以外的男人,虽然那时候的林思泽基本不能算个男人。而是个跟顾虹见差不多高差不多瘦小的男孩,顾虹见觉得挺有趣的,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没什么同情,反而想——啊,原来所谓皇子,过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顾虹见自己任务之内的衣服就已经够让她洗到大半夜了,所以她当然没有去管林思泽,不过林思泽送衣服来了,也总还是有人得不情不愿收下,然后随随便便洗一通再丢还给林思泽的。   不过,当顾虹见好几次看到林思泽之后,她就总算能以普通的心态去看待这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孩了。   林思泽实在长的很好看,简直比顾虹见还好看,顾虹见看他虽然也瘦瘦小小的,但皮肤白皙且嫩滑,一看和自己就还是截然不同,心里在嫉妒之余,又有一点羡慕。   但也仅此而已。   第二年的时候,顾虹见已经完全适应宫内生活了,却还是从未和林思泽说过话,林思泽也从来没发现过顾虹见的存在。   只有顾虹见自己,每次在林思泽来的时候,会偷偷地,从一堆在晾晒的衣服的缝隙之中,偷偷看着那个很好看,抱着一堆衣服,有些害羞的男生。   对,害羞。   那时候的林思泽,真是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和现在一副死人脸的样子截然不同,偏偏他还很容易脸红,因此白皙的脸上总是显得有点红扑扑的,真是比女生还可爱多了。   顾虹见那时候对林思泽的感情,后来顾虹见自己想起来,也并不明白到底算什么,总之不大可能是喜欢,毕竟才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情。   大概,只是单纯地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又是落魄皇子的林思泽感到了好奇。   偏偏林思泽又长得好看,于是好奇之外,就多出一两分关注和羡慕,甚至隐隐有要亲近他的意思。   这个亲近,也依然不是含着男女之情的亲近,而是看到好看的东西,总想摸一摸那样的亲近。   顾虹见基本上,是把林思泽当成女孩的,起码那个时候是。   但顾虹见到底没去跟林思泽说话,她不敢,也不大想,虽然林思泽落魄,但好歹也是皇子,而她是奴才。   奴才要有奴才的本分,这是大嬷嬷告诉她的最重要的是,顾虹见也一直小心地遵守着。   第二年万顺三十年的冬至,是宫内的大日子,各个宫殿张灯结彩,明红的灯笼有序地悬挂在围墙之上,让平日里看起来高耸可怕的墙壁都生出一点可爱的意思。   那一年……顾虹见还记得,那一年冬至,下了很大的雪,红色的灯光照耀在雪地之上,看起来有些暖,也让顾虹见堪称苦涩的宫中生活,多了一点莫名的喜气。   主子们在盈喜殿参加冬至大典,欢声笑语和丝竹之声哪怕隔得很远,都可以传到顾虹见的耳朵里,顾虹见忍不住想到林思泽,想那个容易害羞的家伙此时在盈喜殿里,看到那么多人,估计会脸红的要死吧。   顾虹见自然是没资格去盈喜殿伺候的,而她在宫内也根本没有朋友,得空的下人们都自个儿去休息去玩了,顾虹见睡不着,又没人陪,只能一个人在宫内晃荡。   而后她看见了一个小女生。   那女生和她大概差不多大,打扮和长相却都比她好上数倍,她比林思泽还好看……好吧,林思泽毕竟是男生……   顾虹见只觉得她个子小小的,尖尖的下巴藏在毛领里,头发用一根白莲坠玛瑙簪简单地别着,看起来实在是粉雕玉琢,楚楚可爱。   而她身边是个侍女打扮的人,牵着她的手,道:“小姐,出来随便走走就行了,大人还在里边呢。何况外边这么冷……我带了热汤出来,您喝一点吧,防寒。”   那侍女打开手中木盒,里边的热汤冒出一丝热气,在寒夜的冬夜看起来格外动人。   那小女生看了一眼被端端正正放在木盒中的热汤,撇了撇嘴:“我不想喝。”   刚说完,她正好瞥见了巴巴地看着她们的顾虹见,于是从丫鬟手上把那木盒子抢过去,又走到顾虹见面前,道:“喏,给你。”   顾虹见傻了:“啊?”   “给你呀。你是小宫女吧?看着真可怜,来。”   说罢,就直接把那木盒给了顾虹见,顾虹见傻傻地看着她离开,走到那中年女子身边,道:“娘,宁嫣做的对吗?我们不要的,就给需要的人。”   那中年妇女根本没看顾虹见,而是摸了摸小女生的头,道:“宁嫣做得对。”   她们没有停歇就离开了,只剩下傻傻的顾虹见和一个木盒,她全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虽然也知道那个小女生是……大概出于好意,但听她们的言谈,看她们的举止,总让顾虹见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好歹在宫里待了一年多,顾虹见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下人,至于主子,不管是宫内的主子还是宫外的主子,主子就是主子,和自己终归是不同的。   于是有点饿的顾虹见也没有扭捏,当下打开了木盒,却见里面另有个瓷盒,稍一打开,便有热气腾上来,伴随着诱人的香味,顾虹见眼睛都直了,她何曾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于是顾虹见咽了咽口水,拿出木盒里附着的勺子准备喝汤,谁料第一口汤还没进到嘴里,她就听到一阵喧哗。   顾虹见有些疑惑,她有点担心被人看到,于是把木盒盖上,拎着木盒往声音的源头走去——那是御花园附近的太液池。   仗着自己身形小,顾虹见躲在草丛之中,而后她看见几个皇子打扮的人,抓着一个瘦小的家伙,围着他,语带嘲笑地说着什么。   而接着有些朦胧的灯光,顾虹见发现,那个被围着的人,正是林思泽。   顾虹见傻了,她虽然知道林思泽过的不好,但怎么也没想过林思泽居然还会被其他皇子欺负……   且还欺负的这么惨。   最后那几个皇子合伙把林思泽给推进了太液池,然后大笑着离开了,还有人说着冬至大典要迟了什么的,又说林思泽不去也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注意他的,总之,言辞之间,满是奚落。   顾虹见当然没有上前,只是傻傻地看着他们离开,又看着林思泽十分勉强地爬出了太液池,而后整个人横在池边,一动不动。   顾虹见这才回过神来,看左右无人,赶紧冲过去,一探林思泽鼻息,还好还有气。   只是此时天寒地冻,太液池更是几乎结冰,林思泽穿的也不多,几乎要成了冰人,顾虹见有点怕林思泽就这样死了,于是偷偷摸摸地溜回了浣衣局,拿了一些没用的被子,又跑回太液池,帮林思泽剥了外衣,盖上被子。   林思泽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嘴唇都已发紫,而顾虹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守在一旁,又把他拖去草丛里——那里面比较温暖。   如此一来,林思泽似乎有点要清醒的意思了,顾虹见松了口气,又听见林思泽极小声地喊渴,又喊冷,过了一会儿还迷迷糊糊地喊饿。   真可怜,这家伙也没有吃饭吗?而且还又冷又渴……   顾虹见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将木盒子放在了林思泽身边。   顾虹见本想等林思泽醒了之后再给他吃,谁料浣衣局的几个宫女来找她,顾虹见只好跑了出去,然后跟着回了浣衣局,心里只祈祷林思泽千万别死了,不然就浪费那一碗汤了。   后来顾虹见没听过林思泽死的消息,反倒是过了一段时间,林思泽又捧了一堆衣服来。   而那之后没多久,便进入了万顺三十一年,顾虹见也迎来了和林思泽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也算正式展开了之后种种的孽缘。   而万顺三十年的冬至所发生的事情,林思泽显然并不记得了,顾虹见也没提。   只是再后来,她终于知道,那个给自己糕点的粉雕玉琢的女孩,名唤左宁嫣。   两朝元老左相与妻子恩爱,只娶了一个,但直到左相年纪大把,左夫人才为他生了对龙凤胎。左相晚来得一双儿女,十分疼爱,左宁嫣便是那个女儿。   如今顾虹见回想起左宁嫣,只觉得世事仿佛有定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左宁嫣给了顾虹见她吃剩下的汤,仿佛预示着之后的许久许久的光阴里,左宁嫣不要的,顾虹见就得默默接受,而左宁嫣要的,顾虹见怎么努力,也抢不过来半分。   比如林思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顾虹见已经做好了看着林思泽又和贺芳凝睡一晚的准备,却不料当天贺芳凝磨墨之后,林思泽就派人把贺芳凝送走了,自己在书房睡了一晚。   这让顾虹见有点开心,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恰逢扈州消息传来,报信之人被带上了大殿。   居然这么快?现在才是九月十六日而已……   这比顾虹见预计的最快的时间还要足足快了五天,让顾虹见惊讶万分,同时又忍不住满怀恶意地期待起了听到自己死讯的林思泽的模样。   然而,顾虹见没想到,报信之人说报的消息,是说顾侍郎和王副将已经断了冀封国送去扈州的粮草,冀封那边现已被围住,且无新的粮草,而外边,顾侍郎和王副将已经设下重重障碍和陷阱,只等熬不住的冀封士兵出来迎战——两方未正面对上,对方想必就会先折损大半兵力。   且,扈州附近的克州发了疫病,而在围城之前,顾侍郎便已从克州让人偷偷抓了不少克州的老鼠,偷偷丢入了扈州城内。   据内奸所言,已有不少扈州士兵,感染了疫病。   顾虹见愣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大约自己死前一周,让人往回报的信。   对了,她居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还是依然不知道她的死讯,相反地,都以为她已经基本拿下扈州了……   真是讽刺。   报信之人只说了这些,但朝廷的百官脸色都很不错,毕竟冀封国士兵又是缺水少粮,又是感染疫病,这战胜利的几率的确很大很大。   可也有不少人脸色很不好看。   比如赵蕴元。   众人夸着顾侍郎不愧足智多谋——他们大部分也说过顾虹见诡计多端,而事实上,这两个词,的确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   赵蕴元却十分不识相地站了出来,道:“皇上,微臣以为,顾大人的做法十分不妥!”   林思泽的表情从报信人开始报信的时候就没有变过,听赵蕴元这么说,众人都是一静,林思泽挑了挑眉,道:“嗯?赵学士直说无妨。”   赵蕴元皱眉道:“顾大人此法太过阴毒……!竟将染着疫病的老鼠丢入扈州,可知扈州内不止有冀封国的士兵,还有扈州百姓!而扈州虽已是端川的下游,可之后还有明州、贺州,扈州爆发疫病,必然通过端川感染至明州与贺州……明州与贺州虽然现在与扈州一样,不算我天闵的国土,但将来也势必归顺天闵……顾侍郎怎么可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没人敢出言,这些或早已想到这一点却装作没想到,或真的没想到,被他这么一点出来,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要他们夸顾侍郎,他们当然已不敢再开口,而要他们骂,他们也是不敢骂的。   倒是左宁昊,在刚听到赵蕴元这么说的时候,愣了一会儿,而后站出来,道:“皇上,臣的想法与赵大人一样。顾侍郎手段阴毒,此时可以用来对付扈州百姓,对付冀国之人,将来也可以对付我天闵国!这种人,决不可留在朝堂上……”   若说赵蕴元还是在说理,左宁昊就完全是在往顾虹见身上倒脏水了,顾虹见气的半死,心想我若真要对付天闵国之人,第一个先害死你和林思泽。   林思泽听了,点了点头道:“两位爱卿说的没错。等顾爱卿回来,朕会赏她,也会重重的罚她。不过她不在乎人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派她出马,朕也算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因此朕也有错。”   赵蕴元愣了愣,而后道:“顾侍郎回来之后,皇上只需往扈州派些技艺高超的医师,控制病情,想必也是能补下顾侍郎的过错的……”   左宁昊正要添油加醋让林思泽惩罚顾虹见,却不料赵蕴元又给顾虹见求情,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憋屈地闭了嘴。   顾虹见默默地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赵蕴元,还真是蠢头蠢脑,林思泽说自己也有错的时候,那些大臣都吓着了好吗,林思泽这显然是故意自己也分担一些罪责好让赵蕴元不敢再说,不料赵蕴元却居然还说什么补下过错……真是……   对于赵蕴元的说法,顾虹见其实也是认同的,她在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太多人,只告诉了王副将,和几个派去抓老鼠的人。   但哪怕是对她颇为言听计从的王副将,听了都脸色大变,直说这种方法太过可恶,太损阴德。   顾虹见则说,损不损阴德不是她决定的,要知道,克州的疫病已经找出了治疗的方法,顾虹见也让人在煮大量的草药,若是百里岑想得开,快些打开城门,那们疫病也绝对可以被控制,也不会影响其他的州。   可若是百里岑硬撑着,那死人也不能怪她顾虹见,而是得怪百里岑自己。   至于损阴德……顾虹见当时好像还笑了,说活着的事情都顾不上了,还管什么阴德阳德的。   这真是一语成谶,她现在报应就来了,做了太多坏事,阴德果然没了……所以做了鬼,还在林思泽身边。   不过,百里岑的确是个好将军,没让顾虹见失望,顾虹见丢老鼠进去的第三天疫病就在扈州爆发了,第五天,百里岑便打开了城门。   顾虹见虽然早料到自己大概会死于扈州,但还是在尽量避免这个可能性,因此甚至决定,自己不正面出现,免得仇恨太高,被集中给杀了。   但百里岑显然是极度厌恶顾虹见,上来连挑了几个将领,而后居然单枪匹马杀入重围,去找顾虹见。   顾虹见无可奈何,又不好直接跑掉影响士气,只能上了马,叹了口气迎战。   她知道会输。   虽她也有武功,武功也不算太差,但那都是些小把戏,平日杀杀那些官员,躲躲侍卫算是绰绰有余,可和征战许久的百里岑一比,胜算太小。   百里岑对她有极其强烈的执着……或者可以直接称之为恨意?而她……老实说,她其实已经没有太强的求生意志了,她只是不大想死,而不是很不想死,很想活下去。   和百里岑极其复杂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她甚至想,要不然这样也好。   就这样死于百里岑之下,她才二十五岁,也算能赔点命给之前被她间接或者直接害死的人。   而且如果死于这里,算是为国捐躯吧。   那么这一世骂名可以稍微减轻一点吧。林思泽对她的厌恶和恨意,也可以减轻一点吧。   交战之时有这种想法是大忌,但顾虹见有了这个念头,就有点收不回来了,她很快被百里岑挑下马,而后以长枪尖便戳了上来。   于是顾虹见的想法成真,死了。   没有死的多轰轰烈烈,甚至附近的士兵都在跟别人对战,好像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的死。   也不算多死得其所,至少百里岑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总之……   挺可笑的……   不过林思泽大抵还是挺欣赏赵蕴元这家伙的,听了赵蕴元说的话,居然也没不高兴,只勾了勾嘴角便没再说话。   实际上,林思泽心情应该还不错。   虽然林思泽前面全程面无表情,现在也只是稍微勾了勾嘴角,但就顾虹见这么多年来对之林思泽的了解,还是挺能看透林思泽的想法的。   他现在应该心情不错,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扈州那边战事顺利。   顾虹见飘在林思泽身边,跟着他下了早朝,又看着他……把赵蕴元给单独叫去了闻道堂。   奇怪,他喊赵蕴元去闻道堂做什么?   顾虹见满心疑惑,只觉得林思泽也没什么事能和赵蕴元单独商量的,而再想想林思泽平常不动声色地欣赏赵蕴元……哎呀,难道林思泽看上了赵蕴元?   顾虹见胡思乱想地,却见林思泽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道:“赵卿,朕一直欣赏你为人刚正不阿,却又担心你刚过易折,是以一直以来,并未给你升官加爵,只让你待在翰林院磨练。如今顾虹见已是正二品侍郎,而你却还是个五品学士,你可有不满?”   赵蕴元一惊,当即道:“回皇上,无论官职大小,臣所图不过为国效力,从未因官职大小之事有过任何埋怨!恳请皇上明鉴!”   这人真蠢,林思泽显然是要给他升官呀,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顾虹见心里直想笑。   果然,林思泽也勾了勾嘴角,道:“赵卿不必紧张。前些日子,你担心顾侍郎无法胜任,让朕加以派兵支援顾侍郎时,朕心中已有了个主意。而今日,众人皆赞顾侍郎攻下扈州,只有你,指出她的不对,朕便下了个决定——自前朝以来,我父皇沉迷修道,恨极他人插手阻挠,整个御史台至今空空落落,尤其如今,监察御史一职空悬。朕想,赵卿是可以胜任的。”   赵蕴元愣住了,而后也不加推拒,直接跪下行礼,沉声道:“臣……必不负使命。”   “上查文武百官,下查地方乡绅,重至叛国通敌,轻至言行不轨,凡朕所统黄土之上,无论何人,无论何事,皆可弹劾。”林思泽淡淡道,“只监察御史起码该有五人,奈何朕心中暂且只有赵卿一个人选。赵卿在翰林院待了六年有余,想必已心中应有可以举荐之人,待正式走马上任,写份折子给朕说一说便是。”   像御史台这种负责监察百官的地方,最忌就是上下勾结,因此连御史台主官御使大夫都很难推荐人进来,可林思泽却让赵蕴元推举人,足见对其信任,赵蕴元更是极为感激,却也不多说什么,只一一应下。   监察御史也不过是个正四品,上面还有正三品的主薄,正二品的御使,从一品的御史中丞和正一品的御使大夫。   然而监察御使,却是可以直接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官御使大夫的,权限可谓最大,也是被皇上极为信任的一个表现。   林思泽让他起身,而后道:“让朕猜猜,你上任之后,第一个要弹劾的,便该是顾侍郎吧?”   赵蕴元道:“臣对她其实并没什么偏见,只是对她做事手段不认同。之前,臣也给皇上递过折子,说臣对顾大人的一些行为的反对……”   林思泽笑了笑,道:“嗯,你那折子我看过,写的很好。我还给顾侍郎看过,她也夸你文笔好。”   “……这……”赵蕴元显然没想到顾虹见也看过那个奏折了,还夸他文笔好……   林思泽道:“顾大人做事的确有些问题,只是她不怎么怕朕。所以,朕没办法帮她改正她自己的问题。”   赵蕴元又是一愣,而后道:“皇上惜才,而顾侍郎的确有才,所以难免纵容……今后稍加管束,想必……”   林思泽摇了摇头:“这是她的问题,也是朕的问题。朕偶尔扪心自问,也很清楚,顾侍郎变成这样,与朕大概有不少关系。所以……等顾侍郎回来,你只管把所想写出来,参她一本,朕会……撤了她官职。”   赵蕴元顿时傻了,道:“皇上……”   顾虹见也止住了飘来飘去的动作,顿在原地。   林思泽面色平和道:“一方面朕要让顾侍郎吃些教训,另一方面,这也是给你树立威信的机会。御使大夫与御史中丞,两位毕竟是老了,只是好歹是三朝元老,朕亦不好直接赶他们走。但顾侍郎若因你下台,朝中人便该知道,朕如今的心意了。”   这意思很明显,林思泽要用惩罚顾虹见的方法给赵蕴元树立威信,让人知道,御史台开始复原其作用了。   但赵蕴元却不见欣喜,反而皱起眉头,道:“虽然微臣并不欣赏顾侍郎的一些做法,但……实际上,作为官员,顾侍郎也的确很有一些他人所没有的长处……”   他居然还为她说话……顾虹见飘到赵蕴元身边,看着赵蕴元,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还真是正直过头了啊赵监察。”   林思泽面无表情道:“功不抵过,就这样吧。等她卸了官职,我会让她自己反省,反省好了再回朝中也是一样的。”   赵蕴元大概觉得太荒唐了,沉默不语,半响才轻声道:“……是。”   顾虹见听到林思泽这么说她,居然也不难过,反倒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哈,她可回不来了,所以林思泽也没法让她卸职了,她会凯旋,以一具尸体的形式,而这种情况下,林思泽不可能卸去顾虹见的官职,他还得给她象征性地升官加爵封号,把顾虹见风光大葬。   让赵蕴元离开之后,林思泽一个人在闻道堂静坐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什么,而后没一会儿贺芳凝就来了,林思泽也没有拦她,让她顺利地进了闻道堂。   顾虹见发现,贺芳凝的眼眶有点红,林思泽显然也发现了,瞥了一眼她的眼睛,却没有关心她,而是道:“你怎么又来了?”   语气倒是还真算不得什么浓情蜜意,一个“又”字更显得林思泽有些不耐烦。   贺芳凝一顿,而后迅速红了眼眶,道:“皇上,臣妾让您厌烦了吗?”   林思泽微微皱眉,道:“你怎么又哭了。”   还是“又”,顾虹见简直要笑了。   贺芳凝道:“臣妾,臣妾只是听闻顾侍郎在扈州一切顺利,虽然手段有些争议,但,到底是出了极大的力……”   “所以?”   “所以,臣妾有些难过——臣妾深居后宫,既没有顾侍郎的文韬武略,也没有顾侍郎的足智多谋,不能为皇上彻底分忧……之前,能为皇上磨墨,能陪伴皇上,臣妾觉得自己已经努力了,但对比顾侍郎,才发现自己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林思泽想了想,挑眉道:“你也要去打仗?”   贺芳凝:“……呃。”   顾虹见:“哈哈哈哈哈哈!!”   贺芳凝赶紧解释:“不,不是,要臣妾去带兵打仗,只怕的确……臣妾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如顾侍郎那样为皇上分忧解难,各方面也不如顾侍郎,怎么比都比不过他,也难过皇上喜爱顾侍郎,胜过爱臣妾了……”   林思泽一愣,而后道:“瞎说什么。”   便不再说话,贺芳凝也只好乖乖地不再多嘴。   顾虹见却也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顾虹见回忆了一下,发现她和林思泽相识的二十年里,林思泽的确从未对她说过爱。   说恨,说讨厌的次数倒是不少。   不过,她也没有对林思泽说过爱。   说恨,说讨厌的次数,更是远胜林思泽对她说的次数。   林思泽实际上是个非常诚实坦率的人,虽然经常看上去一脸莫测,不过爱恨却很分明,说恨就是恨,说爱就是爱。   他爱左宁嫣,所以可以为她为她画像,为她作诗,为她红了眼眶,说起她,深情温柔而怀念,像在怀念天上的月亮。   而顾虹见不同,她每一次同林思泽大吵放狠话,说林思泽我讨厌你,林思泽你怎么不去死,林思泽我要杀了你,林思泽我恨你……实际上心里想的全都是,林思泽,我喜欢你。   这大概也是某一种性质上的殊途同归。   在最初,万顺三十年那个寒冷的充满饥饿的冬至过去没多久,万顺三十一年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而顾虹见和林思泽第一次真正认识彼此的时候,顾虹见怎么也没想过,两个人的关系会变成后来那样。   如果知道的话,她想她不会在某个半夜还被奴役扫地的时候,偷懒跑去无人的宫殿,结果碰上了突破重围,翻墙而入的孟先生。   但当时的顾虹见自然是无法预料之后的所有事情的,所以已经在宫里待了快两年的,快要满七岁的顾虹见,还是放下了扫帚,溜去无人的冷宫的墙角,躲在树后面偷懒休息。   然后她看到一个人像福贵人养的那只波斯猫一样轻巧敏捷地翻墙而过,而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那人身形颇为高大,一身黑色衣裳,看起来很有点鬼祟,顾虹见看见之后吓了一跳,不慎碰倒了旁边的扫帚,那人几个闪身便到了顾虹见身边,目光冰冷,仿佛随时要取顾虹见性命。   但见顾虹见只是个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时,那人动作一顿,随即才道:“你是宫女?”   顾虹见吓的眼泪直流,不敢去看他,而后紧紧闭上眼睛:“是。但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要杀我。”   对方大概觉得有趣,道:“如果我非要杀你呢?”   “那,那我就大喊,如果你被人发现……”顾虹见不着调地说着威胁。   那人却似乎颇为赏识,道:“年纪这么小,胆子和心眼倒是不小。可惜是个女孩。”   可惜是个女孩这句话,顾虹见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她从小就很聪明勤奋,会帮父母做事,然而总有人似有若无地叹息,说“可惜是个女孩”,弟弟出生之后,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就更高了,直到涨水之时,父母为了弟弟,干脆地放弃了她,她看到母亲含泪,说了句“可惜是个女孩”。   顾虹见心里十分难过,但也无可奈何,男子尚可以自宫变太监,她能如何?   进宫之后,她倒是渐渐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要进宫,男子可是要变成太监的,而她却可以安然无恙,真是非常幸运……   然而此刻被这个黑衣人这么一说,顾虹见莫名地又生起一股怒气,道:“女孩又如何?!你,你娘难道不是女的?!”   顾虹见年纪太小,见识也少,说的反驳都惹人发笑,那人忍俊不禁,而后道:“嗯,说的对。小姑娘,我很喜欢你。我问你,你想不想比男子更强?”   顾虹见傻了傻,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耐不住诱惑,老实道:“想。”   那人满意点头:“那你想不想学功夫,保护自己,也保护其他人?”   “想!”   那人目光在顾虹见旁边的扫帚上扫过,继续道:“那,你想不想将来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不能再欺辱你,不能再决定你的生死,相反,都得唯你是从,生死由你掌控?”   这是顾虹见未曾想过的状况,但她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地说了句“想”,而后又疑惑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谁之下?”   那人笑起来:“还真聪明。那个人嘛……我一会儿就带你去见他。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顾虹见。”顾虹见老实道,她那时候,已经被这个很会给人幻想的黑衣人给弄的服服帖帖了,也没管对方是不是在空许承诺。   “虹见?好名字。我姓孟,将来大抵要教你许多东西,你喊我孟先生便是了。”   孟先生笑着,将小小的顾虹见一搂,而后肆无忌惮地用轻功翻了一座墙,顾虹见惊的快昏过去,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期待。   总有一天,她也可以这样,不是在别人的臂膀中,而是凭着自己的力量!   然后她发现,孟先生带着她去了另一个人迹更为罕至的地方——白孚殿。   那里,是林思泽的小宫殿——这个小,是切切实实的描述词,白孚殿是之前林思泽生母被分的殿,小的可怜,林思泽母亲死后,这个白孚殿便归了林思泽。   在宫里待了好歹快两年,顾虹见自然知道自己是来了那个倒霉鬼林思泽的地盘,她惊愕万分,却见林思泽已经在白孚殿附近等待了——大半夜的,他的白孚殿外也没有任何守夜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   见孟先生来了,林思泽先是露出个欣喜的表情,热后他看到孟先生抱着的顾虹见,又露出了个见鬼的表情。   孟先生把顾虹见放下,而后拍了拍顾虹见的脑袋:“你认识他吗?”   顾虹见怎么也没想到孟先生说的“一人之下”居然是指林思泽,又想到万顺三十年的那个冬至,顿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但她还是老实地点头:“嗯,知道。”   顾虹见向林思泽行了个礼,道:“六皇子好。”   林思泽没有理她,而是直接看向孟先生,道:“孟叔叔,她是?”   “哦,路上碰到的小宫女,我说过,你必须要有人帮你,我觉得她挺适合的。”孟先生道。   林思泽当时的表情颇为微妙,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谢孟叔叔。”   再很后来,顾虹见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思泽的母亲虽只是个宫女,然而在她入宫之前,其实早有婚约,据说是她们村中的私塾先生——那私塾先生不止文采斐然,武功更是高强,倒像是是什么绝世高手——正是孟先生。孟先生在宫外得知林思泽母亲的死讯,悲痛万分,跑来宫中寻林思泽,又见他生活苦处至极,心疼之余决定带林思泽离开。   但林思泽直接拒绝了。   后来顾虹见问他原因,他说,因为与其被带走过平凡的生活,他更愿意韬光养晦,报仇雪恨。   那时候的他偏执又疯狂,恨宫中所有人,活下去的目的不过是有朝一日惩治那些人。   惩治宠幸了母亲,却将她弃之不顾,任她惨死宫中的先皇,惩治欺辱他,瞧不起他的兄弟和下人。   顾虹见虽然也很想站在高处,不过倒没有林思泽这样极端的想法,但她问出这些的事情,已经对林思泽唯命是从了,所以根本没管林思泽偏激不偏激,反而夸他想法很棒,搞得林思泽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思泽不愿走,要报仇,要登上高位,于是孟先生决定帮他,可他是宫外之人,又是个男人,虽然武功高强,但频繁出后宫也到底不便,尤其白孚殿还在颇为里面,虽然位置偏僻,但要经过很多位置不算太偏僻的地方。   因此,遇到顾虹见之后,孟先生心思一动,决定让这个和林思泽年纪相仿,看起来经历也相仿的小丫头成为林思泽的帮手。   顾虹见心想,我还救过他的命呢,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她要帮他,从很早就开始了。   不过,实际上虽然林思泽当时像是答应下来要让顾虹见帮他,实际上却对顾虹见很不满,一方面来说,他并不太想要一个所谓的帮手,另一方面,他觉得眼前这个瘦小还有点呆的女孩怎么看也不像能成为自己帮手的样子。   那时候的林思泽还不够委婉,于是在后来不久,顾虹见就晓得了林思泽的意思,顾虹见先是大怒,随即反而生出一股好胜的念头,她一定要林思泽明白,她可以做的很好。   不过出于种种考虑,顾虹见并没有告诉林思泽还有孟先生,两人在冬至那一晚的瓜葛,她的直觉告诉她,林思泽不是那种喜欢被揭伤疤的人。   孟先生教了顾虹见一两次功夫,都是很基础的东西,但顾虹见经常要在极冷或极热的天气里干活,动不动被罚站罚跪,居然也有了不错的身体和强悍的忍耐力,因此孟先生颇为满意。   而不知道是孟先生和林思泽用了什么手段,顾虹见很快被调到了林思泽那里去当差——林思泽那儿一年四季都被克扣银两,且地位最低下,谁都不想去,顾虹见要换过去,真是轻而易举。   对于顾虹见来说,在哪里生活都很艰苦,而跟着林思泽的话,还更加自由了,因此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是林思泽对她的态度倒是不怎么好。   实际上林思泽对顾虹见态度也无所谓好与不好,他只是不信任顾虹见而已。   但当时顾虹见却只是认为林思泽不喜欢不打扰,因此见他不怎么搭理自己,便干脆也不搭理林思泽。   反正她也是孟先生带来的人,而林思泽又很听孟先生的话,只要孟先生让她在这里,她就可以在这里——年幼的顾虹见已经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了。   她原本对林思泽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但是见林思泽永远只会无视自己,顾虹见先是有些愤愤,之后反而平静下来想,既然林思泽不理她,那她也可以不理林思泽。   不但不理林思泽,有时候还欺负林思泽。   她像以前的宫女的一样,故意不帮林思泽送衣服去洗,不帮林思泽领衣服,领被子领饭,而林思泽居然也很淡然地照旧自己去领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顾虹见气个半死,又想出个办法,有时候吃午饭,按理来说她是要吃林思泽的剩饭的,但她故意和林思泽平起平坐,和林思泽一同吃饭。   就这样,林思泽居然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吃起饭来。   顾虹见气的嘴都歪了,每天都在发明让林思泽生气的办法,然而很可惜一直没成功,林思泽每天对她说的话依然最多只有“让开”,或者“你下去吧。”   不过林思泽倒是从来不曾对孟先生告状,即便孟先生几乎每两晚就会来一次,会教两人功课与功夫。   只是林思泽毕竟是皇子,比起几乎不识字的顾虹见水平还是高了太多太多,因此顾虹见每次听孟先生和林思泽聊功课方面的问题,都是一派茫然。   好在顾虹见果然有点学武的天分,林思泽却不算是个有天分的习武之人,而平日里顾虹见没事就会自己蹲马步练拳,这样下来,不到一个月,顾虹见的下盘居然就比林思泽稳了不少。   ——某一次,御膳房端来的菜里居然有肉,已经习惯和林思泽平起平坐一起吃饭的顾虹见眼睛都亮了,伸筷子去抢,而素来冷静的林思泽大概也很想念肉味,居然也伸出筷子去抢那块最大的肉。   两人的筷子在空中交汇,顾虹见往林思泽那儿看了一样,随即毫不犹豫地反手打开林思泽的筷子,林思泽终于露出个不爽的表情,手臂一翻,也用筷子去敲顾虹见的筷子,而后牢牢地夹住了顾虹见的筷子。   顾虹见几乎要气死,也不由得认真起来,手上的力气随之加大,整个手臂一扬。   然后,林思泽居然就整个人翻到,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彼此。   顾虹见傻了半响,第一反应也不是把好歹是自己台面上主子的林思泽扶起来,而是赶紧把大肉夹起来吃了。   林思泽眼睛瞪的更大了。   这倒是顾虹见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顿时有点想笑,但还是擦了擦嘴,凑过去假惺惺地道:“那个,平王殿下,我扶您起来吧……”   林思泽猛地站起来,阴沉着脸道:“不要靠近我。”   顾虹见道:“呃,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您那么弱不禁风,一拨就倒了……跟个姑娘似的……”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林思泽更是生气,但他也只是闭了闭眼睛,道:“你的功夫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呃?”顾虹见傻了傻,说,“不知道……我每天没事做,不就练武嘛。”   林思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顾虹见瞧见他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小声道:“林姑娘……嘿嘿。”   当晚,林思泽跟孟先生说了一下这件事,但也没提顾虹见抢自己肉的事情,而是很含蓄地说“觉得顾虹见的武功进步神速”。   孟先生却是一笑,道:“嗯,我早就发现了,虹见自己应该也有察觉吧?”   顾虹见尴尬地道:“没有……只是偶尔干活之后,是觉得挺轻松的,没什么累的感觉。”   实际上当时林思泽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你也知道你是偶尔才干活吗?   孟先生笑了,道:“也算我运气好吧,随手选了个人,就是个颇有天赋的人。不过虹见你功课实在差……我也不能单独辅导你,思泽,你平日若是有空,就从基础的千字文开始教教虹见,她虽功夫好,但将来要帮助你,这方面也是不能落下的。”   林思泽顿了顿,才憋出一个“好”字。   顾虹见傻了半天,也只能应下来。   林思泽居然还真的开始教顾虹见文字。   顾虹见武功方面很有些天赋,但是念书方面,却实在很没有天赋。   当时林思泽让她写自己的名字,她歪歪扭扭写了出来,林思泽将她的名字又写了一遍,让她记得每天临摹,又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顾虹见很尴尬地摇头。   林思泽把三个字写了出来,然而顾虹见记了三天也没能完全写出他的名字,不是林写成木,就是泽写成两点。   林思泽苦不堪言,只觉得顾虹见一定是在耍他,但看顾虹见那副非常努力认真却实在想不起怎么写字的模样,也只能黑着脸,默默不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作为示范。   而实际上林思泽猜对了,顾虹见再怎么没天分,也不会这三个简单的字学了这么久都学不好。   她只是很享受看到林思泽气急败坏的样子。   同时,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把林思泽这三个字写好点,她觉得这是个挺好看,也挺好听的名字,如果能写的像林思泽那样苍劲有力该多好。   所以她故意装作写不来,好让林思泽写了一遍又一遍,自己好慢慢地模仿。   而时光飞逝,如今能凭着自己能力写的一手好字与好文章甚至进入殿试的顾虹见,已经不再是那个连笔都握不好的小女孩,可她写的最好的三个字,依然是林思泽。   一笔一划,毕竟在心间描摹了十余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顾虹见在这边回忆了半响,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那边贺芳凝已经极其惊讶地道:“皇上怎么可能没有爱过顾大人呢……”   林思泽倒也不生气,反而像是颇感兴趣地道:“你为何觉得朕爱她?”   贺芳凝想了想,道:“她与皇上自幼相识,如今粗粗算来也有十八年……”   林思泽自己倒是顿了顿。   而后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朕自己倒没注意,居然已经过了十八年了。”   顾虹见心想,若从她初见林思泽开始算,那可足足有二十年啊。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反而提醒了林思泽和顾虹见间的“情谊深长”,贺芳凝傻了傻,而后道:“呃……是啊。而且,臣妾来的晚,但当年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顾大人一直在您身侧,为您扫清障碍,皇上怎么会不爱顾侍郎呢。”   林思泽道:“如今我也看重赵学士和孙将军,莫非朕也该爱他们?”   贺芳凝傻了傻:“……皇上说笑了。”   顾虹见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想林思泽居然还开这种玩笑,若是让那耿直的赵学士和木讷的孙将军听了,保不齐得吓一跳。   林思泽道:“朕欣赏,也需要有能力又听话的人,顾侍郎虽是女子,但正是这样的人。”   意思很明显——她顾虹见和赵学士,孙将军并无不同,只是是个女儿身罢了。   贺芳凝嘴角扬了扬,又压下去,道:“可是,顾侍郎在后宫内里住过三年,皇上还特意赐了“昭虹”二字……”   林思泽挑了挑眉:“你不喜欢紫云殿?那今日便改了吧,唤作紫凝殿。”   贺芳凝显然十分激动,但还是磕巴道:“多谢皇上……”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林思泽道,“你还觉得朕爱顾侍郎么?”   “不……不觉得了……”贺芳凝显然也知道要顺着林思泽的话说了,道,“皇上与顾侍郎之间,并没有臣妾想的那么……”   林思泽忽然又有些不耐烦了似的,道:“行了,你下去吧。”   贺芳凝识趣地应了一声,一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子退下了,闻道堂里又只剩下了林思泽与顾虹见一人一鬼。   顾虹见听了刚刚林思泽说的所有话,也并不难受,只依旧飘来飘去,心里平静的不得了。   他爱不爱她这件事,顾虹见早清楚了,也早就在不执著了,再听他说的这么分明,最多也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已经不能只凭语言就让她难受的要死了,这大概可以算是她的进步。   只是,林思泽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   顾虹见实在不懂,却恰好见蒋海福走了进来,小声对林思泽说了声“皇上,左大人来了。”   林思泽当即点头:“让他进来。”   却见走入的人果然是左宁昊。   左宁昊先是行了个礼,林思泽对他的态度极为柔和,道:“平身吧,坐。”   左宁昊道了谢,毫不客气地坐了,又主动开口:“皇上过两日又要驾临左府么?”   林思泽笑了笑,道:“左大人不欢迎?”   左宁昊赶紧道:“当然不是,皇上来,当然是蓬荜生辉,只是每年九月十八,皇上都要来,虽……臣的姐姐是因顾侍郎而死,但说到底,也是自杀……皇上实在不必如此挂心——至少我看顾侍郎自己是毫不在乎的,去年九月十八,我去十字大街买黄纸,还瞧见顾侍郎女扮男装在醉仙楼里喝酒呢。”   林思泽闻言,不喜不怒,只道:“她是没有心的人,朕与她不一样。”   左宁昊撇嘴,道:“虽然顾侍郎是皇上您身边的红人,但臣还是不得不说,这个顾侍郎真的太可怕了。以前我跟我姐姐在一块儿,姐姐对我极好,我从不相信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可顾侍郎却是实实在在地让我见识了一回。”   林思泽勾了勾嘴角,道:“好了,不说她了。两日后我还是照常去左府,你记得跟左相打声招呼。”   左宁昊点了点头,又掏出个发簪,道:“皇上,虽说有些冒昧,但臣大概也能猜到皇上对姐姐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可惜姐姐死后,父亲把姐姐生前所有东西一块儿埋了,一个也没剩下,皇上想必是很遗憾的……不过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府上修葺,下人从花园中发现的发簪……我记得这是姐姐小时候戴过的,大概是她在花园中玩的时候遗落下的。居然还能被翻出来……”   话还没说完,左宁昊手中的发簪便被林思泽接过去了,林思泽盯着那有些旧了的发簪,道:“朕也记得。”   左宁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思泽是说,他也记得,这是左宁嫣的发簪。   “我拿着用处也不大,所以特意带来给皇上了。”左宁昊道。   林思泽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呃,皇上千万别说谢,实在折煞微臣了。”左宁昊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睹物思人,可人却不在了,只会更叫人伤心。”   林思泽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对……若没其他事,你先下去吧。”   左宁昊很自觉地说自己没什么事便离开了。   林思泽手中握着发簪,神色莫测,顾虹见在他身边飘了一会儿,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大抵可以被称为“伤心”。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果然还是会为了左宁嫣伤心啊。   顾虹见看着那发簪也发了会儿呆,她也认得那个发簪,款式很简单,是一朵白莲,下方坠着玛瑙,许多年前的冬至的那一日,左宁嫣就戴着它。   林思泽将发簪轻轻贴在额边,仿佛像是想从这个死物身上汲取任何来自左宁嫣的气息一般。   顾虹见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一往情深。   谁见了不得动容呢?还好,左宁嫣看不到。   而她,一直看着他对左宁嫣的爱,早习以为常。   林思泽又拿出一副画卷,轻轻展开,上面赫然是左宁嫣的画像,画像上的她还是许多年前有些年幼的模样,却依然动人,一袭白衣飘然宛若仙子。   这是林思泽当年画的,虽然画技不如现在,但胜在一份深情,那一笔一画间的情谊跃然纸上。   顾虹见看了,倒也不嫉妒。   林思泽画这画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研磨来着呢。   而后林思泽将画收好,又忽然站了起来,让蒋海福进来生了盆火。   此时虽然已经九月且都城偏北天气较凉快,但也不至于要生火,蒋海福显然也有点疑惑,但也不敢多问,生了火便走了,林思泽一人坐在闻道堂里,终于放下了发簪,而后起身,走向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柜。   那书柜里摆的都是些不怎么有名的画师的画,之前某任皇帝酷爱收集这类画,后来的皇帝自然都不大喜欢,但扔掉也不好,便都卷起来堆在一个书柜里。   林思泽从第二层的里面拿出了一卷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画轴,而后放在桌上,缓缓地展开。   顾虹见原先还很好奇,然而等林思泽展开了一点点,她便整个儿地愣住了。   这画中画的是一个女子。   画画的人技术挺好,然而画中之人的姿态却实在不算可以入画——那女子穿着一身官服,头发披散着,蹲在花丛中,脸上挂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手上还拿着一小捧迎春花。   这个人,顾虹见真是不能再熟悉了。   那就是她自己。   这幅画的落款是平昌三年二月十八日,盖章盖的是林思泽的章。   下面还有句小小的话。   平昌三年春,花与人俱美。   后面又补了一小行字:然人摧花,余亦欣然之。   这幅画,的确是平昌三年的春天,林思泽给顾虹见画的。   比起他画左宁嫣的那幅,这一副画技更好了,感情上似乎也没输多少。   那大概是顾虹见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画像,当时她才下早朝,偷偷溜进了后宫,又嫌弃头冠重,摘了头冠。   当时朝中大臣都纷纷在劝说让林思泽扩充后宫,顾虹见在早朝上当场就黑了脸却一言不发,下了早朝却直接跑去御花园摧残才开没多久的迎春。   林思泽也并非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却故意装傻,道:“虹见你怎的把迎春都摘了?”   顾虹见撇嘴,奸笑道:“因为我瞧这花迎春而开,风头太盛,怕她太夺人目光。”   林思泽忍俊不禁,让蒋海福去准备了纸笔,干脆就在亭子里画起了顾虹见来,顾虹见本来都打算撤了的,但忽然发现林思泽好像在画自己,顿时又开心而激动起来,在迎春花堆里待了许久。   等见林思泽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她才凑过去,先是为画而满意,又见下方小字,顿时有些不高兴,道:“原来人花皆美啊,那皇上想必是想兼得咯?”   林思泽勾了勾嘴角,补下一行小字。   看了“然人摧花,余亦欣然”,顾虹见才真正展颜,第二天便伶牙俐齿地舌战群臣,硬是没能让他们继续劝林思泽扩充后宫。   那幅画后来顾虹见倒没向林思泽要过,毕竟画上是她,她是很希望林思泽留着没事看看,不要忘记她的。   再后来两人关系重新变僵,那幅画的存在连顾虹见都快忘记了。   但想不到,林思泽居然留着……   可他现在为什么会拿出来?   顾虹见只欣喜了一刻,顿时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后果然,她眼睁睁地看着林思泽面无表情地将那幅画丢进了刚生好的火盆之中。   火舌无情地吞噬了画上女子笑着的脸庞和身边大片颜色各异的花朵。   顾虹见甚至只来得及再看一次那行小小的字。   平昌三年,人花皆美。   然人摧花,余亦欣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造大家都想快点让黄桑知道女主死讯。BUT如果铺垫不够毫无意义啊,而且你们也需要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_(:з」∠)_   PS.接下来几章高甜!【被打飞   ☆、第 8 章   在林思泽真的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顾虹见终于算是学会了把“林思泽”三字写的比较正常,林思泽也实在不想与她一同和自己的名字死磕,转而让她练习其他的字。   其他的字,顾虹见倒是学的很快,这让林思泽不由得深深地怀疑之前顾虹见是在故意装傻乱写他的名字,但他实际上一直对顾虹见此人颇为头疼,便也完全不追究。   而因为林思泽教她念书的缘故,两人也终于从谁也不理谁的局面变成了可以互相说说话的局面。   不过林思泽还是不大爱说话,只是起码会对顾虹见说的话有些反应了。   林思泽教顾虹见写“春”这个字的时候,解释为一年之计在于春,万物春始发,顾虹见当即点头如捣蒜,道:“春花!”   林思泽一愣,随即道:“春花秋月,确是人生快事……你居然懂这个。”   顾虹见很不高兴他完全把自己当成文盲的行为,大声道:“那当然!我当年就叫这个名字!”   林思泽呆了呆,随即道:“你叫……顾春花?”   顾虹见道:“对啊!”   林思泽放下手中毛笔,表情诡异地扭开了头。   半响顾虹见才发现不对劲,她怒吼道:“林思泽!!!你以为我看不到你在偷笑吗?!”   那是顾虹见第一次直呼林思泽的名字,全是因为当时太过气愤外加之前一直在练习这三个字。   喊完之后她便有些心虚,还好林思泽因为在忍笑所以也没注意,或者是他也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因此他只是转过头来,故作严肃道:“我没有笑。”   顾虹见:“……你先把你嘴角压下去吧!”   林思泽道:“你真的叫顾春花?”   “……对,你到底对这个名字有什么意见?”顾虹见额头上青筋直跳,“我弟弟叫顾大勇!”   林思泽有些惊讶:“你还有弟弟?”   顾虹见道:“对啊。我家发大水的时候,我爹娘就只带走了我弟弟,没有带走我。然后我就被人贩子拐走啦。”   这是第一回顾虹见跟别人说自己的事情,也难得林思泽愿意听,他听顾虹见这么说,大概是感怀自己身世,沉默片刻,道:“然后呢?”   顾虹见道:“然后?然后我就被带着来京城了,顾嬷嬷出宫想买个小女孩给她送终,恰好看到了我,因为我和她都姓顾,更觉得有缘,就不顾我年纪小,买了我。”   “可你怎么会去浣衣局?”林思泽道,“孟先生说过,你是浣衣局来的。”   顾虹见道:“你知道端妃吗?本来她是我的主子,后来发生了那事儿……她贴身的宫女都被处死了,我因为地位低反而活下来了,但也没地可去,只能去浣衣局啦。”   林思泽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恨不恨你父母?”   “我父母?”顾虹见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傻傻地摇了摇头,“不恨。”   林思泽又问:“为什么?”   “我是女孩子,本来就不值钱,要不然我家那么穷,我爹娘也不会再拼着生一个呀。”顾虹见道,“不过我倒不觉得我自己哪里比不过我弟弟了,我力气可比他大多了!但是没办法……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我父母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发大水时,我在外边帮家里买东西,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全空了。大水瞬间就涨到了我的肩膀那儿。我想,若我父母为了等我而不先跑,只怕弟弟也保不住,家里的值钱东西也保不住。”   顾虹见总结道:“所以,他们只是在我,和另一些东西里,选了他们觉得比较值钱的那些,也没什么大问题。孟先生不是说过吗?人不为己天诛地……地什么来着?”   林思泽本来听的很认真,当下无奈道:“天诛地灭。”   “对对,反正就是这么个理儿。他们生我养我,虽最终抛弃了我,但我也绝不会恨他们的。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呀。而且你看,如果我不是被卖到了京城,也不会碰到孟先生和你呀。万一你将来真的飞那啥腾达了,我也可以跟着腾达!”   “飞黄腾达。”林思泽叹了口气。   顾虹见无视他,道:“总之我是不会恨他们的。就是稍微有点难过,好歹也是她们的女儿呀,说丢就丢了,也不心疼么。”   林思泽闻言道:“自己心疼自己就行。”   “不用你教我!”顾虹见吼道,吼完却又似乎有一点委屈起来,扁着嘴没有说话。   林思泽难得地勾了勾嘴角,又道:“如果将来……我真的能有所作为,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顾虹见毫不犹豫道:“我当然会跟着你的。”   林思泽还未说话,顾虹见又道:“不然也没人要我啊。”   林思泽沉默半响,道:“你,继续练字。”   “哎哎哎,不要这样嘛。”顾虹见厚着脸皮,“如果可以,我将来想当一个女官!”   林思泽瞥了她一眼:“就凭你字都认不全的能力?”   顾虹见:“……”   顾虹见忧愁万分,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念书,不过林思泽还是时不时无情地打击她,告诉她女人基本不可能当官,顾虹见起先完全没有办法反驳,后来终于想出了个法子,骄傲挺胸,道:“我晓得了,可以女扮男装的!”   林思泽当时并未多说,只到了很后来,顾虹见又说起这件事,他才缓缓点头,目光从顾虹见身上扫过:“在这件事上,你的确颇有天赋。”   顾虹见初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脯才恍然大悟,随即脸红的几乎能滴血,伸手就给了林思泽一拳。   但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等顾虹见差不多能把千字文上的字都记住看懂的时候,万顺三十一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顾虹见把已经被自己翻烂了的千字文得意洋洋的往林思泽前面一递:“喏,想怎么考我就怎么考!”   “……”林思泽叹了口气,“不必了,我知道你都会了。”   “哼哼。”顾虹见挑了挑眉,很是嘚瑟。   林思泽懒得理会她这些莫名其妙的得意,道:“接着你可以背三字经了。”   顾虹见看了一眼林思泽手中的论语,有些失望:“啊?我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学这个呢……”   林思泽道:“这些我自己都并未完全看懂,教你也是误人子弟。且以你现在资质,学这个……也有些困难。”   “不学就不学,三字经就三字经……”顾虹见鼓着脸踮起脚从书架上拿了本书下来,“我自己去背!”   “等等。”林思泽道。   顾虹见有些惊喜地停住动作,以为林思泽还是觉得让她跟着学论语比较好,却听得林思泽道:“你拿错了,那是诗经……你不识字,也该识数吧?”   顾虹见:“……”   她脸颊通红,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拿着的书是“诗经”,只是那书在略高处,她垫脚也没多注意,看到一个“经”字就抓下来了,却不料……   顾虹见气的把诗经往林思泽的书桌上扔去:“我是帮你拿的!你不是在学诗经么!”   林思泽啼笑皆非地扬起嘴角:“那……还真是谢谢你。”   这家伙虽然很讨人厌,又刻板又装大人,对自己和对别人要求都那么严格,说话还那么毒,但是笑起来,还真是够好看的……   顾虹见看着林思泽发了会儿呆,怕他发现,又慌慌张张地挪开了视线,道:“三、三字经在哪儿啊?”   林思泽帮她抽了下来递给她:“上面都有我自己写的注解,你先看一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顾虹见拿过三字经“哦”了一声就要走,林思泽道:“你去哪儿?”   顾虹见愣了愣,道:“去……去看三字经啊。”   林思泽叹了口气:“你就坐在这里看吧,你肯定……很快就有不懂的……”   “……”顾虹见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捏着书,默默地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林思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管她,径自看起书来。   而顾虹见低头看了一会儿书,便忍不住悄悄地侧过头,偷看起了林思泽。   林思泽的书桌右侧的窗户微微开着,阳光穿过窗缝,落在林思泽身上。   那时候的林思泽是什么样子的呢?   和如今的林思泽截然不同。   当时林思泽年仅八岁,小小的个子,嫩嫩的脸,垂下头看书还显得有点包子脸,眉头紧紧的皱着,像是在思考书本上的内容,表情与长相截然不符。   这家伙,不止笑起来好看,被太阳照耀着看书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嘛……   小小的顾虹见就这么发了一下午的呆。   林思泽看书,她看林思泽。   林思泽偶尔觉得不对劲而看向她,她便慌慌张张的低头装作看书。   一下午转瞬即逝,林思泽惊讶的发现顾虹见竟然没提出一个问题。   于是他起身,走到顾虹见身边,道:“你看到哪里了……你……顾虹见!!!”   顾虹见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三字经……还在第一页,而且……书都是反的。   “你这一下午到底在干什么!”林思泽无可奈何。   顾虹见:“……在,在,在回忆你的名字怎么写!我又忘记了!!!”   林思泽:“……………………”   林思泽被气的不行,顾虹见却又在暗喜——他刚刚喊她顾虹见了!   以前他都是喊她“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没多久,便到了万顺三十一的冬至,林思泽让顾虹见陪自己跟着去盈喜殿。   顾虹见听了之后如遭雷劈,道:“我?为什么?”   林思泽道:“你是我贴身侍女。”   “我不是白孚殿的打杂宫女吗?!”顾虹见头一回知道自己居然还是五皇子的贴身宫女。   林思泽道:“白孚殿上下,会露面的下人只有你一个。”   顾虹见无法反驳:“……”   顾虹见苦着脸,看着林思泽挑了唯一一套还稍微像话一点的衣服和黑色的大氅,自己也有幸得到了林思泽赏给她的第一件东西——一件浅绿色的大氅。   那实际上是林思泽以前的,只是现在小了一些,林思泽便丢给了她。   虽然林思泽这边物资比较匮乏,但每年新年发下来的东西总还是有的,虽然也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下去,但大氅这一类的御寒物资一般不会少太多,毕竟一个皇子若是直接冷死在殿里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顾虹见缩手缩脚地跟着林思泽往盈喜殿走,手脚都在发抖,因着白孚殿很偏僻,路上并没什么人,走到盈喜殿附近时,人影才渐渐多了起来。   仿佛只是多走了两步,就从极其冷清之地,忽然踏入了喧闹之所,顾虹见这种习惯待在冷清角落的小丫鬟自然当下紧张的不得了,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林思泽,却见林思泽面容沉静,不由得让她也跟着安心了几分。   盈喜殿内温暖如春,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顾虹见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却只是和林思泽一起待在角落里。   这也是第一次,顾虹见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皇上。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眼神浑浊,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顾虹见只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询问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却独独漏过了林思泽,仿佛他并不存在。   林思泽大概也早已习惯,低着头吃着菜一言不发。   顾虹见看着他的样子,很有些难过,林思泽却小声道:“开始让你拿的木盒呢?”   顾虹见小心翼翼地给他。   林思泽往里装了不少饭菜。   顾虹见:“……”   林思泽:“赏你的,回了白孚殿再吃。”   顾虹见:“……”   她看着其他的主子,一个个穿的都极好,她是所有下人里最小,最寒酸的一个,连主子给的打赏,都是从饭桌上偷偷拨下来的饭菜。   但是,顾虹见想,就算有其他人看上了她,她也不会抛弃林思泽的,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怜了,可怜到要把自己仅有的东西都分给别人。   而那个别人,正是她顾虹见。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顾虹见,陪伴林思泽度过了整整二十年。   哪怕后来他再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可怜”二字,也不会再把自己仅有的东西与顾虹见独享。   而这一次,不知怎么得,顾虹见很微妙的偷偷关注起了另一个人来,然而她看遍了盈喜殿,也没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左宁嫣。   后来回去之后,她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个很厉害的天师占了一卦,说是左宁嫣命中在京城有劫数,十六岁以前要远离京城。   因为这事其实有些荒唐,所以才广为流传,顾虹见也才能打听的到,但不知怎么的,知道十六岁岁以前都不会回来,按照她的年纪算,那起码要万顺四十二年她才会回京城,顾虹见一想到这个,就安心了不少。   后来顾虹见回忆起自己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小心思,才发现真是一切冥冥中有天意,她很敏感地提前知道了,左宁嫣和她,是多么的水火不容。   ***   万顺三十二年到万顺三十九年是时光飞逝的六年,顾虹见每日练武,念书,林思泽也是练武念书,空荡荡的白孚殿永远只有他们两个。   最初,顾虹见还算守规矩住在下人房里,后来见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加上也没有其他人,便有点想挪地方——从比较差的下人房里,转到主事宫女的房间里,不料她对林思泽提了这个请求之后,林思泽直接让她搬去了偏殿。   白孚殿虽然很偏僻,但也有主殿和偏殿,主殿便是林思泽睡的地方,偏殿是一半宫殿皆有的留着备用之所,比如有两位娘娘感情很好,在皇后允许的情况下,另一位娘娘是可以来住宿的,便就睡在偏殿。   又或是主殿有什么意外,可以换成偏殿去睡。   总之,是主子睡的地方。   因此林思泽这么一说,顾虹见便十分恐慌,不过恐慌了一小会儿,她也就……住了进去。   感觉只有一个字,就是爽。   不过,因为早前和林思泽的一番交谈,让顾虹见意识到,她若要辅佐林思泽,若要当官,都首先得摒弃了自己是个女子的事情,虽然顾虹见认为,哪怕是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的,林思泽和孟先生也对女子没什么歧视,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顾虹见还模拟过,若将来林思泽带着自己去办事,别人一看林思泽身后跟着个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小丫鬟,那想什么话嘛!   于是顾虹见开始尽量把自己当个男子,并让林思泽也将她当男子看。   林思泽听了之后沉默片刻,道:“我一直如此。”   顾虹见实在想揍他,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她也没有就这么忍下来,而是把数次在心中默念过的称呼喊了出来:“林姑娘。”   林思泽不可思议道:“什么?”   顾虹见笑眯眯道:“林——姑——娘——”   “你……”林思泽还是愣愣的。   顾虹见道:“干嘛?只许你把我当男人看,不许我把你当女人看啊?咱们是兄弟还是姐妹都一样嘛!”   林思泽:“……”   其实林思泽说顾虹见是男子,也不是全无道理的,毕竟顾虹见的武功简直是一日千里,某日林思泽早起看到顾虹见在院子里练空手劈柴的时候,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要把一个能空山劈柴,能轻易举起石桌,能和孟先生过上不少招的人,当成女生,未免有些难度。   而与此对应,顾虹见大概也的确可以把林思泽当女子看。   尤其与顾虹见嚣张跋扈的性格不同,林思泽较为内敛,生气也好,开心也好,感动也好,总是埋在心底,默默地不说,虽然这是他隐忍惯了的结果,但在顾虹见看来,就觉得他这是女孩子性子——扭扭捏捏的。   但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两人的关系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这个时期的男生都会很喜欢和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一起玩,林思泽的兄弟都非常可怕,而顾虹见的出现无疑就刚好占了这个好兄弟的位置。   林思泽虽然还是喜欢装大人,对顾虹见很严肃,但和以前却有了本质上的不同,他已经开始信任顾虹见,愿意和顾虹见交换想法,甚至空闲的时候愿意陪她坐在院子里聊一聊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天气好,两人还会拿着天象书,对照着看天上那颗星星是哪颗。   林思泽会考顾虹见每周学了什么,大部分时间,顾虹见都是不能过关的,每当这个时候,林思泽就会长叹一声,给顾虹见说起不知道第几遍的书本内容,而偶尔顾虹见过关了,林思泽便会奖励一般的拍拍顾虹见的脑袋,顾虹见虽然会凶巴巴地说“你拍我头做什么”,实际上却不闪不躲,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林思泽天赋过人,只是他已可以做出很好的诗词,却一次不往皇上那儿送,顾虹见看过几次,虽然不大明白林思泽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十分厉害,也相信若是皇上看到了,必会对林思泽这个便宜儿子改观,会重视他。   林思泽听了顾虹见的想法,只是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被忽视,若忽然被重视,对我来说反倒是坏事。”   顾虹见懂了,这叫韬光养晦,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孟先生又开始让两人看兵法,只说虽然是兵法,但却可适用于宫中所有事情之上。   其时林思泽已经十四岁,初初有了将来挺拔英俊的模样,原本还有些肉的脸上已经露出些深邃的线条,顾虹见却长的比林思泽还快,万顺三十九年,顾虹见比林思泽高出足足半个头。   有时候顾虹见站在花坛边沿练武好让下盘更稳,林思泽站过来跟她说话都要仰视。   顾虹见得意万分,偶尔会伸手在他头顶比一比,暗示他自己比他高,林思泽当下便会黑着脸甩袖离开,顾虹见则会爆发出一阵大笑。   十六岁的林思泽已经越发沉稳了,但还是很容易被顾虹见惹生气,六年的相处下来,顾虹见学会的除了一身武艺,还有对林思泽的肆无忌惮。   不过林思泽生气归生气,却也从来不会真的为此不快。   毕竟那一年,他也只有十六岁,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顾虹见,他不会因为这家伙有时候惹自己生气,就想把她赶走。   他信任她,正如她信任他,这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他们是主子和下人,也是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是她的小师傅,教她念书识字,她又是嚣张的怪力少女,教他强身健体,亦师亦友,难以割舍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眼)甜不甜?   (自问自答)甜!   ☆、第 10 章   在万顺三十年的冬至,孟先生来了之后,林思泽便再也没去过上书房,他甚至不用跟任何人请示,因为也没人在意他去不去。   而因此,他和其他皇子之间的来往便锐减,加上他几乎不怎么离开白孚殿,其他人也懒得特意跑来白孚殿找茬,只觉得他那凄凄惨惨的样子,又只有个比他还小的宫女伺候着,总有天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顾虹见也问过关于其他皇子的问题,她还是不敢提那年冬至,但很委婉地问了一下林思泽他的其他兄弟待他如何。   林思泽轻描淡写地说:“不太好。”   明明是“太不好”……顾虹见心想。   顾虹见学着五年前问她恨不恨双亲的林思泽,问他:“那你恨他们吗?”   “不值得我恨。”林思泽说。   顾虹见明白了。   他恨他们。   这五年里,虽然那些皇子并没有再怎么来找过林思泽,但从平日里其他下人对白孚殿的忽视甚至是无视,也可以看出林思泽在宫内的地位。   有荣幸和主子一同吃饭的顾虹见,依然一年四季都吃不到什么肉,就可见问题了。   有一回顾虹见领来的饭菜里莫名有很丰厚的肉,林思泽吃过从顾虹见手里抢肉的苦头,看到肉也不争不抢的,顾虹见这回却很自觉,道:“你先吃,你先吃。”   林思泽疑惑万分,道:“为什么今天有肉?”   顾虹见答非所问:“我武功果然挺高的了……”   林思泽一头雾水。   顾虹见这才鬼祟道:“刚好三皇子的人也去拿饭菜,我就趁着她没注意,换了一碗菜,诶嘿嘿,毫无破绽!”   林思泽:“……”   顾虹见犹自道:“太棒了,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这样,等技术熟练了就换两盘!还得换着人换菜,不然那些人肯定会发现不对的……毕竟给我们的菜都是冷羹剩菜,其他人肯定吃不惯。”   “以后……”林思泽低声道,“一定让你吃大鱼大肉过日子。”   顾虹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啦,先吃吧。”   她给林思泽夹了肉,又自己狼吞虎咽起来,林思泽看着顾虹见毫无形象的样子,眼神沉了沉,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吃起饭菜来。   虽然林思泽总忍不住许诺让顾虹见过上更好的日子,但那是未来,而未来究竟有多远,两个人都不知道。   只是当时的顾虹见和林思泽心中毫无间隙,毫无怀疑,相信彼此,也相信自己,仿佛有彼此在身边,就有无限的希望。   可惜,这也并不能阻止现实容易变得很差,万顺三十九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   冬至眼看再度要来临,宫内却没什么人有过节的心情,只因为北边和齐瑞的战事毫无预兆地开启,然而眼下是冬季,根本不适合开战,天气原因不说,粮草也跟不上。   但齐瑞国显然早有准备,猛然进攻,天闵国必须得应战。   宫内,皇后提出削减后宫支出为战事出力,所有月银减半——这个对林思泽来说没影响,他本来就一直没拿到过什么钱。   然而让林思泽和顾虹见觉得难办的是,过冬物资也要减半。   实际上,那些宠妃和皇子的过冬物资本来就多的不像话,哪怕有所谓的减半,也不会真的短缺了,而林思泽这边,却被实实在在的减半了。   原本要送来的新的棉被只送了一床,炭火更是锐减,顾虹见把送来的炭火分了又分,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哭丧着脸道:“这么点炭火,要过完这一个月实在太难了。”   白孚殿本就偏远罕无人烟,这两日刚落了一场雪,正是雪化之时,顾虹见每天出去铲雪,虽然铲雪中因为在运动所以不觉得冷,然而回屋之后是必须得生火的,不然身上的热乎劲退了非得冷死不可。   林思泽也有点发愁:“把棉被都翻出来吧,盖上几层,别出去,应该能扛着。”   因为物资减半,顾虹见也没领到什么新衣服,林思泽这边只分到一件根本不怎么保暖的棉袄,于是顾虹见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床有些发霉的棉被,都不知道哪一年的了……   顾虹见愁眉苦脸地抖了抖那棉被,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顾虹见瞧了一眼外边天色,更加忧愁:“如果有大太阳还可以晒一晒,现在这样怎么盖……”   林思泽道:“你晚上睡觉冷不冷?”   顾虹见哭丧脸:“当然冷啦!就一床棉被,又不能生火,我今早醒来的时候都流鼻涕了!”   说罢还抹了抹鼻子。   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把这些炭火拿去你自己房间用吧。我这儿的棉被厚实,晚上睡觉并不冷。”   顾虹见喜笑颜开,刚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当下不顾林思泽,冲去他的房间,伸手一捏那棉被,旋即大怒:“你棉被跟我的差不多好嘛!我身体还比你壮些都冷,你怎么可能不冷?!”   林思泽说:“什么叫比我身体还壮些……”   顾虹见叉腰低头看他:“小矮子……”   林思泽冷着脸道:“不要站在我的床上!!!”   疯过之后还是得正视问题,顾虹见扳着手指头算:“两床不算厚的棉被,一床发霉的棉被,最多只够烧半个来月的炭火……哎这日子怎么过呀,孟先生什么时候来?让他给我们带点衣服来好了……”   林思泽道:“孟先生上回来的时候说他有事要下江南一趟,最快明年才会来。”   顾虹见:“……”   顾虹见抓狂地道:“算了,我去偷点棉被炭火来好了。”   林思泽哭笑不得道:“别闹,你是偷菜偷上瘾了?”   顾虹见说:“那怎么办?!”   林思泽沉思片刻,道:“先把炭火分了用吧,等实在不行……”   “我再去偷。”顾虹见心领神会。   这回林思泽没说她胡闹。   冬至那日清晨,顾虹见一醒来,便发现昨夜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此刻雪也没停,且比以往她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雪都大。   她像只闹腾的小雀儿一样扑棱着翅膀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地欢呼:“下雪了!!!好大的雪!”   林思泽待在屋里,只从窗边探了个头出来,凉凉地道:“冷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顾虹见道:“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她跳进雪里,雪直接淹没了她的膝盖。   顾虹见:“哇哇哇……”   顾虹见又故意一个趔趄,倒在雪地里顺势打起滚来。   林思泽:“你是狗吗?!起来!小心着凉了!”   顾虹见冷哼一声:“我才不像某人,身子那么弱,我才不会着凉!”   林思泽道:“起来。”   “哼。”顾虹见鼓着脸还是乖乖地爬了起来,又忽然惊呼了一声,“梅花开了!”   这回林思泽才来了兴趣,穿戴好了,出去跟着她看墙角那随着大雪悠然开放的腊梅,鲜红的颜色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亮眼。   “凌寒独自开……好兆头。”林思泽勾了勾嘴角。   顾虹见也很开心,在屋外玩了好一会儿。   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顾虹见哪句“我才不会着凉”顾虹见回屋后就染了风寒。   林思泽还是见她不像以往闹腾,跑去她屋子看她,才发现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虹见……顾虹见?”林思泽伸手探她的额头,只觉得烫的吓人。   顾虹见迷迷糊糊地,道:“咦……林思泽……”   她已经很习惯不喊他平王而是喊他林思泽了。   林思泽说:“顾虹见,你额头很烫。”   “会吗……我怎么觉得我身上好冷……”顾虹见抖抖抖,整个人缩的更厉害。   见她的确病的不轻,林思泽有些着急,亲自去找太医,然而冬季来临,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太医院的人也不怎么看重这个影子一般的小皇子,推推拖拖一直不来,加之刚好冬至来临,太医院的人也要休假,居然跑的没人了。   林思泽看着顾虹见通红的脸,咬咬牙,把她扶到了自己背上去。   顾虹见烧的迷迷糊糊的,还是疑惑道:“怎么了……”   林思泽说:“环着我脖子,你去我那里睡,两床棉被和一床,总好些。”   顾虹见惊呆,人都清醒了不少:“睡你的床?!”   林思泽说:“嗯。”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顾虹见嗫嚅道。   林思泽说:“我又没有要和你一起睡。”   顾虹见:“……哦……”   奇怪,虽然她并没有真的想和林思泽睡,但为什么林思泽这么说,她还有点失望?!   林思泽把顾虹见扛去自己床上,又把两床棉被合在一起,再把所有厚重的衣服往顾虹见身上砸,顾虹见差点被砸的呕出来。   顾虹见:“可以了,我感觉我身上坐着一个人,呕……”   林思泽这才住了手,又生了火,坐在顾虹见身边。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思泽直接端了中午的剩菜剩饭,用铁钳子钳住碗,放在火上热了一会儿,给顾虹见喂了下去。   顾虹见愁云惨淡,说:“生病了还要吃这种东西,好惨啊。”   林思泽说:“你不吃那我吃了。”   顾虹见刷刷吃干净了。   林思泽有点心酸,道:”将来,我一定会登顶。“   顾虹见吃饭间隙道:”嗯嗯嗯,然后呢?“   ”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顾虹见,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顾虹见感动的不得了,道:”嗯!“   五大三粗的顾虹见虽然感动,但吃过饭也就迷迷糊糊地要睡了,睡前看见窗外影影约约传来橘色的火烛光辉,她猛地惊醒,道:“今天是冬至!你不去盈喜殿?”   林思泽说:“不去了,反正也没人会管我。”   顾虹见说:“但怎么也要去吧?!”   林思泽说:“你让我一个人去??连个贴身宫女都没有。”   顾虹见想了想,困道:“那你还是别去吧。”   说罢很快就睡了。   林思泽守在旁边,时不时探探顾虹见额头上的温度,又不时添些柴火,顾虹见半夜醒来,看见林思泽在旁边打盹,她伸手一摸林思泽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顾虹见说:“林思泽。”   林思泽睁开眼睛,有些困顿:“嗯?你怎么醒了?”   顾虹见往里挪了挪:“林思泽,你过来一起睡吧。”   林思泽好笑道:“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顾虹见有些羞涩,道:“反正……你不是也把我当男的吗。”   林思泽居然当真点头:“那倒是的。”   说罢脱了外衣,也没啥顾忌,便睡了上去,顾虹见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林思泽青筋直冒,道:“你挡什么?!我才不会亲你。”   顾虹见脸简直红的不得了,说:“谁说你要亲我了?!我染着风寒呢,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道:“行了,手放下来吧,本来鼻子就不通气,一会儿直接憋死了。”   顾虹见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鼻子不通气?”   林思泽:“听你声音——公鸭似的。”   顾虹见气的不行,伸手去打林思泽,林思泽躲了躲,又按住她手脚,道:“行了,睡觉。”   顾虹见被按住手脚,明明一双手就可以把林思泽打飞下去,但还是乖巧了下来,道:“哦……可是我好怕传染给你。”   林思泽不理她,继续按着她,自己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借着微微的炭火,顾虹见依稀能看到林思泽的模样,他越来越好看了,然而此刻大概因为不开心,眉头微微皱着,顾虹见缓缓地从他的压制下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很轻很轻的伸手按上他的眉间,想要让他皱起的眉头舒缓开来。   林思泽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动了动身子,嘀咕了一句“虹见……别闹。”   顾虹见心虚地收回手,却忽然觉得自己本就通红的脸更热了。   是虹见。   不是“喂”,不是“顾虹见”。   是,虹见。   这一刻,顾虹见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在滂沱的大雨中,有人为你撑起了一道彩虹。   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万顺三十九年的冬至,窗外下了一整宿的雪,而白孚殿内,十六岁的林思泽与十五岁的顾虹见抵足而眠,度过了最寒冷,却也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夜。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的甜蜜到此为止   ☆、第 11 章   到了万顺四十年春,消失了一整个冬天的孟先生终于带着江南的清新水汽翩然而至,还给两人带了江南的一些特产小吃,而被这个冬天折腾的够呛,却也因此关系更亲密的顾虹见与林思泽,见到了孟先生,则是十分开心。   但孟先生这回却没有教两人任何东西,而是反问他们:“如今已过了年,你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了,都算是大人了,是也不是?”   顾虹见站起来,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道:“是!”   林思泽站起来:“……是。”   顾虹见惊讶的发现,才过了一个年,怎么林思泽就窜了这么多?!   可还不等她多想,孟先生就道:“韬光养晦,也是得有时间限制的,如今……也是时候了。”   顾虹见:“啊……”   林思泽却沉着地点了点头:“是的。”   “皇帝身子不大行了,想必会有大臣提议让他立太子,皇帝自己不管愿不愿意,也都得好好考虑这件事了……虹见啊,你觉得,谁是最可能的人选呢?”   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顾虹见愣了愣,道:“大皇子有姚太师支持可惜不得皇上喜欢,且身子也不行,二皇子的生母舒贵妃最得父皇宠爱,三皇子没什么特别的,而四皇子和二皇子是一派……”   虽然顾虹见和林思泽两人生活在白孚殿内,看起来与世隔绝,实际上却一直有关注外边的动态,顾虹见负责在下人间打探消息,她毕竟也在宫中待了好些年了,而且稍微会一些武功,性格也好,大部分和她一样的小宫女都是很乐意和她说话的,因此小心说起主子事情的时候,也不介意说给她听。   而另外就是林思泽自己得来的消息,还有孟先生偶尔给他们的消息。   所以推断之后,顾虹见大致分析了一下。   孟先生不赞同也不反对地笑了笑,道:“那如果现在开始,要尽可能的除掉一些人,该怎么做呢?”   顾虹见愣了一会儿,说:“该……”   孟先生又笑了:“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二皇子和三皇子,前几日为了一个歌姬吵了起来,大庭广众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顾虹见心中一动,看着孟先生。   孟先生却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想吧,我明日再来问你们。”   说罢便如来时一样潇洒地走了。   顾虹见还愣愣地站着,此后一直心神不宁,林思泽大概也心事重重,并没有跟她说什么。   到了晚上,顾虹见总算是想出了个办法。   杀了二皇子。   林思泽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道:“嗯?”   “二皇子与三皇子前些日子因为歌姬吵了一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和,二皇子一死,三皇子便有嫌疑——但也只是嫌疑,三皇子为了脱罪,必然会四处搜查真凶。而四皇子之前是二皇子那边的,自然会去各种征讨三皇子……到时候二皇子已死,三皇子和四皇子闹作一团,谁会想到你这个影子一样的皇子呢。”   林思泽沉默片刻,道:“虹见,你觉得这样的计划残忍么。”   顾虹见道:“这难道不是你成功路上的必然之事吗?你如果觉得这个计划残忍,那你将来能做得成什么?林思泽,我也和你一样,没杀过人,甚至没看过死人,可我,我在被孟先生带来的那一天起,在被孟先生教导武艺的那一天起,我便做好了准备……你不要告诉我,你居然还没准备好!”   面对顾虹见气势汹汹的诘问,林思泽只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我说一句,你说那么多。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计划残忍,并不是说,我自己觉得这个计划残忍。”   顾虹见:“啊……”   “弑兄这种事,我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何况他们对我而言,根本称不上‘兄’。我只是有一点担心你。”林思泽道。   他是在担心她。   知道这一点之后,顾虹见刚刚那一瞬间的滔天怒火顿时熄灭了,她声音放轻了不少,道:“我既然能提出这样的计划,就代表我没任何犹豫。我说了,我早做好准备了!你别看我平时好像跟着你嘻嘻哈哈的,但那是跟着你啊,对你的敌人,我当然不会手软!”   “谢谢你。”林思泽道。   这是林思泽第一次对顾虹见说谢,顾虹见挥了挥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行了行了,继续说吧……我的计划怎么样啊?”   林思泽说:“为什么要杀二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因为舒贵妃得宠,若二皇子死了,舒贵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会缠着皇上要他找出真相,并且一定会怀疑三皇子……而如果三皇子死了,舒贵妃只会想办法护着二皇子,三皇子的生母早逝,养母惠妃也并不太得皇上宠爱,想必是没有舒贵妃会闹事的……”顾虹见道。   虽然说的有条有理,但实际上,还有个理由顾虹见没说。   因为她记得,当年带头欺负林思泽,并将林思泽一把推进湖水中的,就是二皇子。   她想,二皇子死了,她也不会太愧疚。   林思泽并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只轻轻笑了笑:“虹见的脑子还真是比以前好用多了。”   顾虹见气的不行:“我脑子一直很好用好不好!”   林思泽却又道:“这计划虽然不错,但还有个可以完善的地方……”   +++   第二天孟先生如约而至,听到顾虹见和林思泽说的计划,愣了片刻,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地道:“这计划不错,只是,有的时候,还是需要敛心神,切不可……太过。”   顾虹见和林思泽对孟先生这番话都一知半解的,但还是连连点头表示晓得,孟先生便没再多说什么。   仿佛是老天也要帮林思泽和顾虹见,林思泽居然收到了迎春宴的邀请,要知道,此前他从来是没有去过的。皇帝大概是念及林思泽年纪不小了过些年就要出宫建造府邸,又或者是因为他身子不好,希望所有的儿女都到场,所以这才把林思泽给喊了过来。   而在路上,他们恰好碰上了一个熟悉但又很陌生的人。   左宁嫣。   她穿着白色春衫,衣服布料软软地贴着她的身子,显得腰肢纤细柔软,黑发及腰,只在左右各编了一小束辫子在身后用一根发簪别着,那发簪是白莲形状的,下方坠着玛瑙,而她整个人,仿佛是自画中走出来的。   十年未见,她依然穿着一身白,依然那么好看,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女生,已经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   看见她,顾虹见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到那盒没能吃到的汤,忍不住顿了顿脚步,不过因为怕林思泽骂她,她很快回过神来,然而再看林思泽,却发现林思泽和她一样也停住了脚步。   他也在看左宁嫣。   而那一刻,林思泽脸上的表情,是此前顾虹见从未见过的。   她见过那种表情,仿佛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了热腾腾的馒头,又像是渴了很久的人见到一弯清澈的湖水。   他喜欢左宁嫣。   顾虹见当时才十六岁,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心里的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哪怕他喜欢跟在林思泽身边,喜欢故意惹他生气,喜欢看他因为自己暴跳如雷,喜欢看他对自己微微的笑——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林思泽怀揣着怎样的想法。   然而,就在看到林思泽的眼神的那一瞬间,她却很清楚地知道,林思泽喜欢左宁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林思泽,却已经先一步知道,林思泽喜欢左宁嫣。   这是一件非常无可奈何的事情。   “发乎情,止乎礼”,顾虹见很早就学过这句话。   其中“情”之一字,是此前林思泽和孟先生也无法很好描述的东西,顾虹见本人更不大懂,而她终于明白,却居然是在别人身上看懂的。   还是从林思泽身上。   可林思泽怎么会……喜欢左宁嫣?   然而,不懂顾虹见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林思泽已经挪开了目光,像没事人一样地离开了,顾虹见也只能跟着他继续往前。   且为了合礼数,也怕其他人听见,她甚至不敢说一句话来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迎春宴上,顾虹见全程在关注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动静,两人果然不和,二皇子和四皇子说说笑笑的,偶尔往三皇子那边一瞥都是带着不屑,而三皇子也脸色不大好地低头吃着饭,偶尔跟身边的人说两句话。   按理来说,顾虹见是要全程看着他们的,然而她却还是不自觉地,侧头去看了看左宁嫣。   左宁嫣的确十分漂亮,即便众位公主一个个打扮的如新春中摇曳的花朵一般,左宁嫣一身白衣却还是最为飘然出众的,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顾虹见恰好看到左宁嫣笑着握着筷子,露出洁白如葱的手指。   而顾虹见自己的手指……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因为要做活儿和练武,所以显得十分粗糙难看。   顾虹见有些难堪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而林思泽对此一无所知,回去之后还照常地和顾虹见商量何时动手,最后两人决定,两天之后,按照二皇子的习惯,他都会偷偷溜出宫再回来,而晚上回宫的时候,因为要不被人发现,二皇子周围的侍卫是很少的,这是动手的绝佳时间。   而动手的人……便正是顾虹见。   林思泽有点担心:“你能行吗?”   顾虹见徒手劈断一根木柴,脚尖轻点,飞身至屋檐边沿,居高临下道:“你觉得呢?”   林思泽:“……我担心的并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心态。毕竟,你以前从未真正杀过人。”   “……”顾虹见自己也愣了愣,随后她道,“不碍事!这种事情总是得有第一次的,不就是一刀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林思泽朝她伸手:“下来吧。”   顾虹见安然平稳地落地,林思泽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辛苦你了。”   顾虹见这才发现,林思泽竟然快和她一样高了。   这家伙怎么长的这么快……可恶。   顾虹见摸着自己的脑袋想。   两天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顾虹见一个人多次去准备暗杀二皇子的朱雀门附近乱逛。   皇宫有宵禁,到了晚上便不能再出入宫门,只有朱雀门比较特殊,若是有腰牌,便可以在夜晚出入,所以最后动手也一定得在这里。   到了当晚,顾虹见早早地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裳,用黑布蒙面,潜伏在朱雀门附近的屋檐之上,冷冷地看着进出的车辆。   林思泽其实十分担心,甚至想要跟过来在,但被顾虹见以“你只会误事搞不好还会暴露自己”为由给赶走了。   而后二皇子的马车缓缓驶入,顾虹见跟着二皇子的马车,在屋檐之上跳跃。   二皇子十分疏忽,大概是怕被太多人知道自己出去玩乐的事情,他身边只有四个轿夫和一名侍卫,等马车行驶到无人的拐角,顾虹见不再犹豫,飞身至那侍卫身边,侍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顾虹见用刀鞘砍在脖颈上,当即昏了过去,而后几个没有武功的轿夫大抵是以为那侍卫死了,立刻放下轿子,慌乱地四散而逃,顾虹见没有理会,只直接掀开车帘。   里面坐的正是二皇子,他一脸慌乱,仿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看见蒙着面的顾虹见,他先是一愣,随后慌慌张张地大吼:“你是谁?!你是谁派来的?!你想做什么?!来人啊——啊……”   二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顾虹见的刀刃,已经无情地划过了他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出,顾虹见往旁边轻轻地侧了侧身子躲开鲜血,而后从腰带中拿出一个模样别致的腰坠,缠绕在刀柄上,接着施展轻功,到附近不远处的夏和池旁,将刀扔入夏和池中,自己则脱了黑色外套和面罩,宛如普通的小宫女一样,施施然离开——不过,她还是尽量小心地避开了可能有守卫巡视的地方,最后平安地回到了白孚殿。   白孚殿内,林思泽亦并未入入睡,端坐在大厅内,见顾虹见回来,他上前两步,道:“你没事吧?”   他第一反应不是问“成功了么”而是问“你没事吧”,这让顾虹见很是惊讶。   原本顾虹见一路都很冷静,不管是潜伏,还是真正下手,还是事后处理证据,她都面无表情,心里异常的平静,仿佛天地间除了眼下要干的事情,再没有其他,然而看到林思泽,听到他说的话,顾虹见就忽然松懈了下来。   她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然而话才说出来,眼泪就留了下来,整个人也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林思泽愣了愣,随即赶紧走过去,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顾虹见整个地抱在了怀里。   他年纪还小,怀抱算不上太宽广,然而却让顾虹见有了一种异样安全的感觉,仿佛林思泽只是这么轻轻滴抱着她,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顾虹见道:“我衣服上沾了一点血迹,你……”   林思泽没理她,还是抱着她,甚至力度还更大了一点:“这是为我而沾上的血迹,我怎么可能在意。”   这是顾虹见第一次在林思泽面前示弱,她把头搁在林思泽的肩膀上,微微侧着头,眼睛贴着林思泽的脖子,眼泪止也止不住,而林思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温言安慰她。   月光柔和地洒落,林思泽给予顾虹见的温暖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她轻声道:“二皇子……死了。”   林思泽道:“嗯。”   顾虹见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外边传来不小的动静,顾虹见立刻从林思泽怀中脱出,和林思泽警觉地互看一眼,而后缓缓往外走去。   “三公主,我有点怕……”一个女生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顾虹见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觉得,有点像左宁嫣的声音呢?   而后另一个女声响起来:“怕什么呀。”   “这里感觉好阴森啊……”   “这里以前是冷宫嘛,后来变成平王的白孚殿,不过平王那家伙也不受宠的很,所以还是照旧没什么人……”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哎呀,我早就想半夜来这边看看了,你不觉得这么阴森也挺好玩的吗?可我一个人也不敢……刚好今晚你在,我就拉你一起来啦!”   “三公主……”   一串对话停下来,顾虹见算是什么都明白了,感情是左宁嫣留宿宫中和三公主一同睡,而爱闹爱玩的三公主拉着左宁嫣来了白孚殿,意图“探险”。   紧随而来的林思泽在看到左宁嫣之后,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将顾虹见拉回来,小声道:“你衣服上还有血,不要被人看见……先回屋换身衣服,要不然干脆不要出来了也行。”   顾虹见懵懵懂懂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衣裳,但她还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看见三公主和左宁嫣已经坐在了刚刚顾虹见和林思泽抱着的大厅里,三公主看起来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而左宁嫣却不知道在刚刚顾虹见进去换衣服的时候说了什么,此刻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林思泽也难得看起来很有几分羞涩的样子,他端坐着,比以往任何一次坐的都要直,却眉目温柔地看着,那是一种,从来不曾对顾虹见流露的温柔。   虽然偶尔他也会温言对待顾虹见,然而,不是这样的。   顾虹见可以分的很清楚。   他对顾虹见的温和,是顾虹见做了什么让他认同的事情,他像给予赏赐一般地对她温柔,就像刚刚,他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而他对左宁嫣的温柔,却是,不论左宁嫣做了什么,他都会一直这样对她。   顾虹见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的手还因为害怕在发着抖,春天虽已回暖,夜晚却依然寒风飒飒,吹打着她单薄的身子,而那个,本来可以安慰她的人,那个她为之做了所有事情的人,此刻却在屋内,和另一个女子聊着不着边际的东西。   她听了很久,甚至偶尔故意弄出一点声响希望引起林思泽的注意,好教林思泽回头注意到她。   然而从头到尾林思泽都没发现屋外的顾虹见。   顾虹见渐渐地站累了,靠着屋子坐了下来,抬头孤独地看着漫天星光闪烁。   然后她哭了。   这是顾虹见第一次哭泣,以前被父母放弃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卖进宫中的时候她没有哭,老嬷嬷死去的时候,她甚至也没哭出来。   然而她哭,并不是只是因为林思泽抛下了她,去和左宁嫣含笑交谈去了。   而是她忽然明白,只要左宁嫣在,那么林思泽的视线就永远只会在左宁嫣身上,永远,永远。绝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如何大家不要擅自猜测最后的结局呀,我看到好多人替我把后续发展和结局都写好了心塞塞的,我不会剧透最后怎么样了但是你们猜的都不大对啦OJZ   ☆、第 13 章   二皇子的死果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据说舒贵妃哭了一整宿,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据说皇上大怒,要求彻查是谁下的手,二皇子所有的手下近卫甚至包括那一夜朱雀门值班的人全部被砍头,所有下人被一遍遍盘查,连皇子公主和妃嫔都要被挨个儿问话。   一时之间,宫中人心惶惶。   得知二皇子拉了那么多人陪葬,顾虹见一时间有点失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并没有料到,自己这一动手,却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见她有些郁郁寡欢,林思泽安慰她道:“这是父皇下的旨,和你没关系。”   “是啊,你们天家的命就是值钱一些……我们都是贱命一条,死了便是死了,你们死了,却非得拉那么多人一同死。二皇子自己不让那些侍卫跟着,他死了,却反倒是那些侍卫的错了。”   林思泽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那天起就一直很奇怪。说什么贱命一条……放心,将来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让所有你不喜欢的人去跟你陪葬。”   “那你得第一个死!”顾虹见冷哼道。   林思泽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怎么了?自己不开心就算了,怎么一直在对我撒气似的。”   顾虹见想,她才没有对林思泽撒气呢,而是她根本就在生林思泽的气。   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头,心中思绪纷乱,最终她道:“若是……有一天,左宁嫣死了呢?”   林思泽脸色微变,道:“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那我好端端的你刚刚不也咒我死?!”顾虹见就差掀桌了。   林思泽无奈道:“你……好吧好吧,你也不会死的。我刚刚只是想哄你开心。”   不,根本不是这样。   顾虹见微微握紧拳头。   只是因为在林思泽的心中,顾虹见是和他一样,刀口舔血,在诡谲的宫中摸爬打滚求生,若是一着不慎,必然死无全尸,而左宁嫣就不同了,她离这个肮脏的皇宫那么远,那么清冷干净,所以是“好端端的”,所以不会死。   顾虹见终于忍不住道:“林思泽……你是不是……喜欢左宁嫣?”   林思泽愣了愣,随即带着一丝笑意,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应是有一些的。”   他居然承认了。   他居然没有任何别扭和羞涩地,如此坦然地承认了?!   顾虹见反倒愣住了,半响才不确定地道:“真的?”   林思泽又点了点头。   顾虹见:“……好吧……你喜欢她什么,你怎么就喜欢她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喜欢她很久了……十年了吧。”林思泽道。   顾虹见风中凌乱:“十年?!十年前你不是才七岁?!”   “嗯。”   顾虹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说点什么嘲讽林思泽,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让林思泽说出具体的喜欢左宁嫣的理由,但她却又觉得不必问了——左宁嫣漂亮,美丽,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又好听,又是左御使的女儿……与其问他喜欢她哪里,倒不如问她有哪里不值得喜欢呢?   最要命的是,她本来还觉得,再怎么样,也是她和林思泽先认识的,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左宁嫣还得排队吧,但既然林思泽喜欢人家十年了,那就说明左宁嫣搞不好比她还早地出现在了林思泽的生命里。   林思泽道:“想不到你居然看出来了。”   顾虹见凉凉道:“想不看出来都难。”   “怎么可能,我表现的不明显吧。”林思泽道。   是啊,可是我太了解你了嘛。   顾虹见一边想着,一边不置可否地翻了个白眼。   林思泽道:“其实现在已经淡了不少,我幼时,的确非常非常喜欢她。现在没那么爱慕了,只是到底很特别。”   顾虹见:“很特别?有多特别……在你心中是最特别的么?”   林思泽想了想,道:“是吧。”   顾虹见笑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连这将近十年朝夕相处的时光,都被林思泽一句“最特别的左宁嫣”给彻底击碎。   她不是那个最特别的人,整个十年里,都不是。   宫内被二皇子的死弄的乱成一团,好在宫外和齐瑞国的战事得到了控制,大概齐瑞国的士兵整个冬天浴血奋战,春天变暖,反而松懈下来,有了思家之意,因此节节败退,而天闵国倒也没有乘胜追击,毕竟自己这边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而宫内所有人都被排查了一遍之后,并没有太多的结果,毫无疑问,三皇子依然是最可疑的,天天都要被传去问话,据说还因为抖出了他和二皇子因为舞姬大吵过的事情,二皇子如今已死,天大的罪过当然都不算罪过,而三皇子要承受的,则是加倍的责难。   和二皇子素来交好的四皇子更是悲痛至极,据说在宫中偶遇三皇子的时候,直接撇开了下人追着他怒骂和吐口水,直斥他是丧心病狂,连兄弟都不放过。   三皇子大概也是十分的焦头烂额,为了自证清白,主动揽下追捕凶手的责任,并且加大追查力度,并把注意力放在了唯一的突破口上,就是凶器。   二皇子是被看起来较长的兵刃给杀害的,而宫内对这种凶器管制是很严格的,每个侍卫只有当值的时候才可以去拿刀佩刀,不当值了就要立刻还回去,所以三皇子先是把当天宫内被侍卫拿过的刀都排查了一遍,却依然毫无线索。   然后三皇子想起了一桩前朝旧案,那是一个冷宫妃子,因为嫉妒而在半夜以皇帝当年赐给自己的匕首刺杀了宠妃,而后将匕首丢入了一个池子里,本以为可以就此瞒天过海,谁料却正好碰上池塘换水抽水,一把匕首赫然出现,联想到宠妃之死,当即皇帝就晓得是谁杀了人了。   于是三皇子立刻将这个想法上报,恰好开春也是该换水,皇帝便也黑着脸应允了,让他挨个儿抽池换水,最后自然在夏和池找到了匕首,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匕首之上赫然还缠绕着四皇子的腰坠一枚。   三皇子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即将腰坠上交,皇帝和舒贵妃都惊疑不定,而四皇子则是惊怒无比,怒斥三皇子造假,并说自己的腰坠早在迎春宴上就失窃了。   皇帝特意让人请了仵作来,结论是这个匕首的确很可能是杀死二皇子的匕首,而众目睽睽之下捞出的匕首及腰坠牢牢牵扯在一起,也不是三皇子找到匕首后才把腰坠绕上去的。   因此无论如何,四皇子是也有了嫌疑。   杀害自己二儿子的人居然会是三儿子四儿子中的一个,且两人为了保全自己,只顾着互泼脏水,本来身子就不好的皇帝更是气的大病一场,连早朝都上不了,可一定要有人代持朝政,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可能是杀人凶手,自然不能胜任,于是皇帝便让一向不让自己喜欢的大皇子上任了。   大皇子不受皇帝的喜欢几乎和林思泽不分上下,只是林思泽是因为出生,大皇子也差不多,他生母害死了皇上当年挚爱的女子,即便剩下了第一个皇子,也还是被皇帝处死,连带着皇帝也讨厌这个像极他母亲的大皇子。   只是到底大皇子是长子,待遇还是比林思泽好许多许多的。   大概是皇帝对大皇子也实在不放心,竟也叫上林思泽帮忙。   五皇子林思泽以这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众人视线,并一举从被忽视的皇子,成为了可以干涉朝政——当然,实际上把持朝政的人,还是皇上自己。   而皇上虽然喊林思泽来撑面子了,实际上却也并不多喜爱他,只是想以他为由,打击一下另外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顺便约束一下大皇子。   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才注意起这个,从小被自己欺负,长大后被自己忽视的“弟弟”。   竟然还藏着一个这样的隐藏的竞争对手么?   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时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好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也微微放心了,因为林思泽看起来就和小时候一样,懦弱无能,哪怕已经离权利那么近,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管大事小事,都事无巨细的向父皇禀告,几乎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   大皇子要他干什么,他也就诚惶诚恐的干什么,用三皇子的话来说,就是“不愧是奴婢生的,自己也是一副奴才相。”   这种人,怎么做大事,怎么坐上皇位治理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Pnn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5 13:09:28   小总的眼罩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3 18:36:30   谢谢-3-   ☆、第 14 章   三皇子和四皇子一边让人继续盯着林思泽和大皇子,一边继续和对方较劲,誓要证明二皇子是对方杀的——当然,两人也都有怀疑过林思泽,但林思泽在宫中可谓毫无势力是不争的事实,身边唯一的贴身下人也只有一个看起来跟弱鸡一样的小宫女,怎么看也不像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这样毫无威胁的人,倒是比其他充满了威胁的“兄弟”要好上许多,值得拉拢,故而林思泽的整体待遇不断提升。   先是从冰冷偏僻的白孚殿里被调了出来,换到了原本二皇子居住的德泽殿,二皇子原本最受宠爱,德泽殿自然环境也是最好,自带的花园就比整个白孚殿还要大了,偏厅都有好几个,室内金碧辉煌,珍奇珠宝不少随二皇子入葬了,但余下的那些也足够让人目瞪口呆。   按理来说二皇子尸骨未寒,怎么也不该让林思泽住进去,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不顾舒贵妃的反对,硬是让林思泽住进去了,而顾虹见对此只有一个想法——欢喜。   从冰冷的白孚殿一跃住进了金光闪闪又大又暖和的德泽殿,因为她一直是跟着林思泽的,当下便升为掌事宫女,理所当然最好的那个偏殿就归她了,而其他另外皇帝赐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得喊顾虹见一声顾掌事。   作为世界的最底层,顾虹见忽然手下就有了一群小弟小妹,顿时感觉到了作为上级的愉悦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生活质量的显著提高,她再不用自己去御膳房偷东西吃,每天都有人送饭菜来,顾虹见会面无表情的让人送去林思泽的房间里,然后趁着没人自己溜进去偷偷先吃,而那里面必然是大鱼大肉,且菜的样式丰富至极,让顾虹见一边吃的停不下来一边不住地唾弃皇家生活真是太过骄奢淫逸。   林思泽忙的不得了,大部分时候甚至不能回来吃,顾虹见也从不等他,两人的关系虽说还像从前,但也有了点微妙的改变。   这改变一方面来自顾虹见的心里,自从她晓得林思泽对左宁嫣那颗炙热的心,且只把自己当个“朋友”后,就心冷了不少,她不想仅仅处于这样的位置,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是努力打败左宁嫣,还是就这样放任不管顺其自然?   老实说,哪怕她想打败左宁嫣也无从下手,左宁嫣不是可以被分分钟劈断的柴火,她是林思泽心中无法取代的女人。   也许她可以打败一整个德泽殿的人,却也伤不了左宁嫣一根汗毛。   而另一个方面则来自,林思泽的地位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也不知道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顾虹见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和林思泽毫无间隙地打闹,虽然私下还是可以,可一旦有其他人在,就必须得装出主子和下人之间的样子,毕竟哪怕是那些送来的小宫女和太监,都可能是别人派来监视林思泽的。   顾虹见想,原来会这么累的。   她本以为,杀掉二皇子,一切就会好起来,现在才猛然发现,杀掉二皇子,才是一切辛苦的开始。   ***   二皇子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舒贵妃和皇上都十分恼火,把几个皇子叫过去一顿臭骂,虽然实际上他只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查案,但发怒却是对着所有皇子。   而此时林思泽主动表示愿意寻找凶手,对此皇上有些惊喜,另外几个皇子则颇为惊讶。   顾虹见则在众皇子出来之后直接和林思泽吵了起来,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去偷听两人的对话时便听到顾虹见怒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林思泽道:“总不能让父皇一直为此担心,病情越发严重……”   顾虹见道:“那您也不该这样。说句僭越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中的一个,您贸然蹚浑水,万一真凶来陷害您怎么办?您无权无势,背后没有支持的人,皇上也不喜爱您,没有人会帮您担保的,万一您被怀疑,那不会像三皇子四皇子一样能有机会自证清白,而是会被直接定罪,当了替罪羔羊啊!”   林思泽道:“行了你不必说了,我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任务,就会努力完成,找出凶手!”   三皇子和四皇子派去的人回了自家主子那儿如实禀报了一番,三皇子和四皇子闻言,一拍巴掌,同时做了一个决定——派人去请对方过来。   而后两人成功会面,都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相反对对方都十分客气,兄友弟恭,气氛一派祥和,最终商量好了最后的计划。   没过几天,四皇子上报表示自己清点财物时,发现当时除了被偷了一个贴身玉坠,还被偷了一个玉版纸,估计是凶手想陷害他而不知道该用什么好久两个一起偷走了,最后只选了玉坠。   现在那个玉扳指想必还在凶手那儿,所以只要到处搜查一番,就有定论。   三皇子也表示,自己忽然觉得,匕首上怎么会缠绕一个腰坠呢,太刻意了,也太可疑了。   皇帝面色莫测,表示同意,而当晚……   皇帝的贴身侍卫之一,就在林思泽的德泽殿抓获一个黑衣飞贼,和他手中的玉扳指。   一番严刑拷打之后,黑衣人招出是四皇子和三皇子让他来将这个东西放在德泽殿里的,好在第二天的搜查之中,将杀人之事嫁祸到林思泽头上。   三皇子当机立断,表示是四皇子的主意,自己只是无奈之下答应。   四皇子则表示是三皇子先邀请他的,是三皇子一肚子坏水,自己才在他的怂恿下出此下策。   皇帝震怒,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舒贵妃在旁边已经哭的快要昏过去了,只说怎么也没想到,杀害自己儿子的居然是两个兄弟,两人居然合伙做这样的事情,真是人心险恶至于斯。   不止如此,还竟然毫不犹豫地想要嫁祸给五皇子,真是让人不齿。   林思泽也一副备受震撼的样子,低头不语,和大皇子一起站在角落里把自己当不存在。   此为天家丑事,不宜外扬,可又不能放置二人不管,皇帝当即下令将二人圈禁起来,撤掉了所有的封号,并各打了一百大板,四皇子身体并不是很好,一百大板之后被圈禁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没过几天便死了,而二皇子则勉强活了下来,只是元气大伤,亦再不可能争夺皇位。   月明星稀,寒鸦绕枝,林思泽和顾虹见坐在德泽殿外的石椅上,两人面前摆着淡酒一壶,林思泽和顾虹见各饮了一小口,顾虹见将酒杯放下,望着一轮皎月发呆。   半响,顾虹见道:“所以……我们这就是扳倒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了?”   林思泽:“嗯。”   顾虹见说:“居然就这样做到了……好神奇。”   林思泽没有接话。   顾虹见想了想,又道:“可这次三皇子和四皇子,其实本来是无辜的对吧……不对不对,他们如果不是想害你,也不会这样,所以他们也不是无辜的……”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林思泽颇有点无奈,“你在对他们三个的事情愧疚?”   “到底是因为我死的,要我完全不在意,的确挺难……”顾虹见托着下巴,眼神有些迷茫,“可是,明明就是我下的手,再说愧疚什么的,也太让人恶心了。我也并不是愧疚吧,他们当年那样对你,我很讨厌他们。如果我们不动手,将来死的也是我们,所以,我并不愧疚。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林思泽忽然伸手,捏了捏顾虹见的脸:“早跟你说了,这条路满是荆棘。”   顾虹见拍掉他的手,嘟囔道:“那也是会有花可以看的。”   林思泽道:“嗯,总有一天会有的。”   而顾虹见又喝了口酒,心想,不是啊,我的花朵,现在就在我身边啊。   ***   林思泽在这一年里继续装傻充愣,事事依着大皇子,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意见,只是在私下里轮到他侍疾的时候,皇上偶尔会状若无意地询问一下他的政见,这时候他便不会再隐藏,会将自己真实的见解说出来,最后还得一脸忐忑地看着皇上——儿子愚昧,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若说错了,还请父皇不要生气。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私下问他的事情越来越多。   而与此相反,大皇子的权势越来越大,而大皇子大概也不把林思泽放在眼里,洋洋得意,虽然表面上是大皇子和林思泽一同掌权,但实际上大皇子已经很习惯无视林思泽自己下决定了,有时候甚至都不跟皇上说一声。   本来按照这样的发展下去,不用林思泽做什么,他就会因为自己的嘚瑟而出现问题,可是,他的背后,有个强力的支持者。   正是和左宁嫣父亲左相同为三朝元老的姚太师。   姚太师原本对太子该由谁来当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很明确的意向,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纷纷倒台之后,他的意向就很明显了,他支持大皇子,还带着一堆文官一同支持大皇子。   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大皇子是嫡子,怎么也好过林思泽这个不明不白的皇子,是以林思泽的支持者寥寥无几,大皇子的支持者却相对较多,只是最多的,还是暂未表态的。   林思泽认为,姚太师一族一向跋扈,并不得皇上喜欢,大皇子已经取了姚太师的女儿,若是大皇子当了皇帝,姚家作为外戚,权势将更扩大一步,而姚太师的儿子姚天傲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曾逼死民女,残害无辜百姓,这种人怎么看也没资格当国舅爷。   林思泽真正想争取的,是左相。   左相为人清廉正直,不拉帮结伙不参与党争,却很得皇上信赖,亦是不少官员心中的砥柱,他的决定,实际上能影响剩下那些观望的人。   顾虹见表面上同意他的说法,实则心里想,他要拉拢左相,除了那些理由之外,想必也和左宁嫣脱不了干系吧……   只是该怎么拉拢左相,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日子飞逝,一晃便到了万顺四十一年,皇帝的病情开始反复,然而却不见左相有任何偏向,此时,却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很震惊的事情——大皇子党姚太师的小儿子,跋扈的姚天傲,竟然要娶左宁嫣,且据说态度坚决,非她不娶。   坚决到什么地步呢,即便左相那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也还是坚持要娶,据说为此还闹绝食。   姚天傲其实长的倒是不差,只是品行实在可憎,任谁也不会同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左宁嫣和左相更是十分抗拒,然而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左相竟然答应下来了。   满朝震惊,而大部分人震惊之后沉思,认为这是左相决定支持姚太师背后的大皇子的意思。   一时间朝内议论纷纷。   而最震惊的,莫过于林思泽。   而林思泽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抢亲。   当然,决定是他做的,而行动上得派出顾虹见。   顾虹见无语至极,道:”他们两家都同意了,你插什么手?“   林思泽道:“姚天傲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顾虹见道:“那又怎么样?左家同意了!”   “左家同意并不代表左宁嫣会同意,她怎么也不可能喜欢姚天傲。”   “那,又,怎,么,样?!”顾虹见不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那么好运,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的确是在影射她自己,不过显然林思泽不会理解,只皱眉道:“无论如何,左宁嫣不应该嫁给姚天傲。”   “那要嫁给谁,嫁给你吗?!”顾虹见越发生气。   林思泽道:“那也未必,总之不该嫁给姚天傲。虹见,只能靠你了。”   顾虹见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了。”   然而,顾虹见并没有去。   在宫内等待顾虹见传来劫亲成功消息的林思泽,只等来了一个消息——在出嫁之前,左宁嫣上吊自杀,一身红衣死于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OJZ,出版编辑来找我谈话了,说我更的太快了=.=,这样书上市就会更完……所以更新速度会减慢……      ☆、第 15 章   平昌六年,九月十八,万里无云,天气晴好。   顾虹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飘在林思泽身后,跟着进了左府。   今日是左宁嫣的忌日,离她身亡已有足足八年时光,八年前,顾虹见也来过左府。   左府和昔日相比差距并不大,跃过宏达而低调朴素的大门,踏过前院,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分花拂柳,便抵达大堂。整个左府并不见太过华贵,却很古朴雅致,一如府主左相。   八年前,顾虹见穿过这一切,抵达了左宁嫣的房间,她在房内等着迎亲的队伍,而顾虹见本该趁此机会把她带走,可她没有。   她在那附近,犹豫了许久,直到喜婆入内,而后慌慌张张地冲出来。   如今那间属于左宁嫣的房间已经空空荡荡,只是大概依然有人打扫,从外看去,还是洁净如旧。   林思泽只带了两个侍卫,还有三两个暗卫,极其低调地在左宁昊的带领下在左宁嫣房外走了一圈。   左宁昊道:“皇上还是不进去么?”   “不了。”林思泽摇了摇头。   左宁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又同林思泽一起去了祠堂,原本早夭的未嫁女子牌位是不可以放入祠堂的,然而大概是左相太过爱惜这个女儿,左家最新的一块牌位,便正是左宁嫣的。   顾虹见跟着飘入了祠堂,却见祠堂内的一切都表现出早上左家人已经祭拜过左宁嫣了,现在除了两个仆人并没有其他人。   见到左宁昊,两个仆人行了礼喊了他,又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林思泽,但到底没敢多问,替二人准备好了香,点燃后分给二人。   林思泽拿着香,闭上眼睛,拜了三次左宁嫣,而后下人接了香,替他插好。   顾虹见默默地看着,想,将来林思泽拜祭她的时候,也会这么一脸哀伤而虔诚吗?   不,他甚至可能会懒得拜祭她。   林思泽看着左宁嫣的牌位,目光温柔如水,却又深沉如墨,千万种情殇,仿佛都在他的眼里。   这是永不属于她的眼神,却让她沉醉其中。   已经是九月十八,再约莫过个三四日,她的死讯就会传来。   其实顾虹见也能想到,林思泽估计是难过不到哪里去的,他让她去扈州,摆明了是要她死。   他知道了当年的事情,知道实际上左宁嫣的死和她有莫大关系,所以要她偿命去了。   可林思泽又无法亲自下手,所以送她去扈州。   这一切,都要从八年前万顺四十一年的九月十八开始说起。   那一日,林思泽在宫内得到左宁嫣的死讯,也只是微微震惊了一下,之后认为是出了什么意外,顾虹见便将计就计将左宁嫣带走,顺便安排了一场假死。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顾虹见一个人。   林思泽犹然不死心,道:”左宁嫣呢?“   顾虹见沉默不语,低着头,半响才缓缓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林思泽道,”左宁嫣呢?“   ”她死了,你没接到消息吗?“顾虹见轻声道,”我没带走她,她死了。”   林思泽那时候起就已经很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了,他面无表情,只微微闭了闭眼,而后道:“你失手了?还是去晚了?”   其实,只要此时顾虹见说一句,路上出了意外,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可以。   不管林思泽心底信不信,他都不会再多说什么。   但她看着林思泽的表情,便觉得十分疲惫,于是道:“不是,我很早就到了她房间外,躲在房檐上,只是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就她,直到她快要出嫁了,我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做……然后,她自尽了。”   林思泽震惊而痛苦道:“你为什么要犹豫?!你,你……”   顾虹见道:“可我也并不知道她会自杀!!!我在屋檐上,还听到她和左相说话,左相说,委屈你了,她还应了一声。然后左相离开了……我本以为没事的!”   林思泽没有看她,只道:“为什么。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犹豫,左相一离开,你就应该立刻去把她带走!”   顾虹见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道:“因为你要当皇帝。”   林思泽没有接话。   顾虹见却接着道:”姚太师和大皇子是一体的,而现在姚太师逼死了左相女儿,两人正式决裂——之前我还担心,他们两家结亲是表示左相要支持大皇子,而现在这么一来,左相只会支持你。更何况左宁嫣的死,会让左相与大皇子成仇,他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提一下这件事,皇上便会更不喜爱大皇子……“   ”闭嘴。“   林思泽忽然道。   顾虹见愣了愣,当真不再说话。   “顾虹见,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林思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顾虹见说出这句话,“你怎么可以……”   顾虹见双眼通红:“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不是吗?我哪里说错了?!是左家自己要嫁女儿的!!!左相在朝中口碑那么好,还不是同意了让左宁嫣嫁给姚天傲?!林思泽,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逼死左宁嫣的不是我!是姚天傲,是左家!你可以恨所有人,但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   林思泽道:“但你本来可以救她!”   顾虹见道:“我为什么要救她?!救了她,你同时得罪左家和姚家还有大皇子,你要怎么隐瞒下去?!你要怎么登上那个你要登的位置!?你不是说你要登顶,然后保护你要保护的人吗?!你现在还差几步,却要放弃,是什么意思?!”   “我要保护的人就是左宁嫣!”林思泽也低吼了一句,眼睛也有点发红,却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愤怒,还是两者皆有。   顾虹见愣住了。   她看着林思泽,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他。   那一年冬至飘雪,他和她在荒凉的白孚殿内抵足而眠。   ”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虹见,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和雪一样轻的一句话,她听时不在意,却足足记了这么久,然而他却说,他要保护的人,就是左宁嫣。   他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她念念不忘的,他忘了。   顾虹见眼泪瞬间便决堤了,她恨透了林思泽,却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可怜,但她并不想让林思泽看见自己哭,所以默默垂下头擦了眼泪,才重新看向林思泽,道:“林思泽,你要保护左宁嫣,可你做得到吗?你现在这样能保护谁是谁跟我说的,这路上满是荆棘的?为什么你主动让我去杀害二皇子,而现在我只是没有出手救左宁嫣,你就反而来教训我了?!”   林思泽微微愣了愣,而后道:“左宁嫣不同,是无辜的,她本不该被卷入这趟浑水。”   顾虹见道:“那我呢?我就活该是吧?就因为我被人贩子卖进宫了,又碰上了孟先生,所以我就活该一路练武长大,去杀人对吧?嗯……也没错,我的确是活该,当初是我自己答应孟先生,说要变得很厉害,说要辅助你,所以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对吧。而我不按你的要求去做,就是罪大恶极,对吧?”   林思泽道:“顾虹见,我没有这个意思!算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你先离开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讨人厌很无耻?”顾虹见轻声道。   林思泽没有理她,大约算是默认了。   顾虹见惨笑一声,道:“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你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何尝认真看过我一眼?!”   像是终于听出些不寻常的意思,林思泽震惊地看了一眼顾虹见。   顾虹见步步逼近林思泽,道:“你若是真的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听你说你喜欢左宁嫣的时候那么难过……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而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林思泽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虹见,甚至被她逼得微微后退了两步。   顾虹见闭上眼睛,还是没有忍住,流下一行泪,道:“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一辈子都以为,我们只是好朋友,好哥们,将来,是好君臣。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林思泽看着她留下的那行眼泪,微微失神。这是林思泽头一回见她哭,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仿佛一张无形的手,轻轻的捏住了林思泽的心脏。   “顾虹见……”林思泽终于开口,眉头紧锁,“你……”   他还没说完,顾虹见就先一步擦了眼泪,吻上了林思泽的嘴唇。   林思泽瞪大了眼睛。   顾虹见完全不懂该怎么与人接吻,只莽撞地亲上去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对林思泽又是满溢的爱恨交织,当下便干脆使劲用牙齿狠狠地啃咬了一口林思泽的嘴唇,直至觉出血味才推开他。   从头到尾林思泽都是呆滞的,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顾虹见看着他,双眸依然带着一丝水汽,她有些决绝地道:“我说完了,你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情,认为我是因为嫉妒左宁嫣而不救她也好,认为我是痴心妄想也好……我走了,你不必再看到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心迹,也是第一次亲吻心爱的人,本该是又美好又羞涩的光景,可惜眼下环境截然不对。她甚至连一句完整而确切的“我喜欢你”都说不出来。   这是最差的时机,她的话只会让林思泽越发觉得她是故意看着左宁嫣死。   而顾虹见会这样,也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了——反正已经如此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本该有的美好全部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顾虹见擦掉眼泪,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开,林思泽上前两步想追她,到门口处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伤口,而后愤愤地一拳锤在门上。   实际上,林思泽也有那么一些茫然。   看到顾虹见哭,听顾虹见说他从没料想过的告白,被她咬了一口嘴唇,他竟然那么心疼,只想伸手揽过顾虹见,像幼年那样毫无猜忌毫无间隙地哄她。   他眼眶发红,却不是因为左宁嫣,而是因为顾虹见。   甚至于,某个瞬间,他竟是忘记了左宁嫣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顾虹见说到做到,她说不必再看到她,林思泽就的确很久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缩到哪里去了。   但林思泽现下是心里也乱,周围事情也乱,亦暂时不想看到顾虹见,所以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日晨起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嘴唇上还带着一丝伤痕,便心情十分复杂。   除了左宁嫣死的那一日,其余时间里,林思泽都把心事隐藏的很好。   左宁嫣死了,他非常难过,然而他给自己难过的时限,也不过一天。   此后虽仍然无法忘怀此事,想起来心中便是一声叹息,但也只能压抑住,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而左宁嫣的死在京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半人都是在骂姚家和姚天傲,说他逼死了左宁嫣,不少人则在骂左家,说他们竟然逼女儿嫁给姚天傲这种人渣,最终到底逼死女儿,而左家始终保持沉默,到底没有说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只是左相显然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龙颜大怒,将大皇子和姚太师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又把林思泽喊去,温言温语而又不失严厉地训导了他一番,林思泽心中晓得皇上是什么意思,但也并未表露出一丝喜悦,只是依然正正经经地听训,这也让皇上心中越发满意。   与此同时,皇上的身体更差了,林思泽甚至听到两位太医小声讨论,皇上抗不抗得过今年冬季。   然而皇上却很沉得住气,依然没有宣布太子人选,如此竟然眨眼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内,林思泽只见过顾虹见一次。   实际上他没多久就有些担心顾虹见是不是真的跑了,所以派人看过,这才知道顾虹见实际上并未离开宫内,甚至没有离开过德泽殿,只是基本把自己关在房内,因为她和林思泽关系极好极受宠,又是掌事宫女,在此之前也基本享受的是主子的待遇,所以她不出门也没人说什么。   但林思泽是晓得顾虹见的性子,果不其然,某个夜晚他在院中独饮,想起左宁嫣的回眸一笑,又想起顾虹见双眸带泪吼自己的样子,心中思绪紊乱,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刚叹气完,他就见一抹身影轻盈地掠过德泽殿的上方,林思泽的目光随着那身影而动,却恰好撞上了顾虹见的眼睛,两人视线短短一瞬交错而过,谁也没看清谁的目光里的深意,顾虹见也没有多停留,潇洒地回了自己的居所,砰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冬至的前一日,皇上忽然下旨,立林思泽为太子,现在皇帝身体不适,则由林思泽一人掌政,大皇子只能辅佐,再无批奏折的权利。   就这样,局势一夕之间定了下来,左相更是与林思泽彻夜长谈,只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冬至宴上,皇上只匆匆出席了一下便因身体不适而退席了,整个冬至宴都显得气氛低迷,而大皇子更是在林思泽成为太子之后第一次露面,全程黑青着脸,偶尔抬头看一眼林思泽,又愤愤然地喝下一杯酒。   因为顾虹见不在,林思泽也没法如以往一样带她来冬至宴,只随便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冬至宴上,祝贺林思泽成为太子的官员无数,更隐晦地表示林思泽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完全就是最适合太子的人选,自己早就支持他了。   对此种种,林思泽皆一笑而过。   冬至宴结束之后,林思泽回了德泽殿,而后抄着袖子,慢悠悠地晃到了顾虹见的屋子旁。   屋里不见灯火,顾虹见竟是不在。   林思泽皱了皱眉头,此刻宫内下了小雪,这种时候,她会去哪里?   替林思泽撑伞的小太监见林思泽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道:“太子爷,您在找顾掌事吗?她……”   林思泽瞥了他一眼,道:“说。我不会责罚你,也不会告诉她。”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顾掌事最近都在集结下人们在后院东南角赌博呢……”   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输了?”   小太监老老实实道:“回太子爷,小的输光了,其他人也输的差不多了,顾掌事坐庄,一家赢。“   ”她手脚快……你们赢不了的。“林思泽有些无奈,“既然她一家赢,你们何必跟她赌?”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顾掌事功夫很好的。“   敢情她还用武力胁迫别人跟她赌博,然后出老千赢别人的钱?她怎么不干脆去拦路打劫,还省了出老千这一步。   林思泽原本心中愁绪纷纷,本以为躲着不肯见自己的顾虹见想必也是如此,却不料她竟然……干起了这样的事情……   林思泽忽然想到,这几日自己房中也经常少东西,特别名贵的倒是没人动,那些还值些钱,送到宫外也好出手的东西却是次次见少,再加上顾虹见现在她这个行为……她是在攒钱?   她攒钱做什么?   林思泽眉头一跳,脸色更黑三分。   小太监察言观色,见主子显然心情不好,赶紧解释道:”太子爷,小的不是在说顾掌事什么……只是小的的钱给顾掌事收去了也就收去了,但有一两位家中有生病的老母要养……“   林思泽道:”不,你说的很好,她以后干什么荒唐事,你都得告诉我……你叫什么来着?“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小的叫蒋海福。“   林思泽点点头:”蒋海福,带我去找顾掌事。“   蒋海福应了,老老实实地带着林思泽绕了又绕,到了德泽殿后院,后院绕过一片竹林,林思泽才看到那群人。   顾虹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在原本的屋檐边角上往内打了个篷遮风挡雨,在篷下摆了一张不小的木桌和几条长板凳,四角和中间都点着蜡烛,顾虹见一脚踩在长凳上,嘴角挂着笑意,道:”押好离手哦。”   其他人都是愁眉苦脸的,纷纷压了小。   林思泽走了过去,随手摘下自己腰间玉坠,丢在大的那格上。   众人皆愣,包括顾虹见,而后众人吓坏了似的纷纷行礼,只有顾虹见缓缓放下了手中骰盅,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思泽。   还不等林思泽开口,顾虹见的目光便落在了蒋海福身上,道:“哟,还告状?”   蒋海福微微抖了抖:“……”   林思泽黑着脸道:“你自己做的不对,还敢吓唬别人?!”   顾虹见比他态度更嚣张,道:“我哪里做得不对了?!赌博而已!”   众人皆默然,这种宫内严令禁止的事情,也亏得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亏得……太子爷居然没有更加生气。   似乎太子爷总不会真的对顾掌事生气呢,真好。   大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被林思泽赶走了,只剩下蒋海福,林思泽让他自个儿撑着伞站去了不远处,自己和顾虹见两人呆在篷下,顾虹见撇着嘴收拾起桌上的钱财,并不再管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在攒钱,攒钱要做什么?出宫?”   “关你何事。”顾虹见冷着脸道。   林思泽道:“你要出宫?”   顾虹见抿了抿嘴,道:“是又怎么样?”   林思泽道:“你不能走。”   顾虹见笑了:“我要走,你拦得住?”   林思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顾虹见,半响道:“也罢。你要走就走吧,不过别拿他们的钱了,他们也不容易。钱都还给他们,我给你一笔钱,你随时可以走,也可以回来再拿钱。”   顾虹见扯了扯嘴角,道:“我倒是忘记你是太子爷了,可有钱了,还忘记恭喜你了,现在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你要的,已经唾手可得了。”   林思泽此刻并不想和她多聊这个话题,故而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顾虹见摆了摆手,道:“说的好听有什么用,多给我点钱吧,我出宫之后打算要么经商,要么买几块地让人种,过过小日子,应该挺好的。”   “嗯。”林思泽依然点头。   顾虹见见林思泽并没有一句挽留,虽然心中早已有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心凉,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她不说话,林思泽也不说话,两人默站了一会儿,还是顾虹见不耐烦道:“我先去把钱还给他们,至于你要给我的钱,你晚些让蒋海福给我吧。”   说罢也不管林思泽了,脚尖轻点,踏雪无痕地离开了,旁边蒋海福尚不知道顾虹见武艺高强至于如此地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虹见飘然离去,忽然一锭银子飞了过来,他伸手慌慌张张地接住,见正是自己输掉的,当下还是很开心的。   蒋海福将银子收好来,然后赶紧跑到篷子外,让林思泽一出来就在伞下而不必被雪淋着。   林思泽站在伞下,看着顾虹见走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蒋福海头一回听主子叹气,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林思泽迈开步伐,他才赶紧跟了上去了。   当夜德泽殿无辜的下人们就收回了自己的钱财,而蒋海福则屁颠屁颠的在林思泽的吩咐下,送了一整袋重重的银锭去顾虹见那儿。   第二天清晨,负责扫雪的几个太监发现顾虹见的门竟是大开的,探头一看,里面空空荡荡,显然顾掌事已经收拾了所有东西离开,且甚至一封书信都未留下。众人惊异非常,跑去报告林思泽,却只得到林思泽一句淡淡的“嗯。知道了,退下吧。”   林思泽放下书卷,推开书房窗牖,望着窗外薄薄的积雪发了一会儿呆,蒋海福鼓起勇气提醒道:“太子爷,您一直望着积雪,怕伤了眼睛呐。”   林思泽这才回神,道:“嗯,不看了。”   说罢,伸手合上了窗。   冬至一过,宫内的情势便又越发紧张起来了,皇上甚至已经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了。   林思泽虽然眼下贵为太子,但大皇子只是沉寂了那么一会儿,就复又嚣张了起来,每日在宫内横行,见到林思泽,甚至不行礼喊一声太子,而是照旧喊他皇弟。   对此林思泽只是笑笑,甚至偶尔还会回一句皇兄。   大皇子非但不为林思泽的行为感到满足,反而越发觉得林思泽懦弱无用,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而此时不知道是开始,竟流传起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当今太子实际上爱慕左相女儿左宁嫣已久,但是一直没有表露心意,而还没来得及说呢,左宁嫣就被姚天傲给逼死了。   据说太子十分痛苦,还为此哭了好几天,因此恨透了姚太师和姚天傲,还私下说过,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登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诛姚太师九族。   这个传闻传的范围极广,有鼻子有眼的,慢慢地传去了宫外,传到了姚太师、姚天傲耳里去,父子俩慌张的不行,当即进宫找了大皇子,两方商量了一番,最终做了个决定。   万顺四十二年,二月初九深夜,大皇子难得得到了侍疾的机会,颇为体贴地伺候着皇上,还亲自从内监手上端了药要喂皇上,皇上颇为欣慰,也终于没对他臭着脸。   皇上喝了药,只道自己十分疲惫,大皇子赶紧表示不敢过于打扰皇上,皇上太累也便让他退下了,然而大皇子才慢慢走到仁和殿的门口,就听见后面传来几声嚎啕大哭。   大皇子顿住了脚步,便见一个内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大皇子先是失声痛哭,而后却不允许内监把此事宣出去,派属下将知道皇帝已死的下人全部囚禁在侧殿之内。同时,仿佛是早有准备一样,不知藏身何处的姚太师及御林军副统领刘威出现,带着半数御林军,围住了德泽殿。   而后大皇子亦从仁和殿赶来,站在德泽殿之外,高声道:“逆贼林思泽,弑兄杀父,大逆不道,还不滚出来领死!”   话音刚落,林思泽便出现了,穿戴整齐,面色沉静不见任何慌张,一身墨色大氅仿佛要融入夜色中。   他身后只有蒋海福一个小太监,在这偌大的灯火零星的德泽殿中,看起来孤立无援,像是大皇子轻易就可以捏死的小蚂蚁。   然而他此刻非常冷静,若细看仿佛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林思泽道:“皇兄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呢?”   大皇子冷笑道:“不要叫我皇兄,我没你这种败坏人伦道德的弟弟!你杀了二弟,还嫁祸于三弟和四弟,现在更是杀害父皇!”   林思泽冷静道:“皇兄真是不清醒了,我何曾杀害二弟?父皇……父皇何时驾崩的,为何我根本不知道?”   大皇子道:“原本我还没有怀疑过你,可上回我才知道,之前原本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小宫女根本武艺高强,你留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还一直隐瞒着众人,其心可诛!至于父皇……没错,父皇刚刚驾崩了,然而却并非自然死亡,太医验过,说是那碗药里被人下了毒……端药来的太监被我严刑拷打,已经交代是你指使的!你已经是太子了,却犹然不满足,急着上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让我痛心疾首!天下,怎可交给你这样的人!”   他一番话慷慨激昂,众御林军都是一喝,似乎也十分厌恶大皇子口中的林思泽。   林思泽道:“那个小宫女的确武艺高强,只是这就能证明我杀害二皇子了吗?皇兄你未免太武断。至于父皇嘛……父皇真的驾崩了吗?为何仁和殿那边如此安静呢?”   大皇子眯了眯眼,道:“那当然是因为要先压下来,不然你知道父皇死了,不就立刻继位,然后隐藏所有真相了吗?还好上天有眼,今天是我侍疾!”   林思泽不急不缓地道:“皇兄句句在理,却又咄咄逼人。眼下皇兄不顾规矩,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竟深夜放了这么多御林军进宫,可是拿到了父皇手谕,还是手持调兵令?可我为何只看见了刘副统领而不见郑统领?调兵令应该只在郑统领手里才对吧?”   刘威本就有些担心,闻言当下便了脸色,扬声道:“事态紧急,清君侧刻不容缓,郑统领家中有事不在京城,我便擅作主张了一回!我御林军就是为了守卫天子而存,眼下哪顾的了许多!”   担心林思泽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刘威和大皇子对视了一眼,大皇子微微点了点头,刘威当即搭弓,他臂力极强,只见弓弦被拉到极限,而后羽箭朝着林思泽的方向以穿云破日之势射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思泽上方忽然跃出个灵巧的红色身影,她手执长剑,凌空一劈,竟是将那羽箭生生从中间劈开!   众人皆是一惊,却见那抹身影稳稳地落在了林思泽面前,虽并不高大,却挺拔而气势万千,一身红衣黑夜中似火,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却比不上一对眸子清冽逼人。   林思泽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却一言未发。   而顾虹见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那些人。   大皇子等人先是震惊,而后大皇子一扬手,大吼道:“她就是杀了二皇子的那个小宫女!快!直接给我杀了她!不必顾忌旁人,为二弟报仇要紧!”   大皇子这是打算以诛杀顾虹见的名义趁机杀了林思泽,那句“不必顾忌旁人”分明就是明示了。   顾虹见微微眯了眯眼,全身戒备。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细长而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原本要冲上来的御林军也傻了。   大皇子脸涨的通红,双手微微发抖:“谁?!谁在胡言乱语?!皇上已经驾崩了!!!”   然而随着第一道灯火进入众人视线起,大家便晓得事情不对了。   排成长龙的宫女内监一人手提一盏灯笼,不紧不慢地走进,两边是其余的御林军,打头的正是“不在京城”的御林军统领郑毅,再两边则是身着绿袍,手拿长刀的贴身侍卫军,他们人数不如御林军多,却是每一任皇帝的最亲近的侍卫,能力也最强,神出鬼没,几乎无法拉拢,而两边屋檐上几乎融入夜色里的,亦是贴身的暗卫。   被这些人所层层保护起来的,赫然是“已经驾崩”的当今天子。   他坐在明黄色的步辇之内,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间或咳嗽两声,但却依然可见其眉宇间的愤怒与失望。   大皇子几乎是浑身颤抖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皇上明明已经驾崩了!这个是假的,是假的!”   步辇已经停下,皇上闻言冷笑一声,怒道:“你连朕,都认不出了么?还是你对自己的□□如此有信心,认为必然会毒死朕?!畜生,还不给朕跪下?!”   大皇子颤抖着退了几步,想寻找姚太师的帮忙,然而他一回头,却见姚太师也是面色如纸,而刘威更是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下了。   那些举着□□或刀的御林军们都纷纷放下了刀,不敢有所动作。   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大皇子惨笑三声,道:“你们竟然设计害我!你们竟然……”   皇帝怒道:“若非你这个畜生心术不正,竟想下毒弑父,又想谋害亲弟,怎会中计!?畜生,畜生不如啊!”   大概是太过恼怒,皇帝有些气息不稳地往后倒去,林思泽皱了皱眉,朗声道:“父皇,不要为了他而动怒,伤着身子便不好了。”   皇上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冷冷地看着大皇子和姚太师还有刘威,道:“好大的胆子啊,这么点人就想逼宫?姚太师,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还有刘副统领,郑统领一手提携你,你就是这样偷其调兵令来报答他的?!”   郑毅长啸一声,道:“御林军听令!刘威心术不正,豺狼之性,现立刻将其捉拿!”   郑毅到底更得人心,一声令下之后,御林军们便一拥而上将刘威抓获,刘威也并不反抗,跪着被绑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了,所有参与逼宫的御林军都很自觉地回了郑毅那边,并各领五十大板,个别人直接充军边塞。姚太师被抓捕,大皇子被抓捕,其余散落在各殿的同党被抓捕,负责在宫外接应的几个文官尽数被抓获……   直到天色熹微,晨光初现,难得喧闹了一整夜的皇宫,才终于复又恢复了平静。   顾虹见举着自己的长剑,坐在德泽殿台阶上发着呆。   林思泽昨夜当下就跟着去伺候皇上了,现在也没回来过,两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可顾虹见要走,却又会被几个比她还厉害的暗卫拦住,不让她离开。   这些暗卫昨夜都潜伏在德泽殿内保护林思泽,结果她根本没发现那些高手,第一个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   现在想来,真是傻的可以。   原来一切都是林思泽安排好的,难怪,她就说,林思泽这么聪明,怎么会被逼到那种境地……   亏她知道林思泽可能要出事,还第一时间赶入了宫,然后跟了林思泽足足两日两夜,两日两夜里,都几乎没有睡过觉。   顾虹见越想越生气,恰逢蒋海福小跑着经过,顾虹见捡起一个石头砸中他的屁股,怒道:“都怪你,你瞎传什么假消息!!!”   蒋海福吓了一大跳,而后委屈地揉了揉屁股,道:“我,我……”   顾虹见稍微消气了一点,眯了眯眼,道:“不是某人指使,你怎么可能轻松出宫,还知道我在哪里……哈,他现在连我也算计了,真是出息了,出息了!”   顾虹见恨恨地捶地,想,他当然清楚地知道,她一听到他有危险,就会忘记所有自己说过的话,屁颠屁颠地跑来上赶着保护他。   他还不是仗着她喜欢他。   顾虹见被迫待在德泽殿内无所事事,便干脆入了殿内,乱翻起德泽殿内的东西来,顺便搜寻有没有其他逃出去的办法。   然而这样过了一整天,她没有逃出来,林思泽也没有回来。   拦住了个无辜的下人恐吓询问了一番,顾虹见才晓得,皇上回去之后因为太过愤怒,导致病情越发严重,只怕是熬不住了,所以林思泽必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才行。   顾虹见熬了一个晚上,困的要死,干脆摸回自己房间,却见房间内一切如旧,除了被她带走的东西,被褥还是铺好的,而且软绵绵的,显然是趁着前两天阳光晴好被晒过,其余的桌椅也都摆放整齐且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只是并没有他人居住的痕迹。   这房间,在她走后,就一直为她而留着么?   顾虹见并没有感动,只是冷哼一声,想,哼,装的那么豁达随便放她走,其实根本……   但是在是疲惫,顾虹见也懒得再多想,躺在床上和衣而眠,且这一睡竟然生生睡到了第二天的早晨,还是在一片喧闹之中醒来的。   顾虹见揉着眼睛走了出去,才惊闻皇上真的驾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16】   顾虹见被迫待在德泽殿内无所事事,便干脆入了殿内,乱翻起德泽殿内的东西来,顺便搜寻有没有其他逃出去的办法。   然而这样过了一整天,她没有逃出来,林思泽也没有回来。   拦住了个无辜的下人恐吓询问了一番,顾虹见才晓得,皇上回去之后因为太过愤怒,导致病情越发严重,只怕是熬不住了,所以林思泽必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才行。   顾虹见熬了一个晚上,困的要死,干脆摸回自己房间,却见房间内一切如旧,除了被她带走的东西,被褥还是铺好的,而且软绵绵的,显然是趁着前两天阳光晴好被晒过,其余的桌椅也都摆放整齐且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只是并没有他人居住的痕迹。   这房间,在她走后,就一直为她而留着么?   顾虹见并没有感动,只是冷哼一声,想,哼,装的那么豁达随便放她走,其实根本……   但是在是疲惫,顾虹见也懒得再多想,躺在床上和衣而眠,且这一睡竟然生生睡到了第二天的早晨,还是在一片喧闹之中醒来的。   顾虹见揉着眼睛走了出去,才惊闻皇上真的驾崩了。   万顺四十一年二月初十,宣文帝驾崩于仁和殿,一切国事及宣文帝下葬事宜交由太子林思泽。   顾虹见也终于见着了一脸疲惫,眼下一片青黑的林思泽。   看他这样,顾虹见也不想打扰他,只道:“你去休息你自己的吧,然后让那些人放我走吧。”   林思泽道:“孟先生。”   顾虹见愣了愣,道:“什么?”   说回来,她上一回见孟先生还是万顺四十年的春天,他们商议要除掉二皇子的时候。   之后孟先生再未出现过,只偶尔写两封极其简短的书信回来报个平安。   “孟先生明晚会来。”林思泽晃了晃手中的纸条,“你不想见见他?”   顾虹见憋屈非常,最终道:“想。”   林思泽漠然地点了点头,道:“我先去休息了。”   而后转身离开,只剩下咬牙切齿的顾虹见。   这么一来,顾虹见就不得不等到了第二天的夜晚,而其间林思泽大概也是一直在休息,两人并没有碰上面,直到第二天的掌灯时分,林思泽才亲自推开了顾虹见的门,领着她去了德泽殿的后院。   那个顾虹见为了聚众赌博而搭的棚子没有被拆掉,反倒是底下的木桌木椅被撤了,换了看起来极为不错的石桌石椅。   桌子上放着一壶酒,三个玉杯。   顾虹见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满意地咂咂嘴,道:“孟先生何时来?”   林思泽道:“大概快了。”   说罢也在石椅上坐下。   两人之间无话,气氛尴尬,好在没一会儿,孟先生如约而至。   孟先生一袭墨色衣裳一如从前,只是他看起来比以前要老了一些,虽然依然丰神俊朗,却无法抵挡眼角的纹路和鬓角的霜白。   顾虹见恍然地看着孟先生,忽然才意识到,她和林思泽一点点长大,而孟先生却老了。他们终究要离开孟先生的庇护,或者说,这一年多未见的时光里,他们已经离开了孟先生的庇护,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孟先生忽然消失了这么久。   这都是,完全没办法控制的事情,呼啸而来,势不可挡。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虹见的想法,孟先生开口便道:“思泽,虹见,我要离开了。”   顾虹见傻傻道:“又要去江南玩吗?您这一年多去哪里了?”   孟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到处走走而已,你们做的很好,不需要我帮忙,我都晓得。至于这一回,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不过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吧。”   顾虹见有些恍然,道:“为什么呢?您也一把年纪了,眼看林思泽就要当皇帝了,您完全可以来当个清闲的官,享享清福啊!就算您志不在此,也不必云游四海吧?”   孟先生一笑:“京城并不是我的归宿。就算要安定下来,我也会回家乡。现在云游四海,也不过是圆一份未完的遗憾,心无所依,天下飘零,虽听起来有些凄凉,实际却很恣意啊。”   这说的反而让顾虹见也生出一点向往了,道:“是吗……”   可是又有些哀愁:“但这样,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孟先生笑了笑,道:“总是可以再见的。”   林思泽却像是早已知道一般,只抿了抿嘴,道:“先生此去想必路途遥远,请务必照顾自己,若有事,往宫内送消息便是,我……和虹见,一定倾尽全力。这么多年的恩情无法言谢,只愿先生云游累了回京城休息,到时候,先生不必再越墙而入,皇宫的大门,将一直为先生打开。”   孟先生像是欣慰,又像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思泽,你很聪明,现在一切走上正轨,想必你娘亲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样也会很开心。只是,你所要走的,必然是一条漫长又孤寂的道路,我对你最后的劝诫,便是不要丢失真正重要的东西。懂得追求,那很好,但千万不要为此放弃了不该放弃的。”   林思泽想了想,点头:“嗯。”   “虹见,你要好好陪在思泽身边。”孟先生伸手轻轻拍了拍顾虹见的脑袋。   顾虹见愣了愣,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当然啦!以前过的那么苦我都跟着了,现在他发达了,我傻了才会离开!”   孟先生哭笑不得:“说得对。”   林思泽:“……”   他瞥了一眼顾虹见,却见顾虹见只朝着孟先生傻笑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实际上依旧没有明白孟先生道别的真正含义的顾虹见冲着离开的孟先生的背影拼命挥手:”先生路上小心!我会想您的,您若是累了,就快点回来呀!“   孟先生回头冲她笑了笑,目光一如多年前慈祥温和。   而这便是孟先生与顾虹见最后一次见面了。   此后这许多年里,云游的孟先生再未归来,也毫无音讯。他为助林思泽而来,而当林思泽不需要他的帮忙时,他便潇洒离去,只留下林思泽和顾虹见,面对接下去的漫长人生。   孟先生一走,便又只剩下顾虹见和林思泽两人,顾虹见又喝了一口酒,道:“孟先生也见过了,可以让我走了吧?”   林思泽道:“你在宫外过的如何?”   “还不错,很自由。”   顾虹见道。   其实何止是还不错。   林思泽给了她数额极其不小的钱,顾虹见出去之后用钱购置了一套环境很好的四合院,请了两个下人,顾虹见原本真的想做生意,但是却苦于常年居住在宫内,对外边的事情不够了解,暂时不知道如何下手,又深觉自己知识不够用,便索性请了个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先生专门教自己。   顺便,又花了一些钱去寻找当年抛弃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可惜线索实在太少,没有任何进展。   顾虹见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林思泽掌控之下,但她倒是也没真有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林思泽道:“不……回宫了?”   两个人之间明明又尴尬又陌生,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毫无疑问都是那一日顾虹见没头没脑的告白。   实际上,林思泽只需要给一个比较清晰的回答,很多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不论他是说,抱歉,我不喜欢你我们不可能有什么,还是说我也愿意喜欢你,两个之间起码都不会如此尴尬。   起码,能有个透彻一点的结局。   只是林思泽却选择了回避,从头到尾。   可是顾虹见晓得,这只是因为,林思泽不喜欢她,甚至心里是讨厌她的,可他也并不想就这样失去顾虹见——一个好用的属下。   所以他选择避开这个话题,并试图和顾虹见如以往一样相处。   他越来越习惯算计她了。   顾虹见吸了吸鼻子,觉得宫内越发冷了,道:“不回。”   林思泽说:“为什么?”   他居然还问为什么……真是能装……   顾虹见道:“我害死了左宁嫣,没脸待在宫内,行吧。”   林思泽听到左宁嫣的名字,脸色沉了沉,而后道:“不要说气话,我知道那天我过分了。你说的没错,她的死,更多的是姚家的责任。至于左相……左相告诉我了,左宁嫣的弟弟左宁昊生了重病,要一株天山雪莲,但是连宫内都没有,只有姚家存着一株。为了救左宁昊……左家才出此下策。只是左宁嫣会自杀,是左相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顾虹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恨我的。”   林思泽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胡说什么。”   在她犹如红衣修罗降临的那一瞬间,老实说,林思泽的气就全消了。   ……何况,他本来就不该对她生气。   顾虹见觉得林思泽是在算计自己,而林思泽觉得自己正在努力挽留顾虹见。   两个人心思各异,因此虽然被林思泽敲了头,仿佛有点回到当初的亲昵,顾虹见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会恨我的。”   林思泽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顾虹见站起来,看着林思泽,“不是现在,那就是将来。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所以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林思泽依然不解,却也没有再度阻挠她,只是道:“算了,你暂时在外面待着吧。”   言语之中,似乎还是依然认定,顾虹见会回来。   顾虹见也并不辩解,被放出了宫,重新当回她的小财主,每天每夜地念书。   只是林思泽的登基大典的前一夜,她到底还是偷偷滴潜入了宫内,把可怜的蒋海福吓了一跳,而后又在蒋海福的帮助及林思泽的默许下,换上了普通宫人装,远远地看着林思泽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冕冠,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文武百官的道贺。   这实际上是顾虹见早就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只是她以前从未想到,林思泽登基的那一天,自己需要这样鬼鬼祟祟地偷看,而不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后。   那条满是荆棘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道分叉口,她和他,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会V可以放心,上市的事我也在催催催我比你们更急更想快点上市快点更完嗯。   ☆、第 1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章我贴错了,把十六章的末尾两个小章节也贴进去了造成了重复,我一看十七章字数一万+,就以为已经贴了三章新的……   最要命的是,现在十七章还在网审,所以不能修改,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_-,只能先把后面两小章节也赶紧贴出来了…………十七章网审好了我会立刻删掉重复的部分的OJZ   【17】   之后万顺四十一年的一整年里,两人都没有见过面,顾虹见更是终于做起了一笔小小的生意,开了一家小店卖文房四宝,这纯粹是她认真读书之外业余的兴趣,赚的不多,但也好过没有。   实际上顾虹见并不缺钱。   她虽然和林思泽关系依然很僵,没有见面,没有联系,却一直和蒋海福有断断续续的来往,每个月都会有比蒋海福还要小的小太监来顾虹见家中送信取信。   蒋海福是识字的,字还写的不错,文采也不赖,因此顾虹见每回收到他洋洋洒洒的信就很头疼——一个月一封还这么长,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可写的?!   而信内通常是事无巨细地报告了林思泽的一切衣食住行,小到林思泽身体有些不舒服,晚上睡的不大好,大到朝中有哪个老臣心术不正,统统报告给顾虹见听。   而顾虹见倒是会回信,只是对比起蒋海福的长篇大论,她的回答就简略到可怕了,通常只是四个字:干我何事?   不过蒋海福从来不被顾虹见的冷淡打败,依然一月一封甚至两封,风雨无阻。   林思泽登基的时候照例大赦天下,将奄奄一息的大皇子和之前就被圈禁的三皇子给放了出来,只是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城。而姚太师在那个夜晚就被诛九族,可遗憾的是,最让林思泽想要除掉的姚天傲,却居然没被抓住,而是早早就逃走了,虽然通缉令早已发布,可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而被贬为庶人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只是安分了很少的时间,就又开始有了一些动作。   这些事情蒋海福都告诉了顾虹见,顾虹见倒是不担心,毕竟蒋海福都知道,那么林思泽肯定更清楚。   只是等蒋海福告诉顾虹见,大皇子和三皇子居然跟江南地区的一个邪教组织串联在一起的时候,顾虹见倒是稍微有点上心了。   江南地区的邪教明教祭月教,是之前旱灾的时候,一群起义的农民创立的教,但因为旱灾并未持续太久,所以祭月教没来得及壮大,人就散的差不多了,不管流窜到哪里,很快就会被当地镇压,渐渐的也就销声匿迹了。   虽不知道大皇子和三皇子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但三皇子和大皇子与他们联系,其心思可见一斑。   于是顾虹见这次的回信难得的从“关我何事”变成了“那他打算怎么处理”。   大概是终于得到关我何事之外的回复,蒋海福第二天就让小太监送信来。   内容归结起来就是:上意不敢妄自揣测。   顾虹见:“……”   她就不相信蒋海福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宫内大小事情告诉外边的人,是没经过林思泽允许的!   顾虹见气的不行,干脆不回信了。   没过几天,顾虹见又收到蒋海福送来的信,说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竟违抗林思泽命令,偷偷入了京城,且现在就住在离顾虹见不远的乐怡客栈之内。   顾虹见眯了眯眼,将信烧了,吩咐小太监明天来一趟,当夜便换上了许久没穿的黑色夜行服,拿上长刀,直接飞去了那间乐怡客栈。   她整体找了一遍,料想大皇子和三皇子应该没睡,便直接偷偷躲在几间还隐约有烛火的房间之外,最后终于听到了大皇子的声音。   “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回头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大皇子轻声道。   比起大皇子,三皇子的声音要有气无力的多,那一百大板大概让他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可是我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说过了,钱灵会帮我们的!”大皇子怒道,“你不要再畏畏缩缩的行吗?!”   “但钱灵只是个太监……他也不过是恨林思泽登基之后就因为他和姚太师关系好,而把他赶出宫了……他能有什么本事?”三皇子道。   大皇子小声道:“你还没想明白?真是蠢,过几日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我就担心被林思泽的人发现我们的踪迹,总之,明天一定得和吴翰林联系上……”   三皇子虚弱道:“晓得了。我累了,你回你房间休息吧。”   顾虹见收起了长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顾虹见便写了封信,大概说了钱灵和吴翰林的事情,让蒋海福转告林思泽。   她本想嘱咐蒋海福,不要告诉林思泽是她说的,可转念一想,除了她还会有谁?也就算了。   她到底还是习惯了为林思泽做所有的事情。   然而除了习惯之外,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私心的。   正如她所言,她晓得林思泽总有一天会恨她,很恨她,比左宁嫣死的那一日还恨她……   所以她想要在那一日真正到来之前,离林思泽远一点,这样将来自己才不会因为林思泽的恨而太过伤心。而她同时又忍不住为林思泽多做一些事情,好让林思泽到时候可以念及一下她的好,起码……不要那么那么的恨她。   ***   顾虹见本以为依着林思泽的性格,必然会雷厉风行地处理大皇子和三皇子,然而她等了一个月,也没见任何动静。   顾虹见虽然心中觉得十分疑惑,但也没再插手,想大抵是林思泽有林思泽的打算。   可是第二个月,蒋海福的信到了,上面清楚地写明了蒋海福的担忧——他表示,自己已经把顾虹见说的事情如实地禀报给了林思泽,可林思泽知道了之后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派人去监视大皇子和三皇子!吴翰林更是好好的一如既往地在朝中工作。   连监视都不监视一下?   顾虹见还真是不解了,林思泽到底在想什么啊?   而顾虹见拿信看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   林思泽不是不作为,而是在等着她。   他在看,顾虹见会为他而偷偷地盯着大皇子三皇子一次,那会不会为了他而去做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彻底解决他们。   他在等。   而且胸有成竹。   顾虹见苦笑一声,将那张纸放在一旁,自己仰躺在太师椅上发呆。   六月的京城万里无云,她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拨开心头那块乌云。   而最让她觉得无奈的是,她居然当夜就还是去找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且又在屋外守了整整一夜,发现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和京城内的大部分势力联系上了,除了钱灵和吴翰林,还有之前的刘威副统领的外甥,大皇子妻子的表哥,等等。   虽然人数倒是不算少,可实际上拥有大权的却没什么,顾虹见打了一整夜的哈欠,还是决定再放过他们一次。   她倒要看看,还能牵连出多少人来。   就这样,之后的一个月里,顾虹见让教书先生暂时休息,自己白天休息,晚上外出,过了足足一个月,写出了长长的一串谋反名单,把它们交给蒋海福。   林思泽那边照样没动静,顾虹见已经习惯,然后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决定开始动手的时候,她先动手,杀掉了大皇子和三皇子。   因为她毕竟是一个人,所以只能先一刀杀了离窗户比较近的三皇子。   而大皇子下意识地要尖叫一声,顾虹见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要抹他脖子,却见大皇子目光十分震惊,却又带着一丝其他情绪,顾虹见忽然来了兴致,想他也跑不掉,便放了手,道:“不许叫。我给你个机会说点遗言。”   大皇子咬牙切齿道:“是你——!!!”   顾虹见笑了笑,道:“是我啊。大皇子不是清楚的很么,也知道我杀了二皇子的事情。”   大皇子浑身发颤,道:“居然真的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顾虹见还是笑,道:“是啊。那些消息其实都是林思泽放出去,故意刺激你们,故意给你们把柄的。但是那些消息也都是真的,我武功高强是真的,他喜欢左宁嫣,所以不会放过姚家和你,也是真的。”   大皇子颤抖着道:“他杀害兄弟,会天打雷劈的……”   “就你也敢说这些话?”顾虹见好笑不已,“小时候跟着二皇子他们欺压林思泽,我杀二皇子,打压三皇子和四皇子,你借机冒头,却什么大事也没干出来,只想着埋怨别人,还想逼宫……哦,还想杀害自己的父亲。就你,也有资格说他?”   大皇子脸色白的像纸一样,道:“对,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说罢却要大吼,顾虹见眼睛一眯,伸手掐住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发声:“我说过,不要大吼大叫。”   大皇子仇恨地盯着顾虹见,仿佛随时要撕裂她一般。   可惜,他没有那个能力,因此只能这样看着顾虹见。   顾虹见叹了口气,道:“我是给你机会说遗言的,结果你说了一堆废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警告你啊,别想喊人来。”   大皇子点了点头。   顾虹见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松开了手。   大皇子道:“我求你了,我求你不要杀我……你这么死心塌地为林思泽做事,又有什么好处?你,你不是说了吗,他喜欢左宁嫣。你喜欢他对吧?可他不喜欢你啊!你看这……你帮我好不好?只要你帮我,我一定好好对你,将来我当了皇帝,封你当皇后!一定比林思泽好!我现在的妻子什么都不懂,将来让她当个什么昭仪就行了,不会威胁你的地位的!”   顾虹见一时恍惚。   却只是因为那句“你喜欢他对吧?可他不喜欢你啊!”   原来,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连这个和她基本不熟,而且很弱智的大皇子都看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她那单向的,注定无果的爱恋。   真的好可笑。   大皇子见顾虹见不说话,以为她心动了,又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堆,无非是说是将来必定对她好之类的鬼话,顾虹见回过神来,极其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很诱人,不过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大皇子一愣,道:“为,为什么……”   顾虹见说:“因为你太丑了。”   大皇子傻住,而后终于反应过来根本不可能和顾虹见说的了情,当下崩溃道:“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林思泽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杀了我又怎么样!你杀了所有阻碍他的人又怎么样!他不会喜欢你,他永远不会喜欢……”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已经没有办法说下去了。   因为顾虹见已经掐断了他的脖子。   他保持着瞪着眼睛的状态,大约可以称之为死不瞑目。   顾虹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18】   处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同党也让顾虹见花费了不少力气。   是的,力气。   顾虹见处理问题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基本是用暴力,能打出京城就打出京城,不能打出京城,这种有反林思泽之心的人,就只好杀了。   那段时间,实际上顾虹见也是很难过的。   若说杀大皇子和三皇子她还比较心安理得,杀其他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人,就很让人难受了。   因此顾虹见好几次飞去了别人家中,都只呆呆地监视了别人一会儿,又默默地回了自己家。   被杀的几个人,则是因为顾虹见正好听见他们在辱骂林思泽,并表示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死了,那就是暴露了,他们在想要不要干脆破罐子破摔。   这样顾虹见就只好不客气地动手了。   好在这样过了几天,林思泽那边总算是有了动静,且是以林思泽一贯的雷霆手段,直接把所有和大皇子三皇子有关联的人全部肃清,也结结实实地给了朝内外一个结实的下马威。   顾虹见总算是松了口气,想能睡个好觉了。   可她第一天在夜晚睡觉,就做了个噩梦,她梦到死去的四位皇子浑身鲜血,正是分别死去的模样,每个人都眼带极深的仇恨,一步步朝她逼近。   而梦中的顾虹见却不像现实中的那么厉害,只能害怕地一直逃一直逃,但一转头就会看到四个可怕的血色的身影,这让顾虹见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每回都是一身冷汗。   她杀了他们,她本并不觉得心虚,可这样可怕的梦魇,才让她意识到,正如自己杀二皇子的那一夜,她浑身发抖,害怕到不行,那并非是有任何心虚和愧疚,单纯的只是害怕。   虽然是她下的手,但她还是害怕,害怕二皇子死前的眼神,害怕二皇子鲜血淋漓的尸体,害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自己。   她本来就很害怕,一直很害怕,只是她害怕的时候,林思泽并没有安慰她,所以她想——大概本来就不会有人来安慰我,我本来就不该害怕。   这样逼迫自己去领悟这件事,逼迫自己去压抑所有的情绪,却不其然地在此刻全部爆发。   顾虹见失眠了整整一个月,只要阖上眼睛,黑暗中出现的就是各种尸体,一次比一次还要可怕。   顾虹见睁开眼睛,只能惨笑一声。   还是后来教书先生看她精神太差,所以给了她几本佛经,让她没事念念,可以帮助她修身养性,顾虹见读读抄抄,倒是有了一点用,但很快她就不念了,教书先生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自己将来还是得干不该干的事情,现在看这些,也是脏了它们。   教书先生便不再说什么了。   那段时间,顾虹见是有点恨林思泽的。   她恨他为什么要牵引着她做这些,很他为什么不能稍微心疼她一点。   她虽然武艺高强,却也不是刀枪不入啊,他怎么就不能替她想一想呢。   顾虹见甚至还听到风言风语,说是因为林思泽相貌端正且原本并无妻妾,所以很多大臣纷纷进言要林思泽到了明年就该扩充后宫了,顺便推荐了一下自己的女儿是多么适合当妃子。   她听了只想笑,想,那些大臣也真是够蠢的,怎么会这么想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那些女子啊,就算是能如愿以偿的进宫了,就算是能在林思泽身边待下来,也终其一生得不到林思泽的心啊。   就如同她一样。   顾虹见的情况很糟,却无药可医。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窗户,看着院内的植物发呆。   她的西院是按照白孚殿的格局设计的,里面的植物也都是她特意挑选的,和当年的白孚殿很相似,偶尔她这样探头望出去,甚至会生出一两分自己还在白孚殿的错觉。   仿佛她喊一声“林思泽”,就会有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回答“做什么?”一样。   然而她轻轻喊一声,换来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顾虹见看着已经枯萎的花朵,才忽然意识到,连秋天都要过去了。   万顺四十一年十一月,天气变得极冷,蒋海福出宫来看望顾虹见,顺便问问她有没有缺什么,却发现她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相比,瘦了不知多少,原本就小小的脸更小了,下巴尖的几乎可以戳死人,两颊甚至都有些凹陷,面色如菜,稍微运动一下,便浮出不正常的红晕。双眼也不像从前一样神采奕奕,她望向蒋海福的时候,蒋海福甚至看不出她的眼里有任何光泽。   蒋海福吓了一大跳,忙问是怎么回事,顾虹见却轻描淡写地说是生了小病还在调养。   蒋海福自然不信,但他一直很怕顾虹见,所以只好劝顾虹见要好好养着身子,要照顾好自己。   顾虹见笑了笑,道:“这还要你说?我不照顾好我自己,谁照顾我?”   蒋海福想了想,又道:“若皇上看见您这样,想必也会很不好受的。”   顾虹见沉默片刻,道:“不会的。”   却不知道她是说林思泽不会看见她这样,还是说林思泽不会心疼。   蒋海福叹了口气,却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又给了顾虹见一些钱,说是皇上给的,顾虹见倒是没拒绝,让他把钱放下了,随口问了两句宫里的事情,蒋海福便趁机道:“顾掌事要不回宫得啦?皇上当皇子和太子的时候,身边的人不多,哪怕到了德泽殿,也没几个称心的。现在当了皇上了,更是少伴在身边的人,若顾掌事您回去了,那皇上定然十分开心呀。”   顾虹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还有你么,又会告状又会怕马匹又有眼色,你完全可以代替我。”   她居然还记得蒋海福告状说她赌博的事情,蒋海福尴尬地愣了愣,随即道:“我怎么可能代替的了您啊,您是谁都替代不了的,是皇上面前的独一份啊。”   顾虹见一副要喷笑的样子:“什么独一份,你真是当上了大公公,连说话也奇怪了起来啊。”   蒋海福挠了挠头,想要解释,顾虹见却又摇了摇头,道:“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行了你回去吧,我不回宫,我在外边过的可恣意了呢。”   蒋海福看了一眼她瘦如骷髅的身子,叹气道:“真没看出来……哎,行吧,那小的先走了。”   虽然蒋海福现在的位置比当年的顾虹见还高,顾虹见更只是一介平民,但他还是对顾虹见自称小的。   顾虹见哭笑不得,把他给赶走了,而后又自己看起书来。   仿佛蒋海福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思泽竟然会亲自来。   那已经是十二月了,再过一日就是冬至,天下已经飘起了雪,而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贴起了春联,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只有顾虹见家中,简直一派凄凉。   本来有的两个下人都被顾虹见很好心地放走让他们回老家了,教书先生也没有来,因此偌大的宅院中只有顾虹见一人。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林思泽端着一壶温酒,带着蒋海福来了。   他乘风雪而来,极为低调,却又依然显眼,顾虹见听到敲门声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林思泽,当下便傻了。   她道:“你怎么会来?”   她本以为是风雪的呼啸,并不抱希望地开门,却发现不止有人来了,来的,还是林思泽。   怎么可能。   然而她以为是幻象的林思泽却晃了晃手中的酒,道:“快让我进去吧,不然酒该凉了。”   而他身后的蒋海福也是笑眯眯地道:“顾掌事。”   顾虹见恍然地点了点头,让两人进来,而整个宅院里只有顾虹见的房间里点着火盆,顾虹见只好先让他们去大厅等着,自己跑回去把火盆拖过去,还要去加煤炭的时候,蒋海福拦住了她,问了她柴房位置,跑去拿煤炭了。   顾虹见跑来跑去的,脸上微微泛了一些红晕,手却还是很冰,一坐下来便被木头椅子冻的微微哆嗦了一下。   林思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而后微微皱了皱眉眉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顾虹见茫然:“啊?什么?”   “你瘦了很多。气色也很差。”林思泽道,“现在还不算最冷,你都冻成这样。”   顾虹见愣了愣,而后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啊,生了场小病还没恢复而已。”   “病了这么久?”林思泽冷着脸说,“上回蒋海福来看你,你就说你病了,现在还没好?”   果然又是蒋海福那个嘴碎的……   顾虹见不自在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林思泽道:“你要出宫我便让你出宫,要钱我便给你钱,你却把自己搞成这样,是要逼我把你带回去吗?”   顾虹见沉默不语,半响才道:“说的真是感人,好像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一样。”   “那你说你要什么我不能给?”林思泽斟酒,漫不经心地道。   顾虹见简直想泼他一脸酒。   真是太会装了。   他难道会真的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他只是装傻,想敷衍过去。   顾虹见沉默不语,黑着脸埋头喝酒,又见林思泽喝了一口便不动了,心中更加不爽,道:“你只带了这么一小壶来?怎么够喝。”   林思泽道:“不要贪杯,这酒后劲很足。”   “能有多足……”顾虹见不屑地撇了撇嘴,正好蒋海福端着煤炭来了,顾虹见便指使他去地窖里又拿了两坛酒。   林思泽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顾虹见把自己和林思泽的酒杯满上,自己握着酒杯碰了碰林思泽的酒杯,道:“难得见一面,不醉不归。”   林思泽便也只能举起酒杯一饮尽。   然而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屋外白雪纷飞,落地无声,蒋海福端着柴火要进屋,却听得屋内顾虹见喊他不要进去,声音居然略带娇羞,蒋海福当下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一愣,随即脸一红,这才转身远远地找了间空房在里面歇了起来。   他点了盆火,一边搓着手,一边高兴地想,顾掌事和皇上果然还是对彼此很有感情的嘛,看来两人这是和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蒋海福很高兴地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而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蒋海福有些慌张地站起来,往外跑去,却见林思泽和顾虹见两人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   蒋海福松了口气,却又听得林思泽一声怒吼:“顾虹见!”   蒋海福吓了一跳。   半响,他又听得林思泽道:“蒋海福!”   蒋海福赶紧应了一声,林思泽便口气极差地让他进去,一进去,他才傻了眼。   林思泽一人坐在软榻之上,衣服松松垮垮地系着,顾虹见却不见踪影。   而一旁的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书四字——有缘再会。   林思泽面色青黑,蒋海福赶紧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理所当然地什么人也没找着。   而顾虹见也几乎没带走什么,只是带走了所有的钱财。   林思泽黑着脸把在院内的暗卫给叫了出来,怒斥他们怎么就这样看着顾虹见离开而不阻拦。   暗卫们无辜地表示,顾姑娘红着脸从屋内出来,换了身衣裳,轻装出发,嘴里还念着要去给皇上买冬至礼物,暗卫们便没做多想,只派了一个跟着她保护她,半路上却跟丢了。   那个跟丢了顾虹见的人,都是此刻被皇上训斥,才知道一切都是顾虹见故意的。   毕竟谁也料不到,顾掌事会就这样抛下京城的一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还真是消失。   直到次年平昌一年的秋天,顾虹见都再没出现过,仿佛凭空消失于那个雪夜之中。      ☆、第 19 章   【19】   顾虹见消失了整整一年。   林思泽找了顾虹见将近一年。   一开始林思泽并没有想到顾虹见会消失这么久,消失的这么彻底,故而起初派人寻找的时候倒也并未太心急。   而半个月之后别说找到她了,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思泽这才比较上心,加派人手,开始在京城内仔细搜寻,所有客栈一间间查过去,所有新换了主人的房子也被一家家搜查,然而却依然没有顾虹见的消息。   如此一来,又是两三个月过去,林思泽彻底不好了。   无论如何她总得出门吧?要买东西吧?!   那就在热闹或冷清一些的市集里不间歇地盯着!   既然京城找不到,那就去京城周边的小村落里一家家搜!   林思泽是挖地三尺都要把顾虹见给翻出来,然而顾虹见也就当真可以不出现,大概她可以做到不待在京城,就算待在京城里,也大概是完全不出门。   总而言之,林思泽找不到她。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愤怒,再到之后的担忧——在后来,林思泽甚至都要怀疑顾虹见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然而就在平昌一年四月,顾虹见已经已经快要消失半年的时候,林思泽已经准备发布通缉令了,而这时候,蒋海福居然收到了一样东西。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宫内的宫女们偶尔会自己制作一点手工拿去宫外贩卖,而后再从替她们带出宫的太监那儿拿钱,没卖掉的会被丢还给宫女。   而其中有个和蒋海福算是相识的小宫女收到了没人要的自己织的手帕,却发现手帕上被绣了一行字。   蒋海福,告诉他我很好,很快会再见,勿念。   小宫女吓了一跳,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蒋海福,蒋海福一看就傻了,当即给林思泽送了过去。   林思泽看了那手帕一眼,黑着脸将手帕一扔,撤回了所有搜寻顾虹见的人。   蒋海福默默地替他把手帕给收了起来。   之后林思泽便没再那么热衷于寻找顾虹见了,毕竟登基才一年,他忙的不得了,知道顾虹见只是自己不想出现便也不再逼她。   平昌一年很快进入了林思泽登基之后的第一场科举,无论文武,对林思泽来说都极其重要,毕竟现在朝中的都是遗留下来的老臣,虽然用着好,但却很难培养心腹,林思泽生性多疑,心腹本只有顾虹见一个,现在还跑了,当然很看中这次的文武科举。   等到了快殿试的时候,林思泽抽空看了一甲的试卷,对其中一位叫赵蕴元的印象颇深,而另一个人也让他印象深刻——一看到那人的字,他就顿了顿,觉得十分眼熟。   这完全是顾虹见的字加强版。   一样的笔锋,只是比起之前看起来要从容而流畅许多,居然隐隐有一点大师风范。   林思泽沉思片刻,看了一眼那人名字,却见端端正正“顾弘”二字。   林思泽:“……”   荒谬……!   简直荒谬。   林思泽当即派人去找那“顾弘”,名字如此明显,顾虹见她甚至没想过要掩饰什么!   顾虹见倒是老老实实地来了,穿着青色的男子长袍,头发全部梳起,用一根碧绿色的绸带束着,居然还真有几分年少公子风流倜傥的感觉。   将近一年未见,林思泽再见顾虹见,虽然心中颇为挂念,但怎么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沉着脸看着她。   顾虹见扬眉一笑,缓缓行礼:“皇上万岁。”   林思泽无奈地道:“自己坐吧。”   顾虹见当即一屁股坐了下去,还翘了个二郎腿,道:“谢皇上~”   林思泽道:“你真是胡闹。”   “怎么了?”顾虹见一脸无辜,“是皇上让我坐的啊。”   “顾虹见!”林思泽语带恼怒。   顾虹见噗嗤一笑,而后更加无辜道:“皇上,草民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您为什么好端端的骂我‘贱’啊?”   林思泽一愣,随即想起眼前这人现在化名“顾弘”,自己喊她顾虹见那就……   “你那天为什么忽然走了?”林思泽懒得和她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多纠缠,直入主题地问道。   顾虹见微微笑了笑,而后道:“若不趁着那个时候跑了,我这一年里,恐怕还是得活在皇上的掌控和监视下。”   林思泽冷着脸道:“朕……我并没有想要掌控监视你。”   顾虹见状若无辜地道:“就算不是吧。可那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在你心里看来,我不是迟早会回后宫内当我的顾掌事的吗?诶,你别说不是啊。不是的话,那是什么?进宫,当你的妃子?然后看着你不断扩充后宫,跟别人争宠,等不开心了就把你的妃子一个个杀光,然后又被你讨厌,又逃跑……?”   “……”   林思泽哭笑不得地看着顾虹见:“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虹见耸肩:“总之,就是大概这么个套路。”   她了解林思泽,林思泽也了解她,虽然她说的有点夸张,但的确会按照这么个路线走下去。   想到要以这样的方式一直和林思泽纠缠不清,顾虹见就觉得人生非常绝望,于是干脆潇洒地一走了之。   林思泽看着顾虹见,道:“所以你认为,不必待在我身边了?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什么又来考科举?顾弘……呵。”   顾虹见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一副痞样:“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你啊,只是想换个方式再离你近一点。”   林思泽目光一沉,随即道:“那,如你所愿。”   ***   殿试那日顾虹见男装出场,她从小习武,身材极好,站姿笔挺,在一干书生中自有武人的气度,因此虽然面容姣好若女子,却也没人多加怀疑。   而那日殿试,便有了开朝以来第一次的“双状元”,有人提出异议,被林思泽一句“文无第一”给打发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是有林思泽的私心在的,毕竟他就是要给顾虹见最好的,且顾虹见这些日子的确长进许多,对答如流,措辞犀利,可赵蕴元又绝对担得起状元之位,林思泽几乎没有犹豫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而不论如何在众人看来,顾虹见都是不如赵蕴元的,但当时大家还怎么都没想到顾虹见和林思泽早前有什么关系,所以只认为顾虹见的观念恰好和林思泽一样,让林思泽极为喜爱而已。   顾虹见倒是也没料到林思泽会这样做,微微讶异,而后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赵蕴元。   却见他依然低着头,面容沉静,没有一丝不甘。   顾虹见心中微动,等两人被领着离开后,顾虹见特意对赵蕴元拱手,道:“真是让人意外至极的结果,我自知才华不如您,这状元之位真是……让我羞愧啊。”   她语气虽然陈恳,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完全真心实意来表示抱歉的,赵蕴元若是有一丝不快,是很容易被激怒的。   但赵蕴元只是摇了摇头,道:“今后就要一同入朝为官,为皇上效力,状元一位不过也只是个虚名。何况,顾兄不必妄自菲薄。”   顾虹见一笑,心想这赵蕴元倒真是个老老实实的书生,于是又道:“说起来,不知道赵兄怎么看待女子为官的事情?”   赵蕴元一愣,道:“女子为官?是说,女官吗?”   “并不是后宫女官,而是堂堂正正,站在前朝,可以上奏,可以论政的女官。”   赵蕴元皱眉:“女子不得为官。”   “法例上并没有这样写过呀。”顾虹见好笑道。   “可从未有过先例。”赵蕴元道。   顾虹见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而赵蕴元此刻却忽然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顾虹见,道:“顾兄难道……”   顾虹见勾了勾嘴角:“什么?”   “顾兄是女子?!”赵蕴元倒吸一口气。   顾虹见笑的更开心了。   她入朝为官,总有一天会被大家发现是女子,与其遮掩躲藏,倒不如光明正大。   倒是赵蕴元的反应,简直和她设想中那些老古板知道她是女子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赵蕴元伸手去拉她,沉声道:“顾兄……不,顾……顾弘,你这是欺君之罪,现在回去告诉皇上,或许还能保住一命。若是将来被人发现,那是要诛九族的罪。”   顾虹见道:“可这不公平啊。你刚刚不是也说了么,我实力也并不差,就算不足以跟你比,一甲总是能进的,若为男子,是可以入翰林的。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不能入朝为官?”   大概是顾虹见的话挑战了他一直以来的传统思想,赵蕴元愣了片刻,随即道:“无论如何,你也应该要先告诉皇上。至于你的去留,也该交给皇上定夺。”   顾虹见道:“哦?那赵兄的意思是,若是皇上说我可以留下来,赵兄便支持我入朝继续为官?”   赵蕴元:“这……”   “将来若是我因为女子身份被其他官员攻击,想必赵兄也是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吧?”顾虹见道。   赵蕴元:“啊……?”   顾虹见完全不理会他的震惊,把手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兄这样我就安心啦。多谢。放心,皇上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说罢,笑着转身离开,只剩下还没缓过神来的赵蕴元。   而就在琼林宴上,果不其然,顾虹见没有跟林思泽商量好,就径自宣布了自己是个女子的事情,满座震惊。   林思泽脸黑如碳,但还是冷静地帮顾虹见解释,表示自己早知道顾虹见是女子,但是觉得她才华横溢,并不应该因为她是女子就抹杀她的存在,所以决定破例让她成为第一个前朝女官。   众人皆惊,只有赵蕴元默默无言。   当时的侍郎姓范,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因为先皇较为信神,所以需要人写上达天听的青词,而这范侍郎就有这样的能力,因此虽然本身实际能力并不强,却颇得皇上信宠,成为了侍郎。   而他能在侍郎的位置上坐的稳,也是因为当年和姚太师关系不错。   但他幸运就幸运在,当初姚太师和太子谋反,并未通知他,大概是因为嫌弃他只是个靠写青词的,告诉他反而容易坏事。   他没有参与,因此也就没有被祸及,只乖乖地沉寂了一段时间,但随着姚太师的势力被拔起,林思泽也不信神佛,他虽然还保着个侍郎的位置,但却完全不得林思泽的信任,权利极少,对林思泽也极为不满。   可这范侍郎虽然蠢,但也不至于蠢到敢直接说林思泽的不是,何况林思泽登基以来,勤勤恳恳,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而顾虹见这一下,却让范侍郎找到机会,他当即直接跪下,道:“皇上,不可啊!”   林思泽本就因为顾虹见擅自公布自己是女子的事情而不快,这范侍郎还撞上来,当即黑着脸道:“有何不可?”   “皇上您也说了是为她破例,而之前双状元,也是为她破例,这,这您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她破例呢?!”范侍郎道。   顾虹见却乐了,这话她还挺爱听的。   于是她也跪在范侍郎身旁,道:“皇上,范侍郎说的没错。我何德何能,让皇上一而再的为我破例呢。可是,现在让我离开,我也不甘心,这样吧范侍郎,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好好表现,若是能有所作为,能让朝中人满意,我就继续当我的女官。若是不行,我自然收拾东西走人。这样,也好不叫皇上为难,您说呢?”   顾虹见都这么说了,范侍郎只能支吾片刻而后答应了。   他想,毕竟顾虹见刚入仕,只能入翰林院,当个毫无实权的文官,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誊写书文一类的,能干出什么大事?   就算皇上偏袒,她只怕也不能做出什么让人心服口服的事情来罢。   然而范侍郎万万没有想到,距离顾虹见正式入仕才过了二十天,某日早朝,顾虹见便递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本折子,而这奏折洋洋洒洒,写的尽数是他范侍郎的罪过。   且是当朝念奏折。   先帝并不大管事,尤其病重之后太子掌权,作为□□,范侍郎平日里受贿不少,但对他来说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当今朝中和人不贪?何况他堂堂一个侍郎?   然而顾虹见的折子上,却把他家中所有不干净的财物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个别比较大的项目里,更将行贿的人也标注出来了。   范侍郎老家有几个亲戚,仗着他是侍郎,在乡下作威作福,范侍郎晓得,但也并不愿意管,偶尔还会通知一下老家的县令,让他帮着一下自家那几个土霸亲戚,他偶有一次听说自己的外甥打死了人,也没多想,拿了些钱让人带回老家给人赔偿,又跟县令提了一下,这事情也就没后续了,他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在顾虹见的折子里,这件事却被重点地提出来说了,原来当时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他侄子是强行猥亵了村中一个姑娘,姑娘当天就上吊自尽了,那姑娘的哥哥来找他要说法,却反而被醉酒的范侍郎的侄子给错手杀了。   那对兄妹的一双老父老母哭昏了过去,却无权无势,身子又差,上告县令,县令却反而把他们给关了十多天,最后二老竟死在狱中。   而范侍郎给老家寄去的打发二老的钱,自然也反而收入了那侄子荷包里。   这样的惨事竟然悄无声息地发生,并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虽然是先皇在位期间发生的事情,但也让人震惊无比。林思泽脸比碳黑,范侍郎也是越听越心惊,听到二老惨死牢狱之中时,当即跪在了朝堂之上。   另外还有种种事迹举不胜举,顾虹见中气十足,虽然声音不大,然则声调抑扬顿挫,响彻整个朝堂,语气平缓,却又字字诛心。   文武百官无一人插话,范侍郎跪在地上,双唇泛白几乎昏过去,等顾虹见念完之后,立刻磕头如捣蒜,道:“皇上,您听微臣解释,这……”   “范侍郎不要着急解释呀,我知道皇上日理万机十分繁忙,而范侍郎是重臣,弹劾您这样的事情,若无实证,皇上还要派人查证,十分为难,故而为了替皇上分忧解难,我早已将您老家那侄子还有其他几个作恶的亲戚都带来了京城。且……问出了一些事情,得了一些家书。这里边,有最重要的东西,也是范侍郎罪状的最后一条。”   林思泽淡淡道:“呈上来。”   范侍郎瞪大了眼睛,见林思泽身边的蒋海福下去拿了顾虹见手中的几封家书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近日朝堂风云莫测,我亦繁忙无比。望你们安分些,不要惹麻烦。等那位上了位,我便立刻将你们接来京城或附近,给你们小官做。”   顾虹见负手而立,背出家书里的内容。   范侍郎嘴角抽搐,抬头看了一眼林思泽道:“这,这……微臣想以权谋私,的确不对……”   “不不,范侍郎您错了。”顾虹见一笑,“下官可不是要说您以权谋私。这最后一条您的罪过,是——妄图谋反。”   范侍郎瞪大了眼睛:“什么?!”   【20】   林思泽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顾虹见,像是已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却没有接话,只是让她继续往下说。   “这封信的寄出时间,恰巧是逆臣姚炳谋反的前一个月,而你说‘那位’,也显然并不是指皇上,因为皇上登基以来,你都没有任何要把你家人带来京城的意思。所以‘那位’指的是谁,显而易见。当时先皇尚在位,太子人选未定,你却那么笃定,可见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你与姚炳,根本就是一伙儿的!”顾虹见沉声下了个结论,“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范侍郎磕磕巴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他只能继续磕头,磕到额头出血,换来的却也只是林思泽淡淡的一句“来人,把他下去。”   之后范侍郎因谋反罪而被诛九族。   顾虹见更是因为这一场精彩至极的弹劾在朝中站稳脚跟。   范侍郎是第一个提出不允许让她做官的,下场是被诛九族。   那番弹劾可见顾虹见手段了得,更有皇上暗中相助,谁都不是完全清清白白的,谁也不想冒这个险。   但完全清清白白的,实际上还是有个赵蕴元的。   但赵蕴元也只是在私下有机会时,很疑惑地询问顾虹见,怎么知道范侍郎有那么多罪行。   顾虹见也不藏着,笑了笑道:“他一个写青词的,又依仗的是姚炳,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出些东西。至于那封关键的家书嘛……呵,其实那家书是挺早之前写的了,他想必和那场逼宫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好用,我就拿来用了。”   赵蕴元被“好用”这两个字弄的震惊不已,道:“怎……怎可如此?!”   顾虹见道:“怎么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你……”赵蕴元不可置信,“弹劾范侍郎,是因为其恶性,无论如何也不能妄加罪过,原因还是……斩草不除根?!”   顾虹见眨了眨眼睛,道:“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那些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样呗。”   “他家中的确有作恶多端的人,但那些一同被牵连的女眷孩童何其无辜!”赵蕴元皱眉,怒道。   此时赵蕴元已经进了翰林院,顾虹见一笑,道:“赵翰林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一身凛然正气,且心怀善意。但是,赵翰林有没有想过,那一家被范侍郎侄子害死的,又有哪一个不无辜呢?还有无数被权贵欺凌的普通百姓,哪个不无辜呢?父债子偿,这句话赵翰林总听过吧?范侍郎如此惯着他家人,他侄子的亲生父母还有老家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些事情,却全然没有阻止,可见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而在这样环境下长出来的孩子,我也并不认为会高尚到哪里去。范侍郎岳丈家人实际上也有诸多恶性,只是我没有一一说出来。我始终认为,连坐和诛九族,是很好的刑罚,因为那些不顾他人痛苦的人,自己也该尝尝失去所有亲人的感受,并遭受所有痛苦。”   赵蕴元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她。   顾虹见却收敛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想法不同,以后就不要讨论这些事情了。范侍郎的事情已定,多说无益。赵翰林觉得我做的不对,而我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赵蕴元皱着眉点了点头:“嗯……”   顾虹见因为范侍郎一事名声大噪,却也有人许多人和赵蕴元一样觉得顾虹见手段太毒辣,顾虹见视若无睹,我行我素,之后只要碰上任何对林思泽意见有反对意见的官员,顾虹见便默默收集那人的讯息,最后来个弹劾。   而顾虹见的弹劾也并非全都是和范侍郎一样下手那么狠的,若只是真的提意见,顾虹见一般忽略,但要是对林思泽态度不敬,仗着自己是言官而胡来,顾虹见便视其对林思泽不敬的程度加重弹劾的程度。   有些言官实则颇为正直,却也被顾虹见愣是揪出不少错误,林思泽自己都不想惩罚他们,却被顾虹见的奏章弄的不得不给出点惩罚,久而久之,顾弘的二字便几乎等同走狗,没人知道她一个女子,哪里来那么多手段和方法收集他人的各种讯息。更没人知道,她何以那么心狠,有时弹劾别人,字字都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一点小事也可以被无限夸大。   而若是有人看顾虹见不顺眼,拿她是女子的事情说话,下场则更惨。   而赵蕴元的师长王学士以为顾虹见被打了三十大板差点一命呜呼之后,赵蕴元便终于坐不住了,带头弹劾顾虹见,什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就是从这里来的。   不过顾虹见倒是放过了赵蕴元。   她看得出来林思泽很欣赏赵蕴元,她自己也挺欣赏此人的,就算两人的为人处世之道截然不同,但赵蕴元写的弹劾奏折里,也还是就事论事,没有夹杂一点儿私心。   这样的弹劾,顾虹见乐意忽视,而她忽视,林思泽自然也就忽视了。   而除了顾虹见在朝中渐渐站稳脚跟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林思泽的关系在一步步改善。   她为了林思泽做的,林思泽心中都有数,而林思泽对她的毫无条件的退步,她也看在眼里。   虽然顾虹见入仕之后,为了避嫌,两人所说的话并不多,然而恰是因为不说话不常见面,倒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大概可以称之为“默契”的东西支撑。   林思泽从来不说看不惯哪个大臣,顾虹见却总会第一时间递上弹劾的奏章。   而顾虹见从不说自己遇到哪些阻碍,那些阻碍却都会第一时间被清楚。   比起之前背靠着背互相支撑着彼此度过的艰苦岁月,现在的道路要平坦的多,可两个人却不能如昔日一般那样亲密,然而即便那微妙的隔阂存在着,却又仿佛随时可以戳破。   这样奇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平昌二年的秋天,林思泽诞辰那天,皇帝诞辰自然是休旬日,顾虹见考虑了一个早上,还是拎着酒入了宫。   稍微机灵一点的人都晓得顾虹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所以顾虹见没什么阻碍就进了书房,明明是诞辰,林思泽却还是照常在书房批阅奏折,见她来了,挑了挑眉,却并不见多惊讶,让她坐在一边,自己继续看奏折。   顾虹见把酒壶放在地上,坐在了林思泽对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林思泽竟然注意到了,道:“你昨夜没睡好?”   “嗯,昨晚在江尚书家待了一会儿。”顾虹见又打了一个哈欠。   林思泽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过了,你别再做这些了。”   顾虹见痞痞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林思泽道:“你先去里面休息吧。”   顾虹见点了点头,径自坐上了闻道堂屏风内的软榻之上,软绵绵地晒着外边照射进来的阳光,打着哈欠,没一会儿便眯着眼睛睡着了。   等被叫醒已经是傍晚,林思泽的生日,却只有她和林思泽两人吃饭,顾虹见奇异地得到了一种满足。   林思泽看着顾虹见给自己还有他分别斟酒,不急不缓道:“这次莫非又要把我给灌醉然后跑掉?”   顾虹见丝毫不见心虚,道:“怎么可能。同样的招数我不会用两遍的,相信你也不会上两次当。”   林思泽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虹见又道:“这次如果要跑走,我会用别的办法的!”   林思泽冷笑一声。   “笑那么吓人做什么。”顾虹见撇了撇嘴,给他斟酒,“来,继续喝呀。”   而实际上,顾虹见想说的话都憋在心里,但又不想说,便干脆拿来下酒了。   她喝,林思泽自然也得跟着喝。   就这样,不知不觉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越来越暖和,顾虹见的脸上不知不觉泛出了血色,而林思泽的脸也慢慢红起来。   林思泽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困顿地道:“行了,真的别喝了。”   顾虹见瞥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酒,懒懒道:“我还没喝醉呢……”   林思泽伸手去拿她杯子,道:“别喝了。”   顾虹见忽然就生气了,十分不开心地拍掉他的手,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我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管不着!”   林思泽面无表情地再次把她的杯子抢走,道:“不准喝了。”   顾虹见:“……”   她是真的怒了,原本因为醉酒而红彤彤的脸因为生气简直红的要爆炸,然而见林思泽还是一脸镇定,顾虹见便干脆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走到林思泽身边去抢自己的酒杯。   林思泽漫不经心地抓住她伸过来的手,道:“干嘛。”   顾虹见说:“你给我滚!我自己喝酒,不乐意看到你了!”   “不。”林思泽居然还极为难得地冲她笑了笑,“何况,这里是御书房。你怎么可能把我赶走?”   顾虹见青筋直跳,然而沉默半响,她居然没有再去抢,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默默流下一行眼泪来,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双眼通红,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小兔子。   林思泽:“……”   他倒不是第一次见顾虹见哭了,但上一回顾虹见哭的那么决绝那么隐忍,和这一次截然不同。   这种柔弱兼具哀伤,哀伤中又带着一丝可怜,可怜里又多了一分可爱的哭相,怎么可能属于顾虹见?!   林思泽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醉了。   他怔怔地看着站在原地哭的顾虹见,一时间也没有出言安慰,而顾虹见哭了一会儿,轻声嘟囔道:“你就是这样……老是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抢走……”   林思泽看着她,道:“我抢走你什么东西了?除了……这个酒杯。”   顾虹见愣愣地说:“你把林思泽给抢走了。”   林思泽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想,她是真的醉了……   却听得顾虹见又道:“林思泽被你给抢走了,所以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林思泽放下顾虹见的酒杯,神色莫测,举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道:“怎么不一样了?”   偌大的屋子里,顾虹见还在嘀嘀咕咕自顾自地说着胡话:“若不是你抢走了林思泽,他怎么会变得那么讨厌……原本他虽然也挺讨人厌的,但他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林思泽皱眉,饮酒,道:“什么眼神?”   “很恨我的眼神。”   顾虹见轻声道,眨眨眼,又落下一串泪来。   林思泽只能继续抿酒。   他已经无法回溯当天他是怎么看顾虹见的,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林思泽甚至已经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左宁嫣的音容笑貌了。   然而的确,那天他心绪紊乱,也为顾虹见不救左宁嫣而十分恼火,但说恨,是怎么也说不上的。   如今他已经冷静下来,更不会再为这件事责怪顾虹见,而听顾虹见这么说自己,反倒让他有些愧疚起来了。   林思泽一口一口地抿酒,一边道:“怎么会恨你。你想太多了。”   顾虹见道:“我呸!你少骗我!我心里清楚的很!林思泽恨我,巴不得我去死呢。”   林思泽有点头疼了,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什么时候要她死了?!   也亏得她说的出来……   顾虹见这回没有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而是自顾自地说:“当初我说要走,他连留都不留一下……给我一点钱就把我给打发走了,我跟了他整整十三年啊!他就拿钱打发我,当我是叫花子呢吧!?”   林思泽一拍桌子:“不可理喻!”   顾虹见应和道:“对吧!他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林思泽怒道:“我是说你自己不可理喻!你自己要走,还偷我殿内东西卖钱,还去骗其他人的钱,一副铁了心要走的样子,我怎么留你?!我留得住吗?!倒不如放你走,免得你每天在宫里不开心!”   顾虹见被他吼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而后也学他怒拍桌子:“你吼我干嘛?!你跟林思泽是一伙的!你们长的都这么像!”   林思泽痛苦地扶住额头:“……”   顾虹见道:“林思泽若真是要留我,怎么可能留不住……从小到大,他哪次说的话我没听过了?”   没料到顾虹见忽然说这样的话,林思泽微微一愣,随即沉默了。   顾虹见道:“他若是开口让我留下来,我怎么可能不会留在宫内?可他那天已经赶我走了……他赶我走啊。就因为左宁嫣……我走了这么久,他也不闻不问……你说,他算是个人么?!”   林思泽叹了口气,道:“蒋海福明明每次都和你通信,如果不是他的意思,蒋海福哪来的那么多信写给你?”   “说的倒是好听。”顾虹见不屑道,“蒋海福写那些信,还不是林思泽为了利用我。林思泽故意告诉我,他出了什么危机,好让我去帮他把事情给解决了……我多好用啊,不是么,林思泽都不用吩咐我,我自己就上赶着去解决问题了!我下定了决心要走,最后还是回来了……他不也都晓得么!”   林思泽道:“林思泽已经是皇帝了,他会缺人用?!”   顾虹见一愣,随即苦笑道:“对,你说的没错,林思泽可不缺人了……他早就不是没我不行了。他告诉我,只是随口一说,是我自己犯贱,跑去帮他解决那些事情……还来当什么女官,像个笑话一样。”   林思泽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顾虹见抬头看着他,眼里还有未完全消散的水光。   林思泽看着她,道:“是……我故意告诉你,想看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会愿意为我做所有事情。”   顾虹见扯了扯嘴角:“林思泽,你真不是个东西……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但是又不允许我不要你,对吧?”   林思泽看着她,想,果然醉的人不止是顾虹见。   因为下一秒,他就捏着顾虹见的下巴吻了上去。   两人口中都有化不开的酒味,稍稍触碰,便如同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地炙热地燃烧开来,顾虹见先是一愣,而后双手环住林思泽的脖子,生涩,迷茫,而又热烈地回应起他来。   不知不觉中,林思泽的手从顾虹见的下巴上移到了顾虹见的腰上,他搂着她的腰,发现她比想象的还要纤细,腰肢柔软的仿佛随时会折断。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个性子那么强硬的人,身子却这么软。   林思泽微微偏了偏头,暂时结束这个吻,低声道:“我……没有不要你。”   顾虹见红着眼睛看着他,没有答话,依然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用力,将他拉下来,然后两人的嘴唇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屋内的火盆依然不急不缓地燃烧着,维持着屋内的热度,顾虹见轻轻倒在软榻上,而后林思泽和他的气息覆盖上来,铺天盖地。   顾虹见在某一瞬间获得了一丝的清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让她逃离林思泽,又不受控地自己回到林思泽身边的唯一能说服她自己的理由,就是她告诉自己,回他身边吧,然后做臣子。   就像个男人一样,像兄弟一样,辅佐他,不再有其他任何念头。   可她没有做到。   她知道这一定是自己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件事。   然而她却无力抗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深渊不断下坠,下坠。   终究会迎来某一日的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就是知道死讯了...   ☆、第 20 章   顾虹见和林思泽之间的隔阂,就这样因为一场醉酒而消失了。   顾虹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林思泽的掌乾殿里。   而林思泽已经醒了,正看着她,目光柔和。   虽然顾虹见心中还有一个惊天秘密,让她只要一想起就手足无措,但林思泽只是在这一刻,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顾虹见就决定先“得过且过”了。   她要蒙着眼睛走接下来的路。   顾虹见难得显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姿态,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不准他多提一句昨晚的事情,又催促着林思泽先去梳洗,等林思泽都弄好了,才去洗浴。   而看到蒋海福,顾虹见难得十分尴尬,蒋海福却浑然不觉,只知道两人算是成了,十分开心地看着顾虹见,脸上几乎写着喜气洋洋四个字。   顾虹见反而不高兴了,道:“看什么看!”   蒋海福:“呃……恭喜顾大人。”   顾虹见瞪大了眼睛,耳朵微微发红,道:“恭喜什么!胡言乱语的……”   蒋海福道:“啊?可是,您和皇上……说起来,小的以后该喊您什么呢?顾掌事?顾侍郎?顾大人?还是……娘娘?”   林思泽恰好进来,听见了蒋海福的疑问,微微一笑:“倒是个好问题。”   “……”顾虹见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林思泽,道,“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休旬日……”   她本来以为林思泽要去上朝,才慢悠悠地起床的。   刚刚蒋海福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疑惑——怎么林思泽去早朝了,蒋海福还在这儿?   原来他居然没走。   林思泽道:“今日不去了。”   顾虹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哦”了一声,便故作镇定地去凶蒋海福:“闭嘴吧你。”   林思泽却站在蒋海福那边:“他刚刚问的没错。你觉得你想要哪个名号?”   这却是要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了。   顾虹见怔忪片刻,平静道:“还是照旧喊顾大人吧。”   “……啊?”蒋海福愣了愣。   林思泽淡淡道:“你先下去。”   蒋海福知道两人估计又要吵起来了,擦了把汗,应了声就退下了。   林思泽沉静地道:“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顾虹见装傻。   林思泽道:“入后宫,当皇后。”   顾虹见虽然晓得林思泽想让她入后宫,但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要让自己当皇后,因此微微愣了愣,下意识重复道:“皇后?”   “不然呢?”林思泽看了她一眼,“我说过,要你始终站在我身边。虽然当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含义。但现在,皇后之位,除了你,我不作他想。”   顾虹见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狠狠的感动到了,但她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皇后要的是母仪天下,你看我合适吗?”   “合适。”林思泽淡定道。   顾虹见:“……”   真亏他说的出口啊。   顾虹见颇有一些无奈,道:“不行……我不想进后宫。”   “为什么?”林思泽虽然有些不快,但依然耐着性子问道。   顾虹见有点想说出真正的原因,但还是忍住了,道:“不管怎么想,我都不适合待在后宫里,乖乖地当你的妃子……甚至是皇后吧?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喜欢那样。”   “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跟以前有任何不同。”林思泽道。   顾虹见看着林思泽,越是为他的话感到开心,内心深处就越是感受到了一丝痛苦。   她抿了抿嘴唇,道:“可我也不喜欢那样,我现在在前朝,至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在后宫里就只能发呆了。你不用说什么我还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知道不可能真的完全一样的。”   林思泽沉默片刻,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我不同意。”   顾虹见道:“左宁嫣。”   这三个字果然很好用,她刚说完,林思泽就微微变了脸色,而后道:“什么?”   “她才本应该是你心中的皇后,对吧?”顾虹见看着他,道,“只是她去世了,所以我才能占据她的位置,不是么?但很可惜,我不想这样。”   林思泽黑着脸道:“你为什么要提她?我说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你的决定,和她没有关系。”   顾虹见道:“那我问你,如果她没死,而且想嫁给你,那你要怎么办?皇后这个位置,你要给谁?”   “……”林思泽沉默不语。   沉默,依然是最好的,不会撒谎的答案。   顾虹见笑了笑,道:“我说了吧。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可能我这辈子都赢不了她吧,我也不想和她争任何东西。只是你,你得看清楚你自己。你现在把我拉进后宫,带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心情对我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林思泽,我们都清醒一点。”   林思泽静静地看着她。   顾虹见此刻十分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强颜欢笑”。   然而林思泽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林思泽道,“若你的想法有改变,随时告诉我。”   顾虹见默默点头。   虽然因为顾虹见的“别扭”,两人的关系在表面上没有什么改变,但实质上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从前的种种也算是勾销了,除了左宁嫣仿佛还是一根刺,不痛不痒地横在二人之间,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保持着暧昧的稳定了。   每日顾虹见照旧上朝,只是之后总会借口有事要禀报,去林思泽的书房,也未必要做什么,只是她捧着书,叨叨絮絮地跟林思泽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林思泽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应着,偶尔还会喊她来直接询问她的意见。   两人之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气氛融洽而愉悦,带着甜蜜的默契。   包括后来顾虹见住进昭虹殿,有了湘君这个小跟班……大概因为过程轻松而甜蜜,对于顾虹见来说,仿佛都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的事情。   而中间自然少不了大臣建议林思泽纳妃之事,林思泽都以先皇去世未满三年为由拒绝了,顾虹见某日想起这件事,便问他若是过了三年,到了平昌三年林思泽会怎么做。   林思泽当时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给顾虹见让她满意的答复。   而真正到了平昌三年的时候,林思泽用那幅画,给了顾虹见回答。   那是如今已经变为鬼魂的顾虹见回忆起来,都觉得甜蜜的片段,然而正如那幅画被林思泽丢进火盆中被烧为灰烬了一般,从平昌二年的秋天开始的那三年的甜蜜时光,在平昌五年,彻底被摧毁。   那一日顾虹见一如往常在昭虹殿住了一晚,并在那一日享受着难得的休旬,赖了个床。   林思泽大清早就走了,顾虹见只当他有事,没有多想,还是蒋海福让湘君通报了一声,把顾虹见给喊起床了,顾虹见才迷迷瞪瞪地得知,林思泽之所以那么匆匆离开,是因为姚天傲被抓住了。   那个在姚家被灭九族抄家时,逃走了,并了无音讯,消失了许多年的姚天傲重新出现在了京城,并很快被抓获。   蒋海福虽然不知太多前情,但也晓得左宁嫣这个人,晓得她在林思泽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只怕是眼前号称“离天三尺三”的三尺郎君顾虹见也及不上的。   所以蒋海福有些担忧皇上会不会无法控制情绪,做什么失控的事情,又怕姚天傲的出现会对林思泽和顾虹见的关系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找顾虹见。   顾虹见得知姚天傲被抓,当下便愣住了,身子微微颤了颤,而后道:“什么时候被抓的?现在人在哪里?皇上走了有多久了?快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你要做什么,去杀了他吗?!”林思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色极为难看。   顾虹见瞪大了眼睛,缓缓转身,看着林思泽。   他脸上的表情比任何一次都来的冷漠,眼中甚至带上了极为明显的厌恶和仇恨,还有悲伤。   上一次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着,已经是许多年以前,林思泽刚得知左宁嫣死讯时的事情了。   而这一回他的眼神,比上一次还要让顾虹见觉得绝望。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林思泽眼中对自己的极度失望。   他已经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为什么姚天傲当年会忽然看上左宁嫣,非她不娶。   为什么顾虹见会忽然消失一年多。   为什么顾虹见回来之后,明明和林思泽相处的那么好,却始终不肯入后宫。   为什么她始终像是有自己的秘密,始终坚持不肯好好享福,总是寻找着什么人一般。   还有许多的疑问,那些背后的的真正原因,林思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若不是左宁昊抓着了姚天傲,我到现在都被你瞒着。”林思泽一步步逼近。   然后他顿住脚步,以唯一的一丝理智让湘君和蒋海福退下。   湘君倒是忠心耿耿,见两人之间氛围如此,当下有点不肯走,只道:“顾大人……”   顾虹见摇了摇头:“皇上让你们出去,你们就出去。”   蒋海福赶紧拉着湘君退下,昭虹殿内与外边已经转冷的气候不同,始终温暖,然而顾虹见看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林思泽,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居然是你。”林思泽一字一句道,“把左宁嫣的画像给姚天傲,又约他出来,让他看到路过的左宁嫣,自此对左宁嫣一见钟情……居然是你,你居然这么做。”   林思泽难得地用了好几个居然,可见他的确很震惊。   顾虹见只能强装镇定,道:“姚天傲这么说的?他根本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我,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撒谎?”   “你还想否认?!”林思泽怒意更甚,甚至拂袖扫落了桌上的一套汝窑茶具。   那是贡品,本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但顾虹见只是偶然瞧见,说了句喜欢,林思泽就让人送过来,给她当最普通的茶具了。   而如今,也被林思泽无情地拂碎了一地。   “姚天傲原本的确不知道你是谁,然而恰好是因为不认识你,他才会在刚被左宁昊抓住的时候,说一切都是我设计布局的。”林思泽道,“你第一次给他看画像的时候,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你,所以你是自己去的对吧?他记住了你的样子。后来左宁嫣……上吊自尽,他被他父亲带着入宫请罪,恰好看见了你。一问才知道,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他那时候起便以为,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布局如此,刻意让姚家和左家反目!”   顾虹见没有说话。   “你反驳啊,你继续反驳啊。”林思泽咬牙切齿道,“要么你现在跟我去天牢,让姚天傲看看,你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顾虹见道:“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放弃找姚天傲。”   林思泽道:“你都没有放弃过,我怎么可能放弃?我本以为你一直让人找他,是因为你愧疚,想替左宁嫣报仇,所以一直由你去。却不料……哈。”   “可你也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不然,你不会暗派左宁昊去找姚天傲……”顾虹见低声道。   “我不信任你?!”林思泽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你也知道你太过跋扈,在朝中没有什么交好的大臣,左宁昊亦看你不顺眼——当然,他姓左,你也看他不顺眼。所以我并没有告诉过他你也在找姚天傲的事情,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会合作。他要找杀害自己姐姐的仇人,我也就随他了,却不料会问出这么个结果来!事到如今,顾虹见,你欺我瞒我这么多年,却居然还怪我不够信任你?!”   顾虹见低着头,好半天才道:“对,是我。当年姚天傲会喜欢上左宁嫣,的确是我一手造成的……”   林思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顾虹见低声道:“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让左家不要加入太子那边的办法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开口,我承认,这个计划也有我的私心在内……但是,我要说两件事。第一,我真的没有想到左家会答应这门亲事,在我的设想内,应该是左家不答应,姚家因此而不高兴,两家翻脸。第二,左家答应之后,我很震惊,但已经没法挽回了,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左宁嫣会上吊自尽……”   林思泽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左宁昊的病需要天山雪莲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在给姚天傲看左宁嫣画像之前,我不知道你已经去过左家和姚家多少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真的会不知道?!”   顾虹见看着他,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   “你发的誓,有任何意义吗?”林思泽冷笑一声,“顾虹见,我真的已经没办法相信你了。”   顾虹见紧紧地抿住嘴唇,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了,从左宁嫣死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我这件事。可你却瞒着我,一直到今天。”林思泽摇了摇头,“顾虹见,你真的太可怕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又可以瞒我多久?”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件了。”顾虹见几乎是有些恳求了,“林思泽,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不说,只是不敢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误会……所以我……”   “你不肯入后宫,就是怕有一天我发现这件事对不对?你想当个臣子,还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对吧?你不断地为我做事,只是为了让我觉得,我没你不可,对吧?如果只是一个妃嫔,是不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的——你是这样想的,是不是?”林思泽冷冷道,“顾虹见,你总说我在算计你,可实际上,是谁在算计谁呢。”   “我没有算计你……”顾虹见有些无力地解释,“我只是害怕……”   她害怕失去他。   仅此而已。   然而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就被林思泽给无情地打断了,他冷漠地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害怕什么。但——顾虹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虹见永远没办法忘记当时林思泽的口气和神态。   顾虹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瞬间,连顾虹见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变了,变得十恶不赦,让人不齿。   可她很快清醒过来,看着林思泽,道:“变?林思泽,我从来没变过,变的人是你啊!你还是当年和我一起在白孚殿待着的林思泽吗?”   林思泽一点不为她的指责所动摇,反而越发冷漠起来:“既然你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错,我想我和你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晚之前,离开昭虹殿,最好离开京城。”   “你让我离开京城?!”顾虹见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思泽。   “以后的路一起走,彼此扶持,永远都在对方身边。”   这是林思泽和顾虹见原本的想法和信念。   而在两人关系最差,顾虹见消失的时候,林思泽也没有放弃过寻找顾虹见。   顾虹见也没有真正想过离开林思泽。   可现在,他到底是说出了那句话。   让她走,让她彻底的离开。   他这一回,是真的失望透顶,也是真的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要和她断了所有关系。   大概在林思泽心底,让她走,而不是让她死,便是他的仁慈了吧。   “是。离开京城,越远越好。”林思泽道,“此生,不复相见。”   说罢,他便一拂袖,转身离开。   顾虹见看着他的背影,几乎是绝望地坐在了床边。   他用背影告诉她,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而“此生不复相见”,也正是林思泽对顾虹见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顾虹见没有离开京城,固执地上早朝,林思泽却一味地忽视她,所有人都察觉出顾侍郎已经开始失宠。   之后过了几个月,平昌六年清明时分,大概是姚天傲的事情勾起了林思泽对左宁嫣的追忆,他外出祭拜左宁嫣,却路遇一个与当年的左宁嫣极为相似的女子贺芳凝。   林思泽极为惊讶,同时终于纳妃,朝堂之上众臣也都放心了不少——虽然他们都或多或少知道顾虹见和皇上的关系,却因为顾虹见身份的特殊,始终觉得此人并不能为妃,更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还阻碍皇上纳妃,实在可恶。   而顾虹见一“失宠”皇上就纳妃了,更表明之前皇上不纳妃,完全是此人的手段使然,众大臣更是心虚复杂。   而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林思泽大概是见顾虹见不肯离开京城,竟大手一挥,把她派去了扈州。   三个月后,顾虹见化作一缕荒魂,回到了京城。   无论是十多年的相守相伴,还是三年的甜蜜,还是一夕之间的反目,一切,宛若一场梦境。   而曲终人散,顾虹见却还是守着这个梦,不肯醒来。   【22】   平昌六年,九月十九。   顾虹见轻快地在林思泽身边打着转。   因为实在无聊,她回想了一遍所有和林思泽发生的事情,想到最后一句“此生不复相见”时,居然忍不住笑了。   因为对林思泽来说,这句话大概算是一语成谶吧。   只是对她而言,却并没有作数。   早朝上前线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所以顾虹见的消息大抵会在明天传来,顾虹见几乎有点迫不及待了,却还是只能压抑着内心的躁动。   赵蕴元升官,并没有什么人有意见,他为人耿直,虽不拉帮结派却也没多少仇敌,总之好过顾虹见一万倍。   下了朝,左宁昊走到了赵蕴元身边,顾虹见一瞧就晓得左宁昊肯定要说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便凑过去听,只听得左宁昊道:“赵兄,恭喜了。”   赵蕴元谦和有礼地一笑:“多谢。”   “其实,当初你和顾侍郎同时被封为状元便已经对你不公,而这些年她发展比你好,更是皇上偏心。”左宁昊道,“不过好在现在皇上终于想通了。”   左宁昊这个小贱人,果然跑来说她坏话了……   顾虹见颇有些哭笑不得。   左宁昊会这么仇视顾虹见,除了审问姚天傲时他在场,知道了自己姐姐的死和顾虹见有关系有关之外,更因为顾虹见和林思泽彻底闹翻的第二天,顾虹见如常上朝,下朝时却被左宁昊给拦住,左宁昊来势汹汹,简直想和她打架。   而顾虹见情绪正低落,自然没心情搭理他,但见他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便冷冷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姚家的亲事。”   左宁昊没想到顾虹见这么说,一愣,道:“什么?不是因为当时姚家逼迫的太紧吗……”   “呵,就这点脑子也能当大理寺卿。”顾虹见毫不客气地嘲弄道,“左家和姚家当年势力相当,哪有什么逼迫之说。你有没有想过,从小身体不好带病的你,怎么就在你姐姐死了之后,病好了起来呢?”   左宁昊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虹见,道:“你胡说!”   “呵。你大可以回去问问你爹,当年救命的那株冰山雪莲是谁给的。又是用什么换来的?”   左宁昊竟因震惊而倒退了两步。   顾虹见冷哼一声就走了,没再理他。   而左宁昊对顾虹见的恨意,则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上升了一个台阶,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左宁昊现在这么幼稚地来找赵蕴元说这些,顾虹见也觉得很正常。   不过赵蕴元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直:“皇上自有他的考量,我没有太多意见。”   左宁昊撇了撇嘴,道:“嗯,你的性格我也知道。不过,既然你当了御史大夫,那么,将来弹劾顾虹见的责任,你可得好好继续做下去。当年顾虹见盛极一时,无人敢说她的时候,也就只有你敢出头了,可惜那时候我父亲还在朝中,不许我参和,现在我父亲因病不能上朝,我肯定会祝你一臂之力的。”   赵蕴元有些无奈:“若顾侍郎有不对的行为,我自然会说。但她若没有做错的地方,我又怎么可能无故弹劾她。”   左宁昊“呃”了一声,道:“嗯,我只是……稍微说一下。”   顾虹见冷冷地看着左宁昊,心想,真不好意思,你们没机会了!   跑去偷听了一会儿左宁昊和赵蕴元的对话,顾虹见就很自觉地回了林思泽身边,林思泽下了朝,依然是直接去书房批改奏章,顾虹见觉得无聊,却又十分熟悉,毕竟两人从前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只是现在他看不到她了,也不会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悄然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最后亲自将她抱回昭虹殿。   顾虹见轻飘飘地坐在窗边看着林思泽,林思泽却恰好转过头,看着窗户这边发起呆来。   林思泽难得发呆,或者说根本没发呆过,所以那一瞬间顾虹见还以为林思泽是在看着自己,还因此而愣了愣。   不过很快她就放心了,因为林思泽只是看着这个方向,目光却并没有和自己交汇。   也是,他怎么可能忽然就看到自己。   顾虹见心虚地从窗边飘走。   林思泽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咳了几声,而后饮下一口茶,也默默转开了视线,而后把蒋海福喊了进来。   “扈州…咳…有没有新的消息?”林思泽道。   蒋海福擦汗,为什么皇上最近老问这个啊……   但他也只能老实道:“没……若有消息,小的会第一时间通报您的。”   林思泽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没必要问,道:“嗯。”   而后他揉了揉眉心——怎么就一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呢?   明明最新传来的是捷报。   倒是蒋海福注意到了林思泽的咳嗽,道:“皇上可是身子不适?要不然我喊太医来看看?”   林思泽道:“不用了。”   顾虹见在他身后飘来飘去,心情有些复杂,这人真是的,明明都在咳嗽了,为什么不看太医啊。   明明把她打发走了,为什么又一直偷偷摸摸的问扈州的事情。   但是……   顾虹见想,很快,林思泽就不必再问了。   而顾虹见的预测是正确的,第二天,最新战报传来,扈州已被攻下,众将士在扈州内休整,王副将已着手治疗扈州内疫情。   而顾侍郎,战死。   报信之人说出这句话,都是颤巍巍的,声音不敢太大,而朝堂之上明明静然无声,却因他的这句话更像是静止了一般。   坐在龙椅之上的林思泽半响才轻声道:“什么?再说一遍。”   “顾,顾侍郎与敌方将领百里岑正面碰上,两人交战,顾侍郎不敌,被挑下马,而后身亡……”   上面那位半天没有说话。   报信人和众大臣不敢言语,默默抬头去看皇上。   却见林思泽双眼闭着双眼,头微微靠着龙椅背,竟是昏过去了。   朝堂之上乱成一锅粥,众人又是大喊皇上的,又是大喊叫太医的,最后顾虹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林思泽,作为一个皇帝,天子,大男人,就这样被贴身侍卫抱着下了早朝……   顾虹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本来还很期待看到林思泽的反应呢。   想不到却居然直接昏过去了。真是……   多年前那几句“林姑娘”,真是没有白叫。   然而他是难过的吗。   他是难过的吧。   他的昏迷,也的确是因为她的死讯,对吗。   顾虹见居然有点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知道死讯了……!说只想看知道死讯的读者大人们可以圆满啦我也松了口气,大家不用再说我拖了吧>.<,我一直一章更很多算是尽力尽快了……   不过其实这篇文确实不长,现在已经更了一半多了,所以接下来依然会周更但字数应该会稍微减少一点……应该不会一直是这种大章啦。   然后大家都在问买书的事情,这个我也没办法,自从被出版编辑限制更新之后,看到读者大人们的催促我压力非常大所以一直一直催她快点上市问到后来她都被问的不愿理我了OJZ,我前两天收到了样书(在wb上有晒)编辑说可能过几天就会正式上市……   但我搜了一下现在淘宝有的都是预售状态,当当上也是缺货状态,我也不知道怎么办QAQ   尤其有读者给我留言说,马上快递都不发了啊!我想,呃对哦……!   先放个当当地址,希望快点有货吧呜呜      ☆、第 21 章   顾虹见没有立刻跟着离开,而是在大殿之内呆了一会儿,也正是因为这一小会儿,她惊讶的发现,虽然满朝的慌乱,赵蕴元却一直没任何反应。   他整个人仿佛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虹见有些疑惑地飘到他身边,却发现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眼眶竟然泛红。   顾虹见:“……”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死,还能让赵大人这位耿直的家伙几欲流泪。   可,虽然赵蕴元是个好人,但以他动不动就弹劾自己来看,他的确是对自己颇为不满的。   虽然出了朝堂,两人还是有点交流的,当然,大多数都是顾虹见干了什么坏事,被赵蕴元弹劾,然后安然无事的时候。   顾虹见每逢这个时候,就特别喜欢去找赵蕴元,笑眯眯地说一声“赵大人辛苦了”,像是故意要刺激他一般。   然而赵蕴元却从来不为所动,只说一句“顾大人更辛苦”,就不理她了。   后来顾虹见住进昭虹殿,和林思泽的事情也传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当时顾虹见和林思泽也都没特别在乎,没想到赵蕴元这个耿直过头的家伙,却直接公开说了这件事,并指责影响不好,将来青史记载,只怕林思泽要担上一个玩弄臣子的罪名。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但林思泽却毫不在意地敷衍过去了,顾虹见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下了朝,顾虹见照例去烦赵蕴元,赵蕴元这回却没有回答她“顾大人辛苦了”,而是真的以一种痛心疾首的神情道:“你虽为女子,却有一身才能。为何却终究成为了这样的人。”   顾虹见倒是愣住了,半响才悠悠然道:“人各有志嘛。你看皇上看上了我,对我这么好,我一路升官发财的,将来搞不好还可以入后宫当娘娘呢。我为什么要拒绝啊?”   “你!你……算了!”赵蕴元抿紧嘴唇,气的脸都涨红了,拂袖而去。   那之后赵蕴元便没有和顾虹见说过什么了,大概是知道林思泽定然会保全顾虹见,所以连弹劾她的次数都逐渐减少,顾虹见偶尔去招惹他玩,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搞得顾虹见还有点憋屈。   不过平昌五年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倒是意外的缓和了一些。   那天正是九月十八,林思泽照旧去了左府。   对于他依然每年祭拜左宁嫣的事情,顾虹见一直清楚,毕竟林思泽并没有丝毫隐瞒。   而顾虹见能说什么呢,他祭拜心头那抹白月光,她只能接受。   可顾虹见到底是很难完全不介意的,何况她心里还藏着秘密。   所以她只能也出宫,然后去醉仙楼喝酒。   但那一天也算是她时运不济,遇见了赵蕴元。   当时顾虹见已经醉醺醺的了,手里还握着一瓶酒,便晕晕乎乎地离开了醉仙楼,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恰是赵蕴元。   大概是趁着休旬日出来办事,赵蕴元穿着一身淡色的普通长衫,看起来没平日严肃了,倒像个普通书生。   认清撞到了自己的人是顾虹见之后,赵蕴元吓了一跳,道:“顾侍郎?”   顾虹见眨了眨眼睛,道:“咦。”   她一张口,酒气就扑面而来,赵蕴元忍不住皱眉,道:“顾侍郎,你怎么跑到这而来喝酒,还喝成这样?”   顾虹见扯了扯嘴角,道:“开心嘛!今个儿不用上朝啊。”   赵蕴元没好气道:“身为朝廷命官,顾侍郎私下举止也实在太知检点了。”   顾虹见本来就心情不好,也懒得和他多说,哼笑了一声就推开他要走,赵蕴元看了她一眼摇摇晃晃的背影,见她的确是一个人,便还是让身边的仆人上前去问顾虹见要去哪里。   顾虹见打了个酒嗝,道:“昭虹殿呗。”   虽然早已知道顾虹见实际上居住在后宫里,但听顾虹见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赵蕴元还是黑了黑脸,一副“真是伤风败俗”的表情,上前两步训斥道:“你这样回后宫?别人看到该怎么说!”   顾虹见不耐烦道:“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别人打不断我的腿,我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就!这!样!”   赵蕴元气的脸色发白:“……”   半响,他道:“你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当皇上的妃嫔。那不也是你自己想要的吗,皇上现在盛宠你,你说一说,皇上兴许就答应了。我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给皇上写折子,说你这样不好,倒不如直接入了后宫。”   顾虹见冷笑一声:“用你操这份心?我跟了林思泽十几年,想入后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赵蕴元一脸震惊。   顾虹见自己说完也呆滞了半刻,而后有些懊恼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你们别站在这里挡路!”   赵蕴元道:“你刚刚直呼皇上名讳……还有,十几年?!”   顾虹见一时酒劲冲脑,噼里啪啦地道:“赵大人,你怎么这么烦啊!?我就是喊皇上名讳怎么样,我还喊过他林姑娘呢,你要不要再震惊一次?对,我跟皇上认识快二十年了!两小无猜听过吗?青梅竹马听过吗?!”   赵蕴元更加震惊,道:“可你上回明明说……”   “骗你的!”顾虹见道。   “可顾侍郎你现在也才二十五……”   “我初见皇上那一年,才六岁。”顾虹见顺嘴接到。   赵蕴元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发。   然而他没有再问了。   赵蕴元拉着顾虹见让她乖乖等着,派仆人去请了车夫,将顾虹见送回去。   那之后,顾虹见也不知道赵蕴元到底是知道了多少,自己联想了多少,反正他对自己的态度微妙的变好了一点,至少没那么鄙视她了,有点恢复了两人刚入仕的关系,不远不近,观念不同不过彼此尊重的同僚状态。   再之后就是顾虹见失宠,赵蕴元显得十分疑惑,还数次以眼神询问顾虹见发生了什么,但顾虹见不说,他也就没真的开口问过。   后来林思泽下令让顾虹见出征扈州,赵蕴元才在下朝后拦住顾虹见问她到底怎么了,顾虹见淡定的说没什么敷衍而过,赵蕴元依然还是忍住了,只像对待男子一样拍了拍顾虹见的肩膀,说了一句“务必保重,平安凯旋”。   这个拍肩是两人之间唯一一个肢体接触了,不过也亏得如此,顾虹见才越发觉得赵蕴元此人啊,还真是一码归一码,看自己不顺眼是一回事,觉得她和林思泽很乱来是一回事,暗暗有些欣赏她又是另一回事。   但顾虹见还是没料到,赵蕴元会对自己的死有这么大的反应。   说起来,两人也不过当了四年的同僚而已。   能换得赵蕴元一个发红的眼眶,也算是值了吧。   哎,死后才知道原来自己也算有个互看不顺眼的知己,真是颇为遗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一阵喧闹让顾虹见回过神,她扭了个头,却发现是左宁昊一脸怒气地对着那报信任在怒吼。   报信人已经吓得不行了,道:“据说,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虽然最终是我方胜了,但也损失惨重,没能追击。而战胜之后,王副将立刻就发现了顾大人不见,但四处寻找都没找到,只有顾大人的几个亲兵看到了顾大人被百里岑挑下马,而后被长□□死……尸体,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了。有可能,是被百里岑他们给带走了……”   左宁昊更加愤怒:“被百里岑他们带走?!什么意思,怎么一方将领的尸体都没守下来?!”   都说了当时情况很混乱啊!   顾虹见真心觉得左宁昊是在无理取闹。   且不说他现在这么激动是为什么,就说他干嘛一直嚷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很有问题。   难道左宁昊这个小贱人还想要鞭尸?!   真是气死她了……   还好周围的人还算是有理智的,都拦着左宁昊说现在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等王副将凯旋的时候再来问详情了,现在这个报信人也并未真正上过战场。   战场之上的讯息都是由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到下一个地方,如此昼夜不休才能保证最快的速度,这次因为只是传捷报,更是简略,左宁昊就算是把眼前这报信人暴打两顿也是问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赵蕴元沉默地看着发怒的左宁昊,慌张的报信人,劝阻的其他官员,还有几个明显心怀叵测,见顾虹见死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有点开心的大臣,最终闭了闭眼,转身直接走了。   顾虹见注意到了,想跟出去,却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林思泽已经被送走很久了,现在估计也到了掌乾殿了,可是,怎么她还在这里,而不是被林思泽拉着飘走?   她可以,更大范围地控制自己要留在哪里了?!   **   顾虹见因为这个新发现有点小小的雀跃,但因为担心林思泽,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飘到了掌乾殿。   果然掌乾殿里也乱的不行,太医们忙来忙去,最后得出结论,林思泽本来就染了风寒,有些发烧,却强撑着装没事,结果一听到顾虹见的死讯,顿时就没撑住,这才昏了过去。   顾虹见心绪复杂地看着林思泽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头上还有一点冷汗,虽很快被擦去,但也足见他情况并不好。   “真不懂照顾自己……”顾虹见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林思泽看起来稳定了不少,药也喂了,太医也基本都散了,留了两个下来在附近候着,蒋海福手忙脚乱的——林思泽这么多年下来,贴身的太监宫女,竟也就只有蒋海福和顾虹见两人,他生性讨厌人多,所以平日还好,一出什么事,只要顾虹见不在,蒋海福就总是最忙最累的那个。   而此时外边传来通报,说是贺芳凝来了。   蒋海福有点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让贺芳凝进来了,毕竟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奴才,怎么也不能把唯一的后宫娘娘给拦在皇上门外。   于是顾虹见就看着贺芳凝一脸愁容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蒋海福给她行了个礼,她挥挥手,道:“行了,快起来,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蒋海福道:“还没醒呢,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贺芳凝凑过去看了一眼,用手帕替林思泽擦了擦汗,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倒是颇为痴情。   蒋海福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   贺芳凝轻声道:“顾侍郎……去世了?”   蒋海福顿了顿,声音有些不一样了,道:“……是。”   顾虹见这才注意到,蒋海福眼眶也有些红。   贺芳凝抿了抿嘴,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哭过了?”   蒋海福道:“顾大人待小的很好。”   “她待你好吗?”贺芳凝轻声道,“怎么我听说的,和我自己瞧见的,都见顾侍郎在欺负你呢。”   蒋海福道:“顾大人小孩儿性格,面恶心善,对人好,从来都是悄悄的。面上故意做出欺负的样子而已。”   “是么……”贺芳凝轻轻点了点头,“我看也是。她……看起来不好接近,你们却都挺喜欢她的,我这么委曲求全,你们都还是不喜欢我。你也是,蒋公公也是,小明子也是……皇上也是。”   蒋公公是另外的掌事太监,小明子则是蒋海福带着的小太监,之前帮林思泽研磨的都是他,这几人算是和林思泽接触最多的下人了。   蒋海福道:“娘娘说笑了,我们都是奴才,对主子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可你们喜欢顾虹见……因为你们没把她当主子,她也没把你们当下人是么?”贺芳凝道。   蒋海福不回答了。   贺芳凝也不追问,只道:“皇上竟生生昏过去了……一会儿,皇上要是醒了,蒋海福,你说,该怎么劝慰皇上呢……”   蒋海福道:“小的也在想……”   贺芳凝叹了口气:“算了,估计说什么都没用。”   此时小明子进来通报了什么,蒋海福露出点迟疑的表情,贺芳凝注意到了,道:“怎么了?”   蒋海福道:“顾大人以前的贴身宫女……”   “你去吧,皇上这儿有我照顾着就行。”贺芳凝道。   蒋海福应了一声就往外小跑着走了,顾虹见瞥了一眼床上的林思泽,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见湘君哭天抢地地在哭。   “顾大人怎么会死呢!?顾大人那么好……呜呜……”湘君眼睛已经肿了,可见很可能是一路哭过来的,“顾大人还会武功的,我知道的……呜呜,她怎么可能死!”   蒋海福见她这样,原本都压下去了一些的情绪也涌上心头,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湘君,你也不要太难过……”   湘君像是哭到有些乏力,干脆就一屁股在石椅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合不合规矩:“顾大人……呜呜呜呜……顾大人……”   顾虹见看着湘君这样,十分不忍心,却又听得湘君道:“若不是皇上把顾侍郎派去扈州,顾侍郎怎么会死……”   蒋海福原本还在暗暗擦泪的,但一听这话,当即瞪大了眼睛,道:“嘘!不要胡说!”   湘君道:“我是胡说嘛?!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呜呜……顾大人怎么也只是个女子,居然被派去扈州……呜呜……皇上就是想顾大人死!”   蒋海福这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话,道:“你不要命了?!就你难过!?你以为皇上不难过?!”   湘君奋力拍打着蒋海福的手臂,好不容易挣脱,道:“皇上就算难过也是活该,是活该!!!”   蒋海福咬牙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闭嘴吧!行了,你横竖也不过是个小宫女,你是想死吗?!”   湘君道:“死就死呗!反正顾大人也死了!要我陪葬,我不介意!”   蒋海福大概是被她气的头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顾大人尸骨都没找到?!”   湘君瞪大了眼睛,眼泪也止住了,道:“你什么意思?顾大人可能没死?”   蒋海福道:“不好说……顾大人被挑下了马,还被□□乱刺,按理说是不行了的,可如果顾大人死了,他们为何要把顾大人的尸体给带走呢?”   湘君点头如捣蒜:“有道理有道理!!!”   蒋海福道:“所以你先别闹了!到时候顾大人回来了,你倒是死了!”   湘君擦了擦眼泪,抽噎着乖乖点头离开了,蒋海福叹了口气。   顾虹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蒋海福说那些话,乍一听合情合理,但是实际上却是有破绽的。   首先,顾虹见夺扈州并不光彩,百里岑原本就很不待见顾虹见,将她刺死之后顺便把她拖尸带走是很正常的,何况,虽然战败但取敌方将领首级也算是功劳一桩,可以抵过。   蒋海福显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但湘君什么都不懂,自然很轻易就被骗了。   不过……这样也好。   就让湘君抱着美好的愿望吧。   顾虹见飘回了掌乾殿殿内,贺芳凝还坐在林思泽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偶尔替他掖一掖被角,偶尔替他擦一擦冷汗。   看着这样温柔的举动,顾虹见的心中竟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一份欣慰。   就这样吧。   就是这样的吧。   贺芳凝,好好照顾林思泽吧,代替那个不称职的顾虹见。   更加温柔,更加体贴地对待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不少读者大人拿到书了,我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反馈,谢谢大家   ☆、第 22 章   顾虹见忽然就想起林思泽大婚那日。   林思泽大婚当日,从平盛殿到承喜宫,外墙至内围,铺满了红色的长毯,平日里冰冷庄严的皇宫从内至外透出一股喜气。   作为朝中唯一的女官,将贺芳凝从平盛殿牵引至承喜宫的责任,自然得由顾虹见来担着,贺芳凝坐在轿中,而顾虹见在一旁骑着马,马头上还顶着一朵大红花,一时间竟让她有种是她在娶妻的错觉。   天下的人,包括顾虹见,都以为林思泽的后宫,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   然而他竟然忽然要纳妃,且只是个京城附近小农村里的农夫之女,这让很多人都不得其解。   顾虹见自然最无法理解。   他们才吵完,顾虹见本在等,在等时间冲淡一切,两人慢慢和好。   可林思泽就忽然宣布他要纳妃。   顾虹见一度认为这是林思泽要气她,可慢慢地,看着皇宫内一点点染上喜庆的红色,她才意识到,林思泽是认真的。   而她甚至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顾虹见不曾见过贺芳凝,只知道她眉目静好,皇上怜其性子凝静,且有与其生生世世相凝不弃之意,所以她还未侍宠,便直接得了个“凝”的封号,如此恩泽,可谓开国之后的头一遭。   相凝不弃……   太好笑了,顾虹见却笑不出来。   这“凝”字,和“宁”字,究竟有多少关联,她甚至不敢细想。   “顾大人,进了承喜宫,得下轿下马,劳烦您扶着凝妃娘娘了。”   顾虹见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回过神,一旁的蒋公公忽然开口,顾虹见回过神抬起头,却见果然宫门已在眼前,进了这门,林思泽在里面,文武百官在里面,凝妃也会在里面。   只她一人,其实不该进这扇门。   顾虹见下了马,隔着轿帘对里面的贺芳凝道:“凝妃娘娘,请出轿吧。”   里面没什么反应,半天才悠悠然伸出一只手,雪白的皮肤,圆润光滑的指甲,顾虹见顿了顿,才伸出手接住她的。   顾虹见的手因当初握刀,手上皆是伤痕,又因常年拿笔,手上照旧有不少老茧,两相对比,真是情何以堪。   贺芳凝被她扶着从轿子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踏上红色的长毯,顾虹见牵着她,小心翼翼带她往前走,走到门栏出,顾虹见道:“抬脚,跨过门栏。”   贺芳凝一顿,照做了,而后低声道:“你竟然提醒我……我还当你会恨我。”   顾虹见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贺芳凝声音很好听,如出谷黄莺,轻柔和缓,顾虹见笑了笑,道:“恨你?不必。”   “林大人果然很自信。”贺芳凝也轻笑起来,声音恰到好处,可以让顾虹见听见,却不会教其他人听去。   顾虹见本打算这段对话就此为止,贺芳凝却继续道:“皇上对我的疼爱,想必顾大人是不曾见过,不然也不会这么不把我放在眼中。”   “娘娘会这么想,一定也是没看过当初,皇上对我的纵容。”顾虹见本不欲与她相争,然而她提起这些,顾虹见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这并非是炫耀,老实说,加上当初二字的话,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了。   她只是想告诉贺芳凝,林思泽待眼前之人,从来是很好很好的。   好到你以为,他会对你好一辈子。   可他心头终究有一抹白月光。   她顾虹见不怕死地挡住了那月光,林思泽就毫不犹豫地把她给推开了,换了一个人。   但贺芳凝显然误会了顾虹见的意思,她的口气有些不忿:“皇上若爱你,怎么可能只让你在庙堂之上劳心劳力,在他人口中又备受诟病?”   顾虹见沉默片刻,并不解释当初是自己不肯入后宫,只故作惊讶:“你怎么会觉得我认为皇上爱我?”   说到这里,顾虹见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娘娘若是不介意,我再多说一句好了——皇上他也不会爱您。所以,趁现在皇上对您好的时候,您……”   这路有些长,不知为何忽有狂风刮过,顾虹见话还没说完,贺芳凝的红色盖头便被狂风刮的掀了起来,她似乎也有些惊讶,微微瞪圆了眼睛看着顾虹见这边。   四目相接,顾虹见第一次看清贺芳凝的眉,眼,鼻,唇。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凝妃娘娘,我收回我刚刚所有的话,皇上爱您,而且想必会爱一辈子。”   贺芳凝惊讶无比,顾虹见却不再解释,将她送了进去,承喜宫喧闹非凡,红墙绿瓦,灯火琉璃,顾虹见形只影单,却要默默承受众人的注视,无奈之下,顾虹见干脆不顾规矩,直接离开。   没人拦她。   顾虹见疲惫地往外走去,揉着眉心,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下。   却是左宁昊。   左宁昊前几日才知道自己姐姐的死和他自己有关系,整个人萎靡了好几天,眼下大概是看林思泽要成亲了顾虹见萎靡不振,所以整个人恢复了一些神采。   顾虹见抬眼看到是他,更觉得心累,道:“左大人,又有何贵干?”   左宁昊道:“首先我要谢谢你。”   顾虹见挑了挑眉:“哦?”   左宁昊道:“谢谢你告诉了我,我姐姐的死和我有关的事情。不然我肯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哦……不用谢。”顾虹见脸皮反正很厚,干脆点头道。   左宁昊大概也觉得她实在太无耻了,憋屈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其次,我是来看你好戏的。皇上结婚了,你一定非常非常难受吧。”   顾虹见啼笑皆非,知道他是来找麻烦的,想不到他这么直接。   于是顾虹见也很直接地道:“幼稚。”   左宁昊气个半死,但还是道:“其实,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当初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觉得你作为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能力,让人颇为敬佩。却不料……”   顾虹见道:“哦~你以前崇拜我啊?”   左宁昊涨红了脸:“呸!你听人说话只听自己喜欢听的是吧?!”   顾虹见嘲弄道:“是的。”   而后她也不等左宁昊再说什么,潇洒地道:“对于间接性害死你姐姐这件事,我自问有责任,却也并非有所有责任,林思泽要怪我,我没办法,你要怪我,我却是不想认的。毕竟咱俩彼此彼此,是吧。行了,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废话,倒不如想办法去看那凝妃一眼,看到她,你搞不好可以顺便怀念一下你姐姐哦。”   说罢不顾一脸惊愕的左宁昊,自己走了。   她走的很快,却很无力,路上偶尔有下人经过看见她没留在承喜殿而是走了出来,都是惊讶却又料到了的表情对她行礼,顾虹见走了很久,才停下来,足尖点地,飞到了屋檐之上,从她所处之地,隐约能看见承喜殿里映出的光。   顾虹见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思泽的那年冬至,小小的她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寒风中,远远地看着迎春宴那边的光芒万丈,而林思泽和她一样,在外边被欺负着,甚至比她还惨。   时过境迁,林思泽已经进了殿内,成了欢声笑语的中心,而她却依然被隔绝于那些之外。   那是清明的后几天,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变暖,夜晚却依然很凉,顾虹见穿着单衣,心,却比身子更凉。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大臣逐渐散光,灯火渐灭,顾虹见才觉得眼睛发酸,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天上星光闪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林思泽在傍晚时分转醒,他醒来之后坐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顾虹见呢”。   坐在床边的贺芳凝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住了一脸的悲伤,道:“皇上,顾侍郎她……”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然而已经足够让林思泽清醒过来了。   林思泽顿住了,半响才道:“你先出去。”   贺芳凝迟疑道:“皇上……”   “出去。”林思泽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贺芳凝只好叹了口气,带着下人离开了,整个掌乾殿内只剩下林思泽一人,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虹见慢悠悠地飘到他的身边,近距离地看着他。   只见林思泽盯着前方,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半响,他才闭上眼睛。   顾虹见震惊地看着他眼下一行清泪。   林思泽……哭了?   这是顾虹见第一次看到林思泽哭。   哪怕是之前左宁嫣死,林思泽也都没有哭……当然,可能哭了,只是没被她看见。   但还没等顾虹见回味过这是什么意思,林思泽便已经又睁开眼睛,擦掉眼泪,把蒋海福叫了进来。   蒋海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不住地想看林思泽此刻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所以然,林思泽道:“朕昏过去之后,那报信人还说了什么?”   蒋海福是真心不想说出顾虹见连尸体都不见了的事情,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实情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林思泽胸口起伏又大了一些,他像是拼尽力气压抑住所有情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他起身,穿好了衣裳,直接坐下提笔写信,顾虹见凑过去一看,却见是他让王副将先留在扈州,努力找到顾虹见,而他自己会要去扈州一趟。   他要去扈州?!   顾虹见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思泽将信交给蒋海福,让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扈州。   蒋海福大概也猜到了一点,犹豫道:“皇上……”   林思泽淡淡道:“快去。”   蒋海福于是便不敢多说什么,拿着信出去找人送走了,而林思泽坐在案前沉思片刻,微微咳了咳,便站起来,蒋海福赶紧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林思泽道:“书房。”   蒋海福道:“可是皇上,您身子还没好……”   林思泽道:“不碍事……咳。”   蒋海福急的满头是汗,好在两人才走到殿外,便见到了贺芳凝,她竟一直没走,见林思泽出来了,她才试探着道:“皇上……?您怎么下床了?您脸色还是很不好……”   林思泽道:“朕没事。”   然而最近气温越来越低,恰好一阵寒风吹过,林思泽身子微微颤了颤,脸色又白了一分。   贺芳凝担忧不已:“皇上,有什么事都等您身子好了再说啊!”   林思泽不耐烦道:“朕说了朕没事。咳……”   蒋海福赶紧让小明子去扶林思泽,自己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站在了一旁,好在林思泽大概也是心绪极其紊乱,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等林思泽走了,蒋海福才又对贺芳凝行了个礼,道:“凝妃娘娘,您一定要劝劝皇上啊!”   贺芳凝道:“你没见皇上都不理我么……我也想劝他想开点,可都不知如何开口。”   蒋海福道:“不是这个!皇上,皇上他要去扈州……”   贺芳凝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的极大:“什么?!扈州?!皇上去扈州做什么?!”   蒋福海道:“顾侍郎尸骨不见了,皇上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贺芳凝道:“那让人找啊!他自己去又有什么用……”   蒋海福苦着脸道:“小的哪里说得动皇上……所以这不是来找娘娘您了么。”   贺芳凝有些迟疑地道:“我又怎么能说得动他……”   “可除了您真的没别人了……”蒋海福愁眉苦脸的,“好歹您是宫内唯一的娘娘,皇上也极为宠爱您。想必您还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贺芳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呵……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啊?”蒋海福满脸不解。   贺芳凝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什么。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劝皇上……你先去书房伺候着吧。”   蒋海福应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了。   而贺芳凝站在殿外,看着林思泽离去的方向,有些颓然地坐在了石椅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顾虹见有些怜悯地看着贺芳凝,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本来觉得,自己看到得知死讯的林思泽为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点难过,自己都会很开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看到因为林思泽的难过而更加难过的贺芳凝,她也会很得意。   而超乎她的想象,林思泽的反应几乎大到让她觉得不真实,他为了她昏倒,为了她哭泣,为了她甚至要去扈州。   而与此相对的,贺芳凝想必也会更加痛苦。   但这大概反而超出了顾虹见可以接受的范围。   她是恨林思泽的,从万顺三十八年的那个夜晚,她知道林思泽喜欢左宁嫣开始,她就恨着林思泽,这已过了足足十年。   然而毕竟她爱了林思泽二十年。   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浓烈。   所以若林思泽为她的死而悲伤,她会开心,毕竟这可以证明,林思泽还是非常在乎她的……虽然这个想法实在很奇葩。但既然都变成鬼了,不验证一下总是说不过去。   可是林思泽现在的反应却让顾虹见很不开心。   按理来说,她应该并没有那么重要啊,他哭给谁看啊,一脸绝望给谁看啊,忍着病痛不顾一切要去扈州……给谁看啊。   这个家伙,该不会知道自己一直看在眼里吧。   她让他难过,他却可以反过来继续让她难过。   之前顾虹见还可以笑着想,自己是做鬼也不放过林思泽。   结果呢,是自己做鬼也没能逃脱林思泽啊。   而贺芳凝看着林思泽的样子,更让顾虹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只知道痴痴地看着林思泽,满眼满脑都是他,却反而因此忽略了自己本身。   她想看看林思泽去书房是要做什么,跟着到了,才知道林思泽竟然是去把今天落下的奏折给看完,还叫了几个得力的大臣,大概是准备要吩咐一下自己要去扈州的事情。   顾虹见看着林思泽在烛光下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便十分担忧,又见他在等大臣赶来的时候,不断低头咳嗽,更是心中发紧。   谁都好,一会儿阻止一下这个家伙吧。   让他冷静下来。   千万,千万不要去扈州。   他本来从小身子就不算好,现在又生病,跑去扈州那种天寒地冻还发着瘟疫的地步,怎么也都要去了半条命,要是运气不好,指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林思泽却在书房之内翻箱倒柜,顾虹见还想着他在找什么,却见林思泽忽然停下了动作,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火盆。   那里面的灰烬,还是那日林思泽烧的画卷。   顾虹见明白了。   林思泽大概也想起来了,一步步走过去,弯下腰去翻那些灰烬,然而烧的太彻底了,什么也没留下。   他只帮顾虹见画过一张画像,然而那画像,却被他亲手给烧毁了。   何其讽刺。   林思泽有些颓然地闭了闭眼,坐回椅子上,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而外面传来通报声,林思泽大概本以为是某位臣子来了,当即敛去一身萧瑟,微微抬了头,却见来人是贺芳凝。   林思泽当即沉了沉脸色,道:“你来做什么?”   贺芳凝道:“皇上,臣妾……有事要说。”   林思泽看了她一眼,道:“蒋海福真是多嘴多舌。”   贺芳凝道:“那是因为他关心您,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若是扈州的事情,不必劝朕,朕心意已决。”林思泽道。   贺芳凝道:“皇上,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请您无论如何都冷静一点。且不说现在还需要您打理朝政,这些我不懂,也不想管,单说您的身子,您真的吃不消啊!”   林思泽道:“我自有分寸。”   贺芳凝道:“您无论如何都要去?”   林思泽以沉默代替回答。   “您说您自有分寸……可是,若您真的自有分寸,当初就不会让顾侍郎去扈州!”贺芳凝忽然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林思泽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贺芳凝。   顾虹见也无比惊讶地看向贺芳凝,总觉得声音忽然严厉起来的贺芳凝和平日里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对比,简直是两个人,倒颇有点像当初婚礼上那个贺芳凝。   而这样的贺芳凝,反而顺眼一些……   贺芳凝道:“顾侍郎有武功,臣妾也知道一些。但说到底顾侍郎是个女子,皇上您让她去,难道不知道她有生命危险,不知道她可能会死?!”   顾虹见:……哇?!她居然敢说真话?!还敢凶林思泽?!   贺芳凝不等林思泽说话就继续道:“这对顾侍郎来说不公平,实际上对百姓也不公平。顾侍郎虽然有武功,但却没有实际带兵打仗的经验,虽然有王副将,但总归是不好。何况顾侍郎行事手段您也很清楚,她为达到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总而言之,您让她去扈州,实在是有千般不对。而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也说不上什么话——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能说上话我也不会劝阻,因为顾侍郎在某些意义上来说,是我的敌人……而皇上您让顾侍郎做了会让她敌人觉得好的事情……呵。”   顾虹见膛目结舌。   而林思泽气的一拍桌子,道:“朕给过她机会让她走!朕派她去扈州也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自己离开!”   “皇上,连我都看得出来当时你们的关系差到了什么地步,若是顾侍郎真的离开京城,只怕很难再和好了吧?这样的情况下,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离开的。”贺芳凝放缓了声音道。   林思泽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发火,反而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贺芳凝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但扈州,朕还是要去。”林思泽淡淡地道。   顾虹见:“……”   贺芳凝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皇上……臣妾真的不懂,您既然这么重视顾侍郎,她死了您甚至要为了她的尸首去扈州,那么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您不好好珍惜她?”   字字戳心呐。   林思泽面色已然青黑,道:“够了!”   “您明明就很爱顾侍郎,上回臣妾问您,您却硬是说您何时说过您爱她……是,您没说过,可臣妾都看在眼里啊!不瞒您说,刚入宫的时候,臣妾狂妄自大,觉得是自己取代了顾侍郎的地位,然而婚礼的那一天,臣妾便知道自己错了……洞房花烛夜,您竟然碰都不碰我……”   贺芳凝大抵是说中伤心事,闭上眼睛,眼泪一滴滴坠下。   顾虹见却惊讶的不得了——什么,林思泽新婚之夜居然没碰贺芳凝?!   亏得她一个人在屋檐上顶着寒风站到半夜,遥望着宫殿想着会发生什么!   真是……   “臣妾本以为您不过是那一天心情不好。谁料这之后这么久了,直到今天,您都没有碰过臣妾。”贺芳凝凄惨一笑,“世人皆道顾侍郎因为我而失宠,皇上夜夜宠幸我……可谁知道,皇上每日到我殿中,不过只是脱了外袍睡觉……任我抛弃羞耻心再温言软语,皇上也不为所动……哈,天下人都说顾侍郎可怜,可谁知道,臣妾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顾虹见:“……”   以前每天晚上她听到林思泽又在贺芳凝那里过夜,都要默默吐三口血捂着胸口睡不着,结果他们只是纯睡觉?!连上次,她变成鬼魂回来找林思泽的第一天,她听到了贺芳凝的“温言软语”以及衣料摩擦的声音,她便伤心地跑了,原来,她飘走之后就没有任何后续了么?!   顾虹见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那一次她和林思泽吵了一架,林思泽就因为太过生气,某些方面……不大行了?   不,怎么想都不可能……   难道……   顾虹见心中一动,飘到两人中间去,仔细观察着林思泽的表情。   果然,他的脸上此刻的表情,没有一丝心虚和愧疚,只有淡漠。   贺芳凝道:“皇上,到现在了,您也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难道您以前和顾侍郎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您也都只是与她和衣而眠的吗?”   林思泽道:“自然不是。”   居然还真的回答了……   顾虹见有点不好意思地飘远了一点。   “既然皇上您不想说,那臣妾就来帮您说了吧。”贺芳凝惨然一笑,“是因为左宁嫣,对吗?”   顾虹见这回真是吓着了。   贺芳凝怎么知道左宁嫣的?!就算知道,她又怎么敢说出来的?!   果然,林思泽当即便有些狠戾地看向她:“谁告诉你的?!”   贺芳凝道:“顾侍郎。”   顾虹见:“……”   天呐,她都已经死了,贺芳凝居然还不放过她,欺负她是死人不能说话就随便栽赃么?!   “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个?”林思泽显然不信。   贺芳凝道:“顾侍郎没有说太过,她只说了一句话……在臣妾入宫的那天,顾侍郎是接我的人,您忘记了吗?她原本对我说,皇上您始终不会真的爱我,因为什么,她并没有说,我却猜到,她会这么说,一定是皇上心里另有他人,那人不是我,也不是顾侍郎……而后来顾侍郎无意中看到我的面容,她惊讶片刻,又忽然改了口,说皇上一定会很疼爱我……这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和左宁嫣长的像了。”   “是你自己猜出来的?”林思泽道,“可你为何知道左宁嫣?!你又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皇上登基的那一年,左宁嫣作为左家长女,为了生病年幼的弟弟,同意嫁给姚天傲,却还是受不了地在出嫁之前自杀了。这样,弟弟也拿到了药材,她也不必嫁给姚天傲。很聪明,却也很愚蠢。”贺芳凝轻声道,“但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林思泽隐约听出了一丝不对劲,道:“你到底是谁?”   贺芳凝静静地看着林思泽,道:“皇上,那一年我十四岁,被公主殿下拉着进了白孚殿,惊吓之中,却遇见了您。那一天,月色正好,您也很好,对我温和地笑着,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曾被您喜欢过。直到我以贺芳凝的身份在京城附近的村子里生活了好几年,实在想念父亲,不顾他的劝诫,来了京城,却遇见了您,您把我带进宫,又让我知道,我和您曾经喜爱的女子长的一模一样……”   林思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整个人仿佛都被冰冻住了。   贺芳凝的目光却越发柔和:“臣妾无意中看过您的一幅画,那是当年的我……我才确信,原来当年您真的喜欢我。而我,满心欢喜,因为再遇之后,臣妾也倾心于您。这世上,再没有比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皇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那么相似呢?我就是左宁嫣,左宁嫣就是贺芳凝啊。”   “……怎么会这样?”林思泽低声道,“你不是死了吗?”   贺芳凝……或者说,左宁嫣,摇了摇头:“那是假死,这件事,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知道,连我弟弟左宁昊都不知情。我以贺芳凝的名义在京城附近的村子里生活,只是姚天傲一直没被抓获,我父亲便一直不敢让我回京城。可今年清明的时候,我还是回来了……前段时间抓到姚天傲的事情,宁昊告诉了父亲,父亲也差人偷偷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件事竟有顾侍郎推波助澜。但我也并不恨她,毕竟臣妾终归是幸运且幸福的……”   左宁嫣含情脉脉,柔声细语,然而林思泽除了开始的震惊,却逐渐恢复冷静,甚至越来越显得冷漠,等左宁嫣说完了,他才重复道:“你不是死了吗?”   左宁嫣愣了愣,道:“皇上……?”   林思泽道:“左宁嫣已经死了。”   左宁嫣睁大了眼睛,有点不解地看着林思泽。   “左宁嫣死在许多年前,为了她的死,朕和顾虹见闹翻过两次,最后一次,害得她赔上了……”林思泽做到这里,顿了顿才能继续往下说,“赔上了她的性命。”   左宁嫣忽然就明白了林思泽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皇上?!您不能这样说……”   林思泽道:“你是贺芳凝,也只能是贺芳凝。左宁嫣已经死了很久了,不会也不可能复活。你不是问朕为什么要娶你,却从不碰你么?那朕告诉你吧,朕只是觉得你和左宁嫣长的像,放在身边看着,作为悼念而已。左宁嫣于朕,只是很多年前的一场梦。朕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梦做什么呢?”   “那您为什么还要为了我派顾侍郎去扈州?!若只是个梦,您怎么会为了梦,一手摧毁您自己的现实!?”左宁嫣痛苦万分责问道。   林思泽道:“朕只是气她再三的隐瞒!不过你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朕自己一手摧毁的。如今即便补不了,朕也得补上。”   左宁嫣摇了摇头:“皇上您不可以这样……您知道我想象我告诉您,我就是左宁嫣的这个画面想象了多久吗?!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左宁嫣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仿佛随时会昏过去一样,可她看着林思泽的眼神,却依然带着一丝丝的祈盼。   然而,林思泽却已经撇过头,不再看她了,半响林思泽才道:“一会儿左宁昊会来,你们姐弟可以相认了,然后你便跟着他离开吧,之后该如何,你自己随意。”   左宁嫣道:“您要赶我走?!您要赶我走……?”   林思泽没有理她。   “好,好,好……”左宁嫣仰头苦笑,而后擦了泪,吸了吸鼻子,道,“皇上,臣妾想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林思泽没有说话,大概算是默许。   左宁嫣道:“您当初的确是喜欢过我的,对吧?我想知道,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白孚殿的那个晚上?还是更早一点,在那一年的迎春宴?其实我并不懂,我们见过面的次数实在太少……”   “不。”林思泽打断她,“是更早。万顺三十年冬至,太液池边。”   一直静静地看着两人的顾虹见瞪大了眼睛。   然而左宁嫣却有些不解:“万顺三十年?那一年我才六岁……您也才七岁……”   林思泽倒是不意外:“你可能不记得了。那一年朕七岁,被几个所谓的兄长推进了池子里,朕爬出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没一会儿醒来,身边有一个木盒,里面是一碗浓汤。那木盒的标志是左府的,朕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一年,左宁嫣在冬至宴上出来玩,随行侍女带着汤。一汤之恩,对左宁嫣来说,虽然可能只是随手一放,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恩情。”   左宁嫣完全愣住了,半响才像是回忆起了一些,而后她忽然笑了,道:“原来是这样……我有点印象了。可是皇上,那一年我进宫后,还没到太液池,便把那木盒丢给了一个小宫女。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记得……似乎和我一般大,穿着浣衣局的衣裳……那汤,是我不喝丢给她的,为什么会到您那边去,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她又流下了一行泪,然而脸上依然带着笑:“原来连那所谓的曾经喜欢,都是一场误会……哈哈哈哈,人生为什么这么荒唐,您说是吗,皇上?”   左宁嫣却发现林思泽又不说话了,且脸上的震惊,比知道自己是左宁嫣的时候还多。   “皇上?”   “那时候朕不受宠,衣服都得自己抱着去浣衣局,所以浣衣局每个宫女,朕基本都有印象。”林思泽忽然开口,语调异常清晰,“那一年,浣衣局内只有一个年级小的宫女。”   左宁嫣忽然明白了,却还是道:“是谁?”   “顾虹见。”   林思泽以异常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地吐出这三个字。   左宁嫣道:“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皇上,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林思泽却没有任何反应。   左宁嫣道:“谁能料到……只是一碗浓汤,竟然让我们三个纠缠了这么多年……原来臣妾从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之人,却因为这样大的误会被牵扯其中……哈哈哈哈哈,皇上,您好傻啊,哪怕那汤是臣妾送您的,一碗汤而已,怎么抵得过顾侍郎二十年的陪伴呢?何况那汤竟是顾侍郎给您的……皇上,臣妾刚刚还是恨您的,可现在却觉得,您也当真是个可怜人……哈。”   说着,左宁嫣转身出了门,道:“宁昊快来了吧?我去外面等他,您自个儿留在屋内吧……今后怕是再见不到了,皇上,祝您能再找到一个和顾侍郎长的像的人,陪伴您过完余下的人生,您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疯了一般,又是哭,又是笑,出言不逊,可林思泽却一点没有恼怒,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听左宁嫣说了什么。   他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前方,然而眸中一片暗沉混沌,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顾虹见一直都在,一直都静静地看着林思泽和左宁嫣的对话,她的心绪,也如同左宁嫣一样,像是在在大海中飘荡的小船,被风浪卷着翻腾,被波涛卷至飞起,又瞬间坠落,如此循环往复。   然而最终她的心境一片风平浪静。   林思泽最终没忍住,往椅子背上一靠,双唇都在颤抖。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顾虹见,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林思泽痛苦地流下泪水,双眉紧蹙,双目紧闭。   然而还是很好看,还是顾虹见喜欢的样子。   她看着坐在那儿痛苦万分的林思泽,伸手轻轻环住他。   然而他感受不到她的拥抱,她也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因为我以为你不会高兴有人提起这件事的啊。你那么爱面子……林姑娘。”她幻想自己在如以前一样对林思泽说话,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笑意,“因为我们都是傻子啊。林姑娘。”   顾虹见想,当鬼也会这么难过的吗?   她的心,还是依然被林思泽牵扯着啊,就像她的魂魄一样。   原来,他们的误会,从始至终都存在着。   原来,二十年前的冬至,他们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林思泽要去扈州的消息渐渐传开来了,众人都异常讶异,却又同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首先林思泽宣布凝妃因病暴毙,后宫再度空无一人,而却分明有人看见左宁昊带着那和凝妃眉目极为相似的女子离开,然而这比起眼前的都算小事,所以没人去提。   原本林思泽是要先把左宁昊叫来宣布一些事情然后自己好去扈州的,可忽然闹了左宁嫣那一出,事情却全都乱套了。   顾虹见并不知道左宁昊和左宁嫣相认是个什么情况,只在第二天上朝时看到左宁昊一脸疲惫,全然不见和死而复生的姐姐相认的愉悦,倒是他的眼睛有一些红肿,大概是昨天相认太过开心,所以和左宁嫣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又因为太兴奋而整夜没睡着,早朝时候才显得萎靡不振。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宁嫣的出现,左宁昊对林思泽要去扈州这件事居然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申请自己也想一同去。   顾虹见听闻他想一同去,真是惊讶无比,这家伙大概是发现她顾虹见并没有害死自己的姐姐,又想到自己对顾虹见那么的不友好,所以有些愧疚,才这样的。   但林思泽自然不会让他跟着,三两句话给打发了,左宁昊显得有些萎靡,但也没有再多说。   而赵蕴元大概算是反应最大的。   知道林思泽要去扈州之后,他连夜写了洋洋洒洒厚厚一打的奏折,全面且深度地分析了林思泽不能离开京城,可林思泽根本看都没怎么看,就以一句“赵爱卿言之有理,不过朕自有朕自己的考量”打发了。   赵蕴元当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丝毫不放弃,不断游说林思泽。   林思泽却始终不理会他和其他大臣,已经开始准备出行了,赵蕴元实在没办法,抓着蒋海福问了一顿,蒋海福被问了半天,才想起一件事,拍手道:“有个人也许可以阻止皇上。”   赵蕴元道:“谁?!”   “以前顾大人有跟我们说过,她和皇上有个共同的师父,两人都非常敬佩那位师父。叫什么孟先生……只是那位孟先生在皇上登基前不久就离开了而后云游四海去了,之后连信都没来过……所以根本找不到吧……”   赵蕴元沉思片刻,选择了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方法——他让人大量印传单四处散发,上面只写一句话“林公子有难,望孟先生出手”。   蒋海福偷偷摸摸地帮忙,却还是很不放心地问赵蕴元,这能把孟先生给喊出来么?   赵蕴元道:“现在顾侍郎……身死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若是那位孟先生还活着,一定也会知道事情不妙,往京城回赶,一定会看到这些的,只要他看到了,就一定会来。”   而赵蕴元幸运地预测准了。   顾虹见在三天之后,便看到了已经六七年未见的孟先生。   他看起来全然没有改变,仿佛许多年前,他喝了口酒,转身离去,只刚出了宫门,就又折返了一样。   顾虹见顿时觉得人生真是奇妙,很多愿望,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实现,死了却反而都一一实现了。   孟先生应该是看到了赵蕴元让人派发的东西,但却没有找赵蕴元,而是直接入了宫。   皇宫和当年一样,对孟先生来说,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就可以进入的。他深夜而来,站在屋檐之上,恰逢林思泽在掌乾殿外对着月色沉思,而林思泽身后还有个女鬼顾虹见,也在沉思,或者说发呆。   孟先生便索性轻声喊了句林思泽的名字,而后轻飘飘地落了地。   角落的蒋海福吓了一大跳,正要喊来人,林思泽却已经制止了他,而后起身,很惊讶,也终于有了这些天来的一丝开心:“孟先生?”   蒋海福一听这名字,立刻退下了。   孟先生对着林思泽笑了笑:“思泽,多年不见,你真的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林思泽道:“先生一走就是七年……的确很久了。”   孟先生道:“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不辨晨昏,不知岁月流逝,倒也没有细算。”   林思泽微微点头:“所以先生模样还一如当年。”   孟先生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思泽,我来,是为了虹见的事情。”   林思泽的情绪便瞬间低落了:“她……”   “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惜我知道的太晚,等我知道你竟派她去扈州时,我便想赶去扈州,可惜慢了一步。于是,我便干脆折返来了京城。”孟先生叹了口气,“思泽,你太糊涂。”   林思泽黯然道:“先生说的是。”   “当初你登基前,我变说过,虹见是个好姑娘,却也是个傻姑娘,她跟着你一日,便会跟着你一生。对于你俩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想多加揣测,也不想多问,只是,失去她,一定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损失。”孟先生摇了摇头。   林思泽道:“是。我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   孟先生道:“可逝者已往,你已经失去了顾虹见这个左右手,就更要小心。虹见逝世,我亦难过非常,但生死之事,任何人也不可能改变。许多年前,我得知你母亲去世之时,如痴如狂大醉了半个月,然而除了差点醉死,也没有任何改变,倒是最后来找你,反而算是给你母亲一个交代。现在你身为国君,越是悲伤,越是应该冷静,扈州那种地方,是你应该去的么?你又哪里来的时间,抛下所有奔赴扈州?你想找回虹见的尸体么?那完全可以派人去做,就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到了扈州,虹见的尸首便会乖乖蹦出来?”   林思泽大概也早就知道孟先生来是劝自己不要去扈州,因此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沉默片刻,然后道:“孟先生,您也觉得虹见真的死了么?”   孟先生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虹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挑下了马,而后还被敌方大将乱□□死?”   林思泽道:“嗯……但,我始终坚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她真的死了,我也要把她带回来……她因我而死,总不能死后甚至无法回家。何况,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虹见并没有死……”   顾虹见站在林思泽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好意思,我的魂魄就在你身后……   孟先生道:“你感觉?若不准呢?何况就算虹见未死,你也未必找得到。你怎就知道,她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若能侥幸活下来,还会想回到你身边呢?”   顾虹见站在孟先生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好意思,我连魂魄都回来了……   孟先生叹了口气,道:“我一回宫,就去了一趟白孚殿。我想,你大概没有再去那个地方。”   林思泽道:“白孚殿?那里有什么?”   孟先生道:“我想依着虹见的性子,出行前一定做好了会死的准备,一定会留下些什么……所以,我去把白孚殿翻了个遍,最终找出这个。”   他拿出一张纸,轻轻抖开,上面赫然是顾虹见的字迹——浮生所欠唯一死。   林思泽盯着那句话好一会儿,忽然咬紧牙关,手握成拳狠狠地锤了一下石桌:“顾虹见……顾虹见!你欠我什么了?!浮生所欠唯一死……你不欠我的!你为什么要死?!”   顾虹见大吃一惊,看着那纸欲哭无泪,这的确是她去扈州之前在白孚殿里写的没错,但其实她只是想讽刺一下林思泽,当初林思泽不是怪她害死了左宁嫣么,所以她才说所欠唯一死,随手写了下来想上呈林思泽,后来仔细一想,也没必要,便又捏成一团塞在桌子缝隙里没有管了。   谁知道孟先生居然把它翻了出来……这可真是……   这么一句话,林思泽一定会想很多吧……   顾虹见只能无奈地,看着林思泽对着这句话,一直坐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她没有办法告诉林思泽,自己现在并没有怪他。   这一世,毕竟已经过去了。   她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消失于这世间,可林思泽还或者,年轻且站在最高点,未来一片晴好。   从前,她为他驱散了那么多他人生中的阴霾,而现在,她也并不想当那个最大的阴霾。   林思泽发了一夜的呆的结果,是风寒加重了。   虽然中途蒋海福已经给林思泽添了大氅,但到底夜寒风冷,他本就风寒未好,如此一来更是病情加重了不少。   顾虹见光是飘在林思泽周围,都觉得自己能被他的咳嗽声给震出老远。   可惜,这一夜加重的不止是林思泽的病,更有林思泽要去扈州的决心。   大概是顾虹见那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林思泽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就要去扈州,哪怕他现在病重。   顾虹见甚至很微妙地感觉到,好像他已经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因为这样的光景,顾虹见很熟悉,犹然记得那时候她在扈州,也是这样的心态。   一边想着要打个胜仗不让林思泽失望,一边又想着若是自己死了也好,省的回去之后还得看着林思泽和贺芳凝你侬我侬,还要忍受林思泽的冷漠。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求死,毕竟求死也要勇气。   可往往看淡自己的生命却会很容易。   并不特意想要去死,却也没有多想努力地活着。   是当初的她,也仿佛是此刻的林思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林思泽力排众议,终于是要出发,带的人并不算太多,而朝中之事则交由几个信得过的大臣联合打理,孟先生代为监督,而大臣中就有左宁昊和赵蕴元。   赵蕴元和林思泽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疲倦地从书房内出来,又从蒋海福那儿得知孟先生去见过林思泽了,却没能改变林思泽的想法,甚至让林思泽更加确信要去扈州。   赵蕴元听了蒋海福说那“浮生所欠唯一死”的事儿,却也是一声长叹:“皇上与顾侍郎……哎。”   蒋海福也是叹息连连:“顾侍郎想必是恨的……虽我也不清楚皇上与顾侍郎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说句诛心的话,顾侍郎待皇上,那真是没的说啊。”   赵蕴元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远处发了一会儿呆,而后苦笑道:“是啊。顾侍郎生性不羁,但对皇上,确是一片赤忱。”   蒋海福想了想,道:”赵大人,您说,顾侍郎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活着?“   “我怎么说得准呢。”赵蕴元轻轻摇了摇头,“只愿她依然活着吧。”   蒋海福点了点头:“哎,是啊……不说了,赵大人,我先去书房看看,皇上和您聊了这么久,想必也乏了,我得去伺候着。”   赵蕴元点头:“嗯,皇上还是咳的很厉害,他若当真两日后就出发,尽快在三日内让他病好转一些吧。哎。”   蒋海福道:“嗯,两日后皇上定是会出发的……现在谁劝也没用啦。”   说罢便匆匆忙忙进了书房,而赵蕴元站在屋外,轻声叹了口气。   “若是我……怕也会这么做。”   顾虹见有些惊讶。   赵蕴元对于林思泽要去扈州的事情,表现出来的确是颇为反对的,可现在却又暗暗表示赞同……   难道他实际上,是支持林思泽的?   真是奇怪,原来耿直,以家国为重的赵大人,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   顾虹见疑惑地目送赵蕴元离开,又默默地回了书房,林思泽坐在书房内,轻轻咳着嗽,一边批改奏折,他这两天脸色极差,简直比最薄的白纸还显得苍白,眼下有厚厚一圈乌青,嘴唇上亦毫无血色。   也不过短短几天,本就有些瘦的林思泽更是瘦了一圈,顾虹见用手比划了一下,觉得他的下巴已经尖到可以去锄地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顾虹见还真是心疼的不得了。   林思泽这样消耗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很显然就是在惩罚自己。   顾虹见的死,有他很大的原因,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人怪罪,因为对他来说,罪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能惩罚自己。   可是,他大概想不到吧,他在惩罚自己的时候,顾虹见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相反却全看在眼里。   所以这惩罚,又变成两人份的了。   顾虹见深深叹息——真是死了也不让她安宁。   偶尔她也会想,为什么要这样呢?   几年前……好像,正是那次喝醉,遇见赵蕴元的那一天,她刚出宫,还没去醉仙楼,半路便遇上了一送葬的队伍,行人怕不吉利,纷纷进了一旁的店铺避一避,顾虹见自己却是不信这些的,只站在街边看着。   黄纸洒落一地,伴随着逝者的家人的嚎啕之声。   旁边站着一个妇人,倒也没避开,大概是见顾虹见看着入神,便主动搭话,道:“哎,死的是个男子,真可怜呐,年纪轻轻的挺有本事的,却忽然暴毙而亡。他才刚娶妻子呢,喏,你看,那哭的最惨的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据说特别深厚。真可怜啊,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就这样走了。”   顾虹见看了那妇人一眼,点了点头道:“嗯,是可怜。”   不料旁边还站了个打扮普通的家伙,那人倚在墙边,一顶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道:“他都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他家人,他妻子才可怜吧。养育儿子二十来年,一朝就去了。与人青梅竹马二十来年,好不容易嫁了,一朝又成了寡妇……啧啧啧,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怜的呢,活着的人,才是可怜的。你看,他们为了死去的人哭的那么大声,又有谁会为他们哭呢?”   妇人怒瞪那人一眼,说了句有病就走了,顾虹见倒是觉得这话挺有意思,看了那人一眼,却见那人虽然服饰穷酸,还带着顶破草帽挡脸,却依稀可见眉目俊朗,身材挺拔。   见顾虹见看着他,他还对顾虹见微微笑了笑,道:“你怎么看?”   顾虹见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好像说了一句:“兄台真是高见。若我有一日因意外比所爱之人早离去,我就宁愿那人一点儿也不难过。”   对方道:“哦?可那样对你自己,岂不是不公平?”   “情之一字,从来没有公平之说。”顾虹见一笑,“何况,正如兄台你所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嘛。”   对方似乎也忍俊不禁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顾虹见却是真把这段对话放在心里了,又想到左宁嫣的事情,这才跑去醉仙楼里,大醉一场。   而现在,她更是能完全的体会这句话了。   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哭泣,那么活着的人呢?谁为他们伤心?   按理来说是没有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她不同,她还在这儿,看着林思泽痛苦,并因为他的痛苦而心疼。   林思泽并没有如她所愿对她的死没有反应,相反反应却很大。   因此顾虹见常常会思索这一切是为什么,而思索出的大致结论,就是上天的确看她不顺眼,对她的惩罚并没有在她死的那一刻就终止。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到林思泽和贺芳凝行房事的时候,她便这么想过了,可后来,看到林思泽为她痛苦,她才知道,原来她还能更难过的。   而到底什么时候,这样无休止的惩罚才会结束呢?   只要她待在林思泽身边,她便不会得到解脱,林思泽对她念念不忘为她伤神,她会痛苦,林思泽忘了她和别人快乐的生活,她也不会开心。   她实在累了,她站在林思泽身后看了那么久那么多年,一直默默的满足着,到现在,实在是被折腾的没有任何力气了。   她想逃脱,想解脱了。   顾虹见现在只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与林思泽真的断的干干净净的,自此以后,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人生,都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了。   听起来很自私吧?   但她也就只自私这一次而已了。   顾虹见想的出神,却见不知何时,林思泽竟累到趴在桌边就睡着了。   蒋海福开始便被他打发出去了,闻道堂里只有林思泽,他睡着了也无人来帮他盖件衣裳或是喊醒他让他去床上睡觉。   顾虹见揪心不已,眼见着一件黑色大氅就在林思泽身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却没办法拿过去帮他披上,心中焦急的不得了,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碰那大氅,却一遍又一遍地穿过那大氅。   她几乎是绝望地用手又碰了一次大氅,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摸着了那大氅。   顾虹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将那大氅披在了林思泽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在林思泽身上的大氅。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又可以碰东西了?!   顾虹见惊喜地想碰一下林思泽,却发现自己又再次穿过了林思泽,以及林思泽身上那件大氅。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顾虹见又失望又气愤地想,难道是回光返照?!   可她现在也还是好好的啊……   顾虹见无奈地在屋内飘来飘去,每一样东西都摸摸碰碰,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   而林思泽也慢慢转醒了。   他有些困顿地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眉间,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脖颈,而后僵住,盯着自己身上的大氅。   顾虹见:“……”   林思泽猛然站起来,大氅随之滑落,他随手接住,大声道:“蒋海福?!”   只喊了两声,蒋海福便赶紧进了书房,道:“皇上,怎么了?”   林思泽道:“蒋海福,这是你给朕盖的吗?!”   蒋海福疑惑道:“啊?没有啊……皇上,您让我出去之后,我就没进来过……”   林思泽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大氅,忽然轻声道:“顾虹见。”   蒋海福:“啊?!”   林思泽仰起头,看着四周虚无的空气,道:“顾虹见!?是不是你?!”   蒋海福倒抽一口凉气:“皇上?!您怎么了?!”   “朕睡着了之后,有人给朕披上了这个!”林思泽拿着大氅的手捏的更紧了,“顾虹见,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嗓子因为一直咳嗽有些沙哑,喊出顾虹见的名字更显得有点撕心裂肺了,顾虹见心疼的不得了,却只能看着林思泽一直握着那大氅,呼喊她的名字。   是我。   是我。   顾虹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回答。   然而怎么样,林思泽都听不到。   他也只是徒然地,一遍遍地,喊着顾虹见的名字,看着四周。   顾虹见飘到他面前去,想对上他的目光,他却总是很快又看向别处。   他一直试图寻找顾虹见,却不知道顾虹见始终在他身边。   顾虹见看着声音减小,双眸之内绝望越发深厚的林思泽,内心也觉出了一丝丝的绝望。   她曾说,林思泽永远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永远不会用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可如今,林思泽在努力寻找她,她也就在他的面前。   然而他的瞳仁之中,却再也无法映出她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版大结局   这大氅让林思泽精疲力尽,也让蒋海福吓得够呛。   在蒋海福看来,林思泽就是思念成疾,出现严重的幻觉了。   而因为这件事,林思泽硬是把出发去扈州的日期又往前提了,决定明天天一亮便出发。   夜渐深,林思泽坐在掌乾殿内,手中还握着那大氅,目光看着前方,有些无神。   顾虹见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虹见。”林思泽忽然轻声道。   顾虹见吓了一跳,而后道:“嗯?”   林思泽当然不会听到,他只是在自言自语:“顾虹见,你在不在这里?”   “嗯。”顾虹见轻轻点头。   林思泽道:“应该是在的吧……这大氅的确是你帮我盖上的对么?”   “对啊,我说了好多次了。”顾虹见有些无奈。   林思泽道:“若是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只写一句那样的话给我……虹见,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啊。我也想出现啊,半夜没事吓唬你也好,可惜我做不到啊……”顾虹见无奈地摊手。   林思泽道:“可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披这个?顾虹见……咳。”   “随手一披而已,我哪里知道自己忽然那一下可以碰到东西!”顾虹见不满道。   林思泽道:“这很可能是我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嗯?”   “咳……我知道我现在不适合去扈州,去了很可能命要交代在那儿。但你在那里,所以我必须去。”林思泽低声道,“若你还活着,我便带你回来,你想当大臣,就继续当你位高权重的顾侍郎,顾太师都行。但若你累了,只想做个小女子,那便入宫当我的皇后,若你连这都觉得麻烦,那……我便也不做皇帝了,陪你去当普通人,好吗?”   顾虹见轻声道:“好。”   林思泽继续自言自语道,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若你当真死了,那……我也陪你。好吗?”   这一瞬间,顾虹见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思泽,已经有了那样的念头。   仿佛是洪水卷席而至,夹杂着无数巨石拍打着顾虹见的心,她轻轻摇头,道:“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但林思泽听不到,所以自顾自地笑了:“你现在一定在点头。”   顾虹见只能不断摇头。   然而这是林思泽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一个笑模样。   可却是因为他有了主意,无论生死,他要陪着顾虹见。   是因为这样荒唐的决定,才让他有了一点笑意,他大概为这样的决定满意的不得了吧。   怎么会这么蠢啊。   顾虹见却只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无法传达,看着疲惫,而满足的林思泽,抱着那件大氅渐渐睡着了。   这样的林思泽,是顾虹见全然不熟悉的林思泽。   脆弱又愚昧,却,满脑子都是是她。   顾虹见想,没有谁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林思泽没有了她,明明也可以活的很好。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若是现在两人身份对调,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但林思泽不应是如此的啊,他们之间的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然而忽然这爱就对等了。   在生死离别后。   ***   林思泽正式动身之后,蒋海福理所当然地也跟着,湘君实际上私底下也吵嚷过要跟着,但蒋海福让她一边儿呆着去,湘君也只能继续待在宫内扫地了。   而因为情况特殊加之时间急迫,林思泽带的人不多且赶路方式简直不要命,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以保证速度最快。且一路上休息的时间极少,作为一个只要跟着飘的顾虹见光是看着都觉得累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林思泽骑马,其他人更不可能做马车了,而林思泽本身就染着风寒,必须要带太医,所以在那么多太医找出两个医术精湛还会骑马的,其实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蒋海福能跟着去,也是因为蒋海福也曾在林思泽的示意下去学过骑马。   就这样一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林思泽一行人过着和京城之内完全不同的生活,简直跟逃命一样地赶路,吃住也极不好,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皇上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其他人也只能乖乖跟着了,倒是顾虹见每次看着那些人被林思泽折腾的够呛,心里觉得很好笑,林思泽这家伙,也不稍微想想那些跟着他的人,有几个能吃得消啊……   从京城到扈州,这样以不要命的方式赶路,半个多月也就到了,而越是往扈州,便越是寒冷,但林思泽的病反倒一点点好起来了。   顾虹见安心的同时,却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开始还好,越接近扈州,她便越没什么力气,有时候她跟着林思泽,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在同一个地方飘了多久,仿佛会凭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一样。   而且她一直觉得累,非常累。   她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而那种累,并不是睡眠的缺乏,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   渐渐地,她也无法集中精神,偶尔想回忆自己和林思泽的过往,也有些困难。   有一回,她像风筝一样被林思泽欠着往前走,看着林思泽的后脑勺又不自觉地发起呆来,等回神的那一瞬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林思泽长什么样子了。   她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遗忘。   然后她惊吓不已地飘到林思泽面前去,看了一眼,脑子里的记忆渐渐恢复,才微微松了口气。   再接着,顾虹见发现,自己的脚消失了。   虽然别人是看不到她的,但顾虹见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她的样子本和生前一模一样,甚至还穿着生前最爱穿的一套水绿长衫,而那天她无意中一低头,便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   顾虹见只惊讶了一小会儿,心里就变得异常平静了。   她知道,自己想求老天给的那个解脱,很快就要来了。   不会太久了。   她正在一点点的消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先是她的所有记忆一点点模糊,然后就是她的存在。   她的魂魄静悄悄的出现在林思泽身边,也会静悄悄的消失,其实也……挺好的。   顾虹见以异常的冷静的态度看着自己慢慢消失,直到林思泽终于入扈州的那一夜。   因为扈州情况特殊,所以深夜不便入城,当时也的确太黑,所以他们便先在扈州之外的一个驿站里休息,顾虹见跟着林思泽进了房间,看着他简单梳洗了一番,躺上床因为太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想伸手碰碰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也不见了。   顾虹见苦笑一声,索性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一点点的消逝。   最后一点点的消逝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很快她便彻底失去意识——然而下一刻,她猛然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于是顾虹见睁开眼,看着周围。   她无比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皇宫之内。   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内?!   顾虹见正讶异着,却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林思泽。   难道……她没死?!   顾虹见有些惊讶地上前,想拍一拍林思泽,然而林思泽却似乎和她一样惊讶,环顾了四周,依然没注意到顾虹见,而后顾虹见便看着他大步地往白孚殿内走。   顾虹见只好忙不迭地跟上。   飘久了,要自己走路,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此刻夜色正深,皎洁的月色铺满一地,走在顾虹见前方的林思泽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某个地方。   顾虹见随着他的眼神看去,却见是几个小孩子围着另一个小孩,对他拳打脚踢的,然后被围住的小孩被推进了湖内,又慢慢地爬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冒了出来,将一个木盒放在他身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林思泽看入迷了,顾虹见亦然。   因为很显然,这是当年的他们。   林思泽当时全程昏迷,什么也不知道,而顾虹见虽然知道,时隔多年这样清晰又模糊地看着当年发生的事情,也觉得奇妙万分。   周围的空气忽然扭曲,两人所处的地方从太液池变成了白孚殿,只是依然是夜晚。   顾虹见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白孚殿正殿殿外,时不时往里面张望,而里面欢声笑语,正是林思泽和左宁嫣还有三公主的声音。   这还是她,大了一点的她,很伤心的她。   顾虹见不由得往林思泽那儿看去。   他大概也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因此只怔怔地看着那个年幼的顾虹见,看着过去的顾虹见在过去的林思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缩成一团委屈地哭泣。   林思泽动了动,像是想上前摸一摸那个小小的,伤心的顾虹见。   然而场景再次转换,他们到了承喜殿外。   红墙绿瓦琉璃灯盏,偌大的宫殿喜气洋洋,觥筹交错,殿外却是寒风飒飒,林思泽看着顾虹见飞上了屋檐,站了很久很久,看着她冷到哆嗦,却还是盯着承喜殿的方向。   林思泽闭起眼睛,再睁眼,却已站在昭虹殿外,迎面撞见摔门而出的自己,他没有理会那个林思泽,而是往昭虹殿那边走了几步,果不其然,看见里面坐着的顾虹见,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殿内,眼圈微红,却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瓷发着呆。   而后她弯腰去捡那些碎瓷,却不慎割破了手,大股大股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几乎将这整个虚幻的场景都要染红,林思泽哑声想要上前,却见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顾虹见的胸口。   她穿着军装,却横在荒凉的覆着一层霜雪的黄土之上,胸口插着一把□□。   她还未闭上眼睛,好看的眸子静静地睁着,仿佛在望天空,又仿佛在追忆过往,然而她的身子,已经逐渐冷却。   林思泽终于是没有忍住,跪在了顾虹见的尸体边,摸着她毫无温度且被泥土染脏了的脸颊无声痛哭起来。   而真正的顾虹见就这样站在自己的尸体和林思泽身边,看着这一切。   然而林思泽哭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虹见。   顾虹见原本满腔哀伤,被他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林思泽道:“……虹见?”   顾虹见惊讶地看着他:“你……看得到我了?”   林思泽站起来,道:“真的是你?顾虹见?!”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想去看那具尸体,却发现地上早已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什么黄土霜雪,周围哪里也不是,只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林思泽忽然苦笑一声:“我知道了……又是梦。”   顾虹见有些茫然地地看着林思泽,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捏了捏自己。   不痛。   一点也不痛。   果然是梦。   她踮起脚伸手狠狠地捏了捏林思泽的脸,林思泽没有任何抵抗就让她捏了,捏完之后,顾虹见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对他笑了笑:“痛吗?”   “……不痛。”林思泽摇了摇头,“梦里怎么会痛。”   “一点感觉也没有对不对?”顾虹见道。   林思泽点了点头,还是死死地看着她。   顾虹见苦笑一声,道:“果然是在梦里啊。”   林思泽像是被她逗笑了,很温和地道:“梦里的而你也会说这么真实的话吗?今天这个梦太真实了。”   顾虹见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梦。不过,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林思泽愣了愣,道:“什么?”   “只是,都是我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事情。”顾虹见自己也有些茫然,“如果这是你的梦,怎么会有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呢?”   林思泽怔怔地看着她。   “所以,很可能,你是在我的梦里。”顾虹见笑了笑,“以前我听人说,死后是可以托梦的,但大概我不一样吧,我把你带进了我自己的梦里。”   林思泽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顾虹见的笑容有点撑不下去了,道:“林思泽,其实我死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魂魄一直没消散,跟在你身边……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那句话是我写的,大氅也是我给你披的,只是除了那两次,我什么都碰不到,你也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说话……”   “是吗……你一直在我身边。”林思泽居然轻轻笑了。   顾虹见眼里染上一些水汽,她吸了吸鼻子,道:“想不到左宁嫣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林思泽道:“对我而言,她很早就死去了。而且,原来都是我弄错了,是……”   “行了我都知道,不用说了。”顾虹见道,“我说太好了,是说……其实以后我不介意你和她在一起的。”   林思泽道:“不可能的。顾虹见,我是来找你的……顾虹见!”   顾虹见道:“可是我已经死了啊,林思泽。”   林思泽道:“我不管……也许你还没死呢?不是有人是魂魄离体了而已吗?!”   顾虹见摇了摇头:“何必骗自己……林思泽,我已经死了,你就答应我吧,好好活下去。过你自己该过的生活。”   林思泽道:“顾虹见!”   “我不怪你,真的。你还记得么,很小的时候,你问我恨不恨抛弃我的父母,我说不恨,因为他们只是在我和弟弟之间,选择了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的那个。对你来说,当时也只是选择了你内心比较重的那个。我不怪我的父母,也绝不怪你。”顾虹见柔声道。   林思泽却只是一味的摇头:“不,顾虹见,不要说这些……”   顾虹见道:“我这一生,的确过的不怎样……被人憎恨,为人不齿,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我死了之后,有很多时间思考过去,却发现自己其实也并非是不幸运的。”   “我这一生都在为我所重视的人而努力,为想得到的东西而努力,而最后即便我没得到,我也都释怀了。爱之一字,我顾虹见始终没有参悟,我也曾数次反省,对你的爱是不是太自私,也曾数次思考,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我,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人可以参悟情之一字。因为便是不悟,才是情。”顾虹见轻声道,眼泪无声坠落,“我不悟,也不悔。林思泽,愿你将来死后,也能如此。”   林思泽伸手轻抚她的脸颊,道:“顾虹见……若你当真死了,那我,会去陪你。这一生蹉跎太多,我们下一世再在一起好吗?”   顾虹见却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一世?好。若真有下一世,若我们真的要再在一起,那么,下一世我为男,你为女。你自幼便要爱慕我,崇敬我,为我扫除一切障碍,却要眼睁睁看着我,爱着一个,娶了另一个,两个却都不是你。你要爱我爱到痴狂爱到人尽皆知,却始终得不到我的全心全意,你要被我无数次的误会,伤害,为我流这一生仅有的几次眼泪,最后还要为我而死,死后也不得安宁,化作一缕荒魂飘至我身边……这样,方才不负我这一生。”   林思泽愣住了,却很快苦笑一声要说好,顾虹见却没让他说,而是道:“我说这些,不是真要如此,而是想告诉你,下一世你若是遇见我,一定是这样的光景,但我也还是会觉得累,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一码归一码,该终结的事就此终结吧。林思泽,千万好好活着,不要跟我一起死,让我一个人离开,好吗?”   这大抵是最柔和,也最伤人的请求。   林思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顾虹见心满意足地笑了,道:“刚刚那么一总结,忽然觉得我这一生还真是很荒唐啊。不过以前我看过一句话,说是喜欢一个人,就会为他做很多荒唐的事情。那么我这荒唐的一生,大抵足以证明我的心意。”   “有些话我一直没说,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林思泽,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但,终归要结束了。”   林思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拥抱住她,顾虹见也带着眼泪伸手回应这个最后的拥抱。   然而两人还未真正地拥抱住彼此,顾虹见的身体便一点点消逝。   “我也爱你。而且,是你喜欢的那种——一直爱你,只爱你。”林思泽轻声道。   没有回应。   怀内也空荡荡的。   林思泽缓缓睁眼,却见周围一片黑暗,顾虹见,早已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版 完结   实体版的话,后面大概还有一些内容和一个番外,番外是左宁昊视角,结局依然是BE。所以大家不用为了追求HE去买书,基本到这里已经算是完整的故事了。   我个人觉得停在这里也蛮好的。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有始有终的故事了,就是当初网络版我应该把回忆精简一下就好啦!省的大家在追的时候有点不耐烦>.<   这次发书困难重重,先是跟出版编辑弄错了时间,然后书上市的时间又被不停的耽搁,我发了书却没办法日更也没办法发完,整个人超级焦躁,好在最后算是功德圆满(?)地发完了……   下次再有先出书然后再在网上连载的情况的话,我一定会确定时间没问题再发,这种事情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