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雨化田]厂督大人惊呆了 作者:天街凉茶   【文案】   一朝重生,昔日荣国府大丫鬟成了厂督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两世为奴,金鸳鸯仍是渴盼自由,愿早日脱了奴籍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也算圆满   内容标签: 历史剧 重生 宫廷侯爵   主角:雨化田、金鸳鸯 ┃ 配角:马进良,谭鲁子……   【晋江编辑评价】   昔日荣国府大丫鬟金鸳鸯重生明朝厂督府,两世为奴,金鸳鸯惟愿早日脱离奴籍,不曾想新主子督主雨化田喜怒无常,脱籍无望,而明廷波云诡谲,鸳鸯身在厂督府,再不得置身事外……文章情节流畅,设定新颖,主角性格生动鲜明,互动温馨细腻。重生厂花依旧高冷,穿越金鸳鸯依旧沉稳得体,可两个人碰到一起却让日常生活变得萌萌哒……      第01章:冷香远      鹅毛大的雪花整整飘了三天三夜,屋檐上,庭院里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有人掀开棉布帘子进屋,便带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背衾又薄又硬,完全不能御寒,金鸳鸯被这阵寒冷冻醒,入眼的是枯黄枯黄的一盏残灯,明灭之间晃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来。   “鸳鸯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单薄的声音唤回鸳鸯的思绪,一瞬间,她又觉得四肢百骸都痛的要命。只微微一动,便已冷汗涔涔。说话的小姑娘看她动作,赶紧上前按着她的身子,道:“……鸳鸯姐姐,你莫动了……你身上的伤口又流血了……”   小姑娘的人一如她的声音那般单薄。这小姑娘便是之前掀了帘子进屋的。她口口声声叫金鸳鸯姐姐,可金鸳鸯却从未见过她。金鸳鸯是史老太君跟前的大丫鬟,自问大观园里的姐妹没有她不认识的。当然,奇怪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还有她在的这个房间,她躺着的床和盖着的被子。   小姑娘看金鸳鸯不动了,便端了热腾腾的汤药过来,道:“鸳鸯姐姐,我把药熬好了,你赶紧喝吧。”说完,她一手拿着汤碗,一手拿着勺子,舀起一勺递到鸳鸯嘴巴前。鸳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发生了什么变化,不知眼前的场景如何解释,可身上的痛楚和小姑娘那真切的关心都让鸳鸯自发张开了嘴。   这一张嘴,鸳鸯又觉得喉咙里干涩喑哑,便是双唇都要裂开一般。   “……鸳鸯姐姐……”小姑娘不知是担心鸳鸯的身体,还是因鸳鸯喝下这三日来的第一口汤药而庆幸,原本就单薄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三夜了,再不醒来……呜呜……杨管事便要……便要……”   鸳鸯微微发怔,她在荣国府多年,见的事情也多了,自然晓得府里的管事是如何处理死掉的佣仆。又是昏迷,又是管事……这让鸳鸯越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按说,今日府里出了大事情,到晚间老太太实在撑不住,一躺下便睡熟了,她也自行去外间歇下。怎么会一醒来就是这等莫名其妙的地方?   喝完汤药,鸳鸯身上暖和了一点,只是身子仍是累的紧,她实在撑不住,半阖着眼又要睡去。小姑娘已经略略放心,见鸳鸯撑不住,便道:“鸳鸯姐姐,你累了便先睡下。我这便去和管事的说你醒来了,不必……不必……”说到这里,小姑娘不忍再说了,她替鸳鸯掖好背角,又道:“姐姐早点休息,若是夜间有甚么事情,只管叫我。”   这小姑娘却是与鸳鸯同房,安置好鸳鸯之后,才吹灭油灯,躺她自个儿床上去了。   房间不大,两人的床挨的十分近,不多时,鸳鸯便听到了小姑娘轻轻的鼾声,她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可是疲劳的身体没有给鸳鸯思考的余地。不多时,鸳鸯也沉沉睡去。   她本以为这是南柯一梦,睡醒了兴许还与平儿说说这桩趣事,只是别人那里却是不能多说的,否则传入老夫人的耳里怕是不好。鸳鸯这般想着,等再度醒来,却发现屋子还是那晚的屋子,盖在自己身上的还是那条又冷又硬的被子。   人还是昨晚的那个小姑娘。   仍是给她送吃食来的。老远的,鸳鸯便闻到了粥的香气,兴许是这具身子太久没吃东西了,鸳鸯闻着这白粥的香气却比往常那些山珍海味还要令人食指大动。随之而至的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咕噜咕噜声。   鸳鸯稍稍看了一眼小姑娘,只见小姑娘红着脸,道:“……鸳鸯姐姐,你都好几日没吃东西了,赶紧喝点粥罢。”   昨日未曾细看,今日鸳鸯看这小姑娘上身穿着右衽蓝衫,下面一套红色襦裙,心里虽然吃惊和自己平素见的服饰有些区别,但不妨碍鸳鸯推测她的身份。再加上她昨儿和自己说的话,她大抵能知道这小姑娘和“自己”应该同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丫鬟,而且应该是下等粗使丫鬟。若是这样的条件,小姑娘又去哪里特地给自己端碗白粥来?   “你……吃过……了?”鸳鸯的嗓子依旧干哑,她吃力地说完,那小姑娘微微一愣,然后立即点头,道:“我自然吃过了的!早间厨房还多加了一叠子咸菜,吃的可饱了!我……我就是一惯饭量大的,姐姐不必理会我。”   鸳鸯看她身量小的可怜,实在看不出来是一惯饭量大的。   她道:“我刚刚……转醒,实在吃不下这么一碗……你去拿个空碗来,你我一人一半。”说到最后,已是吃力。   小姑娘赶紧摇头,几乎哭出来:“鸳鸯姐姐你就吃罢。当初不是鸳鸯姐姐你,锦绣早就被活活打死了。今日姐姐不吃下这一碗白粥,锦绣怎么过意的去?”   鸳鸯看她神色极差,两眼几乎凹陷,四周青黑无神,便道:“我是真的吃不下……等会儿还要喝药不是?锦绣,你若是也病了,还有谁来照顾我?”   锦绣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最后与鸳鸯二人一人一半分了白粥。   因鸳鸯吞咽困难,到底比锦绣吃的慢许多。锦绣看着鸳鸯,又道:“若是姐姐当初不出手相救,也就不会得罪湘荷,便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鸳鸯静静地听锦绣说话。心中暗暗琢磨这湘荷又是何许人也?锦绣说不到三句话,外间就有丫鬟来唤:“锦绣,赶紧去干活,嬷嬷快来了!”   锦绣立即站起来,手脚麻利地替鸳鸯收拾一番,道:“鸳鸯姐姐,我先去干活了。”说着,她赶紧出门去,与外间的丫鬟嘀咕几句,两人踏着雪发出“索索”的声音离去。   鸳鸯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昨日好了一些,到底还是困顿极。   躺下后,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是贵妃娘娘省亲,荣国府大兴土木,一会儿是贾赦逼自己与他做妾,自己宁死不从,到后来又是宫里传来贵妃娘娘病重消息,老夫人心神大乱。可是到最后,脑子里却是回闪着一段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场大旱,家中颗粒无收,岂料幼弟又病重,家中只有卖了她来换钱买药救命,后她被牙婆卖入厂督府——这厂督府她闻所未闻,记忆里是年初成立的西厂的厂督府邸。鸳鸯读过书,何况又跟在荣国府老夫人跟前,不说对朝廷的事情知悉一二,然简单的一些官职却是知晓的。   鸳鸯心里徒然一惊,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陌生人,那会不会这里再无荣国府,再无老夫人……有的是一切她所陌生的东西?   记忆中出现那个叫锦绣的小姑娘,她是与自己一同被卖入厂督府的,故而比其他人都要亲近许多。入府后,“鸳鸯”才知道他们的主人厂督大人深受皇恩,她们入府后第二日,宫里便送来了四个丫鬟一个管事嬷嬷。那个名叫湘荷的便是其中之一,听说她与府中的管事嬷嬷早先在宫里的时候,两人便一处当过差,关系也不差,此番又被一道送来厂督府,关系又是近了一层。   令鸳鸯吃惊的是,随着原主的记忆深入,她才知道厂督大人居然是宫里的一个太监。如今虽置了自己的府邸,但到底是没有女主子的,府中庶务便全由管事嬷嬷管着。另宫里来的四名丫鬟辅佐。   刚刚入府的时候,锦绣不慎冲撞了湘荷,湘荷要惩罚锦绣的时候,“鸳鸯”便挺身而出,说了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不过是不晓得你的忌讳,说了句无心话,何必要动手打人”。当时,那湘荷也是刚刚进府,被“鸳鸯”如此这般地说了,那事便不了了之。   到底后来是将“鸳鸯”与锦绣记恨上了。这次,说是发现有人偷了府里的东西去外头卖,管事嬷嬷便令人大肆搜府,而不知为何在“鸳鸯”的床下真的发现了一枚玉扳指。当即,不容“鸳鸯”分辨,管事嬷嬷便令人将“鸳鸯”打了个半死不活。事后,倒是抓到了真正偷东西出去卖的人,再加上也这玉扳指是厂督贴身之物,“鸳鸯”一个粗使丫鬟哪里近得了厂督大人的身?许是害怕此事闹到厂督面前,最后不了了之。并且管事嬷嬷还特意给“鸳鸯”请了大夫。当然,大夫留下了方子,最后买药、上药,管事嬷嬷自然不管,也只有锦绣在身边照顾。   若是不出意料,此事十有八九是湘荷暗算,鸳鸯闭上眼,身上的痛楚无不提醒着她,她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若是回不去荣国府了,这里又有湘荷这样“势力大”的人天天恨不得弄死她,她以后要怎么办?金鸳鸯无力地闭上眼,竟是从未有过这般茫然无主意的时候。   在床上躺了两天,鸳鸯的身子才算好转。随后,金鸳鸯便下地干活了。   只因偶然的一个机会,她知道了只有锦绣干两份活,她才能吃到饭。一个人干活领一个人的饭,若是多一张嘴吃饭,那行,得干两个人的活。于情于理,金鸳鸯都不能再让锦绣做这样的事情。而两天来粗使丫鬟的活,也让金鸳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一个是荣国府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一个是厂督府最下等的粗使丫鬟,两者地位不同,一切都不同。然而,金鸳鸯要的是早日脱籍,恢复自由之身,在荣国府的时候是,在这里……还是。   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异世,金鸳鸯越发地想念双亲,还有主仆一场,待她却是不薄的老夫人,更有大观园里的姐妹们……   第02章:逝雪深      做完一天的粗活,回房后,锦绣又为金鸳鸯上了伤药。金鸳鸯见她十指都生了疮,十分可怜,问道:“锦绣,你屋里可有药膏?”   锦绣不解道:“甚么药膏?”   金鸳鸯想了会儿,道:“你可有药膏治一治这手上的冻疮?”   锦绣笑道:“姐姐哪里话?咱们都是下人,哪里那般金贵?”   金鸳鸯沉默,微微叹气。又听锦绣说:“姐姐却是有福气的,瞧姐姐的一双手,不论多大的伤口,没几日自动就好了。更别提这寒冬腊月不会生疮了。这些些好处,倒是令姐姐的手比那些太太小姐成天儿保养的手还要白嫩些。”   金鸳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果然见双手丰满,十指圆润,显得玲珑又可爱。诚然这几日做了不少粗活重活,却不见两手生茧子,或是冻疮。白白嫩嫩的像是千金小姐的手。金鸳鸯失笑,道:“这是给我省了银子。只是你的手……府里的嬷嬷出门采买的时候,可否托她买盒药膏来?”   “真不用的,姐姐。”锦绣给她擦好伤药,“那药膏都是贵人们用的,可贵了。再说府里的采办嬷嬷亦是管事嬷嬷的人,她不会替我们买东西的。”   金鸳鸯皱着眉头颔首。两人闲话几句,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醒来,倒是放晴了。金鸳鸯大概知道这厂督大人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只是他的府邸却全无荣国府那般气派。她在浣衣舍洗完衣服,又将它们一件件地挂好,至晾衣绳的末端,见一簇梅花突兀地探出来,白雪红梅,煞是好看。她想起以往荣国府大雪,老太太兴起之时便会组织小姐太太们至院里赏梅,那日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欢声笑语犹在耳边,转眼间,她面前却只余这孤零零的一支梅花。   正出神,金鸳鸯听浣衣舍外有人唤她的名字。   没待金鸳鸯回答,一个内里穿着蓝色肩通袖襕短袄,外头罩着一件红色无袖坎肩的丫鬟已小跑着到了金鸳鸯跟前。这丫鬟鹅蛋脸,薄薄的嘴皮子,生的倒还不错。   她一见到金鸳鸯便道:“我都找了你半天了,你适才在做什么呢?”   “我……”   “不与你啰嗦了。我今日身子不适,可是院子里的梅花还没摘。”丫鬟说着便将手里的一个花篮塞给金鸳鸯,噼里啪啦迎面又说了几句,“大人今日回府用膳,管事嬷嬷吩咐厨房要做新鲜的梅花糕,可是我身子不适,就劳你去摘了。”   虽说这么说,可这丫鬟的语气全然没有客气。金鸳鸯见她脸色红润,便道:“可是姐姐你也看见了,我这里还有衣服没洗呢。”   那丫鬟立即挑眉,将花篮夺了回去,道:“你生病的时候,虽然是锦绣拿东西去房里偷偷喂你的,但是,若不是我绿衣为你们把风,你以为管事嬷嬷不会发现?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难怪她的声音十分耳熟,原是那日金鸳鸯躺在屋子里,听外头有人叫了锦绣一声,这叫绿衣的丫鬟果然是那天给她们把风的人。绿衣见金鸳鸯抿着唇不说话,倒是又笑了,拉着鸳鸯的袖子,唤道:“鸳鸯好妹妹,姐姐今日真是身子不适,你便替我摘那些梅花又如何?左右是一小篮子,妹妹心灵手巧,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摘好的。等你摘完了梅花,再来浣衣不迟……何况,院子里虽然冷,可怎么样也比在这里浣衣的好?”   金鸳鸯本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便是荣国府偌大个府邸,里面什么人有什么心思,她都是知晓一二的,这绿衣小小的手段,她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自然不吃绿衣这一套,只是心下想着自己在厂督府无立足之地,如今不能随意得罪了人。她微微一笑,接过了绿衣的花篮,道:“姐姐当日为我和锦绣把风,我今日替姐姐摘梅花,也是应该的。”   绿衣看了金鸳鸯一眼,道:“那你去摘罢。摘完了再替我送去厨房……对了,你别和别人说是你摘的。否则,管事嬷嬷追究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金鸳鸯未曾多话,只道:“姐姐放心。”   绿衣看她应了,才点头离开。金鸳鸯看了一眼两箩筐没浣洗的衣物,微微叹气,疾步走出了浣衣舍。   依着记忆里的方向朝花园走去,却是不曾在路上见到半个人影。原本“鸳鸯”就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依着府里的规矩,丫鬟是不能乱走的。故而她只大概记得花园的方向,却是不知确切的地点的。金鸳鸯此刻心生悔意,萌生了原路返回的念头,倒是这么一转身,却见西南角有一片梅花林,梅花朵朵绽放,粉嫩嫣红——正是香雪海。   她喜上眉梢,一是这般美丽的梅花林任谁见了都是赏心悦目的,二则寻到了花园,她不必再浪费功夫。   一个一个的脚印落在雪地上,金鸳鸯小跑着到了梅花树下,见眼前几朵开的正旺盛,她便伸手折下了。另有一支却生的比金鸳鸯还要高出许多,使金鸳鸯不得不踮起脚尖去摘。手指正要碰到那梅花枝,忽闻一声厉喝:“何人在此?!”   金鸳鸯被吓的一跳,立即回头,却见是一个戴着兽首面具,青白鬼瞳的男人,她心中惊骇,两手一抖,一篮子的梅花全数倒在了地上。那男人还在威视着她,浑身气质阴冷可怕。金鸳鸯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又看他腰间还挂着兵器,金鸳鸯两腿一软,勉勉强强地福下|身子,道:“见过这位大人。”   “你是府里的丫头?”男人看她还算镇定,又问了一句。金鸳鸯颔首称是。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告饶,金鸳鸯才惊觉这附近原是有人的。而男人听到了动静,似乎想动身过去,又瞥了一眼金鸳鸯,道:“既是府里的丫头,便随我一起过去。”   金鸳鸯规规矩矩地称是。   跟着面具男子穿过几株梅花树,便到了一处亭子前。男子自进亭子去了,金鸳鸯则是站在亭子外。亭子四角又有四名长相阴柔的男人守着,金鸳鸯本是荣国府家生子,后服侍老夫人左右,一惯都在深闺内院,甚少见过外男,此刻不免有些窘迫,自得垂眸站着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退下吧。”   “是、是、是,奴婢告退。”这声音是之前告饶的男子发出的,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退到亭子外。面具男子便道:“这些下人难免粗手粗脚的。不如让属下为大人上药吧?”   能被面具男子称作大人的,该不会是……   又听清冷的声音响起,道:“进良岂能做这样的活?”   顿了下,又道:“外间的是什么人?”   “大人,应该是府上的丫鬟。”面具男子道,“属下见她行踪诡异,见了属下也比寻常女子要镇定,所以……”   亭子里的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具男子,眼底有些无奈。   “还不见过大人?”面具男子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反而是对金鸳鸯道。金鸳鸯福身道:“奴婢见过大人。”   男子扫了一眼金鸳鸯的双手,道:“起吧。过来给本督上药。”   “大人,这……”面具男子欲言又止。倒是金鸳鸯微微一怔之后,立即又道:“是。奴婢遵命。”   金鸳鸯进了亭子,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循着香味看去却是从一盒浅绿色的药膏中散发出来的。金鸳鸯又抬眼匆匆看了看这位“大人”。只见亭子外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几簇腊梅争妍斗艳,而不管是白雪还是红梅都因这“大人”黯然失色。他在此间一坐,天地间再无风景。倒是他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息,令人不得不谨小慎微。金鸳鸯心中又是惊艳又是忌惮,幸而从前在大观园,几位姑娘都是天姿绝色,金鸳鸯尚能把持住神智。   虽说拿“大人”和几位姑娘对比实在不妥。   他随意摊着手放在石桌上,掌心里的是一道结了疤又裂开的伤痕。仔细看,似乎是被畜生抓伤的。   第03章:夜风起      桌上的琉璃盘上放着一只药勺,上头沾了一些药膏。应当是刚刚那个仆人为厂督大人上药时用过的。金鸳鸯小步走到厂督面前,然后在厂督身侧屈膝跪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拿用过的药勺,亭外却早有人备好了新的药勺递来。   金鸳鸯道谢之后才接过,匀了一些药膏其上,然后伸至厂督手心上方。   厂督雨化田垂了垂眼看金鸳鸯,见她衣裳虽已半旧,却是素净,面容虽平凡无奇,两颊还有几粒小雀斑,却是梳妆整齐,额前无一丝乱发,露出清秀的五官。再看她拿着琉璃药勺的手亦是十指均匀,白白净净。由着这干净的人儿来上药,雨化田心里才无适才的膈应。   金鸳鸯从前在荣国府伺候老夫人,深得老夫人倚重与喜爱,皆因她本身稳重灵巧,皆生了一副玲珑心肠,知冷知暖。如今不过是为厂督大人上药,金鸳鸯自然做的有条不紊,妥妥帖帖。   之前带鸳鸯来的面具男子原是雨化田手下,西厂的大档头马进良。他本怀疑金鸳鸯是细作或者刺客,但现在看金鸳鸯伺候起人来动作娴熟,却果然是府里的丫鬟。雨化田沉默不语,端着茶盏饮茶,马进良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他目光落在外头的雪地上,见来时两排脚印,大一些的较浅乃是他的,至于那小小的一排脚印,却是比他的要深上许多,他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真是不会武功的……   雨化田看着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如此表情,心下又是无奈。   “进良,天色不早了,今日你便留在府里用过晚膳再回去。”   “啊?”马进良被打断思路,傻傻地应了一声后,再看向厂督那平淡如水的眼眸,立即尴尬地红了脸——当然,他戴着面具,无人看的出来。好在他并非第一次留在厂督府吃饭,赶紧谢道:“是,多谢大人。”   雨化田的手掌虎口处有一些老茧,应该是常年习武落下的。金鸳鸯却是不曾见过习武男子的手的,又因之前荣国府的几个老爷少爷都是当金玉来养大的,就比如宝玉,他的手可比女孩子的都要养的好。她只奇这养尊处优的厂督大人怎么手上也有茧子。心中虽是如是好奇着,金鸳鸯脸上一丝也不显。   雨化田与马进良说话间,金鸳鸯已为雨化田上好了药,细声道:“大人,药上好了。”   雨化田看了一眼上好药的伤口,见药膏摸的均匀,丝毫没有影响自己掌心的美观。这才满意地看了金鸳鸯一眼。道:“叫什么名字?”   金鸳鸯垂眸道:“回禀大人,奴婢叫鸳鸯。”   “来后花园做什么?”   金鸳鸯听雨化田漫不经心的问话,心里却想厂督大人能成为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哪里是好糊弄的?只得如实地说了原因,最后道:“本是绿衣姐姐负责的,只是她忽感身子不适,便让奴婢来摘了。”   “绿衣,那不是贵妃娘娘送来的丫鬟吗?”雨化田轻呵一声,“身子不适,可是要看大夫的。”   金鸳鸯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敢去看雨化田的表情,只听着他这看似关切的话,却觉心惊胆战。   马进良看了一眼雨化田掌心的伤口,忽然福至心灵,站出来道:“大人,属下去请大夫。”   雨化田点头。马进良便飞快地走了。   金鸳鸯心里又生疑窦,之前厂督连上药这活都觉得委屈了这个大人,怎么现在却同意这大人去找大夫,只为给一个丫鬟看病呢?   雨化田此刻也站起身来,一拂衣袖。金鸳鸯连忙退开几步,垂首站好。   等雨化田出了亭子,四名守在外头的小厮和之前那个被雨化田喝退的人都规规矩矩地跟在雨化田身后。金鸳鸯才算回神,连忙福身作揖,道:“恭送大人。”   “摘几株梅花到本督房里。”雨化田未停脚步,清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金鸳鸯赶紧称是,再看雨化田一行人,已经走远。她搓了搓已经冻僵的双手双臂,又折回梅花林摘了几株好看的梅花。   只金鸳鸯哪里识得雨化田的住所?倒是摘好梅花后,她又见到了马进良。只是这一次,马进良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并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一个丫鬟——绿衣。金鸳鸯一怔,愣在原地,一是不知眼前的情景作何解释。二是……二是,她虽有心问路,可眼前的马大人似乎很凶。只当下功夫,马进良都已看到了金鸳鸯,金鸳鸯只得屈膝道:“见过马大人。”   “怎么又是你?你在做什么?”   金鸳鸯心里叫苦,却是道:“回马大人的话,是厂督大人命奴婢送梅花去他房里的。”   跟在马进良身后的绿衣立即惊愕地看向金鸳鸯,一瞬间又仿佛充满了怨毒。金鸳鸯也不明白马进良和雨化田的用意,在她眼底,按她和雨化田那样的解释,这不过是下人们的一些小事,让马进良去请大夫是小题大做,再兴师动众让马进良带着绿衣不知去哪里,更是小题大做。她虽猜不透大人们的用意,但再让她回答一次,她也只有那么一个答案。她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绿衣的,只忽略她的眼神。   “那你去便是,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马进良还有事在身,并不打算多理会金鸳鸯。金鸳鸯觉得这个厂督府诡异极了,就如她之前来花园,一路上都没见着半个人影。见马进良有走的意思,金鸳鸯赶紧道:“马大人,奴婢斗胆,请问马大人可否告知……厂督大人房间何在?”   马进良这才仔细看了一眼鸳鸯,又道:“我正要去见大人,你跟我去便是。”   “是,多谢马大人。”   与绿衣并排走着,鸳鸯时不时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怨恨目光,大抵是绿衣忌惮马进良,所以没有发作,只金鸳鸯仍是浑身不好受罢。至后院雨化田的住所,两名守在外头的小厮进去禀报后,只让马进良一人进去回话。马进良前脚刚进,又有人出来唤鸳鸯。   金鸳鸯手里的梅花上的雪已经全部融化,露出嫣红的色泽。   她依言要走,忽然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回首,对上绿衣苦苦哀求的目光。她心中一紧,只听绿衣颤着发白的唇说:“帮帮我……”   金鸳鸯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可雨化田的小厮又催了她一声,金鸳鸯朝前走去,衣袖也从绿衣的手里滑出。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龙涎香,而雨化田已换下曳撒,只着一件天青色常服。   金鸳鸯对他行过礼,从着他的命令,要将梅花插入矮几上的一只雪白瓷瓶中。   “大人,那丫鬟果然是装病的。属下已经把人带来了,大人您看?”   “呵,厂督府自来是有规矩的,这样欺上瞒下的人,进良自己处理了便是。带来本督这院子,脏了一地的雪。”雨化田淡淡地说完,马进良立即出门去了。只听一声凄惨的叫声:“大人,奴婢是贵妃娘娘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拖下去。”是马进良冷酷的声音。   “鸳鸯,你这个贱人!你会不得好死的!”绿衣眼看着被拖走,心中不甘,不禁大声谩骂鸳鸯。   屋内的金鸳鸯听到这声凄厉的辱骂,面上虽无表情,手上却是一抖,险些折了梅花,她立刻收敛心神。又见两个小厮在人拖走后,赶紧去外间院子扫雪,她不禁想起就在片刻之前,绿衣还在院子里拉着她的袖子,恳求她帮帮她……   金鸳鸯深知自己的身份,以往她是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说的话对老夫人的决策都有几分影响。可现在她只是厂督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她连在厂督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到底她心地善良,以往在荣国府,虽知内里肮脏的很,但跟在老夫人面前,几乎不曾亲眼见主子打杀奴才的事情。如今非但见了,而且这事还很有可能是她的一句话引起的。   她死死抿着唇,才没让自己复杂的情绪泄露。   屋里只有她和雨化田二人,雨化田身上那无形的压迫再次让鸳鸯喘不过气来。   第04章:幽香染      待金鸳鸯将梅花插好,雨化田便让她退下了。金鸳鸯恭敬地退出,贴身的小衣上一片汗湿,一出门便觉浑身冷意刺骨。可更让金鸳鸯惊恐的还是犹在耳边的绿衣的惨叫声。她自雨化田的院子一路回去,途中见到了两个相貌阴柔的小厮抬着担架悄无声息地离开,金鸳鸯知道,以后在世上再无绿衣了。   在金鸳鸯的眼底,绿衣不过是个偷懒的丫头,虽可恶了些,却不至于死。   静谧的白茫茫的雪地,肃穆的厂督府,这一刻,他们的陌生和恐惧无比真实地展现在金鸳鸯的面前。金鸳鸯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捂紧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然后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像她们这样的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锦绣惨白着小脸回屋,见到发愣坐在床缘的金鸳鸯,轻声问道:“鸳鸯姐姐,绿衣的事情……是真的吗?”   金鸳鸯抬头看着锦绣,轻轻点头。锦绣带着哭腔道:“我回来的时候经过后门,看到他们抬着草席出去,还有血滴出来……绿衣她不是贵妃娘娘的人吗?怎么会……”   金鸳鸯没有说话,她想厂督大人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她安慰锦绣道:“不管她从前是谁的人,来了府中,自然都是大人的人。大人治下甚严,绿衣是犯了大人的忌讳。你我好好干活,没有由头还能打杀我们不成?莫怕。”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锦绣,总之金鸳鸯思来想去,厂督要做什么,和她这个小人物无关,她只要做好本分的活儿就成。听金鸳鸯如此安慰,锦绣方颔首,小脸上带了些笑意,道:“我都听鸳鸯姐姐的。”   “我今晚和姐姐同床好不好?”锦绣又说。   金鸳鸯自然没有反对,其实绿衣被拖下去的时候那尖锐的谩骂声还在耳边响起。金鸳鸯翻来覆去,问道:“她之前为何答应为你我把风?”   躺在内侧的锦绣顿了会儿,才道:“她素来是个懒的,我答应她帮她干半日的活,她就同意帮忙了。”   金鸳鸯心生感激,又道:“谢谢你,锦绣。”   “鸳鸯姐姐说的哪里话?其实她们的活都是很简单的。”   锦绣话里的她们指的是贵妃娘娘送来的四个丫鬟。她又道:“府里又只有大人一个正经主子。她们半日的活儿其实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做好。她还算是好相处的……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金鸳鸯赶紧伸手揽住锦绣的肩膀。此时,外面传来了踹门声,还有一道压抑的声音:“金鸳鸯你这个小蹄子给我起来!”   锦绣一惊,道:“不好,是湘荷!”   金鸳鸯半坐起来,并不答话,并示意锦绣不要发出声音。她实在奇怪,今日厂督打杀了绿衣,对于她们几个从宫里出来的人来说,岂不是杀鸡儆猴?这湘荷倒是胆子大的很,这等风头还敢出来叫嚣。不过听她的声音这么压抑,怕是也不想惊动厂督。   湘荷又在外头喊了几句,又说是金鸳鸯害死的绿衣,又说是让金鸳鸯等着瞧,得罪了贵妃的人她没有好下场。金鸳鸯只不说话。外面又飘起了雪花,金鸳鸯听湘荷打了几个喷嚏,最后骂咧咧地道:“小贱蹄子,你就躲在里面好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说完,湘荷倒是走了。   锦绣喜地睁大眼睛,看着金鸳鸯,道:“还是鸳鸯姐姐有办法。”   金鸳鸯却笑不出来,问道:“湘荷和绿衣的关系很好?”   锦绣也想到了湘荷走之前放下的狠话,凑到金鸳鸯耳边轻声道:“以往也没见她们多好的。湘荷最受大人重视,以往绿衣懦弱,清莲和蓝梦娴静,多是听她的话。又哪里真正算得上好。”   金鸳鸯心里道,现在绿衣刚没,湘荷就来她这里兴师问罪,说好听点她是护短,难听些却是没脑子,她这么一来,可不就是打厂督的脸吗?她奇的是,这样的人却能受厂督的重视?   “鸳鸯姐姐,她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吧?”锦绣思来想去总是害怕。金鸳鸯身上的伤疤才刚刚结疤呢,“这次的事情又不是鸳鸯姐姐的错,归根究底,可不就是绿衣自己作的?”   “你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定是有法子的。”金鸳鸯听她一句“我们”,心中觉得暖暖的。锦绣只得叹气,金鸳鸯安慰她睡下,自己却没了睡意。   湘荷是厂督最重视的大丫鬟,与管事嬷嬷关系又很好。   她若是想对付自己,那实在太简单了。金鸳鸯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活下去,必须要找到一个靠山。她想到了厂督。若能得他的青睐,在他身边伺候,府里的丫鬟和管事嬷嬷自然不会为难自己,等到了一定时候,自己兴许还能从厂督那里求个恩典,脱籍离开,再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是……她要如何得到厂督的青睐?又凭什么得到伺候他的机会?   金鸳鸯一夜不曾好眠,第二日一大早却被吵醒。   开了门后,金鸳鸯见门外中央站着一个中年妇人,身着锦服,身后跟着湘荷。她心里一惊,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福身道:“见过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凌厉的眼睛扫了她一眼,道:“鸳鸯,不是嬷嬷说你,昨儿你的活可是做好了?一大堆的衣物放在浣衣舍,一个晚上全部都结成了冰!”   金鸳鸯心中一紧,赶紧道:“嬷嬷息怒,奴婢这便去做!”   管事嬷嬷身边的湘荷拉扯着她的衣袖,不过被管事嬷嬷一瞪。湘荷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手,趾高气扬地看着金鸳鸯。金鸳鸯赶紧告罪前往浣衣舍,并不理会湘荷。   金鸳鸯都走了,湘荷和管事嬷嬷自然也没留下的兴致。湘荷对屋里的锦绣骂了句让她快点收拾收拾干活,然后尾随管事嬷嬷离开。   “嬷嬷,您不是说要来教训这小蹄子的吗?!怎么三言两语就便宜了她?!”   管事嬷嬷瞥了她一眼,道:“湘荷,我还要说说你,你说昨天绿衣刚刚没,你当天晚上便去找金鸳鸯兴师问罪,你这是在打谁的脸?嗯?”   湘荷吃惊道:“嬷嬷,您怎么知道我昨天……”   “哼。我都知道了,你以为大人不会知道?”管事嬷嬷皱眉。湘荷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小脸一白,又带着不甘心,道:“可是,我们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管事嬷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说你没有脑子,只一张嘴巴厉害。”   “昨儿个的衣服全部结了冰,要是里面有大人的曳撒……你觉得大人会不会处置她?”   第05章:梅花香      金鸳鸯一路往浣衣舍赶去,心底却是越琢磨越不对劲。   她迟疑着进了浣衣舍的门,果然见里头有个小厮在舍内来来回回地走着,他倒是眼尖的,一下子就瞅见了金鸳鸯,嚷嚷道:“你、你,就是你!过来!”   金鸳鸯情知出事,迈开步子进门,道:“小哥,出什么事情了吗?”   尽管金鸳鸯姿态很低,但小厮仍是急的跳脚,道:“出什么事情?出大事情了!我问你,这衣服可是你洗的?”   金鸳鸯心想昨儿搁置在箩筐里的衣服都是府里一些管事的,即便结了冰,也不至于让这小厮急成这样。嘴里已经答道:“是我洗的,却又怎么了?”   “好!是你洗的就好!”小厮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伸手要拉金鸳鸯,“你随我去见大人!”   “放肆!”金鸳鸯见他不顾男女之别就来拉扯她,心中一急,又端出了大丫鬟的架子。小厮倒的确愣了一下,而这一愣神的功夫,金鸳鸯也回过神了,自知不再是荣国府,便轻声道:“小哥,为何要去见大人?”   听金鸳鸯说回话题,小厮哼了一声甩开了金鸳鸯的手臂,道:“你还问?大人的曳撒你是怎么洗的?!”说到这里,他脸色一白,又要拉金鸳鸯去见雨化田,道是:“大人怪罪下来,都是你的错!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你得随我去见大人!”   “曳撒?”金鸳鸯知道昨儿个雨化田穿的官服便是行蟒曳撒,但是雨化田的衣物都是独立洗的,不说不会和下人们的混在一起,就是混在一起了,她也会有印象。金鸳鸯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可眼下却不是解释的时候,她迎着那小厮嘲讽和鄙夷的目光,道:“大人可有其余曳撒?”   小厮瞪着她,道:“以往的都陈旧了,大人断不会穿的。今冬的第二件尚在做,只此一件!”   “不知离大人早朝还有多久?”   “你问这个做什么?”   金鸳鸯知道这人是怕麻烦,一心想着拿她去交差便可。她道:“虽说此事责任在我,可是,小哥也不想想,你既是服侍大人的人起居的人,若是出了差错,你又岂能免责?怕是大人怒火难消,小哥得有池鱼之殃。”   金鸳鸯淡淡地说着,这小厮一听脸色更差了,看着金鸳鸯的目光似是要把金鸳鸯生吞活剥了。金鸳鸯在内宅多年,这等阵势根本不足为道,小厮在她淡然的目光下,狠狠一跺脚,道:“瞧你这副样子,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法子?”   金鸳鸯仍是看着他,他便想起金鸳鸯之前问的话,道:“尚有半个时辰……”小厮顿了顿,又道,“本是一个时辰,只是大人吃的不多,每每都提前半个时辰出府。”   金鸳鸯蹙眉,问道:“大人平素喜欢吃些什么?”   小厮瞥了金鸳鸯一眼,道:“说的是大人的曳撒,怎么又说到了吃上头?”   金鸳鸯却不与他废话,自行去到里屋。之前这小厮已经将曳撒取出,已挂在屋里的架子上。金鸳鸯心道,这人胆小怕事,却也是情理之中,将曳撒取出,还能与自己说这么些废话,却不是个心眼坏的。她招呼道:“可会烘衣服?”   小厮急道:“自然会的,你又想做什么?”   金鸳鸯对他道:“你还没说大人喜欢吃什么。”   “大人讲究的很。”小厮支吾了一声,大概是也不了解雨化田的口味。   “大人吃牛乳吗?”   小厮脸一红,道:“你浑说什么?”   金鸳鸯倒是没想什么,只以为这小厮不知何为牛乳。解释了一遍,小厮这才道:“你说的……好像有一次见大人吃过,看不出是否喜欢,大概是不讨厌的。”   金鸳鸯听罢点点头,又赶紧跑到雪地里折了梅花下来,立即又返回,对那小厮道:“你烘衣服的时候记得将梅花放入炉子里。”   小厮不可思议地看着金鸳鸯,道:“分明是你做错了事情,怎么还要我烘衣服?我烘衣服,你又做什么去?”   “我去做早膳。”金鸳鸯在他震惊的表情下出门去,至玄关处又回首交待他,“仔细些,莫将衣服烘坏了!”   小厮看着金鸳鸯扬长而去的背影端得是欲哭无泪,可一想到厂督大人的严苛和喜怒无常,登时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金鸳鸯一去厨房,便说是要为雨化田做早膳。厨房里的几个厨子听了不疑有他,赶紧为金鸳鸯备好食材。   金鸳鸯一面感慨大人威严,一面做着手中的糖蒸酥酪想起当年贵妃娘娘省情,府中盛景。想这糖蒸酥酪还是贵妃娘娘回宫后特特赐给宝玉的。还因这糖蒸酥酪闹了一出事儿。后来她倒是听说这糖蒸酥酪还有民间的做法,曾做过一两回给老太太。老太太甚是欢喜。只不知今日做给厂督,是否能得他喜欢。金鸳鸯此刻忐忑不安,只盼着厂督能喜欢,能多吃几口,能拖延个时候。   蒸好酥酪后,金鸳鸯又另外做了几样点心。做完这一切,金鸳鸯赶紧将早点放入特制的食盒之中,匆匆赶去浣衣舍。此刻曳撒已是半干状态,金鸳鸯将食盒交给小厮,嘱托他定要好好伺候大人用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又说等到曳撒干了,她亲自送去。小厮起初为难,谁知道这丫头做的什么东西会不会让厂督喜欢,若是厂督不喜,只怕怒火先撒到他的头上了。金鸳鸯只让他打开食盒瞧瞧,小厮半信不信地打开了,入鼻的就是一阵温暖香甜的奶香,他惊喜地看着金鸳鸯,道:“这是……”   “这唤糖蒸酥酪,你快些给大人送去。虽是放凉吃的,但天气如此冷,时间也紧,只让大人这般吃了。另有些热乎的搭配点心,都在食盒内第二层放着。”做糖蒸酥酪的时候用了一些时间,故而金鸳鸯催着小厮赶紧去。   却说小厮赶回雨化田的主院,迎面而来便是雨化田的内侍曹静的责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大人的衣服呢?”   小厮一拍脑门,暗道:“糟糕,被那丫头骗了!”这谁都是先穿戴整齐了才用膳的,他这……他这都被那丫头弄混脑子了!   “甚么丫头?你小子胡说什么呢?”曹静有些急。虽厂督面无表情——罢,正是厂督面无表情,他才觉得可怖!他在屋里伺候着,便是喘息声都不敢大!   小厮急着要解释,忽听踏雪而来的嗖嗖声,只见白茫茫的不远处走来个身着浅粉色的少女,因急促的小跑而两颊泛红。一见到小厮,她便带着歉意地道:“抱歉,我却是忘了,应当先为大人穿衣,再让大人用膳的。”   小厮见她手里拿着半干的曳撒,眼皮一跳,差点叫起来,最后考虑这里是雨化田的主屋,好歹压下声音:“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第06章:笑意浅      外面三人正说着话,忽听房内又是一声告饶。   小厮脸色惨白:“今日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好……”   曹静紧紧皱着眉头,大人身边的内侍接二连三地换了。他之前的总管也是换了好几任的。在他看来,在厂督府做个管事最是好的,最难的便是做大人身边的内侍与总管了。   曹静这厢愁眉不展,却也不得不赶紧进屋去。   小厮和金鸳鸯二人亦尾随其后,只入外屋,不敢踏入主屋。那曹静一入主屋,便听雨化田懒散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人是越发的没用了。”   只见他捋了一缕长发在手。如墨的青丝夹在两根白玉也似的手指之间分外妖娆。他略略挑着眉,神态慵懒,精致面容一派妩媚,却又是难掩丝丝冷意。身为总管,曹静必须上前,对雨化田道:“大人莫动怒,这些下人手脚不灵巧,换一些人便是的。”   适才的内侍怕是给雨化田梳头的时候弄掉了他的一根头发,才惹来他的不悦。曹静不是内侍,是厂督府的总管,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亲自动手给雨化田梳发是不可能的——当然,此时此刻的曹静恨不得自己就生了那么一双巧手,赶紧伺候好这位祖宗。   “换人?”雨化田冷哼一声,“若是换人有用,我自用可用之人,留你们……何用?”   曹静闻言,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倒是急中生智,眼珠子一转,对雨化田道:“大人,今日送膳食来的丫鬟倒是个心灵手巧的,不如让她为大人梳发?”曹静看雨化田依旧面无表情,敛声不语。   “嗯。”雨化田漫不经心地首肯着。曹静这才去外间传金鸳鸯。   待见到金鸳鸯,雨化田轻哼道:“又是你?”   金鸳鸯福身:“奴婢见过大人。”只见雨化田只穿着一件中衣,因是刚刚醒来,故而眉目间还带着一些懒散。金鸳鸯再不敢抬头。   曹静示意金鸳鸯赶紧给雨化田梳发。心想今日的事情左右这个小丫头是逃不了责罚的,再承担一些厂督的怒火也是顺便……像她这样的小丫头,应该是牙婆那里买来的,又能值什么事?   金鸳鸯岂能不明白曹静的心思,刚刚他叫她进屋给厂督梳发,她便觉得奇怪。   金鸳鸯屏息站在雨化田身后,见他长发如墨,掬在手里如丝绸般柔顺,心里一面惊艳世间还有这等无一处不美的男子,可又害怕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幸而有以往为老太太梳发的经验——当然,老太太再会保养,一头银发已不似少年,正是难打理的时候,相对而言,厂督的头发就好打理多了。   但是金鸳鸯不曾给男子梳过发,也亏得她心灵手巧,否则如何能光凭之前所见的来给他梳理?   雨化田初见金鸳鸯的时候便觉她一身都干干净净的,否则昨儿也不会让她来给自己上药。而此时此刻,他又有这样的感觉。他又觉得房里木愣愣站着的四个内侍实在太碍眼了,冷声让他们退下。   总管曹静打量着金鸳鸯,心里道,这往后看来还得对这个丫头客气一些了。看厂督的样子,似乎挺器重这个丫头的。   房内只余下金鸳鸯和曹静在伺候,雨化田倒是闻见一股子淡淡的奶香。这香气也不是从别的地方散发出来的,正是从身后的金鸳鸯身上传来的。此刻,金鸳鸯已为雨化田束好发,问道:“大人,您想戴哪根簪子?”   雨化田扫了一眼桌上的簪子,目光落在一支羊脂玉簪上。金鸳鸯初次服侍雨化田,又站在他身后,只在模糊的铜镜里看见他一个模糊的轮廓,哪里能晓得他的意思?雨化田等了片刻,没听到鸳鸯的声音,便道:“中间的。”   金鸳鸯等着他开口,一直屏息着。听到声音才松了一口气,取过羊脂玉簪给他插好。   因雨化田的几个内侍都被打发出去了,自然该由金鸳鸯为雨化田穿衣。只是等雨化田起身后,金鸳鸯忽然跪地,道:“大人,奴婢斗胆,请大人先用膳,再穿衣。”   雨化田俯视着金鸳鸯,道:“为何?”   “……回大人的话,大人昨日换下的曳撒未干。”金鸳鸯咬牙说完,又颤声道,“耽误大人大事,错在奴婢。大人要如何追究,奴婢绝无二话。只是大人日理万机,当保重身体,奴婢恳求大人先用早膳,待用完早膳,朝服便也干了。届时再惩罚奴婢。”   雨化田淡然道:“起吧。”   那曹静是个识眼色的,见状赶紧让小厮把金鸳鸯准备的早膳摆上桌。而金鸳鸯也赶紧跟出来服侍雨化田用膳。   精致的早点一样样被小厮从食盒中端出来,雨化田见面前一小碗乳白色奶酪,奶香四溢,正和金鸳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向来谨慎,坐在位置上,先由那小厮试吃过了,才由金鸳鸯服侍着用膳。   金鸳鸯和小厮见雨化田虽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是有吃完酥酪的势头,不免都放下了心。   “这是你做的?”   愣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在和自己说话,金鸳鸯微微福身:“回大人的话,是奴婢做的。”   金鸳鸯回答完,眼皮子还未眨一下,忽觉下颚传来一阵痛楚。她惊骇地睁大眼睛,却只对上雨化田一双阴冷的眸子:“本督素来喜欢聪明的人,却讨厌将聪明用在本督身上的人。”   金鸳鸯只觉得他大手如铁,禁锢的她下巴要脱臼般。   她痛的无法说话,一时又想起自己在厂督府几日竟比在荣国府几年还要难熬,可她只是想好好活着,用小聪明讨好雨化田,只是想活下去。她心中这么想着,虽是痛的想落泪,却死死地憋住了眼泪。泪蒙蒙的眼底虽是一惯的柔顺,偏又有些倔强。   雨化田最终还是放开了她,因为半干的曳撒此刻已经干了。   而雨化田需要金鸳鸯伺候他穿戴。   金鸳鸯白皙的下巴上一片青紫,旁观的曹静二人都是惊愕不已,也是越发弄不明白厂督的心思。   金鸳鸯从未服侍过男主子,给雨化田系腰带的时候竟是怎么也系不好。   雨化田闻着衣服上的清冷梅花香,将腰带从她手心中抽|出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既然想留在本督身边服侍,便学学如何伺候本督。”   第07章:曲未终      曹静为雨化田备好的马车已在府外恭候,待雨化田离开后,曹静方才对金鸳鸯道:“恭喜姑娘了,这能在大人面前服侍的女子也就姑娘一位呢。”   这却是连称呼都和之前不一样了。跟在两人后头的小厮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金鸳鸯想起雨化田之前说过的话,总觉得心里不安的很,她朝曹静笑了笑,道:“哪里的话?以后还望曹总管多多指教呢。”   曹静客气了一句,也不再多与金鸳鸯废话,只说届时吩咐府里的管事嬷嬷给她换个房间。   金鸳鸯虽得偿所愿,在雨化田面前伺候,往后不必害怕湘荷与管事嬷嬷的陷害,但一想到喜怒无常的雨化田,登时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误。她心事重重地往自己房间走去,身后传来那小厮的声音:“鸳鸯姐姐等等我。”   金鸳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之前还叫她丫头的,这次居然叫她姐姐了。   小厮对上她的眼神,脸上一红,却是急道:“鸳鸯姐姐,今儿的事情,我真的服你……往后都是一处当差,我……我叫小贵。”   金鸳鸯道:“你我都是大人的人,不论是不是一处当差,只要各司其职就好。”   小贵却以为金鸳鸯是记恨今早的事情,心中一急,就去抓金鸳鸯的手,道:“鸳鸯姐姐……”   还如早上那样,又是被金鸳鸯甩开了。金鸳鸯心中恼怒,道:“你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让旁人看去,我还活不活?”   说着,金鸳鸯就疾步离开。小贵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金鸳鸯的意思。他脸上青红交加,最后还是追上了金鸳鸯,支支吾吾地道:“鸳鸯姐姐,我又不是男人,你不必拿我当男人看……”   金鸳鸯从未听过这等话,也是红着脸,道:“你说甚?”   小贵侧开脸,道:“我都说了,我不是男人!我是太监。”   闻言,金鸳鸯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想,之前在雨化田身边见到的几名内侍,面容都十分阴柔……难道他们都是太监?金鸳鸯默然,这些太监在宫里伺候天家,虽她从前在荣国府不曾听说有权势如厂督这样的太监,但想起那日贵妃娘娘省亲,府中几位主子对宫里来的大太监也是十分恭敬的,然而如这样的天子面前的红人到底是少数的,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欢喜将好端端的儿子净身送入宫里伺候别人?金鸳鸯一时感念身世,再加上对小贵没了那层男女之防,抱着十分歉意道:“小贵,是我不好,这厢给你赔礼了。”   那小贵因家里兄弟众多,父母养活不了他们,就把他净身送入了宫里。后被皇帝赏赐与雨化田近身伺候。这般身世,多是遭人白眼看不起的,没想到金鸳鸯会这般和自己说话。小贵心里一时百味陈杂,对金鸳鸯道:“没事没事的。这都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   金鸳鸯笑笑,无从接话。小贵又道:“往后鸳鸯姐姐在大人跟前伺候,你我便是一处当差的。鸳鸯姐姐聪慧,还请日后还要多提点提点小贵。”   金鸳鸯正色道:“小贵慎言,我早就说过你我都是大人的人,便是提点也只有大人提点的。没道理我还提点你。只是你我日后一处当差,彼此照应,尽心伺候大人才是实在。”   小贵赶紧点头,连连说自己说错话了。   金鸳鸯哭笑不得,只得由着小贵去。   听到消息的管事嬷嬷和湘荷两人自觉失策,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郁闷膈应了好久。   当日夜里,雨化田并未回府,他的去向是金鸳鸯等人所不能打听的。而金鸳鸯搬入了新房间,夜里仍是回去和锦绣说话。锦绣自然恭喜金鸳鸯能去雨化田身边伺候,可一想到因此自己就要和金鸳鸯分开了,倒是难过的紧。金鸳鸯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待锦绣睡着后,她才悄悄去到自己的新房间。   没想到的是,她这番回去,倒是见到了晚归的雨化田。而他身边的四个内侍早就在雨化田身边伺候,小贵则一个劲地朝她眨眼。当然,金鸳鸯去找锦绣并未告诉小贵,而另外四人似乎对金鸳鸯都有淡淡的敌意。金鸳鸯情知怎么回事,见雨化田身上换下的大氅还沾着雪花,猜测雨化田也是刚刚回来。她方松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此处和大观园不同,日后更小心谨慎才是。   “奴婢见过大人。”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算是让金鸳鸯起身了。金鸳鸯看他一惯精致的脸上出现淡淡的倦意,乖觉地立在一旁——因以往伺候雨化田的人便是这四名内侍,从穿衣、吃饭到梳妆、安寝。俱无旁人插手的机会,而雨化田虽然开口让金鸳鸯贴身服侍,却没有明确地说要让她做些什么。   干站了一会儿,金鸳鸯听侍从问雨化田是否沐浴。雨化田生性纯洁,吩咐下去后就让这些人都退下了。金鸳鸯心中疑惑,回房的时候悄悄问了小贵。小贵道:“大人唯沐浴不让人伺候。只让人在浴室外候着。”   金鸳鸯心想尽管厂督位高权重,但到底有缺陷,越发坐到他这样的位置,越发在乎着。不让人伺候沐浴很是正常。她又道:“大人兢兢业业,真是辛苦。早间那么早就出府了,晚上这么晚才回来。”   小贵笑道:“那自然。大人可是为皇上办事的。不过,往后到了夜里,你可别往别的地方乱跑。不管多么晚,大人都是要回家过夜的。”   金鸳鸯听“回家”二字,心生感慨,道:“诶,晓得了。”   因雨化田夜里睡觉只让一人在外间伺候,因此他们这厢散了却都回房去歇着了的。也等于一日的活儿都做完了。金鸳鸯又问了小贵明日多早起床伺候厂督,又问了一些厂督房里的规矩,然后谢过小贵,各自回房。   翌日,金鸳鸯去雨化主屋里,见昨日四名内侍正对着小贵指手画脚,她眉头一蹙,待近些了,又听其中一人道:“……你莫以为大人真瞧中了那个小丫头,你傍着人家就能吃香喝辣的。大人常在宫里行走,见了多少绝色,这区区的黄毛丫头,大人如何能看上眼?”   金鸳鸯听了只觉荒唐。厂督是她的男主子不错,但是厂督毕竟是个太监。什么看不看上眼的。她轻咳一声走了出来,那四个人看到她倒是不再为难小贵了,却是昂着头哼了一声,扭着小腰走到一旁去。   小贵轻声道:“鸳鸯姐姐,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金鸳鸯勾唇点头,又道:“我去为大人看看早膳。”其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小贵有些好奇:“鸳鸯姐姐,这大人的膳食都是厨房备好的。你……”   金鸳鸯道:“大人日理万机着实不易。不消两刻钟就能做好的,我去去就来。”这自然是一个理由,另外一个理由则是,金鸳鸯虽说名义上伺候雨化田,可像昨儿晚上,雨化田身边没有多余的事情让她做,若还想伺候雨化田,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小贵当然没有阻拦,反而道:“鸳鸯姐姐放心去罢。”   金鸳鸯点点头,朝厨房去了。雨化田穿戴整齐后,见金鸳鸯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发间还有几片未融化的雪花——却是又下起了小雪。深冬的早晨仍是黑蒙蒙的,唯积雪发出一些反光。   今日鸳鸯在厨房见到了玉田碧粳米,虽不知这里是否这样称呼的,左右是依着食材,做了碗碧粳粥。又因昨儿她观雨化田吃了许多咸味的早点,却只尝一两口甜味的。因此做了些下粥的小菜俱是清淡咸味的。   雨化田对早膳还算满意,比以往去的时间又晚了半个时辰。   雨化田用巾帕擦完嘴巴,放到一旁的小托盘上。对金鸳鸯道:“又是你做的?”   金鸳鸯回道:“回大人的话,是奴婢做的。”   “你倒是有心了。”   此刻曹静进来请示雨化田是否出府。雨化田轻嗯了一声,又对金鸳鸯道:“昨儿与你说的话都想明白了?”   金鸳鸯微微一愣,随后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大人。”   她见雨化田要出门,想着昨儿雨化田回来脱下的大氅就放置在外间的架子上,这便赶紧去取来了。雨化田很满意金鸳鸯的机灵——只是他比金鸳鸯高出一个头,金鸳鸯给他系大氅的时候十分吃力,踮着脚、鼻尖冒着汗。好在最后终是寄好了的。   雨化田出门后对曹静道:“往后本督屋里就由这个丫头伺候。”   “是。”曹静有些意外,毕竟那几名内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跟在厂督身边服侍也有一年之久。他本以为厂督会让金鸳鸯一起伺候,没想到竟然是让金鸳鸯一人取代了那四个内侍的位置。不过这些意外他都不能问出口,而且对那四个内侍的调动他也不能问,否则,他这个总管也别想当了。他只道:“鸳鸯姑娘是个聪慧的,定会伺候好大人。”   金鸳鸯之前听到也实在意外,现在听曹静都这么说了,她赶紧道:“奴婢多谢大人厚爱。”   外头下着雪,雨化田又要出门。曹静对金鸳鸯连连示意,金鸳鸯见屋外搁着一把伞,恍然大悟,赶紧去拿来替雨化田打伞。   金鸳鸯吃力地打着伞,因不敢与雨化田站的太近,又要顾及到他,因此一段路走下来,自己浑身几乎凉透——肩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雨化田对金鸳鸯是不甚满意的——好在她看起来很清爽,做事也有心。此外,雨化田心里想着,这个丫鬟是从牙婆那里买来的,身份清白,一调查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出来。湘荷那些人另说,只他身边伺候的那五人都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对于太监的习惯,他们太清楚不过,单单是这一点,他就不能容忍他们在身边长期伺候。   ——这丫头送上门来倒是及时。   第08章:浮云散      事实上,对于金鸳鸯的来历,雨化田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的。毕竟她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却会做那些精致的早点。可当日雨化田遏制住金鸳鸯的下巴,已经摸过她的脸确认并无易容的可能——除非这个丫鬟是被人借尸还魂了,不管金鸳鸯是否细作,将她留在身边都是上上之策。   金鸳鸯对雨化田的怀疑浑然不觉,等他离开后,她才觉得周遭的压迫少了许多,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待回屋之时,已经不见那四名内侍——看起来曹静的动作很快。只有小贵一个人在外间打扫卫生。   “恭喜鸳鸯姐姐。”小贵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早就看出姐姐不同凡响。”   金鸳鸯倒是没小贵这么开心,不单单是日后伺候雨化田要小心谨慎,还有……就算是在荣国府伺候老太太,她身为大丫鬟,下面还有好几个二等、三等丫鬟,近身伺候老太太的包括她在内,更是有四人。如今雨化田让她一人做那四人的活,加上她对他的习惯还不熟悉,金鸳鸯真是不知是喜是愁。   金鸳鸯本想帮小贵一起收拾屋子,不过小贵死活不让,金鸳鸯也不好插手。   至于院子里的活都有二等丫鬟做,金鸳鸯如今算是伺候雨化田的大丫鬟却是闲的很。因今日正是月初,是府里统一发放月钱的日子,金鸳鸯与小贵一道去了。发放月钱的事情是由管事嬷嬷做的,见到金鸳鸯,这管事嬷嬷就当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招待起人来热情极了。一口一个姑娘叫着。好歹金鸳鸯还是分的出好歹的,晓得这人都是有好几张面具的,管事嬷嬷对她如此,她只面上过的去就可以。   领月钱的时候又见着了锦绣,锦绣脸上一喜,但很快就沉默地低下头去了。金鸳鸯对于锦绣的感情自然是不同的,当下不和管事嬷嬷废话,走到锦绣身边,笑道:“锦绣,你不识得我了?”   锦绣咬了咬唇,看着金鸳鸯不语,等领完月钱,才拉着金鸳鸯回去当初同住的房间。   “鸳鸯姐姐,我今儿听说大人让你一人伺候他,可是真的?”   金鸳鸯看锦绣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心想虽然厂督是可怕了一点,但似乎也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下人。她对锦绣道:“小丫头,你这是喜极而泣,还是别的呢?”   锦绣便道:“鸳鸯姐姐想去伺候大人,是因为湘荷她们,对吧?”   锦绣比金鸳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小个两岁,故而今年才十三。金鸳鸯没想到她倒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金鸳鸯正色道:“锦绣,这些话往后说不得的。”   锦绣抹了一把眼睛,道:“我便猜到就是如此。当初若非我得罪了湘荷,鸳鸯姐姐就不必为我出头。今日就不会出现在大人跟前。如今大人连那些伺候他的老人都不要,偏偏要姐姐你一人在屋里伺候着……”说到这里,锦绣哽咽,“他根本是居心……”   金鸳鸯大骇,连忙捂住了锦绣的嘴巴,厉声道:“锦绣,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锦绣被金鸳鸯严肃的表情吓到,倒是忘了之前的情绪,讷讷地道:“是原本在大人跟前伺候的那些人说的。”   “那那些人缘何要对你说这些有的没的?”金鸳鸯附到锦绣耳边轻声道,“大人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浑说你都信。”   说到最后,金鸳鸯也有些脸红。锦绣便道:“可是那些人和我说了,宫里太监都是有对食的。我……”   金鸳鸯哭笑不得,道:“那你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大人是什么人?”便是“对食”也轮不上她,倒是那些人真是居心不良啊。她又对锦绣郑重地道:“这府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人说的话你都听,哪日被人卖了都不晓得。你幸是与我说的,若是被别个听了去,再传到大人的耳朵里,人家都晓得你我是关系好的,到时候大人要怎么想我?又会如何处置我们?”   锦绣小脸一白,歉意道:“鸳鸯姐姐,我……我真是愚笨……”   金鸳鸯摸了摸锦绣的脑袋,道:“这些话你可和别个说过?”   锦绣摇头,道:“府里我只和姐姐好的。”   金鸳鸯笑道:“你瞧你也不是愚笨的,至少没胡说嚷嚷。你也是关心我,才会乱了神智。合该是我谢谢你的。”金鸳鸯说完,又道,“我去了大人跟前伺候,湘荷她们可有为难你的?”   锦绣抿唇摇头,道:“鸳鸯姐姐你一日在大人跟前伺候,她们便一日不敢欺我。”   金鸳鸯想想也是,因两人都还有活儿要做,当下便别过了。金鸳鸯回了主屋,又问小贵府里侍女是否可以出府。小贵道:“这个没有大人的吩咐,自然是不行的。鸳鸯姐姐可是要带什么东西出去?要买什么东西回府?我倒是认识为府里采买东西的一个嬷嬷,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可是府中的管事嬷嬷?”   小贵笑道:“哪里敢劳她老人家的大驾。何况她虽管着采买一块,下面还是有两个嬷嬷使唤的。”   金鸳鸯道:“原来如此。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一个小姐妹手上生了冻疮,又是在外头院子做洒扫的,我得赶紧给她买些药膏来。”   “这好办。我去和那嬷嬷说一声便是的。”   “劳烦你,小贵。”金鸳鸯又把自己的月钱都拿了出来递给小贵。她如今是一等丫鬟,领的月钱是二两银子。小贵连忙还给金鸳鸯一两,道:“鸳鸯姐姐,多了。”   金鸳鸯道:“你都拿去罢。托人带东西也是需要打点的。”   小贵心中欢喜,越发觉得金鸳鸯是善解人意体贴人的,换成之前伺候雨化田的那四个,不说体谅他了,还巴不得从他这里拿走点什么才好。   金鸳鸯看着小贵离开的背影,想起之前自己在荣国府倒是存了不少私房钱的。虽然以前在荣国府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但她不知这里和她的前世物价是否相同。当然了,以前在荣国府,除却每月用完剩余的月钱,还有老太太大方的打赏,待她脱籍后离开也是能过个不错的日子的。只一件事情,那便是老太太身子每况愈下,还不知能撑到几时,府里的大老爷又是放了狠话的……只是现在什么都不必愁了。   然而私房钱还是要存的,往后脱籍离开,日子还是要过的。厂督唯一的好处便是主子少,人口简单。正经的男主子还是个太监,不必担心他哪天脑子被绞了强纳自己做妾。想到这里,金鸳鸯连日来的苦闷和忧虑才稍稍缓解。   第09章:露微晞      今日雨化田倒是回来的很早。   而陪同他一起回府的还有金鸳鸯之前见过的马进良。   屋外的雪已经不似早间那么大,只飘着零星几片雪花。   雨化田和马进良似乎有很多事情要谈,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还是曹静让金鸳鸯去书房伺候雨化田,金鸳鸯才知道雨化田回府的。马进良再次见到金鸳鸯也有些奇怪,不过这显然是雨化田府里的私事,马进良只是看了一眼金鸳鸯,就忽略了她。   她端了茶进去后,就退出在屏风之外。对于雨化田和马进良要谈的事情,金鸳鸯全然没有兴趣听,当然,她也不敢听。听说大人是西厂的厂督,这西厂是她之前为所未闻的,但在府里这几日也隐约从大家的态度里揣测出了这西厂是个不得了的机构。因此她只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去屋里给两人换茶,除非雨化田有事叫她,不然她是不进里屋的。   酉时过后,曹静来了,招呼金鸳鸯出门,然后站在门外道:“鸳鸯姑娘,时候不早了,大人该用膳了。”   金鸳鸯应了一声,道:“劳曹总管跑一趟了。”因进屋去,站在屏风外对雨化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可要先用晚膳?”   雨化田微微蹙眉,倒是马进良看他神色,便道:“大人还是身体要紧,先用膳吧。”   “罢。进良也留下一起用膳吧。”雨化田淡淡地说完。金鸳鸯这才拿着大氅进里屋。有了之前给雨化田系大氅的经验,再做起来就顺手多了。马进良在一旁看着金鸳鸯,也是有些诧异。毕竟她举止得当,做事妥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粗使丫鬟出身的——当然了,因马进良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后来在军中还遭遇过一些事情,幸被雨化田所救,后来又有机会进入西厂,成为西厂大档头,总而言之,他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一种世家专门训练出来的大丫鬟,她们举止得当,做事妥帖。   令金鸳鸯有些诧异的是,雨化田和马进良刚刚进入大堂,外头来报,说是二档头求见。这个二档头人还未来,马进良先对雨化田说:“大人,我看着鲁子就是看准饭点来的!”   雨化田仍旧面无表情,但金鸳鸯却瞧着他嘴角弯了一弯!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高大男子进门来。金鸳鸯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这人容貌甚美,左眼下还有一粒美人痣,相貌虽不比雨化田,却浑身有阳刚之气,金鸳鸯以往在荣国府哪里有机会见到外男,此刻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不能再看。   “属下见过大人!”   谭鲁子这个点来见雨化田当然不是和马进良说的一样来蹭饭的,他是有要事找雨化田。   “可是有急事?”雨化田慢条斯理地问道。谭鲁子心道,要事是要事,急事谈不上。但他一向敬畏雨化田这名顶头上司,自然不会那么随意地回答。马进良看他神色,便道:“既然没什么急事,还是等大人用过晚膳再说。”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先看雨化田,察看他的神色。   谭鲁子也知道自己这来的不是时候了,一时不知怎么说。   雨化田便道:“那就依进良说的。你也坐下用膳。”   谭鲁子赶紧谢过雨化田了,不过这么一来,他好像真的成了马进良嘴里的“看准饭点来蹭饭的”。金鸳鸯见状,悄悄退到门外,吩咐厨房再准备一副碗筷来。   谭鲁子不如马进良和雨化田关系好,时常来厂督府蹭饭——具体地说,他是第一次和厂督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和自己一惯敬畏的上峰一起用膳,实在有些食难下咽。   而一旁的金鸳鸯也是忙的很,据说这以往府里来了客人——厂督的客人好像不多,能和厂督一起在府里用膳的只有马进良一人,总之,这以往来客人都是厂督那四个内侍服侍的。鸳鸯暗揣,这和马进良马大人的长相的关系。左右今天那些二等丫鬟小厮都拿自己当死人,只鸳鸯一个在一旁伺候三人用膳。   等三人好容易吃完了,去书房谈话的时候,鸳鸯才有机会吃上一口热食。   三人议完事,曹静送马进良和谭鲁子出府。而金鸳鸯则要服侍雨化田就寝。   雨化田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今日也不例外。金鸳鸯想着厂督大人沐浴都不用人伺候的,因此也稍稍放心。否则她真不知如何应付。浴室便建在雨化田主屋边上。厂督府气派非同寻常,饶是一个浴池也造的十分华贵——有一间正室那么大,中央一个大池子,有蛇头引水,水是温的。金鸳鸯以往只以为荣国府是富贵之极,但近来却有些改观。   因雨化田不必她服侍,她试好水温,便退下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雨化田才唤她进屋。金鸳鸯见他穿着中衣,也不似初见他的时候那么窘迫,问道:“大人可要休息了?”   因天气冷,金鸳鸯又赶紧给雨化田披了一件外衣。雨化田用眼梢瞥了她一眼,道:“时候尚早。”   金鸳鸯不再多问,随着他一起回屋,因他要看书,她只好在边上服侍,时而给他研磨,时而给他递茶。不过雨化田不像金鸳鸯想象中那般要人服侍,没一会儿他便道:“你自去外间歇着,有事本督再唤你。”   灯光下的他似乎比白天里的要温和许多。金鸳鸯觉得第一天伺候厂督大人,大人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可怖!她心中一暖,福身道:“是,奴婢告退。”   为了方便伺候主子,大丫鬟的床便设在主子正屋里,只隔一道屏风。诚然,若是男主子则另有区别。不过金鸳鸯这位主子却身份特别,而且他仿佛也没将所谓的世俗习惯放在眼底。金鸳鸯刚刚退了几步,又听雨化田道:“本督喜欢干净的人。日后在本督房里伺候,每日都要沐浴。”   金鸳鸯听了,脸上一红——她本也是爱干净的,当然没雨化田这样有洁癖。只是这般私密的话被他拿来说,她觉得有些尴尬。   金鸳鸯赶紧退下去沐浴了。回来后,却见雨化田还在看书,她上前给他添了热茶,问道:“大人可要休息了?”   雨化田闻到一阵清香,抬眼看了看鸳鸯,随后放下书。鸳鸯见了,也不废话,赶紧出门叫小贵去打热水来给雨化田洗漱。雨化田看着鸳鸯纤细的身影,想着她确实比之前那四个蠢物好用的多。至少聪慧,一件事情不必说了又说。   炕子已经烧热,鸳鸯蹲着身子给雨化田脱鞋袜,又道:“大人,明日一早可想吃什么?”   鸳鸯等了半日不曾听到雨化田的声音,只得抬头去看。却见他正垂眸俯视着自己,待自己抬头了,他一双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两根关节分明的手指略略抬起她的下巴——鸳鸯还记得那日的疼痛,稍稍往后一退,但很快遏制住了自己后退的动作。雨化田眼底不带一丝情绪。电光火石之间,鸳鸯似乎察觉到那么一点不对的地方。   雨化田那冰冷的声音响起:“你琢磨着本督想吃什么?”   像雨化田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不喜欢别人猜中他的心思,虽然有时候他会需要一个懂自己的人在身边伺候。鸳鸯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最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煞白了小脸,又因下巴仍是被雨化田掐着,故而无法低头,只得看着雨化田道:“奴婢不敢。”   雨化田这才松了手。   金鸳鸯心中想通的是,她这两日所做的膳食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出身差,入府后也一直是个粗使丫鬟,怎么会去做那些膳食?厂督心思缜密,只怕吃到糖蒸酥酪的那一日就开始怀疑了,那天他掐着自己的下巴说的话,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若是雨化田问起来,金鸳鸯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如今室内虽烧着炭,她却仍觉得浑身冰冷。   雨化田看着她的模样,淡淡地道:“退下吧。”   金鸳鸯僵着脑袋应了,只是出了屏风,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仍是觉得后怕。   适才厂督俯视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死物。   第10章:雪欲来      鸳鸯次日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雨化田,期间虽无犯错,鸳鸯却总觉得雨化田今日的情绪不大对劲。只是她琢磨了一番琢磨不出,也就放开一边了。   在雨化田屋里伺候原也没什么事情,尤其雨化田午间都在西辑事厂,并不回府,这让鸳鸯越发无事做了。将里屋打理了一遍,至午间,鸳鸯便在自己的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只鸳鸯不敢睡的太熟,半睡半醒间听到一声动静,她立马就清醒了。起身到外头一看,却是小贵。鸳鸯松了一口气,道:“小贵,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小贵笑道:“我看鸳鸯姐姐休息,怎么能打扰?鸳鸯姐姐可是乏了?”   鸳鸯看他担心自己,摇头笑道:“没有的。只是闲着无事,便打算合一会子眼。你这时辰怎么来了?早上的时候不是打扫好屋子了?”   小贵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药膏来,递给鸳鸯,道:“那嬷嬷今日出门采买,顺道带了姐姐要的药膏。我这不是特地拿来给姐姐的?”   鸳鸯喜道:“多谢小贵上心了!”她接过药膏,搁到袖子里的口袋中。心里想什么时候给锦绣送去才好。小贵知道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道:“鸳鸯姐姐,等晚上大人回府,你就没机会去见锦绣姑娘了,要不要现在就去?”   这话正和鸳鸯的心思,她再次谢过小贵,随后方带着药膏去寻锦绣。因锦绣是在外院做洒扫的,这时候正好吃完饭,正是闲的时候,鸳鸯去的及时,将药膏拿给锦绣也不曾被管事嬷嬷等人瞅见。锦绣没想到那一日鸳鸯随口一说让她涂抹些药膏在冻疮上,这没几日她便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买了。她拿着药膏,鼻尖酸涩,完全说不出话来。此时,小贵却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鸳鸯,鸳鸯只得先回屋去,未曾与锦绣说别的,直到鸳鸯离开一会儿了,锦绣才惊觉自己这傻不愣登的,不说没问鸳鸯这药膏买了多少钱,连一声谢谢都忘记了。   锦绣这厢苦于不能脱身而焦急,鸳鸯那边却是听小贵说,她家里人找来了。   “我爹娘和弟弟?”现在的家人对于鸳鸯来说是十分陌生的。然对于原主来说,被卖入厂督府也就过了一年的光景。如今家人都来了,她自然要去见面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无缘无故地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子,对待原主的家人,她自然要如自己的亲人般。   “那我去后门见他们罢。”   小贵听了便道:“既然是鸳鸯姐姐是家人,怎么能在后门见呢?我带他们来屋里?”   “大人不会同意的。”鸳鸯淡淡地瞥了小贵一眼。小贵恍然大悟,道:“是我欠考虑了。鸳鸯姐姐,倒是可以让大娘他们来你房里的。”   鸳鸯略一琢磨,仍是觉得不妥。最后仍是自己去了后门见人。   一见到金大娘,原主的记忆就源源不断地涌现——而且这金大娘和金老爹长的和鸳鸯自己的爹娘几乎一模一样,竟恍若前世。鸳鸯心绪复杂,一见到人,两眼就冒了泪光,哽咽道:“……爹,娘……”   金大娘和金大爷在外间来回踱步,显得很忧虑。听到女儿的一声爹娘,立即朝鸳鸯看去。   金大爷嘴角僵着,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说。而金大娘则比较直接,几步上前抱着鸳鸯一口一个囡囡地叫着——这金大娘本是南方人,叫鸳鸯都是叫“囡囡”这个爱称的。   金大爷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充满关切和担忧。鸳鸯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说这具身子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诚然就是自己十四五岁时候的样子,如今连爹娘都是一样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和这原主本就是同一个人。她擦了擦泪花,看着他们鬓角的一些白发,心中一酸,问道:“阿爹阿娘都还好吗?”   金大娘听了这话就哭出来了,搂着鸳鸯道:“囡囡,今年收成好,我和你阿爹又向亲戚们借了一些银钱,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来给你赎身的。当年你弟弟得了那样的一场病,我和你阿爹把你卖了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也没睡过一夜安稳觉……”   鸳鸯心中一动,想自己前世本是荣国府家生子,父母俱是荣国府的仆人,她自己倒是想着赎身脱籍,可父母却觉得在荣国府当差很是不错——尤其她那个嫂子,应该更不想她离开荣国府。非但丢了荣国府大丫鬟的职位,没了接近主子们的机会,回家了还得吃喝他们的。而这一世的爹娘却宁可向亲戚借钱也要赎自己的。   鸳鸯正不知如何说话,遥遥听见一句“姐姐”,只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约莫七、八岁的瘦瘦小小的男孩两手藏在身后,怯怯地朝他们走来。金大娘见了,上前拍了几下小男孩的屁股,骂道:“一转眼就不见你了,要是被拐子拐走,我看你哪里哭去!”骂完小男孩,金大娘又说金大爷:“还有你,不是让你看着点狗蛋的?”   金大爷轻咳一声,道:“我自有分寸。我看着他呢。”   小男孩被打了也不哭不闹,只是从身后拿了一串糖葫芦出来,递给鸳鸯,道:“姐姐,狗蛋的病好了,不要把姐姐卖掉了。”   此情此景,令金大娘忍不住别过头去偷偷拭泪。   金鸳鸯强忍着泪意,在金狗蛋期待的眼神下接过糖葫芦。   “好,等赎了身,咱们一家团聚。”   鸳鸯又问了金大娘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与一干事宜,并告诉他们赎身的事情还要得到主子的恩典,云云。金大娘他们不懂这么多,当即都面露难色。他们以为只要拿了钱就能赎人的,趁着今年大丰收,又和亲戚们借了钱,兴冲冲地赶来京城,就盼着年前给女儿赎身了,回家过个团圆年的。   鸳鸯只得笑着安慰他们,赎身的事情还有余地。   让他们宽了心,又说自己什么时候和主子请个恩典去他们暂住的亲戚家里看他们。因天色很差,眼瞅着还要下雪,鸳鸯让他们先行回去。看着两老和狗蛋一步三回头,相偕离去的背影,鸳鸯克制了许久才没让自己追上他们再多呆一会儿。   因为鸳鸯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不属于她的。   听说当年牙婆把她卖入厂督府得了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是金大娘这样的人家五年的开销,她甚至可以想象金大娘他们东北西走借钱的场景。一年前金狗蛋大病一场,亲戚里能借钱的人家都是借了的,这种情况下,他们再借钱,要看多少脸色?可鸳鸯不是原主,这样的恩德,她如何承受的起?她握着手里的糖葫芦——她如今的月钱二两银子,只要五个月帮能凑够十两银子,现在的关键却是——厂督会不会给她恩典让她走。      第11章:惊鸿影      这日雨化田回来的尚早。虽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然鸳鸯能隐隐感到他身上的寒意。故而鸳鸯想问的东西也没能有机会问。   晚膳他也吃的不多,吃了之后,又因马进良来了,二人便去书房谈话。   鸳鸯出门换茶的时候听小贵说,锦绣找来了。鸳鸯见雨化田和马进良正有要事谈,一会子也管不到她,便悄悄去和锦绣说话。一听锦绣的来意,居然是拿钱给她做那买药膏的钱的。鸳鸯一听就很是不乐意,当即说锦绣再这般她可是要生气的。锦绣不善言辞,解释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也没再说买药膏的钱。   与锦绣说了几句话,小贵已经将茶水换好了。鸳鸯端着热茶进门,给雨化田放茶水的时候,只见他的桌上放着一张折子,鸳鸯只见到“东厂”二字,另外的并不敢多看。   雨化田拿起茶盏,只见掌心那道伤疤已经看不出痕迹,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   “雨公公,贵妃娘娘传您进宫。”屋外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雨化田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将折子合起来,对马进良道:“此事再议。进良回去吧。”   马进良赶紧起身行礼,道:“是。属下告退。”   雨化田起身一拂衣袖,鸳鸯连忙拿过一旁的大氅给雨化田披好。   因为要给雨化田撑伞,故而鸳鸯是与雨化田一道走在前头的。至门外的时候,那传话的太监阴森森地看了一眼鸳鸯,笑道:“雨公公这个小丫鬟倒是不错的。”   雨化田只用眸梢瞥了他一眼,道:“本督的人自然是好的。”   老太监一噎,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只请雨化田入轿。适才鸳鸯被这老太监一“夸”,听着那阴冷的声音,真是觉得浑身发毛。可转瞬又听雨化田维护的话,忽然心里暖暖的。她与马进良二人站在原地,恭送雨化田离开。   待轿子消失在街尾,一向不搭理鸳鸯的马进良却忽然开口了:“大人不消一个时辰就会回来的,好好伺候着。”   马进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鸳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倒是又想起之前小贵和她说过的,不管多晚,大人都是会回家的,所以只当马进良是一般的吩咐,她颔首道:“是。”   马进良看着立在雪里的柔顺的女子,想起宫里那位半老徐娘,直觉一阵恶心,他朝鸳鸯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大人得那位青睐,虽说对仕途大益,然而……就像上次大人不知为何被那位养的小狗抓伤了,事后大人打杀了那位的一条走狗。大人心底自然不愿的,那位时常召大人入宫,真是……   好在如今西厂受皇上重视,大人不必受制于那个老女人。   等马进良走了,鸳鸯才回屋。因时辰尚早,她先自己沐浴了——因为雨化田说过,在他屋里伺候是要将自己弄的干干净净的。果然如马进良所说,甚至还没到半个时辰,雨化田就回来了。   鸳鸯喜道:“大人回来了?”   雨化田寒着脸,等沐浴过后才算好一些。鸳鸯进门的时候,见他穿着中衣,躺在浴室内的软榻上,发梢仍带着水珠子,虽是慵懒之处尽显媚态,却难掩些微倦意,鸳鸯知道雨化田向来忙的很,便是回了府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在书房的,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今日都深夜了,却来了贵妃的传召,起初鸳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说宫门已经关了,就算传召也该是皇帝传召。而此时此刻的她又想起便是府里的湘荷她们,似乎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这句句都是贵妃娘娘,竟没半点听见皇上的。   “大人可是乏了?奴婢帮您揉揉?”鸳鸯站在软榻边,一面打量着雨化田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说话。   狭长的凤眼瞥了她一眼,并不表态。鸳鸯登时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动作。以往伺候老太太,样样事情都做的好,那也是因为她常伴老太太左右,对老太太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遇上的雨化田性子却太过喜怒无常,何况他总是一副生人莫近,高高在上的样子,碰到他一点都仿佛是玷污……   鸳鸯这么犹豫着,雨化田不满了,轻轻哼了一声,凌厉地看了一眼鸳鸯。   “愣着做什么?”   这话鸳鸯听懂了。她默然,小步走到他身边,因地上本就铺着毯子,她便半坐在毯子上,凑近雨化田给他揉脑袋。雨化田大概也不习惯别人碰到他的脑袋,在鸳鸯的手碰到的时候,立即将鸳鸯的手抓住了,双眼带着寒意看向她。然而仅仅是一瞬,他眼底又没了寒意,无喜无怒地看着鸳鸯,道:“替本督揉肩膀。”   鸳鸯被他吓了一跳,被他握着的手腕还隐隐作痛,只得轻声道:“是。”她心中埋怨道,既然不想别人揉脑袋,缘何都不开口?子非鱼,不知鱼之乐。厂督大人也太强人所难了。不久之后,鸳鸯就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因这厂督大人太难伺候了,一会儿是说她揉的太重一会儿又说太轻——这老太太都没这么难伺候的!当然,这些话,鸳鸯只敢在心里碎碎念。不过他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鸳鸯见状,轻声问道:“大人,奴婢有一事相求。”   雨化田连眼皮子都没睁开,鸳鸯倒是知道他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奴婢的家人来了京城,奴婢想央一日去见见他们。”   半晌雨化田才道:“半日。”   鸳鸯本踌躇雨化田会不会答应,忽然得了恩典,虽说和自己想的有点差别,半日的时间来回赶也有些急,但有胜于无啊!鸳鸯赶紧谢道:“奴婢多谢大人。”   至于脱籍的事情,鸳鸯就没有问。一来她还要和金大娘他们商量具体事宜,二来,今儿个的厂督真是乏了,得了半日恩典,余者还是别的时间再问。   既然雨化田都开口同意了,鸳鸯本打算第二日就去见金大娘他们的。只是刚刚将雨化田送出门,管事嬷嬷又来了,说是雨化田今冬的第二件曳撒做好了,另外向千衣阁定做的两件猩猩毛毡今日也该做好了,只是曳撒先送来,那猩猩毛毡却还要等上半个时辰。鸳鸯行事谨慎,不敢将取雨化田贴身的衣物交给别人来办,只得自己留下等了。   再晚一些,因雨化田要回府的,鸳鸯脱不了身,便只好再等一日。   雨化田回府后见到两件猩猩毛毡,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晚膳后,他要去后花园散步,鸳鸯只得给他披上猩猩毛毡一道陪同。鸳鸯穿着笨重的冬衣在他后头跟着,见那猩猩毛毡披在雨化田身上,越发衬得雨化田肤白如玉,倾国倾城。鸳鸯不得不感慨,也不知是这衣服衬人,还是人衬衣服,左右好看极了。也无怪一向挑剔的厂督大人会满意。   ——她在荣国府就没见过款式这么好看的猩猩毛毡。   次日,雨化田刚刚离开厂督府,鸳鸯将里屋打扫了一番,就将厂督允她半日假的事情和小贵说了,本来只是想支会小贵一声,若是有什么事请,让他先照看着。没想到小贵一听,就说自己认识的那个嬷嬷正好今日出门采买,让鸳鸯跟那个嬷嬷一起出门——毕竟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不得抛头露面的,而鸳鸯要是自己雇马车去见金大娘他们,又要车钱,还不如搭个顺风车。   鸳鸯琢磨着也是,谢过小贵,又在小贵的引见下,见过那个采买嬷嬷。   采买嬷嬷姓王,大家叫她一声王嬷嬷。王嬷嬷是个慈眉善目、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   王嬷嬷一听说鸳鸯是在雨化田跟前服侍的大丫鬟,将鸳鸯打量了一遍,笑道:“早听过姑娘的。能在大人面前伺候,姑娘也是第一人。”   鸳鸯道:“都是为大人做事的,哪里是什么第一人?今日出府,却是要劳烦嬷嬷了。”   王嬷嬷听鸳鸯说话客气,再加上之前小贵就托她给鸳鸯买过药膏的,得知鸳鸯是为自己的小姐妹锦绣买的,本来就存了几分好感。这厢对鸳鸯道:“姑娘既然说咱们都是为大人办事的,又处在一个屋檐下,就不要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   “诶,那谢谢王嬷嬷了。”   鸳鸯与王嬷嬷一起进了马车,王嬷嬷又道:“那我将姑娘送到集市口,等未时咱们再来这里碰面。”   “好的呢。”鸳鸯还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有些忐忑。好在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一起走,而且金大娘他们现在住在亲戚家里,那亲戚家就在市集边上。金鸳鸯和王嬷嬷分开后,问了问边上的摊贩,倒也很快找到了金大娘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只见大门外的匾额上写着“叶宅”二字,院子不大,是个寻常人家。   金鸳鸯刚刚抬步要去敲门,那门却自己开了。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乍一见到门口立着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适中的少女,自己先红了脸,赶紧垂下头去。鸳鸯也微微别开脸,问道:“敢问公子,此处可是叶景元叶公的住所?”   “却……却是家父。姑娘是?”年轻公子听鸳鸯声音温柔,这般两两站着,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因此,说出的话都有些颤音。金鸳鸯却没想那么多,只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她笑道:“不知府上可有一对姓金的夫妇借住?”   年轻公子这才略略看向鸳鸯,道:“那正是在下的舅舅、舅母。”   鸳鸯松了一口气,对那年轻公子见礼,道:“鸳鸯见过表哥。”   第12章:何以堪      年轻公子听鸳鸯称呼自己“表哥”,吃惊之下一直看着鸳鸯,不多时回神已觉孟浪。因叶家小门小户,今日又是大晴,叶母正在院子里翻晒干粮,听见外头的声音便寻了出来。昔年两家同在乡下之时,还是有来有往的,虽隔了这么些年,鸳鸯也长成了大姑娘,然叶母仍是一眼就认出了鸳鸯。   “这不是鸳鸯吗?你阿爹阿娘说你在厂督府,怎么来这里了?”   鸳鸯见这妇人生的和金老爹有三分相似,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审视,她行礼道:“侄女见过姑姑。因前天见了阿爹阿娘,得知他们来了京城,且住在姑姑家里,便与主子央了半日的假来看看。”   “原是如此。”叶母若有所思,转而笑着拉过鸳鸯,“快快进屋去,站在这里说话多不便?”   “诶。”鸳鸯应了一声。听叶母又让年轻公子做他自己的事情去,那年轻公子又看了鸳鸯一眼,然后低着头,愣是没答应叶母便走了。叶母见了,笑着对鸳鸯道:“那是你表哥,一门心思就晓得读书读书,不过夫子都说了,他是天生的读书的料,这不今年开春就中了秀才。”   鸳鸯想那叶家表哥看似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这般年纪中了秀才,虽说比不上林家姑爷——当然,林家姑爷,林姑娘的爹爹那是万里挑一的,总之这叶家表哥也还算不错。她笑道:“姑姑说的极是。”   叶母又笑着问了鸳鸯一些近况,刚刚进了院子,就嚷道:“嫂子,快来瞧瞧这是谁来了?”   却说金老爹和叶父出门寻事情做去了,叶家表哥刚刚出门,如今家里只有叶母和金大娘母子。金大娘像是在浆洗衣服,一面出院子,一面还将未干的手往围裙上擦。这一出来见是鸳鸯,她先是一愣,然后惊喜道:“囡囡,你咋来了?”   鸳鸯走近几步,道:“是和主子求了恩典的。特来瞧瞧你和阿爹,与弟弟。”她看了看叶母,又道,“只是不巧,阿爹出门去了。”   金大娘一面欣慰鸳鸯的体贴懂事,一面却想着自家女儿来见自己,还要求别人,心中又是无奈又是疼惜,只道:“所以我催你阿爹赶紧给你赎了身的。日后一家人团聚。”   一旁的叶母插嘴道:“这可难说的。嫂子,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咱们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府里,赎一个丫鬟可是不容易的。你们那乡下哪里能和咱们城里比?样样规矩都是不同的。”   金大娘立即抿着唇不说话了,眼底隐约有些怒气。鸳鸯微微蹙眉,也不开口。大抵叶母直觉说话有些过分了,尴尬地笑道:“那什么,你们母女二人聊。我屋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打扰姑姑了。”鸳鸯对她笑道。   等叶母走了,鸳鸯问金大娘:“您这是在洗衣呢?”   金大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道:“这不闲着无事?做些活打发打发时间。”   “对了,怎么不见小弟?”   提起金小弟,金大娘眼底露出一丝自豪,对鸳鸯道:“你小弟在后院看书呢。听他说在读什么三书的。”   鸳鸯嫣然一笑:“是四书?”   “诶哟,我可不晓得是三书四书还是五书的。”金大娘噼里啪啦地又开始问鸳鸯这几日在厂督府过的如何,又说等鸳鸯赎身了,他们再回乡下去,这京城好是好,不过人都不如乡下的邻里热情。鸳鸯只金大娘问一句,她答一句。院子不大,很快到了后院,院子旁有个水井,水井边还放着一盆衣服——有些已经洗干净搁在一旁,有些还浸在水里的。再往边上却是晾衣服的地方——只见一个小小的人踮着脚在晾衣服,一面还念念有词,不知念着些什么。   “狗蛋,你姐姐来了。快点过来!”   金小弟听了,赶紧停下手里的活,一双大眼睛透着喜色,不过对上鸳鸯,仍是有些腼腆,红着小脸,远远地站着,一只小脚不断碾着地上的雪。鸳鸯突然多了这么个弟弟,实在不是不喜欢,只是还不习惯,因此也站在原地,只顾打量着金小弟。金大娘看了,上前抓着金小弟,往鸳鸯这边带来,嘴里道:“你这是见你亲阿姊,这副样子像个姑娘家似的,愣个没出息的!”   金大娘本是说惯糙话的,这金小弟本来也听惯了的。只今天金大娘当着鸳鸯的面说金小弟,这让金小弟很不舒服,他红着脸,飞快往屋子里跑去。可跑了几步,他又折回了,一双大眼睛时而看看鸳鸯,时而看看椅子上搁置的书。   “咋不跑了?”金大娘哭笑不得。金小弟说:“……忘了拿书的。”虽然这么说,他却是拿了书也没离开,只偷偷看鸳鸯,心道,难得又和姐姐相聚了,怎么能因为娘的一句话就躲起来?反正姐姐一定知道自己才不是姑娘家。   小孩子的心思好猜,而且鸳鸯之前在荣国府,也算是瞧着宝玉他们几个长大的。因此一下子就明白了金小弟的想法,越发觉得窝心了。金大娘的话,愣是没明白儿子的想法,但也没有再说他。   因金大娘还有一堆衣服没洗,鸳鸯干脆和她一起干活了。至于金小弟,因为年纪太小的原因,只帮着做些打下手的活儿,比如倒倒脏水,递递胰子,晾晾衣服。与此同时,还是要背书的。他把那书搁在另一边的高脚椅子上,过去记住一句,然后又来这边干活,总之两边来回跑着。   鸳鸯问道:“你怎么不拿书来这里看?”   金小弟没想到鸳鸯会和自己说话,他眨巴着大眼睛,受宠若惊:“书贵,怕掉水里了。”   鸳鸯又道:“都读了什么书?”   金小弟红着脸道:“以前在乡下只读过三字经、千字文,来了京城就和表哥借书看。现在在读四书。”说完,金小弟又想到自己的姐姐是不识字的,也不知道她没听懂会不会气恼自己是故意的。立即又垂下头,小心谨慎的很。   金大娘在一边看着姐弟二人有些陌生的互动,心中感觉有些难受,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一家团聚。鸳鸯笑道:“你都看的明白?”   金小弟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说道:“大多字都识得。不懂的字、不懂的话就问表哥。”   鸳鸯又另外问了一些话,金小弟说到最后,发现自己的姐姐居然也是读过书似的——鸳鸯对此的解释是在厂督府里学的。总之金小弟到后来就和鸳鸯亲近了许多。家人相聚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不过,他们的欢声笑语让屋里的叶母频频朝他们看来——普通人家的宅院小,前院和后院就隔着一个正堂,而后院四处回廊都依次建了主人的屋子。因此,叶母开着窗户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一切情况。又因鸳鸯和王嬷嬷约好的时间也到了,鸳鸯没能等到金老爹回府,但也是必须要走了的。   鸳鸯先是站在屋子外和叶母告别了,道:“姑姑,今日侄女来的匆忙,本是应该带些东西来孝敬姑姑的,仓促之下竟没备上礼数。还请姑姑见谅。”实在是原主之前存下的那些月钱,都花在了前不久的病上,而她这个月的月钱又买了药膏和做了人情,实在拿不出银子。   叶母站在屋里,手里拿着个小火炉,隔着窗户对鸳鸯笑道:“鸳鸯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亲戚,谈甚么礼数多伤感情?”她顿了顿又说,“屋外也冷,我近来身子不适,就不出门送你了。”   “诶,不敢劳姑姑。”   金大娘和金小弟送鸳鸯出门,虽是十分不舍,却仍强颜笑着。鸳鸯握着金大娘的手,道:“为我赎身之事不急的。娘还不晓得,我如今是大人身边的大丫鬟,不说府里的人不会欺负我,便是吃穿都比寻常人家好的呢。”金鸳鸯为怕金大娘担心,便没说如今厂督府似乎很缺人,反正厂督身边就她一个人服侍,大概是不会同意她这么早赎身走人的。   金大娘就说不管府里多好,总是要早些给闺女赎身一家团聚的。   虽是依依不舍,但到底还是要分开。鸳鸯转身之际,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木盆里那几件料子不错的衣服——其中有一件是二十岁上下年轻男子的衣服。她本就是个聪慧的人,一瞧之下就明了就里。   也不能说谁不好,毕竟是金大娘他们寄人篱下,有求于人。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管怎么说,还要谢人家的。   可是,她的心还是会难受——这所有的事情是金大娘他们为了“她”做的。可是“她”不是他们的女儿,这份恩情,“她”如何能承受的起?   金鸳鸯恨不得立即告诉金老爹赎身之事要从长计议,让他们先回乡下。又恨不得立即告诉他们,自己其实不是他们的女儿……可是后面那个实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她要怎么说?她要说——你们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他们不会信这么荒唐的事情,只会以为她还在记恨当年他们卖了她给金小弟看病的事儿。   因和金大娘道别的时间有些久,所有她到市集口的时候,王嬷嬷已经在那里等了。   好在王嬷嬷通情达理,晓得他们家人相聚难免依依不舍,看鸳鸯情绪低落,还安慰起鸳鸯来了。   却说鸳鸯刚刚下了轿子,就见小贵已经在后门探头探脑,神色焦急地等着了。   “阿弥陀佛,姐姐你可回来了!大人都回来一个时辰了!”   第13章:山之高      “大人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鸳鸯匆匆与王嬷嬷道别后,与小贵赶紧往主屋走,一面又问,“你怎么出来了?那大人跟前现在是谁伺候?”   小贵愁眉苦脸地道:“鸳鸯姐姐,你别提了。管事嬷嬷晓得你出门没回,不知在大人面前说了什么。这不让湘荷去大人跟前伺候……”   因两人是赶着回去的,故而,小贵七七八八地说了一通,还没将事情交代清楚,两人已经到了主屋外。屋外正站着曹静,他也和适才的小贵一样探头探脑,一瞧见小贵携同鸳鸯来了,才收敛了一脸的愁容,远远地就道:“鸳鸯姑娘,你可回来了。你说说现今大人身边就你一个大丫鬟伺候,你不见了人影,这大人回家了,谁伺候啊?”   鸳鸯急着解释:“我原是同大人告过假的。这出门也只半日的功夫。”   曹静觉得眼前的丫鬟好是好,动作麻利,自己也收拾的妥帖,但是,那个湘荷也不错,更何况是宫里出来的,只嘴巴碎了些,总体来说,也不比鸳鸯差。他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何厂督宁可让鸳鸯伺候,也不要湘荷伺候。   诚然,这曹静不知道雨化田的心思——不仅仅是曹静,任何人看来这雨化田是天家跟前的大红人,不论是皇帝还是贵妃,对他都是青眼有加。天家赏赐的,不管是物还是人,那都是天大的体面,雨化田嘴里说的好,不能让宫里来的几个宫女嬷嬷伺候他,他何德何能?因只让她们管着府里的庶务……不过这人口简单的厂督府还真没什么庶务好管,明眼人都晓得在厂督府雨化田才是正经主子,这主子宠哪个,哪个便是红人。   曹静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虽心中责备鸳鸯,因她晚归而连累了他们一堆人,但却不敢太过分。因着雨化田的态度,对鸳鸯存了几分忌惮。   鸳鸯进屋,只见雨化田坐在一张檀木椅上,修长的手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湘荷立在一边,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因雨化田一派闲散模样,兼雨化田不曾拿正眼瞧她,也没什么使唤她的,故而她虽站在雨化田跟前,却无一丝可以表现的机会——这让湘荷实在郁闷,她也委实不知道那个金鸳鸯怎么就得了雨化田的青睐。   殊不知,这金鸳鸯和雨化田相处亦是如此,只是金鸳鸯比她体贴细致,而且她与雨化田无害,两人一个晓得体谅人、伺候人,一个安心让对方伺候,是以主仆相处的很是和谐。   “奴婢见过督主大人。”鸳鸯进屋微微福身。雨化田瞥了她一眼,轻轻敲了敲桌面,鸳鸯立即起身给他沏了热茶。   湘荷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心道,这金鸳鸯莫不是会读心术?这大人一句话都没说,她怎么就晓得大人的意思了?   雨化田端着茶盏,轻呷一口,慢条斯理地道:“迟了。”   鸳鸯以为是说的茶,不解地抬眼看着雨化田。雨化田便道:“回来迟了。”   鸳鸯轻声道:“大人,奴婢是今儿辰时出门的,未时便回来了……”   雨化田冷冷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放下茶盏,起身道:“本督回来,你不在,便是迟了。”   鸳鸯只觉得随着雨化田的这句话,浑身传来一阵冷意。等雨化田出门去了,那原本放着茶盏的桌子一眨眼就碎成了粉末!   ——啪嗒一声,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房里房外的人都被惊了一跳!除却鸳鸯,余者都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鸳鸯却是一头雾水,只瞧雨化田出门也不披件毛毡,赶紧拿了搁在架子上的毛毡打算追出去。经过曹静身边,她道:“曹总管,你快快让人去换张结实点的茶几,这亏得大人起身了,否则这突然就坏了,惹大人生气事小,伤着大人可是不好的!”   曹静一脸吃惊地看着鸳鸯,等鸳鸯出门后,他的微微张着的嘴巴也没有合上。   小贵是站在一边看了整个过程的,当然,鸳鸯的话他也是听见了的。他此刻默默看向曹静,见他仍是一副没回神的样子,又转眼看向地上的一堆的粉屑,与粉屑边上吓傻了也似的湘荷,然后安静地将地上的粉屑打扫了。   那雨化田原本也不是非要鸳鸯伺候不可,只是鸳鸯不在,那管事嬷嬷又将湘荷硬塞了来伺候。若非留着湘荷还有用处,他早就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凑巧鸳鸯回来了,非但没发现他已经怒火滔天,还一个劲地解释——呵,解释?雨化田折了一只梅花下来,看着那含苞的花蕊在接触到他手心的温暖时,刹那绽放,他勾唇一笑,然后将刚刚绽放的花朵扔在了雪里。   “……大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雨化田早在她追上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想,这个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生气的时候还敢往他跟前凑的了。他转身,见她一身淡青色袄子,脸蛋被冻的红扑扑的,大抵是跑了一段路,嘴里时不时呼出热气,又在眼前化为白雾。而她的手中正拿着那件猩猩毛毡——他挺喜欢的一件。   “大人,天气冷,莫着凉了。”鸳鸯见他神色缓和,趁机道,“大人,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不敢随意那日出府的。”   雨化田微微抬头,鸳鸯心底松了一口气,拿着猩猩毛毡要为雨化田系上。   她猜测雨化田本是让她昨日回家的,但没想到千衣阁会在昨日送衣服来。这番耽搁,雨化田自然是不晓得的。可鸳鸯也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一来雨化田脾气古怪,不见得听她的解释,二来,雨化田正在气头上,身为丫鬟的她还是闭嘴妥当。   她心中想着这些些事情,又因冬衣笨拙,手中更拿着毛毡,一时挡了视线,竟没看到脚下的一块石头。这不拿着毛毡就从雨化田扑去了!   雨化田的脸近在咫尺,鸳鸯已经处于吓傻的状态。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该扑倒雨化田的她就被他一把按在了身后的梅花树上——那朝上空抛去的毛毡落下,正巧盖在两人的头上。鸳鸯呼吸急促,鼻间胸腔俱是雨化田的清冷气息。   她觉得意识模糊起来,两手挣扎,企图挣开那掐住她的脖子的手!   第14章:月出小      就在鸳鸯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禁锢着她脖子的大手忽然松开。一阵晕眩,令鸳鸯顺着梅花树,猝不及防地摔到了地上,至于那件猩猩毛毡也被她带了下来,半盖在她的身上。   雨化田就站在鸳鸯跟前,他冷眼俯视着鸳鸯,低声道:“本督不喜旁人靠近。”他出手牵制住鸳鸯,只是因为不习惯旁人忽然的靠近。   那种窒息的痛苦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即便刚刚的情形,令鸳鸯看不见雨化田的表情,但是她却能感受到来自雨化田身上冷酷的气息——就如此刻,他俯视着自己,无悲无喜的眼神似是看一个死物。鸳鸯害怕极了,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刚刚的他真的是想掐死自己的。她用尽最后的勇气遏制住浑身颤抖的欲望,话却是说不出了的,只依稀点了点头。   雨化田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闪过一丝恼意,冷淡地道:“本督要去书房。”   鸳鸯仍是没反应过来,等雨化田不耐烦地走了,她才觉身下冰雪寒冷,慢慢扶着梅花树站起来。   雨化田在书房一呆就是大半天的功夫,等他处理好政务已经天黑。期间曹静倒是来提醒过用晚膳的,不过被雨化田一个眼神给逼退了出来。   鸳鸯在雨化田离开后就跟去了书房。她已经用身体感受到了他的可怕,但是,她却不得不去伺候他。因为她想在厂督府活下去,然后活着光明正大地离开。如今曹静也退下了,不敢造次,鸳鸯只得提醒道:“大人,天色不早了,先用膳吧,莫累坏了身子。”   雨化田抬头看她,见她神色温婉,如往昔一模一样。如豆一灯衬的她眉目愈发清晰,竟是难得的乖巧可人。雨化田第一次打量起这个贴身丫鬟的相貌——他真是好奇,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竟也有这样的能量,在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后,在短短时间内又恢复地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服侍雨化田用膳、沐浴洗漱,等鸳鸯躺到床上的时候,却无一丝睡意。   后来迷迷糊糊地睡了,又总是做各种各样的梦,恍惚间,她听到雨化田起床的动静,自己也赶快醒了。以前伺候老太太,夜里也总是睡的浅,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夜里睡不稳,时而要喝水之类的,这个时候,身为大丫鬟的她就不能睡的太死,老太太一声吩咐、一声咳嗽,她都要立刻醒来,并且服侍她的。这几日她伺候雨化田,虽也有半夜起来的事情,但也只有一次,那次是他去如厕,而她要起来备好热水,等他回来给他净手。   今儿个她也是立即醒了,到里屋的时候见雨化田果然已经在穿鞋。鸳鸯自发上前给他穿好。雨化田微微一愣,随后就由着鸳鸯去了,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鸳鸯微微敞开的领口。之前他怀疑鸳鸯也不是没道理,毕竟鸳鸯就像个训练有素的丫鬟,他那日夜里醒来如厕,她竟是稍稍听到一些动静就起了。今晚也是——不过今晚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她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妥妥帖帖的,上次夜里醒来服侍他,也是穿的严严实实。   雨化田眸色深了一深,目光在她形状讨喜的锁骨上逗留一圈后,落在那白皙却有两掐青紫的脖子上。鸳鸯给雨化田穿好鞋子,一抬眼却撞见他略不同于以往的眼神,不过仅仅是片刻功夫,雨化田已经站起来了,因此鸳鸯甚至没有深究他的意思。   鸳鸯在里屋,吩咐了外间轮值的小厮一声,不久就有热水送来。   雨化田回屋净过手,然后接过鸳鸯递来的巾帕,道:“去将格子里的药膏取来。”   屋里有放药的格子,平时这屋子都是鸳鸯收拾的,自然清楚不过。鸳鸯以为是雨化田哪里又伤着了,不过这出门前都好好的……她拿了药膏,问道:“大人哪里伤着了?”   雨化田瞥了她一眼,然后用冰冷的手指略略抬起她的下巴。   冰冷的触觉让鸳鸯的身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下一刻,那凉薄的指甲轻轻划过她脖子上的青紫,鸳鸯吃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这些动作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下一刻他已经收回了手,只说道:“丑极了,拿药好好擦。”   鸳鸯一摸自己的脖子,这才觉得被雨化田掐过的地方有些肿肿的,同时也察觉到自己的领子似乎开的大了一些,她脸上蹭的一下就红透了。更觉得雨化田刚刚的眼神与动作都不妥极了。拿着药膏的手握的紧紧的,她听到雨化田脱靴上床的声音,才敢在原地,远远地说了一声:“多谢大人。”   第二日,府里就置办了一套全新的桌椅——因之前那张茶几被雨化田震碎了。   不过鸳鸯本是内宅的一个大丫鬟,不说身边的主子要不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就是惯会吹拉弹唱的纨绔,哪里有甚么武功?再荒唐些,也是偶尔听戏文里,或是一些不允闺阁姑娘看的小说趣谈里的才子,又哪里会武功?因此,鸳鸯只以为茶几坏了,是茶几不牢固。这日新的茶几送来,屋里只剩她与小贵后,她倒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小贵,你说说这茶几不牢靠的是见过,哪里有这么不牢靠的?轻轻一碰竟成了粉屑的。”   小贵一脸纠结地看着鸳鸯,半天才道:“鸳鸯姐姐,那分明是咱们大人神功盖世……你、你真是……怎么昨儿没明白,今天还没想通呢?”   鸳鸯蹙眉,却是真的不解:“神功盖世?”她略一琢磨,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说,那茶几是大人拍碎的?”   转念一想,鸳鸯又掩唇笑道:“大人又不是那街巷里耍把式的?按你这么说,大人今儿会徒手碎茶几,明日岂不是会胸口碎大石的?”   第15章:风满袖      鸳鸯也只是和小贵戏言,若是有外人在,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说的。只是她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仆从说了句“见过大人”。她心知是雨化田回来了,一面奇怪他今儿回来的早,一面又暗自庆幸自己刚刚说的话没有被他听去。   小贵也因雨化田回来了,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转眼雨化田已经进来了,鸳鸯先是给他福身行礼,抬眼见他目光冰冷,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   她却是不知,这雨化田本就是和小贵说的那样——神功盖世。方才她一句戏言,雨化田一踏进屋子就听见了。可怜鸳鸯还侥幸地认为没有被他听去。   雨化田回屋是为换衣服,平时上朝,或者在辑事厂都是穿的曳撒,回府后自然要换件便服。鸳鸯这几日也伺候惯了的,便跟着他进屋为他宽衣。   雨化田略略垂首,见只到他胸口处的少女垂眸低首,乖巧的不得了。他心中微恼,这丫头看似乖巧,却在背后说道他。要知道寻常人家便是“西厂”二字都不敢提,更别说敢说道他了。   鸳鸯刚刚为他解下腰带,衣襟处便伸来雨化田冰冷的手指。白皙的食指微微一勾,便解了她衣襟最上方的扣子。因鸳鸯怕冷,且脖子上有了淤青,便穿了件竖领的袄子,此刻,扣子被解开了,那领子自然就松开,露出柔嫩的一截脖子。   鸳鸯登时退了一步,压下心中的羞恼。又因她是知晓雨化田是个太监的,故而十分不解他此举何意。   雨化田轻哼了一声,问道:“脖子处的伤好了?”   鸳鸯闹不明白雨化田的意思,只顺着他的意思道:“多谢大人关心,昨儿和今日一早都上过药的,已经好了。”不得不提,雨化田昨儿赏赐的药膏药效十分好,鸳鸯才擦了两遍,脖子上的淤青便好的差不多了。   雨化田勾唇,冷声道:“可还疼?”   说话间,雨化田又靠近了一步,冰冷的手便抚上了鸳鸯的脖子。指腹在之前的淤青处来回。鸳鸯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碰过,登时浑身都僵了。那分明冰冷的手指抚过的地方十分灼热,鸳鸯的心却如置冰窖——雨化田的意思是:莫好了伤疤忘了疼。鸳鸯明白了,正是因为明白了,所以才觉可怕。   她知道不仅仅是雨化田手上的权利弄死她就像是弄死一只虫蚁,雨化田这个人也是。   她恍惚间又想起了处死绿衣的时候,雨化田让她摘了一枝梅花去他的屋里,如今想来,怕是雨化田早有让她服侍他的念头,那一次不过是让她亲眼看看稍稍违背他的指令的绿衣是什么下场——用来杀鸡儆猴。   其实主位上的人要仆从服从自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雨化田要的是却是绝对的服从。   这让鸳鸯不禁怀疑自己说的话是否真的被他听去了。   他的手慢慢地抚过她脖子上的血管,像是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玉器。   手上的触感让雨化田很是满意,而鸳鸯因害怕忘记反抗的表现也让雨化田很受用。靠的近了,雨化田便闻见鸳鸯身上的一缕清香,浑不似常见的熏香之类。雨化田眉头微微一挑,问道:“熏了什么香?”   鸳鸯整个人还处于惊吓状态,此刻只回道:“奴婢日日在屋里服侍大人,不曾熏香……”   雨化田有些意外,大手从她的脖子上离开,转瞬要解了鸳鸯下面的扣子。鸳鸯便是再不在状态,这般情况仍是一下子就被吓醒了,赶紧退开,然后屈膝跪地,颤着声音道:“大人,奴婢、奴婢不曾熏香的。”   雨化田轻嗤一声,收回手,道:“是吗?起来为我穿衣。”   雨化田换了衣服,又去了书房。鸳鸯虽害怕以及抵触雨化田,却不得不跟他一起去书房。好在雨化田的书房内室是不许人轻易进去的。故而鸳鸯只在外头候着。   没有雨化田在,鸳鸯才觉周身的压迫感没了。   不多时,外间小厮来报马进良来了,求见雨化田。鸳鸯又进去通报。   雨化田与马进良二人似乎有要事相谈,马进良出来吩咐鸳鸯没有大人的传令,不必在书房服侍。鸳鸯心中求之不得,面上自然不显,中规中矩地应了一声,就告退了。   马进良并非第一次见鸳鸯了,总觉得她这次怪怪的。不过他很快就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鸳鸯离开书房,又回了主屋,小贵一见到她,就凑上前问:“鸳鸯姐姐,刚刚你和大人在做什么?我怎么听见屋里有动静?”   鸳鸯瞥了小贵一眼,一丝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小贵见状也不多问,又道:“是啦。方才门子来报,说是鸳鸯姐姐你的阿爹来了。因你去了书房,所以我擅自做主让大叔到我屋里坐着了。鸳鸯姐姐要不要去看看大叔?”   鸳鸯这才有些精神,连忙谢过小贵,又赶紧进屋在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色,又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襟,随后托小贵带自己去他屋里。   “好了,那你们父女二人聊着。”小贵笑道,“我去屋里候着,若是大人找姐姐,我再来告诉姐姐一声。”   “诶,多谢你了小贵。”   小贵离开后,金老爹说了句小贵这个孩子真是不错的人,说完后,气氛就有些安静,因为金老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而鸳鸯目前还不知如何和金老爹相处。坐了一会儿,金老爹和鸳鸯同时开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金老爹憨憨一笑,道:“黑丫,你想说啥?”   金鸳鸯一愣,很快明白,原主的本名是黑丫,“鸳鸯”应该是被卖到厂督府后改的。而自己前世因是家生子,一出生就是用的“鸳鸯”这个名字。她一时又想到原主是叫黑丫,弟弟是叫狗蛋,竟有些失笑,只道:“没什么的,阿爹想说什么?阿爹先说。”   金老爹便道:“也没什么。就是听你阿娘说你昨儿去你姑姑家了?”因当初为了给狗蛋看病,所以卖了鸳鸯,对于此事金老爹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和鸳鸯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要在脑子里想过一遍再说。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金老爹又道。   鸳鸯回道:“我要与阿爹说的也是此事呢。难处是没有的。去姑姑家一是看看阿爹你们,二是有事与阿爹阿娘商量。不过当时阿爹你没在,所以就没提。”   第16章:柴扉叩      金老爹听鸳鸯这么说,想了想问道:“可是你赎身的事情?”   鸳鸯微微一笑,之前在叶宅只有金大娘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但是她却没有说,今天在这里也只来了金老爹,可是她打算说出来。也是因为金大娘嘴巴快,心思却是直来直去,金老爹和她完全相反,讷言少语,却是有些想法的。   “正是这事儿。”鸳鸯回来厂督府后又想过怎么和金大娘他们开口的,于是只顿了一顿,便说,“我自想着一家团聚的,不过,府里赎个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思来想去,这事儿也不晓得大人何时能答应,阿爹你们常住姑姑府上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情。”   鸳鸯说话的时候,金老爹就皱着双眉,一副深思的模样。鸳鸯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端听金老爹的意思。金老爹想了想,道:“你和你们主子说过了?”   “这个倒是不曾……”鸳鸯说完,只见金老爹抿了抿,忽然想起自己真正的父亲心怀愧疚、或者心虚的时候便是这个动作,因此赶紧道,“其实这事儿本昨儿个就和……就和阿娘说的,之所以没说,也是怕她想多了,以为我是因小弟的事情。今日说到这里,我也想和阿爹把话儿说开了,咱们是一家人,没有两条心的,当日小弟病重,便是让我一命换一命,我也是愿意的。”   鸳鸯在厂督府醒来的当晚,就得到了原主一些记忆。不管那些记忆是多么的支离破碎,她都没有感到一丝原主对家人的怨恨。所以鸳鸯想,她说的这些话,便是原主要说的。   金老爹缓缓地点点头,叹息道:“没想到你看出来了,这一年的功夫,你却比以前懂事了。”提起这事儿,金老爹有些感伤,但很快地道,“这之前都是我和你阿娘想岔了。只不过,赎身的事情……”   “阿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鸳鸯也跟着蹙眉。   “之前……之前你小弟生病,亲戚里能借的都借过了。”金老爹一脸凝重地说,“这次来京城,我和你阿娘是铁了心要赎你出来的,所以把乡下的田都卖了,现在乡下就剩一间祖屋。”   鸳鸯晓得这田地乃是安身立命的根基,没想到金老爹他们居然把田都给卖了!鸳鸯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心底最多的却是不安。她记得当初给金小弟看病,家里也是卖了一些田地的,不过那个时候大旱,金老爹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家的主顾,那些良田多是贱卖。后来东拼西凑,还是凑不齐治病的钱,这才卖了“鸳鸯”的。而现在她是鸳鸯,也不是鸳鸯,受这份恩情,她实在难安。   见她小脸皱成这样,金老爹便安慰道:“我们本打算来京城和你商量过的,不过,因为寒冬腊月,路不好走,来回又要半年功夫。不说你小弟的身体吃不消,我们也想着不如把田地换成了银钱,带在身上,要是你的主子同意了,那最好不过。立即给你赎了身,我们一家才好团聚。”   鸳鸯听出金老爹话里的小心,赶紧道:“阿爹莫担心,事已至此,我只管和大人说去。端看大人同不同意给个恩典。”   金老爹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成,那你赶紧问问。然后让人给我们捎个话。我和你阿娘就带了银钱来给你赎身。”金老爹觉得自家闺女虽是好的,但还不至于让主人家留着不给走,因此听鸳鸯说去问问,便以为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诶。”鸳鸯虽是应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来不及和金老爹多说几句,小贵便来说雨化田那里找她过去伺候了。她只得匆匆与金老爹别过,让二老照顾好自己。   虽说鸳鸯还介怀今早的事情,但因雨化田本身是个太监,而且鸳鸯此刻有求于他,想要求恩典脱籍,所以在雨化田跟前伺候,反而比以往更尽心了。   而厂督府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逃不过雨化田的耳目的,上次金老爹他们来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堂而皇之地在府里见面的。故而,金老爹前脚刚走,后脚雨化田就知道了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   雨化田看着越发尽心伺候他的人,眼底闪过一丝讽刺。鸳鸯却全然不知雨化田的情绪,见他看似心情不错,得了空档,便屈膝跪地问道:“大人,今日奴婢的阿爹来找奴婢了。想给奴婢赎身。”   说到这里,鸳鸯看了看雨化田的脸色,见雨化田随意抄起了桌案上的一本,漫不经心地翻着,便继续道:“本来大人对奴婢有恩德,奴婢应该尽心尽力伺候大人,不得说此事的。只是,家人一心盼着与奴婢团聚,奴婢也是思念亲人,故而斗胆,敢和大人求个恩典。”   鸳鸯僵着脑袋说完,只等雨化田的反应,大半日却只听见他翻了一页书的声音。   鸳鸯咬了咬唇,此刻真是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   就在鸳鸯觉得两腿都要跪断的时候,雨化田已经看完一本书了,他这才发话:“你若走了,本督这跟前谁人伺候?”   鸳鸯听这话,已经是八、九不给恩典的意思,待要说话,雨化田又道:“可若我不让你走,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他心情颇好的勾起唇,“三日之内,你若教出一个让本督满意的人,我便允了你这个请求。”   鸳鸯心中一喜,赶紧道:“多谢大人成全!”   因鸳鸯低着头,故而没见到雨化田眼底的冷意和一丝恼怒。   只听上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本督瞧你和一个叫锦绣的处的不错。明儿个你让她来伺候。”   鸳鸯闻言,心中已是咯噔一声,直觉雨化田另有打算。   当晚服侍雨化田歇下后,鸳鸯又恍恍惚惚地去寻了锦绣。锦绣一听鸳鸯的意思,又惊又喜,道:“鸳鸯姐姐,你阿爹阿娘来给你赎身真好!大人那里,我一定尽力伺候,定会让大人开恩给你脱籍的。”   看着锦绣明亮的大眼睛,鸳鸯却觉得心事难却,她拥着锦绣的肩,道:“锦绣,你不懂……此次真是我连累了你。”   锦绣却是乖觉地笑了,道:“鸳鸯姐姐说哪里话?你想,要是你脱籍离开了,湘荷她们还指不定如何对付我呢。但如果我能在督主大人跟前伺候,她们就不敢为难我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鸳鸯苦笑着摇头,这几天她伺候雨化田却比以往伺候老太太一年还要觉得时日长久。   那雨化田喜怒无常,动辄伤人,要是让锦绣去他跟前伺候,只怕是……鸳鸯想着,浑身都怕的颤抖起来。锦绣察觉她的异处,赶紧笑道:“鸳鸯姐姐,这晋升可是大好的事情,你瞧瞧你。你想想,我做一个三等丫鬟累死累活的才多少钱?像姐姐你,就伺候督主大人一个,那一个月月钱可是有二两银子!听说那些当官的晋升了都是欢欢喜喜的,咱们虽是丫鬟,晋升了那也是好事!”   鸳鸯虽心事重重,听了锦绣这活灵活现的话,也跟着打趣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成了管事嬷嬷,虽是晋升了,却是年纪大了。瞧你还欢喜不欢喜。”   锦绣嘻嘻笑着,然后去挠鸳鸯的痒痒:“姐姐你埋汰我。我不依的。”   鸳鸯先是和锦绣说了明儿要几点去雨化田屋里伺候,然后又说一些雨化田的喜恶,不知不觉竟说了许多许多。到最后,锦绣居然听睡着了……鸳鸯无奈地摇头,越发地不放心了,恨不得把自己脑袋里晓得的事情全部塞给锦绣。但眼下她也只是给她脱了绣鞋,盖好背子,然后轻手轻脚地吹灭蜡烛,出门去。   手上还有那单薄的寒衾的触觉,鸳鸯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夜晚……   她知道从一个三等丫鬟做到大丫鬟,不管是待遇还是别的,都是不同的。但这事放在荣国府,绝对是好事,放在厂督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冷风灌入衣襟,让鸳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儿个雨化田的种种行为,她紧紧拉好衣襟,闷头往主屋走。   第17章:初成蕊      次日一早,锦绣就去了主屋。鸳鸯也起的早,又交待了锦绣许多细节。   对于锦绣来主屋伺候,小贵和曹静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故而都十分惊讶。锦绣曾在外院打扫的时候远远地见过雨化田几面,但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他,福身见礼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她颤着声音,道:“奴、奴婢见过大人。”   雨化田倒是看不出情绪,略略点头让人起来了。   头两日仍是鸳鸯亲自伺候雨化田的,因锦绣那边,还需要鸳鸯教导。   只不过雨化田跟前并非容易伺候,锦绣在主屋呆了两日已经觉出难处。好在锦绣性子不弱,并未知难而退。反而是处处仔细学着。鸳鸯见此也宽心了些,毕竟就和锦绣说的一样,她若是脱籍走了,锦绣在雨化田跟前伺候,自然不会被湘荷她们为难。   至第三日的时候,雨化田却不要鸳鸯伺候了,说是要看看鸳鸯将人教的如何。   鸳鸯只得退到一边,提心吊胆地瞧着。幸是锦绣还算伶俐,虽慌乱中出了些岔子,但并无大碍。临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雨化田不要鸳鸯撑伞,只说让锦绣跟着。鸳鸯不得尾随,心中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慌。锦绣悄悄地对鸳鸯眨眨眼睛,示意她不必担心。鸳鸯只得努力地朝她笑着。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不安的预感和长时间地等待。   她问小贵:“都走了这么久,锦绣怎么还没回来?”   小贵笑道:“鸳鸯姐姐,这锦绣姑娘才走了没一会儿啊。”他眼珠子一转,道,“不然我去看看锦绣姑娘?”   这以往小贵见了锦绣虽说客气,但还不至于姑娘、姑娘地叫,因鸳鸯担心锦绣,便没多想,赶紧道:“怕是去了外院的,我不好出去,劳烦你了。”鸳鸯亲自给他拿了伞,又道,“若是有什么消息,先回来告诉我一声。”   “放心吧,鸳鸯姐姐。”小贵说着便冒着风雪出门去了。   鸳鸯惦记着这事,做什么都不顺手,索性眼巴巴地在玄关处瞧着。也没多久的功夫,只见小贵连伞都忘记撑了,急匆匆地赶回来,喘着粗气道:“不、不好了!不好了鸳鸯姐姐,那、那锦绣跪在院子里呢,不知犯了什么……”   一听锦绣跪在院子里,鸳鸯便跑出去了。小贵双手撑膝,喘了一会儿后也追了出去。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的很厚,远远地就瞧见锦绣小小的身子跪在白茫茫的大雪之间。四周无一丝遮掩,至于双膝已经陷下一些。鸳鸯顾不得许多,叫了一声:“锦绣!”然后就朝着锦绣冲过去。   只是,她连锦绣的身子都没碰到,就被一旁看守的小厮拦下了。这小厮却不是别人,居然是之前伺候雨化田,被鸳鸯顶替下来的!他们一共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瞧是鸳鸯,便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鸳鸯姑娘可是来了。你这小姐妹犯了错,督主大人让她跪着呢,既没说让她起来,也没说别人可以探看。”   鸳鸯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又是怨雨化田不将事情明说,兜兜转转,反而连累了锦绣,一面又是怨恨自己,自己分明知道雨化田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心里也隐隐约约地有些推测,只是一直不敢面对,而且还心存侥幸。不是她自私,今日锦绣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罪。如今事到临头,方才知道悔不当初!   “鸳鸯姐姐,我没事的!外头风雪大,你快点回去!”   这时,小贵也赶来了,拿着伞撑到鸳鸯头上,对锦绣道:“唉哟,这是怎么回事?今儿一早还好好的。”   锦绣白着小脸,显然是不想多说。刚刚她小心翼翼地给厂督撑伞,不知怎么的,走到院子的时候忽然脚下一软,往雪地栽去了。自己摔了一身雪倒是没什么,只是因摔倒将积雪溅到了厂督的衣摆上,紧接着,厂督便皱眉,几个飞鱼服的侍卫押了她跪在雪地里。厂督那时阴冷的目光,和那些侍卫可怕的眼神都让锦绣不忍回想。   雪越下越大,看着雪地里脸蛋渐渐失去血色的锦绣,鸳鸯将小贵的伞推开,再一次想要接近锦绣。可惜看守的两名内侍原本就对鸳鸯怀恨在心,哪里会让她得逞?其中一人更是道:“鸳鸯姑娘,你最好不要闹事,要是违背了大人的旨意,哼哼。”   “鸳鸯姐姐……我冷……”锦绣的睫毛上也积了一些冰渣。此刻看起来像是雪人般。   鸳鸯强迫自己忍下泪意,对锦绣道:“锦绣,你要撑住。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的,你是江南人,你想回江南看看三四月的花,漫山遍野地开满。”   “……记得的。”锦绣是五六岁的时候被拐子拐的,后来被卖来卖去,主顾多有打骂她的,被打骂的怕了,对小时候的事情就记不清了。后周转被卖入厂督府,曾与鸳鸯提起,多年过去,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家乡是个很温暖的地方,三四月的时候开满鲜花。漫山遍野地开着。大概是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不知名的花,锦绣嘴角微微一勾,眼神涣散的大眼睛又多了神采。   鸳鸯道:“对,锦绣你要一直想着!你等我!”   小贵看她有出府的意思,赶紧道:“姐姐去哪里?”   “帮我看着她!不要让她昏过去!”鸳鸯说罢,又向小贵借了一些银子,小贵不明就里,但也不多问就给了鸳鸯。鸳鸯匆匆说了一句“多谢”就掉头往后门去了。她调整了神色,不见一丝慌张,然后与门子道:“小哥,我是求了大人的恩典出府去的。”   鸳鸯此前出过府,这门子还认得她,不过近来听了厂督大人有换大丫鬟的意思,就不似之前那么殷勤,但好歹是让鸳鸯出去了。鸳鸯走到街尾拐了个弯,就加快了步子,哪里知道的是厂督府在的这一块多是朝中大员乃至皇亲国戚的府邸所在,何况,这样的天气,谁都不愿出门,是以竟没有见到一个人!   她就着上一次出府的记忆,依稀记得出了这主街便有供人雇佣的马车。   鸳鸯见四下没人,便跑了起来,也是她运气不错,出了主街果然是有马车的。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这样的天气,出门的人都很少,尤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看样子穿着不错,而且年纪又小。真是令人想不明白。   “劳大叔去一趟西辑事厂。”   鸳鸯话音刚落,一众人都愣了。那原本还为自己接到一单生意而得意洋洋的车夫顿时灰白了脸色,道:“这、这活我不接了,你找别人去!”   可是他不接,旁人也不见得接的!鸳鸯眼眶一红,哽咽道:“大叔,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劳你可怜可怜我!帮帮我罢!”说完,鸳鸯干脆跪下给他磕头了。车夫是普通老百姓,听鸳鸯说是人命关天,见她又是下跪的,他赶紧把人扶起来了,道:“唉哟唉哟,我这是什么事情!算了算了,我载你去就是!只是我就把你送到街头的,那西……那里我是不去的。”   鸳鸯闻言,又是好生感激,但因着急,连忙催着车夫驾车。   一路上,鸳鸯催了好几声快一些,这车夫便道:“再不能快的了,这地面本来就积了雪,再快这马车要坏的。”   等远远瞧见了辑事厂,车夫就不肯往前。鸳鸯连连谢过,付了银子,赶紧朝辑事厂去了。车夫拿着多了一些的车钱,心道,这姑娘小小年纪的,看起来却是心善,能有什么事情和西厂牵扯到一起?西厂的那些人可怕的很,沾上了能有什么好处?只希望这小姑娘能无事。   鸳鸯对西厂却是一知半解,她只知道这个时间雨化田一定是在西辑事厂的,而要救下锦绣,也只能来找雨化田……她不是傻的,从那些车夫的反应里,她也大概知道西厂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大部分人对其避如蛇蝎。可是她必须要来!不管有什么后果。   “西厂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守门的锦衣卫恶声恶气地对鸳鸯吼道。鸳鸯回道:“这位大人,我是督主大人家里的仆从,有要事求见大人。”   那锦衣卫显然很不耐烦,不过听鸳鸯提起雨化田,一时却踌躇不定了,道:“那便在这里等着!”   鸳鸯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分秒都是煎熬。半晌,她才见到那锦衣卫出来,动了动手里的绣春刀,对她道:“督主传你。进来吧。”   鸳鸯赶紧尾随那锦衣卫。锦衣卫回头见她神色着急,心里寻思着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宫里的人有人来找督主。又想这丫头姿色不错,不知和督主什么关系。   总算进了主院,那锦衣卫进去通报后,雨化田却也没让她进屋。鸳鸯心中急的不行,只得在屋外行礼道:“奴婢求见大人。”   许是鸳鸯身份特别——是来找雨化田的。总之鸳鸯这么做,守在院子里的锦衣卫因顾忌也没人阻拦的。屋里没回应,鸳鸯又跪在雪里再次说了一遍。直到第三遍,屋里才出来一个光头,他长相凶狠,眼露凶光,一出门就道:“吵什么吵?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让你吵吵的地方吗?”   鸳鸯不为所动,许是雪地太冷,她的身子冻僵了,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内心越来越冷。那光头乃是西厂三挡头继学勇,见鸳鸯仍是沉默着,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对鸳鸯道:“督主让你进来!”   鸳鸯面露喜色,赶紧站起来,因为站的太急,稍稍踉跄了一下。她也不曾因这一踉跄而迟疑片刻,飞快地从继学勇身边进了主屋。继学勇继续摸着光头,实在不明白督主这么稳重的人是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莽撞的……女人?   转瞬进屋了,只见鸳鸯已经跪在雨化田脚边,哽咽道:“大人,求求您,饶过锦绣,她所犯的错,奴婢愿意一力承担。”   雨化田轻哼了一声,道:“一力承担?擅自出府,擅闯西厂,你自己犯的错便可以让本督杀你千万次了。怎么?还想承担她犯下的错误?”他说着,垂下眼皮子,扫了鸳鸯一眼,“你有几条小命?”   鸳鸯听了,忍着眼泪没掉出来,抬头迎着雨化田的目光,道:“奴婢万死不辞。只求大人放过锦绣!”见雨化田不为所动,鸳鸯想起尚在雪地里受苦的锦绣,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撑得住,想到此处,她方泪眼婆娑,几近绝望地道:“大人,奴婢知错了,往后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愿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不敢提出府二字。锦绣是无辜的,只求大人慈悲,放过锦绣。”   说完,鸳鸯又重重地叩首。   屋里可不仅仅是雨化田一人,今日西厂的四个档头全部都在。继学勇是在门槛处看的目瞪口呆。至于屋里另外三人都是惯会掩饰心思的,见状只是心里琢磨里头的猫腻,面上丝毫不显。   雨化田听了,三日来的不痛快才消失一些。略略捏住鸳鸯的下巴,不让她继续磕头,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继学勇干脆瞪大了眼瞅着,他们的督主做了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在……咳咳。直到收到雨化田的目光,他才赶紧低下头去。   雨化田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锦绣就提前回府的,本来是让鸳鸯带着命令回去。不过鸳鸯担心府里的人不愿意相信,拖着拖着就不让锦绣起来。就和当初打杀“她”一样。最后,雨化田让马进良陪鸳鸯回去了。鸳鸯这才放了心。   回到府里,锦绣已经昏倒在雪地里,小贵还在一边眼巴巴地守着。鸳鸯急着冲过去,那内侍已经换了班,由此前伺候雨化田的另外两人看守,不例外地也拦住了鸳鸯。不过他们的手没碰到鸳鸯就被马进良挥开了。   “滚开,督主有令,饶了这个丫鬟。”   他们是见过马进良的,而且马进良长相可怕,他们本来就存了畏惧之心。此刻连吭声都不敢。而鸳鸯趁机将锦绣抱在了怀里,拍着她冰冷的脸,道:“锦绣,你醒醒,你醒醒……”   锦绣略略睁开了眼,显得很吃力,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就闭上了眼睛。   鸳鸯急的失措,以为锦绣出事了,拼命地想把人从雪地中挪出来,但却丝毫挪不动。一旁的马进良俯下|身子,用手探了探锦绣的鼻息和脖子处的动脉,对鸳鸯道:“她还没死。”   说完,他便抄起了锦绣的身子,问道:“房间呢?”   鸳鸯没料到马进良会出手相助。而一旁的小贵此刻道:“我晓得的,跟我来。”   鸳鸯也迅速地在前头带路。   马进良抱着怀里没有一丝重量的人仿佛抱着一块冰块,而锦绣似乎感受到了他温暖,往他的怀里蹭去,嘴里嘟囔着什么。马进良耳力好,依稀听她喊什么“爹爹、阿姊”的话。他眉头微微一皱,才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第18章:无情碧      窗外的雪还未停,更漏已迟。刚刚为锦绣熬好药,雨化田便回府了。鸳鸯只得拜托小贵照顾锦绣,自己要伺候雨化田。   到了雨化田跟前,鸳鸯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整整齐齐地梳着小髻,至于垂下的长发便编成了辫子绕到胸前。她的眉眼里已看不见白日里的那种坚韧和执着。与以往一般温婉顺从。她服侍雨化田用膳,沐浴,宽衣,就寝,动作麻利,态度恭谨,仿佛她从未开口请求过出府,雨化田从未惩罚过锦绣,而她从未去西厂求过他。   隔着一扇屏风,雨化田可以清晰地听见鸳鸯细微的呼吸声。每每至夜深人静,便仿佛如在耳畔响起。时间久了,他就可以分辨出她是否入睡,是否安寝。可今夜听来,她仿佛丝毫没有睡意。   月光照进屋子,明明灭灭铺了一室。   鸳鸯听见屋里的雨化田有了动静,便习惯地起身穿了鞋子进内。只见雨化田虽是有动静,人却是躺在床上未动。鸳鸯微微一愣,直觉要退出去。雨化田却开口了:“过来。”   鸳鸯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雨化田却不再说话了。凑的近了,鸳鸯看到雨化田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有些吃惊,心道他这样的人也会被梦魇到。却是到门口叫守夜的人端热水来。热水很快就送来了,鸳鸯拧了一条巾帕,递到雨化田面前,道:“大人擦擦吧。”   雨化田瞥了一眼,将巾帕挥开,道:“过来给我捶肩膀。”   鸳鸯心中有些不情愿,毕竟累了一整天,她便是没有睡意,也不想干活了。然而她还是照做了,且面上没表露分毫。柔嫩的小手捏在肩上,身边的人温热的呼吸和躯体都在附近,雨化田又觉得这屋子不是梦里那冷冰冰的厂督府,而自己也还活生生地活着,还没有死于白上国的故宫。前世的记忆痛苦不堪又让雨化田时时刻刻想起以警醒自我。   他将前世在脑海里又想过一遍,不管是无限的风光,还是不堪龌蹉的事情。最后他睁开眼,看见鸳鸯低着脑袋,脸上的神情还算认真,至于阴影里,她的牙齿正咬着双唇,大概是用痛楚抵抗睡意。雨化田竟觉这一幕颇有风景,而不管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还是那几乎不可闻的血腥味,都让雨化田兴奋不已。   鸳鸯注意到雨化田的目光,然后她不敢抬头去看。只因这冰冷锋利如刀锋一般、偏又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令她一度害怕。雨化田忽然伸手按住鸳鸯的嘴巴,这举动成功地让鸳鸯抬起了头,而且露出不解带着怯意的目光。然后他微微勾唇,按着她的唇,让它一点点地从她的牙齿中释放出来。   他的指腹滑过她的唇,带下一丝血腥,随后却又要鸳鸯拿水给他洗手。   待鸳鸯给他擦拭完手,他却转身去内室拿了一盒膏药过来。甫一打开便有股子清香扑鼻,鸳鸯正不解,他又唤她到他身边。凑的近了,便可以见到这盒子膏药与以往见的不同,色泽一如乳白,不如寻常药膏的浓稠,只见雨化田用手指挑了一些,然后便往鸳鸯的唇上擦去。鸳鸯惊的动了一动,却险些将雨化田的手指含到嘴里。   月光之下,只见雨化田的眸色暗了一暗,闪烁着一些鸳鸯不懂却直觉害怕的东西。   于是,鸳鸯再不敢乱动弹。有一丝药膏入口,却是甜甜的一如蜂蜜。紧接着,雨化田便给鸳鸯唇上的伤口都涂了一层药膏。冰冷的手指似乎比那药膏还要凉一些,每每不慎触及,都让鸳鸯激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道:“怕在本督跟前伺候?”   鸳鸯自然摇头。不知是累了,还是其余原因,奉承的话却是没说出来的。   “日后在本督身边伺候也不是一两日。本督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他要的是忠心无二的服从,容不下一丝一毫地背叛。他看鸳鸯的神情已经有些满意,唇一勾,道:“往后困了便直说,本督岂是不近人情的人?嗯?”   再次听雨化田说什么“不近人情”,鸳鸯心中简直恨的要死。   只是,他看起来分明是为她着想呢。这些话,听在不明就里的人的耳中,雨化田真是少见的好主子。鸳鸯福身道:“奴婢多谢大人体贴。”   “嗯。那便歇着吧。”   次日,雨化田刚刚离开厂督府,鸳鸯便去看了锦绣。她已经清醒了,只是脸色依旧很差。听小贵说她昨儿发了一个晚上的热,今早才好些。鸳鸯喂她吃了早饭,又给她喝了药,干脆也坐到她的床上,和锦绣捂着一个被窝说话。   “鸳鸯姐姐,我就晓得你不会让我死掉的。”   “死掉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你还这么小,不许提这个。”   锦绣劫后余生,却又叹气:“只是说好的我要让大人满意了,大人才放姐姐出府。现在却因我出岔子了。”   鸳鸯淡淡一笑:“此事说起来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的。”   锦绣摇头,道:“以往都是姐姐护着我,我能为姐姐做些事情,正心中欢喜。岂料我到底太过愚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耽误了姐姐的大事儿,心中岂能安?是了,大人可有说,哪里再放姐姐出府的?”   鸳鸯闻言一怔,清浅一笑:“万般皆是命,端得都是个人缘法。”她瞧锦绣依旧皱眉,便道,“若哪日大人开恩,自会脱籍出府的。”   说到这里,鸳鸯也不再多说了,只问锦绣现在感觉如何。因鸳鸯昨日不曾休息好,与锦绣说了两句,便有些瞌睡。后来,干脆与锦绣一道小憩了一会儿。睡梦里,她却还想着一件事儿,那便是阿爹阿娘那里又要如何说去,他们的去处又该如何安排?因她也是睡的很不安。   至于锦绣倒是再无睡意,一心以为昨儿是鸳鸯救的她,想象着鸳鸯用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将自己背回屋子的。一面想着,一面看着屋外的积雪,锦绣心里真真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伸手将鸳鸯的腰环住了。鸳鸯心道,锦绣真是个孩子,只怕昨儿个的事情还在心中愧疚。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放在她腰间的手。   第19章:云出岫      鸳鸯再度请了恩典去见金老爹他们却是下个月月初。只因第一次去叶宅未曾带上礼,这次却是不能失礼的。故而她刚刚领了月钱,先是还了小贵那里借来的银钱,然后向雨化田告了假之后,搭了王嬷嬷的顺风车去的叶宅。   已是年底,从集市一路往叶宅去可见家家户户都开始着手办理年货。   鸳鸯心里几分羡慕,再一想到自己答应雨化田的话,心底难免又升起一丝凄凉。她加快了步子,在下一场大雪到来之前,至叶宅门前。叶宅大门口已经换了之前见到的那两盏半旧不新的红灯笼,一个鲜明的“叶”字在新灯笼上格外讨喜好看。   鸳鸯上前敲门,来开门的却是个未曾见过的中年男子。鸳鸯心道这大概就是姑父了。只是仍是要避嫌的,鸳鸯微微低头,福身禀明了自己的身份。   中年男子确是叶家姑父叶景元,他之前就听家里的说过鸳鸯有来他们府里,他赶紧让鸳鸯进了宅子,带着鸳鸯一路往里屋走的时候,只问鸳鸯风雪这么大是怎么来的?   鸳鸯说是搭府里的嬷嬷的顺风车出来的,那叶景元又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余的话的,每次说的时候叶景元都像是要思考很久,这一点却和金老爹很像,不过叶景元谈吐却是十分文雅,看起来像是一个读书人。   叶家姑妈再次见到鸳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礼物,俱是一些色泽光鲜的布料,与她平素穿的很贴近,更有一些包装精致的点心,她眉开眼笑,一面接过鸳鸯手上的礼物,一面笑道:“侄女儿来了?哪能带东西来呢?人来了不就好了?可是来找你阿爹阿娘的?他们都在后院哩,我带你过去。”   叶家姑妈一连串说了这些话,听的鸳鸯一时不知从何回答。   因鸳鸯来之前,叶家表哥与父母都在大堂,此刻也来不及回避。诚然,叶家表哥也有别的心思,上次见过鸳鸯一面,心里已萌生了些念头的。今日再见鸳鸯,却见她比上次来的时候面色红润了许多,兼她端庄自持,又有另外一番风味。叶家表哥一面偷偷打量着鸳鸯,一面念叨着非礼勿视,一面又担心被鸳鸯瞧出样子去,真也是难为他了。   “诶,那多谢姑妈了。”   经过叶家表哥身边,她略略停下,然后与叶家表哥见过礼。叶家表哥赶紧站起来,微微侧过身,表示不敢受礼,随后稍稍作揖。这算是两个晚辈打过招呼的。待那叶家姑妈把鸳鸯带出去后,叶家表哥却又光明正大地抬起头,盯着鸳鸯远去的背影看。   叶景元看出儿子的心思,轻咳一声。叶家表哥这才回神,转瞬见了父亲不赞同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一路上姑妈又说哪里哪里的年货好,又说她已经置办了什么东西。鸳鸯笑而不语,每每听了都只点头称是。鸳鸯乃是荣国府家生子,自小所见富贵之物数不胜数。何况荣国府骄奢淫逸,别提过年置办的东西。不过那再富贵的东西,冷冰冰了没感情也不见得是好的。倒是姑妈这滔滔不绝地说着日常、说着和店铺老板说价的事情,是那么鲜明又有趣。   至后院,金老爹他们一见到鸳鸯,还以为她是带来主子的恩典,可以脱籍离开的。没想到鸳鸯听了,却是摇头笑道:“阿爹阿娘,大人那里还没答应呢。”   “这……怎么会这样?”金大娘一下子就愣了,任谁兴冲冲的时候被泼一桶冷水都不会好的。金老爹也皱眉深思起来。叶家姑妈见状便说自己还有事情,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谈谈。   鸳鸯感激地一笑,待那姑妈出去后,便对金老爹他们道:“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是我之前忘记和阿爹阿娘说了,我之前已是大人身边的大丫鬟。因些些原因,如今大人身边只我一人伺候的。何况现在又近年关,府里事情多,人手不足。大人身边更是少不了我伺候的。”   金大娘便道:“原是如此。按你这么说,我们让你去和那大人求恩典岂不是让你为难了?倒显得你多么不知恩图报的。”   鸳鸯掩唇笑道:“哪里的?我如今在府里过的极好的。”   金大娘也跟着一笑,不过他们进京就是为给鸳鸯赎身的,现在可好……所以她便有些担忧:“不过这么一来,咱们一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的。”   鸳鸯收敛了笑意,不知如何回答。   金老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她们母女二人一个低眉不语,一个满面担忧,叹了一声气,道:“成吧。也是我们来之前没打听清楚。如今黑丫年前都不能出府,我们常住妹夫这里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情。”   金老爹的确是个明白人,鸳鸯之前就想过,如今他们家买了田地,大老远地来了京城就为给她赎身,偏偏雨化田那里又不同意……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不过当务之急却是金老爹他们的去留问题。上次姑妈的态度她也是看见了,也不是说姑妈不好,只是他们自己也是不能长久地借住在叶宅的。如今金老爹自己提出来,比她一个晚辈提出这样的事情要好很多。   鸳鸯道:“那不知爹娘有些打算?是留在京里,还是回乡下的?”   金老爹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想过的,鸳鸯话音一落,他便道:“原是想着等你赎身之后,咱们一家便回乡下去的。不过,来了京城之后,我想乡下的田地都卖了,已经没了营生的东西,便是举家回去了也是喝西北风的。加上我又闲不下来,便让你姑父在京里给我找了一些活计干。现在看来勉强能维持生计……我这便让你姑父帮忙出去找找房子,我和你阿娘、小弟先搬出去,等过了年,你主子那里松口了,咱们再赎身。”   鸳鸯闻言,心中万般难受,可面对二老尚有希望的样子,那些实话又万般说不出来。   金大娘听了金老爹的话,立即眉开眼笑。鸳鸯又问金老爹是在哪里干活?金老爹说:“现在在码头搬货。你可别看你阿爹年纪大,这干起活来比那些个小伙子都要力气大!”   鸳鸯眼眶一湿,道:“阿爹辛苦你了。女儿如今在府里月俸有二两银子,阿爹不必去码头干活的。”   金老爹欣慰道:“阿爹一日不干活就闲的慌。你莫操心。”   鸳鸯只好不提,又问金小弟去哪里了。   原是金小弟得了风寒,昨儿个发了一晚上的热,一夜没睡好,刚刚喝了药才躺下。因此金大娘他们就没让金小弟起来。因为金小弟之前生过恶病,险些丢了一条小命,因此金老爹他们一见儿子病了,就十分紧张,这便是为什么今天金老爹他们都在后院的原因。   鸳鸯去里屋看了看睡梦中的金小弟,看他现下面色也好了,应该是无碍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因时辰将将又要到了,鸳鸯不得不与双亲告别。那姑妈倒是挽留鸳鸯用膳,鸳鸯婉拒之后也没多留。   鸳鸯出府后走了一段路,忽听后面有个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叶家表哥。   他手里拿着一把伞,本是要喊鸳鸯的,不过他没好意思,现在见鸳鸯停下了,并且回头看他,居然支支吾吾起来。鸳鸯微微低头,问道:“表哥有事?”   叶家表哥脸上一红,不过他生的黑看不出来。他道:“风雪甚大,表妹还是带上伞为好。”   说完,他将手里的绸伞递了来。鸳鸯不敢接,问道:“可是姑妈让表哥送来的?”   叶家表哥见鸳鸯矜持,心中不知是甚么感受,微微侧过脸,道:“然,不敢唐突表妹。”   “那便谢谢表哥了。也请表哥替我向姑妈道声谢。”鸳鸯微微福身。叶家表哥赶紧虚扶了一下,觉得一阵芳香扑鼻,那鸳鸯已经道:“那我告辞了。”   “诶。”   直到人走远了,叶家表哥才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原是鸳鸯起身,袖子碰到了叶家表哥的手。他一面傻笑着,一面疾步朝叶宅回去了——外头好冷。   鸳鸯一进厂督府,便觉天地肃杀。外间那些热闹的气氛消散的无影无踪,只余一片冷清。鸳鸯恍惚想着,也不见雨化田吩咐着手年货的,厂督府里里外外都没一丝过年的气氛呢。   第20章:银花树      鸳鸯从角门进府,便加快了回主屋的步子。到了里屋,登时觉得一阵子热气呵过来,她搓了搓冻僵的手,定睛看了,只见锦绣与小贵二人一个依着屋里的栋梁,一个趴在桌子上,都在合眼小憩。   鸳鸯轻咳一声,惊醒两人后,她笑道:“这个时辰你们也敢偷懒?仔细大人回来瞧见。”   原来锦绣病愈之后,鸳鸯向雨化田求了恩典,让锦绣待在主屋伺候,与小贵一道打理外间。而那段时间雨化田非常好说话,鸳鸯说了屋子里伺候的人不足,他竟就同意了。   小贵赶紧站好,笑道:“鸳鸯姐姐说的是,不敢造次。”锦绣却是巧笑道:“左右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小小合会儿眼,能有什么事情?”   锦绣一直以为上次她被雨化田惩罚,是鸳鸯与小贵二人救的她。因此心底对小贵都亲近了许多。鸳鸯走近了,一手拿着刚刚脱去外头罩着的袄子,一手轻轻一点她的脑袋,道:“说话还是这般不分轻重。”   锦绣吐吐舌头,又道:“姐姐出去可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了?这时节,外头该可劲儿热闹了吧?”   鸳鸯笑道:“左不过那几样东西。瞧你只惦记着吃和玩了。”   小贵也在一边符合鸳鸯,埋汰道:“可不是吗?锦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锦绣又不服气,和小贵斗了几句嘴,然后轻声对鸳鸯说:“不过咱们这府里也是奇怪的。这都腊月初了,还不见着手办理年货的。”   小贵冷笑道:“说你是黄毛丫头还不自知。寻常人家过年过节那是图个一家团聚。咱们大人五六岁年纪便入宫了,如今虽另有府邸在宫外,可你在这府里,除了西厂的几位大人,可有见别人来过拜访?”说到最后,小贵的声音越发轻了。不过他眼神还带着些凄凉,大抵也是想起了自身的缺陷。   锦绣噎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鸳鸯正色道:“咱们可不能在背后说主子的不是。至于府里年事,不说大人自有主张,下面还有曹总管,内院的管事嬷嬷,外院的杨管事。哪里需要我们操心?”   锦绣与小贵连连称是,也自知刚刚的话太过了。小贵甚至夸张地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像是怕被旁人听去。   后来置办年事便由管事嬷嬷招揽了去。雨化田虽不曾吩咐,但底下人都着手办理了。曹静更是说今年是厂督府建成的第一年个年头,定要好好办的。不消十数日,府里上下都领了新衣服。   至于金老爹那里,很快便给鸳鸯捎来了口信,说是找到了房子,等出了年就搬过去。鸳鸯放下了一桩心事。倒是厂督府虽人口简单,年事置办起来却是复杂,鸳鸯忙着主屋的大小事务,也累的够呛。   腊月三十那天,本是要先祭祖的,不过雨化田情况特殊,不说幼时入宫,如今身边已无亲故,便是这祖宗祖宗,总是和香火脱不了干系。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没有那么没眼力劲的人儿。故而当日早上,雨化田吃了早膳后又入宫朝拜去了。   这厂督府所在的街上俱是些达官显贵的府邸所在。鸳鸯送雨化田出门的时候,正巧对面尚书府的兵部尚书也神气洋洋地出来。只见他精神抖擞,见了雨化田居然难得地朝他红光满目地笑了一笑!鸳鸯晓得这两府虽近,可雨化田出门就没遇见过这位尚书的。大概是两人政见不同,两人相看两生厌,哪里能一起入宫早朝?故而必是这尚书故意岔开了时间的。   雨化田脸上一寒,但很快就勾了勾唇,踩着一名小厮的背上了马车。   那兵部尚书显然对雨化田这样的表情习以为常了,也高高扬着头,迅速进了马车,还让车夫快些驾车的。然而到底是雨化田先上车的,道路又窄,天色也不亮,故而雨化田的马车在前面慢悠悠地驶着,他也只得跟在雨化田的车尾。   那尚书走了,他那府里的人又出来换对联,贴桃符……好不热闹!再反观厂督府,却是冷冷清清的。鸳鸯忽然明白那兵部尚书为何要对雨化田笑了,他必是早上刚刚拜了祖宗,虽说比起他皇帝更偏爱雨化田,他也受了雨化田不少的气,但他今儿个一早看到自己列祖列宗的牌位,与膝下儿女,登时就想膈应膈应雨化田,是以特意挑了雨化田出府的时间出发!   送走雨化田,鸳鸯又回屋躺了一会儿。毕竟这过年过节,却是主子们的事情。她们做仆从的,没什么年过的,既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而且比平素还更忙一些。唯一的好处便是这年底,主子会发个红包与她们。   鸳鸯心里估摸着雨化田会赏大家多少钱,恍惚躺了一会儿才起来。   厂督府里里外外都置办了新鲜的物什,管事嬷嬷确实是将厂督府置办的有模有样。不过因主屋气氛太压抑,那一个个鲜红的“福”字也抵不过肃杀之气。因雨化田在宫里朝拜完还有宫宴,是以鸳鸯便与锦绣想去后院走走,到后院的时间,只见几个仆人的孩子在一个角落扎堆儿玩耍。   远远听见噼里啪啦的一声声,锦绣喜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在玩响炮呢?”   厂督府也不是不容许仆人带孩子进来的,尤其是一些夫妻都在厂督府做事的。不过不多就是了。那一、二、三,统共三个孩子见到鸳鸯二人,赶紧把没用过的响炮藏到身后去了,并有些胆怯地看着二人。   年纪稍大的孩子对鸳鸯二人道:“我们只玩了一只响炮。你们莫罚我们,我们不玩便是。”   这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六岁模样,口齿倒是清晰。鸳鸯又问了他们是谁家的孩子。原来说话的这个孩子是王嬷嬷家的,另两个是亲生兄弟,乃是府里一对夫妻的孩子。因大过年的他们的父母长辈还要在厂督府里做活,又因各种原因家里无人照看孩子,索性将孩子带来了府里。   鸳鸯听那孩子是王嬷嬷家的,原本就没责备的意思,此刻更是体贴了一些。   鸳鸯只道:“这院子里不是放响炮的地方呢。不若去偏些打扰不到人的地方。”   锦绣听了便自告奋勇带这些孩子离开,鸳鸯见她两眼发亮,分明是她自个儿也想玩。可一想到锦绣如今堪堪十三岁,正是玩耍的好年纪。别说她了,就是之前府里的几个小小姐都是有玩性的,只是贵为小姐,自然不能放下身段矜持去玩耍。鸳鸯琢磨着距雨化田回来还有些时候,何况,便是锦绣的活都已经做好了,便让锦绣带他们去别处玩耍。   锦绣又问鸳鸯去不去,鸳鸯笑着摇摇头——姑且算是两世为人,前世在荣国府虚度双十年华,如今又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态早已不同,哪里还有甚么玩性?   何况,她也害怕雨化田提前回来,届时找不到人,怕是会殃及无辜。   锦绣与那些孩子玩耍去了,鸳鸯呆在外头也觉得寒意浸骨,当下又回主屋去了。   鸳鸯回了主屋没多久,只听外头有了动静,迎出门一看,竟是雨化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马进良。鸳鸯心中奇怪,却已笑着行礼:“见过大人。”   一面说着,一面解了雨化田披着的雪白狐裘挂到架子上。雨化田淡淡地说了句:“今日进良会在府里,一干事宜都吩咐下去。”   鸳鸯心中奇道,这马大人竟没有自己家眷的?竟要与厂督大人一道守岁?不过她自然是没显露心思,并且她已经习惯处理这些事情,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一旁的马进良有些吃惊,兴许督主自己没有发现,他与这个丫鬟言行之间竟仿佛是相处多年的亲人。他赶紧摇摇头,见督主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赶紧把那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只一会儿鸳鸯便回来了,顺手还端来了新沏好的茶。   坐不到一会儿,有一个甜美女声响起,说是给马进良准备的客房备好了。雨化田便让马进良下去换件常服。原来马进良和雨化田出宫后,便定下了在厂督府守岁的事情,然后,马进良与雨化田一道回府,另有小厮去马家取衣服来。   送马进良出去的时候,鸳鸯见门口立着一个印象不深的女子。不过她相貌精致,举止得体,倒是让鸳鸯眼前一亮。她对鸳鸯稍稍点头,领着马进良去客房了,鸳鸯才关了门,转身进屋。   她一如往常上前给雨化田揉肩。因前段时间雨化田甚是忙的,每每歇着无事,就要鸳鸯给他揉肩膀——或者说,自那日梦魇醒来,他仿佛养成这么个习惯了。   因马进良换衣服的时间仿佛长了些,等他回来,天都已经黑了,两人没有谈政事,只在前堂用膳。除夕宴置办的是有模有样的,不过两个大男人,而且是上峰和下级这样的两个大男人一起用膳,实在是乏味了一些。   除夕宴几乎和平常一样,早早就吃好了。不同寻常的只是自打他们开始吃饭,对面的尚书府就开始放烟花。除了在大堂伺候的几个仆从,外头的嬷嬷丫鬟、小厮内侍都在看呢。雨化田蹙眉道:“尚书那里,甚是聒噪。”   说着,他便觉得没了食欲。马进良虽想说过年便是这样的,但是,因雨化田都放下筷子了,他也不好再吃。提起兵部尚书,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朝廷上的事情。待下人把碗筷都收拾了,这两人却打算去书房商议政事。   天色黑的太早,以往都是由专门的小厮在前头提着灯笼的,不过今日的雨化田似乎有些反常,他稍稍一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了。只苦了鸳鸯就是,小厮不提灯笼了,只得她这个还没被督主嫌弃的丫鬟提着。   从大堂一路去书房,经过那些回廊、走道,时时刻刻、分分钟钟都听那烟花绽放的声响。竟无片刻停顿的。那些烟花虽是寻常模样,应当不贵,只是十分喜庆热闹。仿佛随着那烟花声还能带来尚书府里的欢声笑语。   因厂督府不曾置办焰火,走在路上,鸳鸯都忍不住看了几眼那火树银花。   出了回廊,便要经过一段积了雪的小道。不知是哪个未曾打扫干净,留了一汪水下来,现在已结成冰了,鸳鸯只觉得脚下一滑,手中的灯笼眼瞅着就要飞出去,鸳鸯堪堪抓住那灯笼把柄的尾部,却因这一收回,灯笼内的蜡烛油全部泼了出来!   那些火辣辣的油是朝着鸳鸯的脸蛋飞去的,鸳鸯避无可避已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忽觉腿上一麻,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至于那些热油便从她的头上飞过去,全数泼到了雪地上,转瞬凉了。鸳鸯坐在地上,抬头见雨化田淡淡地俯视着她:“这么寻常的焰火有何好看的?全无眼力劲儿。哼。”   雨化田本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而此时此刻鸳鸯却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她赶紧站起来,微微福身,道:“奴婢多谢大人。”鸳鸯这是谢过刚刚雨化田出手相助,又道,“奴婢也觉得那焰火最是寻常,不好看的。”   第21章:私语时      雨化田又是一声轻哼,与马进良到书房后,倒是又吩咐鸳鸯下去先洗漱了。鸳鸯适才摔在雪地上,自也弄脏了衣服,雨化田生性洁癖,自然不会让她这副样子跟进书房。幸而如今屋里还有锦绣一道伺候,虽是二等丫鬟,却也有过服侍雨化田的经验。   锦绣心中虽惧怕雨化田,但一来主子吩咐她不能反抗,二来她可是惦记着鸳鸯忙活这大半天的,还没吃口热乎的呢。是以,鸳鸯回屋让她先去书房伺候的时候,她悄悄捏了捏鸳鸯的手,告诉她她刚刚托厨房的嬷嬷留了好吃的东西给她的。鸳鸯这方觉得饿了,对锦绣眨眨眼睛,道:“亏你惦记了!我很快就好的。”   那锦绣笑着去了书房,不过书房重地,以往鸳鸯也只是在外间守着,等雨化田吩咐了才进去服侍。她在外间行了礼,便待在外头了——幸是这样,她如今是一见到雨化田连话都说不完整。锦绣心道,督主大人还不如他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大人亲切呢。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马进良,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青瓷瓶发呆。却说马进良甚是敏感,又因锦绣这个丫鬟——起初是他救过的,他这一生杀人无数,救人却是很少的,至于抱一个女孩子,那更是没有过的经验,所以那个时候就记住了这个丫鬟。此外,今日又在客房所在的西院里偶遇了,故而锦绣一进屋子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眼打量,他也没有忽略。   说起今日西厢偶遇,锦绣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因厂督府常年是没客人借宿的——重要的是今日是腊月三十,正常来说不会有客上门,故而锦绣便与那些孩子在西厢的一隅放响炮。冷不丁有人喝了句“何人放肆”,锦绣一惊之下,忘记扔掉手里点燃的响炮了。她瞧了,说这话的人是湘荷那四个宫女里面的清莲。那清莲话音刚落,锦绣手里的响炮就炸开了!   啪的一声……锦绣虽觉得在清莲面前哭太过丢脸,但仍是因手疼而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那三个小鬼之前被清莲呵斥已经吓坏,早早躲到了锦绣身后。锦绣此刻颇有一种“做老大”的感觉,便死死忍住了眼泪。   至于清莲,见了锦绣的正面,她便偃旗息鼓了。只因锦绣如今是雨化田屋里的二等丫鬟,她身后还有一个受雨化田赏识的鸳鸯,是以,她不能责备。   原本锦绣对于清莲这四个丫鬟都有些惧怕的,再加上今日也的确是她太过贪玩,是以两人都你瞧我我瞧你不说话。一旁围观的马进良却出声了:“清莲姑娘,客房何在?”   锦绣这时才注意到清莲边上的马进良。因她之前是在院子里做洒扫活儿的,所以见过马进良几面。因他长相独特,一开始的时候见了会觉得害怕,后来他来厂督府来的勤,见的次数多了也就觉得是那么一会儿事情。不过,她记住了马进良是雨化田的亲随是事实。   清莲带着马进良去客房了,不过锦绣心里却不安了——从清莲的态度中,她晓得她因有顾忌,所以不会把这事情说出去,但是现在,她害怕马进良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雨化田会惩罚她。上次跪雪地的经历实在太糟糕了。所以,她让那三个小鬼赶紧走了,自己则犹豫着跟去了客房。   至客房外,她正听见清莲要给马进良更衣,被马进良“请”出去的动静。她觉得这个时候若是撞见出门的清莲实在不好,是以便躲到了客房外的灌木丛里。果然,那清莲不多时就出门了,看上去脸色也不大好。   而此时此刻的锦绣心中很是踌躇,她一方面害怕马进良告状,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找他实在不妥当。鸳鸯平时最是言行端正,潜移默化的,锦绣也晓得自己年纪不小,平白去找外男谈事儿根本不成样子。她犹豫来去,忽然想到,这马进良都来了府里,那督主岂不是也回家了?她唯恐自己不在,雨化田以为她偷懒了,最后还会殃及到鸳鸯,这便咬了咬唇,赶紧回屋去了!   屋里的马进良也很不好过。他一早就知道那个小丫鬟跟来了,而且还鬼鬼祟祟地躲在灌木丛里。他一开始觉得这丫鬟有点可疑,但后来仔细一想,一个还有玩性点响炮的小丫头,一个被响炮炸到手想哭又觉得丢脸不哭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有问题。不过,他现在一方面不知道锦绣躲在灌木丛里的动机,一方面——他却不好意思换衣服了。那丫鬟躲在灌木丛里,和他就隔了一扇窗子,不晓得隔窗能否见到他换衣服的样子……于是,他也犹豫了,正想着出门抓她来问问,躲在灌木丛做什么,那丫鬟居然自己走了!   马进良收回刚刚踏出的步子,待换好衣服,去了雨化田那里,自然就迟了。   不多时,鸳鸯来了。本打算让锦绣先下去休息,没想到雨化田和马进良也谈完事儿了。鸳鸯估摸着此刻已是二更天,心中道,这督主大人也是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处理政事。一处理便这么晚呢。   因他们二人谈完事了,雨化田瞥了一眼锦绣,道:“带大人去客房休息。好好伺候。”   锦绣不敢看雨化田,盯着地面,道:“是,奴婢遵命。”   马进良也告辞了,对雨化田作揖道:“大人,属下告退。”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由着鸳鸯给他披好狐裘。   锦绣在前头提着灯笼带路,一面想着要是这个进良大人跟督主告状去了,刚刚她就该受罚了,所以这个进良大人一定没有告状;一面又想,这个进良大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应该不是那种多嘴之人,而且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把她一个小丫鬟的糗事记住?他现在不说,以后就会忘掉了,至此锦绣就完全放了心。   马进良却瞧她时不时想回头看他,最后却总按捺住。他一时心里不知甚么滋味,心道该不是这个丫鬟还记得那次自己抱了她……忽然,锦绣开口了,道:“大人,客房到了。”   马进良回神,不过这片刻的迟疑并未被锦绣看出。   “大人,您要洗漱了吗?奴婢给您端热水来。”   锦绣话音刚落,清莲却来了,先是与马进良行过礼,然后又道:“马大人,还是由奴婢来伺候您吧?”   锦绣虽是穷苦出身,能吃苦耐劳,但不代表可以休息的时候非要上赶着凑,清莲这么说,她是再求之不得!她心里想,原是我忘记了,清莲本就是管着西厢这边的,这个进良大人之前就有在府里过夜,是以,清莲伺候他应该都成了惯例。自己刚刚就记着督主大人一声“好好伺候”,却是把清莲给忘记了。所以等马进良点头之后,她便告退了。   才走出几步,她就听马进良对清莲说:“你给本座备些热水便可,不必在屋里伺候。”   锦绣回了自己的房间,本打算拉着鸳鸯一起守岁,却是没找到鸳鸯的人。   此时此刻的鸳鸯刚刚服侍雨化田沐浴完。瞧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去睡觉了,她心里有些奇怪:督主大人不守岁的吗?   “房内有些闷了,去开窗子透透风。”雨化田眼皮子也不抬。鸳鸯点头,赶紧去开了。恰是午夜时分,守岁的人家放起了明媚的焰火。各式各样,花样层出不穷。在漫天争妍斗艳的火树银花的光芒之下,对面尚书府的焰火瞬间便消失地一干二净。鸳鸯正见了这景致,搭在窗棂上的手也忘记拿下来了。只夜风吹来,甚是冰冷。忽而身侧一暖,原来雨化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边了,鸳鸯只觉热气逼人,赶紧退了几步,至他身后站定。   满空的焰火、显得他的厂督府格外的寂寥。   他想起皇宫里看了两世的烟花,虽是在身边绽放的,却也是冰冷冰冷,毫无温度。再美的烟花又如何呢?还不如他这府里虽是寂寥却干干净净。   “大人,夜凉了,可要披件袄子?”   回头,只见鸳鸯手上已经拿了件干净的袄子,正带着浅笑问他。雨化田转了个身,略略抬头,每每这个动作,鸳鸯便晓得他是让自己给他穿衣服的。鸳鸯站在他身前,给他系带子的时候,道:“大人,时辰尚早,可要去院子里走走?”   雨化田将窗子一关:“自作聪明。”她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鸳鸯大约知道了雨化田的心思,心中微微叹息,这督主大人也是可怜的……本来大过年的府里就冷清了,请来做客的马大人也是个闷性子,自然没什么气氛,她印象中寻常百姓人家过的年都比督主大人过的热闹呢。她瞧他也是想看那焰火的,只站在窗子前看也没什么看头,是以她提议去院子里走走……结果督主大人瞧出她醉翁之意,竟就不去了……所幸鸳鸯玩性不重,也没那么喜欢看焰火——看焰火这种事情,尤其是在腊月三十,和亲人一起看方才有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他也不许鸳鸯出门,自己看书,让鸳鸯给自己捶腿。   雨化田本是习武之人,一夜不眠又算的了什么?只苦了鸳鸯,虽说腊月三十是要守夜,可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守的,何况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另外,这一夜未眠,还要给雨化田捶腿、揉肩膀,哪里受得了?   至凌晨,鸳鸯已是困的睁不开眼,手上的力道也轻一下重一下,雨化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困了便趴着睡一会儿。”   鸳鸯规规矩矩地道:“多谢大人。”   随后,果然依着雨化田的话用手枕着脑袋趴他的身边睡了。   第22章:风欲暖      雨化田最是喜洁,平素虽让鸳鸯近身服侍,然后却是不喜鸳鸯碰到他的床榻的。他微微挑眉,正有些不悦,略略垂首,却见鸳鸯钗鬓微斜,几许碎发被其揽在耳后,此刻晨曦光芒之下,白皙圆润的侧脸似是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回自己床上去。”雨化田轻声吩咐,若是平常,鸳鸯早该醒来。可今日她却迟迟没有反应,雨化田听着她细微的吐气,心知她今日是累极,否则不会如此。终于,雨化田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鸳鸯的脸蛋,意图将其唤醒。   指尖触及的肌肤白皙柔滑,这令雨化田心中的不悦少去许多,不过鸳鸯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非但如此,大抵还因雨化田的手让她感觉不舒服了,脸蛋朝他的掌心处蹭了蹭。雨化田的动作一僵,随后微微合了合眼,大手在鸳鸯的脸上来回摸了一把。   雨化田微微蹙眉,没有再叫醒鸳鸯,反而下榻将她抱起来,因她睡的极熟,只是片刻地动了动身子,再无反应。何况,雨化田也不怕她中途醒来。去到外间的鸳鸯起居的软榻,雨化田就将她放到上面,用手指摩挲了一番她的脸,随后蜿蜒而下。至衣襟处,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然而很快继续向下。隔着那件不算单薄的袄子,他依旧能感觉到掌心处的柔软和丰盈。他略略挑眉,仔细打量鸳鸯的时候,却见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很不安。   他的大手停留了一会儿,见鸳鸯没有醒来的意思,才无趣地收回。   翌日鸳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端得是惊了一跳,她急急起身,见雨化田躺在昨儿看书的软榻上似在小憩,一切都无异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昨儿就收拾好的新衣裳,并一干洗漱用具备好,等待雨化田醒来。   正月初一这一日,人人都要穿新衣的。鸳鸯自己早早就换了崭新的衣服,待雨化田醒来,见她上襦下裙,颜色素净,样式却有了些变化。且一身淡淡的粉色,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带着几分喜庆。鸳鸯笑岑岑地服侍雨化田穿衣,洗漱,嘴里还说着喜庆的吉利话。   雨化田听了虽算不上受用,到底也不逆耳。   因是正月初一,朝中百官至今日起休沐五日。只这五日于雨化田来说,有却似无。一面是雨化田本身没有亲故,一面也是西厂事务繁忙。倒是正月初二那天,东厂万喻楼给他下了一道请柬,道初四这日是他夫人的寿辰,希望雨化田能赏脸光临。   东西二厂同为天子办事,行侦查、密探之事,东厂设立已久,西厂乃是新秀,不少人暗暗揣测,两者必然是势同水火,有你无我。然而西厂自去年成立至今却是“安守本分”,两者相安无事。西厂虽谨守本分,又偏是让皇帝忘不了他们西厂——偶有东厂办不了的事情,便是西厂办的。   雨化田重生一世,更是知晓当今皇帝的本性懦弱,因幼年经历,让他虽尊为九五,却依旧感受不到安全,前世风头太盛,皇帝已有处置西厂之心,今生岂能重蹈覆辙?既不能做的太过火,又不能让皇帝觉得他西厂可有可无。他倒是有心取东厂而代之……只是时候还不成熟。他手中拿着红色请柬,身前还跪着东厂的一个小太监。   “既是万公公相请,届时本督必定到。”   淡淡的一句回了,那小太监赶紧领命退下,神色极为恭敬。   小太监退走后,西厂的几位档头陆续来了。鸳鸯此前见过大档头马进良、二档头谭鲁子,今日才知道那日凶巴巴的光头是三挡头继学勇,另有一个不比马进良和继学勇长相奇特,也不比谭鲁子长相俊美的清秀男子,乍一看像是文弱书生的却是西厂四档头——赵通。鸳鸯只晓得马进良和谭鲁子的姓名,对另外二人自然不晓得,可因在雨化田跟前服侍,难免会再遇见这四位,未免日后府中行走冲撞到了,鸳鸯还是悄悄记下了这四人的模样。   谭鲁子来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报信的小太监,问道:“督主,刚刚那个不是万公公身边的小和子吗?他怎么来了?”   马进良一直和雨化田在一起,本来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必雨化田亲自说的,但马进良似乎对东厂很是排斥,自打那叫小和子的太监进来后,他就一直皱着眉头。虽无情绪外露,总之是不大好的。雨化田道:“初四那日是万夫人寿辰,万公公邀了本督参加寿宴。”   几个档头面面相觑,除了嚷嚷开来的继学勇没人相信万喻楼请雨化田就是为了让他参加寿宴的。继学勇摸着光头,道:“万公公这是做什么?我们西厂向来和东厂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他过他的寿辰去就是了。”   雨化田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与马进良等人说起了旁的事情。继学勇发现自己被忽视了,却也不好再提万夫人寿宴一事。干巴巴地站到一边。   第二日,几个档头也分别收到了请柬。因雨化田要赴宴,几个档头也纷纷开始准备寿礼。雨化田要参加万夫人寿宴的事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鸳鸯也开始打点赴宴事宜。不过鸳鸯倒是有一点好奇,那便是——听闻东西二厂实质上是差不去多少的,又听那些人都唤东厂厂督“万公公”,想必是和雨化田同样身份的。缘何那“万公公”却娶了妻?   这里头的曲折就是私底下都没人敢轻易提起,还是初三那日,锦绣与鸳鸯转述小贵说的“内情”,鸳鸯方才晓得。原来那万夫人的父亲是万喻楼的一名手下,为讨好万喻楼,方才将女儿嫁与他的。不过彼时万喻楼已年过不惑,又是一名太监,这万夫人却是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儿,说是嫁女儿不如说是卖女儿的妥当。成婚后万喻楼对这个夫人还不错,左右万夫人每年的寿辰都是要大肆举办的。   鸳鸯听了觉得十分不可思了,又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将嫁啊嫁的挂在嘴边总是不好,因此便转移了话题。说别处去了。   第23章:笙箫响      当晚,不知是否着凉了,鸳鸯觉得身上难受的紧。第二日醒来,她便赶紧去厨房请那嬷嬷熬了些预防风寒的药喝下。   跟随雨化田出发前,鸳鸯又喝了一碗药。时已酉时,雨化田带着手里、并几名锦衣卫随从,金鸳鸯这个贴身侍女出发了。实则两府相去不远,可等雨化田抵达的时候,寿宴已然开始。   万府管家一见雨化田来了,赶紧亲自往里面迎去。另有小厮收下贺礼,不提。只见那万府规模气势不下于厂督府,且万喻楼做这东厂头子时年已久,万府也成立多年,越往里头走,越是在厂督府见不到的辉煌和奢侈。   至宴会大堂,随着万府管家的一声“西厂雨公公到”,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了。   除却主位上的万喻楼,堂上众人都纷纷战起身来,挡在雨化田他们跟前的人更是直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神色十分恭敬。在场的人一眼就瞧见了雨化田身后跟着的鸳鸯,虽不甚敢,却也偷偷地朝她看去。鸳鸯觉得浑身都些不自在,悄悄往雨化田身后藏了。原本这样的宴会,雨化田这个“男主子”出门带着小贵他们就是,然而雨化田习惯了她服侍,且万府设下的宴会男女虽是分席而坐,却也是在同一个大堂,男女席面之间并无屏风之物阻拦,是以带着丫鬟前来也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   鸳鸯不知道的是,她今日若是随便跟着哪个人来了,都不会这么惹人注意,可她偏偏是跟着雨化田来的。   万府的主人万喻楼坐在主位上,待众人都让出一条道后,他才慢腾腾地站起来,走下主位。鸳鸯远远见他张了张嘴,没想到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似得。   “雨公公大驾光临,咱家这万府真是蓬荜生辉啊。”那万公公一头白发,步伐却是矫健,目光也有神,似笑非笑地道。   雨化田仿佛是笑了,又仿佛没有,微微勾着唇,道:“万公公有请,咱家岂有不来的道理?”   两人谈笑之间,在座的几名有些功力的武官那垂在腿侧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额头上也暴露着青筋。   至于站在雨化田身后的鸳鸯,则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令她的胸口气闷的很。   万喻楼哈哈大笑,领着雨化田朝原本给他留下的位置去了。此刻见了鸳鸯,万喻楼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仔细打量,却是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偏偏是个没武功的,也不知雨化田带着她有何用。   万喻楼的目光阴鸷,在鸳鸯身上停留的片刻,让鸳鸯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所幸万喻楼并未多问什么。雨化田坐下了,西厂的几个执事太监与档头都与他行礼,更有些官员前来问好,由此,宴会又继续开始。只是雨化田下首一边坐着西厂的执事太监、除了马进良外的几个档头,另一面却是坐着东厂的人马。雨化田和万喻楼维持着面上的体面,倒是没什么,那几个下属却是不同,相看两生厌,并无话说,连眼神的对撞都会被对方恶狠狠地瞪回来。上位上的气氛很是僵硬的。   不多时,又有歌舞上演,不管上位的气氛如何尴尬,笙箫歌舞一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喜庆。场下有个官员站起来,对万喻楼敬酒:“万公公与万夫人真是鹣鲽情深,每每见了,都不由令下官潸然泪下。”说着,这官员就哀哀凄凄地擦起眼泪来。   若说万喻楼的妻子寿宴,来的这些人自然都是看在万喻楼的面子上。可是,朝中那些阁老、尚书,也只是派人送了寿礼来。并不亲自参加的。来的官员多数是武官——因他们的子孙多少有在锦衣卫当差,或者是想进入锦衣卫,而时下锦衣卫见了东西二厂的档头都是要低声下气,不敢得罪的,他们的子孙也有可能会在加入锦衣卫之后,被选拔进入东西二厂,今日听说雨化田也来了,自然就亲自来贺寿了。   另外一些文官,又多是想巴结万喻楼的人。   鸳鸯听了那官员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感慨此人演技甚是好的。不多时,又有人说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万喻楼做干儿子。这话就不中听了,这不明着暗着说万喻楼是太监生不出儿子吗?当即就被万喻楼给讽刺回去了,大意是做自己的干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当的。那官员脸皮也厚,赔笑几句,坦然自若地坐回去了。   这一场又一场的闹剧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到最后,更有人说自家有个美貌侄女,想介绍给雨化田的。要知道当年把女儿献出去的万夫人她老爹现在已官至三品,这晋升可是与万喻楼脱不了干系。   如今西厂如日中天,虽无大动作,可一旦出现,势头总是大过东厂,那人如此想法也是有些根由的。偏偏雨化田并非万喻楼,他略略看了那官员一眼,便没兴趣和他说话了。那官员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   继学勇见督主一副无趣不愿回话的模样,便对那官员道:“令侄女必和你长相相似,如此连我们督主一半风采都无,你还是坐下好好喝酒,废话少说。”   场下一片哄笑,大家都知道雨化田相貌俊美,当今朝中,当属第一美。不过这种话谁都不敢说,也就继学勇不经脑子,埋汰别人的同时,也寒碜了自家督主长的比女人还美。鸳鸯瞧雨化田嘴唇抿了一抿,心道,莫怪厂督不待见那个三档头,这话说的……   大概是看出了雨化田的不悦,二档头谭鲁子踹了继学勇一脚。继学勇这才觉得说错了话,生怕雨化田责罚,赶紧坐下去了。   雨化田略略扫了那些人一眼,再无人敢笑的。场面又一次安静下来。   宴会到一半的时候,雨化田注意到鸳鸯死死咬着唇,脸蛋也红扑扑的。他轻声道:“何事?”   鸳鸯更是羞的低下头,迟疑片刻,与雨化田道:“奴婢……奴婢想如、如厕。”   第24章:胭脂红      鸳鸯净完手之后却不见了之前带她来的丫鬟,她心中正奇怪。遥遥见到另外一个丫鬟朝她走来,开口便道:“可是鸳鸯姑娘?”   鸳鸯朝她颔首,客气地笑着:“是我。姑娘是何人?”   “是便对了。我家夫人想单独见见姑娘,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鸳鸯心中虽不情愿,可现下也不能拒绝,便道:“有劳姑娘带路了。不知万夫人找我何事?”   丫鬟看上去十分机灵,只道:“姑娘去了便晓得的。”   鸳鸯情知问不出什么,便问些别的:“万夫人不在席上吗?”   “夫人说要出来散散心的。”丫鬟并不多说。鸳鸯想自己离席的时候,女眷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想必这个万夫人是在她离席之后才出来的。鸳鸯看这丫鬟看似好说话,心思却十分缜密,当即别的话也不问了。   随着丫鬟一路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座华贵的院子,鸳鸯心中一惊,心道:这应该是万府的主院吧?怎么带她来这里了?   走近了,果然见一三钗五髻的美妇人坐在梳妆台前,待见了正面,鸳鸯心中感慨不已,这女子容貌竟是十分精致,浑身气质妖娆中带着清纯,一颦一笑都有倾城之姿,看样子就是万府的女主子了。丫鬟十分恭敬地对万夫人见过礼,隐约还透着惧怕之意。鸳鸯也跟着行礼:“见过万夫人。”   万夫人原本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惆怅,一见到鸳鸯,居然喜笑颜开,上前拉起鸳鸯,嬉笑道:“你叫什么名儿?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   鸳鸯觉得这个万夫人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垂首道:“奴婢贱名鸳鸯。多谢夫人抬爱。”   万夫人听了时而皱眉,时而嬉笑,问道:“鸳鸯、鸳鸯……这名儿是你家主子给你取的?”   鸳鸯笑道:“哪里敢有劳大人的?初始进府,府里管事给改的。”   万夫人“哦”了一声,便揭过了,紧接着冰冷的手指却摸上了鸳鸯的脸,那锋利的指甲划过脸上的肌肤,让鸳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万夫人嘻嘻一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怎么样?”这万夫人虽是三十多的人,此刻却眨着眼睛与鸳鸯说话。鸳鸯头皮一紧,恭声道:“夫人误会了。”   万夫人看着鸳鸯,又像是透过鸳鸯看着什么人,忽然拉起鸳鸯的手,对她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这话她说过一遍,重提之后,又道,“你来,我给你梳妆。你长的不错,怎么都不打扮自己呢?”   鸳鸯哪里敢?连连推辞。那万夫人登时就冷了脸,寒声道:“我让你敢,你就敢!”   鸳鸯被其吓了一跳,皱起眉头。再看那边上的丫鬟,已经目露恳求,朝鸳鸯使劲地点头。鸳鸯便道:“是。都听夫人的。”   万夫人这才恢复了笑容,笑岑岑地拉着鸳鸯到梳妆台坐下。鸳鸯本是害怕万夫人对自己不利,可没想到,这万夫人是的的确确地给她梳妆打扮起来了。倒是她抬起袖子的那一刻,鸳鸯见到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的鞭痕!鸳鸯震惊不已,却不敢继续盯着她的袖子看,越发觉得这个万夫人处处透着诡异——万喻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家都说他对自己的夫人百般宠爱,他夫人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鸳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面注意万夫人往自己脸上抹了什么。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万夫人捧着鸳鸯的脸,笑道:“这么好看的人儿,应该多多打扮的呀。”鸳鸯觉得她十指冰冷,正要退回,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狠戾:“生的这么美做什么?谁让你生的这么美的?”说着,万夫人就想去抓鸳鸯的脸。幸是鸳鸯早有防备,一把推开了万夫人。   那万夫人不料,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屏风。屏风倒了,鸳鸯便见了万夫人寝室的真正面目——只见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大床四角都有铁链,不知是何用处。至于一个架子上更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鞭子。万夫人看了这些东西,脸色徒然发白,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丫鬟见了,赶紧请鸳鸯到屋外去了。   鸳鸯已经不想多呆,不仅仅是因为这屋子的诡异,也因为万夫人看起来——不是那么正常。她也是个女子,自然爱美,适才那万夫人险些毁了她的容,这让她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刚刚抬脚要走,后面万夫人就踉跄地追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硬塞给鸳鸯,道:“鸳鸯,这整个京城的人,只有你能和我说得上话。刚刚多有得罪,你莫怪我。这是我给你的赔礼,呵呵,你往后一定会用上的。”   鸳鸯不知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可心中就是不愿意收下,对万夫人道:“奴婢不敢。更不敢收夫人的礼物。还请夫人收回。”   万夫人又是呵呵一笑,这声音仿佛是冰棱一般,又尖锐,又寒冷。   “你也看不起我?迟早会用到的。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希望你不再这么害怕我。”万夫人说完,又一步一踉跄地往里屋去了。   鸳鸯迟疑着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根崭新的长相奇怪、几寸来长的玉器,心中疑惑,碍于万夫人那句“你也看不起我”,鸳鸯只得将盒子关好收下了。回到宴会上,她还见到了万夫人。不过她似乎重新装扮过,妆容和初见的时候一样精致好看。只神态真是和主屋里见到的天差地别。此刻的她没有一丝笑意,不苟言笑,冰霜覆面。   好歹宴会终于结束了,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鸳鸯才松了一口气。   雨化田早就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对劲,现在又看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便问道:“手上拿了什么?”   鸳鸯道:“回大人的话,奴婢在后院遇见了万夫人。是她送给奴婢的。奴婢推辞不掉,只好拿回来了。”   雨化田看她眉宇间带着忧愁,似乎收下这件礼物,是十分为难的事情。雨化田问道:“什么礼物让你这般模样?”   鸳鸯听他这么问了,便将盒子打开,道:“奴婢也不知,虽形状奇怪了些,却是上等羊脂玉的。”她又想自己服侍雨化田这么久,他都没有赏赐过什么东西,心里一面觉得不满,一面又想,他会不会看到万夫人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而生闷气?她又赶紧道:“奴婢觉得实在不妥,想日后还给万夫人……”鸳鸯说到这里,觉得雨化田脸色很奇怪,他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得能露出这种神奇!这让鸳鸯比刚刚见了万夫人翻脸还要吃惊!   雨化田本也是无心一问,此刻见了盒子里的玉势,他着实吃了一惊,再看鸳鸯这副懵懂不知的模样,他眸色微微一沉,带着几分鸳鸯看不懂的情绪。道:“你倒是好眼力劲。”   鸳鸯晓得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抿唇不语。   马车忽然停下,盒子未能合上,那玉势就顺势滚到了马车上。   只见一阵厮杀之声,忽然一柄雪亮的宝剑刺透帘子,直朝雨化田而去。鸳鸯见了这情况,看雨化田岿然不动,心中一急,立刻挡到了他的身前!   第25章:雨沾衣      冰冷的剑尖划破鸳鸯胸口的衣服,又在鸳鸯的注视下,剑身一寸一寸地碎裂,最后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出去一般,只听飕飕两声,马车内便安静下来,棉布帘子在寒风里轻轻摆动,华丽的料子上已经多了九道裂缝。   鸳鸯震惊不已,下一刻却被雨化田一把抱入怀里,冰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想不想知道那是何物?”与此同时,鸳鸯只觉得腿上一物大力地掰开双腿,她脑子登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因羞恼与震惊,脸上布满了红霞。   鸳鸯回神之后立即要推开雨化田,却听他又说:“想这样出去吗?”   鸳鸯顺着他的目光,自然就看到了自己被刺破的衣服,已经隐约见到里面的亵衣。她是决计不会这样出去的,可是也不代表雨化田可以这样对她……与此同时,雨化田却缩回了自己的手,只将鸳鸯圈在怀里,待一道力量从马车之上传来,车壁四分五裂,众人见到的便是举止暧昧的雨化田和鸳鸯二人,另有一根玉势,蹬蹬蹬几声从摇摆的马车上掉落在地面。   只见对面站着三个黑衣人。先是见了雨化田抱着鸳鸯的模样,为首的男子一愣,等雨化田露出好事被打断而不耐烦的表情朝他看去时,他的眼神已经转为惊讶。雨化田心中冷笑——赵怀安,你我又见面了。   “阁下是何人?”   “你不是来行刺本督的吗?”雨化田淡淡一勾唇,“本督的身份还需要说吗?”   赵怀安皱眉,道:“西厂厂督雨化田?”   雨化田呵呵一声笑,又转回脸,对着鸳鸯,一面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鸳鸯鬓角碎发掠到耳后,道:“果然是兵部尚书的同门师兄弟,听说你们二人同是前兵部尚书的得意弟子,之前本督还道他没骨气,现在看来真是乱党之一。”   被雨化田抱在怀里的鸳鸯听雨化田说起兵部尚书,心中暗道,那兵部尚书可不就是三十那天闹出一些事情寒碜雨化田的那位?对面的那个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提到兵部尚书?   听到这里,赵怀安目光一沉,道:“雨化田!你们西厂现在也和东厂一样干起了谋害忠良的事情!我一定要为民除害!”   雨化田故作一问:“哦?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   “你听好了!我叫赵怀安!改日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是谁除的你,不要说错了名字!”赵怀安说罢,便拿起宝剑朝雨化田刺来。另外两名黑衣人一人刚刚被雨化田震碎了兵器,与另外一人徒手和围上来的锦衣卫作战。   赵怀安虽然见雨化田身为一个太监仍是不知廉耻与婢女在车内做那些肮脏的事情,心中生了轻视,但他心思缜密,毕竟刚刚雨化田震碎雷崇正的武器他也是亲眼看见的。故而,他这番对上雨化田,还是存了一些试探的意味。   雨化田将鸳鸯用搁置一旁的猩猩毛毡裹起来,然后一踏马车车板接力飞起来。   鸳鸯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此陌生的一切!   雨化田武功在赵怀安之上,彼此前世又是过招过的,因此雨化田不必用武器,便能制服赵怀安,出乎意料的是,雨化田却在最后关头放走了赵怀安三人。   听到动静的马进良几人赶来,只见逆党已经不在,而他们的督主正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马进良道:“督主,属下这就让人去把那些逆党追捕归案!”   雨化田将帕子一扔,立即有小太监上前捡起来。雨化田轻哼道:“几个臭人,本督若是有心抓,他们能逃的走吗?”   马进良甚是不解,道:“可是督主……”   雨化田瞥了马进良一眼,不欲废话。此刻,早有锦衣卫牵来一匹骏马——因雨化田的马车已经不能再坐人了。雨化田几步走到马车边缘,将鸳鸯一把捞起来,然后抱着她骑到马上。马进良仍是琢磨着雨化田的意思,忽然,袖子被谭鲁子扯了扯。顺着谭鲁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根玉势藏在车轮边上。因沾了一些雪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马进良老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大大咧咧的继学勇则是道:“督主和那个小丫头……”他一拍额头,问几个同伴:“既然是大人的东西,那我们要不要捡起来还给他?”   另外三个档头颇有默契地道:“这事就让你来做吧。”   猩猩毛毡是暖的,雨化田再冰冷,他的怀抱也是暖的,可鸳鸯此时此刻却感受不到零星半点的暖意。她甚至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从尚书府门前经过,尚书府的大红灯笼、崭新桃符都还挂着,偏生没有一点动静,此刻按那自称赵怀安的人与雨化田的对话来看,尚书竟是凶多吉少。她尚觉得那一日和雨化田作对的尚书有些可爱,不曾想就这般……   可是雨化田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主宰生杀大权的皇帝?凭什么这几日还没入宫呢,还没禀告过皇帝呢,凭什么就让那尚书凶多吉少了?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波云诡谲?鸳鸯忽然觉得这个朝夕相对的人很陌生。   他的权势甚至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她平生知道的荣国府便是一等一有权有势的人家,可他们的权势也不过是出了族人子弟闹出人命关系,四大家族联合周旋,最后息事宁人——可就算他们这样做,一时无事,时日久了,难免就会暴露,等纸不包住火的那一日,下场可想而知。但雨化田……他是太监出身,根本不存在显赫的家族,这样的人却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位置。   马进良他们很快就追上了雨化田。   隔着一些距离,马进良关心道:“大人,东厂的几名执事太监已经丧生赵怀安手中,此人不好对付。”他觉得雨化田放走赵怀安实在不妥。   雨化田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兵部尚书现在关在哪里?”   马进良一愣,道:“此事万公公介入,按您的吩咐,已经将人转交给东厂了。”   雨化田便轻哼了一声,再不搭理马进良。马进良虽还是没有想通雨化田的用意,但也不问了。雨化田心中只信任马进良一人,偏偏马进良总是无法理会到他的用意,这一点让雨化田颇感遗憾。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然后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一回到厂督府,鸳鸯便回屋换了件衣服。雨化田是什么样的人和她无关,赵怀安是何人、尚书出了什么事情,这和她都无关。可不管雨化田今天是处于什么目的,他的那些动作……让鸳鸯总是不能释怀!可她要和谁说出呢?谁又能给她主持公道呢?   若是雨化田是个真男人,鸳鸯这会子已经抹脖子了事了。偏偏寻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寻死,鸳鸯不例外,她也是怕死的人,她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雨化田是太监、他只是太监,他伤害不到自己。   她端着热水进屋,和往常一样服侍雨化田洗漱。待她给他泡脚的时候,他却用手略略挑起了鸳鸯的下巴,心情不错地问道:“怎么敢为本督挡了那一剑?”   他眼底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头,看着他水中的一双白皙的玉也似的脚。   “奴婢本分。”   第26章:凝霜夜      她端着热水进屋,和往常一样服侍雨化田洗漱。待她给他泡脚的时候,他却用手略略挑起了鸳鸯的下巴,心情不错地问道:“怎么敢为本督挡了那一剑?”   他眼底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头,看着他水中的一双白皙的玉也似的脚。   “奴婢本分。”   雨化田轻嗤一声,抬了抬脚,示意鸳鸯给他擦干了。鸳鸯只好起身拿了干布给雨化田擦脚。雨化田道:“没看出来胆子不小。”   鸳鸯听着他颇有兴致的话,身子微微一颤,低垂着头不敢多看雨化田一眼。雨化田好歹伺候着世上最尊贵的人,察言观色自有一套,他很快察觉出鸳鸯的惧意,冷了声音,道:“怎么?你在怕什么?”   鸳鸯依旧低垂着头,道:“奴婢不敢。”   雨化田也是听腻了,原本好好的心情被糟蹋的差不多了。他不耐烦地挥手道:“滚出去!”   鸳鸯倒是极想的,只是一站起,脑袋就猛地一阵晕眩——本就受了风寒,如今受了惊吓,竟是浑身发热,脑子一片糊涂。鸳鸯身子站不稳,眼瞅着要扑向雨化田,可有了上次被雨化田掐住脖子的经验,鸳鸯此刻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双唇,见了血丝才算没昏过去,她向雨化田行礼道:“奴婢告退。”   鸳鸯躺到自个儿床上后,当晚就发热,至下半夜已经神志迷糊。乃至于早上外院的锦绣和小贵进来,鸳鸯仍是没有醒来。   以往鸳鸯早就出门提醒他们端热水、备早膳,开始忙碌,偏偏今儿个没有,锦绣担心,就提早拉着小贵来了。只是没有雨化田的命令,两人只是在外屋候着。不多时,雨化田出来了,穿着青色曳撒,束着长发。   “见过大人。”锦绣与小贵二人行礼。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鸳鸯从里屋出来。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因他不曾说别的,吃早膳的时候,鸳鸯不在,他干脆不要别人服侍,自己吃了。待他要出门的时候,锦绣实在忍不住,便轻声问雨化田:“大人,可要奴婢去唤鸳鸯姐姐来服侍大人?”   雨化田扫了锦绣一眼,显然心情不好。   锦绣缩了缩身子,等雨化田出门了,她才敢偷偷去里屋看鸳鸯。   只见鸳鸯红着小脸,额头上布着一层密密的冷汗,被子下的身躯却是颤抖着。锦绣一急,哪里顾得规矩不规矩的,赶紧到她的塌子边,摇着她的胳膊,道:“鸳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声惊呼,小贵也在外间探头进来了。见状,道:“唉哟,鸳鸯姐姐这是得风寒了!”   不必小贵说,锦绣此刻也是发现了,她一摸鸳鸯的额头竟是热的不得了,叫鸳鸯,也不见她回应的,她几乎跳脚,对小贵道:“这可怎么是好?!”   小贵道:“我去找曹总管,让他找大夫来!”   锦绣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鸳鸯姐姐现在可是大丫鬟,身份不同以往,找个大夫还是很快的!小贵不等她回神,已经出门了,只是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堵回来了。只见马进良已经带着一个大夫来了。   “鸳鸯姑娘在屋里?”   听到动静,锦绣就跑出来了,见之前见过的进良大人带着一个山羊胡子老头,那老头还背着药箱,赶紧道:“是的是的!进良大人!你快带大夫进去瞧瞧鸳鸯姐姐!”   马进良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愣,然后道:“可方便进去?”   锦绣一拍脑门,顾不得回答马进良,赶紧跑里屋替鸳鸯穿戴整齐了。不消片刻,又赶紧出来,道:“进良大人,大夫可以进去了。”   这前后的话居然不同了,现在倒是想起男女之别了,只让大夫进去。马进良点点头,那大夫才作揖进屋,锦绣也随后跟进去。   马进良略一迟疑,走到屏风外站定。鸳鸯此刻的安危于他也是很重要的。不说昨天她和督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说今儿一早,督主比以往早到了,一见到他就让他拎着太医院资深的老太医回厂督府给鸳鸯看病,他对这个鸳鸯姑娘还真是不一样。   不过……   大夫走了以后,鸳鸯也转醒了,额头上还贴着锦绣给她敷的毛巾。   马进良听到动静,道:“鸳鸯姑娘醒了?”   隔了许久,才听鸳鸯回答:“恕奴婢失礼,不得见马大人。”   “姑娘客气。”马进良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大人说姑娘有功,便允姑娘三日时间休息。”   事实上督主的原话是——厂督府不留无用之人,念在她昨日护住有功,本督便允她三日休整时间。马进良虽经常反应不过来,但他深深觉得此话不能说!尤其督主话里的“护主有功”大有意思,督主可不是那种信口胡说之人。左右他的意思和督主大人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也不算违背了督主的本意。   鸳鸯听了,脑子里一片模糊间,却是想起了史老太君时不时的赏赐——不是金锞子银锞子,也是上好的玉器、古玩之类。没想到雨化田地位如此之高,打赏起人来却是这么抠门!鸳鸯半晌才道:“……多谢督主大人赏。”   马进良未有多想,只是以为鸳鸯病的迷糊,所以回话才迟了。   他到底不能久留,完成了雨化田的命令,便赶紧告辞了。这厢小贵送马进良出门,而锦绣则在照顾鸳鸯。   回来后,小贵拿着药方去抓药了,锦绣便趁机去厨房端了碗白粥来,让鸳鸯先喝了垫垫肚子。以往在贾家,无论上下,只要是伤风咳嗽,总是以净饿为主,其次才是服药调养①,鸳鸯素昔生病养了这么个习惯,故而也只吃了小半碗再吃不下了。   好歹喝了药,鸳鸯稍微舒服些了,便与锦绣和小贵道:“我今病了,总不好与大人处在一个屋子里的。劳你们帮我一把,让我回自个儿屋去。”   鸳鸯甚至想着不若趁生病了请求回家养去,得了风寒留在府里万一传给别人总是不好。可转念一想,金老爹他们原本就对原主愧疚着呢,若是见了她带着病回家,只怕更不能安心。因此只掩下了这门心思。   也是这具身子底子不错,鸳鸯只喝了一天的药,便有些起色了。至第二日,鸳鸯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夜里锦绣寻她,两人闲谈的时候,听锦绣道:“鸳鸯姐姐端得是心灵手巧的,督主大人习惯了你的服侍,这两日姐姐病着,他竟自个儿穿衣洗漱,连小贵都不让近身。说来还有一桩趣事。”   鸳鸯只含笑不语,锦绣本说的兴起,看鸳鸯兴致不高,便瘪了嘴,平淡地道:“鸳鸯姐姐不晓得,你养病之后,原先伺候督主大人的那四个内侍,竟跑来自请服侍的。后来连督主大人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督主命曹总管轰出主屋,还挨了一顿板子的。”锦绣说完,看鸳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气道,“姐姐可不晓得,督主大人近来可难伺……”   鸳鸯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道:“又胡说。”   锦绣吐吐舌头,俏皮地道:“左右我们这些愚笨的人伺候主子都要更加用心些。”   鸳鸯笑着摇头,神情恹恹的,道:“我昨儿又梦到阿爹阿娘了。”先是前世的爹娘,接着便是金老爹他们。鸳鸯道:“他们搬到新家去,我还不曾回去哩。也不晓得住的是否习惯。”   锦绣拥着她的肩膀,道:“病了总是这样。”锦绣尚且不知鸳鸯那日为了救她,向雨化田许下的承诺,带着期许道,“何况督主大人如此器重姐姐,兴许能提早让姐姐脱籍。”   鸳鸯点点头,又将锦绣推开了,道:“你快莫靠近我,免得又传给了你。”   锦绣嚷嚷道:“哪里这么容易的?我就要靠近你了,还要和你一道困觉。”   最后,锦绣被鸳鸯赶出去了,这生了病可不是好受的。   待到第三日,鸳鸯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便去雨化田屋里服侍。雨化田一早起来就见到鸳鸯,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只是平静:“身子无碍了?”   鸳鸯福身道:“回大人的话,得赖大人恩典,身子已好了。”   雨化田也不说别的,只道:“过来替本督更衣。”他见鸳鸯脸色尚白,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也似,看起来楚楚可怜。只是她神色虽差,服侍他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他喜欢动作麻利的人,这样的人伺候他,至少不会让他厌恶。   用过早膳,鸳鸯正拿帕子给他擦嘴,只听他说:“本督既允了你三日功夫休息,今日也不必来伺候。”   鸳鸯微微一愣,可眼见着他擦了嘴巴,起身了。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雨化田已然出屋去。鸳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反倒回屋打扮起来了。锦绣那厢活儿轻松,也悄悄跟到鸳鸯屋里去,见鸳鸯涂了胭脂,便问:“鸳鸯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大人不是让你休息吗?”   鸳鸯笑道:“是大人恩典,我身子好了,又不用在大人跟前伺候。能趁今日回家一趟。”   锦绣张了张嘴巴,奇道:“鸳鸯姐姐怎么知道的?”   鸳鸯放下了手里的胭脂盒,道:“大人知道我身子无碍了的。”   锦绣听了也点点头,随后又喜道:“督主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昨儿鸳鸯姐姐还说了想阿爹阿娘的。”   鸳鸯淡淡一笑,心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反正能回家一趟是好事儿,因王嬷嬷今日没有出门,鸳鸯只自己戴了面纱出门,去街尾租车子。鸳鸯是刚刚得了年底的赏钱和这个月的月钱,手头宽裕,便到市集的时候买了一些小孩子吃玩的东西,并一些新的布料。经过胭脂铺的时候,鸳鸯想似乎不曾见锦绣用胭脂的,不如给她买一些,正巧原主留下的胭脂也都是些差的,长久用下去自然对脸蛋不好,她也需要置办一些,这便去挑胭脂了。   胭脂铺在市集尽头,左右都是小巷子,僻静无人。这时,一个带着笠帽的女子匆匆地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一手压低帽子,似乎怕被人见了真面目。鸳鸯心中一怔,只因这女子是鸳鸯认识的——湘荷!厂督府人口简单,鸳鸯又是记人的功夫了得,是以虽没见到这女子的脸,但按身形和步伐,鸳鸯便认出了她就是湘荷!   鸳鸯心里疑惑,一面慢慢地挑着胭脂,等付钱的时候,又见一名熟人从之前湘荷出来的巷子里走来。这人也不是别个,正是雨化田的那名属下——西厂四档头。   第27章:花开否      鸳鸯一时想起了那日园子里撞见的司棋和她表弟之事,立即红了脸,只以为湘荷与四档头也是做这勾当。虽说湘荷和司棋自是不能比的,且湘荷嚣张跋扈,与鸳鸯不对付,然而鸳鸯稍稍思量,她是在府外遇见的湘荷,若说起来也没有个证据,此外,此事还牵扯到西厂四档头,鸳鸯并不愿因此得罪到他,故而,她只低着头继续挑胭脂,等四档头走远了,她才付了钱拿胭脂离开。   置办好东西,鸳鸯才去了金老爹他们的新居。站在小小的院子外,鸳鸯已闻到一阵药味,她心中已觉不好,敲门也急促了些。前来开门的是金大娘,她似是没有睡好,发鬓有些松散,两眼微微陷下,及见了鸳鸯才两眼一亮,笑道:“囡囡?你咋回来了?”   鸳鸯跟着进屋,道:“今日告假,便来看看你们的新屋。”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大堂也是小小的一间,鸳鸯进屋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金大娘见了,便道:“你这孩子,回自家还买甚么玩意?”   鸳鸯便道:“难得回来。阿娘莫多说了。”她又道,“阿娘,这屋里是什么味儿?”   金大娘也不再说鸳鸯买东西不是,只道:“你阿爹在码头干活的时候被货砸了腿,这不在家里休养。”她说完,又怕鸳鸯担心,“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能干粗重的活儿了,往后找别的活儿做就是。”   鸳鸯听了紧紧皱着眉头,后道:“阿娘,我去看看阿爹。”   金大娘道:“成,就是那间屋子。”金大娘指了指一间屋子,“你小弟在屋里陪着你阿爹。见了你准高兴。”   “好,那我把这甜食给小弟拿去。”鸳鸯轻轻一笑,已拿了糕点进屋。   金小弟见到鸳鸯甚是高兴,比初见的时候要亲近许多了。再有鸳鸯拿了糕点给他,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着金老爹征求他的意见,等金老爹同意了,他才谢过鸳鸯,先是拿了一块点心给金老爹,金老爹说不吃后,他又看向鸳鸯,在鸳鸯点头之后,他仍是不吃。   “小弟,怎么不吃?”   “阿爹、阿娘和姐姐先吃。小弟不馋。”   鸳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起金老爹的腿伤。金老爹只说无关紧要,又说只辛苦了金大娘这几日都要起早摸黑地做针线活赚钱。正谈着,金大娘进屋来了。一家人围着小火炉坐着。金大娘拿了汤药要喂金老爹,后被鸳鸯接去了。看着鸳鸯细心地喂金老爹喝药,金大娘眼眶一湿,悄悄别过了头。   至于小弟也是乖巧懂事的,愣是要鸳鸯三人吃了糕点他才拿起一块,腼腆地吃了,又拿起刚刚放下的书看。鸳鸯这时将一些碎银子交给金大娘,道:“这是我这俩月攒下的一些银子,阿爹和阿娘只管拿去用。切莫操劳坏了身体。”   金大娘和金老爹不愿意要,道:“囡囡,这些钱你自己留着,我听说那些大人的府里都是要上下打点的。我们既照顾不到你,更不能要你的银子。”   鸳鸯道:“您二老千辛万苦来了京城,又是人生地不熟,如今阿爹又摔了腿,若不收下,我心中过意不去的。”   最后,金大娘两人还是收下了银子。因鸳鸯只明日去服侍雨化田,因此当晚是在家里吃的饭。饭后,鸳鸯想了想,还是决定劝金老爹他们拿之前准备给她赎身的钱去做些小生意。一来,她自己是知道离不开厂督府了的,让那些银子躲在角落里积灰还不如拿去做生意;二来,乡下他们是回不去了的,留在京城对金小弟的前途也有好处,但总不能一直靠金老爹去码头搬货过日子——尤其他现在还伤了腿。   金老爹他们听了,金大娘是坚决不肯的,金老爹倒是问:“黑丫,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鸳鸯笑道:“没有的阿爹。只是厂督府那样的人家,赎身的钱倒是其次,最要的是主子给不给这个恩典。督主大人日理万机,一时间还须我伺候。”   金老爹迟疑了会儿,道:“……你莫骗我。这些日子,我在码头上也听说了一些你们大人的事情。”他的样子显得很为难。   鸳鸯心中已经知道雨化田不是什么善茬,但在金老爹面前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这话儿一张嘴巴传一张嘴巴的,谁晓得那个真又哪个假?这高位上的人谁还没个脾气的?何况我只是大人跟前服侍的一个小丫鬟,能有什么事情?大人待我也是厚道的。”   金大娘一直唉声叹气,倒是金老爹沉默了很久,道:“罢,此事我们会考虑考虑的。”   因天色不早了,鸳鸯须得回府。临出门时,金小弟拉住她的衣角,问道:“姐姐何日再回来看我?”   鸳鸯心中一动,转而低身捏了捏金小弟的脸蛋,道:“小弟乖乖的,姐姐得空便回来。”   因金老爹行动不便,只金大娘与金小弟送鸳鸯出门。金大娘殷殷嘱咐鸳鸯在厂督府要好生照顾自己,等鸳鸯上了马车,车夫都开始催了,她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和鸳鸯挥手作别。   鸳鸯这趟回家,反而比之前更加忧心了。新住所她是见到了,虽小了些却是不错的。只如今金老爹又受了腿伤,金大娘是个妇人,金小弟又还小……她愁绪不展,只愿金老爹赶紧想通,拿那笔赎身的钱去做别的小生意——置办个小铺子之类的。   冰雪开始消融,便是不必打扫,主屋院子里的那条青石板路也露出了真面目。鸳鸯披着一身月华回屋,见锦绣早已在她自个儿屋里了,心知雨化田一开始沐浴就不必锦绣他们伺候的,因先去了锦绣屋里,把胭脂给她。   锦绣乍一见这么许多胭脂,心中惊喜,最喜还是她这是第一次收到人家送的东西。说说笑笑居然掉下眼泪来。鸳鸯赶紧道:“你怎么哭鼻子了?早知我便不送你了。”说着,就要把胭脂拿回来。   那锦绣赶紧抢过去,统统抱在怀里,道:“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鸳鸯抿唇笑了:“哪有这样说的?你又胡说。”说着,鸳鸯又去挠她痒痒,两人滚到床上玩闹了一会子,后锦绣又说从未涂过胭脂,玩性一起,两个女孩儿便对镜擦起胭脂来。锦绣是初学,鸳鸯教了她一遍后,她便在自己脸上涂,不过两腮涂的通红通红,活像年画里的娃娃。鸳鸯瞧她这几日调养得当了,竟是好看了许多,最妙的便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一不留神便有水溢出来,这不瞪着她的时候还让她觉得锦绣这时在撒娇呢。   两人正玩到兴起,忽听外间传来脚步声,原是小贵来传话,让鸳鸯去一趟浴室,道是厂督大人叫她去的。鸳鸯赶紧整理了一番头发和衣裙,又吩咐锦绣把胭脂收好,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觉得自己没有异样了,才出门去。   进了浴室,只见雨化田只着中衣半靠在软榻之上。   鸳鸯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   雨化田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地上的一只盒子,道:“万夫人赠你的东西。”   鸳鸯小脸蹭的一下就红了,那日雨化田做了那样的动作,她再无知也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了。此刻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雨化田又道:“万夫人出手大方,羊脂玉还算贵重,怎么?你不要收起来吗?”   鸳鸯咬了咬唇,红着脸不知如何接话。雨化田忽然皱起了眉头,道:“今日沐浴过了?”   鸳鸯一愣,只雨化田不提那玩意的事情,别的都可。她道:“奴婢刚刚回府,还不曾沐浴过。”   雨化田冷眸一凝,鸳鸯只是眨了眨眼睛,他人就到了跟前。鸳鸯只觉得领口一紧,随之而来的是身子一轻——扑通一声就被雨化田扔进了浴池之中!鸳鸯扑腾了好几下,等在浴池里站稳了,也喝了好几口脏水!   她呸了几口,正待用手擦眼睛,忽觉抬起的手臂凉飕飕的!她低首一看,自己身上哪里还有甚么衣服!早已碎成布条子可怜兮兮地落在地面上!   “给本督洗干净了。”   第28章:元宵日      鸳鸯只觉着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不知如何动弹。那雨化田瞥了她一眼之后却是出门去了。鸳鸯木然地站着,听他在屋外吩咐小贵拿一套衣服给她,小贵愣了一会儿赶紧应了。鸳鸯只觉得这一切都不甚真实,直到小贵在外间喊道:“鸳鸯姐姐,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鸳鸯听到房门“吱呀”一声,立即喊了出来:“不许进来!”   到此时,她方回神。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茫然地看着这不算陌生的浴室。   因雨化田的关系,小贵对鸳鸯总是有几分顾忌,被她一喊停,倒是真的不敢进屋了。鸳鸯僵立在水中,因这浴池的水是活水,蛇头喷出的是天然的温泉,水中的温度日夜不变,此刻鸳鸯也不觉得冷,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浴池的水渐渐漫过她的嘴巴、鼻子、耳朵,然后是头顶。   直到感觉到窒息的时候,她才猛地站起来,带出来一片水花。   “小贵,麻烦你拿进来。”   浴室内设了屏风,小贵在外间等了好久,终于听到鸳鸯的声音,进屋后,也是直觉地将衣服放到屏风外,不曾逾越分毫。   鸳鸯沐浴之后,将地上的衣服条子一股脑儿都抱了起来,离开之前,她迟疑了一会儿,方拿起了那放着玉势的盒子。   之前小贵拿衣服给鸳鸯,锦绣是听到动静了的,是以她干脆到鸳鸯那屋等她,现在看她虽回来了,却是换了一身衣服,长发也是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便赶紧拿了干布给她,又看着她怀里的东西问道:“鸳鸯姐姐,你这手里是何物?督主大人喊你有什么事情?”   鸳鸯道了一声谢,也不去接她的干布,只到屋子里开了一个搁置衣服的箱子,将所有的衣物都搬空后,将那盒子放了进去。一面放一面低声骂道:“下流安坏心的东西!糊涂油蒙了心!烂了手脚不得好死!”   锦绣听了,问道:“姐姐,你说什么呢?”又道,“这盒子里又是什么?”   鸳鸯将那些衣服重重地塞回去,道:“没事。”   一面接了锦绣手里拿着的干布擦着长发。锦绣打量着鸳鸯神情不对,问道:“鸳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甚么事情了?”   鸳鸯看她言辞小心,神色谨慎,抿唇道:“与你无关的。”到底是强扯了个笑脸,道:“早些去睡罢,明儿个还有事情的。”   锦绣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要和鸳鸯一起睡。左右今日鸳鸯不必在雨化田屋里呆着,便应了。夜里,鸳鸯翻来覆去,全无睡意。锦绣悄声问道:“姐姐有事瞒我?”   鸳鸯轻轻叹气,迟疑了会儿,道:“你倒是看出来了。我们相识的时日虽不长久。”她微微一顿,“可是这些日子,经历了不少事情。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锦绣目光灼灼地看着鸳鸯,鸳鸯想了想,凑到锦绣的耳朵边上,道:“我拿大人当女主子伺候的。”   锦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鸳鸯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锦绣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总之说完了是心中一宽,她拍了拍锦绣的肩膀,笑道:“睡罢。”   “哦……”   翌日起来,鸳鸯将那些胭脂统统都收拾了,也告诉锦绣在厂督府里别擦脂抹粉。   锦绣还是第一次接触胭脂水粉,何况都是鸳鸯送的,让她立即收拾起来,她可是苦着一张小脸很不情愿,鸳鸯只好实话告诉她——督主大人不喜欢。锦绣素来畏惧雨化田,听了倒也忍痛收拾了。   鸳鸯本以为再去服侍雨化田会十分别扭,不料真到了他屋里,见他脸上无喜怒,目光平淡如水,心底那一丝奇怪的感觉也没了。   接下来几日雨化田都忙的够呛的,一大早出门去,到了晚间依稀都见着月亮了才回来。   如此,鸳鸯服侍着也辛苦,不过等雨化田上朝后,她倒是都会小憩一会儿。   这一连忙了几日,直到十五元宵那日,朝中休沐,才见雨化田歇下来。因宫中元宵设宴,雨化田还是不得闲,不过这一次雨化田倒是没有打算带鸳鸯去,只吩咐晚间让小贵跟着。   午间雨化田小憩,鸳鸯一面给他捶腿,一面想着之前听外间采买的王嬷嬷说的,自初十那日起,东安门外便有了灯市,甚是热闹。又听说明日十六,京城女子,不论老幼,不论富贵,都要结伴群游,过桥祛厄。鸳鸯心中觉得好奇,又难免生出一丝对不知的事物的惧意——因前世在大观园,虽是听说这些习俗的,然而不论是她们这些丫鬟,还是姑娘们,无不掬在一个园子里,更不见姑娘们有外面的女伴,就别提这样的事情。   她虽仔细服侍着雨化田,心思难免飞远,又见门口立着个绿衣姑娘正提着一盏花灯,朝她挥手。鸳鸯定睛一看,那姑娘可不就是锦绣?她打量着雨化田睡了也有一会儿了,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低声问道:“你做什么呢?”   锦绣也压低声音,道:“后门那里有人挑担子来卖花灯的。我瞅着这个样式最讨喜,就挑了两盏,样式都是同的,不过这上面的字不一样。你一盏我一盏,咱俩姐们样式一样,这字一个多一个少,又能分的清楚,可不是极好的。你挑了,我给你放屋里去。”   鸳鸯瞧了一眼,见是兔子形状的,确实可爱讨喜。她又将两盏花灯上的诗词都看了,笑道:“那我要这写了《青玉案》的。”   “什么青呀白的?”锦绣皱眉。鸳鸯掩唇一笑,道:“这字儿多的是宋时稼轩的《青玉案》,那字儿少的是唐时幽忧子的《十五夜观灯》。”   这句话锦绣倒是明白了:“什么唐呀宋的,我可糊涂了。反正字多的给鸳鸯姐姐,我要这字儿少的。这便给姐姐放屋里去。”   鸳鸯笑道:“好,等晚间再和你说。”   鸳鸯说完,便进了里屋,却不知何时,雨化田已醒来了。她偷懒被抓了个正着,脸上飞来一片红霞——明明见他睡的很熟的,怎么就醒了。她正想解释什么,忽外间小贵在屏风外,报道:“督主,宫里来人了。”   雨化田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老太监鸳鸯也不陌生,正是那日凉飕飕地夸了她一句的人。不料他此番进屋,也是先看了一眼鸳鸯,才低下头和雨化田行礼的。   “雨公公,贵妃娘娘让老奴前来提醒雨公公一声,莫忘了入宫的时辰。”老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雨化田瞥了他一眼,道:“有劳了。”   那老太监又道:“贵妃娘娘还说了,您上次遭遇乱党,您身边的丫鬟鸳鸯忠心护主可是难得,如此忠心的丫鬟,雨公公莫忘记带进宫去给贵妃娘娘瞧瞧。”   雨化田掩下眼底的冰芒——遇见赵怀安那晚,细节之处少有人知道,她倒是知道的清楚。   他勾了勾唇,道:“一定。”   第29章:胡不归      走在见不到底的皇宫甬道之中,鸳鸯心中忐忑不安——雨化田来早了,既然是元宵宫宴,岂能只见一片灯火繁华,却不见车马喧嚣?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雨化田来早了。这也就是为何那个老太监会特特来厂督府提醒雨化田别忘记了入宫的时辰,因雨化田入宫的时辰比别的大臣都要早。而他之所以提早来了,自然是要先见万贵妃。   荣国府也是出过一个贵妃的,未入宫的时候,鸳鸯还伺候过她。因此在鸳鸯的眼底,贵妃都应该是贾元春那般温柔娴静,才华横溢,玲珑剔透之人。虽说省亲那日再见,已约和少时不同,然而这不妨碍鸳鸯对她的最初印象。可今日要见的这个万贵妃——单单是她身边的一个太监,已让鸳鸯感觉到了敌意。鸳鸯心中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马车内坐着雨化田,他阖着双眼,似是在养神。鸳鸯和小贵一左一右在雨化田马车旁走着。一路上只闻整齐的脚步声和辘辘的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静谧地令人心生冷汗。   雨化田的马车一路行到万贵妃的宫室之前才停下。小太监一路通报进去了。目光所及之处俱是金雕玉砌,繁华奢靡,鸳鸯屏息跟在雨化田身后,她拿眼偷偷去瞧了小贵,却见他虽拘谨小心,可神态自若,一时想起小贵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已经习惯了这皇宫。她心想万贵妃对她不喜,又在如此环境之下,便越发注意起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一丝差错。   到了宫殿之中,鸳鸯和小贵赶紧给万贵妃叩头行礼。那贵妃抱着一只小狗,正斜斜地靠在贵妃椅上,她一手捋着小狗背上的毛,一面说道:“心肝宝贝开心果,这是又去哪里和野母狗玩耍了?瞧瞧这一身脏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宫女前来抱走了那只小狗。   雨化田至贵妃近身处,方行礼:“雨化田见过贵妃娘娘。”   “起吧。”万贵妃媚态横生地看了一眼雨化田,“乱党的事情自然有东厂的人管着,怎么掺合了进去?”   雨化田起身,一挥银色曳撒,道:“同是为陛下和娘娘效力。”   时有宫女端了一盘子什锦果子来,雨化田接了过去,动作娴熟地端到万贵妃软榻前。那万贵妃轻哼了一声,道:“派你去西厂,让你掌管宫中大权,你的职责是帮我防范宫女,背着我上皇上的龙床。近来可好,也不来宫里逗我乐、陪我玩了。”说完,她张开嘴巴含住雨化田递到跟前的果子。   雨化田微微勾唇,道:“娘娘放心,西厂绝不允许宫中有人私怀龙种。”   待万贵妃吃完果子,他又接过锦帕,伸到万贵妃嘴边。万贵妃头一偏,唇就擦过雨化田的手指。雨化田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淡然地给她擦去汁水。万贵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两手环上雨化田的脖子,道:“你身边那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呢?你可带进宫里了?”   雨化田道:“娘娘吩咐,微臣自然谨遵。”他指了指外间,道,“不就跪在那里?”   万贵妃露出笑意,修长的手指划过雨化田的脸,道:“元宵宴要开始了,这丫鬟你可留给我指使片刻?”   雨化田淡淡地道:“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万贵妃有点不舍地点点头,道:“去吧。”   鸳鸯跪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雨化田和万贵妃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想起之前万贵妃深夜召雨化田入宫——一些可怕的东西瞬间在鸳鸯的脑海里炸开,她刹那明白了万贵妃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更让鸳鸯惧怕的是,万夫人寿宴那日,雨化田谁都不带,偏偏带了她前去赴宴,而原本的元宵宫宴却是打算带小贵去的。寿宴可见他对她的“宠爱”,宫宴更见他对她的“怜惜”,这一步步将她推到危险边缘的不是别人,就是雨化田!   鸳鸯想不明白,雨化田为何要这么做!他迎面走来,目光如一潭古井无波。他的一个眼神示意,小贵跟着他出去了。而从始至终,他不曾多看鸳鸯一眼!   “进来吧。”绵软的声音再度响起。鸳鸯勉强站起身来,走进宫室,对万贵妃叩首行礼:“奴婢叩见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万贵妃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身材算是玲珑有致,便是跪在地上,也可见胸前波澜不小,小腰不盈一握。等她抬起头来,万贵妃倒是嘲讽一笑——只是一个清秀些的丫鬟,当初,她赐给雨化田的那四个丫鬟可都是姿色不差的。不提前不久被他打杀死的一个,其余三人也不见雨化田让她们近身伺候。这个丫鬟有什么特别的?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得了他的青睐,最让万贵妃心生妒忌的便是——眼前的丫鬟年轻,不管自己是多么地美貌,再也没了青春年华,真是……让人讨厌的贱人!和那些勾引皇上,白白让男人占了便宜的贱人一样!   她这么想着,就硬生生地折断了涂着丹蔻的长指甲。   宫女见了,赶紧来给修指甲。   万贵妃便冷着脸歪在贵妃椅上,也不提让鸳鸯站起来。宫室内,宫女们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整个殿堂死寂可怕。不知过了多久,大理石的冰冷透过裙子与裤管传入膝盖之中,鸳鸯心中越发冰冷……   这时,外间太监来报,皇帝来请贵妃同去宫宴。   万贵妃便招了个宫女来,在那宫女耳边嘀咕几句。随后才对鸳鸯道:“平身吧。”   “多谢贵妃娘娘。”   之前被万贵妃吩咐过的宫女就对鸳鸯道:“我带你去找你家大人。”   鸳鸯心中思绪飞快地转动,跪在地上的时间,她想过,雨化田怕是从她做那些点心讨好她开始就怀疑她,而这些怀疑并未随着彼此相处时间的加深而消失。反而……她想起那日随口说出的羊脂玉,寻常一眼就鉴别出来了,实在是她见过的玉器太多,可雨化田不知道。进宫之前,她和锦绣一番无心的话,怕也是被他听去了——黑丫不会诗词歌赋,不会鉴别玉器,不会做精致的食物。她的无心之举,她的大意之举,早就让他疑窦重生。是以,她私下里的话才会被人监听,原来一举一动早就被他所监控着!鸳鸯越想越可怕——雨化田一定查过自己的身世,可是他查不出来。   厂督府的四个内侍是皇帝赏赐的人、湘荷四人和管事嬷嬷是贵妃赏赐的人,这些人中,便是权力最大的管事嬷嬷,上头还有一个曹静。这些人无一个得到重用,不排除皇帝和贵妃明着安插眼线的可能,左右雨化田疑心很重。甚至于,还有东厂……若东厂和西厂之间没有纠葛纷争,万夫人就不会把玉势送给她,借她的手来羞辱雨化田,再由雨化田对付她恨的万喻楼。这些事情,连万夫人都看出来了呢!再说那日雨化田留了赵怀安一命,其意也是祸水东引,让他的两个死对头扛上,他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雨化田查不出来她究竟是哪个势力的人,他之前留着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害。可现在,他怕是要做什么大事情,再留着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怕会影响到全局,所以……干脆顺水推舟,借贵妃的手除去她,既讨好了万贵妃,也除了个隐患!   鸳鸯心中豁然开朗,随后是深深的恐惧。   提着花灯走在最前的宫女突然回头对她阴冷地笑道:“怎么停下了?还有一段路呢。”   鸳鸯哀戚地看着这个宫女,道:“我待大人忠心耿耿,不料想今日如此下场。姑娘若是慈悲,请留我一具全尸。”   放眼之处皆无人,且光秃秃的枝桠横生盘结。鸳鸯一面求着这个宫女,一面悄悄地打量着周遭环境。宫女惊讶道:“你明白了?”   鸳鸯哽咽道:“只愿来生托个好人家,莫与人为奴为婢。”说到这里,也是她经历的诸多事情引来的感慨,“哭笑不由己,生死如草芥。”   那宫女这才露出一点同情之色,不过她像是经常做这些事情的人,她随即眼神一冷,道:“那你只能下去和阎王爷求求了。”   眼见着刀尖刺来,鸳鸯赶紧朝边上躲了。宫女冷笑一声:“还躲?”   可她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把沙子飞来,再看不到事物。   鸳鸯反应极快,趁着宫女眼睛被沙子迷了的时机,调头就跑。而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儿从一旁横插出来,拉了她的手示意她和他一起跑。鸳鸯碰到他的手心,察觉到上面还有一些细细的沙子,心知是他救的自己,当下不再多想,与他跑了。   跑出一段路,借着月光,鸳鸯才发现这只是个长发已及地,年龄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第30章 :错成双      小孩看到鸳鸯在打量自己,就松开了手,声音尚且稚嫩,道是:“你走吧。”   鸳鸯初次入宫,何况又有万贵妃想杀害她,她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赶紧道:“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小公子且慢,可否告知此处是哪里?”   小孩扭过头来看着鸳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鸳鸯道:“今日元宵宫宴,我本是随着自家主子进宫来的。”不料后面发生了那么些事情。小孩听了,倒是皱着两条浓浓的眉毛,道:“原是如此。那你去找你家主子啊。”   鸳鸯眼底闪过一丝愁绪,对小孩道:“如今我家主子已不知去了哪处,还望小公子指明出宫的路。我且在那处等着。”   小孩顿了一下,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出宫的路在哪里。”   鸳鸯此前慌张,刀口下逃生,一时没有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只觉得他对宫里的路很熟悉,是以才有那么一问。她心中猜测这孩子多半是宫里的小太监,生了怜惜之意的同时,也悲叹今日的自己怕是无法逃出生天——事实上,雨化田要她死,比万贵妃要弄死她还要简单许多。她本就是他家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死生都是他说了算了……至于那万贵妃,虽说以她的权势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然后堂堂一个贵妃要杀掉一个厂督府的丫鬟,无论如何都师出无名,她总是会有些忌惮的。   留在宫里是死,出宫也是死。鸳鸯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这时,那小孩却又道:“宫中有许多好心的叔叔、阿姨,我带你去找他们。他们也许能帮到你。”   鸳鸯听了,又升起一丝希望,对小孩道:“小公子今日救我,若有来日结草卸环,必报答恩情的。”   小孩看她不像说笑,一时嘻嘻笑了起来,他一出生就是在这金碧辉煌的宫里,可是皇宫的金碧辉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有那些偷偷摸摸来看自己的叔叔阿姨,他们有时给自己带衣服,有时给自己送吃食……可即便明明是他依赖着他们,他们对待他的态度,却总是善意和温柔之中带着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敬意。他年纪还小,说不出具体的,但是他能感受到。   他看鸳鸯眼底是诚恳的感激,道:“你跟我来吧。”他像是一个沉思的老学究,说完这句话,他就把手背在身后。可是他的衣服太宽大,下摆垂在地上还拖曳出几寸,每每看着下摆要把脚绊住的时候,他又能若无其事地走着。他一定是穿习惯了这样不合身的衣服。鸳鸯心中一酸,赶紧上前拉起他的手,道:“多谢。”   鸳鸯想到了金小弟,事实上,和金老爹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算多,可是她就是生出了一些感情。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见不到明日的日出,而金老爹他们或许还在家里等着她赎身的契机,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小公子,往后你千万别和别人提起,你救过我。”   “为什么?”小孩低首看着鸳鸯拉着自己的手。   “因……”鸳鸯顿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这个孩子看起来虽是天真无邪,可种种举止来看,却是较同龄之人更为成熟的。鸳鸯以为他定是知道刚刚那个宫女要做什么,而他并不是觉得好玩才扔的沙子。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在等雨叔叔的花灯啊。”小孩立即两眼发光地看向鸳鸯,“每年元宵,雨叔叔都会给我带花灯来的。今天叔叔阿姨们都忙活去了,我就一个人到处走走。然后就看到了你们。”   “雨叔叔?”鸳鸯心中直觉不好。小孩倒是使劲点头:“雨叔叔是极好的人。”他认真地看向鸳鸯:“我知道刚刚的那个宫女是想杀了你。就在同一个地方,我曾经看到她杀了另外一个宫女。她杀了她,然后把她的尸体扔到了后山的那个坑里。”   鸳鸯手心立即冒出了一阵冷汗,那小孩又笑了,道:“你莫怕,死掉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听着小孩用懦懦的语气说着这般可怕的事实,鸳鸯除了心中的惧意,更是紧紧握住了小孩的手,道:“你的叔叔阿姨怎么让你去那样的地方……”   小孩略略低下头,道:“他们当然不让的。白天我是不能出门的,晚上的话,也不能出来太久。我每天呆在一个院子里,那些叔叔阿姨都要自己的事情做,大部分时候我是一个人呆的……雨叔叔可好了,每次来都陪我玩许久。还送我许多礼物……那一次我偷偷溜出来,见到了那个宫女杀人,后来还是雨叔叔找到我的。今天……”小孩说到这里,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今天,是元宵呀。”   “那雨叔叔……什么时候给你送花灯来?”   眼见着就要到一间小宫殿了,忽听不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小孩赶紧拉着鸳鸯躲到一边的灌木丛中。鸳鸯立时想起这小男孩说的“我每天呆在一个院子里”,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总之,他不能轻易让人见到就是!   可是,走近的人却在他们前停下了。忽听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那里?!赶紧护驾!护驾!”   而映入鸳鸯眼帘的却是那身熟悉的银色曳撒。   雨化田显然也看到了鸳鸯,还有鸳鸯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眼睛一亮,想要开口,就被鸳鸯捂住了嘴巴,随后,她按下了小男孩的肩膀,将他彻底藏好,然后走出灌木丛,与雨化田二人四目相对。大内的侍卫集结的十分迅速,不多时已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雨化田一把将鸳鸯带到身边,厉声道:“皇宫禁地,岂是你乱跑的?!”一面带着她一起下跪,将小男孩的躲匿处彻底隐藏,对皇帝行礼:“皇上,这是微臣的家仆,适才说是去如厕,竟多时找不到人。她不曾见过世面,惊扰了圣驾,微臣代为赔罪。”   鸳鸯见到雨化田已是愣了,再见此刻依偎在一身明黄色的中年男人身边的万贵妃,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只听雨化田说完这些话,意思却是完全不懂。   看起来皇帝的心情很不错,他道:“雨爱卿快快平身。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兴师动众!扰了朕观月色的雅兴,还不给朕统统都退下。”   之前发出声音的太监赶紧低首退到一边。至于那些大内侍卫已经迅速撤退。皇帝捋了捋唇边的一缕小胡子,道:“况有雨爱卿傍朕左右。朕可高枕无忧。”   雨化田便道:“微臣不甚惶恐。”   这时,万贵妃摇了摇皇帝的胳膊,撒娇道:“皇上,这个死丫头忽然冒出来可是吓坏臣妾了!臣妾不依!”   万贵妃虽已徐娘半老,可撒起娇来,那皇帝的骨头都酥了,连连哄道:“好好好、朕都依你,都依你。”   万贵妃眼底冷光一闪,正要开口,忽见有雨化田那里传来动静,只见跪在地上的鸳鸯不知为何身子一歪,竟然倒到雨化田的怀里去了。雨化田很是尴尬地再次请罪:“皇上,贵妃娘娘,家仆不曾见过世面,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皇帝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倒是又添了一桩喜事。”   万贵妃眼皮子一跳,恨不得将鸳鸯千刀万剐了才好——怎么刚刚就没弄死这个小贱人呢?至于鸳鸯刚刚一是处于惊吓之中没有回神,一是适才腰间忽然一疼,就倒向雨化田了。 此刻雨化田松了手,她自然立刻挺着身子,低着脑袋,僵着身子重新跪好。   皇帝道:“雨爱卿为朝廷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也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私事。朕瞧着,你不若效仿万喻楼,安家乐业,也是美事一桩!”   雨化田略略挑眉,脸上却是带着喜色:“微臣叩谢隆恩!”   皇帝很满意雨化田的上道,对总管太监道:“拟道圣旨,再由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公布天下,让雨爱卿风风光光早日完婚!”   万贵妃身子一僵,皇帝也是注意到了,一想今日是有些喝高了,竟忘了爱妃刚刚说的话!搂着万贵妃的腰身,皇帝笑道:“爱妃,近日波斯进贡了一件珍珠衫,朕让人送到你的宫里去。”   万贵妃心中虽恨,可眼下这种情况,她已是无话可说!   雨化田将鸳鸯的脑袋按下去,与自己一道再次谢恩。   皇帝一手摸着万贵妃的腰,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去,挥手令雨化田退下了,自己则搂着贵妃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帝刚刚离开,雨化田便立即站了起来。鸳鸯依旧木讷地跪在地上,全然不知如何反应!   倒是小男孩见人都走了,赶紧跑出来,拉着雨化田的手,道:“雨叔叔,花灯在哪里?”   雨化田勾了勾唇,道:“早就让人送到你的屋里去了。你怎么不听话又跑出来了?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   “可是我已经遇见了呀!那坏人想要杀了这个姐姐,不过已经被我赶跑了!”小男孩像是炫耀一般,对雨化田道,“我可是跑到树上扔的沙子,所以那个坏宫女一定不知道是我做的。”   雨化田嘴角一僵,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让他先回宫去。小男孩很是舍不得雨化田,可他也明白他身边的叔叔阿姨,就是他自己的母亲,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忙不完的事情。雨叔叔也是……雨化田便说下次来了就陪他玩一整天,他这才失落地点点头,打算离开之前,他又看了看鸳鸯,道:“雨叔叔,这位姐姐说等的主子就是你吗?那你真是不小心,宫里这么危险,她一个人乱走会很危险的。你下次要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走了。”   说完,小小的人儿就跑了,身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小道之中。   “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雨化田一手扼住鸳鸯的下巴,逼得她抬起头来。   “活的好好的,看来你的运气真是很好。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死,就留在这里。”雨化田说完,一把挥开鸳鸯,便自己走了。鸳鸯深吸一口气,早春的夜晚很冷,冰冷的空气进入胸腔很是难受……即便两腿发麻,她还是努力地追上了雨化田。   一直到坐上马车,鸳鸯仍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逃过一劫了!尚且记得到了马车跟前,还是雨化田把她抱进来的,当时一干随从,包括小贵,他们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可思议。鸳鸯浑身都在发冷——到底救了她的小男孩是何人?雨化田为何那样重视他?甚至于……刚刚的他似乎在害怕!害怕让万贵妃见到小男孩……而她,则成了他演戏的一个道具!可不管怎么说,她逃过一劫了……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四肢百骸都有一股无力感。   雨化田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   “你究竟是何人?”      第31章      鸳鸯此刻还未回神,又是刚刚逃过生死一劫,故而听了雨化田的话竟是半晌没有回答。雨化田倒也不急,慢慢地拈着手里的佛珠,微微低敛着眉目,自鸳鸯的方向看去,那对睫毛又卷又长,显得无害又好看。   “奴婢是金鸳鸯。”鸳鸯慢慢地说了出来。可一抬头又看雨化田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一时又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坐直了身子,道:“大人,奴婢愿与大人坦诚相待。”   雨化田呵呵一笑,鸳鸯服侍他这么久,却很少见他笑,他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带着些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鸳鸯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和他对视。脑子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闪过,最后却是皇帝那句让雨化田早日成婚的话。她原以为是和自己不相干的,可如今细细想来,当时皇帝似乎是对着自己和雨化田说的,并且雨化田谢恩的时候,还把自己的脑袋按下去了。   她猛地又抬起了头,问道:“大人……适才,皇上的话是何意?”   雨化田看了她一眼,然后想到鸳鸯所问到底是什么,目光一冷,冷声道:“金鸳鸯。你活的不耐烦了?”   这是雨化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鸳鸯一惊,两手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唇道:“大人,奴婢自知配不上大人。”   雨化田阖着眼睛,道:“有些自知之明。”   鸳鸯咽喉一涩,问道:“大人,可有回旋之地?”   因雨化田阖着眼睛,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故而鸳鸯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左右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觉得委屈。她心里又比刚刚乱了许多,也更加不敢面对雨化田。马车辘辘地行使着,忽一会儿便到了厂督府。鸳鸯只觉得此次回府,路途格外的短。   雨化田睁开眼睛,看着发愣的鸳鸯,道:“还想本督抱你下去?”   鸳鸯赶紧道:“奴婢不敢。”下轿子的时候却差点摔倒,幸而是边上的小贵扶了她一把。紧接着,雨化田便踩着一个小太监的背下来了。看也不看鸳鸯,径自朝府中去。鸳鸯对小贵点点头,立即追了上去。   回了厂督府,依旧是鸳鸯在雨化田跟前伺候。锦绣还未睡下,在外屋给雨化田行礼的时候见到鸳鸯脸色不好,可因雨化田在边上,并没有机会问。便事后问了小贵。小贵就将在万贵妃宫里发生的事情与锦绣说了。锦绣皱着眉头,怪小贵:“你竟留下鸳鸯姐姐一人!鸳鸯姐姐不过是个小丫鬟,堂堂贵妃,她至于嘛!”   “唉哟,姑奶奶,我求求你别嚷嚷了!这话让人听了去,你还要不要脖子上的脑袋了!”小贵双手合十,还念了一声佛号。锦绣哼了一声,道:“你也不是有义气的人!”   “你以为皇宫是你家?那些贵人一根手指就能捻死我,我要怎么做?我便是死了也无济于事!”小贵拉下了脸,“我看你倒是有义气的!回来的时候我见督主大人的脸色不好,此刻不定怎么为难鸳鸯姐姐了,你怎么不去帮助鸳鸯姐姐!”   锦绣瞪了他一眼,道:“好呀!你现在敢说督主大人了!督主大人对鸳鸯姐姐好,大家都是知道的!何况,你不是也说了,回来的时候,督主大人见鸳鸯姐姐受了惊吓,还把鸳鸯姐姐抱上马车的!你鼓弄我去惹大人,我才不听你的!”   因雨化田在圣驾左右之时,小贵不曾在。故而不晓得皇帝口谕一事。被锦绣抢白了,也是无话可说。哼了一声,道:“我总不与你说话!鸳鸯姐姐会明白我的。”又想自己刚刚的确被这丫头激的说了句督主的不是,心里也有些忐忑,干脆甩了甩袖子,回自己屋去休息了。   且说鸳鸯服侍了雨化田沐浴,一面想着,雨化田怕真是有杀死她的心思,亦或者说,她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万贵妃宫里,他的选择是让她死。后来她死里逃生,再次遇见雨化田,雨化田救了她,虽也有害怕小男孩不被万贵妃发现的原因,但至少那个时候,雨化田的选择是让她活着。她已明确知道雨化田的厉害,她的生死都是他一念之间。她在想,自己是否要与雨化田坦白,若是说了,他可会信?是否会拿她当妖孽杀死?可若是不说,以他的精明,他自然会察觉其中疑点,到时候又要如何对付她?总之,不管他要如何对付她,她都是经受不起的。   一面又想,皇上的那句话真是让她至今扔在云里雾里。她无法想象。可在马车上的时候,雨化田的意思是很明确的——那就是皇帝的确说过那句话,并非她的错觉!她又要如何做?前世是被逼着与那贾赦做小老婆,此刻却是皇帝圣旨,让她与厂督做妻,相比之下,已是无限风光!可是,雨化田到底不是真正的男人,他是一个太监。   鸳鸯想起了万夫人,那个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万夫人。想起她当日说的一席话,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底,早已是……她又咬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雨化田只是一个寻常的太监也便罢了,她自己是什么人?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何况,前世本有不嫁人的打算,想着身子也落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有个两心相悦之人……对方便是太监又如何?想到这里,鸳鸯脸上一臊,随后又是一白。   雨化田喜怒无常,对她又是起过杀心的,她可以待他如主子,可以忠心待他。可是,她做不到拿他当夫婿对待……可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天子开口,断无更改的可能。怕从今后,又与前世是一个死局——嫁了人如同没嫁的,若是强行不嫁,只有死路一条。   鸳鸯心中想着这些事情,忘记了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按,竟然是生生掐了雨化田的肩膀一把。雨化田轻嗯了一声,这让鸳鸯赶紧屈膝跪在他身边,告饶道:“奴婢该死。”   “没轻没重的东西。”雨化田不悦地皱起眉头。转而自己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对她道:“想通了?”   鸳鸯咬了咬唇,道:“大人,奴婢本是荣国府老夫人跟前的一名大丫鬟,一日醒来,却成了府中一名奄奄一息的粗使丫鬟。病愈之后,奴婢在浣衣舍浣衣,不想遇见绿衣指使,之后的事情,大人都是知道的。”   雨化田淡淡地看了鸳鸯一眼,忽然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按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道:“可有骗我?”他一面说着,一面手上不知用了什么力道,鸳鸯身上的衣服便尽数碎了!鸳鸯瞠目结舌地看着雨化田,想起他徒手拍碎那张檀木茶几——果然是和小贵说的一样,这是绝世神功!后来又弄碎过她的衣服——这绝世神功倒是用在了“正途儿”上!可随后鸳鸯腿上就是一暖,一只手抬起了她的腿。   鸳鸯赶紧挣扎:“奴婢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谎话!大人快放开我!”   她的力道在雨化田看来是在是微不足道,他将她浑身上下的经络都摸了一遍,确定她的确没有武功,身子也的确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的身子,这才慢慢摸上了她的脸,细细摸过轮廓,以确定并非江湖中人易容而成。最后,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湿意,雨化田看着身下哭泣的人,问道:“荣国府是哪个?”   鸳鸯红着一双眼睛,泪流不止,觉得屈辱不已,听了雨化田的话,也不知回答了。   雨化田手下一用力,重重地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道:“还不说?”   鸳鸯察觉他的手有往下移动的迹象,赶紧大声道:“我说就是!说就是!你莫羞辱我!”   雨化田看着她分明恨不得咬死他,却只能拼命压抑自己的表情,顿觉心情十分不错。他道:“说罢。”   鸳鸯动了动身子,一手掩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擦去脸上的泪花儿,道:“荣国府便是金陵荣国府。都道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谁人不晓?谁人不知?宁国公、荣国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在太祖皇帝跟前立过大功劳的,太祖开恩,便赐了世袭爵位,传至今日,已有几代。我所说的荣国府便是这贾府。”   雨化田忽然笑了,道:“贾、史、王、薛吗?”   雨化田微微松开了禁锢。鸳鸯得了此契机,赶紧从他身下钻出来了,哪里管他说什么贾啊史的!更顾不上许多,拿了一边的褥子遮住了自己的身体。雨化田见她拿了自己平素盖的褥子,心中却甚是不欢喜,又要来扯她的褥子,鸳鸯告饶道:“大人!您开开恩!我这般,如何见人?”   雨化田轻哼了一声,但到底不去扯了,他一起身要出门去,鸳鸯在他身后唤了一声:“大人,可是信了我?”   雨化田并未停下步子,鸳鸯却是松了一口气,抱着自己赤裸的胳膊,坐在软榻上,怔怔地出神。不多时,小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了。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要好许多。鸳鸯道了一声谢,让他将衣服放在屏风外,等小贵出去了,她便出去拿衣服了。   到了雨化田屋里,雨化田见是她,也不多话,让她给自己服侍自己安寝,不提。   鸳鸯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是没了睡意。   他信了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动杀心了吧?这以后漫漫的路,要如何度过?皇帝是否一句酒后戏言?依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雨化田?瞧雨化田的样子,提起这件事情,他也是吃了臭虫一样难受……鸳鸯抱住被子,心道,那我又是怎么回事?他做的那些个事情,合该烂手烂脚。我被这般对待,哪里还有什么清白?不嫁他,我又嫁哪个?   想着想着,鸳鸯便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眼眶又是湿了。      第32章      里屋的雨化田听着鸳鸯的低泣声,心中琢磨着鸳鸯刚刚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依她的说法,竟是借尸还魂吗?自己也是两世为人,这般奇异的事情都有,想鸳鸯也不敢编排出这么荒唐的话来搪塞自己,她说的话竟然是有几分真实的。   再者,他也是查过她的身世的,天下之事,没有能瞒过西厂耳目的。若是按照鸳鸯的说法,倒是最为符合的。只是她现在躲在被窝里——是因为皇帝的圣旨吗?若非怕万贵妃开口让皇帝赐死她,自己担心她情急之下,将小皇子的事情说出去,他也不至于保下她一命。   原来雨化田重生一世,醒来巧是入宫前一日,因对宫里太监的性格和关系知悉清楚,动用一番能耐,便躲过了阉割。可因他本就是以俘虏的身份入的宫,想要出宫绝无可能,只得依着前世的所见所闻,凭得皇帝赏识步步高升!是以,今世的他必然是要留条香火下来的,只是,这十几年来,他过的也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那些刀子都是无影无形的,比江湖上的可要凶险的多。   故他一来没有功夫考虑这些事情。二来……前世的他凭借着万贵妃上台,与她做了不少肮脏的事情,如今想来,他仍觉恶心。那日鸳鸯所用的胭脂上便有万贵妃最喜的味道,故而他便将鸳鸯扒了个干净扔水中去了。且因万贵妃的事情,他对女子多有厌恶的情绪。如今,倒是凑巧,皇帝金口一开,圣旨赐婚,巧这个鸳鸯也不会让自己太过恶心,既然有这般契机,他自然顺水推舟。只是……   这个金鸳鸯似乎不大愿意。雨化田心中烦闷,自己虽是太监,却也是权倾天下,风华绝代的太监!这个婢子心倒是不小……   鸳鸯自然不知雨化田的心思。第二日起来,因是正月十六,至夜间,女子不论老幼、都是要相携出门,提花灯,赏花灯,过桥,祛厄,是谓“走百病”。又多是亲友一道出门的。不过像厂督府这样的大府邸却是不同,得到雨化田的首肯之后,是管事嬷嬷带着一干婢子、嬷嬷出门去的。   鸳鸯拿了那日锦绣给她买的花灯,见上面一句“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看的发了一会儿呆,尚且是锦绣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锦绣道:“这灯上的人儿还不如姐姐好看,姐姐也能看的呆了。”   鸳鸯道:“你这蹄子,近来说话愈发的牙尖嘴利。我看将来谁敢要你。”   锦绣红了脸,道:“鸳鸯姐姐胡说什么?!”她跺了跺脚,因害羞而跑到前头去了。鸳鸯这便落在了最后。站在她身边的一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莲,另外一个同样安静的女子应该是蓝梦。至于湘荷,一开始便与管事嬷嬷走在最前头。   走着便到了一座桥前,管事嬷嬷在前面拿着点燃的香,身后的女子们便自发牵起了手,要相携渡桥的。锦绣倒是跑回了鸳鸯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笑道:“鸳鸯姐姐,过了这座桥,来年厄运晦气全无,一切都会好的。”   鸳鸯初次参与这种活动,听了锦绣一番讨喜可爱的话也是高兴。   这时,鸳鸯身边的一个女子伸出了手,对鸳鸯道:“鸳鸯姑娘,我们也牵着一起走吧。”   鸳鸯见这人是素未谋面的蓝梦,然而前面的女子多是三五人相携而行,鸳鸯也不曾多想,便应道:“好。姑娘可是蓝梦?”   蓝梦温婉地笑着,点头道:“鸳鸯姑娘好聪慧。”   客套了几句,四个人便手拉着手一起过桥去了——站在最两边的是锦绣与清莲。中间站着鸳鸯和蓝梦。至桥中央,虽说人潮涌动,接踵相连,可是大家都是井然有序,不曾拥挤,偏鸳鸯忽然觉得蓝梦手上用劲,她一惊之下,蓝梦已是目露冷光,扯着鸳鸯往桥下推去!鸳鸯惊呼一声,顿时桥上人群慌乱起来,尖叫之声此起彼伏!桥下是急促的江水,蓝梦的力气又是极大,鸳鸯赶紧放开了拉着锦绣的手,企图去挣开蓝梦。   锦绣见了,自然要去拉蓝梦,可刚刚踏出一步,脚上就被一物绊倒,锦绣知道是清莲伸出的脚,但是等她瞪着清莲的时候,她却是一派无辜的样子。锦绣呸了一声,看清莲站在原地,似乎不打算插手蓝梦的事情,她便站起来,只顾去拉蓝梦。   这时,蓝梦已经掐住了鸳鸯的脖子,并将人半个身子都推了出去!锦绣堪堪伸手去抓,鸳鸯已被蓝梦一个用力推下了桥!   “鸳鸯姐姐!”   眼见着鸳鸯要掉下江水之中,忽见江岸边一道白影掠起,看身形却是个年轻公子,他足尖点着水面,三两下就到了江湖中央,正巧接住往下落的鸳鸯!鸳鸯心中大骇,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却被人接住。等她看清楚了这人的样子,她更是吃惊不小!   “大人?”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紧紧揪着那人的衣襟。那人却是露齿一笑,道:“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说着,那人就迅速朝岸边飞去。这人展露了这么一身好武功,何况,他又是白衣翩翩,容貌身形俱是上佳,边上围观的女子无不含羞带怯地看向他!   “好了,姑娘,你没事了。”他将鸳鸯放到岸上。鸳鸯依旧怔然地看着他,道:“大人……”   “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人。”男子显得有些无奈,“我就是个江湖小混混,巧在轻功不错。遇上姑娘落水,也是你我的缘分。”   鸳鸯知道雨化田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雨化田看人的时候也是拿对方当死物看的,但是眼前的男子,他看着人的时候眼底带着无微不至的关切。诚如此刻,他还能将鸳鸯的发髻扶正,笑道:“头发乱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一定不是雨化田。可是,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鸳鸯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一看之下,他的脸竟像是照着雨化田的模样刻出来的。只是比雨化田的多了几分阳刚的味道。   他见鸳鸯如此“痴迷”地看着自己,腼腆地笑着,还要说什么,忽听一个女声响起:“风里刀!你还有完没完!”   女子说完,转身便走。这叫风里刀的男子见状了,赶紧对鸳鸯笑道:“大恩不言谢。姑娘快点回家去吧。”随后,他才追上那女子。   鸳鸯怔在原地,心道:莫非大人有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因当晚正阳门等城门不必,故而京中禁卫彻夜巡逻,听到动静,早早就赶来了。后来一听说是厂督府的人出事,前来的锦衣卫便又去禀告同在这一片巡逻的西厂的人。带队的人正是马进良,他下了马匹,便问那管事嬷嬷:“府里何人出事?”   管事嬷嬷支支吾吾不敢吭声,锦绣急道:“进良大人,是鸳鸯姐姐!是她把鸳鸯姐姐推下去的!”   说着,她一面指向蓝梦。蓝梦居然也不害怕,她冷笑一声,马进良目光一厉,待他用了轻功到了蓝梦跟前,她已然服毒自尽!锦绣看着她嘴角留出的黑血,和那还勾着的唇,浑身一颤抖,幸是马进良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倒。   “鸳鸯姑娘何在?”马进良已经知晓皇帝赐婚的意思,眼下,鸳鸯的安危可是很重要的。也是锦绣性子强,虽见这人前一刻还好好地活着,与自己说过话,可下一刻就成了个死人,这惊吓自然不小,但她一想到鸳鸯的安危,还是强自振作起来了。   “鸳鸯姐姐被人救了,应该就在岸边!”   锦绣指了指桥下。马进良忽然道:“姑娘,马某得罪了。”说完,他一把将锦绣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马上。锦绣轻呼一声,但想着这个进良大人是好人,他现在要带自己去看鸳鸯姐姐,便道:“不会不会,进良大人,是奴婢要谢谢您!”   马进良戴着面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跟着翻身上马,又吩咐手下将蓝梦的尸体带回去,至于厂督府的一干仆妇,都一并带去厂督府再做处置。   不多时,马进良便与锦绣到了桥下,入目的就是鸳鸯发呆的模样。   “鸳鸯姐姐!”   马进良刚刚把人抱下来,锦绣就朝着鸳鸯去了。   鸳鸯见是锦绣,便道:“我没事了。”   锦绣拉着鸳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她真的没事,才放下了心。又道:“那蓝梦做什么要把姐姐推下桥?”   鸳鸯微微蹙眉,她此前居然忽略了,蓝梦可是万贵妃的人。没想到,她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难得看鸳鸯露出这样沉思的表情,锦绣微微发愣,伸手在鸳鸯面前挥了一挥,道:“姐姐,没事了。”   马进良在一边道:“鸳鸯姑娘,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人给姑娘备顶轿子。”   锦绣觉得马进良对鸳鸯格外客气。   鸳鸯也是察觉到了。不过她料是马进良乃雨化田最信任的心腹,昨天宫里的事情,马进良怕也是知道了的。她微微福身,道:“有劳马大人。”   锦绣也跟着行礼,道:“多谢进良大人。”   马进良点点头,也没有说话。   锦绣想起了蓝梦临死的模样,身子又开始打颤,鸳鸯见她脸色不好,便问:“锦绣,你怎么了?”   “鸳鸯姐姐,蓝梦死了。”      第33章      因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晚的“走百病”便没有继续下去。一行人也回了厂督府。   蓝梦的尸体是早些时候被西厂锦衣卫抬回厂督府的,此刻,自管事嬷嬷开始,跪了一地的仆妇。雨化田本是在书房,听了马进良的报告,便只让管事嬷嬷与几个当事人留下,余者都遣散了。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雨化田显然对此事不甚敢兴趣。   须知西厂手段可怕,妇孺皆知,何况管事嬷嬷这些人?最先开口的是湘荷,她道:“大人,奴婢不知啊!倒是往常就听蓝梦对鸳鸯服侍大人颇有微词。说不定……说不定是她怀恨在心呢!”   锦绣赶紧道:“你胡说!分明蓝梦要推鸳鸯姐姐下水的时候,清莲是帮凶!若不是她绊倒了我,我早就把蓝梦给拉开了!”   清莲立即露出了委屈的神色,道:“锦绣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的。你道我绊倒了你,当时桥上那么许多个人,你可是亲眼看到我绊倒你的?”   锦绣因是直肠子,亦不会拐弯抹角地抹黑别人,只说:“我虽没有亲眼看到,可当时只有你离我最近,而且那只脚伸来的方向就是你站的位置!不是你还是谁?”   清莲道:“呵呵,既然锦绣姑娘自己都说了没有亲眼看到,岂能这样血口喷人?!蓝梦要推鸳鸯姑娘下水,那也是她们二人的事情,与我何干的?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掺合进去?我掺合进去了,又能有甚么好处?”   清莲咄咄逼人,锦绣一时被她逼的无言以对。   “够了。”马进良出声喝止。堂下一时又安静了下来。这时,一个内监在门外求见,马进良出去了,与他低声说了什么,回来后,又凑到雨化田耳边轻声说。雨化田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这蓝梦和鸳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本督竟不知的。”   雨化田开口了,清莲和湘荷两个都不敢轻易答话——要知道此人当初说打死绿衣就打死了,一点也不顾着贵妃娘娘的面子。那件事情对于她们这几个贵妃娘娘派来厂督府的丫鬟都是一记耳光呢。   两个丫鬟不说话,管事嬷嬷少不了开口的:“回禀大人,大人有所不知,蓝梦本是贵妃娘娘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儿。因她最是沉稳得体,往前在宫里,贵妃娘娘可是对她百般倚重的。后来来了厂督府,她也是一心服侍督主大人您的。原本皇上也赐了内侍与大人,她等分管府中院子,做个一等丫鬟已是大人恩典。老奴斗胆猜测,这蓝梦今日做出这样的事情,定是怨恨鸳鸯姑娘得了大人青眼,有幸在大人跟前伺候。”说到这里,管事嬷嬷语气一软,道,“如湘荷所说的,这也是那蓝梦记恨鸳鸯姑娘,本是两人之间的恩怨。幸是神佛保佑,鸳鸯姑娘平安无事,蓝梦也自食恶果。”   一番话倒是将所有人的关系都摘的干干净净。   先是说她们可是贵妃娘娘的人,你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最后来一句受害人无事,作案人已死,合该大欢喜结局。   锦绣睁大了眼睛,仿佛从未见过这么能粉饰太平、抹杀事情真相的人!   鸳鸯倒是一直沉默着。她知道,蓝梦不过是棋子,想要她死的那个人是万贵妃。可是她不能和万贵妃讨公道去。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谁是谁非,就是无法去澄清是非。非但她不能,雨化田也不能——雨化田这样的人,只怕听了一遍事情经过,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吧。当然,雨化田也犯不着给她讨公道。   “此事你怎么看?”雨化田似笑非笑地看着鸳鸯,一双眼底带着零星冷意。   鸳鸯似乎晓得了他的心思,抿了抿唇,道:“回大人的话,奴婢以为,管事嬷嬷说的有几分道理。然则……”   众人都沉默了,听了开头,那管事嬷嬷是有几分得意。可没想到鸳鸯最后却来了一个“然则”。鸳鸯则继续看着雨化田,见他仍是面无表情,心中一叹,心道:也罢,便如你的意思,出面做个恶人。   “然则,府中竟有人生了这样谋害他人的心思,莫不是嬷嬷教导不好。大人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将府中一干庶务交托于嬷嬷,也是对嬷嬷的信任。可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虽与旁人无碍,但嬷嬷难辞其咎。试想,今日是一个蓝梦,来日,是否有甚么白梦、黑梦,奴婢斗胆猜测,长此以往,内院在嬷嬷的管教之下,大人怕会多了后顾之忧,从而无法专心政务。”   鸳鸯这话是直接冲着管事嬷嬷去的。并非是鸳鸯想要如此直白地和这个管事嬷嬷作对,实在是雨化田有这样的心思。万贵妃送来的这些个人里,雨化田最想处理掉的人实则是这个管事嬷嬷。她掌管着府中中馈与内院庶务,等同于掌握了内院所有仆人的死生富贵,这些人怕是多为她的眼线。这样的人,雨化田是不会直接杀了她的,却也不会愿意让她长久坐在管事嬷嬷的位置上。   今天的事情,蓝梦已经死了,责罚湘荷与清莲,一是师出无名,二是除去她们于雨化田无益。而拿来对付管事嬷嬷……却是极好的。适才雨化田问她,可不就是打算让她代他开口说这些话的?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矛头竟然忽然指向了管事嬷嬷,就是旁观的马进良也觉得不可思议。本以为这些女子顶多是有些小心眼的,怎么刚刚他觉得这几个女人的一番话,经历了好些个刀光剑影?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鸳鸯,又默默地看了一眼锦绣——一个心思多,心机重,一个单纯不谙事,居然成了一对姐妹,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雨化田淡淡地看了一眼鸳鸯,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她?”   这话居然是认可了鸳鸯的话!管事嬷嬷这下子急了,叫道:“大人,老奴为大人您鞠躬尽瘁,自厂督府一成立,便来了府中打量庶务,大人岂能因这小蹄子的一句话就惩罚了老奴?!”   雨化田却是看也不看她,只看着鸳鸯。鸳鸯略一思索,道:“大人,正如管事嬷嬷所言,她为了厂督府也算是鞠躬尽瘁,奴婢也相信嬷嬷是一心为厂督府好的。只是年纪大了,府中仆从虽说不多,却也不少,嬷嬷管理起来自然有心无力。依奴婢看,若管事嬷嬷有子女傍身,大人不若给恩典,让她脱籍去,颐养天年。若是没的话,大人便让嬷嬷做些轻松的活计,月钱待遇只管和现在同的,管事一职,另寻他人。”   雨化田颇满意地看着鸳鸯,道:“那便这么去做。等会儿你去吩咐曹静一声,让他去办。”   鸳鸯道:“是,奴婢遵命。”   管事嬷嬷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雨化田已经没有心情待下去了,道:“都起来。”   几人行礼起身,都依次离开。唯有鸳鸯是要跟在雨化田身边服侍的,便给他系好披风,一道出门去。   锦绣与马进良跟在两人身后,心思各异。马进良本以为鸳鸯这个丫鬟就是有些特别,得了督主的青睐。后来见了马车里两人的情形,又觉得督主眼光奇特,看中了这个丫鬟,不过她倒是让人不可小觑。没想到今日这个丫鬟受了那么一番惊吓,处理起事情来还是如此麻利!一番话说的真是振振有词。   锦绣却是琢磨,往日里不见鸳鸯姐姐这么厉害的!不过这个管事嬷嬷以前那么对待她们,今天又故意庇护那个清莲,鸳鸯姐姐这一箭之仇报的太好了!   因“走百病”尚未结束,马进良呆了没一会儿就向雨化田告辞了。   雨化田今日却颇有兴致,竟是要在府中夜游。鸳鸯身心疲惫,可他要自己陪着,却是不能拒绝。雨化田问道:“可识字?”   “识得一些。”鸳鸯在他身后细声回答。他又问:“那日的花灯呢?”   鸳鸯一愣,随后想起雨化田是问那盏写了《青玉案》的花灯,她道:“本是带出府去了的,掉下桥的时候一并落江里了。”想起来却是有些遗憾。毕竟这是锦绣送她的。后来她见锦绣的花灯也没了,定然是推搡的时候弄坏了。   雨化田又说晚上太黑,夜游的话必须有灯笼照明才好,这便命人去收拾了一盏花灯来。只是花灯之上只有一副海棠春睡图,并无题字。鸳鸯以为这也是极好的,偏偏雨化田又令人拿了一副笔墨来,让鸳鸯在上头写字。   鸳鸯道:“大人,奴婢久不操笔墨,怕是会写坏了。”   雨化田冷冷一挑眉,鸳鸯只好瘪了嘴,拿了一只紫毫沾墨,略一停顿,写了首苏轼的《海棠》。雨化田见她笔法确实有些生疏,像是许久未练。知道她所言不假,问道:“今日是谁救了你?”   鸳鸯久久没有回答,雨化田看去,只见她正皱眉想着什么。   他冷哼一声,鸳鸯方才回神。只见雨化田沉着脸,脸色很是不好。她赶紧解释道:“奴婢该死。原是大人让奴婢题诗,奴婢想起了以往大观园里几位姑娘的诗,那才是极好的。”   雨化田听了,仍是淡淡地看着鸳鸯,可微微抿着的唇显示他的心情实在不好。鸳鸯略略低头,道:“大人,奴婢知错了。”   雨化田瞥了她一眼,道:“蠢物。”   第34章      鸳鸯咬了咬唇,自觉站到雨化田身后,一声不吭。事实上,雨化田仍是看不出是喜是怒,左右这句骂人的话表示了他的心情不好。想鸳鸯前世,老太太虽性子大,然而鸳鸯懂得她的心思,讨她欢喜,老太太是极少对鸳鸯疾言厉色的。至于别的主子,因着老太太的面子,倒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故而,被雨化田呵斥了一声,她底心自然不好受。   花灯提了字,雨化田便让鸳鸯提着灯在身边走着。那花灯转动之时,明晃晃的烛光映出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煞是诗情画意。鸳鸯低着眉目,眼角瞥见的是雨化田的银边云纹衣角,她落后他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气氛却是有些沉闷,只因雨化田素来冷艳,鸳鸯又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因此便一路沉默着。   走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太监前来见礼,说是马进良求见。这马进良前脚刚刚走,后脚又来了,也不知是甚么大事。不过雨化田像是早有预料,他微微勾了勾冰冷的唇,道:“先带马大人去书房。”   听雨化田要和马进良去书房商议事情,鸳鸯自然要跟随去的。到书房的时候,马进良已经在外间等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鸳鸯放下花灯,便为雨化田解去披风。待要吹熄花灯的时候,雨化田倒是说让它就这么点着。   鸳鸯应了一声,只将花灯挂到一处架子上。自去外间吩咐人送茶水来。   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和以前一样是不许鸳鸯进屋里伺候的。却不料今日一谈却是许久,鸳鸯在外间等着,已是困意满满。待到四更之时,鸳鸯已是撑不住,小手握成拳头托着额头便阖了眼睛。   房内,雨化田和马进良虽是一夜未眠,可神色却是极好的。两人议完事情,天色已近月白。一前一后出了门来,见鸳鸯已是伏在桌上睡了,马进良赶紧别开目光,对雨化田行礼道:“督主,属下先行告退。”   雨化田点点头,待马进良走了,他才慢慢走近鸳鸯。巧是架子上挂的那盏花灯刚刚燃尽,烛芯上的火苗子一熄,一缕白烟便袅袅飘出,花灯上那一句“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却是笔墨如新。雨化田的目光从花灯一直落到鸳鸯身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鸳鸯的脸蛋,看她因他冰冷的手指而微微发颤,他便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随后,他将披风拿来,将鸳鸯的身子一裹,抱着她去了主屋。   不说鸳鸯对于圣旨赐婚一事觉得如在梦中,十分不真切。便是皇帝朱见深在第二日想起来自己尚且不知道那被赐给雨化田的女人的身份,当即着人去查了,一查却是雨化田跟前的大丫鬟,朱见深也觉得自己当时是酒喝多了,喝迷糊了。   虽说雨化田是个太监,但他好歹也是西厂厂督,是为他天家办事的,娶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也实在说不过去。只是这皇帝开口,金玉良言,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好在厂督府里还传来消息,这雨化田对大丫鬟金鸳鸯是十分宠爱的,朱见深便想,既然他自己欢喜,那配不上便配不上罢,何况,他这是太监娶老婆,又不是正常男人娶老婆。说实在的,要不是雨化田是为他天家办事的,就他一个太监,娶个丫鬟那是门当户对。朱见深这么想着,打了个哈欠便敲定了此事。   当日令总管太监带着圣旨去厂督府颁布了,内容无不就是鸳鸯贤淑贞静,特赐婚她与雨化田二人之类。鸳鸯接到圣旨的时候,便是之前心里有了打算,可此刻也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圣旨是当着厂督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的面颁发的。不论是认识或不认识鸳鸯的,心底都对鸳鸯十分同情。只是因雨化田在场,所有人都只是将这心思埋在肚子里,没人敢说出来的。   总管太监颁完圣旨,还奴颜婢膝地恭贺了雨化田一番,不过雨化田态度傲慢,瞥了他一眼,道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谢。总管太监听了,呵呵笑着,连说不敢。   虽说圣旨一下,鸳鸯的身份便不同了,可是,在雨化田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变化。总管太监一走,雨化田让鸳鸯把圣旨拿去屋里的格子一放便了事了,鸳鸯还得继续伺候雨化田。鸳鸯见里头已有好几道圣旨,她对里屋的物什放何处最是清楚不过,因此也知道,这放圣旨的格子下面一层便是放伤药的——谁家接了圣旨不是当宝贝一样地供着?也就雨化田这样了。   鸳鸯见雨化田似乎没接到圣旨一样,这导致了她也觉得皇帝赐婚这种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她的许多话也不知如何开口。比如——她要如何对金老爹他们开口。再比如——她如今是奴籍,这样的身份嫁给雨化田岂不辱没了雨化田?雨化田是不是要把她的卖身契先还给她?想到这里,鸳鸯也想到了那道尽说了一堆空话的圣旨,皇帝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而雨化田好歹是西厂厂督,她这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还是说,在皇帝的眼底,雨化田也只配她这么一个丫鬟?   她猛地一怔,被自己的猜测吓到,立即摇摇头,只顾盯着手中的砚台看。   雨化田头也不抬,道:“稀了。”   鸳鸯便赶紧加快研磨的速度。   等雨化田写完了一份折子,他便抬头看着鸳鸯。   鸳鸯被他瞧的有几分无措,越发低下了头去。雨化田道:“他的事情,你若是敢泄露一个字,本督便杀了你。”他抚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像这几日,便是极好的。”   鸳鸯身上一冷,她知道雨化田嘴里的“他”是指皇宫里遇见的小男孩,不说她见雨化田的态度就知道那小男孩的事情说不得,便是冲着那小男孩救过她一命,她也不会说出去。至少,她看到的是雨化田对那小男孩没有恶意。   雨化田在今日说起这件事情,自然也在提醒鸳鸯,他娶她,不过是局势所迫,带了警告的意味其中。鸳鸯道:“委屈大人了。”   雨化田目光一凛,轻哼了一声,上半身朝前趋,逼近鸳鸯,略略挑起她的下巴,道:“本督极讨厌你这自作聪明的模样!”他重重一捏她的下巴,又道:“你也觉得委屈?”   鸳鸯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回答。   委屈?自然是委屈的!前世不愿意做大老爷的小老婆,尚且有老太太护着,便是老太太不护着,她出家为尼也好,寻死觅活也好,都与旁人无忧。可是,现在是皇帝赐婚,她若是不嫁,便是抗旨,她虽是女流之辈,也晓得其中利害,她能不嫁吗?便是死了,这尸体都要嫁的!   也只能想着,雨化田堂堂西厂厂督,她嫁了他是做正经太太的。何况,雨化田终究是个太监,嫁了他,原主的这具身子到底也能保个清白,她总不算愧对原主。   鸳鸯道:“是奴婢高攀,不敢委屈。”   雨化田冷冷扫了她一眼,看起来仍是不满意,不过却是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鸳鸯略略看了雨化田一眼,可是她不敢开口问他,到底要如何安排他们的婚事——皇帝让钦天监定的日子,就在一个月之后。短短一个月,她要如何告诉金老爹他们?   听到这圣旨,最为担忧鸳鸯的莫不是锦绣了。当晚,因西厂有事,雨化田连夜赶去了西厂,鸳鸯便去找锦绣说话了——她知道锦绣今儿个是憋坏了。   “……我早知他对姐姐心怀不轨!他现在不在府里,姐姐不如收拾了包袱,赶紧离开罢!”锦绣说着,便动手收拾东西。鸳鸯连忙捂住她的嘴巴,道:“姑奶奶,你轻点声。”随后,她才叹道:“我离开这里,我去哪里?”   锦绣愣了,红着眼眶,道:“可也不能就这么被糟践!”   “我家中还有老父老母,下面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我走了,他们怎么办?何况,嫁了别个,也不见得就不是糟践。落了个干净清白身子也好。”   锦绣不说话了,只顾紧紧握住鸳鸯的手。鸳鸯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嫁了大人,可是一下子从丫鬟成了夫人。还是正儿八经的正牌夫人,厉害不?”   锦绣擦了擦眼睛,道:“我晓得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鸳鸯沉默地笑着,道:“好啦,你快些去歇着。我先回大人那屋。”   锦绣皱着眉,拉住鸳鸯,道:“大人不是去西厂了吗?姐姐不如睡自己的屋。”   鸳鸯拍拍她的手背,道:“大人每晚都是回府睡觉的。你莫担心……”说到这里,鸳鸯倒是想起了雨化田之前摸她身子的事情,可到底不谙人事,只以为雨化田是太监,做不了男女之间的事情,脑子里就模模糊糊的一点概念。她反安慰起了锦绣,让她去歇着,自己回主屋去了。   一进主屋,鸳鸯便听到一声动静,鸳鸯起初以为是雨化田回来了,可很快就想到——雨化田回来岂能这样静悄悄,黑漆漆的?当即知道不对劲了!可她来不及退出屋子,就被人一把按到了房门上,脖子也抵上了一柄冰冷的刀。   “没想到你就是那阉贼的老婆!早知道那天就应该让你掉下水里淹死!”   这是一道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声音。鸳鸯倒是镇定下来了,道:“原是恩人的朋友。”   “呸!”女子低声骂道,“恩人?知道是恩人,还恩将仇报,果然与阉贼是一路货色!告诉我他被关在哪里,否则我就杀了你!”   第35章      鸳鸯脖子上一疼,那锋利的刀锋已经划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肤。鸳鸯吃痛地皱眉,道:“姑娘,恩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为何要这么问我?”   女子冷笑一声:“风里刀前脚救了你,后脚就莫名其妙地被你的太监男人关进大牢去了!你还装什么糊涂?!”虽然她素来和朝廷不对付,但是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他们总是互不相干的。顾少棠没料到风里刀会忽然被西厂的人抓走,现在她的手下又不在京城!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鸳鸯心道雨化田是西厂的督主,一惯是为朝廷办事的。他具体做些什么,她又不知道。只是,恩人怎么就犯到了他的手里呢?顾少棠将她的脖子勒的紧紧的,因一面要注意外间有没有来往,一面又担忧风里刀,是以,她此刻很是着急。她道:“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带我去西厂找人!”   “姑娘,我并不知道恩人被关在何处。”鸳鸯赶紧道,“何况,我对于大人而言不过是个丫鬟,姑娘便是拿我去要挟大人,岂不可笑?”   顾少棠冷笑连连,道:“皇帝老儿都已经昭告天下了,那太监都要娶你做老婆了,我拿你要挟怎会无用?你少装傻!”   鸳鸯便道:“姑娘,圣旨赐婚是一回事,大人的意愿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少棠不待鸳鸯说完,就一把扼住鸳鸯的下巴,扔了一粒药丸进去。鸳鸯无法挣扎,被她按着强行咽下那玩意!顾少棠道:“听好了,你吃下去的是毒药。你要是不告诉我风里刀关在哪里,我便不给你解药!让你肚子生疮烂心烂肺七窍流血而死!”   鸳鸯赶紧去抠那药丸,顾少棠便在一旁冰冷地道:“别费工夫了。你是抠不出来的。乖乖告诉我,就不必遭罪了。”   鸳鸯听了,苦笑一声,也放弃抠药丸了,道:“我真是不知道的。别说大人娶我不是本意,便是真心娶的,哪里会将机密告诉我一个内宅女人?”   顾少棠盯了鸳鸯好一会儿,骂了一声娘,索性点了鸳鸯的哑穴,鸳鸯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她碰了自己一下,自己再开口已经说不出话了。顾少棠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现在,我带你出府去,你要是敢挣扎,我就直接杀了你。”   鸳鸯身子一轻,已被顾少棠拦腰抱起,顾少棠武功了得,躲过厂督府的一干侍卫后,抱着鸳鸯刷刷两下飞过了女墙出府了!好在鸳鸯之前见识过雨化田和风里刀的武功,此刻也没什么惊吓。她想,这女子怕是又改了主意,不知如何折腾她。   顾少棠将鸳鸯带到一间暗室,将鸳鸯扔到一边的椅子上,道:“等会儿我扮成你的丫鬟和你一起去西厂,你就说你是给你那太监男人送宵夜的。你要是敢逃跑,我便用飞刀刺死你。”说完,顾少棠朝一个方向扔去一柄飞刀,飞刀准准地刺穿了方格子窗的中央。   鸳鸯缩了缩身子,心道,这女子既然出这样的主意,只怕之前已经去过西厂了,不过很可能连西厂的大门都没有进去。她能孤身去西厂救人,也是重情重义。可是她对风里刀重情重义了,必然会对她这个阉贼老婆狠心,若是她今日不依她的话做事,怕真成了她的刀下亡魂。鸳鸯再一想,自己要是带她去了西厂,到时候,要她小命的不是这位姑娘,而是雨化田了。   这竟是前后都无退路!   顾少棠很快换上了一件丫鬟衣服。鸳鸯见她长相清秀,一双眼睛十分有神,浑身气质不同于闺阁女子。穿起丫鬟的衣服来,也掩不去身上的神气。顾少棠这时才解开了鸳鸯的哑穴,对鸳鸯道:“我也不是存心要害你的,只不过,风里刀落在西厂的手里,我可能晚一步去,他就没有小命了。他好歹也救过你,这一次,你就当是报答他吧。”   其实顾少棠也懂得恐吓加上动之以情。加上这一席话也是她的心里话,说的时候确实带着真实感情,鸳鸯听着也是有些动容。鸳鸯道:“姑娘和恩人……交情真好。”   顾少棠却忽然炸毛似得,道:“呸,姑奶奶和风里刀只谈买卖,不谈感情!”她看了一眼鸳鸯,给她扔来一件竖着领子的衣服,道:“脖子上的伤,抱歉了!把衣服换了罢。”   鸳鸯拿着手上的衣服,迟疑了一会儿,道:“大人晓得我有甚么衣服。怕是会起疑心。”   顾少棠没料到鸳鸯会这么说,她拿不定鸳鸯是不是在骗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鸳鸯,道:“那有什么办法?!要是你不遮住伤口,我一到西厂门口就会被抓了!”   鸳鸯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依着她的话去做了。   顾少棠看着换衣服的鸳鸯,道:“你不是说那阉贼不会在意你的死活吗?怎么又说他晓得你有甚么衣服?”   鸳鸯一怔,道:“我终日伺候大人,大人自然是知道的。”   顾少棠瞥了瞥嘴,嘲讽道:“太监娶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鸳鸯不知如何接。顾少棠看不起雨化田太监娶妻,也是看不起她这个要嫁给雨化田的人。她沉默着穿好衣服,然后看向顾少棠。顾少棠皱着眉头,道:“面对雨化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懦弱吗?”她显然是看不起鸳鸯这样的性子的。鸳鸯道:“死生不由己的时候,也逞不得强。”   鸳鸯说完,顾少棠也准备好一切了,对她道:“别忘记了我给你喂的毒药,要是在西厂里面,你不好生配合我,让我暴露行踪被抓了,那么,我和风里刀死了,你也别想活了。”   此去还能有什么别的局面?无不是三个人都要死!鸳鸯心道,这姑娘不可能从雨化田手里救出风里刀,至于自己,一定不是死于她的毒药的,而是,被雨化田弄死。   顾少棠撇过头,急急忙忙地催促鸳鸯:“赶紧走!”   一面说着,一面将一个食盒塞到鸳鸯的手里——是啦,借口是她给雨化田送宵夜,自然少不得宵夜的。不过,鸳鸯看了看手里的食盒,道:“姑娘,这食盒一看便不是我们府上的。”   “难道姑奶奶现在还去你们府里拿个食盒不成?!”顾少棠瞪了一眼鸳鸯,眼底已露出慌乱和暴躁。鸳鸯叹道:“姑娘,你此去不是大人的对手……”   顾少棠厉声打断:“闭嘴!再说下去,我就弄死你!”   鸳鸯微微蹙眉,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厂。西厂内灯火通明,此刻也是宵禁刚刚开始。鸳鸯上前叫门,出来个高大的锦衣卫,一出来就吼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我西厂……”说话的人正是见过几面的三挡头继学勇,继学勇定睛一看,来人却是鸳鸯!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问道:“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要不是早上知道了皇帝赐婚一事,他绝对不会这么客气地和鸳鸯说话的。   鸳鸯低着脑袋,道:“我来寻大人的。”   继学勇看了看鸳鸯手里的食盒,眼睛一亮,道:“哈哈哈,姑娘想的还真是周到!督主一定饿了,快点进去吧!”等目光对上鸳鸯身后的顾少棠之时,继学勇伸出手拦下了她们,道:“她是何人?”   鸳鸯立在一边,心里闪过诸多念头。继学勇又道:“你会武功?你不是厂督府的丫鬟!”话音一落,双方的气势立即剑拔弩张!鸳鸯立即抱住继学勇的手臂,道:“她是刺客!她逼我来找督主大人,意图行刺!”   继学勇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鸳鸯,可一想到这是督主的女人,忍了又忍,道:“放开我!”   顾少棠复杂地看了一眼鸳鸯,趁机溜进了西厂。   鸳鸯立即松了手,那继学勇骂骂咧咧地一声,往内院赶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刀剑厮杀的声音。一阵阵错乱的脚步声响起,灯火一时聚集在一处——鸳鸯知道,那女子暴露了。   鸳鸯看着大开的门,心里萌生了逃走的念头。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鸳鸯姑娘,督主有请。”   也不知道马进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总之,鸳鸯再离开是不可能了。也许,从她一进入西厂,雨化田就知道了。   她沉默地跟着马进良往西厂内走。鸳鸯发觉这一次去的地方和上一次的地方不同,问道:“马大人,督主大人在哪里?”   马进良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了。”原本马进良对她的态度还算可以,但是这一次却带了怒气一般。鸳鸯心知他这是觉得自己背叛了雨化田——她曾经也为雨化田挨过刀子,可是下一刻,雨化田又是怎么做的?他对她起了杀心呢。她不可能为了雨化田在别人拿刀架着她的脖子的时候,选择抵死顽抗。只能安慰自己,风里刀的确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要是一命换一命——他娘的也是命中注定!鸳鸯抿了抿唇,也不再多问。   去见雨化田的路上,鸳鸯见到了风里刀——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顾少棠嘴里随时会死的人,正春风得意地和她擦肩而过,随后停下脚步,反追了上来,道:“姑娘,真的是你,我们可真是有缘分!你怎么会在这里?”   鸳鸯怔怔然地看着风里刀,心中百味陈杂,道:“……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了!”他的神情不仅仅是没事人的样子,更是喜上眉梢!   “你可知……有人来救你?”   “哦,你说她呀!”风里刀挠挠头,眼睛越发亮了,笑道,“我也没想到她会为了我……她也是小题大做,幸好督主大人不见怪。我这便去找她的。”   鸳鸯一噎,傻傻地看着风里刀。风里刀见鸳鸯这副“痴迷”的模样,害羞道:“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西厂呢?”   马进良重重一声咳嗽:“姑娘,我们应该走了。督主还在等你呢。”   听了这话,风里刀也不多问了,作了个揖,风度翩翩地与鸳鸯告辞。鸳鸯却是木然地转过身子,只觉得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沉重。   第36章      马进良见风里刀流里流气地走着,转瞬移到了他的面前,这让风里刀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督主吩咐过,让你把脸蒙上的。”马进良冷冷地说着,“在京城里要是有别人看到了你的样子,我不介意毁了你的容。”   风里刀立即用一块蒙了脸,道:“我蒙了、蒙了!”   马进良冷哼一声,心道,这样的人生了和督主一样的脸,真是对督主的侮辱!   走了一盏茶功夫的路,鸳鸯却觉得眨眼间就到了。   站在铁门之外,鸳鸯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人的惨叫声。她两腿便发软,磨蹭了许久才在马进良的催促之下,进屋去。这间屋子却似是西厂设的牢狱,每隔五步便有锦衣卫把守。至于两边的墙壁之上则是点着昏暗的油灯。   鸳鸯屏息走在昏暗的小道上,心却是要跳到嗓子眼一般。   “鸳鸯姑娘,请。”最后,马进良带她到了一间铁屋子外。适才的惨叫声也愈发的清晰了,鸳鸯晓得这里面必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强自镇定了声音,问马进良:“马大人,这里是哪里?”   马进良道:“督主正在审问犯人,说是既然鸳鸯姑娘也来了,便来这里候着。等会儿和大人一起回府。”在马进良看来,雨化田这话丝毫没有表现出对鸳鸯的怒气。反而,少见的体贴。   鸳鸯迟疑了一会儿,在马进良又一次催促之下,进铁屋子里去了。   岂料她一踏进铁屋子,伴随着一道肉被烤熟的“嘶嘶”声,更有一名男子的惨叫,而鼻尖也很快嗅到一些肉类烤熟的味道。鸳鸯双目圆瞪。只见一个八尺大汉手脚皆被铁链锁着,形成一个“大”字,被捆绑在木架上!而一旁面容狰狞的锦衣卫正拿着一块烧红的铁按在男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一幕,让鸳鸯彻底忘记今夕何夕,而一片雪白的脑海里,很快就传达了惊恐的信息!   她开始浑身打颤,她想往外跑!想离开这里,有多远就跑多远!   可她的双腿却迈不动,半步都挪不动!   “过来。”雨化田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在这肮脏而黑暗的牢笼之中,他浑身上下仍是那么干净——干净到令人发指!也让人害怕。他说完,便用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看着鸳鸯。鸳鸯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又像是害怕到了极点,本能地服从他的命令。   她慢慢地走向雨化田,站在他面前,也忘记了行礼。雨化田修长而白皙的不见血色的五指弯曲着,用关节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   “可知道那人犯了什么错?”雨化田好整以暇地问鸳鸯。鸳鸯已经不敢多看浑身是血的男人一眼。也许是因为疼痛,他已经昏死过了。整个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鸳鸯的呼吸声,并且充斥着血腥和熟肉的味道,这一切都让人觉得窒息。   鸳鸯牙齿打颤,道:“……奴婢不知。”   雨化田呵呵一声冷笑,用眼神示意马进良。马进良便道:“鸳鸯姑娘,此人本是我们西厂的人,不过他背叛了督主。”   鸳鸯立即抬眼,哀求地看着雨化田。雨化田侧过脸,按下鸳鸯的身子,让她蹲在自己的身边,然后,他便可以坐在位置上俯视着鸳鸯。鸳鸯的眼神让雨化田想起狩猎时,即将被自己猎杀的小鹿。多么楚楚可怜。   他伸出手指在她的眼尾处摸索了一番,随后道:“受伤了?”   鸳鸯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雨化田的手便慢慢下移,隔着衣领摸上鸳鸯的脖子。   鸳鸯恍然大悟,她琢磨着解释:“大人……奴婢知错了。”   “何错之有?”雨化田居然开始为她辩解,“顾少棠拿着刀对着你的脖子,要杀了你。你没有武功,身边也没有人保护,为了活命,只能这么做。本督要是你,也会选择活命呀。”   这话却是将鸳鸯的所有解释都堵住了。   雨化田说完这句话却不理鸳鸯了,他道:“继续。”   话音一落,之前拷打那男人的锦衣卫便握拳道:“是!”他提起边上准备好的一桶水,然后直接从那男人的头上泼下去。水中还有冰块——在这样的天气找些雪水和冰块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男人很快就被冻醒了,而刑罚才刚刚开始……   雨化田忽然将鸳鸯抱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那男人受罚,不让她躲避分毫。   眼见着那锦衣卫开始将那男人的眼珠子挖出来,鸳鸯再也受不住,一把推开雨化田,从他的怀里摔下来,然后抱着桌脚就开始呕吐……雨化田一挥衣袍,对马进良道:“带她出来。”   “是。”   马进良微微皱眉,有时候他觉得督主对鸳鸯姑娘很好,可有时候……马进良虽觉得鸳鸯带着顾少棠来西厂并不好,可是,面对这么狼狈的鸳鸯,他倒是觉得有些无奈了。他倒了一杯清茶给鸳鸯,道:“姑娘,漱漱口出去吧。”   鸳鸯浑身无力,可一听到能离开这里了,她竟是立即站了起来,虽然跌跌撞撞,却是迅速跑出了这里。马进良只得将水端到外面给鸳鸯。他刚离开牢狱,便见鸳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正放声大哭。   而她身边正站在一脸不明所以的继学勇……继学勇对马进良挤眉弄眼,想问他鸳鸯到底是怎么了。马进良本想答话,只是很快就见到了雨化田的身影,行礼道:“大人。”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瞥了一眼继学勇,道:“区区一个顾少棠,你居然让她进了西厂。哼。传出去了,岂不是我们西厂无人?”   继学勇本来就是来请罪的,可没想到雨化田先说了。他只得跪下,道:“督主饶命。”   “自己去领棍子。”雨化田淡淡地说了一声。可继学勇脸色却是白了,要是以往犯了什么错事,督主不会这样惩罚自己。这一顿棍子下来,只怕要一个月起不了床了!   雨化田走到马进良跟前,将他手里端着的水拿走,然后递到鸳鸯面前,道:“漱口,随本督回府。或者留在这里。”   鸳鸯愣了许久,也亏得雨化田居然有耐心。她慢慢地伸出手,接过水漱口。雨化田这才别开目光,然后转身离开。鸳鸯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他说的话,心中再是害怕,也只得跟上。   马进良轻叹了一声,又听继学勇在一边摸着光头,喃喃自语:“督主莫名其妙地抓了一个蒙着脸的江湖人,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把人放了。那女贼抓了也被督主放了……现在怎么又惩罚我了。”   马进良从他身边经过,道:“今日可是鸳鸯姑娘拦下你的?”   继学勇一愣,随后想到,之前鸳鸯是有抱着自己的手臂拖延时间的。难道是……继学勇一拍自己的脑门,心里哀嚎,自己当时真的是想把鸳鸯一巴掌拍飞的!马进良难得福至心灵,居然一眼就看穿了继学勇的心思,对继学勇道:“鸳鸯姑娘若是出了个什么意外,就不是领棍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继学勇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自己还是乖乖去领罚吧。上次还玉势,被督主罚了,伤口还没好呢。没想到……这都什么倒霉事儿啊!尽往自己这里来!   追上雨化田后,他并没有让鸳鸯坐进自己的马车——因为他闻不得一丝异味。鸳鸯倒是庆幸的,此刻的她宁可走在外面冷冰冰的外面,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坐在马车之内。   回了厂督府,雨化田又让鸳鸯先去沐浴洗漱。   鸳鸯道了一声“遵命”立即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之中,鸳鸯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般——这一个晚上经历的事情都太可怕了。先是顾少棠拿着刀逼迫自己去西厂,后来……后来的事情更是可怕。鸳鸯闭了闭眼睛,努力不去想它。可越是这样,那一幕幕画面就越发清晰!她想到以后的日子就要和雨化田这样的人绑到一起了,心里升起了一丝绝望……   她无力地靠着浴桶,只觉得浑身都好难受,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   鸳鸯再度醒来,只听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大人,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又因天寒地冻,得了一些风寒。等下官开些压惊的药,吃了便无事了。”   鸳鸯很快想起来这声音是上次来给她看病的老太医的声音——因为老太医身上有草药的味道,只要结合起来,就能立即想到。   可是……鸳鸯记得自己刚刚分明在沐浴,怎么会……她看了看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到雨化田的屋里来了!即便她睡的还是她自己的软榻。而且四肢也有些难受,她动了动身子,很快察觉被子下的自己未着存缕!   她来不及羞恼,雨化田已然转过屏风进里屋来了。   “醒了。”雨化田淡淡地开口。鸳鸯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点头道:“多谢大人。”   雨化田拿着一个小盒子施施然地坐到她的床边,道:“太医说你的身子无碍。”   鸳鸯道:“多谢大人。”顿了一顿,她又道,“大人,既然奴婢身子无碍,可否让奴婢起来更衣……好服侍大人安寝。”   雨化田眼皮子也不抬,道:“本督已沐浴洗漱过。”这时,他打开手里拿着的小盒子,用手指挑了一点墨色出来,问鸳鸯:“可知道这是什么?”   鸳鸯疑惑不解,但因自己光着的身子与雨化田只隔了一层被子,不由有些拘谨和害怕,道:“奴婢……不知。”   雨化田微微勾唇,眼底不见笑意,话锋一转:“本督早早就说过,你是本督的人,偏你总是不长记性。”   鸳鸯心中一紧,她就知道雨化田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想起了在西厂牢狱之中的那个男人——雨化田是故意让她看那个男人背叛了他是什么样的下场的。现在,他旧话重提,是也要这么对付自己了吗?   鸳鸯苍白了一张脸,可下一刻,雨化田却是忽然掀了她的被子!鸳鸯惊慌失措,赶紧曲着双腿,两手抱着自己的胸口,道:“你想做什么?!”   雨化田觉得她这副样子颇是好玩,挑眉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应该长点记性?”说完,他便从盒子里取出一条白色的布,稍稍一用力,便拉开了鸳鸯护在胸口的双手!鸳鸯拼命地挣扎,叫道:“放开我!”   雨化田目光灼热地盯着鸳鸯的胸口,手上则是迅速地将鸳鸯的两手绑住,然后他一把按住鸳鸯的肩膀,把她压在床上,又把那布条的另外一端系在床柱上。鸳鸯双手双腿都受到了钳制,不得动弹。她心中万分屈辱,在雨化田的大手按上她的胸口的时候,她哭道:“你杀了我罢!做什么要羞辱我!”   雨化田冷哼一声:“所以说,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压制好了鸳鸯,慢条斯理地起身,然后从将一块帕子塞到鸳鸯的嘴里,擦了一把她的眼泪,从盒子中取出了一枚墨色的针!鸳鸯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只是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可怕。   雨化田重新坐到她的床边,他那原本就漆黑的瞳仁似乎深不见底,又带了一些莫名的火光。然后……他像是一个专心致志的画师一般……他用针轻轻刺入鸳鸯的左胸口!鸳鸯立时激出了一头冷汗!要不是嘴里塞着手帕,只怕她要咬断的就是自己的舌头了!   鸳鸯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屋顶!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雨化田还低首,脸贴着她的,道:“本督在你胸口刺了‘雨’字,往后可晓得自己是谁的人了?”   鸳鸯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才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化田拿掉了塞住鸳鸯嘴巴的手帕。半搂着她,道:“你自己不看看吗?”   鸳鸯茫茫然地低头,只见雪白的左胸口上多了一个墨色的字——雨。   她忡怔地发了许久的呆,忽然大哭起来,随后扑进雨化田的怀里,一把扯开雨化田的领子,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鸳鸯是用了所有的力气的,她恨不得将雨化田的肉给咬下来!   雨化田居然不恼,也不推开她,反而在她的牙齿咬进他的皮肉之时,他发出了极为低沉且带着磁性的一声“嗯”!鸳鸯咬累了,便不哭了,由着雨化田拉开她,又用那冰冷的手指将她嘴上带下来的他的鲜血慢慢抹匀。   她赤着身子,胸口刺着他的姓氏,嘴上涂着他的鲜血……   雨化田正觉得身子起了一股无名火,却见鸳鸯两眼慢慢闭上,就势又倒在了他的怀里。   第37章      随着主屋里的一声声惨叫,与最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锦绣几次要冲进去都被小贵拦下。小贵道:“你进去找死吗?!鸳鸯姐姐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督主要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锦绣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原本好端端呆在府里的鸳鸯会和督主一起从西厂回来。回来后,脸色也是出奇的差,之后她与鸳鸯说话,鸳鸯也没有回答,失魂落魄地叫人给她准备热水沐浴。她沐浴的期间,督主却让人找来了太医。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怎么能让锦绣不担心呢?更奇怪的是,督主等了一会儿不见鸳鸯前来,竟直接去她屋里的。之后,用毯子裹着鸳鸯去了主屋,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   太医出来的时候,她偷偷问过太医,说是鸳鸯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她正与太医说着话呢,忽然主屋里传来一声惨叫——太医脸色一白,显然不敢掺合厂督府的事情,说了句告辞,匆匆地就走了。   随后,锦绣便想去主屋看鸳鸯。却是被小贵拦下了,小贵说督主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锦绣心中一面畏惧雨化田,一面却也担心鸳鸯,端的是煎熬。   忽然,屋里的声音没了。雨化田也从屋里出来,见他们两个都在,便道:“去把药给熬了。”   两人都是一愣,小贵最是反应快,立即应了一声,跑着下去了。   雨化田这时瞥了一眼锦绣,道:“进去服侍她。”   说完,雨化田自己没有进屋,反而是去了书房。他一离开,锦绣就跑着进屋了,只见鸳鸯穿着一件亵衣,安静地躺在床上。也不见什么异样,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也冒着虚汗。锦绣这才松了一口气,出门让人端来一盆热水,打算给鸳鸯擦擦脸。   鸳鸯再度醒来,已是黄昏。她有些吃力地向着四周张望,只见自己处身一个陌生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听见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锦绣姐姐,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鸳鸯姐姐只是得了风寒,又受了一些惊吓,太医都说了,没什么事情的。”   “可是……”这是金小弟的声音。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进屋,见鸳鸯已经醒了,小弟也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几步跑到鸳鸯的床边,道:“姐姐你醒了?!”   小弟慢慢地扶起鸳鸯,鸳鸯觉得这场景十分不真切,她摸了摸小弟的脸,手心里感到温暖,方道:“……我不是在做梦?”   小弟和锦绣对视一眼,锦绣莞尔一笑,道:“鸳鸯姐姐,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是督主让你回家静养的,还说让我来姐姐家里服侍姐姐。”说到这里,她又愤然道,“说起来,都怪那个刺客!”   鸳鸯心道:原来他们还不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这样也好……   锦绣却以为是自己提起了那个女刺客,让鸳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赶紧道:“对了,鸳鸯姐姐!督主还把卖身契还给你了!大娘和大叔已经把那卖身契给烧了!姐姐总算是脱籍了!”   鸳鸯眼眶一红,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   锦绣拼命点头,道:“小弟也是知道的!”   金小弟却不似锦绣的高兴,他迟疑着点头,眼神挣扎,道:“皇帝赐婚……他自然不会娶一个奴籍的妻子……”   鸳鸯一怔——是呀,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婚期就在二十几日后,眼瞅着这日子就要到了,雨化田……她今日脱了奴籍,今日回了家,可是接下来的几十年……还不是要在厂督府里度过?想到这里,鸳鸯又垂下了头,心头泛着苦涩。   小弟自知说错了话,十分无措地看向锦绣。   锦绣也不知如何安慰人——何况,在锦绣看来,鸳鸯嫁给雨化田,实在是毁了。   两人正愧疚无奈。却见鸳鸯抬起了脑袋,笑着问他们:“阿爹和阿娘呢?我都病了,也不见他们来瞧我。”   锦绣两人见了,都是松了一口气。锦绣道:“大叔好像出门去了。至于大娘,在厨房里下面条,说是姐姐醒了一定饿肚子的。”   鸳鸯嗯了一声,笑着道:“我却真是饿了的。”   鸳鸯话音刚落,就见金大娘端着面条进屋来了。金大娘看上去十分憔悴,她平素也是个将自己打点的整整齐齐的妇人,此刻,发髻也有些松乱,双眼浑浊。见鸳鸯醒了,她倒是立即笑起来了,道:“囡囡,你醒了。可巧阿娘刚刚做好面条,要不要吃?”   “……娘。”鸳鸯叫了一声,然后只顾点头了。金大娘便对锦绣二人道:“锦绣姑娘,难为你照顾我们家丫头了。这大半天的你也饿了。小弟,带锦绣姑娘去吃点面条。我给你们盛好了,都放在厨房。”   锦绣道:“大娘,你莫叫我姑娘的。只叫我锦绣便可。”   金大娘诶了一声,目光慈祥地看着锦绣。锦绣又道了一声谢,才与金小弟二人离开。   “囡囡,来,小心。”金大娘扶着鸳鸯半坐起来,然后端来面条,道,“担心烫。”   她说着,便夹起面条喂鸳鸯。鸳鸯道:“阿娘,我自己来吧。你……你也累了。”   金大娘道:“阿娘不累。看到囡囡回家了,阿娘比谁都高兴,怎么会累?”   “诶。”鸳鸯微微低着脑袋,吃了一口金大娘夹来的面条。金大娘看着鸳鸯,道:“以前我也是这么喂你的。那个时候你还很小很小……没想到一转眼,我的囡囡也长成了大姑娘了。”   鸳鸯咽喉处一酸涩,只“诶”了一声,多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金大娘见鸳鸯的模样,再也不提难受的事情了,只说:“囡囡,你上次回家说的事情,我和你阿爹都考虑过了。我们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你阿爹今儿个就是出门去看几间店面的。”   “那阿爹和阿娘想做些什么的?”   金大娘道:“咳,咱们也没甚么别的手艺,盘算着开个卖吃食的店。”   “这却是好的,阿娘做的面条可好吃了。”鸳鸯乖巧地笑着,又道,“那阿娘和阿爹开店的本金可是够?”一时,她却想起自己在雨化田跟前伺候,雨化田却从来没有赏赐过她什么东西的。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金大娘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她将鸳鸯耳边的碎发掠到耳朵后,又道,“囡囡,我瞧你这浑身出了一通汗,阿娘去烧热水来,帮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鸳鸯立即惊慌地道:“不要!”   金大娘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鸳鸯。鸳鸯情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了,又微微低着脑袋,道:“阿娘,我身子还不舒服。怕再受冻了。”   金大娘便笑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因天色已然不早了,金大娘便去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金小弟则拿了书来鸳鸯房里看,锦绣也抢了金大娘的刺绣来做,三人呆在一起也算是给鸳鸯解闷。   到晚间的时候,金老爹回来,一起吃过饭后,金老爹又与鸳鸯说自己看中了一间铺子,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定下来。鸳鸯再问,金老爹却不说了,因觉得鸳鸯正抱恙在家,这些烦心事不肯告知她。又说,等鸳鸯的病好了,便带她一起去看看那间铺子。   因家里房间不够,锦绣是与鸳鸯睡在一个屋子里的。夜里,锦绣睡不着,便道:“鸳鸯姐姐,你说,要是我也有阿爹阿娘,那该多好呀。”   鸳鸯侧了个身子,对着她,道:“那我把阿爹阿娘分你一半可好?”   锦绣嘻嘻笑着:“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福分和缘法。我可不强求。”   “好呀,那我明儿个问问他们,要不要多你一个女儿的。”鸳鸯眨眨眼睛。   锦绣笑眯眯地道:“这么好的阿爹阿娘,我怕姐姐舍不得。”   鸳鸯嗔道:“又不是把他们卖给你了,想得美!”她用手点了点锦绣的额头,然后掀开被子要起身。锦绣问道:“这么晚了,姐姐去哪里?”   “去问问阿娘他们……”眼见着锦绣急了,她才笑道,“人有三急,我去如厕还不行吗?”   “去罢去罢,总是埋汰我!”   鸳鸯抿唇一笑,披了一件衣服出门。走到半路,倒是想起来自己没拿蜡烛,远远见金大娘他们的屋还点着灯,心道,阿爹他们还未睡觉,不如去问问阿娘蜡烛放在哪里。   走近他们的屋子,只听屋里金大娘在说话:“……不知我们造了什么孽,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要是我们造孽了,老天爷只管让我们承受,何苦要为难这孩子!”   鸳鸯停下步子,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只听金老爹叹了一声气,道:“都怪我没用。让你们母子三人受苦。”   “这都是命……都是命!”   过了好一会儿,金老爹道:“好啦,你快别哭了。赶明儿让孩子见到你红着眼睛的样子,她不定多难受!黑丫这孩子,从小就乖。自己受了苦,全部憋在心里,一句也不和我们说。这次是皇帝老子赐婚,谁都没有办法!她心里不定怎么苦呢,你就别添乱了!趁着孩子在家的几日,多多陪陪她,逗她乐乐。”   金大娘道:“老头子,不然我们带着囡囡他们跑吧!总不能我们跑到天涯海角,那个什么督主也追到天涯海角!”   金老爹良久地沉默着。金大娘忽然哭道:“这都是造什么孽啊!他一个太监娶老婆做什么?娶谁不好,要娶咱们家闺女!这不祸害人吗?!”   金老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金大娘的背,无力地道:“你就不要哭了……”   鸳鸯沉默着,打算折回自己的屋里拿蜡烛,这一转身,却见到了同样沉默的金小弟。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小弟拿了蜡烛给鸳鸯,等鸳鸯出来后,更是体贴地端来了热水给鸳鸯净手。   “姐姐,要不是我……你就不会去劳什子厂督府。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局面。我知道阿爹他们是顾忌我才不带姐姐离开,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姐姐能脱离魔掌!”   “你怎么会这么想的?”鸳鸯低着脑袋,腼腆地道,“我本就是欢喜督主大人的。”   金小弟一怔,然后迅速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轻咳一声,逃也似地走了。鸳鸯看着小弟离开的背影,轻轻一叹。鸳鸯不知道的是,黑暗之中,一个人影微微移动,手里正拿着一支笔飞快地记下了什么。而次日,雨化田的书桌上便多了一封信件——信件的最末分明地写了句“夫人曰:吾本心悦督主”……   鸳鸯自然不知这些事情,只翌日与金大娘同往市集。因她心中思量,往后一家人相聚的时日不多,当珍惜眼下。锦绣亦是同往。又因鸳鸯与锦绣都是年轻女子,出门都是带着面纱的。三人且买了一些酒菜回家,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迎面见到了一个素衣女子,与一个蒙面的男子。   鸳鸯当即认出来这两人正是顾少棠与风里刀。她什么也没想,拉着金大娘和锦绣掉头便走。那顾少棠“喂”了几句,索性用了轻功,拦住鸳鸯的去路。没想到的是,她在要接近鸳鸯的时候,暗处一柄飞刀飞来——顾少棠是个用暗器的高手,这样的偷袭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当即她也使了飞刀,将它打飞!被打飞的飞刀撞到墙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风里刀捡起来,道:“是西厂的。”   “西厂的人?”顾少棠冷哼一声,“我就和这个女人说一句话,你给我边上去!”   暗处没了动静,那顾少棠便站在原地看向鸳鸯。鸳鸯听了“西厂”二字,心中微微一跳,暗道,莫不是自己回了家,雨化田还派人在暗处监视自己?她也不曾转身,只听风里刀先开口了:“姑娘,昨天的事情纯属意外,我也没料到会连累到你。”   顾少棠扯了他一把,对鸳鸯道:“我就和你说一声,昨天我给你吃的不是什么毒药。”   鸳鸯点点头,道:“昨儿大人让太医给我看过了。”   顾少棠“哦”了一声,两厢站着。唯有金大娘和锦绣皱眉,对视一眼,锦绣恍然大悟,指着顾少棠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女土匪要挟的鸳鸯姐姐!”   “你说谁女土匪呢?!”顾少棠柳眉倒竖,双目瞪着锦绣。风里刀拉了她一把,道:“好了,别吵了……”   “说的就是你!”锦绣也是有些害怕,但仍是梗着脖子道,“你绑架人就是你不对!不管你和督主有什么恩怨,我鸳鸯姐姐一个弱质女流,牵扯其中,何其无辜?!要不是你,鸳鸯姐姐会受惊吓,会生病吗?!你……”   顾少棠骂了一声娘,想拿飞刀吓唬锦绣。岂料锦绣也是直性子,越是如此,越是不服:“你凶什么凶?!有本事劫持人,没本事道声歉吗?!”   顾少棠立即将飞刀拿起出来,鸳鸯见了,即刻将锦绣拉到自己的身后,对顾少棠道:“顾姑娘,风公子,既然没什么事情了,那我便告辞了。”   金大娘听的云里雾里,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啊?什么劫持?”原来鸳鸯被顾少棠劫持的事情,锦绣并未告诉金大娘他们,只说鸳鸯是病了回家静养——至于金小弟,倒是因锦绣和他说话的时候说漏嘴了,被他晓得的。   锦绣心知说错了话,正不知道如何圆,只听一阵脚步声,但见马进良带着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朝这边走来。对鸳鸯微微作揖,道:“我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   “进良大人!”锦绣觉得马进良是极好的人,至少每次遇到什么难处,他都会第一个出现。鸳鸯只是微微点头,道:“马大人。没甚么事情,我们正打算回家。”   “那我送你们回去。这一路上也不安全……”说着,马进良看了一眼顾少棠二人。   顾少棠气的跳脚,却是被风里刀拉住了。马进良既然说要送他们回家,鸳鸯也不拒绝。   “那便有劳马大人了。”说完,鸳鸯与看愣了的金大娘走在前头——因马进良相貌凶恶,金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是以,有些害怕。   锦绣特意落在鸳鸯她们后面,临走前,还回头掀起面纱,对顾少棠两人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顾少棠骂娘:“这个臭丫头!我迟早弄死她!”   锦绣听了,便高高地昂着头,哼了一声,大摇大摆故意做给顾少棠看。马进良回首,冷冷地看了一眼顾少棠,眼底带着警告。之后,他又命手下继续巡逻,自己亲自护送鸳鸯三人。锦绣好奇地看着马进良,道:“进良大人,你们每日都要在这里巡逻的吗?”   马进良没料到锦绣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他道:“……没有。”   锦绣“哦”了一声,这时又跑上前挽住鸳鸯的手臂,与鸳鸯并排走着。马进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他还有些话没有说,比如,他是西厂的大档头,巡逻什么的根本不是他的职责之类的。   金大娘旧话重提,锦绣便呵呵着敷衍,说是女土匪来厂督府里劫走了一个小丫鬟,当时她和鸳鸯都在场,鸳鸯都被吓坏了……她之后抱着鸳鸯进屋去了,然后,还出来和大家一起抓土匪……   鸳鸯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道:“你又胡说!”   不过金大娘也笑了,虽然她觉得锦绣后面说的那些话很不靠谱,但是前面的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锦绣嘻嘻笑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尽是她这般年纪的小女孩的天真与可爱。   马进良的目光不住地落在锦绣身上——这么纯粹的笑声和眼神,真是许久没有遇见。   他将鸳鸯三人送回家后,金大娘还客气地邀请他进屋喝茶。马进良知道这也就是客气,尤其鸳鸯似乎不待见他——昨天带鸳鸯去牢狱观刑,他也是在场的。他虽然觉得督主没有做错,错在鸳鸯,但这不妨碍他揣测鸳鸯的心思。他客气地推辞了,金大娘也不再招呼他。倒是锦绣又笑眯眯地和他道谢,虽是戴着面纱,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那双月牙真是太过讨喜——直到她们都进屋去了,大门也给关上了,马进良才转身离开。而他脑海里依旧萦绕着锦绣的音容笑貌。   鸳鸯三人进了院子,便听见一个温润的男声正在对小弟讲解《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他道,“是斯人对心中所爱慕之人求而不得,他想逆流而上去找她,可是道路又长又有阻碍。他想顺游而下去找她,可是,她却像在水中央……遥不可及,遥不可及……”   小弟问道:“表哥,既溯洄溯游都寻不到伊人,为何不直接坐船过去?”   他轻咳一声,道:“如此未免唐突了佳人。”   他们说到这里,金大娘便开口道:“长生,你和小弟在说什么呢?什么伊人佳人的?”   这男子原是叶家表哥叶长生。金家搬出叶家之后,两家仍是有些来往的。叶母做了一些五花肉,让他拿了一碗过来给金家。他进屋后听小弟说起鸳鸯回来了,一时想起鸳鸯已被圣旨赐婚与西厂厂督,心中酸涩,本该是避嫌的,可他偏偏两腿不听使唤,总想着见鸳鸯一面……这便留下来教小弟念书。   “小侄见过舅母。”叶长生立即起身,彬彬有礼地向金大娘行礼。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金大娘呵呵笑着。招呼他只管坐下,不必客气。叶长生“诶”了一声,竟一眼都不敢看鸳鸯,乖乖坐到小弟对面。小弟倒是与鸳鸯和锦绣都打过招呼。毕竟男女有别,金大娘吩咐叶长生吃了晚饭再走,就带着鸳鸯二人去厨房了。   叶长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左右,金大娘的话他压根没听进去。金大娘说什么,他只顾点头。   鸳鸯三人在厨房中做事,金大娘还感慨叶长生是个好后生。不过也只此一句,再没多提的。过了许久,金大娘看天色也不早了,因自己烧着菜,一时走不开,便让鸳鸯去叫小弟让他们不要再看书,免得伤了眼睛。鸳鸯应了一声,倒是去了。   只是去了院子,并不见金小弟,只有叶长生一个人对着黄昏后那轮上了柳梢头的明月发呆。鸳鸯见状,自然是要回避的,微微侧身,问道:“打扰表哥,敢问小弟去哪里了?”   叶长生听见魂牵梦萦的声音,身子几乎一颤,支吾开口:“……小弟、去如厕尚未回来。”   “哦。”鸳鸯又道,“母亲说时辰也不早了,表哥与小弟莫看书了,免得伤了眼睛。”   说完这话,鸳鸯微微福身,便离开了。叶长生嗓子干涩,觉得一阵阵苦涩泛上心头。他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鸳鸯之前站的位置,却见那地上正落了一张浅紫色的帕子——帕子上有一对鸳鸯戏水,惟妙惟肖。   第38章      却说鸳鸯因得了风寒,这几日是帕子不离身的,这不回屋后又咳了几声,伸手去寻帕子却是寻不见了,只问金大娘:“阿娘,可有看见我的手帕?”   金大娘正在热叶家送来的五花肉,闻言只是道:“今儿出门还看你带在身上,会不会回屋的时候落屋里了?”   鸳鸯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正要回自己屋里去找,却见金小弟来了,道:“阿娘,表哥急匆匆地回家去了,我问他,他也没说甚么事情。”   金大娘闻言,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这菜都做好了!”   鸳鸯和锦绣见了金大娘挫败的模样,对视一眼,都掩唇浅笑。   那厢叶长生怀里揣着鸳鸯的手帕,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地跳动着——为何表妹会将帕子遗落?她终究是不愿嫁给那个太监的吧?她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原本不算短的路程此刻走来却似乎转眼就到了。他茫然地站在自家门前——他本早早就定了亲事的,只因三年前女方一场重病中香消玉损,亲事自然就黄了。彼时他只是有些感慨,毕竟他从未见过名义上的未婚妻,感情自然就凉薄。   可是,鸳鸯不一样……他终归是个书呆子,整天读些圣贤书,哪里晓得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但那天他一见鸳鸯,便觉得她就前人说的“颜如玉”,可是,他的这份感情还未说出口,已得了鸳鸯被圣旨赐婚的消息。他的母亲在张罗他的婚事,父亲隐隐也有提起——可是,他此刻想要的人只是鸳鸯。   叶景元正归家,见叶长生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上前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叶长生猛地一抬头,见是父亲,便低头叫了一声。叶景元看着他的样子,问道:“去金家了?”叶长生唯有默认。叶景元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没出息!”   叶长生缩了缩脖子,跟着盛怒中的父亲一道进府去了。   府里叶母已经备好晚饭,原本笑岑岑地迎父子二人进屋的,没料到这两人一个黑着一张脸,一个白着一张脸,神色都不好。她用围裙擦了擦手,道:“你们这是咋了?”   叶景元瞥了她一眼,道:“是你让长生去金家的?”   叶母一愣,道:“甚么金家?那是我哥哥家!长生他舅舅家!长生去自个儿舅舅家怎么了?!”   叶景元哼道:“妇道人家,你懂甚么?!叶长生这小兔崽子看上你哥哥家的鸳鸯了!”   被叶景元一语道破,叶长生的脸更加苍白,脑袋也低的更甚了。至于叶母则是愣了许久,然后道:“这……长生,你真有这个念头?”   叶长生垂在腿侧的两手慢慢握成拳头,叶母拍手道:“这都什么事情?!以后你也别去你舅舅家了!别说那鸳鸯现在已经许配人家了。就是她没许配人,她可是丫鬟出身,哪里配得上长生你啊!这以后你要是高中了,夫人要身份没身份,要见识没见识,这还了得?!”   “妇道人家!快点闭上你那张嘴!”叶景元瞪了她一眼,道,“你可知她被许配的是什么人吗?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权势滔天的西……”说到这里,叶景元倒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道:“她现在不是你能高攀的,至于和她家的关系还是要打好的。这长生要是往后能高中,在官场上若是有她的夫婿做靠山,那可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叶景元夫妇说着,仿佛真的见到自己的儿子高中一般,早早将叶长生的心事抛到脑后了。   夜间,叶母端了洗脸水给叶长生,帮他洗脸的时候,叶长生忽然问:“娘,你说,表妹可是心甘情愿嫁的?”   叶母不假思索地道:“哪能呀?这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嫁一个太监的?”   她微微一顿,打量了一遍叶长生的神色,郑重地道:“不过她是不是愿意,和你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要再七想八想的!”   叶母给儿子擦了一把脸,又给他把明日穿的衣服都备好了,只道:“长生,你若是高中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乖乖去睡觉,现在只一心念书才是。”   叶长生麻木地点点头。等叶母出去后,他躺在床上,想着鸳鸯遗帕之意,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次日天方蒙蒙亮,叶长生便偷偷从自家后门出去了。他去了金家,然后守在金家外,待金老爹出府后,他才敢绕到院子的墙外,将杂物堆在地上,自己爬了上去,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瞧。约莫过了一二个时辰,他才见到鸳鸯抱着一箩筐的衣服来院子里晒。叶长生有一箩筐的话想要对鸳鸯说,可是他要开口的时候,锦绣也出来院子了,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鸳鸯身边要么是锦绣跟着,要么就是金大娘与金小弟。叶长生一直没有机会出现在鸳鸯面前……   随着时辰慢慢地过去,叶长生的勇气也慢慢消失。巧笑倩兮的人分明在眼前,却仿佛是遥不可及……他分了心思,便闹出了一些动静,院子里的人很快抬头朝他看来。没等他开口说话,鸳鸯已惊讶道:“这不是叶家表哥吗?”   鸳鸯的一句话,让金大娘她们都听见了。金小弟更是道:“表哥怎么不从大门进来?万一摔下去怎么办?”说完,金小弟就去开院子里的门了。此刻的叶长生自然无法躲避,他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地进了金家,一直不敢抬头去看鸳鸯。   “长生?你怎么来了?你这孩子,不是舅母说你,昨儿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家去了?”   叶长生长久地沉默着,最后道:“小侄……小侄路过……”   锦绣皱着眉头,心道,路过怎么和做贼一样,爬人家的墙头?到底她不是金家的人,何况又是个姑娘家,自然没说出口。金大娘看他躲躲闪闪的模样,虽她不是个心思多的人,但到底有些阅历,当下明白了什么,心里一震,道:“这样啊……长生,今儿留在家里吃过饭再回去吧?”   “不了!”叶长生当即道,“小、小侄家中还有事情……”   “哦。”金大娘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转而笑道,“那长生坐一坐吧?”   没待叶长生回答,金大娘又对鸳鸯笑道:“囡囡,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给大人做的帕子丢了?赶紧回屋再绣一条去!”   “给大人做的帕子?”锦绣好奇地重复了一遍——据她所知,鸳鸯姐姐是掉过一条手帕,不过因大人赏赐的少,鸳鸯又不是奢侈的人,那条帕子好像用了挺久的……   鸳鸯立即反应过来,心中一如明镜,仿佛害羞般低着头,道:“阿娘什么都拿来说。”说罢,她倒是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   叶长生感觉就在刚刚,他心里的一些绮念慢慢都碎成了渣滓……   “……那小侄也告退了。”他的双唇也发白了,整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好。   “诶……让你阿爹阿娘得空来坐坐啊。”金大娘心底微微叹息,虽是喜欢这个侄儿,此刻也不能多留了。叶长生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在大门口还不小心绊了一下。金大娘又是一声叹息。随后,又让金小弟在院子里念书,锦绣在边上刺绣。自己单独去了鸳鸯屋里。   “阿娘……”鸳鸯见金大娘将房门关上,方小心翼翼地道,“阿娘以为昨儿那帕子……”   金大娘点点头,道:“这孩子虽心地善良,却是个没有担当的。哎。”   鸳鸯心里想的事情则和金大娘不同——金大娘至今还抱着带鸳鸯远走高飞的打算。但是鸳鸯却知道不能这么做。外人只听闻过西厂手段狠毒,可是她却是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的。这样的念头,她是一丝都不敢有。她现在唯独担心的是雨化田派来的人是不是将这件事情通报了雨化田。这件事情本是阴差阳错,虽有金大娘最后打了圆场,可难保那厮不起疑心。   她虽对叶家表哥没什么印象,到底是亲戚一场,金老爹他们来京城投靠的就是他们家,不管他们对她家的态度如何,但凡金老爹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他们伸出的援手。是以,鸳鸯不愿意看到叶家表哥因她这些劳什子事情出任何麻烦……   “……囡囡,你在想啥呢?”   鸳鸯回神,道:“阿娘说什么?”   “我问你今晚想吃些什么呢。”   这两天金大娘在鸳鸯面前都是欢欢喜喜的,便是今天出了叶长生的事情,也没见她表现出担忧的模样。鸳鸯抿唇笑道:“凡是阿娘做的,我都欢喜。”   晚间一家人吃过晚饭,回屋后,鸳鸯却没有睡下。说是去小弟的书房里看会儿书,实则拿了针线,在书房里绣手帕——既然雨化田的人在暗处看着,她便假戏真做,就按阿娘说的,绣副“鸳鸯”手帕给督主。   雨化田那样的人当然不会看上她,不、他是一个太监,他怎么可能喜欢女人?所以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都令人发指。鸳鸯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揣测雨化田的心思。她想,就是因雨化田不是个正常的人,所以他不会怜香惜玉,只会用一些可笑可悲的手法让别人屈服与他。她今日熬夜绣手帕给他,他虽不会对她产生其余情愫,却定会满足心里的一些欲望。   一来雨化田高兴了,二来鸳鸯自己直接忽视了叶长生,那么,在雨化田的眼底,叶长生也就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卑微的可以让他直接无视的人。   鸳鸯绣工向来了得,此夜挑灯到天明,堪堪将帕子绣好了。   将春的季节早风寒冷刺骨,鸳鸯离开书房的时候,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寒颤。此刻,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这个多雾的早晨,极目望去,只能见到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枇杷树。鸳鸯心道,也不知那西厂的人是躲在何处监视她的,这样的天气真是为难了他,但愿昨日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对雨化田的“拳拳相思意”也能尽数被告知。   事实证明,即便她猜中了雨化田的心思,雨化田也总有千万种反应让她措手不及,就像从前的无数次一般。就在她和家人度过了美好而又平静的一天之时,厂督府派了一顶轿子来金家,领头的人是马进良,马进良说因鸳鸯不在厂督府,且那管着庶务的管事嬷嬷也被革了职,如今厂督府无人管理,督主只好来请未来的夫人回府管上一管。   这世间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金老爹和金小弟拦着不让鸳鸯走。马进良想了想,便道:“世间没这样的道理,但是我们西厂就有。”要知道鸳鸯本就是厂督府的丫鬟,即便将来要成为厂督府的女主子,所以马进良表面客气,却不会从内心真正地服从鸳鸯。他的眼底只有雨化田这个人和雨化田的命令——那么,拦着他完成任务的金老爹,就算是鸳鸯的父亲,他也不会有太柔和的语气对待。   “小伙子,你那日送我们回来,大娘瞧着你人还是不错的。怎么今天就不通情达理了?都这么晚了,我家囡囡再去厂督府,要见未来的姑爷,总是不合适的吧?”金大娘一脸失望地看着马进良。   马进良轻咳一声,解释道:“大娘,大人这么吩咐我便这么传达的。何况,白日里,姑娘还是能回家的。”   鸳鸯心里算是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府里庶务多,分明是他不习惯没人伺候!晚上接她去伺候,等白日他上朝了,再让她回家……真是……不过,雨化田这次是让马进良抬着轿子接她回府的,而且看马进良的样子也没什么异样,大概是躲过了一劫。鸳鸯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这事儿压根没商量的余地,只能对金大娘他们道:“阿爹、阿娘,厂督府中真是没个人管庶务的。何况,也不能让马大人白跑一趟,女儿这便去了,明儿再回家。”   金老爹等人面面相觑,心里骂道,哪有大晚上去管什么内务庶务的,也幸亏这姑爷是个太监,否则按这套路出牌子,自己女儿的清白岂不是要被人诟病!      第39章      接下来的几日,但凡雨化田在厂督府里的,鸳鸯都在他跟前伺候。等他去上朝了,鸳鸯方能回家。再加上,厂督府庶务繁多,虽有曹静这个总管在,但内院的事情依旧要鸳鸯来管。是以,鸳鸯倒是没一日闲的。   这样一来,府中下人多有猜测——督主大人这娶个媳妇,实际是请了个大管家吧。不过,这些话是没人敢说出来的。也唯独锦绣偶尔会抱怨一下。鸳鸯前世是贾母跟前的得意人,再加上耳濡目染,管理起厂督府来,自然是井井有条,对这些事情不过是置之一笑。   鸳鸯这几日比往昔更为卖力,仿佛那日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可那刺在胸口上的字,每日沐浴之时都能看到——她如何能忘记?   雨化田明显地感受到,鸳鸯是比以前更加尽心了,但是态度全然变了。他甚至没瞧她再笑过,以往她倒是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讨喜的话来,脸上挂着暖人心脾的笑容。这忽然就没了,只余生硬的恭敬与疏离。雨化田对人的心思最了解不过,他既是这世上最会伺候人的人,也是最会利用人的人。他对鸳鸯的心思了如指掌——所以那日刺了字,他就让人送鸳鸯家去了。这不过了几日,她也如自己所料,自个儿想通了。   皇帝赐婚,他不得不接受,既然鸳鸯要成为他的女人,那么他就不能容许一丝一毫的背叛——虽说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马进良,那么多手下,未必都是忠心于他的。然而鸳鸯不同。他对她说的来历充满好奇,对她本人也算不上厌恶,兴许在将来,鸳鸯还是唯一一个给他留下血脉的女人。所以,鸳鸯可以对他没有感情,但是,必须要忠诚于他。   雨化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心里却是一阵烦闷:不是心悦与他吗?不是熬夜绣了一条帕子吗?怎么这十几日过去都不见手帕的影子?果然都是骗他的!看来那暗卫也应该换人了,堂堂西厂暗卫竟被一个丫头片子察觉了存在!   窗外的雨珠子打在屋檐上,不知不觉间,积雪已经融化,小雨淅淅沥沥不间断地下了一整天。鸳鸯一手打着伞,一手端着一碗燕窝,正进来书房。雨化田放下手里的书,因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再见了鸳鸯这个他所想的人,不免就皱起了眉头。   鸳鸯误以为是自己衣角沾了水渍进来书房,让雨化田心中不喜,便将燕窝放在外室的桌子上,对雨化田行礼,道:“大人,奴婢先下去换件衣服。”   “不必了。”雨化田收回了目光。   此刻,鸳鸯轻轻打了个喷嚏,原是那日风寒就未断根,今儿又淋了一些雨,反有旧病复发的征兆。她见雨化田不理她,便悄悄拿了帕子掩鼻,忍了好几个喷嚏。雨化田吩咐道:“把燕窝端过来。”   “是。”鸳鸯听了,赶紧照做。等鸳鸯到了身边,雨化田便瞥了一眼她系在腰侧的手帕,又是一声轻哼。鸳鸯将燕窝端到他的面前,道:“大人慢用。”说完,鸳鸯便要退下。   雨化田却道:“墨汁没了。”   言外之意,是要鸳鸯给他研磨。鸳鸯倒是他说什么便做什么,道了一声“奴婢给您研磨”便站在原地不走了。雨化田吃完燕窝,道:“明日进良会带着聘礼前去你家里,接下来三日,你便留在家中。”   听着雨化田吩咐公事一般的语气,鸳鸯心里连一丝紧张、或者说害怕、抗拒,都没有。不说因为皇帝赐婚,一干琐碎的事情都免了,直接是雨化田来下聘,全无成婚的喜庆,便是在鸳鸯的眼底,往后嫁了雨化田,也就是先像现在这样,伺候伺候他,管管厂督府里的事情。故而她只是淡淡地道:“是,奴婢遵命。”   说毕,她又将空碗端了出去。因天色也不早了,在给雨化田披好披风之后,两人便一起去往主屋。鸳鸯个头才到雨化田胸口,尽管有去年一个冬天给雨化田打伞的经验,到底还是有些吃力。   回到主屋后,鸳鸯的衣服已然湿了大半,一侧的衣服紧紧贴着身子,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的轮廓。雨化田觑了她片刻,只见她拿着帕子死死捂住鼻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雨化田微微走远一步,两眼盯着那手帕,道:“新做的?”   鸳鸯一愣,随即知道雨化田的意思了,赶紧垂首,将帕子握在手心,道:“是。”   在雨化田目光的注视下,鸳鸯低着脑袋,两手死死绞着手帕,耳根子也红红的。这模样瞧的雨化田有些奇怪,他远远伸手,用指尖挑起鸳鸯的脸,见她两颊绯红,对他的动作也不曾有反抗的意思,反而甚是别扭地微微别过脸,皓齿紧紧咬着双唇,这副模样——貌似是羞怯极了!   雨化田半阖着眼,肆意地打量着她。   “给谁做的?”雨化田打算继续逗她,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鸳鸯立即抬眼,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用细若蚊足的声音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雨化田猛地收回自己的手,轻咳一声,道:“本督去沐浴了。”   鸳鸯略略惊讶地看着雨化田,见他依旧脸若冰霜,不见喜怒,而脑袋微微昂着,不可一世,继而出了玄关去往浴室的方向,她摇摇头——定然是自己病糊涂了,怎么会觉得督主刚刚像是手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缩回手呢?   “阿嚏……”鸳鸯捂着鼻子,因风寒而一脸绯红,她也快速地回去自己屋里,打算洗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的衣服。   次日,马进良代雨化田送来聘礼,运聘礼的马车足足十辆,随行护送聘礼的人是西厂的锦衣卫,一个个身穿飞鱼服,佩戴绣春刀。寻常百姓自然是好奇这太监娶妻一事,可到底这太监是西厂的厂督,还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去瞧热闹。这一路吹吹打打送来聘礼,却是连半个围观的人都没有。加之戴着兽首面具看不见表情的马进良领队,一众不经常笑,此刻笑起来虚伪的连马进良都不忍直视的锦衣卫随行,这下聘的队伍真是要多诡异就有诡异!   其实雨化田本人不喜欢这么铺张麻烦,换个角度来说,也是雨化田对此事并非太重视。但毕竟是皇帝赐婚。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他不能马虎,该做的排场还是要做的。   之后便是金家晒嫁妆。所谓嫁妆乃是女子嫁入夫家后,自己唯一自由分配的私房钱了,并且嫁妆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也关系到女子在夫家人眼底的地位。可是,对于鸳鸯来说,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是,金老爹他们死活让八成的聘礼都归到了嫁妆之中,另有一些床被褥子却是自己添的。鸳鸯拦着不让,金大娘便道:“我们又不指望靠这聘礼发财。咱家就囡囡一个姑娘家,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的……”   可是说着说着,金大娘就哭起来了。   这女儿嫁了,往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回家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可要是闺女儿嫁的好人家,父母再是伤心也算是有慰藉了,偏偏她这女儿嫁的……嫁的是一个太监!即便狗蛋告诉他们,鸳鸯自己也是欢喜那什么大人的。金大娘他们也有自己的主张——鸳鸯这话骗骗狗蛋这小孩儿也就罢了,他们是过来人,哪里能看不出鸳鸯的真实心思?   偏偏这事儿真实无可挽回的,你强颜欢笑,我也强颜欢笑,大家心底雪亮雪亮的,唯自欺欺人罢。   嫁妆一事,鸳鸯拗不过父母,原那聘礼也不是给她的,是给金家爹娘的,他们怎么安排那都是他们说了算。   鸳鸯全无新嫁娘的紧张和忐忑。也许是对此事已经麻木了。不过,嫁衣仍是要新娘子自己绣的。鸳鸯绣工了得,又因夜里睡不着,索性挑灯连夜做嫁衣,左右是赶在大婚之前做好了。   要说太监对食古已有之,可像雨化田这样光明正大地娶妻,还是圣旨赐婚的,就仅他一个,想当初万喻楼娶万夫人也没有这么声势浩大的。是以,原没有太监命妇的。不过雨化田正当荣宠,连带着鸳鸯嫁他也要穿个四品命妇的嫁衣。她这嫁衣说寻常可不寻常。   成婚那日,是金家人第一次见到雨化田。他穿了一身大红喜服,面白如玉,风姿卓绝!西厂虽是声名在外,老幼妇孺皆知,可谁都没见过西厂的厂督生了一副如何的模样。今日见了,方知世间还有这等貌美的男子!   金家父母都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鸳鸯所言却是事实?   当然,等雨化田走近,只是往他们跟前一站,他们便感到了一股子无形的压力。因也暗暗察觉此人不好相与。此刻,金小弟也背着鸳鸯出门来了。他年纪尚小,背起鸳鸯很是吃力。鸳鸯本不要他背的,偏他就是要坚持。到门口的时候,金小弟抬眼看了看雨化田,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他就低下头,仔细地背着自己的姐姐,慢慢地走向花轿。   与此同时,金大娘又开始掉眼泪了。整个场景无人说话,只有鞭炮噼里啪啦地打着,现在还夹杂了金大娘的哭声、金小弟跌跌撞撞送鸳鸯入花轿时碰到轿子的声音——哪里像是迎亲的队伍。   最后,雨化田对金老爹二老稍稍点头作揖,其余俗礼全部都免了!   “姑爷留步……”   鸳鸯坐在轿子内,忍着泪意,此时此刻方有出嫁的感受。又听外面金老爹叫住了雨化田,她心中难免不安,毕竟雨化田那样的人,别指望他会给别人留几分情面。鸳鸯又是不能出轿子了,光在轿子里瞎着急。   过了好一会儿,轿子被人抬起来了。鸳鸯身子微微一颤——她真的是嫁给雨化田了。   之后的跨火盆、拜堂,一干事宜下来,鸳鸯已是累的够呛。好在洞房便是主屋,她以往就是在这里休息的,此刻也不陌生。何况,她进了主屋后,锦绣便来她身边陪着了。这恍惚间,又觉得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又回到以前的模样。   锦绣打量着略施薄粉的鸳鸯,感叹道:“今儿一看,姐姐真是天仙儿下凡似得。”   鸳鸯却无力和她说笑,只道:“好姑娘,劳你给我打盆热水来。大人不喜胭脂味儿,别到时候又惹恼了他。”   鸳鸯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因为雨化田个人洁癖,那些个媒婆丫鬟都是不允许进屋的,全数站在外头。现在齐声向雨化田行礼。鸳鸯因知是雨化田来了,心里纳闷,雨化田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转念一想,雨化田也没甚么亲人朋友,来婚宴的人大概大部分都是他西厂的下属。想想能将大好喜事办的这么凄凉,也是雨化田的本事。不过,他大概不会在意。   她放下盖头,端坐在床缘。   听身边锦绣行礼、然后是迟疑着告退的声音,她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紧张。   第40章      雨化田的洞房还没有什么人敢来闹,一干丫鬟和媒婆自雨化田来了主屋后就被遣散了。锦绣在外头呆了好一会儿,最后被小贵拉走。房内,雨化田掀了鸳鸯的盖头,略略抬起她的脸,打量了一会儿。   鸳鸯道:“大人,奴婢先去洗漱。”   雨化田用手指划过鸳鸯的脸,然后带下一些胭脂。鸳鸯心道,莫不是他只讨厌那种胭脂的味道?   “嗯。”雨化田用手帕擦了手。   鸳鸯洗漱之后,便服侍雨化田沐浴。两人都脱去了喜服,除了鸳鸯不穿以往的丫鬟服饰,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待雨化田泡完脚,鸳鸯便道:“大人安寝,奴婢告退了。”   “你去哪里?”雨化田淡淡地开口。鸳鸯脸上一红,心道,虽说是洞房花烛,可到底雨化田是个太监,又不会真的洞房。何况,雨化田此人生性洁癖,应该不会让自己和他同床共枕。她垂着脑袋,道:“奴婢去早先睡觉的地方。”   雨化田漫不经心地道:“就在这里睡吧。”   鸳鸯惊诧地抬头,但很快又底下脑袋。她两手揪着衣角,仿佛不安。与此同时,她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原是一整天没吃东西给闹的。这样一来,她的脸就更红了。雨化田瞥了她一眼,道:“去吃些东西。”   鸳鸯赶紧应了一声,到了外间低声嘱咐外面的人送些吃食来。   若是寻常人成婚,不说在床上撒些枣子、花生之类的,还会给新娘子吃个生的饺子。不过雨化田情况特殊,对于这些敏感的东西,都是务必回避的。故而,厨房只给鸳鸯送来一些软绵消化的热食。   鸳鸯在外间细嚼慢咽地吃着,心中难免忐忑——因为她根本没做好和雨化田一床睡觉的准备。她是吃的格外慢,等她进屋的时候,雨化田都已经躺在床上了,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鸳鸯踌躇地站了好一会儿,但见雨化田睡在外侧,里面的那个空位应该是留给她的。鸳鸯原地立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才慢慢地走像那张铺着红床单、盖着红被子的大床。   雨化田呼吸平稳,神色安详,大抵是真的睡着了。鸳鸯这么想着,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地脱掉鞋袜和外衣,然后从床尾小心翼翼地越过雨化田的双腿,到了床内侧。这些简单的动作,让鸳鸯做的满头大汗。   她躺到床上的时候方微微松了一口气。床上只有一条被子,此刻大半的都盖在雨化田身上。鸳鸯轻轻地捏起背角,然后扯了一小半过来。也是她个子娇小,这一小半足够她盖的了。随后,她又悄悄看了一眼雨化田,见他还是睡着,这才彻底放了心。   当然,鸳鸯本就浅眠,今晚还躺在雨化田身边,更是难以入睡。可是她又不敢随意翻动身子,僵了好一会儿,她才尽可能不打搅雨化田地侧了一个身。只是这一侧身,就有一只大手从她背后伸过来环住她的腰。   鸳鸯吓了一跳,好歹按捺住了,也不敢回头,道:“大人,奴婢把你吵醒了?不若奴婢回去睡吧。”   雨化田却不动声色,慢慢解了鸳鸯的腰带,然后大手伸入她的亵衣之内。鸳鸯立即雪白了一张小脸,身子在雨化田的大手下轻轻地颤抖着。   以往雨化田也是有过类似的动作,但那都是一下子就把她的衣服给撕碎了,哪里是像现在这样,慢慢地解了她的衣服,然后慢慢地摸索。鸳鸯害怕地全身发抖,一手抓住被子,一手按在雨化田的手上。   “……大人……你……”鸳鸯想说,雨化田不是太监吗?他……他干嘛这样做……   雨化田对鸳鸯的动作有些不满,另外一只手便从鸳鸯的身子下探过去,拉开她的手,倒像是将整个人抱在怀里一般。   屋内虽是烧着地龙,可最后一件遮身的肚兜被脱掉之后,鸳鸯还是感到了初春的寒意。雨化田从她身后抱着她,大手在她身前摸索,一个个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背上。鸳鸯只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待他伸手去解她的亵裤之中,鸳鸯已忍不住惊呼:“大人不要!”   “嗯?”雨化田的声音沙哑极了,“今晚是你我洞房花烛,我以为你明白这意思。”   “可是大人……”   雨化田自然知道鸳鸯要说什么,他冷哼一声,因脑袋就在鸳鸯的后头,呼出的气便全数扑在鸳鸯的耳朵中。他道:“可是什么?那日万夫人给你的玉势还没有还给她吧?可要本督让人取来?”   鸳鸯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脸色发白,颤着声音,道:“大人不要……”她说着便有些想哭,然后缩着颤抖的身子,道:“我害怕……”   雨化田沉声道:“那你便乖乖的。本督就不用玉势。嗯?”鸳鸯不曾应声,雨化田的一只大手已然褪了她的亵裤……她僵着身子不敢动,深怕雨化田真去拿玉势来对付她。雨化田的手慢慢探到了私密之处,鸳鸯涨红了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鸳鸯本就是清白的姑娘家,后因嫁给太监,又是极为仓促,金大娘也就忽略了这些事情,不曾告知鸳鸯。鸳鸯此刻不知如何是好,全凭雨化田动作了。   过了好一会儿,雨化田才放过鸳鸯,并用极为沙哑的声音警告鸳鸯,往后一道睡觉的时候不许靠近他。鸳鸯此刻正发呆,刚刚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太可怕了,又陌生又诡异。两腿间的湿漉漉让她很是难受,可浑身又疲惫的很,她连动都不想动。   雨化田那边闹出一会儿动静,鸳鸯听他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低声地问道:“大人……”   雨化田慵懒地“嗯”了一声。鸳鸯却咬着唇没有继续说话。雨化田倒是出奇地没有和她计较,就在要睡着的时候,却听鸳鸯开口道:“大人……奴婢若是怀孕了怎么办?”   雨化田立即撑起身子,将鸳鸯的脸扳过来,眼中冰芒乍现。却见鸳鸯忍着泪水,对上他的脸,她就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道:“……大人,奴婢从未听说……有孩子的……可是……我们……”   雨化田登时明白了鸳鸯的想法,他勾了勾唇,轻抚鸳鸯如云的长发。   “若是怀孕了,便生下来。”雨化田躺下后,又搂住了鸳鸯的腰,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仿佛鸳鸯是真的怀孕了一般,他心道,这丫头还真是……这样可不会怀孕。往后她就知道了。   鸳鸯脸色煞白,一想到自己的清白之身就这么毁了,当真是悲从中来……   当晚,鸳鸯梦见了原主,原主指责她将她的身子给一个太监糟践了。然后,她便解释,她以为太监是不会夺人清白的。可是雨化田却……她总觉得昨天的洞房花烛很诡异,可她问雨化田会不会怀孕,雨化田又说真怀孕了,便把小孩生下来……雨化田不是那种开玩笑的人,所以她一定不清白了。她想,原主把身体交给她,她就给这么交出去了……这都怪她,雨化田从未说过这是假成婚,洞房花烛,他要做什么也是本分……   鸳鸯在梦里一直给原主赔罪,醒来后真是浑身又痛又乏。低头一看,自己的身子光着,雪白的肌肤上也布满了青紫。再看到胸口的“雨”字,鸳鸯又是一阵发傻。桌上的两只红蜡烛也已燃尽,入目是一片喜庆的红色。这熟悉的房间似乎又有些陌生。   这时,雨化田也醒来了。他看见傻愣愣的鸳鸯,便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问道:“愣着做什么?”   鸳鸯昨日虽累坏了,可到底养成的习惯,这个时辰便醒了。她道:“奴婢这就起来服侍大人上朝。”   雨化田听了鸳鸯的称呼,眸色微微一沉,但却是没有说话。眼瞅着鸳鸯要起来,但是一瞧衣服都掉在地上了,又重新用被子捂住胸口坐回床上,雨化田勾了勾唇。鸳鸯看雨化田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情知他不会帮助自己。她咬着唇,倒是见雨化田的喜服就挂在床头的衣架上,她索性捂着胸口去拿了。   雨化田冷声道:“你做什么?”   鸳鸯回以一笑:“大人,左右您就穿一次喜服,便是奴婢穿过,您嫌弃了,往后也用不到呀。”   这是鸳鸯从金家回来后第一次对雨化田展开笑颜。雨化田眸色越来越深,随后冷哼一声。鸳鸯此刻已下了床,喜服披在她的身上尤为宽大。她弯腰开嫁妆的箱子,打算拿一套衣服的时候,雨化田却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她转身之时吓了一跳,随后就被雨化田一把压在了箱子上。   “夫人胆子大了。”   鸳鸯听他这突兀的一声称呼,真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别开脑袋,道:“奴婢不敢。”   雨化田轻哼一声,扯开喜服,大手又探入,道:“夫人还不把称呼改过来吗?若是旁人听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夫人是想顶个抗旨不尊的罪名?这身子,本督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遮遮掩掩,违背本督的意思,夫人不见得能落到什么好处……”   “……啊!不要,放开我……”   雨化田伸出那两根手指,冷声道:“这样便痛了,往后还有更痛的。夫人可是长记性了?”   “奴……”这时的雨化田全然没有昨晚的温柔,鸳鸯自然也没昨晚的感受,反而是痛的紧。鸳鸯红着脸,但很快就顺从雨化田的意思,道:“妾身晓得了。”   她心道,不过是换个称呼,她得罪不起雨化田这尊大佛,他既然要自己从他的意思,那便从了。左右没有比之前的事情更糟糕了。      第41章      原本雨化田大婚,接下来三日都不必上朝。不过,雨化田“心系社稷”,仍是一日都不耽误。朱见深也觉得雨化田一个太监,大婚不大婚的也没什么区别,难得他这么忠心耿耿为朝廷着想,他是乐得这样。   他出门上朝后,鸳鸯赶紧让人备好了热水沐浴。   当天下午,曹静拿了一些账本给她,语气神态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他也是没想到,之前一个丫鬟如今居然成了正儿八经的女主子。他还在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自己以往就看出鸳鸯得宠,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像湘荷之流看来是完蛋了。   鸳鸯粗略地看了一遍,因这些都是陈年账目,一时也看不完。倒是有一份账单,记得是昨儿个大婚别人送来的礼物。鸳鸯一眼扫下来,竟有许多是不得了的宝物。赠礼之人也多是朝中大官。鸳鸯心里暗道,雨化田果真是权倾朝野,只是长此以往,就不怕皇帝担心尾大不掉,随之生起顾忌之心吗?   她心里想着事情,将曹静晾了一会儿,那曹静的笑僵着脸上,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鸳鸯。鸳鸯略略挑眉,道:“曹管家,你有事先去忙吧。这些账目就先留在我这里,我慢慢看。”   曹静原本想的是鸳鸯不过是个丫鬟出身,这拿账目给她也就是走个形式,哪里想到鸳鸯还真较真起来了?但是,鸳鸯和雨化田新婚燕尔,正是得宠之时,曹静丝毫不敢忤逆鸳鸯的意思,行礼道:“是,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传召老奴。”   “多谢曹管家。”   曹静出去后,锦绣就端着一壶热茶进屋了,她看鸳鸯正拿着羊毫写字,道:“鸳……夫人,你在做什么呀?”   鸳鸯淡淡抬眼看她,道:“锦绣,你这般称呼我,我果真是不习惯的。”   锦绣吐吐舌头,道:“时日久了便好。若是被大人听我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你,那我这条小命可真是交待了。”   鸳鸯失笑:“你却是愈发的狡黠了。以往都没看你这么贫的。”   锦绣嘻嘻笑着,鸳鸯便低下头专心看起了账目。锦绣但看鸳鸯如此,乖觉地没有继续打搅她。只站在一边给鸳鸯研磨。鸳鸯看她如此动作,便拉了一张椅子来,让锦绣坐着。锦绣自然觉得如此身份不同,尊卑有序。鸳鸯心中也是明白的,不过她和锦绣情分不同,她能和曹静分个主仆,对于锦绣却是不能,她将心中想的和锦绣说了。锦绣目光闪了一闪,倒是依着她的话坐在一边,当然,还是要继续给鸳鸯研磨的——这会子她的活都干完了,如果不帮鸳鸯研磨,大概就和小贵一样,站在门口发呆……   当天晚上,鸳鸯伺候完雨化田洗漱,本是害怕他再对自己做昨晚的那些事情。可是没料到雨化田连留她一床睡觉的打算都没有。鸳鸯松了一口气,将昨儿收到的贺礼的账目与雨化田说了,之后便和以前一样,去了屏风外的软榻上休息。   而接下来的两天,雨化田也没有其余动作。两人相处仿佛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间。当然,尽管鸳鸯还是称呼雨化田为“大人”,可自称却变成了“妾身”。另外便是,她除了继续丫鬟的工作,还多了一项管理厂督府的事情——好在这件事情,在嫁给雨化田之前的几日也有做过,因此做起来并不麻烦。   想着第二日便是回门之日,鸳鸯虽知道雨化田不会和自己一起回去,但为了表示尊重,她还是开口问了雨化田。雨化田果然说西厂事务多,无法脱身。鸳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如何处理了。   出乎鸳鸯意料的是,她打算出门的时候,马进良倒是来了,说是雨化田吩咐他来护送她回家的。鸳鸯道了一声谢,也并无其余的话。因知道今日是鸳鸯回门的日子,金大娘他们都在家里等着。   家人相见,金老爹和金小弟这两个男的还好,没什么太大的动容,只金大娘说不到两句话就抽噎起来了。鸳鸯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绝对不能哭,非但不能哭,还要高高兴兴的,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厂督府过的好,否则的话,他们不定还怎么自责。   于是,金大娘抽噎了一会儿,鸳鸯就说雨化田政务繁忙来不了,特意让她带了很多礼物回来。说完,还朝厂督府的家丁们使了一个眼色。一众人便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昨天晚上,雨化田说了让鸳鸯自己安排,鸳鸯这么做,也不算是撒谎。   他们搬完行李就被马进良吩咐去门口守着了,马进良自己则站在院子里面。   “马大人,今日劳你相送了,你们西厂事务繁多,大人可忙自己的事情去。”鸳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马进良却是道:“夫人,属下奉大人之命,确保夫人安全。”   鸳鸯听了,心道,因雨化田的关系,自己可没少招惹人。不说宫里的万贵妃,还有江湖上的人,诸如顾少棠之类。马进良留在这里也好,以防万一。因此,她道:“那就多谢马大人了。”   鸳鸯说完,金老爹虽不喜欢马进良这个人,但碍着礼数,还是请马进良到屋里歇脚。   马进良站在原地,道:“属下不敢打扰夫人一家团聚。属下在院子里候着即可。”   金老爹看他还算有点眼色,毕竟像金家屋子这么小,他要是到屋里来了,基本上,他们家就不要谈什么话了。因此,他又请马进良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又让小弟去沏了一壶好茶给他。   这次,马进良没有推辞。不过,茶水他也只是抿了一口,以示礼貌,然后就坐在藤椅上归然不动。   锦绣是跟着鸳鸯一起来的。虽说锦绣名义上是雨化田房里的一等丫鬟,但实际上她就是打扫打扫主屋的卫生,压根没伺候过雨化田。反而经常给鸳鸯打打下手,鸳鸯去哪里她也都跟着。   锦绣与金家人是认识的,不过终究男女有别,要是她呆在这里,鸳鸯也不好和金老爹、金小弟说话,是以,她就主动说自己也在院子里等着。金家人对待锦绣的态度和对待马进良的那是南辕北辙,而且想通了锦绣的用意之后,更加觉得锦绣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虽然如此,鸳鸯还是让锦绣到屋里来了,若是要避嫌,她去她们之前的屋子里就好。要是和马进良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才是与名节不好。   她委婉地说了,锦绣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一眼都没敢看马进良,直接跑屋里来了。   事实上,鸳鸯和父母也没其余的话要说,倒是后来金老爹提起他们已经在北街找到一处铺子,已经盘了下来,兴许十几日后就能开张。鸳鸯问了一些开支问题,听他们说手头还算宽裕,也略略宽心,只说若是资金不够周旋,便让他们找她——雨化田大半的聘礼现在都在她兜里,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件当了,都能够一家子生活三五年的。   金老爹他们也没有和鸳鸯客气,一一应下了。然后便是说起了金小弟的事情,原金小弟这些日子跟着叶长生读书,进步极快,竟是将四书全部读完,并且倒背如流,故而,金老爹他们就打算等今年秋天,就带金小弟回乡下,让小弟参加乡试。这打算应该是让金小弟走上读书致仕之道。鸳鸯没料到小弟有次天赋,心想,小弟若有读书的本领,往后若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   鸳鸯想到贾家早逝的贾珠,又想到金小弟身子并不好,她心中一颤,对父母道:“读书自然是件好事,小弟若有此天赋,也是咱们家的幸事。然则,天下间有十八九的状元,也有七、八十的秀才,仕途之运强求不得。读书能入仕,光宗耀祖,可也能令人明理明智,端看个人所求。小弟多读书是极好,可也不要为了这事儿太劳累了身子。平素里念了书,也是有好的,有坏的。若是死读书,不能为我所用,还劳神累了身子,却是及不合算,不若读些好的书,能给人启发的书,这样一日少读一些,多在心中想想其中道理,学以致用。往后不管是用在仕途上,还是用在素昔日常里都是极好的呢。”   金家父母和小弟都没想到鸳鸯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即有些惊讶。金小弟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直闹的鸳鸯都脸红了,他们才算作罢。这时,金小弟眨着大眼睛,问道:“姐姐,小弟若是入学堂念书,合该有个大名才行。”   鸳鸯微微惊讶,话说金小弟不是叫金狗蛋的吗?   金大娘在一旁笑道:“你小弟生下来底子就差,取了个贱名做小名来叫,后一直叫到了现在。如今想想,他要是去学堂了,再让人文质彬彬地叫着‘狗蛋兄’总是不妥当。我和你阿爹商量,也商量不出个好名字,想着你主意多,就说等你回家一起想。”   鸳鸯听到金大娘学男孩子叫的一声“狗蛋兄”忍不住就是一笑。再看金小弟已经红了脸,大眼睛朝别处瞧,就是不看鸳鸯!鸳鸯抿唇一笑,道:“女儿暂时也没主意,阿爹阿娘可商量的如何了?”   金大娘立即两眼发光,道:“我说叫金元宝的好!多喜庆呀!”   “这名字可不俗气。”金老爹无语地瞥了一眼金大娘,自己捋着胡子半晌,道,“依我看,叫金平安好。踏实。”   金小弟已经使劲地朝鸳鸯眨眼,小眼神里还带着一些哀求。   鸳鸯抿唇笑道:“阿爹阿娘,此事不急,可慢慢商议。”   金家爹娘一听,想到自己这两天为给金小弟取名字一事也是伤了脑筋。原来金老爹小时被拐子拐去,后卖给了一家大户做奴才。直到主子开恩脱籍,自己也有了些积蓄,这才去南方买房置地,后又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也就是金大娘。因此,金老爹原就是随主子家姓的,不说没有族人,当然也没有族谱了。否则,给金小弟取名就不是这么随意的了。   他们很快将此事抛到了脑后,毕竟鸳鸯难得回来呀!   又闲谈了一会儿,金老爹自动拉着金小弟避开了。看样子是打算让母女二人独自相处。金大娘拉着鸳鸯去了自己屋里,一开始就问:“囡囡,洞房那天,他可有……”   提起洞房,鸳鸯的脸就红了。金大娘见状,就晓得出事了,但一想都是怪自己,那人虽是太监,但……她此刻懊悔不已,只听鸳鸯支支吾吾地道:“阿娘,你凑过来,我与你说。”   鸳鸯将当晚的事情都说了,末了,红着脸,道:“阿娘,太监不是绝了香火的……我总觉得不对劲……偏他又用手指……”   金大娘急问:“囡囡当时可有……可有见红?”   鸳鸯一懵,然后立即摇头。金大娘稍稍松了一口气,从床底下拿出一本书来,翻开给鸳鸯瞧了。说道:“这下次他用什么,你都别让他得逞。这若是破了身子,往后你这日子还怎么过……这天杀的死太监,没有还祸害我家闺女!”   鸳鸯此刻瞧了那书上的人儿,脸立即就烧起来一般!再听金大娘说的露骨,更是羞的不行,甚至忽略了金大娘骂雨化田的话……她捂脸道:“这男人……原是如此……”那雨化田原是没了那里!鸳鸯暗骂,这该死的雨化田,那日问他,竟还骗她会……她赶紧将书合起来还给金大娘,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心中又道,雨化田倒是奇怪,她那日如此作问,他竟然不是恼羞成怒,以为她戏弄与他,反而是骗她取乐。   第42章      鸳鸯与金大娘在屋里说了一番悄悄话才出门。   在金家用过晚膳后,马进良便提醒鸳鸯是时候回府了。鸳鸯估摸着这个时候,雨化田也应该回府,便只好与金家父母道别。上车之前,又与小弟说读书虽要紧,身体却更为重要,不可因为念书而糟蹋了身子。见小弟都认真地听进去了,她才放心地离开。   鸳鸯一行人刚刚到厂督府外,见曹静已在门口候着。此番曹静却不是等候鸳鸯的,而是专程在等马进良。鸳鸯听了,也不问别的,只带着锦绣回自己的院子。这厢,曹静带着马进良匆匆去了书房,只见西厂的几个档头都在。   马进良当即知道有要事发生。雨化田坐在主位上,半敛着眉头,对马进良道:“进良辛苦了。”   “属下不敢,但为督主分忧。”马进良立即抱拳行礼。雨化田淡淡地点了头,也不说别的,只道:“十天之后,万喻楼就要启程前去龙江水师造船厂监工。”   他一面说着,一面勾着唇,把玩着手里的佛珠。自西厂成立以来,鲜少插手东厂的事情,这次龙江水师造船厂的监工,皇帝是派了命令给东厂负责的,按理雨化田不应该提到这件事情。   马进良不明所以地看着雨化田,这让雨化田心里又是惋惜。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得力心腹还不如鸳鸯对自己了解。也是马进良刚刚来到书房,而谭鲁子等人是与雨化田商议过一阵子的,故而马进良闹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在接受到雨化田的眼神之后,谭鲁子点点头,然后将几人的商讨结果与马进良说了。   “东厂原本就招惹了一批江湖乱党。上次兵部尚书的事情,东厂自以为从我们西厂这里转移了人犯,在皇上面前显摆了本事。然而也惹上了赵怀安。”谭鲁子顿了一顿,这个赵怀安便是那次行刺雨化田的人,所以他们印象都很深刻。他见马进良不说话,便继续说:“东厂的几个执事太监几乎被其屠戮殆尽,如今刚刚上位的武功资历都不如之前的那些人。万喻楼此次监工,只带了这些人,若是乱党出现,只怕不能将之一网打尽。”   马进良是雨化田的心腹,因此也知道雨化田面上对万喻楼和气,实则不然。   而他也明白雨化田一直怀疑几个档头中有皇帝的人,因此,若是大家都在场,他是绝对不会表现和东厂不对付的意思。当即,马进良也跟着点头。显然,雨化田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和几个档头说了,故而继学勇接着道:“所以,督主的意思是,届时我们西厂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马进良道:“督主英明!”   雨化田则是漫不经心地说:“咱们当官的是为皇上分忧,岂能容乱党横行?这一次务必要将乱党一网打尽,至于兵力部署之事,便交给你和赵通。”   马进良没想到雨化田会把任务分给他和赵通——因为他鲜少和赵通做搭档,雨化田也很少用赵通。赵通自己也是一愣,但很快,两人就一同行礼。雨化田轻“嗯”了一声,又道:“时日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进良,你留下来,今日陪夫人回门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马进良虽为西厂大档头,但是雨化田的很多私事也会交给马进良去做。谭鲁子三人听雨化田问及新婚夫人的事情,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干脆利落地告退了。等三人都走了,马进良才道:“大人有何吩咐?”   马进良知道雨化田不是那种将自己的私事挂在嘴边的人,因此,他这么做,只是想单独和他说话,并且不引起某个人的注意。他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雨化田看他上道,话锋一转,道:“你和赵通部署好兵力,要等待合适的时机。黄雀应在螳螂捕完蝉之后。”说完,雨化田手刀一划。   马进良微微一愣,道:“督主的意思是……”   雨化田眸色一沉,马进良赶紧道:“属下遵命!”   “若是赵通问起来,你知道如何回答?”显然雨化田对马进良的智商还是很怀疑的,要知道前世马进良就是屡次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若非除了他,雨化田仍是没有彻底信任的人,他也不会派马进良去。   马进良也察觉了雨化田的意思,立即清了清嗓子,道:“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务必将乱党一网打尽!”   雨化田淡淡扫了他一眼,带着些微满意。   却说鸳鸯回屋后,先是自己沐浴过了。因在家里用过膳食,故而就没叫厨房再准备饭菜。倒是因回家一趟牵起了一些思绪,便想自己在花园里走走。锦绣本想陪同前去,只是累了一整日,她也是累了。鸳鸯瞧出来后就没让她跟来。   因厂督府花园内十步便有一灯,故而鸳鸯自己没提灯笼。   若说鸳鸯想的最多的,无非还是雨化田。毕竟来到异世后,与她牵连最多的还是雨化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的真实身份没敢和至亲说,反而被雨化田半恐吓半威胁下逼着说了出来。更奇怪的是,雨化田非但没拿她当妖孽烧了,还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一般。她大概已经肯定自己回不去贾家了,以后是要继续留在这里的。   她又是嫁了雨化田为妻,日后还要依仗他。今天金大娘的那些让她守着身子的话,她不是没听懂,但大概就是金大娘也是性格冲,说起话来不知轻重,又因心中意难平,便胡乱说的——今儿看了那些书,鸳鸯是明白了,就算是太监也可以对女人做些什么事情的。若雨化田真要对她怎么样,她也不能反抗呀!   可是鸳鸯转念一想,如果雨化田不是太监,凭他的相貌权势,是绝对不会娶她的。如果雨化田不是太监,这后院也不会这么简简单单,按他这个年纪,屋里早就好几个通房丫鬟了。待正儿八经的夫人进门后,再纳几个姨娘来房里都是正经事。女人一多,事情难免也多。再管家就难管了。   这么说来,雨化田是太监,对于她还是有些好处的。   她想着心事,倒是过了一个拐角,拐角处没有安灯,故而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她想着也没什么好逛的,正打算转身回去呢,忽听一阵动静传来!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府里找我!”   鸳鸯原是要喊出声音来的,但仔细一听,居然是雨化田的手下四档头的声音!当即她就联想到了那日在胭脂铺前见到的一幕。她心中飞快地转着心思,考虑要不要发出声音。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果然是湘荷的声音,听起来她的情绪不是很好,“绿衣和蓝梦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她虽看着无害,实则杀人于无形!她们二人没有得罪过她,尚且被她无声无息地弄死,我以前可是打过她,骂过她的,现在她做了督主的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   鸳鸯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想着适时出来打断她。   “你莫要杞人忧天。她再如何,也不过是妇道人家,有今日成就,莫不是督主宠爱。”   “呵呵,赵通,你莫非认定我得不了督主的宠信,无法做你的内应,便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湘荷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她被赵通捂住了嘴巴。那赵通自然知道厂督府里里外外都换了雨化田自己的人,他此刻恨不得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索性搂住了湘荷的腰,然后在她的嘴巴上亲了一下,道:“湘儿,你相信我,我对你是一片真心的。我抱住,只要时机成熟,我就向督主要了你。到时候,我将你风风光光地迎过门。可好?”   这番话听的鸳鸯都皱起了眉头。若是换在之前,鸳鸯早就羞地捂脸走人了,但这段时间经过雨化田的各种手段,两人单单是说这些话她倒是不觉得什么了。反而,她以为赵通此话说的很是没诚意。可是,湘荷偏偏就是信了,还扑在赵通的怀里,道:“通哥,你不知道那贱人多可怕……一沾上她就没有好事……我实在是日夜煎熬,只盼你早日带我脱离苦海。”   鸳鸯知道那声“贱人”是骂自己。但别说是出面打湘荷的脸了,就是多呼吸一下,她都不敢。两人的关系要真是简单的男女关系就罢了,偏偏湘荷之前可是说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赵通和湘荷的关系只怕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她要是现在出现了,难保赵通不会为了保证事情不泄露而杀人灭口……鸳鸯浑身一阵颤抖,以往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将人想的这么狠毒的。可如今的世界似乎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动辄杀人。   两人说着就摸着彼此亲了一会儿。湘荷倒是极为依恋赵通,赵通却是敷衍任务一般,大概是怕极了雨化田的耳目,完全没注意到鸳鸯,而是安抚了湘荷几句,匆匆就走了。留在原地的湘荷红着一张脸,捂着嘴巴,痴痴地笑着,两眼还冒着光彩。直到赵通的身影消失了,她方离开。   鸳鸯等她走远才离开藏匿之处。她觉得两腿都有些发麻。   脑子里思绪纷乱,她回了主屋,见雨化田刚刚沐浴过,发梢都还挂着水滴。   “大人。”鸳鸯上前给他行了礼,雨化田略略抬眼,道,“花园可好逛吗?   第43章      鸳鸯听雨化田提起后花园,因早就知道雨化田在他自家也是安插了耳目的,因此也不惊讶,淡淡地道:“回大人的话,因月黑风高,看不到花园景致。不过今已开春,想来可以吩咐人整治一番。待三五月,该有百花齐放的风景。”   雨化田轻哼一声,道:“夜色不早了,安寝吧。”   向来是鸳鸯开口让雨化田安置的,不料今儿是他先开口了。鸳鸯并不多言,服侍雨化田躺到床上了,道:“那妾身告退了。”   雨化田道:“夫人给本督捶捶腿吧。”   鸳鸯只得依着雨化田的话,坐到床缘,两手握成拳头给他捶腿。雨化田半靠在床上,道:“我记得那湘荷非但嫁祸过你,还辱骂过你。如此大好良机,怎么不和我说道说道?”他伸手掠过鸳鸯垂在胸口的一缕长发,绕着指上把玩。   鸳鸯抬起脑袋,惊讶地看着雨化田,道:“大人说什么,妾身不明白。”她略略一顿,红着脸,道:“大人既将中馈交由妾身掌管,妾身自然不该让大人失望。只是,那与湘荷一起的人……是大人的属下呢。”   鸳鸯心道,这雨化田既然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想必早就知道了湘荷和赵通一事。自己虽是嫁给了他,但他生性多疑,对自己一定戒心未消。此等情况下,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那湘荷原是万贵妃的人,雨化田和万贵妃不清不楚,谁晓得他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总而言之,自己不能掺合进去。不过一口否认也是不行的,毕竟雨化田一定知道自己偷听了湘荷二人的谈话。因她将计就计,真假参半地和雨化田说了。   雨化田浑然不介意鸳鸯是否猜到了湘荷和赵通一事,他把玩了一番鸳鸯的长发,然后坐直了身子,脸几乎要贴上鸳鸯的。   “……大人?”鸳鸯心中不喜雨化田的靠近,是以他一接近,她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脑袋也微微偏了。虽说她也立即掩饰了,装着一副娇羞的模样。然后雨化田是何等人物?鸳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冷冷地勾了唇,然后一手便揽上了鸳鸯的腰,另一只手则从衣襟处伸了进去——她的丰盈让他爱不释手,同样,那刺在她胸口的“雨”字与她的身子浑然天成,她整个人都是他的,这个想法让雨化田心底升起一丝绮念。   鸳鸯脸色一白,扭动身子,道:“大人……快些安寝吧……妾身……妾身告退……”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被雨化田抱到了怀里。雨化田用力地揉搓着怀里的娇躯,鸳鸯却一时疼痛难忍,一时又升起一阵阵快感。随着雨化田大手的下滑,鸳鸯不禁夹紧了双腿,雨化田倒也不用蛮力,只是在她的腰腹处来回摩挲,另一只手也在她胸前不住地点火。鸳鸯娇喘连连,那大手便趁机钻入了两腿之间。   “唔……大人……住手!”   雨化田眸色深沉,哪里听鸳鸯的,只管用手穿着一些自己想做而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情。过了片刻,雨化田伸出大手,食指与中指上显然沾了一些液体。他故意伸到鸳鸯面前,道:“夫人分明乐在其中,舍得让本督住手吗?”   雨化田上辈子伺候万贵妃,对女子身体已然熟悉,也知道哪些部位会让她们快乐,鸳鸯这般年纪的女孩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雨化田自己也是煎熬,毕竟鸳鸯比万贵妃年轻许多,娇嫩的一掐仿佛都能掐出水来,且她又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每每对鸳鸯做这些事情,他也是有某些反应的。只是……他低头看了看分明溃不成军,眼底却始终带着抵制的鸳鸯,心道,如今还不是时候。   鸳鸯见了雨化田手上的东西,又羞又恨,再对上雨化田似笑非笑的眼神,索性闭了眼睛。雨化田将她压到床上,又使出了百般手上功夫,直弄的鸳鸯缩在他的怀里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地告饶着。雨化田瞧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动,索性将被子掀了,一手握着她的左脚脚腕往边上一拉……   鸳鸯身子一凉,很快恢复了理智,紧接着而来的是羞耻和害怕,她蹬着两脚不住挣扎,雨化田眼底冒着灼热的火苗子,盯了许久,他才松开手。鸳鸯赶紧缩到床脚去了。虽说之前雨化田也是摸过,但是,从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瞧。鸳鸯窘迫不已,戒备地盯着雨化田。   雨化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眼底的灼热也不见了,恢复了以往的不见喜怒,他甚至翻了个身依旧是刚刚坐在床上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勾唇,对鸳鸯道:“今日本督给予你的快乐,来日你要加倍偿还。”   鸳鸯难得有些动怒,褪去了情欲的潮红,反而是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她心道,这般羞辱人的快乐,又不是她求着要的。再说,他此话何意?还让自己取悦他?他是太监好不好!   “还愣着做什么?去打水来,本督要净手。”雨化田的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冷淡。鸳鸯一噎,心中不服气,拉好耷拉在肩上的衣服,道:“是,大人。”   待伺候雨化田净了手,鸳鸯看着雨化田,道:“若大人无事了,妾身便退下沐浴了。”鸳鸯故意加重了“沐浴”二字,偏偏又看不出什么情绪。   雨化田看着鸳鸯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最后虽是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弯起了。   至于湘荷的事情,鸳鸯闹不明白雨化田是什么态度,所以早早说了“赵通是雨化田的手下”,以表明自己不会插手的态度。雨化田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居然当什么事情也没有。鸳鸯看到的湘荷都是活蹦乱跳的,也有一次看到赵通好端端地出入厂督府——按理说,雨化田能动绿衣、蓝梦和管事嬷嬷,那同样,和她们两人相同背景的湘荷一旦被证实不忠心于他,他也能直接弄死她。可最终雨化田却没有出手,如此一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在忌惮赵通背后的人!   雨化田权倾朝野,自负高傲,可没想到连身边的属下都不可靠呢。鸳鸯心想,只怕也只有马进良是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此外,湘荷活的好好的是一码事,只要她一出现,那湘荷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这让鸳鸯实在困惑,莫非自己真的和她说的一样,是深藏不露,很可怕的人物?她这三日来都在查看以前的账目,不过因厂督府成立不过一年,账目是极少的,今儿一早她就核对完毕了。   虽说账目有些出入,但也没太大漏洞。鸳鸯认为这和雨化田一惯的淫威很有关系。   到了午后,鸳鸯便有些犯困,她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只听锦绣的声音传来:“夫人,万府下帖子来了!”   鸳鸯尚未彻底清醒,她问道:“哪个万府?”   锦绣便说:“便是上次姐姐陪大人去过的万府呀。东厂厂督家。”   鸳鸯立即皱起眉头,道:“什么帖子,拿来我看看。”   锦绣笑着递了过去,挨着鸳鸯,道:“万府的送帖子来的人说,万夫人恭候夫人你大驾,请你务必要去,到时候不见不散。”   鸳鸯用帖子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古人尚有鸿门宴,这向来宴无好宴,瞧你还这般高兴!”锦绣眨眼道:“我还真没听过红门宴绿门宴的。我就晓得你这夫人当了这么多日,都没贵妇人来往。这别人家的官太太可是三五成群,这里又赏花会了,那里又看鱼会了。”   鸳鸯失笑道:“什么是看鱼会?你竟编排人。”   锦绣则道:“我听王嬷嬷说,那日谁家抓了几条锦鲤,可不就请了好些官太太去聚了吗?”锦绣说到这里有些愤愤然,要知道这里附近都是达官显贵的住所,那人请了这一条所有的官太太,唯独少了鸳鸯!是以,突然有个请帖上门,锦绣才如此高兴。然而鸿门宴她没听懂,但是宴无好宴她是听懂了。   她担忧道:“你适才说宴无好宴,可是识得那个万夫人,两人之间有过节不成?”   鸳鸯连连摇头,道:“你近来说话越发狡黠,一句话还能牵扯上过节了!”   “可不是你自己担心嘛!”锦绣吐了吐舌头,但很快又道,“不过这万夫人好像不是那么好惹,又说了让姐姐务必前去,那现在怎么办是好?”   鸳鸯沉吟一会儿,道:“万夫人既然相邀,我定然要赴约的。”她打开了请帖,原是万夫人说近来得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特意邀请鸳鸯前去观赏。地点就在万府,时间是明日。鸳鸯心道这万夫人也是奇特的,人家得了宝物都说藏着掩着,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供人观赏,何况,妇道人家多是赏花赏景,像锦绣说的看看鱼也好,她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诚然,也不排除万夫人在炫耀自己的富贵。   夜里,鸳鸯将万夫人邀请她明日去万府赏明珠的事情和雨化田说了,雨化田点点头,眼底竟带了丝丝冷意。鸳鸯现在一腔烦恼事,也就没理会雨化田。她只要一想到万夫人那不大正常的模样,便有些害怕。再加上后来,她还送那样的东西给自己,那次也闹了不小的事情……   想归想,鸳鸯还是去赴宴了,万夫人的身份是一个因素,另外一个因素便是,鸳鸯隐隐觉得万夫人似乎有些可怜……这一点是她嫁给雨化田后,知晓人事了,才明白过来的。雨化田和万喻楼二人同是手上沾满鲜血,喜怒无常的人,甚至他们的地位都相同。可雨化田正当风华,相貌又是少有人及,那万喻楼却已经年老……   那一天,万夫人对她说“生的这么美做什么”,又想毁了她的容。此刻想来,万夫人是想对她自己这么说的。之所以在鸳鸯面前发作,不过是因为她们二人都是嫁给了一手掌控自己生死的太监……   很快就到了万府,鸳鸯下了轿子,身后陪同的人是锦绣与小贵。三人在万管家的带领下去了内院——万管家是认得鸳鸯的,毕竟上次她随雨化田来过,雨化田身边难得出现一个女人,想让人不记住都难。没想到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这丫鬟却成了雨化田圣旨赐婚的夫人。这让他觉得在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意外。   宴会的场所布置精心,甚至还在空地处搭了一个戏台子,戏台上有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戏台前那个如花似玉的美妇人却是独举着酒樽饮。   第44章      戏台上还在唱着《西厢记》,管家上前恭敬地对万夫人道:“夫人,雨夫人来了。”   万夫人似乎喝了好些酒,听到“雨夫人”这个称呼就吃吃笑起来,待她回眸,两颊酡红,神色迷离。她对鸳鸯道:“雨夫人?哈哈,雨夫人,别来无恙?”   鸳鸯微微皱起眉头,道:“万夫人记挂,我一切都好。”那一句“雨夫人”却是带着嘲讽的,鸳鸯偏首对管家道:“管家,我瞧你们家夫人醉的厉害,我还是下次再来叨扰吧。”   管家为难地看看鸳鸯,又看看万夫人。万夫人忽然站起来,跑到鸳鸯跟前,拉着鸳鸯的手,道:“我没醉我没醉!你别走呀。我带你去看明珠!”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夸张地比划了大小:“这么大的明珠,哈哈,万喻楼送我的!”   鸳鸯的手被她抓的生疼,这万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力气竟是极大,鸳鸯无法挣脱,只得皱着眉头安抚道:“万夫人,你先松开我的手,我不走就是。”   站在鸳鸯后头的锦绣与小贵见万夫人似乎神志不清,生怕她会伤到鸳鸯,赶紧上前,小贵伸手去拉万夫人,锦绣则劝道:“万夫人,您放心好了,既然咱们夫人来了,没道理还没看到明珠就回去的。”   万夫人却是没有听锦绣的话,在小贵碰到她的手臂的时候,忽然回头,凌厉地瞪着小贵,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居然敢碰我!”一边骂着,一面还伸手挥开了小贵。小贵感激赔罪,这万夫人瞧小贵生的阴柔,脖颈处也没有突出,当即更为凶悍地骂道:“本夫人是你一个肮脏恶心的太监可以碰的吗?!”   说着,她那涂了鲜红丹蔻的五指就朝着小贵的脸招呼去!   鸳鸯与锦绣二人见这突变,哪里能阻拦?却见那小贵不知怎么的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万夫人直接扑倒在石桌上,将酒盏茶壶甩了一地!锦绣上前拉过小贵,道:“你没事吧?”   小贵敛下眼底的愠怒,对锦绣笑笑:“无碍。”   鸳鸯心道,自己来这里可不是看万夫人耍猴的,她原本就神志不清,现在还动手伤人,实在是……但万夫人此刻又似乎清醒了,她上半身趴在石桌上,对着盛满酒水的杯子发怔。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鸳鸯不敢接近她,只对那管家道:“你们夫人兴许喝多了,带她先去洗漱吧。若夫人清醒了,我再和夫人赏明珠。”   因下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戏台上的莺莺也不唱了,三五个戏子站在戏台上观望着。   管家连连称是,又命万夫人的贴身丫鬟扶万夫人离开了。   她身边的丫鬟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这丫鬟依旧战战兢兢的,不过她扶着万夫人的时候,万夫人却也没有伤害她。鸳鸯在院子里呆了片刻,很快,就有另外的丫鬟带着万夫人的命令来请鸳鸯移步主屋。   鸳鸯对那主屋心有余悸,且她只是一个寻常客人,去主屋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情。见她面露迟疑,带信的丫鬟索性跪下相求。鸳鸯轻叹一声,心道,自己既然来了,便再去主屋一趟。何况,她随身带着小贵和锦绣,应该无事。   至主屋,鸳鸯才见主屋的窗户、但凡能见光的地方都被黑布盖住了。她在外头迟疑了许久,那万夫人的贴身丫鬟便出来道:“雨夫人,夫人说了,这明珠倘若在夜间看,光芒四射,使之黑夜如白昼。唯惜白昼方能与雨夫人相聚,只得以黑布蔽屋,还请雨夫人莫惧,移尊步入屋。”   鸳鸯问道:“屋里都有何人?”   那丫鬟微微一怔,然后回答:“屋中只有夫人一人……”顿了顿,这丫鬟也想到了上次的情形,便加了一句:“奴婢也在屋中伺候。雨夫人可带身边的人一同进屋。只是……还劳那位小哥在外间候着。”   这丫鬟都这么说了,鸳鸯也不好继续推辞,也知道万夫人对小贵不喜——诚然,她这态度是对待所有太监的。鸳鸯便带了锦绣随那丫鬟进去。甫一进屋,眼前一片漆黑,那丫鬟又在后面关了门,登时伸手不见五指。   鸳鸯不敢前行,何况,这般情况下,也有些担忧。   却是眨眼功夫,屋里光芒乍现,但见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缓缓打开了盒子,那道温和明亮的光芒便是从这盒子里散发出来的。盒中俨然躺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鸳鸯前世管着贾母的小金库,见过无数奇珍,明珠也是不少的,但要说大小,绝对比不上眼前这枚珠子。   “适才喝多了,多有失态,妹妹你莫要责怪。”万夫人此刻微微低着头,长发未梳,脸上也没有那许多明艳的妆容,在明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温婉动人。此情此景也的确是如她说的那般,是请鸳鸯来观赏夜明珠的。鸳鸯稍稍放下戒备,对万夫人道:“无妨的。只是喝酒伤身,万夫人还是少饮为妙。”   万夫人淡淡地笑着,浑身气质都优雅动人。鸳鸯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和之前在院子里见到凌厉可怕的人等同起来。万夫人起身,朝鸳鸯走来,然后对鸳鸯道:“妹妹来了这许久,我竟没让妹妹喝一杯茶,都是我的罪过。”   鸳鸯客气地笑着,道:“今日得见这等稀罕的夜明珠已是大饱眼福,万夫人不必愧疚。”   万夫人亲自给鸳鸯沏茶,道:“妹妹真是玲珑人儿,句句话都不让人尴尬。你晓得我是没醉的,否则哪里能这么快地清醒?之前院子里是我心情不好,累了妹妹看脸色。也是我不会做人。”说到此处,万夫人便连连摇头兴叹。鸳鸯从未听过一个人如此自我评价,又将自己的短处缺点全部揭露出来。   鸳鸯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也没敢喝。万夫人说完这话,又道:“妹妹当这明珠是稀罕物,可哪里知道万喻楼的稀罕物可不止这一件呢。”   鸳鸯只得笑着点头,心道,万喻楼身为东厂厂公,手中自然有奇珍异宝,不足为奇。这几日她管着厂督府中馈,才知道雨化田身家也不弱,那库里的金银珠宝、古物古玩都积了一层灰……按说,万夫人没道理和她炫耀这些东西。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万夫人居然不是说说而已,干脆拿了一个大盒子过来。然后她神秘兮兮地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内放了一件金丝制成的衣服!鸳鸯诧异地道:“……万夫人,你这是……”   “妹妹不知道此何物吧?”万夫人用纤纤玉指摸着这件衣服,在胸口处停留了好长一会儿,借着明珠的光辉,鸳鸯见到这胸口处的颜色和周遭的颜色有些细微的区别!万夫人注意到鸳鸯的目光,随后道:“这便是江湖中传闻刀枪不入,水火不伤的金丝护身甲。”   江湖?鸳鸯蹙着细细的柳叶眉。听万夫人继续道:“妹妹不晓得这真是一件宝物呀。万喻楼得了它宝贝的什么似得呢。呵呵,他可是去哪里都穿着。”说完,她干脆将护身甲取出,将它的背面对着鸳鸯,道:“若非是这带子松了,妹妹可没有眼福瞧见。”   鸳鸯笑着点点头。一派应付的客气模样。   这时,万夫人微微叹气,将那护身甲收了起来,对鸳鸯道:“我这地儿也肮脏的很。那明珠是件宝物,跟了我这样的主人,也是糟蹋了。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这明珠吧。”   鸳鸯一听,这赏明珠赏明珠,哪有赏着赏着就把明珠拿走的道理?!再说,上次万夫人送她玉势,她被逼着收下了,后来可没遇到什么好事。不管怎么说,这明珠收不得!可又不能立即给她拒绝了,是以鸳鸯迟疑了一会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万夫人道:“夫人忍痛割爱,也是我莫大的面子。然我何德何能?况且又是来夫人家中做客,若今日一来便夺了主人喜爱之物,来日传了出去,怕无人敢邀请我了。”   万夫人眉宇间笼罩着一派惆怅,道:“妹妹放心,我们这样的人……谁都不敢远了你,可谁也不敢亲近了你。”   鸳鸯晓得万夫人这说的是彼此的身份。彼此嫁的都是权势滔天的太监,何况彼此自己的出身都是比较差的。万夫人还是个小官吏的女儿,自己干脆是个丫鬟。那些贵妇人不敢远了她们,是因她们的丈夫的权势让人忌惮。不想亲近……也是实在看不起。看不起她们,也看不起她们嫁的太监。鸳鸯沉默不语,她原也没喜欢做什么名牌上的人物,能安安分分,平安度日已是她所求。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我将明珠赠予妹妹,是打了算盘的。”万夫人用手托着腮,一时那鲜红的长指甲贴着白皙的脸,再加上那微微眯着,眼角上翘的一对翦水秋瞳,让身为女子的鸳鸯都不禁感叹这万夫人实在生了一副好相貌,何况这放肆的话、魅惑人心的举动,让人明知她有目的,也讨厌不起来。   “来日我必有求于妹妹。妹妹是个心善之人,不管今日有没有收下这明珠,来日也定然会应承我。换做是我,不收白不收。”万夫人微微靠近鸳鸯,细细打量着鸳鸯的神情。鸳鸯低敛着眉目,淡淡地道:“明珠贵重,我实在不敢收。若万夫人有事要帮助,若我能力所及,必然相助。”   万夫人呵呵笑起来,道:“你可真是……谨小慎微。我还能怎么样呢……”她旋即起身,让丫鬟吩咐下去,将那黑布撤了。鸳鸯看她这样的举动,情知这“明珠”赏完了。她识趣地寻了个由头赶紧告退了,万夫人也没有多留,只是在鸳鸯走后,她郑重地将那护身甲的盒子合上,嘴角微微上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一出万府的大门,锦绣便大口大口地吸了好几口气。她拍着胸脯,道:“夫人,你可有觉得那万夫人怪怪的……明明是让你来赏明珠的,明珠没看几眼,却拿出件什么甲来让你看了半天!”   鸳鸯仔细回想万夫人的言行举止,她打开盒子给她展示护身甲的时候,手指长久地停留在护身甲胸口处,似乎是故意引导她的注意力——那只有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才能看得见的两种有着细微差别的颜色!是不是表明护身甲其实被做过动作……刀枪不入的护身甲、护身甲,顾名思义,是贴身穿着保护自己的。这个世界的人动辄打杀,雨化田还遭遇过刺客,看来万喻楼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的。如果万喻楼穿着这件护身甲来预防仇敌,偏偏护身甲的胸口处被人动了手脚……   鸳鸯惊出一身冷汗!可她又想不明白了,如果真的是她推测的这样,那万夫人为何偏偏要展示给她看呢?为何又要说来日有求于她?   鸳鸯脸色十分之差,上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而是锦绣扶好了她,道:“……鸳鸯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鸳鸯抿着唇,摇头道:“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不妨事。大概是在黑屋里呆久了的缘故。”   入了马车之后,小贵在外头问道:“夫人,那万夫人给你看的什么东西呢?怎么把屋子都用黑布给蒙了?”   回答小贵的人是锦绣,锦绣道:“小贵,她那个丫鬟说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说什么要见识明珠的光辉嘛!不过也真是好无聊!万府比咱们府里还要冷清!再加上……我看这个万夫人也不是神智清醒的人,瞧他那府里的人,上至管家,下至戏子,一个个都绷着头脑,就怕得罪了她一样!哎呀呀,哪里像咱们府里,女主子可好可好了!”   不得不承认,锦绣总是会说一些无关的话将人的思路拐的老远老远的。鸳鸯被她逗乐了,之前的烦恼一扫而过。只有车外的小贵嘴角一抽,也没心思问鸳鸯别的事情了。   马车辘辘地行使着,在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迎面而来两匹骏马。   巷子太窄,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不得已的情形下,彼此只好都停了下来。   车夫粗着嗓子,道:“我们是厂督府的人,你们赶紧让路!”   只听对面的人大声道:“我呸!去你娘的!本来老娘想给你们让路的,既然你们是厂督府的人,那老娘还就不让了!”   这声音还真不陌生,鸳鸯和锦绣对视一眼:顾少棠?   “顾姑娘。”鸳鸯掀了帘子,果然见顾少棠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边上还是跟着风里刀。鸳鸯嫁给雨化田的婚礼全城皆知,顾少棠也是知道的。她今儿见鸳鸯,果然已梳着妇人的发髻,她轻哼了一声,道:“又是你,赶紧让你的人后退!我赶着出城呢!”   鸳鸯微微笑道:“顾姑娘,马车后退不易。姑娘和风公子骑术精湛,将马儿掉个头也是转眼的功夫。何况,姑娘和风公子才刚刚进这小巷,后退也快些。”   已经过了这么些时间,鸳鸯也没有对顾少棠绑架她的事情耿耿于怀了,再加上后来顾少棠还特意来找她,告诉她没有给她下毒,她当时甩了脸色,后来想想倒是觉得顾少棠人也不坏。当然,顾少棠也是个很奇怪的女子。鸳鸯前世就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   “……少棠,鸳鸯姑娘说的有道理……”风里刀柔声道。   “姑娘你个头呀!风里刀,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顾少棠骂了风里刀一声,不过倒是迅速将马掉头了,“不过,就算你的眼珠子掉出来了,她也早就嫁给那个西厂头子了!”   鸳鸯道了一声谢,便放下了帘子。锦绣道:“这个刁蛮的女人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说话的……”   鸳鸯按下她,道:“所以刚刚不让你说话。好了,别节外生枝。”   马匹退出了巷子,马车也迅速通过。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和顾少棠一声高过一声的斥骂声,间或还夹杂着风里刀弱弱的争辩之声……锦绣皱眉道:“哪有女人这么骂自己男人的?那男人也是窝囊废!被这臭丫头这么骂也不敢还嘴!”   鸳鸯失笑,道:“你懂什么,那是因为风公子疼顾姑娘。”   锦绣不明所以,撇撇嘴没说话。   车外的小贵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因为他看到了大风掀起风里刀脸上的黑布——那是一张和雨化田一模一样的脸!   第45章      鸳鸯一行人回了厂督府,早有曹静在府外候着,对鸳鸯行礼之后,方开口道:“夫人,您先前去万府的时候,小公子来访,正巧大人回府,便将小公子带去书房了。”   小公子?鸳鸯微微一愣,旋即想到曹静这声“小公子”是叫金小弟呢!   很快,她就十分担忧,问道:“小弟可是随我阿爹阿娘来的?”   曹静犹豫了一会儿,道:“非也。小公子来的时候……似乎哭过。”   说着,曹静就去打量鸳鸯的脸色,依他看来,金家小公子八成是和父母闹别扭了,这不离家出走来找自家姐姐。鸳鸯嘴角一僵,也是想到曹静所想。可再一想小弟现在和雨化田呆在一起……她赶紧道:“他此刻还和大人在书房?”   曹静道:“应该是的,不久之前大人还让人拿了点心进去。”   鸳鸯听了,赶紧让小贵和锦绣先回屋,自己赶去书房。书房外守着两名锦衣卫,见到鸳鸯同时行礼,道:“见过夫人。”   “大人在书房?我有事寻他。”   其中一名锦衣卫道:“属下这就去通报一声,请夫人稍后。”   不多时,那人便出来请鸳鸯进屋。原本鸳鸯就时常在书房服侍雨化田的,故而那只不过是个形式。鸳鸯刚刚踏进书房,果见金小弟在里头。见了鸳鸯,他立即两眼冒光,迈着两条小腿跑到鸳鸯跟前,然后低着脑袋,红着脸不说话。   “妾身见过大人。”鸳鸯将金小弟拉到身后。   雨化田一身曳撒未曾换下,神色之中不见责难或者不悦。这让鸳鸯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雨化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鸳鸯也不想继续打扰他,便道:“大人,小弟不懂规矩,叨扰您了。妾身这便带小弟离开。”   雨化田不理会鸳鸯,只对小弟道:“金鳞过来,这点心还未吃完。”   鸳鸯眼皮一跳——这金鳞是叫谁啊?在场的就三个人……不会是……   但见金小弟大眼睛眨巴眨巴地问鸳鸯:“姐姐,那些点心是姐夫吩咐人专门为我准备的。我不吃的话会浪费掉,那就不是好孩子了……”   鸳鸯一噎——明明上次她和雨化田新婚,金小弟还是很仇视雨化田的!后来回门了,没看到雨化田本尊,金小弟也颇有微词,这……这一天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喊上“姐夫”了……   雨化田瞥了鸳鸯一眼,然后看着金小弟。金小弟只当自己姐姐是默认了,自己去雨化田身边还不算,还将鸳鸯给拉上了……鸳鸯岂能驳了雨化田的面子,只好让金小弟坐到原本的位置上吃点心。那金小弟时而看看坐在边上的姐夫,时而看看站在一旁的姐姐,道:“姐姐,我出来之时,尚未告知阿爹阿娘,不知他们是否忧心?”   鸳鸯嘴角一抽,道:“你此刻倒是想起来了……”   雨化田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金鳞放心,你来的时候,本督已让人去通报你阿爹阿娘了。”   金小弟立即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雨化田。鸳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崇拜与仰慕!她心思复杂,半天才问了一句:“大人,您为何叫小弟金鳞?”   雨化田不曾回答,小弟已然有些急切。当然,鸳鸯问的是雨化田,他自然不好插嘴。憋了许久,他看雨化田没有开口的意思,才小心询问:“姐夫,我可否告知姐姐?”   雨化田对着小弟的时候倒是态度不错,他道:“你说吧。”   小弟使劲点头,然后对鸳鸯道:“姐姐可记得阿爹阿娘要为我取名一事?原是说让姐姐帮忙取的,今日来了姐姐府上,正巧遇见姐夫,与姐夫说了此事。姐夫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鸳鸯沉默地看着一脸兴奋的小弟,看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张纸,上头正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大字“金鳞”。鸳鸯心道这“鳞”字难免让人想到鱼鳞,有什么好听的?!却见金小弟越发激动,道:“诗有云:月空之人亦罕逢,那堪官贵在其中;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姐姐,姐夫的这个名字取的真好。”   鸳鸯从未见过这样的金小弟,他两颊泛红,神情激动溢于言表。   不过,见鸳鸯一直沉默,金小弟也冷静了下来,但是,冷静之后的他却是对鸳鸯道:“今日小弟有幸,得姐夫指点文章,姐夫见识卓越,非同凡响。令小弟受益良多。又得姐夫赐名,小弟感激之至。”   鸳鸯震惊不已,看来小弟和雨化田在书房呆的时候还请教过文章——当然也不排除小弟一开始想刁难雨化田,后来却被他收服的可能!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的金小弟已经对雨化田五体投地!鸳鸯蹙眉,道:“小弟,你莫烦大人!大人之尊,岂能轻易赐你名字?!”说到这里,她又赶紧对雨化田道:“大人,小弟年纪小不懂事,您莫见怪,小弟的名字也不敢劳烦大人,赶明儿让阿爹阿娘取了就是。”   雨化田略略挑眉,道:“金鳞也叫本督一声姐夫,不是吗?还是夫人以为本督这名字取的不好?”   鸳鸯一噎,赶紧道:“妾身不敢。大人才思敏捷,文治武功……”   雨化田轻哼一声,对鸳鸯道:“吩咐下去准备晚膳。再沏壶好茶来。”   鸳鸯习惯了伺候他,闻言也只好去屋外吩咐下人。小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姐姐嫁给姐夫也是极好的……因雨化田已派人通知过金家父母,当晚与小弟一起吃了饭,又留他在厂督府过夜。鸳鸯问清了小弟为何离家出走的原因,将小弟送到客房外,对他道:“赶明儿你便家去,仔细爹娘操心!”鸳鸯没料到小弟这么乖的孩子偶尔也会和阿爹阿娘因小事闹闹别扭,不过小弟不同的是,起初他就是打算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地走到厂督府外,然后就想来看看鸳鸯……   小弟作揖道:“姐姐放心,麟儿明白。”   鸳鸯扶着额头,道:“小弟,此事你还须告知爹娘!”   “我晓得的。”小弟似乎在想什么东西,良久无语。鸳鸯叹了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若有什么需要,便叫院子里的丫鬟。”   小弟点点头,然后道:“姐姐留步。”喊住鸳鸯,小弟又是迟疑许久,随后才支支吾吾地道:“姐姐先前说过心悦姐夫,先前小弟不知姐夫为人,多有偏见,今我观姐夫仪表堂堂,兼文采卓越,实在世间难得良配。”   小弟说完,匆匆作揖,红着脸似乎不好意思,然后赶紧转身回屋了。   站在原地的鸳鸯简直哭笑不得!毕竟要是自己真的表现出对雨化田的厌恶,雨化田再怎么优秀,小弟也不会喜欢他的。当初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导致如今小弟对雨化田的这般态度!不过鸳鸯没有想过辩白,因为她和雨化田的夫妻名分是一辈子的事情,小弟身为幼弟,实在没必要掺合他们二人的事情,他喜欢雨化田总比不喜欢的好……   鸳鸯回屋的时候,首次迟疑了许久。从今日的事情看来,雨化田似乎对小弟也很好……不说他堂堂一个西厂厂督竟然和一个孩子谈论文章,就是那放在小弟面前刻着小动物的甜软点心,都表达出他对小弟的喜欢。   鸳鸯又想起宫里的那个神秘小男孩。那小男孩何尝不是一口一个“雨叔叔”地叫着?   他这么残忍冷酷的人居然对小孩这么好?   一瞬间,鸳鸯都会怀疑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雨化田——然而,当雨化田用那种惯用的不见喜怒的表情看着她,并用冷淡的语气命令她赶紧给他端洗脚水的时候,鸳鸯觉得那些感觉统统是错觉!   给雨化田梳头的时候,鸳鸯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妾身多谢大人指点小弟,又赐名与小弟。”   雨化田既然取了名字,怕也是无法改变的了。好在这名字寓意实在不错,而小弟本身又喜欢。   柔顺的青丝在梳齿间穿梭,鸳鸯掬着一缕长发来回梳了许久,手都微微发麻了,仍没听他有什么表示。鸳鸯只好出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您早点歇下吧。”   鸳鸯恭敬地站到一边,将要退下,却被雨化田一把带到怀里。随后,他搂着她一起躺到了床上。鸳鸯见他手指一弹,那烛芯似被什么东西击中,火焰瞬间熄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淡淡星光印在窗子上。   雨化田从背后抱着鸳鸯,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稍稍转过来,然后便凑上去,细细地啃咬着鸳鸯的唇。虽说雨化田和鸳鸯做些亲密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他用嘴巴亲她却是第一次!鸳鸯脸蛋红红的,连呼吸也不敢,只顾缩在他的怀里。雨化田的手渐渐探上鸳鸯的胸口,道:“……这便是女子哺育孩子的地方……”   鸳鸯听了,却比以往都要羞怯!但转念一想,雨化田是个太监,哪里能有孩子?不过这么一想,鸳鸯也就明白了雨化田为何会对小孩子好……她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心道,此人虽残暴可恨,却也是可怜……   雨化田重重地咬了一下鸳鸯的唇,随后才松开对她的禁锢,道:“他们原本不是你真正的家人,你倒是真心真意对他们。”   冰冷的声音在耳朵后想起,即便他的身体是温暖的,鸳鸯仍是感到丝丝冷意。   “大人。他们真心对待妾身,便就是妾身的家人。妾身不过,以真心换真心而已。”   “真心换真心?”雨化田嘲讽一笑,在他的眼底,这世间可没有所谓的真心……鸳鸯也没有答话,不过过了许久,雨化田的手还在她的衣襟内,鸳鸯红着脸叫了他几声,心知他没睡就是不搭理自己,她咬了咬牙,转了个身,又将领口给捂好。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直接撞进了雨化田的胸口。   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震。鸳鸯僵着身子不敢动,过了片刻,雨化田才将她拎出怀抱,随后扔到床内侧去了。   鸳鸯心里骂了他几句,不过没敢说出来。左右两人都不开口说话了,没多时倒也睡去了。   因小弟在家中便帮着大娘做些家务,第二日也是起的很早的。在送雨化田出府后,小弟便急着回家了——昨儿一晚他都没有睡好,他需要立即回家和阿爹阿娘赔礼道歉。鸳鸯点点头,又道:“那我让人送你回去。往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不可一个人出来。京中鱼龙混杂,若是遇见了拐子,你让我和阿爹阿娘怎么办?”   “姐姐,小弟知错了!”他立即意识到了更为可怕的事情。咬着唇十分自责。   鸳鸯笑着摸他的脑袋,道:“往后不可这么做就是了。回了家代我向爹娘问好。”   这时,锦绣也说要小弟代她问好的,原来小弟在厂督府毕竟是男客,锦绣一个丫鬟,自然不好多与小弟接触。不过两人在金家就是相识的,如今雨化田出府去了,锦绣才敢和小弟这么说话。   将小弟送出府,那曹静是一道跟着的。曹静对鸳鸯道:“夫人好福气,小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懂礼,且举止沉稳,将来必成大器。”   鸳鸯摇头笑道:“曹总管谬赞了。”   曹静笑着点点头,他知道督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眼的。这个小公子贸贸然来到厂督府,他原是觉得有失礼节的。但后来,他带着这小公子一路去大人的书房,这小公子见了府中奢华,竟也无动于衷,眼底顶多只有好奇!再见了督主,更是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即便还红着眼睛,似乎前一刻受了莫大的委屈。这样的孩子,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   这些只是曹静自己的看法,如果雨化田对金小弟是另外一个态度,指不定他又怎么想。   雨化田下朝之后便去了西厂,谭鲁子来报:“督主,龙江水师造船厂那边传来消息。”      第46章      龙江水师造船厂东南角的一处亭子上,一袭素白披风的人正坐在石椅之上。   谭鲁子见他茶杯里的茶水都用完了,立即又给他添上。   一名黝黑的锦衣卫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至凉亭外,抱拳行礼:“禀督主,造船厂内果然来了乱党,东厂万公公正与之搏斗。赵档头问,咱们的人是否要出手。”   雨化田轻哼了一声,道:“蠢物,东厂万公公在抓乱党,咱们西厂的人贸然插手像是怎么回事?”   那锦衣卫被雨化田骂了一句,赶紧低头请罪。   雨化田挥挥手让他退下,道:“回去告诉大档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   锦衣卫抱拳道:“是!属下告退!”说完,他又飞快地离开了。一直站在雨化田身后的谭鲁子实在拿捏不透雨化田的心思。既然要来造船厂,又在造船厂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分明是要插手的意思。但为何乱党出现了,他却隔岸观火?   雨化田轻呷一口茶水,透过茶盏里冒出的袅袅热气,朦胧见远处一片晴空与山峦融为一体,山之巅还有未融化的雪,山麓的林木却已苍翠如涛。他放下茶盏,眼前是两列排的整整齐齐的西厂锦衣卫。   他不言不语,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变动过。   雨化田如此淡定,这让谭鲁子也静下心来。事实上,除却西厂一直被东厂压着,有时候分明是西厂的功劳也要被东厂争去,而身为厂公的雨化田对此总是没有任何表示这一点,跟着雨化田还是让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人感到可靠与有前途的。   也只是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仍是那名脸黑黑的锦衣卫跑来报信,这一次他的额头冒着细细的冷汗,说话时喘的气也重了许多,他道:“禀督主,东厂万公公中剑身亡!那乱党只身一人已连伤东厂锦衣卫无数!大档头请示督主拿下乱党!”   “中剑身亡?只身一人?”雨化田眼底锋芒乍现,道:“通知马进良,拿下乱党!”   闻言,随行一名锦衣卫立即朝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弹!   “备马!”如果来的人是赵怀安,那么,他的手下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必须要亲自出马。雨化田记得前世赵怀安身边还有两个同伴,刺杀万喻楼的时候,他的两名同伴也是跟来的。如果这次来的人不是赵怀安——他更要一睹究竟!   雨化田很快就到了造船厂的大广场中,但见马进良拿着双剑正与那乱党厮杀!雨化田眸色一沉——是凌雁秋!   雨化田身边的人都立即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正在搏斗中的凌雁秋也察觉到了!可就是在她这分神的片刻功夫,雨化田的剑不知何时出鞘,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那长剑就刺穿了她的琵琶骨!凌雁秋痛极,死死咬住双唇——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朝廷有了这样一位绝世高手?!   雨化田将长剑拔出,刷刷两下又挑断了凌雁秋的手脚筋!   凌雁秋登时脸色惨白,盯着雨化田,道:“你是……什么人?”   “与你有着宿世之仇的人。”雨化田冷冷地俯视着凌雁秋,他永远不会忘记在白上国的故宫,眼前的女人用剑杀死了他!既有天意让他重活一世,上辈子的仇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凌雁秋、赵怀安……一个,一个!   雨化田浑身上下的杀气和冷意让人退避三舍,也只有马进良敢用那双一只正常,一只却是青白鬼瞳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雨化田。凌雁秋受了重伤,肩上的布衣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蒸腾的沙地上昏死了过去。雨化田瞥了她一眼,再也看不出喜怒之色,他道:“带回去!”   谭鲁子与赵通对视一眼,赶紧上前将凌雁秋抬走。   雨化田的目光在场上一众吓傻了的大臣身上一一巡回,最后落到被刺在木柱上的万喻楼的尸体上——尸体上是一把绣春刀,应该是凌雁秋夺了场上锦衣卫的刀。那刀正穿透万喻楼的胸口,然后将他钉在了木柱上。雨化田知道万喻楼是穿了护身甲的——这一点在西厂不是秘密。普天之下,只要是他西厂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没有瞒得住的。   显然,顺着雨化田的目光,马进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然,让万喻楼的尸体一直被这么挂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马进良立即吩咐锦衣卫去将万喻楼的尸体弄下来。   雨化田转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喻楼身为东厂厂公,时日已久,非他西厂之力可以铲除。而前世万喻楼死在赵怀安剑下,乃雨化田既知事实,故而,他明面上让马进良和赵通带人来围捕乱党援助东厂。而事实上,他一再吩咐马进良要将时间往后拖,便是要借乱党的手除去万喻楼这个在东厂,乃至朝堂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的人。万喻楼一死,东厂一时难成气候,此刻便是你唱罢了我登场了,该是他西厂好好唱上一出大戏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永久地取而代之。   马进良看着沉思中的雨化田,此刻才明白雨化田让他和赵通一起出任务的原因。那便是,赵通是皇上安插在西厂的眼线,雨化田既想要除去万喻楼,又想逮捕乱党在皇上面前邀功,为怕多疑的皇帝猜疑不断,不如直接让他的眼线参与此事。赵通的身份也只有他和雨化田清楚,又因他是皇帝的人,他们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而且,他们还不能动赵通。事实上,这一点让马进良觉得不爽——一是皇帝对他们不信任,二是不管赵通是谁的人,都算是西厂的内奸。是以,平时马进良对他是没有好脸色的,西厂内的一些杂活粗活,马进良也统统指派给他——老子动不了你,不过折腾折腾你总是可以的!这便是马进良内心一些幼稚的想法。   锦衣卫已经将万喻楼的尸体给抬下来了,马进良见雨化田拿出一方白净的帕子正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到他身边,作揖道:“督主,万公公的遗体已然抬下来了,不过,万公公身上的护身甲似乎被人动过手脚,否则,护身甲刀枪不入,这刀绝对刺不中万公公。”   雨化田瞥了一眼万喻楼死死睁大的眼睛,好似临死之前想到什么震惊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雨化田略略蹙眉,道:“给万公公披条布上去。”这死相实在不好看。至于那护身甲——能动他护身甲的还有什么人?   只是,他一开始以为来的人会是赵怀安,毕竟前世,万喻楼是死在赵怀安手里的。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凌雁秋出手——凌雁秋武功不及赵怀安,根本不可能在重重锦衣卫包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刺杀了万喻楼。说到底,万喻楼之死,那位万夫人可是功不可没。   雨化田眸色愈发深沉,万喻楼当了一辈子太监,最后居然死在枕边人的手上,真是可怜又可笑!至于为何来的人会是凌雁秋,雨化田大概也能想到为什么,前世的时候,这凌雁秋没少顶着赵怀安的名号“行侠仗义”。这一世,她定然是听说了赵怀安为了兵部尚书的事情闯了东厂刑狱,这次万喻楼来造船厂,正是绝佳的行刺时机。所以,她代替赵怀安来了。至于兵部尚书的事情,根源也来自雨化田,所以是重生后的他的一些行为导致了后来这些事情不一样的发展……   不过殊途同归,万喻楼死了,东厂无人。   凌雁秋被抓了,赵怀安迟早也会落到他的手里。   唯有一点不如意,那个万夫人让雨化田联想到了鸳鸯。   万喻楼的死震惊朝野,东厂副都督几人原是要遮掩了真相。毕竟堂堂厂公被一个江湖女子刺杀身亡实在不是什么荣光的事情。而西厂此刻突然出现,将刺杀万喻楼的人拿下,这事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了。又有赵通这个内奸通风报信——说是雨化田为皇上着想,想将乱党一网打尽,又不好意思直接插手东厂的事情,于是斗胆偷偷地部署了西厂的人马以防万一。赵通也只是皇帝的眼线,和雨化田并无深仇大恨,所以那日雨化田在他们几个面前说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话,他都照实地传达到了皇帝面前。   殊不知,这一切,包括他会对皇帝实话实说,都在雨化田的掌握之中。   总而言之,雨化田此次非但在皇帝面前得了个好印象好名头,甚至还重重地打了东厂一个耳刮子——杀死你们厂公的人转眼就被我雨化田拿下了,说明你们东厂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西厂可以做!你们东厂杀不了的人,我们西厂分分钟就能弄死他!   此事传到皇帝的耳里,皇帝当日就召了雨化田入宫。   诚然,皇帝朱见深在见雨化田之前,已然得了赵通的迷信。   朱见深生性多疑,且懦弱怕死,听到乱党早就心慌意乱。再一想万喻楼都死了,朕好不安全!直到见了雨化田,这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放下。在御书房重重地褒奖了雨化田一番,并赐了雨化田不少东西。   雨化田领旨谢恩。   走在出宫的道上,雨化田心底冷笑连连——朱见深哪里是真正地信任他?只怕万喻楼一死,转眼就要再立个东厂厂公。一来是他觉得仅仅一个辑事厂无法保障他的安危,另外便是,他不能放任一厂独大。   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大明江山的主子就是这样的人。雨化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却说鸳鸯并不知道雨化田一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酉时一刻,宫里突然来了许多人,为首的老太监摊开圣旨念了一大堆赞扬雨化田的话,然后便赐下这许多东西来!鸳鸯依着礼接了圣旨,待要请那老太监进屋一坐,雨化田回来了。   老太监赶紧道:“夫人莫忙了,折煞咱家了!”   鸳鸯对他微微一笑,眼瞅着雨化田来了,只得先上前给雨化田行礼。雨化田将披风解下扔给鸳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老太监。老太监只觉得脑袋上一凉,道:“雨公公今日立了大功,咱家先给您贺喜了。”   雨化田淡淡地应了一声,那老太监立即喜出望外——这情形鸳鸯也不是没见过。反正宰相门房都七品官了,这皇帝跟前的人更了不得了!左右这老太监应是人人都巴结的对象。像雨化田这样的,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当然了,如果这老太监不是皇帝跟前的人,估计雨化田连理都不想理会。   鸳鸯可是远远地就感受到了雨化田身上的寒意。   第47章      老太监告辞之后,鸳鸯便跟着雨化田回了主屋。今儿金大娘他们请人来捎信,说是小弟的名字就定为金鳞了。此外,他们的话里话外更有一层意思:虽然在他们眼底自己女儿是好白菜被猪拱了,但是,谁让女儿喜欢这头猪呢?总而言之,他们希望鸳鸯幸福就好。   鸳鸯哭笑不得,虽然说自己真不是这么想的,但是金老爹他们愿意这么误会也不错。   雨化田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多大情绪,用过晚膳,他破天荒地对鸳鸯道:“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您当然不会有兴趣,要是外面朝堂上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鸳鸯腹诽,不过却是笑盈盈地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雨化田微微蹙眉,然后道:“万喻楼死了。”   鸳鸯一怔,旋即低下了脑袋,朝廷中的事情波云诡谲,她一个内宅女子哪里能知道?再说了,万喻楼是谁?她也只是在万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次。雨化田和她说这个做什么?不过万喻楼死了,那万夫人……鸳鸯心道,虽说这几日她和万夫人有过来往,可雨化田不是那种悲天悯人,让她去安慰万夫人的人。   鸳鸯抬眸,见雨化田也看着她,并且没有任何说下去的意思,像是等着自己开口。   鸳鸯心道,万夫人年纪轻轻嫁给万喻楼这个老太监,万喻楼手段比雨化田还变态,那万夫人显然被折磨的神志不清。万夫人着实可悲,而她的遭遇和她也有些相似。是以,她比任何人都要同情万夫人。   鸳鸯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是可悲,她甚至没有心情去琢磨雨化田的用意,在他的注视下,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悲戚之色。   雨化田没料到鸳鸯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可是觉得那万夫人可怜?”他略略挑起鸳鸯的下巴,道:“你可知万喻楼是为什么死的?”   鸳鸯摇摇头,又听雨化田道:“万喻楼是被人用剑刺入胸口而死。”说完这话,雨化田便凉飕飕地看着鸳鸯,“他贴身穿着护身甲,护身甲刀枪不入,他又是宝贝的很,你觉得这世上有谁能在护身甲上做手脚?”   鸳鸯原本就是通透之人,雨化田一点拨,她立即想起了万夫人展示给她的那件胸口色泽怪异的护身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时此刻的鸳鸯不知道是应该佩服万夫人的勇气,还是同情她的选择。诚然眼下,她也明白了雨化田为何要提这件事情。她没有想到雨化田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顾虑的时候。   然后她在雨化田冰冷的眼眸下,淡淡开口:“大人,恕妾身斗胆,妾身以为,万公公活着的时候,对万夫人而言是折磨。万公公这一去……不说起初靠着万公公的势力才往上爬的万夫人娘家会失势,就是万夫人,一个妇道人家,那些个家人起初能把她送给万公公,便是拿她做了棋子,现在万公公没了,她身边也没有子嗣伴身,还不定怎么被家人对待。是以,妾身同情万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雨化田就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但眼底冰芒一闪而过。   鸳鸯掩下心中的惧怕,对雨化田道:“万夫人必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做此选择。然而妾身听闻此事,一是担忧万夫人,二是,庆幸自身。”   “还望大人莫怪妾身做小人之窃喜。我与万夫人相比虽家境比不得万夫人,然而父母慈祥,小弟懂礼。大人待妾身亦是极好。”鸳鸯睁着眼睛说瞎话,“何况大人丰神俊朗,妾身……妾身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方和大人……得成……得成鸳盟。”   说到最后,鸳鸯便含羞带怯地将脑袋垂的更低。鸳鸯的回话出乎了雨化田的意料,他记得起初她可是规规矩矩的很,可如今,加上此次谈话,共对他表了三次心意。起初听了他还有些别扭,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女人这么对他说过话。不过,是真是假,他还是能分辨的!何况,这女人演戏总是演不全,上次说的手帕到最后也没有到他的手上!   他嘲讽地哼了一声,随后捏着她的下巴,道:“夫人胆子大了,在本督面前说话也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   鸳鸯怪不好意思地道:“……大人,妾身分明脸红了……”   雨化田瞪了鸳鸯一会儿,忽然嘴角扯起了一个坏笑,将鸳鸯一把拉起来然后带入自己的怀里,用手背滑过她的脸,道:“脸却是红了,心呢……”   说着,雨化田的手便覆上了鸳鸯的胸口。这……这人还在主屋外间呢!鸳鸯立即朝大开的门看去,可一瞧,那原本站在门口的锦绣和小贵不知何时消失了!鸳鸯坐在雨化田的怀里,因雨化田见不到她的脸蛋,所以她索性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对雨化田道:“大人,可容妾身先去关门?”   雨化田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大手伸入衣襟,摸了一把,忽然嫌弃地推开了她,道:“夫人可是说了什么谎话,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能惊出这么一身冷汗?”   鸳鸯一噎,用手绞着帕子,绞来绞去,好一会儿才道:“……妾身紧张。”   说完,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大开的房门。   雨化田轻哼一声,她近来和自己说话真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   鸳鸯见他没有动怒的征兆——至少比起刚刚,身上的寒气都没了。她心下一宽,对雨化田行礼道:“大人,妾身今日还未沐浴……”果然见雨化田脸色一黑,鸳鸯心底偷笑,又道,“那妾身就先去沐浴了。”   雨化田看着她出门的背影,眼色不加掩饰地深邃起来。   鸳鸯一出门,脸上的笑意便消散不见了,身上的冷汗的确是因为紧张——她怕一个不慎就被雨化田结果了。她唯有不断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以示忠诚,同时也要装疯卖傻,让雨化田认为自己愚蠢……她又想起了万夫人万喻楼如今没了,她要何去何从?再想起万夫人哪日和自己说的,让自己收下明珠,怕来日有求于自己……原来万夫人早就算计好了。万喻楼的死在她的算计之中,自己也被她算计进去了。唯有一点失算——她给自己看那有问题的护身甲,满以为自己受制于雨化田,回府后必定将万府的事情点点滴滴都告诉雨化田,不过自己并没有说。   万夫人想将护身甲的事情通过自己告诉雨化田,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要讨好雨化田吗?鸳鸯摇摇头,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她现在是需要好好地沐浴呢。她疾步朝自己原先的房间去了,因那浴室是雨化田专用,除了那一次他把自己扔进浴池,她再也没在那里沐浴过。后来嫁给了他,她也是一直回自己的屋沐浴的。   当然,她如今身份不同,除了在主屋仍是她单独一个伺候雨化田,出了主屋,便有一堆人要伺候她的。但她不习惯沐浴之时被人伺候,从来只让丫鬟在屋外等着。   她今日刚刚到门口,身后便传来小贵的声音:“夫人,大人请您到浴室沐浴。”   “浴室?这是为何?”鸳鸯奇怪地问道。小贵挠挠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晓得。”小贵朝四下里看看,然后对鸳鸯轻声地道:“鸳鸯姐姐,反正大人让你去你就去呗。左右比在浴桶里舒坦。”   鸳鸯笑了一笑,道:“那倒也是。我这便过去。”   进了浴室,只见浴池中已放好了温水,几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侍女上前给鸳鸯行礼。鸳鸯闻着浴室中莫名的香气,惊喜道:“这是什么味道?怪香的。”   其中一名侍女道:“回夫人的话,是大人吩咐让奴婢们在香汤中放了香露。”   鸳鸯平时沐浴也会用些玫瑰或者茉莉的香露,不过嫁给雨化田之后她就极少放了,唯恐雨化田不喜欢这些味道。没想到今天雨化田倒是让人给她的香汤里放了香露!唯有一点就是,雨化田忽然对自己这么好,真是……   不过看样子他也没怎么生气,应该不会怎么对自己。说不定是他自己想闻这种味道,又不好意思往自己身上沾,索性让她代劳了。如此一想,鸳鸯倒是想通了,她点点头,让那些个侍女都退下了,然后才一件一件脱起了衣服。   整个浴室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如今赤着身子也不觉得冷。鸳鸯每次瞧着这浴池,就想着在里面沐浴应该很舒服,当然,上次那不愉快的经历可以忽视,所以这次雨化田大发慈悲,她可是要好好享受一番。浴池边上还有一阶阶的小台阶供人走下去,鸳鸯用脚尖试了试温度,那温热的感觉立即蹿到四肢百骸,她嘴角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随后慢慢走了进去。   浴池边缘还放着一篮子的玫瑰花瓣,鸳鸯也是此刻才看到,她两眼登时冒光——女孩子总是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嘛!不过现在还是早春,雨化田能弄来这么多玫瑰花瓣也是好本事呀!以前雨化田沐浴从不放这些东西,所以这花瓣应该是给她准备的!她便走过去拿了过来,站在水中,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往水里撒花瓣。   鸳鸯正玩的起劲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冰的声音:“夫人兴致真好。”   第48章      雨化田突然出声,鸳鸯被吓的不轻,先是轻呼一声,手里的花篮也掉在浴池里了,鲜红的花瓣洒满了整个水面,至于那竹篮子则飘在水上。她赶紧屈膝将身子埋在水中,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与雨化田道:“……大人……您怎么在这?”   雨化田走到浴池边缘,然后随意地坐着,用手指掠起一朵花瓣,对鸳鸯道:“本督一直在这里。”   鸳鸯一愣,雨化田这么说——自己刚刚……都被他看到了?   这么一想,鸳鸯的脸就不可遏制地红起来。雨化田饶有兴致地看着鸳鸯,她的长发逶迤,如海藻一般散开在水面,脸上飞来两朵红云,娇羞动人。还有稍稍露出来的圆润的肩膀,白皙而带着少女特有的光泽。   在雨化田的目光注视下,鸳鸯愈发窘迫,只得想着彼此有夫妻名分,何况有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以安定自己乱跳的心。雨化田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鸳鸯曲着的双膝开始隐隐酸起来,她叹气,道:“大人,可容妾身先行沐浴?”   雨化田用手指拈着那沾着水珠的鲜红花瓣,与鸳鸯道:“本督似乎不曾拦着夫人。”   鸳鸯咬了咬唇,心道,这雨化田不过是个太监,自己以往总是拿他当女主子伺候,虽说婚后是有些变化,但也不会让鸳鸯做过多的防备。她稍稍侧了身子,道:“那请大人容妾身无状。”   她转了个身子,背对着雨化田。   雨化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底却是灼热如火焰。鸳鸯只觉得如芒在背,何况,即便雨化田是太监,这浴室可是灯火通明的,她哪里能放开了洗。她胡乱洗了一番,然后将散落的长发掬到一处,揽到了胸前。   雨化田只见那柔顺的一如海藻般的长发被那双纤细的手揽去,随后便露出了一个白玉碾就的后背……他眸色深沉,甚至那隐藏的极好的喉结都上下滚动了一番。可惜鸳鸯对此一无所知,因她备好的衣服都放在雨化田坐着的那里,略微一顿,她轻声道:“大人,妾身要出来了。您……您可否……”   “可否什么?”他声音喑哑,鸳鸯只当他又不悦了,再想起自己刚刚算是对他怠慢,此刻也不敢触他霉头,便道:“……没什么。”   她慢慢转过身子,尽量不去看雨化田,往浴池外走去。   雨化田呼吸一窒,见她慢慢朝自己走来,低着脑袋,含羞带怯芙蓉面,竟是勾人摄魄。紧接着,她匆匆地对自己说了一句什么。   鸳鸯见雨化田依旧是平素的模样,可却仿佛没听到自己的话一般。她只得再说一遍:“大人……您转个身子可好?妾身……妾身要出来了。”   说到最后,她加重了语气。雨化田只觉得她这是娇嗔,听在耳中,心里便是一酥麻,他轻哼一声,道:“本督若是不呢?”   鸳鸯几乎将双唇咬破,雨化田不转身,她定然是没法子。可是……她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出来!鸳鸯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慌乱,两腿也是站的麻了,双眸竟渐渐带上了水光。雨化田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略略蹙眉,道:“瞧你这模样,闹的像是本督欺负了你一般。”   说完,他竟是猿臂一伸,将鸳鸯整个人抱出了浴池!鸳鸯轻“啊”了一声,回神之时,身子已被雨化田抱在了怀里!雨化田见她身上还沾了几片花瓣,鲜红的花,白皙的肤,一时间让雨化田想起冬日的白雪红梅,美不胜收。鸳鸯又羞又恼,因赤着身子十分尴尬,索性埋到了雨化田的怀里,将他的视线全部挡住。   雨化田神情淡然,大手却是在鸳鸯的背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抚摸着。鸳鸯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僵着身子对雨化田道:“大人,妾身还未擦干身子,会弄脏大人的衣服。”   雨化田低低笑出声来,又是喑哑又是冰冷:“湿了正好……”   随着他的双手移到鸳鸯的股间,鸳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蹬着双腿企图挣扎,哪知雨化田轻“嗯”了一声,道:“金鸳鸯,你在勾引本督。”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叫了也就叫了,后面那句话真是……   鸳鸯也不敢动了,听他继续说:“从一开始你就在勾引本督。”   “我没有!”鸳鸯急了,这话哪里是能乱说的,可转而对上雨化田的脸,鸳鸯还是不争气地服软道,“大人,妾身不敢。”   雨化田不听鸳鸯的话,冷哼道:“为本督上药,为本督挡刀子,还口口声声说着欢喜本督,你敢说没有勾引本督?赤着身子躺在本督的怀里,欲拒还迎,你还说没有勾引本督?”说着,雨化田便将鸳鸯整个抱起来,然后放到浴室的软榻上!鸳鸯听他一席话气的小脸愈发红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好就是,只是怎么可以曲解成这样?!又因晓得他要对自己做那些事情,只能先急道:“大人,这里是浴室……”   雨化田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   ……   鸳鸯不知多少次在痛苦与欢乐中昏迷过去,又不知多少次被那滔天的快感弄醒。   天已亮了,有温暖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照进来,落在屏风上,拉出个方形的影子投到大床上。鸳鸯清楚地记得浴室中的疯狂,包括雨化田那高大的将她死死罩住的身躯,那禁锢着她的腰的一如铁块般让她无法逃脱的手臂,还有……她闭了闭眼睛,两手死死地揪着床单。她似乎知道了一个很可怕的秘密,她已经为这个秘密付出了宝贵的代价,而她尚且不知那雨化田是否会因此取了她的性命……   鸳鸯动了动身子,下面便流出一些湿滑的液体,可她实在太累了,她既不能去清理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开口……她连害羞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熟悉的人进了里屋。鸳鸯身子微微颤抖,抬眼瞧了瞧雨化田。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发丝到脚底,都干净的一尘不染。此时此刻,更是和狼狈的鸳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坐到床边,眼底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将鸳鸯折腾的这么狼狈的人并非是他一般。随后他将鸳鸯抱了起来,原来他早就命人备好了热水。鸳鸯并未抗拒,她想清理自己,而此时此刻除了雨化田,似乎也没有别人能帮她做这件事情。   沐浴之后,雨化田又拿了膏药来。   “张开。”雨化田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鸳鸯红着脸,磨蹭了半日,才被雨化田捏着脚腕拉开了。雨化田一面上药,一面道:“你觉得万夫人没有子嗣傍身,万喻楼死后,她便无依无靠。”说到这里,他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本督倒是可以给你子嗣。”   鸳鸯心绪极为复杂,一是听雨化田这么说暂时应该不会动她。可另外一层,她竟是在这种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丢的清白身子!即便双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心底总归有些怨气。雨化田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鸳鸯吃痛惊呼一声,然后抱住雨化田的胳膊,不让他再动。雨化田戏谑地看着她,道:“你分明也乐在其中,何必如此委屈?”   鸳鸯咬了咬唇,懒得搭理他。不过身上的确没有力气,索性倒在他的怀里。   雨化田摸着她的长发,对她说:“夫人,本督昨日那样对你,你可欢喜?”   他手指纤长,慢慢地伸入那长发之间,然后摸上耳廓,最后落在鸳鸯细嫩的脖子上。鸳鸯心中一惊,只道:“妾身,太痛了……”既是不能实话实说,当然也不能说的全是假的。雨化田笑出了声音来,鸳鸯听出他是有那么几分得意,他道:“这小嘴儿可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鸳鸯心知他说的是“他是假太监”这事儿,她窝在他的怀里,试探地道:“大人,若妾身说漏嘴了,怎么办?”   雨化田没料到鸳鸯还有胆子这么和他说话,他略略挑眉,道:“那么,不是本督拧掉你的脑袋,便是别人。”   她缩了缩脖子,道:“妾身只是随口说说的。大人与我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自然不会背叛大人。”这话也是说给雨化田听的,希望念在彼此还有恩情在,下次别这么凶狠……咳咳。雨化田这厮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总之朝堂上,江湖里多的是想取他首级之人。自己身为雨夫人,自然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要是出了别的事情便算了,她总不会傻乎乎地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大人,万夫人如今何在?”她想万夫人也是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儿,她的选择却是同归于尽……她隐隐有些担忧,也有佩服。她想,放到自己的身上,自己未必有这样的勇气。雨化田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道:“怎么?想效仿她?”   鸳鸯转个身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也是阻止他的手乱动。鸳鸯道:“妾身不……”还未说完,她的肚子便咕咕作响。鸳鸯结实红了脸,将脑袋埋在雨化田的脖颈处……   雨化田将她推开,道:“这般情状,还敢勾引本督。”   鸳鸯看着他风度翩翩地出门去了,学着他的模样哼了一声。   雨化田出了主屋便吩咐下人给鸳鸯准备食物,并允许一大早就在主屋外观望的锦绣进去服侍鸳鸯。吩咐完这些他便去了书房,因他自就任以来从未旷过早朝,今朝却是破天荒地旷了。一刻钟前马进良来厂督府寻他,他便吩咐人带马进良去书房候着。原是鸳鸯将将要醒来,雨化田想着给她上药……   马进良见了雨化田,只觉得他神态和以往大不相同,眉目间更是神采飞扬。   行了礼后,马进良随他进书房,原是为了如何处置凌雁秋一事来寻的雨化田。毕竟皇帝的意思是直接处死凌雁秋这个“乱党”。雨化田道:“凌雁秋暂时还不能死,她现在没了武功,等同废人。本督会安排人去照顾她的。”   第49章      西厂“铁房子”内,无法动弹的凌雁秋虚弱地躺在稻草铺就的地上。那日被雨化田所击败,她再度醒来,发觉自身武功已废,心中悲戚,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假扮他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引出他,可是他从未出现和自己相见。如今,她希望那人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消息!   他这个人重情重义,若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会赶来救自己。西厂的长公武功极好,如今她又武功尽失,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他来了怕也是凶多吉少……凌雁秋闭了闭眼睛,粗重的喘息声从干裂的嘴里发出。   这时,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凌雁秋并不关心,她只是躺着……直到一个女人虚弱地低叫了一声……她道赵怀安重情义,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虽没了武功,侠肝义胆却是没有变的。她苦难地看了看发出声音的女人……   这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人,可是她双唇发白,显然是被吓的不清,并且她身子也是孱弱,此刻看起来像是一朵风雨中摇曳的菡萏。凌雁秋看着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偏过了脑袋不去看她。女人倒是一直怯怯地看着凌雁秋,那眼神让凌雁秋无法忽视!凌雁秋只得再度看向她……   女人一双如小鹿般受惊不小的眼睛一对上凌雁秋的,立即蒙上了一层泪水。   “……姑娘……”她怯怯地叫了一声,然后不顾凌雁秋的冷漠,小步跑到她的身边,将身子缩成一团,抱膝坐在凌雁秋的身边。凌雁秋淡淡地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女人闻言,哽咽着道:“他们抓了我的父亲,现在又把我关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凌雁秋看她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蹙眉道:“别哭!”   女人吸了吸鼻子,倒是乖乖地擦掉了眼泪。她道:“姑娘,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对了,我叫素慧容……我……”   凌雁秋不言不语。素慧容的目光在凌雁秋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像是刚刚发现似得,惊呼道:“姑娘,你怎么受伤了?!”   马进良刚刚回到西厂,一进“铁房子”便听里面有人在吵闹。他走了进去,立在一旁的锦衣卫立即行礼:“见过大档头!”   “何时吵闹?”   上前行礼的锦衣卫指着牢房里的凌雁秋和素慧容,道:“大人,就是她们在吵!这女人非得要我们给她伤药!”   素慧容见到马进良,立即害怕地往后缩去,几乎窝到凌雁秋身上。但是,她很细心地没有弄疼凌雁秋,并且支支吾吾地马进良道:“大人,求您开开恩。这位姑娘受了好严重的伤,要是不治的话……”说到这里,她又要哭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马进良想起雨化田的吩咐,心道,既然督主吩咐过不能让凌雁秋还有用处,那便不能让她这样死掉。他对身边的锦衣卫示意一眼,那锦衣卫立即去拿伤药了。马进良心道,只不知大人说的安排来“照顾”凌雁秋的是什么人。   素慧容见他开恩,再次叩头称谢。等到伤药来了,她便兴奋地对凌雁秋道:“姑娘,快点我给你上药!”   凌雁秋淡淡地道:“不必。”与其留着一条残命拖累赵怀安,还不如……   素慧容便道:“姑娘,死生之外无大事,你这是何苦折磨自己?留着一条命,总是会有看到希望的那天的……”素慧容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般,最后又哽咽起来了。   凌雁秋心道,没想到她看上去柔弱,却是个坚强的人。素慧容擦了擦脸,道:“姑娘,我给你上药吧。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凌雁秋轻轻叹气,看着她刚刚为了自己求药而被锦衣卫用鞭子抽伤的手背,道:“你不必叫我姑娘,我叫凌雁秋……你先给自己的手背上药吧。”   ……   厂督府内,因门子来报万夫人求见,鸳鸯便忍着浑身的疼痛,在后花园里等了多时。   终于,门子带着人来了。锦绣和小贵因晓得万夫人神智不清,故而都戒备地紧紧跟着鸳鸯而立。万夫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襦裙,披着一条花开富贵色泽鲜明的披风。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深动明媚,至于发式竟是梳了个坠马髻,簪着一簇珍珠攒成海棠花的簪子。虽说是一身头面富贵而艳丽,却因万夫人容貌出众,非但没落了俗气,反而更加美艳逼人。想这院子,因是春初,百花未开,偏她款款而来,一如春日风景。   鸳鸯瞧她眼底眉间都带着笑,红艳的唇不由自主地弯着,显得心情极好。   “万夫人有礼。”鸳鸯对她微微福身。万夫人也还了礼,道:“万喻楼死都死了,你还叫我万夫人做什么?”   鸳鸯没料到她居然的这么直白……非但打扮穿着上显露着她此刻心情很好,连话语都不加掩饰。鸳鸯微微低首,道:“不知如何称呼?”   万夫人微微一愣,不过很快笑起来了,道:“我闺名牡丹。你叫我牡丹便是。”   鸳鸯抿唇笑道:“牡丹国色天香,你真是人如其名。”   万夫人……不、牡丹,她哈哈笑起来,道:“我也不叫你雨夫人了。你说的话儿还是一惯地讨人欢喜。”   鸳鸯清浅一笑,心道,雨化田本是不待见牡丹的,幸好牡丹来之前他已经去了西厂。   “不知牡丹日后有何打算?”鸳鸯打算开门见山,若是寒暄下去,雨化田回府了,她可没机会和牡丹仔细说话。牡丹仔细地看着鸳鸯,道:“我若说我已无处可去,来投奔鸳鸯你,你可能帮我?”   鸳鸯心道,她的处境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万喻楼一倒台,她娘家也失势了,为怕娘家再拿她做棋子,她必然不会回去娘家。另外,万喻楼的一些宿敌怕也会为难她。可牡丹又有什么错?从始至终,她都是受苦的那一个。鸳鸯正色道:“愿尽力相助。”   牡丹神色微变,忽然叹气道:“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月,也只见过三次面而已。不料却是你愿意帮我。”   鸳鸯道:“只是我人微力薄,怕有负牡丹。”   牡丹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我又岂能都赖你相助?你的处境我也不是不知的。但凡你有这般心思,已是极好。”她沉吟一会儿,忽然又道:“鸳鸯,我且问你,万喻楼之死,雨公公可是知道真正的原因了?”   鸳鸯微微蹙眉,道:“大人是事后才知道的。牡丹你……也是胆大。”   牡丹微微一愣,最后道:“也都是天意。我本来在万喻楼的护身甲上做了动作,妄图借着你告诉他的对敌雨公公。没料到你竟然没有说。”   鸳鸯不置可否,听她又道:“我有银两可度余生,可是一怕娘家的人来夺,二怕他人夺走。原想与雨公公投诚,以求平安。”   鸳鸯没料到她是这么想的,微微蹙眉,心中竟觉得几分抱歉。   牡丹瞧出她的神色,便道:“你不必愧疚。这事本来就和你无干的……”   “我能开口求一求大人。只是,我人微言轻,大人如何决定,并非我能干涉。”鸳鸯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为她做一些事情。牡丹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求帮助,起初便开诚布公地说了的,至于后来一番番直白的话也颇为触动她。鸳鸯注意到,牡丹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紧紧地攥着衣角的,若非走投无路,她没必要来找自己帮助——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也是太监的夫人。鸳鸯说完,又领着牡丹去凉亭小坐。一面走一面笑道:“都是我失礼了,光顾着说话了。”   牡丹见鸳鸯走姿奇怪,心中一怔,忽然大叫道:“我不需要你相助!你是什么东西?你配帮助我吗?!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求一个太监的!不要你帮,不要你帮!”   她喊着就朝外头冲去,并且还撞到了一边的小贵。锦绣拉了小贵一把,朝牡丹的背影呸了一声,道:“这个疯婆子!夫人好心对她,她却发起疯了。你也是的,发什么愣,她一来你就发愣,明明知道这个疯婆子脑子有病……”   “锦绣。”鸳鸯喝止了锦绣,并不赞同她一个女孩子说这么刻薄的话。锦绣吐了吐舌头,狠狠掐了一把小贵。那小贵眼底精光一闪,凑到锦绣耳边道:“我知道了,你掐我干什么?!”   锦绣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自己被鸳鸯姐姐喝止,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哼……   鸳鸯看着那抹鲜艳彻底消失在眼前,轻轻叹气,吩咐锦绣和小贵回屋去。那锦绣跟在鸳鸯身后,忽然凑到她边上,低声道:“夫人,你是不是伤到腿了?今儿走路怎么怪怪的?”   鸳鸯的脸立即红了,可下一刻又立即煞白煞白的!这番变化看的锦绣大骇,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鸳鸯吩咐小贵:“快去将牡丹请回来!快点去!”   小贵奇怪地看着鸳鸯,但在催促之下还是立即去了。锦绣“啊”了一声,道:“夫人,那个什么牡丹这么和你说话,你还要请她回来?!”   鸳鸯白着脸,心道,牡丹不是不想自己帮她,只是不想自己因为帮她而去求雨化田……她今儿双腿疼的很,根本无法并拢,想必牡丹也是看出来了……她大概以为雨化田对自己做的事情,和万喻楼对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小贵将牡丹请回来。锦绣也看出不对劲,再看鸳鸯神色颇为着急,便劝道:“夫人,不如我们先回屋等吧?”   “不必……就在这里等。”鸳鸯拉着锦绣到亭子里坐下。一双好看的眉头一直蹙着。   可是,她们等到了日头偏西,仍是不见人回来。   鸳鸯只得命人去请曹静,问问小贵去了哪里。曹静回话却是,那小贵今儿确实是追着“万夫人”去了,并且说是“夫人的命令”,那门子也没拦着,索性让他追到府外去了。鸳鸯心中一怔,想起万喻楼的那些宿敌,唯恐牡丹遇上了那些人,而追出去的小贵兴许还被牵连了!她急的不行,问道:“曹总管,大人回来了吗?”   曹静还是初次见鸳鸯露出这样的神情,道:“大人尚未回来。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小贵可是私自出府的?”   “并非如此!”鸳鸯知道有些话不好和曹静说,只得急在心里。锦绣在边上干着急,又劝她:“夫人,你也等了一个下午了,还是先回屋歇歇。这样,若是督主大人,或者小贵回来,曹总管都来通报一声。你今儿一滴水都没沾,怎么经得起折腾?”   说罢,锦绣又拉了拉鸳鸯的衣角。鸳鸯也知道急不得,何况越是着急越是出错。   她轻轻点头,道:“那就劳曹总管了。”   “夫人放心,只要督主大人或是小贵一进门,老奴就派人来通报夫人。”   却说鸳鸯和锦绣回屋后,等了许久还是没有消息。锦绣为此每一盏茶就往外跑一趟,就怕那些门子偷懒没有及时来报。这都夜幕降临了,锦绣跑的也没甚么力气,刚刚出了内院就一头撞到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马进良握住锦绣的肩膀将她拉开一些,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倒是有些无奈——厂督府里好像就她一个莽撞丫鬟,而且每次都会被自己撞见。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马进良只将锦绣扶稳就放开了她。但见马进良边上便站着雨化田,不过雨化田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   “奴婢拜见大人。”   雨化田问道:“你慌里慌张地做什么?夫人何在?”   锦绣道:“大人,夫人等了您整整一个下午。许是有要事相问。”   雨化田略略侧首,对马进良道:“你先去书房候着。”说到这里,又对曹静道,“不许任何人靠近主屋。”   说完,雨化田便走了。   锦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我哩?”   曹静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对马进良行礼告退,说是将雨化田的意思吩咐下去。当场只剩下锦绣和马进良面面相觑。马进良轻咳一声,道:“烦请锦绣姑娘引路书房。”   锦绣皱着小脸,心想督主大人又要欺负鸳鸯姐姐,我要跟去看看……便敷衍马进良:“马大人,我还有事呢……”   马进良声音一冷,道:“适才督主的吩咐,锦绣姑娘没听懂吗?既然夫人暂时不需要姑娘服侍,姑娘还推辞,可是瞧不起本座?!”   “我没呀……”锦绣一噎,还是第一次见马进良这么凶……她瘪着嘴,道:“马大人,你又没当过丫鬟,你哪里知道我们丫鬟的活是很多的,虽说主子不用伺候,可还是要去擦擦外面的栏杆、看看主院里的哪盏灯笼灭了……”   锦绣虽是抱怨,却还是带马进良去书房了。说实话,如果对方不是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马大人,她连抱怨都不敢……马进良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弯,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   鸳鸯没等到锦绣,反而等到了雨化田本尊!她先是上前行礼,左右雨化田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不说话,她就主动将今日的事情和雨化田说了。   “大人,万夫人也是可怜见的,您权大势大,便发发慈悲帮帮她可好?”   “她一个不相干的人,本督为何要相助?”雨化田冷声轻哼。鸳鸯虽料到雨化田会这么说,但仍是不甘心,执拗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乞求。雨化田嘲讽一笑,然后捏着她的下巴,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万夫人了。别再自作聪明。”   第50章      鸳鸯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牡丹出了事?可是……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   “大人,此话怎讲?”   雨化田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冷哼一声,道:“这就要问你,今日和万夫人说了什么,当时又有谁人在场。”   雨化田目光冷凝,状似不经意地看着鸳鸯,却又像是将鸳鸯上上下下都打量过。鸳鸯蹙眉道:“妾身不曾和牡丹说过什么……”   “牡丹?”雨化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鸳鸯见他如此,心道是出了什么自己揽不住的事情,便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雨化田说了。   雨化田听罢,身上的寒意却是更重了。   “……大人,最后妾身吩咐小贵去将牡丹追回,只是……”她看了看房外,“牡丹出事了,那小贵呢?”   雨化田轻哼一声,道:“你说呢?”   鸳鸯心中一怔,道:“莫不是他也跟着出事了?”   雨化田见状,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他非但没有出事,还借此升官发财了。”   鸳鸯听了,只觉得是云里雾里,她疑惑地看着雨化田。雨化田勾了勾唇,带着些嘲讽的意味,语气却不是那么冰冷,道:“这些事情你无须管。”   鸳鸯心急如焚,偏偏不敢太过放肆,只好站在一边绞着手帕。雨化田本意不久留,此刻见了鸳鸯手中的帕子,倒是又重新坐了回去。鸳鸯站在他边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在他肩上,然后给他揉起了肩膀,柔声道:“大人,你就告诉妾身嘛,妾身委实好奇的紧。”   雨化田浑身一僵,对鸳鸯道:“好生说话。”   鸳鸯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却是听他开口了:“万夫人在护身甲上做了手脚,导致万喻楼丧命,说是乱党不为过。小贵拿下她去领了功劳。不日皇上便要降旨,命小贵为东厂新任厂公。”   鸳鸯的手一僵,脸蛋的血色尽褪。   雨化田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听傻了?”   鸳鸯只觉得浑身布满了冷意,颤着唇舌,道:“我原以为小贵那孩子品性是是不错的……牡丹有求于我,可是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雨化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鸳鸯,道:“如今可还能和本督说以真心换真心?”   鸳鸯颓然地坐到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雨化田拿起披风,然后出门去……鸳鸯浑身都在发抖,原本一开始,她就是知道小贵和那四个内侍一样,都是皇帝派来的人,可是,雨化田不用那四个内侍,反而将小贵继续留在主屋。她当时也没往深处想去,何况在她看来,小贵本就是品性不错的……   雨化田当初为何会留下小贵?小贵既然是皇帝的探子,又如何能见得光,从厂督府内侍一跃成为东厂厂公?还有,小贵就算拿下了牡丹,又要如何面圣?这样的功劳不小但也不大,为何就能封为东厂厂公?   鸳鸯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很快就浮现了这许多问题。   雨化田却是去了书房,并不让锦绣在旁伺候,只吩咐她服侍鸳鸯早点歇下。一旁等候了一会儿的马进良吃惊地看着雨化田——虽说督主语气不善,可却真的是从细枝末节关心着夫人!这太让吃惊了……   雨化田进了屋,见马进良还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出声道:“进良。”   马进良立即回神,并且在雨化田不耐烦的眼神下赔了不是。两人到书房内,雨化田坐在主位上,而马进良则是站着。沉默了一会儿,马进良才问:“督主,万夫人要如何处置?”   雨化田平淡地道:“不能死,不能见光,就让‘万夫人’从世上消失。”   马进良应声道:“是。那叛贼既想以此邀功,我们偏偏不让他如意。”   “也只是不能十全十美,升他职的圣旨明日照样会颁下。他如今的依仗可不是皇上,而是后宫的那位。”雨化田清楚地知道,他们要权力要地位,都要借着天威,可是天子听谁的?天子听万贵妃的。万贵妃的一句枕边话比什么功劳都管用。那个小贵本来就是极会专研的,明着是皇帝的人,可暗地里早就攀上了万贵妃这条高枝。   这一点,马进良也是知道的。   否则就小贵这么一点“抓拿乱党”的功劳,又是厂督府内侍出身,哪里能当得上东厂厂公?马进良一想到如今皇帝昏庸,被万贵妃的枕边风一吹经常做出许多糊涂的事情,当初因万贵妃的一句诉苦,将仅仅册封的吴皇后打入冷宫,并且还发落了彼时保举吴皇后当上皇后的司礼监太监牛玉,更罢黜了吴皇后父亲的官职……想到这里,马进良不由担心地道:“大人,如今有万贵妃给他们东厂撑腰,我们西厂岂不是更要受他们的制约?”   雨化田勾了勾唇,道:“你可知小贵为何能得到万贵妃的支持?”   马进良一愣,这个问题他的确是没有细细想过,他道:“属下以为,小贵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便已投入万贵妃麾下。”唯一解释不通的就是,小贵既然是一枚安插在厂督府的暗棋,现在为何又要让他变明了?马进良又想起万贵妃屡屡深夜召督主入宫的事情,难道小贵是……可是,那小贵的姿容连督主的小拇指都比不上……当然,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   雨化田半阖着眼,眼角上挑,眉眼尽透着妩媚。   “乱党何其之多,他为何要挑万夫人?原是万夫人本有意将护身甲一事告知本督,意图借着本督的手除去万喻楼。小贵将此事告知了万贵妃,令万贵妃以为咱们西厂并不能忠心于她,故而,她要培养自己另外的势力。”   马进良微微一愣,道:“皇上也太容忍她了。”   “哼,她能做什么事情?无非是想借着咱们的手除去那些威胁她的地位的女人。皇上便是知道了,由着她去,又有何妨?”雨化田冷声道。马进良闻言,心中微微惊讶,暗道,他们西厂的这些人也算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可若是让他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陷害,谋杀,自己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马档头没考虑的是,他现在想着的“自己的女人”那就是一个,可是皇帝有无数个女人,两者情况完全不能等同起来,这样的假设又要如何成立?当然,无情最是帝王家说的却是极为正确的。   “督主,依属下看,他明知是咱们劫走了万夫人却不敢和我们要人,怕是也在忌惮我们。只是,万贵妃如今不信任我们,若有朝一日……”   雨化田眸色一沉,道:“不会有那么一日。”若她阻碍了他的路,那么……   马进良一惊,难得猜到了雨化田的心思,诚然,这也是雨化田每次要除去某人的时候露出的神情。马进良最是忠诚,只以雨化田的是非为是非。故而依旧称是。   却说锦绣离开书房后,先是去了一趟厨房,因为担心万夫人和小贵的事情,鸳鸯还没有吃过晚饭。她端着膳食进屋的时候,就见到鸳鸯面无血色地坐在地上。她大吃一惊,赶紧将膳食放到桌上,上前扶住鸳鸯:“鸳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督主大人欺负你了?”   鸳鸯赶紧拉住她的胳膊,道:“……你别嚷嚷。”鸳鸯的话说的有气无力,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锦绣闭了闭嘴巴,道:“我不说就是……可是,你究竟是怎么了?”   鸳鸯摇摇头,道:“我此刻脑子乱的很……你先扶我一把。”   锦绣自然照做了,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吃些东西。指不定是饿晕了。”   鸳鸯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锦绣见和她开玩笑都没用,心知出了大事,她端详着鸳鸯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万夫人出了事情?”   鸳鸯点点头,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然后将小贵和牡丹的事情都和锦绣说了。锦绣越听越震惊,嘴巴张的大大的,道:“怎么可能?小贵那家伙……”   鸳鸯叹气,道:“事实便是如此。上次元宵宫宴,小贵也是同去的。他似乎很熟悉万贵妃的宫室。我起初只当他是在宫里行走惯了,现在想来那举止都太过行云流水,仿佛已做了多遍。”   锦绣将那小贵恨恨地骂了几句,最后对鸳鸯道:“鸳鸯姐姐,你莫因他而寒了心,至少,我是……我是……”   鸳鸯略略张嘴,然后笑着摇头,道:“他是他,你是你。他做什么事情,不表示你也会去做。”   锦绣眨巴着眼睛,对鸳鸯道:“那姐姐莫难过了。万夫人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你起初也不知道小贵的真正身份嘛。”   “我与牡丹并非知交。只是……”只是彼此处境太过相同,她若是有难处,鸳鸯都极想帮她。鸳鸯苦笑道:“我起初应许了她,没料到最后反而害了她。再加上小贵的事情,我多少有些难受……”   锦绣见鸳鸯哭了,急的乱转,索性将鸳鸯抱到怀里。她猛地发现其实鸳鸯也只是比自己大一点点,身子也是瘦瘦弱弱的,再想起自打鸳鸯病好之后,多是她照顾自己,自己也真仗着她的宠爱,肆意地做着“妹妹”的角色。但其实,鸳鸯姐姐也是脆弱的,也是需要人安慰的……   她一手搂着鸳鸯,一手拍着鸳鸯的背,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事情既然到这样的地步,也无可挽回。哭也无济于事……”   房门被打开,锦绣抬眼看去,只见面无表情的雨化田和看不出表情的马进良一前一后站在门外。马进良本是作揖告退,结果正听见锦绣的话便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屋内,随即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两手抱拳停在半空之中。   第51章      雨化田进屋后,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问道:“不曾用膳?”   此刻锦绣已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鸳鸯则是稍稍侧了身,擦了擦脸上的泪花,方对雨化田道:“还没有的。大人回来这么晚,可是用过晚膳了?”   雨化田身上的寒气这才稍稍散去。鸳鸯见一桌的膳食都放凉了,便对锦绣道:“锦绣,你去吩咐人重新做些来。这些怕是不能吃了。”若是她一人倒是没那么讲究,偏偏雨化田也没用膳。他这人对什么都挑剔的。   锦绣赶紧上前将膳食端走,道:“是。”   待锦绣出门了,站在外间的马进良也赶紧告退。此刻屋里屋外都只剩下了鸳鸯和雨化田二人。鸳鸯此前在锦绣面前落泪,也是因对锦绣放的开心防。可这副样子被雨化田见到了,她便觉得十分无措与尴尬。鸳鸯瞧雨化田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便轻手轻脚地退下洗了一把脸。   再回来时,锦绣已经将饭菜布置妥当。雨化田与鸳鸯二人沉默地用了一些膳食后,过了些许时候,鸳鸯方伺候雨化田沐浴。倒是今时不同往日,雨化田让鸳鸯与自己一道沐浴了。鸳鸯再次踏入这浴室,原本就心存惧意,不料雨化田还这么要求,登时小脸一白,显然是害怕了。雨化田也不看她,只说:“你自己进来,还是我帮你?”   鸳鸯咬了咬唇,道:“妾身自己来便是。哪里敢劳大人?”一面说着,一面先是将雨化田的衣服脱了个干净。雨化田低首瞧她虽是镇定,一对蝶翅也似的睫毛却是轻轻颤动,原是故作镇定的。他为不可查地勾了勾唇,待两人都到了水里,鸳鸯方鼓起勇气,怯怯地对雨化田说:“大人,妾身身子不适……可否……”   雨化田反问:“可否?”   “……没什么。”鸳鸯不住颤抖的身子被雨化田抱入怀里,好在他只是大手有些不安分,并未做别的事情。甚至,雨化田的手很大,在温水里泡着也染上了水的温度,变得温暖舒适,渐渐鸳鸯就放松了身子。   “主屋伺候的人太少,堂堂厂督府会被人看笑话。”雨化田摸着怀里凝脂白玉般的肌肤,漫不经心地道。鸳鸯微微蹙眉,道:“大人,锦绣只是个孩子,不懂事,若是无意间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莫怪罪她。另外,妾身明儿便安排一些干净利索的人来屋里伺候。”   雨化田微微眯了眯眼眸,道:“你倒是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关心的很。”唯独就糊弄着本督。   鸳鸯低着脑袋不说话,她整个人靠在雨化田怀里,她感受到雨化田胸膛的厚实与温暖,这和他冷酷的模样完全划不上等号——他的身子让她感受到危险,可是他的胸膛无疑让她靠着觉得安心。渐渐地,鸳鸯便抵不过困意,窝在雨化田的怀里睡去了。雨化田眸色暗了暗,稍稍托起她的身子……   鸳鸯梦中有些感觉,却只是那动作顾忌着她一般,温柔的很,并未弄痛了她,是以,她只安心睡着。翌日醒来,已是在主屋的大床上。鸳鸯心里一惊,心道,自己居然让雨化田抱着回屋了……虽说不是第一次,可她总觉得有些逾越……   再见那雨化田早已起来,除了青丝未束,那青衫已就。听了动静,他稍稍转过身来,晨曦的光落在他不见喜怒的脸上,竟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平添未有过的温柔。他眉眼如画,眼角微微上挑,许是起床不久的缘故,尚且带着一分慵懒姿态。随后,他用尾指将一缕垂到胸前的长发捋到后面,勾唇捋发,宜嗔宜喜。鸳鸯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心道——自古有云,郎艳倾绝,世无其二,应该便是督主大人这般模样。而这惊艳绝伦的郎君却是自己的枕边人……   转瞬,鸳鸯又想起了这厮的一些行为,心中微微责备自己,郎君再美,奈何心如蛇蝎,敬而远之,方是上上之策。她立即收起了一副痴迷的神色,赶紧下床给雨化田束发。雨化田将鸳鸯的神情尽收眼底,待鸳鸯给自己束发的时候,还从镜子中打量着鸳鸯的神色。她未着铅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算不上十分姿色,却有动人之处。此刻神情淡然,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种种态度没有一丝容人挑剔之处,却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疏离。   鸳鸯被他瞧的浑身不对劲,即便那目光只是从镜子里传来。是以导致她在给督主大人束发的时候扯断了督主大人好几根头发……若是别人在伺候,此刻早就被督主大人一脚踹开了。可虽然说督主大人没有赏鸳鸯一脚,但这一早上都用凉飕飕的眼神看着鸳鸯,他浑身上下都在向鸳鸯传递一个信息——你死定了……   鸳鸯小心翼翼地伺候这尊大佛吃过早膳,然后将他送出门去,就差给挂两串鞭炮庆祝他终于去上朝了。等雨化田走了,鸳鸯又叫来曹静,将府中人事重新做了调整。毕竟主屋这里伺候的人就少,现在小贵还……   听昨儿雨化田的话也有这个意思。   何况,鸳鸯也不想有事没事都召唤锦绣。多些人来主屋伺候,她是巴不得的。   曹静将府中一应丫鬟仆从的资料都拿了来。首先入眼的就是湘荷与清莲二人。令鸳鸯吃惊的是,那个叫清莲的丫鬟居然已经二十出头,此前她竟是没看出来。而且她这般年纪还没有嫁人也是有些奇怪。   鸳鸯便问了曹静。曹静答是:“回夫人的话,您也知道这清莲姑娘原是宫里贵妃娘娘的宫女。听说原本是到了二十五岁便给放出来的,没料到去年赏给了咱府里。故而倒是忘记了这清莲姑娘的年岁……”   鸳鸯心道,那万贵妃赏下来的人都没一个安好心的,湘荷还罢了,什么都摆在脸上——这也是雨化田为何重用湘荷,并且湘荷犯了事儿也不见他怎么惩罚她的原因。不管怎么样,这个清莲能早处理就处理。鸳鸯沉吟道:“如此倒是我们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儿。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清莲姑娘乃是京城本地人。只是父母早亡,家中仅剩一个兄长,又是嗜赌成性的,怕是清莲姑娘也不愿意脱籍家去的。”曹静回答道。   鸳鸯翻过了这一页,道:“那回头我与大人再作商议。曹总管自去忙罢,我自己看看便是。”   曹静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暗暗摸了一把冷汗,当初他给鸳鸯的账本上就有一些小漏洞,一开始是觉得她不识字,这么做也就是走走套路,讨督主的欢心。后来见她一本本仔细看起来了,又存了试探之心,要悄悄这个女主子有几斤几两,结果自然令他大吃一惊,鸳鸯虽没说惩罚他,可那恩威并施的语气令他至今想来都冷汗涔涔。如今,哪里还敢糊弄?他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再听鸳鸯这客气的话语,心中已有几分折服。   曹静退下后,鸳鸯让锦绣坐下继续写字。   原是她在府中无聊就教起了锦绣习字。锦绣不是没有心思的蠢人,自然知道读书习字好处可大着,不过她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刚刚写了几个字,便弄的一手墨水,瞧鸳鸯看她,赶紧道:“夫人,不然我不练习了吧,这墨似乎很贵……”   鸳鸯瞪她一眼,道:“别偷懒了。往后你自己成家立业去了,也不求你看懂诗词歌赋好文章,但凡那账本上的字总是要识得的吧?”   锦绣吐吐舌头,道:“那账本上无非是壹贰叁这些字嘛。不过,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鸳鸯姐姐怎么一手好字?还懂这么多?”   鸳鸯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这无才是德,或是有才是德。我悄悄与你说了,我原是做丫鬟的时候,我私心想着,嫁与那平头正面的人家,便是小户人家,做那明媒正娶的正室也比大户人家的妾室好。若是给人做妾当小老婆,我宁可是死了,或是绞发当姑子的。既然是做正室的,家中一概支出须要你管着吧?便是小门小户,那也有一本账目呀。你识得几个字,做起来可不是方便许多?再有嫁与那农耕人家的,知道个水利节气,总比一无所知的好?这还是小门小户的,放在大户人家,女子的才德更是重要。”   锦绣听的云里雾里,鸳鸯点了点她的脑袋,道:“那你是学或是不学呢?”   锦绣笑道:“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鸳鸯姐姐如此待我,我岂有不学之理。”   锦绣低头翻着书,见上面一句话里有“鸦”有“羊”还有“马”,指着最后一个字道:“这字我识得,原是进良大人的姓氏。”鸳鸯微微一愣,随后笑道:“这是‘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马无欺母之心’,意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锦绣笑眯眯地道:“这个我懂,不必看书也懂。当初鸳鸯姐姐救我于雪地之中,我是铭感五内。”说到这里,她怅然叹气:“小贵那人虽名利俗气,那时也是救过我的。”   鸳鸯轻轻点头,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日你原是因我遭罪,我哪里敢贪功?你那日昏过去并不知情,你若真要感谢却是要感谢马大人的。”      第52章      “进良大人?”锦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鸳鸯便将那日的事情与锦绣说了,但考虑到男女之别,只说最后是马进良帮忙将锦绣“送回”房间的,不提马进良抱过锦绣,至于余者都是一五一十地说。锦绣倒是不曾细想,只唏嘘感慨:“那个进良大人确实是很好的人。但凡我们遇到难处,他都会伸手援助。没想到他一开始就帮过我,可是我却没有好好地谢过进良大人。”   鸳鸯莞尔道:“你寻个机会谢过人家吧。但现在,先好好练字!”   锦绣倒是将鸳鸯的话都听进去了,朝鸳鸯吐吐舌头,然后就认真地看起书来。   鸳鸯则是在一旁继续翻着小册子,两人处的倒是极为和谐。   堪堪将府中人事安排妥当,外间仆从来报,说是万贵妃宫里的小太监来传口谕。鸳鸯心中一怔,当下也赶紧出去。细皮嫩肉的小太监趾高气昂地对鸳鸯道,万贵妃宣她进宫作陪。至于原因,自然没有说。   鸳鸯道:“这位公公,敢问督主大人也是在宫里吗?”   小太监蹙眉,道:“这咱家就不知道了。雨夫人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快些随咱家进宫。”   鸳鸯迟疑着,对小太监说希望先和家里人交待下一些事情。小太监并不给鸳鸯面子,不耐烦地表示贵妃娘娘召见她那是莫大的荣幸,让她别再唧唧歪歪。鸳鸯想起之前万贵妃两次命人取她性命,哪里愿意束手就擒?便对锦绣使了个眼色,道:“大人交待的事情,我还未做完,若是酉时我还未回来,你便去告知大人一声,让大人另作安排。”   鸳鸯此刻就指望着锦绣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锦绣也不是笨的,之前鸳鸯入宫的遭遇她并不清楚,但后来蓝梦刺杀鸳鸯,她却是亲眼目睹的,后来也隐隐猜测到蓝梦背后有人指使。何况,督主并无事情交代,鸳鸯这么说,便让锦绣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她使劲地点点头,道:“夫人,你放心吧,奴婢都知道的!”   鸳鸯点点头,在小太监不耐烦的念叨之下坐上马车入宫去了。   至于锦绣在鸳鸯走后,就赶紧让曹静准备马车——她要去西厂。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雨化田回府的时间也不一定,时而早时而晚,而且她听鸳鸯说,雨化田大部分时候在西厂,却也不排除在皇宫里。因此,她现在便要出发,防止雨化田人在皇宫之中,这边的消息无法传达给雨化田。   鸳鸯走在那不算陌生的道路上,每走一步,心中就多一份忐忑。   等到那巍峨的宫室映入眼帘,她便在宫室外跪地行礼。   一个丹凤眼,身材高挑的宫女出来道:“贵妃娘娘午觉尚未醒来,雨夫人在此候着吧。”   “是。”鸳鸯叩首,心道,自己上次入宫便被她意欲下毒手弄死,这一次就是简单地跪跪地板,实在算不上什么。至于待遇会区别这么大,也是和她前后身边的变化有关系。但是,她过了这么久安逸的日子,万贵妃为何又想起了她呢?   ——这大概和小贵的事情有关系。   说曹操,曹操便到。她才跪了一会儿,便有人报东厂贵公公到。这声称呼实在陌生,鸳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至于话音刚落,身着一袭曳撒的小贵便来了。在经过鸳鸯身边的时候,他那昂扬轻快的步子略略一顿,眸子也瞥向鸳鸯,眼底露出一丝惊讶与尴尬来。   但这也只是一瞬,因为在下一刻,之前的丹凤眼宫女便传来万贵妃口谕,召见小贵。小贵的脸上又挂上了之前灿烂而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鸳鸯心中如有油煎——原本平复了一日,自己也是想通了。但是再见到小贵,她难免会想起被小贵当做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的万夫人。平放在身前的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握在一起。可这里还是万贵妃的宫室,她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能有。   万贵妃午觉初醒,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隐约可见美好的肉体。   小贵有意无意地看了万贵妃几眼,然后笑着行礼。万贵妃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就势爬过去,一直到万贵妃的床前。万贵妃慵懒地舒展着身子,道:“小贵儿,什么事情这么急匆匆地要见本宫呀?”   小贵神采奕奕,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您猜奴婢今儿在宫里行走见到什么人了?”   万贵妃挑挑眉头,道:“小贵儿,别给本宫卖关子。嗯?”   小贵嘻嘻一笑,伸手到万贵妃腿上给她捶着,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今日经过冷宫,见到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万贵妃一听,蹙眉道:“想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小太监,有什么奇怪的?”   小贵缩回手,毕恭毕敬地跪好,道:“娘娘,此事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万贵妃略略抬首,“此前这些事儿都有雨公公做。你觉得他会背叛本宫?你可别忘了,之前你说雨公公联合万夫人除去万喻楼,心不在本宫这里,本宫这才帮你求了东厂厂公之位。可是,到最后你却弄了一具焦尸给本宫,告诉本宫那就是万夫人就交差了!人死无凭证,本宫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过这事也足够让多疑的万贵妃对雨化田起了疑心,否则让小贵下位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万贵妃要折磨折磨鸳鸯。谁让鸳鸯是雨化田的人?雨化田她暂时不想动,动一个女人总是可以的吧!   小贵赶紧叩首,道:“娘娘,奴婢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娘娘!那小孩儿确实不是小太监,而且……而且他长的和皇上还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万贵妃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知道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朱见深虽口口声声说爱她疼她,还是照样宠信后宫其余的女人。她渐渐地对朱见深失去了信心——那些一生一代一双人的鬼话都骗鬼去吧!再加上她做了宠妃,尝到了权利的香甜快感,她明白权利和地位比朱见深的感情要可靠许多,而子嗣便是她巩固地位,得到至高无声的权利的最佳选择。很可惜,她这一辈子只有过一个皇子,而那皇子一岁多便夭折了。   ——既然她不能再拥有孩子,她便要让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得不到!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比她年轻美丽的女人通过子嗣上位,与她同享朱见深的宠爱。   此前,雨化田答应过她,只要宫里的女人一怀孕,他们西厂就会出手弄死那些女人和孩子。在没有小贵的事情之前,她对雨化田是十分信任的,就是此时此刻,她都觉得像是在听笑话一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躲过她和西厂的耳目?而且一躲还就是五六年!   她已经被嫉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并且这些情绪还一直保持着。   “此事就交给你去做。做好了本宫重重有赏,若是做不好……或者让本宫知道你在欺瞒本宫……本宫能将你送上青云,自然也能把你踢下云端。”万贵妃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不得不说,在万贵妃眼底,雨化田就是一个雕刻精美的花瓶,这宫里的任何人除了她自己和皇帝,无不是棋子、玩物。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玩物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可细细想来,雨化田当初答应自己弄死所有龙种,也不过是不愿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惹怒自己。他哪里是背叛,根本是从未向自己投诚过……   小贵已经连着叩首说了好些好话。   万贵妃倒是怀念起雨化田那冷淡骄傲的模样,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奴颜婢膝的恶心。她不耐烦地挥手,道:“下去!”   小贵立即告退,也不敢多留。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鸳鸯,最后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一般。他终于大步地从鸳鸯身边经过,再未给鸳鸯一个眼神、一句话。   鸳鸯此刻已是麻木。她只是觉得怨恨小贵,再无一丝别的感情,那些不少个日子里相处一个屋檐下的友情消散殆尽。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选择了将朋友拿来做上位的垫脚石,选择了践踏她的信任和真心。她又何苦为这样的人觉得痛心?   这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被绊了一跤,“刚巧”将水盆中的水泼向鸳鸯。   鸳鸯听了动静已经赶紧躲了,只可惜仍是被弄湿了半边身子。   发生了这般事情,那丹凤眼的宫女出来训斥了倒水的宫女一句,竟什么都没提了。也没说让鸳鸯起来!鸳鸯用帕子擦了擦右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雨夫人您稍后,贵妃娘娘很快便会召见你。”丹凤眼说完,又转身进了宫室。   鸳鸯心中苦笑——要不是雨化田,自己还真不必受这些罪。   也就是一会儿功夫,又有小太监来报西厂雨公公求见。鸳鸯闻言一振作,待那脚步声近了,便抬起脑袋殷切地看向雨化田。不过雨化田比小贵还要过分,他连看都没看鸳鸯一眼,步子不停就进了宫室!   一直到玄关处,他才忽然停下来,然后回眸诧异地看了一眼鸳鸯,虽说是面无表情,但鸳鸯却看懂了他的意思,大意就是夫人你这么狼狈,本督都认不出你了!   鸳鸯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为老女人办事的小贵进她的宫室前还要经过传召,雨化田你倒是好,比自家还轻车熟路!   可没多久,她就听到里面摔杯子的声音,然后是万贵妃带着怒气的声音:“区区一个下贱的丫鬟,雨公公真是上心。”   雨化田眉头也没抬,只道:“娘娘,如今贱内是微臣的夫人。”   万贵妃厉声道:“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今日是要留在宫中,还是要带那贱人回你的厂督府?!”   “娘娘,贱内身子虚,受不得凉。”雨化田行礼,“微臣告退。”   ……   鸳鸯自然没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就听到万贵妃咬牙切齿地叫着“贱人”“贱人”。她心道,便是万贵妃认为雨化田背叛了她,也不必骂他贱人呀,怎么听都不合适。   不过看起来,他们二人似乎是闹翻了——不对,之前雨化田对万贵妃好像也是恪守君臣之礼,客气又疏离。万贵妃对他倒是有些不一样。所以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两人吵起来了,根本不算闹翻……   她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忽的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大人?”   “回家。”      第53章      鸳鸯被雨化田抱在怀里,两手揽住他的脖子,在听到那句“回家”之后,不由地仔细看着雨化田的脸。不过她不敢太放肆,只能盯着他的下巴和脖子看。雨化田的唇轻轻抿着,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十分严肃。他的下巴如白玉一般,可鸳鸯现在知道了,雨化田要在无人的时候自己剔去胡须。   这时,有一队小太监从他们面前走来。见到雨化田立即行礼,至于神色之间带着好奇——好奇雨化田抱着的女人是谁。鸳鸯面皮子薄,哪里能被人这么打量,再加上接下来遇见的人愈发多了,她只得将脑袋埋在雨化田的颈窝处。   雨化田微微蹙眉,沉声道:“头发都湿了,快点把脑袋挪开!”   鸳鸯知他洁癖成性,可一时又想起雨化田在万贵妃宫里那个“诧异”的眼神,心中微微不满。听了他的话,也不将脑袋挪开,反而对着他的颈窝蹭起来。雨化田脸一黑,道:“回府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鸳鸯立即想起来今早的事情还没了结呢,赶紧不动了。   “大人,我知错了。您可以不收拾我吗?”   雨化田目光冷凝,哼道:“你说呢?”   鸳鸯又道:“大人英明神武,心胸豁达,就不要与我等小女子一般见识了。”   雨化田略略停下步子,低首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问道:“夫人可愈发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鸳鸯一噎,心道,英明神武和心胸豁达真不是形容雨化田的。她想起尚书和那铁房子里的所见所闻,身子微微一颤,道,说这厮陷害忠良、睚眦必报还差不多!不过他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雨化田眸色深沉,道:“夫人这是何神情?莫非在心中道本督坏话?”   鸳鸯立即赔笑:“妾身哪里敢?大人,这是您的错觉。”   雨化田哼了一声,不再与鸳鸯说话。不过鸳鸯感受到了他的脚步更加快了,一直到自家马车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鸳鸯索性也闭了嘴,今日在雨化田面前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坐在马车内,雨化田忽然拉过鸳鸯的手,将她软嫩的左手放在手中把玩。   鸳鸯的脸登时红了,偏偏力道不及雨化田,哪里能缩的回?雨化田道:“夫人这双手美如白玉……比脸还好看。”   他起初注意到的便是鸳鸯的这双手,由这样的手给他上药,他才觉得舒服。   鸳鸯起初倒是有几分羞涩,可听到雨化田后来的话……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打算理会雨化田。雨化田笑的有几分古怪,将手掌和手指都摸了一遍,然后将它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很快就要出宫了,马车忽然一停。鸳鸯听外头厂督府的车夫厉声道:“车里坐着的人是督主大人!你一个小小侍卫居然敢拦我们厂督府的马车?!活的不耐烦了吗?!”   鸳鸯心道这车夫和上次送她去万府的车夫并非同一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声音洪亮,气势……嚣张。只是上次随雨化田出宫,一路畅通无阻,几乎让鸳鸯以为这宫门口的侍卫是不检查出入皇宫的马车的。   “请督主大人恕罪!小的是奉了东厂贵公公的命令,严格搜查所有出入的马车,逮捕乱党。”   车夫愣了一下,转而对车内的雨化田道:“督主大人,守卫说是东厂厂公的命令。”   雨化田道:“什么时候皇宫的禁卫也由东厂来管了?拦下本督的马车是要搜查是吗?那你就来搜吧。”   场面登时安静下来。那守卫脸色发白,哪里敢真的上前来搜?车夫颇仗着主人的气焰嚣张地道:“督主大人让你来搜,你还愣着做什么?!”   守卫早已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小的不敢。请督主大人恕罪。”   雨化田倒是没甚么表现,那车夫重重哼了一声,然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鸳鸯心道,雨化田这厮哪里会窝藏什么乱党?他巴不得将所有“乱党”都弄死才好……车内一时无人说话,雨化田掌心依旧冰冷,而鸳鸯的手却热乎的很,甚至于掌心都冒出了细细的冷汗。雨化田便掰开她的手再次把玩起来。   鸳鸯已然麻木,就随着他去了。   马车再度停下的时候,鸳鸯方才大吃一惊,因马车内原本放置瓜果点心的格子里突然冒出来那个长发逶地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出来便皱着小脸,道:“雨叔叔,格子太小了,可憋死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   雨化田略略勾唇。男孩又好奇地看着鸳鸯:“原来和雨叔叔在一起的人就是你。适才雨叔叔说的人是你吗?”然后,他的目光落到鸳鸯的手上。   雨化田略略挡去小男孩的视线。   “大人?”鸳鸯心道,侍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知道是西厂的马车也给拦下来,莫非他们要搜查的根本不是什么乱党,而是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再联想这孩子以前的种种事情,鸳鸯愈发惊疑这孩子的身份……   “大人,可以下车了。”这时,那车夫掀开了轿帘,鸳鸯见他依旧是之前的那个车夫,可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要沉稳许多!几乎让鸳鸯以为这一段路下来是换过车夫的!而小男孩这时已经兴冲冲地跳下了马车,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物。鸳鸯放眼看去,这哪里还是什么厂督府?竟是一个陌生的院落!   院子里种满了桃树,有些枝头已开起了花苞!   小男孩跑到花丛里,时而摸摸这棵树,时而摸摸那棵树。在跑到桃花深处,忽然惊讶地道:“你是何人?”   他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捧着书靠在一棵树干上看书。   那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被雨化田请来的金鳞。   金鳞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两眼带着好奇,耷拉着衣服,长发拖到地上,有着两条浓浓的眉毛的怪小子,温润一笑:“小弟弟,你也是姐夫请来的客人?”   鸳鸯吃惊地看着雨化田,道:“大人,这里是哪里?小弟怎么也在这里?”   雨化田的声音散在风中,实在好听,清凉一如泠泠清泉:“夫人在宫中受惊,本督特带夫人来别苑静养。为怕夫人寂寞,又特意请来小舅子陪夫人解闷。”   鸳鸯知道雨化田这厮是将他们姐弟二人都套进去了!   不管是她的静养,还是小弟的来到,都是为了掩护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从未见过同龄之人,虽然小弟比他要大上五六岁,可到底也是小孩子。而且小弟生的孱弱,面容清秀,不似坏人,且又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这让小男孩立即心生亲近之意。他慢慢踱步到小弟跟前,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书,道:“你在看什么?”   “小弟弟读过几年书?”   “……我娘教过我几个字。”   “没事,那以后我来教你。”   两个小男孩很快说到了一起,金鳞道:“我尚未见过姐姐和姐夫,这便去行礼了。”   “我与你同去。”小男孩赶紧缠着金鳞。金鳞微微一笑,又看了看他那宽大的裤脚,似乎每走一步,他那小小的腿就会被裤脚缠住。他便拉住小男孩的手,道:“我拉着你吧。别摔倒了。”   雨化田看着他们二人,对鸳鸯道:“看来金鳞也挺喜欢他的。他们二人不是处的很好?”   鸳鸯看着相携走来的二人,只好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小弟见过姐姐、姐夫。”金鳞行礼毕,然后立即看向鸳鸯,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思念之情。鸳鸯看的心中一暖,问道:“小弟,你怎么来这里了?”   金鳞道:“不是姐姐说阿爹阿娘的铺子开张,我在家中无人照料,特请姐夫让我来别苑静读的吗?”金鳞聪慧,立即看出了猫腻,然后疑惑地看向雨化田。   雨化田若无其事地看着金鳞,道:“我若不以你姐姐的名义让你来别苑,你阿爹阿娘可会同意?”   鸳鸯微微张着嘴——雨化田这话说的没有任何喜怒,不过怎么让人听了都觉得他委屈的紧呢?分明是不受待见的女婿提起岳父岳母时候的语气!   金鳞也听出来了,微微一笑,道:“铺子初开张之时,有不少泼皮无赖前来闹事。多亏姐夫手下相助,才得相安无事……阿爹阿娘对此也是记在心中的。小弟多谢姐夫。”金鳞又看了一眼雨化田拉着鸳鸯的手,心道,姐夫分明是个好的,与姐姐也恩爱有加。只要爹娘知道了姐夫的好,放下心防也是迟早的事情。   小男孩此时扯了扯金鳞的手,道:“雨叔叔原是你的姐夫吗?”   金家姐弟同时看向小男孩。金鳞道:“正是。小弟弟又是何人?”   “我……”小男孩皱起了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鸳鸯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看向雨化田。被两人感染的小男孩也望向雨化田——毕竟自打他出生后,照顾他最多的人就是雨化田。他一直认为雨化田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关于身世二字,他也是近来才有概念。   皇宫里的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都有他自己的来历,也有自小被拐卖记不得父母家乡的,但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记得某某某是他们的家乡。可是,他一出生就在皇宫,皇宫却不是他的家,他有母亲,却不知道父亲是谁……   他最近也很好奇这件事情。   “时辰不早了,你先带两位小公子去房间休息。”雨化田朝边上看了一眼。之前的车夫立即抱拳,然后请两人离开。金鳞倒是还想和鸳鸯说话,但是瞧鸳鸯一身狼狈,心想,还是迟些再与姐姐说话。并且拉着他的手的小男孩似乎很想单独和他玩耍,一直扯着他。金鳞只好先行告退。   此刻院子里只剩下鸳鸯和雨化田二人,鸳鸯道:“大人,我需要静养多久?”   雨化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弯着,道:“不久了……”   鸳鸯微微叹息,心道,那小男孩人中龙凤,此事自然有风险。可不仅仅是因为雨化田的威迫,单是那小男孩曾经救过自己,自己也要知恩图报的。      第54章      雨化田与鸳鸯并未去主屋,而是穿过九曲回廊,又绕过一个荷花塘,到了一间装潢华丽的房间之外。进屋之后,鸳鸯便见里面安着两个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书案临近窗户,窗户微微开着,正对着荷花塘。   荷花塘早已干涸,灰溜溜的一片。那些惨败的荷花在风中不断摇曳。   因鸳鸯管着府中中馈,且素来记性不错,便猜测,从皇宫来别苑的时间和回厂督府的时间相去不多,大概这别苑便是雨化田在京中的房产。适才一路走来,鸳鸯都不曾见过半个丫鬟或者仆从,可是此刻,竟有一名女子突兀地出现在屋外,前来请示雨化田有何吩咐。鸳鸯被其吓了一跳,再见那女子脸上的神情竟与那名车夫差不多。心里想想也是,雨化田既然敢将小男孩安置在这处别苑,别苑内的守卫必然十分严谨。   雨化田吩咐那女子送来茶水,并且让她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那女子来去都悄无声息,并且还递过一杯茶水给鸳鸯。鸳鸯笑着接过茶水,不过那女子神情冰冷,要不是嘴巴还说着“夫人客气”之类的话,实在像是具行尸走肉。鸳鸯心中觉得好奇,但等女子退下了,便也抛到脑后去了。   在雨化田身边久了,见到的古怪的人也多了。这时,雨化田来唤她研磨,鸳鸯便乖觉地站到书案边,将早已备好的清水倒入砚台之中,慢慢地研磨开来。雨化田看着那双白玉般的手握着那块年前进贡的粗黑的徽墨,黑白相间甚是好看,再顺着那纤细的胳膊往上瞧,他的目光便落在鸳鸯的双唇上。   “大人?”这时,鸳鸯开口说话,微微现出雪白皓齿。   雨化田眸色微微一眯,然后将鸳鸯一把拉入怀里,鸳鸯手中尚且拿着墨,一时间倒是将衣服都染脏了。鸳鸯又羞又急,可转瞬,她的衣服都碎成了布屑!鸳鸯惊呼一声,暗骂雨化田无耻。   雨化田淡淡地看着鸳鸯,然后大手将她手心握着的那块墨给取下。再拉着她的手到了自己身上。   鸳鸯只觉得掌心一热,有物什像是有生命般地在跳动着。   ……   却说今日鸳鸯去了皇宫,锦绣随后便去了西厂,见了马进良的面才知道雨化田早早就在宫里。她情急之下,不由拉着马进良的胳膊,正说到万贵妃可能会迫害鸳鸯,便被马进良一把捂住了嘴巴。   少女柔软的唇在粗粝的掌心,马进良只觉得心中酥酥麻麻的。至于锦绣也立即红了脸,她略略推开马进良的手,然后退开一步,低声道:“进良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进良略略点头,随后带着锦绣去了他们几个档头闲时小憩的房间。锦绣见这屋里还放着一张小榻,待马进良将房门关了,她便有些拘束。   “锦绣姑娘请坐。”马进良让她随意坐下,锦绣便挑了一只就近的椅子坐下。此刻,马进良才问她到底出了何事,锦绣便轻声将今儿的事情都和马进良说了。   马进良什么话也不说,只道:“我知道了。”说完,他便要出门去。   锦绣立即站起来,道:“进良大人,你去哪?”   马进良毕竟从未和女子这般相处过,见锦绣如此说,他倒是没了主意。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些急,非但是东厂那班人要对宫里的那位小皇子出手,督主夫人也出了事情,他必须要亲自通报督主。   “锦绣姑娘,我将此事告知督主。你且先留在这里,待我回来,亲自送姑娘离开。”   车夫被他们留在西厂外,锦绣是独自一人来的,马进良怕她独自出去会不识得路,自然,他也是怕锦绣被别的锦衣卫带出去对姑娘家的名节有损——他倒是忘了,若是他带着锦绣离开,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马进良将这事通报了雨化田之后,得了命令,又赶紧去了一趟别苑。等雨化田带着鸳鸯他们出宫,他才想起来锦绣还在西厂等自己!并且都已经过了大半天的功夫了!反正雨化田给他的命令只是安排好别苑的事情,如果他真现身在别苑也引人注目,是以,想到这里,马进良就匆匆地往回赶。   小屋内一片漆黑,马进良几步走到门外,便听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怔,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见小屋里,赵通正抱着沉睡的锦绣往塌子上放去。赵通见了马进良,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不知道是谁在咱们屋里藏了个香甜可口的小妞……”   马进良心中怒火丛生,咬牙切齿地道:“放下她。”   赵通微微一愣,倒是很快地将人放下了,但又道:“人是我发现的,大档头想要分一杯羹,也等兄弟先尝个鲜……”   “滚。”马进良已经闻到赵通身上传来的酒气,他微微蹙眉,要不是怕惊吓到锦绣,他早就出手教训赵通了。偏偏此刻锦绣转醒,声音带着初醒时的些微沙哑,又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软糯,她先是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吵,但立即发觉了马进良,便道:“进良大人,你可回来了?鸳鸯姐姐没事了吗?我能回府了吗?”   赵通在原地没动静,马进良跨步到他的面前,低声道:“还不滚?”   赵通嘿嘿一笑,道:“人是大档头带进来的?”   马进良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她是督主府上的丫鬟。”   赵通听到“督主”二字,酒便醒了大半。想到这个丫头看来是不能碰了,难免有些扫兴。他本是想起有东西落在此处回来寻的,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了个姿色不错的丫头趴在桌上睡觉。他又是喝了一些酒,酒劲上来,便要抱着人到塌子上行事,就是这个时候,马进良来了……知晓了锦绣的身份,赵通才兴致怏怏地离开。   锦绣见外头天色已暗,而眼前的马进良还不断地散发着寒气。   她道:“进良大人?夫人没事吧?”   马进良此刻很是自责,痛恨自己!要是自己来晚了一步……他不敢想象!他冷声道:“她已经没事了。”   锦绣听了只当他动怒,缩了缩小脑袋,道:“哦,今日有劳进良大人了。”   马进良知道她误会自己了,但他并不擅长解释,因此闷声道:“我送你回府。”   锦绣心想鸳鸯没事就好,自己等了整整半天,刚刚实在撑不住困意才睡了一小会儿……咦?锦绣奇怪地摸了摸屁股下的塌子,心道,自己分明是坐在椅子上睡的,怎么会挪到塌子上来了?   “进良大人……”锦绣犹豫着,“刚刚那是何人?我怎么会在……”   “没人。”马进良并不想锦绣知道刚刚的事情,因此迅速应了一句。锦绣却是脸上一红——难不成是进良大人抱自己上塌子的?马进良见她发呆,以为自己的话太凌厉吓到了小姑娘,便稍稍柔和了声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锦绣胡乱地点着头,与马进良一同出门。到了辑事厂外,锦绣才知道那车夫原来早早就离开了!她气的踹了一脚门外的一尊石狮子,道:“居然回府都不和我说一声!”   现在天色都黑了,自己怎么回去?   “还没有人这么大胆,敢踹我们西厂的石狮子。”马进良摇摇头,无奈地道。   锦绣脸上一红,晓得自己的行为粗鲁了,支支吾吾地道:“……不然我和它道歉?”   马进良抿唇一笑,虽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表情,但那双眼睛亮闪闪的,笑意不加掩饰。锦绣只觉得微弱的月光下,马进良的双眼都能笑出声来,一时又羞又急,尴尬地道:“我忘了便是我道歉了它也听不懂……”   马进良的眸子几乎弯起来了。锦绣懊恼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车夫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进良大人,厂中有马车吗?”   “……马车没有,马倒是有几匹。”   可是锦绣不会骑马。如果骑马,那么两人势必要同坐一骑,这就难免会有些尴尬。锦绣也不知怎么的,今天老是想到马进良抱自己上塌子的情形,脸就控制不住地红起来。马进良道:“出了这条街,便是市集,应该有马车。”毕竟辑事厂离厂督府有些远,走路去的话,他是没问题,就怕锦绣吃不消。   锦绣松了一口气,道:“都听进良大人的安排。”   两人离的一二步的距离,一前一后落开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锦绣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马进良,如此走了一段路,惹的自认为自制力很不错的马进良都不由地转头问她:“锦绣姑娘,在下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没没!进良大人你很妥、很妥……”   马进良略略挑眉,依旧看着锦绣。锦绣挠头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和你说……”   眼前却到了市集,因夜禁尚未开始,市集内稀稀落落还有几个摊子。   锦绣眼尖,立即瞧见了就近的一个馄饨铺子,便道:“进良大人你饿不饿?”   马进良愣了一会儿,见锦绣露出一副馋嘴模样,再看那铺子里还坐了两个人,铺子老板将一个个圆滚滚的馄饨下锅,有些馄饨已经浮起来了,白白嫩嫩,很是讨喜。仿佛自己也闻到了这股香气一般,再加上今天急急赶回西厂,倒是不曾用膳……   “饿了。”他点头。   “……那大人想不想吃馄饨?”   马进良点头,然后与锦绣一起去了。铺子老板一见一个身穿飞鱼服,佩戴绣春刀,而且还戴着一张可怖的兽首面具,一只瞳仁泛着清白色。形容十分可怕,一时惊骇,居然将手里的馄饨全部扔到了锅里,溅起一片热滚滚的水珠子!早先坐下的客人匆匆扔下几文钱,火烧屁股般地飞快溜走了!还有一旁的铺子也有收摊的模样……   马进良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   锦绣心中叹息,不曾多想便将手搭在了马进良握刀柄的手,对马进良道:“进良大人,我忽然不想吃了。”   马进良的手微微放松,然后垂首看了她一眼,道:“不是早就饿坏了?”   锦绣笑眯眯地道:“不想在这里吃嘛,进良大人不知道,我做的馄饨可好吃了,可是外边买不来的。”   马进良道:“那你去哪里做?”   锦绣愣住了……她挠头道:“这个……”   “今日督主大人不在府中,夫人也不必你伺候。”马进良说的时候,将目光别开,没有看锦绣,“我府中似乎还有一些、嗯,食材。”      第55章      “去大人府上吗?”锦绣有些羞怯,将脑袋垂的低低的。马进良见状,察觉出自己话里的孟浪,他轻咳一声,道:“在下失言了。还是送姑娘回厂督府吧。”   说毕,马进良已经迈开步子,锦绣愣了一下,倒是立即追上去,道:“进良大人且慢!”   马进良便停下步子,以目光询问锦绣还有何事。锦绣红着小脸,道:“小女子一言既出,死马难追!我都说了要给进良大人做馄饨的,绝对不食言!”   马进良微微一怔,憋着笑意,只觉得锦绣微微昂起的小脸蛋,带着一分倔强与执拗,红扑扑煞是好看。还有那双明亮璀璨的眸子,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锦绣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大人,我脸上有何不妥?”   “没有。走吧。”马进良心中一暖,这话刚刚她才问过自己……莫名地心中一暖。   他情知自己相貌被毁,面目可怕,小贩那样带着惧怕和厌恶的目光并非他初次见到。然他这些年来已是习惯,且身为西厂大档头,心中的想法哪里能展露在面上?以往见到了,大多忽视了便可。唯独这一次,他有些动怒,也有些悲哀——也许是肚子太饿了,也许是身边站了一个女人。   一个,他还算喜欢的女人。   马进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再看看走在身侧的人分明才豆蔻年华,身子都未长成,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可也就是这样的人,在他刚刚升起愤怒的时候,她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怒火吹散的一干二净。每一次和她说话,每一次和她走在一条路上,每一次就算眼神对上,他都会觉得愉悦,舒适……   马进良一声不吭地走着。   他心中时而喜,时而悲。患得患失。   锦绣的脚已经走痛了,可是她不想打扰马进良。她想,刚刚那些人眼底的厌恶是那么清晰深刻,凭谁被那样看待,都该难受的。或者,马进良还会愤怒。他毕竟是西厂大档头,手握重权。喜怒除了顾及上峰,不必再加掩饰。诚然,锦绣认为马进良是好人,他不是那种会将怒火随意撒到别人身上的人。   好在再漫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   他们终于到了马进良的府邸前。他的府邸不大,也只比寻常老百姓的大上一些。   他上前敲了敲门,很快一个年迈的老人来开门了。见到马进良,他立即问:“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累不累呀?老奴已经……”   他眼神不好,说话也慢吞吞的,这么简单的三句话让他说起来却耗时很多。   马进良无奈地道:“姜叔,我们进去说吧。外头冷。”   被马进良称作姜叔的老人这时才见到站在马进良身边的锦绣。他几乎一愣,然后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老眼,道:“少爷,这位姑娘是……”少爷从未带过女人回府。从前还是丰神俊朗的俏儿郎时没有,后来,脸被毁了……就更没有了。姜叔几乎以为马家要绝后……   “姜叔你好。”锦绣对姜叔乖巧地问过好。   姜叔原本就欢喜,再听锦绣如此懂礼貌,立即心花怒放,若是可以,他愿意现在就叫一声少夫人……但是,马进良没有给他机会,又催他进屋去了。姜叔笑着露出一口脱落的差不多了的牙齿,然后欢欢喜喜地请两人进府。   早春的京城,万物已开始复苏,可是,依旧萧瑟。   马府更为冷清,一路走去,连花木也不曾看到。   “姜叔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马进良对姜叔如是道。姜叔立即摇头:“那怎么可以?少爷你还没吃过饭吧?老奴……”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又立即点头,道:“少爷说的是,老奴这就告退了。”   马进良笑着摇摇头,再与锦绣对视,见她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竟是同时笑出声来了。   随后,马进良带着锦绣一起去了厨房。   厨房中只有一些白菜和小葱,倒是有肉的,不过都是腌制过的腊肉……   原本下馄饨最好是新鲜的肉,可眼下没有,锦绣只好取了腊肉代替。她系了围裙,小小的身子站在灶台前,将腊肉放在砧板上切成碎块,见马进良自发拿了白菜去洗,笑问:“进良大人,你在家中也做这些事情的?”   马进良双手拿着白菜,背后系着的双刀还未取下,形容的确不是那么和谐。   他回眸看了一眼锦绣,道:“刚刚你也瞧见了,我府上只有姜叔一个老人。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就做了。”重要的是,姜叔做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他打算是每天带姜叔出去吃,不过姜叔说太贵,说他的钱还是留起来当老婆本的好……咳咳,被念叨了几次,马进良再也不敢造次了……   锦绣细细地笑了笑,道:“以往总是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说什么君子远厨房,我看,那都是屁话……”说到这里,她赶紧闭嘴,然后眨着眼睛看马进良。她说话总是有些粗鲁……进良大人会怎么想她?   马进良哪里注意?他自己平时说的话比这个要糙多了。他浑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拿着白菜出门。   他很快就洗好了,进来的时候瞧锦绣已经放下了菜刀,扶着灶台正在揉腿。   他一愣,赶紧上前道:“锦绣姑娘,你怎么了?”   锦绣脸一红,本是今天走了太久的路,脚似乎起了水泡,本想着马进良到门外去了,自己揉揉小腿,没想到反而给他看去了……   “……我、我没事,就是脚麻了,脚麻。”锦绣打着哈哈。那马进良却立即察觉出了端倪,他二话不说地将人抱起来,然后就朝客房走去。锦绣吓了一跳,拍着他结实的肩膀,道:“进良大人,我馄饨馅还没剁完……”   “……我去做便是。”   “那你带我去哪里?”   “……客房。”   坐在客房的椅子上,锦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马进良好像是抱着她来着……   不多时,锦绣便看马进良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锦绣不解道:“进良大人……”   马进良将热水端到她的身前,然后迟疑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腕。锦绣愣愣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适才是我不好,竟忘记叫辆马车。让锦绣姑娘受罪了。”   锦绣看着他脱下自己的鞋袜,急着缩回脚,偏偏马进良力道太大,她哪里缩的回?   “进良大人……”   马进良却是握着那小巧的双足,只觉得玲珑可爱。他慢慢地将她的双足放到水里,道:“烫吗?”   仅需红着脸摇头:“还好……”   马进良揉了一会儿她的双足,最后摸着那长的水泡的脚底,心中愈发自责。锦绣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马进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了?”   “……痒……”锦绣说完,两只小脚便挣扎着从他掌心脱离出来。她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道:“进良大人,我真的没事的。也不是第一次长水泡,等会儿挑了就是。”   马进良看着笑靥如花却懵懂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心里微微叹息。   “等会儿我将馄饨送到你屋里来。这是干布。”   瞧着马进良离开的背影,锦绣竟发起了呆。   马进良是这世上除了鸳鸯姐姐第二个对她好的人了……   可为什么,进良大人对她的好和鸳鸯姐姐对她的好又感觉有些不同呢?   她用干布擦过脚,没多久,马进良果然端着一碗香碰碰的馄饨进屋来了。   放下馄饨后,马进良道:“锦绣姑娘,洗漱的热水已经备好,吃完后碗筷放在外间即可。你早些休息。”   “进良大人且慢!”锦绣见他要出门,赶紧发出声音。马进良停下步子,道:“锦绣姑娘还有何事?”   “我原是想和大人说……”锦绣琢磨了一会儿,“本来是我要做馄饨给大人的,没想到最后还辛苦大人……”   马进良声音温和,和他脸上那张冰冷的兽首面具的冷酷截然相反:“今天让锦绣姑娘在西厂候我多时,就当是我给姑娘赔礼了。”   锦绣见他要出玄关了,心中一急,赤着脚就追上去了,道:“不是的,其实我是想说……”   马进良赶紧扶了她一把,道:“锦绣姑娘,有何急事?慢慢说。”   锦绣低着脑袋,索性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进良大人,兴许你不记得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其实我也是前不久才从鸳……夫人的嘴里知道的。我那日被督主大人惩罚,若非是进良大人,我可能早已命丧黄泉。我……我想和进良大人道谢的……”   马进良却是立即尴尬起来了,他轻咳一声,道:“那日,情势所迫,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冒犯?”锦绣不解地看着马进良。马进良别过脸,道:“是的。不过姑娘当时昏迷不醒,不能久滞留雪地,不得已之下,我才抱着姑娘去屋里……”   锦绣睁大了一双明眸,脸蹭蹭蹭地红了起来。   其实的确是情势所迫了……可是,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就抱过自己,刚刚,还有在西厂的时候……再说他刚刚还看过自己的脚……越想,锦绣的脸就越红……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对劲!   马进良低首看了一眼她赤着的双足,皱眉道:“锦绣姑娘,地上凉……”   锦绣像是被火烫到一般赶紧往后退,马进良眼疾手快,再度握住了她的肩膀,扶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锦绣是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炸开锅一般……那马进良好歹是个成年男子,且又旷了多时,如今瞧着心中欢喜之人姣好的五官,含羞带怯的眼神,手上握的肩膀不盈一握,隔着衣服尚且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他难免心中一动……   几乎要低下头去亲吻。   “进良大人,若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有过肌肤之亲,还看了她的双脚,那他会怎么做?”   良久良久,久到锦绣开始想那碗馄饨应该凉了,自己再吃的时候要不要再热过的时候。马进良终于开口了……   “……大概只能娶了她。”      第56章      马进良说完,两人更是长久地沉默了。   “锦绣姑娘,早些休息。”   说完,马进良才离开。锦绣用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嘴角却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京畿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早春的午夜寒冷凄清,城墙铁门一片冰冷。南城门的守卫正换了班次,前来换班的京畿守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脸上还带着困意。离开的守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这是哪里刚刚赌完?”   “去去去,别管老子的事情!”   守卫嘿嘿笑了笑,也不在意。他拉了拉腰带,去往城墙脚下,然后吹着哨子开始撒尿。就在这时,他觉得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手一抖,却是将裤子都弄湿了。他警惕道:“谁?!”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无边的夜色。他便去问刚刚来的守卫是否看到一个黑影。那守卫耷拉着脑袋,道:“这里除了咱们,哪里有半个鬼影?别疑神疑鬼的,走走走!”   守卫挠头,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自家去不提。   十里开外的地方,两名男子从一家客栈的窗户中跃入,房内已有一个虬髯大汉等在那里。虬髯大汉见到两人,便赶紧道:“赵大哥,国洲,你们找到风里刀了?”   “进来说。”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赵怀安和令国洲二人。赵怀安将窗户关上,对虬髯大汉雷崇正道:“我和国洲找到了风里刀,也拿到了西厂的地图。”   雷崇正说:“赵大哥,我们上次看到那个西厂厂公,除了长的好看一点,武功却不中用,出门还抱着一个女人。想来不足为惧。”   赵怀安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救人,不能出任何意外。”   雷崇正闻言,便赶紧点头。这时,令国洲道:“崇正,我和你说一件趣事。你猜我们这次看到谁了?”   “你们不是去见风里刀吗?”   “不错,你不知道风里刀长的和那个雨化田一模一样。要不是赵大哥之前就认识风里刀,我一定拿他当雨化田杀了。”   雷崇正听了,惊讶不已。赵怀安跟着点头,道:“我也好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崇正,这两天西厂那边有什么动静?”   雷崇正道:“西厂那边并未有太大动静。也没有凌姑娘的消息的传出来。”   赵怀安紧紧皱起了眉头,一双握在桌角上的手也爆出了青筋。令国洲和雷崇正面面相觑,心道,凌姑娘总是冒充赵大哥的名义出面救人,他们早早就猜测凌姑娘和赵大哥是旧相识,这次凌姑娘出事,赵大哥看上去比以往都要紧张焦躁。   “今明两晚,我先去探探西厂的兵力部署,两日后去救人。”   深夜,别苑。   鸳鸯只觉得浑身都酸痛的很,虽说雨化田并非每日都要她,但每次碰了,都颇为激烈,让她身子难以承受。今儿晚上她也只吃了一点膳食就不曾多用。小弟见了,夜里还送来了夜宵,硬逼着鸳鸯吃下才离开。至于小弟来的时候,一名仆从进来对雨化田低声说了什么,那雨化田便出去了。   她今懒散地躺在床上,本是吃了夜宵不宜躺着,不好消食。然则她两腿发软,并不想出门去。雨化田回屋的时候,就见到鸳鸯散着长发,半靠在软枕上,一手还放在肚子上,原本是轻轻地来回抚摸着,一听到他的动静,居然立即停了下来!然后放软身子,平稳了呼吸,仿佛真的睡着了般。   鸳鸯心道,这厮还未沐浴洗漱,自己若是醒着,不定还要伺候他,不若装睡得了……   雨化田到床边,冰冷的手指摸着她的脸,这让鸳鸯的上下眼皮忍不住发颤,不仅仅是因为他指尖的寒意,也是雨化田此人身上无时不刻不存在的压迫感。   “今日累坏了?”   鸳鸯死死压抑着开口说话的冲动,等了好一会儿,那雨化田才算放过她,落下一句“夫人既然累了,便早些休息吧”然后离开。   鸳鸯松了一口气,心想以往在厂督府,他若是不行那档子事情,都是和自己分开睡的。看来今晚也是了。岂料半个时辰之后,雨化田竟又折回了。鸳鸯笃信他不会回来,还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呢!被他一吓,她立即滚到床内侧,闷声道:“大人,我刚刚才醒。”   雨化田自行脱了衣服,躺倒她身侧,道:“我说你没睡吗?还是你……欲盖弥彰?”   鸳鸯脸一红,背对着他,道:“……妾身不敢。”   雨化田轻哧一声,并不接话。两人并头而睡,却是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至下半夜,鸳鸯不由自主地往热源处靠去,便挤到了雨化田的怀里。雨化田立即警醒,伸出手要取靠近之人的性命,但是在最后关头控制了住,他微微蹙眉,定睛看了看愈发往自己怀里钻来的人,颇是不满地将人推开。那鸳鸯嘟囔了一声,竟然是翻了个身子,直接扑倒了他身上……   雨化田冷冷地看着鸳鸯,心道,等你醒来,看本督怎么和你算账……想着想着,在鸳鸯身上熟悉的香气中,雨化田也是倦意上来,没一会儿又睡了去。   接下来两日,雨化田甚是忙碌,他出门的时候天都未亮,鸳鸯服侍他出门后,又会回屋睡个回笼觉。到了白日,吃过早膳后,鸳鸯便和小弟、还有那个小男孩儿一起呆着。多是教他们写字、念书。府中的仆从依着雨化田的吩咐,给小弟与那小男孩送来不少吃穿玩用的东西。唯有一点让鸳鸯郁闷的是,雨化田给两小孩的玩具也不是别的,却是弓箭与长剑。鸳鸯生怕他们会伤到手,因此夜间雨化田回来,她还和他抗议过,雨化田只问两个男孩子,喜不喜欢这些玩具。两个男孩异口同声地说喜欢,说完了,就抱歉地看着鸳鸯……   第二日夜里,等到深夜,鸳鸯也没有等到雨化田。   殊不知雨化田早早就得到了风里刀的消息,在西厂等着赵怀安上钩。   凌雁秋被西厂所抓,赵怀安不是莽撞的人,为了顺利救出凌雁秋,他势必会先打探清楚西厂内部部署消息。而江湖中贩卖消息的人,最有名的便是——风里刀。这一切都在雨化田预料之中,而早早“投靠”了他的风里刀,便将赵怀安找过他的消息通知了雨化田。   雨化田知道,赵怀安从进城那一晚开始,必会先打探清楚西厂是何时换班,何时才能给个空子让他钻……他希望尽早救出凌雁秋,所以,他打探的时间不会太久,今晚就是他救人的时间!   诚然如雨化田所料,赵怀安和他的两个同伙一起来了。   西厂的人像是完全不知情,他们慌里慌张地防备,然后就被赵怀安顺利地从牢里救出了凌雁秋!凌雁秋的脚伤还未好,几乎是被赵怀安扶着走的。他们见了面,赵怀安只说了句——“我来晚了。”   凌雁秋却是说——“你是来找死的吗?我不用你救!”   素慧容在一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催促道:“救你的人已经来了,你快点离开这里!”   “走!”赵怀安只有一个字。素慧容仍在原地看着凌雁秋,她的眼神很是丰富,她看着凌雁秋的时候就能让凌雁秋感受到她的情绪——此刻是不安,还有不舍,最多的居然是庆幸!凌雁秋抓着赵怀安的袖子:“你先带她走!”   “我是来救你的!”赵怀安扶着凌雁秋的时候,顺势摸了一把她的脉象,她竟是被人废了武功,手脚筋都被挑了!这些伤痛本该是自己来承受的!他又怎么能抛下她不管,去救另外的人?   “要不是她,我早就死在这里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凌雁秋已经不可能独自抛下素慧容逃生。即便她并不喜欢她的柔弱,但不可否认,她说的每一句关切的话、每一个关怀的眼神,都让她不能忘却。她不想让自己某一日后悔。赵怀安心道这女子被关在西厂私牢,必也是身世可怜之人。他道:“那就大家一起走!”   正进来一个西厂锦衣卫,被其一剑杀死。   令国洲和雷崇正很快和他汇合。见他抱着一个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心中有些奇怪。但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他们在西厂的文档库放了一把火,现在西厂一半的人去救火了,自然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他们很快就突破了西厂的重重包围,但在最后关头,一只冷箭朝赵怀安的背后射去,彼时,雷崇正两人都在对敌,凌雁秋眼看着叫出声音已来不及……可那冷箭并未刺中赵怀安,而是刺进了素慧容的胸口!   西厂阁楼一角,雨化田正放下弓,嘴角微微一弯。   “大人,如此大好良机,为何要放他们走?”马进良在一旁看的摩拳擦掌。显然让他们就这么跑掉,他实在心有不甘。   雨化田道:“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马进良一愣,恍然大悟:“原来那日督主说的派去‘照顾’凌雁秋的人就是她?大人这是……苦肉计?”   “还有放长线钓大鱼。”雨化田放下茶盏,果然有宫中侍卫迅速来请他进宫。   看起来十分不安并且焦躁的皇帝重复了一遍雨化田的话:“放长线钓大鱼?几个乱党,难道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组织?雨爱卿,此事非同小可,前几天东厂的人还在宫里抓到乱党,现在的乱党穷凶极恶,无所不为,你今天放了他们,明天他们刺杀朕怎么办?!”   那日小贵带人意图抓拿那小男孩,因在宫中行事,便禀报皇帝是抓拿乱党。最后因小男孩早早就被雨化田带走,小贵为了回复皇命,就随意抓了几个太监宫女顶罪……虽说是这么荒唐的事情,但是不可否认,朱见深被吓到了,而且吓坏了……京中有乱党不足为奇,可是,出现在皇宫里,这就可怕了……   “皇上。”雨化田淡淡地开口,“微臣刚刚得到消息,那些乱党勾搭了鞑靼人,他们正要去龙门挖黄金,意图……谋反。”   “谋、谋反?!”朱见深脸色一白,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黄金也应该是皇上的。”   “那你杀了他们,自己去寻宝就是,为何还要、还要放他们离开?”   “回皇上的话,他们手里有宝藏地图,如果杀了他们,地图就不见天日了,那些黄金也只能长眠地下……微臣也是为皇上考虑。”   “那、那此事,就交由你们西厂去做了!”朱见深是怕死,但是也不会放过那金灿灿的金子!至于京畿安全,不是还有东厂吗?   雨化田心中冷笑,皇帝向来耳根子软,听信宠臣。他西厂辛辛苦苦地去挖黄金,东厂在他耳边吹吹风,届时他们回归,等来的怕不是荣耀封赏,而是解散西厂的命令。不过,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而他……也要从白上国的故宫得到一些他想要的东西。龙门——非去不可。   他出宫之后,先回了一趟厂督府的书房。   很快,书房外传来一声嘈杂,原是那湘荷拿了一样东西求见雨化田,却被门外守着的侍卫拦下。湘荷知道雨化田的脾气,若是再闹下去,只怕话没说出来,就先被他一声令下弄死了事。   她也知道雨化田武功高强,她但凡说的响一点,屋里的他都能听到。   “大人,您不在的这两日,有一名号称是夫人表兄的男子屡次来找夫人,奴婢考虑到夫人清誉,拦着不让他进门,他却说自己与夫人两情相悦,并有一张手帕作为定情信物。”      第57章      湘荷一语惊人,两个侍卫同是被震惊到,不敢妄动,只等候雨化田的命令。   此时,清莲和马进良一前一后地来了。清莲来此是为阻止湘荷,她知道这事一旦暴露,不管雨化田会如何处置鸳鸯,但一定会借机除去她们二人。她知道,如今的雨化田已经和万贵妃闹翻,反倒是和东厂站到了一个立场。他再也不必留她们二人性命。正愁着没机会处置她们,这个湘荷倒是好,自己凑上去。   可是,她终究来晚了一步。   她前脚刚来,马进良后脚便至。   他经过清莲身边的时候,便被清莲抓住了衣角。马进良微微蹙眉,低下头去看——他自然是认识清莲的,不仅仅是因为来厂督府留宿客房,是清莲伺候的,更重要的是清莲这四个丫鬟都是万贵妃派来厂督府的人,他全部都记得。   “……马大人……”清莲欲说还休,两眼蒙上一层泪光。马进良略略退开一步,那衣角便从清莲手中滑出。马进良这两日常来厂督府,为雨化田处理一些私事的同时,也与锦绣说上一些话。虽处的时间不宜太长,但仿佛经过那晚之后,一个眼神也能知道彼此的心思。前两日雨化田计划着抓拿赵怀安,他并未有机会向雨化田讨人,今日……今日他是来求雨化田给恩典,将锦绣嫁给他的。   故而,被清莲拦下,他心中是有些不耐烦。   “清莲姑娘有何事?”   清莲只顾楚楚可怜地看着马进良,也不开口。马进良哪里有功夫猜她的心思?略略等了一会儿,便迈开步子进屋去了。   湘荷见了,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凑近清莲,道:“诶,我听说这几日你的马大人和锦绣那个臭丫头走的很近呢。”   清莲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恨意,冷斥湘荷:“你给我闭嘴!”   湘荷被她这么一骂,差点要跳起来。但一迎上清莲那阴冷的目光,登时想起来这清莲祖上原是行医的,她本身就会些医术,在宫中没少为万贵妃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要不是因为在厂督府的这些日子,清莲行事低调,而她却成了四婢之首,作威作福有段时间了,她是不敢这么和清莲说话的。她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不与清莲说话了。   清莲静静地看着书房紧闭的门。自打她被万贵妃赏给了厂督府,她便知道自己不能一味地听从万贵妃的话。她伺候万贵妃多年,清楚地知道任何人在她的眼底都是棋子,若非出自无奈,她又怎么甘心为她卖命?来到厂督府,也不失为一个逃离万贵妃的机会——她知道湘荷早早就勾搭上了赵通,但是赵通那个人,她也见过,不是什么正经可以依靠的人。蓝梦二人虽没什么表现,但清莲知道,像她们这种享受过富贵的人,也不会甘心将来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借着厂督府接近雨化田身边的那几个档头,或是手下的众番子。   雨化田的四个档头,赵通不可靠,继学勇粗鲁莽撞,谭鲁子最是美貌,也极为聪慧——可是这样的人不会看上年纪已经大了的自家。她思来想去,将目标定在马进良身上。马进良被毁容了,从相貌上配不上她,如此一来,倒是有些机会。   然后这一年来,不管她明着暗示地示意,也不见马进良有何意思。适才……适才还让清莲看了笑话,如果他真的看上了锦绣那个死丫头……清莲紧紧地握着双手——她不甘心!她瞥了一眼湘荷,知道她这个傻子已经将事情说出来了,她是不会跟着趟这浑水的。她冷哼一声,起身离开。湘荷“诶”了一句,见她不理自己,撇撇嘴巴,暗暗骂了她一句。   而此刻,书房内。马进良正将西厂一些政务与雨化田商议了。最后,顿了许久,雨化田见他面有犹豫,便道:“进良还有事?”   马进良难得脸一红,但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不过雨化田通过他的眼神看出来了。   “大人,属下……属下心悦府上锦绣姑娘……望大人将锦绣姑娘许配于属下……”说完,马进良便跪下了。   雨化田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马进良,他这个属下最是忠心耿耿,前世直到在龙门埋骨黄沙也未曾娶妻,置办家室。   马进良低着头,虽然说他是一个老大爷们,但是,他是第一次开口说这种事情,还被雨化田这样打量着,他难免会有些……嗯,腼腆。   雨化田勾唇,道:“进良既然开口了,我自然允了你。”   马进良喜上眉梢,道:“属下多谢大人!”   雨化田又道:“进良成婚,须得好好操办,你府上只有一个姜叔,怕是不够周全,那锦绣又与夫人交好,你们二人的婚事不如交由夫人去办。”   马进良听雨化田考虑的如此周全,心中很是感激,但又未免有些为难,道:“大人,如此怕是会辛苦夫人……”   雨化田略略挑眉,道:“她怕是巴不得操办你家锦绣的婚事……进良,你让那个叫湘荷的把帕子给本督拿进来。”   听到“你家锦绣”,马进良心中立即涌上难以言喻的喜悦,眼下立即领命出门去宣那湘荷。   湘荷跪了大半日,身子有些吃不消。听说雨化田要让她拿着帕子进屋,顿时眼睛一亮,她想,雨化田虽然是个太监,但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再加上雨化田的性子,怕是帕子上交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等鸳鸯死了,自己就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么一想,她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迅速站起来,即便踉跄了一下,也不曾停顿,直接往屋里去。   马进良接过帕子,见上面绣了“鸳鸯”二字,心中微微吃惊。   雨化田瞥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手帕,问那湘荷:“这是怎么一回事?”   湘荷脸上一喜,也不加掩饰,兴冲冲地道:“大人!这是鸳……是夫人和她家表哥私相授受的证据呀!”   马进良一怔,立即去看那湘荷,眼底带着怒意。   雨化田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哦?是吗?”   “是呀大人!您不在府中的时候,有一名自称是夫人表兄的男子来寻夫人。正巧被奴婢遇见了。奴婢自然不能让一个外男入府的。”湘荷眼珠子一转,“岂料夫人的表兄死皮赖脸的一定要见到夫人为止!奴婢不让,他偏拉扯奴婢,奴婢不得已之下,只得听他说了来由,原他二人早有阴私,并有夫人亲手绣的手帕物件为定情信物。奴婢本不是长舌之人,然奴婢想着也不能将此事隐瞒了督主大人,否则岂不是背叛了大人?”   马进良走到湘荷身边,对雨化田道:“大人,事有蹊跷……”   雨化田一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又轻哦了一声,对湘荷道:“如此说来,你对本督倒是忠心的很。”   旋即他轻叩三下桌案。那湘荷还来不及高兴,一个人影一闪而入,转眼间,已见到一个蒙着面的人站到了书房之中。湘荷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面退了一小步。蒙面人对雨化田行礼,然后道:“督主有何吩咐?”   “前两日,府上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湘荷脸色一变,几乎惊恐地看着那蒙面人。蒙面人目不斜视,道:“禀大人,初九午时,夫人的表兄叶长生来府中求见夫人,门子回绝,叶长生不去,滞留后门,府中丫鬟湘荷到后街买甜食,叶长生拦下她说‘这位姐姐好,我是贵府夫人的表兄,有急事要寻她,还忘姐姐通报一声’。湘荷问道‘夫人?你是她的表兄?你找她何事’,叶长生面露难色,支吾不语,湘荷又道‘你且说来与我听听,你家表妹还未成为这府上的夫人之时,本与我同是府中丫鬟,共事一处,我们二人处的极好,你若有事,我能为你传达’。叶长生这才道‘你晓得我表妹原是府中丫鬟,果然是识得她的。我冒昧来此,只是想与她说一声,家中匆匆为我定下亲事,不日我便要迎娶她人’。湘荷道‘奇了怪了,你要娶妻,来和你嫁为人妇的表妹说什么’,叶长生脸红,表示见不到夫人他是不会离开的。湘荷便说‘我瞧你也是一片痴情,你晓得,我们夫人是嫁给了……你且给我一样信物,让她瞧了,便知道是你来寻她的,我给你捎了去,三日后,你还来这里,到时候有什么话却趁早说了’。叶长生闻言,就将一张浅紫色绣鸳鸯手帕交给了湘荷,并再三谢过湘荷。除却这件事情,余者一切正常。”   “手帕又是怎么回事?”   “禀大人,二月初十,夫人身体抱恙,在娘家静养,将原本绣给大人的帕子落在院子里,正巧叶长生在院子念书,拾去了帕子。夫人事后见帕子不见,又连夜给大人赶了一条。叶长生交给湘荷的手帕便是那日在金家院子拾到的。”   雨化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退下。蒙面人一闪身便离开了。门窗纹丝未动。   可是,他刚刚模仿二人声音的话却还在耳边响起一般。   湘荷面无血色,瘫在地上——即便赵通一再提醒她,雨化田在厂督府里里外外都安插了眼线,但是她从未放在心上。直到今天,那个蒙面人用她的语气将她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她才真正地意识到雨化田的可怕……   雨化田道:“你说自己不是长舌之人,本督以为,你的舌头留着也是没有用。”   湘荷浑身哆嗦,如置冰窖,求道:“大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饶过奴婢吧!”   雨化田面淡如水,马进良看出他的神色,吩咐外面的人:“来人,把她押下去,听候大人发落!”   湘荷猛地意识到,清莲之前私下劝过她让她安分一点,说是贵妃娘娘的名头往后在厂督府可不好使了。她心中一急,叫道:“大人饶命!求大人看在四档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次!”   “赵通?”雨化田挑眉,“看在赵通的份上?你是他什么人?”   湘荷已经顾不得脸面,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大人,奴婢早就是四档头的人了!四档头曾经许诺奴婢要向大人求了恩典娶奴婢过门的!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大人饶过我!”   看她哭的眼泪汪汪,将一脸胭脂都哭化了,雨化田心生厌恶,冷声道:“本督府上的丫鬟和本督的手下私通?哼……”   “将湘荷交给赵通处置。”雨化田对马进良吩咐,再不看湘荷一眼。   雨化田回到别苑已是深夜,鸳鸯早已歇下。原是她念着雨化田每晚都回府,昨儿愣是等了他大半宿,今日见他还不回来,以为他不方便来别苑,便自己歇了。忽然听到了动静,原本浅眠的她才悠悠转醒,但见烛火映出个风姿绰约的人,他坐在软榻上,身上的朝服尚未换下,一只脚搁在小杌上,他微微弯着身子,拿出一张浅紫色的帕子擦着锦缎鞋面……      第58章      “……大人?您回来了?”鸳鸯赶紧从床上起来,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雨化田手中的帕子,慢慢走到雨化田身边,道:“大人,您还未用膳吧?妾身这就去厨房给您做。”   “不必了。”雨化田将帕子往边上一扔,“你可识得这手帕?”   鸳鸯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这事情都过去了,雨化田还揭开。她微微张嘴,道:“这不是妾身原本绣好要给大人,结果不慎丢了的帕子吗?”   雨化田轻轻挑眉,鸳鸯心道,雨化田看上去心情不算好,正巧这两日自己闲着无事,倒是给金鳞和小男孩儿各自绣了一条,因还有布料剩下来,索性随便给雨化田也绣了一条,就搁在床边的小桌上,不如拿去讨好讨好他……因莞尔一笑,道:“大人,妾身给您绣了一条帕子,原是打算昨儿就给大人的。”   说着,她便走到小桌前,弯腰去拿。忽的身后一暖,鸳鸯吓了一跳,整个人被挤在雨化田和那小桌之间,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鸳鸯弯着腰,小臀正翘着对着雨化田,一时涨红了脸,道:“大人,妾身起不来了。”   雨化田却取走了她手上拿着的帕子,道:“……绣艺尚可。”   “……多谢大人称赞。”鸳鸯颇有些郁闷,眼瞅着雨化田雪白的手指夹着那帕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他将帕子打了个旋儿,随即蒙上了鸳鸯的双眼……鸳鸯的脑袋往后退着,可身后就是紧紧挨着的雨化田,哪里能躲开?她不相信雨化田大半夜的会和她玩什么抓迷藏的把戏,直觉雨化田要怎么对付自己……   “大人你做什么?”   雨化田给她绑好了手帕,便贴着她的耳朵,道:“你若是擅自拿下这帕子,本督便砍掉你的手。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鸳鸯感觉他不再贴着自己的后背,便稍稍站直了身子,但因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是以不敢妄动,沉默了一会儿,在原地道:“……那劳烦大人系的紧一点。”   身后忽然又传来雨化田的轻笑,鸳鸯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看不见雨化田去做了什么,又要对她做什么,心中甚是惶恐。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雨化田的意图……她只穿了亵衣亵裤,很快雨化田的手就伸入亵衣内,将那绣了梅花的肚兜扯下来……鸳鸯惊呼一声,几乎要扯掉眼上的帕子。雨化田适时提醒:“夫人千万记得本督说的话。你知道,本督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   翌日,鸳鸯未能起得床来,进来服侍她的依旧是那个面若冰霜的侍女。鸳鸯沐浴之时,她就收拾着房中的床单等物件,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鸳鸯沐浴之后便打算回屋里呆着,只让那侍女和金鳞二人说自己犯困,还要再歇一会儿。她这休息,便到了黄昏时分才悠悠转醒,醒来后,侍女来报,说是金鳞和那小公子在屋外等了有一会儿。   鸳鸯略略点头,穿戴整齐后便出去见了金鳞。金鳞不似初见时的病弱,一张小脸也有色泽。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不过,这孩子原本就老成,今天早膳和午膳都不见鸳鸯见,以为鸳鸯是病了,这不就一直在屋外等着。小男孩儿一直粘着金鳞,几乎是金鳞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这时,见鸳鸯出来,神色也无异才稍稍放心下。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雨化田也回来了。那小男孩儿多日没见雨化田,早就念叨着他,现在见他回来了,索性就坐到雨化田和金鳞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活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用过晚膳,金鳞与雨化田和鸳鸯二人道:“姐姐,姐夫,小弟来别苑打扰多日,打算明日便家去了。特与姐姐、姐夫作别。”   如果雨化田是单纯请小弟来做客的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为了掩饰小男孩的身份才请来的金鳞。鸳鸯心中虽不悦雨化田将弟弟牵扯进这件事情,但是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她是雨化田的夫人,而小弟是他的小舅子。不管牵扯深浅,祸福已是绑到一起。   雨化田问道:“可是别苑招待不周?鳞儿为何急着要走?”   小男孩索性拉住金鳞的袖子,道:“我不让鳞哥哥走,鳞哥哥家去,我也跟着去!”   金鳞先是回答雨化田:“姐夫,贵府上下招待十分周全,几令鳞儿受宠若惊。然则,鳞儿今日收到家书,家中表兄即日大婚,姑母家中人手不足,阿爹阿娘便让我也回去帮忙。”   雨化田道:“你表兄何日大婚?”   “信中所写乃是半月之后。”   雨化田用茶水漱过口,接过鸳鸯递来的帕子,道:“这些日子,鳞儿可去过别苑的藏书阁?”   “去过。”金鳞眼睛一亮,“姐夫学识渊博,藏书阁有许多珍本乃绝世流传。只可惜,鳞儿有诸多不解之处。至今方看了半本。”   雨化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相去半月之后尚有时日,鳞儿不如多留几日,将那书看完。”   金鳞便有些迟疑,抬头去看鸳鸯。却见鸳鸯蹙眉不知在想什么,边上的小男孩又拉着他的手道:“鳞哥哥,那你便听雨叔叔的,多留几日嘛。”   金鳞原也不是那么急着回去的,之所以请辞,还是因为雨化田虽说是姐夫,但自己长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暗暗琢磨着早些看完那本书便是。因与雨化田又道了谢。鸳鸯不敢多问叶长生的事情,昨晚雨化田拿着那张手帕回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鸳鸯姐姐,那便麻烦你了。”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话,直到小男孩将一件划破了袖子的衣服交到鸳鸯手里,鸳鸯才恍惚回神。又听雨化田说:“既然划破了,那便扔了。不必缝补。”   这是雨化田前些日子给小男孩按照金鳞身高定做的衣服,用的料子极好。小男孩有些感叹,道:“雨叔叔,一针一线来之不易,这衣服缝缝还是可以穿的。”   鸳鸯看向雨化田——好吧,雨化田本就是骄奢惯了的人,他这么说无可厚非。但是被小男孩一顿抢白……她抿着唇,掩饰着笑意。没料到雨化田也面不改色,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亘古之言。”   “……什么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小男孩挠头。   雨化田就让金鳞去给他解释了,自己要先去沐浴。鸳鸯觉得,雨化田这话,“人不如故”方是重点。不过小男孩已经把衣服交给她了,等伺候雨化田沐浴之后,她还是挑灯给他缝起了衣服。雨化田忽然出声:“进良向本督讨了锦绣,他二人的婚事便由你来操办。”   鸳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回过味来,手上一个不慎,针便扎入了中指指腹。   雨化田瞥了她一眼,见她将受伤的手指放入嘴里含了一会儿,然后惊慌地道:“大人,锦绣不过是个孩子。与马大人年岁相去甚远。此事、此事怕是不妥。”   她以为是马进良单方面向雨化田要的人,故而心中直打鼓。   雨化田半阖着眼,道:“夫人认为,我的决定不妥?嗯?”   最后一个“嗯”字真是诱惑,尾音微微上扬,仿佛萦在耳边,又带来丝丝雪水般的凉意。她咬了咬唇,道:“妾身不敢。妾身知晓马大人对您忠心耿耿,您也很是看重马大人。然则,锦绣与妾身共度患难,在妾身眼底,她并非一个丫鬟,妾身希望可以先问过锦绣自己的意思……”   “她的意思?重要吗?”雨化田眼尾微微上扬,眼底带了一丝嘲讽。鸳鸯整个人一懵,心底涌起一丝悲哀。若雨化田决定了,谁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当初她嫁给雨化田何尝不是……她低着脑袋:“妾身造次了。”   这些日子来,雨化田待她不错,她承认,自己渐渐忘却了那些可怕的事情。   想活下去,最好选择忘记一些事情。然而,又岂是想忘记就忘记的?它们总是会在某一个时机,猛地窜出来,让人猝不及防。不仅仅是锦绣在雨化田的眼底卑微如尘土——她也是。锦绣的意思不重要,她的也不重要。雨化田需要的只是一个把他的命令做好的人,而已。   可是对于鸳鸯来说。雨化田是如何看待她也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对于雨化田的一切命令,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的这个事实,让鸳鸯有些崩溃——以往冲着自己来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冲着她身边的人去了。她沉默地立在原地。雨化田见状,心中烦闷,冷声道:“过来伺候本督安寝。”   鸳鸯愣愣地回应了,褪去雨化田的衣物,自己却道:“大人,妾身白日睡过了,现下不困。先去缝衣服。”   她不打算和他躺在一起。   也不想看到他。   雨化田冷冷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指尖一弹,烛火顿时熄灭。   黑暗中,寂静无声。   鸳鸯起身,道:“妾身打扰大人了,这便出去绣。”   只听雨化田一声冷哼,鸳鸯直觉自己坐着的椅子一阵摇晃,而随机,身边的小桌子啪嗒一下碎成了粉末——上头放着搁针线的小竹筐,此刻已经滚到了地上。针针线线缠了一地。   “过来。别让本督说第二遍。”他的语气很差,让鸳鸯意识到自己若不照他的意思做,那么,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和那竹筐一样。或者是已经碎成粉屑的小桌子。她咬了咬唇,收敛了自己的所有心思——明明从嫁给雨化田的那一日开始,便警告过自己动心忍性的。雨化田要弄死她,实在太容易了。   第二日,她借着拿私密之物回过一趟厂督府,亲口问起锦绣这些事情。   锦绣粉面含羞的模样,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让鸳鸯知晓了她的心事。   鸳鸯无奈一笑,自己担心了一宿,没想到这妮子……罢了、原本她还愁如何解决这件不可能改变的事情。到如今,她要是再阻拦反倒是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了。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声声的动静。鸳鸯蹙眉,起身到门外,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仆从来报,说是抓到一个小偷。鸳鸯心中觉得纳闷,这光天化日的,谁敢来厂督府偷窃?      第59章      厂督府的秘密也不是这么一个,鸳鸯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管,除去这些事情,别的最好管都不要管。因此便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喧嚣很快归于沉寂,鸳鸯起身正欲回别苑,却见不远处清莲跌跌撞撞地跑来了。   鸳鸯与锦绣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一丝戒备。   清莲的脸色很差,她一见到鸳鸯就跪到地上,嘴里道:“夫人救我!”   鸳鸯略略蹙眉,道:“你先起来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清莲不敢起身,哽咽道:“夫人,奴婢在厂督府一年,绝无做过对不起大人和夫人的事情。还望夫人开恩,饶过奴婢一命……”   “你此话何意?难不成厂督府中还有人害你不成?”鸳鸯对她总是不喜的,她不会忘记那次蓝梦将自己推下江,清莲是帮凶。不过那件事情没有确凿证据并且也已经揭过了,她并不打算旧话重提。   “夫人……四婢已然死了三个,奴婢也怕……”   “我看你往昔不是个鲁莽之人。”鸳鸯略略一顿,刚刚锦绣和她说过湘荷的事情。她是不会对湘荷同情的,毕竟可是她要陷害自己在先。唯一让她觉得其可悲的不过是她对赵通的确是痴心一片,最后雨化田将她交给赵通处置,赵通为了给雨化田一个交代,也为了撇清自己和湘荷的关系,用了最为残酷的刑罚,弄死了湘荷——鸳鸯亲眼见过西厂的人是如何处置叛徒的,听说湘荷临死之前将那些酷刑都尝了一遍,而下令、执行的人都是赵通。   “大人并非黑白不分的人,你若安分守己,谁也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清莲哀戚地道:“奴婢斗胆……奴婢年纪也不小了,敢问夫人求个恩典,好脱籍归家。”   鸳鸯心中早有这个想法,实则清莲来到厂督府后,一直很低调。当然,蓝梦也低调,不过她的低调是为了将来便宜行事。对于清莲,鸳鸯虽不喜欢,但也没到弄死她的地步。那个管事嬷嬷后来回家去了照样过的不错,万贵妃那边也没动她。她想,不如就放清莲离开好了,往后老死不相见,也免去斗个你死我活。   毕竟,她们原本就无冤无仇。   “罢了,你的意思我晓得了。待大人回府,我便将此事禀告大人,再做定夺。”   清莲连连道谢,鸳鸯也留不住了,略略点头便告辞了。   待她们走远了,清莲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锦绣的背影上,温暖的明光折射之下,竟带着些些阴冷。   锦绣原本就对清莲没有印象,走远了也没想起来她是谁。   “夫人,你今日就要回别苑吗?”   鸳鸯道:“是呀,大人还没说让我回来呢。再说了,我回府就是来问问你……既然一切都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锦绣闷闷地点头,道:“你不知道,你不在府中的日子,我一个人多无趣了。对了,不然,你和督主大人说说,把我一起带到别苑去吧!”   锦绣哪里知道别苑的秘密?鸳鸯更是不会让身边的人再掺合进去,便道:“你如今都是订了亲的人,别整日贪玩。那马大人为人确实不错,也有前途,我听说他家中只剩一个老仆,人口倒也简单,你嫁去马家又是堂堂正正的夫人,一言一行都要自己注意些,别总和个孩子似得。”   锦绣羞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进良大人那么快就去……”   她已经将人送到了门口,却见外头进来了雨化田。雨化田身后还跟着四名档头。马进良走在最前头。马进良一眼就瞧见了穿着月牙白荷花百褶裙的锦绣,大概是想起彼此的名分,心中有了较以往不同的绮念,见锦绣都觉得赏心悦目。一时看愣了。   锦绣立即闭嘴,对雨化田行了礼,并不敢去看马进良。   倒是马进良边上的继学勇嚷嚷道:“大档头,你小媳妇还没娶进门呢,盯着人家多不好意思!以后娶进门了,你再仔细看个够呗!”   马进良被打趣,立即收回眼神,然后悄悄去看雨化田的神色——见雨化田眼神冰冷,不过这倒不是冲着他去的,顺着雨化田的目光看去,不难发现,他这是和夫人较劲。他心中奇怪,夫人看上去是个柔柔弱弱,千依百顺的女子,不知为何,总是能惹的督主动脾气。   雨化田没开口让鸳鸯起来,鸳鸯也只好一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起初大家并未察觉异常,后来便发觉了气氛诡异。   继学勇赶紧闭嘴,规规矩矩地站好。生怕雨化田的怒火会波及自己。   雨化田走下台阶,经过鸳鸯身边的时候,道:“起吧。”   鸳鸯谢过雨化田,眼底一派温顺——这让人实在好奇,这么温顺的夫人怎么会惹到督主?鸳鸯福身道:“妾身告退。”   “晚间与本督一起回去。”雨化田不冷不淡地来了这么句,“先去给本督备茶。”   雨化田从未带政事回别苑,想来前几日也是在厂督府的书房内处理完的。   他和几个档头商议了一些事情,完事后,鸳鸯才与雨化田说了清莲的事情。雨化田道:“后院的事情,你看着办便是。”   鸳鸯低声应了,又道:“大人,妾身从未操办过婚事。锦绣与马大人的婚事,妾身想请教家母。不知是否合适?”   “此事不必劳累岳母,你让曹静给你安排个可靠年长的嬷嬷。”   鸳鸯微微一愣,她的印象里,雨化田从未喊过自己的父母为岳母、岳父。   这一次说来居然这般顺畅。   “诶。妾身晓得了。”鸳鸯颔首,“不知大人是要在府中用膳,还是回别苑用?”   “你吩咐下去备好马车。”雨化田淡淡说着,手中还有未写完的折子。鸳鸯不再打扰他,给他重新上了一杯热茶,然后出门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见二档头谭鲁子并未离去,身边居然站着曹静。曹静对他说:“……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   谭鲁子趾高气扬地点点头,左脸上的美人痣更是生动起来。   见鸳鸯出来了,谭鲁子就不理曹静,对她行了礼。鸳鸯侧身避开,道:“谭大人多礼了……”   一时,外间竟有个面生的小厮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   鸳鸯有些惊讶。曹静赶紧解释:“夫人,大人刚刚吩咐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谭大人会暂住府中。”说完,他自己又道,“大家都知道大人去了别苑,今天居然有个贼胆包天的人来盗窃!谭大人来府中住着也好……”   鸳鸯略略点头,又道:“倒是奇怪,大白天的谁会来行窃呢?”   “这个……小的就不晓得了。看那人的样子仪表不俗,而且衣着也光鲜,竟是行这般勾当的。”曹静也纳闷了,说话的时候两撇胡子就翘起来。   鸳鸯即便吃惊,也不再打听。又对曹静道:“那总管赶紧请谭大人去客房吧。是啦,回来的时候,你再吩咐下去备好马车,等会儿我与大人要回别苑。另,将清莲的卖身契一并送到我手里。”   曹静赶紧领命,带着谭鲁子离开了。   鸳鸯略略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那个谭鲁子的小厮都穿着光鲜,年纪虽小行事却稳重。看起来谭鲁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既命令好了曹静,她也就折回书房了。待曹静将卖身契交到她的手中,她又令曹静去将清莲叫来,亲手将卖身契交给了清莲。清莲感激不尽,一直叩头,到最后又有些为难地看着鸳鸯,道:“夫人,今日时候不早了,奴婢家住偏远,可否明日清晨再家去?”   鸳鸯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即就答应了。   清莲又是感恩拜谢。鸳鸯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她的资料,心里微微叹息——她年纪大了,找个好人家嫁了也是难事。何况家里还有一个滥赌的哥哥,以后的路不知道要怎么走呢。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福遇和劫数,谁也帮不了谁。   鸳鸯与雨化田坐在回别苑的马车上,时而给雨化田端茶,时而给雨化田递去蜜饯。   每每都恰到好处——雨化田都不得不感概,鸳鸯心思细腻,处的久了,你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她都能知道你想要什么。真是很贴心的人呢……   可是,她的贴心之下又有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倔强,不如,不妥协。   雨化田觉得挺有趣的,她有时候会将那一面显露出来,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全部隐藏在乖巧温顺的面皮之下。他真的好想将她的这张面具给撕了……   而此时此刻的厂督府内,锦绣因刚刚和鸳鸯道别,心中难免不舍。加上马进良的求婚太过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是以一直没能歇下。屋内灯火通明。   忽然传来了叩门声,打开门见清莲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配合乌黑的天空,锦绣心里就是一突。她并未让清莲进门,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清莲忽然哭了出来,然后将袖子往上卷——锦绣见到她雪白的手臂上有好几道抓痕,心中一惊,也有些害怕,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清莲哽咽道:“四婢失势,我如今也得了恩典出府,她们知道我再无翻身的可能。纷纷要抢了我的东西去……呜呜……我早些年在宫中积累的财物所剩无几……”   清莲这个人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忽然哭起来,也是……也是让人挺怜惜的。   不过,锦绣不喜欢她。   “那你应该去找曹管家,找我不顶用。”   清莲就说锦绣现在是鸳鸯的心腹,她比曹管家有用多了,而且她一个孤身女子不好去找曹管家,云云。总之,最后锦绣答应跟她去走一趟。一路上,锦绣还不忘说,她们四婢行事太过狠毒,否则也不会到最后留的这么个下场。   清莲一句话都没有接,等锦绣到了她屋里,她请锦绣喝茶,然而锦绣多了个心眼,没有喝,就吩咐清莲快点把东西收拾好,自己还要回去睡觉……她说到这里,真的觉得困意上来……   清莲看着倒下去的锦绣,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上前将锦绣扶到床上,然后脱去她的衣物,只剩一件亵衣亵裤。做好这一切,她微微喘气,抚上自己的手臂——她就知道这个臭丫头鬼心眼多,所以她用簪子划破了手臂,引得她同情和信任。不过,她今日身体上受的痛苦,也要锦绣加倍地偿还!她得不到马进良,锦绣也永远别想得到!   她起身到香案之前,点了一支香。   然后,她退出房间。回到屋里拿起包袱,和那张卖身契。   门子听她说家兄病重,是以连夜回去,便放她离开了。   而那香气萦绕的房间外,谭鲁子正要推门而入。他的手按在房门上,停顿了一会儿,立即浑身的都戒备起来。他已经察觉到屋内还有别人的存在。然则也只是片刻,他迅速夺门而入,一阵芳香扑鼻,是谭鲁子从未闻过的气味,他心中觉得异常,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倒是身体在瞬间灼热……而凭着良好的感官,他已经看到床上半裸的女子。   他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步步地逼近。   他看到两截如玉的胳膊,喉结一动,几乎没有犹豫地掀开了被子……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女子肩上的一块月牙形胎记!他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滔天的欲望变成了喜悦和愤怒、隐忍夹杂的复杂感情!      第60章      那朵梅花盛开在女孩洁白无瑕的肌肤上,谭鲁子怔怔地伸手摸上去,一些尘封的记忆在瞬间破土而出!他一把用被子裹紧女孩的身体,然后倏地起身将门窗统统打开,清风一入室内,谭鲁子觉得鼻间萦绕的香气散去,身体上的灼热才算缓解。就在他离开女孩的床缘之时,一阵劲风闯入,他感到了浓烈的杀意……   但转瞬那原本冲着他来的杀意就消失不见了。   他回头,但见马进良将裹在被子里的女孩抱在怀里。一双一只正常、一只诡异的眼睛泛着冷冽的光泽。   谭鲁子和马进良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道:“把她放下去。”   马进良眼底骤起杀意,然则,他很快就掩饰了这份意图,道:“凭什么?”   谭鲁子默然不语,只道:“你和她尚未成亲,连名分都没有,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马进良是雨化田的得力干将,谭鲁子也是。然则,到底是马进良未大档头,而且他说的话基本代表雨化田的意思,所以平素谭鲁子并不会正面和他起冲突。马进良当然知道谭鲁子说的有理,他要是抱着这样的锦绣出门,她的名节可就毁了。他重重一哼,动作轻柔地将锦绣放到床榻上,然后瞥向谭鲁子:“……出来说。”   两人刚刚到院子里,就立即动起手来。甚至没打过一声招呼。   谭鲁子武功不错,原本是不及马进良的。可是不知为何今晚的谭鲁子特别反常,招招都狠辣——诚然,他们学的就是杀人的武功,自然一招一式都极尽毒辣。在彼此钳制住对方命门的时候,两人却同时松了手——他们知道,雨化田不会希望西厂内部出现斗殴之事。   更重要的是,马进良并非蠢人,他原本是听了暗卫的消息赶来,唯恐谭鲁子已经对锦绣出手,但是,等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锦绣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而谭鲁子已经去开窗户。他相信谭鲁子不是赵通那样的浑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再加上谭鲁子对他突如其来的敌意,都让马进良疑惑——到底是为什么。   马进良冷声道:“是谁?”   “清莲。”谭鲁子立即道,“我会让人去捉拿她。”   说完,谭鲁子便要进屋去。马进良“刷”地一下抽出大刀,刀锋对着谭鲁子的脖子,道:“她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据他所知,谭鲁子可不是这么热心的人。谭鲁子推开他的刀,道:“我不插手难道你插手?你别忘了,督主虽然已经答应将她许配给你,但这件事情尚未坦诚布公。”   “那你便合适了?”马进良鬼瞳一寒,“……你认识锦绣?”   谭鲁子啐了一口,道:“我是她的兄长!”   马进良愣在原地——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谭鲁子进屋后,立即跟了进去,冷声道:“你有何证据?”   “她肩上有个梅花形状的胎记。”   “你看了她的肩膀?!”马进良咬牙切齿,恨不得弄死这厮。谭鲁子那双有神的丹凤眼略略闪过尴尬,不错,如果不是看到了胎记,而他还有一些理智,此时此刻怕是已酿成悲剧。马进良冷冷朝窗外瞥了一眼——大人的暗卫何时这么清闲了?清闲到巴不得看出好戏,所以才迟迟来报。他不再和谭鲁子纠结这件事情——原本纠结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答案。如今……   也算是歪打正着,算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他起身捻起一些香屑,置于鼻息之下,轻轻一嗅,道:“催情香。”   却说鸳鸯与雨化田回了别苑,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语,雨化田一直阖眼小憩,鸳鸯也不主动与他说话。因锦绣的事情揭过,鸳鸯不免放下心事,服侍雨化田更衣的时候,正巧外间婢女来报,说是晚膳备好,请示雨化田要在何处用膳。   原是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别苑的厨子又做了所谓的“桃花宴”,是以请示雨化田是否选择到院子里一边赏桃花,一边用膳。实则鸳鸯以为,雨化田这所别苑住着比厂督府还要惬意,别的不说,就说这里的厨子,做出的菜色别出心裁,每每还会根据时令做出变化。   等到用膳之时,却只见金鳞前来,不见那小男孩的踪影。   “姐姐、姐夫。”金鳞向鸳鸯二人行了礼,又道,“姐夫,小弟弟到了新宅可还好?”   雨化田道:“我瞧他模样应该也是想念你的。待过些时日,你们二人自可见面。”   金鳞道:“姐夫说的是。”毕竟小弟弟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外祖父接他过去小住也是无可厚非。只是不知道再过些时日,是要多少时日。须知对于金鳞来说,小弟弟也是他来京城后处的第一个朋友,两人促膝并肩,朝夕相对,虽没几日,但年少情谊,总是非同寻常。   “他怎么离开了?”鸳鸯算是唯一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了,而且鸳鸯知道的要比金鳞多,她明白小男孩的身份极为尊贵,雨化田将他带出了皇宫,现在又要将他送往何处?雨化田已然就座,道:“家中思念,便将他带了回去。”   鸳鸯心里纳闷,雨化田看起来一心要保护小男孩,倒是听小男孩提起过母亲,却不曾说过父亲,要真有宫外的家人,那也是母亲这边的。但但凡她母亲家有些势力与能耐,小男孩也没必要雨化田来保护——诚然,雨化田这厮也不会将事实对她说。   她略略点头,应了一声,这时,仆从将晚膳一一端来。   院子里几株桃花树开了花苞,隐隐有香气传来。   不知不觉,春意渐浓。又是一年桃花开。   直到第二日,鸳鸯才知道了关于锦绣的消息。一时心中震惊不已。原来那个清莲祖上行医,她也会一些医术。至于制造催情香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更是简单——她此前在宫里就经常为万贵妃制造这等香料,那皇帝来了万贵妃宫里自然更有妙处。当然,清莲昨儿在谭鲁子屋里烧的催情香要更加霸道一些,也是谭鲁子本身就是密探,知晓这些龌蹉手段,将那香熄灭,又开了窗户后,药箱自然会渐渐消散。昨儿谭鲁子和马进良就派出手下的番子将清莲连夜逮捕了,清莲为人狡猾,也没有真的去找她哥哥,不过藏了细软在客栈歇脚。   她并不急着走——她还要等消息。她想今天下的药,别人知道也该是第二日,而此刻谭鲁子和锦绣也成就了好事。锦绣失身自然不能嫁给马进良,她还能看一出兄弟反目的好戏码——甚至她还暗自揣测,因锦绣一个女人导致西厂内部出问题,届时雨化田会不会干脆杀了锦绣?是的,她至少要听到其中一个消息。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哪里算到百密一疏,当晚没有藏匿好自身,害人不成,反而将自己暴露被抓。   想鸳鸯素来与人为善,遇事也不愿太过分地为难了他人,不料她一时心软,放了清莲一马。那清莲却怀恨在心,对锦绣下手,若不是锦绣这丫头傻人有傻福,如今又该是什么样的局面?鸳鸯甚至不敢细想。她匆匆赶去厂督府见锦绣,没料锦绣甚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又是忐忑、又是惊喜地问鸳鸯,自己找到了亲哥哥,可是多年未见,应该如何相处呢?   鸳鸯试探地问了问,没想到谭鲁子和马进良压根没有将昨晚的事情告诉锦绣。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那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锦绣知道的好。当然,锦绣也不是没有疑心,她明明是跟着清莲来的,怎么醒来又出现在谭鲁子的房间?而且谭鲁子怎么会知道她肩膀上的胎记?   “这些问题我都问过谭大……哥哥。他说那清莲打昏了我,意图将我打上一顿。幸好他赶到了,虽然轻轻松松地将清莲制服了,可是,却在拉扯的时候,让那清莲将我身上的一块料子扯了下来。”锦绣吐吐舌头,“然后他就看到我肩膀上的梅花胎记了。鸳鸯姐姐,你说,清莲为何要将我弄昏打我一顿?”   鸳鸯干笑两下,心道,这个问题就要去问谭鲁子了。   而此时此刻的屋子外,谭鲁子和马进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大人已经说了,此事交给夫人去办,你莫非要违抗大人的命令不成?”   谭鲁子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我们谭家本是书香士族,这个臭丫头一出生便害得我母亲难产而死。我爹因思念我娘落下病根,其后不久这臭丫头和我爹耍脾气,独自一人溜到府外蹲着,被拐子骗了去。我爹自此一病不起,醒来后居然看破红尘出家去了!要不是这个臭丫头……”   说到锦绣的时候,谭鲁子称得上是咬牙切齿。马进良不满道:“她甫出生不过是个婴儿,哪里甚么罪过都能算到她的头上?被拐子拐走更加不是她的错。你还在家里做着大少爷,可是她呢?她小小年纪就要被人卖来卖去,为奴为婢!我看你这副模样,也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兄长,我会请求夫人早日安排婚期,娶了锦绣,再不让她受苦!”   谭鲁子咬牙:“马进良!你我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做的是什么事情,你我最清楚不过!她与你并不合适。”   马进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抽出身后背着的大刀,道:“那又如何?!”   谭鲁子眸光一沉,眼瞅着两人就要开打,马进良忽然收回大刀,转了个身子,道:“锦绣姑娘,你身子如何?”   谭鲁子呸了一声,虽说是停下了动作,但是看向锦绣的眼神就没那么和善。      第61章      接下来几日,鸳鸯开始着手操办锦绣婚事。再说锦绣与谭鲁子相认,鸳鸯索性请示过雨化田,将卖身契还了锦绣。让谭鲁子接锦绣回府,兄妹团聚。原锦绣早先在谭家是有乳名的,唤做秀秀。鸳鸯听了,心中暗笑,倒是比自己“黑丫”这个名儿好多了。   谭秀秀回了谭家,谭鲁子却仍是要在厂督府里。鸳鸯倒是问过雨化田为何不能直接回去厂督府住。雨化田说是别苑的环境别致,暂时不想回府。鸳鸯知道这并非是实话,但也没有继续再废话。   鸳鸯操办婚事的同时,雨化田也甚为忙碌。   寻常白日是见不到雨化田的人的。这日鸳鸯正在院子里刺绣,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名便是初时见到的那个,她们俱是面冷之人,可服侍起人来十分周到。这时,外间一名男仆进院子,低着头,并不看鸳鸯,只禀报事情道:“夫人,府外您的家人给您送了一封信来。还请夫人过目。”   其中一名丫鬟便上前取过信,那男仆略一行礼退下了。   鸳鸯心道奇怪,她父母俱是不识字的,怎么会给她写信呢?她挥手让两个丫鬟退后几步,自己拆了信看。一看之下,她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她父母早前来寻过她几回,然而都被门子拦在别苑外,不允进内。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问门子是否能带封信进去,门子应允之后,他们又去找了叶景元,将诸事写到信中。   他们之所以这般急着见鸳鸯,乃是因叶家表哥叶长生在六日之前不见了踪影——那时间正巧是鸳鸯回了厂督府,听曹静说厂督府遭贼那一日。鸳鸯越瞧越不对劲,若说叶长生失踪,寻人之事合该去找府衙,找上她这个内宅妇人顶什么用?而且前些日子,小弟曾说过叶长生过些时日就要迎娶新妇,又怎么会忽然失踪?   信中说辞含糊不清,到最后居然来了句,恳请鸳鸯向雨化田求情放过叶长生!   鸳鸯心中惊骇——又想起那日雨化田擦靴的紫色手帕。难不成是……   她脸色忽青忽白,雨化田必然是晓得了一些事情,譬如叶长生对她的爱慕之意,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对叶长生根本无意,否则,自己现在过的就不是这样的日子了。可眼下要怎么办?家人的意思是希望她去向雨化田求情,她若是去求了,依雨化田的性子,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他指不定会怎么想自己。可她若是不去,那叶长生怎么办?   她咬牙,心中暗恨,她对叶长生此人相谈不过十句话,见面不过十次,而且彼此的接触都是因为亲戚走动,他贸贸然拿了帕子去雨化田面前晃悠,这又是置嫁为人妇的她与何地?如今被雨化田抓了,又让她陷入两难之地!   鸳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信件,柳眉紧蹙,一双眸子净是无可奈何。   此刻,她听到一声“姐姐”,抬首看去,但见金鳞款步走来。   “小弟怎么不在房里念书?来我这了?”鸳鸯将信件收起来,勉强露出一个笑,招呼小弟过来。金鳞的嘴角抿的紧紧的,看向鸳鸯的眼神也有些不悦。鸳鸯对金鳞印象尚停留在初见之时的腼腆少年,故而见了他这副样子,倒是浑身都有些别扭,她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问道:“姐姐身上有何不妥?小弟为何如此看我?”   “姐姐并无不妥。”金鳞眸光略略一沉,“姐姐可收到了家中来信?”   鸳鸯顿了一会儿,道:“你如何知道?”   金鳞这时从怀里取出一样的信来,他将信展开递于鸳鸯,道:“我来寻姐姐就是为了此事,哪里知道姐姐全无与弟弟商议的意思。”金鳞小小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姐姐素来保护我惯了,遇事不与小弟商议,小弟明白。若小弟再强一些,是否姐姐就会多与小弟分担一些事情。”   鸳鸯没料到金鳞会这么说,一时忡怔不已。   金鳞又道:“表兄为人虽怯懦,却是极好的。不知何事犯到了姐夫手中。也是姑父姑母糊涂,虽说姐姐是姐夫的夫人,但外事又岂是姐姐能插手的?姐姐与表兄又素来没有瓜葛,如何求情?倒是小弟初来京城,承蒙表兄关照,教我念了许多书。小弟对此一直感恩在心,巧如今身在姐夫府上,此事不如小弟去向姐夫求情。姐夫深明大义,若表兄所犯之事并非什么大事,想必不会为难表兄。真要是他犯了作奸犯科的事情,你我也是无能为力。”   鸳鸯此时已经看完了金鳞手里的那封信,两者显然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鸳鸯手上那封必定是叶景元所写,因她曾看过小弟从叶家借来的书,上头偶有批注,有叶长生的笔迹,也有叶景元的。因此她能一眼就分辨出了。至于小弟手上这封很有可能是金老爹请人代写的,原是信中语气与金老爹说话时一样。信中先是一番女戒,训诫鸳鸯已为人妇,应该从夫命,不得插手男子外事。然后又是和小弟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起初他们金家初来京城,叶家没少帮忙,让小弟这个男丁出面问清楚叶长生所犯何事,再求一求雨化田。   虽然一封长长的信上都是父母对子女的训诫,但鸳鸯不难明白,金老爹这么说全是在保护她。原本茕茕独立、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   金鳞看自家姐姐展眉笑了,方才松开锁住的眉头,道:“姐姐,你近来忙着谭姐姐的婚事,还做这些干嘛?”   金鳞将鸳鸯的信也一并拿走了,指了指桌上刚刚绣了半朵桃花的手帕。   鸳鸯见他转开话题,心知别苑都是雨化田的人,姐弟二人并不能说再深的话题,也从善如流,道:“我近来时常犯困,若是呆在房里,就想着困觉。一日能睡到黄昏。”鸳鸯说着,摇头失笑,起初几日,她吃了晚饭便想睡觉,原是想着小憩一会儿,结果一睡便到第二日天亮,期间连雨化田回来都不晓得。到了近几日也是如此,但雨化田不知在忙什么,已有三日未回别苑过夜。她也不是想他,就是——这几日睡了之后就没人将她抱到床上,她索性困了就直接在床上睡觉。   金鳞心疼地道:“必是累坏了。这些活儿你就别做了。”   鸳鸯笑岑岑地道:“那我便不做了。我正有些乏了,小弟你陪我说说话,兴许我就不那么困了。”   金鳞笑道:“好,姐姐先说什么?”   “那便说说你近日都在念什么书吧。”   金鳞笑着应了,不过不知是他说的太过枯燥,还是鸳鸯真的困了,没说到几句,鸳鸯就听睡着了。金鳞摇头失笑,然后朝婢女眨眨眼,请她们将小毯子拿来给鸳鸯盖起来。实则鸳鸯并非第一次趴在外头睡着,两个婢女早有准备,很快就将毯子取来了。   待鸳鸯盖好后,金鳞示意一个婢女到边上说话。   “我姐姐这般模样有多少时日了?”   婢女回道:“约莫六日之前开始的。”   金鳞又道:“可否请个大夫来别苑给姐姐看看?”   “除非督主大人吩咐,否则别苑不允许谁人随意出入。”婢女说完,又道,“奴婢看夫人并非生病。春困秋乏也是有的。小公子放宽心。”   金鳞笑笑,道过谢,又问:“姐夫已有三日未回别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奴婢不知。”这是大实话,不说别苑里,就是西厂那些人也永远猜不到雨化田的想法,以及他的行踪。金鳞颔首,叹气道:“那我明日去厂督府寻一寻姐夫。”   说完,他又回到鸳鸯身边。春风吹动了鸳鸯的一缕长发,细细地飘着。金鳞看着熟睡中的姐姐,然后站到迎风处,用身子为鸳鸯挡去微风。轻声对那丫鬟道:“劳烦姐姐将我房中的《水经注》取来。”   丫鬟当即就应了。很快将书给金鳞取来。   金鳞道谢之后,站在原地,一面给鸳鸯挡风,一面翻开书看。   微风吹动少年的衣袂,宝蓝色的缎子仿佛泛着涟漪的水面,平添儒雅,而少年清俊的面容上,隐隐透着坚毅之色。   鸳鸯醒来已是黄昏,稍一睁眼就看到金鳞的身子,她揉了揉眼睛,惊讶地看着金鳞:“我又犯了毛病。小弟你怎么也不回去?在这里站着?”   金鳞柔柔地看着自家姐姐,道:“姐姐酣睡,小弟只好独自一人看书。”   鸳鸯笑道:“是我错了,姐姐给你赔罪。”   金鳞便道:“既如此,就劳姐姐和小弟一起用膳吧。小弟饿坏了。”   鸳鸯看他露出俏皮之色,嘴角一弯,道:“行吧……”   说到这里,想起晚膳,她竟觉得有些恶心,便干呕了起来。金鳞立即紧张道:“姐姐究竟怎么了?”   鸳鸯无力地摆摆手,道:“兴许是在院子里睡着,受凉了。不碍事的。”   金鳞将鸳鸯扶着,担忧道:“姐姐还是去屋里坐着吧。晚膳我们在屋里吃。”   鸳鸯虚弱地点点头,为怕小弟担心,强忍着恶心。但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身边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夫人的症状倒像是害喜了,不过督主……总之,她怎么可能怀孕?而她们也相信鸳鸯没有这个胆子偷人,所以……这是得风寒了?双婢想着,还是要尽早请示督主派个大夫过来瞧瞧。   当晚,许久没有回府的雨化田居然回来了!鸳鸯因白日睡的多了,歪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地将睡未睡。听了动静便挣开惺忪的眼要起来。可是雨化田却冷着一张脸,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要出门。   鸳鸯初初醒来,尚且迷糊,见他回府,碍于一惯的淫威,还是要向他行礼。   不过,她这一站起来就有些昏呼呼的,眼瞅着要摔倒了,那雨化田身子一闪,然后就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扶好。眼底的关心一闪而过,转而化为了冷漠。鸳鸯猛地清醒,一把将他推开。   不敢置信地道:“……风公子?!”      第62章      若是她摔倒了,雨化田兴许会扶她一把,但是绝对不会流出一丝温柔关心的目光。并且他扶稳自己后,还会来一句“蠢物”。因而鸳鸯笃定眼前的人绝对不是雨化田。而这温柔的眼神,她也不陌生,当初被蓝梦推下桥,风里刀救过她,当时他的眼神就是这般关切的。   风里刀看自己被一眼拆穿,犹豫了一会儿,坦然笑道:“姑娘你怎么认出我的?”   鸳鸯稍稍后退了几步,到底是自己的寝室,被风里刀贸然闯入,自然有些尴尬和恼怒。   她抿紧了唇,道:“我与大人朝夕相对,自然一眼能区别出他和公子。公子虽故作冷漠,然则难掩眼底温润之气。而大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风里刀摸了摸鼻子,笑道:“听姑娘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鸳鸯又问:“风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大人何在?”   风里刀打量了一眼鸳鸯,道:“他不曾告诉你吗?”   鸳鸯眉头微微皱起,道:“不曾。”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不必担心。”风里刀见鸳鸯发鬓微斜,他初进门的时候就见鸳鸯歪在塌子上,想是睡觉的时候给压坏的。他又想起江畔初见鸳鸯的时候,她也是微斜了发鬓,因不免笑出声来,一边抬手去扶好鸳鸯的发钗,道:“姑娘发鬓又乱了。”   鸳鸯脸一红,略有些动怒,道:“风公子。”   风里刀原是无心之举,看鸳鸯生气,赶紧赔礼道歉,笑道:“哎呀,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惯了,一时忘了姑娘你是闺中弱质,守礼的很。我该死、我该死!不过我真的不是故意唐突你的,不然,你打我两下,解解气?”   鸳鸯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般讨好女子,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飞扬的神采,说让她打两下,还真的将脸凑近了!被他这样胡搅蛮缠,鸳鸯哪里还生气,不过碍于男女之别,稍稍别开脸,道:“风公子莫取笑我。”   风里刀嘿嘿笑了两下,道:“你们那个督主大人整天绷着一张脸,这两日我装着可辛苦了。难得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说的话就多了些。”   鸳鸯诧异道:“两日?大人他……”雨化田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让风里刀假扮自己?看来自打三日前,自己未能见到他,他就已经和风里刀对换了身份!风里刀不再多提雨化田的事情,问鸳鸯:“我瞧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鸳鸯摇头,道:“并无甚么大碍。”   风里刀就说:“你也莫和我客气。我既然暂代了督主的身份,照顾你也是分内之事。这别苑看守的很严密吧?”他对她眨眨眼,“没有他的吩咐,大夫应该不能随意进来吧?我明日就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鸳鸯一阵窘迫,连忙道:“不劳风公子了。倒是明日我有事寻马大人,届时还请风公子允我出门。”   “你是说那个马进良吗?你找他有何事?”   “嗯。因家中表兄被西厂拘押,原是想问问大人到底出了何事的。既然大人不在,我便去找马大人。”   风里刀眸色微微一沉,心道:昨日东厂厂公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雨化田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东厂厂公想要让我永远代替雨化田,可要是想永远取代他,我不是要自宫?我好端端的七尺男儿,还没给风家留条香火,这么赔本的买卖怎么能做?再说那个东厂太监虽明面是为我好,可待我取代雨化田之时,就是成为他的傀儡之日!大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被这些杂碎玩弄鼓掌中的?然而,西厂的权利如此之大,我要是能将西厂大权掌握手中,那该多好……这小姑娘现在要去找马进良商议事情,可不就是因为我手中没权利吗?   “好。”风里刀很快笑道,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鸳鸯起初见他犹豫,还有些担心——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在雨化田的计划之中,自己处于哪个位置。风里刀如果不答应,自己也没有法子。现下听他应了,立即舒展了眉头,对他微微福身:“如此多谢风公子。时辰也不早了,风公子早些歇下。”   这话分明是要送客了。   风里刀之所以来别苑,就是因为马进良说雨化田对鸳鸯很宠,鸳鸯在别苑,他几乎日日都去别苑。因此,他今日势必要来别苑一趟。不过他没打算和鸳鸯照面,他的打算是故意来屋里晃一圈,然后跑书房去睡觉。   没想到被鸳鸯给认出来了……   “那姑娘也早些安寝。”   鸳鸯微微点头,看着他出门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边,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风里刀也是个守信的人,第二日果真允了鸳鸯去见马进良。临出府之前,鸳鸯只说雨化田忙的很,自己正巧要去厂督府,不如一并说了这件事情,让金鳞别插手了。金鳞担忧再三,看鸳鸯执着,只好作罢。   鸳鸯与马进良说起叶长生之事,马进良倒是知道私牢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这号人物是雨化田亲自吩咐关在里面的,至于如何处置他,雨化田也没有说,就是关着他。鸳鸯想起家中长辈焦急叶长生的安危,又问马进良:“马大人,不知我表兄在牢里如何?”   “夫人放心,大人不曾让人对他动刑,只是关在里头。”当然了,虽然没对他动刑,可让他每天看着那些被关在牢里的人如何受刑也够受的。马进良不好在鸳鸯面前说,他那样的文弱书生,好像别人凶一点就能将他吓死,看着就心烦,要不是大人没有吩咐如何处置,他早就动手了……   “大人何时回来?”鸳鸯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定定地看着马进良。   “属下不知。”马进良恭敬地道,“夫人想要知道的,属下只能说到这里过了。要是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了,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那大人去了哪里?”   “属下无可奉告。”   鸳鸯知道马进良忠诚,不该说的,她就是威逼利诱,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好。叨扰马大人了。”   “属下不敢。属下告退。”   自打鸳鸯搬去了别苑,就不曾再管着府中中馈,今日再仔细看厂督府,发现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了,居然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鸳鸯和马进良谈话的时候,风里刀就在不远处站着,看情况在厂督府里,他们并不担心风里刀的身份被揭穿,或者说,这里都是雨化田的人,他们就算有什么怀疑,也不会说出来。   鸳鸯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回去别苑。   鸳鸯回去别苑的路上由两名面生的侍卫护送,马进良之所以不能亲自护送,是因为他要一直跟着风里刀——说是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心,但鸳鸯猜测,怕也是雨化田让马进良监督风里刀吧。他独身一人离开京城,替身风里刀又长的和他一模一样,而且鸳鸯看来,这个风里刀体贴入微,心思也不简单,想要取而代之……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可是这样的问题,她能考虑到,雨化田就更不用说了。他此番兵行险招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车原本悠悠地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颠簸起来。鸳鸯心中一愣,别苑虽在京郊,但是,从厂督府去别苑的路上并没有坎坷的道路,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连忙掀开帘子去瞧。这一瞧,真是让鸳鸯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回别苑的道路!   随行的两个侍卫早就不见!甚至连她的车夫都被换了!   “你是何人?!”鸳鸯惊呼。赶车的人根本不回头看,飞快地抽着马鞭,让那马匹飞快地跑着!车轮子不停地驶过凸起的石头,直让车身左右颠簸!鸳鸯堪堪扶住门框,心道,来者不善,等他将马车行到目的地,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她一咬牙,索性腿上一用力,就往车外跳去!   车夫见状,勒住缰绳,也下了马车。   鸳鸯本是一跳下去就打算跑的,但是不知为何腹中传来隐隐疼痛,让她冷汗连连!腿上再也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面相凶恶的男人抽出匕首朝她步步逼近!她一手捂住腹部,一面对那男人道:“这位大哥!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要害我?”   男人冷峻着脸,根本不说话,眼中凶光一闪,就要用匕首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鸳鸯以为必死无疑,岂料那人的匕首僵在半空之中,随着清脆的“咣当”一声,匕首掉在石子路面上。而那男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汩汩流血的胸膛,然后再无生机!鸳鸯赶紧挪到一边,然后攀着一棵大树站起来。   男人倒地之后,刺中他胸口的长剑也抽了出来。   救她的也不是陌生人,正是那日要刺杀雨化田的赵怀安!   两人面面相觑,可赵怀安的眼底并未有惊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并非是意外。   “……多谢壮士相救!”鸳鸯尽量不去看那男人的尸体,因为她赶到一股子恶心泛上来。赵怀安知道她的身份,对她这个西厂厂公的家属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冷声道:“不必谢。”   说完,他转身便走。鸳鸯见状,急忙道:“壮士留步!呕……”   赵怀安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只见鸳鸯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巴,额头冒出细细的一层冷汗。他到底侠义心肠,而且也知道鸳鸯一介女流是没什么能力反抗雨化田的,便走到她身边,道:“姑娘怎么了?”   鸳鸯完全说不上话,扶着那树干就开始干呕。   赵怀安略略扶住她的手,两指探上她的手腕,惊骇道:“姑娘有孕在身?!”      第63章      赵怀安此话一出,鸳鸯像是被热水烫到一般,立即缩回了手。之前府里几位奶奶怀孕,也是有过类似的情况,这连着几日又是呕吐,又是犯困,鸳鸯自己也隐隐怀疑,是以她没敢让风里刀请大夫来看。现在赵怀安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说笑话,鸳鸯心中一阵忐忑——她完全没想过怀孕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怀上了,那该怎么办?   赵怀安见了鸳鸯的脸色,心里愈发笃定了。他抿紧的唇角表示他现在的心情并非很愉快。他对鸳鸯道:“我送姑娘到大路,到了那里,姑娘自己进京去吧。”   他初次见到鸳鸯,她的形象就是极差的——一个被太监抱在怀里的女人。如今再见到她,她的身份是雨化田的夫人,身为一个太监的夫人却怀孕了,不怪赵怀安想到别的地方去。但到底赵怀安是大侠,有着仁义心肠,他知道凡事并非绝对,尤其雨化田权势极大,要是雨化田看上鸳鸯,那鸳鸯还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从某种角度上说,赵怀安还真是说对了。   鸳鸯听他这么说,赶紧跪地恳求道:“壮士救救小女子。小女子被人追杀至此,幸得壮士相救,若是此刻回京,怕是凶多吉少!壮士慈悲心肠,再帮帮小女子!”她心道,想要杀她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此刻雨化田不在京中,她没有他的庇护,如果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此外,就算她回去不会被人刺杀,怀孕这件事情又要如何隐瞒?在外人看来,雨化田原是太监,这般情势下,她怀了孩子,定会被人当做淫妇处死!   至于假扮雨化田的风里刀——她并不指望他会帮得上自己。   赵怀安看着泫然欲泣的女人,心中倒是升起几分悲悯来。他道:“我听说你的家人都在京城,离开京城,你要去哪里?我不可能一直带着你。”   鸳鸯听他这么说,竟是同意帮助自己了!至于他知道她的家人都在京城,大概是之前调查雨化田的时候,顺便将她也调查了。当然,她也不可能一直跟着赵怀安,她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雨化田的下落……第一次鸳鸯觉得自己还是很需要雨化田的,实际上,自打她嫁给雨化田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和雨化田的紧紧相连……   “壮士,小女子别无所求。只希望将腹中孩儿安安全全地生下来。还望壮士指一条明路……”鸳鸯又是感激又是恳求,却不想说到此处,胸腔又涌上了恶心的感觉,连忙捂着嘴巴倒向一边。赵怀安紧紧蹙眉,叹道:“我先带你离开此地。”   “多谢、呕……多谢壮士……”   等到坐上马车的时候,鸳鸯确信赵怀安是不会将自己送入京城那个“虎口”了。当然,鸳鸯从赵怀安那悲悯的眼神里也猜出了他的一些意思——她被迫嫁给雨化田,后来与人私通怀孕,现在自然不能回京,因为一回京就一定会被雨化田杀掉。指不定他还会以为追杀自己的人就是雨化田派出来的。总之,赵怀安悲悯她的际遇和无奈。她知道赵怀安是个“大侠”,她前世只在话本里看过的人物。鸳鸯从内心深处感激赵怀安是这么一个“好人”,但是她怀孕的真相,她却不敢和他说……   她也不能说。她不确定说出来以后,赵怀安是否还会帮助自己,又是不是会拿自己的孩子去向世人揭开雨化田未去势的真相,好除去雨化田——当她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愿意拼尽所有的力量去保护这个他。她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也感激赵怀安并未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也许是出于慈悲之心,为免她尴尬,左右她是感激他的,如果他真的问了,她的确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赵怀安从车外递进来一包东西,低沉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我有一位朋友,她在塞外。去或是不去,你可以自己选择。”   鸳鸯打开油纸,见里面是一些话梅。她拿了一枚放在嘴里含着,果然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她道:“我去了塞外是不是就不能见到父母亲人了?”   “若干年后,你还是可以回来的。”赵怀安阖起了眼睛,眼角便浮现一些沧桑的纹路。鸳鸯心道,她若是留在中原将孩子生下来,难免会被人知道——尤其是一心相除去她的人。至于去了塞外倒是安全……赵怀安说的若干年后……她心中一动,若干年后是否时局会变化?若干年后,是否再也没人记得她了?而她就此消失,是不是也代表……可以逃离雨化田?!只要若干年后,她就是自由的了?她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手,那包梅子也稍稍变形,她道:“壮士,我去!”   车外的赵怀安轻嗯了一声。   车内的鸳鸯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她心中一阵失落和难受,但也夹杂着一些渴望和兴奋。最后这种种心情化为嘴里的一丝酸涩,她迟疑着,用手摸上小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车外又传来赵怀安和他的两个伙伴的声音。   “大哥,你真的要送这个女人去凌姑娘那里?这女人是那西厂头子的老婆,又……”说到这里,那人显然露出一丝不屑来,“别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给凌姑娘添乱。”   “国洲,你少说两句,大哥自有他的打算。”上次救出凌姑娘,凌姑娘将一根笛子还给赵大哥,赵大哥收下后什么也没说,然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可雷崇正看在眼底,大哥其实是放心不下的,他此去塞外,其实……也是想见一见凌姑娘吧。   “你们二人继续留在京城。东厂的厂公一上任就做了不少‘大事’,你们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将这位姑娘送到塞外就回来。”   赵怀安说完后,鸳鸯便听到他的两名伙伴高声应了,她睁开眼睛,然后略略掀开车帘,对赵怀安道:“壮士,多谢你。”   赵怀安略略点头,对她道:“路上会有些颠簸,若是觉得难受便吃些梅子。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启程。”   鸳鸯点点头,放下帘子,道:“多谢壮士。”   赵怀安道:“姑娘已经道过多次谢了,不必再言谢。”   鸳鸯正色道:“是,大恩不言谢,小女子铭记在心。”   赵怀安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执着马鞭,目光深邃地看着远处消失挂在树梢的夕阳——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大漠里的那一轮落日。而一些沉淀心中的多年的记忆也会接踵而至。   等马车开始行使,鸳鸯方掀开车壁上的窗帘,眼瞧着那些林林木木从眼前消失,问道:“壮士,小女子冒昧问一句,今日见壮士并非路过此地。壮士……”   赵怀安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你是想问,是什么人告诉我,你有危险?”   鸳鸯轻轻颔首。   赵怀安自然没看到鸳鸯的动作,他只是继续道:“刚刚要行刺你的人是东厂的番子。”   “东厂?!”鸳鸯一怔,赵怀安刚刚还吩咐他的伙伴继续监视东厂的一举一动,他能得知此事,也就不奇怪了。可是,东厂的番子为何要刺杀她?东厂如今的厂公是小贵……番子不可能没有命令擅自行动,所以刺杀她的命令很可能是小贵下达的?然而小贵为什么要这么做……   鸳鸯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无力地靠在车壁上。   因为启程的时辰太晚了,所以当晚,两人只能宿在野外。赵怀安安排鸳鸯睡在马车里面,而他自己则是点了火堆,在外头露宿。鸳鸯心里不安,哪里能心安理得地霸占马车?她掀了车帘,对赵怀安道:“壮士,你白日里还要驾车,夜里理当好生歇息才是。这样,你来睡马车,我在外头守着,等到白天时候,我再在车里休息。”   赵怀安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道,这个女子,起初能察觉到自己救她并非偶然,倒是个聪慧的。如今看她两眼皮都要打架了,居然还能考虑到自己,也是个善心和体贴的好姑娘。他心底倒是愈发笃定鸳鸯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有苦衷的。   “一夜而已。”   鸳鸯看着篝火那边的赵怀安,他略略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笛子,并且用指腹轻柔地抚过笛子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鸳鸯小心翼翼地爬下马车,走到他身边,道:“壮士,你不去休息,小女子于心不安。”   赵怀安这才抬头看她,抿紧了唇,道:“你别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说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略略松开,“我在你这个年纪,可以三日不眠不休。如今年纪是大了,但是,一夜而已,就是不睡觉也没大碍。”   此前鸳鸯一直觉得赵怀安形象高大,难以接近,而如今看着他陷入回忆、而带着一些柔和的神情,她倒是觉得他整个人立即生动起来,她略略轻松一些,只听赵怀安又道:“京中东厂频频有动静,我须快去快回。我不想你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耽误了路程。你可明白?”   鸳鸯一怔,赶紧道歉:“抱歉,壮士。小女子知错了。”   说完,鸳鸯赶紧转身去了车内。可不多时,赵怀安又见她来了自己身边,不过她倒是没再说一大堆的废话,而是给他递来了一条披风。   “这披风是壮士您搁在马车里的。我想夜里风大,壮士还是披件披风吧。”   这次赵怀安并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几日就顺利许多了。赵怀安对这一路的环境都熟悉的不得了,比如附近三家客栈,他会知道哪家最好——价格最公道,客房也舒适。当然,他行走江湖只要分辨出哪家不是黑店就行了。鸳鸯猜测他是因为常在塞外和京城之间行走,所以才了解的这么清楚的。至于鸳鸯更是乖的不得了,从没给赵怀安添过乱。该吃吃,该睡睡,将自己的身子养的棒棒的。原本被追杀跳下马车,也就是当时痛了一下,并未影响到孩子,到了这几日压根都忘记了那件事情。   到了雁门关,入眼的便是漫漫的黄沙。   鸳鸯发现越到此地,赵怀安的神情就越奇怪——像是近乡情怯。可等人仔细看了,在他的脸上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出了关,不多时就看到黄沙里突兀地冒出一家客栈。   写着“龙门客栈”的旌旗在大风里猎猎作响。   鸳鸯用巾布蒙着面,艰难地走在赵怀安身边。赵怀安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才略略扶着鸳鸯,道:“没事吧。”   鸳鸯蹙眉摇头,一面捂着脸上的巾布。此时此刻,只见对面的客栈内出来一个人。   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月牙白直身长袍。   目光落到鸳鸯身上的时候流露出一丝惊讶,但他很快掩去了。   “风里刀,你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顾少棠也从客栈里出来。见“风里刀”对着鸳鸯发愣,她心中一紧,然后冷嘲热讽:“我说你怎么半天没动静,原来是看到了她!啧啧啧,风里刀,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顿了一会儿,她又对着鸳鸯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带这位姑娘来的。”赵怀安松开搀扶鸳鸯的手。   鸳鸯此刻却无心去在意别人的神情,因为她看到对面的那人眼底蕴藏着滔天怒火——即便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就是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不知是什么感受,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那一颗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又似乎失落极了——莫非真是冥冥中注定,这一世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之前想的什么若干年后,在这一刻都成了支离破碎的浮光掠影。   “鸳鸯姑娘,外头风沙大,快点进客栈吧。”面前他的笑容像极了风里刀的,可是他的眼眸深邃不见底,对上鸳鸯的时候更是毫不介意地暴露出那些掩藏的冰芒。      第64章      客栈内零零散散坐了一些客人,俱是些神色警惕之人。看到鸳鸯一行人进来,都朝他们瞥了一眼,但很快又别开目光。他们也不和同桌的人交流,用眼神对视一下或喝自己碗里的酒,或吃东西。   顾少棠看“风里刀”几乎半搂着鸳鸯进客栈,脸色十分怪异。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就将手上的关刀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引的那木桌子摇晃不停。桌上放着的酒杯也溢出了一些酒水来,浸湿木桌子的缝隙,随后滴落到地面上。   “诶哟,客官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留着两撇胡子的客栈跑堂赶紧殷勤上前。   顾少棠重重一哼,道:“我没有生气!我生谁的气了?!莫名其妙!”   至于与鸳鸯同道而来的赵怀安奇怪地看了一眼“风里刀”和鸳鸯二人,当然,他并不打算过多问起别人的私事。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了他想见的人——她就那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淡淡地朝自己看来。她的眼底没有惊讶,没有欢喜,一派平静。而她身边还坐着那个当初从私牢里一道救出来的女人,那个女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抵是逗她的笑话,因为女人的脸上还带着讨好的微笑,而这微笑在他来到之后笑容便凝固在了女人的脸上。女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自己看来。   赵怀安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走过去和她说话。   他前脚刚走,顾少棠便对鸳鸯抬了抬下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说的“他”是指赵怀安。   鸳鸯知道身边的“风里刀”就是雨化田假扮的,她想,顾少棠的这个问题,他也是很想知道的吧?因她晓得他生性多疑,赶紧趁这个机会解释,道:“我被东厂的人追杀,是赵壮士救下我的。”   顾少棠“呸”了一声,道:“你这编的谎话骗三岁小孩儿吧!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清楚。东厂的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追杀你?就算追杀你,你又被他救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带你来龙门做什么?”   顾少棠没有将鸳鸯的身份说出来——实际上她并未想伤害鸳鸯。是,她的确是气“风里刀”对鸳鸯好,可是仔细想想,风里刀对哪一个女人不温柔?这能怪那些女人吗?罪魁祸首还不是风里刀!客栈鱼龙混杂,将鸳鸯的身份说出来,说不定会给她招来祸害,所以,顾少棠再生气也没有说出来。至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鸳鸯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龙门?不早不晚,像是赶这个点儿来的。   鸳鸯抿唇,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顾少棠看她这副柔弱的模样,一向生性豪爽的她难免有些不耐烦。   她一拍桌案,叫道:“小二,再来一壶酒!”   她瞥了一眼“风里刀”,见他沉着脸没说话,心里暗骂,自从上次这家伙说去办一件大事,再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娘的,难不成他还生气自己质问这个女人?!   顾少棠是越想越气人,而一边的鸳鸯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就挨着雨化田坐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雨化田身上气息的变化。若说此前是动怒了,可现在……鸳鸯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他到底信不信自己说的?如果他信的话,顾少棠后来的那些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但如果他不相信……   这时,对面的一个小隔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陶瓷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说着鸳鸯听不懂的话,目光直逼鸳鸯而来!鸳鸯被这般注视,自然不能忽略。但见怪女人一伙都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抹着色彩。说话的怪女人仿佛是他们的头子,她肤色黝黑,一些长发编成细细的辫子,余者随意披散着,至于额前两颊则是绘了奇怪的图纹,仔细看来,竟不是中原人士。鸳鸯有些胆怯,立即去看带自己来的赵怀安——   可是赵怀安不知何时已经和凌雁秋出去说话了,原先的位置上,只有一个美貌女子不停地朝外头张望。然后,鸳鸯才将身子靠近了雨化田。雨化田微微勾着唇,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与嘲讽。   怪女人忽然桀桀地笑起来了,她用番语说了一连串的话。紧接着她身边那个魁梧的大汉就站出来,对鸳鸯这桌人,道:“我们家主子说,你这小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转眼又看上了这个不知从哪个角落旮旯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真不是好东西!”   “风里刀”眉头一皱,压根没理会怪女人。   那个怪女人见了,笑的很是欢快,腾空跃起,就飞到了“风里刀”身边,她一把挤开鸳鸯,意欲缠上“风里刀”,嘴里说了一连串话。又是那大汉翻译:我家主子说了,她就喜欢坏东西,她要请你喝酒。   “风里刀”却是连衣服都没让她碰到,轻轻松松地就躲开了,他嘴角一弯,道:“可是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女人。”   闻言,顾少棠直接喷出了一口酒,就差笑出来了。   而鸳鸯默默地退到一边——督主大人说的是实话,可是,用这种语气和口吻说话的人真的是督主大人吗?至于风里刀……好像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口气。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一定不会这么伤人。   怪女人也是奇怪,她不屈不挠,说了一通的话。那大汉迟疑了好久,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才无奈地翻译道:“我家主子说,她身上一点也不脏,不信的话公子可以去她房里看看。”   鸳鸯悄悄地越来越退后,心道,这番邦姑娘真是好大胆,她实在佩服她。   雨化田淡淡地瞥了怪女人一眼,倒是顾少棠直接跳起来骂“风里刀”道:“她叫你去她房里呢,你去是不去啊!”   说完,她一把抄起大关刀,狠狠地瞪着“风里刀”。   “风里刀”说:“没空,我现在要将这位姑娘送到房里。”   说完,他将已经挪到客栈的门口的鸳鸯又给拉了回来,直接往楼上走去。顾少棠见状,恼怒之下,一掌拍碎了一张桌子。八字胡跑堂“唉哟娘的”叫了好几句,不过碍于顾少棠的气势没有上前。怪女人留下一句“哟哟,他看不上我,好像也看不上你”然后又跑回去喝酒了。   正巧赵怀安和凌雁秋进门,顾少棠朝赵怀安问道:“你为何要带她来此地?!”   赵怀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怀了身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顾少棠愣了许久,然后抄起关刀,冲出了客栈。   怪女人闻言,握着酒杯的手也是微微一滞。然后桀桀地笑了起来。   等到房门被关上,鸳鸯才收回逃跑的心思。雨化田站在中央,甚至不去触碰任何一样客栈中的摆设。房间太窄,如此一来,站在他身边的鸳鸯便感到来自他身上的强烈的压迫感。他轻哼了一声,道:“认出来了?”   雨化田最是会察言观色,从客栈外鸳鸯那一眼眼底的惊讶,也就知道了鸳鸯认出了自己。   鸳鸯赶紧颔首,略略抬首看向他。   雨化田又道:“以往还是我小瞧了你。原来你居然敢独身和一个陌生男子来到千里迢迢的关外。”   鸳鸯咬着唇,道:“不是的,我知道赵壮士乃是侠肝义胆的侠客。如果换了别人,我自然不会如此。”   雨化田重重一哼,用手掐住鸳鸯的下巴,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你就见过他一面吧?一面之缘竟然就笃定他是侠肝义胆之人?哼,你对他倒是信赖。还是说,你认为和本督作对的人都是大侠客?”   鸳鸯听着,愈发觉得雨化田这话里有话,她心中不满,一时生了和他作对的心思,嘴硬道:“诚然不是,至少和您作对的,还有无恶不作的东厂嘛。”   雨化田诡异地笑着:“不愿意相信我西厂的人,而要跟着赵怀安孤男寡女离开京城。难道不是你自己仰慕赵怀安?!”   鸳鸯一噎,怒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运筹帷幄,哪里知道您留了什么后手。至少我遇刺的时候救我的人是赵壮士,而您的人连个鬼影也没有见到!”   雨化田呵呵冷笑,然后一手搂住鸳鸯的腰,一手慢慢摸上鸳鸯的脖子,道:“这小嘴儿愈发能说会道了。想要逃命为什么要来塞外?以为来了塞外,从此就潇洒快活了吗?你想要的是,离开本督吧?嗯?”   鸳鸯被说中心事,难免一愣。脸上也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来。   雨化田嘲讽道:“结果没想到本督也在此地?让本督想想,刚刚你想偷偷离开客栈,嗯,是想去和赵怀安通风报信吗?揭穿本督的身份?”   鸳鸯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否决了。原因无它,不管雨化田的身份会不会被成功地揭穿,他都不会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让雨化田一招之内解决她,实在是太容易了。而她不会冒这个险。   雨化田那抚摸着鸳鸯的脖子的手愈发收紧,眼底一片冰渣子:“你活着冠着我的姓,死后称谓依旧脱不开我的姓氏!我才离开短短几日,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脱离我了?本督有一千种法子,让你乖乖留在本督身边,比如现在,我掐断你的脖子……”   鸳鸯心中一紧,闭上眼睛,道:“那你就掐断我的脖子好了!一尸两命,到时候我和孩子常伴你左右!”      第65章      雨化田的手一僵,没了任何动作。鸳鸯心中倒是有些后悔说出来,只因她怀孕了,势必会暴露雨化田不是太监的事实,而此刻雨化田会不会留下孩子杀掉她?或者让她弄掉孩子,亦或者干脆将她和孩子都弄死?她心中叹息,既然碰见了雨化田,这事儿是绝对瞒不过他的,说了就说了……   雨化田忽然暴躁地推开鸳鸯,低吼道:“你怎么会怀孕的?!”   以往他再是生气,也没有现在这样的。鸳鸯听了一懵,然后咬牙道:“这话你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吗?!”她此刻方觉得有些委屈,哼了一声,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下去。心道,这个该死的死太监,竟然疑东疑西的!   雨化田不知在想什么,一步步走到鸳鸯身边站定,目光落在鸳鸯的脑袋上,说出的话冷淡如水:“我的孩子。”   鸳鸯烦躁地道:“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论如何,我不许你伤害他!”   “胡闹!我怎么会伤害他……”雨化田因说的有些快,所以话语里露出一丝丝颤抖。这让鸳鸯忍不住抬头去看雨化田,正对上他那深邃的眸子,鸳鸯道:“我知道我和孩子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才会和赵壮士一起来塞外,打算将孩子在此处生下来。”   大概是真的害怕雨化田会为了前途,弄死孩子,鸳鸯忍不住低低哭泣。   雨化田伸手撷去鸳鸯眼角的泪珠子,冷声道:“不许提赵怀安!至于麻烦……哼,你以为本督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鸳鸯一愣,然后低首自己揩去眼泪。   雨化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谁给你诊出喜脉的?”   鸳鸯绞着衣角,低声道:“我此先白日里就犯困,而且总是想吐。我想起从前府中的那些奶奶有了身子都是这样的反应,但也是不确定的。再后来,我的马车被东厂番子所劫持,我晓得不对劲后,就跳下马车……”   雨化田目光一冷,冷声道:“你还敢跳马车?!”   鸳鸯事后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但是她不确定雨化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觉得她蠢,还是……担心她和孩子。鸳鸯仰望着他,道:“我那时也不确定自己有了身子……后来我险些被那番子所杀,千钧一发之际,是赵壮士救了我……还有孩子。”   雨化田挑眉,看着鸳鸯,道:“所以,你这是在为赵怀安邀功?”   鸳鸯不清楚他俩究竟有什么恩怨,但是上次赵怀安刺杀雨化田是她亲眼所见……总之这两人可以称得上仇敌了。鸳鸯摇首,笑道:“哪能?督主大人英明神武,心中自然有一根秤,可以分得清好坏的嘛。”   她又道:“喜脉也是赵壮士给我诊出来的。”   鸳鸯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喊“风里刀”下去。雨化田侧首看了一眼鸳鸯:“呆在屋里哪里都别去。”   鸳鸯看雨化田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动孩子了,反而有了胆子问出自己的担忧。只是她猛地站起来,稍稍地动到了椅子,那椅子发出细微的响动,雨化田却像是被吓到一般,飞快地来到她的身边,将她腰紧紧搂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鸳鸯被他的举动弄的一愣,眨了眨眼,道:“我只是要站起来……”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雨化田很在乎这个孩子嘛!所以她想问“他还会不会伤害孩子”这个问题可以不必再问。她莞尔一笑,目光促狭地看着雨化田。雨化田微微蹙眉,十分不待见鸳鸯的这种眼神。冷声道:“好端端地坐着,站起来做什么?!”   鸳鸯低首道:“我觉得有些犯困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雨化田闻言,二话不说,将鸳鸯横抱起来。客栈内的屋子很小,床榻就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雨化田将人轻轻放到床上,不过鸳鸯的手依旧缠在他的脖子上,这让他不得离开。鸳鸯轻轻一笑,在床上打了个滚,但很快就雨化田按住了身子,他严肃道:“不许乱动。”   鸳鸯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几日来我都是在马车里睡的,躺在床上好舒服。”她又嗅了嗅床上的味道,再看了一眼洁净的床单,问道:“大人,这是你的床呀?”   雨化田的双手撑在她的两肩之上,目光微沉,道:“蛮荒之地,也只能如此。”   鸳鸯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缩了缩脑袋,道:“大人,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雨化田一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然后低首吻上她的唇。鸳鸯脑袋一懵,脱口而出:“大人,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雨化田的动作一停,忽然翻身上来,将鸳鸯的身子轻轻松松地抱起来,然后放到自己的身上,道:“你来……”   鸳鸯睁大水眸,道:“大人,这样不大好……”   雨化田道:“我只是摸摸你,又不做什么。谁让你先勾引我的。”   鸳鸯小脸一红,干脆埋首在雨化田的胸前,根本不去管他的什么要求。雨化田见状,也不去勉强她,只是将她盘起来的长发披散下来,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   鸳鸯一愣,心道,雨化田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龙门。难不成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鸳鸯道:“大人,那你派人将我送到别的地方好了。”   雨化田嘲讽一笑:“贪生怕死的小东西。”   鸳鸯不满,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什么不能怕死?何况,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雨化田良久没有说话,倒是鸳鸯趴在他身上等了一会儿,没听他有什么动静,因困意上来,索性就睡着了。雨化田轻柔地将鸳鸯抱下身来,又给她将被子盖上,自己才出门去客栈大堂。   雨化田到大堂的时候,大堂内的客人已经悉悉索索地要离开了。   小胡子跑堂正在劝赵怀安那桌人离开,道:“客官,今年风沙特别的大,客栈住不得人的,你们赶紧趁现在去不远处的驿站避一避风沙吧。”   凌雁秋将酒盏一放,道:“我们还未吃饭。”说完,她抬眸看向站在楼梯口的雨化田。眼中神色莫辨。赵怀安也顺着凌雁秋的目光看去。三人的眼神一时在空中交汇。但转瞬同时别开目光。一边的小二听凌雁秋如此说,为难道:“可是客官……”   凌雁秋不再理会小二,别过脸问赵怀安和素慧容:“你们想吃什么?”   小二情急之下,只能去看隔壁桌的顾少棠。顾少棠朝他点点头,他才无奈地点了凌雁秋这边的单子,然后送去厨房。顾少棠这时看到了雨化田,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瞅着雨化田走近,她咬牙切齿道:“等这单买卖做完,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雨化田冷淡地说:“随意。”   顾少棠死死瞪着他,虽说神情愤恨,但她的眼睛骗不了人,此刻的她未及伤心处,那情伤自然装也无用。雨化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一开始他让风里刀假装南下,实则来京城和他对换身份。当然,此前风里刀根本不知道雨化田要他做什么。所以对换身份这件事情,他没有任何机会通知顾少棠。于是等他再度出现,顾少棠没有怀疑他,只以为“风里刀”是改变主意了,彼时的她显然很得意,很得意“风里刀”看重她。而且雨化田知道顾少棠他们此行的目的,更加不会引起顾少棠的怀疑。于是,他就这样加入了顾少棠他们。   龙门客栈里的伙计都是顾少棠的手下,而番邦女人常小文则是他们的同伙。   他们相约此地,只是为了六十年一现的白上国故宫里的宝藏!   等风沙来临,他们需要躲入龙门客栈的地道之中,而故宫的地图在常小文的手中,所以,他们达成一致,结成同伙。   现在他们需要将不相干的人赶走——就是要进行策划和密谋,然后等待风沙过后,那重见天日的白上国。此行计划有两个变故,第一个便是凌雁秋和素慧容。雨化田扮成风里刀抵达龙门客栈的时候,凌雁秋已经在这里了。顾少棠他们不知道真相,雨化田却是知道的——   素慧容是他的密探。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凌雁秋当初被赵怀安救走,顺便被搭救的还有素慧容。临离开之时,雨化田朝赵怀安背后射了一箭,按照原计划被素慧容挡去了,于是,赵怀安和凌雁秋二人彻底信任了素慧容。三人一道离开京城,赵怀安仍是要做他救济天下的大侠客,于是和凌雁秋分道扬镳。凌雁秋将笛子交还给赵怀安,在素慧容的刻意诱导之下,答应去塞外,并且来到塞外后,凌雁秋决定在这里安定下来……这里曾经是她遇见赵怀安的地方,承载了她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可是,凌雁秋发现龙门客栈又被人重新开张,而里面的伙计也全部换了人……   素慧容来信内容是,凌雁秋打算在这次大风暴之后,在附近寻个地方再开个客栈。而此前自然是要住在龙门客栈之中。而雨化田交给她的任务,她也已经完成……   顾少棠本打算最迟今日要将所有人赶到驿站——其中也包括凌雁秋和素慧容。但是,她现在改变主意了……雨化田知道,她的改变主意,和赵怀安与鸳鸯的到来有关系。诚然,赵怀安和鸳鸯是所有人,包括雨化田自己所没有料到的意外。      第66章      客栈的人终于走的差不多了,雨化田也开始上楼企图将鸳鸯叫醒。等他上楼的时候鸳鸯仍在睡梦之中,他只得屈身坐到床缘,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脸蛋。   鸳鸯醒来就见雨化田面目表情地在边上坐着,稍稍惊呼一声,脱口而出一句:“大……”   但这话被雨化田拦住了,雨化田道:“去了驿站好好照顾自己。”   鸳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视线最后落到了倚在门框上的常小文身上。   带鸳鸯前往驿站的人原本是素慧容、还有凌雁秋。可是不知为何,常小文也要加入。雨化田知道这十分不对劲,可他并不能让鸳鸯留在龙门客栈,不能让鸳鸯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眼瞅着黑风暴即将来临,雨化田却做出了让人大吃一惊的选择……   “我亲自送她去驿站。”   鸳鸯吃惊地看向雨化田,却见他一扬素白袍子,又取出了一枚金丝制成的面罩,戴在脸上。顾少棠咬牙切齿地道:“风里刀,你什么时候有这般好东西,都不与我说?”   雨化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与你说?”   顾少棠脸上闪过怒意,一把抄起桌上的大关刀——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她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好,那你就送她去驿站好了!反正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看起来就像是和情人争风吃醋的小姑娘。   一旁的常小文见一切看在眼底,对雨化田笑道:“怎么?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个小娘子?非得要同去驿站?”   雨化田压根没搭理常小文,他用面纱将鸳鸯的脸蛋包好,然后带着人出门。   黑风暴即将来临,大漠的上空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整个天空被黑暗侵蚀,漫漫黄沙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风,也很大,鸳鸯一出门几乎被大风吹到在地。强劲的大风吹来夹杂着细细密密的沙子,割的人脸肉生疼。即便鸳鸯戴着面纱,也感受到了狂风的可怕。   雨化田扶了她一把,堪堪将鸳鸯扶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跳上去,从背后抱住鸳鸯,以稳定她的身子。常小文和凌雁秋、素慧容出的客栈来,三人也跟着上了马。虽然说凌雁秋武功尽废,但好歹还会骑马,故而与完全不会马术的素慧容一骑。常小文单独一骑。   鸳鸯心底打着鼓,一方面是从未见过这等天色,心中惧怕。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雨化田的举动十分奇怪——他既然来了龙门客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要说他是真的为了护送她而离开的客栈……鸳鸯才不会相信。所以,他定是有什么目的。   果然,几人骑着马走出了一段路,只听常小文怪笑了一声,道:“你们西厂的人都长的像你这么好看吗?”   雨化田勒住了马,调了马头,对向常小文。   鸳鸯惊愕地抬头看着雨化田,却见他浑不在意般。   此时,凌雁秋也站到了常小文一边,与雨化田形成敌对之势。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鸳鸯艰难地开口。   凌雁秋哼了一声,道:“我们没有误会什么。倒是姑娘你,赵大哥救了你一命,你却是怎么回报他的?你知不知道你身后的这个人几次三番想害赵大哥?”   鸳鸯无言以对,气氛一时有些诡异。雨化田气定神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早早就猜到督主的身份了?”鸳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从我和赵壮士一出现,你们就开始怀疑了吧。那么,名义上说是护送我去驿站,实际上又在打什么算盘?如果督主并不跟来,此时此刻的我是不是已经被诸位当成人质,用来威胁督主了?”   常小文与凌雁秋对视一眼,常小文微微阖起了眸子——不错,她们的确是这么想的。而她们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除了赵怀安,所有人都没有反对。也正是因为他们存了将鸳鸯当人质的心思,所以没有将鸳鸯怀孕的事情和雨化田说——所有人都以为鸳鸯肚子里的并非雨化田的孩子,要是说出去了,鸳鸯这个人质就失去了她的价值。   可是,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让她们觉得可耻。因此面对鸳鸯的质问,她们并不回答。   鸳鸯原本还想过等雨化田办好手头上的事情,她就劝服雨化田让自己留在龙门——即便是怀着孩子的这几个月也好。但事实与她想象中的颇有偏差。一旦牵扯上雨化田,他们就会自动将自己归纳为雨化田这边的人,依靠他们显然很不实际——赵怀安这样大仁大义的人也可以将自己拿来做人质,更别提其余的人了。鸳鸯恍然大悟——雨化田生,她生。雨化田亡,她亡。   她将身子贴近雨化田的。   在凛冽的大风里紧紧相依着。   雨化田显然注意到了鸳鸯的举动,可是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   “赵怀安,出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雨化田话音刚落,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见一袭青衣的赵怀安纵马而来。眼前的场景和前世的重合,唯独区别的是——这一世的赵怀安并未发现他的兵器的秘密,他只身前来,并未带上那条铁链子。   鸳鸯察觉到雨化田身上的肌肉紧紧绷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原因。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嗜血的冲动……那仿佛是看到久违的敌人之时的目光。当然,鸳鸯并不能理解这眼神代表的含义,她只知道,雨化田仿佛等待这一刻等了许久、许久……   “雨化田,你是何时发觉的?”   雨化田勾了勾唇,并不打算废话,只说:“风里刀那个臭人,从一开始,本督就没说自己是他。他不配。”狭长的凤眼带着丝丝狠辣,眼角末梢微微上扬,仿佛嘲讽,仿佛得意。   赵怀安心里有些后悔——他此刻才发觉眼前的人并不是好对付的。也许之前在京城那次交手,对方就是刻意留了一手……那么,他真正的实力是如何的?   “雨化田,你放你身前的这个姑娘离开。凌姑娘会送她安全抵达驿站。我们之间的恩怨,别连累了无辜的人。”赵怀安不仅仅想让鸳鸯离开,也想让凌雁秋她们走。   雨化田略略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的人儿,道:“留着你真是让本督束手束脚的呢。”   鸳鸯道:“我尽量不动……她们刚刚还想要挟我做人质,我不能跟她们走。”   这些人里,除了赵怀安,常小文和顾少棠明显是不顾她的死活的。凌雁秋和素慧容的态度暂时不知。总之,唯一一个不忍心她死和唯一一个不想她死的人一起打斗,她被扔给那些随时可能弄死她的人,她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她也知道她留下来只能让雨化田被动,成为他的包袱。雨化田就算不顾及她,也会顾及她腹中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鸳鸯恍然大悟,雨化田也是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情的。他的身份是个太监,本就比寻常男人更加渴望得到一个孩子。尽管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保下子孙根,但他的身份永远只能是个太监……她觉得雨化田也是有他自己的悲哀的。他之所以形成如此可怕的性子也和他的经历脱不开干系……   “大人、壮士,你们可以不动手吗?”鸳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如果他们两个别动手,那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事情。赵怀安皱着眉头,对鸳鸯道:“姑娘,你本也为他所害,怎么还帮着他说话?我今日除去了他,往后你就海阔天空,有何不好?”   鸳鸯一噎,再看雨化田,他倒是看不出什么心绪,只是勾唇道:“我就是抱着她,也能杀掉你。”   鸳鸯悲叹,看来让这两人讲和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   而雨化田也略略低下头,凑到鸳鸯耳边,道:“与本督生同寝,死同穴,你真是赚到了。”   鸳鸯可没觉得这是赚到了!她反而被他吓的一跳,当即哀求道:“大人,可否让我去找凌姑娘她们?”   雨化田勾唇:“夫人,你似乎不想赵怀安死呢。本督不悦,此事不准。”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雨化田一身素白,而鸳鸯一身洁净的蓝色,依偎在一起,仿佛这不是黑风暴即将来临的大荒漠,而是京城郊外的碧青草地。鸳鸯心知,自己的出现是意外,雨化田并未安排人保护她。所以,她最安全的去处就是他的身边。   常小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不是说这女人是被雨化田强迫的吗?我怎么看他们恩爱的很啊?”   赵怀安也想不明白,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朝凌雁秋看去。   忽而一声惊呼传来——   不远处的龙门客栈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常小文骂了一声娘,道:“这个死太监在客栈设了埋伏!”   赵怀安目光一凛,与常小文同时亮出了兵器。他对常小文道:“你先回客栈看看!我来对付雨化田!”   雨化田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背上,就等赵怀安来袭。   忽的,他身前的人捂着嘴巴,身子朝一边歪去,不住地干呕着。      第67章      今天一整天,鸳鸯也没有害喜的症状出现,没想到这会子却想吐了。   “你怎么样了?”雨化田知道女人怀孕起初都会害喜,这也是在宫里伺候,看宫里的那些女人怀孕,会出现这种症状。当然她们大多数人,没等孩子生下来就一尸两命被万贵妃弄死了。鸳鸯难受地道:“我怀里……有赵壮士给的梅子……呕……”   雨化田眸子微微一阖,但眼下还是伸手从她的怀里拿出那包酸梅,塞了一枚到鸳鸯的嘴巴里面。黑风暴在此刻降临!原本要动手,却因为鸳鸯忽然害喜,而且还拿出了他给的那包话梅的赵怀安此刻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没有动手,是因为怕伤害到鸳鸯这个孕妇。   但是,他很清楚,现在必须要除去雨化田,这是最好的机会。   要知道身后的龙门客栈为他的人所偷袭,里面的人还不知是生是死。而眼前面临的则是黑风暴……   他应该更早一点动手的!   “雨化田!是高手,就和我去龙卷风里打!”   雨化田看也不看他,道:“我要先送夫人回客栈!”说着,他就纵马离开,经过赵怀安身边的时候,还对他道:“赵怀安,是大侠,就别背后偷袭!”   前世的赵怀安深知雨化田是个绝顶高手,万般无奈之下才出了让雨化田和他去龙卷风里决斗的主意——他的本意是和雨化田同归于尽。而前世的雨化田在进龙卷风之前就被赵怀安划伤了脸,素来爱美的雨化田那时是真的动怒了……何况,龙卷风而已,他才不怕。   前世的他激自己,这一世总算轮到自己激他一回。雨化田心中升起了诡异的快感……诚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怀里抱着的女人害喜了……谁都不知道,适才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他感到了她的小腹有隐隐的动静……那会不会是孩子在动?他的孩子呢……雨化田决定才不和赵怀安去什么龙卷风里打架,傻子才去龙卷风里打……   反正对于他来说,他有自信取赵怀安性命,一报前世之仇!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鸳鸯送到龙门客栈的地道之中。   她和孩子应该安全地躲过这场风暴。   “我们也走!”赵怀安郁闷不已,雨化田居然和他说——是大侠就别偷袭!然后就忽视了他的提议……一旁的凌雁秋倒是松了一口气,心道,正常人去龙卷风里还能活着出来吗?赵怀安出这个主意还不就是要拖住雨化田吗?可也不是这么个拖法……现在看起来,那个西厂厂公好像是个脑子正常的……   素慧容看着他们二人,感叹道:“顾少棠他们在这里等着黄金,你们又不图这个,为何还要留在此地?”   凌雁秋虽纵马疾驰,可眼底却带着一些愁绪。眼前那一片黄沙,亘古一般,客栈的旌旗依旧猎猎作响,来龙门寻宝的人一批又一批,她原本就看过许多的。她看着赵怀安的背影,想起多年前那个她死后,他就以诛杀阉党为己任,这些年来,一直未变。他是侠之大者,为天下苍天,为黎民百姓,可是,又何尝不是在一次次的诛杀中缅怀那个死去的人。   素慧容的问题,是她不回答不了的,她只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愿意陪他一起去做。多年的守护,已无关情爱,只是单纯的一种情绪了。   赵怀安道:“因为雨化田在这里。”所以他们不能离开!   “大侠可曾想过,西厂厂公为何来此?”素慧容清脆的声音在烈烈狂风中支离破碎,然而赵怀安听的很清楚,“大侠志愿所在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幸福安康,还是纯粹地要诛尽天下阉党?相比西厂厂公的到来,我倒是觉得那些鞑靼人夺取黄金的目的更为可怕。”   赵怀安勒紧了缰绳,停下来,回眸看着素慧容。素慧容缩了缩脖子,往凌雁秋的怀里缩去。凌雁秋对赵怀安道:“好了,赶紧先离开再说!”   不错,他们没有功夫废话。   客栈的密道外围堵着两拨人,一派是谭鲁子为首的雨化田的人。另外一边自然是顾少棠等人。眼瞅着龙卷风就要来临,两拨杀红了眼的人谁也不相让,局面僵持不下。   原本雨化田的回归,让顾少棠那边的实力大大下降。可没一会儿赵怀安他们也来了。   这般势均力敌的情况中,谁都想把对方耗死在外头。   “龙卷风一来,我们谁都要死,先进地道再说!”凌雁秋一下马就如是说。雨化田道:“我们这边一个人,你们那边一个人。”   “好。”赵怀安点头同意。   顾少棠与常小文一直没机会插嘴。很显然赵怀安是她们那边武功最为高强的,他说的话有绝对的分量。雨化田这边更不必说了。雨化田赶紧让鸳鸯先进了地道,然后他们那边是素慧容……   一一鱼贯而入,可雨化田这边西厂的手下还剩下不少,顾少棠刻意留到最后进入,一进地道就想将地道的洞口给堵上,而此刻,雨化田拿起了一块石子直击顾少棠的手背!赵怀安眼神一凛,也就地拿了一块石子砸向雨化田的那块。两块石头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至于雨化田出手后,谭鲁子也跟着动手了,可是被常小文给拦下。   龙卷风在逼近,此时此刻,就算顾少棠想让那些番子进来,也没有时间了。   洞口被闭上,地道内一时漆黑了一片!   不知是谁点了火折子,映出一张张警惕戒备的面孔。   赵怀安那边除却他们几个,还有一个常小文身边的高大汉子——哈刚童嘎。客栈的小胡子跑堂——也是顾少棠的手下。他们那边一共剩下七人,雨化田这边除了鸳鸯、雨化田和谭鲁子,也还有另外四个番子。   大家面面相觑,忽而黑暗里听到一声痛呼。紧接着响起的就是谭鲁子的声音:“你要是敢动手脚,我现在就弄死你!”   他一动手,顾少棠等人都亮了兵器。   被他钳制住手腕的常小文却是娇声娇气地道:“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白长了这么俊俏的一张脸。”   鸳鸯眨眨眼,表示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大家的全貌。难不成习武之人夜视能力都很强大?又或者,其实她注意他很久了?谭鲁子哼了一声,然后一把甩开她的手。   “还有一刻钟的功夫,黑风暴就会过去。”凌雁秋清冷的声音响起,“客栈的地道并不安全,这一刻钟内谁要是动手,让地道给塌了,大家都得死。”   沉默了许久。顾少棠问:“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龙门客栈这么熟悉?”   凌雁秋不再说话。顾少棠又问了一句,素慧容接话:“好了,你别问了。人家不愿意说,你何必逼人家。”   顾少棠哼了一声,道:“她不说我也猜得到。”但是她没有点破。她又问雨化田:“风里刀去哪里了?!”   雨化田半搂着鸳鸯,根本不理会她。   他在等待一刻钟过去……他想,赵怀安他们也是……   常小文笑着道:“你不是和风里刀只谈买卖,不谈感情的吗?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就是只谈买卖,我才想知道这混蛋去哪里了!”顾少棠像是被说中心事,跳脚道。其实来龙门寻宝,是她和风里刀共同筹划了多年的事情。但是,元宵那天在京城里遇见了鸳鸯,后他被雨化田“请”去西厂,从那以后,他就改变了。所以他一出京城就和自己说,龙门他来不了了——现在看来,分明是和雨化田互换身份去了。顾少棠其实很明白,雨化田可以给风里刀的富贵不会比冒死从沙漠中夺来的少。而且风里刀很清楚,雨化田是要掺合这件事情中来,龙门夺宝一事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两者比较之下,他就选择了安安稳稳得到的富贵荣华。   顾少棠不得不承认,在富贵和自己之间,风里刀选择了富贵。   不、她心里的失落才不会是因为这个。她只是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常小文娇滴滴地笑起来——又或者说,是诡异地笑着。她的声音一直很奇怪。   鸳鸯轻咳一声,觉得气氛实在很压抑,她问谭鲁子:“二档头,秀秀近来可好?”   谭鲁子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而且还是问谭秀秀的事情。他愣了愣,然后道:“她很好。”就是很怕自己的样子……所以他也不知道她算不算好。   “哦。”鸳鸯又对雨化田道,“大人,我还想吃梅子。”   雨化田哼了一声,道:“聒噪。”   鸳鸯含着话梅,果然不说话了。可是随着那酸味一点点地在嘴里变淡,时间也在一点点地流逝。鸳鸯紧握的手心分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她知道,一刻钟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和平也即将消失——   而顾少棠和常小文齐聚龙门客栈,雨化田冒着风险来到龙门客栈,难道只是为了见识一下龙门客栈的地道建造的多么巧妙,可以躲避一场风暴,从而引进技术到京城之中?唔,一定是她想多了。一甲子一遇的黑风暴,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见的黑风暴,它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鼻间就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第68章      不管是顾少棠那边的人,还是雨化田这边的人,他们都在等待这一刻。   不说白上国皇宫内的黄金见者有份,少一个人就少一分竞争,要知道他们如今可是想弄死彼此的敌人,如果拿黄金的时候,被人背后偷袭就不得了了。   刚刚因为凌雁秋的那句话,他们不敢乱来,现在黑风暴过去了,他们不再担心地道塌陷——反而恨不得将对方活埋在地道之中。地道的出口就在另外一头,凌雁秋率先拉着素慧容的手出去了,至于鸳鸯自打闻到那丝血腥味,就被雨化田抱在怀里,及至后来刀光剑影,也没影响到她分毫。   地道中皆是土石,一开始打斗起来,难免令人窒息。鸳鸯感到胸腔吸入新鲜的气息之时,已被雨化田放开——原是他们出了地道。可耳边的打斗声依旧不曾停止,鸳鸯被雨化田护在身后,只见雨化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他一直佩带身边的佩剑——鸳鸯估计是之前谭鲁子给他的,但是当时大家急着进地道,所以没有发觉。   宝剑出鞘,雨化田迎面挡了赵怀安一剑!清脆的“哐当”一声过后,雨化田反而朝赵怀安发起了攻势!两人武功不相上下,刀光剑影,交错纵横,时而又凌空而起,在半空中兵刃交接!鸳鸯瞧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场的,除了她和凌雁秋、素慧容,余者都忙着自己的战局。   且说常小文惯会用毒,此前在地道里已下了毒,但因雨化田摸清了她的底细,早有防备,倒是没有什么伤亡。就是在出地道的时候,两名番子被顾少棠和常小文杀了。如今只余一名缠着哈刚童嘎与小胡子跑堂——老柴,一名缠着顾少棠,至于谭鲁子,仍是和常小文对战。   顾少棠看起来很着急,她关刀最后一斩,将一名番子斩杀,然后对常小文道:“时间不够了!”   常小文眉心一蹙,对哈刚童嘎道:“哈刚,老柴,帮我拦着他!”   顾少棠立即发出一枚飞刀,助了二人一臂之力,将那番子刺杀与飞刀之下。两人同时道:“放心吧!”一抽身就对上谭鲁子。顾少棠与常小文二人对视一眼,跨上各自的马匹。要说这些马也是之前就藏好了的。原本共有十几匹,将客栈内的伙计们都算上了的。毕竟白上国故宫重现天日六十年才有一次机会,他们要将黄金搬运出来,自然是搬运工越多越好——诚然,没有雨化田等人的搅和,他们的计划会更加顺利。   骑上了自己的马后,顾少棠二人另外又各自牵了一匹,然后将其余的马匹都给放了!一匹马作为坐骑,另外一匹搬运黄金,放走别的马则是为了不让雨化田等人跟上——她们知道雨化田来此很可能也是冲着黄金来的,但是赵怀安不一样,赵怀安只是想除去雨化田。现在让赵怀安缠着雨化田,令他不得脱身是她们两个去夺黄金的最佳时机!   雨化田嘴角一勾,长剑一挥,竟是使出了剑中剑!赵怀安完全没有防备,被雨化田的剑迎面袭击,只得堪堪避开,虽说避了要害,却是将胳膊结结实实地伤到了!鸳鸯看的心惊胆战——之前顾少棠一刀斩下番子的脑袋,那脑袋抛在空中,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再有那连环飞刀直接穿过另外一名番子的脖子,番子立时窒息!她还未回神,现在雨化田又刺伤了赵怀安!   当然,场面远没有番子死掉的时候恐怖。   鸳鸯身子一轻,竟是被雨化田一把提起,她只觉得脚下一空,再一看,居然被雨化田抱着在沙地上飞了起来!鸳鸯下意识地就抱住了雨化田的脖子,没一会儿雨化田就追上了顾少棠她们,然后夺过了一匹空着的马!顾少棠咬牙切齿,双手放开缰绳,使出一手绝妙的飞刀,那飞刀环环相扣,眼瞅着就要刺入眉心,雨化田眸光一凛,一只手夹住了一枚飞刀,余者还未近身就碎成了粉屑!   鸳鸯看的目瞪口呆——一时想起赵怀安刺杀雨化田的时候,那冰冷的长剑刺入马车内,然后在雨化田的眼神之下碎成七段!一时又想起雨化田轻易震碎一只桌子……唔,还有她的衣服。每次她还都没什么感觉……果然是神功盖世!   赵怀安眼瞅着人离开了,对凌雁秋道:“你呆在这里!”   凌雁秋却是回首对素慧容道:“慧容,你在此地等我。”   “你去哪里?!虽然你用了我的药……”素慧容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赵怀安有负与你,你为何要执迷不悟!为了他,值得吗?”   凌雁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轻声道:“慧容,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素慧容一声低吼,因她以为都是温柔和顺的,故而凌雁秋被她吼的一愣。素慧容悲声道:“我怎么会不懂……赵怀安去哪里,你都要陪着……同样的,你去哪里,我也可以陪着!生与死,我都陪你一起走!”   说完,她倔强地朝前走去。凌雁秋厉声道:“你给我回去!你又不会武功,你是想找死吗?!”   素慧容回眸,两眼却是带上了水光:“那我留在这里就安全了吗?凌雁秋,我不能阻止你为了赵怀安去送死。同样的。你也别阻止我。”   来甲飞门龙,沙海献神门。一甲子一遇的黑风暴过去了。等风静沙止,在大漠那轮金乌的照耀之下,沙海中心,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金顶!鸳鸯极目远望,见此场景,惊诧不已,不由问道:“大人,那是什么……”   雨化田眸光一冷——那是什么?那是很多人穷尽一生去追求的宝藏。那是什么?那同样也是他前世葬身之所!他的十指紧紧握住缰绳,心底的那股恨意和一丝潜藏最深处的悲凉此刻清晰起来——这让雨化田并不好受。   鸳鸯略略抬首,道:“这就是你要来龙门的原因吗?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鸳鸯轻柔的声音唤回了雨化田的思绪,他不由自主地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目光悠远,道:“……快了。”   鸳鸯觉得雨化田现在十分奇怪,他是太激动了?还是别的……鸳鸯隐隐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悲凉……真是好奇怪……   被雨化田甩在身后的顾少棠和常小文很快就要追上来了。鸳鸯心中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因此希望雨化田能避开她们。索性扯了扯雨化田的衣袖,道:“大人,她们追来了,我们赶紧办正事!”   雨化田轻嗤一声,手上动作却是没有迟疑!   他很快就纵马到了白上国皇宫之外。即便皇宫被黄沙淹没了几千年,待他重见天日,却是依旧金碧辉煌,威武肃穆!鸳鸯疑惑道:“大人,这怎么像是一座宫殿?”   “跟我来。”雨化田原本是独自走在前头的,但是后头一看,见鸳鸯步子太小,要追上自己,还得用跑的,他一时想起了鸳鸯身怀有孕,索性停了几步等她前来,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走。鸳鸯手上一暖,猛然间想起自己虽和雨化田朝夕相对,又是夫妻,却从未这般十指相扣……她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可她的注意力也很快被眼前的场景所吸引。   她曾出入大明皇宫,可眼前的宫殿却和她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宫殿富丽堂皇,大概是长久不见天日的原因,这黄金白玉堆砌的甬道显得阴测测的,十分可怖。鸳鸯不由自主地朝雨化田身边靠近,一边不停地打量着甬道墙壁上刻的字画。   “这是西夏的文字?”鸳鸯诧异道。雨化田略略侧首,看了她一眼,道:“你如何知道?”   “这是西夏的‘寿’字,我……我前世见过一副贺寿图,图上有百种文字。其中一个便是西夏的文字。”   雨化田倒是也不奇怪,毕竟鸳鸯一向聪慧——当然,她总是会给他一些惊喜。   “这是西夏的皇宫?”既然从雨化田的态度里确定了是西夏的文字,那么她此时此刻站着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时隔四百多年的西夏国故宫了!鸳鸯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扯着雨化田的袖子,问道:“大人……你说……里面有没有……那个东西……”   雨化田将鸳鸯的手掰开,心道,别人到此地,都是见的金银财宝,她倒是好,一想就想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道:“聒噪。”   鸳鸯便道:“不是我怕……孩子怕……”   雨化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因他听到了常小文和顾少棠入故宫的声音,索性将鸳鸯抱了起来,对上她的眼眸,冷声道:“待会儿看到了什么东西,听了什么东西,都不许发出声音。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鸳鸯赶紧搂紧他的脖子,道:“大人……你的武功可以杀掉一只鬼吗?”   ……   而事实证明,雨化田之前的吩咐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走了不久,鸳鸯便看到甬道的尽头堆砌着几堆白骨!她一把捂紧了嘴巴,然后闭上眼睛,窝在雨化田的颈窝里不敢再看。   很快,脚步声逼近……   “你们怎么也来了?这么多人,宝藏怎么分?”      第69章      顾少棠的声音刚落,赵怀安的声音就响起:“我们不是为了宝藏而来。雨化田也在地宫里面,我必须要找到他。”   顾少棠又打不过赵怀安,当然不会明面上就和他作对,而且赵怀安在这里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顾少棠并不信任常小文。白上国宝藏的秘密就是常小文提供给风里刀的,通过风里刀两人才交上头的。但是,也是因为常小文的出现……现在她的手下都死的差不多了,她更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所以她非但要搬走黄金,还要安全地搬走。想必要是常小文偷袭她,赵怀安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通过赵怀安传出去,常小文以后在江湖上也混不下去——只要赵怀安在,常小文就会有忌惮。   诚然,顾少棠的武功在常小文之上,不过下毒的本事可没有常小文好。所以她留一个心眼没有错。   赵怀安在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对付雨化田,她们可以趁机搬宝藏。这也就是为什么赵怀安揭穿了雨化田的身份后,顾少棠她们就不赶赵怀安离开客栈了——她们中没有人是雨化田的对手。也恰恰是这一点,让雨化田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的心思大家也不清楚,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怎么伪装……   “算了,这么多宝藏,我们也搬不完,反正见者有份,大家能搬多少算多少!”顾少棠说完,就赶紧跑到内殿去了。常小文冷笑一声,但手脚可不落后于顾少棠。   却说雨化田抱着鸳鸯往另一条甬道走去,鸳鸯看雨化田见了满地的黄金珠宝也没有去拿,心中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大人,你怎么不拿黄金?”   雨化田略略看了她一眼,道:“那本督放下你,去拿黄金?”   鸳鸯轻咳一声,道:“大人,你现在抱着的不仅仅是妾身,还有咱们的孩子。”   雨化田身子微微一僵,大概是听了那句“咱们的孩子”,但不得不说雨化田心底还是暗暗高兴的——也觉得这个前世殒身之所并不是那么冰冷,令他心生抗拒。到了甬道的尽头,面前两条通道,一条被黄沙淹没,一条却是珠光璀璨,两边安满了夜明珠,地上铺着大理石,待雨化田走上去以后,就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的影子。鸳鸯轻声道:“大人,你放我下来,我想走走看……”   “……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大人,不是我想玩,是他想玩。”鸳鸯嘻嘻一笑,问道,“大人,你猜,咱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雨化田身子一僵,立即将鸳鸯放了下来。   虽说经历了数百年,可大理石表面仍是光滑的很,雨化田不禁伸出手半搂住她的腰,道:“仔细一点。”   鸳鸯一面捂紧嘴巴不说话,一面看着大理石上自己的倒影——确切地说是自己和雨化田的倒影。他们紧紧挨着,身子贴着身子,雨化田那月牙白的衣摆不住地打着旋儿,映在大理石上格外好看。   雨化田将耷拉下来的面纱解下来,又顺手将她的长发掠到脑后。鸳鸯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心思却不在自己身上……走了十来步,雨化田便拉着她的手站定在一间宫室之前。雨化田的神情也从未有过地凝重起来……   鸳鸯不禁心底害怕——雨化田的样子仿佛那宫室之中藏着一个强大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是雨化田也无法对抗的……鸳鸯心生退意,对雨化田道:“大人,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去别的地方……”   可雨化田却冷笑起来,他的冷笑在这寂静的故宫之中尤为清冷可怕。   随着“吱呀”一声,宫室的门被推开了……可是鸳鸯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她的双眼被雨化田用解下来的面纱蒙上了。鸳鸯身处地宫,视线又被完全遮挡,心里未免有点悬,她道:“大人,你要做什么?”   雨化田将鸳鸯扶到一边,依着甬道的两壁站好,道:“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独自进了宫室。这间宫室藏数百万,显然是西夏国的御书房所在。雨化田仿佛对此地很熟悉,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张桌案之前,然后挥开一具森森的白骨。那白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被蒙着眼睛的鸳鸯不由问道:“大人,这是什么声音?”   雨化田道:“东西掉地上了。”   “……大人,你在做什么?”   “……大人,你会不会丢下我不管?”   ……   鸳鸯问了很多个问题,雨化田虽然是懒得回答,但是,每次都哼一下,或者哦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鸳鸯眼前的那块布终于被拿下了。她眼前站着雨化田,而雨化田身后的那道宫室的门却被关上了。鸳鸯好奇地看了一眼,但之前说了太多的话,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口干舌燥,所以她并不打算废话。再看雨化田的样子,应该是要离开此地了。鸳鸯求之不得,在故宫中多待一刻,她的心就不安一刻。   她总觉得此行不会那么顺利。   雨化田也仿佛有些焦虑,他索性一把抱起了鸳鸯要离开皇宫。然而……就在此刻,皇宫一阵地动山摇!镶嵌在甬道两旁的夜明珠不停地掉出来,有些直接朝雨化田砸来!所幸雨化田武功高强,这些夜明珠并不能近他的身……只是,随着这阵动静,一道阴森恐怖的低啸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活生生掐断在喉咙中一般!   这是什么声音?不、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风穿过那些甬道和那些骷髅发出的声音,声音戛然而止,那也就是表明——风被隔断了!出口……被堵上了!   明光也在一点点地消逝……   由远及近。   到了最后,只剩下零星布满地面的夜明珠的幽暗光芒。   若说之前的声音带给鸳鸯的是可怕,那么现在……是彻底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冤家路窄,就在这样的当口,原本走在他们前面的三人转过身来。   “……大人,放我下来……”   雨化田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将人放下来以后,拉着她坐到了一个堆满黄金的箱子上。对面三人正是一同到地宫里来的赵怀安、凌雁秋、素慧容三人。赵怀安要去的方向也是离开的方向——但是,他也是晚到了一步,出口已经被彻底封闭,隔绝了地下皇宫与外界的联系!   “这是怎么一回事?”素慧容有些讪怕地问凌雁秋,此时此刻,她依旧站在凌雁秋身后,并未将身份暴露。赵怀安也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招呼两人过去,道:“出口此刻被机关封闭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凌雁秋接着道:“黑风暴一甲子一遇,等他过去后,将会吹开覆盖在皇宫顶上的风沙,而这被埋于地下的皇宫也有一个时辰重现天日的机会。”   “一个时辰?”素慧容惊讶地道。凌雁秋轻“嗯”了一声,道:“不错,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有另外一场风暴来临。到那个时候,地下皇宫将会被重新掩埋。”   “难怪……一甲子一遇的机会并非人人都能遇上,而两场风暴相隔的时辰又是这么短……难怪世人都不曾得到这里的宝藏。”素慧容又道,“可是自从我们进入皇宫距离现在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这出口不是被风沙所封闭。那又是……被谁人动的手脚?”   素慧容话音刚落,赵怀安两人同时看向雨化田。却见那雨化田正气定神闲地坐着。   鸳鸯从赵怀安他们的眼底看出了他们对雨化田的怀疑,但是,鸳鸯不认为雨化田会做这么大的手脚。这时,顾少棠和常小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顾少棠骂道:“一定是你拿宝藏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机关!现在好了,拿了宝藏又如何?!我们都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你给我闭嘴!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除了大堂里还有一些金银珠宝,两边耳室已经被人洗劫一空!早就有人在我们之前将宝藏运走了!”   “哈哈哈,常小文之前不是你说的,还没有人从这里运出宝藏!现在又说宝藏被人运走了,你骗鬼呢吧你!”   “信不信由你。”常小文哼了一声,然后走到赵怀安他们边上。顾少棠也跟着走上去,道:“好。我暂且相信你。可是,这皇宫常年埋在黄沙之下,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将这里的宝藏运走?”   几人相谈之间,又将目光转向雨化田的身上。   顾少棠更是“霍”地一下起身,拿关刀指着雨化田,道:“死太监,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众人只见那雨化田脚尖一动,地砖立即碎出裂缝来!而紧接着一块石子就冲着顾少棠的脑门飞去!虽然赵怀安拿长剑挡了一下,石子仍是划过了顾少棠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弄死你们几只蝼蚁,我需要做什么手脚吗?”雨化田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他们真的是他嘴里的“蝼蚁”。鸳鸯倒是有些怜惜顾少棠,那长长的一道血痕她看着都疼……要是留下疤……   这时,凌雁秋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递给顾少棠,道:“抹上,不会留疤。”   雨化田见了,便眼底带了一丝笑容,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素慧容。素慧容脸色煞白,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凌雁秋似乎有所察觉,侧首问她:“你怎么了?”   素慧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没什么……我给你的药,你怎么给别人用?”   “喂!出去以后我还你百八十瓶的,看你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顾少棠到底是个女孩子,自然爱美。拿了药哪里有还给她的道理?素慧容苦笑,心道,这种西厂秘制的药,非但能祛疤,还能废掉的经脉续起来……你以为百八十瓶这么容易!   凌雁秋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道:“小孩子。”随后又将她的长发捋在手中,道,“你看你,头发又乱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如果不能出去,至少把自己弄的好看一点。”   素慧容也没答话,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来。   凌雁秋从未见过她这么笑,一张本就绝艳的脸恰如一朵在黑夜中盛开的海棠。凌雁秋轻轻地将她长发盘起,叹道:“你原不该和我一起来的。”   素慧容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感受凌雁秋的手指穿过她青丝的感觉。刚刚她拿出伤药的那一刻,督主应该就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不管出不出的去,她都是死路一条。她想起那个年幼孤苦的雪夜,想起后来遥遥无期的残忍训练、漫漫不见尽头的杀手细作生涯……直到她在西厂的私牢里遇见凌雁秋。   她想,此刻她睁开眼睛还能看见她真好。   如果和她一起葬身这地下皇宫,数十年后,她们的白骨也会如此相依相偎。真好。   鸳鸯打量着对面每一个人的神色——她看到了常小文和顾少棠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反观不会武功和失去武功的素慧容、凌雁秋却是十分淡然。凌雁秋是个有经验的老江湖,遇到的事情也多,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也不是没有可能。倒是那个素慧容——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子现在古怪的不得了。   再看赵怀安,他自然是最为淡定的。与雨化田不相上下。   鸳鸯不知道的是,她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她。比如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不会像她这么有闲工夫看看这个、看看哪个——时辰在流逝,它可不会等人。如果在黑风暴来临之前,寻不到开启机关的办法,那么,他们这些人势必都要葬身此地!   “雨化田,如果我们出不去,你也出不去。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你的夫人。”赵怀安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却无形地稳定了顾少棠她们的心思。雨化田轻嗤一声,道:“这个需要你来告诉我吗?不过,你大可放心,今日将会死在此地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雨化田一说完,就朝他们动起手来!   “小心!”赵怀安赶紧将凌雁秋等人推到一边。可不想雨化田只是虚晃一招,逼退了赵怀安等人,他就立刻抱起了鸳鸯,转瞬就消失在地宫深处的甬道!与此同时,常小文与顾少棠对视一眼,顾少棠犹豫了一会儿,便对准雨化田的背影使出连环飞刀!飞刀环环相扣,却都没能接近雨化田的身子,然而在这个时候,被震碎的飞刀中飞出一枚细细的针!针头泛着幽幽绿光,眼瞅着就要刺入鸳鸯的肩膀,雨化田立即转了个身子,那针便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雨化田的手臂!   “大人!”   雨化田皱紧眉头,但脚下却不曾停滞,飞快地带着鸳鸯离开,然后进入一间宫室后按下宫室大门的机关,让那大门沉沉地关闭,将赵怀安等人隔绝在外。而鸳鸯也立即站到地上,扶着雨化田道:“大人,你怎么样?”   雨化田将她按到一边,然后自己使出内力将毒针逼出体外!虽是片刻的功夫,但雨化田的脸色急剧变化——额前也冒出了冷汗。鸳鸯慌张地打量了一眼四周,但见这是一个摆满兵器的宫室,宫室四角放着硕大的夜明珠——明珠上蒙了灰尘,只透出幽幽的暗光。鸳鸯心中十分害怕,但眼下却只能强自镇定,她将雨化田扶住,道:“大人,我扶你去蒲团那处坐好。”   雨化田将鸳鸯的手推开,冷声道:“本督没事!”   鸳鸯强忍着泪水,道:“大人,常小文她们分明是想给我下毒,你为什么要……”   雨化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不准哭!哼……区区小毒而已。”   鸳鸯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地给他擦去额前的冷汗。雨化田凝神坐着,道:“你不是经常犯困吗?且在边上好好歇会儿。”   鸳鸯见雨化田这副冷静的模样,不禁问道:“大人,封闭出口的机关果然是大人做的?”   雨化田勾了勾唇,道:“不是我。”   鸳鸯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暴虐,心道,的确不是他,如果是他,他就不会在离开地宫御书房的时候那么着急地带着她离开。可不是雨化田,又会是谁做的?地宫中的赵怀安他们更不可能,不说他们也被困在地宫里,他们也不知道地宫的机关图啊……她又想起顾少棠说的大部分的黄金已经被搬完了,那么,是谁做的手脚?   鸳鸯正胡思乱想,忽然身上一麻……雨化田看了一眼睡着的鸳鸯,这才喷出一口黑色的毒血。他将披风解下铺到地上,然后抱着鸳鸯躺上去。自己则是盘腿而坐,试图用内力将毒素逼出体外!   内力正在浑身经脉游走……   雨化田却仿佛入了一个幻境——这里不知是哪个大官的后院,莺莺燕燕都是些妙龄女子。四处雕梁画栋,花香鸟语。他见惯了富贵,这般人家在他眼底也不过尔尔。他只是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猛地想起,自己当日在地宫死去,然后重生……地宫之中本就有玄奥!   可是……他站在这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却仿佛没看到他……   这时,对面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笑,只见一个窈窕的女孩儿面带甜甜的笑容正挑了棉布帘子,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出门来。      第70章      雨化田一愣,眼前窈窕的少女不是鸳鸯又是哪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雨化田皱紧了眉头。只听鸳鸯对那老太太道:“老太太,如今日头好,你多出来走走,对身子有好处的。”   雨化田一时想起鸳鸯说过的“前世”,若按她说的,她前世倒是伺候这贾府里的老太君,暗道,自己莫不是稀里糊涂去了她的前世?再看那老太太不知被她说了什么逗笑了,倒是显得慈眉善目。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结伴而来的女人来给老太太请安。雨化田在一边看着十分无趣,然而他像是被束缚住一般,竟是无法离开。一堆的女人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而每当那老太太有甚么东西记不得的时候,鸳鸯就适时地提醒一声。雨化田略略挑眉,心道,难怪她初初服侍自己,自己便觉得她伺候的周道,原来是这样的府上调教出来的。   坐了一个上午,这些女人才散去。老太太年纪大了,便躺在软榻上午休。   鸳鸯挥手示意那些丫鬟都退下,自己则拿了一方帕子在绣。   雨化田倒是从未见鸳鸯刺绣的模样,心想她到底看不见自己,自己不如走近瞧瞧。   他如此想着,便也做了。方到鸳鸯身边,只听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鸳鸯姐姐!你在做什么?”   那人说着话,脸却要贴近鸳鸯。雨化田心中一怒,伸手推了他一把,可竟是连人的面皮都没碰到……说话的男孩浑身一哆嗦,道:“鸳鸯姐姐,这屋里怎么怪凉飕飕的?”   鸳鸯掩唇笑了笑,道:“老太太怕冷,屋里早就点上了地龙。怎么会凉飕飕?”   男孩盯着鸳鸯的侧脸看,忽然又道:“鸳鸯姐姐,你身上熏了什么这么香?”   说着,就要凑上前。鸳鸯立即站了起来,推开几步,道:“哪有什么香?你可是来找老太太的?她现在睡下了,你还是别吵她了,迟点再来。”   看男孩的打扮应该是这府上的少爷,他倒也不生鸳鸯的气,反而道:“好了、鸳鸯姐姐你别赶我,那我找别的姐姐妹妹顽去。”   鸳鸯嗔道:“快去、快去。”   雨化田盯了鸳鸯一瞬,随即又走出门外,眼瞧着那男孩儿走到远处,见了三五个姑娘扎堆一处顽,他也跟着凑上去。雨化田眉头一皱,心里也是知道京中多有纨绔子弟,这个贾家少爷不过是众纨绔中一个罢了。只是……对他的女人动手动脚,真是罪无可赦!   接下来半日倒是没什么事情,鸳鸯服侍老太太歇下后就回屋了。雨化田没有犹豫,也跟了她进屋。一来在他眼底,鸳鸯原本就是他的人,没必要避嫌,二来,中午的时候他试着离开贾府,但是根本走不出去。而整个贾府,他只愿意到鸳鸯的屋里来。   雨化田不知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丝毫感觉不到困意——连中毒之后的疼痛都消失了。他看着鸳鸯洗漱后躺在床上,但不知为何她辗转反侧并未睡着,然后她趿着鞋点了一盏油灯,又拿过搁置一旁的绣娄,从里面取出一块料子,拿了剪子仔细地裁剪起来。   雨化田便这般看着鸳鸯做了一个晚上的暖帽,期间他无数次想将鸳鸯赶到床上休息,只是苦于并无实体,别说是说话了,就是碰到碰不到人家。翌日,雨化田左右是察觉不到困意的,而鸳鸯虽然犯困,却必须忍着。   好在老太太起的晚,鸳鸯也不急着伺候,她倒是先去了院子里采了一把鲜花。雨化田看着鸳鸯嘴角微微弯起,低眉垂首,鼻尖贴着花瓣,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抚上鸳鸯的脸蛋。鸳鸯倒是没怎么察觉,反应不如贾宝玉那么大,她依旧把玩着手里的花束,并不知道身边跟着雨化田。她绕过几个回廊,忽见对面迎来一个胡子花白,身穿锦袍的老头子。   鸳鸯眉头一皱,似乎想要避开。那老头倒是先开口叫她:“鸳鸯。”   鸳鸯避无可避,只得行礼道:“大老爷。”   老头子也不说话,只是慢慢踱步逼近鸳鸯。雨化田一闪身挡在鸳鸯跟前。那老头子原是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浑身一阵哆嗦,然后倒是激醒了,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大抵是觉得在下人面前丢了颜面,挥了几下衣袍便走了。   鸳鸯拍拍胸口,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旋即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雨化田晓得她并不愚笨,大概她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在这个老头子一靠近的时候就露出那副模样来。雨化田从小就知道力量的重要性,可如今,他却遭遇了生平第一次——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却无法插手。而这眼前的人,还不是别个。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鸳鸯回了老太太那屋,伺候着老太太用过早膳。这老太太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竟又犯困了。便由鸳鸯扶着回去小憩。期间也有人来访,其中一个做主子打扮,看年纪应该是这府里的太太。后来听她对老太太的称呼,雨化田才知道原来这人是老太太的媳妇,府上的夫人。   她来了老太太屋里却净盯着鸳鸯瞧,后来鸳鸯取了昨晚做的暖帽给老太太,她还想和鸳鸯说话。出乎雨化田的意料,鸳鸯对此人爱理不理,她一开口,鸳鸯就说到别处去。到了最后竟是一句话都没搭上的。   很快,雨化田便知道了鸳鸯为何对主人家这样的态度。原来这妇人是那老头子的夫人,她来找鸳鸯也没别的事情——是亲自来给那老头子当说客来了,那老头子要纳了鸳鸯为妾!雨化田听了目光一凛,恨不得直接弄死这个中年妇人,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看向鸳鸯,见她不论那妇人说什么,她都是沉默以对。那妇人以为她是害羞了,一面说着:“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一面欢喜连天地出门去报喜了。   这妇人一走,鸳鸯便抱膝蹲在地上捂着嘴巴流了些眼泪。   雨化田有些诧异,毕竟鸳鸯对他坦白了前世却没有说起这种事情。   鸳鸯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独自往花园里去了。雨化田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紧。鸳鸯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再哭了,只是脸色很差。这时,假山后忽然冒出个姑娘来扑到鸳鸯身上,搂着她的肩正拿事儿取笑她。   鸳鸯见了她,方又哭又笑,不知怎么办是好,露出了几分生动的神情来。   那姑娘埋汰了鸳鸯几句,被鸳鸯哭笑着轻骂了一句,随后两人说起了那“大老爷”要纳鸳鸯做妾的事情。雨化田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鸳鸯倒是有几分气性的。后来又来了一名丫鬟,原也是和鸳鸯一起长大的姐妹。只她二人一惯取笑鸳鸯,又是宝玉、又是贾琏的。雨化田听了心中自然不悦,也晓得了这两个女子都是将身子给了房里的男主子的。   他打量鸳鸯的反应,先是听她说什么,别说是不做那人的小妾,便是三媒六聘娶她做正房太太,她也不去。如今其中一个女子说,老太太年岁大了,也保不了鸳鸯一世,鸳鸯诚然也明白这个理儿。竟是将心一横,若是来日无路可走,要么绞了头发做姑子,要么还有一死!   雨化田心知鸳鸯性子烈,想来自己当初娶她,若不是碍于圣旨赐婚,违抗了圣旨,非但自己要掉脑袋还要连累家人,这鸳鸯很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反抗来。他低首看着鸳鸯故作坚强的模样,再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多时,她的嫂子又来了,倒是来当说客的。他之前听鸳鸯说过她本是贾府家生子,父母兄嫂都是贾府的下人,谈及之时,不知是当时对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原本就不想多提——总之,雨化田并不清楚她前世的家庭。   如今这嫂子来了,居然是来给鸳鸯道喜的——原来这些个人都觉得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做丫鬟而不做姨太太的。因此“大奶奶”和她一说,她就觉得事成了,这才跑来和鸳鸯说……只是鸳鸯当着“大奶奶”这个主子的面不好发泄,对着她却是可以说的,将这嫂子狠狠地骂了一通,虽是出了气,却也气哭了自己……   雨化田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鸳鸯。   她嫂子刚刚被赶走,昨儿那少爷又来了。倒是没说什么旁的话,拉着鸳鸯让她别在外头受凉……鸳鸯也没再多说这件事情。她知道,她的两个好姐妹平儿与袭人帮不上她,而宝玉帮不了、也不能帮她。该要面对的,仍是她一个人面对……   她心底藏着事儿,服侍老太太的时候却十分尽心尽力,压根没出岔子。雨化田在一旁看着,心道,她就是这般模样,出了任何事情都藏着掩着……原是这辈子就带来的脾性。不料当晚又是雷雨天气,鸳鸯原本就睡不着,此刻雷声阵阵,哪里还能合眼?   她起身将门窗都给关严实了,在这昏暗的油灯之下见到了昨儿裁剪暖帽的剪子……   她慢慢走到桌子旁,将剪子拿了起来,握在手中看了许久……   雨化田瞧着她削瘦的身子,与无助的神情,还有那憔悴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好受。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剪子放到枕头下,自己坐在床榻上,抱着背角发呆。雨化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楼主鸳鸯的肩膀。他看到有一丝碎发黏在鸳鸯的脸上,他想伸手去抚开,但是,他碰不到她……   鸳鸯虽是贾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便是在一干年轻辈的少爷小姐面前都有几分面子,但她心底着实想的是,得恩典拿回卖身契,往后嫁个踏实的男儿过一辈子。可是……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那色鬼贾赦看上了,其实平儿的话说的很对,老太太护不了她一辈子,要是以后落入贾赦的手中,下场只能更加糟糕。但是,她就是不愿……不愿嫁给人家做小老婆!她正是大好年纪的姑娘,若说没个对将来的念想那怎么可能?可如今父母远在南京,家中兄长必不会违背大老爷的意思,她身后无人撑腰,无人做主……她已是走投无路。   只愿来日还能保个清白身子。   雨化田略略侧过脸,他冰冷的唇吻上鸳鸯的眼角,可是那泪珠子从他的唇上流过……   他仿佛能体会到它的苦涩……   他的唇慢慢下移,对上鸳鸯的双唇……   鸳鸯觉得唇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透过朦胧泪光,她看到一个容貌极为出众的男子!可是……他又是那么的不真实……   雨化田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抬起头,对上鸳鸯的眼睛,见她的眼眸里倒映出隐隐约约的自己来……他心中一喜,握着鸳鸯的肩膀,道:“你莫怕……”   然而,他的话刚刚说完,他的身子便是一阵剧痛传来。   雨化田再度睁开眼,入眼的是明晃晃的夜明珠的光芒。而他依旧身处地下皇宫。   “大人……”鸳鸯的声音传来。雨化田侧首看向她,只见她眼角溢出了泪花,仿佛在做噩梦。雨化田试着走了走内力,可是……他眉头一紧,手指却是伸出去,为鸳鸯擦去眼角的泪花。撷了一滴在指上,雨化田收回手看着……   但愿你不再回忆起那么可怕的事情。这眼泪不是因此流下的。      第71章      “我怎么睡着了?”鸳鸯撑着身子起来,再看到雨化田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掌心摸到了雨化田的披风,她稍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地爬起来,到雨化田身边,问:“大人,你感觉如何了?”   “无碍。”雨化田淡淡地说道。鸳鸯见到地上有一滩黑血,心道,雨化田该不会是把毒给逼出体外了吧?不过他武功高强,想必要做到这件事情也不会太难。但是梦中的场景仍是让鸳鸯心悸,她拿了帕子给雨化田擦去嘴角的血迹,手指刻意地碰到雨化田的脸——带着淡淡的温暖的脸让鸳鸯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活着,并不是和梦境中一样……   只要雨化田没有受伤,那么他们一定会离开地下皇宫。   鸳鸯知道一进地下皇宫,雨化田就先去拿了密道的地图。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睡了一觉,醒来就在厂督府上。而如此诡异的事情也并非只发生在她的身上——雨化田当初听了她的解释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怀疑,并不是因为雨化田异于常人,只是他也经历了诡异的事情。   她没记错的话,之前的那个祭坛便是前世的雨化田殒身之地。而取了他性命的人,正是凌雁秋和赵怀安。他们两人联手对付雨化田,而凌雁秋在刺了雨化田一剑后,顺利和赵怀安逃出即将被黄沙淹没的地下皇宫,至于雨化田则是没能离开……   与雨化田一同摔在地宫里的还有那个鸳鸯不记得名字,但是十分美貌的女人。鸳鸯没想到她居然是雨化田的人——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谁都没看出来。当然,最为可怕的还是雨化田的心思。   “梦到了什么?”雨化田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鸳鸯微微一怔,梦境和现实仿佛并非前世今生。在前一刻的梦中,鸳鸯也是在此地看着雨化田……   雨化田被刺了一剑,摔下地宫之后却没有死去。然而,鸳鸯觉得,那种时候还不如死掉。她就站在他的边上,可是她和他说话他听不见,甚至她触碰不到他的身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袭来,漫天普卷的黄沙通过那被戳穿的屋顶中倾泻下来!然后,她开始和雨化田一起飞快地逃离祭坛,他们在甬道上奋力地奔跑——然而鸳鸯跑的太慢,她喊雨化田,雨化田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头抱起她,因为他根本听不见鸳鸯,也看不见鸳鸯。   黄沙像洪水一样埋头扑来!鸳鸯以为自己会被活埋——就像祭坛里中那美貌姑娘的尸体一般。但是,事实却是那黄沙穿过了她的身体,而她没有窒息,也没有被黄沙掩埋!她愣愣地抬起手,看着那些黄沙从掌心流泻,然后回头看跑到甬道尽头的雨化田。   甬道尽头有两道回廊,一道原是露天的,早已被黄沙掩盖的严严实实。雨化田当时朝另一条回廊跑去。鸳鸯尚且记得,前一刻,雨化田还抱着自己走过这里……她怔怔地跟上去,然后看到那两壁镶嵌着夜明珠的甬道。黄沙冲到尽头就停止了,这里的甬道并未被波及。雨化田也是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地下皇宫再现天日需要六十年之后。   雨化田的头顶上已是层层黄沙。或许不久之后会有商队从上面经过,又或许会是几匹骆驼、一条响尾蛇。但是,他们都不会发觉在他们的脚下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脖子上被割了一剑,但是因伤口不深,他并未立即死去,可这也让他头晕目眩。他开始扶着墙壁,虚弱地喘息着……   鸳鸯想去扶起他,但是她碰不到他。   ‘大人……’她拼命地喊他,但是他听不见。眼前的人明明是雨化田啊,他的神情、他的相貌,都未曾变化。可明明在她身边的雨化田在地宫之中,身上的曳撒仍是一尘不染。而眼前的他,长发披散,常服上也有多道口子,甚至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未包扎的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雨化田在甬道的脚下坐了许久……鸳鸯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因为现在的她完全感受不到双腿的麻木或者疼痛。她只知道雨化田的脸色越发苍白,而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夜明珠的光芒是如此幽暗,整个甬道中寂静的可怕……   在这不知多久的多久之后,雨化田开始站起来,他走进了斜对面放满书籍的房间之中。   ——这房间鸳鸯也是有印象的,雨化田抱着她进入这里,然后去的地方就是这间书房。鸳鸯尚且能记得他当时凝重的神情。以及他拿着面纱蒙上自己眼睛的手的温度。   而此刻,雨化田将房门打开,鸳鸯稍一迟疑也跟了进去。   可眼前的景象让鸳鸯几乎尖叫出来!不、她已经尖叫出来了!并且她想扑过去抱住雨化田,但是她扑了个空,她直接摔到了地上……而她的头顶上,是一张檀木桌子,即便历经百年时光,除了身上的一些灰尘,依旧结实。桌子边上是一张椅子,同样是檀木做成,而椅子上坐着一具穿着铠甲的白骨。   ——哗啦。   雨化田将白骨挥开,白骨瞬间成了一块块的,那头颅直接滚到了桌下——鸳鸯的脚旁!鸳鸯吓的立即站起来。当然,她这一站,脑袋也没有碰到桌子。雨化田挥开白骨,却是为了桌上的一方砚台、一张丝绸。他似乎想写什么,但最后他没有动手。   他在想什么……很快,鸳鸯就知道了答案。那一瞬间,她又仿佛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鸟语花香,莺歌燕舞,有三五个结伴的小伙伴围在一起用鸳鸯听不懂的方言唱着当地的童谣。啦啦啦,那轻快的语调,和着吴侬软语的音腔,眼前的场景都明媚起来了。可是这美好的画面只是存在了片刻……   战火、硝烟,刀枪刺入肉体发出的声音。   男人愤怒的嘶吼,女人孩子悲恸的啼哭。   而这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切最后消失在辘辘的车轮声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世界开始死寂。懦懦的童谣声远去,战火中人们的嘶声力竭远去。只剩下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它开往何处?未知的城市、未知的命运。   紧接着小女孩有的被充入宫中做宫女,有的做了官妓……小男孩们无一例外都被送去净身了……长期的黑暗和压抑。鸳鸯起初能听见那面目模糊的男孩细弱的哭泣声,但是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消失不见了……   有一天,世界变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有人跪在他的脚下谄媚地喊他“雨公公”,这声音,鸳鸯曾听到了无数次。而此刻听来,却有些悲凉。再到后来,他成了西厂厂督。风光无限。一路的荣华富贵,像是刹那得来的。他光鲜无比,而抬头看像世界的天空,却是晦涩不明,无尽的黑暗和丑陋形成巨大的漩涡……他被困在这里,无所遁形。   在这漩涡之中,鸳鸯看到了很多人的脸,唯一知道的便是万贵妃……   她的脸是扭曲的、可怕的,她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鄙视,然后她对着他喊:心肝宝贝开心果,你过来……   他在抗拒、他皱眉、他厌恶!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谈而色变的西厂厂督。可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皇家面前,自己什么都不是。像万贵妃喊的“心肝宝贝开心果”,不过是条养来取乐的狗而已。他是这么骄傲,他不甘愿如此……不甘愿、不甘心!   他想证明自己,于是他要做东厂做不到的事情……是的,即便他不急着证明自己,他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盯着呢。皇帝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设立西厂,又怕西厂权利过大……龙门之行,西厂厂督以及四个档头全部都来了。而如今,他被困地下皇宫,马进良四人,除了赵通,余者明确死亡!西厂的所有主力都死了……   即便那个叫风里刀的臭人扮成自己的模样回去,西厂也不会有太长的光景了。   雨化田阴冷的笑声吸引了鸳鸯的注意,鸳鸯惊觉自己居然可以窥视他的内心!   他在笑谁?他在笑赵怀安,即便他雨化田“死”了又如何?当风里刀顶替他回到京城,“雨化田”就依旧活着……皇帝昏庸,大势如此,他赵怀安杀的了一个雨化田,他杀的了所有的吗?   鸳鸯怔怔地看着雨化田,她从不曾知道自己眼底冷酷残忍的雨化田曾经和别的孩子一样,拍手唱着童谣……曾经和所有背井离乡的孩子一样,躲在被窝里哭泣过……后来,生存教会了他冷酷与残忍。没有童谣,也没有哭泣。他的世界一片繁华,天空却黑暗可怕。   雨化田的呼吸渐渐微弱了,他将主位上的灰尘拂去,手上一用力,将手心的一张羊皮纸彻底摧毁!在摧毁之前,鸳鸯看到了那羊皮纸上描绘的路线——似乎是皇宫的一个密道!她上前叫道:‘你起来呀!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倒下了!雨化田!你不是讨厌风里刀吗?你甘愿让他做你的替身?!’   可是雨化田听不到。   他感到眼皮好重,这一世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涌上来。   鸳鸯清晰地感受他的感受,她不再推搡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雨化田,然后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出来……有一滴滴到了雨化田的胸膛,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子,然后他见到了一个面容清秀,看着自己落泪的姑娘……   “腹中孩子怎么样?”雨化田的手不知道何时环上鸳鸯的身子,鸳鸯立即回神,她缩进了雨化田的怀里,问道:“……大人,我们一家人会平安地离开的,是吗?”      第72章      雨化田低首看着缩进怀里的女人,身子微微一僵。到底是鸳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雨化田有些不适应。但他只是将人用力搂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原本是可以离开的。但是……”   鸳鸯闻言,立即紧张地抬头看向雨化田。只见雨化田垂眸看着她,两人视线对上,他道:“但是,我中了毒,双腿无法走动。”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然后递给鸳鸯,道:“这是地道的地图。”   鸳鸯立即想起梦境之中,雨化田毁掉的那张羊皮纸!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吗?她也没有接过,只是看着雨化田道:“大人,这地道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黑水城,五百年前‘黑勇士’哈拉将军谋反,阴谋败露之后,皇帝将其困在城中,然数日之后不见城中断水缺粮,后来知道此地地高河低,黑水城中叛军通过汲暗道河流之水,赖以生存。皇帝知道之后,便将暗道阻断。哈拉将军陷入困境,将黄金封入枯井之中,率军突围,后寡不敌众,败北之后自刎而死。”雨化田耐心地和鸳鸯说着这一切,一面用手捋着她的长发,道,“黑水城自此成了一座死城,直到三百年前成了白上国都城,一度繁华。岂料不久之后黑水城为蒙古人发现,蒙古人发兵此地。黑水城中一百零八名将士死守皇宫,此后一夜之间,黑水城被风沙淹没。”   “来时你可瞧见了两座石碑?”   鸳鸯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当时她并未注意。   雨化田勾唇道:“石碑上写着‘来甲飞旋龙,沙海献神门’。”   鸳鸯依稀听顾少棠他们说什么“六十年”,将这两句诗略略琢磨了一下,道:“大人,莫非是一甲子……”   雨化田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适才我调息用了半个时辰。再过半个时辰,唯一的出口就会被风沙所淹没。直到六十年以后……才会再现天日。”   鸳鸯浑身一冷,怔怔地看着雨化田,问道:“……入口的机关……怎么会忽然启动?”   “顾少棠没有说错,皇宫里的黄金早已被运空。”   “可是,这里不是被沙海所淹没,只有等到六十年的黑风暴吹开掩埋皇宫的黄沙,才能见到皇宫吗?难道是六十年前已经有人来过了?”鸳鸯愣愣地站起来,然后环顾四周——不、六十年前不会有人进入皇宫的。因为在她的梦境之中,这里堆满了黄金,而如今除了镶嵌在墙壁和中央石柱中无法被取出的夜明珠外,再无其余的宝物!也就是说……   “难道皇宫另有通道?”鸳鸯直愣愣地看着雨化田手中的羊皮纸——这并非是出口的地图,而是另外一条通道的地图!雨化田勾唇,道:“还不算太笨。”   鸳鸯这才接过雨化田手中的羊皮纸,她摊开放在地上,但见羊皮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唔,大概是地下皇宫的俯瞰图。雨化田指了指其中一条路线,道:“看出什么了吗?”   鸳鸯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大人,我看不懂……”   雨化田瞥了她一眼,仿佛早有预料,也没什么其余的表情,只是道:“这条暗道便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黑水城的暗道河流。”   鸳鸯愣了许久,方才明白雨化田话里的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又道:“那那些黄金……难道是……”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世的雨化田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那么,当年他也看到过这张羊皮卷,他就完全有可能通过暗道链接在外的地方进入皇宫!所以知道这件事情,并且有能力拿走黄金的人,只有雨化田!   雨化田却是轻哼一声,道:“拿走黄金的人可不是我。”   雨化田以往做了什么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干脆直接地否定,因为他会觉得无所谓。鸳鸯狐疑地看着他,被他重重弹了一下额头,他冷声道:“你别忘了,本督是朝廷命官。做官的就是为了皇上分忧。”   雨化田话虽如此,他的神情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啊!而且鸳鸯也不觉得他对皇帝多忠心……他比较像话本里的大奸臣。当然,鸳鸯也没敢再反驳,她揉了揉疼痛的额头,对雨化田道:“所以,拿走黄金的人是皇上?”   雨化田略略挑眉,权当是默认了。鸳鸯又问:“所以说……设了机关将入口关闭的人也是皇上?”她揪着雨化田的袖子,道,“大人,我们既然有了暗道的地图,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等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们一家人……”   雨化田屡次听鸳鸯说起“一家人”,心中觉得十分怪异。然而他并未表现出来,反而好整以暇地问:“为什么去哪里都好?”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鸳鸯咬着唇,“虽说大人让风公子代替自己留在京城。然而西厂的人马来龙门必是皇帝所知道的。在入口设了机关,并且在第一场风暴来临后的一刻钟内关闭了入口,分明是要将在地下皇宫的人全部封闭在皇宫之中。里面有所谓的乱党,当然也有西厂的人马。皇上是不是对西厂……”   “好大的胆子。”雨化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鸳鸯身处绝境,一时嘴快,又想此地左右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站在他这边为他考虑,他总不会因“藐视皇恩”为难她。所以她只是抿了抿唇,然后偷偷地打量雨化田的神色。雨化田忽然笑道:“胆子这么大,难道以前在本督面前都是装的?”   “并非……”鸳鸯立即摇头,大概那梦境还在作祟,她此刻并不觉得雨化田多可怕,反而……她心中一酸,低下头不说话。雨化田见她这副模样,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肩膀,道:“这一次却是让你说对了。可惜,不管皇帝如何打算,我已经离不开了。”   “大人,你体内的毒不是已经排出了吗?!”鸳鸯原本看到雨化田吐出的黑血,以为雨化田已经将体内的余毒排清了,可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鸳鸯急道:“那怎么办?大人,你不是武功很高强的吗?你再试试……”   雨化田用手指擦去鸳鸯眼角的泪珠子,道:“你又哭了?”   鸳鸯拉过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胡乱带了一把,将泪珠子都擦上去,然后道:“大人,若是死在这种地方,你能甘心吗?”你若是甘心,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意念再世重生?!她不信雨化田会这样放弃……   雨化田看着那琥珀色的眸子,心中升起了被窥视的诡异感。   他微微别开脸,道:“带着孩子离开。”   鸳鸯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在梦境里见到的那个雨化田和自己身边的这个显然有些不同,难不成是……有了孩子,所以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所以,他才会少了那么多的执念?   雨化田将地图收起来,然后放到鸳鸯的手里,道:“暗道的入口就在石桌之下。这间密室本是拉哈将军所建,当年若不是他的妻子背叛他,部下全部战死,他兴许也会通过这里离开。”   鸳鸯拿着羊皮卷迟疑了。   留在这里,她帮不了雨化田,而且在没水没粮的情况下,不出三日,他们都会死在这里。非但是她和雨化田,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离开的话……她看了一眼雨化田,然后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那张石桌子。那桌子上刻了纵横的棋盘,这让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书房一般。不过石桌太重,就算石桌下是暗道的入口,她也推不开石桌……   就在这里,只听一声低沉的响动。   那石桌渐渐移动了。   鸳鸯立即回首去看雨化田,只见雨化田刚刚按下墙壁上一颗凸出的夜明珠。   鸳鸯猜测那夜明珠就是开动石桌的机关所在。   “暗道的入口已经打开了。只要沿着干涸的河床一直走,就能离开皇宫。”   但见雨化田手中正握着一串佛珠,这串佛珠之前是戴在雨化田的手腕上的。他今慢慢地置于手中转动着……鸳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趴到石桌上,往地道内看去……   雨化田眸色微微深沉……手指也慢慢动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鸳鸯忽然回首,正色道:“大人,通往地道的是一架梯子,一共一十八阶,虽然困难了一些,但是,只要咱们慢慢来,一定可以抵达暗道里的!”   雨化田挑眉,道:“咱们?”   “嗯!不错的!我不会让大人一个人留在这死寂的地宫之中孤孤单单地死掉!”鸳鸯说着,两眼便有些发光,然后她想跑到他身边去……刚刚跑了两步,就被忽然来到跟前的雨化田一把抱入怀里……   “仔细点孩子。”   鸳鸯的笑僵在脸上,道:“大人……你不是说你的腿走不动了吗?”   雨化田轻咳一声,并不答话。鸳鸯的目光渐渐落在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上……      第73章      雨化田将佛珠一收,对上鸳鸯的目光,颇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怎么了?”   鸳鸯思忖了一番,道:“若是妾身没有记错,这串佛珠应该有一百零八子。与黑水城战死的守将数目相当……唔,对了,大人你可以走动了?”   雨化田眼神有些复杂,他只是又问鸳鸯:“你为何要返回?”   鸳鸯轻叹了一声,躲出雨化田的怀抱,微微低首,道:“大人,我之前便说过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皇宫死去……”鸳鸯如今想起梦境之中的他还是会觉得难受。她微微一笑,道:“再说了,没有大人,逃出去后我还是活不下去的。郎为乔木,妾为丝萝呢。”   是啊,鸳鸯只是一个平凡的后宅妇人,若是没有雨化田的庇佑,即便逃出了地宫,她该何去何从?回家的万万不能的,入京也是不能的……当然,首先,她要考虑的就是出去后面对的就是漫漫的沙漠,她只是一个孕妇,她没有水、没有粮食,也没有银两,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活下去。   雨化田心中一动,一时想起梦境之中无助的鸳鸯,那股子怜惜之情至今还能真切地感受到;一时又想起初见之时,她低眉垂首,温顺得不得了,在郁郁的梅花香气中,给他小心翼翼地上药;一时又想起她初初在自己身下承欢,娇颜绽露的模样……最后,他想起就在前不久,这个小女子告诉自己,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他将鸳鸯再度搂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鸳鸯只觉得额头上被他吻到的地方麻麻的,因不自禁地扭了扭身子。雨化田的眸色一深,固定住鸳鸯的腰不让她乱动,微微弯下身子,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我们离开这里。”   但是鸳鸯没有动,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雨化田:“大人,这扇门会永远地关着吗?”   雨化田微微蹙眉,道:“怎么?你想放赵怀安他们离开?”   鸳鸯立即摇首,道:“才没有。只是在想,大人如今身负重伤,若是我们走到半路,被他们追上了,会有危险。”   雨化田勾唇:“你以为本督真会输给这些渣滓?这里原本是哈拉将军的密室,所以这扇门为上万吨玄铁所打造,若是没有机关开启,以人力是无法关上或开启的。”   鸳鸯状似不在意地道:“机关吗?有什么机关这么厉害可以控制这么重的门?”   雨化田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在进密室的时候就把门的机关给毁掉了。所以,你放心,赵怀安他们没有机会追上我们,当然,也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鸳鸯看着昏暗的夜明珠,微微叹气,正色道:“大人,若是我求你,看在赵壮士救过我们母子的份上,可否对他网开一面?”   雨化田伸出手来,鸳鸯害怕地往后一缩,然而雨化田却是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与赵怀安的恩怨,你并不明白。所以别插手。他救过你和孩子,等本督出去以后,会给他修个衣冠冢。”   鸳鸯一噎,心道,你一个西厂厂公给赵怀安这样的大侠客建衣冠冢?!那赵怀安的一世英名大概也毁的差不多了……其实雨化田说的他和赵怀安之间的恩怨,鸳鸯也是知道的——他亲眼见到,上辈子的雨化田被赵怀安和凌雁秋联手刺杀于此地。所以,让雨化田放他们一条生路,似乎的确不可能呢。   “走吧。”   鸳鸯忽然捂住嘴巴要呕吐出来,走在前头的雨化田回首看了她一眼,鸳鸯柔柔笑道:“大人,你将话梅给我吧。一路上别为我分心了。”   雨化田眉头一紧,干脆扶住她,道:“孩子怎么了?”   鸳鸯只管捂着嘴巴,道:“大人,你赶紧将话梅给我吧。”   雨化田取出那包话梅,见里面还有五枚,便对鸳鸯道:“这一路不知有多长远。慢些吃。”说完,他就探身入了地道入口,声音还在响起:“我在下面接着你,你走的时候仔细一些。”   “诶……”鸳鸯咬了一口话梅肉下来,然后将余下的扔在石桌旁。再度回首看了一眼那石门——她虽然不喜欢常小文那些女人,但是赵怀安对她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实在算不上是坏人。所以,这一切都让老天爷来决定吧,如果大门开了,那么赵怀安看到自己留下的话梅兴许会找到暗道,可如果那扇门一直打不开……   她别过脸,然后也入了暗道之中。雨化田早就在下面等下鸳鸯了,鸳鸯只是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再快到地面的时候,就被雨化田抱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黑暗的地道之中,只有雨化田手中的一颗夜明珠在发着微弱的光芒,目光最远所及只十余步开外,这此前是黑水城暗河,如今河水干涸,脚下的地面也干裂开来,在明珠的光芒之下,仔细看着十分骇人。她不由地贴近了雨化田。雨化田拉紧她的手,道:“莫怕。若是身子吃不消了,便与我说。”   鸳鸯轻轻点头,道:“大人也是。若是累了,咱们便休息片刻。”   雨化田轻嗤一声,然后拉着鸳鸯不紧不慢地走着。   在暗道之中,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期间间或还有雨化田闷闷的咳嗽声。   鸳鸯心道,莫非雨化田真的是余毒未清吗?毕竟跟着雨化田这么久了,她几乎没见过他生病,此刻听他极力想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咳嗽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了。然而鸳鸯没有提起,只是握紧他的手,问道:“大人,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雨化田的身子微微一僵,他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鸳鸯便自顾自地说:“你说,若是男孩儿咱们应该给他取什么样的名儿?若是女孩儿又该取什么名儿?不知咱们的孩子是像大人一些,还是像妾身一些。”   雨化田这次倒是接的很快,道:“相貌最好是随我。”   鸳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对,就大人貌美如花,沉鱼落雁!”   雨化田便低低地笑出声来。借着夜明珠幽暗的光,鸳鸯见到他眼底眉角都十分柔和,他的嘴角也在微微上扬,整个人不复冰冷,诚然……他这一笑,确也称得上貌美如花,沉鱼落雁……鸳鸯脸一红,赶紧别开脸不去看他。雨化田武功之高,即便不去看鸳鸯,也知道她此刻的动作。   他道:“夫人生我的气了?”   鸳鸯轻轻一哼,道:“妾身不敢。”   雨化田快速地对着她的侧脸吻了一下,道:“夫人近来脾气可真大。话说回来,嫁给本督,你可是赚到了。”   鸳鸯尴尬不已,跺脚道:“大人你别闹了。”   雨化田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是鸳鸯从未听过的轻松自在。   在迎来第一个分岔口的时候,鸳鸯在正确的路上扔了一枚话梅。实则,扔话梅的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但是一想起来龙门的这一路上,赵怀安对自己的处处照顾,以及救命之恩,她就无法说服自己不留下一些线索……   不知走了多久,鸳鸯隐隐觉得自己的两脚开始痛起来。雨化田似有察觉,便在鸳鸯面前蹲下身子,道:“趴上来。”   鸳鸯听他咳嗽愈发紧密,正担心他的身子,哪里还能顺从他的意思?   雨化田道:“若是本督的孩子出了事情,你看本督如何惩罚你。”   鸳鸯哼了一声,心想雨化田这话必是刻意这么说的,但是她也隐隐觉得腹部不舒服了。之前受了不少惊吓,若是一直这么走下去,确实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想到这里,鸳鸯就趴到了雨化田的背上,问道:“大人,咱们还要走多久?”   雨化田正待回答,忽然眸色一深,道:“前面有水流之声。”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了大约三十余步,只见面前的暗道像是徒然轰塌下来一般,而在与地面平齐之处,又有河水漫出来……鸳鸯下了雨化田的背,与其走近一看,只见原本在暗道上方的石块紧紧地贴着水面,不留一丝缝隙。沙漠中不是没有地下河,尤其这里再几百年前就是暗河,只是被堤坝阻拦了水流,所以丝毫不奇怪。而眼前的情况却是……   他们不知道这河面有多宽,河水有多深。还有和河面紧紧贴着的岩石也不知道有多宽——这意味着他们不清楚在水中闭气的时间要多长。鸳鸯掬了一把河水,原本在沙漠里见到水流应该开心才是……可是,看着清澈的河水,鸳鸯忽然心生悲哀——雨化田武功高强,他说不定可以离开这里。但是自己水性并不好,她一点离开的把握都没有。   这时,鸳鸯也闻到了一股子恶臭,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手中的水全部泼了出去,然后靠近雨化田,道:“大人,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雨化田目光瞥过靠在岩壁上,腐烂了一半的尸体,随着蛆虫的蠕动,尸体的脖子便歪歪斜斜地要掉下来。他目力极好,不必借着夜明珠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他将明珠放入鸳鸯的掌心,然后取出之前的手帕,对鸳鸯道:“把眼睛蒙上,我们离开这里。”      第74章      鸳鸯拿掉帕子的时候身子已经挨到了岸上。她并不知道在水中到底游了多久,总之是雨化田一直搂着她,并且每隔一小会儿他就渡气给自己。可即便如此,鸳鸯仍是赶到了精疲力竭,她吃力地趴在岸上,然后努力地往上爬。这时,她回头去看雨化田。   但见他也是浑身湿透,潮湿的墨发紧紧地贴着白皙的脸。   “大人,我拉你上来……”鸳鸯刚伸出手去,只见雨化田眸光一凛,而下一刻,一个残破的身体就被雨化田从水中揪了出来,只听到碰的一声,那人被雨化田狠狠砸在岩壁上……鸳鸯完全没料到这里还有别人!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着飞鱼服,但不是平素看到的威武和光鲜,早已破烂不堪。然而,他身上的飞鱼服足以让人明白他的身份。他像是被拍在案板上的肉饼,然后贴着石壁,迅速地摔入了河水之中!他摔下来的时候,五官都溢出了鲜血,不过诡异的是,他的腹部不同寻常地鼓起……   鸳鸯已是觉得恶心,两手撑在地上就不住地呕吐起来。   雨化田上前抚着她的胸口,道:“怎么样了?”   鸳鸯使劲地点点头,道:“尚可。之前也见过不少死人……”正确地来说是跟了雨化田之后。但是也因为这样,鸳鸯的恶心劲很快就过去了。她问道:“这里怎么会有锦衣卫?”   雨化田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这些人是皇上派来寻找黄金的。”   “这些人?”鸳鸯只觉得浑身一寒,然后警惕地朝四周看去。雨化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必看了。皇上派来的人就在刚刚全部死掉了。”   鸳鸯想起刚刚那人诡异的腹部,不禁问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派人来的?”   “半个月前。”   提到半个月前,鸳鸯最先想起的就是万夫人的死、小贵的背叛。当然,和雨化田有关系的,是自己被万贵妃宣入宫中,后来雨化田将她带回了别院——之前在宫里,他引了万贵妃动怒,似乎闹翻了。此后,他更是救出了宫中的那个小男孩。鸳鸯以为万贵妃必然会对雨化田有什么动作,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只有自己被东厂追杀这一件事情发生。她似乎没怎么动雨化田……   但是如果半个月前,雨化田在和她闹翻之后就将白上国皇宫的地图交给了皇帝,皇帝就有可能为了得到黄金而没有听从万贵妃的枕边风——万贵妃再厉害也是仗了皇帝的势,没有皇帝点头同意,她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弄死一个人的。   可是,刚刚雨化田说起这些死人都是皇帝派来的锦衣卫的时候,他的神情并没有意外,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些人的死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石壁很长,也就只有雨化田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可以带着一个人成功地游过,那些锦衣卫的武功自然比不得雨化田。刚刚被雨化田打飞的那人应该是武功最好的……   “大人,刚刚的那人为什么不离开?”既然他活了下来,为何不离开呢?   雨化田拿过鸳鸯手里的夜明珠,朝一个角落照去,只见那角落处金光闪闪!定睛看去,竟是一堆堆的金子!鸳鸯诧异道:“刚刚那人将黄金从河底搬上来的?!”   雨化田颔首,冷声笑起来。鸳鸯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道:“大人既然说他们在半个月之前就来了这里。即便那人渡过了石壁活了下来……他也没吃的东西,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雨化田静静地看着鸳鸯,道:“他自有自己的食物。”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金簪子。他此刻已经上了岸,曳撒积了沉沉的水,重重地拖在地面上。然后他将鸳鸯抱入怀里,用手挽起她那湿漉漉的长发,道:“沿着暗道再走十几步,便能见到亮光。亮光所在便是地下皇宫的出口。皇帝派来接应锦衣卫的人都已被处置,你出去后,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他将她的长发绾起来,然后道:“拿走可以安度余生的金子,离开这里。”   鸳鸯这才听出雨化田话里的意思,她哪里肯让雨化田将长发固定住,一把握住他拿着簪子的手,道:“大人你怎么了?”   她感受到雨化田浑身一颤,然后挽着她长发的手徒然一松!而他的人就歪向一边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鸳鸯手中的夜明珠摔在地上,咕噜两声滚到雨化田的腿边,映出的不仅仅是雨化田握在手中的鸳鸯金盏!还有他边上的一滩鲜血……   “大人!”鸳鸯赶紧扶住他,难道他重生一世,还是不能改变命运吗?还是说……都是因为自己?是的,如果没有她,雨化田的计划会是天衣无缝,虽然她不知道雨化田亲自来白上国皇宫,是否只是为了那些金银财宝,毕竟雨化田在皇宫里只拿了一卷羊皮纸,旁的什么都没拿,但总之他的目的一定达到了。   如果没有自己,他就不会中常小文的毒,也许也不会那么快地暴露了身份。   如此一来,他要离开此地简直是易如反掌!   “……别动。”雨化田将鸳鸯抱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动作娴熟的给她绾好长发,最后将那枚鸳鸯金钗插入发髻之中。他略略勾唇,然后道:“如今不想着逃离本督了?”   鸳鸯咬着唇,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咬牙道:“大人会让我离开吗?!大人愚弄我可是觉得有趣?!在密室之中,如果我抛下大人独自离开,大人手中的佛珠可会留一丝一毫的情面?!第一次面见万贵妃,她要杀了我,大人你真的不清楚吗?可是当时的你却分明抛弃了我!在不允许我得恩典离开,这辈子只能待在厂督府里服侍你的时候,你就是那样对待我的!”   雨化田眸色一沉,道:“你胡说什么?”   鸳鸯说着说着,干脆抱着膝盖哭起来了,道:“我是否胡说大人最清楚了。你让我现在一个人离开,我离开之后,京城不能去,父母不能相见,我该何去何从?我孤身一个女子,又怀了身孕,带着黄金,我的处境如何大人你想过吗?别和我说你安排了你的手下……我怀孕的事情你是偶然才知道的,龙门相见更是出乎你的意料,你不可能安排了这一切。就算是以后见到了马进良,他可知道大人你的事情?我肚子里的孩子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之所以说到马进良,是因为在鸳鸯眼底,雨化田最信任的人就是马进良。   可是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雨化田打断了:“你没必要向他解释。”   “他忠诚的是大人,并非我一介女流。指不定还以为我……”鸳鸯咬着唇,“左右大人从未顾及我的感受,我只好自寻出路!离开之后是要隐姓埋名了,我一个弱质女流又无法生存,只好就近寻个小村子,兴许还能嫁个汉子……”   “你想都别想!”雨化田一怒之下居然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水面上的石壁发出一声巨响——只见石壁缓缓下落寸许!在一阵动摇过后,巨响消散,那原本漫过岸边的水位又升上来些许。鸳鸯吃惊道:“这石壁竟然会下落……”   难怪那些锦衣卫来的时候可以顺利地泅水进入皇宫,等出来的时候就死了那么多人!   而另外……鸳鸯想起了赵怀安他们。虽然自己留了线索下来,可是,不知道那门要什么时候才能被打开,而等他们发现了线索,这石壁又该下落了多少?!   这时,雨化田擦去了嘴角的鲜血,他勾着唇,冷声道:“你再看,那吃了同伴尸体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额?”   “可是察觉到刚刚那人的腹部很奇怪?”雨化田凑近鸳鸯,故意道,“他在这里至少过了十几日,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他只能吃死去的人的尸体。腐烂的肉堆积在腹中可不就成了那副样子?”   鸳鸯没忍住,哇的一声就吐出来了。   雨化田将她扶住,然后重重地拍了几下她的屁股,道:“还敢不敢说那些话?”   “……唔,大人,你没事了?”刚刚不是要死了吗?还要让自己先走……期间鸳鸯都没有感受到杀意,所以他这次不是在试探自己。雨化田瞥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本督不知道你拿话梅做了甚么文章。”   所以……之所以让她离开,是为了自己杀掉有可能逃出来的赵怀安等人吗?   鸳鸯欲哭无泪:“所以我出去后就算没遇见皇帝的人马,也会遇见你的人?”所以,说的那么煽情,让她离开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   雨化田冷笑一声,道:“还不算太蠢。只是,你倒是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嗯?再嫁人?还是乡下的野汉子?”   “……妾身只是和大人开个玩笑。”鸳鸯解释完,忽然觉得小腹处不舒服,忍不住缩起了身子,然后白着一张小脸,和雨化田道:“大人……我现在就是想一个人离开也是不可能的了……”   雨化田脸色大变,一把将人抱起来,急匆匆要往出口去。   鸳鸯原本想问他不留在这里堵杀赵怀安,但一想,自己没事提醒他做什么?做好他将这事给忘了……当然,让雨化田忘记堵杀赵怀安几乎不大可能,他现在这么着急,只能说明,在他的眼底,保护孩子比杀掉赵怀安更加重要。      第75章      出了暗道,眼前豁然开。虽然身处大漠,可眼前的景物却并非漫漫的黄沙。暗道的洞口隐蔽的十分好,被沙漠中难得见到的绿色植被所覆盖。而不远处的大路上,两边则种满了参天的大树。   鸳鸯身子有些难受,即便心中好奇,也没力气问出来。   雨化田抱着鸳鸯,刚刚进入大道,只见两名黑衣人飞快地跑到他们跟前。   “督主!”   黑衣人对雨化田行礼,语气十分恭敬,原来竟是雨化田的人。雨化田略略颔首,道:“备车。尔等继续留在此地,若有人出来,格杀勿论。”   鸳鸯迷迷糊糊间听雨化田这么说,拽着他长衫的手不由一紧。雨化田低首看了她一眼,然而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上了备好的马车。   鸳鸯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耳闻着雄鸡报晓,不多时,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又入鼻来。她撑着床榻坐起来,但见自己身处一间木屋,屋中摆设整齐洁净,这时,木制房门被人推开,映入眼帘就是雨化田颀长的身影。鸳鸯不由揉了揉额头,道:“大人,我们这是在何处?”   雨化田见人醒了,眉头一展,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边上,将袍子一挥,坐在床侧,道:“昨儿你忽然晕了过去,大夫说你是动了胎气。这些日子奔波劳累也难为你了。”一面说着,他一面还用手将她两鬓的细发给掠好。   “那孩子没事吧?”鸳鸯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雨化田勾唇,道:“孩子平安无事。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好赶路。匆忙之下,本督在附近村落找了间房子,暂且安置下来。”   鸳鸯心道,就算不是身体的原因,自己也不好回去京城。   她便点点头,一时又想起如今风里刀还在京城顶替雨化田,雨化田如今离开了地下皇宫,应该要回京了吧?否则生了什么变故就不好了……可要是雨化田走了,那岂不是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地方了?   雨化田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道:“我会陪着你和孩子。你安心养胎就是。”   他又看了看四周,眉头微微一蹙,道:“只是此地的环境实在太过糟糕。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便南下绿水镇。在那处本督有间宅子,风光不错,最是适合你养胎。”   鸳鸯怔怔地听着雨化田说话,一时接受不了突然温柔起来的雨化田。   雨化田瞧她脸色,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鸳鸯赶紧摇首,雨化田又道:“那便是饿了。来人……”   雨化田话音刚落,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很快就现身到跟前,雨化田吩咐她将鸳鸯的早膳取来,那女子闻声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不必想也知道,此人又是雨化田培养的杀手之类的人物。鸳鸯早在别苑的时候就觉得让她们扮演丫鬟的角色有些屈才……   但不得不说,她们也做的非常好。比如眨眼功夫没到,她就端着一碗燕窝粥来了。   雨化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取出银针探入粥内,然后又盛出一小口,亲身试吃。待银针没有变化,一刻钟后她也没事,方递到鸳鸯面前。鸳鸯被这些举动闹的有些紧张,正要起身穿鞋袜,又被雨化田按下了。   “身子还未好,便在床上用。”雨化田接过燕窝粥,竟是亲自盛了一勺到鸳鸯嘴边。鸳鸯哪里还能吃得下去?要知道雨化田此厮就是对着万贵妃也没有这样体贴——好吧,她为什么要想到万贵妃?她摇摇头,不去理会。雨化田见她这样动作,蹙眉道:“怎么了?可是没有胃口?想吃什么?本督让人重新做过。”   鸳鸯赶紧道:“没、没,燕窝粥就很好了……不过大人,我自己来吧……”   雨化田轻哼了一声,道:“不识好歹。”   鸳鸯脸一红,赶紧去看那侍女,不过,那侍女早就不见踪影了,很可能是在雨化田接过燕窝粥后就退下了。鸳鸯支吾道:“……妾身不敢劳烦大人。”   雨化田嘴角一勾,道:“对你好就受着。啰嗦。”   “唔……”鸳鸯眨眨眼睛,没说话,由着雨化田喂她吃饭。吃完饭后,鸳鸯又央着雨化田给京中父母捎去自己的消息,雨化田摸着她的长发,并未说话。鸳鸯也只提了一句就没再多说。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行踪是个秘密,一旦被有心人知道,遭殃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孩子和雨化田。   她也想起了赵怀安一行人,昨天雨化田吩咐黑衣人的话,她全部都听见了,她想这些黑衣人应该是早早就被安排在那里的,不管怎么说,雨化田是不会放过赵怀安他们的……而自己,之前已是僭越,如今再不好插手——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对于鸳鸯来说,在木屋里“养胎”的日子是很无聊的。除非雨化田在她身边,可以带她出去走走,其余时间,雨化田是禁止她出屋的。他的那一干手下当然是听他的吩咐的,鸳鸯一到门口就会被拦回去。好在鸳鸯也不是好动的性子,起初也很是嗜睡,经常是雨化田来了半日,她也没知觉。这时,雨化田就会在屋里等她睡醒,然后带她出门走走。   如此过了三个月,鸳鸯整个人都圆滚滚起来。直到之前的衣服因为太小而穿不进去,鸳鸯才后知后觉。等雨化田带着她出去散步的时候,她不由和雨化田抱怨起来。雨化田闻言,眉头一挑,一手掐了一把鸳鸯腰间的赘肉,嘴角一弯,道:“可要我给你寻个绣娘来,重新做衣服?”   “雨化田!”鸳鸯一时嘴快竟然嗔怪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喊完,她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雨化田。不过雨化田似乎没生气,只是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生气的时候,她也是察觉不到的。鸳鸯当时就觉得两腿发软,扯着他的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大人”。   雨化田干脆停下脚步,掐了一把她长了不少肉的脸蛋,问道:“夫人叫我什么?”   “……大人。”   雨化田轻声笑了笑,然后继续走。不过,他已经松开了搂住鸳鸯的腰的手。   鸳鸯一噎,在他后头喊道:“夫君大人!”   雨化田脚步一顿,鸳鸯便笑嘻嘻地追上去,不过她刚刚跑了一步,就被雨化田一个闪身抱住了身子。   “慢点走!”   “唔,好的。郎君、官人、夫君、相公……孩子他爹!”   鸳鸯本是出于好玩的心思,可越说发现雨化田的脸色越怪异,到最后,他的耳尖似乎有些泛红!鸳鸯一时便想起那些话本子里的称谓,一一都叫了起来。雨化田瞪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扶好,道:“别闹。”   鸳鸯只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不断地打量着他。   雨化田略略侧首,垂着眼眸,看了她一眼,道:“夫人胆子真是大了,本督记得西厂有种酷刑,就是将人的眼珠子……”   “呕……”鸳鸯忽然捂住嘴巴。雨化田哪里还会说下去,扶着她道:“怎么了?”   “唔,大概是今晨吃多了。”鸳鸯掩唇笑着。可雨化田哪里这么容易被她忽悠,他眉头一挑,对鸳鸯道:“至多还有七个月,孩子就要出来了吧。夫人,你可有准备?”   “额……”   待那绣娘给鸳鸯做好了衣服,雨化田便让随从备好了行李,打算带着鸳鸯去他所说的绿水镇。六七月的天气有些燥热,可马车内放着一盆冰块,车内倒是感受不到炎热。鸳鸯这些日子身体也被照顾的很棒,一路上并没有不适,途中多数时间是靠在车内睡着,醒来后又发现自己窝在雨化田的怀里了。   当然,鸳鸯有时候醒来会看见雨化田在看折子。   她并不知道折子上写了什么东西,可不用想也知道他手中还有这么多暗卫听从他的命令,至于京中的权势,他更加不可能放弃。她想,如果不是自己怀了身孕,他早就启程回京了吧。而雨化田察觉到时,他又会故作漫不经心将折子放好,扶好鸳鸯,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   约莫在车上过了三五日,他们便抵达了绿水镇。因是夜里抵达的,鸳鸯正睡的沉,雨化田倒也没有叫醒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出马车。却说绿水镇雨府的管事多年前见过雨化田一面,后来再无机缘见到他。此外,他也不晓得雨化田的身份,只唤他“老爷”的,且依稀记得雨化田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今日见他居然抱着一个女子下车,心中惊讶不已。他并不似厂督府里的那些管事,见惯世面,晓得不露心事,当即就直愣愣地看着雨化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将老爷夫人迎进去!”   不知是谁在黑夜中低声呵斥了一句。鸳鸯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微微皱起眉头。那人当即被雨化田冷飕飕地看了一眼,乖觉地压低了声音,道:“属下该死。”   雨化田并未做多计较,待那管事诚惶诚恐地让开路,便抱着鸳鸯进屋去。   主屋和之前住的木屋摆设相去不远,仔细琢磨,也会发现它们和厂督府的主屋也较为类似。故而鸳鸯丝毫没有察觉到陌生感。一觉醒来,几乎以为这几日坐马车只是自己的错觉,自己尚在木屋之中。   她愣了一会儿,倒也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支起身子,但见窗子下的书案前正坐着雨化田。雨化田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连鸳鸯醒了都不晓得,他的手紧紧捏着那张折子,眼底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悦和锋芒!   鸳鸯并未打扰他,也只是片刻,雨化田便收敛了所有的神情,他看向鸳鸯:“醒了?”   “诶,妾身贪睡了。”鸳鸯有些不好意思,因日头早已高高挂起,阳光透过木格子窗,依稀落在软榻之上。雨化田微微勾唇,对鸳鸯道:“外头池子里荷花都开了,待吃过早膳,我与你出去走走。”   鸳鸯笑着点头,想这几日都呆在马车里,实在不好受,雨化田这么一说,她现在就想起来。雨化田看出她的模样,起身走到她身边,道:“不如我让人将早膳摆到池子边的凉亭里。”   鸳鸯眼睛一亮,笑道:“妾身还想吃酸梅汤。”   雨化田正拿了一件衣服要给鸳鸯穿起来,听她这么说,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吃过早膳再说。”   鸳鸯笑嘻嘻地就势靠在他的怀里。雨化田给她脱去罩在外头的小衣,呼吸不由一紧,只是他掩饰的极好,鸳鸯完全没有发现。倒是接下来他一面给鸳鸯穿衣,一面不安分地碰到鸳鸯露在外头的肌肤。偶尔碰到腰间,鸳鸯便呵呵笑起来,整个人在他怀里滚来滚去。雨化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无奈道:“别动……”   鸳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主要是雨化田的脸色不对。   随即她也感到自己的臀部仿佛碰到了什么怪怪的东西……当即她僵着身子不动了。雨化田的手一只放在鸳鸯的小腹上,一只环过她的胸前,低声道:“……动来动去,伤到孩子怎么办?”   鸳鸯侧过脸,将脸蛋贴在雨化田的胸口,道:“那大人别动……”   雨化田闻言呼吸一窒,大手伸入鸳鸯的亵衣之内。鸳鸯也没有拦着,只是脸蛋红扑扑的,微微仰起了脑袋,雨化田就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然后探入舌头。大手也在前方动着……鸳鸯闷闷地发出声音来,雨化田便将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子,贴着自己。   “唔……大人……孩子……”   雨化田听到孩子不由有些泄气,再看怀里娇颜带嗔的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挂在她玉肩上的衣物拉好。鸳鸯低声笑出来,被雨化田狠狠瞪了一眼,道:“谁给夫人这么大的胆子?!”   鸳鸯抱住他的腰,道:“夫君大人给的。”      第76章 结局(上)      两人刚刚到凉亭处,仆从已鱼贯而入,将早膳摆好。雨化田扶着鸳鸯坐下,然后给她盛了一小碗碧粳粥,舀了一勺放凉方喂给鸳鸯。一干仆从都在外头站着,虽说他们没敢看向他们,但鸳鸯难免有些难为情,匆匆含入嘴里,然后对雨化田道:“大人,您放着,妾身自己来就好。”   雨化田也没有多话,将勺子递给她,道:“碧粳粥味道如何?”   “唔……好吃。”鸳鸯有些奇怪,因为雨化田用膳向来是不说话的,而且他很挑食,厨子都是按他的口味做的,他很少和别人分享美食的口感。这么问实在奇怪。雨化田笑了笑,道:“本督倒是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吃。”   鸳鸯的手一僵,她当然记得自己当初为了留在他身边服侍特特做了碧粳粥与糖蒸酥酪。不过后来被他掐着下巴冷冷地说了一句,她就再不敢僭越。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倒是提起来了……鸳鸯轻声道:“大人若是欢喜,妾身便去做给大人吃。”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倒是看不出什么心思,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忘记鸳鸯的身子,道:“你如今只管养着身子,有些事情,以后再说。”   有些事情?鸳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管傻愣愣地看着雨化田。不过雨化田已经施施然地坐下,举止优雅地吃起早膳。鸳鸯便是有一腔的郁闷也说不出口来。悄悄瞪了雨化田一眼,鸳鸯便不理会他了。只是雨化田才坐下片刻,就有一名仆从匆匆上前,说是有事禀报,雨化田便起身到亭子外。   鸳鸯瞧那人低声与雨化田说了什么,雨化田略略颔首,然后很快又朝她走过来。   “本督要出门几日,不在的日子,你有事便吩咐素慧心。”   “大人放心吧。”鸳鸯心想雨化田要办的事情大概和京城里的那些人有关。   如果不是她,他兴许早早就要进京了。之前在木屋到底不是他的地盘,他放心不下。如今在绿水镇,必是他可以放心了,才会离开。鸳鸯点点头,一时看了看那个叫慧心的女子,与素慧容一样是个容貌出色的女子。她想,她大概和素慧容一样,是雨化田培养的杀手暗卫。雨化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离开了。鸳鸯只得自己一个人吃完早饭。   鸳鸯本以为雨化田这一去大概夜里就能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鸳鸯养胎这段时间都是雨化田陪着,常常一醒来就能看到他,如今他忽然消失这么久,倒是让鸳鸯很不习惯。至于府里的仆从是不敢与鸳鸯多接触的,并且轻易不让鸳鸯走动。如此一来,鸳鸯更是期待雨化田快些回府。   偶尔鸳鸯也会梦到雨化田——大概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和人都太陌生,如此一对比,雨化田就显得可亲许多。更何况,雨化田知道她的一切——那些金大娘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许在很早以前,他就是不一样的存在。   鸳鸯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的雨化田十分温柔,当然,自打她怀孕之后,雨化田就是很温柔地对待她的。有时候她会想,如果一直怀着孩子那该多好……也会想,自己生平所见,宝玉已是待女子极温柔的男儿,可是即便如此,依旧有金钏的事情,如今想来,他口口声声说女子如水,女子最干净,虽有心对每个女子好,却有心无力,保护不了别人。而雨化田,若他愿意,被他宠在心尖的那个人必然会得到世间最大的幸福……她心中一动,又想到虽然彼此都未提过纳妾的事情,可按鸳鸯看来,雨化田应当是一辈子都不会纳妾了……虽说不愿夫婿纳妾乃是犯了七出,但按心底话来说,没有哪个女子是愿意的……相比别人,雨化田真是极好了……   鸳鸯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一面伸手揽住了雨化田的脖子。   “大人,妾身好想你……”   雨化田便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嘴唇。鸳鸯只当是梦里,小嘴也张开,伸了舌头出来。雨化田分明愣了一愣,然后迅速撷住她的丁香小舌,好生缠绵了一番。鸳鸯略略喘息,细细的呼吸全数落在雨化田的脖颈处。雨化田伸手握着鸳鸯的肩膀,道:“夫人又长肉了。”   “唔,这些时日,妾身都呆在屋子里。好生无趣……大人何时回来?”   雨化田胸腔微微震动,仿佛是在压抑笑声。他凑到她耳边,道:“原是这样才想本督的?”   鸳鸯听着觉得不对劲,按说梦里的雨化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会如此反问她?她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唔,是暖的。随后,她睁开迷迷糊糊的眼。只见雨化田微微眯着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鸳鸯一愣,神智却立即清醒了,望着雨化田道:“……大人?”   屋内并未点蜡烛,只借着朦胧的月光,但见雨化田正坐在床缘,碰到她身子的发梢尚有湿意,而且他已换了亵衣,看起来像是刚刚沐浴过。他的两手撑在她的肩上,嘴角微微勾着,眸子泛着点点寒光,却并不凛冽。鸳鸯几乎要坐起来,却又被他按住了身子。   “大人怎么回来了?”鸳鸯细细回想之前的梦里并无过分的行为,这才放心地问道。但见雨化田弯腰脱去鞋袜,鸳鸯便自发往里面躺了一些。雨化田就势躺下来,一手放在鸳鸯的小腹上,一手把玩着鸳鸯的长发。他道:“本督听说那日被抓进西厂的人是你家表兄?”   鸳鸯一怔,若不是雨化田提起,自己倒是给忘记了!这也怨不得鸳鸯,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也多,虽然后来一直在静养,但也终日犯困,哪里还能想起叶长生的事情?此刻她道:“我倒是将这事忘记了!也不晓得我那姑母多着急了!”   雨化田轻“哦”了一声,然后道:“我已经命人将他放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若非他偷偷摸摸进了咱们府里,我也不会拿下他。倒是他这一出狱,你姑母家就赶紧帮他办了婚事,说是祛晦气。”   鸳鸯心里暗骂,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雨化田不知道?叶长生的身份,他怕是早已知道。但是鸳鸯不能帮叶长生说话,她都能猜到叶长生的那些心思,更别提雨化田了。她就担心自己提个一两句,雨化田这厮又钻到醋桶里。因她只道:“我家素来与姑母家交好,此番叶家表哥成婚,我却没有送上贺礼,也只能日后补上了。”   “贺礼一事,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操心。”雨化田说完后,浑身一僵,鸳鸯察觉到了,便歪过脑袋问他:“大人,你怎么了?”   雨化田的表情十分古怪,他放在鸳鸯小腹上的手微微颤抖,然后道:“……他动了……”   鸳鸯也察觉到了胎动,不过这段时间一到晚上他就闹腾的厉害,所以她都习惯了,因此没往这方面去想。她淡笑道:“这动静还是小的,刚刚入睡的时候才动的厉害……”   雨化田深深地看了一眼鸳鸯,然后凑到她身边,吻了吻她的发鬓。   鸳鸯脸一红,与他依偎在一起,轻声道:“这会子兴许是被吵醒了,待过个一刻钟又能睡着。”   雨化田闻言一愣,然后作势要起来。鸳鸯惊讶道:“大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本督尚有政事要处理。你早些休息。”雨化田说的十分轻,就像是在耳边的呢喃。鸳鸯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有些不舍地看着他。雨化田低首看着她,道:“怎么了?”   鸳鸯轻咳一声,不必想也知道雨化田是觉得自己吵醒了孩子,又不好意思明说,所以借口去别的地方睡觉。鸳鸯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是不愿意……她尽量看着雨化田,然后终究难为情,脸上露出了羞怯之色,声音细若蚊足:“这么晚了,明儿再说嘛。大人也要注意身体的。”   雨化田耳力极好,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他只觉得心情大好,面无表情地拿掉鸳鸯拉着他袖子的手,在她露出难堪之色的时候却又重新躺到她的身边。鸳鸯此刻已是又羞又恼,偏偏因挺着个大肚子无法翻身,便将脑袋埋在枕头之中。   雨化田安静地等了一刻钟,随后才用手去碰鸳鸯。先是摸了摸她的小腹,察觉到孩子没有动静了,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有些庆幸。然后他的大手往上移动。这动静将堪堪睡着的鸳鸯又闹醒了。鸳鸯挥开他的手,道:“……好痒。”   雨化田看着她圆润的身子,还有娇俏的睡颜,心中叹气。想她前一刻还拉着自己不让走,这一刻就睡着了,若不是真困极了,便是……耍自己。可眼下雨化田也没别的法子,毕竟这女人现在怀着他的孩子……万一累到她,可不是好玩的。因他只好半搂着鸳鸯,半睡半醒一直到了翌日清晨。      第77章 结局(下)      中秋本是合家团圆的佳节,然而整个京城却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子的一喜一怒牵扯着民生百姓,即便在三个月之前皇帝刚刚认了大皇子,皇帝大喜,但这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就在不久前万贵妃去世了——   没有人没听说过万贵妃的大名。至少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知道,只是轻易不敢提起。   她本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她去了,皇帝便连着几日不曾上朝,更有人声称皇帝龙体抱恙——这些话,寻常百姓是不会知道的。谁也不敢在这个档头嚼舌根。但百姓都知道万贵妃一去,大明就要变天的。首先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本来是万贵妃的亲弟,原就是因万贵妃的关系才能坐到指挥使的位置的,如今万贵妃没了,朝中也早有看不惯万贵妃和他行事的人,可想而知,他这位置也坐不长久。   这样的情况之下,寻常人家虽说也想庆祝佳节,但谁也不敢太过放肆。   京城的大街小巷,显得格外萧条。而独自走在这条路上的顾少棠,她背着大刀,一向轻快的步伐显得沉重而迟钝。她抬眼看了看挂在天边的金灿灿的夕阳,不由揉了揉眼睛。迟暮的夕阳让她想起了大漠的那轮灼热的金乌,还有早年山寨里,悬挂在瀑布边、石门上的光晕。她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她用大刀一挥,可是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大刀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芒,随后便沉重地插入了地面。   四周三三两两的百姓都被这动静吓跑了。而她睁开眼想看清楚来人的脸,却发现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他蒙着脸,只露出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这个人曾经是她最为熟悉的,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该认识的。可是,此刻的他却如此陌生。又或许是她……太累了。   她不想和他说话。而他却说:“你怎么还没有出城?!如果被他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离开吗?!”   顾少棠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她呸了一声,道:“我顾少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你看我爬过什么人?!”   当日从白上国故宫逃离,一出暗道便遇上了雨化田埋伏的人。当时,她和常小文都体力不支,凌雁秋和素慧容又不会武功,只有赵怀安一个人尚能应敌。就在他们快要被围剿的时候,素慧容为凌雁秋挡去了一剑——大家才知道原本素慧容一直是有武功的。之前在暗道里,她看似不经意凑巧地打开了密室的大门,大家只当她是运气好。可后来想来,怕是她原本就是暗器高手。   那个时候,大家顾着突围,也没有计较,再到后来,她和常小文又来京城找风里刀了——分道扬镳的时候,素慧容仍是和凌雁秋、赵怀安呆在一起。是以后续如何,她并不知道。而她和常小文一起来了京城,诚然也找到了风里刀……   她辛辛苦苦部署了那么多年,在龙门折了那么多的弟兄,可最后连一锭黄金都没有拿到——那些黄金去了哪里?她自然见到了堆积在暗道出口的那些金子,可是她不会相信整个白上国皇宫只有那么点金子——还有一些古董、珍宝,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所以她很肯定,那些东西早就被雨化田秘密地运走了!   她想风里刀是知道雨化田的打算的,至少知道零星半点——如果他将这些事情和她说了,她也许不必折杀那么多弟兄,当然,也会对计划作出改变。可是风里刀没有。见到风里刀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弄死他……但是被常小文拦下了。   她自小和风里刀一起长大,什么时候她要打风里刀要被人阻拦了?!常小文有什么资格……可是风里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更没有推开几乎缠到他身上的常小文。顾少棠冷笑一声,看向眼前的风里刀:“我会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生意也谈完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   “顾少棠。雨化田早早就部署好了一切。”风里刀紧紧握紧自己的拳头——当初他就是察觉到雨化田对故宫的了解比自己多,才会假意投诚。再到后来,他看到了作为西厂厂公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他开始想将计就计,取而代之。第一个来找他的人是东厂的人——他们很快就谈到了一处。可对方要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杀死雨化田的夫人——金鸳鸯。   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是如果有人挡在自己的前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除去。   东厂的厂公说他近来愈发失去万贵妃的宠爱,为了弥补,只能将鸳鸯杀掉以取悦万贵妃——而东厂厂公见过风里刀,所以,他很肯定彼时的“雨化田”不是真正的雨化田。这个时候就是刺杀鸳鸯的最佳时机。起初他觉得东厂厂公如此讨好一个女人实在好笑,但是后来……他也看到了如果讨好了那个女人,确实可以得到滔天的权势和财富。   然而一开始他并不想杀掉鸳鸯,因为鸳鸯也算得上是他风里刀的朋友。他知道赵怀安一直在关注东厂的事情,所以他将这个消息悄悄透露给了赵怀安。不出意外,即便对方是雨化田的夫人,赵怀安还是出手相救了。   如今,他也没有后悔放过鸳鸯一马。当初雨化田让他假扮他,风里刀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后来知道了,他开始担心顾少棠……十分担心。一直到她们平安归来——看到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他是那么庆幸,看着她消瘦的样子,他又有些心疼。而昨天听了常小文说起的所有经过,风里刀知道了顾少棠能安全离开,多亏了鸳鸯和赵怀安的突然出现。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一时善念,从而到后来救下了自己心爱……心爱之人?风里刀心中一怔,可一对上顾少棠冰冷的表情,许多的话都咽了下去。   顾少棠不再理会他,她重新提起大刀打算离开。   他忽然上前拉住了她,低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到时候来找我。”   顾少棠还未说话,一声娇笑传来,常小文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神秘?”   顾少棠挥开风里刀的手,低眉道:“我的弟兄都死在了龙门,我要回去守着他们的尸骨。”出乎风里刀的意料,顾少棠并未呵斥他,甚至直接无视了常小文。她回首浅浅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是他所不敢直视的东西。   最后顾少棠还是离开了。   她背着那关公大刀,粗布衣角在晚风里轻轻飘动。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不再是沉重的,像是一种解脱,又像是——伪装的释然。   “真是执着的人,风里刀,咱们回去吧。”   风里刀依旧凝视着顾少棠离开的背影——他和她真是渐行渐远的。那些共患难的日子终究只是过去了。他又看了一眼常小文,然后和她一起回去了。常小文还在挽着他的臂弯,说了很多话。风里刀默默地听着,他觉得她的计划很不错,也许等他真的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时,顾少棠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也许。   鸳鸯身在偏远的绿水镇,知道万贵妃去世的消息居然已是两个月之后。   当然,万贵妃的死对于鸳鸯而言,可以算得上是喜讯。毕竟她无缘无故地想弄死她很多次……现在万贵妃没了,她日后回京城也不必提心吊胆的。因此听到消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日子过的越来越滋润。唯一让她感慨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圆润起来。到后来手脚也变得浮肿粗大,以往的鞋子根本穿不进去——她要是夜里如厕索性就穿雨化田的鞋子。   这种行为被雨化田发现了好几次,虽然他很不乐意,但次数多了,居然就没管。   诚然,因为行动不方便了,她干脆就整日在屋里,一有空就给孩子做衣服。雨化田这个时候就会管的死死的,每日只让她做半个时辰的针线。以至于除了起初做的几件小衣服,她只做了一件男孩的、一件女孩的。这日,她和寻常一样在做针线活,忽听素慧心来报,说是有人写了一封信给她。   鸳鸯十分好奇,能认识她,并且通过雨化田还能将信件送到她面前的,到底是谁?   她一开始以为是金鳞他们,可一看到信上的字迹,她几乎浑身一僵!   她急急忙忙地拆开了信,果然是牡丹写来的!   ——牡丹不是死了吗?不是被小贵出卖,做了垫脚石吗?!她当时求过雨化田,可是雨化田不是说世上再也没有万夫人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您仔细些。”素慧心略略扶住鸳鸯。鸳鸯摆了摆手,道:“无碍的。”   她一目十行地将信件看完,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起来。   ——原来牡丹没有死,当日就被雨化田救出来了!不过雨化田却抹杀了她的一切消息。万夫人的确死了,可是牡丹却活过来了。离开京城后,她便去了尼姑庵清修。这并非是雨化田的意旨,而是牡丹自己的选择。看透了荣华富贵、男女情爱,她选择了皈依佛门,常伴古佛。并非是逃避,只是她的内心得到了沉淀。这期间她试图央求雨化田让她联系鸳鸯——她知道鸳鸯会为了她而担心,所以这是她放不下的心事。   就在前不久,她再度向雨化田请求告知鸳鸯自己消息的时候,雨化田没有拒绝。她当时才知道,原来当初要害死她的小贵已经被处死了。整个东厂也被牵连其中。若说会牵扯到东厂,他的罪名可不小——意图谋反。一个太监要谋反也实在可笑。但证据确凿,与其狼狈为奸的人乃是万贵妃,后来又牵扯出了万贵妃私下谋杀龙种的事情,这事情虽被封杀了,却实在严重。而出面作证的人居然是——风里刀。牡丹不知道风里刀是什么人,但是她很清楚,这些事情都是被雨化田所操纵的。   总之,她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在信寄出来的那一刻,她才真正剃度。从此世上没有她的牵挂。她不是万夫人,不是牡丹。她也没有告诉鸳鸯她的佛号和清修之地。最后落款处只是对鸳鸯的祝福。   鸳鸯颇有感触,捧着那封信久久无话。   不知何时,素慧心退下了。雨化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鸳鸯。   鸳鸯见了雨化田,略略抿唇。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   雨化田从她身后抱住她,一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道:“怎么近来动的如此厉害?感觉如何?”   “嗯。”鸳鸯刚刚开口,忽然觉得下腹一阵沉甸甸的,腰腹也酸痛的厉害,她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揪住雨化田的袖口,道:“大人!我好像、好像要生了……”   雨化田一愣,然后一面抱住鸳鸯,一面高声道:“来人!快来人!”   鸳鸯皱着眉头,额头直冒冷汗,因是头胎,哪里知道怎么做?只得一味地抓着雨化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雨化田很快回神,他将鸳鸯抱起来,一面柔声安慰她:“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鸳鸯虚弱地点点头。   雨化田不敢用轻功,只得加快步子,将鸳鸯送入主屋。府中仆从向来效率极高,稳婆也早早被喊来,全部都在产房中等着了。她们见雨化田将人放下后还不出去,不由都催起来。雨化田冷喝道:“全部闭嘴!”   被他这么一呵斥,哪里还有人敢接近他。   鸳鸯吃力地睁眼看着他,虽然她知道女子生产,男子不得在产房里陪着,可如今整个屋子里,都是些陌生的人。她身子也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痛,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她看向雨化田,眼底带着依恋和怯意。雨化田将那些人挥开,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莫怕。”   稳婆见状,也只得由着雨化田去。尤其是看鸳鸯的模样,那孩子就要出来了……   “……大人……”鸳鸯紧紧抓着雨化田的手,这时,稳婆递了一块帕子到鸳鸯嘴边,又安慰了鸳鸯一些话,告诉鸳鸯待会儿应该如何做。过了好一会儿,稳婆额前冒着密密的汗,道:“孩子太大卡住了!夫人,你再用点力气!”   鸳鸯喘着大气,整个人像是脱水的鱼一般。稳婆只好顶着害怕对雨化田道:“老爷,不如您和夫人说些话,千万别让夫人昏过去啊!”   雨化田蹙眉看了那稳婆一眼,心道,你是什么人,敢命令本督……不过……最后他还是张了张嘴,原是想说什么的,可是到后来却发现自己和她待在一起,仿佛没有讨她欢心过……   稳婆忽然大叫一声:“老爷,夫人昏过去了!快点快点催醒她!”   雨化田一怔,看着鸳鸯苍白的脸色,还有那一条条被仆妇扔到水盆里的沾血了布条子,心中一动,对鸳鸯道:“鸳鸯,你不能出事。若是生不出来就……不必生了!你给我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来日,来日我必对你好!事事都顺着你,由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我……”   “哎呀,动了动了!动起来了!”稳婆的惊喜之声惊扰了雨化田。雨化田一愣,然后迅速地放开了抓着鸳鸯的手,他起身尴尬地咳了一声。不过这个时候稳婆们都在忙着接生,哪有功夫管雨化田?倒是孩子的哇哇啼哭声响起后,稳婆抱着孩子要递给在屋里的雨化田却没找到他的人影……   “老爷待夫人真是好啊……我老婆子接生这么多年,从没看过哪家汉子待自家婆娘这么好的……”稳婆最后将孩子包好递到鸳鸯身边,“夫人你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这龙凤胎也是少见……您这头一胎就有儿有女了……”   鸳鸯吃力地看着身边的一双儿女,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想哭。   而雨化田一听说鸳鸯给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心中激荡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没有多少表情。这让素慧心有些怀疑,刚刚赖在产房不肯出来的雨化田和眼前这个不是同一人。   “大人,您不去看看小姐和少爷?”   雨化田扫了她一眼,道:“多嘴!”   “大人,那边不是去书房的方向。”素慧心向来畏惧雨化田,可刚刚雨化田说要去书房,如果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一定会责怪她的吧?她还是早点提醒好了。雨化田冷哼道:“谁说本督要去书房的!”   素慧心一噎,没敢答应。当然,等她看到雨化田那略显焦急的脚步时,她也发现了,督主就是嘴上说不在乎,行动可比什么都诚实。   鸳鸯带着一双儿女回京的时候,雨化田特意绕道去了京郊乡下,接了金鳞和金家父母一道回京。原来金家父母一直不知道鸳鸯“失踪”的事情,但隐隐猜测是被雨化田“软禁”起来。又因彼时的雨化田是风里刀在扮演,他只一味地拒绝见金家人,直到鸳鸯生完孩子,雨化田才亲自和金家父母说了鸳鸯这一年来都在养病。   而之前因开春的时候,金鳞要参加乡试,他们便回去了乡下。金鳞很容易就过了乡试,如今要去京城参加县试,正巧与鸳鸯他们同路。至于见到了一双孩子,金家父母和金鳞的心思各异……雨化田对外说是收养的义女义子,但金家父母可不傻,女儿的变化、雨化田对女儿的态度,还有那孩子酷似雨化田的眉眼,酷似自家女儿的嘴巴,他们都看在眼底呢。   他们什么也没提,心事也有些沉重。唯独金鳞乐呵呵地天天围着小外甥和甥女儿转。   雨化田之前在绿水镇耽误了不少时间,因小贵的事情,东厂已经彻底终结,归并到了西厂门下。所以说如今的他算是两厂厂公,正事儿可不少。如今全部都积压下来,导致他在回京的途中还要不断地听报告。马车在辘辘地行使着,忽然一只冷箭射来,它的目标并非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要将一封书信送到雨化田面前。   马车被迫停下。雨化田扫了一眼那书信,原是赵怀安写来的。说什么他看上去要比之前的厂公公正许多,所以暂时不取他性命,诚然要是以后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是不会放过他的。雨化田勾唇冷笑,手中一挥,只见一串佛珠飞向一个地方。   赵怀安心中一震——雨化田的武功高出他的想象。佛珠一百八十个,每一个上都刻了字。其中的意思居然是你再也不会有这一次这么好的运气了,本督不想在夫人的面前杀人,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宵小之徒。不必理会。”雨化田进入马车,将鸳鸯搂入怀里。鸳鸯道:“大人,回京之后,孩子的事情要如何说?”   “不必向任何人交待。他们只是我们的孩子。”雨化田摸着鸳鸯的长发,又听鸳鸯道:“我们一家人住在绿水镇挺好的……”   回京之后,又有多少事情等待着他们?雨化田看出她的心思,他勾唇道:“本督处在这个位置,急流勇退是不被允许的。”   鸳鸯略略叹气,心里也知道尾大不掉为帝王所顾忌,可雨化田是什么身份?他是两厂厂公,身上背负的秘密和人命都太多。一旦他失去了背后的权势,朝廷不会放过他,江湖中人也不会放过他。可是,她信任他,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雨化田心道,自己进入白上国故宫,要的可不是那些黄金——而是一张兵器图。鸳鸯不知道,她养胎的日子里,他已经做了不少事情,领兵出征更是常事。朱见深在皇位上呆不了多久了,而将来上位的小皇子——朱佑樘,那个叫自己“雨叔叔”的孩子,他真的很期待他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而他也会成为他的最大助力。   没多久就抵达了厂督府。   久违的府邸让鸳鸯心生感触。她刚刚下车,就见一个窈窕的姑娘闪着灵动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想起了在厂督府醒来的那个夜晚——一切渐渐清晰,而远去的大观园,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渐渐模糊。人生的际遇如此美妙。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她。   只见金鳞手足无措地抱着囡囡,衣服是一滩水渍,他苦着小脸对雨化田道:“姐夫,小甥女又……你来抱一下她?”   雨化田脸色一变——那种软软的没有骨头的东西抱在怀里实在……太可怕了。   “嗯哼,夫人,你去抱吧。” 书香门第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