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书名:宫花厌 作者:玉胡芦 文案: 前世的阿昭,是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是荣华已极的世家贵女, 可惜错看了帝王心,空被他利用了十年,最后被迫喝下一杯鸠酒含恨西去。 重生后的阿昭,从正宫皇后变成昔日身边的哑婢, 这一世她步步为营,出冷宫,惑君心,谋子业……再一次面对赵慎,她无情也无义。 ☆、第1章 凤囚凰   太皇太后生前极爱赏秋,许是因着她的辞世,北魏今岁的秋竟不愿比往年过多停留。才不过八月中,邺康城内的叶子便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光秃秃,一片儿清寂。   正是傍晚时分,城北镇国公府在夕阳笼罩下显得端庄又肃穆。几名青衣家仆在门前打扫,萧瑟秋风将宽大的衣摆吹得扑扑乱舞。那脚下的落叶好容易才归成一拢,还不及用簸箕装起,一蹲身它却又飞走,忍不住低声埋怨。   大院里几名武将正在拉弓比试,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帅小伙,光着小麦色的膀子,时不时朗朗大笑几声,倒给低霾的四角天空平添出几分生气。   老国公司徒章行武出身,当年可是陪太-祖一路打天下的开国大将。司徒家的男儿承袭祖上荫光,年满十五便远赴边关历练,若不是皇上今岁要求三关将士回京述职,只怕这会还在戈壁上吹风吃土。   “迂——”忽然一声马儿长嘶,一辆镶铜轴青蓬马车在门前停下。那门帘掀开又放,下来一个着亮紫色飞鱼服的内廷太监,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年纪,衣摆缱风,弓着腰一路急惶惶进门。   “喲,这不是张公公!好久不见,公公安好?”一群少将连忙放下弓箭,走过来拱手招呼。   “呃~~好,好,将军们回头再叙,洒家先去去就来。”那太监愣了一愣,脚下步履却不见停,笑容也莫名有些僵硬。   晓得这是皇上派人来给阿昭姐姐传话,司徒家的男儿们也不多说什么,笑笑着给公公让路。   自太皇太后司徒琰一走,整个镇国公府的气氛便忽然沉抑,就连说话都是谨慎措辞。先前在边关只当是传闻,看来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太皇太后一生只得一子一女。当年丈夫文孝帝驾崩得早,她手把手辅佐先帝登基执政,可叹先帝中年体弱先逝,亦没能留下一支子嗣。当今天子赵慎,乃是太皇太后在众多皇室嫡亲中挑选的继承人,他是先帝堂兄之遗腹子,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这些年全占太皇太后与司徒家族倾心辅佐。   司徒家族不仅根系庞大,更手握兵权,在朝中的威望几十年无人匹及。从前的镇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院内锦衣冠服、觥筹交错,可谓荣盛至奢。然而自太皇太后卧病之日起,便再没有过一日安心——   司徒家族主宰赵氏皇权太多太多年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所有的人都怕。   就如同被一层阴影重重笼罩,忽然一个不慎便要翻天覆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关注着宫中动向。   好在皇上对阿昭倒似比从前更要体贴。春去秋来,如今时过半年,气氛才终于弛缓了一些。   ——*——*——   爹爹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几十年都在边关统兵打战;家里的堂兄堂弟们也各个散在军中要塞,这次难得全部回京述职,正好一起过个中秋。阿昭便央了皇上,带着七个月的沁儿出宫小住。   “啊呃~~”北苑花厅里古琴声空灵飘渺,小儿稚嫩的碎语和在其中,倒显得异样美妙。   大理石铺就的地砖上置着个坐-盆,希贵的降香黄檀木精工而制,围栏上雕着麒麟,象征平安与富贵;里头用金丝彩线织成软底,就是碰着了、摔倒了也不怕痛。   忐忑的半年一晃而过,当初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沁儿才刚满月,一眨眼就学会坐了。   长公主广阳看着粉嘟嘟的小外孙,满心里都是喜爱。一面弯下腰来逗趣,一面回头问:“可是又有动静了?”   发丝斑白的老大夫松开阿昭手腕,跪地磕头:“恭喜娘娘。”   广阳公主便使了个眼色,让婢女将大夫领下去,送上丰厚谢仪,并嘱咐先不可为外人道也。   捻着手上的金刚菩提子佛珠串儿,问阿昭:“这一回有多久了?”   她承袭了太皇太后的基因,平日里行事作风很是干练。二十四岁上才成的婚,如今虽年过五十,因着保养仔细,看起来却很显年轻。   想起赵慎近日复燃的温柔,阿昭双颊不由匀开一抹红晕。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她本来还怕他嫌弃自己孕后丰-腴的身体,然而他竟似没有芥蒂,依然将事儿做得细致周全……更甚至比孕前还要更久,让她不无满足。   阿昭低头看着娇-满满的胸脯,隔着袖套轻抚尚未隆起的小腹:“身上一个月没来了,这次回家探亲,就想偷着瞧一瞧是不是。才刚发现,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他……兴许这次是个女儿。”   自小娇生惯养的人儿,从来未曾吃过半分苦痛。出月子那天着了风,轻易便落了个头疼的毛病。这才把手腕搭在脉枕上没多会,风一吹,就凉凉地打了个哈嚏。   广阳公主看着爱女一脸欲说还羞的欢喜,心里头便不是滋味。赵慎虽天生帝王气宇,然眉深而唇薄,这般面相的男子注定凉薄冷情,心思藏得太深看不见。当年太皇太后要钦定人选,她从一开始选的就不是他。怎奈闺女却偏偏对他一眼着迷,自十五岁那年遇见,这都痴痴喜欢了他12年……12年了,后宫的美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她还是没学会死心。   罢,只怪自己从前将她保护得太好,如今后悔又有何用?   默了默,叹一口气:“他最近可有常去荣华宫看望你和沁儿?”   母亲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阿昭笑容不由略略一顿:“太忙,不忙的时候还是来的。上个月刚来过一回……也不知怎么的,从前总吃药也不见好,后来灰心了,干脆瞒着他不吃。这不吃了,反倒是一次就中一个……”   口中说着话儿,抬头看到广阳公主灼灼凝视的目光,自己好似也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下来。   那吃了七八年的药,或许原本就不该吃它。   广阳公主蹙着眉头,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虽从来娇纵任性,什么都是世间最好的,然而心思却简单,不知这世间到底多少险恶。   广阳公主道:“那药不吃倒好,我是你母亲,总不至于骗你。”   又问姜夷安最近可有安分,听说似乎又有了,这一回也不知是男是女。   提到姜夷安,阿昭便不开心。   那个从来低眉顺眼、温声细语的女人,她除了卑微柔顺,真不知到底比自己讨喜在哪里。   “呜呜~~”沁儿尿了裤子,阿昭把孩子抱起来交给奶娘:“听说是常犯懒的。他不喜欢听我议论她,也没有人肯同我提及她的事。不过这半年,他倒是隔天半月的就会来我这里一趟。”   广阳公主这才舒了口气:“时间都过去半年多了,他若是想动手,早已经可以动手。既然最近对你还算好,我想应该就是无碍了。我们司徒家多少年尽忠为国,倘若想要行不义,也不必等到今日,他大抵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那孩子曾经多么萧条,若是没有司徒家这些年的鼎力支撑,他也不会有今天,总算他还知道感恩。”   “是。”阿昭想要替赵慎辩解,想了想,一时又找不到什么适合的词。他这半年来虽不曾空窗自己,到底是比不了从前的。那时候才成亲,17岁的年纪什么都是新鲜,两个人腻在一块舍不得分开,连上朝都要把自己藏在阁帘之后。太皇太后对自己宠溺无度,对此也只是佯装教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却一年一年的变化。早先的时候只是默然不吭地在后宫边角添置美人,每天夜里依然还是陪伴自己;渐渐的却开始三五天不来,再后面一个月来看上一二回,再后面……她便在御花园里看到了一身素淡典雅的姜夷安,腆着个肚子,三四个月大……   广阳公主见女儿不说话,早已将她的心思看穿,便挥挥手,将众人屏退。   又看了一眼正趴在地上逗孩子的侍女青桐,见青桐并没有反应,依旧抚着沁儿稚嫩的小手笑,不由皱了下眉头。   阿昭连忙道:“母亲勿要恼她,她是个哑巴。”   轻轻拽了拽青桐的衣角,示意她出去。   青桐讶然抬起头来,眸光清澈澈的,看到长公主微愠的眼神,连忙揩起裙裾仓惶地退出门去。   十七八岁的年纪,清秀且呆静,着一袭青绿荷叶宫装,却讨人心怜。   阿昭解释道:“12岁那年被女儿捡回来的,家穷,烧成了哑巴,心思倒是伶俐。怪可惜的。”   广阳公主不应话,只把一枚红布小包推至阿昭面前。   那红布包得甚紧,里头微软,似是药粉。   阿昭愣了一愣,没有去接。   广阳公主狠了狠心:“从前太皇太后还在,这些事儿她会替你去打点。如今却不一样,那姜夷安善用心计,肚子一个接一个的怀,你再不学着斗她,将来只怕沁儿的地位都保不住。你与皇上成亲十年,花无百日好,不能再拿从前去要求他。很多东西要学着看开,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   正说着,漆红门槛前颤巍巍多出来一个人。是大太监张德福,跑得太急了,说话都喘气:“起禀皇后娘娘,皇上宣娘娘即刻回宫,马车已等在外头。”   阿昭心神一恍,那药包便迅速蜷进了手心。   广阳公主有些奇怪:“才出来两天,这中秋都还没有过呐,怎么就要召人回去?”   老太监抱着拂尘,哈腰措辞道:“回大长公主,监礼司中秋要祭天,皇上说要娘娘回去……奴才私以为,皇上大约是想娘娘和大皇子了。”   阿昭看了看母亲,便有些为难。父亲一年难得回京一次,外孙都还没抱够,怎生得开口提辞行?   广阳公主把孩子抱起来,贴着阿昭低声道:“你啊,这一辈子就光被他吃得死死的了。回去也好,他念着孩子,便不会忘了你的好。”   一劲亲着沁儿的小脸蛋舍不得放。   粉嫩的小儿跌进怀里,靠得近了,阿昭竟忽然发现母亲发间的一缕银丝。紧了紧绣帕,起身对张德福道:“今日就不回了,烦请公公替本宫再跑一趟。父亲昨日傍晚才归家,我今夜再留一宿,明日天不亮就进宫,一定不耽误祭祀。”   “这……娘娘……”老太监站着不敢走,很是着急为难。   广阳便将孩子塞进阿昭怀里:“回去是对的,你不回去,自然有人代替你的位置。你要让他喜欢孩子,还要记住我刚才和你说过的一番话。你已经不再年轻。”   后院里空空,有落叶纷飞,阿昭走了几步,莫名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广阳公主还立在门前挥手,一抹青莲色曲裾在风中微拂,那画面在屋檐下定格。   走到前院,年轻的少将们纷纷拢过来要看孩子,都是司徒家的堂兄堂弟,一个个坚毅爽朗,意气风华。其实司徒家到了这一辈已经开始低调,娶的亦都是军队边上的平凡女子。那些朴实的妇人,她们挺着待产的肚子,满眼倾羡地看着眼前这位天之骄女,却不敢靠近。   这些都是阿昭的亲人。   一路上孩子莫名哭啼,那哀哀稚语,哭得人心中生乱。忍不住把窗帘拉开,长街上不知何时竟簇满了锦衣精卫,着红的黑的胄甲,浩浩荡荡,表情冷肃,踢踏声震天响。百姓们吓得收摊躲起,连大气儿都不敢多出。   他们都是皇帝的直属亲卫,他们去往的方向都是城北——阿昭慌乱,连连叫张德福打马回程。   “娘娘稍安勿躁,皇上在宫中久候多时。”太监却不肯,越发让马车往前快赶。   那咯噔咯噔的颠簸,就仿佛阿昭快要蹦出胸口的心。   到了皇宫,却不将銮轿往皇上那边抬,竟是一路望自己寝宫直走。但入了殿堂,身后沉重的殿门便被左右拉起。   一段白绫鸠酒赐下,一切光亮顷刻间就变成黑暗。   半年,太皇太后去世整半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他赵慎真是知道感恩。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我把文文改成正剧重写了。   前段时间一写情就心塞胸闷,试图尝试一下逗比欢脱风……结果发现根本入不了戏= =,卡五天才憋出来一章,再写下去估计鹛姜就该抱着个琵琶,给南宫厌唱陈小春了:我说算你狠,冷不隆冬的眼神( ﹏ )   所以趁着才三章赶紧换回文风(顶锅盖),一改就顺手了……希望亲们不要抛弃我,泪汪汪……我会努力的,鞠躬致谢QAQ   以及谢谢以下土豪们在文文未开之前的打赏,熊抱么么哒! ☆、第2章 骄女梦   太皇太后是在今岁初春辞世的,久病的老人最怕冬天,熬不过就过去了。彼时的阿昭才出月子,在荣华殿里养得珠圆玉润,连门都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步。大早上老太监张德福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不好啦,不好啦,太、太皇太后她……她……皇后娘娘您快去瞧上一面吧!”   “呱当——”   那一瞬间阿昭的心便似手中散落的小摇鼓儿,红的黄的绿的滴滴答答撒开一地苍惶。连妆容都来不及上,从宫女手中抱过才满月的沁儿,一个人就跑出了荣华殿。   这座二百余年的深宫后院,每一条红廊浅巷都有她的影子。她的母亲广阳公主是太皇太后唯一的长公主,而她则是广阳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太皇太后对她的骄宠,甚至连此刻九五之尊的赵慎幼年都要对她仰视三分。   从她记事起,她便在这些阶前柱后窜过来又藏过去。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里。   北魏的初春尚是寒意料峭,那晨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小小的婴孩在襁褓里啼哭,她把他的小脸捂在怀里奔跑。宫女太监还在路上,她便已经抄近路来到了寿宁宫。   老人家躺在床上,七十多岁了,发丝斑白。本是奄奄一息,见到阿昭来眼睛忽然明亮。   一屋子跪着满满的人,连忙自动为阿昭让开来一条道。   “来……你来……”太皇太后向阿昭伸出干涸的手掌。   这是个睿智的女人,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内,一辈子她都操纵得顺风顺水。她看着眼前这个最疼爱的外孙女,看着她从姗姗学步到亭亭玉立,她为她钦选了良人,看着她嫁为人妇。当然,那人也得到了九五之尊。此刻她又看到她抱着个玲珑剔透的小儿,那孕期的臃肿还没褪尽,凄惶惶一个人立在门边。她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两行老泪淌下来。   “请皇祖母……安。”阿昭跪在床前,浑身只是哆嗦,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太皇太后抚着阿昭的脸蛋,又艰难地扭头看了看孩子:“眼睛像他父亲,鼻子像你,额头像我……呵……”她想笑,咧了咧嘴角,却只剩下残出的气。   “是。”阿昭抬头看了眼身旁的赵慎,双肩止不住发颤。   彼时的赵慎着一袭玄色团龙窄袖圆领常服,弓着腰立在床前。他的神色依旧是肃寂,侧着脸看过去,线条是那么的冷峻而精致,她看着他,他竟未察觉……他们已经没有默契了。阿昭便默了声音将头低下。   她知道赵慎不喜自己生下孩子,从太皇太后卧病之日到沁儿满月,他到荣华殿的次数一只手指都能够掰得过来。如今她的靠山去了,他是不是终于可以堂皇皇之地昭示对自己的厌倦。   许是将阿昭的惶恐看穿,太皇太后艰难地把阿昭的手放进赵慎的手心:“这是我最后的牵挂,你要好好待她。她从小一切都是最好的,受不了别人比过她。你可以去爱别的女人,但她的位置你要留着。然后这天下就仍然还是你的。”   太皇太后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交代,阿昭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她以为赵慎应该会恨自己。   “是,我会懂得感恩。”赵慎俊颜上依旧是笑,伸出长臂温柔地揽住阿昭的腰肢。   他的眸狭长,唇亦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像是掖着柔情。   他说“我”,那么亲昵。   阿昭的腰却还是丰腴,妊娠的臃肿还没有消下去,被赵慎揽得有些透不过气。不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姜夷安,生过女儿的姜夷安身材比从前更要好,赵慎这一年多都在她宫里,却只在自己分娩时象征性地抱了抱沁儿。   太皇太后显然也看到了,瞥了姜夷安一眼,气若游丝却郑重道:“先帝未曾留下子嗣,你是我在众多皇室子孙中挑选出来的……本不应该是你,然而因为阿昭她爱你,这些便都是你的。我走之后,若是他们无过错,你便不可妄动……有些欢喜,坚持不了几年,你不要舍本逐末。”   这是太皇太后临死前的重托,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示阿昭地位的尊崇。   一屋子的人不由齐齐看向姜夷安。   姜夷安连忙凄惶地抬起头来,抱着一周岁的小公主战战兢兢地跪向床前:“臣妾,永远服侍姐姐。”   她将面伏于地上,一贯的柔静卑微,嗓音低哑,隐隐有颤音。小公主便抓住赵慎的下摆,奶生奶气地学了一声“父皇”,声音清脆又好听,惹人心疼。   “是,她会永远都是最好,不会有人超过她。”赵慎却似未曾看见,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抱过沁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阿昭。   然后太皇太后便终于安心地合眼了。   赵慎乃是先帝堂兄之遗腹子,幼年时候由寡母养在皇室聚居的锦官巷,在朝中无根无基。若非司徒家族,他本来无缘皇位。太皇太后的去世让他悲痛万分。赵慎下令举国哀悼,并着素衣半年。   他真的是说到做到,半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甚至都来不及过完中秋;他亦没有对阿昭食言,她真的永远都是最好,不会有人再超过她。因为她已经死了。司徒家三百余口性命全部都死了,连孕妇都不曾剩下一个。   她早就应该知道,他赵慎就是个不惜代价之人。可惜当年的自己,却被他眼中的柔情着迷,偏就爱了他的这份薄情冷性。   “青桐、青桐……”耳畔好似有人低声在唤,阿昭头痛得快要裂开,万般挣扎了片刻,兀地一瞬清醒过来。   痛,全身上下都在痛。可是怎生得还没死?不是已经被一群太监摁住灌了鸠酒,强挂上白绫了嚒?   “青桐,你不会昏死一回,连耳朵都聋了吧?”那人又叫,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簪子捅自己。   阿昭抬起沉重的脑袋,这才看清四周的环境有多糟糕。身旁跪着、躺着、蜷着的全都是自己宫中的婢女,有的在哭,有的已经受了重刑昏厥。   所有后宫的黑暗之处,太皇太后都不曾让自己触及,然而这一刻,阿昭也知道自己身处掖庭。她看见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腕,那动过刑的肌肤上有一点淡淡青梅,那是青桐身上的胎记。   而眼前的这个嬷嬷,叫的正是自己。   她竟重生成了青桐。   “还不快跟我走,西太后和皇上要见你!要不是你哑巴,这条活路可轮不到你。”那嬷嬷又着急地催促。   北魏宫中有两个太后,东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常年吃斋念佛不理事;西太后是赵慎的母亲……她要见自己做什么?   阿昭忽然记起被摔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沁儿,心中似如刀绞,想也不想,便随了那嬷嬷踉跄而出。   ——……——……   才下过一场秋雨,栖霞宫外积着一滩一滩的雨水。空气冷飕飕的,似这人情的味道。   一个人冷凄凄跪在青石地上听吩咐,脑袋里却还在乱。   那场噩梦太可怕,阿昭根本来不及回神,门一关,所有人便变了脸。   掖庭来的太监面无表情,他们拿着鸠酒和白绫要她即刻自尽。   她不肯死,她怎么舍得死呢?她才二十七,她为赵慎生下的大皇子尚不满周岁;她从十五岁遇到他,他就对自己笑着说,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一辈子。她还没有去质问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去死?   “我要见皇上!他若不肯见我,这鸠酒,我便不肯喝!”阿昭愤怒地将鸠酒拍碎在地上。   太监面无表情:“娘娘赎罪,皇上他不会见你,姜娘娘傍晚腹痛,此刻皇上正在陪伴。”   “住口!你们知道本宫是什么身份?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们竟然就爬到本宫的头上,反了你们!”阿昭紧紧抱着沁儿,被逼得步步后退。太皇太后病卧的这一年多,她开始学会隐忍和收敛,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多么的骄傲。   太监却依旧不急不躁,每一句每一字都像冰水浇灭她最后的希望:“娘娘莫要再挣扎,司徒家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镇国将军叛变通敌,证据确凿,皇上已下令满门抄斩,从此没有太皇太后,也不会再有司徒皇后。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还是不要叫小的们为难。”   他们抓着她的胳膊要给她强行灌-药,她不肯喝,紧紧贴着沁儿不肯放手。他们便将沁儿扔在金丝软毯之上,冲上来揪住她的脖子和腿。酒被踢翻了,脸上的妆容也乱了,头发像杂乱的柳丝儿散下。她哭着骂赵慎忘恩负义,骂他的冷血无情,可是都没有用。   那个宫殿里除了一个不会说话的青桐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便只剩下想要杀她的人。   阿昭说:“青桐,我从你12岁起将你带进宫来,如今你已十七,还有五年,五年你便可役满出宫。我不要你做得更多,这五年,拜托你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让他四肢健全的长大!”   青桐只是哭着点头,这个安静的丫头,哭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清澈澈的惹人心怜。   阿昭相信她,转身去抱起孩子。   沁儿稚嫩的嗓子都哑了,小小的手儿蠕在娘亲的胸前,吐着舌儿想要喝-奶。阿昭抱着他亲了又亲,末了将他眼睛蒙上,一仰头把药喝了下去……   那地府的路幽幽暗暗,她寻不着方向,竟不知跌跌撞撞,再醒来时却成了此刻的身份。   是苍天有眼,还是青桐她对自己的报答?   悉悉索索的踩水声由远而近,嬷嬷颠着步子从栖霞殿里走出来:“进去吧,皇上要见你。”   “啊……”阿昭张了张嘴,才忽然记起来,她从此已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女。   好在声线太久未动,并不容易发出声音。   终于要见自己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这地狱轮回之后的再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以下土豪们有爱投雷~!!!亲们一定睡了吧,大家晚安好梦么么哒(#▽#) ☆、第3章 锁宫秋   “喵~~”   栖霞殿是西太后魏祯的宫殿,西太后喜猫,殿里养着好几只珍贵名猫。此刻怀里正抱一只白宝石,许是心中有烦乱,那保养精致的手来回拨-弄着猫毛,扰得猫不舒服,不停发声抗-议。她却没反应,只瞪着狐裘方毯上哭泣的小儿皱眉。   才多大的人儿呀,哭了一夜,没停没歇……司徒家的血种天生就是冤孽。   “你自己身上也怀着,小心点,别被他踢着了。”西太后不冷不热地说。   “是,母后。”姜夷安正在给沁儿涂抹伤口,闻言连忙谦卑地福了福身子。   沁儿受了伤,粉-嫩的小短腿被猫抓出一条血痕。她想握住他让他别动,却又不敢用力,怕给旁人添去不好的口舌。药粉撒了一地,涂了半天却没涂能好。   “呜哇~~~”沁儿光着屁-股躺在毛毯上,那毯下不知谁人恰好放了一颗碎石粒,膈得他的屁-屁生疼。他瘪着小嘴儿哭了半天,然而这里却没有人懂他。   他一睁开眼,疼爱他的温柔的母后就不见了。代替她的是一群没有温度的陌生女人,她们都对他肃着一张脸。她们讨厌他。   那肥短短的小腿儿蹬得十分有力,姜夷安很为难,扶了扶额上的头巾,不免有些泄气。   她已经又是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坐久了腰酸,却又不敢站起来走动。   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亦是这样的月份,一个人带着宫女在御花园里散步,怎生得竟被突然而至的司徒昭看见。那个传说中极度骄奢善妒的女人,看见自己的一瞬间简直崩溃,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儿就被推进了池子……或许那次怀的是龙子也未必,总之以后就习惯性滑胎,再生的却是女儿。   一旁小公主赵妍等不及母妃抱,吧嗒吧嗒走过来——“啪!”   粉-嫩的手掌照着沁儿的小脸蛋打:“吵吵,叫你不许哭!”   脆生生,学着大人模样,虎虎的,奶声奶气。   “呜哇~~”才哽噎着的沁儿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哭了这样久,他的娘亲都没有出现,小小的人儿,他好似已经明白了什么,连哭声都缱着孤落落的凄惶。   仰着小脑袋挣扎着坐起来,泪汪汪环视一圈,终于看到一个还算熟识的背影。却又不会爬,一个劲对着赵慎抓小手。   “父、父……呜呜……”   老太监张德福正弓着腰向赵慎禀报,见状连忙用眼神示意后面:“皇上……”   赵慎略微蹙了下眉峰,却不回头——她的孩子,浑身上下亦都是她的影子。就好似从前,从前一不满意就是这样哭,娇娇的,不罢不休,总要自己先过去好言好语地哄她。   可是现在不是从前了。   身后小儿依然在唤,稚嫩的嗓音怯生生的,就好像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并不讨人喜欢。   赵慎巍然不动。   西太后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姜夷安察觉,连忙打了小公主几下:“弟弟受伤了,不许欺负弟弟!”   “嘤嘤~~他抢母妃……”赵妍委屈地瘪下红红小嘴,她自幼聪颖,才一岁半便已能说好多话。   姜夷安看了眼皇上修伟的背影,压低嗓音柔声道:“…他母后去很远了,他还太小,没有人照顾。”   赵慎的指尖就顿了顿,没说话。   张德福指着他手上的红布包儿:“这是皇后……啊,司徒娘娘身上掉下来的,方才掖庭那边送过来,皇上您看……”   赵慎却已经把红布打开,那双层包裹里原来是一撮银色的药粉。他将药粉化在杯里,杯水顷刻无色无味。   ……这个女人,她连到了死都在算计自己的子嗣。   原本心中才有的一点彷徨,顷刻间又无了踪影。   那个傍晚,他一直就站在殿外。透过晦涩的雕花窗棱,他看到一个个强壮的掖庭太监抱住她的腰。她这一辈子只痴了自己一个,他看到那些太监抱着那只有自己才抱过的腰,把她往白绫上挂。她像个泼妇一般踢和拽,黑亮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快三十的人了,披头散发、涕泪交流,将瓷器珠宝砸得满地狼藉,哭着骂自己忘恩负义……什么骄傲都没有了。   他自六岁起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过她这般鄙俗无形。   他看到他们将她挂起,那一身艳美红妆在屋梁下空空晃荡,就好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般绮丽凄绝;底下亦同样是一双夺目的牡丹红鞋,茫茫然不知归路。   她就是喜欢红,亦只有她才能将那红穿出绝艳的美丽。他看着她穿了十二年的红,可这一瞬间却只觉从未有过的俗气——原来高贵如她,在生死面前也不过尔耳。   他心里只剩下厌恶。   那时候才多大,先帝在天坛祭祀先祖,所有的皇室子弟都毕恭毕敬地跪在案前。他跪得最末,衣裳亦是最为清朴,忽然一只菱花绣球滚过来,咕噜噜,贴着他的额。   他抬起头来看,一个红唇娇颜的女孩儿,好看到让人刺目。她说:“喂,你给我捡起来。”   明明他六岁,她也六岁,她却站着,如同美丽娇花一朵;他却跪着,仰视她,被她命令去捡球。   “我不捡。”赵慎看了眼天坛上的太常寺大夫,冷漠地攥着袖口。   “哼,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外祖母。”真是个娇蛮的家伙,原来她就是司徒家的那朵明珠。   老嬷嬷颠着碎步走过来:“哎哟我的小郡主,这绣球可不能乱丢。绣球是姻缘。”   “姻缘,姻缘是什么?”他听到她问,声音好听极了。脊背上有目光追随,他知道她一定会回去告状。   老嬷嬷叨叨着抱起她就走:“姻缘就是你爱他,他爱你,姻缘可不是儿戏……”   那时他便记住了她的红。譬如十年后的再一次“偶遇”。   然而她却不知这世间再美艳的花,看久了也是会腻的。可她从未想过要为他而改变……他想,她的世界里应该从来只有她自己。   “慎哥哥,你说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   “赵慎!你不会有好报的!你杀了你的骨肉,你手上沾了自己的鲜血,终有一日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耳畔那熟悉的声音好似又在环绕,忽而娇滴滴带笑,忽而凄厉厉惨绝,阴魂不散。   赵慎恍然回神,将手中的红布捻碎扔进纸篓,冷了神色:“她近日身体状况如何,那天傍晚可还有说过什么?”   “回皇上,没有了,就这一个红包。”老太监讪讪地哈了哈腰。   赵慎便不再说话。   那药她吃了七八年,总不至于太容易又有。   栖霞宫新派来的奶娘道:“小皇子一夜没吃,娘娘您看是否叫御厨房熬点米汤来?”   西太后瞥了眼坐在地上吃手指的沁儿,这样小的年纪便好似看懂了人情,竟也不哭了,一个人吃得满手湿-津津的,屁-股下尿得一滩儿凉。   那眉眼之间都是司徒家的影子。   西太后默了默:“真没想到那自私的女人竟舍得亲自哺-乳,如今被她惯的,不肯喝别人的奶,留在我这里,我也养不活。”   姜夷安连忙柔声道:“不如就放臣妾身边吧,正好妍儿有个伴,夷安带孩子也比旁的姐妹有经验些……”   赵慎闻言回过头来,那狭长双眸淡淡扫过姜夷安的少腹,微蹙了下眉头。   夷安便不敢再说话。   “父、父……”终于见到父皇回头,沁儿松开小嘴儿,委屈地抓着手心。   赵慎漠然地凝了沁儿一眼,屁股下湿嗒嗒的也没有人管,他便不愿意多看:“不留了,送走吧。”   是她的便不能留,否则将来必然又是一场乱。   嬷嬷带着净过衣裳的阿昭走进来:“启禀太后皇上,奴才把人带来了。”   那婴儿哭啼,阿昭一早上跪在殿外早已听得心肝俱裂。但见沁儿小腿上刺目的一条抓痕,心里头便好似被尖刀划过。忽然之间脑袋空白,竟忘了初衷,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失而复得,我的儿……可怜的孩子!   “呃呜呜~~”沁儿认得青桐,软-绵绵的小脸蛋只是往她并不丰-满的胸前拱。饿极了,没娘的孩子,他以为世间所有的女人都有奶-喝。   阿昭只是亲着沁儿的额头,他的头发上个月才剃过,毛绒绒的,让人安心。   周围忽然静得出奇,她亲了片刻,抬起头来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   忽然心神一凛,连忙低下头跪匍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慎以为她是怕的,便沉着嗓音道:“你叫青桐?抬起头来朕看看。”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对自己居高临下,他的声音总是磁哑迷人,此刻却没有温度。   阿昭抬起头来,看到赵慎今日果然除了素服。他着一袭交领镶银边云纹长袍,墨发用玉冠高束,五官十年如一日的冷峻而精致。从前她怎么看他都看不够,甚至每每夜半醒来,都忍不住用指头在他英挺的鼻梁上轻划,偷偷亲他的脸颊。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现在的阿昭连一眼都不敢多看赵慎。她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便会失了控制扑上前去,撕他、咬他,和他同归于尽!   “父皇你在看什么……她是谁?”妍儿倚在母妃身旁,娇滴滴,奶声奶气。看见阿昭伤痕斑驳的手指,眼里有排斥。   “嘘,乖女儿,听父皇说话。”姜夷安贴着赵妍的耳朵,温柔又贤德。   哼,乖女儿。   看见姜夷安微微隆起的肚子,阿昭下意识地抚了抚空却的少腹。   这个女人果然又怀孕了。   自从第一次失足掉进水里,姜夷安以后每回怀孕都躲着自己。那宫里头不知道的,倒还以为她第一个孩子是自己推没了……为了争得男人的宠爱,连滑胎的风险她都舍得,也是够拼了。   不过这会儿阿昭已经不气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一点看到这样的画面,然后她就不会再对赵慎心存盼望。因为此刻的赵慎,膝上卧着他的宝贝女儿,神态柔和,看起来才像个丈夫。而他在自己的宫里,只是个皇帝。   嬷嬷怕主子不高兴,连忙哈着腰代为解释:“启禀皇上,这丫头她是个哑巴,之前小皇子一直都是她带着,所以奴才把她领来了。”   “不能说话嚒?那很好。”赵慎向老太监递了个眼神。   太监有些不忍,三两步走过来催促:“不留了,不留了,皇上说叫你们快走呐,不留了。”   阿昭撑着地板踉跄地站起身来,抱着沁儿对赵慎深鞠了一躬。   赵慎却没有抬眉。   他连他儿子的最后一眼都不愿意恩赐。   他低头凝思的样子从前让自己多么着迷。   阿昭的指甲抠进掌心,抱着沁儿的手瑟瑟发抖。   “呃呜~~~”沁儿趴在阿昭瘦削的肩头,对着父皇抓小手。见父皇没有看他,便凉凉地把头埋进阿昭的颈间。   ……   悉悉索索,婢女宽长的裙裾伴随着脚步声离去。   那丫头眼中萋惶,分明对自己又怕又恨,休要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赵慎眼角余光瞥见,不免凉凉地勾起嘴角——呵,她倒是难得培养了个心腹。   “青桐,他在你就在;他不在,你也不用在了。”   阿昭走到殿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蔑。瘦削的肩膀微微一滞,心伤顷刻又被撕-裂,连忙加快速度遁离开去。   ……   那一路弯弯绕绕,沿着红廊窄巷越走越深,越深便越阴暗荒凉。   裙裾被露水与泥泞沾湿,脚下步履却不能停。怕一停,忽然便没有了勇气。   穿过一面斑驳砖墙,终于走到那一道窄门跟前。   森幽老树将破败的宫殿打出萧条阴影,斑驳的铜锁上满是红锈,还未靠近,已然一股死气扑鼻。   阿昭顿了顿足,好似听到有人在身后唤——   “阿昭,阿昭,快回来!那里不能过去……那里头有魔鬼,要是知道你是祖母的乖囡囡,她们就会把你吃掉。”   那是阿昭幼年的回忆,可惜昔日的人,如今已经不在。   老太监催促:“怎么又不动了,走啊,这里可是你最好的归宿了。到了今儿晚上,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幸运。”   沁儿睡着了,阿昭拨开他背上一颗小青壳虫。一狠心,走了过去。   这一过去,那前生一切辉煌便成过眼云烟。今后的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哑婢。   她叫青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大家的收藏和留言支持~!!祝所有的亲们国庆快乐,玩得happy,事事顺心ヾ(^▽^*)))   还有龙猫、道化师、九小姐以及韩谢桔年在旧文《小桃红》下扔的火箭炮、扎克斯灌溉的营养液~!来吧,请接住葫芦家的旺财,随便欺负hiahiahia~~   【旺财:主人你见色忘义,窝不认识你(ノへ ̄、)】 ☆、第4章 长鸣哀   下了一夜秋雨,脚底下的枯叶踩上去湿漉漉的,踏不着实处。老太监把手抚上斑驳铜锁,未来得及推门,那门却已自动打开。   吱呀吱呀,一股霉酸之气扑面而来。   “真是晦气,好死不死偏做什么吊死鬼!”   “都是一群骚-娘们,干熬了十几年,熬不住,不死做什么?”两名内廷侍卫指挥着太监将一个黑-木担架抬出来。   那担架上仰面躺着个粗衣女人,脖子上一道勒痕明显,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脸面苍青,一双金玉玛瑙在耳畔刺目耀眼。   太监抬得不仔细,担架在门边上一磕,她一只惨白的手便从褥子里垂下,好像想要握住什么,空落落的晃来晃去。   阿昭便想起那天被挂在横梁之上的自己,下意识地往退后开二步。   老太监回过头:“这就怕了?宫里头哪天不死人,你在司徒娘娘身边看不见罢,进来你就习惯喽。”   一边说,一边拍去身上的晦气,抬头挺胸跨进门槛。   这是个残败破落的小院,看起来就好像有过几百年的历史。脚底下的青砖石头长满了青苔,密密丛丛,一不小心就能将人滑倒。宫殿已是残桓断壁,尖长的琉璃檐角从屋顶坠落,搭在院内两根枯枝上,正好被用去晾了旧衣裳。许是昨夜下雨未收,那衣裳湿漉漉的打着补丁,看不清原来颜色。   院子里却热闹,一群女人围成一圈,正在看中间两个打架。那胖的足有二百斤,肥硕的屁-股将瘦的骑在身-下,好似在抢着什么,嘴里头骂着粗鄙的话。瘦的却是个粉面娇娥,被坐得腹痛,干脆伸出爪子将她抓了一脸。痛得那胖子哇呀一声“小贱-人!”才抢过来的珠环便掉了在地上。   “快抢!”围观的女人连忙一窝蜂扑上前去,你踢过来,她拽过去——噗!   珠环便被踢飞到了阿昭的脚面。   阿昭低头一看,竟是一串金玉玛瑙手链。她忽然想起方才被抬出去的那个女人,吓得受伤的脚趾头一缩,珠环滑落到地上。   “咕咚”一声,掉进了水沟。   “咳咳。”老太监咳了咳嗓子,挺起腰板:“成什么样子?看看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死人的东西都要抢,丢皇家人脸面!”   他手中的拂尘戳来戳去,端得是一副盛气凌人。   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失势的妃子却连瘦死的马都不如,一个小太监便可将她们踩在脚下,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大掌柜。   所有人的眼神这才齐刷刷看过来。见一个十七八岁小宫婢,着一袭素净裙裳,手上、眼角都是血痕,清寂寂地站在门边,不由都是一愣。   “哼,上新货了,回头再和你算账!”那胖子正要一拳头砸下去,见状便忿忿松开瘦子的衣襟,拍着大腿站起来。   一群女人往阿昭这边围拢,老老少少,虎视眈眈。   “呜~~”睡梦中的沁儿不安地嘤呜了一声。   “……那里头有魔鬼,要是知道你是祖母的乖囡囡,她们就会把你吃掉。”——   那一张张面孔似曾相识,阿昭拍着沁儿的肩膀,惶惶然站在正中央,没敢挪动脚步。   她知道这群女人都恨自己,最起码都恨司徒家。   “出去,出去,那老不死的司徒琰又叫你来看本宫笑话,出去。”忽然一个阴煞煞的嗓音从脚底传来。   阿昭惊吓低头,却是个七十多岁的斑白老妪,佝偻着腰,整个儿趴在水沟里,把干瘦的屁-股撅得老高。   鬼气森森,一股子馊气。   张德福便嫌恶地捏着鼻子大声道:“我的老耳背娘娘,还在这活着呐!司徒家的早不在了,亏得您整日惦记。”   那老妪只顾在水沟里掏-弄,一忽而掏出来那串金玉玛瑙珠环,吹一吹放进了胸口:“谢天谢地,有了这玩意儿,又可以换两顿好肉吃。”   咧着干枯缺牙的嘴巴,自话自说,压根儿没看张德福一眼。   真是对牛弹琴。张德福好不扫兴,把阿昭往人群跟前一搡:“都听着,来新人了啊!大家照顾着点,给排个铺子,她死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却没有人应他。   女人们面带讽笑地站着——   “哟,多了不起呐,还能瞒住司徒家那小妒妇把孩子生下来。”   “看起来像个宫女,瞧,被打得真够呛。”   “活该!一个贱-婢也想生皇子?甭理她,一会有得她受。”   口中刻薄,翻着白眼,嫉妒不遮不掩。   老太监可不愿意多呆,便叫随从把一套半旧被褥扔在地上:“进去吧,自己找个地儿,今后这里就是你的窝,是好是坏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呱当——”两扇陈旧红门关起,听见铜扣落锁的声音,脚步悉悉索索远去。   怕青苔把被褥沾湿,阿昭连忙蹲身去捡。   指尖才够着褥子,一只粉红鞋面却已经碾了上来。是方才打架的那个娇娥,阿昭认得她。叫苏娆,生得娇小玲珑、泼辣口快,仗着赵慎对她一度的新鲜,曾当着众嫔妃之面嘲弄自己不孕。其实不过是当了姜夷安的靶子,阿昭懒得理会,没想到也被外祖母送进了这里。   阿昭默默用力扯开被子,抱着沁儿站起身来。   那苏娆眉头一竖:“哟呵,还是个不说话的硬角色……反了你,我让你不说话!”   “噗——”   不知谁人在阿昭后膝踢了一脚,睡梦中的沁儿猛地往前一跄,吓得“呜呜”低泣。   阿昭连忙拍着沁儿的脊背安抚。   胖子嚼着牙签,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推搡阿昭薄薄的肩膀:“姐姐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说,怎么勾搭上那薄情皇帝的,还挺能耐!”   人都死了,怎么勾搭上的又有什么意义?   阿昭摇了摇头,兀自把褥子捡起来。   女人们可不相信。   胖子要打她:“我呸!没勾搭怎么上得了床?你莫非觉得自己姿色绝美,连司徒家那个天下第一妒妇都比不过你?”   那肥硕拳头险些就要打着沁儿,阿昭凝了胖子一眼,粗眉横脸,厚唇榻鼻,好一副凶相。   便指着沁儿做手语道:“他,我要照顾他,他不在,我也不用在。”   胖子好不扫兴:“她说什么?”   “是个哑巴,这孩子不是她的。你就再问一百个人,那皇帝也轮不到你上。”人群中有声音冷冷代答,阿昭抬头望去,看见井边大石上坐着个高挑女子,着一抹素裙,英气秀丽。   阿昭对她福了一福,她也不理,翻了个白眼径自走开。   ……几时赵慎竟有过这等妃子,从前竟然不曾晓得。   因着侧殿的坍塌,寝殿内只剩下正中一个主厅可以住人,十几张的砖头床,冷冰冰的排成排。角落三两张梳妆台凌乱肮脏,铜镜上布满划痕,早已变了形状。窗棱亦悉数断裂,左右用旧布拉起,被秋风吹得鼓起来一个个大包。   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阿昭不由看了眼这群女人,最年轻的亦都二十好几了,或许曾经还有死过很多……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也是造了不少孽。可惜时光不能回头,那时候她的世界里除了赵慎,看不到其他。如今晓得了,却已是一条不归路。   见墙角有一张铺子尚空,便抱着沁儿走过去,将包裹放下。   “吃吃吃~~”苏娆向旁人抛了个媚眼,捂着帕子嗤嗤笑。   阿昭微蹙了眉头,看到床上有女人余香,晓得是刚刚抬出去的那位。她的指尖一顿,末了依旧还是合衣睡下。从前被保护得太好,如今这世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她要学着强大。   太累了,那一睡下去便轻易入了梦。   女儿十五始及笄,秋天的枯叶在寂寞屋檐下飘零,母亲牵着她的手一路往荣寿殿疾走。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太皇太后将她秘密召进宫中,空荡荡的殿堂里只留下祖孙二人。   傍晚光影灰暗,老人家的语气苍涩而凝重,握着阿昭的手心说:“苍生总羡慕皇城内荣华锦绣,却不知女人在宫中多少不易。我自己过了一辈子,晓得这其中的艰辛,你是我这世上最疼的孙儿,我本不应该将这些附加与你。然而司徒家的女儿,注定过不了平凡的人生。我让你自己选,你去选一个你爱的,然后他要的我给他,你要的我让他给你。”   栖风园内秋高气爽,阿昭穿着婢女的宫妆在人群中游移。消息不知被谁人走漏,所有的皇族子弟都盛装而来,他们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他们秀着自己最出挑的一面,想要被暗中观察的天之娇女发现。   阿昭不敢告诉祖母自己不想要这样的宿命,手中的风筝放得没心没绪。   一忽而不小心,卡在树梢上再挣弄不开。   她便用绣球去扔,偏爱看那鸳鸯红线高高飞起的瞬间美丽。天公却不作美,才多扔两回,绣球不见了,风筝亦没有掉下来。   赵慎拣了她的球,却不肯还她。   彼时少年,神清骨秀,着一袭冷色交襟长袍,凛凛立在风中。那眉眼间冷峻,嘴角却掖着一丝促狭,叫自己亲自去取。   怎么取呢?他那么高,她垫着脚尖都够不着他耳际。   屡屡不肯,气得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快把球扔给我。”   他却不应:“你不来拿,我就走了。”   拂了长袖,竟当真转身离开。   可恶,长这么大,还是第二回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   阿昭执拗跳起,那绣球从他手中滑落,他措不及防,慌乱之中连忙伸手在她腰间一揽。   那一揽,便被他揽进了胸膛,他的胸膛有淡香,心跳怦怦然。   他有多坏,薄唇贴着她的耳畔,嗓音低哑而霸气:“还要再罚我一次嚒?十年前我已在天坛下为你跪了一夜……十年后,我要让你疼一辈子。”   那一丝鸳鸯红线在他手心里翻转,阿昭抬起头,看见他眼中有故事,脸颊忽然一红——   “哎哟我的小郡主,绣球可不能乱扔,绣球是姻缘。”   “姻缘,姻缘是什么?”   “姻缘就是你爱他,他爱你,姻缘可不能乱来……”   是了,他说过要让她疼一辈子的。   是真疼。   阿昭心口忽然一痛,那昏昏糊糊间,竟然又来到了刑场。她看到她的母亲广阳公主和她的爹爹,还有司徒家的堂兄堂弟和他们的妻子。她的母亲这一生何其骄傲,此刻却狼藉地跪在台前,他们都在对着她笑:“你不该爱他,你用你的爱情埋葬了三百条性命。”   念念叨叨,不断重复,阴凄诡异。   忽然侩子手刀起刀落,血染了她一身的红。   遥远的西边开始响起号角,那角声凄婉绵长,不停不歇,整个后宫到处都是女人的尖叫和哭泣。   哦,她自己也死了。   有罪的皇后才会在夜间安葬,这是北魏的规矩。北魏从来不曾有过罪后,她司徒昭是第一个。   皇后畏罪自尽,荣华宫中上百宫人陪葬。难怪今日太监对青桐说:“到了今儿晚上,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赵慎要把关于她的所有回忆都抹杀干净,他要一个都不剩下。他强加给她的冤孽太多,他要司徒家族连死后都遭世人唾弃。   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导的一场戏,只可惜自己却傻傻的用爱情去演了十年。   她听到周围的女人在笑,她们拍着手庆贺:哈哈哈,司徒家倒了,终于倒了!那恶毒的女人死了,我们还留着她的儿子做什么?连皇上都不要了!   连皇上都不要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将沁儿打入冷宫嚒?   一个哑婢怎么能够带得活一个孩子?他在借刀杀人!   “呜哇——”耳畔小儿哭声越来越大,阿昭的额头上布满细汗,忽然一个挣扎,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入了夜的冷宫幽暗晦涩,那月光从破窗透进一缕清明,半空中踢腾着的分明是个粉嫩小儿。肥短短的胳膊小腿已近挣扎无力,小脸在胖大的手掌中变了形状,猛一声呛住,哭声戛然而止。   原来根本就不是梦。   “啊——”阿昭忽然发出一声嘶叫。   那声音沙哑闷涩,就好似丝线艰难扳扯、拉开不断,是自己这辈子听过最难听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等辛苦了,葫芦好惭愧>_< ,5号冒泡前五位都送红包哦,谢谢大家的支持~!!   以及谢谢苏紫酱和小鹿再次投雷,扑倒么么哒o(≧v≦)o~   今天三次元事情耽误,回来好累,一倒头就睡了,结果只更新了半章,明天晚上补全并加新章哦~(@^_^@)~ ☆、第5章 燕王恪   “咔嚓咔嚓——”半旧剪刀在粗布面料上发出笨拙的声响,不过巴掌大的一只小老虎却剪了好半天。   晌午日头黄暖,阿昭把小棉袄在阳光下展开,见那老虎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针线也歪歪扭扭,看起来好生诙谐。忍不住抿着嘴角笑。   青桐本是个苍白呆静的女子,先前在荣华宫中从来不喜不怒,倒让人忽略了她姿容的生动。阿昭却爱笑,那笑意漾在青桐白皙静秀的脸上,清清澈澈的,总让人心生悸动。   一旁缝亵衣的弃妃不由撇嘴道:“啧,瞧这欢喜的。真不知那妒妇死前给了她什么好处,这样替她卖命。要换做是我,第一个就把孩子捻死了,抱姜夷安大腿去!”   另一个酸溜溜打断:“得,小声点吧姐姐,你要真敢捻她孩子,这哑巴得和你拼命!”   先前那个不由想起阿昭那声凄厉嘶叫,咋舌道:“谁知到底是司徒昭生的还是她自个生的?那司徒昭不是不下蛋嚒,兴许叫婢女代生也未必,否则皇上怎么就不肯要?终归是骨肉。”   “这倒是,你还别说,多看几眼还真有几分相像。”众人讪讪的,想到那英武帝王或许宠-幸过这个哑巴,难免妒忌又生。   阿昭在旁听了,也只作未闻。这座冷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恨司徒家,老女人恨司徒琰,年轻的恨司徒昭,诅咒听多了也麻木,阿昭闭着眼睛都能背诵一箩筐。   光阴就好似弹指一挥,中秋一过,天气便飕飕地转凉。十月了,树上枯叶凋落无几,冬天的脚步声渐近。   前几天太监分发了一些过冬旧物,却没有沁儿的所需,阿昭便用旧棉絮自己给沁儿改了两件衣裳。   广阳公主很有些大女人,从前在家里,阿昭是不允许动针线的,母亲说针线是劳作的女人才需要学,而她司徒家的女儿,不需要讨谁人欢心。阿昭头一回做,却觉得有趣得紧,从前想要什么伸手就来,却没有今日这般亲力而为的满足。   见衣裳缝得差不多了,便咬断针线,站起来拿去给沁儿穿。   难得是个晴朗的艳阳天,女人们都聚在窄小的前院里晒太阳,那嬉笑怒骂,跑跑攘攘,倒也好生热闹。   外头看冷宫是座死寂的地狱,其实推开门,那门内也有人生。不需要给谁人请安,不需要看尊者脸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而起,懒懒的做个简单打扫,然后便坐在枯井旁等待太监送饭;倘若太监忘了送,那便空着肚子骂皇帝,骂司徒家,掐蟑螂,打老鼠……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譬如那个苏娆,她的爹爹是个清廉小县主,她却偏生养得尖酸又刻薄,三句不和就掐架。这会儿也不知谁人得罪了她,又在墙角扭成一团撕扯着脸皮儿;   还有被沁儿尿了一脸的胖子,三品鸿胪寺卿的宝贝千金,吃得珠圆玉润(膘肥体壮),本不愁嫁人,非要进宫缠皇帝。连侍寝都不得一回,便被赵慎抛进了冷宫……赵慎对不喜欢的东西倒真是分毫不留情面。   亦或是正趴在墙头望风的“包打听”,快四十岁的人了还灵活得像只猴子,冷宫这般闭塞,她倒是不知从哪儿打听来那许多时兴消息。   ……   人物形形色-色,不需要敲钟打磬,唱开来就是一场戏。   “呃呜呜~~”枯树桩旁,沁儿正仰着小脑袋,和发丝斑白的老贵妃说他的小仓鼠。许是觉得老贵妃只顾自说自话,不肯听他,好看的眉头便皱起来,挥着小手儿抗议。   那天晚上胖子到底没捻死沁儿。沁儿一泡尿尿了胖子一脸,被她从半空中扔下,阿昭冲过去接住了。从此胖子便算是和沁儿结了大梁。不过阿昭那一声凄厉惨绝,倒是亦唬住了女人们,不敢再背着她下毒手。   冷宫中所有的人都不肯与沁儿交好,只除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贵妃。她是当年外祖母的手下败将,对司徒家简直恨之入骨。在床头挂了个白布小人,肚子上写着大大的“司徒”二字,每天早起扎两针,睡前扎三针,恨不得早点儿把司徒家扎倒台。可她已经耳聋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半年多前就已经离世,也不知道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就是仇人的子孙。每天醒来便是在晾衣绳下骂司徒琰,不停不歇,这或许已经成了她活着的唯一乐趣。   阿昭忙碌的时候,便将沁儿抱到她对面,一个是聋子,一个正在咿呀学语,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也听不懂谁,没完没了,却各个义愤填膺。   “啪、啪!”阿昭对沁儿拍了拍手。   沁儿扭过小脑袋,见是一袭荼白素裙的青桐姐姐,连忙颠着小胳膊小短腿儿向阿昭爬过来。   已经九个月了,学会了爬,还会扶着篮筐扭扭歪歪地站起来。小小年纪的他,竟也好似读懂了什么,没有从前的一点儿娇气,也从不刻意给阿昭添麻烦。冷宫里时常忘了送饭,阿昭把发硬的馒头用开水糊了喂他,他亦乖乖的吃下去。没有玩具也不哭,肚子饿了也不闹,从来不生病,看见阿昭就笑,总怕不小心惹得她不开心。   他的眼睛像赵慎,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总像是藏着几分潋滟。阿昭看了心里忍不住就痛……知道沁儿在讨好,他怕自己这个唯一的旧人再将他抛弃。   彼时阿昭对赵慎的恨便又增加了几分。   阿昭把小棉袄套进沁儿的胳膊,腰带扎起来,松垮垮的,不合身呀,看起来就像一只短腿熊。阿昭便亲着沁儿的小脸笑。   “么、么……”沁儿把手心里的糖馅喂给阿昭吃,包得太久都化了,黏糊糊成一团。他在学说话,一开口就是叫“么、么”,却不像姜夷安的女儿,先叫的是“哒、哒”。   阿昭看到沁儿吧嗒吧嗒吐着小舌头,心里头便都是温暖,把糖馅含进嘴里,又反哺给了沁儿。   赵慎在安葬完自己的第五天,便迫不及待册封了姜夷安为德贵妃。姜夷安特地赏了冷宫几盒吃食,还给沁儿送了一套被褥。褥子被胖子抢了。阿昭才刚来,没有资格分吃食,只拿了半块糖,每天掰一点给沁儿解馋;又去无人的荒凉后院给司徒家烧了一回纸,没有更多的悸动。   “呱当——”   执事的太监把侧门打开,懒散着声音道:“透气儿了啊,一刻钟就关门。”   透气儿了便是放风,每天在冷宫前面的一片枯草地、灌木丛旁散散筋骨,但不可以越过来时的那片青砖旧墙。隔着墙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有皇帝的世界,冷宫中的女人不属于那里。   这也是德贵妃晋升之后的福利,她姜夷安如今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子,她谦卑柔顺、声明大义,鼓励皇上雨-露-均-沾,后宫嫔妃无不对她感恩戴德。   阿昭把沁儿抱去灌木丛旁的角落,只有这时候她才可以偷偷开口同沁儿说话。在冷宫中没有人愿意教沁儿开智,她要教他认识世界,和自己的名字。   阿昭用木棍在红土地上轻划:“‘沁’,三点水一颗心,沁儿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三点水一颗心,赵慎起的真是别有用意。   阿昭的声音依然很难听,喑哑闷涩,就像是几十年都未曾开口说过话的耄耋老人,连吐字都带着阴气。然而沁儿却并不害怕。   “继——”沁儿伸出粉嫩的小指头,学得含糊不清,却很是认真。   所以青桐其实是能够说话的,至于她为何要装作哑婢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阿昭也已经无从去深究,过去的都已成过去,其余没有意义。   她要教好沁儿,她不会一直呆在冷宫,她要想办法出去。   阿昭想,她一定要让沁儿比赵慎的任何一个儿子都出色,他从她手里拿去的她都要他还回来,他欠她的,都要还她。   她要让他后悔今日的一切所作所为,他想要忘记的,她偏要让他记起。她要让阿昭成为他心中一辈子抹不去的痛,一辈子心中不安。   “乖,沁儿自己玩会儿啊,青桐给猪猪扎个小房子。”阿昭亲了亲沁儿的小脸蛋,转身去拣枯枝。   猪猪是沁儿捡到的一只小仓鼠,银白色的皮毛,眼睛黑亮亮的,受了伤躺在草丛里吱吱叫。沁儿在冷宫里没有任何玩伴,看到猪猪便舍不得挪开眼睛,阿昭便救起来给他当了玩伴。胖子却心心念念要偷去烤了吃,唬得沁儿连夜里都睡不安稳,非要阿昭用绳子绑了猪猪在床头,才舍得闭眼睛。   枯干的灌木丛里虽有落单的藤条,然而亦多荆棘,阿昭一边仔细找寻,一边涩哑地同沁儿说话。   “呃呜~~”沁儿的声音却应得越来越小,忽然便安静下去。   草地上有细碎脚步声袭近,阿昭心弦莫名一紧,连忙仓惶冲出树丛:“沁……”   “啪!”   胸口的藤条掉了一地,那言语尚在口中,瞬间又消失了声线。   那人是谁?   他依旧是那般清宽硬朗的身型,着一袭靛青色开襟长袍蹲在地上,里衬的素白衣襟沾着晚秋枯叶,叶尾将鬓间墨发轻拂,侧脸看上去是那么清冷而刚毅。   为何修长手指抚着沁儿粉嫩的脸蛋,眼睛里都是荒凉?明明他从前是北魏第一纨绔的皇室嫡亲,六年不见,怎生得却变成这般萧瑟寂寥?   阿昭的步子有些发颤——   燕王赵恪,先帝五皇弟赵安最小的儿子,曾经邺康城里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   广阳公主说:“恪儿虽比你年小一岁,然而却是母后与我最为合意的人选,他一定会把你捧在世间最繁花高处,从生直到逝。”   阿昭却不信。   赵恪是谁?是六岁就骑着骏马驰骋猎场的阴鸷少年,是七岁就当街轧伤六旬老汉的世家纨绔,是四年气走十五位先生的顽劣子弟……是看到自己在天坛上同赵慎说了句话,回头便告了祖母的坏小子。   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坏小子,他怎么会懂得疼爱自己?她才不要他。他害得赵慎在天坛下跪了一夜。   那个落雪的大漠荒野,若不是他迟迟拖延,不肯送自己回营;若不是他撕-开自己的衣襟,借着药劲在她的颈间强落下红-痕,又怎会让赵慎质疑了自己这么多年?   阿昭的初掖没有落-红。   阿昭不想看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红脸蛋更新了*^^*,昨天留言的亲们全送红包一个,谢谢大家的支持,下回还有不定期赠送红包哦,么么哒o(≧v≦)o~ ☆、第6章 落花红   北魏幅员辽阔,由中原延及北方大漠。漠北是赫奴人的聚居之地,赫奴人性野蛮、喜厮杀,时常在边境抢掠汉人城池性命,阿昭的爹爹就常年驻守在这里。   不同于低霾沉郁的京城邺康,这片戈壁与草原的混搭之地,旦入了秋放眼过去便是一片苍茫浩荡。   傍晚西归的落日在地平线上打出金黄,营地里操练的士兵呼喊声震天响。阿昭驾着马一个人溜出营房,天苍苍,野茫茫,马蹄声踢踏踢踏在旷野里驰骋,煞是清爽。见一只麋鹿在前方徘徊奔跑,一时玩性贪生,想要将它捕为宠物,便持缰追上前去。   她的身材从来就不瘦弱,哪儿该丰哪儿该满,总是匀称得恰恰好处。穿一抹收腰窄袖骑马红装,那黑亮的发辫在风中飞扬,十六岁的年纪,就像山椒儿一般好看。   暗处里一直箭头却瞄准了她。   野蛮的赫奴人早已对司徒家军咬牙切齿,他们用一只驯服好的小麋鹿,想要把这个传说中的北魏第一明珠俘虏。他们要把她作为羔羊奉献给自己的单于,让威猛的领袖将汉女的贞-洁践踏。   阿昭就这样入了他们的埋伏圈。   那一只利箭毫无预兆地从山坳间飕飕飞出,吓得马儿前蹄失措,险些将阿昭抛出丈外。眼看就要被大网覆罩,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前方极掠而来一道清伟身影。   “放肆!谁敢动小爷盘里的菜——”   是赵恪,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他不去和爹爹学习攻城防守之道,竟又偷偷地跑来跟踪自己。   却来不及去讨厌他,整个儿已经被赵恪扑倒在地上。   赵恪替阿昭挡了一箭,忍着左臂的剧痛,一手揽住阿昭的腰谷,一手持剑将网格乱砍一通,然后抱着阿昭连人带马滚下了沙坡。   漠北的天气,白日里晒得闷躁,入了夜却冷得结霜。   中了毒的赵恪牙齿咬得咯咯响。少年着一袭玄黑劲装,墨色长发用玉簪在冠顶轻束,两鬓垂下来一缕轻扬。此刻那俊逸的容颜上都是冷汗,明明忍得难受,却偏要做足了底气,怕被心上人看去窘迫,太伤爷儿家的脸面。   赫奴人无德,那利箭原来浸染了媚-毒之药,想要迫阿昭主动就范。阿昭心里都是后怕,然而看着赵恪腰-腹下的变化,忍不住却又气窘到不行。   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他才十五岁,怎生得身量就已经这般高。清宽的肩膀,窄-紧的腰复,两条腿修长又硬朗……明明大家都是少年,他的那里竟然就已经长成那样大。   阿昭不是傻子,嬷嬷们从她十二岁起,便在广阳公主的授意下有意无意地让她知晓一些,红尘情-事该懂的她都已有了朦朦胧胧。阿昭想,这小子必然没少在外面少花天酒地。   她便讨厌他,因为想起来赵慎的严谨与持重。   阿昭拍拍袖子站起来,走到沙坑旁去打马:“我先走了,去找个人来救你。”   “扑——”   只她的步子还没迈开,赵恪却已经伸出来一只脚把她勾住。   坏小子,打小就爱恶作剧,他一点儿也不懂心疼女人。   阿昭整个儿趴倒在赵恪的胸膛之上。   那一缕女儿清香拂面,赵恪脸上的红晕更甚,却兀自装得清风云淡。他捡起石头去镖马,把马儿赶得远远的,然后恶劣地闭起眼睛不说话。   阿昭发怒了:“赵恪,你到底想要怎样?”   很久了,赵恪才睁开眼睛一瞥,阴凉凉地说道:“我走不了,你也不能走。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谁要和他死在这里了?真幼稚。   那眼神狠冽,嘴角亦噙着一丝绝决坏笑,这个坏小子,他永远也学不会赵慎的内敛与涵养。阿昭没办法,只好蹲下来替他包扎伤口。   他的手臂亦孔武,阿昭包扎得吃力。包着包着,莫名不对劲,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滞滞地眼神。   赵恪抿着干涩的薄唇,那深眸中竟然有哀伤,他说:“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他这样的世家纨绔,懂得什么是哀伤?   阿昭才不信他的做戏,阿昭生气地反问他:“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你躲我。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对心爱的女人称臣。”赵恪低头凝了阿昭一眼,又迅速地瞥开眼神。   该死,讨厌这样的自己,做什么要说这样肉-麻的话,太伤爷儿家的脸面。   那蛮奴之毒太过猛烈,逼得他呼吸吃紧。体内血脉本就横冲直撞,再这样近距离地熨帖着阿昭,看到她残破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红红风景,天啊,简直都要把人命逼疯。   他却舍不得把阿昭推开,因为贪恋她发间的柔-香。指甲一点点抠进身畔的沙砾,抠出了血痕。   然而那里的紧迫却隐瞒不住。   阿昭看着赵恪玄衣下的隐动,心里头便慌张。怕他支撑不住。   顺势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才发现原来方才挣扎中,窄-紧的骑马装已被扯破……里头的风景,都被他看见。   阿昭连忙缩回手:“所以你还是不够爱,你只是不愿意称臣。我与慎哥哥已为定局,将来你也会有别人……啊!”   一语未尽,却已被赵恪揽进怀中。   罢罢,反正该说的都已说了,索性都倒个干净吧。   少年炽-热的呼吸抵在阿昭耳畔,磁哑的嗓音声声掷地:“不要提他!阿昭,我不愿意你和别人,我宁可此刻与你同归于尽!他可以给你的,我赵恪双倍百倍的给你……不,我可以给你世间最好!”   那毒-势勃-发,似能将人燃尽,他真的支撑不住,意志在决堤的边缘。阿昭挣扎着推他打他,都没有用。赵恪将她牢牢地固住,他的眼中都是朦胧,看到的全是她的美丽,薄-唇轧着她精致的锁-骨,想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髓,然后破釜沉舟,让她逃之不得、非他不可!她不爱也无妨,这一生有的是时间。   赵恪少见的气宇迫人,他说:“阿昭,不要怕,把眼睛闭上……我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阿昭只觉得哪里似乎一痛,忽然睁开眼睛。   对面的坡口不知何时而至一队人马,那领头的男子着一袭烟青色圆领长袍,长发在风中凛冽飞扬。发丝遮住了冷峻的颜,阿昭看到他狭长双眸中的伤。他的手臂上还揽着一抹嫣红,那是自己的狐裘披风。   后面跟着的是军中打扮,都是她司徒家的哥哥们。   阿昭才知道原来是心痛了。   “啪!”   阿昭在赵恪清隽的容颜上煽出一掌,一字一顿道:“我要的那人,不是欺良霸市不学无术之纨绔子弟。北魏,也不能有这样的帝王。便是将来我被他负了,也不可能再是你。”   纨绔嚒?不学无术,呵……   脸颊火-辣辣的,错愕中的赵恪勾了勾嘴角,末了笑笑地松开揽在阿昭肩上的手。   “司徒昭,你就是这样认为的我嚒?……那么你走吧。”   赵慎将阿昭揽得从未有过的紧,紧到阿昭都不能呼吸。彼时已是入夜,他的衣裳上有寒夜的薄霜,冷冷地看了赵恪一眼,打马回航:“你没事就好,我带你回家。”   那大漠中飞沙走石,赵恪始终没有再回头看阿昭一眼,修长臂膀将长剑刺入沙砾,坐在荒野中雕刻了一夜寒凉。   哥哥们当夜便把整个赫奴部落血洗了,没有留下一个男丁。   阿昭回到京城便与赵慎成了亲。那是个盛大的旷世婚礼,太皇太后亲自支持,烟花将邺康城的黑夜点燃,几十里红妆铺满皇城,全城的百姓都为之震动。   红罗帷帐之下,赵慎一点一点将她的美丽融合,他那么的珍视她,动作小心翼翼,明明难耐,却怕将她弄痛。   可阿昭却还是痛,痛却幸福,极乐到荒芜。   阿昭的手环着赵慎的颈,一遍一遍地唤他名字——   “慎哥哥……慎哥哥……”   可是身下的手帕却依旧纯净,她没有落-红。   彼时阿昭被赵慎弄得不剩下一丝儿力气,张口想要对他解释,赵慎却笑着吻住她的唇,他说:你不用说,我都懂,你是这世间最完美的。   阿昭心里便莫名一沉,然而总是没有机会。赵慎对她那么的宠,没有人比他更宠她,一个眼神便将她看穿,每一回她才要开口,他便用吻堵住她的呼吸。   阿昭便以为他或许真的相信,其实赵恪真的没有触碰到她。   赵恪没有来参加阿昭的婚礼,他在荒漠里枯坐了一夜,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   阿昭起先还怕赵恪那一次会落下病根,从此以后不行。然而后来却听说,他整日里花天酒地,风流比之从前更甚。阿昭就想,他还是好的,也还是无可救药的坏。心里一颗石头放下,继而又想到自己的没有落-红,忍不住又恨他。   他的消息总是那么不好,不成亲,到处都是花边草料。听说气死了老燕王,不久之后两名哥哥亦相继病逝,就剩了他一个。继承了父亲的王爵,当了个不理事的闲藩王。   阿昭便将赵恪忘了。   六年之后在栖风园里偶遇,被他笑笑地堵在花间。着一袭斜襟绣麒麟冬朝服,瘦了那么多,眼神却依旧是桀骜,滞滞地锁着她,阴凉凉地笑着说他要成亲了。   阿昭便恭喜他。   他又接着说,他要做父亲了。   阿昭便继续恭喜。   他眉眼间的笑意却冷凉,忽然反问她:“你呢,不是听说独宠后宫嚒,为何你的子嗣还如此荒芜?”   那言语中的讽喻阿昭如何不明白?他就是这样记仇,睚眦必报,他用她曾经的话来还击她。   阿昭心中蓦地一冷,彼时的赵慎已经开始有不同。默了一默,相互擦肩而过。   ……   明明是那么的恨自己,如今她死了,他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来看她儿子的笑话吗?   沁儿巴巴的坐在地上,眼睛水汪汪的,口水从嘴角滴下来。两只小手护着他的小仓鼠,害怕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吃掉。   阿昭默了默,拾起藤条走过去。   赵恪应该是发现了她,蓦然抬起头来,对阿昭笑了笑:“你在照顾他?……他看起来更像他的母亲。”   “呜呜,么、么……”见青桐姐姐出现,沁儿连忙爬过来,躲在阿昭的身后,虎虎地看着赵恪。   阿昭把沁儿抱起,对赵恪福了福身子,比着手势道:“你不要捏他的脸,会流口水。”   “哦,抱歉,我不曾照顾过婴孩。”赵恪才晓得她是个哑女,略微窘迫地勾唇。他的下颌上有淡淡胡茬,清瘦的五官看上去比从前更要精致,整个人散发出的都是寂寥。   他都二十六岁了,还是融不进烟火。   阿昭便不再与他说话,背过身子扎起了藤条。   赵恪蹲在一旁,看到阳光下阿昭的侧影,十七岁的模样,白皙又安静,那么的疼爱孩子,扎一会儿,便要匀出空闲来对沁儿笑一笑。明明是完全两异的性格,他的心神却莫名恍惚,竟忘了那红红旧人已逝,分不清时光它今昔何夕。   呵,她那样的女人,什么都是最好的,太多的人嫉恨她,倒难得培养了这样一个心腹。   见阿昭指关节上有新添的伤痕,便将藤条拿过去,默默替她扎了起来。   那藤条细软,扎起来却不费事,一忽而功夫便扎出来一只小笼子。   “好了,给你。”赵恪把笼子递给阿昭。   他的手指修长而苍劲,一不小心碰到阿昭的指背,阿昭便看到他手面上的咬痕。那是荒野挣扎中自己咬下的,明明涂点儿膏药就好,他却偏让它留了这许多年。   他们互相恨来恨去。   阿昭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   赵恪便以为她怕他,不由自嘲地笑笑:“你不用怕我,我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风流可怕,不至于太饥不择食。”   说着自己将小仓鼠装进笼子里,抱着沁儿抚了抚粉嫩的脸颊。   他的嘴依旧是那般毒,本性不改。   阿昭默了一默,指尖划过赵恪清宽的胸膛,把沁儿抱了回来。淡淡药草香拂过鼻翼,他那般硬朗的体格,几时用得着吃药?   “嘟嘟~~”沁儿抬起小手擦脸,瘪着小嘴儿想哭。   被父皇的凉薄伤了幼小的心,他怕这世间所有的男人。   执事太监抱着拂尘走过来:“燕王爷,放风的时间到了,您还是快走吧。”   “好。”赵恪便松开手,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与太监手上:“麻烦公公,今后多些关照。”   “那是当然,燕王爷您亲自吩咐,洒家岂敢不照应。”金子黄闪闪的,太监把老腰哈得很低,脸上对满谄媚。   那秋天落叶枯黄,脚步声在枯树下渐行渐远。   老太监凝着赵恪的背影道:“丫头倒是好命,倘若得了燕王爷的垂青,你这冷宫只怕也不用呆了。那可是个痴情种子。”   阿昭心神微微一悸,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抱着沁儿走进那扇斑驳红门。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打滚求收藏求冒泡(∩_∩) ☆、第7章 贵妃策   大凉国使节来访,赵慎在凤凰台上设了酒宴。   凤凰台坐落在皇城北面,乃是开国先祖为祭悼塞北爱妃而建,台上装饰得金碧琉璃,中央有舞池;台下则是骑驯的猎场,视眼甚为开阔。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只见一派宫廷御乐、歌舞美姬,好不喧嚣热闹。   太皇太后掌权多年,对外一直是强横闭关态度,边塞关系吃紧,战事多年不歇。大凉地处西边疆域,一直是丝绸茶叶流通的必经要道,赵慎早已有意与之言和。如今司徒家族倒台,便开始鼓励两国通商。   使团一共来了二十余人,个个穿的是毡衣皮靴,人也生得悍犷。赵慎着一袭黄金龙袍端在于正中宝座,见对方对中原汉乐似乎并不以为趣,便挥挥手让一群舞姬退下,笑言道:“听闻凉国勇士最喜骑射,耳闻不如一见,今次天气甚好,不如让朕一睹风采如何?”   一众人等皆为称好,纷纷起身站去栏杆之旁。老太监张德福便命人置了方桌与弓弩。   说的是一睹风采,实则却不能输了国之脸面。   上台的是个年轻武将,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年纪。长桌上放着狩弓、战弓与赛弓,他挑出一只最为沉重的,略略沉淀一口气,双臂举起,开工拉箭。   “嗖——”只听三声齐发,全中靶心。   那箭靶乃是薄薄的安在凤凰台正对面宫墙之上,此刻高台风烈,靶心在风中晃荡,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连瞄准都不易。   分明是赵慎有意考难,他却轻易射穿,可见功力精湛。   “好!”众人不由高声喝彩。   那武将面色略微腼腆,抱了一拳道:“承让。”   皮肤是风吹日晒的小麦色,五官却还是端正俊秀。生得魁梧,手臂上环着护腕,一枚青色纹印若隐若现,气场冷冰冰。   “呵呵,贵国果然是英雄辈出。不过朕看这位小将容貌,倒并不像是凉人血统。”赵慎长眸含笑将他打量,末了示意赐酒一杯。   大凉使节长老很有些得意,捋着络腮胡子道:“陛下果然英明,独孤将军虽出身漠北,然则自小在大凉军中历练,又是预备驸马之身,算起来理应是大凉人。在我们大凉,精通骑射者比比皆是,独孤将军倒还不算吾国勇士之中最为了得。”   说着,一双眼睛便看着北魏一众官员,分明是想要比试。   赵慎修长手指把玩着金樽,若有似无地看了侧座寇将军一眼。   “哼。”寇禧却只作未见,他的女儿还在冷宫关着呢,司徒家如今倒了,也不见皇帝把她归位。   一时冷场,有陪坐的将士跃跃欲试,却又怕不尽人意。   对面大凉使节脸上得意更甚。   燕王赵恪便将杯酒饮尽,笑笑着拂开袍摆站起来:“哦呀~,多少年不曾再触碰这些玩意,今日倒难得勾起本王兴致。”   他今日着一袭松青色圆领修身长袍,里衬素白,袖口与前胸刺着云凤锦鹤,看起来好不风雅清隽。   偏拣了一只最为轻便的赛弓,对着靶心轻飘飘射出。   那烈烈秋风将利箭吹拂,哪里还到得了对面?   众将士不免懊丧,恼这闲王存心搅场。   赵恪自然晓得众人心思,却嘴角噙笑,气定沉闲,不急不躁地又换了一只沉弓。   “嗖——”   只见后来长箭顶着先前利箭,两者正正刺-进靶心。那利箭在刺-入的瞬间忽然往四面均匀裂开,竟是被长箭沿箭心刺穿,分毫不差。   “好!”北魏众宾客长吁一口大气,纷纷拍手叫好。   大凉长老不免有些讪讪的:“燕王爷是真人不露相也,今日老朽领教了。”   “惭愧。”赵恪勾唇笑笑,凝了那姓独孤的武将一眼,拂开衣摆落回原先座位。   经了一场比试,气氛便活跃起来,大家吃酒的吃酒,赛弓的赛弓,再无了先前拘束。   正中雕龙宝座上,赵慎墨眉微挑,不见形于色:“恪弟荒废了这许多年,技艺倒并无半分衰退。”   赵慎此人心思缜密多疑,对藩王尤为忌惮,那其中的试探赵恪如何不晓,却也不予反驳。   散漫地敬了一杯:“微臣自幼偏爱耍枪弄棒,有些感觉从小到大已入了骨髓,不需要刻意想起,但也不会忘记。”   那言语意味深长,明明说的是箭,他却偏提起那情。   赵慎知他说的是谁,长眸中的笑意更深:“你昨日去了哪里,那穷潦的管事太监倒得了你一锭金子。”   有舞姬过来敬酒,赵恪不羁风流,拉她手腕交杯:“呵,自是去看了那孩子。皇上当初那般手段与我夺她,如今却不过十年,竟连她的骨肉都不屑多看。我不过是出一锭金子,又能做得了甚么?”   赵慎却独独不愿听他言及阿昭,一丝阴鸷悄然掠过俊颜:“司徒妇人主宰赵氏皇权多年,换做是你,你也一样逃不开这场杀戮。你莫要忘了你也姓赵,这天下是赵氏的天下,只怕以你这样的性格,会比我更要狠绝。独留下她,只会让恨更痛。”   赵恪噙着嘴角不语,却亦不见否定,一盏空杯在唇边摩挲:“那孩子在冷宫衣不遮体、食如糟糠,倘若将来不死,必然心中存恨。你既下了狠心,却又为何不下全狠心?他日若然长成,少不得一场旧孽清算,莫怪我今日不提醒你。”   赵慎指尖微动,蓦地想起横梁下阿昭空空晃荡的红影,心中厌烦,容色复又冷然:“……那哑婢口不能言,朕但凭他自生自灭。”   太监拾阶而上,哈着腰低声附耳:“皇上,德贵妃娘娘来了。”   赵慎循声看去,看到姜夷安着一袭绮红宫妆袅袅而来。   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腆着圆润的少腹,走起路来头上金钗珠环轻摇浅晃,些微笨拙。身后跟着一摇一摆的赵妍儿,穿着鹅黄镶花小秋袄,粉嘟嘟的像个小面团儿。   笑盈盈鞠了一礼:“臣妾叩见皇上。皇上几日不来,妍儿吵着要见父皇,听闻皇上今日在凤凰台比箭,便央着臣妾带她过来。”   说着便叫宫女将赵妍儿牵过来。   她是柔秀的瓜子脸儿,五官和身段亦是单薄婉约,那红穿在她身上怎生得并不衬托美艳,撑不住从前旧人气场。   赵慎不察痕迹地蹙了蹙眉,不喜她这样刻意主张。   肃着容色道:“凤凰台楼高风大,你胎气不好,理应在宫中好生静养。日后无事,不要再一个人出来。”   才赋予过自己那般荣华恩宠,哪里晓得皇上忽然又这般冷漠。姜夷安脸上笑容一黯,那红挂在身上便变得尴尬起来。   赵恪眸间含笑,意味深长地举了举杯——   那最好的你不要,却独将这般角色宠惯后宫。   赵慎眉宇间的愠意便更甚。   “父皇,看妍儿写的字~”小公主看见了,粉嫩的小手连忙拽着赵慎的衣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团。   嗓音甜甜,讨人喜欢,她们母女总是谦卑,惶惶无安。   赵慎抚着妍儿秀雅的小脸蛋,心里到底又怜恤,便温和了嗓音:“父皇近日朝中事务忙碌,待过两日再去看望你和母妃。”转而又对姜夷安道:“这红,并不适合你,你不需要循着她的轨道来刻意取悦朕,你只是姜夷安。”   他的眉宇间都是冷肃,并不见几分温柔。姜夷安心中发冷,神色便有些仓惶:“是。”低着头,牵过赵妍儿,一路潸然退下。   ——*——*——   贞澜殿里静悄悄的,一卷珠帘将嫔妃与臣子隔开两道。   老太医闭着眼睛给姜夷安诊脉,少顷拍拍袖子跪于地上:“娘娘体内阴郁沉积已久,脉象不稳,胎气不固,应静心调养,切忌再忧思劳虑。微臣这里开几剂药方,每日晨、午、碗各冲一剂。”   “又劳烦张太医颠簸一趟。”姜夷安命嬷嬷送他下去。   那嬷嬷去了又回,搭着手儿杵在身旁欲言又止。   姜夷安假装不懂,柔声问她:“皇上近日最常去的是哪个宫里?”   大嬷嬷弓着腰身福了一福:“回娘娘,皇上近日并不常翻拍,听张德福说新近两国谈判,皇上心绪正烦闷,只去梅才人处听了几回曲子,并不曾留夜。”   姜夷安就不说话,她的眉目间有愁容,还在为今日那一身红妆不悦——   只方才的一瞬间,她便已晓得,无论皇上对司徒再怎么狠绝,自己也永远跃不过那道影子。   想了想,又道:“今日在凤凰台上射箭的那人是谁?本宫见他并不友善。”   “那是燕王爷赵恪,从小与皇上一同长大的混世子,才回京城不多时候。此人一向桀骜不羁,娘娘不必望心里去。”大嬷嬷低着声儿。   姜夷安却蓦地想到了司徒昭。那个天之佼佼的女人,一样是与皇上一同长大。   她一联想到赵恪今日看自己的那番戏谑,心里头的郁气便又浮了上来……她知道他也在拿自己与那个女人比较。   姜夷安是谨小卑微的,她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过是皇上在路边捡起的平凡女子,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看重了她哪里,迷迷沉沉便将她扶到了这般高处。她的宠爱得来的没有底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如履薄冰。   可是赵慎天性寡凉,他虽然对自己这般恩宠,她却依旧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他连对司徒昭都能残绝如此,她怎能不怕。   姜夷安蹙着眉头,少顷又问道:“那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嬷嬷眉梢一动,连忙回答:“不曾去看过,娘娘是说……”   “我说?你认为我要说什么?”被嬷嬷猜出心思,姜夷安很有些不悦。   她已是三度流产方才生下的妍儿,她怕自己这一次依旧是女儿。那冷宫中的孩子留着就是个隐患,此刻赵慎虽然厌恶,终究是血脉相连,日子久了,难保不生出悔意。   大嬷嬷低着头,姜夷安早前在茶肆里唱曲儿时,她便是她的掌柜娘,都是一起进宫来的,一荣俱荣。默了默,便不再含蓄,低声劝道:“娘娘走到了这一步,实则不易,如今已然只能进,不能退。皇上嘴上虽冷绝,到底谁也摸不透他心思。此刻将孩子领来,一则娘娘大度贤良,二则也可杜绝旁的嫔妃得了机会……不怪老奴斗胆,旧时有嬉王李贞,其母妃早逝,为后宫嫔妃所养。那嫔妃宠他胜过己出,本是聪颖之人,却终学得一身‘本事’,渐渐为皇上所弃……”   “住口。”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姜夷安蓦地将她打断。抚着隆起的少腹,久久不说话,末了终是不甘道:“……你说的我早也想过,那这件事你去安排吧。记住,先不要被皇上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母子离 天气越发的凉了,晨起时候青苔上总结着一层薄霜,阳光稀稀薄薄,照不出人影。   冷宫的冬季总是比外面的世界来得更要早。   灌木丛旁,阿昭手中针线不停,正在给沁儿缝着小帽。初冬的风吹在肤表上,干燥而寒凉,她将指尖在唇边轻呵,听身后不时传来赵恪与沁儿的低语浅笑。   赵恪把小木珠放进木龟的嘴里,在龟尾上轻轻一拽,那小珠子便从龟肚里咕噜咕噜地滚出来。   “咕、咕——”沁儿小手指戳着木龟,口中呀呀学语。已经太久没有见过玩具,那双眸炯炯的,满满都是崇拜。   赵恪便将珠子递至他手心:“那,换沁儿来。”   “呜~~”沁儿却又怕他,巴巴地瞅着,不敢伸手去接。   “呵,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胆识如何逍遥混世?别怕。”赵恪便轻握住沁儿的手,教他把珠子放进乌龟的嘴里。   他的声音已不似少年时候轻狂,多了几许沉着的沧桑。幼童总是信赖这样的嗓音,莫名给人安全感。   沁儿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放进去,咕噜噜,小木龟的嘴巴合起来了。   “咯咯咯~~”开心得他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那稚嫩的笑声太真太难得,不似在自己面前的刻意欢喜。   阿昭的背影略微动了动,针线扎进指尖,渗出来一道嫣红,连忙放在唇边轻-吮。   赵恪便抬起头来看她。   她今日着一抹素淡斜襟小窄袄,无色无花,底下是天青色百褶裙,明明是个花儿一般的年纪,背影看上去却那样孤冷,俨然像是已看过一轮繁华。   这真是个奇怪的宫女,总让赵恪莫名想起来阿昭。   可阿昭从前却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个女人十七岁时爱笑,笑起来时娇颜明艳,整园子的牡丹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赵恪凝着阿昭的背影道:“你坐在阴-处,不免太冷,为何不转过身来?”   阿昭不想转。赵恪最近时常来冷宫晃荡,每一回都不教沁儿好话,他自己幼年时候顽劣不羁,倒又想来祸害她唯一的儿子。   可惜沁儿却在悄悄的盼他,这是个缺乏父爱的孩子,阿昭便又不忍。   终究还是自私。   赵恪勾着嘴角:“她一定是恨极了本王,背后同你说过我许多坏话。不过你不必如此反感我,我阅过的美人无数,你这样的清汤寡水,我总不至于把你如何。”   阿昭不应他,她可从来没说过他一句坏话,她只是不愿去记起他。   ……他这人总是这样,自己恨,便以为她也一定和他一样。   “嘟、嘟~~”珠子放进去两颗了,却还没有滚出来,沁儿捅着乌龟的肚子,皱着小眉头有些沮丧。   赵恪便收回眼神,把沁儿粉团团的身子抱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来,皇叔给你变魔术。”   “呜哇——”只那一瞬间的黑,沁儿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瘪着小嘴儿大哭起来。   那天母后捂住他的眼,再睁开,她就已经被一群太监吊得高高的,红与黑在屋梁下晃来晃去,恐怖一辈子刻进脑海。   阿昭连忙转过身来抱沁儿,对赵恪比着手势道:“你不要蒙他的眼睛,他会记起他的母亲。”   “哦?莫非那个女人死相太惨烈嚒……男人这样胆小可不好,你要学会让他不怕。”赵恪语气微凉,偏生不让阿昭把沁儿抱走。   他真是有够恨自己,连死了都不忘戏谑。阿昭下意识拍开赵恪的手,狠心将沁儿揽了回来。   咬了咬下唇,指着不远处唧唧喳喳的一群女人:“以后你不要再来了,被她们看见,总是不好。”   晌午日头稀稀,阿昭站在赵恪的身畔,他的个子那么高,她却娇小。皱着眉头看他,中间还隔着个哭泣的小儿,怎生得竟生出些夫妻的味道?   这味道太陌生,遥不可及。赵恪有一瞬间恍惚,蓦地又想起从前阿昭模样——   那个骄傲的女人,她哪里承受得了被负情,又怎舍得轻易自尽?他虽没有见到她死前的挣扎,然而想想也知道必然是极尽狼狈。   她若没死,他所有的混世不羁还能找到依托;却没想到她这般轻易的就去了。她一去,他的心中便空,不知多年的挥霍何意。   蓦地将阿昭手腕一拂:“哼,早知如此结局,又何必当初绝情伤我?……她自己去便去了,还要徒然连累旁他之人,如今退无可退。”   竟没想到力气这样重,阿昭手腕一麻,整个人差点被拂倒在地上。   赵恪却已经走了。   他掂起沁儿的下颌,拭着沁儿嘴边的晶莹:“傻小子,本王不来,你可不要想我。”   言毕,一道清宽的背影便没入幽森树影之下。   有小风阵阵,隐隐药香吹来。   到底是吃了多少年的药,味道竟已这般沉淀?   “呜呜……”沁儿倚着阿昭的肩膀,泪眼汪汪地看着赵恪走远,怕他,又不舍得他走。   那脸蛋粉嘟嘟的挂着眼泪,身上的半旧小棉袄扭扭歪歪,倘若被皇上看到,不定会不会生出恻隐之心。   墙角背光的阴影里,姜夷安着一袭绯色宫装,腆着肚子立在暗处,脸上的颜色便有些不好看。   问嬷嬷:“那丫头是哪儿来的?孩子被她养得真好,看不出来一个哑婢还有这样本事。”   大嬷嬷姓徐,低声回答:“听说是当年司徒娘娘出宫游玩时候捡回来的,对她很是衷心。”   “这样嚒?……你让她来一趟。”姜夷安便对嬷嬷使了个脸色,掂着手帕离开了。   ——*——*——   太监送来中午的饭食,是菜粥和红薯。   冷宫中的女人命不值钱,执事太监时常忘了送饭。昨儿个晚上没送,一堆女人早已经饿得饥肠挂肚。阿昭的手才伸向红薯,胖子立刻冲过来,想要抢去她的那一份。   沁儿抿着小嘴儿吧嗒吧嗒,他还小呢,经不起饿。阿昭瞪了胖子一眼,一狠心拽过来半个。   半个怎么够塞牙缝?   胖子龇着牙,冲阿昭抡起拳头:“想怎样,找打嚜?那妒妇的孽种饿死了活该,拿过来给老娘!”   太监伸出铲子在胖子脑门上一磕:“抢什么,抢什么,一个人一个,胖不死你!”   撸回去半个红薯,又扔给阿昭。   一旁石头上坐着的苏娆便啐道:“呸,一身骚狐狸味。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成天里勾搭男人。”   大伙儿都知道燕王爷常来看望沁儿,那燕王倜傥不羁,府中空旷,是多少世族千金倾慕的对象,不免个个心生嫉妒。   在这个荒芜的四方空间之下,哪怕仅是个侍卫,也让人艳羡。   阿昭低头喂着沁儿,并没有什么反驳——原是上一世造下的孽,不怪乎众人对自己的摒弃。   沁儿胃口很好,吃得很香,咧着小嘴儿对阿昭龇牙笑。   那小脸蛋粉粉嫩嫩,竟不似原先以为的萧条。   这孩子命硬,生命力太旺。   徐嬷嬷在门边看了,不免有些庆幸来了这一趟,攥着帕子,拨开众人走上前来。   阿昭正吹着勺子,准备吹凉了喂进沁儿的口中,一低头,便看到眼前多出来一双缎面镶金花平头履。   那脚面宽大,因是个中年妇人。蓦地便是一愣,不知来人何意,心中无底。   阿昭攥了攥手心,兀自平稳呼吸,不动声色。   那嬷嬷高高在上,低头俯视阿昭片刻,然后笑笑着蹲下-身来。   她的妆束雍容华贵,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擦去沁儿嘴边的饭粒:“真是不巧,扰了你们用膳。德贵妃娘娘要见你,请随我走一趟。”   ……   穿过青苔满布的旧砖墙,一路弯弯绕绕。那亭台楼阁依旧,明明光阴不过两月,再走却好似已上百年前世今生。   脚底下步履不停,裙裾在风中悉索,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抬头便看到‘贞澜殿’三个淑秀大字。   姜夷安的寝宫与阿昭的不同,她的总是素淡洁雅,不比正宫那般金碧琉璃。赵慎总以为阿昭喜爱奢侈荣华,却不晓得彼时的阿昭想要的只是他。就好似姜夷安此刻身上的那件银狐裘暖褂,阿昭第一眼见到便喜爱,可是赵慎嫌她穿得素净,他将它送给了姜夷安,却给了阿昭一套红玉玛瑙金钗。   他以为阿昭只喜欢红,其实她穿红只不过是为他。   姜夷安手上端一盏珐琅彩瓷碗,肚子腆得高高的,轻抿一口银耳羹,抬头将阿昭细细打量。   十七八岁年纪,怀里抱着个孩子,素袄青裙,净秀白皙。见自己在看她,容色便局促,暗暗将沾湿的鞋面往裙摆下缩藏……呵,难怪司徒昭那样善妒的女人也放心用她。   姜夷安笑了笑。   徐嬷嬷推着阿昭:“你过去,德贵妃娘娘要同你说话。”   阿昭抱着沁儿走过去,深深作了一揖。   姜夷安凝着阿昭的眼睛:“你就是青桐?你的主子没有看错你,你把小皇子照顾得很好。”   “唔~~”沁儿正在啃红薯,闻言往阿昭怀里缩了缩。他怕这座皇宫中所有衣裳华丽的女人。   姜夷安看过来,对沁儿弯眉一笑。   她看到沁儿粉嫩的脸蛋,鼻子像他的母亲,翘挺挺的;眼睛像他的父皇,潋滟明亮……才九个多月的孩子,心中竟也有了执念。不喝奶-娘的奶,宁愿啃着半熟的红薯,也要随在这个宫女身旁……他竟知道区分善恶,知道怎样才能自保。   倘若任其生长,将来定然又是另一个他的父皇。   姜夷安眼神便悄然一黯,使了个眼色,让大姑姑抱过来两套衣裳。   嬷嬷将孩子从阿昭怀里抱走:“我们德贵妃心善仁慈,这些是赏你的衣裳。”   阿昭怀中顿空,不肯去接衣裳,谦卑而慌乱地比着手势:“奴婢无功无劳,这样贵重的赏赐,奴婢万万不能要。”   想去抱回沁儿,嬷嬷却不着痕迹地拦着,不给她去抱。   姜夷安将碗放回桌几,撑着腰身站起来:“司徒姐姐为人宽容仁爱,本宫多年一直敬重她,并感念她这些年对我的谦让。沁儿是她在世间唯一的挂念,本宫既与她姐妹一场,又岂能眼睁睁放任她的骨肉流离凄苦?……衣裳你拿回去,算本宫给你的赏赐。你但且安分谨守,今后的好处本宫自然也少不得给你。但这个孩子你要留下,他身上淌着陛下的血,不能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埋没。”   说着就伸过手,从嬷嬷怀里抱过沁儿,慈爱地亲着他的脸颊:“你是赵氏皇族最宝贵的子嗣,不该吃这些罪人的食粮。来,扔掉它,本宫带你回归属于你的荣华。”   “呜哇——”那红唇味道不似青桐姐姐的清芳,沁儿不肯去,拼命冲阿昭抓着小手。   “么、么……”   他没有机会叫娘,只知道潜意识地把青桐叫“么么”,哭得断魂断肠,豆大的眼泪沾湿了胸前的素白小帕。   阿昭心里便如同在滴血,才得到的怎能又失去?那是她的命-根子!   阿昭连忙跪下来磕头,手势急乱:“娘娘开恩!皇上说过小皇子不在,奴婢就不能在,求娘娘开恩!”   这是她一次跪姜夷安,为了她的孩子。手指头掐进掌心,总有一天她要叫她还回来。   姜夷安有些疲倦,对嬷嬷使了个脸色。   两名大姑姑便去扯阿昭的手臂:“走吧,娘娘要休息了。皇上那边你不用担心,娘娘自然会替你担保。这宫中如今就属我们德贵妃尊贵,你听话,我们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阿昭痴痴地看着沁儿,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恨不得扑上去一番撕抢。可是这时候的她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抢回来也一样要失去。   她还不能得罪姜夷安。   心中冷凉,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福了一福:“谢过娘娘,请娘娘一定要照顾好他。”   倒是个识时务的丫头。   那嬷嬷便晕开笑脸,示意身边的两名老姑姑将衣裳抱过来:“把衣裳带上。你放心,小皇子离开这里,是他最好的选择,德贵妃会待他如同亲子。”   几人随阿昭回冷宫将沁儿的行装略微一收拾。   “呱当——”房门上传来落锁的声音,那裙裾拖着枯叶扑簌远去。   阿昭贴着斑驳红漆虚脱在地上,心也随着那声音去了。 ☆、第9章 点绛唇 “噗、噗——”   “母妃你看,弟弟又把饭吐出来了!”   锦绣蒲团上,宫女正端着小碗给沁儿喂饭。小公主赵妍儿皱着眉头坐在沁儿对面,见沁儿频频把肉末吐出来,便用手指捏着,送去他嘴里。   “唔~~”沁儿伸出肥短短的小手拨开,摇着头不肯吃。   赵妍儿生气弟弟不听话,便“啪、啪”地打了他两下:“不乖。父皇说粒粒皆辛苦,你浪费粮食。”   她比沁儿大一岁零三个月,快满两岁了,自幼聪颖灵慧,说起话来虽奶声奶气,却也流畅。   沁儿被打得很痛,把小手在衣角上轻摩着。却也没有哭,瘪着嘴角,很乖觉地眶着眼泪。   喂他的饭总是太烫,他的嘴里都是泡泡,一张开就疼,可是他们还要逼着他吃。   见地上有一辆木头小马车,是昨儿个漂亮娘娘送给自己的,便撑着小手爬过去,想要拿起来玩。   小公主却一脚踩在马车背上:“不可以玩,你还没有吃完。”   沁儿小手一顿,看了看四周,末了只是去拿旁边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球。   可是赵妍儿又把球踢开:“这个太脏了,也不能玩。”   “嘟嘟,”他就不玩了,嘟囔着坐回去弄他的小仓鼠。小仓鼠瘦了很多,不过还是很乖,倚在他身旁吱吱的叫。   “娘娘,小皇子不肯吃……”宫女有点为难地看着姜夷安。   姜夷安的肚子五个多月了,腰背上垫着暖枕,正斜倚在贵妃椅上绣着锦囊——从前落过水的后遗症,天一冷,腰便酸得不行。贞澜殿里的地暖每年都是最早烧起来。   低头看了沁儿一眼,微皱起眉头:“既是不吃,那就别喂了,辛苦你把碗勺拿下去。”   “是。”宫女恭身退下。   姜夷安对宫人总是这么客气,无论身份贵贱高低。   又问嬷嬷,药汤儿熬好了没。   徐嬷嬷闻言应道:“怕是快了,已吩咐小祈子去端过来。”   姜夷安便叹了口气,收起锦囊:“吃了几副怎么反倒越发严重……这孩子竟也和他的娘一样,娇娇难养。你看才这样小,心思便已然这样重,受了委屈也不哭也不闹,那不晓得的,怕还以为是我恐吓了他。”   徐嬷嬷恭着身,语气很是体贴:“贵妃娘娘的贤德,宫中上下无人不晓。从前司徒娘娘那般对您,您如今依然悉心抚养她的遗孤,皇上若是知道娘娘这份大义,必然会更加体恤于你。”   这话正说到姜夷安的心口上,姜夷安便松了眉头再不多言。   正说着,扎双环髻的小宫婢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那汤汁浓黑,摇摇晃晃携进来一股苦涩味道。   沁儿很害怕——他们每天捏着他的鼻子给他喝,就像从前按住母后的肩膀给她灌,那一定不是好东西。   小手儿搭在案几的边沿,努力撑站起来,四处张望着找青桐姐姐。可是找不到,他想起来她把自己送人了。颤巍巍地想要迈开步子躲藏,结果腿才伸开,扑通一下却坐倒了,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   “悉索——”   一袭缎面滚金边袍摆被轧在屁-屁底下,明明那是暖色的金黄,却莫名一股渗人的凛冽。吓得沁儿身子一哆嗦,抬头便看到一张冷峻的面庞。   “父……”抿了抿小嘴,复又迅速低下头,抱着自己的小仓鼠。   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怕。   “哼。”赵慎眉峰一皱,却没理他。帝王方步稳健,衣炔缱风,一双赤青鸟黑履径自从他身旁绕过去。   皇上龙袍未褪,显然才从朝堂上下来。通常这当会来自己宫里,就必是遇到烦心事了。   姜夷安连忙亲自沏了暖茶奉上,又倚在赵慎肩畔给他揉太阳穴:“皇上几日不来,臣妾心里惦记得紧。幸得一早听见喜鹊在枝头叫,便命人炖了莲子羹事先候在这里等待。”   一边说,一边冲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徐嬷嬷连忙亲自下去端汤。   姜夷安的手指香柔,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嗓音亦是谦卑柔顺,总是很容易让人放松。   赵慎紧蹙的眉峰松开,狭长双眸斜觑了沁儿一眼:“他为何会在这里……朕不是早已吩咐过不许他再踏进正宫?”   那语气冷肃,姜夷安有些无底,噙着嘴角柔声解释:“听太监说,沁儿发烧生病。这样小的年纪,哪里经得起烧?臣妾亦是为娘的,到底心里可怜,就斗胆抱回来养了几天。”   呵,她倒是时时关注那边动静。   赵慎有些不悦,他还记得刚纳这个女人进宫时她的谨小谦卑,那时心思单纯,柔弱得就像一只白兔,离开自己便寸步难行。   他不喜欢她擅作主张。   姜夷安见他不语,眼神便有些黯淡。   小公主连忙拽着赵慎的袖口,娇滴滴地唤道:“父皇,妍儿喜欢弟弟~~,留下弟弟好不好~~”   宫女端着药惴惴地走过来。   赵慎凝了眼沁儿嘴角的红红小点,见他小脸黄瘦,不似从前那女人在时的白皙讨喜,心中莫名又生出一股烦厌,便冷声道:“罪嫔之子不得踏入正宫,喝完便即刻送他回去。没有第二次,朕不想再多看到他一眼!”   父皇不对母妃生气就好,妍儿垫着脚尖爬上赵慎的膝盖:“父皇,母妃教妍儿画画,妍儿画给你看~”   姜夷安拿出才干涸的墨纸:“瞧,中午的时候画的,说这个是皇上呢。”   那纸上却不过是个大黑点和几根歪歪斜斜的小竖条,看上去倒有些像升朝的冕旒。   赵慎幼年清孤,到底又心软姜夷安给自己生了个聪颖女儿,便揽着妍儿道:“这样早就开慧,那今日父皇的奏折便交予你批可好?”   他的五官瘦削,线条如若刀削玉凿,平日不笑,笑起来却柔情潋滟,迷人魂魄。   一时父女二人好不其乐融融。   沁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晾在一旁,低头绞了绞手指头,默默地爬回去抱他的小仓鼠。   “吱、吱——”小仓鼠却不见了,它钻进了父皇的衣摆底下。   “父、父……”沁儿学着妍儿发声,可是父皇的眼里压根儿就没有他。他只好偷偷地爬过去,想去把小仓鼠扯出来。   “呱当——”   “撕拉——”   瓷碗破碎的声音好生刺耳,线头牵扯住桌沿,将滚烫的浓黑药汁儿沿着案几洒下。沁儿吓得浑身一缩,四周忽然寂静下来。   “呜哇——”顷刻一声脆亮的哭啼响彻殿堂。   “啪!”   阿昭正在冷宫里修窗棱,心中莫名一凛,指尖便被扎出来一条血痕。   十指连心,痛得皱眉,连忙放到嘴边去吸。   那旧窗棱被风吹断一截,夜里头冷风呼呼地窜进来,搅人难眠。只得随便拣根木头安上。这样的粗活她上一世几时做过,动作间自是好生笨拙。   “啪!”一砖头砸向钉子,钉子未曾挪动半分,砖头倒砸飞开一角,飞到了隔壁的胖子床上。   是个秋雨连绵的天气,冷宫里阴阴湿湿的,走到哪儿都潮。太监也懒得来送饭,女人们没力气出去,正聚在一块儿玩四色牌。那一片砖头屑砸过去,恰砸在贴满纸条的胖子后肩膀上。   “去她娘的!哪个骚-货竟敢偷袭老娘!”胖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准备穿鞋子过来。   阿昭可不想惹她,连忙转过身来比着手势道歉。   正玩在兴头上呢,大伙儿拽扯着胖子:“得,还玩不玩啦?不玩先把输的红薯还了再打!省得你一会儿偷吃了又耍赖!”   老贵妃佝偻着走过来,见阿昭频频鞠躬,不免叨叨着帮腔:“打什么打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小奶娃都没了,还不兴他娘走个神?……准是司徒琰那黑心婆又偷去弄死了,这个遭天谴的老妖精,看我扎不死她……”   想到沁儿,阿昭动作兀地一滞,心里头乱麻又搅,扭过头继续干活。   “你瞧她,多心平气和?到底还是人走茶凉,坚持不了几天就背叛原主了。”众人不解她,还以为她将孩子送给了姜夷安讨功劳。瞅着她忙活的背影,不免刻薄议论。   有妒忌有轻看。   “怕是自己想出去勾搭燕王爷吧,拖着个罪后的遗孤,终究是不方便”。   “切,送走了那孽种她也出不去。甭指望姜夷安能放她出冷宫,那个女人面软,阴招都在暗处。”苏娆不屑地剜了阿昭一眼,最近燕王爷不来了,她好生解气。   阿昭正要把最后一根钉子钉上,闻言指尖一抖,木块差点砸到脚面上。   “钉钉子可不是你这样拿,砸弯了也钉不进去。”忽然一声冷语打断,有清逸身影爬上来,替自己把窗棱扶住。   阿昭回头一看,原来是上回替自己解围的那个妃子。她是寇禧将军的孙女儿寇初岚,听说是自己主动进的冷宫。   阿昭谢她,她依旧是不领情,状似随意道:“你把孩子送走了,就是为了出宫寻那个薄情燕王?”   “不是,小皇子需要更好的生活。娘娘要她,做奴婢不能不给。”阿昭摇了摇头,比手势。   寇初岚冷哼,显然不信。把阿昭的钉子拿过来,又道:“他那种心肠,你把她的孩子送了人,他必然会让你的下场很难看。”   阿昭默了一默,才明白过来那“她、他”指的是谁。认识赵恪许多年,一向只听说他沾花惹草雁过流云,倒从未听闻他与哪个女人交好,便随口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自己主动进了冷宫,总不会是为了燕王爷?”   寇初岚面色一黯,对阿昭的态度冷淡起来:“哼,你倒是真能瞎猜……那外头未必就比冷宫好,你这宫女不安分!”   把石块塞回阿昭的手中。   阿昭手上伤口又出血,低头轻-吮着,那心中的焦虑却更甚,不知沁儿到底在姜夷安处如何安妥。   一时再无了心思干活。   “青桐!青桐!”身后太监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是太监张德福。   好多日子不见,略微瘦去,衣领裹着白毛絮,急急忙忙地唤她:“哎,出事儿啦,德贵妃娘娘让洒家过来传句话,叫你赶快过去一趟!”   既是德妃娘娘,又如何叫张德福来传话……   阿昭心弦一紧,默了一默,踅去后院小瓦房,点绛唇,换新妆。 ☆、第10章 帝台春   枯叶浸染了几日秋水,踩过去都是绵-软-潮湿。深秋天一下过雨,好似转眼就进了冬,偶尔一两只耗子从草堆里窜过,也在瑟瑟发着抖。   那红楼廊巷间兜转,一忽而便到得姜夷安的贞澜殿。   赵慎南巡时收了姜夷安,领进宫来后也不曾告知阿昭,等到阿昭偶然在御花园里撞见,她都已经是挺着三四个月肚子的孕妇了。   彼时阿昭吃了四年太医院的药,身子却依然不见动静,心里头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阵儿心酸一阵儿悲凉。在太皇太后寝殿里哭,受不得别的女人怀上赵慎的骨肉。   太皇太后却气定沉闲,告诉她那孩子留不住。倒还真是留不住,姜夷安自己把孩子拿去做了赌注。   呵,如今她赌赢了,便想要让沁儿为她的旧孽买账嚒?   阿昭在殿前台阶上遁了足。   老太监进出又出来:“规矩着点,里头乱遭了。”   “嘤嘤……父皇,弟弟坏,好痛痛——”一进去就听见幼女稚嫩的哀哀哭泣。赵妍儿把烫伤的手腕够到赵慎的唇边,委屈地抹着眼泪。   阿昭一看到是赵妍儿受的伤,心里一颗石头稍微放下。   那被烫伤的地方红红-肿肿,赵慎眼中含笑,宠溺地帮着妍儿吹。   两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鼻梁英挺,下颌上一层淡淡胡茬,些许憔悴。   阿昭想,他处心积虑了十年,终于才把司徒家族斗垮,如今是准备大施手脚了吧。他才二十七,兴许还有机会做个千古明君。   张德福抱着拂尘:“皇上、娘娘,奴才把那哑婢带来了。”   “哦?”赵慎叫宫女把妍儿抱走,容色阴沉沉的。抬头看了眼阿昭,见她着了新袄裙,一坠螺髻轻绾……呵,她倒是还有心思打扮。   那精致薄唇便勾起一抹讽蔑。   姜夷安看见阿昭穿了自己送的衣裳,却心存满意。一个贪图小利的婢女,总比那些不识时务的要好拉拢。   指着帘帐内的一张锦榻,柔声道:“青桐,你来的正好,快替本宫去看看孩子。”   阿昭顺势看去,听见那低矮床底隐约传来小仓鼠嘁嘁的低叫。   姜夷安面色歉然:“兴许还是怕生,在冷宫里发了烧,太医院亲自炖了药,却不肯喝。把药打翻了,烫伤了姐姐。他这样小,妍儿疼弟弟,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自己害怕父皇责怪,躲进去两个时辰了,怎么哄都不肯出来。那榻子太矮,旁人又钻不进去,只好又叫了你来。”   药……沁儿怎么肯喝药?粗茶糟糠吃进去都不生病,发的是什么烧?   她这样在赵慎面前一说,倒越发显得沁儿不识大体,无理取闹了。   阿昭攥了攥手心,连忙掀开帘帐走进去。   阴天的殿堂里光影晦暗,那锦榻足有七尺余宽长,床底下黑漆漆的看不见人影。阿昭趴在床边沿,好一会才看见沁儿紧紧抱着小仓鼠,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最角落里。那黑暗中只剩下孩童一双澈亮的眼睛,眶着两朵晶莹泪光。   阿昭的心一下子就如同被尖刀轧过,眼泪登时便下来了。   咬紧下唇,轻轻地拍了拍手:“啪、啪……”   静默了很久,里面才似乎开始有一点点动静。久久的,听到一声细小而喑哑的稚嫩嗓音:“么、么……”   那是她的儿子。受了伤一个人躲起来的儿子。   阿昭心中一瞬钝痛,连忙背过身去。看到那书案旁年轻帝王修伟的背影,他正在给他的女儿涂抹膏药,动作仔细,语气温柔,就仿佛这帘内的世界与他并无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你嚒赵慎……阿昭恨不得杀了他!   阿昭对嬷嬷鞠了一躬,比着手势说要蜡烛。   那烛光袅袅,沁儿看到青桐姐姐熟悉的清净笑脸。愣了愣,终于扔开小仓鼠,迅速地爬了出来。   “呜哇——”他见到她了才哭。小小的人儿,衣裳上沾着落灰,小手冻得冰冰凉……才去了几天,小脸就瘦成了这般模样。   阿昭裹紧沁儿,安抚着,亲他柔软的头发。   赵慎眼角余光瞥见,颜上便掠过一丝冷冽。   他厌烦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不需要得到爱,他不希望这个孩子爱谁,或者是谁去爱他。   赵慎似笑非笑地凝着阿昭:“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么?……朕说过的,他在你就在;他不在,你也不用在了。”   他的眉深而眸长,似笑非笑的时候周身总是阴冷的气场。   阿昭战战兢兢不敢回答,求助地看着姜夷安。   姜夷安也怕阿昭说漏嘴,连忙柔声接过话茬:“不怪青桐,是听太监说孩子病了,臣妾便命她将沁儿抱了出来。皇上要怪就怪臣妾多事,都是臣妾不好……姐姐从前待臣妾不薄,臣妾见孩子可怜……呜,做了娘的到底都是心疼……”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帕子,潸潸然拭起了眼角。   姜夷安的身子柔弱,肩膀也是薄薄,一伤怀便让人心中生怜。   赵慎勾了勾嘴角,伸出长臂将她一揽:“枉她从前那般刻薄待你,你如今却这般宽仁回应。朕知你心善,见不得人可怜,然而这里不需要你说话。朕不愿你因为任何人而受任何一点委屈,从前是,现在也是……她的孩子,不需要你来负担。”   他说这话的时候,长眸含笑,却一错不错地凝着阿昭,好整以暇。   阿昭抬起手,顿了顿,一狠心闭起眼睛。   啪!啪!……   那巴掌很痛,脆生生。跪在他和他的女人面前,卑微到极致。   阿昭默默数着数,掌心都在发抖。   赵慎就那么看着她煽……呵,一个十七八岁的哑婢,修为倒是甚好。你看她,眼里都是沉寂,并不见多少害怕……怎样的女人才能够把恨当做家常便饭?   赵慎的眼神微微凉,扭过头去不再看。   张德福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这一幕便有些讪讪的,哈着老腰道:“启禀皇上,敬事房的把牌子拿过来了,皇上您看今晚是翻哪家的牌子呐?”   小太监端着红盘踅近前来,那牌子乃用黄铜所制,背面朝上,从前赵慎翻牌总是刻意避开,阿昭还是头一回见到。   那时的阿昭,世界里只剩下紧张赵慎。但凡一听说他新晋了宫妃,总要带着嬷嬷亲自去看看什么模样,风姿有没有比过自己。等到后来年纪渐长,却本能的不愿意再去看了,不愿看到那一群十六七岁的莺莺燕燕,甚至连早省都给它减免掉……谁都说她善妒,然而她的后宫其实却是宽松。   呵,倒不知最近几年,他的女人竟然已有了这样多。   阿昭攥了攥裙裾,有些冷笑。   敬事房太监絮絮叨叨,公鸭嗓子不着调:“临舒殿的桂嫔昨日着了寒,朝庆宫的丽妃前个儿才轮过,梅才人下午被太后娘娘叫去抚曲子了,今日可侍寝的有敬妃、有惠妃、顺妃、还有宛贵人、柳贵……”   姜夷安面色讪讪的,不知皇上缘何来了自己寝宫,却忽然又要走。   攥着手帕,含笑接过话茬:“宛贵人的月份与本宫一样,正也是五个多月。昨儿个太医才给她把了脉,说是近日脉象不稳,气虚体寒。皇上正值当年,她的身子怕是已不能承接……”   “朕可有说过要去她那里么?……从一开始就告诉过爱妃,不要随意揣测朕的旨意。”赵慎噙着嘴角打断,原本是不准备挑的,这一刻心思却变化。   微抬眼帘,见那玉石地上阿昭分明已双颊泛红,眼中却含着一丝讽弄。她以为别人看不到,或许所有人都看不到,然而赵慎他是谁?赵慎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她的讽弄,还看到她唇上染了红……廉价的红,是冷宫中的野花所捻吧。   呵,清汤寡水。   赵慎拂起宽长下摆,冷蔑地指了指阿昭:“命永乐宫中燃香,朕今夜就要这罪婢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孤鸾唱   夜已渐深,永乐宫中静悄悄的。皇上性情冷淡,寝宫从来不喜宫人进入,除了那墨笔在纸上疾书,偶尔可听见沙沙的声响,偌大的宫殿只不过三两名宫女,垂首候在角落的高帘之下。   左侧屏风旁的书案边赵慎正在披阅奏折,他的身型魁梧,着一袭玄色绣青龙绫罗长袍,内为湛青交领中衣,看上去一丝不苟,英俊神武。   如今朝局变动,旧势乱党都在清洗,皇上连日熬夜,每日睡不足三个时辰。老太监张德福抱着拂尘立在一旁,抬头看一眼,又低头喳喳嘴,想想还是不敢说话。   见宫女端着盆子立了很久,那盆中之水早已凉却,便挥挥手让人下去。   悉悉索索裙裾声响。   赵慎笔梢一沉,问什么事?   “啊……”张德福回过头,瞥了一眼角落枯坐的婢女,哈着老腰道:“皇上,这香……已燃了一晚上,可要叫奴才们再接着续上?”   那勒蘼之香乃是专供初次侍-寝的嫔妃所燃,第一次,怕痛,怕干,怕让皇上不舒服,总要弄点儿催动情思的因素,免得表现不好、不得圣眷满意。   老太监话中提醒之意分明,赵慎顿了笔,看见琉璃沙漏已到夜里亥时。   “呃呜~~”斜背后软凳上传来小儿酣睡的低囔,继而是女人安抚的轻拍。   赵慎眼角余光瞥见,看到沁儿将小手伸去阿昭的胸前。那手儿小小,探入她斜襟之内,有风将衣角吹拂,他便看到她里头的一抹粉-嫰。她许是发现他看过来,便微微侧过身子,留给他一道清寡的侧影。   赵慎蹙了蹙眉,蓦地想起从前那个女人哄孩子的画面。总是娇贵,与他成亲十年依然放不开矜持,哺乳的时候总要背着身避他,就好像此刻的样子。她的孩子就是她的宝,她一有了孩子,连世界的重心都变得不一样了,便是连对他,她都好像也学会释然。   赵慎抬起头,玉冠下的神色微有些倦惫,问张德福:“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呃……”   刚才说到哪儿了?张德福人老了,反应慢,愣了一愣正要说话。   “吱吱~~”后面又传来仓鼠的叫唤。   沁儿小手儿一颤,似乎在梦中遇见不好,阿昭连忙抚着他柔软的发丝亲了亲。   她的动作温柔仔细,明明穿的是一抹豆绿斜襟小袄儿,赵慎却觉得那是一道红。红艳艳的红,那个女人就坐在他的身后,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她执念不肯离去,附身于人,形如鬼魅。   赵慎心中焦躁愈甚,将墨笔一扣:“今日寇将军那封奏章说的是什么?”   那奏章乃是被沁儿的药浸湿,张德福低声支吾:“回皇上,寇将军说他要告老还乡,请陛下准他把姑娘领回家去过年……”   “呵,那寇妃是自愿进的冷宫,朕可从未有过甚么为难。他才四十多岁,如何告老?不准。”   张德福见主子语气不好,急忙附和:“是、是……那皇上,香……还要不要再续点?”   “沙——”   夜风将帘子吹拂,那红便随着帘动袅袅靠近,赵慎一忽而恍惚,竟好像看到那废后哺乳的侧影,红红娇满,小儿吃缠,浓芳沁鼻。他脊背一凉,蓦地一回头,看到的却又只是青桐,一抹浅妆,青青素素……该死,阴魂不散!   那婢女却浑然不知,眸色沉静,俨然并不准备给自己侍寝……赵慎便生出愠恼。   他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   “你出去。”赵慎冲张德福挥挥衣袖。   “是……”老太监连忙恭身退出,三两名宫女亦急急垂帘离去。   阿昭正自安抚着沁儿,便看到一尾玄色刺金龙袍向自己走来。那衣摆凛凛,底下一双龙纹履清宽且长,一动不动,高高在上。   阿昭低着头。   赵慎撩开袍摆蹲下,修长手指挑起阿昭的下颌:“涂了唇红……还换了新衣裳……故意把小主子弄病,你是想要见到朕嚒?还是想离开那座冷宫?”   都不是。   阿昭比着手势:奴婢疏漏,求皇上恕罪。   呵,恕罪?   赵慎勾起嘴角,冷然一笑:“有罪的是朕……全天下的人都当朕薄情寡义,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狠毒,十年同床共枕的都杀了?”   阿昭指尖微微一颤,只是低头静听。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了。”赵慎的眼神凉下来,他将沁儿从阿昭怀里抱走,指尖一点一点地拆解她的衣裳:“头上的簪子如何忽然不见了,是丢了嚒,还是……想藏起来做点儿别的事?”   那素领的斜襟小袄儿,侧边一朵花结轻轻勾开,衣带便从肩侧滑落,露出少女瘦削而美丽的身段。里面裹的是纯白,随着胸口的呼吸不住起-伏……原来她外表看着瘦弱,里头却这样美满。   赵慎微一低头,轻易便寻见阿昭别在腰间的银簪。   呵,傻子。   他便冷笑,将簪子扔在地上:“想用这个杀朕?那又何必装作顺服,朕只须一眼就将你看穿……那个女人专横又娇蛮,她连到了死都不忘算计朕的子嗣,又如何舍得放朕独自在世上太平?告诉朕,是不是她逼你来勾搭朕,然后杀了朕,替她血洗沉冤……”   啊……   那簪子直直落在地上,扎入阿昭的青布鞋面,阿昭豁然站起身子,想要离开赵慎的阴影。   然而她尚不及后退,后脑的发髻就已被赵慎狠狠揪起。她踉跄地推搡他,却推不开,他的身量高大而魁梧,轻轻将她一提,便将她甩去了帘内的龙榻之上。   那床宽长足有七尺来余,阿昭在床上滚了两滚,竟没能滚到边上。   赵慎硬朗的身躯轧上来,他如今已是二十七正值男子阳刚,青桐的身子却不过才十七未开,娇娇瘦瘦地被他轧在身下,一点儿也不似以前那人的丰腴,可是他却燃起了玉望……那个女人,她辉煌的家世赋予了她一辈子的矜贵,所有放-浪-形-骸的都与她无关,连在床上也永远是放不开,他给她如何,她便受之如何。不像姜夷安,不用自己教,甚么都肯去做。   赵慎一瞬间发了狠,倾下薄-唇去吻阿昭的颈:“你不是恨我么?你并不知道我心里所想,你就在这里恨我!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在朕的眼前阴魂不散?朕这就给你机会,你取悦我,来呀,朕给你机会来杀我……”   他声声掷地,眼中发狠,气息如若燃-烧着火焰,动作却粗-重。阿昭极力挣扎,步步退到床角,眼中却也是绝决的光。   赵慎却已入魔,轻易便将阿昭堵在阴影之下。   好痛,阿昭呼吸渐急,发出涩哑的低-喘,那是哑女极度紧张时才有的声音。   “呜呜~~”幼儿睡不安稳,隐隐低声哭啼。   赵慎斜觑一眼,复又将阿昭的下颌贴近眼帘:“不想让他看见,你就照着我说的做……握着他!……朕叫你握住他!”   他的五官冷峻,连发怒时亦是这般迷人,少年时阿昭爱他,偏故意惹他生气,爱看他皱眉。此刻却恨,恨之入骨。   下颌被捏得几近破碎,阿昭双目红红地直视着赵慎,一狠心,将他握住。   呵,她连握的动作都与那个女人如此相似。   赵慎发狠地惩罚着阿昭的耳际与颈,语气里都是冷蔑:“骄横的女人,她竟连这个都教会了你!是不是连她缺失的红,你也要代替她替朕圆满……”   “你不用说,我都懂,你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那落-红之夜年轻帝王的宠溺又浮现耳畔,阿昭如若被泼下一掊寒冰,只觉得满身耻辱。   顿然松开,再不肯触碰。   他却将她下压,偏叫她服从。   阿昭想,倘若青桐未死,那么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就是青桐了。那个纤静的哑女,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这般欺-辱?又怎样坚持得了五年出宫?   阿昭牙齿咬得咯咯响,怕一松弛,那恨立刻就化作言语冲口而出。   可恨他赵慎,痴痴爱了他一世,却原来竟是这般残绝的本相。他连对一个哑女都能这样狠心,他知不知道此刻司徒昭正透过一双别人的眼睛在看他?   “唔——”赵慎将阿昭整个儿抬起,想要将她抵在墙上。阿昭蓦地想起姜夷安那个骄傲腆起的少-腹,胃中只觉酸呕,狠狠咬住了赵慎宽阔的肩膀。   她咬得那样狠,好似要将今生前世所有恨怨都化在唇齿之间。   痛得赵慎眉宇深凝。   明明是个娇小的哑女,整个儿挂在他肩上,为何贴着他心脏之处却是那般荒凉?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也可以这样悲伤……他以为那种悲伤只可以由自己一个人品尝。   赵慎动作停滞,静默了片刻,终将阿昭甩去了身后的锦褥之上。   抓着阿昭披散的长发,狠狠地对她说:“罪婢,连这点委屈你都不肯受,又如何能杀得了朕?呵呵哈~”   啪!   只那笑意未尽,清俊容颜上却袭来重重地一巴掌。   阿昭手心发麻,指骨似要断掉,她甩了赵慎一个耳光,然后从唇中啐出来一口鲜红。   ……只怪年少痴狂,枉付半世情迷!   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敢煽自己的耳光……好个不怕死的哑婢!   赵慎正了正颌骨,倾下腰身捻起阿昭的脸庞。此刻的他眸光寒凉,周身浮满阴鸷的气场。他看见阿昭清澈的眼神,红唇在他的指尖瑟瑟发抖。末了闭起眼睛,一把将阿昭推去床下:“滚,把这个贱-人带出去,即刻从朕的眼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沙沙以及see_a在旧文《胭脂骨》里的打赏,鞠躬感谢~!!   看到亲们好奇楠竹,哈哈,没节操的破葫芦表示……总之皇帝阿渣不洗白哟~,抠鼻=,= ☆、第12章 丑奴儿   暗夜下的禁宫似幽冥,漆红长廊上无人,几盏长明灯将廊外空场打出一片寂寥清影。阶前站两名值夜的内廷侍卫,笔挺挺的,面无表情,不带人间生气。   “呼——”有夜风游荡,透过女人被撕冽的衣裳,抚在那淤红的痕迹上,只觉得寒意萧萧。   阿昭裹了裹怀中的沁儿。   老太监回头看她一眼,把拂尘一撩:“走吧……哎。”   走就走吧,下了台阶。   已是深夜子时,那一路过去昏昏暗暗。又到那铺满青苔的砖墙边,老太监打个哈嚏驻了足:“自个儿过去吧,洒家就不陪你了……你这丫头也是倔,主子都死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皇子想想。多少女人巴望着能得圣上恩宠,给你机会,你却不肯……该。”   该就该了,谁让她觉得恶心呢。   张德福已是三朝老太监,阿昭幼年时候没少对他恶作剧,到底个心实的老好人。阿昭对他鞠了一鞠,目送他弓着老腰摇摆离去。   怕女人闹事,冷宫外一向都有值夜。那斑驳旧门旁有侍卫斜倚抱胸,也不知是否睡着,黑蒙蒙看不清脸面。   阿昭抱着沁儿走过去,然而尚不及趟过那道砖墙,角落里却忽然伸出来一只手。那手臂硬实而有力,她尚不及惊呼,已然整个儿被他裹了过去。   “唔……”阿昭被捂得快要窒息,挣扎中睁开眼,看到头顶上方一双灼灼明亮的眼睛。那眼神专注,仿若暗夜下捕猎的鹰,桀骜孤清却又锐利逼人,竟然是燕王赵恪。   深更半夜,他一个藩王是如何混进宫来?   赵恪却不容阿昭多想,他把她揽过去,揽住她的腰,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动弹半分。   阿昭一手揽着沁儿,一手推他打他,发出类似哑女的喑喘抗议。   他却不说话,用健朗的长腿箍着她的腰枝,然后开始霸道剥弄她残破的衣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塞北荒野下的夜晚。   疯了,他要干什么?一个哑婢又碍着了谁?这些赵氏皇族该死的男人!   “撕拉——”本就只是轻轻系着的衣带被赵恪从左右拆解,紧-促呼吸下的阿昭一片风景都被他看去。   阿昭却被桎梏得挣扎不得,只是忿恨地凝着赵恪……其实她真想甩他一巴掌。   赵恪的眉间却藏有笑,那笑悠然不羁,他在讽弄她无谓的挣扎。一如从前纨绔少年,好似一切的女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竟也无视阿昭杀人的眼神,修长手指径自抚上她一抹素白裹胸。他将她的结儿扯落,她的美满便暴露在清寥寥的月光之下。   白上有红红吆痕,晓梅亦绽,腰谷处还有条条掐-弄的淤青……那个帝王竟将她如此不堪欺负。   赵恪的指尖顿了顿,末了又沿着阿昭的锁骨徐徐下滑。他将她的那些尴尬痕迹都看去,然而眼神却是那样平静,竟毫无任何情裕的因素,就好像只是在轻抚一件受伤的器皿。   他的手指那么凉,她从前都不知道。   阿昭起先还挣扎,然而他轧着她腰腹的时候,某个地方却并无许多年以前的那种硬-硬-热-热,而只是平静无波。阿昭便知他是真的对自己无意。总归是没有了力气,便放弃了抵抗,渐渐由得他去。   赵恪说:“十七八岁的女子,恰如花开到最美时候,不似幼儿过于脆弱,又不比妇人的丰-腴-熟稔。玩弄于股掌时,那韧性恰恰好戳至男人的征服要害,不怪他一碰你就失控了兽姓。”   他的嗓音润泽淳厚,言毕,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瓷小瓶,倒在阿昭的肌肤上轻抹。前面涂完了,又翻去背面。   那膏药凉丝丝的,将痛一点点麻醉。阿昭抱着沁儿,面贴着墙壁,眼睛忽然有些湿,仰起下颌使劲眨了眨,顷刻又憋回去。   他应该是察觉的,然而也不说话。膏药涂好了,收进沁儿的小兜兜里,去扳阿昭的肩。却扳不动。阿昭的脸隐在墙壁阴影里,呼吸间似有湿气。他便不动,等她稍平静了复又将她转过来。   黑暗中,看到阿昭清汤寡水的秀颜,眼睛红红的,执拗不肯看人。   赵恪的嘴角忽然勾起坏笑,戏谑地打趣她:“不是不愿意接受本王的照拂,叫我走嚒……我这才走了几天,你看你就出事了。”   这惯是个擅长风花雪月的男人,他的温柔来得无缘无故,调-情也未免太不可信。阿昭不愿意看他,撇过头,拭干净眼角。   “唔……”   赵恪却忽然把她裹去了怀里。   他的怀抱竟也是清凉,依稀弥漫药草的淡香,然而却宽,让人踏实,可依靠。   阿昭不过只及赵恪的肩头,脸颊贴近他怦怦跳动的胸膛,忽然便想起许多年以前的那一场孽——那时他的身子衮烫衮烫,连呼吸都可以把人灼-烧——他到底是玩够了,改邪归正了。可惜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害她背负了不贞,用半世逍遥气死了老燕王,在京中留下了太多败坏的旧名声。   那长臂环着女人削薄的肩膀,暗夜下落露的肌肤微微凉。怕吵醒孩子,赵恪将阿昭略微紧了一紧:“人生真像是一场戏。很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她,她一定会后悔。可是她不听。呵,她一绝情起来真是要人命……打了我一掌,然后绝决地骑上那个男人的马,做了他的新娘……她永远不知道,那个晚上我在旷野里到底有多么地想她。她也不会知道,倘若当年她肯留下,纵使我再是狠心,也不会让事态走到今日这一步田地。”   谁又知道谁会对谁念念不忘,未发生的变故谁又能提前预料?   阿昭攥了攥手心,用力挣脱开赵恪的束缚,比着手势道:“今夜多谢燕王爷费心,夜已渐深,王爷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赵恪噙着嘴角,那双目濯濯凝看阿昭,却看见她白皙手腕处落着的一点青梅。他微一蹙眉思量,顷刻又复了一贯的调侃:“你这个宫女真不讨人喜爱,不怪那皇帝叫你滚蛋。罢,走吧,欠了本王一个人情,他日再来与你清算。”   说着悠悠然松开覆在阿昭腰上的手。   这才从永乐宫中出来没多久,他竟连自己与赵慎的对话都能悉数掌握。   阿昭不动声色地看了赵恪一眼,低着头掠过他颀长的阴影。   赵恪在背后看她,见她头也不回,实在绝情,白白浪费他一晚上的温柔。   便道:“青桐,你真的很像她。那个皇帝必然会对你念念不忘,他一定会再来找你。然而这后宫已不是司徒时代,你若想替你的主人报仇,便要学会藏匿心思。须先学会取悦,然后才能再谋其他。”   取悦……   阿昭顿了一顿,依旧步履不停。   斑驳红门边,值夜的侍卫正抱臂看她,见她来,便一语不发地替她开了门。   二十上下的样子,身量高且容貌清俊,举止亦涵养有度。北魏的世家子弟倘若进宫历练,多数被派做内廷侍卫,干两年,然后再分配到京中营做个不大不小的将官。   他竟也不惊讶赵恪的深夜造访。   阿昭推门进去。   冷宫中一群女人却也不曾入睡。天气变冷,四周灌木丛里的野耗子就往有人的屋子里钻,大家都在拿着家伙乱打一通。   “那哑婢去了也不见回来,大抵是被留下了!你不知道越是那种不说话的,发起媚来越勾男人魂魄。”苏娆用棍子捅着床底下,一边说,一边酸溜溜。   另一个便刻薄道:“缺德!用旧主的弃儿去换荣华富贵,姐们怎么就没那般好命?”   “呸,皇帝哥哥当真看得上她倒好,清汤寡水的,一掌都握不满她胸!”胖子啐了一口,大脚丫子一踏,总算是踩死了一只肥的。   她是饿极了的,喜滋滋从床底下掏出打火石,准备就着干柴把它烤熟吃。   老贵妃也饿,那般七十岁老骨头,竟不知道哪儿来的速度,忽然飞扑过来抢了去。   “啊——”吓得其余的女人纷纷胆小尖叫——冷宫中又闹鬼了。   噗——   不知被谁一鞋板拍落,那死耗子软趴趴掉在了阿昭脚下。   阿昭挪着鞋履,绕开几步。脚面上有血,是今夜被簪子扎伤,刚才忘了痛,此刻却开始咸-咸-涩-涩。   众人抬起头来一看,尖叫声便戛然而止。   那十七八岁哑婢就站在那里,身上一抹豆绿小袄下午还是簇新,此刻却被撕得凌乱,脑后发髻上沾着被褥的金丝,脖颈处赫然几颗男人的淤红-咬-痕。那咬-痕一直往下,在胸口处被残破的裹胸掩盖……显见得才经历过一番不堪。   手上却抱着个酣睡的小孩,裹得严实温暖。   “嘘,她竟是去把孩子抱回来了……”不知谁人嘀咕了一句,大家都不再说话。   阿昭早已将刚才众人的毁谤听去,默了一默,自己走去床上。床上空空的,被褥枕头早已被抢光,却太累了,一躺下去就不愿意再动弹。   “呜哇——”沁儿小小的身子一抖,低声夜哭。阿昭连忙用袄子将他裹紧。   灯火阴暗中,女人们便看到那婴孩瘦下去的小脸,都有些讪讪的。   “……用身子去换那妒妇的孽种,个贱-命的奴婢……叫她爬皇帝的床……”   胖子酸溜溜嘀嘀咕咕,不甘不愿地甩过来一床被子。   那被子本来就是阿昭的,胖妞欺软怕硬,就逮着老实的欺负。阿昭才不会去谢她,盖下去就睡着。   ……   后半夜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阿昭睡得昏沉,不知何时,身上却又陆陆续续多了几层破棉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宝贝217、晴未君、雍兰玉、还有vv】几位亲的投雷以及营养液灌溉,扑倒群么嚒=333333=   ——某不要脸皮的王爷探头:以及,有人喜欢本王吗?(摇扇子)   后面阿昭开始步步为营咯,不会一直被动哒^^   ☆、第13章 梦中姽   那雪花如若鹅毛,来得悄无声息。姜夷安抚着肚子坐在窗前,已是夜半三更,却依旧入不得眠。   皇上孤冷,素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永乐宫中几乎不曾有过妃子留宿,今夜却偏将一个哑婢带去。倘若只是寻常哑婢倒罢,偏偏是那个女人昔日的身边女侍……他到底是恨她司徒昭,还是忘不了她司徒昭?   悉悉索索,有裙裾声响由远及近。   徐嬷嬷裹着冷风走进来,搭着手腕福了一福:“夜已渐深,娘娘还不安寝?”   姜夷安声音不大,静看着窗外落雪:“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徐嬷嬷抬起头来,披风上几颗雪星子扑簌簌落向红绒地毯:“被打出去了,皇上说永远也不想再看见她第二眼。”   “哦?……皇上一向对心性约束极甚,如何今夜却这样大发雷霆。不该啊。”姜夷安眉间愁容愈添,抚着肚子调转过身来。   徐嬷嬷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听说是打了皇上一巴掌,还把皇上咬出血来了。吓,死活不肯,简直像得了她主子的真传,当真是个狠心。”一边说,一边颤颤地打了个抖。   呵,倒是个硬气的奴才,谁都敢打……打了还能好好地走回去,皇上竟也不办她。   见嬷嬷身上落满雪花,姜夷安便赏了她一杯热茶,幽幽道:“先前原是我的失误,是我太低估了那个女人的分量。我以为她死便死了,她却偏将影子留得无处不在……不愿侍寝也好,你派人替我盯紧这丫头,近期不要让皇上再看到她。看不到,或许就忘记了。”   “是。”徐嬷嬷放下茶盏,小心将姜夷安搀去榻上:“娘娘身上有孕,不宜劳思伤神,还是早点歇了吧。”   ……   那雪下了一夜,次日醒来,天却晴了。打开摇曳的破门,放眼过去白皑皑一片。执事的太监还不来送饭,大伙儿都饿得不行,聚在窄小的前院里晒太阳。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还在为昨晚那只耗子骂战。   阿昭手上拿着瓷瓶,正在给沁儿涂抹嘴角的小点点。   沁儿虎虎地看着胖子,见她把一只烤熟的耗子撕成条儿,便比着小手,嘟嘟囔囔地指责她。   不能吃,不能吃,它会很疼,喂,你还吃……   胖子正吃得津津有味,被念得不行,凶巴巴瞪过来:“看什么看?想吃啊!”她的嗓音和她肥硕的体型一样,粗犷又蛮劣,扔了个骨头到沁儿身边,骂骂咧咧转去另一个方向。   “呵呜——”沁儿连忙把小仓鼠一护,嘴角冒出来一长串咕噜。   当然,他瘪瘪的小肚子也跟着咕噜了。   老贵妃从脏破的口袋里抠了抠,抠出来一截隔夜红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司徒琰那个老妖精几次没把你弄死,将来你小子定能成大器。今日借你一块红薯,他日记得还老娘一口棺材。”   不情不愿地塞进沁儿粉嫩的手心里。   沁儿才要合起小手,胖子却扑过来抢了去:“等他小子长大,您老的骨头早就化咯!老子爹兴许还能早点把我弄出去!”   “吃、吃、吃,吃你的耗子去!”老贵妃抬头手臂,抡了胖子一拐杖。抓起来,又塞回去给沁儿。   明明七老八十一个老妪,也不知哪儿来的恁大力气,竟把胖子抡了个嘴啃泥。   这死胖子,饿极了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小到树虫蚂蚁,大到耗子爬物,又恶心又吓人。大伙儿早就对她敢怒不敢言,见状纷纷捂嘴吃吃笑。   “咯咯咯,”沁儿被逗得口水又淌下来,把红薯放在嘴边润了一口,眯起眼睛龇牙笑。   这样小的年纪,他已经忘记了昔日的母乳和矜贵,连一块冷红薯都能轻易满足。   也或许没有忘记,只是不去再想起。   阿昭便怜爱地捏了捏沁儿的小脸蛋,对他拍拍手以示奖励。上一世的她如若飘在高高云端,世界里除了赵慎,便只是太皇太后和母亲,如今认识这样一群光怪陆离,倒也觉得有趣得紧。   前几天少了孩子,冷宫中倒是缺了不少生气。   旁人见她笑,今日倒也并不反感,问她:“你这奴才真是愚忠,那司徒家的妒妇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肯舍身护她孽种?”   阿昭愣了一愣,当年随赵慎南下赏春,恰在街边看见青桐卖身葬父,彼时阿昭扮作民间少-妇,青桐却独独选择跪在她面前。清灵灵的一个丫头,执着地举着稻草。阿昭以为她不会说话,可怜儿的,便将她带了回来。如今想来倒是很有些凑巧,只是认真回忆一遍,又并未发现她做过对自己不好的事……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阿昭就摇摇头,比着手势道:“奴婢是皇后娘娘捡来的。”   “啧,她那般善妒,倒是舍得捡你。要知道你如今上了皇帝的床,保不准哪天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旁人轻蔑。   胖子很酸溜溜地搡着阿昭肩膀:“说,那皇帝……他怎样弄你了?”   她们都以为她被赵慎得了逞,阿昭还没未得及解释,“吱呀——”,听见斑驳铜锁勾动,漆红的门扇子被打开,几个太监抬着食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众人拢过去一看,却没有吃的,不过十几小袋米、两口锅、若干颗红薯和白菜。   “饭呢,大冬天不会叫吃生的吧。”苏娆扭着屁股,用帕子甩了太监一脸。   那太监吭哧吭哧,盛气凌人:“宫里头要节省开支,人手不够,以后不送饭了。这些食材每人一份,吃满一月,次月再供给新的!”   “太过分了!”   “就算是冷宫,好歹也是皇帝的女人,怎么做饭?不会做!”女人们不满意,一时闹将起来,推搡着要出去见皇帝。   那太监便叫侍卫把门一堵,冷冷地瞥了阿昭一眼:“还想见皇上?见了皇上也没用!问问你身边这哑巴,可能耐,人打了皇上一耳光,没叫你们连坐都是大幸!”   “呱当——”甩甩袖子,把门一锁,一点不留情面。   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这几袋破米拿来做甚么用?——   “好个恶毒的奴才,自己想死,还要拉咱一院子姐妹垫背!”   一双双杀人的眼神剜过来,阿昭连忙比着手势往后退:“那天太紧张,不然把大家的一份也煽了。”   “妈的,没睡你……你倒是现在才肯说!”气得胖子捋起袖管就要扑过来。   阿昭抿了抿嘴,赶紧抱起沁儿躲去后院捡石头。   冬天这样冷,总不能叫沁儿顿顿吃冷食,不送饭也好,垒个小灶,匀着吃总能够撑一个月。先帝是在十二月初辞世的,那一天皇祠的祭典所有赵氏子嗣都要去参拜,阿昭要在那一天,让一个人注意到沁儿。   ——*——*——   三更寂静,寝殿内彻夜燃着熏香。年轻的帝王正睡得昏沉,那红帐摇摇下入梦,怎生得一睁开眼睛,竟又看到女人风光霞帔坐在他床沿。   她穿得一身绮红,长裙下一双凤履并作一块,轻轻蠕-动。头一回做新娘也不害臊,迫不及待想要他挑开盖头。   她就那么爱他?   阿昭……哦,他记起来了,是自己的新婚之夜。   那个在他心中思谋了多年的少女,她的身体出乎意料的美丽娇满,肌肤在红烛下如若白玉,不染丝毫瑕疵。他明明冷情,却忽然对她勾动了裕念。他想,倘若她还是块完璧,那么他就将那些过去忘记。可她却在他怀中吟吟-娇-唱,她那么地渴望他,身心都是陶醉,一点儿也无少女的初羞。   他也才第一次,总不至于就能好到让她这样忘我?   他便想起在旷野里看到的一幕,那个桀骜的燕王嫡子,撩着她的长裙将她欺在身下,她的颈间全是那人落下的红痕,见到他骑马而来,方才忽然脱身分离……那么仓惶做什么?   该死,原来司徒家的女人们,也不过只是看中了自己的无荫无势。   他便发狠,不再体恤。   他那样的英武健朗,她又哪里能受得住?受不了他的狠,便抱紧他咬住他肩膀……两人一起遁入荒芜……快叫啊,为什么不敢叫他名字?是怕叫出来的是另一个男人么?……可他上一回明明听她不停重复着“慎哥哥”……上一回?明明此刻才是新婚,哪儿来的上一回?   只觉得脊背一凉,赵慎拨开女人香-汗-淋漓的长发。那长发下竟是一张哑女清净的秀颜,她的红唇被他吻得发肿,眼中却都是肃杀,她恨不得杀了他。   真是疯了!他怎么会对一个哑女如此残绝?他明明恨的是司徒昭!   “啊……”肩膀上的咬-痕又痛,赵慎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姜夷安被他惊醒,连忙用袖子轻拭他额上的细汗,柔声问道:“皇上梦见了什么?听说近日夜里总睡不安稳。”   她裹着胸兜,紧偎在他硬朗的胸膛,那孕中的胸美白而丰-满……她想要得他的宠。   赵慎却忽然胃中不适,一丝儿情裕也无,冷冷地瞥了床帐一眼:“谁人叫你擅作主张更换的颜色?”   姜夷安动作一滞,声音委屈下来:“夜间频频惊惶,嬷嬷说换了红色能压惊辟邪……”   “朕的后宫一派正气,邪物岂能作乱?今后你的宫中,最好别让朕再看到红色!”赵慎掠过长袍,也不待宫婢近前服侍,那夜风呼呼,径自缱风离去。   那宽肩上女人的咬-痕若隐若现……咬得真是深呐。她一咬,那阴魂不散的女人就又在他心里活了。   姜夷安看到了,帕子便攥进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书虫、呼噜呼噜、after96、沙沙2012、看今日晴未、以及苏紫】几位亲的热情打赏,更新缓慢的葫芦表示脸红红,于是今晚11点左右还有一章哦(#▽#)   以及,和编编讨论后,本文要改名《九重宫闱》了,亲们表认不出阿昭哦,么么哒*^^*   ☆、第14章 两厢厌   凤凰台上歌舞升平,那雕梁画柱下,北魏与大凉正式签署盟约。北魏归还大凉边境城池两座,大凉将千名俘虏放回北魏,此后两国互通商贸,百姓互不侵扰。   “呵呵哈!陛下果然行事果决,言出必行,老朽深感敬佩!”老使节双手持樽,亲自敬上一杯美酒。   “甘大人豁达爽朗,朕同样赏识。”赵慎一饮而尽,拍拍手叫宫人端来茶饮。他甚少吃酒,一吃即醉。   那冷峻侧脸上隐约有女人抓痕,结痂未愈。燕王赵恪见了,便勾起嘴角:“去除那绊脚的石头,皇上此番可是准备大刀斧阔来一场变革?”   口中虽正经,然而眼中戏谑却分明,笑他的拿捏不住女人。   赵慎只作未查,似笑非笑道:“司徒妇人掌权多年,赵氏天下闭塞不前,尤其农商更是停滞。国库盈余不足,军中吃紧,此刻若然不变,他日必则生乱。箭在弦上,若然是恪弟,你又将如何抉择?”   那长眸锐利,虽笑却凛冽。赵恪眼神略微一黯,复自饮一杯调侃道:“如此复杂,想它做甚?倒是那花间雪月之事,微臣尚可以为陛下谋之一二。”   “呵,你倒是很关心朕的私事。”赵慎掂着酒杯,脸上不着痕迹掠过一丝阴云。   赵恪捕捉,便晓得他心中原来记挂,应道:“不然。这宫中如今谁人不晓,皇上又何必掩耳盗铃。不过区区一个小宫女,若是不喜,杀了她就是,何须挂在心上……莫非顾及她是那个女人留下,下不去狠手嚒?”   “呵,恪弟又何必激朕?先前她在之时,你自暴自弃做个闲王;如今她人故去,你我君臣之间也该释然。下个月先帝祭典,这件事朕命你去安排。待见了东太后,再托她为你张罗门亲事,也好将心定下。”有太监引着鸿胪寺倾过来,身后跟着大凉国随使独孤小将,赵慎便不再多言。   那独孤小将着一袭墨色对襟短衣,腰上扎着皮带,对赵恪拱了一拳:“有扰燕王阁下,上回切磋独孤败得不甘,可否继续马上一比?”   漠北之人向来直肠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今次带着护腕,手臂的肌肉硬朗扎实,看不见上次那枚青印。赵恪蓦地想起青桐,便欣然应下。   独孤面露感激,径自下得高台。   赵恪便转而看向皇上,压低嗓音道:“臣下风流债惹得太多,这些年药汤不断,亲事还是免了,不好祸害良家……倒是这比试,皇上说是要输,还是要赢?”   要输还是要赢……   赵慎眸光潋滟,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输赢岂由人说了算,恪弟就如此有把握自己不输嚒?”   “那倒不然。”赵恪谦然做了一礼,见独孤已至台下,便拂了衣摆告辞而往。   冬日的雪一下起来就不知停,那驯猎场中白茫茫一片,两骑骏马在空旷下驰骋,有猎物被打扰,从灌木丛里窜出来又窜进去,怕被射中,惊慌躲藏。   赵慎起身去往栏杆旁,见那燕王一袭靛青色长袍在风中飞扬,背影清伟而劲爽。便从长桌上拿起一张长弓,对着他的背心瞄准,瞄而不射,跟着他的身影移动。   北魏祖训,赵氏皇族子嗣之间不得互相残杀,倘若帝王动了干戈,一样废立新帝。老太监张德福站在一旁看,便有些慌乱,想开口提醒,又怕是自己胡乱猜错了圣意。   一只孕中母兔忽然冲至跟前,燕王赵恪急忙持缰勒马,回过头来戏谑一笑。   他还是心软。   赵慎箭头一偏,那高空中一只翱翔的飞鹰便直直栽向地面。   他虽多年宫中坐阵,然而箭术一样不曾衰减,不管飞得多高,照样轻易将猎物射中。   “好!”“皇上好臂力!”周围响起一片恭维之声。   伤鹰从高处极速划落,径自栽到西北角一个灌木丛后的空地上。   那空地上依稀炊烟袅袅,有妇人在三三两两戏耍,人影稀疏。见鹰落下,一个胖大个的便扑上前去,一众人打打闹闹不成体统。   赵慎便蹙了眉头:“那边是哪里,几时竟有人在宫中擅自引火?”   “这……”老太监才要解释,鸿胪寺卿已然抢先开口:“是微臣闺女住的冷宫,可怜俺的如花,吃不饱,睡不好,如今逮啥就吃啥……”   鸿胪寺卿姓方,祖上屠夫出身,骨子里带出的粗犷。只因是功臣后裔,便袭了官位,然而平日里却不做事,都是底下人在操持。   方大人是来替闺女求情的,赵慎却并不将他的暗示听去。   那深邃目光在远处搜寻,却寻不见一抹红影,蓦地又恍然,如何会有红影?复又不自觉地寻找青影,然而青青灰灰一片,哪里能看出来哪个是谁?容色便不悦,恼自己的再次心生旁骛。   张德福将主子心思看去,连忙解释道:“呃……回皇上,冬日宫中各项用度收敛,怕是一群奴才偷懒,叫她们自个儿解决了……”   “哼。”话音未落,赵慎却已经一道蓝袍缱风,径自下得楼去。   他不想去,然而那梦中画面徘徊,耳畔总是哑女伏在胸膛喑喑哑哑的轻-喘,她身体轻如扁舟,密不透风嵌附于他,如同鬼魅,魂牵梦扰。明明厌恶,他忍不住又想看看她如今变作甚么模样。   冷宫内的旮旯小院里,阿昭正在拾柴熬粥。身后胖子脚下踏着死鹰,正痛快吃着白米饭,引得沁儿眼巴巴看,可惜她却分也不分。阿昭便用木枝拍她肩膀,比着手势道:“你顿顿吃这样多,不稍几天米袋就要见底,到时可不要偷吃别人。”   “偷?再偷也不偷你这毒妇,皇帝的脸你都敢煽,还有甚么做不出来!”胖子不满足地舔着盘子,肥硕地腰身一颤一颤。   苏娆便嗤嗤笑:“不偷她的,那也不许偷老娘的!谁晓得她是真煽假煽,煽了还不死,说不定更招那男人惦记……”话说到一半,却忽然缄口。   阿昭便笑。青桐本就年纪尚轻,面容清清澈澈,她又爱笑,笑起来总是好看。   她却不知有人正在对面看她,见粥熬好,便端起来吹凉了喂给沁儿吃。只还不及够到沁儿嘴边,耳畔却响起来一阵惊惶:“皇、皇上……臣妾叩见皇上……”   她复抬起头来一看,这才看到赵慎着一袭圆领蓝袍,肃着俊容立在自己身旁。已经多日不曾见过他,那长眸下有失眠的倦惫,侧脸上一两点干涸的抓痕……原来那晚自己竟也对他下手不轻。   不是说再也不愿看见嚒?此刻又忽然出现在这里做甚么?   阿昭心中恨意又起,见众人脸面趴伏,便抱住沁儿一样跪下。   “皇上万岁……”女人们却又惊又喜,恨自己为何没有预测之明,为何穿一身破衣旧袄忘了梳妆。   赵慎背着手高高在上,这个执拗的哑女,他就站得离她这样近,可是这一回,她和那个孩子却不言不语,也不再用眼神恨他。   他们已经无视他了,就好像那个夜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呵,那样重地煽了、又咬了,如今竟然干脆也不再装作害怕,是料定自己暂时不会杀她嚒?……明明刚才还笑得那般明媚。   赵慎心里便烦躁,又懊恼来了这一趟。   “咳咳……”张德福咳了咳嗓子:“皇上射的一只鹰,方才被哪个捡了去,速速盛上来?”   一边说一边冲阿昭眨眼睛,皇上近日息怒无常,他琢磨着就是因为这个哑女,看来果然没有猜错。   他是想要阿昭主动贴服些,阿昭却只是低着头不见。   “我、我!皇帝哥哥,是臣妾捡到的……”胖子眼睛一亮,连忙肥腻腻地爬起来。   “不必了。”赵慎愠怒地蹙起眉头,本是要拂袖转身离开,然而低头看了阿昭一眼,末了却在寇初岚身上一指:“寇将军多年为朝廷尽忠,其女不应在冷宫清寂,着太监备驾,即刻抬回原先寝宫。”   这是他第一次来冷宫,只见四周残破不堪,沁入鼻端的都是霉晦之气……她宁可清苦,宁可在这里为那个女人枯守,也不肯对他屈服。   本就是半场露水,之前和之后都是不识,赵慎决定忘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鹿、laney、晴未君】的地雷和营养液灌溉,么么哒(∩_∩)   话说,此刻赵慎笔墨虽多,但阿昭一定不是玛丽苏,爱上杀父仇人之类的,拍胸脯保证→→ ☆、第15章 晴天好   寇初岚是骠骑大将军寇禧的独女千金,生得文雅端淑,不妒不争,早前司徒昭独霸后宫时,自己请愿去了冷宫。如今司徒时代故去,皇上始将她接回身边,并怜她多年蒙屈,对她颇为恩宠。不仅连日宿在静宁宫中,更晋封其为庄妃,可谓荣光十足。   西太后魏祯久不见儿子,这日便在栖霞宫中摆了小宴,将赵慎叫来用膳。   她丈夫早逝,仅与独子相依为命,彼时在众皇室亲族中甚为萧条,如今虽贵为万人之上,许多旧时的习惯却依然保留。花梨木方桌上菜肴琳琅,只叫三个人吃,她和姜夷安对面而坐,正中央端坐的是赵慎。宫殿里安安静静,看过去倒也温馨。   “父皇,妍儿想吃这个。”赵妍儿倚在赵慎膝上,指着桌心的甜芋五层糕,笑得甜甜的。天气冷了,穿一件金丝小袄子,扎着两角辫,粉扑扑得可爱。   “那不能吃,小孩子总吃甜的可不好。”姜夷安小声的嗔怪她。   “嘤……”赵妍儿嘴巴瘪下来,拽着父皇的袖子委屈啜泣。   她长得随她娘,一委屈下来总让人可怜。西太后看了不免心疼,把赵妍儿抱进怀里:“来来来,祖母夹给你……哪里有总吃糖,你自己吃不多,还不兴小公主吃了。”   一边说,一边示意宫女夹块甜糕给孙女儿。   姜夷安在朝中无甚势力,西太后在她面前能够摆足婆婆的威风,不像从前阿昭在时,做什么都得看司徒家的脸色。自从司徒家垮倒之后,西太后最近气色看起来很是不错,春光明媚的。   哪里是嫌自己吃不多?姜夷安晓得那是怪自己肚子不够拔尖,大抵生下来的又是个女儿。便夹了一筷子酸,皱着眉头预要咽下去。   赵慎微蹙眉头,伸手将她润白的手腕持住:“若是的确不喜,就不要强迫自己吃。朕当年既答应过让你随心而活,你便不用过分屈就,亦不用改变自己……如今已不是从前。”   说的是体恤,然而那俊颜上却无色无波,默了一默,复又给姜夷安舀了一勺儿素食。   竟是她最爱吃的八珍野菌汤。   姜夷安眼眶一红,扑簌簌掉下来几颗眼泪。她以为他早已经忘了的……当年楼中花魁,手中抚着琵琶,看他坐在台下,着锦衣,手执扇,眉目间气宇凛然。听不了她一曲唱罢,便点名要她。她那时本是楼中清-伎,并不陪-客,竟也是着了魔,二话不说就随着他去了。   这个男人总是冷肃,他武断好似群狼之王,次次都将她带入那荒芜之巅。然而进了宫才知道他原来是皇帝,而他的宫中,早已有了一个不知好过自己多少倍的女人。   他说过不让她受欺负,却让她忍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好不容易那个女人去了,以为他会更加珍爱自己,没想到竟是日复一日的冷落……怎样讨好都是不对,都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姜夷安抿着嘴角笑了笑:“臣妾谢过皇上,皇上日理万机,也要保重身体。”   西太后连忙解围:“昨儿个哀家听说,宫里头又有个妃子诊出了喜脉,夷安特地送了一盒子补益丹过去。从前司徒家的太善妒,如今皇上子嗣开花,少不了夷安贤明大度这一份功劳。”   “母亲说的是,儿臣近日朝政太忙,故而忽略了德妃。待过上些许日子,定然好好补偿。”赵慎抚了抚姜夷安温润的手心,勾唇淡淡一笑。   西太后见儿子笑,便以为他心情好了,又接着道:“呃……安国公夫人求见了哀家,说是户部右侍郎被皇上抓起来了,那侍郎小子如今不过二十方九,只是谋了点私利,数目不算多,总是罪不至死。安国公毕竟是三朝元老,哀家看皇上不如……”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安国公府长孙贪赃枉法,强抢民女,在京中声名甚为恶劣,此番朕必要杀之以儆白。今后朝堂上的公事,还请母亲莫要插手言论。”赵慎却绝不容许妇人再涉及朝政。   西太后看了姜夷安一眼,急忙缄了口。   默了默,又叹气道:“如今朝局刚稳,不宜过度严苛。为娘的虽学识不多,毕竟不比外人,劝皇上的总没有错。况那叛乱之事已过去数月,皇上也应学会忘记,既是她不义在先,也不怪你决绝在后。”   “当断不断必生后乱。司徒家掌权这些年,朝中大臣贪贿之多,国库之空虚,已然势不由人。儿臣自有分寸,母亲不必多言。”赵慎蹙着眉头,心中莫名烦躁,便撩开下摆起身离开。   那一道流云长袍缱风而过,背影冷萧萧的。西太后叹了口气,对姜夷安道:“当初那场变故来得太突然,兴许他自己也没能缓过神来。你要体谅陛下,多给他些温存。”   “是。”姜夷安谦卑地福了一福。   西太后又问:“我听说前些日子,他还点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宫女,在永乐宫中伺候了一晚上?”   “是,原是打入冷宫的那个哑婢。”姜夷安点了点头。   西太后甚么不知?语气便凝重起来:“……终究还是有过十年夫妻的,叫他一下忘掉,大抵也是残忍。然而司徒家血债太重,她的儿子注定不能得势。你是皇上在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该狠心的地方,你要替他拿捏。”   “是……”姜夷安攥紧手心,想了想,又没有把话说全。   ——……——……   临近年关,邺康城的大街上繁华似锦,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人山人海中,不少异族商客在街边兜售皮草与首饰,或是拉着骆驼采办中原各项物件。自从两国通商以后,连街市都比从前繁荣。   赵慎着一袭墨色便装在人群中穿梭,不时问问身边摊子的物价,那英武俊伟的模样,引得一众女子纷纷侧目贪看。   老太监张德福随在他后头:“皇上英明神武,几月下来,如今百姓路不拾遗,国泰民安,朝中上下无人不服。”   “搡开搡开!押解朝廷重犯,寻常人等莫要挡路!”忽然一支紫衣禁卫队押着囚车浩荡而来,囚车里有官人、有书生,身后跟着妇人和孩童,跌跌撞撞,痛哭叫骂。   那红樱长矛,阴森凛冽,吓得一众百姓连忙搡到一旁:“又抓人了,没玩没了了,每天都得提着脖子过。”   吓得另一个连忙打断:“啧,快别说了!给官府听去小心害大伙连-坐!”   一时个个噤声。   人群中,赵慎冷冷道:“慈母多败子,天下要平,就须得先狠。今日舍去这些乱臣贼子,他日方能享安平盛世。”   “是是,”张德福哈着腰,连连附和,又踌躇道:“那……皇上当真要把户部右侍郎办了吗?他祖父是安国公,与寇家毕竟有姻亲,在朝中威望也是颇高。”   “好簪子诶~~便宜又漂亮的好簪子诶——”   街边摊子上有凉国商人叫卖簪子,赵慎长眸随意掠过,看到一支略微相识。他掂在手中,忽然记起青桐别在腰间的那枚雕花旧簪,眼前一忽而恍惚,又好似将她搂在怀中,看到她清澈秀颜上不符年龄的怨与苍凉……那怨与苍凉不知来处,就好像另一个抹不去的影子,正在借着她的眼睛看他。   赵慎扔下簪子,蓦地把步子加快:“哼,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朕该弃的都弃了,又何惧其他?”   老太监知他说的是谁,便再不敢多言,急忙踉跄随上前去。   …………   乾武帝大举改革,抓结党营私,除残余乱势,禁言辞隐射,处心积虑多年,终于开始大刀阔斧了。然而他虽雷厉风行,到底难改天性多疑,短短数月内几近半数官员落马,朝廷上下岌岌可危,人人提心掉胆。阿昭每日在冷宫中听‘招风耳’八卦消息,便晓得他的时候到了。   他对司徒家的隐忍有多深,如今的手段便有多狠。然而他得罪的人越多,颠覆他的导火线便越发一点就燃。   一连晴了几日,晌午日头将破旧小院打照得一片温暖,女人们把毯子拿出来晾,笑笑骂骂,好生热闹。   “麻、麻——”沁儿颠着小短腿儿,正攀着石阶旁的木栏学走路。才学会迈腿,走得扭扭歪歪的,嘴里头嘟嘟囔囔,煞是认真。   “给,今日算你苏姨心情好,赏你舔舔。”苏娆拿一块甜糕在他跟前晃。   沁儿便顿了步子,伸手把糕点接过来。舔了一口,甜甜的,龇着几颗小白牙对她笑:“嘻。”   “瞧你小子没出息,一块糕乐的。”苏娆捏捏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阿昭正好晒完被子走过来,见沁儿屁股后头湿哒哒的,又尿了裤子。便将他抱起来,对苏娆比着手势表了一谢。   苏娆平时刻薄,从来不与人好脸,早知道这哑巴正好走过来,就不给了。甩甩帕子,有些讪讪地走去院子另一头。   阿昭便将沁儿的棉裤剥下来,轻轻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又尿了,就三条小棉裤,再尿没得穿啦。   “麻、麻——”沁儿却把甜糕给阿昭吃。阿昭怕他吃太甜,咬了一大口,结果他的小手一滑,糕点掉井里头去了。   沁儿舔着红红小嘴,抓了抓空却的手心,很惆怅地吐出两个泡泡:“没没。”   已经十一个月了,开始学走路,学说话,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就把阿昭叫“麻、麻”。离祭奠的日子越来越近,阿昭每日背着人群教他说“祖母”,他也很懂事,总是学得很认真,每次都乖乖地喊“木木”。这就是阿昭的命啊,阿昭真的很爱他。倘若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她宁愿守着沁儿,一辈子平平淡淡。   然而偶尔将仇恨忘掉,立刻却又想起来——赵恪的出现总是提醒她记起从前。   可惜此时的沁儿,却已经很熟练地管他叫“哒、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帝王怀   经了几次的交道,阿昭已经不再奇怪燕王赵恪的到来。   他已经改在夜里头出现。   冷宫后院荒草丛生,他每回来就隐在那暗影里,幽幽如若男魂。阿昭在屋里逗孩子,他便坐在树梢上看,看她掂着沁儿的小手逗笑,看她小心翼翼扶着沁儿学跨步,看沁儿把脸埋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他便屡屡恍惚,以为那其实是青桐代生的孩子。   赵恪说:“那般自私又娇蛮的一个女人,她给了你什么,你竟愿意视她的遗孤如若亲子?”   阿昭默了默,比着手势反问他:“她又给了你什么,你明明如此恨她,却又时常来探视她的儿子?”   三更的世界早已沉睡,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瞬,顷刻又分开。   谁心中都藏有一个故事。   有寒夜冷风吹来,将双双的发丝纠缠。阿昭抬起头想要拂开,赵恪却看到她半启的红唇,还有那触不到的眸光……她的世界总是让人难懂。   心中蓦地荡开涟漪,竟伸出手抚上阿昭的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们离开。如同丈夫照顾妻儿。”   阿昭摇摇头:“我想去参加后日先帝的祭典。”   赵恪却不赞许她的主意:“那人已经决定忘记你,你为何还要凑上前去?须知这一去,或许你就没有了退路。”   “要退路何用?燕王殿下频频关切奴婢,难道不是也希望我去吗?”阿昭凝着赵恪笑。   那双眸清澈似水,晶晶亮,却一语将他挑破。   毕竟十年沧海,彼此都不再是少年,他赵恪下的一副甚么棋,她又如何不懂?   赵恪不置可否,因看到阿昭眼中的倔强,便将她揽进怀中:“牺牲一个女人,却不是本王的初衷。”   他今夜着一袭鸦青色交襟长袍,外罩暗色披风,衬得侧脸的线条越发孤清而硬朗。   贴得太近,阿昭挣不开赵恪的怀,便也不挣:“是青桐自己想要他死。不过,奴婢想见的却不是他。”   她的脸总是白皙干净,看多了总让人心生悸动。赵恪蓦地吻上阿昭的唇:“不管你想见的是谁,最后他所看到的都只是你。你身上和那个女人有太多相似,却又多出许多不同……你将会成为他的新宠。”   那红唇天然嫣红,馨香而柔软,赵恪微阖下眼帘,轻轻将她润入口中。他吻得甚是温柔。本就是个惯弄风月的浪子,深谙让女人快乐的技巧,稍稍几下拨-弄,轻易便卸去了阿昭的防御。   阿昭被赵恪精伟的身躯步步紧逼,倚在荒败的墙角里退无可无,他使她双脚离地,将她堵得窒息。冷宫凄凄,她已经多久没有过温-存,末了竟连他身上的药草淡香也变得迷醉,干脆伸出双臂环搂住他的肩……   他用披风将二人的身体覆盖,大手抚在她盈盈腰谷处若有似乎地摁-弄,口中亦在低唤着青桐的名字。他以为她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然而阿昭却知道他在装,在做戏。   他那里根本没有反应,分明是平淡无波。   她还记得他小时候,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栖风园里放风筝,他偏要将自己的蜈蚣与她的蝴蝶纠缠。嘻嘻笑着对她说:“阿昭阿昭,我一看见你那里就痛到不行。”   呸,不害臊。什么都还不懂呢,整日就知道和一群花花公子学些乌七八糟。   “哪里痛?你和我说说是哪里?”阿昭早熟,气得脸颊如若衣裳红艳。   生气地要他打,他假装连连后退,忽然却把她的手在胸口一握:“是心啦,笨蛋,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懂得更多!”   明明她比他要长一岁,他却爱叫她笨蛋。少年眉飞色舞,笑的得意洋洋。   “哈哈哈,阿恪,你家小辣椒就爱欺负你~!”身后的矮树丛里便蹦出来一群半大的世子爷,一个个笑得不知多少夸张。   ……   那么小便知了男女之事,此刻这般纠缠之下又如何矜持?   说穿了都不过是一场利用,她需要借他的势,他则需要用她的身。   阿昭的身体便渐渐僵硬。   “在想什么呢?”燕王赵恪蓦地松开阿唇的唇,暗夜下一双凤眸明亮。   阿昭胸口不住喘息着,比着手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赵恪自嘲地勾起嘴角:“原来你刚才都是在做戏嚒?呵,你这个哑婢,知不知道这样让本王很挫败。”   “我问的不是这个。”阿昭却不许他逃避话题。明明就是个贪花恋草的倜傥风流子,她不信他就那么的想要天下。   赵恪滞滞地凝着阿昭的眼睛,那眼神中的关切和质问他看不懂,也看得烦躁。   末了笑容阴鸷下来,绝决地捏住她下颌:“为什么?本王无牵无挂,喜欢做甚么便做甚么,何用告诉你一个区区小婢?”   他又看不起她了,一道暗色披风掠过她的长发她的颜,蓦地转身离开。   ——“你的唇和身体都十分美好,用它们来和本王交换,大抵还算相称。”   ……   第二日,燕王便托侍卫给阿昭送来了素服。彼时阿昭少腹莫名绞了一天一夜,脸色已十分苍白,然而为了这难得出去的一次机会,依旧在后院小耳房里沐浴更衣,抱着粉嘟嘟的沁儿赴了先帝的祭奠。   当今圣上最重慈孝礼仪,祭奠在天坛左侧的皇祠里举行,每年都甚是隆重。那长排白玉石阶下只见一片青白素服,所有皇族的子嗣与朝中大臣位列其中,好生庄严肃穆。   左侧高椅上坐着东西宫太后,德贵妃姜夷安与庄妃寇初岚陪侍在一旁;右边是几位重臣显贵与大凉国驻北魏驿馆里的官员。   阿昭忍着腹中绞痛,抱着沁儿跪在一众大大小小的郡主与世子之间,抬头便看到寇初岚一双痴怨的眼神,滞滞地锁着赵恪。赵恪却肃穆凛然,仿若无视。   太常侍大夫点香颂辞,宫人将长角吹起,礼乐之声苍凉而悠长。   “么么,”沁儿又开始不安,把脸蛋埋在阿昭的肩上,想起初进冷宫的那个可怕夜晚。   阿昭将他抱在怀中轻颤,一狠心,在他粉嫩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呜哇——”那么痛,沁儿一下子咧开红红小嘴,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小小的人儿,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巴巴地看着阿昭,明明忍不住哭,却还是想要讨好她。   阿昭咬了咬下唇,狠心不去哄他。   许是周围气氛太过肃穆,那一声声婴儿啼哭便显得尤为清晰。   “何人在此喧哗?”东太后寇磬抚着佛珠,被打断丈夫祭奠的她很有些不悦。   ……该死,谁又将那小孽障叫来。   西太后魏祯紧了紧袖子,凉凉地瞪了姜夷安一眼,怪她办事不利:“大抵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子,叫丫头抱下去就是了。姐姐息怒。”   姜夷安被看得局促,连忙对徐嬷嬷眼神暗示。   徐嬷嬷正要去逐阿昭,寇初岚却笑笑着开口道:“回姑母,是司徒姐姐留下的遗子沁儿。说来也是有缘,小子不仅长得像姑父,连祭奠也好似与姑父心有灵犀呐,不如您抱过来瞧瞧。”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对阿昭使眼色。   阿昭心神领会,晓得她近日连连受宠,心中必然恨极了赵慎。便抱着沁儿亦步亦趋走上台前。   “木、木……”沁儿瘪着小嘴,眼泪汪汪地扑进东太后怀里。   先帝身体不好,东太后一世不曾有过孩子。见沁儿虎虎可爱,并不与自己生分,那眉间的愠意不由散去。   问阿昭:“这就是昭昭留下的孩子?……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阿昭连忙双膝跪伏,比着手势应是。   “是个哑婢,不会说话。”西太后插嘴说。   东太后微蹙眉头,然而她虽不悦西宫的做派,毕竟归心向佛已久,并不愿冒然插手当今皇上的决定,便对阿昭道:“罪过啊,你把孩子抱下去,日后你们在冷宫的所需,哀家会着人亲自派送,不会让他吃了委屈。”   阿昭连忙磕头感恩,微抬起下颌,却看到香案旁赵慎一道深邃的目光。他今日着一袭墨青圆领素服,胸前与袖口绣着盘龙补纹,看上去英姿凛凛。她从前有多么贪爱他穿这身衣裳,只觉得肃色更衬托他气宇。怕扰了心绪,忙低下头,那目光却依旧追随。她干脆滞滞凝他一眼,他却又漠然移开不看。   阿昭便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只那腹中绞痛愈甚,忽然一个天旋地转,整个儿便仰面栽下玉石长街。   “啊——”   那长阶坚硬,若然栽下去,脑后必定伤残,吓得一众宫人失声惊叫。   燕王赵恪眼神一黯,顷刻又复了神色,迫自己克制住心中怜恤。   苍茫天际下,只见一道白衣凌空。那宽长的袖子从女人腕上滑落,看见白皙手腕处赫然一点青梅。   该死,是阿桐!她怎么会在这里?!   驿馆官员中,独孤武双目一亮,连忙运气丹田,想要飞身而出。   “嗖——”却一道青袍先他拂过,阿昭已经落入赵慎的怀中。   赵慎将阿昭揽得紧紧,眼里头竟似掖着笑,就好像一只旷野得胜的王。他说:“朕都已经决定忘记你,你却处心积虑又出现在朕的眼前……青桐,你让朕再找不到理由放过你!”   那一青一白衣炔翩飞,去往宫中深处。帝王身姿伟岸,步履顿挫。阿昭抓着赵慎的衣襟,蓦地想起十年前红衣交拜的新婚一幕,她的手便有些抖,贝齿咬得咯咯咯地合不住。   后来阿昭便闭起眼睛不再看。   罢了,罢了,她想,她只是想要将他往绝路上引。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他年债(全)   永乐宫中熏香靡靡,宫女把药端给阿昭喝,喝完便褪下她衣缕,将她搀入水中。   那汉白玉缸中清水温暖,加了不知名儿的药材,泡久了不免筋骨酥-软。水面上飘着红粉花瓣,覆在少-女美满的前胸,起起-伏伏,春光藏掩不住。   透过一卷珠帘,看见那帝王在案前批阅奏折。他已去下冕冠,换做一袭淡黄的斜襟中衣,宽肩窄腰,英武有型。批得十分专注,外头覆着的衣裳从他肩上滑下,他也不去重新弄好。   艳红烛火晕开朦胧,阿昭便有些恍惚,好像看到昔日的自己正袅袅地走过去,替他将衣角拉起,然后坐在他身旁痴痴的看。从前她单蠢,以为场面多么温馨,此刻却忽然想,他那时候必定是厌烦被她打扰的吧……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走进他的世界。   阿昭便蠕了蠕微麻的双腿,扭过头去不看。   “咚——”   有水滴溅起又落下,在无人的寝殿里荡出声响。   赵慎笔尖略微一顿,眼角余光瞥见阿昭侧过的脸颊。温水将她本就白皙的娇颜熏出一抹红粉,连她的唇都好像是镀染了颜色;那及腰长发已是半湿,乖顺贴服着婀娜的胴-体,曲曲婉婉,娇-嫩-吹弹可破……那么年轻,小了他十岁。   就好像这十年只是他一个人在走,那个女人却一直被他遗落在原处。赵慎没有接着续笔,一个字顿在半途,干涸了墨汁。   她好像也发现了他在看她,终于有些不太情愿的转过头来。二人隔着帘子对视,他看到她轻咬着的下唇。他便没有动,复又低下头来在纸上疾书。   ——“皇上近日连连宿在寇初岚寝宫,梅间苑又有个小宫妃怀了孕……”   阿昭攥着手心,始终还是不甘愿站起来。她不想让他再碰她身体。但是如果他主动要,她也会给。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那梦中飘浮,忽然是少年眉飞色舞,忽然是奈何桥上萋萋,如何也抓不着根底,猛地一下就苏醒了过来。   窗棱外一片儿白,一夜之间大雪将世界覆盖。   天亮了。   被褥中太温暖,身畔有男子均匀的呼吸,腰上还覆着一只大手——这姿势实在太熟悉——阿昭侧过脸,看到沉睡中的赵慎,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平静。竟然听到他在梦中说话:“阿昭,你不要怪我。”   呵,杀都杀了,装什么装。   阿昭猛地拨开赵慎的臂膀,冲到落地铜镜前去看——不是司徒昭,还是青桐那张白皙的秀颜。她便坐在了靠椅上。   一切的仇恨都是真的,并不是梦。   她看到镜中的女人,身上淡黄-色衣裳太大,从肩头娓娓滑落,隐约露出底下两朵红白风景……竟然寸缕不着。连忙低头查看。   赵慎微动了动眼帘,被阿昭惊醒过来。见她慌乱,便启口解释:“朕抱了你出来。你这样娇瘦,在冷水中泡久了总归是不好,更何况中了毒。”   那睡醒的声音带着磁性,很是好听。   阿昭蓦地一愣,中毒?   他见她容色讶然,以为到底还是年轻,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便又宽慰:“量轻,并不至于要你死。”   “皇上,您醒了。”老太监抱着拂尘在屏风外久候,听见动静便出声。   赵慎命他进来。   张德福勾着老腰,见那哑婢竟然穿着圣上的贴身衣裳,不免多看一眼。   赵慎却不愿阿昭这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被旁人多看,蹙着眉头问什么事。   张德福连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道:“东太后晨省念经,小皇子不停哭,哄不住,叫把孩子抱回来。”   “嘤嘤……麻、麻……”身后果然传来幼儿稚嫩的低泣,应该是哭了很久,哑哑的,惹人心疼。   赵慎看了阿昭一眼。   阿昭连忙绕出屏风,将沁儿抱进怀里。   沁儿扑过去,把小脸拱在阿昭的胸前,小短腿儿不停地蹭。阿昭亲他,请求他原谅昨日的冷漠。   她对孩子的珍爱简直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赵慎长眸半睁半阖,眯眼看着阿昭的侧影。这个哑婢,她就好像凭空降临到自己的身边,从前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注意过她的存在……这世间的夙缘也是奇怪,非要等到一定的时间,等到一个人去了另一个才会来。   赵慎对阿昭说:“这一回朕要你心甘情愿,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阿昭步子顿了一顿,抱着沁儿走出永乐宫。   才不过清晨卯时,那红廊上并无几多人影。冷风萧萧的,夹杂着雪水的湿气。   阿昭抱着沁儿,这孩子哭了一夜,终于才在她的怀里安心睡着。   老太监在前面走,半弯着噶瘦的背,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老德子,老德子,快来玩骑骆驼!”五岁的阿昭扎着小双鬟,穿得一身红红的,笑得像一朵花。   张德福把她驼起来,她真是调皮,一边骑,一边用鸡毛掸子敲他屁股:“驾,驾!等我长大了,还叫你驼我的小公主!”   那时候的张德福还没有这么老,他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辈子,末了又跟了新主子,他不管主子的好坏,反正他已经步入暮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忠心。   ——张德福回过头来:“走啊,你这个哑巴,皇上对你也真是够纵容……除了司徒娘娘,没第二个。”   阿昭比着手势说自己一个人回去,不要他送。   张德福就絮絮叨叨地走了。   “嗖——”阿昭才要迈步,忽然面前却伸出来一只匕首,寒光凛冽地从她脖子上横过。   是一名蒙面的劲装男子,穿一身黑。阿昭不认识,害怕不敢动。   “进去。”他冷冷地命令着,声音很年轻,二十出头。将阿昭抵进两间厢房中间的阴影里,那外面有柱子遮挡,旁人轻易看不见,然后便去下脸上的黑布。   剑眉深眸,鼻梁窄挺,皮肤小麦色,是个俊秀的年轻武士。   阿昭尚不及推搡,忽然就被他一把揽去了怀里。他的衣裳上都是寒意,应该是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抱着阿昭,扣得那么紧,身量没有赵恪高,却更加硬朗。   他说:“阿桐,原来你在这里!韦伯死的时候,我去找人帮忙,回来你却不见了。我到处找你,以为你被人拐去,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进了宫!”   什么韦伯?   当年死在路边的难道不是青桐的父亲吗?   阿昭没说话,推开男子的肩膀,比着手势问:“你在说些什么?你是谁?”   独孤武很惊讶,他的眉头纠结起来,顷刻又变成心疼和愤怒。这是个不懂掩藏心思的男子,尚且干净。   他抚着阿昭的肩膀:“阿桐,我是你武哥哥,你不会说话了?他们把你怎么了?……不对,是他把你怎么了!”说完便上下打量起阿昭的身体,闻见她身上有男子的气息,又气得说要去杀了那个姓赵的皇帝。   阿昭不想在他面前说话,依旧用手势告诉他,是自己自愿的。   独孤武生气起来,剑眉凝成一道川:“傻瓜!你忘了司徒家的仇吗?十一年前,是他们司徒家的男人冲进我们的家园,杀了你的阿爹和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要杀赫奴人,却连善良的牧民都不放过!如果不是韦伯将我们藏起,又如何一路风餐露宿逃到中原?如今他们灭亡了,你却又去陪他们的皇帝!”   ……   肩膀被扳得生疼,阿昭木木的,忽然觉得脑袋好乱。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不正是漠北遭遇突袭的那一年么?赵慎将她抱回营地,哥哥们当晚便血洗了赫奴人的部落……所以青桐是被误杀的遗孤吗?流落街头,恰认出自己,便不打招呼离开了独孤武。   冤冤相报何时了。阿昭比着手势:“所以,这些年,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吗?让司徒家不得好死?”   “是!我到处找你,如何也找不到,后来便以为你死了。我去了大凉,从了军,这十年刀尖上舔血,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与司徒家军决一死战……呵,他们竟然先一步灭门了,真是苍天有眼!”独孤武箍着阿昭的肩膀,目光炯炯有神:“所以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我答应过你的都不会改变。阿桐,扔了这贱-人的骨肉,跟我走,我要带你离开!”   他冷冷地扫过阿昭怀里的沁儿,想要将孩子夺过去,扔在地上。   沁儿在睡梦中不安,抚在阿昭胸前的小手颤了一颤。东太后给他换了新衣裳,他的眼角红红的,昨天晚上没有自己,一定哭得很厉害。阿昭拽着不肯被独孤武拿去,见他执意,紧张之下忽然在他俊脸上煽了一掌。   “啪!”   “不要碰他!”阿昭沙哑着嗓子说,牙齿磨得咯咯地响。   能说话。   独孤武错愕一愣,抚着痛麻的脸颊,蓦地却又冷笑起来“呵,莫非这个孩子,当真是你替她所生嚒?……这天下果然唯女人最是无常,说什么报仇都是假的,都敌不过那荣华富贵的诱惑!青桐,你忘了你的初衷,忘了你对我的誓言,忘了我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你这个骗子。”   年轻的武将咬着牙,重重地在红柱上砸了一拳头,那魁梧身影虎虎生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檐角。   “呵……”阿昭脱力靠在身后的红门上。   “什么人?”有士兵听见动静走过来,手上握着钢枪,见是阿昭,又愣愣地离开。   如今谁都知道她已经是皇帝看重的女人。   不一会儿便有宫女过来搀扶阿昭,想要送她回去。阿昭拂开她们,自己一个人走。   长廊上遇见姜夷安,着一袭亮紫色宫装,雍容华贵,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圆鼓鼓的腆着。她的眼下有暗青,这样早就带着女儿去找赵慎邀宠,显见得一晚上抓心挠肺睡不好。   见自己站在她对面,竟也少见的不装出那副平易近人的做派。   阿昭微福了一福,将路让出来给她。   “呸,坏!”两岁的小公主恨恨地剜了阿昭一眼,踩着阿昭的脚尖走过去。   声音清脆脆的,其实很好听。   姜夷安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裙裾绲着华丽刺绣,自从正宫皇后去世,她便承袭了从前司徒昭的穿衣风格。   傻丫头,坏嚒?真正坏的还没有开始呢。   阿昭低着头,抿了抿嘴角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冷心肠   赵慎开始陆续往冷宫赏赐东西,各种华美的衣裳和首饰,却只是命太监送来,并不多余什么话。   阿昭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冷酷且高高在上,想要的自己不去取,非要软硬兼施,等你主动对他缴械投降。嘴上说这一回不逼她,然而她要当真越过他容忍的界限,他又会对她用尽手段,最后逼她不得不屈从。   那些赏赐阿昭每一回都照收不误,她耐着性子与他耗。   “嘻。”沁儿像一只小团子,圈着小短腿儿坐在软蒲上。也不知道谁又给了他吃的,捧着小手儿,舔一口便眯着眼睛对大人笑。   傻小子,纸皮都还没剥呢就开吃!   那水果软糕泛着蜜橘味儿,馋得胖子方如花抓心挠肝。执事太监每个月只给每人发一小袋米,她前几天顿顿两大碗干米饭,米袋早已经见了底,这会儿饿得看见什么都想吃。   见沁儿只是一个人坐着,方如花瞥了阿昭一眼,趁她不注意立刻把沁儿的糕点扔进了嘴里。   咕噜噜。   牙都没咋吧一下,就连纸皮都不见了。   “打、打,”沁儿抓了抓空却的手心,舔着小嘴儿失落极了,扶着床沿想去扯阿昭的裙角。   “你敢?臭小子!撕了你的小屁-股-蛋-蛋!”胖子抖着腰间两大圈肥肉,龇牙鼓眼地吓唬他。   “呜……”太可怕了,沁儿瘪着小嘴儿不敢动。   阿昭正在铺床,回头一看胖子又在欺负自己儿子,便把沁儿抱起来,比着手势叱道:“方如花,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净欺负小孩?”   “欺负他怎么了?敢情他是你生的!”胖子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呼噜呼噜打起了盹。   “嗤,不过留了她一晚上,她还真当自己是娘娘了?……最后还不是送回来喝米汤。”苏娆瞥着嘴角冷言讽语。   阿昭扭头看她,她便白了阿昭一眼,扭着屁股去院子里唱歌。那臀儿一摇一摇的,最近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晚上的时候胖子肚子就疼了。   冬天睡得早,戌时三刻就哈欠连连,想去上个方便回来睡觉,结果才从床上下地,“轰——”一声地动山摇,那么胖大一个身子便直僵僵栽倒在阿昭床上。   “哎唷——哎唷要死了我的爹喂——!”她的嗓门又粗犷,大晚上嚎得人心发慌。大伙儿起初以为她在装病骗吃,不理她,任她干嚎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劲,方才一个个围拢过来。   “出什么事了,吃耗子都死不了的你,吓装个啥呐!”   “就是,没鬼都给你嚎出鬼来了,快他妈给老娘闭嘴!”口中骂她,见她脸色青灰,却还是去敲门求外头的侍卫。   唯独苏娆抱着被子装睡。   阿昭看着苏娆包得圆鼓鼓的屁股,便觉出来她的不对劲……两次了,上一次自己的症状也和今天胖子的一模一样。   阿昭便走过去把苏娆的被子掀起来。   苏娆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她:“干什么干什么,关老娘什么事?又死不了她!”   “下午那块糕,还有上一次的糖,是不是你给沁儿吃的?”阿昭比着手势质问。   “嗤,有病了你。”苏娆不搭理,拢着被子又想躺下来。   “撕拉——”阿昭干脆一把将她的被褥和枕头掀下地。那褥子底下轱辘辘滚出来好些个新鲜钗子与胭脂盒儿,还有一小纸包摔散的粉末。   一只小耗子窜过来,舔了两口粉末,忽而便蹬着腿儿翻来覆去打滚。   瞒不住了。   苏娆的脸色开始慌乱。   阿昭自进了冷宫便一直低调谦让,还从未有过今夜这般盛势凌人。女人们围拢过来,待看明白什么事,便纷纷指责起苏娆的不仁义。   孩子还这么小呢,就再恨他娘也不能毒一个孩子。   苏娆起先还局促,后来干脆把床板掀翻,叉着腰笑骂起来:“喲~,都怪起我来了……凭什么就许她一个哑巴,靠着点可怜兮兮的姿色去勾-引皇帝,凭什么就不许别人走捷径?这只小贱-骨头他活下来能干什么?他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他身上留着遭人嫌弃的血,他将来什么都得不到!你可以利用他扮可怜骗宠?为什么我就不行?我毒死他,说不定还能帮他早点去找他娘……”   “啪!”一句话还未说话,忽然被便煽倒在床脚。   阿昭双目红红地瞪着苏娆,煽得太干脆,手心都在发麻。   这话太伤人,沁儿就是她的命,她受不得自己的骨肉被这样侮-辱。倘若此刻依然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司徒昭,只怕恨不得立刻就将苏娆叉出去,让人封了她的口。   “麻、麻……”沁儿见青桐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以为她被欺负,小手儿贴着冰凉的地板,连忙爬过来寻她。   阿昭平稳了呼吸,将沁儿抱起来亲了亲,又转过身去敲那外头的门。职夜的侍卫买她面子,不一会儿便命人将胖子方如花抬了出去。   姜夷安这女人果然够阴狠,她表面谦卑柔顺,暗地里却连沁儿的一条小命都不肯放过。她以为冷宫那么多弃妇恨司徒家,便是收买了苏娆把沁儿毒死,也不会轻易查出来是哪个干的。   阿昭便狠下心来,她必须先学会舍弃,然后才能有足够的强大。   赵恪再来的时候,阿昭便掂起脚尖主动去吻赵恪的唇。她事先在后院小旮旯房里冲过了澡,又在肌肤上涂抹一层芬芳,她的唇红艳艳,贴着赵恪微凉的薄唇,细细地舔-弄;她的手掠过他硬朗的脊背,轻轻划弄,如若虫儿蚀-骨……上辈子她连对赵慎都矜持,重活一世,这一次却是她主动先勾-引。   赵恪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也配合了阿昭。   他的身量清宽伟岸,长臂环过阿昭的腰,阿昭便被他抵去了身后的砖墙上。他是个善于调-情的王爷,对女人的温柔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紧-贴在墙面上拥-吻,忽而是阿昭在上面,忽而转一个方向,他又将她抵去了下面。彼此的心中都藏着爱与怨与恨,她将他当做那个男人试练,他将她当做那个女人痴-缠。   那冬日的砖墙冰凉,在寒意的侵蚀下,彼此的感官都被带动得异常敏感,那情思在放大,颜色亦变得美艳,阿昭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此时的赵恪已不再是昔日跋扈的少年,他的身上是沧桑,是沉着,更有让人难以抵挡的苦涩……那苦涩,就像是一颗毒药,惑人沦陷,难以自-拔。   阿昭匀出手把衣带解开……红红白白,美丽弯曲,她什么都没有穿。   赵恪凝神看她,凤眸濯濯,然后伸出手指从她精致的锁骨往下轻划。   阿昭抓着他的手,把他摁在上面,逼他就范。   她要把第一次给赵恪。她不想将青桐的最初留给赵慎,即便青桐当真对自己做过什么,他赵慎也不配拥有这份清澈。   阿昭闭起眼睛,将头仰靠在身后的砖墙上。这个暗示谁都懂。可是赵恪却依旧无动于衷。阿昭等了很久,那抚在她颈上的大手都凉了,他还没有动静。阿昭睁开眼睛,眼里有来自女人最原始的羞-辱和愤怒。   她都这么用心了,他却依然不屑要她……这个心思冷凉到极点的男人!   赵恪哪里能看不懂?凉凉的勾起嘴角,少顷又晕出一抹淡笑,他说:“你把手放到我这里。”   阿昭不想碰,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便自己握过她的手放去了那里。   竟然是风平浪静,没有丝毫的起伏。原来他不是在装。阿昭很震惊,终于抬起头看赵恪。   赵恪对她笑,竟然有些抱歉的样子:“很久以前就已经不行了……你问我为什么恨她?这就是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苏紫酱和呼噜妹纸】的厚爱,扑倒亲亲o(≧v≦)o~~   于素,大家都猜对了……可怜的燕王他就是不行了→→【顶锅盖开溜】 ☆、第19张 镜中花   赫奴人下的毒太狠,那药入了血液,非用行-欢而不得其解。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赵恪在旷野里是怎么熬过去的。   彼时少年,桀骜固执,咬牙强忍着翻腾的热,任心中将她想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去找别的女人。后半夜下起了雪,他在雪中瑟瑟发抖,还以为她或许会找回来找他,可是等到了天亮,她都没有再出现。   她不出现,他就不肯回去见她。   他真是傻啊,她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怎么还可能回来找他?   后来痛得晕厥在旷野里,是老燕王叫了两个大儿子将他抬回去。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全部爱的能力都给了一个女人,从此以后对旁人便再也无能了。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从来没有触碰过别的女人。他从五岁起,就以为她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妻。他们身世相当,年龄相当,她像个骄傲的小辣椒,受世人的羡妒,他觉得只有自己才可以无底线地包容她、宠惯她,他就喜欢她对他凶巴巴的坏脾气。   可惜她却不要,她偏偏爱那个男人给她的镜花水月,迷离飘渺。   赵恪轻抚着阿昭散下的青丝,说完了这些,又有些自嘲地笑笑:“我原以为我可以将你当做她来呵护,可是试了这两回,却依旧不行。司徒昭只有一个,或许你可以去迷惑那皇帝,但在我这里,你不能够代替得了她。”   阿昭凝着赵恪的眼睛,酸涩地蠕了蠕嘴角……傻瓜,她其实有曾想过去找他。   那个夜晚,司徒家的哥哥们闯进了赫奴人的部落,苍茫天际下到处是惨烈的厮杀与哭喊。她心中惶惶然不安,到底不放心赵恪那执拗的脾性。然而才抱着衣袍走出帐篷,却被赵慎一把将她拦下。   赵慎不让阿昭去找赵恪。   他的衣裳上都是酒气,用力裹紧阿昭,薄-唇-熨-帖在她白皙的脸颊,一路霸道而急切地向下。他那时已承袭他已故父亲的封号,言辞耿烈地桎梏着她:“阿昭,你不能去找他!我不允你移情别恋,你只能是本王的女人!”   他喝了酒。   那是阿昭第一次见赵慎喝酒,他本是个从不饮酒贪欢之人,一定是今夜和赵恪的那番场面让他误会。阿昭想要解释,可是赵慎的气场真是凛冽,他抱着她醉倒身后的毡子上,气息灼灼地抵在她耳畔,不容她说话。他说:“昭昭,我现在就想要你……现在就想要,不要拒绝我!”   从来都是风雅柔情,几时有过这般霸道?阿昭看着赵慎英挺的面容,忍不住便被他沉醉。   十六七岁的年纪,什么都还是懵懂,他们在毛毡上撕-扯,他退去她的红裳,去吻她内里的美满;她将手攀上他硬实的胸膛,心跳惶惶……那么炙-热的纠-缠,就好似走到了世界最荒芜的尽头。阿昭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汪泉水,化在他汪洋的大海里。然而到了最后一步,她却挣脱开赵慎,抱着衣裳逃离了——哥哥们凯旋而归,她不想被他们撞见,更想将那最珍贵的保留到彼此的新婚。   彼时天已微亮,阿昭便没了心思再去找赵恪,她以为赵恪那般顽劣风流之人,必定去处无数。   待回到帐篷清理,裙下却已经渗-红。她的心中从此便满满都是赵慎。   她以为赵慎一定记得,可是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一喝酒便忘事。他忘了新婚之前他们曾有过的欢-愉,却以为是她和赵恪有过一番旧情。阴鸷如他,自以为如何,便不肯再给别人机会解释,空让她背负了一世的不贞。   阿昭忽然想起六年前,在栖风园里与赵恪的偶遇——他笑着对她说:本王要成亲了。她恭喜他。他又笑着对她说:本王要当父亲了。   他那么的恨她,恨不得每句话都变作刀子剜她的心。然而其实他却什么也不能。早逝的老燕王和哥哥们将他抛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游逛,左右并无温暖。   阿昭的眼眶顿然泛开了红,比着手势抬头问:“那这么多年,你装出所有的风流,就只是为了去气她?……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   “告诉又有什么意义?她执意要嫁给那人,快不快乐、苦与不苦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本王又何必再自讨一回无趣?”最见不得女人哭,赵恪轻柔地揩了揩阿昭的眼角,抬头去看天。   寒夜孤清,他的侧脸在灰蒙光影下清隽而寂廖,默了良久,幽幽叹道:“倘若她过得好也就罢了,她却偏偏过不好,偏要本王将她惦记,如何也忘不掉、如何也放不下。如今她去便去了,那赵慎又如何能放得过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世,本王从她那里不曾得到过什么,却偏偏甚么都落在她手里。呵,上辈子也不知欠了她多少的债,要我这样偿还……”   傻瓜,谁要他惦记?谁要他报仇了?不是说无牵无挂吗,走就是,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阿昭哽咽止不住,抱着赵恪的腰身不肯松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悲伤,心中只剩下对不起。   赵恪任阿昭将眼泪抵在胸膛,他将阿昭的衣裳一点一点地揩紧,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说:“你的身体这样柔,就像是没有骨头,抱久了真是让人忍不住。记住,想要让男人喜欢自己,须得掌握火候,太主动,太被动,太羞,太放肆,都不行……你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欲-拒-还-迎,欲说还羞。”   他在教她技巧。这一样是个性情凉薄的男人,他并不知道此刻站在眼前的青桐就是从前的司徒昭,他想要牺牲青桐去为自己曾经所爱的女人报仇。   阿昭哆嗦着肩膀,这才察觉到雪夜的冷意。她便又复了一贯冷静的神色,比着手势问:“寇妃……倾慕的可是燕王阁下?”   赵恪瞬间便明白过来何意,凝神看了阿昭好一会儿,复又勾起嘴角:“你这个哑巴,自己舍了身,便也要本王一样牺牲嚒?我都说了我不行。”   阿昭摇摇头,用指尖在墙上划着字:“更多的情况下,女人爱的只是男人的心,无关于幸。东太后是寇将军的姐姐,寇妃是东太后疼爱的侄女,皇上在拉拢她。他若得了寇家的助力,你便又多了一层阻力。皇上猜忌多疑,如今朝廷上下正是人心惶惶,燕王您应该知道如何利用。”   赵恪若有所思地凝着她秀气的指骨:“有时候本王真怀疑你的经历,明明不过十七,却好似已将红尘情-事看透。”   阿昭便回过头来对他一笑:“冷宫中听了太多。”   她还不想对赵恪坦然自己能够说话,怕他生出怀疑,然后去调查青桐的来历。那么他一定会让青桐死得很难看,她也就失去了他的依仗。   赵恪不置可否:“呵,那么你学得也真是足够快……记住,待从了他之后,须得住进从前的荣华宫。不要怕,本王总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待他日事成之后,若你愿意,本王也会给你最好的安置。”   阿昭肩膀微微一滞,对着墙面并不回头。   那衣领上的牡丹刺绣在她颈后勾出阴影,里头的蝴蝶骨清秀柔静,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疼爱她,保护她。可惜她却不是从前那个女人,她的第一次须留给那个皇帝。赵恪便拂开一道青裳转身离去。暗夜萧萧,他的身影孤清,很快便跃过墙角不见。   ……   永乐宫中忽而忙碌起来,迂回的红廊上太监宫女来来去去。香汤倒进白玉池子,红花儿在美人肌肤上徜徉,那靡靡熏香燃起,七尺的锦榻铺开红绸……皇上今夜要宠-幸一个叫青桐的哑婢。   除了罪后司徒昭之外,第一个在永乐宫中被宠-幸的女人。   阿昭衣-缕不着,被宫人从水中湿漉漉捞起,软软地往床上一放。那身-下的红绸就像是漫无边际的大海,将人的魂魄飘散开来,她轻轻-蠕-动着双-腿,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力去抓。   英武的帝王褪去她松散的腰带,修伟的身躯覆着上来。他看着她的美丽和无力,眼中有得胜的笑意,他说:“你终于还是对朕投降了,我的青桐……准备好了嚒,从此代替她活在朕的身边?”   他都把她杀了,又何苦如今再弄一个傀儡呢?   明明就不爱。   “嗯。”阿昭闭起眼睛,咬了咬牙,将腿弓上赵慎紧实的腰。   那帝王便俯-下薄-唇,轻轻地吻她,从上到下,然后用力。   ……那么的痛,痛得她的眼泪止不住冒出来。   上一世爱他,还未靠近便已晕开海浪。这一次明明告诉过自己要放开、要放开,却还是痛到蚀骨。   一直的湿不了,只是咬着牙承受,眼泪打湿了脸上的胭脂,就像雨中碎散的花-瓣。不是伤心,是干-涩的痛。   他便吻她,缱绻在她的耳畔说:“青桐,你真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动作竟也逐渐的放慢下来,不像上一世和自己,那么汹涌,那么的用力,好像恨不得将她贯穿进他的骨髓深处。   阿昭一辈子从来没有和别的男子有过,那时候还以为是他年轻气盛,那里太勇猛,控制不住力道。此刻才知道,原来他对别的女子,却是这样温柔。   他抵在她的耳畔,用她一辈子不曾听过的赞美,去评价另一个女人。他说:青桐,你真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呵,真是伤人心。   “你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欲拒还迎,欲说还羞……”   “待从了他之后,须得住进从前的荣华宫……”   ——   燕王低沉醇厚的嗓音又响彻在耳畔,阿昭蓦地恍过神,撑起手腕抵上赵慎的胸膛:“奴婢有个条件。”她比着手势说。   赵慎动作不停,长眸凝着笑,就如同在看一只玩-宠:“哦,你这样的身份,竟也配与朕提条件嚒?”   阿昭咬了咬牙,忍下这屈-辱:“奴婢受娘娘恩惠太多,恳请在荣华宫中抚养小皇子,报答娘娘昔日的恩典。”   哼,此时此刻,他都已将那红红旧影忘记,她却又偏偏提起……这该死的女人!   咿咿呀呀,那旧人的魂魄又从底下幽幽飘来,忽而在悬梁上看他,忽而舞着长袖在他耳畔清唱。他知道她死得不甘愿,此刻看见自己在宠-幸别的女人,一定又打翻了醋坛。   赵慎容色复又变得冷峻,蓦地将阿昭抵上墙角:“那也要看你够不够得朕的满意!”   “唔……”阿昭便闭起眼睛,狠了心主动将赵慎缠-紧,抱着他的脖颈随了他去。   ——*——   乾武十年,有哑婢若妲己再世,圣上得之,永乐宫中连幸七日,前-庭七日无早朝。那哑婢无名无份,史册并无只言记载,却在其后二年宠冠六宫,世无能比,天下为之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毒妇心   沁儿是在七天后从慈安宫送回来的。东太后将他照顾得很好,穿着新裁的小棉袄,脸蛋粉扑扑的,还没进殿,老远就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稚嫩地叫“麻、麻”。   这是个讨人疼的孩子,哭了两天不见青桐,第三天便学会了自我安慰。听说一个人爬到慈安宫门口,攀着门槛张望了一上午,被燕王看见了抱回去,也不哭,小手擦擦眼睛,便缠着东太后讨吃的。一顿能吃一小碗粥,吃完了就自己玩,或是仰着小脑袋附和东太后念经。他总是叫东太后“木木”,叫又叫得不清楚,嘴角还吐着泡泡,东太后冷清了许多年,倒是对他宠得不行。整个慈安宫里的人都喜欢他。   天黑的时候被送回来,一看见阿昭就扎进她的怀里不肯出来。彼时阿昭才陪伺赵慎沐浴完,身上不过松散散系着一件绯色薄纱,被沁儿小短腿蹭得滑下肩头,里头的丰腴-红-艳-润泽,早已不似七日前少-女的娇盈,沁儿便抚着小手想去吃她。   赵慎裹着明黄浴袍走到床边,眼中便有不悦。他是霸道的,如今的青桐只能是他赵慎的私有物。   “打、打!”沁儿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小小的身子将阿昭护在床边,明明害怕,却虎虎地防御着。他已经不爱他的父皇。在他还不明白父亲是个什么概念的时候,便已经对眼前的男人失去了信任。   赵慎嘴边噙着讽弄,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昭不语。   阿昭便狠了心,叫宫人把沁儿抱出去,等结束了再将他抱回来。   早先的时候沁儿还缠着阿昭不肯去,后来每次赵慎来的时候,自己就乖乖的爬走了。一会儿又悄悄地爬回来,抱着他的小仓鼠躲在帘子后面,露着半个小脑袋,等阿昭梳洗完了再出来抱他。他总是能很快的接受事实,但从此却不再叫阿昭“麻、麻”,他开始学宫人的口型,改口叫她“桐娘”。叫得磕磕巴巴,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桐”的简单发音。   阿昭心里便酸涩,更恨不得将赵慎早一日摧毁。   赵慎看起来却似孤独,彻夜点灯至天明,案卷上的奏章批阅不完,却没有一个晚上肯放过阿昭。他将她抵在池水的角落,将她倒扣在肩头,又翻转过身子……他的技巧娴熟,正值二十七的身躯孔武而有力,忽而轻重,忽而深浅,总是变换着各种难言的招式,毫不留情地开垦着青桐的每一寸新鲜土地。   青桐的身体却不过十七,娇娇小小地嵌在他怀里,哪里能够承受得住?那极致攀缠间,彼此淋漓交-融,受不了的时候阿昭便去咬赵慎的肩,捶着小拳去推他。他却托着她的腰,反将她越扣越紧,逼着她逃也无可逃,身不由己地去迎合。   他真是卑鄙,竟然拂开她鬓间的青丝,抵在她的耳畔说:“世人总以为朕得了最好的,却不知朕的一颗心到底有多荒芜。青桐,为何这世间的情-爱总是相遇得不是时候,为何你不是她,为何她不能像你?”   他以为几句柔情蜜语便能感化少女柔软的心,却不知青桐早已经更换了灵魂。那灵魂死去又活,对他并没有情义。   阿昭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对赵慎爱恨不能,情不由衷。   他夜半批阅奏折,她煲了粥放在他的案几上,却不叫他吃,凉了也不收回去,下一回又继续煲;   他去别的妃子宫中宿寝,她便彻夜点灯不眠,老太监去叫了他来,她又用被褥覆住身子不理他;   她总是从后面贴着他清宽的脊背,将纤足藏进他的腿间,整个儿抱住他,却恨恨地去咬他的衣炔。   彼时赵慎便会回转过身来,挑开她的衣襟,然后俯下薄唇去亲她。那床帐翻涌,他抚-弄得仔细,看她如若潮水泛滥,忍不住又再要她一回。   每一回都将阿昭包裹得满满的,不许她弄出来。英挺的面庞贴近她双眸:“不要再恨朕了可好?朕已太累……朕欠她的,朕给你;她欠朕的,朕要你还回。你终将适应朕给你的味道,从此没有我你便活不下去……你只能是朕的女人。”   阿昭便背着赵慎偷偷吃药,药是燕王赵恪托人送进来的,一同送进来的还有另一种,阿昭将它撒在赵慎的枕芯里,无色无味,久了却能让人日渐颓靡,衰竭无医。   赵氏皇族祖训,无故杀亲族者不得为帝。按兵不动之时,赵慎杀不了赵恪,赵恪也杀不了赵慎,然而阿昭却能。上一世她被太皇太后保护得太好,所有阴暗恶毒都与她无关,这一世却是她亲力亲为。第一次下药的时候手有些抖,待时日一久,便也麻木。   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赵恪了,不过寇初岚看起来气色却很好,阿昭就知道他并没有闲着。   元宵节的时候大凉三公主带了使节来访,皇上在宫中置下宴席,栖风园里灯火通明,丝竹宴乐,好不热闹。   寇初岚着一袭鹅黄宫装坐在赵慎身旁,一向冷清的秀颜上竟然泛着淡淡粉晕。另一边是姜夷安,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圆鼓鼓的,很有些臃肿,却一定不肯错过露面。   华亭中央的台子上舞姿曼妙,从大凉国带来的舞姬肌肤丰美,着装妖冶,她们今晚将要作为礼物献给北魏的帝王,每一个人的表演都极尽风骚。   赵慎却看得并不专心。   角落的小桌上阿昭正在喂沁儿吃东西,不时抬起头来看两眼,便总能触到赵慎望过来的眼神。她抿着下唇扭过头,假装没有看到他。脸颊却红了。   赵慎便勾起薄唇笑。   他并没有给阿昭在后宫中设立名分,她依旧只不过是小皇子的奶娘。穿着宫婢的衣裳,长发却梳成了髻,肤色已不再苍白,娇粉粉的,下巴的弧度也比先前更要好看。这是个有男人疼爱的女人,浑身散发出的都是甜美的味道。她的动作也像个母亲,半弯着腰,胸脯在他的宠幸下日复一日的盈满……明明已然对他心动,却偏装作漠然不睬。   赵慎凝神看着,连姜夷安说的话也忘了去听。   “皇上……”姜夷安再唤,手中的帕子不由紧了又紧。   “哦?爱妃刚才说到了哪里?”赵慎复才抬头看她。   姜夷安挤出温柔笑脸:“臣妾想,这些美人不若就安置在荣华宫中。自从司徒姐姐去了之后,荣华宫中一直冷清,送几个美人过去,青桐妹妹也好有个伴……”   荣华宫本是正宫皇后的寝宫,自从罪后司徒昭自尽之后却长久空置着,任由一个奶娘用它来与圣上私-通行-欢。朝中大臣多有不满,谏书恳请皇上立后的呼声越来越高,赵慎却不动声色。一同怀孕的宛贵人肚子越来越尖,姜夷安抚着圆滑的肚子,不免心中着急。   赵慎却反感被女人左右,冷了神色道:“朕的后宫几时缺了空殿嚒,竟要劳烦爱妃如此加塞分配。”   “是,臣妾只是想……”姜夷安说不出话来,复又去同大凉三公主寒暄。她做着母仪天下的做派:“公主殿下为了驸马,不辞千里远道而来,这份情谊让本宫好生羡慕。”   “难得娘娘如是说,只怕有些人还嫌本公主烦,不领情呐。”那公主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穿着镶毛边的短褂与长裙,看起来艳美而大气。嘴上在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锁着独孤武。   独孤武只作未闻,并不加以理会,时不时抬起头来看阿昭一眼,复又敛下神色闷声喝酒。   那酒宴上觥筹交错,越过灯火阑珊,阿昭只觉得有双眼睛在看自己。她抬起头,看到燕王赵恪凤眸含笑,正一人一桌一双筷子,对着她持杯自饮。周围皇室亲族夫妻和睦、儿女环绕,他着一袭藏青长袍,独与所有的热闹格格不入,她便与他相视一笑。   燕王起身离座。   又过了一刻多钟,阿昭抱着瞌睡的沁儿向皇上请辞。   不要宫人相随,一路在橙黄灯笼的指引下迂回兜转。   走到长廊拐角,那魁梧的将官却又在暗影中将她一拦。   依旧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独孤武说:“别动,再动一步,我就把这孩子杀了!”   这一回阿昭却不怕,她眼波流转,噙着嘴角对独孤武笑:“驸马阁下,你直勾勾看了我一晚上,就不怕那个三公主吃醋杀了我嚒?”   她的眼中有讽弄,想到上一次独孤对自己的信誓旦旦,结果一转身,却原来将要晋升为驸马。好在青桐已经死了,看不到旧人的虚情假意。   独孤武的眼中却藏着痛。   那匕首抵在阿昭白皙的颈间,几枚男子的唇-痕在衣裳下若隐若现,他便想起六年前的某个夜晚。韦伯出门未归,春寒料峭的天,冻得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一处,青桐十二,他十五,早先的时候还未觉出有什么异常,后来彼此的脸却越来越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贴在了一起。彼时她的身体还那样单薄,熨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她说:“大武哥,你将来若是娶了别的女人,我一定杀了她,然后再杀了我自己!”   明明她是那般恩怨分明,为何如今他尚未另娶,她却已经脱胎换骨的变化?   独孤武桎梏着阿昭,逼她与他对视:“青桐,你若是因为她而故意气我,这样就已经够了!一切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三公主先前扮作男子混入军中,我只将她视若兄弟,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愫。我承认这些日子都在挣扎,也试图想过要放弃你,可是我舍不下,我怕我一离开,最后的你又只剩下一个人,去无可去。青桐,若你肯随我走,这个孩子……我情愿替你养他。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那些所有的我都选择不计!”   年轻的武将目光坚定,并无参杂一丝旁的犹豫。他看着她半启的红唇,蓦地又想起少年时候的相依为命,明明忍不住想要将她扣在怀里,暖她,吻她,最后却还是迫自己敛下冲动。他不想给她不好的印象。   阿昭肩膀被箍得生疼,她不想看见独孤眼里的痛……这样单纯的痛她可不配承受。   咬着下唇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凉凉地笑起来:“傻瓜,你信这世间有轮回吗?你的青桐已经死了。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根本就不是她,我并不记得你们那些可笑的青梅竹马和生死相许,也不可能会和你走。司徒家欠你族人的血债,如今已用三百多条人命偿还,你但凡知趣些,便从我的世界里尽快消失。免得我也想让你死!”   “……青桐,你在说些什么?你便是再不肯回头,也不需要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戏弄我。”独孤武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昭,难以相信昔日那个清澈少女,竟会变作如此妩媚无情。握着阿昭的腕,字字顿挫:“赫青一族,男刺青剑女纹青梅,你除了青桐,还能是谁?”   “司徒昭。”阿昭用力抽回手腕,理了理肩上滑落的衣襟,扬眉浅笑:“是一个死了又活的女人,说出来连本宫自己都不相信。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些告诉那个该死的皇帝,然后你的青桐便彻底没有了。哦,你可知道我将要去见的是谁嚒?若你也一样不甘心,本宫便偿你一回好了。”   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要脸的反话,想要激走这个痴情的小子。可是独孤武却分明拗不过弯,明明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青桐,如何就能生生地换做别人?   独孤武滞滞地看着阿昭,末了收起匕首:“青桐,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一道黑衣翩然离去,健步如飞,头也不回。   阿昭抱着沁儿从阴影里走出来。   “咳……”那灰蒙蒙的长阶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个张德福,半勾着背,抱着拂尘准备要离开。   阿昭浑身一颤,却兀自不动声色地比着手势:“张公公在这里多久了,干什么?”   张德福哈着腰,却不敢看阿昭:“皇上说今晚就不过去桐娘宫里了,让洒家过来嘱咐一声。”   “知道了。”阿昭点点头。   张德福继续迈步,那步子却不稳,微有晃荡。   阿昭走了两步,蓦地又转过身叫住他:“老德子,刚才你都听见了吧?我叫你一声老德子,你就该知道本宫到底是谁。司徒家这几十年并未亏待过你什么……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说话的语气竟和昔日的司徒皇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仅是那涩哑的低音,张德福崴了崴脚,却不敢回头:“奴才老了,奴才什么都没听见。外面风冷,娘娘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吧。”   他叫她娘娘,阿昭便晓得他听进去了。   燕王已在荣华宫中等候许久,赵慎不在的时候燕王就来,每一回他来,沁儿总是缠着他不肯放。夜已渐深,阿昭心中忽然又有些暖暖,抱着沁儿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时语凉宵、漫不经心、呼噜妹纸、晴未、还有宝贝217】几位亲的厚爱!断更了还有这么多雷,无比感动+惭愧有木有%>_<%   话说,这篇文下笔总是犹豫,不敢特别大胆的放开手脚,总是卡文让亲们久等,葫芦脸红红,谢谢亲们的等待QAQ   ☆、第21章 世间情   荣华宫内有个储物间,上一世阿昭还是皇后之时,里头满满堆着她的衣裳与首饰,如今那些杂物被整理出来,空出一张床榻,倒显得小而温馨。   阿昭在梳妆台前轻抿口脂,又对着铜镜描了描眉,然后掂起一件旧日红裳在身上比量。那铜镜内的女人明艳如花,红的衣,黑的发,却如鬼一般,正隔着镜面相望。她的手不免有些发抖,想起半年前被挂在悬梁上的自己,空荡荡的飘来飘去……她后来都不敢再去回忆那一幕。   阿昭默了良久,然后对着镜子里的女人笑了笑,鼓起勇气回头去看赵恪。   “美不美?”她比着手势,眸中有光,像是能够说话。   燕王抬起头来,眼神蓦然错愕:“阿昭……青桐,你为何做她打扮?”   阿昭却不容他多想,抖开长袖,踏足轻舞。   跳的是什么?上一世从教坊里偷学的舞步。   少女时迷恋歌舞,常在教坊门外张望,一群赵氏子弟路过,赵恪笑她姿态愚笨,赵慎的眼中却有惊艳。她口中骂赵恪坏,眼睛却只顾去望赵慎,又傻又痴……   那红影如花,一圈圈旋转间,就好像光影在倒转轮回。阿昭仰面栽倒在床上,看到赵恪眼中的迷蒙,不知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当年往事,她便挪过去捧起他清隽的脸庞,滞滞地凝着他笑。   燕王把她抱起来,抵着她的下颌问:“是不是她教你的?不然你一个哑婢,哪里学来这十多年前的舞步?”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如若空谷幽泉,那温柔真叫人沉醉。   阿昭点点头,眼睛里有澈亮的光彩。   燕王便吻她。   他们拥吻着躺倒在身后的小床上。那床上铺着软褥,空间很窄小,转了两圈,他便将她抵进了墙角。四目相对,气喘吁吁。   “青桐、青桐……为何你竟这样像她?”从来寂寥之人,此刻的气息竟难得燃着了火焰,徜徉在阿昭耳际的吻也越来越重。   阿昭便晓得这方法奏效,匀出手,一点一点拆解起赵恪的衣裳。   赵恪将她手心一握,歉然地说不行。   阿昭不理他,执拗着继续往下。她比着手势说:“你闭起眼睛,只须将我当做是她。”   燕王闭起眼睛,狠了心迫自己迷醉。   阿昭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抓过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前。她把腰谷儿向前迎,将绽放的美丽给他看见,她亲着他的脸庞,要把少年时候欠他的那笔债还清。   他都已经二十七了,竟然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人这样的美丽。清宽的肩膀滞了一滞,迟疑着,又像是豁出去很大的决心,然后才俯下薄唇,缱绻上她的红。   他真是小心啊,温柔得能把人的骨头化开,不像那个帝王,只恨不得抱着她双双同归于尽。阿昭忍不住发出哑女的低-吟,主动伸出手,探入赵恪青黑的长裤之下。那沉睡之物依然是那么的大,碰一碰它,它竟然微微开始有了些反应。阿昭不由欣慰,手中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赵恪皱起眉头,眼中有踌躇……他们已经试过不知几回,他怕再一次失败,不舍怀中的女人再一次失望。   阿昭便用鼓励的眼神看他,然后徐徐仰躺下来,用红绸将二人的身体覆盖。   赵恪看着阿昭红润的樱-唇,她还那样小,小了他九岁。她明明什么也不欠,却在为她昔日的主人连清白也付出。   赵恪其实有疼惜,哑着声问阿昭:“真的可以吗?”   傻瓜,又不是半年以前,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阿昭点点头,执着地握过赵恪,然后将他放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赵恪只觉得蓦然进入一片奇异森林,那湿地有吸力,他情不由衷地跟着她向前。那么热,那么温暖,暖了他十多年的清寂,所有少年时的悲伤青年时的执念像是终于寻见了归处,随着腰腹的冲撞消弭开去……是这个单薄的少女,真叫他如何辜负?   赵恪眼中泛起波光,将阿昭托紧在怀中,薄唇抵上她光洁的额头:“……对不起。”   悉悉索索。   老太监张德福半哈着腰,抱着拂尘将皇上引进宫来。那殿堂里却空空荡荡,烛火朦胧,并无半个人影。赵慎着一袭墨色燕弁服背手而立,眉眼之间便有不悦。   “嘤嘤……桐、桐,”角落小床上沁儿惊醒,从被子里咕噜噜翻坐起来。尿了裤子,瘪着小嘴儿找阿昭。   “人呢?”赵慎看了沁儿一眼,见他小手拭着眼睛,想看自己又不敢看,俊颜上便浮起薄霜。   “呃……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的……”老太监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嘶啦——”,阿昭撩开帘帐,手上拿着尿布笑盈盈的走出来。抱起沁儿亲了亲,坐在床边给他换裤子。   裤子被尿得一圈儿湿,小屁股都被印出了花痕,阿昭点着沁儿的额头,笑他羞羞脸。   “打、打,”沁儿蹬着肥嫩的小短腿儿,自己也羞羞起来。   那烛火朦胧之下,只见女人梳着堕马髻,乌发幽幽,轻插珠环,一袭红裳迤逦,绰约婀娜,就好像时光倒转,那旧人去了又回。   赵慎看得有些痴痴,老太监见了便想上去提醒。赵慎抬起手臂将他拦下,任由阿昭与沁儿继续嬉闹。   阿昭换完了尿布,抬起头来才发现皇上在,连忙上前屈膝请罪。   赵慎蹙着眉头,声音有别于以往的消沉:“有时候朕真怀疑,这世上死去的人,到底是不是还有魂灵的存在?”   阿昭心尖儿一跳,暗暗抬头看了张德福一眼。   张德福却只是低着头:“方才老奴传完话,恰在廊下看见皇上,就一同踅去了御书房。”   哪里能想到她前脚刚走,他后面就离了席。阿昭不确定赵慎是否听去了自己和独孤的那番话,比着手势试探道:“怪奴婢,一时忍不住将娘娘的衣裳拿起来试穿,惹得皇上伤怀,奴婢这就去换下。”揩着裙裾站起来,转身就要去后头换衣裳。   赵慎却将她手腕一握:“青桐,朕不需要你这样屈就。今后但凡喜欢的,只管随自己的意。只要你人在这里,朕便不约束于你。”   他真是奇怪,怎么忽然间这样温柔?是因为要去陪别的女人,故而假惺惺地哄一哄吧?   阿昭细细去看赵慎深邃的眼眸,却看不到别的异常。他那么恨恶前世的自己,倘若刚才听去和独孤的对话,怕是早已大发雷霆将自己拉出去仗毙了吧。   阿昭放下心来,屈膝跪送:“是。皇上今夜须陪大凉舞姬,奴婢恭送皇上。”   “呵,连这醋劲儿都与她那般相像……朕今夜不去了,怕一去,某个醋缸子又是一夜点灯只天明。”赵慎展开双臂,示意阿昭将外袍脱下。   阿昭僵僵一愣,连忙迅速敛回心绪。   烛光袅袅,她碎步走近赵慎身旁,莹白的手指在腰带上轻解,却怎么着都解不利索。身心还在后面的暗房里飘,那燕王的温柔尚在肤表未褪,她不想再去伺候眼前的男人。   可惜赵慎却以为她在使性子吃醋。   阿昭还不及将衣袍解下,赵慎已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傻姑娘,朕今夜不是来了嚒?今后你不要恨我,我也不再恨你,就这样简简单单,让朕一直宠着你可好?”   他的唇-炙-热而霸道,一边吻着阿昭,一边伸手探入她裙内。阿昭怕他生疑,只得虚情附和。他却分分秒秒不饶人,不一会儿便将的她牡丹衣襟从两肩剥落,想要去亲-吻她的红。   “唔,”阿昭吃力抵挡着,匀出手去解床帐上的帘钩,她不想被那帘后之人看见,怕迎合的场面太不堪。   这个世间,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卑微,却独独不想让燕王将这一幕看见。阿昭自己说不出原因,明明赵恪并不识得自己。   可惜赵恪却已经看见。   那纱帘轻垂,女人娇-盈的身子跪坐于床中央,跟着那人的动作起-起-伏伏。就好像一条受炼的女-蛇,那么美,那么妖冶,妖冶到她的一丝轻咛都像是带着毒……那毒没有男人可以抵挡,只须她将腰肢儿一扭,魂魄便跟着醉了。   赵恪才知道自己挑了一个多么好的人选。   可是方才在暗格里,她缱绻在自己的身下,明明才是个十八芳华的娇羞少女,那么干净,那么娇柔……一转身,却立刻又变成了一条蛇。她太千变万化,赵恪的心又冷下来。   或者还有一抹割伤的痛,他想起死去的司徒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失去了什么。心空空的。   “大、大。”角落里有一双炯亮的眼睛,那是沁儿巴巴地看过来。   荣华宫中鬼气森森,宫人夜里都怕进司徒皇后生前的寝殿,每一回青桐陪伺父皇,沁儿便盘着小短腿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枯等。他渴望燕王叔叔出来与他玩耍。   那氤氲光影之下,赵恪与沁儿互相对视了片刻,却攥着拳头隐去了暗影里。   “嘟嘟。”久久的,沁儿又叫了一声。这一回唤的却是他的小仓鼠。   “呵……”赵慎将炽-热菁华倾注,抱着阿昭从荒芜回归。   大手抚着阿昭鬓间的香汗,一低头却看见沁儿光着小脚丫,一个人孤零零地攀着床脚学步。走的蹒跚,烛火的光晕将那小小的影子打出寂寥,一忽而不注意就坐回去地上……这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孩子,赵慎不想看见他,却无奈他总是在自己的跟前晃。   赵慎凝着阿昭潮-红的双颊,得了宠-幸的她此刻正蜷在自己的怀里瑟瑟打颤,他爱她哑女的柔弱,贪恋她巅峰之时攀紧自己的绝望,赵慎蓦地心尖儿一痛。   “上来吧。”竟头一次破天荒让沁儿睡在他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宠无度   那罪后留下的哑婢也不知得了什么法术,竟让皇上对她越来越专宠。朝臣们频频听说皇上与小皇子的奶娘在宫闱中彻夜行-乱,其他妃子的寝宫一概再不染指。又听说那小-奶娘尤为善妒,倘若皇上到了点儿不归,她便彻夜点着灯不肯睡;皇上本是最反感女人干涉,竟也对她千般纵容。   后宫之中,除却宫妃初次侍寝,身份最尊者才允许穿正红,连德贵妃都没敢穿,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哑婢,竟然敢穿着那罪后的红装在宫中生乱。更有人还看见皇上揽着她的腰,青天白日在凤凰台上缠绵恩爱,对底下的宫人也不避不讳。   自司徒皇后畏罪自尽至今已过半年有余,皇上并未有心重新立后,反而对一个婢女如此宠惯。朝臣们不由议论纷纷,他们上书与西太后魏祯,言辞耿切地恳求圣上册立新后。一部分支持寇氏庄妃,一部分支持姜氏德妃,猜测不定。   二月的天阴湿湿的,栖霞宫中些许潮闷。西太后端着身子,手上抱一只白猫,和姜夷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姜夷安怀孕已近十月,肚子太大,生产在即,坐久了不免现出愁容。   西太后瞥了她一眼,看见她缠绞的手帕,便蹙眉道:“皇上自幼心性敛藏,想什么从来不对他人言及。他如今这般宠惯那妖婢,大抵还是忘不了司徒家那个女人。然,自古帝王之宠都逃不过色衰爱弛,她快活不了多久的,你暂且忍耐,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母亲说得是。夷安本是卑微民女,能得皇上恩宠已是造化,不敢奢望过多。”姜夷安抚着腰,答得有些勉强。从前司徒皇后在世时,不用去请,皇上都主动来贞澜殿,如今隔了七八日来一趟,坐一坐又走,倒好像那司徒昭一死,她的厄运就都抛在了自己身上。   咬着唇,低着头,愁容散不开。   西太后本就在烦立后之事,见她这般态度,眉眼之间便添了几许愠气:“哀家晓得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然而寇家的势力你也不是没有看见,后面还站着个东太后。哀家自然是想要帮你,不过你也得先有自己的资本……不然你教我拿什么帮?”   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夷安的肚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姜夷安咬着唇,在生育上她并没有底气。   西太后见她被自己拿捏得没有脾气,便幽幽提点道:“宛贵人月份和你一般大,你做姐姐的也须得多关心关心她。别成日把自己闷在宫里头,这样的天气,仔细脑袋都闷出霉来了。”   “是。”姜夷安手一抖,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正说着,宫女牵着小公主赵妍儿哭哭啼啼地走进来。赵妍儿穿着粉嫩的对襟小袄,衣裳上有赃物,脸上挂着晶莹泪花,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姜夷安心疼地伸出手,把妍儿拉进身旁,问出了什么事。   宫女又怕又忿忿不平地跪下来:“回德妃娘娘,是……是被沁儿殿下挠伤的。只因那桐娘也在亭子外头,奴婢不敢上前理论,只得将小公主带回来,求娘娘责罚。”   “哼,正经的主子你不怕,倒怕起一个小宫婢了!”西太后闻言脸色冷下来。后宫妃子如今唯自己马首是瞻,没有一个不巴结,只独独那哑婢得了圣宠,却从不来自己殿里请安讨好。她早就有心要给个下马威了,当下便搀着姜夷安的手腕,一行人往花园子里走去。   阿昭手上晃着一枝小草,正引着沁儿在石径上学步。   “咯咯,花花。”沁儿打小喜爱动植物,踉跄地直往阿昭面前扑。一岁零一个月了,已经可以松开大人的手,颤巍巍地走上三五步。   身后的小仓鼠却比他快,一骨碌就抢在了他前头。   阿昭把沁儿抱在怀里,亲了亲脸蛋以示奖励。正要拉着小仓鼠起身,面前却忽然多出来两双精致的鞋履,在绳端上很不客气地一碾。凤凰牡丹,彩丝刺绣,是西太后和姜夷安,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身旁是眼睛红红的赵妍儿。   “嘤嘤,就是弟弟打我的,他抓我的脸。”赵妍儿抹着眼泪,小手儿指向粉团团的沁儿。   “坏。”沁儿委屈地抓了抓手心,低下头想要找自己的“猪猪”。   小公主两步抢上前,捡起地上的绳子,就把小仓鼠牵去了自己的身旁。   “哼,终于被我拿来了。”她抹了把眼泪,得意地看着沁儿。两只手拢着小仓鼠,不让它跑去原主人那边。   痛得小仓鼠“吱吱吱吱”不停地叫,可怜极了。   “嘟嘟,要嘟嘟。”沁儿看得不忍心,皱着小眉头一劲儿地往前扑,想要阿昭走过去抱回来。   隔着两步的距离,西太后和姜夷安雍容华贵的妆容上掩不住冷意。尤是姜夷安,虽退在西太后的阴影里默然不语,只怕心里更恨不得一耳刮子刮到阿昭的脸上。   ……呵,好久不见呀,肚子可真是够大了。   阿昭站起来,搭着腕儿施了一礼,然后走上前将赵妍儿手上的绳子解了回来。   “坏女人。”赵妍儿伸出小手想要掌阿昭的脸,阿昭退了一步,她掌了个空,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哼,本太后在此,岂许你一个哑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主子!”西太后高高在上地斜觑着阿昭。   阿昭不亢不卑地比着手势:“回娘娘,沁儿从小是不打人的。小公主乃是不慎之下被小仓鼠抓伤,和沁儿本无关系。”   竟然还敢顶嘴,西太后不高兴了,她从前在司徒昭面前本就是抬不起头,和司徒家沾关带系的所有人她都心生反感,当下冷冷地向身后的姜夷安使了个眼色。   姜夷安便想起西太后方才的教训,怕她一会儿又要怪罪自己懦弱,便紧了紧帕子走上前来。   阿昭今日穿着水红的对襟小褂,下面是一袭藕荷色的千褶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圆月髻,双颊娇粉可人,颜色好极了。   姜夷安瞅着阿昭娇满满的胸脯,不由想起去年青桐刚打入冷宫时的单薄与苍白,她便明白所有关于皇上宠爱这哑婢的传言都是真的,在自己肚子迅速大起来的这几个月,皇上的心早已被眼前这枚不会说话的丫头勾去了。   那个罪后死便死了,还要留下个祸害与自己抢男人,阴魂不散,简直恶毒。   姜夷安的眼中就生出了妒恨:“来人,给我掌她嘴巴。”她凝着阿昭清澈的双眼,其实这种怨气已经在心里忍了很久了。   两名宫女走过来抱走沁儿,一人箍着阿昭一只胳膊,然后便有粗壮的嬷嬷冲阿昭抡起手掌。   阿昭用力挣了一挣,内里的胸兜露出来一抹痕迹——是艳红的蚕丝,色目国新进的贡品。如若不是皇上钦赐,她一个哑婢怎么会有这等面料?   “呸,贱婢,你也配穿这样的颜色!”姜夷安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那脑袋空白间,也不知怎么的一巴掌就煽了出去。   “扑!”声音却怪,沉闷闷的,为何不是“啪!”   她睁开眼睛一看,顿时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皇上?!天呐,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下了朝的赵慎着一袭明黄色龙袍背手而立,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姜夷安那一巴掌恰好正正地煽在了他的胸口上。   身后早已经跪倒了一大片,姜夷安只觉得呼吸不能,她向来在赵慎面前总是卑微隐忍,几时有过这般恶毒言辞?可恶的哑婢,竟害得她失了贯日的涵养。   “皇上……臣妾、臣妾真是冤枉……”眼瞅着赵慎冷峻的面庞,姜夷安的声音都在打颤,她想要跪下来,奈何大腹便便,怎样都是不方便。扭头去看西太后,西太后却尴尬地转去了亭子里歇息。   “哼,爱妃今日倒是好兴致。”赵慎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似笑非笑地凝着姜夷安。   “父皇~~,弟弟抓伤了妍儿的脸,桐娘还护着他。”小公主惴惴地走上前,拽着赵慎的袍摆直抹眼泪。   “哦,当真是沁儿抓的嚒?朕方才见到的好像并非如此。”赵慎凝眉去看阿昭。   阿昭却只是抱着沁儿低头跪伏,也不争也不辩。   她这样屈就着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从前的那个女人。那时候多么骄蛮,怎样都不可能被宫妃欺负,偶尔吃一点点亏,也要使着性子非要自己去哄她。赵慎莫名有些烦乱,他想要青桐对自己撒娇,更甚至是强词辩驳,可是她却连解释都懒得与他解释……或许她觉得即便解释了,他也一样护的是那一对母女。   在她的眼里,他已不值得信任。   赵慎肃着神色,任由妍儿拽摇着,只是看着阿昭不语。   姜夷安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得一狠心把妍儿牵过来,去打她的手心:“屡屡叮嘱你,弟弟还小,要什么你就给他,你却这样不听话,险些让母妃酿成了误会……”   “妍儿没有,呜呜呜,妍儿只是想和弟弟一起玩‘猪猪’,弟弟不肯给妍儿玩……”自小就没受过半分委屈,豆大的眼泪从妍儿的眼角溢出来,伤心地哽咽着。   一下又一下,脆生生,很快她的小手就红了。   姜夷安只觉得心肝都疼了,肚子也跟着一阵阵地隐痛起来。用眼角余光去看阿昭,暗暗掖藏着恨怨。   阿昭却只是低着头,不动声色。她可没忘记自己刚死的那会儿,才半岁的沁儿尿了裤子,一个人冷冰冰地坐在地板上,被眼前这个小公主“啪啪”地打手心,还有其他看得见看不见的各种委屈。   欺负她没有关系,但不能是她的儿子,她很记仇。   “呜呜,母妃妍儿好疼……”幼女的哭啼在花亭外好生清脆,声声惹人心怜。   姜夷安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嬷嬷的手腕瘫软在地上。   阿昭抬头去看赵慎,然后站起来福了一福,抱着沁儿离开了园子。   西太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栖霞宫内无人,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谁也不是眼盲,这个哑婢举手投足间哪里不是从前那个女人的影子?皇上既已摆脱了她,又何必再将自己桎梏回她的阴影?如今朝局不稳,藩王们更是虎视眈眈,立后能使朝臣安心,是寇是姜,都该是皇上做决断的时候了。”   “朕曾在太皇太后面前立过誓言,她会永远都是最好,不会有人超过她。立后之事,母亲日后不要再提。”赵慎却答得清简,那英俊的侧脸在灰蒙光线下看不清表情,默了良久,终拂开袍摆方步离开。   “那么皇上宁愿置朝局而不顾,也要专宠她留下来的这个哑婢,又是如何解释!”西太后看着儿子萧冷的背影,蓦地提高了嗓门。   这样的帝王她忽然觉得好陌生,她紧紧抱着手中的猫,好像怕终于得来的荣华眨眼间又从指缝中流去。   赵慎步子微微一滞,却并不回转过身子:“青桐……她不一样。同样,也没有人能超越过她。今后朕不容许任何人,再背着朕对她半分为难。”   那嗓音低沉而威冷,只听得人心生绝望。   “慎儿,你忘了你的初衷!你说的你想要这天下,你要做个千古明君——”空旷的殿堂里,西太后扬长的声音久久挥散不去。   可惜这对话阿昭却没有听见。   姜夷安回去后便腹痛不止,花园里那一坐催得她提前分娩了。也是凑巧,怎么着傍晚的时候宛贵人竟也阵阵抽痛了起来。皇上子嗣单薄,西太后对宫妃生产之事万分重视,那一日整个宫中就像是沸腾了似的,忙碌得如同一锅粥。   阿昭在荣华宫中陪着赵慎处理奏折,他的朝政好像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坚固,一个下午他都蹙着眉头。   真是奇怪呀,她从前还以为他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了呢。既是不够坚固,又何必那般着急地将司徒家族赶尽杀绝?莫非司徒家还能抢他的天下么?   哼。   阿昭便勾着指尖给赵慎揉摁太阳穴,她腻在他的怀里,温柔地抚慰他,反正就是不肯主动表示让他走。   上一世阿昭的分娩赵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疼痛最剧烈的时候,她抓着身下的褥子一遍又一遍嘶喊着他的名字,心中不知多少凄惶。那时候他赵慎在哪里呢?——听说姜夷安头痛,一整夜将他留在了贞澜殿。   这一世阿昭便要让姜夷安也尝尝那个中的滋味。   在贵为皇后的时候,她对姜夷安只是隐忍和避而不见,如今转生为婢,她却要将她曾经施与自己的,全部都一一奉还。   赵慎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然而竟也由着阿昭胡闹。他一夜陪着她与沁儿,等到天明了才疾步踅去贞澜殿。   宛贵人难产,听说生了个小公主,一生下来母女俩就呜呼了。姜夷安却终于得了一枚龙子,那孩子虽不像她,却与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   赵慎十分欢喜,厚葬了宛贵人,又赏赐了贞澜殿不少宝贝。   阿昭每日在园中教沁儿学步,时常都能看见太医院的宫人端着药灌来来去去。彼时阿昭就忍不住好笑——她姜夷安为着生儿子也真是够拼了。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费尽心思换来的儿子,却因为给宛贵人喝下的一碗催生汤,而落下来一身的胎病。   宫人们都觉得很奇怪,明明小皇子在胎中给养得甚好,为何生下来却通身都是黄。体质羸弱,打月子里便断不开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飞来孕   自德贵妃喜得龙子,朝臣们上书立后的声势比之先前更甚了。   整整一个下午,谨心阁的门都不曾打开。阿昭伴着沁儿在门前台阶上玩耍,隐隐便能听到里头的义愤填膺与慷慨陈词,间或还夹杂着“妖婢”二字。   “叔叔、有刀刀。”   把门的侍卫木无表情,握刀的手背被春风吹得干裂,沁儿走过来摸了摸刀鞘,仰着小脑袋对他眯眼笑。   “呱当!”那房内却猛地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吓得他小手儿一颤,吧嗒吧嗒,赶紧颠着小脚丫又躲去了阿昭怀里。   “桐桐。”沁儿搂着阿昭的脖子,想要她抱。   “嘘——”阿昭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议事房内气氛凝重,正中的书案边赵慎两手支着桌沿,只是冷眉不说话。那桌下是一杯倾倒的茶水,褐色的茶汁沾湿了一片红绒地毯,也没有小太监敢走过去捡起来。阴压压的,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古有妲己灭纣,褒姒祸国,西施吞吴,宫中若出妖女,久之必然祸乱丛生。如今凉国内乱,北面赫奴又虎视眈眈,正是危急时候,恕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处死那罪后遗婢,册立新后,以绝他患!”已告老在家的八十岁老丞相颤巍巍跪仆于地上,字字铿锵。   旁的大臣连忙应声附和:“老丞相所言极是!朝歌须有帝后坐镇,天下才能阴阳共和。寇将军精忠为国,其女寇初岚娴德端庄,应是最好的皇后人选,恳请皇上三思!”   “不然。姜贵妃多年精心侍奉皇上,如今更诞下子嗣,新后应属她为佳选。”   “恳请皇上定夺!”   “请皇上定夺!”   两派朝中元老纷纷跪于案前,谆谆劝谏,引经据典,声泪俱下。   赵慎剑眉冷目,棱角分明的俊容上盛满怒意:“朕贵为天子,宠幸一个区区宫婢,却被尔等形容成如此不堪。莫非皑皑北魏,命运竟系在一个女子身上不成?那还须众位爱卿辅政何用?要这满朝文武何用!”   “父父,”门缝外传来小儿的怯声低唤,含糊不清,却稚嫩好听。随后便是女人悉悉索索的裙裾声响,隐隐一抹水红,抱他离去。赵慎往门边上看了看,容色稍缓。   朝臣们的眼睛也跟着看过去——哀哉,皇上竟连在前朝办公都带着那妖婢——当初连根铲除司徒家势力,朝廷内外虽然震惊,却也暗赞实为明智之举。没想到时间未满一年,皇上这么快就心软了,连那废后的孩子他也重新宠爱起来。   那孩子身负血债,身边又是司徒罪后留下的妖婢看护,分明是养虎为患呐!   一群重臣窃窃私语,满面忧愁。   “臣,再次斗胆,有几句话不得不言……”老丞相颤颤巍巍地又要下拜。   “皇上……”太监张德福附耳过来。   赵慎不动声色听着,便伸手将老丞相一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凛冽,不容人反驳:“朕在太皇太后面前立过誓言,司徒罪后之位,今生无人再可匹及。逝者虽逝,生者却不能够出尔反尔,封后之事,今后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寇将军护国有功,即日册封其女为皇贵妃。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言毕,撩开一袭藏青色团龙窄袖长袍站起身来。   “皇上……”大臣们还想说话,他却已经踱步到门边。   君臣不欢而散。   两扇雕花红门打开,四月的阳光打着光晕照射到人的脸上,些许刺目。汉白玉栏杆旁,女人正扶着粉嫩俊秀的小儿在台阶上迈步,看到他们出来,略微一愣,继而又笑。   那笑容明明清澈,一众大臣却对她生恶,胡子上翘,鼻子里吭哧出冷蔑:“哼,杀千刀的害人精!”刷刷刷,长袖拂风,像一把把冬日的刀,寒光凛凛。   阿昭知道,他们一定都恨不得立刻杀掉自己……就如同扳倒曾经光辉荣耀的司徒家族一样快意。   当年一起打过天下的重臣,独独司徒一家难逃厄运,这些朝臣得了司徒家族不知多少好处,面对赵慎的屠刀,却无一肯站出来求情半句。   阿昭抱着沁儿退在一旁。   傍晚风大,她的裙裾被风吹得扑扑后扬,像一不小心就要飞走一般。   赵慎蓦然想起阿昭十七岁的模样,娇美得如同一只小辣椒,每日个尽缠着他不放。有时在朝中议事,她若等不及,砰一声推开门闯进来,也不顾朝臣们的囧迫,拉着他的袖子,“慎哥哥,慎哥哥”,非要缠着他快点结束回去陪她。   其实那时候他心里隐隐是有甜蜜的,一种少时男女间最纯澈的甜蜜,很容易便能满足……可惜后来太多太多的事,却将他心中的欢喜渐渐掩埋。   他们后来越走越远,渐渐的互相恨了起来。   ……   呵,这青桐,总是记仇,不肯放他好过。每出现在一个地方,总要提醒他记起从前。   “父父。”沁儿蠕着小嘴叫了赵慎一声。   自从赵慎允许沁儿夜里睡在他与青桐中间,沁儿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不过还是不敢学小公主的口型叫他“父皇”。一岁快四个月了,粉嘟嘟的,俊秀又康健,眉眼之间都是他和那旧人的影子。   赵慎在门边顿了顿,几步走到阿昭跟前,抚了抚沁儿的小脸:“等了多久?也不知让人布张凳子坐坐。”   阿昭见赵慎目光恍惚,便指着手中的小汤钵:“奴婢给皇上煲了点粥,一直等皇上不回。”   “等不住寂寞,你这个样子倒是像她。”赵慎意味深长地凝了阿昭一眼,那长眸中噙着笑,有柔情在缱绻。复又蹙眉作严肃状:“你可知道,宫婢私闯前朝可是死罪?”   他就是这样的毒药,冷你时如若冰山难以靠近,恋你时连肃颜都是宠溺。   阿昭不想多看,便将眼睛转去别处。她如今已然擅长做戏,即便不愿遂他的意、装作害怕撒娇,也依然抿着嘴角、假装对他生气。   赵慎眉间的笑意便有些无奈何,知道她方才一定听去了那些对话。弯下腰将沁儿抱入怀中:“罢了罢了,不吓你。朕累了,陪朕去看一会樱花吧。”   三月的栖风园里落英缤纷,凉亭内空寂无人,宫婢已退开远远。   阿昭将汤钵倒出,递了一小碗给赵慎。   粥香浓郁,而今她连厨艺也已日益精进。   喂了沁儿一小勺,见赵慎目光痴痴的看,又娇嗔地喂了他一大勺——就像是一个贤淑的良家小妇。   那握勺的手指葱白纤细,隐隐有旧伤痕,是从前在掖庭受刑落下的印记。赵慎又想起在冷宫看到的情景,那烟雾浓浓中,十七少女着一袭青衫褶裙,蹲在碎石架起的小灶旁煮着米汤……她从前在荣华宫中富贵安逸,几时做过那般粗糙伙计。   赵慎情不自禁将阿昭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很久以前,朕看不明白她的心。朕以为她不够爱,她的选择,更多不过是因我可以给她安逸。朕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比她心中的那人更加优秀。然而司徒掌权下的赵氏皇族太艰难,朕疲于朝政,渐渐没有精力去哄她……呵,那时候也真是傻,以为再坚持坚持,等到时机成熟了便可以去同她解释,然后弥补回来。然而她却以为朕不爱了,她的心离朕越来越远,她想要的朕给不起,她对朕越失望,朕便越不知如何去面对她。等到给得起了,却又将她逼入绝境……青桐,若我将欠她的百倍十倍偿还于你,你可愿意替她原谅朕,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天荒地老?”   原谅?……说得轻巧,他欠她的不止是爱,不止是频频落空的失望,还有命,是她腹中尚未成型的骨肉,是司徒家三百条人命的血债。   阿昭不愿意听这些,绞着帕子笑。   “呱当——”,手中的碗勺一落,咕噜噜滚去了地上。   那稀粥散了一地,沾湿了赵慎精致的靴面,阿昭假装弯下腰擦拭,赵慎却将她的手一握,暖暖地包裹进掌心。他的眸狭长,目光潋滟,好像暗藏着什么,滞滞地凝着阿昭。   阿昭没有应他,只比着手势问:“奴婢一时手拙,可有烫伤了皇上?”   赵慎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知道她并无心听自己说这些,他心中便有悲凉。默了良久,伸出长臂在她腰上一揽:“青桐,你不要害怕,那样的事不会再重复来一回。载入史册的是她,朕不会给你名分,但你将得到天下女子所不能得到的,你会是朕的妻。”   阿昭却早已对赵慎没有情义,她并不稀罕他口中的那个“妻”。这世间许多的憧憬都太美好,想要的时候得不到,屡屡的盼望落空,等到真正可以企及了,却已经不再肖想了。   ……   老国主病危,大凉国朝局动荡,早先主张和睦通商的四皇子斗不过二皇子冷子扇,二皇子登基为帝,独孤武将军不辞而别。性格泼辣的三公主冷凝霜打听到独孤与青桐的旧事,便吵闹着要求北魏交出青桐。   赵慎自然是不肯交出,边境乱事又起,寇将军心怀不满,并不尽心除乱。   朝中大臣们本就怨声载道,既已晓得青桐乃是外族女子,那上书请求驱逐她出境、斩杀她的奏折自是越发纷涌而至。再加姜夷安的小皇子体弱多病,朝局日益动摇——   所有的起源都因着赵慎不肯册立新后,分明立了寇初岚就可以改变局势,他却偏偏不肯,偏任这局势恶化。   阿昭想,他大抵是怕像司徒家那般,再被寇家牵制一回吧。否则这样心里缜密冷绝之人,怎可能为着自己一个奴婢倾尽天下。   夏初多雨,永乐宫中清寂寂的,觉不出一丝暖意。   沁儿在小床上睡得香甜,脚丫子从被褥里探出来一颗小脑袋,粉团团儿的惹人喜爱。   偌大的梨花木桌旁只坐着两人,倒有些陌路夫妻的感觉。   阿昭夹了一筷子红烧排骨,却不慎咬着一片红椒,连忙干呕着捂住嘴。   赵慎凝着阿昭笑:“她一吃到红椒,样子便和你一模一样。”   阿昭笑了一笑,偏继续夹起来吃第二口——“唔”,吐得却更厉害了,手势都来不及招呼便扑去了池子边。   ……   荣华宫中无人,老太监张德福怀抱拂尘,弓着腰站在高高垂下的帘帐旁。   发须斑白的太医闭目搭脉,久久的,站起来颤巍巍道:“恭喜桐娘,已有二月身孕。”   怀孕?不是一直都在吃药吗,如何弄出的身孕?   阿昭一阵天旋地转,双目红红地瞪着张德福,几句话冲口欲出。   张德福了然,便悄悄在太医袖中埋了两锭金子,亲自将他送出殿外:“皇上近日颇多心事烦扰,这事儿还请李太医莫要对外言及。”   “好说,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风云起   暗格中香褥涌-动,红绸翻飞,男子硬朗之躯轧着娇婉宫婢在榻上拥-吻,他将她的腰谷托起,她的手紧箍着他的肩,彼此的墨色长发在翻转间交织,唇齿痴痴汲-缠,窄小的空间下只听得一声声勾人心动的嘤-咛低-喘。   裕念一来,分不清它到底是爱与不爱,又或者是孤独,只想要将对方刻入骨髓,生不如死生死抵缠。修长手指探入女人纹花衣襟,想要缱绻她的美丽,那指尖微凉,点在肌肤上却让人战-栗燃烧。   “青桐,青桐,本王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寻见满足……”燕王赵恪抵着阿昭的耳畔,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她那里得到释放。   二十七年清寡孤寂,从未受过女人的半分温暖,旦一开拓了那交阖之路,从此便身不由己地被她沦陷。反倒是赵慎因着朝局烦闷,时常只是将阿昭揽在怀中温柔缱绻,不似一开始的抵死索要。   赵恪自小纵马习武,身型甚是清伟健朗,他一动情便又重现少年时的霸气。阿昭少腹被轧得生疼,连忙下意识将他的大手阻拦,怕他再往下继续。   从前都是她主动。赵恪不解,以为阿昭又在嬉戏花样,便继续解着她的衣裳,气息灼灼地勾唇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阿昭摇摇头,眼中有彷徨。   赵恪动作一滞,便没有逼她。宠溺地亲亲阿昭脸颊,就势揽着她的肩膀躺倒在枕头上。那热-焰在体内冲撞,他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道:“前日初岚派人来告诉本王,她已有二月身孕……赵慎从未触碰过她,她从一开始就只有本王一个……本王不能够对她置之不理。”   一句一顿,一边说一边将阿昭在怀中紧了紧,好似怕她生气。   “她从一开始就只有本王一个……”   阿昭身子一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顷刻却又化作一抹自嘲。   他其实也是想要留下那胎儿的吧,他也已二十七岁,来日登了基,没有子嗣又如何站得稳脚跟?本就是自己提醒他去和寇初岚续缘,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赵恪见阿昭不语,以为她不能承受,便又附耳过来:“她等了本王十一年,如今年岁已渐长,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本王开不了口不要。”   薄唇贴着阿昭柔软的耳际,对她歉然解释。他这人就是这样,侠骨柔肠,嘴上狠,心地却软,对谁都要顾及周全。   可这天下事哪里能做得那般周全?   阿昭对赵恪笑了笑,指尖攀着他硬朗的胸膛,做口型道:“那我呢?”   赵恪有些不忍心,蓦地把阿昭贴着胸膛抱紧。他的身型经了这半年余的红尘情-事,比之从前更增添了成熟与稳重,药草的气息却已经很淡了。   凝着阿昭澈然的双眸说:“在本王的心中,你是最特别的。你若愿意留在本王的身边,本王便会给你最好的位置。若是不愿意,本王亦会为你安排最安妥的去处。”   他这样一说,阿昭便晓得他想要留自己的心,也并不是原以为的那般强烈。   也是啊,留下来做什么呢?寇初岚那样干练的角色,比之上一世的自己不知多出多少智慧,她一定不能容忍自己的存在。阿昭斗不过她,也不愿意沁儿再对谁人屈就。   这宫闱之中,女人的命运总倒影着一丝悲凉,哪怕荣华如司徒昭,关起门来也依然是凄惶。更何况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罪后的旧婢,是满朝文武都恨不得就地凌迟的祸国妖姬,又何必要叫他赵恪为难?   “奴婢不该继续属于这里。”阿昭用指尖在赵恪胸膛上比划。   他穿着荼白的中衣,那宽条纹的衣襟在他肩上松松附着,随着阿昭的动作滑落下来,阿昭便看到他肩上那个深红的牙印。蓦地想起来第一次用青桐身体与赵慎欢好时,在赵慎肩上咬下的那一枚痕迹——   一个女人,只有对一个男人爱之深恨之切的时候才会下这样狠的力气。她寇初岚,从十四岁等到二十五,青春何堪煎熬。她与赵恪,才最应该相爱。   阿昭比着手势问:“那么,是到了该收尾的时候吗?”   “是。一切皆以布置稳妥,朝臣们将再一次谏言要杀你,他若一定还是不肯,那么散失民心之日也就到了。你只需将他困于宫中,剩下的留给本王与寇将军就好。”   赵恪抚着阿昭白净的脸颊,见她目光痴痴,一低头这才看到自己肩上的伤口。那凤眸中的笑意便有些歉然,亲了亲阿昭的耳际,然后披衣坐起。   “倘若他为了天下,最后杀了我呢?”阿昭半匍起身子,贴着赵恪的脊背比划。   “他不会。”女人的娇-嫩熨贴在脊梁上,那么的温那么的软,赵恪清宽的肩膀略微一顿,蓦地想起在这间暗格里与阿昭的所有抵死交缠。就是这样一个清净的女人,她引领着他走进那片陌生的丛林,她用美丽吸引着他开垦新鲜的土地。可是他的心思才软,蓦地又想起阿昭跪坐在赵慎榻上的那些起起-伏伏……   赵恪清隽面容上晕出柔情,回转过身来将阿昭一抱:“他那样的角色,猜忌多疑,心思狠辣,本不该这样快就全盘皆散,错就错在对你动了真情。倘若他舍得杀你,他就不会留你到今日。青桐,你不要怕,只需按着本王的吩咐,没有任何人敢伤你半分。”   就能这样肯定吗?   自古祸国的妃子最后都是不得好死,不论是远走,还是留在宫中被绞杀,结局总是凄凉。   阿昭心绪萧萧,拿起桌上的笔墨写了几个字,抿着嘴角笑:“那有劳燕王向寇将军讨些漠北的老酒。”   “好,我让张德福给你送进来。”   赵恪走了。   他的身量魁伟清瘦,大步将将,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晦暗的帘帐之外。阿昭忽然想起那年在旷野里纵马驰骋的纨绔少年,他咬牙切齿地对她说:“阿昭,我不许你爱他,他什么都给不了你!而我赵恪,却可以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阿恪……”阿昭的手不由自己地抚上肚子。   赵恪回过头,有些恍惚:“青桐,你刚才可是叫了本王?”   阿昭又想起幼年时戏弄他的样子,那小子顽劣不羁,在她面前却总是没有脾气。   阿昭比着手势笑:“笨蛋,幻听了吗?”   那笑容明媚,明明比他小去十岁,怎生得眼中却好似看尽芳华。   赵恪毕竟不忍心,凤眸定定地看了阿昭一眼:“青桐,你要相信本王。你既是她留下的婢女,本王定然不会加害于你。”   他认不出她,他的心中已有了对的人,与她并没有灵犀。这次走了,就没有再回头。   阴影里站着一个漆黑人影,穿一身粗布衣裳,身量高大而魁梧,是独孤武。这个弃甲归隐的大凉第一武士,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三公主想要用你来要挟我,那皇帝不肯把你交出,凉国近日便要以此为借口向北魏宣战。战事一起,天下必然大乱,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你可愿意随我离开?”独孤武冷眉凝视着阿昭,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好像恨不得将她杀死。   这情痴,刚才一定看到自己与赵恪翻滚的画面了。   阿昭坐在铜镜前卸着妆容:“一个祸国的坏女人,占着你旧爱的身体,又勾搭这个,又勾搭那个,你既嫌弃,又要去何用?”   “你……,哼。”独孤武持剑的手掌紧了紧,末了还是隐忍下来。   他从阴影里走出,隔着两步外看着镜中的阿昭。她的唇染了红,脖颈上有男人落下的吻-痕,身体散发出的也都是熟稔的情-裕。倘若不是腕间落着那朵青梅,他手中的剑早已在方才她贴在那燕王胸膛时挥了出去。   独孤武攥着手心:“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把你留着这里,你只会继续糟蹋她的身体!”   “哼。”阿昭的脸隐在阴影里,不说话。偌大的寝殿静无声响,忽而有小儿在睡梦中的稚语传来。阿昭的心蓦地一揪,久久的,又幽幽问道:“随你去,你想带本宫母子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无形刃   “吱嘎——”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角,傍晚微风跟着人影透进门来,铺面一股尘粉的味道。   阿昭脚步很轻,牵着沁儿走进去。   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落着浅灰,裙裾在其上拖出来两缕踌躇的痕迹。人走茶凉,太皇太后才故去一年有余,寿宁宫便已经荒废了。空旷旷,静悄悄,好似已然沉睡了十数年的光阴。   沁儿仰着小脑袋,好奇地向四周看。明明是空的桌,空的床,空的椅,为何偏好似有个薄影坐在哪个角落,将人冷悄悄的打量。   沁儿便有些害怕,拽着阿昭的袖子说:“桐桐,沁儿回家。”   阿昭蹲下来,正想要开口说话,屏风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可是恪小世子来啦?”   有年老的宫人听见动静走过来,是个老嬷嬷,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了,长发未梳,半白的一缕拖得老长,看见阿昭愣了一愣:“昭昭小郡主,你不去和小阿恪玩,跑进来做什么?仔细把娘娘吵醒喽。”   原来已经痴呆了,以为旧主还没死呢。阿昭认得她,是跟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的贴身姑姑。   “她不是小郡主,她是桐桐。”沁儿很害怕,躲进了阿昭的怀里。   “桐桐?”那老姑姑拍了拍脑袋,好像又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谁人?太皇太后不在了,皇上吩咐,寿宁宫里除了老奴,其他人等禁止出入,你快出去。”   阿昭低着声音说:“我就是昭昭,我想在这里坐坐。”   “这丫头,司徒家不是死了吗……到底谁是谁呐……别坑我老糊涂……”老姑姑贴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脑袋又糊涂起来,驮着背絮絮叨叨地走了。   阿昭亲了亲沁儿粉嫩的小脸蛋:“乖,别害怕,这里是你老祖宗的寝殿。来,沁儿叫声老祖宗。”   “老祖宗。”沁儿蠕了蠕嘴角,叫得很小声。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傍晚余辉从窗隙渗进来,看见墙角的阴影里一片漆黑。   沁儿忍不住害怕起来,又逼着自己大胆地重复了一声:“老祖宗——”   这次很大声,稚嫩的尾音回荡盘旋,就好像老人在四面八方回应。   悉索,小老鼠被声音惊吓,撞翻了桌脚一只不大不小的编织筐,有彩球从里头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球球。”沁儿颠着小脚丫跑过去抱。   是司徒昭五岁时丢在赵慎脚边的那一个。   因着对赵氏男儿的失望,太皇太后对唯一的长外孙女疼宠万分,一个小小的玩具她也珍藏纪念。   筐子里有个小凤冠,阿昭觉得眼熟,便对沁儿道:“去玩球吧,可不要乱跑。”   “呼呼~”沁儿踢着彩球绕起了小圈圈。   阿昭把小凤冠捡起来,那凤冠做工精致,镶着珠花与各种彩色的宝石。光阴隔去了二十多年,小时候看它还那样气派,现在却小的遮不住额头。倒是被擦拭得很干净,就好像经常有人抚-弄一般,和家具上的灰尘形成鲜明比对。   阿昭在铜镜前理了理鬓发,将小凤冠戴在头上。镜面落着一层薄灰,模模糊糊看不清,老宫女已经老眼昏花,不懂得每日打扫。赵慎到底是恨太皇太后的,人死了把门一关,连个像样的看管宫人都没有。   阿昭用袖子擦了擦,那铜镜里的脸面这才清晰起来。是个五岁六的小女孩,她把凤冠戴得刚刚好,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人了,一看到阿昭就对阿昭笑。她的嘴角有个小酒窝,脸蛋粉扑扑像个苹果,笑起来真好看。阿昭认得她,那是上辈子的自己。   ……   “哎哟,我的小郡主,您别晃荡诶~!”两个小太监支着手腕给阿昭“抬轿子”,六岁的小阿昭新鲜得不得了,咯咯咯笑个不停。吓得张德福摊着手护在两侧,就怕她突然跌下地来摔了骨头。   下着大雪的天气,太皇太后依然端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这个早年丧夫的女人,独自辅佐着年幼的儿子长大,简直为朝政操碎了心。   先帝那时候还年轻,处理完一遍的奏折太皇太后都要再重新审查一遍。许是阿昭摇摇晃晃地颠进门槛,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便挪动了一下略微有些发胖的体型,偏侧过视线。   “嘻,你看我好看吗?”阿昭攀坐在“轿子”上,捂着小嘴嘁嘁笑。五六岁的女娃儿,梳着少-妇的发髻,装模作样的像个小大人。   太皇太后被吵到了,抬起头来一看:“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媳妇呀?”   “可不是着急做小媳妇!刚才小郡主还和奴才说呐,说等回头生了小公主,还叫奴才给她背。”张德福做着愁容,语气却满满都是嗔宠。   阿昭也晓得脸红,自己给自己开脱:“是嬷嬷说的,昭昭把姻缘许给了别人,今后就是别人的新娘子了。”   太皇太后好笑,舒展开紧蹙的眉头:“小丫头不害臊,来,告诉外祖母,是谁家的小子这么大脸面,竟让我家昭昭给看上啦?”叫太监把阿昭放下来,领去桌旁给她看。   阿昭从小就不生病,脸蛋粉扑扑的,颜色娇好。太皇太后喜爱她,把她揽在怀里头暖手。   阿昭却想起天坛下赵慎眉清骨秀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慎’字:“是已故淮南王家的小子,听说他叫赵慎。”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淮南王?那孤儿寡母的人家,他可配不上你。”   阿昭不服气,替赵慎辩解:“他看起来好极了,像是个有主意的人。”   “撒谎,他明明恼怒你,我昨儿个还替你揍他了!”门边上传来赵恪的声音,五岁的俊俏小子,却勾着嘴角促狭坏笑。   这小子坏,阿昭可不喜欢他:“你才撒谎,你揍他干吗?”又觉得被拆穿了很没面子,连忙转过去对太皇太后着急解释:“阿恪才不行,他天天干坏事,他刚才又去欺负草场里的小马驹了!”   “胡说,我是去给你刻剑了。小辣椒阿昭,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丑!”赵恪却委屈起来,把藏在身后的小剑一扔,气冲冲地跑掉了。   一把檀木小剑做得好生粗糙,剑身上规矩端正地划着个“昭”字。执拗的小子,聪敏好学,却总也不肯用在正途,他以为喜欢谁就要把谁的名字刻在剑上。   阿昭把剑收起来,忍不住觉得好笑。   那镜子里的女童见她笑,就也跟着笑啦:“瞧,那个傻小子,他还说喜欢我,他连我的笔迹都忘啦。”怎么着笑着笑着,却哭了。娇蛮的小丫头,她的世界里总是被构建着美好,平时很少哭,掉起眼泪来却能让人心肝都化了。难怪许多年后赵慎一见她哭就躲去姜夷安那里。   她一定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阿昭伸出手,想用袖子帮女童擦眼泪,然而眼泪却越擦越多,她自己的肩膀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眼睛被湿润沾花,滴滴落在微隆的少腹上。   三个月了,平时走路看不出来,然而用手抚上去,却已经有了一抹起伏。   阿昭便又想起那场与赵恪寂寞相偎的短暂温暖——   那些冷宫里晦暗无望的光阴,那些忍着仇恨与屈辱侍奉赵慎的日与夜,她曾多么贪恋赵恪给予自己的温柔。他清宽的肩膀,萧条的背影,甚至连身上甘苦的药草淡香,都曾经是她最彷徨时的支柱。可是她却忘了,依赖也是一种不能触碰的毒药,一开始说不当真不当真,等到那爱恨在身体里的交织渐深,却已经舍不得再一刀斩断了。   就不该,就不该对自己太自信。她在青桐的身体里做着从前的自己,而在赵恪的眼中,她却只不过是青桐,一个为司徒昭复仇的棋子。   “娘娘,燕王已经托人把两坛漠北老酒送来了。”张德福抱着沁儿走进来,声音很小,好像怕吵扰到阿昭。   “桐娘不要哭,沁儿听话。”沁儿扑向阿昭的怀里,伸出小手想要拭她的眼泪。   张德福鞠着老腰:“娘娘,别伤心了,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阿昭蠕了蠕嘴角,很快便复了平常神色:“你去给本宫弄点儿红花和马钱子,不要被人发现。”   她的言语很冷静,看不出来刚才的惊涛骇浪。   积郁太久,总要发泄一场,才能将一切眷恋都抛之干净。   “这……”张德福很为难,像是纠结了半天,然后才鼓足勇气劝道:“娘娘三思而后行啊,孩子毕竟无辜,娘娘如今的身体也比不得从前。再说了……皇上如今对您的态度,娘娘也看在眼里;便是退一万步,即便将来换作燕王成事,娘娘有了这孩子,也总是对自个儿多个保障……”   “我叫你去你就去!”阿昭蓦地打断话茬,因着很少说话,她的声音微有些哑,倒平添出几许威严。   “呜~~”甚少见青桐发脾气的沁儿抖了抖小手,显然被唬了一跳。   阿昭看到,便深吸一口气放柔嗓音:“生下来也是一场罪孽,没有人会承认她。老德子,这可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里,她老人家在这看着呢,你莫要忤逆本宫。”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办。”张德福就不敢再说话了。   沿着红廊走路,春末的天气衣裳穿得薄,那宽松衣缕在风中轻扬,缱绻而来玉兰花的清香。   迎面看到寇初岚往这边走,赵慎封了她为皇贵妃,如今仪容华贵端庄,俨然有了中宫的气派。本就是个英气秀丽的女子,却因着情-爱添生出柔情,看起来也比从前丰腴了不少。   这样的女人,男人总会喜欢。   “叩见皇贵妃娘娘。”老太监抱着拂尘施礼,阿昭连忙也谦恭地屈膝一福。   寇初岚低头看阿昭,两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阿昭默默从她身边走过去。沁儿认得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姨姨。”   寇初岚的脚步便忽然一顿,转过身,笑着对宫女道:“你们先在那边等着,本宫有几句话想和她说说。”   那笑眸凝看阿昭,有言语在其中掩藏。   “是。”宫女们都散去。   “这……皇上还在宫中等桐娘回去……”老太监张德福看了阿昭一眼,有些为难。他总是护着阿昭的,从小就是。   阿昭用眼神示意他无妨——寇初岚这样的女人,她和姜夷安不一样,不会把卑鄙行在暗处。   亭子里一张小石桌,两个女人互相对坐着。都比从前丰腴了,穿着一样宽松的裙裳把身型掩藏,不约而同,却心知肚明。   寇初岚看着阿昭娇粉的双颊,勾唇笑笑:“你很美,也很年轻,不怪他对你弄假成真。”   弄假吗,成真吗……   阿昭逗弄着沁儿,并不抬头。   寇初岚看了阿昭的肚子一眼,又撇开眼神:“你不用遮掩,你在冷宫后院和他的那些缠绵,本宫全都看见了。我知道你怀上了他的孩子,你爱上了他,本宫从来就没有见过他对谁像你那样温柔……不过你不要忘了,即便他对你再好,也改变不了你侍奉过两个男人这个事实,没有朝臣肯容纳一个祸国妖姬继续存活;而你肚子怀的孩子,谁知道到底是谁的骨肉,你的存在,只会成为一把销毁他的利刃。”   “你配不上他。”寇初岚一错不错地看着阿昭说。   这女人果然犀利,三言两语就将那表象残酷剖开。   阿昭攥着手心默默咬紧牙关,少顷,复又抬起头来对寇初岚莞尔一笑,比着手势道:“皇贵妃娘娘想要说什么,不妨请直说,青桐不喜欢拐弯抹角。”   “好,本宫果然没有错看你。从在冷宫起,我就晓得你这个女人的狠心,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寇初岚抚了抚沁儿粉嫩的小脸蛋,端坐起身子道:   “你该明白,他并不爱你。他迷恋你的身体,只不过是将你当做那个女人的替身。然而被情-裕迷惑的爱撑不过色衰爱弛,本宫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考虑……他那样的人,总是心软,太绝情的话说不出。可我爱他,只要结局是对的,我不计较过程如何。我等了他十一年,他不忍心做的,我情愿在背后替他解决。”   寇初岚说到这里,便从袖中掏出来一枚小盒,推至阿昭的面前:“吃了它,假死十二个时辰,本宫会安排你从世上消失,而他也不必因此而为难。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不过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赫青族的遗孤,司徒家的夙敌,大凉公主想要的人质……所有人都恨不得杀了你,他暂时不杀你,也只是因为他动过你的身体。”   “难为娘娘如此费心。”阿昭把药接过去,坐久了腰有些酸,她挺起腰杆,凝着寇初岚雅贵的妆容,忽然开口笑道:“不过阿恪说过,他要给我这世间最好。他从五岁起就对本宫说了这话。青桐是卑微,是不配,而你,也只不过是从前司徒昭的翻版罢了,又能够比本宫快乐多少?”   那眉眼间光彩飞扬,容色娇好,竟一扫贯日的隐忍与谦卑,那傲慢之气俨然像是死去的那个女人又活。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寇初岚错愕一愣,不可置信地抚着少腹退开二步。   “你说我在说什么?”阿昭抱着沁儿出了亭子,傍晚落日余辉金黄,将她窈娇的身影打照得那般不真实。   “这药本宫还得再考虑考虑。当然,你也可以去告诉他司徒昭借尸还魂了,不过他信不信,于你可都没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凤凰决(终)   大凉与北魏开战,没了司徒家军的驻守,寇禧又歇在京中养病,边关节节败退。皇上还是死守着不肯交出阿昭。朝臣们联名上书请求将阿昭处死,听说那奏章上第一个签名的就是燕王,阿昭听到消息,忍不住对着镜子好笑。   前庭与后宫隔着一道红墙,阿昭虽不出去,却依然能感觉到那一触即发的形势。可是赵慎不说,他依旧沉默的独宠着她,阿昭就也不问。   他这分明就是不想当皇帝了。不过阿昭不管他原因,她只想看到结局。   傍晚的天空昏鸦鸦的,像要下大雨了。荣华宫中静谧无声,风把帷帐吹起,那层层帷帐之内,赵慎端坐在桌案边看书,他穿着简素的斜襟青裳,俊逸的脸庞瘦下去许多,看上去线条越发的英气逼人。   总觉得将要发生些什么似的,小孩的第六感莫名不安。阿昭把沁儿抱在怀里,轻抚着小背哄他睡觉,眼角余光暗暗去看赵慎,他却气定神闲。阿昭便把沁儿放在小床上,走过来替赵慎沏了杯茶,正要转身离开,赵慎却把她的手一握。   那力道很干脆且突然,握住了就松不开。   阿昭滞着不动。   好一会儿,赵慎才开口叫她:“青桐……是不是非要把朕逼至两难,才能平解她心中的恨?”   他问一句话,却用两个主语。阿昭浑身一颤,听他继续。   赵慎勾起嘴角自嘲:“朕知道你能说话,朕要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阿昭抚了抚少腹,咬住下唇:“是,倘若你不死,她的恨便会一直在。”   这是她重活一世后对赵慎的第一次开口。   “可她的恨分明就是一场误会!青桐,朕到了现在依旧不明白,这天下与你,为何就不能兼得?朕不甘心。”赵慎赫然加重了语气。他的声音低沉,阿昭不用回头,甚至都可以想象他此刻表情的阴冷。她想,是不是下一秒他便会杀了自己。他原本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阿昭用力拽回自己的手:“朝臣们就等在宫外,你提着奴婢的尸首出去,这天下于你,依然还来得及挽回。”   “可是朕不想再杀你一次!”赵慎哗然站起来,从后面揽住阿昭的身子:“昭昭,你明知道朕一直在弥补和退让,为何还要这样逼迫?朕舍不得再杀你一次!”   他用下颌摩挲着阿昭的脸颊,大手往她娇满的胸前抚动,气息炙热,心跳怦怦。   阿昭任由赵慎揽着,经了一遭生死轮回,再难以被他的虚情假意迷惑。   阿昭闭起眼睛道:“既然早已知道我活过来是为了叫你死,又何必装作这般为难?杀都杀了,多一次少一次都是杀,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这一次不一样!从前杀你是因为对你爱到绝望。倘若不是青桐这许多年在暗中的作梗,朕又如何狠得下心肠?……这世上有太多的事,只有错过了才明白真相。昭昭,我们都错过了太多,做了太多的错事,你原谅朕可好?再给朕一次弥补的机会,让朕好好的疼你,就一次!”赵慎薄唇紧贴着阿昭的耳际,从后面探入她的腰谷,想要将她扳回头看他。   阿昭不肯,只是抠着桌沿不肯动弹。   赵慎便把她的身子翻过去,他的身量修伟挺拔,低头捧起阿昭的下巴,看到她眼中的泪与恨,他的心便如刀绞,用力将阿昭紧扣进胸膛。   她从来不知道,从六岁时遇见她,他便将她刻入了骨髓。她扎着小双鬟,穿一身红红,小小年纪就已然那般娇美,站在雪地里对他命令:“喂,你给我捡起来。”明明娇蛮可恶,他却为何偏偏喜欢。嘴上厌恶,心里却想要过去将她的球捡起。   他便克己勤奋,努力变得强大,后来终于将她迎娶为妻。   娶了却不能太宠,天下人都笑话他吃司徒家的软饭。   赵慎却不肯再像先帝一样苟且地活着,他暗中培养羽翼,并告诉自己,只是暂时的冷落,他日定然好好弥补,可是朝局艰险,渐渐却做了许多违心之事——不得以宠幸了其他重臣的女儿,然后越陷越深,回头不得。   赫青族遗孤青桐,与司徒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从街头偶遇阿昭与赵慎微服出游,她的复仇便自此开始。没有人会太在意一个哑巴在身旁,这是个聪敏的丫头,她看到了赵慎对阿昭的若宠若离,听到了燕王对阿昭的痴与恨,她便猜度了这三人之间的爱怨纠缠。   张德福在青桐生前的小房间里发现了一只上锁的木箱,那箱子破旧不起眼,里头却满满都是模仿阿昭笔迹的废稿。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的熟稔自如,青桐用这些字迹给燕王去信,那些信自然从未落到过燕王的手中,每回都恰恰好的去了赵慎那里。   她用阿昭的口气说:他自得到了权利,便已经不再爱我,他身边的新人渐多,而我只能在这深宫中空念你我的从前。你晓得我的思念便好,不用回信于我,因他疑心甚重。   她又说:自栖风园里与你再遇,心中悔意愈甚,当时不该年少轻狂,与你置那一场无谓之气。你要安好,然后我才能有盼望。   ……   赵慎震惊发怒,那些信笺在他的掌中揉成粉末,恨不得立刻冲去阿昭跟前质问。可是他一过去看她,她便对他吃醋,使性子哭啼撒娇。彼时他后宫中的女人已然充裕,是他辜负在先,而她止不过妄动了思绪,他却已经身体背叛。他便又问不出口,回回反过头来哄她。   只能暗中督促自己尽快让羽翼扩大,好将赵氏皇权从司徒琰手中夺回。   阿昭听了大长公主的话不再喝药,三月后诊脉终于怀孕了。彼时赵慎羽翼渐丰,听闻阿昭有孕,心绪几经辗转,却终于还是欢喜。他想,她心性成熟太晚,或许有了骨肉便能自此安定。只要她安定,他便不再计较从前。   可是小太监把信递来,那信中却说:那次见你,竟然埋下希望……   信不多,却回回击中要害,一步一步将阿昭与赵慎的距离推远。   赵慎便再不期待阿昭的骨肉。   她腆着肚子,满眼祈盼地在想要与他分享喜悦,他心中却只是冷。因她的欢喜背后,藏的都是欺骗。可他还是爱她,那落胎之药在手中捻转,终狠不下心骗她喝下——她自小娇养,他怕她出事,还舍不得她疼。他甚至想要将那肇事的燕王杀死,可是司徒家对燕王的庇护,却让他恨而不能。   阿昭的月份渐大,因着年岁已长,怕走动落胎,便整日呆在宫中静养。赵慎忍不住去看她,那荣华宫中光影朦胧,阿昭抚着肚子坐在窗下,背影丰腴而臃肿。察觉他来,连忙回头凝望。那眼神中有痴怨,有祈盼,有欲言又止,最后又变成失望。   可她凭什么失望?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似他这般隐忍?她若不要如此惺惺作态倒好,明明欺骗了又何必奢望怜爱?   赵慎又恨起阿昭,日日避在姜夷安的宫中不见。这个卑微到尘埃的女人,除了卑微就不剩下其他,他不爱,却逃不过苦闷,他用情-裕屡屡麻木着内心对阿昭的爱与恨,然后离阿昭的心越来越远。   忽然有一日阿昭却生了,听说孩子与他幼年时一般模样。赵慎本不想去,却耐不住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他去到她的宫里,看见她倚在床沿给那粉嫩小儿喂奶,小儿嘤嘤稚语,她的眉眼里都是为人母的贤良,她说:“宝宝乖,长大了可不要像你父皇。”   赵慎脚步一滞,心绪无数次辗转争斗,末了还是再一次对阿昭妥协。   可惜太晚了,心思缜密的司徒琰从未放心过赵慎,她在病卧之时早已暗中鼓励镇国公培养势力。他们悄悄养着兵马,燕王这些年也在暗中养着兵马。   这些司徒琰都知道,可是司徒琰却默默庇护。不然她何来的底气说:“你可以去爱别的女人,但她的位置你要留着。然后这天下就仍然还是你的。”   世人都以为赵恪是个荒诞倜傥的闲王,可是赵慎却了解他。自小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赵慎抢了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太皇太后一死,赵恪便命人在京中布散开谣言,司徒氏族开始惊惶,尽管赵慎对阿昭逐渐恢复宠溺,镇国公已然开始与燕王密谋。   中秋前夕,司徒家军归京述职便是一场紧迫的暗涌。谁胜谁负,只在弹指。赵慎却终下不了狠心,只在宫中守着阿昭观望。可是一封信来,阿昭却迫不及待出宫了。她一走,赵慎的心也冷了。   倘若阿昭肯留在他的身边,司徒家或许还能有些忌惮;可她一走,他便被逼入绝境。枉他屡屡说服自己原谅她,她却最终还是去到那人的身边。箭在弦上,赵慎最终还是出奇不意地下了绞杀令。   ……   “我原以为,我那么的恨你,你走了,我便应该得到解脱。我努力逼迫自己忘记你,不去想不去回忆,可是我错了,我败给了思念和后悔……倘若不是那夜撞见你与独孤的说话,朕真的不相信上天会让你再活一次。昭昭,原谅我可好?朕已经安排了后路,我们可以在那里好好的相爱,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赵慎抵着阿昭洁白的额头,阿昭浑身瑟瑟颤抖,他以为她在害怕,便想要将她拦腰抱去床上。   悉悉索索,有裙裾的声响从殿门外走近。阿昭眼角余光瞥见,是姜夷安牵着女儿,手上抱着那偷来的儿子,母女俩个表情仓惶不安……她们一定也听见了荣华将要破碎的声音,想要哀求赵慎快点儿将自己处死。   此刻她们立在门边不动,应该是期待赵慎那剩下的谈话。   阿昭便笑起来,偏假装不知道。她打开燕王送开的塞北老酒,倒了满满一杯饮下,又给赵慎盛了一碗,仰着下颌对他笑:“你为我放弃这天下?好啊,那么其余的女人怎么办,那姜夷安为你所生的儿女又该如何安置?你该知道,我司徒昭是个善妒的女人,死过一回依然还是,前一世你嫌弃我未落红,我没有底气与你辩驳;这一世青桐可是清白之身与你,我可不容你再沾染别人。”   赵慎持着酒碗,蹙眉沉思。   阿昭激他:“你喝呀?怎么不敢喝了,怕我下毒?”   “朕还是以茶代酒。”赵慎取过阿昭先前沏好的茶水一饮而尽,默了良久,字字顿挫道:“阿昭,你永远不会相信我有多爱你,哪怕是你与他曾经有过什么,朕都可以容忍不计……而我对她们却没有爱,亦从来不曾有过爱。既然这江山与你不能两全,朕情愿将所有一切拱手相让!”   赵慎说着,忽然抬起头看阿昭。他的容颜甚是英俊,此刻目光如炬,并没有半分虚情。又或者太过无情。   他说他不爱,从来不爱……   那门槛边姜夷安浑身一颤,险些都要跌倒在地。也不知道愣了多久,末了踉踉跄跄地牵着女儿蹒跚走远。   “我和他曾经有过什么?”阿昭默默听完,忍不住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眼中的湿润止不住,忽然伸出手,啪地打了赵慎一巴掌。   “傻瓜,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喝这酒嚒?……你喝醉了,不允我出外寻找赵恪,你在帐中将我裹紧,可晓得自己对我做了什么?……你都忘记了,忘记你褪下我的裙裾,然后便以为我对你不贞。就因为那么几点落红,你便怀疑了我一世,倘若你对我有半分信任,又如何有后来的背叛?”   “妖女祸国,处死妖女!”   “活捉青桐,不死不得以平民愤!”   宫外呐喊声渐渐袭近,那是赵恪的党羽集结了朝臣开始逼宫。天下要易主了,那绞杀她们母子的脚步越来越近,阿昭抚着少腹站起来,从小床上抱起沁儿,最后看了赵慎一眼。   入夜的荣华宫晦暗凄清,他穿着颀长的青裳,身量修伟而高大,这样朦朦胧胧地看过去,竟又依稀生出那少年骨秀眉清的轮廓。   “父皇——”沁儿醒过来,伸出小手想要赵慎抱。   “昭昭,朕错了……可是上天既然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你便是为着沁儿,为着你我腹中的骨肉,也不该这样舍我而去!朕不信,不信你能忘记这些日子的欢好……唔,昭昭,你给朕喝的是什么?!”赵慎想要站起来拦住阿昭,却忽然头晕目眩,猛地一下栽坐于地毯之上。   果然是他偷偷换去了避子药。   阿昭咬着下唇,迫自己忘记那些蚀骨的缠绵,决然地笑道:“来不及了,三百条人命已不再。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我痴痴爱了你十二年,可是临到了死,你甚至连出现在我面前的勇气都不敢,你杀了我们尚未成型的女儿,还奢望我为你再生嚒?……没有了,再没有什么我与你的骨肉。就是有,这一回与你,也没有半分关系!”   “不,朕不信,阿昭你不能走!”那酒中无毒,赵慎却怕喝醉后阿昭会离开自己。可他不知道,阿昭却在茶水中下了假死的毒。   赵慎动弹不得,神思渐渐昏倦,眼看着阿昭渐行渐远的红影,蓦然想起太皇太后辞世的那个风雪清晨。她穿着绮红的披风,怀中抱着满月的小儿,踉踉跄跄地闯进寿宁宫。她看着他的目光已经疏离,对他没有了盼望,可他那一瞬间却早已心软,下定决心重新将她宠爱。   “昭昭,我们生不逢时,错过了太多……”赵慎阖起沉重的双眸。   荣华宫中忽然起火,升腾的焰火将整个邺康城的黑夜点亮。   已故太皇太后的宫中灯火通明,燕王赵恪滞滞地看着铜镜前的凤冠与檀木小剑,明明是被自己收进了小筐中,如何这般端正的摆在这里?   “说!这些日子到底有谁来过?”他揪着老姑姑的衣襟,剑眉横目,龇着牙质问她。   老姑姑吓得双腿打颤,只是不停地重复:“是昭昭,是昭昭回来了……她抱着她的小儿子,在这里直喊老祖宗呐……”   呱当——!   那凤冠与小剑猛地掉在地上,剑柄朝上的“昭”字却已然不见,不知被谁凿出来一片空洞,就像是被挖去的回忆。   “不——”远处的荣华宫已然大火漫天,长长的红廊上,只见一抹清宽的背影拼命奔跑。那是几近崩溃的燕王,脑袋中一幕幕画面飞驰而过,是那个叫青桐的女子与他偎依呢喃,是她眯着清澈的双眸对他微笑,她的眼中总是藏着莫名的痛,她耐着心牵引他一次次进入那红尘美好……   她抚着少腹,欲言又止:“那我呢?”   她叫他阿恪,眼中都是不舍。   他却听不见,他真是该死阿,竟然对她说:初岚已有二月身孕,本王不能不对她负责,倘若你要走,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去处……   是本王逼死了你!阿昭,你为何不早说?   ——*——   北魏二百年,宫中有哑婢青桐,乾武帝遇之,宠惯六宫,此后性情大变,国-难无数。义女青桐自知罪孽,于乾武十三年火烧荣华宫,与帝双双殉情。宫中嫔妃多遣散归家,德贵妃携子女自尽。因帝未留子嗣,群臣扶燕王赵恪继位,寇家衷心辅佐,恪帝兢兢业业,终成一代明君。   ——————《北魏国志》   (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红脸蛋羞羞,每次都拖延时间的葫芦表示好惭愧→←   话说,我又把名字改回来啦。之前想试试换个文名能不能涨点收藏,但心中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如今完结了,就又改回《宫花厌》了~(@^_^@)~   以及谢谢【呼噜、苏紫、晴未还有小鹿】几位亲的厚爱,以及所有亲们的留言~!拙文一篇,能得亲们的支持,葫芦心中实在感动,群扑么么哒~!!!   (那个……还有人想看番外咩→→ →→)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