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书名:重生之兼祧 作者:才下眉头 文案 凤冠霞帔,一抹浓艳,满身喜庆,花羡鱼出嫁,迎娶她的却是一只公鸡。她的新郎簪花披红,在别处与人拜堂成亲…… 想看女主一重生半点死亡阴影都不存在,还完全不需要成长,就麻利脑袋灵光,全知全能,惩奸除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本文没有,所以请慎入!! 本文文风偏红楼,还一口一妈,各种接受不能的慎入。(虽然这条眉头自己都觉着莫名其妙,但真有人不依不饶的不许南方人喊母亲作妈的。) *********************************** 所谓 兼祧(tiao第一声),俗称一子顶两门。即兄弟两门或三门只生有一个男孩后代时,可分别为其娶两房或三房妻子,以延续几门血脉后代。清律附例开独子兼祧之先例,清律附例规定:“如可继之人,亦系独子,而情属同父母亲,两相情愿者,取具阖族甘结,亦准其承继两房宗祧。”(以上摘自《百度百科》) ☆、第一回 柳依依毒计连环,花羡鱼含恨而绝(一)   南都,太祖开国时曾为国都,虽在成祖之时迁都北上,到了如今也依旧是国中一等的风流富贵之地。   这南都城中有一条街,原先叫什么已没人去记了,只知道如今叫元勋街,站街上随手一指,不是敕造的公侯之府,就是将相之家。   只是自成祖迁都,有能耐的都随之前往北都,留下的也不过是寥寥几家,其余一概是为主家看守房子的。   这明威将军府正是留守的其中一家,就缀在元勋街尾。   当年,明威将军韩戚曾是开国太祖的侍卫,随太祖东征西讨忠心耿耿,卒年太祖授明威将军,韩家后代子孙可世袭罔替。   后,韩氏子孙便再难见有作为的,一味只受先祖余荫庇护。   韩家到了韩风这一代,越发见了荒唐。   韩风年轻时便移性至佛法道经之上,整日只知参禅悟道,寻丹炼药,不问俗事,但求早日成仙成佛的。   就是当年其次子韩悼操和长孙韩俢御敌阵亡,韩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也不过说了一句,“二位道友竟先贫道一步得成正果,升仙而去,自此褪去皮囊,脱出苦海,逍遥自在了。”   也幸得当初韩风娶的是皇商之女楚氏,又生得一个出息的长子——韩悼滑,不然将军府怕是早早便败了。   话说,多少也有点时势造英雄。   时岁,倭国北朝一统,南朝武士流落海上成寇,大举侵扰劫掠天朝沿海。   韩风之长子韩悼滑力主抗击来犯倭寇,屡立战功,韩家先祖遗风这才得以重振。   加之韩悼滑颇得内阁阁老张振赏识,凭战功韩悼滑一路平步青云,遂又娶得大长公主之女秦氏为妻,韩家这才又见了风光。   说来世间也难有十分圆满之事。   韩悼滑在朝中为后起之秀,前程无量,然年过而立膝下荒凉,只不过同嫡妻秦氏生得一女,名曰韩涵。   因子嗣单薄,韩悼滑也曾纳侍妾数名,却都不见结果,只得作罢。   韩悼滑有意从胞弟韩悼操那房过继一子,以延续长房香火。   这韩悼操原有两子一女,两子均是嫡出,女儿为庶出。   长子韩俢,次女韩芳,幼子韩束。   要过继,无疑韩束最为合适。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韩束被过继到长房数年后,韩悼操和长子韩俢于乐清、瑞安一战中,出战不力,死了,除去韩风,明威将军府举家哀痛。   那时韩俢虽已成家,却也只得一女,无以承继香火,二房便有意要要回韩束。   长房自然不肯,韩悼滑上表奏请兼祧,皇帝闻讯特准韩束兼祧两门。   后韩束娶祖母楚氏的外甥孙女——花羡鱼,为长房妻,娶生母柳氏娘家内侄女——柳依依,为二房妻。   二女为平妻,以妯娌相称,倒也和睦。   就见这日明威将军府内,韩太夫人楚氏所居住的福康堂里,下头的仆妇婆子竟少见的毫无章程,慌慌张张的。   再听上房大院里的穿山游廊厢房中,竟不时传来痛呼的声响。   仆妇婆子们虽脚下匆忙,到底也没有大声说话的,只不时的小声询问着,“大夫怎么还没来?”   原来竟是即将临盆的花羡鱼动了胎气,且还有难产之兆,令将军府上下措手不及。   此时福康堂上房里,一位满头银丝,衣饰华贵的富态老太太,正焦急的不时张望着外头的厢房,嘴里声声念佛。   这位便是韩太夫人楚氏了。   韩太夫人的两位儿媳妇,长儿媳秦氏,二儿媳柳氏,见状忙上前劝说。   “老太太且稍安,如今您要是急出个好歹来,束哥儿大媳妇在里头知道了,越发不得安生了不是。”柳夫人劝说道。   一旁偶感风寒的秦夫人,因病应对上有些迟钝了,可这时也反应过来柳夫人的话这会子说不妥当,也就没接,拿手绢掩了掩口嘴,咳嗽了两声掩饰了过去。   虽说那里头在生产的人也是她柳夫人的儿媳,可到底不是她二房这边的,在理上秦夫人才是花羡鱼的正经婆婆,是故柳夫人心里就不如面上这般,才说出这些情面儿话来。   果然,韩太夫人听了这话,立时就照柳夫人的脸面啐了一口,“呸。”   柳夫人一个不防,被喷了一脸,想擦又不敢。   韩太夫人抬手指着柳夫人,又怒目瞪向柳夫人身边的少妇。   这少妇正是与花羡鱼同为韩束平妻的柳依依。   见韩太夫人要连带着发作柳依依,柳夫人心疼良善的内侄女兼儿媳妇,就忙挪了挪身子,稍稍挡在柳依依前头。   韩太夫人骂道:“鱼丫头怎么不得的安生,怎么成的这般形景,你们比我清楚。”韩太夫人一面说,一面气得哆嗦了。   秦夫人紧忙将韩太夫人扶持到堂上的榻上坐下,方要安抚,又听韩太夫人对柳夫人道:“原先鱼丫头帮忙打理这府里时,何曾出过这些个该打死的东西来。如今她不过是身子笨重了,多有不便,我让你媳妇帮衬着你们大太太料理家事,就立马出了长舌碎嘴的,搬弄是非的。”   都知道韩太夫人爱惜花羡鱼,怕花羡鱼月份长了身子重,不好再辛苦料理将军府里的事务,便有心让二房的柳依依暂且帮着,没想却出了意外。   韩太夫人接着道:“鱼丫头娘家出事儿了,我再三让你们打起精神来管束好底下的人,鱼丫头到如今这月份正是要紧的时候,可听不得这些,别让底下人碎嘴到她耳朵里了。你们嘴上是应得好,哄得我都信了,可如今好端端的她却知道了,还动了胎气。我告诉你们,鱼丫头和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饶得了你们那一个,你们就等着我跟你们要命。”   屋里的人立时都被吓得不轻。   秦夫人抚着韩太夫人的胸口顺气,不住劝说让韩太夫人消气。   柳依依是孙媳妇,韩太夫人说得再重她也不好还一言的,只能生受着。   可柳夫人觉着委屈大了,她花羡鱼动了胎气和他们二房不相干的,怎么就怪罪到他们二房头上了,就辩了一句,“府里底下那起子偷奸耍滑的,连我都敢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依依这样年轻不压众的。且依依在外也有一摊子事儿,这些时日里外都要她张罗的,难免有不到之处。”   这时候提柳依依外头的事儿,不说秦夫人,就是柳依依都知道要不好了。   就见韩太夫人的火气就跟浇了油似的,越发不得了。   韩太夫人抓过秦夫人端来的茶,就朝柳夫人和柳依依脚下摔去。   罢了,韩太夫人又骂道:“外头的一摊子事儿?那家正经的太太奶奶有她整日这样的?妇道人家最要紧的是名声。我不懂什么作诗,作干的,怡情也就罢了,还出什么诗集干集的,四处散了,得外头几句好话,扬名了,就以为不得了了,遂不知你柳依依的大名,每日都不知在那些个上三流下九流,无赖花子,脏的臭的男人嘴里来回嚼个几回,和那些名声在外的粉头娼妇有何不同。”   对于柳依依的名声在外韩太夫人不满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为了家和也不过是旁敲侧击敲打一二,柳依依是知道的。   可如今一气说了出来,柳依依脸上不好看心中也委屈,柳依依知道这世间人的观念不比现代,同他们说不到一块的,所以柳依依也不敢有多余的话。   韩太夫人喘了口气,缓了缓,接着又道:“这南都城里,想手头宽裕些做营生买卖的,也不是没有的,可也是支使下头的人去周转应付,每年图个孝敬就是了。没你这样大张旗鼓打自己名号,迎来送往的不尊重。也只你们婆媳以为得了风光体面了,殊不知府里上下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   说起做买卖来,柳依依起初也是一时没想周全了,不过是图便利,想着现代的那一套,借着自己出诗集得的名声,将手头上的买卖名号给打出去,广招客源而已,其余一概不知道顾忌。   “有这能耐不如积些福分,尽早给二房留个血脉。”韩太夫人的一番话自然是重了,若是平日里韩太夫人就是再偏心花羡鱼,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今日到底是被气得不轻。   而柳依依听了最后这句,脸色霎时青白,韩太夫人是说一千道一万,只“血脉”二字才戳到了柳依依的心肺了。   自同韩束成亲以来,柳依依不是没得过喜讯,只比花羡鱼早的,只是头回的胎死腹中了。   第二回,一家子倒是小心了,十月怀胎柳依依不知吃了多少汤药,总算保住到了瓜熟蒂落,不想却是个病秧子,没出百日就没了。   柳依依也正是因此伤了元气,落下了病根。   后来府里也不知请了多少的名医仙长,看了却都说不清楚症源的,遂就有人传说她柳依依福薄,上辈子少积阴德,这辈子没儿孙福。   也只柳依依她自己知道缘故了,这是因为她和韩束的血缘关系。   韩束如今虽过继到长房去了,可他到底还是柳夫人亲生的,而她柳依依却是柳夫人一母同胞的兄长之女,就是柳依依的生母,也是韩家极近的表亲。   故而使得柳依依和韩束的血缘太近了。   近亲结合所得的孩子死亡率高,就是活了下来也多发痴呆、畸形和易得遗传病。   柳依依当初为能在这对女子极是不公的世间存活下来,明知有此隐患亦要嫁给韩束,除了因她爱韩束之外,不无侥幸之心。   以为这时空多少人都如此亲上加亲的,不见会如何的多,柳依依便觉着她应该也不会是那不幸中的一个,不曾想到底还是害了孩子。 ☆、第一回 柳依依毒计连环,花羡鱼含恨而绝(二)   虽觉丈夫韩束待她如旧,但柳依依还是隐隐生出多少危机感来。   在这世道,子嗣太过重要,一个女子若无子嗣,除非似秦夫人那般,得一位大长公主做娘,如若不然只怕很是艰难。   她柳依依不过是一抹遥远时空而来的孤魂,如今她所得的这一切,不论是家财、名声,还是丈夫韩束,皆是她小心经营得来的,十分不易,绝不能再败,否则还会似前世那般,落个家破人亡。   这些柳依依都想得清楚,她自认求的也不多,不过是一份日后的安稳罢了,所以她需得有个子嗣才行,那怕只是个女儿。   可子嗣何来?她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谁都不敢说。   但眼前花羡鱼肚子里,不就正揣着一个。   虽不是亲生的,可只要夺了来养熟了,谁也别想再要回去。   至于花羡鱼,就怨不得她柳依依心狠了。   谁让花羡鱼在她柳依依身子不便之时,乘虚而入。   名声也罢,家财也罢,就是名分,她柳依依都能同她花羡鱼分享了。   只一样不能,就是丈夫韩束的心。   她柳依依可非她们这世间的人,她不爱便罢了,她的爱情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而提及子嗣也是柳夫人的痛,平日里没少给柳依依找什么海上方的,就是不见效,故而每每说起子嗣,让柳夫人待柳依依的心也陈杂得很。   不想这时韩太夫人又道:“修哥媳妇呢?”韩太夫人这里问的正是韩俢的遗孀——宁氏。   柳夫人讷讷道:“她到底是孀居之人,这样的事儿她来了怕是不便,就让她在家里守着诗姐儿了。”柳夫人口中的诗姐儿,也就是韩俢留下的唯一血脉。   韩太夫人冷哼一声,道:“平日里那都有她,今儿用得着她了就孀居不便了?”   柳夫人立时就羞红了脸面,不敢再言语了。   而说起孀居的大儿媳妇,让柳夫人不禁又记起了故去的大儿子韩俢,一时间竟不顾脸面,失声大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啊,苦命的修儿……”   听柳夫人哭诉得凄凉,韩太夫人不由得也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二儿子——韩悼操,一时也酸了鼻头,红了眼圈。   秦夫人只得两面劝解,柳依依则忙着告罪,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婆子进来回话,说:“大夫来了。”   韩太夫人听了,一时也顾不上感伤,忙道:“那还不赶紧带祝大夫过去的。”   婆子得了话也不见去,踟蹰着。   韩太夫人如今着急在心,那里还瞧得出那婆子的欲言又止,另有隐情的,便骂道:“作死的东西,是不是如今连我都支使不了你们了。”   婆子立马跪地上,一迭连声地告饶说不敢。   秦夫人一面劝韩太夫人,一面回头训斥那婆子道:“有什么话还不快说,若有什么闪失可不是你能吃罪得起的。”   婆子这才敢爽快地说了出来,“小的知道,一直给束大奶奶瞧开的是祝大夫,没有不赶紧去一心堂请的,可就这么赶巧,祝大夫不在,说是……说是……”婆子说一行瞧秦夫人一行,最后竟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这些大伙自然都瞧见了。   只见往日里面上矜持不苟,恬淡和顺的秦夫人,这时也不禁两眉微锁了。   “说是去哪了?还不快说。”韩太夫人喝道。   婆子不敢再支吾,道:“说是被裕郡王长子夫人,请到郡王府里去了。”   柳依依听了,嘴上又抿了抿,没人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婆子口里的裕郡王长子夫人,正是秦夫人的亲生独女——韩涵。   韩涵是秦夫人的心头肉,就是韩束在她面前都要让几分的,前年才出的阁,嫁的正是裕郡王长子。   “好端端的,涵儿请他一个擅瞧妇人病的做什么去?”韩太夫人这话问的是秦夫人。   这些秦夫人那里知道的。   就听婆子又回道:“说是听说束二奶奶铺子里的什么益母草养颜膏的方子,就出自祝大夫,这才请的去。”   柳依依铺子里养颜护肤的东西好,城中的女眷都是知道的,所以多少人想得她的方子,只是这些都是人家做生意的根本,自然不会轻易给的。   登时,屋里的人都朝柳依依看去。   柳依依一时无措地抬起头来,怯怯缩缩的忙摆手,“方子我早给了长子夫人的,想来是长子夫人怕细处不明,这才又找了祝大夫去对问了吧。”   事一遇上女儿,秦夫人就是护短的,赶紧岔开话对韩太夫人道:“按我说,如今不论是谁,赶紧让大夫给鱼丫头瞧了才是要紧的。”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韩太夫人一面点头,一面催促着人赶紧去。   少时,听婆子又来回,说胎气是稳不住了,大夫只能用药催着发动了。   一时福康堂院里又是一阵人进人出的匆忙。   韩太夫人看着越发焦心了,想亲自去瞧瞧,但屋里人那里敢让她去的,就怕她让血气给冲了。   于是韩太夫人就想让秦夫人去,可秦夫人正感风寒,进去了谁说得清楚会是她被血气给冲撞了,还是她把病气给过了。   柳夫人去也是合适的,可瞧她那畏畏缩缩不情不愿的样儿,去了反倒给花羡鱼添堵了也说不准。   一番忖度下来,柳依依就成了她们中最合适的。   这些柳依依自己也清楚,也不待韩太夫人说话,就见柳依依乖巧地上前两步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别急,不如我去瞧瞧。”   韩太夫人连忙道:“素日里你和鱼丫头也亲厚,你去瞧瞧也在理。快去吧。”   柳依依蹲了福,就出去了。   待瞧见柳依依出了门,韩太夫人又恍然问道:“可打发人去告诉束哥儿了?”   秦夫人回道:“去了,只是前些日子束哥出城练兵去了,这会子怕是打发去的人还没到。”秦夫人稍顿了一会子,又道:“还有太爷和大老爷那处也都打发人去回了。”   闻言,韩太夫人猝然回头,道:“回他做什么,他就是来了又能顶什么使的?”   韩太夫人这话让人有些不明就里,可秦夫人却是听明白了。韩太夫人话中的那个“他”,指的正是她的公公,如今在城郊南极观修行的韩风。   因韩风早年便移性了,韩太夫人不得已一人独撑起的将军府,可想而知当初的不易,直到儿子成材,韩太夫人这才放下了担子,享几年清福。   外头都说韩风和韩太夫人和睦,如今从韩太夫人这话中,可知韩太夫人对丈夫韩风并非无怨的。   罢了,韩太夫人又问:“是哪些个碎嘴的害的鱼丫头,可都查问清楚了?”   秦夫人回道:“问清楚了,自个认的罪。”   韩太夫人冷哼了一声,“算她还有些肝胆,她家里人就发配出去,她却不能轻饶了。”   “是。”秦夫人应道。   正房里如今是个什么情景,在厢房里的花羡鱼自然是不知的,只因一阵紧过一阵的疼,几乎就耗去了她一身的力气。   加之心中记挂着娘家的生死未卜,再耗费了花羡鱼的心神,一根蜡烛两头烧,一时竟有些力尽神危了。   稳婆果然是老道的,一见花羡鱼不妥了,就立时让人捧来参汤给灌下去。   参汤就像不要银子似的往花羡鱼嘴里灌,罢了,又让她将参片含在口中,这才又拉回花羡鱼来。   稍作歇息,花羡鱼得了气力,咬牙一鼓作气,终在掌灯之时生下孩子。   只是不待花羡鱼瞧清楚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被闻讯赶来的柳依依将孩子给抱走了。   柳依依自然不敢把孩子就这么抱她屋里去养着,就见她将孩子严严实实裹了齐整,才往韩太夫人上房去了。   “恭喜老太太,贺喜大太太。”人还没进上房,柳依依就扬声报喜了。   待到人跨进上房门,瞧见韩太夫人在秦夫人和柳夫人的搀扶之下,颤颤走来,柳依依一面抱着孩子,一面福身又道喜。   韩太夫人那里要听这些虚的,只一叠声地问:“是哥儿还是姐儿?”   柳依依低头用指尖抚弄了下孩子的脸蛋,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明珠入拿,增辉彩悦。好一个美人胚子的。”   一听这话,秦夫人方才还有些许期许之意在面上的,一时也就淡去了。   这些柳依依自然瞧见了,抿了抿嘴。   大房比他们二房更想得个能承继香火的,可千盼万盼,得来的却是个女孩儿,如何让秦夫人不失望的。   这让柳依依觉着,将孩子归她名下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然,韩太夫人却不似秦夫人,瞧过孩子后便要接了过去抱,“好可怜见的。”   韩太夫人十分疼惜孩子的模样,让柳依依有些意外,在将孩子递予韩太夫人之时,暗中掐了孩子一把,让孩子疼醒哭了起来。   见孩子好端端哭了起来,韩太夫人一接手就赶紧轻拍慢哄着。   可韩太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方才又是为花羡鱼揪心担忧耗费精力的,又是对柳夫人和柳依依大动肝火,少时就乏了。   柳依依极有眼色,紧忙上前把孩子接过去,“想来老太太也乏了,还是让我来吧。”   孩子被韩太夫人哄了这会子也歇了不少,再到柳依依手里颠几下便止住不哭了。   见状,柳夫人笑道:“看来这孩子和依依倒是投缘了。”   柳依依一副抱孩子就舍不得撒手的样子,也做玩笑道:“也说不出个缘故,自打头一眼瞧见她,我就说不出的喜欢。”   韩太夫人没接这婆媳的一唱一和,就着柳依依的手又看了一会子孩子,“前些日子说好的奶妈子,可来了?”   秦夫人回道:“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韩太夫人道:“赶紧让她把孩子抱我里屋暖阁去,好生喂养着。”   柳依依一怔,虽不愿,到底还是将孩子给了进来的奶娘。 ☆、第一回 柳依依毒计连环,花羡鱼含恨而绝(三)   等奶娘把孩子抱进里间去,韩太夫人才又问起道:“鱼丫头可好?”   众人就见柳依依面带些许忧虑,又迟疑了片刻,最后到底还是照实回了,“方才婆子给嫂子擦身子时,说下头淅淅沥沥的竟一时不能断,瞧着是崩漏的兆头。我才让她们领大夫去瞧了。”虽说她和羡鱼同为韩束妻,平起平坐,年纪亦比花羡鱼大,可花羡鱼到底是长房这边的儿媳妇,故而柳依依才唤花羡鱼一声嫂子。   听了这话,韩太夫人等面上的颜色都变了,大有谈虎色变之意,“这怎么得了?赶紧修方抓药才是呀。”   柳依依连点头道:“这症候,怕是祝大夫来了也是开一剂固元汤。只是这大夫不如一向瞧开的祝大夫清楚嫂子的身体,这固元汤分量多了伤身,少了一时又不能见效的。也不知这大夫是如何定夺的?”   韩太夫人忙道:“你赶紧去一旁瞧着,适时提醒一二也好,别让那大夫开出虎狼药来。”   “是,我这就去。”柳依依蹲福就走。   待柳依依到厢房,那位大夫正好在修方开药。   大夫见是女眷,一时也不敢造次,目不斜视的,只待人进了里头落了帐幔,这才又直起腰身,却听里头传来声音,“先生要用的可是固元汤?”   “正是。”大夫回道,“奶奶是因生产而气虚,不能摄血而出血,现的漏症。固元汤有补虚,固元,止血之效。”   “嗯,倒是对症的。”柳依依道,“只是有一事,怕先生还不知道。我这位嫂子与别人有些不同,对固元汤竟有些不能消受,所以分量该如何下,若是祝大夫在就没有不清楚的了,只如今是先生在诊断,我不得不问一句。”   大夫听了,忖度了片刻,道:“若是如此,不才以为不该冒险,量以轻渐重才好。”   柳依依道:“嗯,这些我不懂,先生瞧着办就是。”   罢了,大夫在原先方子之上,将几味药减了量这才让人去煎煮,又嘱咐道:“得此症候,还需小心冷暖,切不可受风,受气,受惊。”   柳依依也应了。   下头的人忙忙将汤药煎好,柳依依亲自给花羡鱼端了去。   柳依依端着海棠式的小托盘,小心推开槅扇进碧纱橱去。   碧纱橱里虽已用艾草熏蒸过了,可一时也压不住那阵血腥气,所以才一进去就迎得一面带着血腥味儿的热气来。   火盆和熏笼都烧得旺旺的,花羡鱼就在里头的暖阁里。   此时也不知为了什么,花羡鱼竟要挣扎着起身下地。   见状,柳依依呵斥里头服侍的人,“好放肆的东西,还不赶紧服侍你们大奶奶躺下的。大奶奶如今身子正虚着,若有什么闪失你们可担不起。”   媳妇丫头们自然是不敢回嘴,忙压着花羡鱼躺靠在床头,又盖严实了才罢。   柳依依指着那些个丫头婆子,又道:“你们自己到刘家娘子那里去领板子。”   登时,屋里的一干丫头婆子无不跪地求饶的。   可柳依依却狠了心,冷冷道:“你们只管喊,我给你们都记下了,多喊一句多十板子。”   一干人立时就不敢再做声,被从外头进来的仆妇婆子给叉了出去,屋里这才又清静了。   花羡鱼在见柳依依进来便不挣扎了,柳依依要处置了那些人,花羡鱼自然要讨情的,可不中用。   待那些人被拖出去后花羡鱼也就丢开不管了,问一直记挂着的娘家的事儿,“我家里到底如何了?”   柳依依迟疑了片刻,道:“唉,大老爷和爷连着几日都为这事儿四处打点,却了无音讯,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闻,花羡鱼的心头就添了一层郁结,瘫软在床上喘了许久。   柳依依笑着将托盘放暖阁炕边的小杌子上,将自己的丫鬟也打发了出去,这才道:“你只管安心月子,一切有爷在呢。对了,你不问问孩子?孩子长得可好了。虽是姐儿,老太太一瞧就心疼得不得了。”柳依依一面说,一面拿着调羹喂花羡鱼吃药。   “那大太太呢?”花羡鱼又问,语气急了些,可见她更在意秦夫人的态度。   柳依依闻言怔了怔,后又强作欢喜般地道:“自然也是喜欢的。”   柳依依做得这般明显,花羡鱼那里还会不明白的,脸上现了黯然,心头再添郁郁,苦笑道:“你莫要哄我,我知道的,大太太一直都盼着长房能先得个哥儿。”   柳依依见上钩了,又笑道:“也罢,二太太和我喜欢就成。你放心,我会照看好这孩子的。”   花羡鱼一听这话,就觉着有些不对,可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平日里柳依依和自己好,帮着照看的意思,便谢道:“这倒是不用,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平日里多来瞧瞧孩子就是了。”   柳依依一面喂花羡鱼吃药,一面又道:“都有丫头婆子呢,那里就累得着我了,再说孩子以后怎么都得叫我一声娘,我可不能只图受用的。”   花羡鱼立时便沉了脸,想要推开柳依依喂来的手,却发现身子太虚连这点劲儿都使不上了,竟推不开,便急道:“你在浑说什么,这可是我的孩子,凭你说上天去,也没有喊你做娘的道理。”   柳依依脸上还在笑,只是手上的却不管不顾了,花羡鱼不吃她也硬灌着吃,那怕让汤药洒了花羡鱼一身的。   “凭什么?就凭爷心疼的是我,爱惜的是我。”柳依依道,“我连着没了两个孩子,又落下了这病,爷这才借了你的肚肠给我留个孩子的。”   这话对花羡鱼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让花羡鱼原就不甚好看的面色,越发难以见人了。   “不然以爷的性子,怎么会忽然对你上心了。”柳依依再度重创了花羡鱼。   “不可能……”可除了一味的摇头不愿去相信,花羡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   回想当年,她花羡鱼初见韩束,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喜欢上了。   可韩束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   后来为了嫁韩束,她寻死觅活的没少闹。   她知道,秦夫人瞧不上她这样品行的,也没那家姑娘像她这样没皮没脸的,上赶着倒贴的,让韩束落了面子,却不得不娶她为妻。   这些她都知道,也明白,可她顾不上了,就怕不能同韩束相守。   最后虽如愿嫁入将军府,可韩束对她花羡鱼还是那样,外人都说他待才柳依依好些。   就算如此,花羡鱼仍旧全心全意对韩束,她始终相信只要以真心而待,丈夫终有一日会对她回心转意的。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韩束待她日渐好了,她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后来,得知她有了身孕后,韩束待她就越发小心爱护了。   那种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几乎幸福得让她溺死当中。   可柳依依却说,这些……这些原来都不过是一场另有目的的戏。   想起那些蜜里调油的日子,让她花羡鱼如何相信会都是假的。   花羡鱼只觉蓦然凄凉,腹下一阵闷痛寒凉,身下的温湿像是愈发了。   想着,花羡鱼猛一咬牙,心道:“假的?!都是假的,就算韩束给她的都是假的,又如何,孩子到底是从我肚肠中爬出来的,谁也别想抢走。”   罢了,花羡鱼忽然笑了起来,“哈哈……果然是好算计,可你别忘了,老太太那里,你们就说不过去。”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拿着调羹搅着汤药玩,“老太太?”接着哼笑了一声,“老太太对我们二房有愧,不过只是一个孙女,放在那一房养着不是她亲孙女的。”   花羡鱼一面笑瞪着柳依依,一面留着眼泪,声音越发虚弱了,“只要我活着一日,谁也别想打我孩子的主意,你就死了这条心。”   因着激动花羡鱼气息一时不畅,竟急剧地咳嗽了好一会子,又道:“都知道你是生不出个东西来的,就算你用了手段,把孩子骗了去,也没人信是你的。”   花羡鱼这话结结实实把柳依依给激怒了。   柳依依将药碗往杌子上用力一搁,恼羞成怒道:“花羡鱼,话说到这份上,你以为你还活得成吗?我自然是容不得你的。”   花羡鱼原先又伤又气的心,听了柳依依这话心下又是猛然一提,满面惊恐地看着那歪倒在杌子上的药碗,末了恨恨道:“柳依依,你好阴毒的心,竟然想要药死我。”   柳依依却突然笑了,“当我同你这般没脑子吗?就是再缜密的算计,下药这种手段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怎会任凭人寻着痕迹追查上我的。你还未觉察呢?你如今这副破败的身子,还用我作甚的,我就什么都不做,你也不能长久了。”   再添了惊吓的花羡鱼,此时身下崩溃了一般,温湿粘稠染了一床,身子愈发冰凉,神智更是恍惚了起来。   可想起孩子,花羡鱼发狠就是不让自己昏死过去,“来……来人,救……救命,救命……”   柳依依轻笑道:“莫要费那气力了,没瞧见我方才把她们远远地打发到刘家娘子那里去,领板子了吗?”   一时,花羡鱼也不知从那里来的气力,一把抓住了柳依依的衣袖,“柳依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等着。”柳依依不示弱,使劲儿想拽回袖子,却不能,便有些慌了,愈发使上了气力拉扯。   只闻“嘶啦”的一声,竟给花羡鱼撕开了柳依依的袖子。   柳依依一时收力不及,跌坐在地。   等柳依依再抬头,只见花羡鱼惨白着面色,裂眦嚼齿的半个身子悬在炕边望着柳依依,模样十分可怕,吓得柳依依坐地上倒退着往后躲的。   这时,韩太夫人屋里的孩子,无缘无故的就哭了起来,怎么哄都不成。   也是这时,有丫鬟来回,“爷回来了。”   韩太夫人等就听外头传来盔甲锁片的沉重脚步。   少时就见一轩昂男子,披盔戴甲,风尘仆仆地进来。   这迟来人就是韩束。   可惜这些花羡鱼都不能再知道了,她怀着满腹的怨恨与不甘,气绝身亡……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一)   满腹的仇恨还在翻腾,恨不得与柳依依同归于尽的决绝还在心头,花羡鱼却猝然惊醒了,茫然四顾,原来自己只是孤身枕臂睡在池边的石板凳上。   六月雪落了花羡鱼满身,一头一脸的花香散落,蜂蝶闹穰穰的绕着她。   池边沿岸上摆着一朵残荷,掉落花瓣几片在池中,或如小舟般漂浮在水上,或沉到池中,不见踪影。   再往远些瞧去,云淡风轻,荷香满池,荷叶荡漾。   这样的情景花羡鱼并不陌生,这应该是她老家广东合浦老宅里的景致。   可他们一家赴南都已是多少年的事儿了,怎的忽然又回来了?   花羡鱼不禁有些恍惚了。   慢慢的,花羡鱼坐起身来,抖落一身的花瓣,从石板凳上下来,就觉枕着石凳的半身冰凉,眼前有些发黑,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掉进池子里去。   好一会子花羡鱼才稳住了身形,一步一步从树荫里走出,让骄阳拢了一身的暖光,这才驱走了寒气与眩晕,回过神来观望四周。   碧波水池,假山子石,青砖红瓦,花鸟鱼虫,树木葱茏,果然是老宅里的园子。   古有云: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这南珠,说的正是花羡鱼他们老家的合浦珍珠。   花家祖辈采珠,养珠,到了花羡鱼曾祖父这一辈,他们家的珍珠更得皇帝钦定为进贡御用的珍珠,让花家立于鼎盛之时。   老宅正是那时修的,整个宅子由左右两路,五进的四合院而成的。   大门位于右路院子的坎位,是青砖雕花的门楼,两旁是耳房,这为一进。   宅中左路前头是给家里下人住的院子,后头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这个园子。   记忆中,园子里只住了花羡鱼的继曾祖母刘氏。   花羡鱼故去的曾祖父一生娶妻室两房,纳妾室四房。   子嗣,有先头亡妻封氏所出的长房嫡子花晋华,接着是二房庶出的花晋荣,最后是填房刘氏所出的——花曾祖父的老来子——三房的花晋明。女儿也有,只是都当是泼出去的水了。   花老太爷对三个儿子,不管是正出庶出的都一视同仁,但对长子花晋华另有期望,望花晋华能考取功名,走仕途经济之道,摘去商籍,光耀花家门楣。   花晋华正是花羡鱼的祖父,只是花晋华却是个福薄不寿的,没等来高中便先其父亲而去了。   花老太爷只得将希望寄于长孙花景途身上。   花晋华一生只娶了花羡鱼的祖母楚氏,又只得花羡鱼父亲——花景途,一子。   花景途读书刻苦,也不负众望,头回入试便中禀生,那时花老太爷已弥留,正是在得知此好消息后,欣慰而终的。   可自打花景途中了禀生,就屡试不中了。   而在花太爷死后,花家不论是进贡珍珠,还是家里的营生,刘氏都以花景途读书心无旁骛才是首要,不让长房插手了,将家中的一切进益都抓在手里交给三房打理。   长房还好,当初花羡鱼的祖母楚氏和母亲康氏都是嫁妆丰厚的,这些年康大奶奶又持家有道,日子虽比不上三房,却也还算宽裕。   倒是二房不容易,在花晋荣在世时,家中事务还能插手一二,等花晋荣一去,二房便只能等着三房从指头缝里漏出三多两少来过日子了。   二房自然不满的,可有刘氏坐镇,也翻不出大浪来,逼着二房依附了长房。   再说回老宅。   老宅右路的四合院,才是正经的正房大院。   花家因刘氏尚在,未能分家,三房人人口不少,但都同住老宅。   二进院子有大天井,上下为面阔五间的上房和花厅的倒厅,左右是三间的厢房,并无抄手游廊,只有连接各处的檐下廊。柱子也非北边那样的大红奠石基圆木柱,而是麻油石的石柱,所以就没有了北边四合院那样的雕梁画栋,只有石柱的朴实本色。   这进院子,住的正是花家的长房,上房是花羡鱼的祖母楚氏独居,东西厢房则是花景途夫妻和长子花渊鱼起居坐卧之处。   四合院里不论是上房还是厢房都没耳房,只在上房和东厢房的夹角处有一小穿堂可到三进的院子里去。   三进院子二房一家所居,结构同前头相同,只是没花厅和倒厅,多了紧贴着前院上房的公背屋,这屋子是用来供奉祖宗神楼的。   这进院子上房住的是花羡鱼的三堂叔花景怀夫妻,左右厢房是花景怀的儿子们住着。   四进的院子自然是三房所居之处了。   再往后就是后罩房,花家一概未出阁的女儿,不论辈分都在那里住着。   就花羡鱼这一辈和前一辈的花家女儿也有不少。   花羡鱼上头有一位长她一岁的庶出姐姐,叫花玄鱼。   而二房花景怀也有女儿,分别是比花羡鱼长两岁的大堂姐——花双鱼,和比花羡鱼长一岁半的二堂姐——花戏鱼,还有比花羡鱼小两岁的小堂妹——花映鱼。   三房的花晋明虽是长辈,却比花羡鱼父亲花景途还小一年,所以还未有孙子辈,只有花景贵一子,和女儿花如玉、花如香。   花如玉和花如香年纪虽同大堂姐花双鱼相差无几,可因着辈分,花羡鱼她们也需称一声姑姑。   花羡鱼顺着记忆,走出了花老太刘氏所住的园子,一路四处张望,竟然和当初一般,没有丝毫不同,让花羡鱼愈发疑惑了。   “难不成‘那些曾经’,都不过是我的南柯一梦?”花羡鱼喃喃道,只是她分不清到底醒来前那些是梦,还是现下才是梦。   花羡鱼整个人毫无精神的四处游荡着,也不知在找什么,迎面便走来两位韶华正红,年纪相仿的少年郎来。   少时,两少年也瞧见了对面而来的花羡鱼。   身穿姜黄色衣衫,面目可亲的少年扬声道:“小妹可是同姊妹们到园子里给老太太请安去了?怎的这时候才回?”   原来说话的正是和花羡鱼一母同胞的哥哥——花渊鱼。   而另一位少年,剑眉高吊斜飞入鬓,目横丹凤眸光清朗,身姿修长挺拔如松。   再看他头戴南珠的银冠,身着颜色清淡的素服,却也不能减他半分风姿。   真真是俏若春花,洁比秋菊的人物。   只是这位素服少年不知为何,见到花羡鱼之时竟略有些狼狈,欲要躲闪。   花羡鱼不用细看,便知这位素服少年就是韩束了。   想起梦中,韩束总和柳依依谈诗论对,为能同韩束亦有共同话语,她逼着自己去背诵柳依依所出的诗集。   记得里头正有一首,可谓是她自遇见韩束以来的写照。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每每读到,花羡鱼无不感慨之贴切。   只是如今大梦方醒,花羡鱼心头怨恨难消,也才知她做不到“不能羞”了。   韩束见躲闪不过,一时略是尴尬作笑,同花羡鱼问好道:“羡……羡鱼妹妹好。”韩束一面问候,一面做好了花羡鱼会似以往那般扑过来,他好闪避的姿势。   没想花羡鱼只是脚下发虚着,飘一般地走过来而已。   “妹妹你怎么了?”花渊鱼忙过去问道。   花羡鱼觉着头重脚轻,十分不舒坦,但唯恐哥哥忧心,耽误了哥哥的功课。哥哥书得用功,记得在“那些曾经”里头,哥哥日后虽不能状元及第,却也是二甲传胪。   再听方才花渊鱼同韩束的谈论,可知秋闱在即了,故而花羡鱼便强作笑颜道:“哥哥莫要担心,不过是方才见日头炎炎,园子里树荫底下倒是阴凉避静得很,就靠石凳上眯了一会子,现下不过还没醒过盹来罢了。”   花渊鱼叹一气,道:“你这贪凉的性子,多早晚才改。”   兄妹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寒暖,花羡鱼这才蹲福辞了,晃晃悠悠的又离开了。   这期间,竟然连一眼都未曾看过韩束,让韩束愕然不止。   花羡鱼虽是这般说,可她的面色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花渊鱼只道妹妹是受了什么打击挫折才这样。   想罢,花渊鱼领着韩束到一处人稀僻静地,略显老成道:“不怕表兄恼,我们家也不是没那自知之明的,怎耐妹妹豁出去了脸面,而长辈们也不过道妹妹她小孩儿心性,这才纵容了她。家父家母又怎么会不知的,像我家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如何能同南都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可比,表兄不能入眼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小妹到底年纪尚小,若是冲撞冒犯了,表兄只管告诉家父家母,自然有他们管教,表兄又何必这般伤她脸面,她到底是女儿家不是。”   韩束一听这话,立时就明白了,花渊鱼是以为自己不耐烦花羡鱼的纠缠,私下对花羡鱼说了重话,伤了花羡鱼的心。这可冤枉死他了。   在他韩束看来,花羡鱼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花羡鱼长得面若银盘,杏眸噙露,相貌不算十分上乘,可也不丑;身姿丰莹,却不臃肿,十分讨喜。   花羡鱼此般形容,虽不似南都时下那些娇袅不胜的女子,但也不娇柔做作,且为人热诚纯真。   故而韩束虽被花羡鱼处处纠缠,不胜其扰,但也从不生厌。   一来因少年心性,二则以为得一女子倾慕,乃人生得意事。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二)   常言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正是这意思吗?故而韩束从未有过贸然了断花羡鱼心思的念头。   所以韩束听了花渊鱼这话,忙起身摆手解释道:“慎卿你且听我说。”   慎卿正是花渊鱼的表字。   罢了,韩束接着道:“慎卿这话,我不敢十分喊冤,因这里头也有我的私心在。只是自我到你家,你我兄弟行止坐卧皆在一处,我是如何的人品,你是知道的。羡鱼妹妹年纪小,懵懂不知事,我自是不会计较,妹妹闹至今日,若我没半分纵容的心,也不能到今日的地步。既然我能纵容,又何必到今时今日才背地里出口伤她,害得她伤心。”   花渊鱼才将先头的话说出,便知不妥,现下再听韩束这番肺腑之言,心中愈发过意不去了,不禁也掏心挖肺同韩束表述了一番,最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妹妹对韩束的心意,又问道:“也知是高攀了你们家,但那是我妹妹,难免不想她能得好的。如今只问你对我妹妹可有意?”   闻言,韩束一时迟疑了。   过了许久,韩束才略带自嘲般地哂笑道:“多少人都说我命好,日后可承继明威将军府。只是谁人又明白我的难处?面上光鲜,实则只比寄人篱下。生身父母成了叔婶,再难亲近;有心日后孝敬养父母,每每又得生母之怨;生父亡逝,悲痛之余,想给生身父亲斩衰尽孝,却又因身份不同而不能了;欲拉扯孤母寡嫂,又担心养父母的颜色,唯恐他们不悦,让孤母寡嫂愈发艰难。若非祖母可怜我孝心一片,也不会让我到你们家来,悄悄为生父与兄长守制。我平日里在家都到这般田地了,更遑论我越发不能做主的亲事了。”   韩束稍顿了片刻,又道:“虽有旨意让我兼祧两房,但养母有一外甥女,常年在我家调养身子,人前人后无不昭示着那便是长房儿媳。而我生母亦早有中意的人选,那便是我先母舅的女儿。就是我有意又怎样,让羡鱼妹妹做小不成,这如何使得,实在是委屈了。”   韩束的家境,花渊鱼是时有听说的,只是没想到韩束会这般身不由己,叹了一气后,又道:“我们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名门,却也没有拿自家女儿去做小换体面的。二则你这样的尚且不能事事如意,莫说我妹妹了。我看还是让妹妹早断了这痴心才是。”   闻言,韩束一时默然不语,垂头思度。   再说花羡鱼,回到她和姐姐花玄鱼的房中时,一是因在园中酣睡,到底着了凉,二来方才见到韩束,又耗费了好大的心神才没让自己扑过去质问韩束的负心薄幸,所以一时气力用尽,神色危急了。   待到花羡鱼的小丫鬟珠儿找来,花羡鱼早已倒在床上,浑身发热,昏睡不醒了。   珠儿不敢有误,飞奔着到前头去回了花羡鱼的母亲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知道后,如何请的大夫,大夫如何断的脉,开的又是什么方子,又怎么煎的药给花羡鱼调服,这些花羡鱼一概不知,病得浑浑噩噩,一味只做起梦来。   梦里,花羡鱼只听有人在哭闹,口中直嚷着,“我今生今世非束哥哥不嫁。凭她们什么林蕊初,柳依依的去,我哪里就不如她们的?”   这不是她花羡鱼,还有谁能说出这话来。   原来竟然又梦见了当初,她自己撒泼打滚逼着家中父母非要嫁韩束的情景。   花景途和康大奶奶最是疼惜这个女儿,有时就是花渊鱼也不能及的。   只是这事儿不是做父母的不肯依,只是韩府里的事儿,他们比女儿看得清楚。   虽说韩太夫人是十分中意花羡鱼的,可那府里的太爷和太夫人如今都不管事了,长房秦夫人和二房的柳夫人对儿媳人选又都是各自心里有了主意的,就是韩太夫人也没有强驳的道理。   这些花羡鱼当时是不懂,现下梦中旁观,到底明白了父母的顾虑,没有不着急在一旁对着哭闹的自己喊:“不能嫁他,不能再嫁他了,一步错悔恨终身……”   只是不管她如何声嘶力竭,梦里的人都听不见。   就听花景途重拍桌案,一时震响惊心,向花羡鱼呵斥道:“放肆,自古婚姻大事,那一桩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己做主的道理。你不要脸面,我还怕别人戳脊梁骨。来人,把小姐送房里去,一日不想明白,就一日不许出来。”   到底还是做娘的更心疼女儿些,待小花羡鱼被带了出去,康大奶奶拿手绢按了按眼角的湿润,道:“只可怜阿羡的一片痴心了。想当年我艰难就罢了,怎的我女儿也这般命苦。”   这话不禁勾得花景途想起当年他和康大奶奶的一波三折来。   当年花晋华死得早,等花景途中了禀生后,花老太爷也跟着去了,一时间花家上下就花老太刘氏做主了。   那时候,刘氏见花景途是个大有前程的,便有心拿自己娘家的姑娘贴花景途。   可花景途是早定了亲的,刘氏便变着法地逼花羡鱼的祖母楚氏同康家退亲。   楚氏是个木讷柔弱没主意的,幸得康大奶奶性子刚烈果决,爱憎分明,当下就让康母同楚氏商议婚期,同月便嫁了花景途,让刘氏不得不歇了她的心思。   想罢,花景途埋头叹了一气,良久后方又道:“若是用心办起来,让阿羡嫁入他们家也不是不能成的。”   康大奶奶顿时止住了泣声,问道:“这话怎么讲?”   花景途灌了一口凉茶,润润嗓子道:“朝廷一直是以南倭不及北虏成患,所以对南边的军饷钱粮诸多迁延,已成不成文的规矩了。韩悼滑是个一心抗倭以求功成名就的,自然少不得去巴结孝敬上头,和他妻姐一家——林家的,以期林家在户部能按时拨发银子。如今张阁老被弹劾,其与林家关系匪浅,林家自然也被沾带了,所以韩悼滑现如今正急于同这两家摘干净,自然是不能再让束哥儿娶林家姑娘了,但若如此,抗倭必定越发少了粮饷的周转,只得另想他法。”   听了这话,康大奶奶忖度片刻后,道:“你是想让我们家供他军中一切所需用度,让他们家欠下人情,不得不来娶我们阿羡?这可不成,就是我们家有金山银山也供应不来的。”   花景途笑道:“我们家虽没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财势,却也是甲富一方的,得我们家这样的作供奉,韩悼滑是求之不得。韩悼滑也知军中所需之巨,不是一两家供给便能成事儿的,所以暗中才又做了那一本万利的杀头买卖,筹措粮饷。可那种买卖,我只比他更便于行事的。我若帮他,那他只需在暗地里扶持,我代其从中周转,保管他高枕无忧,财源滚滚。这般一来,他没道理不让束哥儿娶了阿羡,牵制于我的。”   “原来大祸的源头,皆因的我。”花羡鱼实在是没想到,一时愧疚悔恨得难以自己。   康大奶奶一惊也不小,问道:“到底是何种杀头的买卖?”   花景途却不明说,只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说是什么买卖?”   康大奶奶不是没见识的,立时就明白了,颤颤道:“私……私盐。”   就是私盐,花羡鱼正因听闻了娘家贩私盐被查抄入狱,才动的胎气。   如今看来,倘若不是家里为了让她花羡鱼能得偿所愿,又怎么会有日后那场劫难。   花景途又道:“这是以私心而论,于国而言,倭寇为祸我国,韩家父子力主杀寇,也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儿,我等匹夫自有相助之责。”   康大奶奶忧心忡忡劝道:“可那‘东西’,到底还是不沾的好。”   ……   眼前的景象如烟散去了,花羡鱼悠悠转醒,枕上早已泪湿。   “我的好小小姐儿,好主子,你可算是醒来,不然珠儿就要见不到你了。”   听这说话的声音,不难听出是打小就在花羡鱼身边服侍的珠儿。   花羡鱼睁眼张望了下,只见顶上是多年前她用过的烟雨流苏帐子。   再放眼四周,只见房中摆的是各色西洋的精巧之物,什么自鸣钟,自行船,剔透玻璃绣球灯,还有就是连皇城中都少有的八音盒。   这些个东西,可不是谁屋里都能有,就是同屋的花玄鱼都没有那么全的,也只她花羡鱼了。   因着早年朝廷还未封海时,康家就是海上跑商的,康家舅父又最是爱惜花渊鱼和花羡鱼兄妹的,所以只要得那些个新巧精致的物件,都给外甥和外甥女留一份。   但,瞧见这些,花羡鱼又糊涂了,方才还听父母的谈论她当初的嫁入韩府的起因,怎么又回到这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这又是哪儿?”花羡鱼问道。   珠儿听了立时又是一阵慌张,一跛一跛的过来道:“小小姐可是病糊涂了,连自己闺房都不认得了。这怎么得了,还得再请大夫才是,不然二小姐知道了,又要拿问我的不是了。”   珠儿口里的二小姐,说的正是三房花晋明的女儿——花羡鱼的二堂姑姑——花如玉。   “我们家的事儿和她又有什么干系的?”花羡鱼道。   “原是没干系的,不过是她非拿这个执柯作伐,治你身边的人罢了。”回花羡鱼话的人不是珠儿。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三)   花羡鱼同珠儿一道循声望去,只见槅扇从外被推开,一位身穿秋香色绉纱衫,下着月白宽澜裙的靓丽姐儿端着药碗进来,又绕过花羡鱼床前的隔屏,这才近了她们眼前。   “姐姐?”花羡鱼有些诧异。   原来这位就是花玄鱼。   花玄鱼将托盘放床边的绣墩上,又道:“你就只顾你自己痛快,也不管别人死活了。你又不是不知,二姑姑才跟着三叔婆学管家,又最是瞧不惯韩表哥同我们家亲厚的,巴不得出一件事给她料理了,既在家里立了威势,又敲打了你,两全其美的,你还往她刀口上撞。这不,昨儿个前脚大夫来,后脚她就过来把珠儿给发作了,说得可好听了,说你阿姆和珠儿耍懒,没照顾好主子,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让她们跪了半日的碎瓦砾,说若还有下回,就把她们都给撵出去。”   花玄鱼说的阿姆不是别人,正是花羡鱼的奶妈唐嬷嬷。   花羡鱼一听顿时急了,忙坐起身来要看珠儿的伤,“阿姆怎样了?你又怎样了?可伤着了?”   珠儿不敢多说,只一味避让,“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那里就伤得着我了。只是阿姆一时怕是不能走动了。”   花羡鱼气得哭了,“她花如玉的手也太长了,我们家的事儿,就是三叔婆也不好说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好意思管起堂兄家里的事儿来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动静,“阿羡可起了?好些没?我来瞧她了。”   花玄鱼哼笑了声,悄声对花羡鱼道:“真是白天说不得人,夜里说不得鬼的。”   来人不是花如玉还有谁。   少时,花如玉就带着她的丫头秀莲进来了。   这花如玉模样长得好,再看她今日一身藕色的轻绡罗衫,项上一个鎏金累攒珠的金项圈,下头是碧纱的裙,整个人就如同薄雾笼花,好看得紧。   见花如玉来,花羡鱼心里再不乐意也要隐忍着低头,给花如玉见礼的,免得花如玉借着这茬又生出是非来。   花如玉伸手虚扶花羡鱼一把,让花玄鱼也不必多礼了,过来就坐花羡鱼床沿,道:“阿羡赶紧躺好,再被风扑着了,又要寻医问药,惊动上下的不得安生。”   不过是一夜的将养,花羡鱼的病也只去了四五分,身上多少还有不痛快的,加之夜里又做了那样的一个梦,着实耗费了花羡鱼不少精神,方才又哭过两眼红肿的,一时就显得萎靡不振了。   花羡鱼也懒得费神去听花如玉的虚情假意话里藏话,只是猛然瞥见扭着腰一摇三摆地过来站花如玉后头的秀莲,觉着这丫头似乎有些不同了。   只见秀莲脸上竟带了几分似方被雨露滋润过的艳媚之色,很是显得与别人不同。花羡鱼不禁心里闪过疑惑。   转面又想,这秀莲比花如玉还要大上二三岁的,这般算来年纪也不小了,怕是也等不到花如玉出阁做陪嫁的那天了,只有打发出去配人一途的。   只是这秀莲一直是个心高的,虽是丫鬟,可跟着花如玉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娇惯得很,半个小姐的款儿,就这样被打发出去配了那些五大三粗的,怕是心有不甘。   花羡鱼便想起“那些曾经”,在那里头的秀莲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花如玉哥哥花景贵的房里人了。   “曾经”的花羡鱼也就罢了,如今的花羡鱼也算是识得人事风月了的,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这会子,花如玉见花羡鱼精神不振,珠儿亦是一副垂首恭肃敬听的小心样,心里比什么都受用,便端起了放床边的药碗,吹了一口,道:“药还是得趁热吃才好,不然凉了就无益了。来,快喝了,我可是带了你爱吃的甜瓜条来了。”   花羡鱼这才收起了觑向秀莲的目光,端过碗来,一气喝了见底,又赶紧递了出去,被苦味激得胃里一阵翻腾,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花如玉笑着接过碗,道:“这下可好了,往年不知道要说多少话才哄得她吃了这些苦汤水儿的,今年却是不用了,可见我们阿羡到底是大姑娘了,不比往日了。依我看,再过些日子也是该和大嫂提了,也是你该留头蓄发的时候了。”   将药碗转手递给花玄鱼,花如玉又道:“既如今阿羡你也大了,就该有大姑娘的样儿才是。从此有两样你就得谨记了,头一样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条,可不能再这么没皮没脸地往韩小相公他们跟前凑了,小心名声;这第二嘛。”   花如玉一面说,一面瞧了珠儿一眼,“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小姐,奶妈丫鬟得多少人跟身边服侍才是规矩,可你却偏不一样。知道的说是你自己把他们都撇个干净图自在,才把这些东西都惯得慵懒无用,目中无主了;不知道的,多少人都说你是什么样的主,才有这什么样的仆。你的名声都是让她们给带累坏了的,所以姑姑少不得帮着你教训了她们一回,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   花羡鱼心中暗骂,“好个得了便宜,还来卖乖的。真以为长房没人了。”花羡鱼气得银牙都快咬碎了,歪靠在床头,冷笑了一声,“好个乌鸦落猪身上,光见猪黑,瞧不见自己黑的。”   这话不说花如玉,就是花玄鱼一阵错愕的。这可不是他们这地方上有的说法。   罢了,听花羡鱼又道:“我什么名声,自然是没姑姑的名声贤惠。黄花大闺女的就能指点堂兄家里的事儿,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着管那个姨娘服侍我父亲了?”   都知道花羡鱼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常出口得罪人,可也从没这样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   花玄鱼和珠儿都吓了一跳。   花如玉脸上更是一阵青红交替,气得直质问花羡鱼,“你这是在哪儿学来的浑话?”   花玄鱼在一旁忙给花羡鱼打眼色,可花羡鱼就是不管不顾了,就是要将梦里梦外的愁闷愤恨一气宣泄了出来,道:“那里学来的?哼,二姑姑平日里对我们的言行身教可不浅,还用到那里学去。这不我又学了一句,姑姑方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说是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仆。”说着,就指向秀莲,“姑姑贤惠,丫头自然也不遑多让。秀莲不但把姑姑侍候熨帖了,还把贵四叔也服侍得周全。”   这话可不是玩笑的,要传了出去,不说秀莲会没命,就是花如玉的名声也没了。   兄长竟然连妹妹的贴身丫头都染指了,做妹妹的还有什么清白人伦的。   在场的,早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秀莲更是惶惶不已,也不知花羡鱼是真知道了,还是瞎猜的,一时就慌了手脚,否认道:“胡……胡说,没有的事儿。”   花羡鱼拧头瞪秀莲,喝斥道:“放肆,你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也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理儿?这样没规矩东西,平日里也不知带累了我二姑姑多少名声,我看还是尽早打发了才好。”   好半天花如玉才回过神来,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威胁道:“花羡鱼,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今日我只当是你童言无忌的浑话,若有下回,我定是要回了老太太和太太的。”   花羡鱼敢说,就不怕今日不能了的了,只是她才要又说话,就听外头传来她母亲康大奶奶的声音。   “我们家阿羡虽顽劣,却也不是信口雌黄的,是不是浑说,当场验证过就知道了。”康大奶奶从外头进来,又当机立断道,“这可是事关脸面和性命的事儿,马虎不得。”   登时,从外间涌进几个仆妇婆子来,把花如玉主仆堵在花羡鱼屋里了。   这架势,是让花如玉主仆答应验也得验证,不验也得验,反正别想跑。   花玄鱼到底也是年纪还小,没见过这阵仗的,吓得直往角落里躲。   花如玉倒是没多怕,但又气又恼的,道:“你们敢。”   康大奶奶瞧都不瞧花如玉的,“二妹妹可别混闹,赶紧就地验明了,处置干净了才是首务,要是被闹得张扬开了,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了,可不是玩的。我这做嫂嫂的也是为你好,到底事关你的名声不是。”说罢,就叫进来位老嬷嬷,“顾妈最是老道的,让她验证准没错的。”   顾嬷嬷进来向康大奶奶一蹲福,回头就让人去将秀莲左右压制,要拖出去验身。   秀莲那里肯的,没等人上前押她,就扑了过来跪倒在花如玉跟前,哭喊着,“二小姐救我,求二小姐救我。”   花如玉气得带耳连腮的一片通红,对康大奶奶道:“大嫂嫂,就凭阿羡一句童言无忌,就要查验我的丫头,也太打脸了吧。”   花羡鱼笑道:“二姑姑只当我这场病是怎么得的?还不是因着在园子里瞧见不该瞧见的东西,又不敢做声,躲在风口处,这才受了风的。”   秀莲急不可耐辩解道:“不能够,我们昨日就没进过园子去。”   花羡鱼坐直身子,对秀莲道:“我们?谁和你是‘我们’?”   秀莲顿时知道说漏嘴了,忙欲盖弥彰道:“自然是二小姐和奴婢了。”   康大奶奶冷笑了一声,屋里的人除了花如玉主仆,都嗤笑着看她们。   秀莲还不明白众人到底笑什么。   花羡鱼又笑道:“那昨日领着我们姊妹到园子里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又是谁?”   秀莲一听就知道自己疏漏了,越发着急的,猛摇头把发髻都摇松散了,“不是,奴婢说错了,是小姐和……和……”   “和谁?”花羡鱼逼问道。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四)   “够了。”花如玉顿觉脸上无光,也是急了,扬手就打了秀莲一个耳光,“好个没羞没臊的东西。”   想来花如玉身边也是有机灵人的,早见不好,丫头明霞便偷偷溜走去回花如玉的生母邓氏,所以这会子有丫头来报,“三太太来了。”   只是邓三太太这么风风火火地来,又引来不少人跟着来瞧热闹的。   花戏鱼和花双鱼垫着脚在外头直往这里屋张望,就连年纪最小的花映鱼也探头探脑的。   随邓三太太一并过来的,还有花如玉的同胞妹妹花如香。   花如香年纪比花如玉小些,性子却比花如玉要沉稳,所以见这阵势也不像往常一样先打头阵给姐姐出头,只是默默跟在邓三太太后头。   众人劈开一条道,让邓三太太从外进来。   康大奶奶领头给邓三太太见礼。   邓三太太进来就见女儿满面羞愤,秀莲蓬头乱发地跪坐在地,哭个不住,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花如玉见她母亲来了,就扑了过去,道:“都是这贱人,让我没脸见人了。”说罢,竟哭得十分伤心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邓三太太问的虽是自己女儿,可看的却是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笑着看了眼里头和外头的人,道:“婶子果真要在这说?”   邓三太太怔了怔,又察觉女儿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裳,便知道出大事儿了,于是一面哄着女儿,一面领着人转身回去了。   待屋里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康大奶奶和花羡鱼母女两人,康大奶奶这才又绷起脸面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花羡鱼。   在花羡鱼见到康大奶奶时,顿生恍然隔世之感,亲人平安比什么都好,心中难免悲喜交加。   可才要撒娇,康大奶奶一时又绷起脸来了,让花羡鱼着实有些心虚,不禁低头绞了一会子发丝,从床上下来跪康大奶奶跟前,道:“妈,我错了。”   康大奶奶也没立时就让女儿起来,问道:“错在那一处了?”   花羡鱼支支吾吾道:“不该当众揭她的丑,损她脸面,让她下不得台面。”   康大奶奶拿指尖一戳花羡鱼的额头,道:“你那直率嘴快,顾三不顾四的性子,多早晚才能改?”   花羡鱼低着头,心说,“怕是到死都改不了了。不然都恍然隔世了,我还是这性子的。”   “你迟早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康大奶奶叹气道,“你三叔婆和你二姑姑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母女最是掐尖要强不过的,你这样打她们的脸,可是要了她们的命了。也亏得花如玉年纪还小,遇事儿就乱了手脚,不知应对与周全的,不然她恼羞成怒起来,一个无凭无据诬告诽谤长辈,就够你受家法的。”   花羡鱼抬头道:“怎么是我诬告的她,我敢起誓,我说的都是实情实理。”   康大奶奶又戳了花羡鱼一下,道:“怎么还不明白的,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把她们主仆堵在你屋里,她带着秀莲就这么走了,回头把秀莲远远发配了,就算你说的是实情,人都没了,你又是一个女孩子家家说的话,她想怎么赖就怎么赖了,反正你也没处找她的凭证去了。那时你就只有吃哑巴亏的理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花羡鱼也知道是自己没想周全了。   “今儿的这事,可不止一双眼睛耳朵瞧见听见了的,谅他们也不敢赖到你身上来。”说着,康大奶奶又叹了一气,“只是你三叔婆最是记过忘善,睚眦必报的主,日后定有一场报复就是了。”   花羡鱼默了默,认错道:“是我鲁莽了,顾头不顾尾的,给妈惹了难事。”   康大奶奶这时却把花羡鱼给扶起了,道:“也罢,我们家和他们那边横竖也是要斗上一场,方能又平服个一年半载的。”   花羡鱼一怔,“怎么了?可是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康大奶奶也不瞒花羡鱼,便直说了。   原先花家是没这规矩的,只是这些年来花老太刘氏以清静为由,让三房人不必日日到她跟前用饭了,只年节时才过去。   花家三房人每进院子里也是有小厨房的,就是不同花老太一块吃了,也不必挤一处吃去。   但家到底没分,于是邓三太太就从公中拨银子采买了食材,再分发到各房的小厨房去。   起先邓三太太为了脸面还有顾忌,慢慢就松开手了,缺斤短两就成了常事。   康大奶奶想的是“水至清,则无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就按捺着不做声。   二房倒是去闹了,闹过后好些,等过些时日又是那样了,看你二房能闹几回的,到后来日子也没见好过多少。   邓三太太手底下那些小人,瞧大房不声不响的以为是好性儿,便做耗越发撺掇起邓三太太。   到了这年,他们就干脆直接拿劣等的东西分给大房,省下的银子就进了邓三太太的兜里了。   还说大房,“谅他们家也不敢声张的。”   大房也没想到三房敢这样肆无忌惮的。   可越到这种时候,康大奶奶就愈发沉得住气了,压着不宣扬,靠着花景途禀生的资格每月得朝廷发放的月粮,和康家舅父也不时送来的碧梗米和白玉面等度日,日子却过得越发不差了。   让三房瞧着恨得牙根痒,就连给大房糙米霉面这些东西,干脆都只走了个表面,或干脆什么都不给了,还道:“反正你们家也差这点子东西。”   让人愈发瞧不起三房,也更瞧不明白大房了。   康大奶奶对花羡鱼说:“不是我好性儿怕事才不发作的,只是等一日,让他们连本带利还清了。”   而这厢,花如玉哭哭啼啼好不凄凉地随邓三太太回了他们家的院子后,见四下里没外人了,花如玉立时就变了脸,让人把秀莲给扭送了上来。   邓三太太也听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没有不依花如玉的,气得直骂秀莲道:“别家也就罢了,那怕是在二房跟前,也没那么打脸的。谁不知道平日大房是如何被我揉搓也不敢做声的,今日却让我在她们母女跟前抬不起头来,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秀莲自然不肯就这么俯首认罪的,哭着道:“太太饶命,奴婢是不敢的,可拗不过四爷,只说奴婢若是不从了他,便让太太发卖了奴婢。奴婢……奴婢只能依了。”   花景贵不是邓三太太亲生的,可谁叫她邓三太太生不出儿子来,只得将花景贵养在跟前,一来以便拿捏;第二就为了防着那个生了花景贵的女人,母凭子贵,越过她邓三太太去。   如今有人直指花景贵的品行,这不是在变着法地说邓三太太教子无方吗?   所以邓三太太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火气愈发了,“放你的屁。贵儿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也不瞧瞧你这整日里花红柳绿妖里妖气的浪样,好好的爷就是给你这样的妖精给勾搭坏了的。”   罢了,邓三太太又道:“把这妖精给我卖到窑子里去,让她浪个够。”   花如香在一旁看了这许多,比邓三太太和花如玉冷静清楚些,便上前阻止道:“妈,这可使不得。”   邓三太太道:“我发卖的是自己的丫头,又不是别人家里的,怎么就使不得了?”   花如香耐着性子解说道:“妈,这事儿可不能再张扬了。谁不知秀莲是姐姐贴身服侍的丫头,你这时候把她给卖到那种地方去,她虽是得了报应,可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姐姐?只会说,一个小姐跟前的大丫头竟成了窑姐儿了,那小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的。”   花如玉一听事关己名声,也深以为然,不再坚持了,和花如香一并劝说邓三太太。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邓三太太问道。   花如香想了一会子,道:“不如悄悄地发卖到僻远穷困的十万大山里去,就是这蹄子想逃也跑不出来的。等过些日子这事儿平息了,姐姐也就安稳了。”   十万大山是什么地方?   那里四处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深山老林。   里头住的都是些不开化的蛮族人,听说还吃人。   秀莲害怕了,不管不顾地就嚷嚷了起来,“不,我不要到那里去。四爷救命,我腹中可是有了你的骨血了呜呜……呸,救命……啊……可怜我腹中的孩子……”   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她四处嚷嚷的,邓三太太的人上前去要捂住秀莲的嘴,却被咬住指头,哎哟直大叫的。   眼看就要扬开了,邓三太太和花如玉没有不急的,可也只会喊着,“堵上她的嘴,给我堵上她的嘴。”   只花如香对秀莲道:“喊,你就只管喊,让人知道你不但勾引爷们还私怀孽种,再添一层淫秽罪,那时候就不是把你发卖到十万大山里去了,而是被浸猪笼沉海了。”   秀莲立时就止住的喊声,一旁的婆子从腰上解下一块油腻腻的汗巾就往秀莲嘴里塞,又拿了绳索捆紧了,这才制住了秀莲。   邓三太太气得不轻,“悄悄找大夫来瞧,倘若这贱人果然有了身孕,便留下,好生看紧,不可让她再到人前来,等生了孩子再说;若不是,哼,立时发卖,不用再来回我了。”   婆子们应了是,便拖着秀莲出去了。   花如香一面端茶奉上,一面给邓三太太顺气。   邓三太太吃了半盅茶,缓过来后,道:“秀莲那贱人还好对付,就剩大房了。还真是瞧不出来,平日里人常说,‘不叫的狗才咬人’,今日我算是见识了。好个不声不响的大奶奶,就等着今天给我一口呢。”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五)   花如玉附和道:“可不是,妈,你是没瞧见她们母女当时那样,特特是花羡鱼那小贱人,恨不得就咬死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以后都是不省心的。可怜韩小相公被他们家迷了眼,看不明白谁才是好人心,一味只和他们家亲厚的。不成,改日我定要告诉韩小相公,让韩小相公瞧清楚他们家的嘴脸才好。”   花如香见姐姐还这般执迷不悟的,不得不下猛药了,道:“姐姐,你就别再添乱了。也就你和阿羡还瞧不明白了。不管是你,还是阿羡,韩小相公都是瞧不上眼的。你也不想想,韩小相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南都城将军府的少爷,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大将军。这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什么世家门第大家闺秀没有的。我们这样小地方人家的女儿,那里还能入得他的眼。我劝姐姐还是死了这心,别最后又落个没脸。”   一时被妹妹说破了那点子心思,花如玉是又气又臊的,“我那里来的那种心思。不过是瞧着亲戚一场,没得关照一二罢了。”   花如玉嘴上是这般说,可心里却直怪花如香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邓三太太总算是难得将一件事儿瞧得明白的,也说:“你妹妹说得没错。那韩府说来风光,实际上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家。像他们那样门第的海了去了,日后妈妈还能不给你挑个更好的?”   花如玉见母亲也这般说,不禁有些心酸,红着眼圈自己坐一处,不再说话了。   见这样,花如香也不好多说二人,便改对邓三太太道:“妈,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对大哥哥他们那房,只要拿捏合适了,让他们明白了如今到底谁当的家,别老自以为是地端着长房长子长孙的架子就成了,你却不依不饶的。到最后竟还拿那些个劣等不堪的东西给人家,也没有这样糟践人的。也怪不得今日他们家会这样,但凡有些气性的,也会拼死咬回一口,更别说这还是姐姐她自己撞到他们手里的。”   说到最后,花如香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邓三太太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可一想到她被康大奶奶要了这么一回强,火气又上来,“虽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不然日后我还如何打理这头家。”   “那妈妈还想怎样?”花如香问道。   邓三太太却很是不甘地叹了口气,“只可恨一时也找不出一件事儿来,给我做筏子的。”   花如香又劝道:“妈,我看还是回了祖母的好。”   说起花老太刘氏,邓三太太不是没想过去回的。   有花老太助阵,大房只有低头领罪的份。   只是邓三太太每每想起花老太总不顾她一当家太太的体面,旧年错事老被拿来说嘴,也不管当场都有谁,常让她下不得台面来。   这事儿要是回了花老太,她邓三太太必定先得一顿好骂,以后老长一段日子里,时不时想起了再得教训的。   想到这,邓三太太便执意不让去回花老太了。   “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不要轻易拿来搅扰了你祖母的清静了。”邓三太太道。   花如香心底嗤笑了声。   什么清静不清静的,不过是搪塞大房和二房的话罢了。别人不知道的,自己家还能不清楚。   只是老太太觉着几房人一块随她吃,想吃点精细的吧,老太太就心疼白填了大房和二房的窟窿;吃糙些吧,又委屈了她自个,这才说要什么清静,打发各房各吃各的去。   这些花如香心里都是清楚的,但到底也不敢拿出来说。   再想想,大房不似二房是常无事寻衅的,今日让他们三房没了脸,大房得了一场痛快,也不会再生事端了的。   想罢,花如香也就丢开不管了,任由邓三太太苦思无门去。   回来又说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虽有心同三房清算前账,无奈花羡鱼却梦魇了。   也不知花羡鱼梦见了什么魇魔惊悚,每每闭眼睡去定惊慌不宁,有时还醒不来,任凭呼叫。   问花羡鱼到底梦见了什么,花羡鱼一时说不记得了,一时又说得丢三落四的,不知所谓。   不是花羡鱼不想说,只是夜夜梦回前生,这等玄虚的事儿,如何说得清楚的。   梦令花羡鱼心力憔悴,日夜不敢入眠,强撑了几日,熬不过去才眯上一会子。   又加之前有风寒未去尽,如今又熬肝肾,费心血的,花羡鱼一时竟重病再下不得床来,每日恹恹懒懒的,三餐饮食皆需人喂养了。   花景途和康大奶奶见女儿病成这般形景,没有不焦心的。   日日请医疗治是不必说了,可任凭多少大夫开方调服,皆不见效果。   有位大夫更是干脆直言让准备一概后事去,得了花渊鱼一顿庸医的好骂。   大房虽不愿听信庸医的断言,可花羡鱼到底是药石无用了,只凭参汤吊着,心下没有不凄凉的。   可人参到底是金贵物件,家里能有多少的,吃一回少一回了。   想要去买,镇上是没有的,就是有也没好的,都说只有省府才有了。   可千里迢迢的,如今才去买怕是来不及了。   韩束也写了书信回南都问要的,可这就更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花景途也顾不得秋闱的紧要,一面准备亲自赶赴广州去买,一面嘱咐母亲和妻女,不妨低声下气向花老太和其他两房借些,女儿的命要紧。   二房倒是送了些来,却也不过是些参膏芦须,作用不大。   康大奶奶也知二房的艰难,能给这些已是极限了。   三房则直说没有,还一顿好哭,说:“我们家的都是贱命的,那里吃得起这样金贵的东西,得个什么症候,干熬过去就是了。”   花如玉更是借此编出一番闲话来,说什么这正是花羡鱼不敬长辈,目中无人的,祖宗治下的罪。   要不是花如香拦着,花如玉还要把这不怕把她自己都连带了进去的闲话外扬了出去,好让花羡鱼落得个“好听”名声。   三房这样的嘴脸,把康大奶奶和花羡鱼的祖母楚氏都气得暗暗落泪。   花老太刘氏那就更是个有进没出,雁过拔毛的主了,只说,“参是有两支,可都不是上好的,就别用来耽误阿羡的病了。”罢了,反来问康大奶奶他们要人参的,“平日里我煎药也是要用的,阿羡那里吃了这些天的参汤,可有多余的?给我送些来,就是参头须尾的,我也不嫌弃。”   楚氏和康大奶奶听了,赶紧走。   康大奶奶只得厚着颜面回娘家去问,但又唯恐老娘知道了外孙女的病,惊虑忧思,便不敢在康老太太面前说。   也是巧,康大奶奶回娘家时,康家舅父正好不在,只大嫂黄氏在。   往日康家舅父总往花家搬运东西贴补妹夫和妹妹一家的,就很让黄氏心里不舒坦的了,如今又来问要人参这么金贵的东西。   黄氏就耐不住了,指桑说槐,阴阳怪气的直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没的隔三差五惦记着娘家侄儿的东西。   气得康大奶奶把银票往黄氏面上摔,“不白拿了去,救下阿羡一命,也是你做舅母的功德。”   黄氏这才不甘不愿地唤人来取了人参给康大奶奶赶紧家去。   康家舅父回来后听闻,关上门说了黄氏一顿,又给黄氏解释道:“那些个说是碧梗米白玉面,其实也不过是新米里头掺些碧梗米,就当碧梗米了;平常吃的白面里掺了白玉面就是白玉面了,实则都不值什么的。一来是妹妹为以后对付他们家的人备个伏笔;二也是怕他们家那些没皮没脸的长辈见他们家日子好过,眼红眼绿的舔着脸来蹭,这才假借我的名头。妹妹都有暗暗给了银子的,就为办这点事,妹妹没少给辛苦钱的,已让我羞愧难当了。如今他们家都这等关头了,我连棵救命的草根还要他们家的银子,都成什么人了。”说完,就问黄氏要回康大奶奶的银票去还。   可进了黄氏口袋的东西,她那会这般轻易就再吐了出来的。   黄氏豁出去了脸面,一哭二闹的,康家舅父也拿她没法子,只得从外头账上支银子还康大奶奶。   黄氏这一闹,康老太太自然是要问的。   康家舅父见瞒不过,只得照实说了。   康老太太听了果然是悬心了,又从自己当年的陪嫁里取了一包人参,又到普渡寺去求了一道符,让康家舅父一道拿去花家。   康大奶奶见兄长含愧而来,人参是救命的不好为了心头的一口气往外推的,但银票到底没拿回。   康家舅父的难处,康大奶奶是知道的,康家今时不比往日了。   朝廷封海,康家断了一门生计,如今不过是南货北运,北货南买,赚些辛苦钱罢了。   见妹妹是执意不要银票,康家舅父便说代为存着,见到好的人参也好买了送来。   得了康老太太的人参,康大奶奶忙忙传来小厨房的桂嬷嬷,让小心酌情煎煮了用上。   这桂嬷嬷一家原籍不在广东,是随夫家逃荒来的,娘家先父原是在药堂当掌柜的,所以从小耳渲目染之下,桂嬷嬷就识得一些药材的好坏。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六)   今儿见康大奶奶给的两包人参,一包还算好,另一包就有些年份了,不知药性还在不在,就怕再害了花羡鱼的性命,桂嬷嬷便暂且存了起来,只道待明日拿到药房去问明了大夫,再用也不迟。   花羡鱼自重病,就从后罩房移到了楚氏的上房里养着了。   为着花羡鱼的病,大房院里一日里也不知多少人进出的,康大奶奶也无心管束,就让一些人生了不轨之心。   其中以一直记恨的邓三太太最甚,让人巡查得比大房的人都要勤快。   上天也不负邓三太太这份勤快,正苦愁无门路整治大房拾回脸面,就得了桂嬷嬷这巧宗。   瞌睡遇枕头的事儿,自然是不能放过,当下邓三太太便是点齐人手,要发难大房的。   在后罩房里,耳报神一说完这事儿,花如玉心下也欢喜不已,直道:“这等热闹如何能错过的。看我前去助妈妈一臂之力。”   亏得三房还有明白人,花如香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不说邓三太太这是要硬闯,欲杀大房个措手不及,只是大房岂能束手就擒,所以会闹成何种结果还难说。   这些可不是她们做姑娘的能掺和的。   再者,前院到底比不得她们后罩房清净,人进人出的,多少杂人。   花羡鱼虽挪到前院去了,可到底还未留头,都当还是孩童,撞见几个混账男人也无大碍,但要是花如玉遇上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花如香自认是劝不了邓三太太别折腾了,她姐姐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劝阻的,不然花如玉名声毁了,她做妹妹亦没好听的。   因此花如香百般阻拦,“我说姐姐,你且消停些吧。”   花如玉不快道:“你到底想要做甚,不去给妈助威就罢了,还在这推三阻四的?”   花如香苦口婆心道:“姐姐,如今前头可不是我们能去的了。若都是韩小相公这样的也就罢了,就怕遇上些不识好歹的。”   “莫要危言耸听。”花如玉听提起韩束,两眼莫名亮起。   花如香再劝道:“非我危言耸听。你又不是不知,为了给阿羡请医问药的,多少不知所谓的人进出前院的。若是遇上这样的,被心存险恶的人传你个私相幽会,你是要名声还是要性命?你没见就是他们家花玄鱼都少去的。”   说起这些花如玉自然也是怕的,可一想到若是巧遇上韩束,再与之独处,以韩府这样的诗礼之家,为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是没有将其置之不理的道理,必得接她回南都去给各名分的。   想罢,花如玉愈发止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了。   可想也知道,花如香定不会依的,花如玉便假作安分,骗得花如香疏忽,瞧准时机只身往前头去了。   此时邓三太太正让人闯了大房院子,口口声声说要拿贼。   花渊鱼和韩束持长剑立于天井中有敢上前一步的,刀剑就出鞘,也亏得有他们震慑着,不然邓三太太手底下那些惯会跟红顶白,欺软怕硬的,早直闯进去不分青红的一通乱搜了。   这番动静把二房也惊动了,花景怀命妻子张氏来问。   若是平日里,康大奶奶还有同邓三太太应对的心,如今,没立时让人将邓三太太打回去,已是康大奶奶的气度了。   就听康大奶奶和邓三太太几番口头的机锋后,邓三太太也知道硬来是不行了的,便道:“老太太将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了我主持,我便责无旁贷。我又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万万容不得家里头有这些个贼人在。我也知道那起子奸懒的东西,最恨主子们手眼通天,最巴不得主子们疏忽大意了。一旦主子略有轻忽,什么遗失东西,需用过度,滥支冒领等等,就是寻常事儿了。如今你们家因着阿羡慕,成了这么个光景,大奶奶无多余心力去管顾约束院里的人和事儿也是难免的。我正因清楚,所以一时都不敢大意,帮大奶奶你看着些了。这不,真就让我给得了一个。”   一面说,邓三太太一面难掩得意地对康大奶奶和张三奶奶又道:“大奶奶和三奶奶若是不信,随我一块去拿就是了。老话说得好,‘眼见为实’不是?”   张三奶奶向康大奶奶点点头,“大嫂只管放心,我也一道去,若有人敢心存不轨,栽赃陷害的,我也能做个证据。”   邓三太太听了直瞪张三奶奶。   也是有心算无心,邓三太太一干人直接就往桂嬷嬷屋里去了,桂嬷嬷被拿了个正着。   康老太太的那包人参,就从桂嬷嬷的箱笼里给搜了出来。   邓三太太唯恐桂嬷嬷嚷嚷着求情喊冤,吵扰到了园子里的花老太,就命人把桂嬷嬷的嘴先堵上,再捆了。   人赃俱获的,康大奶奶不信都不成,又气恼又伤心的,加之为花羡鱼操心劳累这些日子,一时气得眼前直发眩,也亏得张三奶奶在旁扶了一把,这才没跌坐在地。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康大奶奶指着桂嬷嬷就骂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家阿羡救命的东西你也敢昧了,也不怕你一家子都跟着你不得超生的。去把他们一家子都给我拿了,让上夜的且看守一夜,明一早都扭送官府去。”   桂嬷嬷是天大的冤屈,可惜她如今有口不能言的,又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被人拖拽着出去了。   罢了,邓三太太假模假式地劝康大奶奶道:“大奶奶消消气,为这些个下作的东西气伤了身子,就不值当了。现如今阿羡的病正是要紧时,一日三餐煮汤煎药的,厨中不能一时无人。按理,我也该等你另选得用的,报与我登记名册就是了,可回头一想,只怕你如今也没那等心思和工夫顾虑这些,我少不得就为你又操一份心。”   张三奶奶将脸拧开,冷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邓三太太心下不悦,但忍着当没听见,免得坏了自己后头的事儿了,回头将一媳妇唤了出来,“王万喜家的,过来给你们大奶奶磕头。”   康大奶奶虽不当家,可家里的人都有谁,她没有不清楚的。   王万喜是邓三太太乳娘王嬷嬷的儿子,这王万喜家的也就是邓三太太的奶嫂。家里都知道,这一家子是同邓三太太一个鼻子眼里出气的。   等王万喜家的到跟前来,邓三太太对康大奶奶又荐道:“信不过的人,我自然是不敢往你面前带的。这王万喜家的,最是知根知底的,且人又干净爽利,让她在你跟前侍候着,你,我,就是老太太那里也没有不放心的了。”   邓三太太让她奶嫂到康大奶奶眼皮子底下当差,打的是什么主意,康大奶奶不用细想便也能猜出几分来。   如今大房正是多事之秋,且厨房这等要紧地方,更没有让不相干的人拿捏在手里的。   康大奶奶瞧邓三太太那幸灾乐祸的嘴脸,恨不得啐邓三太太一脸的,方要婉拒,就听从上房里传来花羡鱼凄切的哭喊声,和楚氏焦心的唤声。   少时,花羡鱼的丫头珠儿便从上房里冲出来,大喊道:“大夫,快去请大夫。”   康大奶奶那里还顾得上同邓三太太周旋的,急急就往上房去。   就是花渊鱼和韩束顾不上其他的,也跟着冲了进去。   张三奶奶随后也进去了。   只邓三太太和同她的那些人不动。   邓三太太对王万喜家的道:“她现在是没工夫理会咱们了,你只管留下就是了。”邓三太太也没想到能这般轻易就留下人了。   “可要等大奶奶回过神来,怕是不能留我的。”王万喜家的道。   邓三奶奶却冷笑一声,“等她回过神来?哼,等她回过神来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王万喜家的听了直称是,“太太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保管他们别想再吃香喝辣,要太太的强。”   这话邓三奶奶听着受用,一挥手留下王万喜家的,带着余下的人就回他们院子了。   王万喜家的得了邓三太太的话,拿着鸡毛当令箭,大马金刀就往大房小厨房去了。   大房的小厨房除了桂嬷嬷之外,还有两个仆妇,是叶嫂子和卫嫂子。   王万喜家的一到,就逼着叶嫂子和卫嫂子把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先将碧梗米、白玉面、各类干货和时鲜的海味等好物,都匀了一半出来往三房送去。   柴火木炭,时鲜瓜果等次一些的东西,王万喜家的大箩大筐地往她自个家里运去。   正搬运得兴头上时,就见有丫头来说:“顾妈让赶紧预备好参汤,上房那里随时要使的。”   王万喜家的头都不回,“好没眼色的东西,没瞧见厨房里正乱着,要什么一会子再来说。”就这么把小丫头给打发了。   小丫头气得扭头就去回顾嬷嬷。   余下的那些个糙米烂面,王万喜家的就不管了。   叶嫂子和卫嫂子不敢多言一句的,见王万喜家的连她们私藏的糖波酒等东西也拿了去,也是敢怒不敢言的,任由着王万喜家的去了。   王万喜家的这才留下卫嫂子上夜。   也是王万喜家的走的快,她才走顾嬷嬷就来了,直骂得卫嫂子狗血淋头的。   卫嫂子委屈,却又不敢回嘴,说都是王万喜家的闹的,只得背了这黑锅。   再说回楚氏上房里。   待众人涌进楚氏上房时,就见里间里的花羡鱼如同脱离了水的鱼儿,起先还能拼命地挣扎哭泣,越往后气息就越少的样子,且任凭呼唤就是不见醒来。   见状,花渊鱼那里还能等的,说信不过家里小厮的腿脚,就亲自跑去请大夫了。   可花羡鱼如今这样的情景,能不能等得来大夫,还是两说的。   楚氏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见韩束一跺脚,过来对楚氏和康大奶奶道:“姨祖母,表婶娘,我身边正有一丸药,因我家祖辈皆是武将出身,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死伤难料,故而家传一方子,配得一料药丸,人人随身携带,可备一时之需。”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七)   听到这话,楚氏和康大奶奶也顾不上哭了,都赶紧抬头听韩束下文。   韩束接着道:“这药丸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却能救一时之危急,暂延性命。姨祖母,表婶娘若是信得过,我便去取来。”   听罢,楚氏忙让韩束快去取来。   康大奶奶则险些要给韩束跪下了,泣不成声的。   韩束取来药丸,让人用滚水化开了,灌花羡鱼服下。   果然是救急的良药,花羡鱼服下药丸,只半盏茶的功夫,症状便缓解了不少。   再待大夫到来施针急救,花羡鱼总算保住性命了。   这回请来的大夫,正是被花渊鱼骂做庸医的那位朱姓大夫。   一番疗治毕,花渊鱼千恩万谢,朱大夫却不敢居功,道:“若不是有良药续命,老夫也难施回春之术。”   花渊鱼也听说了韩束献出家传药丸的事,自然给韩束也作了长揖,此中感激不言而喻。   “此番算是过去了,只是,”朱大夫话音又一转,“小姐一日不能将胸中郁气发散出来,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韩束和花渊鱼顿时心头又是一沉。   花渊鱼是百思不得其解,便恭敬请教道:“我妹妹年纪尚小,平日里又是个少思少虑的,何来的郁结之气?”   这时有小厮来回,“杜少爷来了。”   韩束不知这杜少爷是何人,倒是花渊鱼和朱大夫怔了怔。   原来这杜家是镇郊有名的土财主,杜家老爷膝下只得杜少爷一子,其余一概是女儿,故而把杜少爷当作了命根,处处宠惯,把杜少爷纵成了骄横无赖,暴虐浮躁,挥霍无度,好色淫乱之徒。   杜家老爷近年愈发老迈了,家财田地一概都交给杜少爷打理,可一应经济世情杜少爷全然不懂的,私下便都交给了姐夫们帮衬着打理,他自己就只知道做些狗马戈猎,游戏青楼的勾当,被他姐夫们那些外姓人从他家中拐了多少好处去,他也不知,顾得外号“死蠢杜”。   说来,这死蠢杜也不尽一无是处,坏透了的,对杜老爷就极是孝顺的。   就听朱大夫道:“想来是杜家老爷的腿疾又犯了,这杜少爷才一路循到这来,找的老夫。”   韩束见这二人也是一时抽不开身的,便对花渊鱼道:“你且问明羡鱼妹妹的症源、药案,我暂代你前去款待杜少爷。”   说罢,韩束便稍稍齐整衣装,便往花厅去了。   这厢花如玉好不容易躲过了花如香的找寻,见前院又是一通请医问诊的大动干戈,花如玉也知道厉害,不敢贸然上前,只躲在一处角落。   这时见韩束只身直往花厅去,花如玉以为机不可失,当下便移动金莲尾随着过去了。   韩束到花厅时,就见一体壮腰圆,肥头大耳的公子,不耐地坐在交椅上吃茶,一问才知这就是死蠢杜了。   韩束上前叙礼,正要说明缘故让死蠢杜稍等片刻。   却不知死蠢杜最是不耐烦这些个繁文缛节的,张口就要叱问朱大夫的下落。   也正是在死蠢杜张口之时,就见一位风流婀娜的女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死蠢杜一看那女子,立时魂飞体外,骨头都轻了几分。   这冒失鬼除了花如玉,还能有谁。   花如玉没想到厅中竟然还有外人,且还是陌生男子,吓得一时也顾不上韩束了,扭头便跑,遗落香帕一方也不知。   韩束见花如玉突然而至,又落荒而逃,不明所以的。韩束忙向死蠢杜告了诳驾之罪,追回院里,只得花如玉的背影。   倒是死蠢杜回过神来,见厅中只剩他一人,待要唤来花家下人问明方才女子到底是谁,便瞥见门外台阶旁有一方绣帕。   死蠢杜即刻便冲了过去拾起,来不及看便放在鼻下嗅闻,模样好不猥琐。   待韩束再回花厅,那里还有死蠢杜的踪影,问了下人,说死蠢杜也没留下话自己就走了。   韩束正纳闷,见花渊鱼送朱大夫走来,便也不追究死蠢杜不告而辞的莫名其妙。   只说这花如玉从花厅一路逃回后罩房,气息久久难平,恰巧花如香不在,忙躲进里屋,掀起薄衾盖头就躺下。   花如香发觉花如玉不见了,一通好找,回房却见花如玉蒙头大睡,心下便有些火气了,口气不善道:“方才哪儿去了?”   花如玉依旧不敢露出头来,支支吾吾道:“还能去那,不过是去了妈的房里等消息罢了。”   花如香又道:“那为何我找去,却不见你?”   花如玉又言辞闪烁道:“想……想来是错过了,我见妈久未归来以为……以为定是有事……给绊住了,便又回来了。”   花如香已从邓三太太那里知道事情还算顺遂,没什么大乱子,便压下心中狐疑,不再追问。   次日,花如玉的丫头发现少了一方帕子,问起花如玉。   花如玉只让去找回,再无旁的话。   只是那里还寻得回的。   花如玉也只道:“丢了也是在家里的,不能在外头。家里谁人瞧见了,自会拿来还我。”就丢开不管了。   话说花羡鱼得了朱大夫的针灸疗治,虽只是治标不能根治其本,却也难得有了一夜的安然无梦,一觉到天亮。   只是晨早之时,花羡鱼隐隐被哭声给搅醒了,迷迷瞪瞪的,连眼都不睁便问道:“大清早的,谁在外头哭呢?”   一大早来看望的花玄鱼最先察觉花羡鱼醒来,一面唤丫头仆妇进来服侍,一面让人去回楚氏和康大奶奶的。   昨夜的凶险,花羡鱼自己是不知的,但得一夜好觉,身上顿觉痛快了不少,便问花玄鱼道:“姐,怎的这早晚就过来了?”   花玄鱼坐不远处绣墩上,一面督促丫头婆子小心服侍花羡鱼,一面心有余悸道:“你自己是不知道了,昨夜你害得多少人不能安生,若不是韩家表哥用灵药相救,你就差一口气了。”   花羡鱼一惊,“有这事儿?”也没想到竟是韩束救了她一命,一时又不想再提,问道:“外头怎么了?”   花玄鱼才要说,却见祖母楚氏进来了。   楚氏本是个慈悲心肠的,经不住别人几句好话,如今听花羡鱼问起,一时没藏住话,便将起因结果都说了。   原来是桂嬷嬷的亲家来给桂嬷嬷一家求情了。   桂嬷嬷的亲家姓胡,女儿配的正是桂嬷嬷的小儿子。   如今康大奶奶要拿桂嬷嬷一家送官府,胡家没有不着急的,这才冒死来求情。   这些也就罢了,花羡鱼又得知昨日邓三太太如何的张狂,才有今日的事儿,花羡鱼觉着实在可气。   可说到桂嬷嬷昧了良心偷东西,花羡鱼却是不信的,心里也有了计较。   少时,康大奶奶亦进来了,问了一遍花羡鱼的身子,看着花羡鱼用了一小碗白粥,又吃了汤药,见女儿今日比昨夜强了不少,才觉稍稍安下心来。   花羡鱼向康大奶奶问了安,这才说起桂嬷嬷的事儿来,“……多少鲍参翅肚曾经桂妈的手,也不见短缺了去的,怎么就几两人参的事儿,桂妈就看上了?这里头定有缘故,妈妈莫要着急着处置了他们一家,不妨问清楚了再发作也不迟。”   康大奶奶给花羡鱼掖掖被角,道:“你如今养好身子才是头等要紧的大事儿,这些你少操心就是了,我自有主张。”   罢了,康大奶奶便无心再说这事儿,只管叫花羡鱼将养的。   康大奶奶嘴上虽这般说,但心里多少也有些诧异,心道:“女儿大病一场,性子似乎也变了不少,竟然能察觉这些个细节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昨日因事关女儿的性命,康大奶奶也知多少都有些关心则乱了。   现下,一夜冷静下来康大奶奶也想清楚这里头的关节了,这才没一早就把桂嬷嬷一家送官府去。   回到房中,康大奶奶让人将桂嬷嬷押了来,只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桂嬷嬷见终能申辩了,自然不敢再有隐瞒,忙不迭地将缘故说了出来,“回大奶奶,昨日被小的存起的那包人参自然是百年难得的好参,只是小的瞧那人参存得有些陈了,不知药性还在不在,一时也不敢擅用,有心今日拿给大夫瞧过问明白,再用也不迟,没想却给人钻了个漏,拿了个正着。”   康大奶奶听了,沉吟片刻唤来花渊鱼和韩束,取了人参让这二人拿出去给大夫好好认认。   花渊鱼回来后,回道:“大夫说,这人参原来是极好的,放如今怕是百十两银子也买不到的。只可惜存放的年份太长了,如今外头看着还好,里头已然糟朽,早没了性力,不用也罢了。”   当下桂嬷嬷就洗了冤屈,只是听说她的差事被王万喜家的给顶了,便要请康大奶奶的示下。   康大奶奶今早听顾嬷嬷回了一耳朵昨夜小厨房的事儿,冷笑一声,道:“你只管回原处听差就是了。”罢了,康大奶奶又嘱咐桂嬷嬷,“回去定要将东西再对一遍,账册上原该是什么的就是什么,少一粒米都不能放过。”   桂嬷嬷听了,立时就明白了,退出去就奔小厨房去了。   转面康大奶奶又让人去请丈夫花景途的师娘李氏,和花氏宗族族长夫人童氏来。   同时,康大奶奶还让人去回邓三太太说:“桂妈原是冤屈的,如今水落石出了,小厨房的事儿还是交回她管的好。”   没一刻钟的工夫,邓三太太就让一个婆子来回话了,“我们太太说,‘大奶奶历来也是身上不好的,阿羡如今又是这么个情景,小厨房里就那三只猫两只狗的,要紧时候只怕也是指望不上的。桂妈这回是清白了,但敢私下擅自做这样的主张,可见也是个心大的,还是得要王万喜家的这样得用的在旁看着,才没大错。’”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八)   康大奶奶听了,也没着急让这婆子走,零零碎碎地说了好一会子话,得了不少婆子傲慢的脸色,康大奶奶却不以为然。   在听报李师娘和童夫人来了,康大奶奶这才打发婆子走,“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婶子的好意侄儿媳妇领了,只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们家这小厨房虽没多少能入人眼的东西,但也是账目分明的好。至时少不得还要让王万喜家的,拿这些个俗务来劳烦婶子了。”   待那婆子一走,康大奶奶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汤,心道:“早知你邓氏是不会这般轻易放手,既如此手长,就别怪我废你一条膀子。”想毕,这才整了衣裙迎出门去。   那厢邓三太太听了婆子的回话,得意道:“我就说她不敢把我的人给往回挡。”   此时,花如玉和花如香正在邓三太太屋里做针黹,听这话花如香便问道:“妈,你怎么把王姐姐打发到大嫂跟前当差了?”   邓三太太笑道:“无甚,只不过是想让那位大奶奶不得痛快罢了。”   花如香忖度了须臾,又道:“我看不妥。”花如香才要细说,就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太……太太,不好了,我妈她被大奶奶拿了,说要送官府去。”   邓三太太一时反应不过来,觉着是听错了,好半天才问道:“你方才说,谁了拿了谁送官?”   这小丫鬟正是王万喜的闺女,见邓三太太不紧不慢的,心下就越发着急了,又说了一遍,却夸大了,“大奶奶说我妈贪窃亏空了他们家小厨房的东西,要拿我们一家子都送官去。”   邓三太太总算是听真切了,大叫一声,“她敢。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康氏,才说领我的情,背后就拿办我的人。”一面骂,一面大步就往外冲去了。   花如玉和花如香只得跟着一同前往。   才过穿堂,就见大房天井中堆得跟小山似的米面等一应劣质不堪的沉积之物,也不见旁有人看管。   邓三太太转身就拐大房上房去,就要来一场雷嗔电怒的威风,人还没进去就嚷开了,“康氏,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你也敢拿了。”只是话未喊完,迈进上房的脚还在半空,邓三太太就发觉屋里不止康大奶奶一人,还有童夫人和李师娘,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见邓三太太这副嘴脸就进来了,童夫人脸上微沉,止不住地皱眉,越发让邓三太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这样不进不退的卡在门口算什么事儿的,到底是后到的花如玉和花如香,将邓三太太虚搀着进去见礼了。   童夫人与花老太刘氏平辈,邓氏母女三人的礼,她受得理所当然。   李师娘是个礼数周全的,相互叙了礼,这才又都落了座。   童夫人此番前来正因家中孙儿业师病故,得知花景途的授业恩师乃贤德老儒,虽算不得桃李满天下,但其门生大有作为的不少,是故童夫人一家便有意让孙儿投其门下。   只是如今老先生年岁不小,已不再亲授门生了,童夫人几次三番欲借康大奶奶的方便邀来李师娘相识,让李师娘代为向老先生转致敬意。   今日终有机会,童夫人才在表他们花家都是如何的尊师重道,邓三太太就突然闯了进来,不止坏了童夫人前面的铺陈,还打了童夫人的嘴。   见童夫人失了脸面李师娘是个知趣的,闲话几句无关紧要的,便起身告辞了。   康大奶奶留了几句就亲自将李师娘送了出去,回来又恭恭敬敬地亲自端茶捧果。   童夫人面上阴阴的,略略一想就知道邓三太太为的什么来,因方才她们三人在说话时,曾又下人来回说查出有人贪赃亏空,而当时康大奶奶见她和李师娘在,就没立时发作处置。   一为的是今儿康大奶奶是两头牵线的中人,二也是为了顾全他们这支三房人的脸面了。   如今见康大奶奶尴尬着周旋左右,童夫人心底对这侄孙儿媳妇可怜了几分,对邓三太太的不满就添了几分,一时就端起了族长夫人的架子来,对邓三太太道:“按说你们家的事儿,我也是管得的,只是景途他媳妇百般求全,我才作罢了。没想倒是你自己不知头尾就来问罪了,拂了景途他媳妇的好意。”   见童夫人怪罪邓三太太,花如香忙道:“叔祖母息怒,我妈妈她实非……”   童夫人却看都不看花如香,断道:“这都什么规矩,长辈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花如香依仗着有几分聪敏乖滑,没少在邓三太太跟前出谋划策,要强惯了的,从没人敢这般当面给她难堪。   今日得童夫人一通直白的训斥,花如香登时臊红了脸,湿了眼眶,恨不得立时就回房去躲着的。   见妹妹没得好,吓得花如玉也不敢造次了。   见状,康大奶奶适时的上前端茶赔罪,为花如香说尽好话。   童夫人接过茶,叹了一气,也知道见好就收不可太过的道理,就不追究了。   康大奶奶陪笑着,这才说起亏空的事儿,道:“叔祖母可能是不知道,我们婶子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最容不得家里有这些个偷鸡摸狗的。这回犯事儿的又是婶子的奶嫂,想来婶子是怕我顾忌这是她的人,而畏首畏尾不敢公断,这才忙忙来提点我的。”说着,康大奶奶回头看邓三太太,道:“是吧,婶子。”   当着童夫人的面,邓三太太也不好说不是的,可要是应了,她奶嫂就没好果子了,于是邓三太太只干笑着也不答话。   明里暗里不知同邓三太太斗了多少回的人了,邓三太太的心思,康大奶奶多少也能料到些,所以邓三太太不会应和,康大奶奶也早料到了。   康大奶奶也不着急,将丫头捧着来的攒盒放童夫人跟前,用牙签挑了一枚果脯递给童夫人后,道:“婶子虽不徇私,也不会插手,可我到底也是没当过家,没主持过中馈的人,那里经历过这些事儿的,心里自然就没个章程,所以这事儿,我还得斗胆请叔祖母来主持公断;若叔祖母有不便,也恳请在旁听我断来,有不妥之处当面指出也好。”   童夫人瞧瞧邓三太太,又看看康大奶奶。   也是到这年岁的人,家宅里的事儿多少是童夫人没见过没听过的,那里会不知道康大奶奶此番的用意。   康大奶奶是想借她童夫人掣肘邓三太太,童夫人方才虽是那样说,说他们家的事儿她也管得,可到底是别家的事了,就是族长夫人也不便深管的,所以听了康大奶奶的话,童夫人也没着急着表态。   借着举杯吃茶工夫,童夫人迟疑着在心底左右忖度。   不说如今还要借康大奶奶的方便,为孙儿延请业师的,就说当年大房故去的花晋明对童夫人的丈夫出任族长一事,可是有鼎力相助之情的,论起这些,童夫人一时也难却康大奶奶的意思了。   再者,童夫人也有想在这些人面前显弄下她族长夫人的威势。   “就算你们家富贵风光是族里头一份的,又如何。”想通透这些,童夫人便应下了。   这下可把邓三太太两眼都气红了,腹诽不已,可又不能驳了童夫人的脸面,只得暗暗地让人赶紧去回花老太刘氏的。   那丫头才出门去,康大奶奶便轻声问身边的顾嬷嬷,“东西可给褚姨娘送去了?”   顾嬷嬷低头小声回道:“送去了,小的还和褚姨娘闲话了几句,说三太太勤俭持家却每月都有亏空,也不知道节俭到哪去了?褚姨娘回了一句,‘还能去那儿,都送娘家去了呗。’小的走后,瞧见她正要到老太太的园子里去。”   “好。”康大奶奶哼了一声。   这褚姨娘是谁?   褚姨娘原是花老太刘氏身边最得用的丫头,后来给了花晋明做通房,生了花景贵,才被抬做姨娘。   邓三太太怕褚姨娘母凭子愈发得宠,越过她这做正室的去,二来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将花景贵抱到自己屋里养着。   平日里,邓三太太防贼一样地防着褚姨娘,不让褚姨娘同花景贵说话的,还自小便挑唆花景贵折辱褚姨娘这生母。   骨肉隔离,褚姨娘苦不堪言,心里对邓三太太自然有恨的。   邓三太太让小丫头去回花老太,结果如何暂且按下不说,说回上房里的事儿。   童夫人端坐当中,传来一干相关的人。   那王万喜家的被人捆着送的进来。   一进来,王万喜家的就没头没脸地往邓三太太面前跪爬去,“太太救我,大奶奶想害我。”   童夫人一拍桌案,喝道:“放肆。”罢了又沉下声调道:“是否亏空了东西暂且不论,就仆告主这条,便该先得一顿板子。”   王万喜家的一时被镇住了。   邓三太太面上愈发不好看,想辩两句却花如香给按住了,花如香唯恐邓三太太说出不妥当的话来。   但花如香也知道王万喜一家是她母亲的臂膀,缺不得,今儿王万喜一家要是被处置了,她母亲定失威信。   想罢,花如香也顾不得先前的臊了,上前几步福身,道:“叔祖母明察,这王万喜家的虽是我妈的奶嫂,可为人最是老实安分,从不敢仗势欺人,不然我妈不能留她在身边使唤了这么些年。若说有什么不是之处,也就是个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好听的话,得罪了什么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且她昨儿个才到大嫂跟前当的差,今儿就让人告发说亏空了东西?那里能够的,摆明了是受了冤屈,所以这会子她一时着急辩解,冒犯了大嫂也是人之常情。请大嫂见谅,回头我定然王万喜家的给大嫂磕头认错。” ☆、第二回 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九)   花如香虽聪明,但到底年纪小心气高,想息事宁人,却又明里暗里句句不肯吃亏。   康大奶奶今日本就是要越性大闹一场的,那里就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花如香这话可说是正中下怀了,就听康大奶奶道:“三妹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一句人之常情就能放纵奴才越过主子去了?”   童夫人点点头,道:“没错,只会让人笑话我们这样人家的,都是些没规矩王法的。”   花如香暗暗咬牙还要再说,康大奶奶却不让了,抢先道:“三妹妹话里话外无处不在说这奴才在你们家是好的,到了我们家就成了贼,受了冤屈,莫不是在说我一个做主子冤枉了一个奴才。看我这德行,都堕落到只配算计一个奴才去了。”   童夫人拍拍康大奶奶的手,“一个规矩礼数都没学全的黄毛丫头说的话,你同她计较什么的。”   被如此说,花如香的脸上立时又不好了。   康大奶奶叹了一气,道:“也罢,今儿幸得叔祖母在,越性大伙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断个明白好了。”   “好,我也正有这意思。”邓三太太强忍了半日,到底按捺不住了发话了。   邓三太太敢这般说,无非是觉着大房小厨房里不过都是些糙米霉面的,有什么能让人亏空了去的,就自以为得了站得住脚的由头,所以才这样理直气壮。   一听这话,花如香就知道她妈妈在想什么,心里没有不急的。大房的小厨房里是没什么好东西,可账面上走的每一笔却都是好东西。   花如香绞尽脑汁苦思对策时,童夫人提审了桂嬷嬷,和其他两位仆妇——叶嫂子和卫嫂子。   桂嬷嬷捧着账册双手递上,指着几处细细说给童夫人听,“回六老太太的话,这账上清楚地记明了,大奶奶厨房里原该有新米六石头,粳米两石,面两石,这些里头除了我们家公中发放的,也有我们大爷每月从县衙得的,所以才有这么些。还有碧梗米两石,白玉面一斗,这些都是我们舅老爷送来的,可如今都没的没,少的少,就连一些干货,柴碳等也亏了不少,拢共加起来就只剩下六石头糙米和霉面,就在外头,请六老太太验对。”   不待童夫人出去对明白,王万喜家的就迫不及待地死不承认,道:“哪来的什么碧梗米白玉面的,原本就都只是这些糙米霉面的。”   邓三太太心中亦道:“就是,那来的什么碧梗米,白玉面的,害得我稀罕得不得了,可王万喜家的送来一看,也就不过是些新米白面罢了。”   桂嬷嬷一拍大腿,就往天井外跑去翻看,少时嚷道:“难怪敢说我们家是没碧梗米的。好个黑了心肝的,竟然拿新米兑了我们家的碧梗米。”说着桂嬷嬷捧了一把米来给童夫人瞧,“老太太您瞧,这是碧梗米,这是新米,如今都掺杂到一块了,分明就是被人给兑了充数的。”   童夫人就着桂嬷嬷的手,细细一看,果然十分分明。   桂嬷嬷又叹道:“可惜了我们舅老爷送来的好好碧梗米白玉面了。如今朝廷封海,就只能走车马从暹罗运点碧梗米了。只是走车马到底不及海上的,一时这碧梗米就金贵了,现在就是二两银子也买不到一石的,却被人这么糟蹋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王万喜家的啐了一口,“少在这放屁,没那底气就拿这些个次的来糊弄人,还以为没人知道。就是把我送官去,我也这么说,你们家只是这些糙米霉面。”   康大奶奶面上气色不动,回头对顾嬷嬷道:“你们都是死的,还等我这做主子的和她一个贱奴才去对嘴不成。”   顾嬷嬷向康大奶奶一福身,转向王万喜家的道:“先不说那些碧梗米白玉面,就说家里的这些米粮等食材,那可是县太爷和三太太拨发的。你既说我们家原该就是些糙米霉面,可是在说你们太太把我们的东西都贪墨了,只拿这些个糙烂的东西顶替,还是在说县太爷贪赃枉法,昧下了我们大爷应得的月粮?”   王万喜家的一句话就牵扯上朝廷命官了,不说王万喜家的,就是童夫人和邓三太太也被吓了一哆嗦。   “作死的东西,这些那里是你吃了几盅酒,就能浑说的。来人,掌嘴。”花如香赶紧抢先在前,虚托个借口惩戒完事了王万喜家的,就怕被康大奶奶借此指出几个罪名来,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的。   康大奶奶冷笑道:“三妹妹果然只是个小姑娘家的,这可不是一句吃醉酒了浑说的,就能说得过去的,这可事关县太爷的官声。县太爷若是问起,别说我们一家,就是全族都没好果子吃的。”   童夫人也道:“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的知道什么利害的。还有这贱奴才,我看也不用细问了,敢连县太爷都编排了,日后也是个坑家败业的东西,他们一家子都留不得,尽早打发了才是。我这就家去,向你们叔祖回明,趁如今县太爷还没听到什么风声,赶紧说明才是。”   这事儿转眼就成了族里的大事儿了,花如香再聪敏,也措手不及的。   当日,族长就找来花晋明,说明事情的利害关系。   花晋明没想到会祸起自家后院的,气得铺子里的账也不对了,即刻回家关上门就将邓三太太一顿臭骂。   当夜,邓三太太奶妈王嬷嬷一家就不知被发配到哪里去了。   而王嬷嬷的家,康大奶奶以这一家子亏空了他们大房的东西,就带人抄查了,说拿抄出的东西折变了赔补亏空。   这一通抄查折变,不但填补了三房欠下的东西,还有富余的,康大奶奶自然不会声张,暗暗都纳下了。   因王家奶妈的事儿,闹得邓三太太面上无光,把大房给恨得,巴不得施镇魇法,咒大房一家不得好死的。   可让邓三太太想不到的是,事儿竟然还不算完。   花老太刘氏那里也不知道听了谁的闲话,说她邓三太太吃里扒外,贪昧下花家的东西贴补娘家去了。   这花老太平日里最恨就是家里的儿媳,儿媳孙媳等拎不清,拿花家的东西贴补娘家的。   邓三太太这下是有理也说不清,不但得了一场骂,还被花老太逼着把昧下的银子都吐了出来。   邓三太太是越想越委屈,再想起王嬷嬷是跟前多少年的老人儿了,情分匪浅,如今一旦分别,便再无见面之日了,邓三太太自然是要伤心的。   加之在花老太那里又受了这些气,邓三太太一时竟病倒了。   书中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在邓三太太身上再三应验了。   邓三太太在床上调养了几日才好些,那头土财主杜老财的老婆带着媒婆,敲锣打鼓地上花家来给儿子死蠢杜提亲,说的正是花如玉。   听到婆子来报,邓三太太也顾不上满身的病痛,从床上弹起,一迭连声地喊道:“打出去,打出去,什么东西,懒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呸。”   在做针黹的花如玉听了,险些一剪子下去没把自己给绞了。   可那杜老财的婆娘敢敲锣打鼓地来,就是不怕闹得人尽皆知的,所以当三房的人喊打喊杀地来撵人,她也不怕,让媒婆只管说的。   媒婆甩着帕子,叉着腰道:“你们太太果然要撵我们?我劝你们还是先看件东西,再做打算。”   说着,杜老财的婆娘让人捧来一个小漆盒给媒婆,媒婆又道:“可要瞧清楚了,这可是我们杜公子才得的信物,没这东西杜家也不能来。”   一个三房的婆子不明所以,就上前来看了一眼。   旁人也不知这婆子瞧见了什么,只见那婆子看了就吓得魂飞魄散的,扭头连滚带爬地往三房的院子跑去。   没一会儿,邓三太太就被人从里头搀扶了出来,气呼呼道:“想要多少银子才肯了事,你只管说,只我女儿就是不成。”   杜老财的婆娘一时也横眉竖目道:“当我们是要饭的花子了不成。就你们家里的,那样是我们家没有的。银子?只怕你们不敢比的。如今我就一句话,要么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做亲家;要么一拍两散,只那时,就怨不得我四处去说出‘好听’的来。”   邓三太太气得只剩下颤抖份儿,“泼……泼妇……无……无赖……”   杜老财的婆娘一拍大腿,“不要给脸不要脸,多少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儿都瞧不上的,就你们家这样的,哼,要不是为了你们家姑娘的名声,我儿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   最后,邓三太太是被人抬回院里的,但事儿基本也算是定下了,只待花晋明回来点头了。   得这消息,花如玉哭得死去活来的,“我不嫁,我死也不嫁他。”   这会子大伙也知道了,花如玉那绣帕到底是怎么被死蠢杜给拾了去的。   花如香也为姐姐伤心,可也唯有此法方能保住姐姐的名声,保住家里上下女儿的名声了。   罢了,花如香也不是嗔怪的,道:“这怨得谁?当日我是如何劝的你,可转面你自己就跑前头去了。”   一时间,花家将姑娘许与杜家的风声,就传得街头巷尾皆是了。   花晋明是个只当女儿是赔钱货的主,所以女儿的事儿他一概少管少问的,所以一听说有这事儿,对方还是家财万贯,田地千顷的杜家,心里竟然还高兴,但面上却假惺惺道:“若论起杜家的门第,和我们家也算不得是门当户对的。我们家虽未在户部挂名儿,可到底也是先帝钦定的贡珠之家,不比皇商也是皇商。杜家想与我们花家结秦晋之好,也不是不可,只一样,纳征之日可不能马虎了,杜家需拿出可与之我们家门第相匹配的彩礼聘礼,才是礼数。否则一概免谈,我就是把女儿都送寺里当姑子,也不能便宜了死蠢杜的。”   花老太也深以为然。   真是好一对自私自利的母子。   就为一份彩礼而不顾自家女儿的名声,也不管因着你们这房女儿的名声没了,别的几房女儿的名声连带着也是坏了的。   回头你们把女儿往庙一送,是干净了,花家别的女儿又该怎么办?   花玄鱼气不过,就碎嘴给花羡鱼听了。   花羡鱼暗暗惊诧。   她记得在“那些曾经”里头,花如玉最后嫁的是本省的通判做继室,虽如此到底也是官家太太,有敕封的。   怎的如今花如玉却要嫁杜老财那个败家儿子?   难不成“那些曾经”,真的不过是她的一场南柯梦,一场足以乱真的梦?   “有句话怎么说了,梦里不知身是客……”花羡鱼想着,心里豁然开朗,眼前一片光亮。   虽说病去如抽丝,可来复诊的朱大夫还是察觉了,花羡鱼竟好转了。   次日,花羡鱼发了一场热,朱大夫却欣喜道:“郁气发散出来了,这下可好了。”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一)   风水轮流转,几家欢乐,几家愁。   花羡鱼的病日渐好了,朱大夫断言,只要再小心养息几日定痊愈了。   康大奶奶听闻,一家子都欢喜非常,重重给了朱大夫好一份药礼的。   然相对而言,近来诸事不顺的邓三太太,却整日愁云密布的。   对于杜家的亲事,花晋明已点头答应,可自古婚嫁少不得都得遵循六礼。   可这六礼里头,花晋明也只过问纳征一节,只在意那日杜家会送来何种大礼下聘,其余一概都任由邓三太太施为了。   花如玉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寻死觅活的,就是不肯依这门亲事,今儿要投缳,明儿要铰头发,无一日不出点事端来的。   有一日更荒唐了,这花如玉竟悄悄跑去找韩束,说无所谓做大做小,只求和韩束相依相守,一走了之。   一听花如玉要同他私奔,吓得韩束险些就夺门而出,狼狈而逃的。   可花如玉到底是清白姑娘家,韩束也不好大肆张扬,毁她名声,只得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这样的道理劝说花如玉,拖延到三房的人来寻着了,这才没闹出遭人唾弃的丑事儿来。   从此,就是在厢房里,韩束也不敢再独身一人,时时与花渊鱼为伴,两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邓三太太知道了这事儿后,气得头回动手打了花如玉,并将花如玉禁在闺房中,不得外出半步。   这事儿虽未遂,但到底伤风败俗,若让外人得知那么一星半点,女儿岂能还有性命的,不说宗族,就是花老太那里就容不得了。   邓三太太立命小女儿花如香寸步不离陪在花如玉身边,就怕花如玉有个好歹,或是又出什么幺蛾子的。   真真是让邓三太太劳心劳力,操碎了心的。   这厢家里不得顺心,那厢杜家要迎娶的日子又追得急,可再急也不能越长幼有序这条去不是。   从纳彩开始,邓三太太拖着一身的病气,独自和杜家周旋开了。   但也是从纳彩开始,邓三太太就挑剔起杜家的礼来,不是说杜家请的媒婆不懂礼数,就是说来人的嘴脸不讨喜。   反正就是看杜家打发来的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好在这杜家是一心要求娶花如玉了,不厌其烦地应付着邓三太太。   杜家好不容易请来的人,让邓三太太都挑不出理儿来了,这纳彩之礼才总算是过去了。   到了问名纳吉,杜家的媒婆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却都不中用,到底是从邓三太太手里用抢的,这才得了花如玉的庚帖。   等合过了八字,杜家欢欢喜喜地来告诉邓三太太,说:“杜公子和姑娘的八字极合,十分相配。”   邓三太太又不高兴了,非说不准,要找人再合一遍,因杜公子的庚帖供奉在花家祖宗神楼时,家里就出了口角锋芒的事端,是家宅不宁之兆。   二房的张三奶奶听了,忙赶过来笑道:“就两只扁毛畜生斗嘴,算得什么口角锋芒的。”   可邓三太太就是不依,就这么来回折腾着。   镇上算命卜卦的早被死蠢杜给胁迫过了,没人敢说出不一样的来,邓三太太这才作罢了。   总算到了纳征之礼。   在杜家选的吉日一大早,花晋明和邓三太太就端坐堂上等着。   吉时一近,就听鼓乐吹奏之声,由远而近。   媒婆一路引着杜家的家长亲戚进了花家的门,送上红绸系好的庚帖,更有花晋明最是关注的聘礼了。   杜家不愧是土财主,财大气粗得很。   花晋明拿过礼单一瞧,杜家送来的聘礼打头的是礼饼,至于是多少,花晋明没细瞧,只一眼便过去了。   下头接着是干货,发菜打头,接着是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和鱼肚等。   看这一列海味,花晋明自然是满意非常的。   然后是三牲,鸡、鹅、羊,各一对。   这些花晋明又是匆匆一眼。   余下的什么鱼、椰子、羊酒、四京果、四色糖、茶叶等一类的,花晋明更只当是多余的。   终于在礼单上瞧见有贵重物品的名目了,金项圈、金珠首饰等三十余件,各色名贵的绸缎五十匹,最后是礼金三百两,花晋明总算是觉着这女儿嫁得值了,人也舒坦了。   把礼单一合,花晋明一改先前的嘴脸,拉着杜家的人就是好一顿亲家长亲家短的,和和气气,殷殷勤勤的双方执笔写下聘书。   待到女方家答礼,花晋明却只让邓三太太取了从杜家送来的生果茶叶等,再配上莲藕、芋头、石榴和槟榔,还有一些花如玉平日里做的鞋袜荷包等,就算完事儿了。   得这些回去,杜家人暗地里没有不腹诽的,只是大喜的事儿,都不好摆上面来说。   花家大宅前头热闹,人声鼎沸,后罩房花如玉的屋里却是一片死寂。   丫头们都蹑手蹑足的,就是喘气也不敢急了。   花如玉一人坐在窗边,身前是绷着大红绸缎的绣架,只是缎子上一针一线都没有,只几滴未干透的泪印。   此时,花如香端着一个小盖盅近了来。   盖盅里是祖辈女儿家出阁前都吃过的,调养身子的汤药,能使女子成亲后好怀上身孕的。   汤药倒是天天熬,可花如玉却不是回回都吃。   花如香明白姐姐心里的苦,也不好深劝的,就是她自己不时想起姐姐将嫁那样一个人,也不禁心酸的。   见姐姐又独自落泪,花如香随之在心里又是一番感慨伤感,罢了将小盖盅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回头吩咐丫头到铜盆里绞方帕子给她。   花如香拿着帕子,过来拭了拭花如玉脸上已半干的泪痕,又劝道:“事到如今,再想那些也是于事无补了,倒不如想想日后该如何的好?”   花如玉如似未闻般,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   花如玉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也知道姐姐能听进去的,所以花如香也不以为意,又道:“杜家家财虽巨,可那杜家少爷却是个不谙经济世路的,又不求上进,就是杜家有金山银山也是有吃空的时候。依我看,与其让杜少爷他那些姐夫料理他们家的生意地租,不时被那些外姓人把家财拐骗了去,还不如让他交给咱们父亲和哥哥打理的好。”   花如玉还是那副模样,不为所动的。   花如香顿了顿,还道:“只要把他们杜家拿捏在我们家的手里,有娘家扶持着你,不怕杜少爷以后只知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的,就是日后你婆婆也不敢小瞧你,为难你的。”   越说,花如香越觉着自己说得有理,还要再劝的,就听丫头来回,“三奶奶来了。”   花如香立时收起规劝姐姐时的和悦气色,望着帘子外头。   少时,就见张三奶奶带着几个媳妇满面笑意,欢天喜地地进来。   “二位妹妹都在呢。”张三奶奶也不待人请,自个进来就坐屋里的绣墩上了。   待丫头上了茶,张三奶奶端起茶碗吃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又道:“二位妹妹不知道,今日前头可热闹了。那杜家一路锣鼓喧天而来,引了多少人来瞧热闹的。婶子眼光就是好,那杜家公子果然是二妹妹的良婿,那聘礼一抬一抬地往我们家里送,都瞧见了的,结结实实,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抬的。杜家的人当下就要择期,想来我们也快要改口了,改叫二妹妹一声二姑奶奶了。”说罢,张三奶奶掩嘴笑了起来。   明知道邓三太太和花如玉不喜这门亲事,张三奶奶却张口就说这些,想也知道她是来添堵的。   花如香沉下脸面,道:“三嫂嫂,我姐姐虽说已定了亲,可到底还未出阁,不好多听这些。若三嫂嫂此番前来,为的就是说这些,恕我们姐妹不能奉陪了。”   张三奶奶慢慢收起笑脸,冷哼一声,道:“哟,三妹妹怎么说话的,我好心好意当这耳报神,来报喜,还成了不是了。也罢,二妹妹得良人,三妹妹却还没着落,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我不与你计较就是了。”   花如香到底是女儿家,那能同张三奶奶这样嫁了人生了子的,说出这些个荤话来也不带脸红的。花如香听了自然是又气又臊的,再说不出话来了。   张三奶奶却不再理会她了,起身越过花如香,到花如玉的绣架前一瞧,道:“果然让我猜着了,二妹妹还没动针线呢,只怕是还没有钟意的花样子吧。正好,我刚得些从都中传来的新鲜样子,想着二妹妹眼看就要出阁了,婆家瞧媳妇是好是赖,莫过于从针线上头度量了,所以我把花样子都拿了来给妹妹瞧,看可有入眼的,只管拿去描了。”   一面说,张三奶奶一面回头接过媳妇们递来的花样子,摆花如玉面前,“二妹妹快瞧瞧,可好看了,你瞧这送子观音样子的,就很好。依我说,什么鸳鸯戏水,连生贵子的花样,都不及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定保二妹妹一举得男,不像你们妈……”   “三嫂嫂。”花如香断喝着冲了过来,抓过张三奶奶的那些花样子,就摔地上。   花如香两眼通红,泪光暗涌,厉声道:“我劝嫂嫂别欺人太甚了。俗话说,‘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事儿做绝了,日后也没你的好。”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二)   张三奶奶冷笑道:“哎哟,三妹妹这又是什么话的。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笑话,我张招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什么日前日后的报应。把事儿做绝了的是你们,这话合该你们家掂量着想明白才是。”张三奶奶瞥了花如玉一眼,“真是报应不爽的,还是自作孽不可活的。”   说罢,张三奶奶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只当我同大嫂那样,是好性儿的?当初我就说了,有你们得报应的时候。”说完,领着人就走了。   花如香气得,哭都不成声的。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张三奶奶才走,后脚就有丫头来报,说二房的花双鱼来了。   花如香即刻便止住了眼泪,骂道:“他们家这是想做什么?老的才走,小的又来,这是非要折辱死我们姊妹两,才干休不成?”   说着,花如香一面抹眼泪,一面道:“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又要作甚?”   也就花如香回身整妆坐下的功夫,花双鱼便进来。   花双鱼今年方十四,但已隐隐出落得亭亭款款的,模样也随了她的生母郭姨娘,都说只待再过个一二年,可见比郭姨娘还要招人的。   正因如此,听说张三奶奶已开始张罗着给花双鱼找人家了。   花双鱼进来,先给花如玉和花如香见礼。   花如香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可又是来瞧我们笑话的?”   二房三个女儿,花双鱼和花戏鱼,还有花映鱼的闺房,正同花如玉姊妹相邻,所以方才张三奶奶来过,花双鱼是瞧见了的。   但也正因为知道,才待张三奶奶一走,她花双鱼便来了。   所以见花如香拿这等颜色的脸面给她瞧,花双鱼也是料到了的,却不在意,道:“头几日里,一直见明霞在煎药,有心要来问安,又怕正是二位姑姑事多时,所以今日才来请安。”   秀莲去了后,明霞就成了花如玉身边的大丫头。   “二姑姑,身子可大安了?”花双鱼问花如玉道。   花如玉仍旧是那心灰意冷,对万事不闻不问的态度。   倒是花如香再添了火气,“少在这做兔死狐悲的假仁假义。你们二房巴不得我们不得好的。”   花双鱼讪讪地拨了拨耳后的发丝,苦笑道:“兔死狐悲?说得好,可不就是,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儿的。可纵然杜家俗气上不得高台盘又如何,总比破落户强吧。”   说完,花双鱼蹲了福就辞。   花如香一时竟品不出来花双鱼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直怔愣着。   倒是花如玉终究说话了,“听说他们家已给她寻到人家了,是三奶奶娘家的侄儿。可不就是个破落户吗?”   花如香轻“啊”了一声,又听花如玉冷笑道:“你说,倘若我让她代我嫁杜家去,你说她可愿意?”   “万万不可,这可不是玩儿的。”花如香赶紧道,就怕花如玉当真了。   花如玉冷笑道:“你当她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告诉我,若我不愿,她倒是愿意的。哼,真想瞧瞧他们三奶奶知道了,是个什么嘴脸的。”   花如香听了,再想方才花双鱼看似无缘无故,却大有内涵的话,一时也品出味儿来了,但这事儿到底荒唐,也就不以为意,只再劝起花如玉来。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下来,花如玉心里是否已打消了那念头了,尚且还不得而知。   说回花羡鱼一家。   像张三奶奶那样去奚落邓三太太母女,大房做不出来,但要他们去给三房捧场,亦是不能够的。   正逢花羡鱼祖父冥寿将至,今年还是整寿的,花景途就想到寺里做一场法事,又正好能避开三房这场热闹。   这样就是花老太也不好说什么的。   在杜家所选的纳征吉日头两日,花景途就带着母亲妻儿,还有韩束一块先到康家去了。   大房先到康家去,一来是因见花羡鱼好全了,康大奶奶心里高兴,二是想让因花羡鱼的病悬心的康老太太看看已大好的外孙女,也好安心。   又者康老太太为了外孙女,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人参拿了出来,虽已不能用了,但到底是老人的心意,更是恩情。   康大奶奶也知道,康老太太如今瞧着身子还硬朗,但到底年岁也不小了的,备些人参在身边,以待不时之需,很是必要的。   而康老太太身边余下的人参怕是也糟朽了,不能用了,于是康大奶奶就同花景途商议,说:“如今阿羡也好了,你从广州买回的人参,我们家一时半会也吃不了那许多的,不如送些我娘家去。”   花景途不是眼皮浅的,康家在女儿危难之时,施手相救的恩情,他是铭记在心的,所以康大奶奶一说,他没有不答应的。   那日,大房一家子用过了早饭,来接他们的康家骡车就到了。   花景途十分感谢康家舅父的周全,知道因着花如玉和杜家的事儿,他们家里一时半会也挪不出空闲的车子来,所以花景途方要打发人去雇轿子,没想康家的车倒是先来了,真真是十分妥帖。   花景途父子和韩束一车走前头,楚氏和康大奶奶携花羡鱼、花玄鱼,还有几个丫头坐后头的车子,其余跟来服侍的媳妇、小厮,或坐外头车辕上,或跟从着车子行走的。   半个时辰不到,康家就到了。   康家舅父带着儿子康是福(好吧,这是我正好在吃康师傅顺手起的名。),早早就等在大门处迎了。   花景途领着花渊鱼和韩束下车,与康家父子厮见,叙礼。   花家女眷们这才从后头的车里下来,由康家的仆妇婆子一路护着往家里去。   康老太太得了信儿,在孙女们的搀扶下到二门上来接了。   “亲家太太,你好啊!”康老太太率先问候道。   楚氏忙上前拉住康老太太的手,也亲和地问候道:“老姐姐,你也好啊!”   亲家老姐妹两一时就说到一处去了,正是和乐,从康老太太身后又跑来两个同花羡鱼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来。   两个小姑娘过来,一人一个拉过花羡鱼和花玄鱼的手,笑道:“自打上回祖母寿诞到如今都多少日子了,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花羡鱼和花玄鱼亲热的同康家姊妹问好,“巧儿姐姐好,丽儿姐姐好。”   这厢小姊妹们才相互问侯完,又见一个梳着小总角,迈着小短腿儿,在奶妈的扶持下摇摇晃晃过来的小胖墩。   小胖墩十分讨喜,见人咧嘴就笑,还直喊:“吱吱,吱吱,好。”   把众人都逗乐了,“是姐姐,不是吱吱。且这里头可不都是你的姐姐。”   康大奶奶就过去将小胖墩抱了起来,拿出一个小荷包逗小胖墩,道:“吉宝来,喊姑妈。”   原来这小胖墩就是康家舅父的小儿子,小名儿吉宝,是康舅父侍妾所生。   小吉宝乐呵呵的直笑,喊道:“咕噜,咕噜。”还亲了康大奶奶一口的。   大伙顿时又都笑了。   康大奶奶轻拍小吉宝穿着开裆裤的屁股,“小坏蛋,是姑妈,不是咕噜。”   只一人不凑这趣儿。   就见黄氏看吉宝那眼神,只差没给全白眼了。   因着前些日子把康大奶奶给得罪,黄氏一寻着机会就同康大奶奶说话,“一听姑奶奶要来,老太太从昨日就开始吩咐我了,弄了许多姑奶奶爱吃的。”   康大奶奶听了不亲不热道:“有劳嫂子了。”   康老太太觑了黄氏一眼,便招呼着女婿一家子到她院子里去坐。   到了屋里,两家小辈一一向各位长辈见了礼。   康老太太拉过花羡鱼来,就是一番仔细查看,心疼道:“瞧这瘦干得,小脸都没巴掌大了,往后可要好好养回来才是。”   可不是,花羡鱼这一场病下来,往时丰润的样子都没了,倒是十分迎合时下的纤巧了,却单薄得让人心疼。   楚氏道:“如今还算好的,那些时日脸上气色不成气色的,身子弱得只怕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天上去。”说话间又想起那时的惊险,楚氏心头余悸难消,便道:“老姐姐是不知道,要不是我那孙外甥有灵药,阿羡只怕是……难了。”罢了,楚氏又向花羡鱼招招手,“阿羡还不过叩谢你束哥哥的,若不是他的药,你也不能够有今日了,赶紧的。”   花羡鱼怔了怔,没想又提起这茬的,但到底还是从康老太太身边起来,上前给韩束大行叩谢之礼。   韩束自觉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言谢的,便道:“羡鱼妹妹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一丸药,只是那药方子难得些,药却不难得,他日我回了南都,再配一料就是了,不值什么的。同姨祖母、表叔、表婶收留照顾之情比来,我不过回报了万之一二罢了,不足挂齿。”说罢,就要伸手去扶起花羡鱼。   不想花羡鱼却倏然避开他的手,如避蛇蝎,让韩束两手僵在半空,一时讪讪不已。   花羡鱼道:“祖母与家父家母待你之情是一桩,你救我性命又是另一桩,一码归一码,我花羡鱼不是恩怨不明的人。”   花家众人有些意外花羡鱼待韩束的生分和刻意。   康老太太却道:“说得好,女儿家也是该有些气性才是。”   说罢,康老太太这才打量起韩束来,又拉着韩束坐她身边,问楚氏道:“这就是你姐姐的孙儿?”   楚氏点头,答应:“正是。”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三)   “长得可真好。”康老太太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到底是南都城来的,不比我们这种小地方长出来的,都是猴儿。”   花渊鱼直挠头。   康是福摸着鼻,凑趣道:“祖母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就算是猴儿,也有成齐天大圣的一日不是。”   康老太太笑骂道:“说他是猴儿,就还真要当弼马温了。”   一时满堂欢笑,几个小的又被长辈们取乐玩笑好了一会子。   回头康老太太让人取来表礼给了韩束,又拿了个骑赤兔马的关公小金人给了韩束。   韩束一再谢过。   关帝爷是武运之神,康老太太给这礼,倒是楚氏有些意外,意外康老太太竟然知道韩家是什么出身的。   就以为是康大奶奶说的,楚氏便撩开不管了。   而那厢,黄氏瞧韩束那形容身段,那言谈举止,那人品,只道他们这地方上是没有的,是越看越喜欢,越瞧越满意,一时竟问起韩束的年庚八字,与家里境况。这里头的用意,便不言而喻了。   康舅父的大女儿康是巧,面上立时飞红一片。   也是黄氏话音刚落的功夫,方才的一堂和乐,霎时散了。   黄氏还不觉自己说错了话,见康舅父连着给她使眼色,还问:“怎么了?这问不得不成?”   不说韩束,就是花景途一家也尴尬了。   康老太太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对康舅父道:“你们父子也不必在这拘着了,带姑爷和两个外甥,到你们爷儿们的地方去,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   康舅父父子两领命,和花景途父子,还有韩束一道辞了,就是小吉宝咿咿呀呀挥着小手也跟了出去。   康老太太才又对黄氏道:“你也不用在这侍候的,到厨房去瞧着些吧,今儿那道羹汤最是要小心火候的。”   黄氏讷讷地应了是,便蹲福出去了。   最后康老太太又让康是巧带着花羡鱼她们几个小姊妹们,到里屋去玩。   一时厅堂里,就只剩下康老太太和楚氏婆媳。   楚氏这才又拾起方才的话,再三谢过康老太太的。   康老太太道:“亲家外道了不是,你可别忘了,羡姐儿可是我外孙女,我岂有眼睁睁看着不施援手的道理。只是当日给羡姐儿求的护身符,许了愿,到底不拘是你们家,还是我们家,去还这‘过关愿’才是法子。”   楚氏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我们家去才是正理。正好阿羡祖父冥寿,一并办了,也没什么不妥的。”   康老太太听了,直点头,道:“也好。”回头给一旁的大丫头吩咐了几句,少时,丫头就捧着几样礼出来了,自然是给花晋华冥寿的礼。   楚氏略略推辞,便让康大奶奶收下了,罢了就让康大奶奶把备好的人参和一些别的调补养身药材献上。   康老太太道:“亲家太太这是做什么?虽说亲戚间就该礼尚往来的,可也没眼下就还的,生分了。”   康大奶奶捧礼过去,笑道:“娘,这可不是还你方才的礼。这些是人参和一些调养身子的药材。”   康老太太摆手笑道:“还说不是还我的礼,我不就给外孙女几支参,和你们不相干的,使不着你们来还这礼的。”   康大奶奶道:“自然是使不着我们来还这礼的,日后阿羡大了,自有她的孝心,所以这些是你女婿和我孝敬您老的。”   康老太太听了,很是熨帖,便哂纳了。   罢了,康大奶奶又劝道:“这人参虽是好物,但年份一长,只过百年就成灰了的,娘可别舍不得吃。”   康老太太是个性子剔透的,一听这话,便问:“可是我给羡姐儿的人参坏了?”一面说,一面赶紧让丫头寻出她剩下的那些来瞧。   她们一堆妇道人家,能瞧出什么好歹来的,便打发人拿去给医馆里的大夫认。   下人回来报,果然那些人参竟没一支好的了,再存些年月便会化灰了。   康老太太捧着那些人参,长长叹了一气,不禁黯然感伤了起来。   都以为康老太太是心疼人参没了,纷纷劝解。   只当初康老太太的陪房——严大嬷嬷,能明白了。   严大嬷嬷知道,康老太太并非是心疼这些个如今有银子也买不着的上好人参,而是感念当年做姑娘时,承父母膝下的一份天伦。   罢了,康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再说话,便让康大奶奶她们散了。   花羡鱼觉着自己因为一场南柯梦,也算是有些见识了的,却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她外祖母竟和他们这地方的人都不同,说起来倒是能和南北都中的那些大家小姐,名门贵妇而论的。   当日,花羡鱼一家就在康家歇下了,花羡鱼借故问起康大奶奶的。   康大奶奶回想了一会子,叹了又叹才道:“说起来,当初我也只听你外祖父说过那么一回。”   原来康老太太真不是他们这地方的人,是北都人士。   可好好的都中大小姐,怎么就嫁到他们这等僻远之地来了?   只听康大奶奶说,她外祖家,也就是康老太太的娘家,姓梁,曾是都中书香继世的官宦之家,梁父更曾是朝中大员。   只可惜,当年梁大人一念之差,贪图那从龙之功,一步错,步步错。   常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   新帝登基伊始,便有心要铲除政敌,排除异己,梁家便在其中。   梁大人追悔莫及的,却已于事无补。   在梁家遭大难前,梁大人和梁夫人为保女儿不受牵连,一生平安,仓促间附大半的家财做嫁妆,将康老太太远嫁了。   也是那时康老太太年轻,不能体会当时父母的良苦用心,对于被远嫁到如此僻远之地,心中难免有怨。   也是多年后,康老太太才听到传闻,但那时梁家早逢大劫。   梁大人病死在牢中,不久梁夫人随之亦去了。   而康老太太的兄长也被治了枷号示众,日复一日的,兄长不堪受辱,也久不在人世了。   乍闻,梁家家破人亡,康老太太肝肠俱断,若不是那时候康舅父还小,康老太太舍不得幼子,怕是早便看破了红尘,万念俱灰出家去了。   故而那些个人参等物,于康老太太而言非只是陪嫁,而是她对父母家人的寄思,所以得知人参都朽了,有朝一日还会化灰,让她如何不感念,不感伤的。   听说完这故事,花羡鱼出了老大一会子神,醒来,一时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忙忙就下榻穿鞋,又奔康老太太院子去了。   花羡鱼到了康老太太上房,也不让人进去回,自己就进去了。   只听到里屋隐隐有人说话,“……那些个都不过是身外物,老爷和夫人的苦心只为能让小姐一生富足平安,只要小姐您一世安好,物非人是的事儿,世间都有,却不见得就不是好事儿的。”   花羡鱼听出来了,是严大嬷嬷正在劝解康老太太。   花羡鱼暗叹道:“这严奶奶果真是从都中繁华之地出来的人,看其品行,听其言行,就是个忠心的,周全的,不愧是外祖母跟前一等得用之人,也不枉外祖母给他们家这样的体面。唉,但到底也不过是一介仆人,虽说准了外祖母心思,却说不到根源。外祖母确是有感寄思之物不再,而伤怀,但起因终究是为了当年自己的不谙世事,错失家人音信,临别亦不能再见一面,而悔恨不已。”   想到如此,花羡鱼不禁替康老太太也惋惜了一回,又想道:“如今想来,外曾祖父一家当年那样的境况,怕是葬身之处都不能有的,想再寻回尸骨都要破费周折,况且还是多年后再去寻的。外祖母纵有心,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找,说来怕是至今也不得结果的,也就无以寄托哀思,才拿那些个身外物代替了。”   严大嬷嬷还在继续劝说康老太太,让其宽心。   花羡鱼理了理心绪便大步进去,见面就直奔主题道:“外祖母,那些身外物虽好,能长久的终究少,也不妥当,依我说,还不如修一座衣冠冢。我曾在一书上瞧见过的,纵然尸骨不在,只得衣冠,但只要其后人做以法事,再常以思念之情为托,先灵定能感怀察觉,纵在千里之外亦能循迹而来,一家团圆。”   闻言,康老太太和严大嬷嬷无不惊异的。   许久后康老太太红着两眼,招手让花羡鱼到她跟前,一把搂进怀中,口中一叠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想为父母造一处长眠之地的心,康老太太并非没有过的,但到底已嫁做人妇,多有不便;二则,梁家当年是戴罪之身,若康家贸然出头怕是牵连颇多。康老太太不得不作罢了。   不想这些多年后,就是自己都快要歇了那心思了,小小年纪的外孙女却能明白她心底的苦楚,解了她一世的为难。康老太太深感老怀大慰,一时忍俊不住又潸然泪下的。   衣冠之冢,可无名无姓,外人不可知,却能让先人安息有处,不至于不知该魂归何处,游荡无依;生者亦可寄以哀思,又可四时祭祀,是再美满不过的事儿了。   然,理儿是这个理儿,康老太太到底是康家的媳妇了,要给梁家修冢立碑还得如今的康家当家人,康舅父起头的好。   但都知康舅父最是孝顺的,只要是康老太太所说,他没有不依的,这就容易了。   那夜,康老太太和花羡鱼一块商议起衣冠冢的事儿,康老太太执意要亲手为父母和兄长各做一身衣冠,且说做便做,当下寻出眼镜来就要动针线的。   可见康老太太是十分高兴的。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四)   因说得太晚了,那夜花羡鱼就在康老太太屋里歇了。   后来康老太太私下对康大奶奶说:“羡姐儿是个有心的,别人给她一分的好,她便能还别人十分情的。能有这等品格,若仔细教养,日后她若有心钻营也是个有出息的,不比你们家男孩儿差;就是没那心思,安于相夫教子了,也是个兴家旺夫的。”   康大奶奶十分清楚她母亲是什么见识的人,没想她母亲却这般高看她女儿,康大奶奶是十分的欣喜。   康老太太又道:“我如今精神头虽不比从前了,但闲时你把她带来,我也还能教导她些为人处世之道,不至于让不知深浅的,耽误了她去。”   康大奶奶听了大为喜欢,母亲的手段和才情,康大奶奶再清楚不过了,若女儿能得母亲教导,日后不求能大富大贵,也是一生安稳的。   而且她母亲如今连亲生孙女都不教养的,却分外看重自己女儿,可见母亲对自己女儿的喜欢,教导时也定会毫无保留,所以康大奶奶得康老太太这话,没有不应的。   自然这些是后话,只说次日,花羡鱼一家从康家出来就到普渡寺去了。   韩束从康舅父那里又得了一门小火炮,听康舅父说是从前海上商贸时,在红毛传教士那里得的,不过是个玩意儿。   韩束却不这般以为,因他发现这小火炮比例工整,做得又十分的精巧,绝非玩意儿这么简单。   只是不论是花家还是康家,都没像他们韩家那样沙场出身的,自然就说不到一处去了,只留韩束自己慢慢琢磨那小火炮的奇妙之处。   得了好东西,韩束自然也有欢欢喜喜地拿给花羡鱼看的,可花羡鱼只远远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扭头上车了。   韩束这些年被养在将军府长房,多少人情冷暖,转面炎凉的,让这少年的心早变得十分敏感。   花羡鱼毫无缘由的冷待,让韩束觉着茫然无措。   韩束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让这个曾经用十分真心待自己好的小姑娘,这般转面无情。   一时不得其法,韩束只愣愣地看着花羡鱼她们的车,心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涩,还是花渊鱼过来拉他才上的车。   上了车,花渊鱼就问道:“你同我妹妹闹什么性子呢?怎么就成这般形景了?”   韩束茫然苦笑,答非所问的,“到底是我先负了她,负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   花渊鱼没听清,又问道:“什么?”   韩束低着头,又苦笑道:“也罢,到底是没结果的,今日能了断了,他日能成就一桩好事也说不准的。”   只是韩束自己都不明白的,为何越说要丢开手,心底越是苦涩不堪的。   而那车里,康大奶奶也瞧见了方才小儿女们的动作,问花羡鱼道:“你成日家束哥哥长,束哥哥短的,口头心头一时不忘,恨不得长在你束哥哥眼前的。怎么这两日却舍得和你束哥哥闹起脾气来了?要闹,闹两日也就够了,再多就该说你气性长了。”   说着,康大奶奶教导起女儿来,“虽说我们女子无需要有那样可广纳百川的胸襟,但到底也不能太过小性儿了。你和你束哥哥就是有再大的不痛快,都不及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昨日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恩怨不分的,不能因着一点小事儿,而寒了人心。回头赶紧同你束哥哥赔不是去,女孩儿家先低个头,也不是什么打脸的事儿。”   花羡鱼听了心里委屈,咬了咬嘴唇,道:“妈说的我自然都知道,我也没闹什么性子,只是觉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我如何还能似旧年那样,时常在家里兄弟跟前混闹的。”   虽说话里还有些赌气之意思,但康大奶奶觉着也不是没道理的。   只楚氏听了,却当花羡鱼还是孩子气的话,笑道:“好,好,我们阿羡大了,不和他们一块玩儿了,是正经的大姑娘了。”   车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场取笑下来,普渡寺也到了。   下车时,韩束又瞧见花羡鱼了,只见他欲言又止的,最后到底也没敢过来,只蔫蔫地跟在花景途身后进寺去了。   花羡鱼一家去普渡寺目的十分明确,一是为花羡鱼祖父冥寿,二为还愿,三求花景途秋试高中。   所以花景途不但在寺中大作法事,还请来戏班酬神。   在祈求神佛保佑花景途科举顺遂之时,花羡鱼比康大奶奶还用心十分的。   因花羡鱼记得梦中之时,花景途此番秋试又未中,从此弃文从商了。   虽说花景途颇有经商之才,日后他们这房甲富一方,可花羡鱼知道,父亲并非无憾的。   想罢,花羡鱼不禁怨起自己来,怎么梦中的自己不去问明当时举试的到底是什么题目,若知道了,如今她也好说给父亲听的,那怕现今有不同于梦中题目的可能,能多作一手准备,也是有备无患的。   但回头一想,花羡鱼也不得不作罢,只道事到如今,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无济于事了,唯有诚心祈求神佛保佑一途了。   这日,花羡鱼一家就都在寺中住下了。   翌日也是昨日的过程,只是在午后之时,花景途在山门外竟捡到一个昏死过去的人,惊动了全寺。   因当时花羡鱼正好在花景途身边,所以也瞧见了。   只见那人年约十四五,骨瘦嶙峋的,面上更是一片污浊不堪,但也不难看出他原来的面目,是个五官十分周正的孩子。   也只看这一眼,就够花羡鱼如遭雷噬般,整个人震惊得不能动弹的。   因这人她花羡鱼认得,也算是旧相识了,只是没想到如今在这里就碰上了。   花羡鱼记得,这人姓傅名泽明,表字子允,是乾和八年的金科状元。   具梦中所知,傅泽明前半生困苦潦倒,但金榜题名后得皇帝尚了公主,一时风光无两,在其到南都赴任时与韩束结交,交情不浅。   这人最为赏识的就是柳依依的诗词,故而公主对柳依依亦有来往。   就在花羡鱼低头思忖,惶惶不定时,花景途在不省人事的傅泽明手中取出一张血状来。   花景途展开细看,只见上头笔锋交错,言辞犀利,字字泣血铿锵,掷地有声。花景途当下就被上头的文采与风骨所折服,对傅泽明的文章青睐有加。   从血状中,花景途也已略知傅泽明的身世。   这傅泽明非本省人士,来自滇南名门望族,其身一系还是嫡系,其父还曾是宗族族长,只可惜突遭横祸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受叔父照拂。   没想这叔父心存歹念,不愿见傅泽明日后为傅家正统的嫡子嫡系,便让人诬告傅泽明之母当年不守妇道,再证其所生下的傅泽明并非傅家血脉,将他们母子族中除名,赶出了家门。   傅泽明之母本是良善柔弱之人,无端得如此骂名,一时郁结心中,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了。   傅泽明身负不白之冤与血海深仇,但却求告无门,被与其叔父狼狈为奸的官府,以无籍无贯来历不明为由,一再驱逐,直至傅泽明被驱赶出了云南。   都没想到傅泽明小小年纪竟有这番遭遇,令花景途对傅泽明惜才之余,再添同情之心。   花羡鱼记得梦中,后世之人皆只知傅泽明蟾宫折桂,流芳百世的美名,却不知他竟有如此坎坷凄苦的身世。   经由主持大师医治得知,傅泽明身体无甚大碍,不过是饥寒体弱所致。   楚氏最是怜贫惜幼的,听花景途来回说起傅泽明的身世,生出多少怜惜之心来,自然千叮咛,万嘱托地说不可简慢了。   而有别于花景途对傅泽明的青眼和楚氏对其的怜惜,花羡鱼想得更深些。   花羡鱼以为,若按父亲所说,傅泽明还是有状元之才的,日后定还有状元及第的一日,若今日让傅泽明欠下他们花家天大的恩情,就算梦中那场泼天大祸花家终究躲不过,那时还有傅泽明这救命稻草在外施以援手,不至于好似梦中一般,除了韩家便投靠无门了。   与此同时,傅泽明已醒来,其为人一如他的文章,骨气铮铮的,一觉醒来,虽饥肠辘辘,见一桌的素斋饭菜也不动容,只着急地四处找寻他的血状。   花景途听闻傅泽明醒来,赶至时就见小沙弥手足无措地劝说傅泽明。   花羡鱼为埋下这日后伏延千里的伏笔,耍了一回性子跟着花景途过来了。   只听傅泽明道:“古有饿者不吃嗟来之食,更遑论我是读书人。”   花景途听了也不恼,上前笑道:“傅公子说得在理,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我家非甚名门之家,用不着施舍这些来博取虚名的。”   傅泽明也不是不知道理的,也知这家人救他原是好心好意,绝无二心,一概只因自己犯倔不识好歹,所以一时羞红了脸面,不敢再做声了。   见状,花羡鱼从后头钻出来,故作天真道:“家父与兄长常说,读书人最要紧的是风骨与气节。可若是为了这些个名节不肯受人好意援手,而枉送了性命,不但不能为父母洗刷骂名,伸冤雪恨,还让人十分地瞧不起,只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傅泽明听闻,登时连连后退数步,想起母亲的冤屈,和自己所受的人情冷暖,终再难忍耐放声痛哭了起来,将一年多来的委屈和彷徨一气宣泄了出来。   花羡鱼暗叹道:“再聪明,如今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待傅泽明哭罢,用了素斋,又盥洗干净一新,就见他恭恭敬敬到花景途跟前跪下,碰头有声。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五)   花景途忙扶起傅泽明,道:“我无权无势,不能助傅公子洗刷冤屈,但依我说,傅公子也唯有靠自己,方能快意恩仇。”   傅泽明从地上起来,恳切十分道:“先生说得极是,但还请先生能指条明路。”   花羡鱼从花景途身后又探出头来,笑嘻嘻道:“自然是考取功名,走仕途经济之道了。”   花景途弹了下女儿的额头,笑嗔道:“不得无礼。”   傅泽明忖度了须臾,退一步,向花羡鱼长揖道:“方才得小姐一语警醒,如拨云雾,在下十分感激。”   花景途让傅泽明坐下,又道:“小女所说,公子如今听来,可是觉得十分艰难,不可行的?但以公子的才华,这的确才是正道。”   傅泽明心灰意冷道:“先生与小姐所言,在下何尝不知是道理,且不说以在下如今这点文墨能中不能中的,只说在下已被宗族除名,又无籍贯出身文书,如何入试考取功名?”   花景途却笑道:“这有何难的,只要你投身一户人家,籍入那家便成了。”   傅泽明倏然抬头,十分坚决道:“不可,在下绝不更名改姓。”   花景途拍拍傅泽明的肩膀,“傅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在下知道公子身负冤屈,怎会因此让傅公子更名改姓,令你亲者痛,仇者快的。在下之意,是只要傅公子找一户傅姓人家,与其连宗,岂不是一概迎刃而解了。”   闻言,傅泽明如醍醐灌顶,一迭连声地道谢。   罢了,花景途又笑道:“傅公子先莫要谢在下,常言,‘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下亦是有私心在里头。公子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为公子保荐一户人家。”   傅泽明起身再揖,道:“先生大恩,他日在下结草衔环,定以为报。”   花景途将傅泽明再扶起,道:“在下所荐,正是吾授业恩师一家。”   听了,傅泽明又些许自卑道:“既是先生业师,定有慧眼,在下这点文墨是班门弄斧了,我如今又是这样的嘴脸,恐难入老先生的法眼。”   花景途道:“傅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业师平生最喜读书人,又是个济弱扶危的性子,见到你有如此风骨人品,定会十分喜欢的。”   傅泽明再度哽咽,无法言语了。   这事儿也算是这么定了。   后,花景途带傅泽明与儿子和韩束相识。   傅泽明面上老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三位少年郎一言即合,互视作知己。   待到寺中法事演罢,花景途带着傅泽明就先往傅家而去。   傅老爷子那处,果然如花景途所说。   傅老爷子十分喜爱傅泽明,又听说了傅泽明的出身缘故,当下便同傅泽明连了宗,认下傅泽明做契孙。   只是傅老爷子还道:“虽说秋试就在眼前,可子允到底荒废了一年多的学业,这一科不去也罢,不如安下心来,勤勤谨谨再苦读三年,那时才有几分把握。”   傅泽明虽着急,但也知傅老先生说得在理,只得生生按下心愿,埋头苦读。   至此,傅泽明便留在傅老先生家中。   花景途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花家老宅时,三房同杜家定亲的事儿,已在前一日料理妥当了。   花晋明逢人便说自己得个良婿,清楚花晋明为人的都知道,定是杜家给的聘礼不少。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和大房不相干的,现下全力以赴备战秋闱才是花景途的首务。   花景途也就不再管庶务,一心只读圣贤书。   转眼出了六月,康大奶奶为花景途收拾好箱笼行装,又打发省事机灵的小厮长随数人,一同前往以便服侍。   花羡鱼姊妹和康大奶奶用桂花和米粉做了广寒糕,取广寒高中之意,给花景途带上,以便到了省府相互馈赠。   这科花渊鱼依旧没去,想梦里花羡鱼就曾问过哥哥。   花渊鱼皆是说:“火候不到,不易入场。”   如今花羡鱼才明白哥哥的苦心,若是哥哥同父亲一并入场应试,父亲名落孙山,哥哥却桂榜高中,让父亲情何以堪。   花景途也算是轻车熟路,别了家人一路顺畅到了广州,住进凭来的院子。   没想院子住的不止花景途一人,还有一位,竟还是同案。   这位同案原是廉州人士,姓刘,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进学后头两科未能如愿,后来家中长辈接连去世,便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今年方能下场再考。   这位刘姓同案觉得与花景途谈得投契,便时常与花景途讨论学问文章,花景途也觉得颇有进益。   到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考了三场,花景途便辞了这位刘同案,要家去。   刘同案留道,“怎不等放榜再回,那时榜上有名,荣归故里岂不快哉?”   花景途听了,只笑了一回,还是家去了。   到了家,康大奶奶也不多问花景途试场把握如何,只小心问寒暖劳乏的。   让花景途倍感疏松。   二房的花景怀倒是来探问了几回,可花景途只是云山雾罩绕了一通,让花景怀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   回到二房,张三奶奶连问丈夫花景怀,“你听大爷所说,这科如何了?”   这些花景怀如何知道的,也正闹不明白的,便不耐烦道:“大哥年年考完都有如此一说,我如何知道的,我又不是考官。”   张三奶奶一听这话,“嘶”地一声,道:“我看是又悬了。”   花景怀斥道:“你一惊一乍的胡说什么?”   张三奶奶嗫嚅道:“是你说大爷年年有如此不明底细的说法,大爷也年年落第。今年大爷又如此说,可见不就是又悬了?”   花景怀细想张三奶奶这话,觉得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叹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家何时才熬出头?”   张三奶奶一摔手,道:“我看还是早早分家了,我们家才有好日子过。”   花景怀一拳捶打在桌上,一手又指着园子的方向,压住嗓音道:“你当我不想?只是谈何容易,只要有那老虔婆在一日,这家就别想能分。”   “那就这么眼看着三房折腾我们家?要是我们家似大房那样,不靠他们三房亦能过得宽裕,所以不怕三房下绊子的,我也就丢开。可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看了他们老的脸色,还要看他们小的脸色,真真是没法过了。”张三奶奶哭闹道。   花景怀心中本就苦闷,再听张三奶奶不依不饶的哭闹,越发不耐烦了,摔门就走。   没人跟前听她闹了,张三奶奶就止住了,忙问花景怀哪去了?   婆子来回说:“瞧着,像是到郭姨娘屋里去了。”   把张三奶奶憋屈得,胸口直闷疼。   到了放榜那日,花羡鱼一轮一轮地打发人到前头问信儿。   梦里花景途这科又不中,她实在是害怕梦境重现至今生的。   闹得这一整日,花羡鱼都神情恍惚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好消息到底没光顾大房。   倒是那位刘同案终于得中了,送来帖子,请花景途赴宴。   以为都不过是梦中的事儿,却到底应验了一件,父亲的再名落孙山,让花羡鱼顿觉胆战心惊的。   然,花羡鱼有所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父亲再度落第,最为高兴的是邓三太太,几番明里暗里地奚落大房说是报应,一时高兴过头了,被人虚奉承了几句就答应了杜家的婚期,令花如玉在年前便要出嫁了。   花景途倒是荣辱不惊,逢人有意无意问起,便云淡风轻地自嘲道:“解名尽处是孙山,吾名更在孙山外。”   只是无人之时,花景途才同康大奶奶道:“也罢了,我亦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莫要再去妨碍小辈的前程。”言下之意,不会再考了。   两日后,花景途带上贺礼,携花渊鱼、韩束和傅泽明,赴刘同案的贺宴去了。   刘同案中举,来贺之人颇多,一连忙了好些日,今日开宴答谢。   花景途他们到时,正逢刘同案本学老师来传,令刘同案即日赴省府填写亲供。   刘同案不敢耽误,略略辞了亲朋,便赶赴省府去了,由其家人代为款待来客。   韩束和傅泽明是初次赴这样地方上的筵宴,见识了不少地方特色的土物和饮食。   就见桌上有种十分可爱的糕点,外头也不知用什么篾编的一个小笼子,笼子里头是捏做各种寓意吉祥的小动物,似什么鱼跃龙门,广寒高中,闻鸡起舞等等。   花渊鱼告诉他们,“这叫猪笼(米乙),用糯米米粉和了,包芝麻花生酱做馅,再捏成形,装在小猪笼里蒸,而得的名。”一面说,花渊鱼一面拆了一个,取出里头的小公鸡掰开,顿时里头的芝麻酱就淌了出来,“只是最好趁热吃了,不然就不太可口了。”   韩束和傅泽明没吃过,就一人拿了一半咬了一口,果然冷了的不十分可口,外皮看着惹人,实则很硬。   但这猪笼(米乙)的样子实在可爱,韩束和傅泽明就一人问主家要了一个,准备带回去玩儿。   傅泽明挑了个鱼跃龙门的。   韩束挑了许久,嘴里直小声地嘟囔道:“羡鱼妹妹属兔。”最后挑了个小兔子的广寒高中。   待回到家时,楚氏和康大奶奶在上房里说家常的闲篇。   花羡鱼姐妹两就在一旁玩耍。   傅泽明如今也没少来花家,故而也不见外了,同花渊鱼、韩束一道给楚氏和康大奶奶见礼问安。   楚氏见这三孩子一头汗的,就让人绞了帕子给他们擦擦,又问道:“可见到好玩好看的了?”   韩束和傅泽明都痛快的一一回了。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六)   同楚氏和康大奶奶又说了一会子话,见到花羡鱼和花玄鱼在玩猜枚,韩束才要过去,傅泽明竟先了他一步。   傅泽明拿着他的鱼跃龙门,近花羡鱼她们姐妹跟前问了好。   花玄鱼略略熏红了脸,往后躲了躲,只花羡鱼不动,巴眨着杏眼望着傅泽明。   傅泽明将鱼跃龙门递给花羡鱼道:“四妹妹,给,我才得的,你拿去玩儿。”   登时,随后的韩束生生煞住了脚步。   在韩束后头的花渊鱼,见韩束将手上的广寒高中悄悄藏身后去了。   花羡鱼大大方方地接过东西,谢道:“谢谢傅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正是鱼。”   傅泽明笑道:“你若不喜鱼,又缘何会羡鱼呢?”   花羡鱼笑道:“傅公子说得好。”   傅泽明又道:“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既然四妹妹得了我的东西,又是能吃的,是不是该改口叫我一声哥哥了。”   如今的傅泽明一洗当日的破落,出尘得隽逸洒脱,别有一番兰芝玉树的风貌。   见傅泽明示好,花羡鱼自然也愿意和他亲近的,莞尔一笑唤道:“傅哥哥。”   花羡鱼和傅泽明那边说得高兴,这厢韩束低头默然了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   只是,韩束将广寒高中给了花玄鱼了,道:“给,玄鱼妹妹,这是我得的,给你玩儿。”罢了,不待花玄鱼答谢,便转身回楚氏跟前坐下,也不和凑花羡鱼姐妹两跟前的傅泽明他们几个一块说话。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花渊鱼,莫名不解得很,暗道:“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大房这些日子虽有些落魄,但都将其置之度外。   与大房比起,二房头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的。   只因二房一心依附大房,盼着花景途有高中的一日,他们也好跟着有出头的一天。   如今花景途再失手,令二房看不到前程,自然比大房还要愁惨的。   到了年末,三房眼看就有两件大喜事,一是花景贵娶亲,二是花如玉出嫁了。   因答应杜家婚期时,着实是邓三太太过于得意忘形了,答应完了才记起花景贵还未娶妻。   按礼法,长幼有序,做妹妹的没有越过哥哥先出嫁的。   邓三太太想往后延期,杜家却不答应了,还说若非要延后,那就退婚,让邓三太太赶紧把聘礼还来。   杜家的聘礼早落花老太和花晋明兜里了,那里还能要得回的。   因此,邓三太太得了花老太刘氏一顿狗血淋头的好骂。   那该怎么处?   当然是尽快给花景贵找门亲事的。   匆忙中,因邓三太太贪图人女方家的家产,二说人女方家孤儿寡母的好拿捏,竟给花景途寻了一门绝户作了亲。   这女方家姓梅,家中原是乡绅,梅太爷是厚德长者,可惜年近五旬才得一子,这儿子却只留下一女便病故了,儿媳妇也是个不中用的,三年孝未出也跟着去了。   那时梅太爷年岁不小了,眼看着他们家香火要绝灭了,便想到族中过继一子,可旁支亦是子嗣单薄的,没一家愿意过继。   梅太爷只得到育婴堂去抱了一个做孙儿,小心培养。   没想小孙儿也是个福薄不寿的,没出五岁又夭了。   梅太爷打击不小一时蹬腿就去了,留下梅太夫人和小孙女梅子清相依为命。   梅家虽非巨富,但田产地亩还是不少的。   一时间,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梅家的家财。   幸得梅太夫人是个健朗泼辣了,但凡有人敢谋他们家的东西,都得梅太夫人一顿没皮没脸的撒泼打骂,让那些心怀不轨一心以为梅家没人了,要欺辱她们祖孙的都没得好,反落一身骚。   日子一久,便没人再敢打梅家的主意了。   只可惜了梅子清这样好好的女孩儿家,因常年见祖母这副泼辣彪悍的性子,自然也有样学样,把梅太夫人的泼辣厉害学了十成十的。   本地的都知道这梅家姑娘不好惹,想白占她的好,那就没你的好。   姑娘家得这样的名声,那里还能有好的。   所以等到梅子清及笄要说亲了,多少人家都摇头的。   梅太夫人也知道,为着孙女的名声在当地是不能够的,便说到花家他们镇上来了。   苏大嫂是官媒,又得了梅太夫人的好处,没少四处为梅子清说道的。   只是起先人听说梅家是乡绅,都以为是好人家,一打听才知道不得了,便都作罢了。   这日苏大嫂听说邓三太太正四处相看儿媳妇,便巴巴上门来了。   苏大嫂才一说梅家的境况,邓三太太眼睛就亮了,其他的一概都不问了,只问梅家能给多少嫁妆。   苏大嫂一听有门,便越发夸张了起来,倒是正中了邓三太太的下怀,“那梅家只梅姑娘一人了,以后多少不都是她的。”   邓三太太听了却又做起一副嫌弃的脸面,道:“不是我图他们家这点子家产,我们是什么人家,多少没有这些的,只是怕她们祖孙孤寡无助的被人坑骗了去。”   面上这般说,暗地里可把邓三太太给高兴坏的,就跟得了横财一样,止不住地想:“只要那家老奶奶一死,梅家的家产岂不是都成我们家的了,且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想来也是知书达理,不通庶务的,最好拿捏了。”   想罢,邓三太太就将梅家种种好处说给花晋明知道。   花晋明听了亦觉着梅家甚好,一时竟也不去管顾花景贵比梅子清要小好几岁的,更没心思去细查梅家姑娘的风评,就要下定了。   当日到梅家提亲时,倒是有人隐晦地提了一句,却被梅太夫人骂走了。   邓三太太听说后,不以为意,只当是有人嫉妒他们花家得了这门便宜亲,就丢开不管了。   二房处处算计,这下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要得个河东狮了。   就在十一月头,三房就让花景贵迎娶了梅子清。   成亲那天,一概准备得仓促草率,但到底也没大错,花景途就这么把梅子清娶进了门儿。   梅子清才进的花家门,不知深浅,性子自然不敢先露出来。   认亲那日,梅子清做了柔顺端庄的样,让花老太和邓三太太越看越中意的。   对于花景贵这孙子,花老太最是疼爱的,几乎是百依百顺,如今见梅子清又是这么个花容玉貌的模样,花老太爱屋及乌出手也大方了一回。   吃过梅子清敬的茶,花老太给了梅子清一对嵌珠金手镯。   别看这对金镯子是老样式的物件了,但经不住成色足,分量沉。   邓三太太见自己婆婆出手竟这么重,一时间她预备的虾须镯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可要邓三太太再换别的来,可就是割她的肉了,一时竟装聋卖傻起来,吃过茶厚着皮脸道:“我倒想给你好的,只是不好越过你太婆婆去,这个刚好。”就把虾须镯塞给梅子清了。   这梅子清虽泼辣,但也是人无故耍横,贪图别人便宜的,只要不是想占她的便宜,她就不管了。   收下了虾须镯,梅子清就同花氏族中的长辈、平辈、小辈的,一一认见。   到花羡鱼他们家,花景贵夫妻以平礼同花景途和康大奶奶相见。   罢了,康大奶奶拿一支累丝的小护鬓簪子做见面礼,不显得突兀,也不丢份子。   梅子清还个荷包为答礼,也不出格。   到了二房,两家相互叙了礼后,张三奶奶拿出一个鎏金的指环,笑道:“我倒是想送你好的,可你婆婆都给那样的了,我也不好越她去,这个拿着,别嫌弃。”   张三奶奶拿邓三太太的话堵他们那房的嘴,邓三太太脸上顿时讪讪的,当着众家亲戚的面她又不好发作,气得她心口疼。   到了花羡鱼他们这些小辈的,是男孩子的梅子清给自己做的扇套,女孩子就给罗帕。   一气下来总算是完了,但也让梅子清看清楚家里三房间的好歹来了。   太婆婆花老太是疼爱孙儿的。   婆婆邓氏是个精打细算,不愿多吃亏的。   大房最是知文识礼的,虽待她梅子清不亲不热,十分中庸,但也绝不会无故刁难人的。   梅子清心道:“日后与大房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罢了,梅子清又偷偷看向二房,又想道:“就只这二房,看着是亲亲热热,却是最不客气的,竟当场给婆婆难堪。他日不撞我手里便罢,不然,少不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花景贵起先以为梅子清比他大三岁多,定是又老又丑的,等掀起盖头一看,竟然是这般美貌的,贪鲜就喜欢上了。   加之又是新婚燕尔的,花景贵对梅子清是言听计从的,就越发不能见到梅子清的真性子了。   到了腊月,轮着花如玉出嫁了。   邓三太太有心要给女儿备上好的嫁妆,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花晋明不答应,说都给打了好些家具了,就只给了梳子、尺子、镜子、剪刀、算盘和如意秤等,这些个寻常的,意头好的,就作罢了。   至于压箱底钱,也只五十两银子和十吊钱。   邓三太太瞧着嫁妆里头一件像样的首饰和尺头都没有,那里成个样子的可把邓三太太给愁坏了。   恰是这时候,南都的明威将军府韩家送年礼,并将韩束明年的一概吃穿用度也捎了来。   就见那满满两大车的东西,各色山珍奇鲜,绫罗绸缎等等,把邓三太太给瞧得两眼都快淌出血来了。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七)改个章节名   这回来送礼的是韩家长房秦夫人的一个陪房,叫林欣的。   花景途携花渊鱼,还有韩束一道见了林欣,各自问了韩太夫人和韩悼滑夫妇等人的安,林欣这才将韩悼滑的信给了花景途。   花景途瞧了,也不过是韩悼滑遥叩请楚氏的大安,又道韩束顽劣,若有错处让花景途直管教导,勿要有所忌讳,他韩悼滑只有感念的理,自然也有让韩束不得荒疏武艺的话等,云云。   罢了,花景途就带林欣去给楚氏磕头了。   林欣结结实实给楚氏磕了三头。   楚氏一面揩拭着眼泪,一面忙问她姐姐韩太夫人身体可好?   林欣回说:“我们老太太身体还健朗,只是时常念起姨老太太的,常说和姨老太太一别多年,只盼还能有姊妹再相见厮守之日。我们大老爷和大太太也说了,再过一二年,就是我们老太太大寿之年,至时叩请姨老太太能到南都一聚。一来全了我们家老太太的思念之情,也让我们大老爷和大太太给您老尽一份孝心的。”   听说这些,楚氏那里还说得出话的,只顾着淌眼抹泪了。   只得康大奶奶代为周全的。   又说了些闲话后,花景途就让人带林欣下去歇息了。   韩束忙忙回厢房,同花渊鱼一道看从家里送来的东西。   韩束将书籍纸笔之物,送了花渊鱼,傅泽明那份就让花渊鱼的小厮送去傅家了。   罢了,韩束又捡了南都的一些玩意儿土物等给了花玄鱼,唯独要给花羡鱼的那份,韩束犯愁了。   也是那回才知道花羡鱼喜欢鱼,可家里捎来的东西里头,竟没一样是鱼的,把韩束给愁得团团转。   花渊鱼见了自然要问的,听韩束这么一说,花渊鱼笑道:“叫羡鱼就得喜鱼,那我还叫渊鱼呢,岂不是得喜居深渊做游鱼,才名副其实。当日不过是妹妹为了虚应子允的话罢了,岂能当真。她属兔,自然喜欢的还是兔子,你那玉兔坠儿就很好了。”   韩束听了这才来了精神,“真的。”罢了,慢慢又挑起锦盒来,把玉兔儿装里头,和给花玄鱼的东西一道,给花渊鱼道:“劳烦慎卿代为转送了。”   花渊鱼欣然应下,到后罩房去送礼了。   此时,花羡鱼和花玄鱼在翻花绳,花渊鱼就给东西给了她们姊妹。   花玄鱼瞧给自己的是些酒令儿、打筋斗的小人、九连环一类的东西,都是他们这地方没有的,一瞧就知道是好玩儿的,没有不喜欢的。   再看花羡鱼的,只一样,是一只油脂光润,水头十足玉兔坠儿。   玉兔虽小巧,但十分可爱,一瞧就知道和花羡鱼十分班配的。   花玄鱼瞧了就吵着让花羡鱼戴来看看。   只是花羡鱼在见那坠儿后,竟一阵出神,旁人再说什么她已听不见了。   花玄鱼正奇怪,没想花羡鱼平白无故地让一滴泪珠跌落,正好砸在玉兔上,生生润得一丝悲伤来。   “怎么了?”花玄鱼忙问道。   花羡鱼却忙忙摇头揩拭眼泪,只说累了,便拿着玉坠往自己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花羡鱼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坐窗下的贵妃榻上。   记得梦里她得的也是这个玉兔,竟同她珍藏的一扇坠一样,只道它们原应是一对的,那欢喜雀跃之情,就是如今身在梦外了也依然记得分明。   那之后,梦里的花羡鱼将自己珍藏起的小玉兔扇坠作为答礼,送给韩束之余,亦送出了自己的心。   只是后来扇坠不知遗落何方了,唯独这坠儿花羡鱼一直都贴身戴着,见证了她多少眼泪。   如今再见这坠儿,她却已非当日了,这里头的故事也只剩下她一人记得了。   呆坐了许久,花羡鱼还是将珍藏扇坠给找了出来。   只是这回,花羡鱼不打算再将扇坠送出去了,让那玉坠同它一道藏于锦匣,深埋心底。   花羡鱼这才同花玄鱼一道去答谢韩束。   韩束已期许了多时,只盼花羡鱼还能像先前一样,笑着过来同他玩闹,撒娇。   只是这回韩束又失望了,花羡鱼只同花玄鱼谢过便罢了,且并未戴着那玉坠。   韩束想去问,可是不喜欢那坠儿,但花羡鱼只远远地离着他,让他靠近不得。   那种感觉,让韩束觉着就像一时间被人把心给掏空了去,任凭怎么填,也再也填不回来了。   小儿女们的愁肠情结,康大奶奶没功夫去知晓了,要忙着归置韩家送来的礼。   一瞧那礼单,康大奶奶便秦夫人是个谨小慎微,礼数周全的,他们家的礼就不用说了,就花老太、二房和三房处都面面俱到了,不用康大奶奶再费心去分捡了。   只是少了才成亲的花景贵小夫妻那份,但到底难免。   康大奶奶就从他们家的那份里头,挑了几样和二房等同分量的,打发人一道送三房去了。   花老太那里的自然是楚氏和康大奶奶一块亲送去的。   二房三房处就打发体面的媳妇婆子送去就是了。   从园里回来,就见张三奶奶来答谢了,楚氏和康大奶奶客气了一番。   张三奶奶从大房院里出来,因着心里高兴,便又往邓三太太屋里去了。   没进屋子,张三奶奶喊了,“婶子可瞧见了,不愧是南都送来的东西。不说别的,就说那顾绣就不得了,那上头的花鸟鱼虫,人物景致,我乍一瞧还当是真的呢。听说那丝线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针更是纤如毫发,可见之精细。”   待张三奶奶进屋坐下,又道:“正巧三妹妹出嫁,拿这个充了嫁妆,那是头等的体面。”   邓三太太瞧大房得了这么些好东西,自己又正没处给花如玉备嫁妆的,正心里不痛快的,原是有心将大房送来的东西充嫁妆的,可听张三奶奶这般一说也就不能了。   气得邓三太太直冲着大房处,道:“我是没什么将相做亲戚的,但凡有也不能独食吝啬这点东西,大大方方把东西都分了,那才不连带了亲戚也得个小气的名声。”罢了,又对张三奶奶道:“也就你们眼馋这些了,多少好东西都没见过的,我玉丫头还用得着这些当嫁妆的,少不得被人说是没见过世面的。”   张三奶奶掩嘴笑了笑,故意用玩笑的口气道:“婶子是没什么将相的亲戚,但有做粮行买卖的娘家,可怎的每回送东西,也不见分我们三多两少的好处。婶子不怕得了吝啬小气的名声,娘家也跟着被带累了?”   邓三太太被张三奶奶的话给堵得,面上红白交替,青筋暴露的。   张三奶奶心里越发痛快了,道:“婶子莫气,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的。只是婶子别老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说完就走,留邓三太太自己气个够。   经这一回,邓三太太觉着是越发不能让大房和二房瞧笑话去了,立时打定主意要拿梅子清的嫁妆充花如玉的。   这日花景贵夫妻来晨省,邓三太太把梅子清留了下来。   梅子清给邓三太太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服侍得邓三太太大为受用。   端了好一会子婆婆的架子,邓三太太才道:“景贵历来是个孝顺的,待她妹子又是最好的。如今眼看他妹子要出嫁了,他要为妹子添些嫁妆也是有的,你可别心疼东西舍不得,拧了他的心意,驳了他的脸面。”   梅子清以为邓三太太在说姑娘临出嫁前,家中亲眷姊妹给添妆的习俗,便点头应了。   见梅子清答应得轻快,邓三太太心里暗暗欢喜,心道:“果然是个好拿捏的。记得她嫁妆里有套头面是极好的,且等再过些时日,我问她要来,谅她也不敢不孝敬的。”   可过了好几日,邓三太太左等右等也不见梅子清将嫁妆送来,眼看花如玉就是发嫁了,邓三太太便急了。   唤来梅子清,邓三太太也不拐弯抹角了,端起婆婆的架子,欲先声夺人震吓住梅子清的,“不是让你给如玉添些嫁妆吗?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送来,可是舍不得了?”   就邓三太太这样嘴脸的,梅子清自小没少见,那里就唬得住她的,便道:“不是明日才添妆吗?怎么这时候就要了?”   邓三太太道:“明日就来不及了,多了这么许多的,那里还赶得上填单子的。”   梅子清心里奇怪,“怎么就赶不上了,亲眷姊妹们能添多少的,不过是都些情面上的东西罢了。”但梅子清还是让自己的丫头琉璃,去将准备好首饰拿了来给邓三太太。   邓三太太见梅子清松口了,还不依不饶地说些如何孝敬公婆,爱护小姑子的大道理教训梅子清。   梅子清耐着性子,好似无关痛痒地听着。   少时,就见琉璃拿着一个小匣子,颠颠的就回来了。   邓三太太立时就傻眼了,直往琉璃身后望去,看是不是还有缀在后头没进来的。   可那里还有什么人的。   梅子清接过琉璃捧来的匣子,两手往邓三太太面前一送,“这是我和四爷商议着一块给定的,一对凤钗。样子好,当日又能戴得。”   邓三太太连打开瞧都不瞧的,张开大嘴拔高了声调,就吼:“就这些,没别的了?”   “别的?”梅子清怔了怔,又道:“哦,我也是想到了的,杜家定的日子紧,二妹妹恐怕也是顾不上再去备荷包这些小样物什也是有的,我就顺带也替二妹妹备了些荷包和手绢的。”   邓三太太想听的那里是这些个的,就见她眼睛瞪得都快突了出来,“好个一毛不拔的,亏你还是做人嫂子的,就这些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的。”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八)   梅子清心里就愈发奇怪了,心道:“我给的凤钗虽是累丝的,不是实打实的,可也敢说定是添妆里头头一份的了,怎么就拿不出手了?”   这会子,邓三太太已指到梅子清的鼻子尖儿上了,令道:“我告诉你,别的不说,就头面你也要给一套,其余的首饰项圈、尺头,你嫁妆我是瞧过的,这些都有不少,也匀出一半来才是。”   话说到这,梅子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变着法儿想讹她嫁妆呢。   立时梅子清两眉一拧,双眼一瞪,一口便冲了出来,“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也不怕说出去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你们家嫁女儿凭什么要我匀出一半嫁妆去,那家有让做嫂子的给小姑子备嫁妆的?小姑子她是死了父母了,还是没了能给她做主的长辈了?只要小姑子她敢说,我梅子清就是赔上全部嫁妆,也没半个不字的。”   邓三太太一听,气得脸上的腮帮肉直抖,“反了,反了天了。还没进门几日就敢咒公婆死了。这就是你们自称是诗书遗族教养出来的?再说了,别说如今只是要你一点子嫁妆,就是你们梅家日后也是我们家的。”   梅子清两眉瞬时倒立,可脸上却做了哭喊的委屈模样,大叫道:“谁不知道我是有父母生,没父母教养的东西,不然你们会看得上我这绝户?也亏得我是没教养的绝户,你们如今才能指着我的鼻子趾高气扬地说,梅家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你女儿倒是有人生有人教养的,怎么也稀罕起我这个没教养的嫁妆。有能耐就什么都别要了,就拿着教养嫁过去就成了,在这舔着脸,没羞没臊地非要夺我的东西做什么。”   邓三太太听了,气得直呼哧,“你……你……真真是连自家祖宗脸面都不顾了的。”   梅子清一听,越性就不保留了,自己一拔簪子,松了头上半壁的发髻,就跑到外头天井当中,盘腿就坐下了,一面拍打着地面,一面就大哭了起来,“我们爷好苦的命,外头都说太太是好的,把我们爷抱到跟前当亲生一样地养着。我就以为真了,没想一月没满,就被逼着我们爷拿出我的嫁妆了。不给就说我是个有父母生,没父母教养的东西。倒是什么父母能教养出图嫂子嫁妆的小姑子来。可想而知,我们爷从小被人不知想了多少的法子,给拐带去了多少好处的。我可怜的爷啊,人前没处说,折了胳膊只有往袖子里藏的。”   邓三太太没想到梅子清不要脸面体统到这地步就罢了,竟还敢这样无事生非,搬弄口舌的,气得脚下直趔趄。   后罩房那里是最先听到动静的,花如玉和花如香过来时,正好听到梅子清正编排她们姊妹两人的不是。   把花如香气得满面憋了个通红,十分委屈。   花如玉脸上自然也没有好颜色的,咬着牙就要上前和梅子清理论,却被花如香给拦住了,只说:“姐姐你可别去,如今瞧也知道了,这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是定了亲的,她今日是越性脸面体统都不要了,可不能为此被她带累了你的名声去。”   见事儿是越闹越大,这下邓三太太可急了,赶紧让人去把梅子清给拉扯回来,关上门再理论的。   可梅子清那里肯依的,她敢坐天井里闹,就不怕闹得街知巷闻的,如何会轻易随你邓三太太回屋去的,于是梅子清就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一碰到她就大喊打人了,出人命了。   邓三太太没法子只得唬道:“你还不快打住,小心我真请家法了。”   梅子清越发不肯依了,冲天就喊:“爷呀,你快回来呀,有人瞧你不在家要把我给先治死了,好平白得了我的嫁妆,给小姑子做嫁妆去,让爷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爷呀,救命啊。”   邓三太太听了一口气险些没接上,一边上捂着胸口直喘气,喘得脸上青红交替的。   花如香一面扶着邓三太太给顺气,一面让人倒来热茶。   天井里的还在闹,去拉扯梅子清的婆子媳妇因着梅子清是新奶奶,手上就有些忌讳了,不同梅子清是豁了出去没个顾忌的,一时那些婆子媳妇被梅子清又是抓挠,又是撕咬的,没几人身上还有好受的。   婆子媳妇们没有不怕的,梅子清反倒还是越战越勇,越嚎啕越高亢了,把老宅里上上下下给闹得没有不知的,没有不笑的。   没一会子的功夫,他们三房院里的檐廊下就站了一圈人,围着天井瞧热闹的。   花如玉细瞧去,大房的人倒是一个没见,花如玉却不领情,只说大房不知道躲在那里装聋作哑地偷笑,却来充好人。   张三奶奶最是肆无忌惮的一个,就站穿堂口处看,不时还大笑着吆喝几声叫好的,再来就只差没端把椅子来,再吃上杯茶,当戏看了。   把花如玉给气得直磨牙。   看着越发没个样子了,花如香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喝梅子清道:“嫂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样没天没日没王法地闹,你不怕被人耻笑了去,我哥哥还要这脸面的。”   梅子清一听,也不在地上打滚了,立时就跳了起来,“脸面,你还好意思提你哥他的脸面。他老婆都要被你们要往死里治,死里整了,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的,还有剩余的脸面。”   花如香没想到梅子清耍起泼来,这样颠倒黑白的,气得哭了,“我什么时候整治的你了?”   梅子清啐了一口,“呸,太太都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了,我的一半嫁妆已经是你姐的了,我剩下那一半嫁妆早晚也得归了你。少在这既要做biao子,又要立牌坊的。”骂罢,梅子清两腿一伸又坐地上了,“没了嫁妆,我就越发只能任凭你们姊妹欺凌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儿的,倒不如立时就死算了。”   说毕,梅子清大哭一回,就开始喊不想活了,活不成了,罢了,就朝那檐下的柱子撞去。   四周的婆子媳妇那里敢由着的,拉的拉,扯的扯,挡的挡,少时就都滚做一团了。   梅子清见是这样,就越发没个顾忌了,四处碰去。   花如玉忽然就大喊一声,“都不许拦着,让她去就是了。”   婆子媳妇立时就不管了跌坐成一堆,一时顾不上梅子清的了。   梅子清正闹得欢,没想花如玉就这么喝住那些婆子媳妇了,她一个脚下没止住,就真生生磕墙上了。   这可不得了了,一下把梅子清给磕得额角生痛,两眼发眩。   花如玉见终于消停了,冷笑道:“不是要死吗?怎么就打住了,直管把头碰得头破血流的,那才好。”   梅子清疼得龇牙咧嘴的,好大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来,也不待脑子再清楚些,梅子清就跳了起来,冲着花如玉就骂道:“果然是黑了心肝要我死的,等着我一死你好图我嫁妆。我告诉你,今儿你巴不得我死,我就偏不如了你的愿,让你趁心了。想要我嫁妆充你的门面,没门儿。我就看你拿什么出嫁的,你就等着到了杜家被人笑话吧。”   花如玉那里肯受这气的,上前扬手就照梅子清的脸上打去。   可梅子清是什么人,她花如玉又是什么人。   梅子清自小不管来的是三姑六婆,还是汉子莽夫,她都敢上前就掐,上手就挠的,和人没少动手的。   而花如玉是娇养惯了的,顶天了就抬手打打身边人的耳光,这些人都是不敢还口还手的,自然由着她作威作福。   可如今花如玉要打的是梅子清,梅子清非她花如玉的奴才,可不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   且花如玉一动手了,那是正好趁了梅子清的心了。   就见花如玉的手还没挨着梅子清,就被梅子清一脚踹来,花如玉几个趔趄倒退着跌坐在地,好半天没明白过来,怎么就被打了。   而那边,只方才一脚如何能让梅子清就罢休了的,她额角还生疼着呢。   众人见梅子清上前就给花如玉又是两巴掌的。   花如玉被打得晕头转向,口角延血的。   邓三太太惊讶地大叫了起来,“要打死人了,要出人命了,泼妇你还不快住手。”   穿堂口那里,张三奶奶幸灾乐祸的也喊道:“全武行了,这下怎么得了,花容玉貌的二妹妹可不是要破相了吧?”   一听要破相,花如玉吓得终于回过神来了,坐地上就大哭了起来。   花如香一头要顾着几番要厥过去的邓三太太,这头又要拉扯梅子清的,那头地上还坐着她姐姐,一时分身乏术的。   打过了,梅子清也痛快了,最后向花如玉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就我这样没教养的,也没上来就动手的,小姑子果然是好‘教养’的。”说罢,梅子清在自己丫头和奶妈的搀扶下,拖着一身灰土,蓬头垢面地回她东厢房去了。   都说梅子清也该闹完了,于是众人就散了。   张三奶奶一脸意犹未尽的,直奔大房院子去当耳报神了。   至于张三奶奶如何一个嚼舌根法,无需细说也能猜出一二来。   只是待众人一散,就见褚姨娘悄悄进了东厢房,没一会子,就有梅家的仆妇婆子四处奔走,一趟一趟地去请大夫了。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一)   邓三太太气得不轻,被丫头婆子扶回屋里榻上歪着,就直哼哼的。   花如玉早躲回她房里,拿着药膏一气往脸上抹的,唯恐真就破相了,那里还顾得上邓三太太的,只花如香了。   花如香说要给邓三太太请大夫,邓三太太却不依,非要花晋明和花景贵回来瞧瞧,看看她都被梅子清气成什么样了。   花如香劝道:“要是问起因的什么,妈妈怎么回?”   邓三太太支支吾吾道:“为……为的……为了……”既然含糊不出来,干脆就撇开不认了,指着东厢房避重就轻道:“不管因的什么,就看她那德行,那一家有她这样的,回头就让你哥休了她,休了这泼妇。”   花如香又道:“嫂子纵有大错,却也还不到那地步去。只是妈,好好的你图她的嫁妆做什么?”   邓三太太一时心口不疼了,气也不闷,坐了起来理直气壮道:“我这又怎么的了,别说她的嫁妆,就是他们梅家以后都是咱们家的。按说,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应等婆婆问起,就该把嫁妆乖乖孝敬上来,那才是道理。她倒好,不但不给还给我气受。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花如香一听就知道这是邓三太太的歪理,便道:“那妈,当初你的嫁妆也都孝敬给老太太了?”   邓三太太立时心虚了,闪闪烁烁道:“那……那不是……老太太她心疼我,不要我的。再者,我……我话是那样说的,倘或那梅氏真给,我也是不能要她的。”   “罢了吧。”花如香有些无力道。   被女儿看穿,邓三太太一时飞红了脸面,恼羞成怒道:“哎哟,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白眼狼了。我这么受气受累的还不是为了你们姊妹两个能有个好前程的。如今倒好,反得一场怨怼了。”邓三太太一面说,一面捶胸顿足,好不伤心的。   花如香上前双膝及地,泪水滚珠一样地落下,道:“妈,倘若这样的前程,得遭人前人后地指骂,不要也罢了。”   邓三太太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好半天才道:“好,好,好。”连着三个好后,邓三太太指着花如香骂道:“你自是有骨气的,我也不拦你。只是你知道你姐姐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家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势利眼。没点像样的嫁妆陪去,你让你姐姐她以后如何在杜家立足?”   “我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到底也是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的。怎就落得觊觎儿媳妇嫁妆的名声去了?”花如香不解地问道。   丈夫花晋明的不是,邓三太太不好在女儿面前说,只一气说小孩子人家的别管大人事儿。   眼见自己是劝不动邓三太太了,再想起梅子清那泼辣样儿,这样的婆媳官司以后定是不能少了,花如香不禁感慨道:“好好的家,怎么忽然就成这样了?”她真是想不明白的。   邓三太太没把花晋明给等回来,就听说花老太要她过去了。   午时,花景贵回来更衣,见他生母褚姨娘也在,有些意外,而他那原先还娇滴滴,比花还轻巧的新媳妇竟病了,还受了伤。   瞧新媳妇额上捆得比发髻还要高的棉布条,把花景贵给心疼得,直问正给梅子清修方子的大夫,“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一拈长须,道:“奶奶的伤还不打紧,只这气血逆行,郁结在心,得小心调养了,往后可不能再受气了。”   花景贵一听冲了出来,抬手就将原先自己屋里的一个叫明珠的通房给打了,“可是你给奶奶气受了?”   梅子清在幔子里头忙出声阻拦道:“爷,莫要怪错了好人,一概与旁人无关,只是我自己命苦罢了。”说着就隐隐传来低泣声了。   少时,里头又传来褚姨娘劝解梅子清的声音,只是说着说着褚姨娘也伤心了,道:“我是个什么出身,我自己知道的,怨不得都瞧不上我的,可奶奶是那样门第出来的,怎么也容不得了,要这样作践了去的。”   花景贵进来道:“到底谁给奶奶气受了?”   眼见梅子清就要按捺不住,冲口而出的,褚姨娘赶紧偷偷使眼色的,梅子清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改口道;“爷别听那些没有的事儿。我在这家的日子虽短,但公公婆婆待我只比亲生的,爷对我更是疼惜有加的,家里上下都让着我,那里有人敢给我气受的。我好着呢。”   可梅子清越是这么说,花景贵越是心疼得没边,一口咬住肯定有事。   褚姨娘在一旁淌眼抹泪的,拗不过花景贵这才都给说了。   褚姨娘也是个精乖的,知道邓三太太在花景贵心里的分量,且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所以褚姨娘一个字儿也没提邓三太太的不是,只一气说花如玉姊妹了。   花景贵想起平日里邓三太太对那姊妹两的偏心,纵得花如玉都不把他这哥哥放眼里了,所以听褚姨娘一说,花景贵就信了多半,道:“嫁妆父亲早就给二妹妹备好了的,二妹妹这般不知足,是不是要把这个家给她陪去了,才觉着是风光了。”   说完,花景贵气冲冲的就往园子里去了。   园子里邓三太太才走,后头就说花景贵来了,花老太可高兴了,把平日里藏起的好东西,一气都摆了出去,直让花景贵吃的。   花景贵用了些,又逗得花老太大笑了一场,借着些名目就把来意给说:“……让我给妹妹添妆,我没半句怨言。只是我们家奶奶是什么人,家里都没人了的,日后没得就只能指望着那点子嫁妆做念想了。二妹妹怎么就不能体谅的,非得就要了,不给还动手了。老太太是没看见,我们奶奶被打得,头上老大一个包,着实怜的。”   花老太也是不是糊涂到底了的,先前就听褚姨娘来说了一耳朵,也没全当回事儿,只拿邓三太太来问一遍就算了。   可如今花景贵委屈了,花老太的心肝肉就疼了,才当是事儿了。   花老太搂着孙儿,哄道:“好,好,回头我就说她们去。”   到了晚上,花晋明回来了。   邓三太太是知道花晋明的性子的,也不说拿梅子清的嫁妆怎么贴补花如玉去,只说若能将梅子清的嫁妆夺来,能有多少好处的,一时就把花晋明给说动。   只是没待这对夫妻议定,花老太就传他们过去了。   花老太也不说别的,难得开口就为邓三太太她们母女说话的,“我也知道只那些嫁妆陪去,是委屈了二丫头了。”   邓三太太听了只差没当是知己,感激涕零的。   可花老太话音又一转了,对邓三太太又道:“只是如今正是年下,镇上县里哪一处不是要打点孝敬的,正是家里使银子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了些,一时就顾不上二丫头了。我记得当初你嫁妆中,是有些头面首饰,不如你就先垫着,等晋明手头宽裕些了,再补上就是了。”   方才还几欲潸然的邓三太太,眼泪立时就打住了,心道:“肉包子打了狗,还能有回的?”就是不信了。   邓三太太张目结舌地看着花老太,再看看自己的丈夫。   花晋明也听出邓三太太敲打的意思了,连声道:“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说的是。”   这下邓三太太是欲哭无泪了。   虽如此,邓三太太为了女儿到底还是将自己的体己和嫁妆都拿了出来。   当初随邓三太太一起陪来的嫁妆是还有些,可都这些年了,还能有多少的,且后头还有花如香不是。   邓三太太也只能量力而为了。   迎娶那日一大早才发妆奁,杜家打发了人来抬。   瞧着花家嫁妆箱子不小的,都以为东西不少,两挑夫一个猛劲儿,险些没把自己撂地上了,一时都有些懵了。   后来的人一瞧就知道轻重了。   到最后一抬时,挑夫也以为是轻省活,却没想差点把腰给闪了,谁让他们正好捡了唯一一抬重的。   张三奶奶在前头瞧了热闹又到后罩房来报了,“都说我们二妹妹是贤惠的,如今就知道为夫家着想,给夫家挑夫省劲儿的。那些妆奁都没费多大劲儿,一只手拎着就能走了。”   把花如香给恨直咬牙,花如玉却笑道:“让她狂,有她哭的时候。”   虽说日子定在寒冬腊月,可在他们这地方就海风大点不算冷,两件夹衣出外时再加件鹤氅就能御寒了。   所以花如玉这时节出嫁,倒没受多大罪。   杜家独子成亲,杜家自然是要办得十分隆重的。   从早上起,邓三太太母女三人就眼睛红红的。   梅子清借托伤势未愈身上不好,就不出来招呼作陪来贺的亲眷了。   那日大闹过一场后,这母女三人都知道梅子清不好惹,这种日子更不好招她,便由了她去。   花如玉梳妆完毕,和父母叩别,盖上大红盖头被花景贵背着送上了杜家的轿子。   看着花轿慢慢远去,邓三太太早哽咽得不能自己了。   只是这厢三房的热闹刚落,二房就出了事故。   花双鱼不见了。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二)   人不见了,自然是要找的。   问起常时和花双鱼一块玩的小姊妹们,都说:“这些时日姐姐都不带我们玩儿,只和二姑姑好的。”   可二房把老宅上下都翻个底朝天,都找不着花双鱼的踪迹。只得又上街去寻,但到底攸关花家女儿的名声,不敢大肆声张的,最后也就空忙活一场没个结果的。   大房自然是帮着的,但也只是人疲马倦的无用功。   便有人说,今日花如玉发嫁,多少人人来人往人进人出的,都数不过一个数来,可不是拐子趁势混了进来,给偷了去。   一时间,家里流言蜚语的,让花家女儿们人心惶惶,连闺房门儿都不敢出了。   楚氏更是不准花羡鱼回后罩房去住了,就连花玄鱼亦被她接了过来,一块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她才安心。   这般毫无头绪地找,终究不是法子,花景途就劝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报官。   到了次日,不待花景怀去报官,邓三太太的新亲家杜老财的婆娘来势汹汹的就上门了。   这是他们三房的正经亲家,邓三太太不好交别人款待,只得自己陪了。   谁知杜老财的婆娘茶也不吃,瓜果也一概不用,只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邓三太太。   邓三太太原就是屈意作陪的,见这老虔婆摆出这样的嘴脸来对她,立时沉下脸来说,“亲家太太到底是做什么来的只管说就是,犯不着光摆谱儿给我瞧的,我也瞧不明白。要是没别的事儿好说,恕我不能奉陪了。”   杜老财的婆娘这才冷笑道:“还倒打起我一杷来了。问我做什么来的?我且还要问你们家要做什么来了?”   邓三太太听这话里有话的,一时只想到昨夜女儿才洞房花烛,这一早老虔婆就来了,莫非花如玉出事儿了,杜家来问罪了?   想到这,邓三太太的脸面就青了,这十数年来女儿可是清清白白被她养在跟前的,倘若这老虔婆想拿说女儿的清白说事,她绝不依。   没想杜老财的婆娘却道:“你们家的女儿都是没人家要了的,就这么上赶着往我们家送的?”   邓三太太听了才要开骂,可一想却又愣住了,满头雾水的,不得不按捺下性子听杜老财的婆娘说下去。   杜老财的婆娘又道:“我算是瞧明白了,是见我们家聘礼厚实,设下套来想再讹我们家一份聘礼的。我告诉你们,要真这么想,那就打错你们的算盘了。别以为偷偷摸摸把人送我们家去了,就能成事儿,无媒无聘,就为贼。”   邓三太太越听越糊涂了,但嘴上却不吃亏的问道:“你在浑说什么,谁稀罕你们家那点破烂货,谁也没那闲功夫设套给你们家钻的。就你们家这样的,还有上赶着给你们家送女儿的,哼,要不是你们家得了那‘巧宗’,别说是我们家女儿,就是我们家丫鬟也不能嫁你儿子的。”   杜老财的婆娘听了气得直喘气,指着邓三太太道:“好,既然三太太这般说了,那就别怪我将花双鱼当贼送官府去了。”   邓三太太一甩脸,“请自便。”只是才说完,又察觉不对又回过身来,急问:“你刚才说谁?”   杜老财的婆娘嗤笑道:“怎么这会子又认得了?”   邓三太太道:“少在这东拉西扯的,只说你方才说的是谁?”   杜老财的婆娘一字一顿道:“花,双,鱼。”   邓三太太一听,狰狞起嘴脸,骂道:“好啊,说什么不见了女儿,原来是做了这勾当。张招娣,你就我看饶得了饶不了你们。”说罢,也不去管杜老财的婆娘,转身从倒厅出来就奔二房院子去了。   杜老财的婆娘也不以为意,一改方才吃亏来问罪的委屈嘴脸,得意的一笑,“我可是来知会过了的,并非我们家偷拐的人口。只是进了我家门的人,那里能这般轻易就出来,当我们家善堂不成,哼。”毕,这婆娘一甩手里的帕子,扭着胯就走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成的这样?   原来花如玉和死蠢杜拜了堂,被送进洞房掀了盖头,死蠢杜瞧见花如玉那娇俏的小模样,又是盼了那么许久日子终于到手了的,那里还有心思再出去招呼那些不相干的人,恨不得死在花如玉身上的。   于是,死蠢杜迫不及待就要和花如玉行夫妻之事。   先不说死蠢杜长的模样,就够让花如玉瞧不上眼了的,再做出这急色的荒诞行径,花如玉便更觉恶心了,越发不愿委身了。   花如玉百般拖延,百般劝说不可白日宣淫的道理。   可死蠢杜就是块朽木,那里会听这些,只会越发不耐烦。   眼看死蠢杜就要动手了,花如玉没辙只得找来顶替的,就说她妆奁里有好东西给死蠢杜。   死蠢杜起先是不愿去的,花如玉就大不悦,又抵死不从的,死蠢杜为了能成好事儿,只得先顺着花如玉一回。   没想真让死蠢杜在花如玉的妆奁里翻出惊喜来。   这惊喜正是不知是躲在那里头,还是被人困在那里头的花双鱼。   花双鱼年纪还小,样貌到底没长开,虽不及花如玉那样婀娜风流的形容,却也另有一番招人怜爱的娇嫩。两相一比较,也是春兰秋菊,各有胜场的。   所以死蠢杜一见也当宝了。   只是当杜老财的婆娘闻讯赶来,觉着好端端怎么会有姑娘在花如玉的嫁妆里头,以为是圈套,立时就让人来打发花双鱼的。   死蠢杜那里肯依的,非要坐享齐人之福。   杜老财的婆娘拗不过儿子,才想出这先发制人的法子来。   这就是前情了。   回来再说去找二房算账的邓三太太。   邓三太太那是一路虎虎生风奔二房院子去,只是才到二房院子前的穿堂口,又煞住了脚步。   只见邓三太太抬头望向他们三房院里的东厢房,想了片刻,再左右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打扮。   邓三太太迟疑须臾,就把早上才疏得齐整的发髻给弄乱了,又让身边的人把她衣裳扯了扯,都不那么齐整后,道:“看我怎么和她作一回的。”这才直往二房的上房去。   这时候,张三奶奶正服侍花景怀用早饭。   只是花景怀悬心女儿,没甚胃口,才用了小半碗白粥便住箸了。   就这功夫,邓三太太就哭喊着从外头冲进来了,“你们家女儿都是些歪瓜裂枣上不得台盘,没男人要的东西?”   还别说,邓三太太这副模样闹起来,竟有几分梅子清的架势了。   而张三奶奶和花景怀听是听出来三太太的声音了,可猛然就见一个膨头乱发,疯婆子模样的人冲进来,到底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这二位回过神来,邓三太太又骂了一通,“说什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原来是让女儿去做下这先奸后娶的勾当。杜家那是什么门第,我是瞧不上的,你们瞧上了当初怎么不和我说去,我自不会拦着你们做这门亲。可你们又不说,回头却在暗地里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儿。”   以往和二房相斗,邓三太太虽常胜,可却没得多少脸面,所以邓三太太心里一直存着气,只盼有一日能发作出来的。   今日总算是得这机会了,邓三太太那里会放过的,也不管花景怀就在旁,上前对张三奶奶就是一顿揉搓捶打,生生把张三奶奶一身齐整的打扮给蹂躏得比她自己还不如的。   花景怀看着直皱眉,但又不好上前拉扯的,只得在旁吼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你们都是站着做什么,赶紧过去拉开,都成什么样儿了。”   好不容易将这二人拉扯开了,好好的张三奶奶也成一副疯妇样了。   动手不得了,邓三太太口里还是个没停的,“现如今杜家找上门来了,只说是我下的套,要讹他们家聘礼。我平日里行得正坐得端,平白无故地受这不白之冤,让我跳海里都洗不清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那老虔婆把我糟践成什么样子了。今儿你们不把话说清楚了,我就死在你们跟前。”说毕,邓三太太把脚一伸就坐地上不起来了。   被邓三太太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闹,花景怀和张三奶奶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的。   张三奶奶疼得直龇牙,不时揉着身上的疼痛处,一大清早的得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可知是晦气,便道:“哎哟,瞧瞧,瞧瞧,我说四弟妹是好好人家出来的姑娘,怎么一到你们家就跟乡野泼妇似的,原来是有根源的。婶子你要寻死也好,觅活的也罢,只管去,但别得个屎盆子就往我们家头上扣的。”   邓三太太从地上又爬了起来,指着张三奶奶道:“做下这样的丑事,还怪我扣屎盆子。我只问你们,现如今花双鱼怎么就在杜家里的?不就是你们妒忌我们家得了杜家这门亲事,偷偷把女儿渡进杜家去,等生米成了熟饭,再逼着杜家就犯,也好得一份体面的聘礼?”   一听花双鱼三个字,花景怀和张三奶奶便惊住了,好一会子才诧异道:“阿双在杜家?”   邓三太太却不信他们,道:“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她怎么去的杜家,你们自己心里明白的。”   花景怀和张三奶奶一得了准话,也就顾不上邓三太太,直冲出院子,奔杜家去了。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三)   原是一屋子的人,一时间都跟着花景怀夫妻出去了,只剩下邓三太太她自己一个。   眼看着没人了也作不起来了,邓三太太不乐意了,半点好没捞着呢,再看自己这一身都装上了,就没有白搭了的道理。   于是邓三太太便到院中天井去一屁股坐下,就要打滚哭嚎,只是才张嘴就见花晋明从后头出来,正要出门去的。   一时,邓三太太的嚎声生生哽在喉头,险些把自己给噎岔气了,呆傻傻地坐地上望着花晋明,“……”   起初花晋明见二房天井坐一疯妇正奇怪,没想细一看竟是他老婆,立时花晋明面上都气抽搐了,还想过去上手的,可一想这是在二房院里,便大喝道:“你这成什么体统,还不赶紧滚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邓三太太讪讪从地上爬起来,拱肩缩背地钻回他们家院子去了。   再说二房夫妻前往杜家的事儿。   待杜家下人来回说,花景怀夫妇来见。   杜老财和他的婆娘也料到了,所以早就等在厅上了。   两家人见了礼,杜老财的婆娘领着张三奶奶到里屋去坐了。   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急,杜老财和他婆娘却不急。   杜家人献茶献果,劝吃劝喝,殷勤得很,但就是不提花双鱼。   可女儿在人家手里,花景怀和张三奶奶就硬气不起来,张三奶奶就听丈夫在厅堂外好不容易拾一话题,把话引到女儿身上了,这才说了个开头。   杜老财他婆娘笑道:“说来二位也是我儿的内兄嫂,一家子亲戚,不说两家话。这不,我们家这才要把人送回你们家去,二位就来了。”   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没想到杜家会这般轻易就放人的,备下的一肚子话,也就显得多余了,心里自然感激的。   只是不待这夫妻二人道谢的,杜老财他婆娘又道:“我们车马仪仗都备好了,随时能送你们回去。”   花双鱼遇上这样的事儿,花景怀和张三奶奶巴不得是悄无声息地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那才好。   可杜家却要弄些仪仗鼓乐的大张旗鼓,要人尽皆知不成?   花景怀便道:“杜老爷与太太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中事务繁杂,不便多做逗留,只盼早早带回小女,他日再登门拜谢。”   杜老财一直都闭着眼,摇摇晃晃地拈着下巴上稀疏的白胡须,此时听花景怀这话才说话了,“既然世侄有事在身,我自然也不好多留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啊?”没想杜老财最后冒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花景怀和张三奶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道是杜老财老糊涂了。   就听杜老财接着又道:“世侄只管带令千金家去,莫要理睬我们家那些个鼓乐,不过是为尔等行个鸣锣开道的方便罢了。”   花景怀两眉一紧,不悦道:“杜老爷这是执意要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了?”   杜老财嗤嗤笑道:“世侄这是从何说起的?令千金不请自来,我们家好端端的就得个拐带人口的罪名。我们家也别无他意,不过是想借送你们家回去的机会,正好宣告我们家的清白罢了。”   “你……”杜家的强词夺理,让花景怀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三奶奶也是忍了半天的,她原就不是什么藏得脾气的人,就直接问道:“那杜老爷和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才肯善罢甘休?”   杜老财的婆娘道:“世侄媳妇这话怎么说的,你们家有你们的难处,我们家也有我们家的不易之处,俗话说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少不得两家人坐下来商议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张三奶奶冷笑道:“那不知您老想到什么两全的法子了?”   听张三奶奶这么含讥带讽的,杜老财他婆娘也不恼,悠哉悠哉地拿出水烟袋来点上嘬了一口,吐出烟雾缭绕来,才道:“按说,这事儿既然事关两家的名声,没得就只有一法了。能有这事儿,说来令千金同我儿有些缘分也未可知的,不如顺势让令千金进我们家门,就名正言顺,一概也迎刃而解了。”   原来杜家打的是这主意,花景怀听了如何能依的,道:“不可,小女早另有姻缘。”   杜老财他婆娘将水烟袋往桌上一搁,“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另有姻缘的的话,只要她今日出我家这门,谁还能信她的清白?再说一个庶出之女,世间多少都是做继室,做偏房的。我们家自然也没有亏待她的礼,虽是二房,却也不比正室差就是了。”   这是挟持着要逼良为妾了。   张三奶奶再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少在这挟掣利诱的,就是让她当场碰死了干净,也没有让她给人做小的道理。”   杜老财她婆娘冷哼一声,“倒也是,你们不缺她一个女儿。只是我们家人多口杂,若有个闲言碎语的,那时就怕你们家的好女儿都要被这个不检点的给带累了名声。可惜了,可惜了的。”   张三奶奶顿时一窒,花双鱼虽亦是她女儿,可到底不是从她肚肠里爬出来的,若为了她而连带了花映鱼就得不偿失了。   想罢,张三奶奶顿时气焰全消了。   杜老财和他婆娘也不再进逼,退了出去,独留花景怀夫妇好自在权衡利弊。   约莫一刻钟后,张三奶奶站起身来走向花景怀,道:“三爷,也罢了,事到如今,都是阿双她的命不好。”   花景怀心中憋屈,恨不得冲进把女儿夺回的,可谁让他是个不中用的,就是杜家这样的无赖都能欺上他脸面来的。   不甘,花景怀很是不甘,“不成,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见见阿双,问明白了,她到底怎么到的杜家。倘或是杜家使了腌臜手段,就是拼个家破人亡,我亦不能让他们如愿了。”   不说花景怀,就是张三奶奶也想问个明白的,于是唤来杜家的下人,让给杜老财他们传话,说他们要先见见女儿,看是否安好。   杜家答应了。   张三奶奶被带到一处小院。   院子虽小,但一概都十分齐备。   张三奶奶进了小院的正房,就见花双鱼依旧是昨日那身衣裳,除了神色染了愤愤,其余倒还好。   忽然见到张三奶奶,花双鱼惊喜不定的。   张三奶奶直叱道:“孽障东西,你做下这样的丑事,竟还有脸面活着,还不快一头碰死了。”   花双鱼以为事情败落了,吓得双膝跪地,直求饶。   张三奶奶恨恨道:“现如今知错了,晚了,家中多少姊妹被你连带的。你只说,你到底是怎么来的杜家?”   听此一问,花双鱼才知家里是什么都不知的。   原来花双鱼不愿屈嫁到张三奶奶娘家,见花如玉抵死不愿嫁给死蠢杜,便异想天开,欲代替花如玉嫁杜家。   花如玉隐隐猜到花双鱼的意思后,就说家里人是不能答应,就是杜家也不答应,于是就撺掇着让花双鱼躲在她的妆奁里,等到了杜家她们再交换。   又说待有人发现时早木已成舟,不管是他们家,还是杜家都不好再有异议的,这才能成事的。   花双鱼听信了,可事到如今花如玉却不认了,只说花双鱼没羞没臊,自个跟的来。   想起因花如玉的诓骗,自己落今日的田地,花双鱼不禁心里发狠,面上却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日二姑姑说有话与我说,我……便去了,不曾想才进去就不知道人事了,再醒来就……已经在二姑姑的妆奁里了。”   花双鱼一面说,一面哭得好不伤心。   花双鱼的话虽漏洞百出,可张三奶奶正怒火中烧,那里还辨得出真假来,只不住含恨道:“又是他们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   说着,张三奶奶便回前头去回花景怀,只说:“是花如玉那小贱人,也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迷昏了阿双,藏在她妆奁偷运的出来。”   花景怀抬手将手边的茶碗给摔碎了,怒不可恕道:“我处处顾虑着和他们家本同出一脉不忍下狠手,倒是他们家肆无忌惮了起来。既然他们不仁,那我还顾忌什么祖宗家法。”   让人去请来杜老财,花景怀当场定下,但又说:“小女虽是二房,但也必得礼数周全地过了明堂正道。”   杜老财答应了,当下又择了吉日,请客摆酒的费事,方同花景怀到县衙立了妾书,这才算了事儿。   花景怀莫大的愧意,同花双鱼的生母郭姨娘说了花双鱼的事儿,郭姨娘当场便厥了过去。   花如玉和花双鱼虽同嫁一人,却注定今生是水火不容了,只是往后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暂且不论,只说回花景怀。   自那日起,花景怀便闭门谢客,闷头苦思了三日,出来后对张三奶奶道:“这事儿只我一人不能成,还得再依仗姐夫才是。”   花景怀头上原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哥哥名花景真,长到十一二时就死了。   长姐名花如柳,嫁了县里的一个叫牛方元的秀才。   这些年牛方元科举不顺,便在县衙谋了个师爷。   花景怀到底谋划了什么事儿,还得要牛方元帮忙的?都不知道的。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四)   张三奶奶自然有问过,可花景怀总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一字不肯透漏,只和儿子花有鱼整日神神秘秘的,不知在计议些什么。   这日,正好康老太太到普渡寺去连做了几日的佛事,还让高僧持颂了儿孙们的长命锁和记名符,得了一些供过在佛前的八宝饭,让康家舅父送了些来给康大奶奶。   长命锁和记名符,康大奶奶给花羡鱼兄妹戴了,八宝饭倒是不好专美的,便分了送家里各处去,就是傅老爷子那里也有让傅泽明拿回去的。   有东西,自然花老太是头一份的,康大奶奶就带着花羡鱼姊妹给花老太送去,顺便问安。   母女三人才进的园子,就听荷池边上一处假山子石后头隐隐传来不一样的喘息声。   若还是懵懂不经人事的也就罢了,花羡鱼一听那声音就知到底是什么动静了,立时红了脸,忙不迭地低下头来掩饰。   花羡鱼都听出来,康大奶奶如何还能不懂的,忙打发了花羡鱼姊妹先往花老太屋里去。   康大奶奶这才大喝道:“谁在那里藏头露尾的,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来拿了。”   就听假山子石后慌里慌张的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   好一会子,花有鱼才从假山子石后头出来了,一直拿身子挡着什么人,只待那人走了,才笑嘻嘻道:“大伯母别,别,是我,是我。”   康大奶奶见是他,教训道:“胡闹,这事儿我定要告诉你爸妈的。”   花有鱼也不央告求饶,也不讨好卖乖的,只傻笑着,“伯母教训得是。”   倒是一直懵懵懂懂的花玄鱼回头望了一眼,对花羡鱼道:“你猜我方才瞧见谁了?”也无需花羡鱼答,花玄鱼便藏不住自己说出来,“我瞧见碧玉从假山子石后头跑出来了。”   “碧玉?”花羡鱼原不以为意的,只是听说是碧玉,还是怔了怔。   碧玉是花老太跟前得用的丫头,按说不应和二房有什么瓜葛的,可她怎么和大堂哥鬼混到一处了?花羡鱼十分不解。   到了花老太屋里,康大奶奶说明了来意。   佛前供过的东西,都说是趋吉避凶的,就是不吃这些什么八宝饭腊八粥的花老太,得了也是要意思意思吃上两口的。   而花玄鱼同花羡鱼一块给花老太问了安,便拿眼四处瞟的,果然没见着碧玉在。   花玄鱼拿胳膊轻轻撞了撞花羡鱼,压着声音道:“碧玉果真不在。你说她和大哥在那里做什么?”   花羡鱼紧忙把姐姐拉一边去,道:“姐,你怎么还惦记着呢?妈妈方才让我们先走就是不想让我们理会这些的,你怎么还上心了。仔细妈知道了,得一顿教训的。”   花玄鱼吐了吐舌头,“我不过是奇怪罢了,丢开就是。”   从园子里出来,康大奶奶经后罩房回的正院,到三房院子时遇上梅子清,康大奶奶和她相互见了礼,又让花羡鱼姊妹问候了几句梅子清的身子,便作罢了。   待康大奶奶一走,梅子清的丫头琉璃道:“别看大奶奶一概都是情面上的话,十分难以亲近,可却从不曾有过失礼之处,也从不低瞧了谁去。得了什么好的,分给家里各处,也从没少过奶奶屋里的。”   梅子清笑道:“这就是她会做人。你以为谁都像我们家太太那样的,脑门上挂算盘——只算眼前的,哼。”说罢,就回他们厢房去了。   康大奶奶顺道往二房院子去。   此时,张三奶奶正在清点公中发放给他们家过年的物什,见康大奶奶来忙引着往屋里坐的。   待献了茶,妯娌两人就打发了花羡鱼两姊妹同花戏鱼和花映鱼玩去了。   “今年得的东西,你可都瞧过了?”张三奶奶拿眼角瞥后头三房处,和康大奶奶说道,“倒是没有短缺了东西去的,就是没一样好东西。就这些个,大正月里走亲访友的,如何拿得出手。”   康大奶奶摇摇头,“东西我还不曾见过,才从园子里出来。我们家的八宝饭你可得了?”   张三奶奶这才笑了,道:“得了,料可真足,那虾米肉嚼着就是香。”   康大奶奶点点头,“这是我娘家到普渡寺做法事,佛前供的,不拘好吃不好吃,到底吃些也好沾沾祥和之气不是。”   “就这理儿。”张三奶奶点点头。   康大奶奶见闲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事儿也可说了,便道:“方才我到园子里去,你猜我碰见谁了?”   张三奶奶不明所以的,“谁?”   康大奶奶道:“有鱼和碧玉,躲在假山子石后头鬼鬼祟祟的。”   张三奶奶愕然,“怎么能够的?”她从没想过儿子会同花老太的丫头混闹到一处的。   康大奶奶小声道:“有鱼也是这年纪的时候了,也该给他屋里安排人了,任凭他这么胡闹怎么得了。园子里是什么地方,平日里多少人进出的,不说让老太太知道了,就是家里他姊妹们常进园子问安的,若撞见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张三奶奶一听着实觉着冤枉,忙道:“他屋里有人,去岁我便把我身边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他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的,这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康大奶奶这才告辞了,回自家院子去。   夜里,张三奶奶说了花有鱼,花景怀却帮衬着解脱,张三奶奶越发不知这父子俩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了。   罢了,张三奶奶又拿年货的事儿说了。   花景怀道:“今年且再忍一忍,等过了年,明年就能我们自己做主了,那时候你爱怎么过,怎么过就是了。”   “真的?”张三奶奶一听,眼睛都亮了。   花景怀却又只笑不答了。   这年春节,二房就囫囵着过了。   大房倒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的。   相较之下,三房最是热闹,大过节的婆媳又闹不睦的,这样的官司就花晋明他自己都讼结过数场,闹的很是心烦,干脆就眼不见为净,整日在外头吃酒看戏的,少回家了。   到正月初八那日,花景怀也不知道得了样什么东西,一高兴却又拿去烧了,后又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日才出正月,忽然就来了县衙的差役拿人,说有人告他们家,要拿花晋明去过堂。   花老太和三房都被吓得不轻,忙拿银子打点的,这才没眼下就锁了花晋明去,只让明日自己投衙门。   罢了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一告他们家故去花老太爷,说花老太刘氏实为妾,花老太爷却以妾为妻;二告花氏宗族管束不力,听凭花老太爷知法犯法。   按当朝律,“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   若他们官司输了,花老太爷虽已故去,但得父罪子偿,所以这顿杖责得花晋明受了。   一听得受九十杖,不说花老太,就是花晋明都吓得不轻。   九十杖下去,非死即残的,这如何使得。   花老太觉着真真是平地起风波的。   她刘氏虽是填房,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妻室,数十年来亦是如此,过得好好的,猛地被人说成了妾,实在可气,直骂那挑事儿的,说人家是奸佞小人,居心叵测,妄告不实。   这事因也事关花氏宗族,并非小事儿,所以族中一听说这消息,耆老长辈一概都过问了。   而族中那些原就嫉恨花羡鱼他们家这支富贵风光的,还有被花晋明母子奚落过,得罪过的,就越发不得了了,可着劲儿撺掇起长辈来问罪花晋明他们母子的。   一时间,花氏宗族族长六叔公也压不住了,只得来花羡鱼他们家坐镇,当着众族人问明这事儿的。   而乍闻这事儿,花羡鱼又蒙了。   似乎梦境又重现了。   花羡鱼记得梦中,他们家分家亦因有人告曾祖父以妾为妻。   后来官司如何了,梦中的花羡鱼一来因还小,二则又是女儿,就不能得知详细的。   只是自那后,他们家就分家了,分家时三房仗着花老太,侵占了原该是花羡鱼他们这房的家产,得了大头。   既然现下梦境重来,花羡鱼不想再错过,定要详细知道个结果,以便日后助父亲要回他们大房应得的家产。   可此事重大,前头有人多复杂的,康大奶奶就一再勒令,女孩儿们都不许到前头去,任凭花羡鱼如何撒娇吵闹皆不中用的。   花羡鱼只得强压着心中的惴惴不安,重托哥哥花渊鱼在前头瞧仔细,听分明了,回头说与她知道。   花渊鱼到时,族中男亲皆聚集他们家厅堂,厅堂之后的倒厅亦坐满了族中女眷。   花老太和邓三太太、楚氏、康大奶奶这一辈的几个妯娌,都在倒厅内安坐。   花老太和邓三太太难有好脸色,是自然的。   楚氏是个面软心慈的,难免也染了忧虑之色。   康大奶奶和梅子清倒还尚可,只张三奶奶压都压不住地乐祸幸灾。   至于张三奶奶在乐谁遭了灾,庆幸谁得了祸的,就不言而喻了。   瞧张三奶奶这嘴脸实在是过了,康大奶奶不得不暗暗扯了扯张三奶奶,让她收敛些。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五)   六叔公年纪不小了,但中气十足,前厅说话,倒厅中亦能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六叔公问花晋明道:“这事已非你们一家之事儿了,整个宗族皆在内。明日县太爷就要升堂审理了,你可准备妥当了?唉,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突然翻出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好端端得此贬谤。”   花晋明起身道:“自然是别有居心的人了。先父为人众人皆知,岂会做出这等违律法,背族规的事儿来。明日堂上,我是定要反告那小人妄告不实之罪的。”   前厅传来阵阵议论之声。   少时,就听有人对花景途道:“这要说起来,还真是一段不清不楚的陈年旧事。你父亲早年娶先头正室封氏时,我们是都知道,只是后来的继室……”那人迟疑了片刻,又接着道:“是突然说娶就娶了的,并未有半点征兆的,也是实情。”   这人的话刚说完,附和点头的人不少。   于是又有人道:“既然当年行事仓促,到如今都闹得不清不楚的,就怨不得有小人疑心你们家当时礼数不周,不合礼法,常言‘名不正而言不顺’,可见这场官司并非全是那人妄告不实的。”   花老太在倒厅里头听了这么许多,也扬声道:“说当年先夫仓促续娶的老身,是确有其事,可老十八你说当年先夫续娶礼数不周不合,老身却是不肯依的。你且说说怎样才是礼数周全的?”   被花老太点名的老十八,是花老太爷这一辈的人,生在族中人丁最是兴旺的一支,年纪却只和花景途相仿。   这老十八平日正因辈分高,族中小辈都有尽让的,说话就从没个顾忌了。   且这老十八还有个毛病,最是憎人富贵,笑人贫的。   花羡鱼他们家这支正好是前者,老十八早嫉恨多年了。   今日又是花晋明母子他们自己露的短,还连带了宗族,老十八就越发不能放过的,就听他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明媒正娶了。至于何为明媒正娶,那就逃不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再有便是古今便有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缺一不可,少了可就成伤风败俗的丑事儿了。”   众人皆点头附和,道:“没错。”   老十八故作姿态,呷了一口茶才又道:“只是我父亲曾说过,大堂嫂是同亲家母一道投奔我大堂兄来的,后,本一直无心续娶的大堂兄就突然续弦了。”   说起这话,又只得从亲戚上头追究起了。   花老太爷的父亲同刘家是连襟,花老太爷同花老太刘氏是两姨的表兄妹。   当年花老太的父亲,也就是刘姨父,也不知做了什么勾当,吃了上人命官司,刘家就树倒猢狲散了。   刘姨妈因此带着刘氏,投奔的她外甥花老太爷来。   这事儿当年族里都知道的,也算不得什么辛秘。   只是后来花老太爷豪富了,花老太就不愿让人多提起她娘家的事儿,对外也只说自己是乡豪之家出来的,与花老太爷门当户对,所以族中的后生晚辈才没多少人知道的。   老十八接又道:“当年别的礼数有无,旁人一概不知,直到得了帖子赴宴吃喜酒,才知晓大堂兄续弦了,可那时候已是大堂哥洞房花烛,春宵苦短之时了。”   厅中顿起一阵哄堂大笑。   花老太冷笑道:“好,老十八你也说了明媒正娶方成礼数。那就从当年说起好了。当年老身与娘家母亲原是来祭我姨母的,不想娘家母亲在路上却得了风寒之症,又因路上多有不便,不能及时延医用药的,到了老身夫家竟成了重症,为了冲喜,这才仓促间成全了老身同先夫的姻缘。当日,先夫同老身虽匆忙行礼,但礼数是一概齐全的,老身有当年的聘书为凭,更有婚书为证。”   事关祖父名声,作为长房长孙的花景途自然责无旁贷的。   花景途也站起向众族人一揖,作证道:“老太太说的确是实情,当年家父在世时,也曾如此说过。”   花景怀瞧得正高兴,见花景途起身了,也忙忙起身胡乱答道:“没错,没错,天地为证。”   老十八弹弹衣襟上瞧不见的灰尘,觉着无趣了,站起身来道:“既有凭证,那就只管往县衙一递就成了,在这说什么劳什子的,浪费口舌,还带累了族里。”   见众人要离去,花晋明却起身留,道:“且慢,为防日后还有宵小借此兴风作浪,坏先父名声,毁家母清誉,还请众位叔伯做个见证。”说着,花晋明回头向倒厅的方向,“劳烦老太太将聘书和婚书取来,给在座叔伯看分明,以解当年的不明不白。”   这话才出,谁都没留心到花老太身边的碧玉,霎时脸色大变。   更奇的是,花景怀竟十分难得地苟同起三房的话来,道:“没错,还斗胆恳请各位祖叔伯,明日到县衙为祖父做个公论才好。”   除了老十八,旁的那些老长辈倒十分愿意前往,都说:“自然,自然,这也是事关我族声誉的大事儿。”   而花老太也是这意思,便回头对她的心腹宋嬷嬷道:“你去把当年的聘书和婚书都取来。”   而花景途见花景怀极是反常,有些不解,但还是当前这场官司才是要紧的,也就暂时丢开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宋嬷嬷面上气色不大好地回来了,府身到花老太说了几句。   花老太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邓三太太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花老太回头吩咐宋嬷嬷道:“你回去继续找。”罢了,又对倒厅里和外头的人道:“实在是因老身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不少,这一时半会的想不起这些个文书都存在那里了,如今才要开仓开锁,翻箱倒柜的,恐一时是不能让众位见到凭证了。只待老身回后宅去找来,定令晋明亲捧上门去,给族长与众位叔叔过目。”   六叔公点点头,“也罢,只要有文书在,明日的官司无什意外,我们早看晚看都不打紧了。”   老十八嗤笑道:“要我说,真有才好,别不是拖延之法便成,可只是拖着我们有何用的,明日该如何还得如何了。”说罢,老十八礼辞,就先走了。   六叔公稍后领着族中众人也离开了。   待人一散尽,花老太就迫不及待地回她园子去。   家里出这样的事儿,大房二房自然不好不闻不问的,花景途和花景怀就命康大奶奶和张三奶奶到园子里去搭把手,家中的大小爷儿们也聚一处,一面等花老太找来文书,一面商议明日公堂之上该如何行事。   楚氏听闻,那里还坐得住,也就一块跟来了。   聘书婚书这些东西说要紧也要紧,可要说不要紧吧,平日里也的确不见是多要紧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同田产地契银票等,这样眼前头等重要的契约文书而论的。   于是当日的随手一撂,如今这么许多年后想起去找的,一时能找到就奇了。   花老太身边的几个丫头,抱怨道:“真是奇了,使不着时,那里都能瞧见,使得着了,又找不着了。”   花老太听了越发焦躁了,训斥起她们来,“成日家让你们小心归拢各处,时常清点,何至于此会有今日的?”   邓三太太也帮腔道:“可不是,我平日里进园子来,瞧见了也没少说的,可她们就是不听,随手混放,回头多少东西找不到了。”   今日就为这两张纸片,花老太是大动干戈了,不但将她自己正房里的东西给翻了个七零八落的,还拿出了钥匙让人开仓库倒腾的。   楚氏、康大奶奶、张三奶奶自然去帮忙了。   只是这一倒腾不要紧,让花老太想不到的是,竟然又横生出枝节来。   说来也是楚氏的无心之举,找着找着从花老太的箱笼翻出眼熟的东西来。   起先楚氏还想不起的,只拿着一套头面一再端详,口中不时咕哝,“这东西怎么这般眼熟得紧?”   那边的宋嬷嬷见状,忙上前一把将头面夺了回来,护在怀里,道:“大太太,这东西又不是文书,有什么好瞧的,赶紧找老太太的东西才是要紧的。”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样儿。   也不知是宋嬷嬷的那句话提醒了楚氏,楚氏忽然就想起了,“我想起了,这不是我先头婆婆的头面吗?”   宋嬷嬷赶紧道:“大太太东西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东西怎么就成先头老太太的了,这明明就是我们家老太太的嫁妆。”   张三奶奶那里是真心实意地帮忙的,正在那里有一着没一着地做样子,耳朵却伸得老长。   一听这厢楚氏和宋嬷嬷说话,张三奶奶过来捡起另一套头面来瞧的,“少在这乱噏廿四。十八叔祖方才可是说了,当年老太太是落魄得只能投奔我们家来才有的活路,既如此,还会有这等上好的嫁妆,说出去谁信的?”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六)   邓三太太和梅子清也停了手,过来瞧的。   只是邓三太太人未近,声就先到了,“少在这放屁,怎么就不能有这些嫁妆了,说来我们老太太也是富豪之家出来的。”   这会子张三奶奶拿着头面已看了好一会子,也不知看到什么好玩儿的,大笑了起来,“只恨我迟生了二三十年的,所以老太太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不知从那里出来的泥腿子,也敢充乡豪的。”   邓三太太喝道:“好你个张招娣的,连老太太你敢都编排起来了。”   张三奶奶却不理了,只问宋嬷嬷道,“这果然是老太太的嫁妆。”   宋嬷嬷理直气壮道:“自然。”   张三奶奶越发好笑了,指着手上缀明珠的俏莲簪子,道:“这上头的封字瞧见没,老太太何时改姓封了?”   楚氏大悟道:“那就是了。我先头婆婆的娘家原就是银楼,但凡他们家出来的首饰都錾有一个封字,只是后来封家败落了,后人就不知道了。”   宋嬷嬷这下无话可说了,倒是邓三太太还死不认账的,道:“既然是开银楼的,还不准我们老太太正是从封家买来的?”   楚氏不擅长口舌之争,更不懂胡搅蛮缠,立时就见了高低。   “可惜了的,老太太未到我们家时,封家的银楼就关张了,就不知上的那里买去的。”说罢,康大奶奶也不去对那口舌了,和楚氏道:“太太可还有当年先头老太太的嫁妆单子?”   楚氏道:“有,还留着的。”   康大奶奶道:“太太且去取来对一对,虽说今日首务是找老太太的聘书和婚书,但到底也不碍着对明白了嫁妆单子,日后再算账的。”   宋嬷嬷一听忙道:“不找了,不找了,今日怕是也不找到了。请太太奶奶们先行离开吧,小的要关门儿了。”   康大奶奶回手就一个巴掌反抽的,把宋嬷嬷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   都没见康大奶奶发飙的,一时都给镇住了。   康大奶奶厉声道:“什么东西,一个老货以为得了几分体面就狗仗人势的,指使起主子们的去留了。”   宋嬷嬷头回挨打,一时脸面全无就干脆哭了起来,“罢了罢了,大奶奶打得好,我这老货果然是不识好歹的,不能留了,我这就回老太太去,明儿就告老解事出去了。”   康大奶奶冷笑道:“少话里话外地拿老太太来挟制我,不中用。你直管去回,直管去闹。”   说着康大奶奶抬头看向邓三太太和梅子清,道:“我今日就把话放这儿了,就是你们不去回不去闹,我们家也是要去回个明白的,老太太那里回不明白,就到族里去回,总有能回清楚的地方。反正衙门里已出了一桩祖父以妾做妻的官司了,不差这件继室偷占祖父元配嫁妆的案子。”   梅子清原就没有和大房作对的心思,只想瞧她婆婆的热闹罢了,所以对康大奶奶这话没多少感想,只看邓三太太如何应对的。   邓三太太倒是想和康大奶奶对上几句,但这里头的事儿她着实是不清楚的,且现如今真是多事之秋,花老太正是自顾不暇之时,若把大房逼急了,他们三房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邓三太太也只得按捺下要强的心,不敢轻易出口半句。   宋嬷嬷虽是奴才,但也是个门清的,知道三房眼前正有桩官司还没着落,再添一桩就真难以周全了,一时这老货也不敢闹得太过了,只暗暗打发人去回花老太的。   这会子楚氏屋里的婆子已取来当年封氏的嫁妆单子。   康大奶奶拿过单子一瞧,可真是不得了了,上头大半的东西都被勾除了。   被勾除的若只是些吃的用的就罢了,说都吃了用了也能过去。   可被勾除的竟然都是头面首饰和摆件,这些东西难不成还能填饱肚子,还是能防寒保暖做衣裳去了不成。   若说是当年拿去溶了重铸首饰了,那重铸的头面呢?   若是拿去典当了,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他们家何曾到要典当元配嫁妆的地步去了?   问楚氏。   楚氏说:“当年老太太进了门儿,清点过一回,只说是都没了。”   康大奶奶道:“没了?如何没的?是坏了?损了?还是遗失了?”   楚氏就答不上来了。   康大奶奶也不问了,在仓库里找出了大半能对上当年封氏嫁妆单子的东西来。   不说宋嬷嬷了,就是邓三太太的脸上都不好看了。   只梅子清大笑道:“哎哟,我当贪图别人嫁妆,只我们三房才有的,没成想原来是家学渊源。”   邓三太太瞪梅子清道:“还不住口,在混说什么。”   梅子清不以为然,只康大奶奶扫了一眼过来,道:“三弟妹别忘了,你如今也是花家人了,花家若有什么家学渊源,你也算在里头的。”   梅子清这才住口了。   聘书婚书到底没找到,康大奶奶等就各回各处去了。   花老太没找着急需的东西,这厢又被大房察觉她当年挪占封氏的嫁妆,她也是一时急了,没想起仓库里头还有她暗暗藏了这么几十年的东西来了。   若果说,眼前的官司威胁的是她刘氏的名分,那这偷占之罪就有损她的名声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康大奶奶回去,自然把事儿都和花景途说了的。   花景途听了,盛怒满面,筋都爆了出来,只是最后还是压了下来,“如今的确不好追究,且先把官司了结再说。”   而二房那里,花景怀听张三奶奶一说这事儿,立时就拍手称快的,“正愁没个说法说服大哥的,他们家倒给我送现成的来了。”   大房一家直奔园子里去,二房听见风声亦迫不及待尾随而去。   花老太也以为花景途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想花景途却道:“旁的事儿暂且先放一放,把眼前的官司了结了才是。”   听闻花景途这话,无不诧异的。   后来,梅子清回梅家给老祖母请安,把花家的热闹都说了,自个在旁乐个不住。   梅太夫人却称赞道:“难得他们家里还有这样识大体,顾大局的明白人儿。只要有他在,你们家还不能全败了去。”   这些自然又是后话的,再说回眼前。   花晋明愕然片刻后,忙笑称道:“是,是,这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的一家子。”   他花晋明是爱财,但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只要先了结他身上的官司,现下让他说什么都成。   花老太阴沉着脸面,低头不语。   花景途看花老太母子这副嘴脸,强行将心底的愤恨又压了压,“找了这么些个地方都没找着,只怕不知多早晚就遗失了的。当年立下的文书中,回聘书只一式,婚书却是一样两式的,一式作我们家凭证,另一式上呈官府留存作底案。既如今刘家的回聘书和我们家的婚书都寻不着了,那便找回当年的保亲人和媒人作证,再者就是自官府存档的卷宗中,找回那一式婚书就是了。”   花景怀听了只暗暗咂嘴,没接话。   花晋明倒是十分紧迫,连声称是,忙忙又打发人去找来当年媒人证人。   没想花老太却拦道:“别忙了,那媒人早些年吃了酒,不慎跌入海里淹死了。”   花晋明一愣,又道:“那保亲人呢?”   花老太却半天不言语。   就在众人皆以为保亲人亦不在了的时候,楚氏说话了。   楚氏对花景途道:“我记得你父亲提过一回,说保亲人是你三叔婆。”   大伙一听又都恍然领悟了,难怪花老太说不出口的。   只梅子清初来乍到的,不明所以,便悄声问花景贵,可花景贵就是不说,梅子清止不住心中好奇,就问了一旁的张三奶奶。   张三奶奶也不好当面多说什么恩怨纠葛的,只说:“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的事儿罢了。”   这话乍一听是平白无故的,但细一品,梅子清也明白了,大意就是花老太事后翻脸不认人了,把人得罪透了。   瞧如今花老太和三房的嘴脸,个个像无头苍蝇,热锅上的蚂蚁,张三奶奶心里直呼痛快,又暗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瞧如今,这老虔婆的恶报不就来了。”   花晋明叹了一气,道:“罢了,罢了,所幸衙门里还有卷宗保留了。”   这时,花景怀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花晋明瞧见了,不耐烦道:“老三,有什么你直说就是了,事到如今你还要藏着掖着,算什么事儿。”   花景怀放下茶碗,又迟疑了片刻,这才道:“非我要藏着掖着,只是一时没得准话,我也不好说的。”   花景途问道:“可是听说了什么要紧的了?”   花景怀答道:“我也只是听姐夫说的,他说县衙十六年前有过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卷宗,也不知有没烧着……”花景怀说到这里,扫看众人一眼,才又道:“我们家的。”   一听这消息,花老太和花晋明都如遭雷轰电掣的,一时心神难定了。   花景途思忖片刻,道:“听闻妹夫在县衙谋了个师爷,这事儿还得劳动他查访,给个准话才是。”   花晋明已六神无主了,只一叠声说:“没错,没错,没错……”   花景怀又道:“晌午时,我就想到了,也打发人去请他了。”扭头看了下外头的天色,“想来这时候也该到了。”   就这功夫,有仆妇来回,“牛姑爷来了。”   花晋明不等花老太说话,就喊道:“赶紧请进来啊。”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七)   少时,一位头戴耆老头巾,身着灰褐色交领道袍,腰系丝绦的中年儒士,喘吁吁地进来了。   这人就是牛方元了。   牛方元上前与花家众人一一见了礼,众人这方又落了座。   花景怀见牛方元气喘如牛的,忙让人上茶。   牛方元这才坐下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花晋明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了?我们老太太的文书卷宗,衙门里可还有?”   牛方元也不着急着答话,接过丫头端来的茶灌了一口,道:“叔父稍安勿躁,待我吃杯茶缓一缓。”   就见牛方元一口灌下满盏的香茗,举止自然谈不上风雅了,但现下那里还有人去管顾他的牛嚼牡丹了。   又让人添满了茶盏,牛方元这才道:“事儿……有些悬了。”   一听这话,花晋明和花老太只觉最后一线希望,亦渺茫了。   牛方元接着道:“县里衙门原在十六年前,就遭过一场大火,听闻烧毁卷宗难计其数,又因被烧毁的都是年久的居多,也到了销毁之时的,时任县太爷便并未一一细究。故而,今日我到库房去找,当年所剩只琐碎者居多,但就是未见有我们家的。”   闻言,花晋明大呼一声,“天欲亡我也。”顿时瘫软在椅子上。   花老太也是面上再无人色的,“怎会如此了?”   牛方元瞧瞧花晋明,又看看花老太,提议道:“既如此,叔父还可请德高望重者出言作证。虽不比真凭实据,但亦是公论舆论,县太爷亦是要顾及的。”   花景怀道:“说来也巧,也是当年事出有因,不说外头,就是族中亦有人疑祖父续弦是否合乎礼法。”   “这……”牛方元一时也没主意了。   花景怀看了看那对母子,又问牛方元道:“依姐夫看,这官司……我们家还有几成胜算?”   闻问,牛方元一时锁眉忖度,一时又摇头唏嘘,道:“不知你们家可清楚了,来告的到底是何人?”   见在座的都摇头,牛方元才道:“这人正是谢达成。”   一听这名儿,花晋明倏然从椅子上暴跳而起,咬牙切齿道:“原来是那个穷酸。”   谢达成是谁?女眷们都不清楚的,听花景怀说了才知道的。   其实也不怪花晋明说谢达成是穷酸的。   谢达成早年家中还算殷实,谢达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了生员的资格,却再难见有进益了。   年轻时,谢达成很是不甘,处处清高自诩,除了读书文章,一概庶务不管不顾,只知受用的,就生生拖累了家里。   常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谢达成这样的。   到了如今这年岁了,谢达成依旧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罢了,还是个极迂腐的,整日里张嘴礼法,闭嘴律法的,谁家稍有不是,他轻者口诛笔伐,重者对薄公堂。   有人说谢达成是遵礼重法之士,也有人他是道貌岸然的奸佞小人。   也不知道这谢达成从那里听说了花家的闲话,又是自诩平生最是容不得人伤风败俗有违礼法的,这才一气之下就将故去的花老太爷给告上了公堂。   花景怀说明这些,对牛方元又道:“即然是他,说起来家中就姐夫同他还有些交情,还请姐夫从中周旋,再策万全。”   牛方元摆摆手,道:“怕是难了。这谢达成你又不是不知的,油盐不进最是个难缠的。为今之计……”   “如何?”花晋明见牛方元话中有转机,忙问道。   牛方元看向花老太出,欲言又止道:“只怕要委屈老太太了。”   花老太一听果然有门,急急道:“你且说。”   牛方元道:“当下过了这关才是头等要紧的。”   众人皆点头。   “可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有谢达成那样的小人作祟,家里又无可凭证的,也只有暗暗吃亏一回,等过了这关再做道理才好。”牛方元道。   花晋明不待牛方元再说,便急问道:“如何一个暗暗吃亏法?”   牛方元犹豫再三,才道:“不论是我们家还是族中,干脆就一概不认了去,只说老太太从来都只是妾不曾为妻,就没以妾做妻的罪名了。自然这只是面上的话,家里头老太太是什么名分,还是什么名分。”   “不行。”可花老太不待牛方元说完,便断不肯依了,“老身是先夫明媒正娶的,数十年皆名正言顺,如今却因一穷酸妄告而沦落为妾,如何使得。”   牛方元叹了叹道:“也知是委屈老太太了的。只是除此之外,晚辈也别无他法了。”   罢了,牛方元见言尽于此,也无甚好说了的,就起身要告辞。   花晋明垂头暗忖须臾,忙留牛方元,道:“就算老太太肯伏低,可族谱之上却是做不得假的。”   牛方元笑道:“你们家都肯退而屈认了,族中难不成还留个把柄与人,自个得个纵族人以妾为妻的现成罪名?”   花晋明立时默然了。   一旁花景怀见花晋明已摇摆,便煽风道:“谢达成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稍有不能清楚明证的,他都会死咬不放的,更遑论如今我们是空口无凭的,就越发坐实了他之所告。还真不如姐夫所说,兴许还有些胜算的。等蒙混过了这关,再给老太太正名就是了。”   花景途来回看花景怀和牛方元,对这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只道:“我还是到三叔婆那里走一遭吧,到底是一家子同胞骨肉,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花老太听了牛方元的话正一肚子好气无从出的,再闻花景途如此说,高声喝斥道:“去做什么?嫌我们家的笑话还不够别人看的,还送上门去给她笑话不成。”   花景途忍了忍,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起身一甩衣袖,“既如此,那老太太和三叔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完了,就辞了。   花景途一走,也都各自散了,只留花老太和花晋明母子独自说话。   罢了,花晋明连同屋里的丫头和婆子都一概都打发了出去。   只待一无外人,花晋明便双膝跪地,重重地给花老太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道:“自小妈妈最是疼爱儿子,但凡儿子要的,妈无不要来给我。如今儿子也为人父母,方明白父母疼爱儿女的无私之心。若是景贵他有不测,我亦是倾尽所有,只求他能安然。可今日是儿子有难,只求妈妈再疼惜儿子一回吧。”   儿子是她生她养,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花老太更清楚的,所以方才花晋明才一跪下,花老太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可知道归知道,到底不及亲耳听儿子说出来了,更让花老太生气伤心的,泣骂道:“你个畜生。”   花晋明含泪道:“妈,请息怒,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日儿子定要为你正名。”   正没开交之时,有婆子来回说,族长六叔公来了。   这厢花老太还未给有个结果,花晋明竟擅作主张暗中打发人去请六叔公来了。   花老太被气得,一时声咽气堵,却又无可奈何。   今生今世,她刘氏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了,半世以他为法,他若不得好,她终究也难了。   花老太就用这样的种种道理,说服自己,所以花晋明将头尾打算同六叔公一说,花老太在旁听着,也无半句的不可之说。   只是六叔公听了,教训道:“你们家当族谱是何物?今日说除名就除名,明日要添上再添上?岂有这般儿戏的。”   花晋明闻言便更急了,“就是娶妻还有休妻的,难不成族中只许人娶妻,不许人休妻除名去了?”   六叔公道:“若你家是要休妻,我自然没这话,然,并非如此,而是无故除名。”   花晋明道:“六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那奸佞小人得逞,我族坐实了罪名才好?”   “唉……”六叔公一时也犹豫了,“这……这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了?”   见六叔公动摇了,花晋明自然再接再厉的。   早在一家子聚花老太上房商议对策时,宋嬷嬷也没闲着。   聘书和婚书虽说在他们屋里算不得头等要紧的东西,可也没有让人见着就随手丢了去的,定还在屋里的。   可屋里都翻找遍了,就是没有。   宋嬷嬷也是多少年的人了,再看不出这里头有鬼,那就真是白活了这些年了。   当下,宋嬷嬷就把屋里的人都找来,特特是负责保管花老太那些账册契约文书的丫鬟——碧翠。   一屋子的人站得满满当当的,家里出事儿了她们是知道的,故而平日里的懒散慢不经心,也不敢拿到脸上来。   宋嬷嬷两眼来回扫看众人的脸面,头一个点的就是碧翠,“碧翠,你说。”   碧翠拖拖沓沓地走出来,道:“一日里头多少人管我要东西的,那两样东西平日也不见得是什么要紧的,所以我就放最上头了。每回别人来取东西,也有瞧见过我拿进拿出的。上回碧玉说老太太要将不甚要紧的归拢收到库房去,那时收拾也还见过的,不知怎么的今日再找就找不着了。”   一听有人提她,碧玉止不住地心虚,道:“好好的谁你都不提,偏指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说就上回我拿的?”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说那时候瞧还在的。”碧翠忙解释道。   碧玉还想说话,只宋嬷嬷一眼扫过去,她也只得闭嘴了。   宋嬷嬷道:“除了碧玉,近来还有谁问你要过东西,瞧见过你开箱笼的?”   碧翠一气说了好些人,却让宋嬷嬷愈发没了头绪。   宋嬷嬷心道:“难不成真要成无头公案了?” ☆、第四回 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八)   再说家里的小主子们。   出了这样的大事儿,父母长辈们一时也就顾不得他们这些小的。   姑娘们还好,都乖乖在后罩房里,或玩笑,或针黹的。   花渊鱼最是勤谨的,自然也不用人多操心,花为鱼还太小有奶妈督促着,也没什么大错的。   就花有鱼最乐得没人管束,书也不温了,只同通房纵性欢闹。只是这回才起个兴头,就听说有人找他,问是谁,说是老太太屋里的碧玉。   花有鱼立时就败了兴致,道:“没眼色的东西,这种时候来做什么。”抱怨归抱怨,花有鱼到底还是出去见了碧玉。   此时,碧玉就如同惊弓之鸟,见到花有鱼当下就跪下了,“大少爷,你可是答应过奴婢了,事儿一成就让奴婢过了明堂正道,做您的屋里人,可还作数”   花有鱼不耐烦道:“自然的。可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没她的话我如何要得你来。且你又不是没瞧见,家里正是多事之时,如何好开口的。你且耐心再等等。”   “可……可……”碧玉焦急道:“宋妈已疑心是有人偷拿了东西出去,现正查得紧,我怕是快瞒不住了。”   花有鱼笑道:“就是瞒不住了又如何,她是你亲妈,她还能把你推出认罪不成?”   这两人说到激动处皆旁若无人了,待他们把话说完,各回各处后,从幽暗处走出一人来。   是花羡鱼。   花羡鱼从花渊鱼那里详细听说今日厅堂里的情景,才要回后罩房去仔细度量,以便应对日后的变故,没想才近二房的穿堂口就碰上花有鱼和碧玉在说话。   花羡鱼也知道自己听到不得了的事儿,一时惊疑不定的。   花有鱼和碧玉虽未明说碧玉到底从花老太屋里擅自偷拿了什么东西出去。   但只一想如今家里的事儿便能猜着了,应该就是全家上下遍寻不着的,花老太的聘书和婚书。   想罢,花羡鱼转身要回前头他们家院子去的,可一想又立时站住了,心道若告诉了父母,以父亲的性子定不容有人自毁家里名声的。   可按她花羡鱼所想,花老太没了名分才好,日后分家了不能再仗着身份欺压人,霸占家财了。   罢了,花羡鱼又翻出梦中之事回忆。   记得梦里,这碧玉到底没能成花有鱼的屋里人,却也没见她偷聘书婚书的事儿败露了,反倒是碧翠失职被撵了出去。   如此看来果然同花有鱼说的,宋嬷嬷是碧玉她妈妈,怕是查出来了也不能让女儿出来认罪的,寻个替死鬼就完事儿了。   想清楚这些,花羡鱼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回后罩房去的,却又猛然记起,“可若如此,岂不是又让那奸人妄告得逞了?族中那些巴不得他们家不得好的,定会生出多少事儿来的。”   一时间,花羡鱼又游移不定,瞻前顾后地来回在穿堂口徘徊的。   直到珠儿来寻她,花羡鱼这才回房安歇。   但因心中有事,花羡鱼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直到五更天才朦朦胧胧睡去。   只是还不待睡踏实了,花羡鱼梦里就觉着小腹处闷疼渐起。   起初还能忍耐,可越到后头越厉害了,花羡鱼疼得额上汗珠直冒,口中更是不禁溢出痛苦的呻吟来。   上夜的珠儿听见了,忙忙起身唤醒花羡鱼,问她哪里不适。   此时花羡鱼已疼得面色发青,口唇发白的,只说是肚子疼。   珠儿掀开被子要给花羡鱼揉揉的,却撞见花羡鱼亵裤上一片红。   起先珠儿唬了一跳,但一想又转忧为喜了,“好事,是好事。”罢了,叫来花羡鱼的奶妈唐嬷嬷和别的媳妇婆子来服侍花羡鱼,她自己就忙忙跑前头去给楚氏和康大奶奶报喜了。   楚氏和康大奶奶得了信儿,从前院赶来,见了也都欢喜得不得了。   以楚氏最是感慨,“我只说去岁阿羡病那一场病,到底是伤了元气,要迟好些年才能了,没想还早了。果然要成大姑娘了,也该留头了,明年这时候正好择吉日扒角。”   康大奶奶也连连点头称是。   楚氏又道:“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请大夫来瞧一瞧的好,再捡几剂药吃几回,日后依时来才好。”   康大奶奶答应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   朱大夫来一诊,果然说:“经脉初动,天癸水至。”罢了,按楚氏所说开了调经的方子,嘱咐待身上干净后方能给花羡鱼吃。   唐嬷嬷见花羡鱼疼得厉害,便问止痛的方子。   朱大夫说止痛只治标,还得日后慢慢调理才好,但还是说了个外敷的方子。   让家里去捡几味药同盐一并炒热了,装在一个枕头大小的袋囊里,热敷在小腹处,若盐袋凉了再抄热便可再用,如此反复。   一大早的,韩束就见下人去请大夫,都说是花羡鱼病了。   韩束想起花羡鱼去年的那一场病,着实让人心有余悸的,不禁催促花渊鱼去问明缘故,自己是外男多有不便,只能在房里坐立不安地等花渊鱼。   也就大概两刻钟的工夫,才见花渊鱼送朱大夫出来。   韩束一见花渊鱼便急如星火般扑了过来,一气而问:“羡鱼妹妹到底如何了?是何症候?可是又是那去岁的旧疾发作了?可要紧不要紧?大夫方子可开了?要何种药材?这回家里有给我带了些人参来,都是上好的。”   这一连串的急问,砸得花渊鱼不知从何答起,好不容易等到韩束问完了,花渊鱼这才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渊鱼揉揉鼻子,脸上淡淡红了一片,道:“徳谨兄别急,不是什么大症候,反而是好事。”   韩束不解道:“都请大夫来问诊了,怎会还是好事?”   花渊鱼招手让韩束俯耳过来,这才在韩束耳边小声相告了。   就见韩束听了脸面上亦泛起一阵熏红,只是小心细看了去,却也不难看出比之花渊鱼的还多了些什么。   花羡鱼因突来的癸水闹得只顾得上自己了,那里还有什么旁的心思,一概丢开不管,任凭他们怎么闹去吧。   就在花羡鱼闺阁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县衙里县太爷升堂理事了。   今日公堂之上,县太爷头一件要断的就是花家以妾为妻的案子。   差役长呼一声,“威武。”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便令道:“带原告。”这是要先问原告了。   堂上差役齐声高呼,“带原告。”   少时就见一位瘦削身材,面上颧骨突起,两颊深陷的老秀才进来。   老秀才身负功名,见官可不跪,只一揖,道:“晚生谢达成参见大人。”   县太爷一挑眉毛,问道:“你所告何事?”   谢达成回道:“晚生要状告的是花氏族中已故的花锦堂,以妾为妻,花氏宗族监管不力,放任花锦堂知法犯法。”   县太爷又一挑眉毛,道:“传花锦堂。”   花晋明整整衣冠从外头进到公堂上来,跪下叩见,“草民花晋明,叩见青天大老爷。”   县太爷问道:“来者是何人?”这知县每年没少收花晋明孝敬的,那里会不认得堂下跪的是谁,只不过公堂上走个章程罢了。   花晋明回道:“草民正是花锦堂之子。”   县太爷又问道:“方才原告所告可属实?”   花晋明道:“实属妄告不实。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谢达成向县太爷又一揖,道:“请大人容晚生同他一辩。”   县太爷巴不得省事的,道了声,“准。”   谢达成便几步上前立于花晋明身边道:“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年花锦堂续娶刘氏之时,刘氏之父虽身陷大牢,其母病重不省人事,但到底父母皆在,可花锦堂却在刘氏一无父母之命,二则礼数不合之下,还娶来做妻。如此名不正言不顺之下,为妾尚为牵强,如何还能为妻。敢问我所说那一处不实?”   花晋明冷笑道:“那我也有一问,不知你有何凭证?空口无凭,与含血喷人有何不同?”   谢达成两手一摊开,“这些人尽皆知,何需凭证。”   花晋明抬头看向谢达成,“笑话,一句人尽皆知便能了结,那世间会生出多少冤屈来。市井皆传谢老先生整日听人墙角,以窥得别人私隐做威胁,讹来银两过活,也是人尽皆知的。是不是我也该凭此告老先生一个敲诈勒索之罪。”   谢达成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但皆顾忌他的脾气,没有当面说他的,如今被花晋明这般指破,一时气得头顶生烟,“你……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花晋明又冷笑道:“那等所谓人尽皆知的传闻,我这样的都不会去听信,不要说老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更不该去偏听偏信了。可老先生不但信儿了,还告上堂来,就可笑,荒唐了。”   罢了,花晋明向县太爷一拜,道:“方才谢谢达成说先父以妾为妻,是人尽皆知。草民生母刘氏的确是妾,只是不知何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妻。”   县太爷两眉一跳,谢达成亦是一惊。   谢达成忙道:“若真是妾,那刘氏为何处处以妻室而自居?”   花晋明道:“没有的事儿,不过是我自觉从未能孝敬过嫡母,而将孝心移生母身上,难免有过度之时,就让有心人拾了去说嘴罢了。”   谢达成哼道:“少胡说八道,若不是正头妻室,你花氏宗族岂能许她入族谱?”   花晋明道:“你从何处见过她族谱上有名了?”   “这……”谢达成一时也答不上来了,因他确实没见过。   县太爷惊堂木又是一拍,抬手发下一支令签,“传花氏宗族族长。”   不待差役领签去拿人,六叔公、花景途和花景怀三人,从人群中走出,上到堂前听问。   一番问明来历的过程后,六叔公献上花氏族谱。   县太爷接过翻看,上头果然并未有刘氏的名讳,便道:“谢达成,如今你又如何说?”   谢达成从未曾成想过众所周知十拿九稳的事儿,却出了这番变故,让他措手不及。   只是花晋明那里能待谢达成想清楚再说话的,就要上前问谢达成一个妄告不实之罪。   不想花景怀竟先花晋明一步,抢先道:“启禀大人,此番引来外人猜疑妄告,草民等并非全无过错。按我朝律法,‘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许分财异居’,然草民家中祖父母早仙逝归西,我等儿孙只是念及皆骨肉亲情,不忍分离,这才多年不议分家。没想却因此引出这场官司了,实在是不该了。所以草民斗胆恳请青天大老爷做主,许令草民等分家,以免再生出这等妄告之事来。”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一)   花景怀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一片喧天的哗然。   花家等人的脸上颜色皆变换不定。   就是那知县原半闭不闭的两眼,此时也瞪大如牛眼。   但这些人里头,还以花晋明的脸色最为精彩,起先是愕然闪过,后被惊奇取而代之,接着是愠怒积聚,最后是乌云密布的雷嗔电怒。   花晋明那里还顾得上追究谢达成的妄告不实的罪名,指着花景怀呵斥道:“不孝子孙,长辈还在你便想要分家,这如何使得。”   花景怀携衣袖,擦了擦花晋明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淡然自若道:“如何使不得?”   花晋明冲口而出,“老太太尚在,你就敢议分家,按律可是要坐满杖的。”   花景怀冷笑道:“一个贱妾也敢与正室相提并论。”   “放肆,”花晋明头脑一热还要再骂,“畜生,老太太可是……”   花景怀抢断道:“叔父可要三思,这里可是公堂之上。”   花晋明这才醒悟过来,险些说漏了嘴,忙更改道:“可是……你……”但又无话可驳斥的,只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诉。   花景怀又道:“虽说我们三房中,还有您这位庶出的叔父长辈在,但就是长房嫡出的伯父还在世,也再无没阻拦分家的道理。到底祖父母已不在多年,就是朝廷也再无不可分家的法令了。”   闻言,花晋明如突遭雷噬,整个人登时魂飞魄散。   可不是,他花晋明一心只想着洗脱罪名,未曾细想花老太一旦沦为妾,他花晋明那里还有嫡子的身份,也不过是在长房跟前都要低一头的庶子了。   罢了,花景怀向知县再启禀道:“请大人许令草民等分家。”   花晋明猛然回过神来,斜眼歪嘴的不住给县太爷打眼色,让其不准。   这知县得过花晋明不少好处,自然心是向着花晋明的,只是这般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好徇私枉法的。   谢达成在旁看了这许多,也知这里头的猫腻了,于是好管闲事的耿直性子又发作,上前一揖道:“大人,既然他们家并无违律之处,就是如今分家了,朝廷亦是听任之的,大人何故迟迟不断?”   花晋明见谢达成又跳出搅局,大喝道:“谢达成,我们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个穷酸来置喙。”   谢达成冷哼一声,质问道:“大胆狂徒,竟敢咆哮公堂,你可知该当何罪?”   “你……我……我何曾咆哮公堂了。”花晋明明显底气不足了。   谢达成与花晋明争论之时,县太爷亦是头痛不已的,正左右为难一时瞥见六叔公同毫无对策的焦灼模样,顿觉茅塞顿开,惊堂木一拍,“肃静。”   县太爷沉声道:“按我朝律法,只明文规定‘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可分财异居,但其父母许令分析者,听。’故而尔等所奏请已不在本官可断范围之内,只尔等族中长辈族长尚在,本官唯有拨回尔等族中,听凭族中为尔等裁夺。”这是把难题一丢干净,让六叔公去为难了。   罢了,也不待花晋明等人再有异议的,这知县便喊道:“退堂。”   花晋明忧心如焚,欲私下求见县太爷,却吃了闭门羹,无法,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老宅,花晋明火急火燎的就往园子里去。   而花景怀却被花景途给留住了。   花景途也不拐弯抹角,直问花景怀道:“谢达成告状,老太太遗失聘书婚书,牛方元献计,这些可都是你弄的鬼?”   对于这位自小便没少照拂教导他的大堂兄,花景怀是敬畏有加,所以花景途问起,花景怀不敢有所隐瞒,把头尾一概全说了。   最后花景怀道:“他们连我女儿都算计上了,我如何还能坐以待毙?若还能凑活着过下去,我又岂能出此下策。不是我有心撺掇大哥你,他们母子把家财营生都霸占了起来,不让我们两房沾半点。我们家也就罢了,但大哥你可是我们家嫡出的长房长孙,却也不能。现如今更是只能到大嫂娘家去给一掌柜打下手的,落得比庶出都不如,我不服。”说着,花景怀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   花景途听了,也不禁湿了眼眶,闭眼不再言语。   一时间两兄弟默默不语,对坐了许久。   而那厢,花晋明火烧火燎地进园子里去回花老太,进了上房不待瞧清楚里头有人没人的,就大喊:“中计了,妈,我们都中了大房和二房的诡计了。”   邓三太太搀扶着花老太从里屋出来,听花晋明大呼小叫的,就问了。   花晋明将花景途和花景怀说成狼狈为奸,如何算计的他们,目的只为分家,说得是口沫横飞。   “他们这些个畜牲,竟如此作践欺辱于我,也不怕天打雷劈的。”花老太听了气得直哆嗦的,一时气急攻心,血不归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吓得花晋明和邓三太太大惊失色,直呼天喊地地叫着请大夫。   可不待请来大夫,花老太吐了这口血就自己缓过来了。   邓三太太忙喂茶喂水的。   花老太缓过劲儿来,扎挣着就要坐要起身来,吩咐花晋明道:“决不可束手待毙。”   花晋明丧气道:“可张大人将分家一事拨回族中,由族中主持。六叔又最是偏袒大房的,我们还能如何,只怕求个公道都不能了。”   花老太朝花晋明脸上啐了一口,“呸,只知窝里横的下作东西,逼着我屈认为妾时,怎么的不见你这般窝囊。如今外人欺到了头,反没了主意了。”   花晋明忙跪花老太床前,痛哭流涕道:“妈妈息怒,儿子知错了,要打要骂都可,但若气坏了身子怎么得了。也罢,也不用妈动手,我是自作自受,我自己打。”说着就自己打起了自己来,一边打,还一边道:“儿子没用,鬼迷了心窍,让妈妈受了天大的委屈。儿子这就去让六叔给妈妈正名回来。”   花老太怨花晋明,但见花晋明这般抽打自己,她也是心疼的,又听花晋明没头没脑的就要去找六叔公理论,忙拦道:“回来,你要去做什么?你真当族谱是什么东西了,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且如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明白的,他们正是合起伙来害我们母子,如何还会再依你,你去了只会再讨没趣。”   花晋明听了一时没了主意,跪回花老太床前哀求道:“求妈妈开恩,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一时半刻的,花老太也是没有主意的,只见她靠在床头,两眼紧闭。   花晋明和邓三太太也不敢烦她,只得静静守在边上。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花老太睁开了眼,满面阴狠道:“老六他和大房二房狼狈为奸,自以为有张良计,那就怨不得我使过墙梯了。”   花晋明忙陪笑问道:“可是妈有主意了?”   花老太瞥了花晋明一眼,两眼目光慢慢凝结而起,直盯着外头的一处,仿若那里有她的仇人一般,磨牙切齿地开口道:“族中嫡支的本家原不该是老六他们家,所以族长一职也轮不到他们家的。只因你二叔那房不争气,当年老六他又得你大哥鼎力相助,这才让他成了族长。也罢,他也做了这些年了,也是头了,该拉他下马换别人了。”   花晋明道:“六叔如今虽说年纪不小了,也该退下了,但任族长这些年无大功,却也有苦劳,声望还是有的。且六叔他儿子花晋卿亦不是个省油的灯,族中有意让花晋卿接任族长的人不在少数,想让六叔一家彻底失势恐怕……不易。”   花老太听了气不打一处的,又啐了花晋明一口,“你爸和我都不是软弱无能的人,怎么生得你这般烂泥扶不上墙。”   花晋明羞愧得不敢再言语了。   花老太气呼呼道:“这次的事儿就是机会。他们自以为合起伙来就做得天衣无缝,岂不知正因如此,才是最大的破绽。”   邓三太太也是听不明白的,只是不敢问,和花晋明面面相觑的。   花老太换了一口气,又道:“你只管到族里传,说老六他为保赢来官司,任中无过,不至于日后背了骂名,而逼我屈认做妾,令我名声不保,欺人太甚。自然有不服他的人出来说话了。”   花晋明也以为是好法子,但转念一想又问道:“就算如此,他下台了,又该扶持谁上去才好,不然六叔他下来了,花晋卿上去且不是又做了无用功。”   花老太冷笑道:“族里又不是都死光了,只他们一家了。凭谁不能的,只要是我们家扶持上去,还怕他做族长后不为着我们家说话的。”   花晋明想了想道:“若论辈分,十八叔最合适了。”   “就只他不可了。”花老太立时否决道,“老十八最是个眼高手低的,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花晋明不敢胡乱说了,干脆问道:“那妈妈以为谁合适?”   邓三太太这时候说了个人,她说:“五叔一路同六叔不和,我以为五叔合适。”   花晋明摇头道:“不成,五叔年纪不小了。”   花老太道:“老五家的那个花晋龙,我瞧着就不错。”   “他?”花晋明不禁回想花晋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晋明只记得花晋龙那人,不论是样貌和才干都不及花晋卿的,是个整日怨天尤人,志大才疏的,但这样的人做了族长,总比花晋卿好拿捏就是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二)   议定人选,花老太又压低声音对花晋明道:“趁他们乱糟糟的四处重议族长,无暇顾及主持我们分家之事,你赶紧将那几间后来开起来的铺子暗中渡到我手里来,余下那些个赔钱的,也就凭他们打破头争抢去了。”   花晋明听了一叠连声地称妙,“到时他们就是问起,我也只说是我无德无能,经营不善,才有负的祖宗所托家业,他们也不能耐我何。”   可邓三太太听花老太这话就有话要说了,她知道花老太的意思,铺子记花老太名下做嫁妆,就是分家了,也没有分媳妇嫁妆的道理,自然铺子就归他们三房了。   若是以前,这法子倒是不错的,只如今怕是大房和二房不信了,不信花老太能有这些个陪嫁的,那时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可这话她一个做儿媳妇的如何能说的,所以邓三太太暗暗扯了扯花晋明的衣襟,让他先别答应了。   只可惜花晋明是个榆木的脑袋,不能领会,被邓三太太扯烦了就回头训斥邓三太太的,“有话便说,这是在做什么,不成个样子。”   花老太听了也猜出几分邓三太太的意思来,心中难免不快。   只是花老太这人的心眼,只比针尖大,儿子她是舍不得怪罪的,儿媳妇就不同了。   就听花老太重重地哼了一声,“她还能有什么话的,不过是怕我得了铺子,就不拿出来了,留着日后给景贵罢了。”   邓三太太一听这话,立时跪地上了,毫无保留一气什么都说了出来,“老太太真是错怪媳妇了。只是媳妇觉着大房和二房如今可不是那样好糊弄了的,老太太库房里还有一堆子东西说不清楚的,如今又多出这么些个铺子来,只怕让他们越发起疑。要真查起来,便知这是我们家把其他铺子的流水银子都挪用了出来私自开的铺子,如何还能瞒得住。那时不但铺子保不住,还得吃里扒外的名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花晋明一听觉着是有些道理。   但花老太却不依了,气道:“我有什么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我怎么就不能有这些个东西了,当年我们刘家不比花家差。”   说起出身来,邓三太太也是不服气的。   就因着平日里花老太没少嫌弃她邓三太太的出身,说邓三太太小门小户小家子气的。   可如今邓三太太算是知道了,花老太这老太婆又是个什么出身的,一个破落户,还好意思嫌弃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邓三太太咕咕哝哝道:“真能有这些个,还会被人说是破落户的。”   虽然邓三太太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只要听了只字片语,那里还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   花老太又气得脸红头胀的,“你……你说什么,翻了天了的,竟敢……竟敢和我拌嘴了,吃了……吃了熊心豹胆了吧。”下床就抓起脚踏上的鞋子,要打邓三太太的。   邓三太太吓得只往花晋明身后躲的。   花晋明一心只有他的家私,那里是真心去调和这对婆媳所起的争执,便劝花老太道:“妈您消消气儿,回头我就教训她。只是……妈,她这话虽不中听,但细想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事到如今,谨慎些也好,常言‘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花老太猝然抬头看向花晋明,“那你说,把铺子挂谁名下方是万全之策?”   花晋明想了想,道:“按说应是阿贵他媳妇最合适的,可梅氏又是个那样的,就怕日后拿不回来了。”说着,花晋明看了眼邓三太太,“也唯有她了。”   一听说要把铺子放她手里,邓三太太瞬时两眼发亮,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我嫁妆里头,别人必不会疑,就是敢有胆子问起,我也绝不会让他们落了好。”   花老太瞧邓三太太那嘴脸,十分看不上的冷哼了一声,只是细一想也唯有这样才保险,所以就没再有异议。   顺了顺气,花老太又道:“还有,明儿你就让人将年头足了的珠蚌捞上来取珠留着,日后我们家如何便全靠这些珍珠了。而余下那些个不成气候的,哼,随他们处置就是了。”   花晋明答应了,又商议了些细节儿上的事儿,便辞了出门去办事儿了。   大夫这时候也到了,诊脉后说花老太有些痰症,又嘱咐日后少动气动怒,尽量心平气和为上,开了方子便去了。   邓三太太因得了几间铺子,心里正高兴,也就不在意花老太对她的不积口德了。   服侍花老太用了午饭,又吃了药,邓三太太这才回她正房里用饭。   只是才摆饭,就听丫鬟来回说梅子清又身子不痛快了,不能来立规矩了。   邓三太太心里正高兴,也不同梅子青计较,只说了两句教训的话便罢了。   也是才吃完午饭,要歇中觉的功夫,邓三太太就听说她娘家送这季的米粮来了。   邓三太太便问:“这趟是谁送的来?”   有婆子就回道:“是马婆子。”   马婆子可是邓三太太母亲跟前的老人了,说邓三太太是她瞧着长大的也没错。   邓三太太一听说是她,忙打发人去叫马婆子来回话的。   没一会子,一位包头梳雁尾髻,身着半新不旧布衫围裙的婆子进来了。   婆子给邓三太太请安了。   邓三太太忙让婆子坐,问道:“我妈近来身上可好?上回我打发人送去的江南顾绣,和好些干货,可都收着了?”   马婆子笑着回道:“老太太好着呢,姑奶奶送来的东西,老太太都让老婆子给好生收着了,没敢声张让太太知道了去。”   这马婆子口里的太太,就是邓三太太的大嫂吴氏。   邓三太太的兄长是个懦性子,邓老太太唯恐家业败在儿子手上,就给儿子讨了个厉害的媳妇,这吴氏才成了他们家的媳妇。   吴氏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自进了邓家门儿,家里家外无一不是她操持的。   只是到了后来就厉害过头了,这吴氏把一家大小都拿捏了起来,上下都战战兢兢地看吴氏的脸色过日子。   所以邓三太太平常捎些东西回娘家,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声张的,唯恐被吴氏知道了,收了去。   邓三太太和马婆子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后,就扯上花家要分家的事儿,自然把铺子的事儿也一概告诉了马婆子。   马婆子听了也是十分高兴的,直说家去就回邓老太太,让她也高兴高兴。   可邓三太太转念一想又泄了气,“也罢了,终究不是我的,不过是暂时记我名下罢了,回头还得还回去的不是。”   马婆子一听这话计上心来,就见她四处看了看。   邓三太太知道她这是有体己话要说了,便道:“只管放心,我这里的人是不敢往外说的。”   马婆子还是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姑奶奶怎么想不明白的。如今铺子的确不是姑奶奶的,可保不齐日后就不能成姑奶奶的。”   邓三太太一听这话有文章,便问道:“如何日后才能是我的?”   马婆子笑道:“这就容易了。姑爷如今不是只忙着同他们大房二房闹分家的,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姑奶奶只要趁机将那些铺子的人都换了,换成姑奶奶您身边得用的人,以后就是姑爷把铺子再要回去了,那些人也是听姑奶奶您的了,姑爷也使唤不动的。这不就成了姑奶奶您的,还有谁的。”   邓三太太听了顿时喜上眉梢的,直呼:“可不是,有了铺子在手,以后就是你姑爷他们也得听我的。”   只是一想到得用的人,邓三太太真是又伤心又气恼的,“若论得用的人,非我奶妈一家子不可的,只可恨去年被大房放了一把邪火,我们那个糊涂爷就把他们不知发配到哪里去了。实在是可恨。”   马婆子叹了一声,又劝慰邓三太太几句后,道:“若是姑奶奶信得过,小的家里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别的不会,就清点个货物,看看铺子还是能的。”说到这,马婆子又顿了顿,“就怕别人会说,到底不是姑奶奶的陪房,名不正言不顺的,别人会龇牙。”   “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信的。”邓三太太太大马金刀地拍板定下了,“再说了,我叫去的人,谁敢龇牙。”   马婆子见事儿定下了,心下欢喜得不了,便道:“那是,日后没有不仰仗着姑奶奶的。”   邓三太太听了十分受用,人都快飘了起来。   为着分家的事儿,花家三房人都忙了起来。   既然事已到这般田地,二房三房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大房也只得打算起来的。   不说旁的,就是花老太库房里那些封氏的嫁妆,也该想着怎么拿回来了。   只是花老太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这些年也是领教过的,都心里明白的。   花老太就一个唯利是图,尖酸刻薄,睚眦必报的,想要从她手来拿回东西来,就怕东西没拿回来,反得一身不是的。   可那些东西都是亲祖母留下的,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如何还能让先人遗物落外人手里的道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三)   一时间,花景途和康大奶奶都为难了。   然,不待花景途夫妇想出法子来,花氏宗族里就被花晋明闹了个天翻地覆。   族里无一不在传的,说六叔公以权谋私,与花景途、花景怀朋比作奸,威逼花老太屈认为妾,一来图谋任上无过的名声,二助花景途和花景怀得以分家,从中谋利。   六叔公年纪不小的人了,听了这些颠倒黑白,兴风作浪的话,那里还受得住的,当日便请了一回大夫。   花景途和花景怀心怀愧疚,自然要去请安的。   花景怀最是气愤,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我这就去同他理论的。”   六叔公的儿子花晋卿忙道:“不成,这风头浪尖上的,你若去了只会越发坐实了花晋明所说。”   花景怀回头道:“难不成就任凭他这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了去?”   花晋卿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自然比花景怀要沉稳些的,就听他道:“也是父亲大意了。这等事务当时如何就只和花晋明一人商议,并无第三人可作证的。”   对因此而连累了六叔公,花景怀羞愧难当的,便道:“我倒是有一人能作证据的。”   花晋卿问道:“谁?”   花景怀才一说,花景途便知道他要说的是谁了。   果然花景怀就道:“我姐夫牛方元。这改换名分的主意,就是他给我三叔出的。”他使计分家的事儿到底不好让外人知道的,所以花景怀都推说到牛方元身上了。   花景途一旁忙摇头道:“不可,妹夫虽是外姓人,可到底也是和你沾亲带故,说不清的。”   花晋卿点点头,道:“也罢,所幸他把你们两家也捎带上了,不然我为了顾忌着你们,倒施展不开手脚了来了,如今才好。你们且先回去,什么都勿用说,也什么都勿用做,明日我自有道理就是了。”   这样花景途兄弟二人便出了六叔公的家。   一路上,花景怀只觉十分憋屈,恨恨道:“既然他们敢做初一,那怪不得人做十五的。”   花景途忙喝住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花景怀冷笑道:“她如今已不是正经的老太太了,如何还能住园子里的,回头我就让人赶她出来。”   花景途忙劝阻道:“万万不可。倘若你这般做了,就是我们占了理儿,也变没理了。你且稍安勿躁,方才你不是也听卿叔说了,我们什么都勿用做,他自有道理。”   花景怀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也是我少想了一处,让他们拿住了这把柄的。”   花景途却笑了,“这事儿自然有你顾虑不周之处,但他们亦非毫无破绽的,且还是天大的破绽,不然卿叔也不能这般说了。”   花景怀一听急问道:“到底是何破绽?”   “你自己做下的事儿,怎么自己倒不清楚了。”花景途笑道。   “我做下的事儿?”花景怀一时苦思不解。   花景途又笑道:“会倒打一耙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翌日,在五叔公三个儿子和花晋明的一再声讨之下,六叔公召集了族人,大开宗祠,以正视听。   花氏宗祠成“回”字形,前为厅堂,做聚议族务之用。   从厅堂往里,当中就是天井,天井左右两侧为厢房。   隔着天井,厅堂正对的就是供奉花氏列祖列宗的享堂。   此时,厅堂内早按资排辈坐满了人。   六叔公带着病体主持大局,只是不待六叔公说话,自以为占了理的五叔公就开口了。   “今日众族亲聚一处,为的是那般,都心里清楚,就闲话少说了。老六啊,这回你的确是做得不厚道,哥哥也帮不了你了。”五叔公痛心疾首道。   六叔公被这一句又激得头面涨红的,胸闷气堵,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花晋卿忙上前安抚父亲,待六叔公稍缓解后,这才转身面对众人,上前打一躬道:“家父身体有恙,不便多言,小侄只得代为周全了。”   花晋龙见状亦上前道:“不论你们家谁,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以权谋私,欺压族中孤寡之事儿,说清道明了。”   花晋卿不气也不急,道:“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花晋龙一指花晋卿,“少装糊涂。”   花晋卿将花晋龙指向自己的指头一拨开,“既这么说,想来堂弟是清楚的,不妨当众说一回如何。”   花晋明却站了起来,道:“还是我来说才妥当。”   这时老十八道:“好嘞,又有好戏瞧了。”   花晋明睃了老十八一眼,理了理头绪,面上又换上悲愤了,将是非黑白又颠倒了一回,“……只可怜先父去得早,家母只得里外一手操持,劳心劳力。好不容易到如今能安享几年省心日子,却被两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孙儿伙同六叔,威逼着她屈认做妾,以至于晚节不保,冤屈无处诉的。这等冤情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   这厢,花晋明才把话说完,五叔公便一拍桌案,瞪向花景途和花景怀两人所在之处,“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花景怀气性一时也被刺了起来就要分证的,“一面之词……”只是一语未了,花景途在旁就将他按住了。   后,花景途道:“我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列祖列宗,自问,我亦无愧于心。”   “你……”五叔公和花晋明等没想到在重重舆论之下,花景途既然还能这般坦荡,无所畏惧。   一时,族人中便有人起了疑心。   花晋卿适时道:“既然晋明已诉清前情,因事关家父,我亦不好公然论断谁是谁非。”   族中耆老长辈皆点头,“没错,你应避嫌。”   花晋卿一揖,又道:“虽如此,只是死囚尚有为自己辩证的机会,所以恳请众叔伯许我一问。”   众人道:“应该的,你且问。”   花晋卿转向花晋明道:“花晋明,你口口声声说家父伙同你家两位侄儿威逼你生母屈认做妾。我就奇怪了,倘若是真的明媒正娶,有理有证的,旁人如何威逼得了?既是威逼的,当日公堂之上你为何不出示凭证,以证清白,还你生母公道?还是你连县太爷亦觉可疑,不能为你主持公道?”   花晋明这才想起自己的死穴来,可事到如今这步田地了如何还能轻易认输的,便嘴硬道:“当日外有小人作祟,内有你父亲以我花氏宗族名声做胁迫,我为顾全大局,才不得不隐忍了下来,以图日后昭雪。”   花晋卿听了嗤笑道:“那今日并无小人作祟,只有为你主持公道的众位族亲长辈,你大可拿出凭证来,为你生母洗刷冤屈了。”   众人点头,都让花晋明取出凭证来。   五叔公和花晋龙也让花晋明取来凭证的。   花晋明没了主意,慌不择路道:“今日行事匆忙,一时未带身上。可当年先父续娶家母是三叔婆做的保人,她可作证。”花晋明一面说,一面在众人中找出一人来,“花景广你是三婶婶的孙儿,你来说。”   莫名就被点了姓名的花景广,冷笑道:“你怎么不干脆问我,我祖父母成亲时的保人是谁得了。那时有我了吗?我能知道什么,我能说什么。”   堂内顿时哄笑而起。   花晋明顿时额上出了一头的汗,“你……三婶婶就没和你说过这些?”   花景广哼了一声,道:“说了,说但凡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她一概不认得。”   花晋明被堵个哑口无言,后只得又向众人道:“各位叔伯可要为家母和小侄做主,当年先父续娶家母,在座不少人都有来赴宴的。”   老十八这时起哄道:“来是来,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先奸后娶了的。”   花景途面上一沉,起身道:“十八叔祖,平日里小辈们敬你,是因你为长辈,可你也要有长辈样儿,方能可敬之。若口无遮拦自毁品行,便人可唾弃之了。”   老十八一时面上过不去,就和花景途分争起来,“若要人说不出是非来,自家也得是干净的,怎么不见我口无遮拦别人家去,就只你们家了。”   花景途又道:“常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十八叔祖可是觉着你们家就干净得让人没可说之处来?积些口德吧。”   花景怀在边上笑道:“是呀,别让人也说好听的来。”   “你……”老十八登时语窒,因他们家的腌臜事儿,着实也不少的。   罢了,花景途又对花晋明道:“三叔,事到如今,胳膊折了藏袖里,自家事儿,自家知道就成了,何必闹到如今这步田地的。”   花晋明见势头不对,早有退意,只苦无机会。   现得花景途给了台阶下,花晋明没有不下的。   只是花晋卿却不依了。   就听花晋卿道:“慢着,你们家折胳膊能藏袖里,我们家却不能的。好端端得这场骂名,如何说得过去。”   花晋明死鸭子嘴硬道:“那你还想怎样?”   花晋卿笑了笑,道:“不想怎样,不过是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家父一个清白罢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四)   花晋明这会才想明白,花景途那里是在帮他,是在和花晋卿一唱一和。花晋明只得暗暗向五叔公求援的。   可话说到这地步了,就是花氏祖宗显灵来主持大局,也没有拦着人不让说清白的理。   花晋卿道:“当日谢达成告状,花晋明与其生母信誓旦旦说,刘氏是明媒正娶,有凭有证的。在座多少人都是听见了的。”   众人皆点头,“没错。”   花晋卿又道:“但转过一面后,这对母子又说没的凭证了,恳请家父私下篡改族谱,以保全他花晋明,待日后再为刘氏正名。”   登时,厅堂之内哗然难止,都纷纷道:“竟有这等事?”   花晋卿稍待哗然渐去,才又道:“家父自然不肯。景途和景怀感念刘氏之恩,跪求家父。家父有感他们的孝心,亦不忍心花晋明遭此大难,便悄悄把族谱改了,才令花晋明那日堂上无虞,平安归来。花晋明见官司事过境迁,又见刘大人许令由族中主持他们家分家后,唯恐已沦为庶子的自己,分家时多有不利,便翻脸无情,颠倒黑白谣传家父与景途、景怀合谋不轨。”   又是一阵哗然喧天。   花晋明觉着如遭千夫所指般,只有拿袖子掩面的。   只花晋龙忖度了片刻后,道:“但确是他们大房和二房借此要分家的,又如何说的?”   花晋卿笑道:“依我看,也是他们的苦心。也只有分了家,方再无小人拿刘氏做文章,贬谤大伯的名声。”   老一辈的人都点头称道:“没错,既已无可证明刘氏的名分,他们若再不分家,定还有无耻之徒再寻事端,还是分了好,分了的好啊。”   一时,就是花晋龙亦无话可说。   但姜还是老的辣。   花景途和花晋卿已尽力偏离主旨,把一切都归咎于花晋明身上了,五叔公却还是能正中要害。   就听五叔公道:“这些果然事出有因,但不论如何老六私改族谱,也是罪不可免的,不然日后定有人以此作则,还如何服众?”他今日是非拉六叔公下马不可了。   花景途和花晋卿都不禁皱眉。   一听这话,六叔公颤巍巍地从上座站起身来,向众人一拱手,道:“此事原不过是我出于一片好心,没想却成今日之祸事。我亦自知罪责重大,有负众位所托,故自请辞去族长一职,听凭诸位另选贤明。”   五叔公心中自是大喜,暗道:“亏得你这老匹夫躲得快,若赖皮涎脸的不肯让位,定让你声名扫地。”   罢了,五叔公正要说,“族长人选自然需德高望重的。”等话。   如今族中德高望重之辈,除去六叔公他们这辈的耆老,余下小辈如何有人敢如此自称的。   且六叔公他们这一辈,正是只五叔公一人为长了,再以德高望重而论,谁敢越过他去。   所以五叔公这话无非就是在说他自己了。   只是不待五叔公把这话说出口,六叔公又道:“按说,族长人选不外乎年弥高,德弥劭者,方是众望所归。但我辈皆已是土埋脖子之人为多,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若选一小辈,我辈耆老从旁协助,方是相得益彰之举。”   老一辈的人都点头称是,小辈们更是跃跃欲试的,更无不赞同了的。   五叔公没想到六叔公临到头还倒阴他一把,登时一口气堵在喉咙眼上了,哽得他上下不能,憋得脸面涨得通红,直瞪着六叔公不放。   六叔公瞧见五叔公这番模样,心上顿时痛快了不少,暗哼了一声,又心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只当我是不知道的?别以为我下去了,你便能称心如意了。”   此时堂内一片议论之声,都在相互商议着该推举谁才是道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有人站起来道:“诸位安静,且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晋”字辈的正出列,待他立于当中这才又开口道:“若论年高德劭者,依我说非五叔不可,但也正如六叔所说,都年事已高,精力有所不济。可若推五叔之子晋龙出任族长,那又另当别论了。晋龙年纪相当,才学渊博,心高志大,且又有五叔这样的德高望重者从旁扶持,最是相得益彰不过了。”   这话才说完,附和之声不少。   花晋龙忙摆手谦让,“不可,不可,我何德何能。”   五叔公听了很是得意的,轻佻地瞥了一眼六叔公,作为回敬。   六叔公绷着脸,沉着气。   这时,就见花景途站了起来,“我以为族长之于我族,不外乎引领我族成就鼎盛之家,名望之族。可此举着实是任重而道远,非有高瞻远瞩者不能成。纵观古今,流芳千古之名门望族,必定以诗书传家,方能教育后人发愤图强,光宗耀祖。”   “就是这道理。”一位耆老大为赞同道,“无知则愚昧,博学方有智慧。以诗书教化后人,方能传承我花氏千年万年不衰之族。”   花景途向那位耆老一揖,“九叔公正说到点子上了。我族中正有这么一人,他胸中有沟壑,腹内藏锦绣,早有此远见卓识,并早四处筹谋建族学。这人便是卿叔。此乃我族百年大计,若得以建成,必是我族之大幸,所以我以为族长非卿叔莫属。”   话音刚落,花景怀便领头大声喝彩,为花晋卿助威。   六叔公抿嘴一笑,不甘示弱地向五叔公处一挑眼。   两老头又打了个平手。   就在六叔公和五叔公两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之时,花晋明见目的得逞,便悄悄溜走了,家去回花老太了。   今日花氏祠堂里热闹,花羡鱼他们家里也不得安宁。   只待花景途他们一走,花老太怨气冲天地从园子里出来,作威作福了。   花老太一路先奔大房院子而来,进了上房坐下,就拿楚氏骂开了,“平日里你少言寡语,我只当你是个口拙心笨,憨厚老诚的。今日才知道,原来你竟是个外饰淳良,内藏奸狡的,又教出花景途这么个不孝不悌的东西,做下这等让人万年唾骂的阴险之事来作践我这个嫡母。不说天地神明,就是花家列祖列宗亦不容你。你还有何脸面以我花家媳妇自居的,如今我只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一头碰死去,以保全我们家的名声,二是我让族中写休书一封,你即刻滚回你娘家去。”   楚氏素日就是个胆小怯弱的人,那里经得住这样的话,待到康大奶奶听闻赶来,楚氏已当场昏死过去了。   花羡鱼知晓后赶至,花老太已走,康大奶奶正在里屋劝慰哭得几乎气绝的楚氏。   外间厅堂里,花渊鱼面上亦带了泪痕,两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无血,手背之上青筋直跳。   若非花渊鱼此时手中抓的是椅子扶手,旁的怕是都要被捏碎了。   而韩束正在一旁劝说花渊鱼。   “哥哥。”花羡鱼唤道。   这时,屋里众人才瞧见了花羡鱼。   韩束见花羡鱼来,两眼顿时闪过明亮,道:“羡鱼妹妹你身上还未大好,怎么过来了?”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韩束只觉几日不见的花羡鱼,眉梢间似乎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思,令其油然生出一段天然的风流态度来,让韩束不禁有些失神。   花羡鱼愤然道:“都出这样的事儿了,我如何还能安心养着的。”这话多少都有迁怒之意了,口气自然不会有多好。   韩束面上暗了暗,到底没再多话。   康大奶奶服侍楚氏安歇下后,出来对花羡鱼道:“就算如此,你来又有什么用?”   花羡鱼道:“我……我……”此时才想起,她也是没个主意的,顿时就急了。   张三奶奶这时候从外头进来,对他们道:“我看见她又出园子来了。”   无需细说,也知道张三奶奶口中的“她”是谁。   就见里屋的楚氏一听,吓得险些从榻上跌下来的。   一屋子人都忙围了过去。   花羡鱼正因束手无策,再见这般情景,那里还能冷静的,只道要跟花老太同归于尽,亦不能再让那老虔婆再欺辱她的家人的。   想罢,花羡鱼银牙一咬,恨道:“来得正好。她当她还是什么身份,还能让她住园子里那是不愿多生事端,没想却让人以为我们家是好拿捏的。今儿我就让她明白明白,她不过是个连体面下人都不如的通房侍妾。”   花渊鱼听了就知道要不好了,忙问道:“妹妹,你要做什么?”   说着,花羡鱼也不答话,只让顾妈把大房的人都叫来,“都给我拿上趁手的东西。只要她敢来,你们就跟我绕前头去,把那园子里的人都给我撵出来。敢赖着不走的,还手的,只管打。打伤了,打死了,一概都算我的。”   “胡闹。”花渊鱼道。   韩束也是急得直阻拦的。   可花羡鱼已怒不可遏,那里还能听他们两个劝的。   “花羡鱼,你给我站住。”康大奶奶听到动静,出来喝道。   别人就罢了,康大奶奶的话花羡鱼不敢不听的。   康大奶奶又对韩束道:“束哥和阿渊看紧你妹妹,别让她做出傻事来。”   说毕,康大奶奶又转身回里屋去。   楚氏在里屋,只一气地说:“罢了,罢了,不要再生事端了,我还受得住。”   花羡鱼被韩束和花渊鱼拉着按坐在椅子上,心里是又气恼,又委屈的。   想到梦中花老太对他们家得寸进尺的欺辱,花羡鱼一时不禁潸然,道:“你们是不知道的,今日我们家要是有半分伏低容让的,日后就别想再有安生日子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五)   韩束见花羡鱼哭了,一时也心酸的,可不知该怎么劝解,也没多想顺势就坐花羡鱼身边,拿着帕子给她拭泪。   花羡鱼怔了一会子,忙一把夺过韩束的帕子,“要死了,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韩束这才惊觉是自己孟浪了,讷讷道:“我见你哭了,也难过得很,就顾不上死活了。”   说毕,不说韩束,就是花羡鱼听了,也不禁觉着脸面上一阵滚烫的。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挨着坐一处都没动的。   康大奶奶安抚好楚氏,这才有功夫抽出身来,道:“束哥,阿渊你们且回厢房去,没我的话都不许出房门一步。”回头又对花羡鱼道:“阿羡,进去陪你们太太。”   “妈,表兄就罢了,到底是外人,还需我留下才好,虽是小辈但到底是男儿,她们也有个顾忌。”花渊鱼道。   康大奶奶道;“都去,少在这误我的事儿。”   花羡鱼绞着韩束的帕子,沉思默默地进里屋去和花玄鱼一块陪着楚氏,花渊鱼这才被韩束推走了。   这时张三奶奶劝道:“我看也罢,我们不能同他们家比的,什么没头没脸的招儿都使得出来。大不了她们来了,就同我一样把大门一关,权当不知道就是了。凭她在外头叫骂的,也不能如何了去。”   康大奶奶却拍案而起,道:“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阿羡有句话是说对了,今日我们若是有半分的服低容让,就别想再有安生的时候了。”   张三奶奶道:“那大嫂想如何?”   康大奶奶冷哼一声,让张三奶奶府耳过来。   妯娌两人低声商议了片刻,张三奶奶冷笑道:“大嫂稍等,我这就去请了来。”   毕,张三奶奶就只身往他们家院子的公背屋去了。   这厢,花老太因早上在大房里的逞了一回威风,出了口恶气,心里十分痛快了,早饭都多进了半碗。   待到饭饱汤足,花老太又要到楚氏屋里走动走动,消消食了。   花老太也知道,她不能把大房如何的,就只是逞口舌之快,但能出一出心里的恶气也是好的。   一旁立规矩的邓三太太听花老太说又要到大房去,她也有意跟随去看大房二房倒霉的。   这婆媳二人,一路由后往前头两进院子去。   到二房院子时,只见依旧门户紧闭,花老太便道:“别以为关了门,躲里头就不能如何了你去,有我治你的时候。”罢了,又往大房院子里去了。   只是这婆媳二人一进大房院子,就发觉也不同了。   大房院里静悄悄的,一人没有,就连平日里在上房门外服侍的人也都不见了。   邓三太太讥笑道:“可是学张招娣那样装死,不肯出来了。”   花老太十分肯定道:“楚氏她不敢。”说着,花老太向上房门处一挑下巴,道:“你去敲门,若不开就给我撞开。”   邓三太太正愁没机会逞威风的,自然不推辞,亲自上前去一掀帘栊,发现里头并未关门,反而是大敞的,便道:“没关门呢,老太太快请。”   花老太冷笑道:“就说她不敢的。”   但说来也奇,就是进了上房里头也是悄无人声的。   花老太才要呼喝道:“楚氏,少给我装死,出来。”,没想却突然听闻有人断喝起她来,“刘氏,还不跪下。”   登时,花老太和邓三太太就是一惊,扭头看去,就见康大奶奶和张三奶奶从里屋出来。   花老太怒道:“放肆,竟敢叫我跪下,你受得起吗?果然是有什么样不成体统的婆婆,就有什么样没规矩的媳妇。既然楚氏她无能,教导不好你,我就代为管教了你。”说着,举起手中的拐杖,作势要打康大奶奶和张三奶奶的。   康大奶奶不慌不忙地往正间堂上一蹲福,道“我们自然是受不得,但有受得的。”   花老太循着康大奶奶所向之处,往堂上一看,面上的颜色登时一变。   只见正间当中墙下的翘头条案上头,香火供奉着一个黑漆的牌位。   牌位上金漆书——花门封氏之灵,六字。   正是花老太爷的元配——封氏——封老太太的灵位。   在这位元配的面前,不论是你刘氏是正经明媒正娶的填房,还是上不得台盘的妾室,见封氏都得执妾礼。   也正因不管有理没理,她刘氏必得在封氏面前生生低一个头,所以花老太很少到公背屋去祭祖,更不许她屋里人提封氏的。   见花老太呆愣在那里不动了,张三奶奶道:“果然是轻狂没家教的破落户才能出来这样不懂礼数的。”   花老太见那灵位早浑身不自在了,再听张三奶奶的话火气又平添了几分,“放肆……”   只是不待花老太话都说出口,康大奶奶又断喝,“刘氏大胆,祖父元配在此,你竟敢不跪。”   “你们……”花老太一时又气恼,又憋闷的,进退不得。   康大奶奶今日就是越性要给花老太一个教训,让她今后知难而退,故而见花老太依旧不动,便再肃整了颜面,向灵位出一拜沉声道:“刘氏大逆不敬,藐视先祖元配,请家法。”   这下花老太和邓三太太着实吓得不轻了。   少时,就见花羡鱼两手高捧戒尺一柄,从里屋出来。   康大奶奶取过戒尺,再问道:“刘氏,你跪还是不跪?”   这下不说花老太,就是邓三太太也知道康大奶奶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不待花老太动作,邓三太太就自己先跪下了。   花老太还想强作颜面,大骂康大奶奶的,可回头一看,只见从外头涌进几个体壮的婆子来,大有她若还不俯首跪下,便强行按住执家法了。   花老太自觉这是有生以来最为耻辱之时,她恨大房,更恨排在她前头的封氏。   然,纵使花老太心中有多少恨意滔天,只要她在花家一日,就必定要在封氏面前低头就范。   而这时节,正是回南天,返潮得厉害,加之他们镇又极近海边,就越发不得了。   墙还好些,当地人家都是里生外熟的勾缝清水墙,但地面却是打磨过青砖。   这一日里多少人进出的,故而地上就被踩踏得有些泥泞了。   就是这样,她花老太也得往上跪。   花老太知道大房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一咬牙,将屈辱咽下,两眼一闭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都这年纪的人,花老太早有腿脚不好的毛病,如今又这么跪在又硬,又湿,又冷的地面上,顿觉阵阵冷气直往腿脚上渗的。   那感觉不说花老太了,就是邓三太太这样正壮年的都不能长久受得。   “上香,敬茶。”康大奶奶道。   花羡鱼点香递来。   花老太死瞪着两眼,牙关紧咬,一时竟咬破了嘴角,渗出血来。   就是如此,花老太她也要把这血又咽下肚里去。   花老太接过香来哆嗦着佝偻的身子,曲身拜了三拜,花羡鱼接回香火,敬于封氏灵位前。   罢了,花玄鱼端茶上来。   花老太瞪着那茶碗,想起当年新婚次日,三叔婆也是这样要她毕恭毕敬给封氏这个死去多年的人敬茶的。   再她刘氏看来,不过是因先来后到罢了,封氏有幸比她刘氏早几年进的花家门,若当日有她刘氏,如何还封氏立足之地的,如今却要她一再给这短命的敬茶叩头,伏低做小,让她刘氏如何心甘情愿的。   别人都不知的,花老太和三叔婆闹成如今这般形景,多少也由此而起的。   想起当年,再看如今,花老太一副含恨忍辱的样子,两手接过茶碗高举过头,再拜,献上。   就在邓三太太和花老太以为这就完了,要起身时,康大奶奶又道:“诵家规。”   张三奶奶捧出一本小册子,一字一顿的开始念诵起来。   如今虽是春季了,却最是乍暖还寒之时,花老太和邓三太太就这么跪在湿冷的地上,生受了两刻钟的寒气。   再加上花老太并非心甘情愿的,一时就郁气堵塞在心,难以纾解了。   待到起身时那里还能站得住的,花老太就觉眼前只一阵天旋地转,腿脚更是针扎骨头一样的疼。   经这一轮,花老太和邓三太太什么要强的心思都顾不上了,被人搀扶着回了园子。   花如香和梅子清一听说,就赶紧过来了请安。   看花老太和邓三太太那情景,梅子青不禁要问缘故的。   一听完,着实把姑嫂俩人都吓了一跳。   不说邓三太太,就花老太这样的,辈分高且在家中握大权,最是不能吃亏的主,没想到这两人竟在大房那里却吃了那么大一亏。   梅子清只敢惊呼的,“好厉害的大嫂,今日若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是敢和她做一回的,也有劲儿使不出来的。”   此时,花老太已稍缓过来了,哭天抢地的直哭嚎,“我要哭老太爷去,让老太爷他瞧瞧,这些个不肖子孙是怎么作践的我。”   邓三太太觉着就更委屈了,她还什么都没干呢,就陪着受了一回罪,没有不闹心的。   花老太哭喊了好一会子,近午时时觉着身上越发不痛快了,家里人赶紧去请大夫的。   大夫来一瞧,说前有痰症,今儿还受了风寒,邪风入体便又发了风痛症了。   罢了,大夫开方调服,便不去细说了。   到了午时,正好花晋明从祠堂回来,兴高采烈地到花老太跟前回话。   花晋明说得那是一个眉飞色舞的,全然没瞧见花老太的脸上是越听越发不成颜色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六)   说完,花晋明还想向花老太请功的,没想却见花老太气得一头一脸的红涨。   花晋明才要近前去问缘故,得花老太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蠢货。”骂罢,花老太因一时气急,激得肺腑气息不顺,好一阵喘嗽才缓了过来,但又因这顿咳,把才吃下去的汤药一口一口地吐了出来,让去找漱盂的邓三太太,接都接不及的。   花晋明一时也慌了手脚的,可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一处了。   待花老太缓过气来,指着花晋明的鼻子又骂道:“真是扶不上墙的蠢才,我只说让你去传他们的不是,没让你去同他们分证的,你这么三口六面的一对,岂不是坐实了……咳咳……”花老太后头要说的是,这是在人前坐实了她妾的名分了。   只是越说到后头,花老太的气息越发不能顺畅,便不能说完了。   可花晋明还是领会不过来,便道:“妈妈别急,儿子虽在口舌之上不得上风,但到底搅了六叔他们的好事儿,要另选族长了。”   “呸。”花老太一口连唾沫带汤药的,都啐花晋明脸上了,“好个不知深浅顾头不顾尾的蠢东西,倘若没你多事,我还有五成把握恢复名分,如今你公然被他们逼要凭证,便都知道我是无凭无据的了,日后我还如何恢复名分。”   花晋明拿袖子一抹脸,委屈道:“可他们都这样逼问上了,我如何还能不答的。”   花老太又气道:“你就不会说不知道。难不成还有人撬开了你的嘴不成。只要你含糊着,有老五他们这些想当族长的在,不怕他们自己闹不起来。”   花晋明这时才想明白了,可已迟了。   这时候花景途也从花氏祠堂回来了。   花景途将另选族长一事一说,康大奶奶便明白了,一日不选出新族长来,家里怕是还有得闹的,便同花景途商议,将几个孩子暂且先安置到康家去住几日,免得都搅得读书的无心读书了,要安养的不能安养了。   这会子,花景途也知道花老太来欺逼楚氏的事儿了,康大奶奶要照料楚氏,又要应对三房,那里还能分心去顾及花羡鱼他们几个小的,就怕他们又冲动,生出事端来,所以花景途便答应。   傍晚时,花羡鱼兄妹三人和韩束便去了康家。   一得了信儿,康家舅父在家门外迎的他们了。   到了康家,花羡鱼就忙忙去找康老太太。   康老太太搂着花羡鱼,笑道:“我们羡姐儿长大啰。”   就见花羡鱼和韩束竟同时桃红染腮,只是除了康舅父的长女康是巧外,无一人察觉。   康家也知道花羡鱼他们家出事儿了的,正悬心的,自然要问的。   花渊鱼是作为长子,便由他回的话。   听完,康舅父叹了一气,让他们兄妹直管住下的。   舅母黄氏虽不乐意,却也不好说什么的,就作罢了。   花羡鱼就住康老太太跟前了。   是夜,都洗漱了,要安歇的。   花羡鱼靠在康老太太怀里道:“外婆,我担心我妈。”   康老太太却笑道:“傻孩子,就这点事儿你妈她如何应付不来的。你直管放心就是了,你妈可是我调教出来,她的能耐我比你清楚。”   花羡鱼轻声应道:“嗯。”   康老太太又道:“但你在旁可瞧清楚了,瞧明白了,你妈这样的才叫手段。”   花羡鱼回头细细一想,可不是。   康大奶奶这招十分高明,整治威吓住了花老太这样倚老卖老,仗着辈分名分欺压人的不说,最要紧的一件就是站得住脚,凭告到天皇老子那里也没有她康大奶奶的不是。   康老太太又道:“若是你妈被她们给激得失了理智,以下犯上的,纵占了上风,也落了下乘了。”   花羡鱼想起自己的鲁莽冲动,不禁又羞,又愧的。   在康老太太的引导下,花羡鱼细细忖度这里头的要害,只觉受益匪浅。   待要吹灯歇去时,花羡鱼又想起自己的南柯梦来。   花羡鱼记得梦里,花晋明暗中筹备建成族学,在推选之日才抖了出来,可谓是惊艳四座,及时将花晋龙一举推上了族长之位。   今世也到了这步田地了,想来也该是花晋明开始要为花晋龙筹备的时候了,该怎么揭破才好?   她花羡鱼一个女孩子诸多不便,最好还是让家里人知道了,行事才方便。   但如何让花景途知晓,便成了关键。   花羡鱼便问康老太太道:“外婆,倘若有一人在暗暗助另一人,如何才能让先头那人暴露其行径?”   康老太太并未急着答,只问道:“那人助人,可是有所求的?”   花羡鱼道:“自然,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康老太太笑道:“那你可要记住了,这样的人总有个毛病,便是心里藏不住话,特别是当他对别人有恩之时,那就更巴不得人早知道的。”   花羡鱼一听茅塞顿开,笑着抱着康老太太的手臂,直叫唤,“外婆你真厉害,阿羡记住了。”   花羡鱼心下就有了主意,暗道:“这事儿,还得是面口生些的人为好。如今看来非傅泽明不可了。”想罢,才吹灯睡去了。   这厢康老太太和花羡鱼睡下了,那厢舅母黄氏和康是巧,却未曾睡。   这夜康舅父在侍妾屋里安歇了,黄氏和康是巧说了好一会子的体己话。   康是巧坐榻上,一面就着灯火做着针黹,一面道:“韩公子是个有心的,年前他家从南都送来年礼,他记挂着我们家送来不算,就连我和妹妹的东西也巴巴地打发人来说明仔细的。今日来,我们姊妹还不及谢他的,他便谦称是土物不值什么,反谢我们姊妹肯笑纳了的。”   黄氏在另一边榻上看着账,耳朵里听了一晚上女儿有意无意地提韩束。   都说知女莫若母的。   康是巧是黄氏生养的,黄氏就更清楚了。   黄氏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康是巧好一会子,想道:“过了年,巧儿也十五了,今年生日也是巧儿行及笄礼的时候了,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再看女儿的模样,月眉星眼,桃腮含春,柔骨纤形,只嘴唇有她黄氏的影儿,其余一概都不同。   都说是像极了康老太太年轻的时候。   康老太太自己也曾说过,“形似,神不似。”   黄氏也不管什么似不似的,在她眼里女儿就是百里挑一的好,所以自女儿始留头起,她没少为女儿留心好人家了。   何为好人家?   黄氏自觉是没门第之见的,所以给女儿找人家,她只往上瞧的,非高门大户一概不能入黄氏的眼。   于是在黄氏的影响之下,康是巧的目光也是高人一等的。   黄氏知道,韩束是难得入了女儿的眼了,她自己何尝不也看中韩束的,只可惜康老太太说了,“韩府非一般的人家,不是我们家这样能攀附的,你可别自取没趣。”   想起康老太太的话,黄氏是依旧不知韩束到底是什么人,但不得不又感叹了一番,道:“门第之见,果然坑人。”   康是巧不解,抬头问道:“妈妈,怎么了?怎么好好地说起这样的话来。”   黄氏怔了怔,没想自己竟把心里所想给说出口来了,忙带开话道:“没……没怎么。只是你才见过多少公子少爷的,如何就知道那韩小相公就是好的,这样的人天下间多了去了,以后少说,省得被人笑话是没见识的。”   康是巧不是个冥顽不灵的,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原先她妈也是瞧好的韩束,怎么今日却改弦易辙了,于是康是巧便问道:“妈,你可是觉着韩公子送我和妹妹东西,轻浮孟浪了?”   黄氏不愿多说,便不耐道:“以后你们姊妹,少同那韩小相公往来就是了。”   康是巧一阵赧然,道:“我和妹妹自然是只同表妹们一处的,他们兄弟都在前头别院里,从何说起的往来。”   黄氏道:“你知道便好。”说毕,便打发康是巧回她院子去了。   康是巧辞了出来一路细想黄氏的话,她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她母亲一时转变了态度定有缘故的。   “可是妈听说了韩公子什么风评?”康是巧暗忖道。   然,以韩束那样的人物气度,若有传说他何品行不端,她康是巧是不信的,故而定是别的原因。   这时,康是巧记起黄氏忽然的那一句,说什么门第之见坑人的话。   康是巧料定必然是韩家门第非寻常人,他们康家门不当户不对。   “若非如此,妈妈她定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康是巧想明白了,也知强求不来,便要丢开手去,只是每每想起韩束那样的人品形容,不禁心下惋惜。   康家这里便暂不去提,只说回花家老宅。   大房二房已熄灯安歇了,只园子里还灯火通明,花老太和花晋明还在彻夜商议,也不让别人近了,只留邓三太太守在一边服侍就是了。   邓三太太一时添茶倒水,一时捶腿按摩,好不忙活的。   “听你所说,族中十分关切族学一事,可见这才是成事与否的关键。”花老太身上不好,只歪在床上同花晋明说话。   坐床边杌子上的花晋明听了,想了想道:“没错。只是建族学谈何容易,且不说前期建学的需费,就说立塾后的供给,就无合理的出处来源。”   花晋明吃了口茶,又道:“按说,凡族中人家孩子去读书,多少都要给司塾些贽见之礼,可也绝没有给多的,不过是情面上的礼,若是多了岂不同外头私塾官学一般了,还不如不建,干脆到外头书院便是了,就这一项族里就绝对不能答应了的。这般一来,除去贽见之礼,余下的需费又该从何而来?族里没谁愿作这冤大头的。所以我估摸着,这事儿难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七)   花老太是一路忍耐着腿脚疼痛的毛病在说话,也是疼了老半天的了,早心烦意乱,听了花晋明这话烦躁越发了,指着花晋明就骂道:“就是榆木做的脑袋,也该知道的,那里有做媒还要包人生儿子的理。”   “噗嗤”一声,一旁的邓三太太笑出声来。   花晋明瞪了邓三太太一眼,邓三太太赶紧收敛了。   “妈的意思是只管办起来应付过去,就不管后头的事儿?”花晋明小心地问道。   花老太这头却又骂起邓三太太来,“家里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让你捶个腿都有气没力的。”   邓三太太一听这话,就赶紧使上劲儿的,没想花老太却叫唤了起来,“哎哟哟,我只说你两句,你这就是跟我顶上气了,你这是要捶死我不成。”   花老太大骂而起,将邓三太太唬得不轻,以为真是手重了。   花晋明见状,一把将邓三太太推开,喝道:“这一点事儿都做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的。”   邓三太太一个不防被花晋明推得从床沿上跌坐在地,着地处一阵生疼,眼泪水都飙了出来。   可都这样了,花晋明却也不来问一声,可是摔疼了不曾的话。   邓三太太顿时委屈得不行,暗暗咬牙恨着,把要暗夺下花家铺子的心又添了几分。   花老太好一会子才又道:“你只管建学塾就是了,管他们什么前头后头的事儿。”   花晋明连连称是。   花老太又道:“但只一件,千万别让人知道了,只能待到决议那日再公布于众助花晋龙添声望,不然定功亏一篑。”   花晋明也忙应是。   回三房院子后,花晋明就叫来花景贵,再三嘱咐不可让人知道的话,就将这事儿交给花景贵办了。   这一夜就无话了。   次日,花羡鱼一觉醒来,陪康老太太用过早饭,便兴冲冲找她哥哥花渊鱼去。   见到花渊鱼,花羡鱼草草同康是福和韩束见礼,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句,“哥哥,赶紧去把傅哥哥给请来。”   康是福头回听这人,便问道:“那是谁?”   花渊鱼道:“我父亲业师之契孙。”   韩束见花羡鱼张口就找傅泽明的,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闷闷的,上来问道:“羡鱼妹妹可是要买什么东西?我给你找去。”   花羡鱼因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的,便干脆道:“你不成。”   也是一时情急了,花羡鱼不知道这话多伤韩束的心。   韩束立时就顿在了那里,心里闷闷的,不服气问道:“我怎么就不成了?”   花羡鱼觉着再这么被追问下去定没完没了,便想了一由头,道:“因着那是他们家老太太要问的事儿,自然得他来了才成。”   韩束一听,原来是这事儿,这才稍稍宽了心。   康是福道:“到底是什么事儿,非得人亲来不可,打发一人去回就不成的?”   花羡鱼神秘兮兮的一笑,“那可不成,太失礼了。”   花渊鱼虽也好奇花羡鱼为何巴巴就要找傅泽明来的,但昨日匆匆来康家借住,傅泽明尚未得知,若是傅泽明忽然上花家去寻他们去,定闯个空。   家里自然是有人给傅泽明告知说明的,只是到底不及亲自告诉的才是情分。   罢了,康是福便打发人和花渊鱼的小厮一块到傅家去请傅泽明,又让花羡鱼回后头去等着,就说傅泽明来了定告诉她。   近午时,打发去的人才把傅泽明给接来了。   花渊鱼引傅泽明和康是福相互厮见,各自叙礼一番后,又领着傅泽明先去拜见了康老太太。   这时候花羡鱼正和花玄鱼,还有康家姊妹一道在康老太太院里的东厢房。   她们三个在打络子,只花羡鱼在那头写什么方子的。   花渊鱼他们领傅泽明拜见过康老太太,从上房出来,在天井处让人去回花羡鱼。   婆子得了话,就在厢房门外就回了一句,“表小姐,傅家公子来了。”这样不清不楚的。   唬得康是巧和康是丽姊妹两人以为外男要进来的,一时慌不择路,竟冲出厢房去,和尚站天井里的傅泽明他们碰了个对面。   花羡鱼和花玄鱼拦都拦不及的。   只是康是巧才一冲出去,就见一位玉树临风的隽逸少年,撞入她的眼中,胸中心跳莫名突突而起,竟愣在当场了。   傅泽明等人也是没想到,会从里头跑出人来的,都怔了怔。   康是丽回头不见姐姐来,又转回来拉她,康是巧这才回过神,和康是丽一道往对面西厢房躲去了。   花羡鱼打发她的丫鬟珠儿去取东西,好半天才从东厢房里出来。   见花羡鱼,傅泽明作揖问候道:“四妹妹好!听说你有话要同我说的。”   花羡鱼笑道:“傅哥哥好!好些日子没见你来我们家了,可是功课要紧了。”   说话时,严大嬷嬷捧着一个长条的匣子从上房里出来。   花羡鱼见了忙过接的,道:“不拘是谁,随便打发一个把东西送来就是了,怎么您老亲自拿出来了。”   严大嬷嬷笑道:“顺便为之。”严大嬷嬷话虽这么说,但花羡鱼知道,这里头定有康老太太的意思,是唯恐她被人说出私相授受的闲话来。   花羡鱼接过匣子又转递给了傅泽明,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这是一套压花的模子,前些日子,你们家老太太问起我妈要的。只是这东西我外祖母才有,所以今日才借得。这里还有当日你们家老太太吃了喜欢的几样点心方子,就劳烦傅哥哥一道带回去。”   方子里那些东西什么时节什么样的人该多配些也无妨,什么时候又该少用才是养生之道,花羡鱼说得十分仔细。   罢了,花羡鱼又道:“这些是烦絮了些,回头要是傅哥哥记不得了,也不要紧,我把方才的话都记一张纸上了,傅哥哥定要瞧清楚了再告诉你们老太太的。”   一旁听了好一会子的花渊鱼和康是福,道:“好糊涂的妹妹,我只当是什么事儿,就为这些个,打发个人送去就是了,还巴巴让子允赶来一趟的。”   花羡鱼道:“哥哥才糊涂呢,你们这样的尚且在一边听着都不耐烦的,如何还能只交待了下头的人去回的。先不说他们回得清回不清的,就说要是打发去的人是糊涂些的,弄混了怎么得了。做出东西的不好吃了还是次要的,吃坏身子才是要紧的。”   韩束点头,道:“羡鱼妹妹说得对,到底是入口的东西,谨慎些没大错。”   花羡鱼又道:“这是头一样,二则傅哥哥能来一趟,认认门也是好的。”   傅泽明笑道:“可不是,今日不来还不知道你们都不在家的了。”   罢了,又说了一会子闲篇,因着康舅父不在家,康是福原是要带傅泽明去见黄氏的。   只是那厢黄氏打发婆子来回说,要陪客,就不见了,回头再说的。   康是福便领着人都回前头院子说笑去了。   花羡鱼同傅泽明他们几个一散,便到康老太太屋里去回话了。   康是巧姊妹见傅泽明他们出了院子,也才从西厢房里出来,回东厢房去。   此时东厢房里就只花玄鱼。   康是巧坐过去,借了个话起头便往傅泽明身上问起的,“方才那位傅公子眼生得很,以前在你们家也是没见过的,到底是什么人?”   花玄鱼也听不出是康是巧的试探,头都不抬,一面挑着颜色,一面道:“你可知道海堤街上的傅宅?”   康是巧想了想,道:“可是姑父业师那家?”   花玄鱼道:“正是,傅公子就是他们家的契孙。”   康是巧一听,心里十分欢喜,暗道:“傅家乃乡宦,人丁不旺,可不论是县里和镇上都推为望族的。”   暗忖间,康是巧便见花羡鱼回来了。   康是巧过去上手就拧了花羡鱼一把,笑骂道:“要死,要死,怎么把外人引到家里来了。”   花羡鱼一面躲,一面笑道:“是姐姐们不听我说便跑了的。傅哥哥那样世家的公子,怎会失礼闯进来唐突了姊妹们的。就是我不出去,他也不过是隔着门在外头说几句便罢了的。没想姐姐们跑得倒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都快赶得上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了。”说着,花羡鱼便自己笑了起来。   花玄鱼稍一领会,便也笑了起来   康是丽见被取笑了,就嚷着要撕烂花羡鱼的嘴,“死丫头,竟敢说我是孙猴子,看我今儿饶得了饶不了你。”   花羡鱼心下没了一桩心事,就有心思玩闹了。   这两人闹得花玄鱼手上也做不成活计了,花玄鱼便为花羡鱼讨情道:“二姐姐就饶了她一这回罢了,她身上还不是很痛快呢。”   康是丽闹得直喘气的,笑道:“也是,我们阿羡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的,是大姑娘了,出阁也是近在眼前的事儿,只盼她早生贵子,得个猴儿闹她的。”   花羡鱼也是跑得面上带粉,气息不稳了的,可一听这话就拿手指刮着桃腮,“羞羞,就是如此,也该长幼有序。我没有赶二姐姐前头的,只怕那时是二姐姐先得的猴儿了。”   两人说罢,越发闹得不成样子了,花玄鱼也被连带着闹成一堆的。   只康是巧是个有心的,因着花羡鱼的一句“世家公子”,给想得出神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八)   待花羡鱼她们闹够了,康是巧这才又问:“方才你说傅公子是世家的公子,可你姐却说,他是傅老爷子的孙子。”   花羡鱼不比花玄鱼,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有了顾及,没再细说只道:“天下同姓的,几百年前本就是一家,这有什么奇怪的。”   罢了,凭康是巧如何旁敲侧击,花羡鱼都含糊着过去了。   要是康是巧问得紧了,花羡鱼躲不过去,就笑说康是巧是要女大不中留了。   闹得康是巧是又羞又气的不敢再问了,但还是暗暗记心上,回头和黄氏提的。   这里康家留傅泽明用过午饭,直到康舅父回来才让骡车送的傅泽明家去。   傅泽明坐车里想起花羡鱼的托付,拿来匣子要来瞧的。   就见匣子里头果然有套银打的花模子,样子十分精巧,就是当初傅泽明还在云南家中做美冠华服,娇婢侈童的大少爷时,都不曾见过的,不禁摇头称赞。   罢了,又翻出那几张方子来,上头的用料虽寻常,做法却是南边没有的,至少是傅泽明没见过的。   傅泽明道:“说来也是个稀罕的,难怪祖母要问起,更难得的是四妹妹家不藏私。”   方子拢共四张,傅泽明翻到最后一张时,不知瞧见什么了,面上颜色微变,沉吟了片刻,就将最后那张方子给收了起来,其余一概又放回匣子里去了。   回到傅家,傅泽明就去了李师娘的院子,把头尾说了这才把匣子给了李师娘。   李师娘笑道:“我当日不过是随口一说,难为她们娘儿俩还一心记着。”完了,就是让傅泽明赶紧去更衣盥洗,准备用晚饭。   只傅泽明才出李师娘院子,就遇上了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道:“来得正好,我旧时同僚今儿奉旨办差难得路经此地,特来同我一会。明日你随我一道过去作陪,也不用你如何应酬,多听听也好知道些人情世路。”   傅泽明答应着看傅老爷子进了院子,这才回自己院里去,悄悄地把那笺子化作黑灰才罢了。   次日,傅老爷子在鲜意坊定了席面,作为作为东道自然不能迟了,便领着傅泽明先过去侯着。   这两人去时,早市茶点已过,离饭点还有些时候,所以坊里没几桌人,都是点了两三样点心,一壶茶水,闲聊天的来了。   傅泽明落脚此地也半年有余了,知道这地方上的人都喜欢早起到酒楼茶楼饮早茶,当早饭的。   起先傅泽明还道:“大早上的只喝一杯茶,如何能够的?”   后来才会知道,这地方上所说的饮早茶,可不单单是喝一杯茶,粥点烧卖,汤羹酒水,一应俱全,十分丰富。   一时来了兴致,这里的人一顿早茶能吃到大中午去。   所以这时候还有人在饮早茶,也就不新鲜了。   只是傅泽明没想到一进鲜意坊,就碰上花景贵也在里头。   也没同伴,只花景贵一人,似乎在借酒浇愁,人看着已有几分醉意了。   傅泽明迟疑了片刻,对傅老爷子道:“爷爷,那边有一熟人,我过去见个礼。”   傅老爷子也瞧见了花景贵的,道:“你如今常进出他们家,过去见个礼也是应该的,只那人虽和景途同出一脉,却不是一路的人物,你尽了礼数便罢了,勿要多做耽搁,误了我们来此的正事才好。”   “是。”傅泽明应了是,目送傅老爷子楼上去后,才往花景贵那处去。   再说花景贵。   成亲初时,花景贵与梅子清那是新婚燕尔,干柴烈火的,自然怎么看都是千般好,万般妙的,更时常感叹娇妻俏婢,如花美眷,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日子一长,梅子清彪悍的性子就原形毕露了,同邓三太太三日一拌嘴,五日一吵闹,那就是寻常事儿了,劝解不及时还会动手的。   虽说梅子清不敢对邓三太太动手的,可拦不住她向邓三太太身边的人大撒泼性的,就是花如香都遭过她的毒手。   此后,花如香只远远避开她梅子清的,实在是避不开就远远地离着,再不敢招惹的。   家中这般情景,不说他花景贵,就是他父亲花晋明都头疼不已的。   只他们父子见既然管不来,就那躲起来。   所以每每一闹起来,花景贵就把房门一关,只和屋里的丫鬟们欢闹去,凭她们婆媳捅破天去,只等消停了再出来收拾。   可到后来,就是想眼不见为净的房门一关,也不是事儿了。   梅子清把他花景贵屋里的人都拿捏整治了起来。   先前的通房被寻了个不知什么由头给撵了,稍有点姿色的丫头不是被配小厮了,就是吃板子了,闹得一屋子人跟惊弓之鸟似的,只要花景贵稍有意思一碰,那些丫鬟就往死里哭求饶命的。   家里过成这样,还有什么趣儿的?   花景贵干脆同他那些狐朋狗党四处吃酒、听戏、逛窑子。   可就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总有银子花光的时候不是,那时就只得回家了。   起先还多少能拿到些银子出来再耍几日的,到后来就一分也没有了,每每还得梅子清一顿不顾他脸面的数落。   既然梅子青那里行不通了,花景贵就改去花老太那里诉苦的。   可花老太凡百的事都能依他花景贵的,唯独在银子上头不纵容他,使出浑身解数能得半两银子已是顶天了。   所以花景贵越发憋闷了。   有一回花景贵喝多了回来,又得梅子清一通说嘴,花景贵便想借着一身的酒劲儿振一振夫纲,抬手就打了梅子清一记嘴巴子。   可就是花景贵也没想到的,这么一巴掌下去,就跟把马蜂窝给捅了,可不得了了。   梅子清一回过神来,就和那母夜叉似地扑了过去,抓、挠、撕、咬,无一不用。   把花景贵给打得龇牙咧嘴,愣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再无还手之力,跪地求饶的。   经此,他花景贵的月例银子和体己私房,一概都被梅子清拿在手里了。   花景贵便说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干脆就不回家了。   但就花景贵那些个狐朋狗党,白吃白喝他们几回不算什么,老一毛不拔就不成的了。   慢慢的那些人就不太瞧得上花景贵了,远着他了。   恨得花景贵直骂,还暗暗把那些人的短给揭了,公之于众。   花景贵那些狐朋狗党,平日里就是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只他们给人气受的,那里能受别人气的。   知道花景贵敢背后阴他们,自然是要报仇的。   花景贵被他们设了套,给了一顿好打,让花景贵在家躺了半月,也不敢说是谁打的他。   今日花景贵能有闲钱来鲜意坊大吃一顿,也是昨天花晋明给了差事,才有的银子。   想起这些不堪,花景贵觉着既憋屈又窝囊,酒一杯接一杯的,就喝高了。   待到傅泽明上前来问安时,花景贵就觉着眼前这人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谁了,就听有人唤他,“贵四叔大安。”   花景贵独自一人喝闷酒,小厮又被他打发去跑腿了,正愁没说话的人,就问:“你是族里哪一房的小子?”还让傅泽明坐了。   傅泽明知道花景贵醉了,陪花景贵吃了几杯酒含糊过去问话后,道:“贵四叔近来可是做什么营生发财去了,都少见了,小侄儿一路敬仰四叔得很的,如今读书不成了,还望能得四叔提携提携小侄儿的。”   花景贵原存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听见傅泽明这般敬仰抬举他,心里十分高兴。   也的确是喝高了,但花景贵到底还紧记花晋明的再三叮嘱,没舌头一大就把什么都说了出来,转而用规劝的口气对傅泽明,笑道:“我手头上的确有一桩差事,这要是成了,日后你也只有感念我的话。”   说着,花景贵又自斟了一杯,接着道:“我劝你,趁着年纪还小,还是安下心来再念几年书才是正经的,如今就说这些个丧气的话,该打。我看你日后也是个出息的,只管安心读书,再过一头半个月的,族中就有桩大事儿,于你这样的最是有大益处。”   傅泽明忙问道:“是何大事儿?还望叔叔指点一二。”   花景贵神秘兮兮地摆摆手,笑道:“此刻还不能说,我只保管你一去,三两年便能显声扬名的。”   傅泽明故意问道:“可是族里要给我们这样的捐官儿了?”   花景贵立马沉下脸来,一口酒气冲出,险些没把傅泽明给熏晕过去的。   傅泽明就听花景贵义正言辞道:“好没出息的玩意儿,尽想些旁门左道。”   “那还有什么于我这样,有大益处的好事儿?”傅泽明做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花景贵将酒盏一搁,看顾了四周一回,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吵出去了。”   傅泽明立时又来了精神的样子,“叔叔只管说,我绝不往外说一字。”   花景贵招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傅泽明凑近,就听花景贵说了几句,罢了,花景贵拍拍傅泽明肩头,道:“你自己说这是不是好事?绝对是有大益处的好事儿。日后你可得大大念我的好才是。”   傅泽明怔了怔有些意外的,忙道:“果然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又一气恭维了花景贵许多好话,把花景贵奉承得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傅泽明这才做了感恩戴德的样子,辞了上楼去同傅老爷子汇合的。   余下的这里便不再多说了。   只说花羡鱼将事儿暗中托付了傅泽明,到底也没想到这么快傅泽明便办成了。   转过一日,傅泽明寻了个说法,就要到康家去。   李师娘听说了,就让人备了一个剔红的花卉捧盒,捡了些他们家今日才做好的点心,和一份他们独家配制的清补凉。   罢了,李师娘嘱咐傅泽明道:“这些个点心是我们家做的,让康老太太尝尝看,和他们家做的有何不同。清补凉谁家都有,但只这道我敢说是我们家独一份的,别处都没有,这时节用些才好,最是补而不燥的。”   傅泽明就见那底下还压这一张方子,正是傅家这道秘传清补凉的房子,可见这是李师娘对花羡鱼他们家不藏私的投桃报李了。   罢了,李师娘又嘱咐道:“还有便是代我问他们家老太太好。”   傅泽明一一答应着就去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九)   这日,花景途正好和康舅父一道,从康家铺子过来,瞧瞧儿女们的。   都说花景途身负功名,却给康家掌柜打下手,着实委屈了。   可旁人那里会知道的,只这样方能学到真本事,且康舅父和掌柜们都不藏私,尽倾囊相授,花景途便愈发受益良多了。   听说花景途来了,花羡鱼他们兄妹三人和韩束,自然是要来问安的。   毕,花景途便问起花渊鱼书来,小厮这时来回说,傅泽明来了。   花渊鱼奇怪道:“子允先前来时才说,近来功课紧了,要越发刻苦才是,怎么今儿又得空来了。”   因今日康老太太和舅母黄氏到寺里还愿去了,康舅父和康是福便带着傅泽明过来了。   傅泽明对于花羡鱼所托之事很是不解,但也没想到会在花景贵那里听说他们家竟要办学堂的。   一番见礼问候后,傅泽明便问花景途道:“先生家里不是钦定的贡珠之家吗?常言隔行如隔山的,怎么好好的忽然想起要办族塾义学来了?”   花景途听了只发怔的,但到底也是经过了些年岁的人,没一会子便回过神来了。   只花渊鱼年轻浮躁,一听傅泽明这话便忙问道:“什么?你从那里听说我们家要办族学的?”   傅泽明看了花羡鱼一眼,花羡鱼却只笑了笑,不说话。   韩束一时撞见花羡鱼和傅泽明眼神来回,并未有言语,但这二人却如有灵犀般,一来一回便明白彼此之意了。   韩束顿觉心头仿若被狠狠揪了一下,想去阻隔这二人,但傅泽明已将眼睛移开了。   倒是花羡鱼察觉了韩束的目光,两人对了个正着。   花羡鱼一个没防备撞入韩束眼中的悱恻缱绻,心弦被倏然拨动,激起那些曾经的缠绵荡漾在心头。   惊得花羡鱼忙闭上两眼,紧忙将头转开,徒留怦然在心,无人得知。   韩束见花羡鱼不再看他,亦默默地垂下眼来,敛下无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意在眼底。   此时,傅泽明在道:“昨日祖父于鲜意坊会友,我前去作陪,正好遇上了贵四叔。我上前见礼,彼时贵四叔已有醉意,见我就拉着说话,就那时他说的。”   傅泽明自然明白花羡鱼的托付不能直说了,便含糊了部分缘由。   倒是花渊鱼听了一击掌心,大呼了起来,“若果是真的,可不得了了。”   原先还兴致勃勃,现下因心头的悸动花羡鱼已无心再去听说了,拉着花玄鱼暗暗退出房间。   韩束一心在花羡鱼身上,见花羡鱼退去,他亦悄然随之。   只待一出韩束他们客居的院子,韩束忙赶上前去,唤道:“玄鱼妹妹,羡鱼妹妹,你们且站一站。”   花羡鱼只当是没听见的,欲要继续往前走,可花玄鱼却止步回首了。   少时韩束便已至眼前了。   “羡鱼妹妹。”韩束站花羡鱼面前,略带哀求地唤道。   花羡鱼见躲不开了,抬头道:“作甚?”   韩束垂首道:“羡鱼妹妹,倘若我那里做错了你只管指出来,我定改了,可你却只远着我,让我摸不着头脑,想改也不知从何处改起的。”   花羡鱼两眼越过韩束,看向他身后的穿堂,漠然道:“说的是那里话。你何尝有错了,只是我觉着姊妹们一年大似一年的,如何还能同旧日那般。”   下边的话,花羡鱼也知是不该说的,可心中的怨恨让她冲口而出了,“不说这一两年之后,你便要家去了的,从此谁还认得谁的,图伤感,不如现如今就远着些的好。”   韩束听了心头一紧,忙道:“如何就不认得了?别的我不敢说,只你们一家的好,我定是要记一辈子的。”   花羡鱼冷笑道:“那又如何?那时你早娶妻生子,我们这些人亦会有各自的去处,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再不相干了的。”   闻言,韩束一时想到自己的情景不禁语窒,但一想到从此两人各奔东西,再无相见之日了,韩束就觉着心头仿若被针扎了一般的难受。   花玄鱼见花羡鱼话不像样子了,忙偷偷拉扯妹妹的衣袖。   韩束无法反驳花羡鱼的话,所以好半天后才道:“妹……妹妹,说得……极是。”   “韩公子好自为之吧。”说罢,花羡鱼便不再停留,拉着花玄鱼再往前去的。   花玄鱼一时彷徨无措的,回头要略表歉意,却撞见韩束两眼滚落泪水,霎时将话都哽在喉头,心下也是一片凄凉的。   这时候,严大嬷嬷正好从前头走来,见他们三人道:“老太太和太太回来了。”才细一瞧却发觉都是这般形景的,便又笑问道:“怎的了?可是拌嘴了?”   韩束忙忙将脸上的眼泪擦了,向严大嬷嬷一揖,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严大嬷嬷来回瞧花羡鱼她们姊妹,只见花羡鱼虽低着头,但两眼通红,而花玄鱼也是恹恹的样子,不禁叹了一气。   花玄鱼最先回过神来,忙道:“我们这就迎外祖母去。”   那厢院里,傅泽明先头听花渊鱼大呼不好,正问道:“怎么了?”   花渊鱼道:“你如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前些时日县太爷许令,由族中主持我们家分家之事,可原族长引咎辞退了,只得重议族长。现如今都说若要当选族长,族学便是其中关键。”   傅泽明道:“难不成你们家三房欲争这族长?”   花渊鱼摇头,“就凭他们家的声望如何能成的,只怕是别有用意的。”   在一旁听了许多,也比傅泽明知道得多些的康舅父,对花景途道:“不会是想以此助那花晋龙上位吧?”   花景途叹了一气,点点头,“只怕就是了。”   康舅父忖度片刻后,又道:“可就你们家三房那样的,怎会愿意充这大头鬼的?别看如今建学所需不大,日后的需费才是大头,长期以往多少财力才是够的。一旦无以续继,就是办成了族学,迟早也是要荒废了去的,岂不可惜。”   花渊鱼道:“他们三房最是会精打细算的,想必是同龙叔公说好了,他们家只管造,日后的需费待龙叔公走马上任了,再自行解决就是了。那时候,龙叔公都成了族长,每月东挪西凑的,那里走一笔账的不就有了。”   康舅父问花景途道:“真这般容易?”   花景途却摇摇头,“但若是他们只顾眼前,就能成。”   傅泽明对花渊鱼道:“那要是真让你龙叔公成了族长,日后难免不偏袒你们家三房的。”   花渊鱼焦急道:“可不是。龙叔公最是不待见我们这一房的,只因当年我祖父未支持他父亲为族长的。”   傅泽明道:“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赶紧想法子才是。”傅泽明是一心想要报答花景途恩情的,如今再得知此事,自然是感同身受的。   韩束回来,正好见傅泽明和花渊鱼他们愁眉深锁,焦心如焚的。   康是福是瞧见韩束出去了的,小声问道:“怎么了?”   韩束心里难受,心神有些恍惚的,稍稍凝了凝神才听清康是福在同他说话,这才回答道:“你们家老太太回来了。”   就这时,傅泽明忽然灵台一闪,笑着说出一句莫名其妙地话来,道:“既然他们家要建族学,只让他们建去好了。”   花渊鱼立时道:“这如何能成,岂不是让我们家束手成擒。”   只花景途来兴趣了,挑眉看向傅泽明。   傅泽明笑着对花渊鱼道:“自然是不能的。我只问,慎卿可知截胡一说?”   花渊鱼道:“你说的可是马吊?”   “没错。”傅泽明一扫方才的浮躁与焦虑,神采飞扬道。   只是此时不管傅泽明法子有多高明,韩束也没心思去听了,就见花渊鱼听了手舞足蹈,连声称赞的。   少时,严大嬷嬷来回说康老太太回来了。   众人稍整衣冠,便一同起身到康老太太院子去问安了。   到时,康老太太刚好更衣盥洗清楚,从里屋出来。   众人都问安了,傅泽明忙献上李师娘嘱托送来的点心和清补凉。   康老太太看着捧盒里的点心,花样不多,却都是她熟悉的,便捡了一样她素日爱吃的,咬了一口细嚼,待咽下后方道:“这个卷子原先我们家做的是咸口的,略有些油腻了,如今你们家老太太将肉松改做椰丝,这才清爽了。”   那日傅泽明初到康家来,黄氏因有来客不便见他,后来虽听女儿康是巧提了一回,是不信的便未放心上。   今日黄氏乍一见傅泽明,就觉傅泽明仪表不俗,举止端方,言谈洒脱,果然得世家公子的风范。再拿他同韩束一比,并不差多少,一时黄氏心上大喜。   再想起康是巧说傅泽明是本地乡宦傅家的子孙,黄氏觉着是没有更合适的了。   待康老太太和傅泽明说了一会子话后,黄氏是见缝插针地问傅泽明。   只是有了上回韩束的教训,黄氏到底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只问道:“不知傅公子今年多大了?”   傅泽明回道:“十六了。”   “正是年轻有为之时。”黄氏嘴上说,心里也道,“年纪也和巧儿班配。”   借此,黄氏又拐着弯子问傅泽明别的事儿。   只黄氏以为自己问得巧妙,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在座的早深明其意了。   但这回康老太太似乎也是越瞧傅泽明越喜欢的,以为老太太同黄氏是一个心思了,康舅父不免装聋作哑了。   傅泽明听出黄氏的意思后,心里有些着急,只是不知该如何婉拒才不伤了情分,让花景途为难的,一时急出一头汗来。   这时,黄氏又借故问起傅泽明的家境来。   傅泽明也不隐瞒,道:“父母皆故去,如今尚有孝在身。”   以为旁人一听说他傅泽明是失沽的,定会嫌弃的。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十)   没想黄氏却觉着正好,只道女儿嫁过去总比两重婆婆在头上的强,且没婆婆在,女儿嫁过去就能当家了,再好不过的。   只是不待黄氏想得长远,傅泽明又道:“祖父见我年少,又无父母跟前教导,生怕我在外尽学些不长的,耽误了学业,便时常教导我要以学业为重,又说旁的事儿于我一概还为时尚早,他日功成名就再论亦不迟,所以现如今只在祖父祖母身边尽孝。”   这话一出,傅泽明回拒之意便有了。   别人还好,只可惜黄氏是个不点不亮的。   黄氏听说了傅泽明这话,越发觉着是个好的,喜不自禁的还一气称傅泽明是个好的。   让傅泽明越发为难了。   花景途知道傅泽明这是为他着想,方这般颇多顾忌,便替傅泽明道:“业师素日对他期望甚高,教训他确也最是严厉的,多一步都不许他走的。不说他如今还一事无成,且尚有孝在身,就是日后也不好轻易谈论儿女亲事的,唯恐他会误人误己。”   康舅父见终于有人点醒他老婆了,不用再闹得大家不自在的,忙道:“应该的,这才是正理。”   黄氏这才明白过来,面上讪讪不已。   只康老太太听了,依旧笑着点头。   里屋那里,康是巧并未同花羡鱼她们一道玩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自然傅泽明的话她也是听见了。   只见康是巧面上一阵讪然,后又伤心凄凉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花景途等人也知该散了,便都辞了出去。   花羡鱼姊妹知道花景途这一辞,怕是就要家去了的,便忙忙出来送。   就见一群人簇拥着花景途往外头去的。   只待旁人都不留心时,花羡鱼方敢轻声谢傅泽明的。   傅泽明以为已深明花羡鱼私下所托的用心了,便未再问起花羡鱼那些错漏百出的借口托词,只问花羡鱼,“你是如何得知他们家三房会有此打算的?”   花羡鱼推说:“无意中听他们家下人说的,一时不知真假不好声张,才让的傅哥哥去打听。”   傅泽明点点头。   这边花羡鱼和傅泽明两人都以为旁人未在意他们的,只顾着说话,没想到底还是有人有心的。   就是韩束。   韩束见这两人这般亲厚,心里越发难受了,不禁含醋泛酸,只是韩束并未眼下便发作了。   只待将花景途送出门,傅泽明亦要辞了,韩束这才上前留傅泽明几步单独说话的。   韩束说道:“不怕子允兄恼,我直言一句。子允兄的计谋虽好,但到底可曾细想过,如今看来是表叔他们家三房以大欺小,是十分可恨,可无论他们如何争斗,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连筋的一家人,终有冰释前嫌的一日。到时再说起今日之事怕是会怨你这外人无端插手,那时会生出多少罅隙来。”   傅泽明听了韩束这话,一时怔得不轻,原飞扬光彩的脸上也就黯然了。   好半日,傅泽明才回过神来,道:“德谨说得是道理,果然是我轻狂了。只是我一心只想着要报答先生的大恩,未曾细想过这些。”   说到这,傅泽明顿了顿,又道:“可就是从头再来,我亦会义无反顾会助先生出谋献策的。唉,倘若日后先生真会怪罪,我亦自甘负荆领先生所赐之罪,绝不会有半点怨怼之心。”   所以就是花羡鱼的暗中相托,傅泽明也不顾礼数相帮了。   韩束听闻傅泽明如此一片赤诚之心,比之现在自己的小人用意,一时自惭形秽,连连给傅泽明作揖致歉,“是我该死,以小人之心度人。”   傅泽明忙扶韩束,道:“那里的话,德谨只是思虑得比我长远,唯恐日后我同先生家生隙,图生事端罢了,如何就成小人之心了。快快起身,再如此便是让我感愧无地了。”   而黄氏那里,只待花景途他们一走,黄氏便回她上房去了。   康舅父送走花景途后,回来见黄氏满面愤愤地坐屋里,才要问,就听黄氏抱怨道:“那韩小相公就罢了,我们家高攀不上,他们花家爱怎么样我没话说。只是这傅公子又怎么他们家了,人傅公子自己都没说什么,妹夫就上赶着护持的。这是巴不得把好的都留给他两个女儿呢。”   这话任谁听了,都是哭笑不得,康舅父就愈发了。   听了半天后,多少话康舅父都只得归拢成一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说完,懒得再同黄氏费口舌的,一甩衣袖走了。   黄氏觉着自己被说得莫名其妙的,也不去理会,心下只算计着,“要不明日亲自去傅家一趟的?”   正想着该备什么礼拜访傅家的,黄氏就见女儿康是巧,面色惨淡地进来了。   黄氏才问:“怎么了?”康是巧便扑倒在黄氏怀里了,只一气道:“我到底哪一处不得人心了?怎就这般艰难。”一面说,一面哭的,少时就成了泪人,好不可怜的。   见女儿这般伤心,黄氏自然是心疼的。   康是福这时候进来,只因黄氏找他来正为要写个投帖,以便明日傅家去。   可是一进门就见康是巧哭得这般伤心,做哥哥的自然要问缘故的,只说要为妹妹出头去。   黄氏忙让儿子别添乱,这厢又劝慰女儿道:“妈知道你心里苦,只是这事儿结果如何,还不一定的。自古婚姻大事,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成的,就是傅公子他如今父母双亡,到底祖父母尚在,还由不着一个外人给他拿主意的。别哭,妈明日就到傅家去,试试他们家老太太的口风。”   素日面上不显,但里子康是巧却是个高傲矜持的。   韩束,康是巧既知高攀不上,亦没让自己伏低做小去强求的,惋惜了几回便丢开了。   傅泽明,康是巧是真心喜欢了的,可若是傅泽明不能与她同心,她亦不会勉强,免得落人耻笑,得个恬不知耻的名声。   所以康是巧一听黄氏这话,忙道:“罢了,妈妈,何必如此自贬身份的,又不是除了他就没好了的?我只当他是个有眼无珠的。”   康是福在边上听了这一耳朵,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妹妹对傅泽明上心了。   想了想,康是福道:“也难怪子允他没这心,说来他也是个可怜的。听渊鱼说,他身负冤屈,恨不得早日高中,沉冤得雪让泉下父母得以瞑目。”   黄氏听了,大啐一口,道:“这些个屁话,你也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除了戏文里,那里来的这么些个冤屈。我看就你们姑父教的,只为留着好的给他两个女儿的。”   “啊?”康是福和康是巧都有些错愕了。   黄氏又道:“也不想想,阿玄和阿羡才多大一点,是眼下便能嫁人的吗?,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康是福听得嘴巴都合不拢的,只轻声问康是巧道:“真是这样?”   康是巧深知花羡鱼他们家没那意思的,可一想到傅泽明只和花羡鱼她们姊妹亲厚的,心里就不痛快,赌气道:“谁知道的。”   反正,黄氏是打定主意要到傅家去走一遭了的。   所以翌日黄氏谁也不告诉,悄悄的只带着康是福就往傅老爷子家去了。   康是福到傅宅门前投了帖,房门速速进去回了。   傅老爷子不在家,只是李师娘和傅泽明在。   李师娘虽意外康家人的到来,但到底不会失了礼数,赶紧让傅泽明出去迎的。   傅泽明也是纳罕的,昨日才见过的,今日巴巴就上门来了,到底为那般?   黄氏和康是福进了门后,傅泽明一路将他们引到李师娘的跟前。   李师娘为长辈,黄氏忙见礼,又让康是福叩头的。   李师娘夸了康是福几句,又给了表礼,就让傅泽明领着康是福出去说话了。   黄氏自然不能张嘴就说自己女儿亲事的,和李师娘闲话了半日才说起傅泽明,“我看傅公子就是个难得的,成龙成凤是指日可待了。我是不知什么大道理的,只是也听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下’这样的话。昨日我听说傅公子已十六了,不小了,不知老夫人为傅公子相中了哪家姑娘了?”   傅泽明昨日回来,也有把黄氏的意思说了,所以今天再听黄氏这般一说,便明白了黄氏的来意。   李师娘笑了笑,道:“不瞒你说,这孩子我没少操心的……”就这么说起养儿抱孙经验来。   黄氏也是做妈这些年的人了,听了自然有不少感受的,不知不觉中顺着李师娘的话就说远了。   而那边,傅泽明将康是福带到了他的书房说话。   康是福到底是做哥哥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家妹妹的,而他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于是才一坐下便问道:“听闻,我姑父有意同你们家做亲。”   傅泽明一怔,诧异道:“你听谁说的?”   康是福道:“你别管,你只说有没有?”   傅泽明道:“这些我真不知。若是先生真有那心,我没有不感恩戴德地领的。我早恨不能承欢先生膝下的,若能如此再两全不过了。”说完,也不知想起了谁,面上就是一阵飞红。   康是福见傅泽明这话说得不似玩笑,不由一愣。   罢了,傅泽明拍着胸口,道:“我还能有今日,全因先生,日后不论我如何,祖父祖母和先生一家,我定是要以儿孙之道,孝敬他们终老的。”   康是福听了,越发没话说了。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一)   傅泽明和康是福这厢说得郑重,李师娘和黄氏那里就是漫无边际了。   说到最后连黄氏她自己都忘了,先前到底为的什么来的傅家。   直到家去了,黄氏才记起,要紧的一句没得,反倒是她自己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了。   黄氏不甘心,说要再去的。   康是福从傅泽明那里明白了傅泽明的决心,觉着傅泽明绝不是妹妹的好归宿,便道:“妈,就从他们家老太太不明着说,只和你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你赶紧做罢才好。就像妹妹说的,又不是除他们家就没好人家了的。”   黄氏经儿子这么一提,自己再一品,终于也品出李师娘的意思来,气道:“不乐意明说就是了,谁有他们家人那么多弯弯道道,能一下子便听得明白的。”   康是福嘀咕道:“姑父倒是明说了,却被派不是了。”   黄氏听了,气得改骂起儿子来。   也是这一日,花景途到康家铺子去转一圈告了假,便到六叔公家去了。   近来,花景途也算是六叔公家的常客了,所以一听下人来回说花景途来了,六叔公和花晋卿也未多意外,看了看天色,只奇怪花景途怎么这早晚来了。   花景途见过六叔公和花晋卿后,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们,花晋明暗中修族学的事儿。   六叔公一听,也是大呼起不好来的,“他这是在暗地里帮老五家那个不成器的。”   花景途点头称,“正是。”   唯花晋卿不慌不忙的,仿若胸有成竹。   见状,六叔公对儿子道:“事到如今,你倒是想个法子才好,不然就要功败垂成了。”   花晋卿听了忙起身安抚老父道:“父亲稍安勿躁,这事儿若是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晓,那他们家便不成气候了。”   六叔公不解,问道:“这话怎讲?他们家怎么就不成气候了?”   花景途笑着将傅泽明的法子说了出来,六叔公立时将心放下了一半,只剩下连连称道是好计的话。   可这回花晋卿又不同他父亲这般欢喜了,反而愁眉深锁了。   花景途一看花晋卿这般,便问道:“卿叔可是在犯愁日后族塾的长久之计。”   花晋卿点点头道:“既然如今学堂已有人建起,倒省下了我不少事儿。只是建学倒是容易,日后的供给却无一定的了。且按我原先之意,族学不过是给族里家中艰难不能为儿孙延师者行方便,望他们能给贽见礼,是强人所难。可不能以此为供给,那日后供给又该从何处而来?怕是你也想到此处了,才到我家来的吧。”   花景途道:“正是。依我看,我家三叔虽起头建了族学,可到底不是真心为宗族百年之计打算的,怕是只为眼前的这点子干系,日后如何他才懒待去理会。故而,我一听说亦悬心起族学日后的出路。”   花晋卿长叹了一气,道:“也罢。若依你,该如何才好?”   花景途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一法子,只是匆忙而为,不十分周全便是了。”   花晋卿道:“你且先说出来,到底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是。”   花景途理了理头绪,道:“以我的意思,只看祖茔祭祀的供给,能否多少匀出些来?”   花晋卿思忖片刻道:“只怕难,族中就那几亩祭田,作为四时祭祀的供给已是捉襟见肘了的,再匀出多少来不说族中不能同意,就是日后祭祀也太不成体统了。”   “若是如此,能否再添些田产?”花景途又提示道。   花晋卿摇摇头,“也是难。”   这时,六叔公想起一事来了,忙道:“许景途说的法子可行。说起以田产做族学供给,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花晋卿问道:“谁?”   六叔公道:“死鬼老二。”   花景途不再说话,只笑着。   说起来,花氏族中真正的嫡系本家,就是花景途二叔公这一支。   当年,花氏族长也正是这位二叔公。   只是族中都说二叔公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了一人,且只得一女。   后来二叔公的女儿倒是找了个入赘的,成亲后也儿女双全了,只是儿子却是个短命的,未成人便死了,只剩下长女。   可二叔公的孙儿死时,这孙女已出嫁,自然就不能再招婿入赘了。   六叔公对花景途道:“你这妹妹早已出嫁的,所以他们家成了绝户了。他们家原是有些田产的,虽不属族里官中的,但到底是花家的东西,没道理让你这妹妹带到婆家去的。族里也早便说好了得,只暂留给你姑妈做养老之用。前年你姑妈去了,族中收回了他们家的田产,只是不知该如何分配,一时争论不休便搁置了。依你们所说,拿这份田产做族学供给再好不过了的。”   花晋卿觉着可行。   族学日后的出路有了,花晋卿面上也只是稍稍宽心了而已。   花景途问道:“卿叔可是还有何难解之题?”   花晋卿也不隐瞒道:“这些个到底还是容易的,我为族塾辗转踟蹰这些年,只因不得一位渊博之士司塾,唯恐请来空有虚名的耽误了族中孩子。”   花景途也深以为然,“无才者,最是误人子弟。”   随后,花晋卿却又松了一口气,“但也不负我这些年的用心,乔先生总算另眼相看于我,再加以时日,定能请他来一掌族塾。”   花景途听闻,欢喜不已,追问道;“可是乔中凯乔先生?这位可是大手宿儒戴老的得意门生。”   花晋卿笑道:“正是。”   花景途道:“早一心向往,却苦无机会相识的,恳请卿叔代为引见。”   花晋卿没有不答应的。   这事儿商议罢,花景途这才家去了。   只说,康舅母黄氏也到了家,想了半日,越想越觉着可气,越气越疑心的。   “就凭我们家巧儿的模样品性,镇上那一家有比得上的。”黄氏心里念道,“还是花家背地里早同傅家说好了?若果真如此,那傅家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按我们家姑奶奶的心思,让傅泽明配花羡鱼是不能够的,阿羡到底还小,只怕是给花玄鱼留着的。先不论花玄鱼的模样品行,就说花玄鱼的出身,就说不过去了。傅家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庶出的东西。”   正想着,康是巧就领着花玄鱼和康是丽过来用饭了。   只因康老太太只在她自己院子里用饭的,不同儿孙一道的,故而不管是康是福,还是康是巧姊妹两,都只在黄氏屋里用饭。   如今花家兄妹和韩束四人来了,也只花羡鱼能和康老太太同桌的,花渊鱼、韩束和花玄鱼,也在黄氏屋里吃。   今日黄氏在傅家碰了软钉子,心里正不痛快,再见花玄鱼,便越发看不上的,直推说自己身上不好,就不能留他们几个一块用饭了,让他们各回各屋去吃的。   黄氏不适,儿女小辈的自然要问的,一时是嘘寒问暖,一时又是要请大夫的。   黄氏见要惊动不少人的,忙让他们打住,只坚持说安歇一宿就好了,康是福等不得不作罢。   花渊鱼等,也只得各自回他们客居的院子了。   花玄鱼深知道自己的身份,虽明面上都是康老太太的外孙女,实则一点都不相干,所以她倒更乐意一人在自己屋里用饭的,不用小心虚应着康家人。   因为黄氏,这日的晚饭便有些晚了。   等到婆子把食盒送来,里头的饭菜都有些凉了。   花玄鱼也不以为意,待丫鬟灵儿把饭菜摆好,再看桌上。   有蛋滑鲜虾仁,肉末豆腐,豆豉空心菜,奶白鱼汤,最后是米饭一碗。   听着是不少,其实每一样都不多,刚好花玄鱼都能吃完的量。   花玄鱼落座执箸,夹了一块虾仁放嘴里。   灵儿才回身放托盘的功夫,就见自家姑娘脸色一变。灵儿才要问,花玄鱼便一手捂住嘴,将虾仁吐了出来。   “怎么了?”灵儿忙问。   花玄鱼摇摇头,舀来一勺鱼汤要漱漱口的,没想汤水刚入口,又被她喷了出来。   闹得桌上一片狼藉,花羡鱼自己也咳嗽个不住。   这下把灵儿吓得可不轻,赶紧端来茶水,“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黄玄鱼吃了口茶,抓过帕子擦了擦,这才说话道:“好咸。”   灵儿忙另取筷子自己吃了一口,道:“许是今儿的厨子手重了,我这就去告诉厨房去。”   只一盏茶的功夫,康家的厨娘就来了,说:“表小姐觉着今日的饭菜咸了?怎么能够的?小的尝过味儿的,倒觉着刚好,但既然表小姐觉着咸了,明儿小的一定少放点盐。”   花玄鱼只当是这一回,便作罢了。   到了次日,黄氏还是让他们这些小的各吃各的去。   花玄鱼这回再吃,果然不咸了,但却一点味儿都没有了。   灵儿再找厨娘来,那厨娘就有话说了,“哎哟,表小姐,昨日你说咸了,今儿小的自然就少放盐了,可这会子又说淡了,到底表小姐什么口味的。怎么不见别人说咸了或淡了的。幸好都知道表小姐是花家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小姐是那家贵胄府邸出来的,金贵不好伺候的。”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二)   花玄鱼听了,气得眼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的。   灵儿是个爽直的,指着厨娘的鼻子就骂道:“好个猖狂,没规矩的,可是指着我们家小姐不是你们家正经的主子,不能责罚你的。”   说着,灵儿把衣袖一挽,“我今儿就告诉你,就你这这样的奴才,我们家小姐就是打了你再去回你们家主子,也没有不是的。”   厨娘那里会怕的,冷笑着对灵儿道:“敢上手就只管来,还怕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不成。”   眼看就要打起来,花玄鱼赶紧把自己丫头给拉住,又对那厨娘道:“你就赶紧下去吧,还是想对我也要动手的?”   厨娘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这才走了。   “我的小姐,这样的人不教训了去,都以为你是好性儿的,今日越发拿捏起来了。”灵儿道。   花玄鱼岂会不知道的。   只是花玄鱼也不是个笨的,她也是瞧明白了的,道:“罢了,你当没主子在后头撑腰,她敢这般猖狂。这里到底不是我们自己家,忍一时,风平浪静。”   灵儿却哭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就这么作践我们家的人。”   花玄鱼一时茫然望着外头的天,道:“只怕阿羡那里他们是不敢的。只我了……谁让我没福,没托生在大奶奶的肚肠里。”   灵儿忙劝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姐虽不是大奶奶养的,但大奶奶待小姐和四小姐是一样的。”   花玄鱼道:“母亲待我自然是好的,只是旁人却……唉。”   经这一回,厨房果然变本加厉了。   起先只是没盐没油的,后来这些个黑了心肝的下作东西,见上边的主子不管他们怎么折腾花玄鱼的,不是拿酱油对了滚水当了汤,就是捡烂叶子老菜棒子随便炒了,就算是一盘菜了。   只是这些就罢了,大不了光吃米饭就是了,可就是端来米饭都是夹生的,这可怎么吃的。   花玄鱼是没一日有顿可口饭菜吃的。   就因一来没能吃好,二者又郁郁在心,没几日,花玄鱼便病倒了。   灵儿见花玄鱼都成这副模样,赶紧去回黄氏的。   那边黄氏听来回说花玄鱼病了,便道:“病了就请大夫去,告诉我做什么,我能给她瞧好了不成。也真拿自己当金贵人了,这才几日就装死卖活的。”   灵儿听了眼睛都气红了,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她是有心为花玄鱼,怎奈她自己也是个人微言轻的。   这里花羡鱼听说花玄鱼病了,回过康老太太就去探望的。   那几日,花羡鱼便瞧出来姐姐的气色不好,有问起过。   只是花玄鱼都推说是胃口不好。   花羡鱼也不是心细的人,听姐姐这么说,就在康老太太屋里捡了干果山楂等开胃的给花玄鱼拿去吃,就丢开不管了。   如今想起,花羡鱼才知道那时便是兆头了,只怪自己粗心大意的。   花羡鱼带着珠儿才近花玄鱼的厢房,就听花玄鱼他们主仆在里头说话。   “小姐,这些怎么能吃的。”灵儿哭着说道。   少时,又听花玄鱼虚弱道:“不吃,难不成要我饿死去?”   听罢,花羡鱼这才笑着进里头去,道:“姐姐可好些了?你总算想要吃东西了,按我说,平素所吃的比那些个苦汤水更能滋养精神血气的,多吃才好。灵儿你也不用拦着,让她多吃也无碍。”   花玄鱼见是花羡鱼来了,忙忙让灵儿将东西收起来。   可灵儿这回却死活听花玄鱼了的,道:“小姐,你不能再受这罪,你身子要受不住了。”   花羡鱼听着正觉这话奇怪,方要问起时,灵儿就冲了过来,跪倒在花羡鱼跟前,碰头有声的。   “灵儿,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花羡鱼伸手就要去扶的。   灵儿泪流满面地抬头,央告道:“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她要被这家里头的人给作践死了。”   花玄鱼从床上扎挣着坐起身来,“灵儿你住口。阿羡你莫要听她浑说。”   花羡鱼一听就知道花玄鱼这话大有欲盖弥彰的意思,那里还会不问清楚的,便道:“灵儿,你只管说,出什么事儿,有我给你做主。”   花玄鱼见了,也像是没了力气,躺倒在床上,无声而泣。   灵儿拿衣袖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抽抽噎噎的将数日来花玄鱼所受的委屈一一道来。   不待灵儿说完,花羡鱼脸面早染了怒气,道:“只当我们小,是都不知道的?我们虽住这,可一概吃穿用度都是我们家里送来的银子。白吃他们家的就罢了,还不是,他们就这么作践起我们兄妹来了。这可是要逼着我们走不成。若真是这意思,只管明说就是了,我们兄妹还能赖着不走不成。却又不明说,拿着这些个低三下四的手段作践人。这事儿今日我定是要闹个明白了的,不管是谁做下的,我只要一个明白道理。”   花玄鱼忙那里劝说道:“不可,你又不是不知家里正是多事之时,我们横竖不能在这里长久的,我熬熬便过得去了,你就不要再为我生事端,伤了两家人的情分,让母亲左右为难。”   花羡鱼气呼呼道:“你都被他们作践成这样了,如何还要忍气吞声去,难道非要你死了才能的?按我说,要不是我在外祖母跟前住着,你之今日,也是我的下场了。”   说罢,花羡鱼回去吩咐珠儿,道:“你到厨房去,只说今日他们给我姐送来的饭菜很好,正是前几日外祖母还念叨着想吃的。如今既然给我瞧见了,少不得要先给外祖母送去的,让他们回头再给姐姐送一样的来。”   在家时,珠儿和灵儿最是要好,见花羡鱼给她们主仆做主的,她自然不会劝的,巴不得那些下作东西得教训的,所以听了花羡鱼的话,珠儿狠命点头应下,转身就去办了。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珠儿回来了。   一个婆子领着几个媳妇,拎着一个食盒匆匆忙忙跟在珠儿后头进来了。   领头的婆子见花羡鱼端坐上头,冷眼看着她们几个,婆子忙过去蹲福赔笑的,“表小姐好。表小姐息怒,都是厨房里这些懒怠东西弄错了,把给下人吃的东西拿了给大表小姐。回头小的定重重罚她们的。”   听口气就知道,这是拿花羡鱼当小孩子哄的。   说着,婆子回头对那个拎食盒的媳妇呼喝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把饭食拿出来,大表小姐正病着,如何饿得。”   花羡鱼冷笑一声道:“你们可别哄我。我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东西还是认得些的。那饭菜里可是有不少好料的,就是做主子都不能常吃的,如今却说是你们下头人的饭菜,说出去谁信的。”   婆子忙道:“也难怪表小姐不知道的,这些都是烂的了坏的了贱东西,那里能到表小姐面前的,都是小的们吃的。表小姐少见,自然以为才是好东西,其实不然。”   花羡鱼还冷笑道:“是嘛。那就越发要让外祖母教我认认了,不然那天这些个东西到了我跟前,我还只当它们都是好的。”   婆子见赔了半日的不是都不中用,花羡鱼就是要闹到康老太太跟前去,便道:“小的劝表小姐还是丢开手的好,这里到底是康家,我们太太当的家,不是你们花家。”   “呸,”花羡鱼朝那婆子脸上使劲儿啐了一口,气头上的花羡鱼一时就口不择言了,“你算什么东西。我管你们谁当的家,我只问我们兄弟姊妹到底那一处白吃白喝了你们家的?俗话说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兄妹几个到底错在哪一处了,让你们家当家的这样作践了去。”   那几个媳妇见花羡鱼真来气了,都上来劝的。   而婆子见劝不住花羡鱼了,忙暗暗打发人去回黄氏。   花羡鱼被围当中,道:“你们谁都不用劝,这事儿我定是要给外祖母回清楚的。”   说毕,花羡鱼见花玄鱼也有干净可口饭菜吃了,就拎着花玄鱼原先的饭食,就往外头去。   只是才出了院门,花羡鱼一时又刹住了脚步,扭头往前边院子去了。   跟来的人见花羡鱼进了韩束和花渊鱼的院子,都以为花羡鱼这是来找哥哥告状的。   那时候韩束和花渊鱼正信手对弈,两人手边都摆着一盏红豆沙。   韩束不喜吃甜食,所以只吃了小一口便放着了。   花渊鱼一心都在棋枰上,那里顾得上其他的,他那盏红豆沙便半点没动,   没想花羡鱼这时候进来了,瞧见韩束和花渊鱼两人手边的红豆沙,拿起调羹便各吃了一口。   韩束见花羡鱼进来正有些恍惚,罢了,又见花羡鱼拿起他那碗红豆沙便吃,才想起不妥,要拦时已来不及了,花羡鱼已将他用过的调羹吃进嘴里了。   韩束顿觉脸上烧滚,浑身火热,忙低下头来掩饰,不敢再去瞧花羡鱼了。   花渊鱼见妹妹进来时满身怒火的,以为得了什么事儿,没想花羡鱼不管不顾就吃起他和韩束的红豆沙来。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三)   花渊鱼一时哭笑不得,道:“你什么时候爱吃红豆沙了?若爱吃,我的你只管拿去吃就是了,但你不该把表哥的也吃了。”   韩束把头低得脖子都快折了,胸膛之内如在擂鼓,只道:“没……没事儿,羡鱼妹妹只管……用的,我不爱……不爱吃。”   可花羡鱼那里是贪嘴才吃了的,不过是想试一下,看哥哥们的东西有没不妥的。   试吃过东西并无不妥,花羡鱼这才道:“不时我爱吃这些,而是哥哥,你们不知道,他们家把姐姐作践成什么样了,幸好他们不敢这样对你们。”说着,花羡鱼竟哭了起来。   见状,花渊鱼丢下棋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韩束一时也顾不上心头的雷动,也抬头问的。   花羡鱼抹着眼泪,把花玄鱼的事儿说了。   花渊鱼听了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当下便要去拿那起子作奸的小人,花羡鱼却拦住了。   “哥哥别去,这里到底是不是我们自己家里,那些小人若不得人在后头给他们撑腰的,也不敢闹到这步田地来。哥哥就是拿了他们打一顿又能如何的,只有那个给她们撑腰的不得好了才出气的。”说罢,花羡鱼又拿着食盒往外头去。   韩束站在院中,目送着花羡鱼离去,小心地珍藏起那个唯独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青春年少的情思愁肠,至此添上一笔最为单纯的美好。   花羡鱼这一圈走回来,就见平日里跟黄氏身边的婆子仆妇,都只站康老太太上房外头候着,便知黄氏也来了。   “来得正好。”花羡鱼心道,“正愁不能当面对质的。”   花羡鱼才要进去,严大嬷嬷从上房里出来了。   见到花羡鱼,严大嬷嬷向她招招手。   花羡鱼忙过去,才要说话,严大嬷嬷却让她别做声,领着她往东厢房去了。   到了东厢房,严大嬷嬷让人绞了帕子,给花羡鱼擦了把脸,十分慈爱的对花羡鱼道:“如今羡姐儿可还会听老婆子一句劝的?”   花羡鱼忙道:“自然。”   严大嬷嬷叹了口气,“羡姐儿的心是好的,爱惜姊妹亦没有错。”   花羡鱼一听便知,严大嬷嬷是知道这事儿了。   严大嬷嬷知道了,那康老太太也一定知道了的,难怪黄氏此时会在上房里头的。   花羡鱼又想,“外祖母最是心疼我,此时定在里头为我们姊妹做主的。”   这时,却听严大嬷嬷道:“只是羡姐儿不该大闹了去。”   花羡鱼有些不服气,气鼓鼓道:“她既然敢做了,还能怕被人闹的。”   严大嬷嬷却笑了,道:“你越性往大里闹,老太太和你舅舅自然没有不为你做主的理儿。太太得了教训没了脸,却难免心里还有不服的。她只说一句不知道,没人去告诉她的,再随手拿个人吃几板子就完事儿了。你们还能如何了她去?终究会闹得你妈和你舅舅伤了兄妹感情。你舅舅素日是如何爱惜你们兄妹的,我也不必多说。两家人因此而生分了去,你可忍心?到底得不偿失了。”   花羡鱼垂头听着,再没答对的话了。   严大嬷嬷知道花羡鱼明白过了,又道:“且纵然太太她有大错,那也是你的长辈,一句不敬不孝,你便站不住脚了。我这样说,你可服?”   花羡鱼点点头。   严大嬷嬷摸摸花羡鱼的头,道:“到底是一家子的亲戚,那里来的深仇大恨。羡姐儿若是知道了这事儿,先不声张,只拿着东西摆太太面前有理有据地说明白了,顾全了她的体面,就是太太心里还有鬼,也不敢再弄鬼了。”   花羡鱼知道严大嬷嬷在教导她,所以十分受教的。   待花羡鱼和严大嬷嬷从东厢房出来,黄氏正好灰头土脸的也从上房出来了。   黄氏心中有气,故而只当是要没瞧见花羡鱼的。   可花羡鱼却笑着过去给黄氏蹲福问安,后又道:“素日里,舅母最是勤俭持家的,家里家外无不井井有条,谁不说舅母好的。可舅母终究只是一人之力,难免有一两件是想不到的。这不,今里我去瞧我姐姐,就有人暗地里打量着舅母不得闲,是想不到她们这起作祟小人来的,竟敢为难我姐姐。只盼舅母为我们姊妹做主才好。”   听了这话,黄氏怔住了,但既然花羡鱼给她留了脸面,她没有自己不要了这脸面,都撕破了去的,便道:“果然如此?那我定要拿她们办清楚,还你们个公道的。”   严大嬷嬷听了暗暗点头,回康老太太上房去了。   严大嬷嬷进去,就见康老太太站窗下,听外头花羡鱼和黄氏说话。   罢了,严大嬷嬷对康老太太道:“羡姐儿是可造之材,不枉费了小姐你待她的一片用心。”   康老太太笑得很是欣慰。   “只是这玄姐儿,就有些不厚道了。”严大嬷嬷道。   康老太太上榻坐下,“适时敲打敲打,让她不至于走上邪路就罢了。”   严大嬷嬷答是。   那事儿黄氏一查,才知道是小人从中作梗。   黄氏那人虽尖酸小气上不得高台盘,但到底也没多少坏心眼的。   黄氏的初衷也不过是让花玄鱼吃几日不能可口的饭菜罢了,绝没有那样往死里作践人的想法。   所以,一听说完查办的结果,黄氏自己就又气又悔又愧的。   当日,康是巧和康是丽一道来瞧花羡鱼和花玄鱼的。   康是巧对花羡鱼是又羞愧又感激的。   康是丽更是将自己藏起来的好东西都给了花玄鱼。   虽都未说明白了,但花羡鱼知道,康是巧姊妹这是代母致歉了。   又过了两日,花玄鱼好得差不多了,来给康老太太请安。   彼时,康老太太正同花羡鱼说话,见花玄鱼来了,便问了几句她的身子。   花玄鱼都答好全了。   康老太太歪着榻上,眯着眼瞧了花玄鱼好一会子。   把花玄鱼瞧得坐立不安的,才要告辞,就听康老太太道:“一世人两姊妹,有今生没下世的。有什么话不好说明白了去,只能拿姊妹当刀子使的?”   康老太太的话未明着对谁说,有心人都是明白的。   就见花玄鱼身子一僵,登时愧疚难当。   花羡鱼不是没想到这是花玄鱼在利用她的,如今听康老太太一说,就越发明白了。   花玄鱼强颜说笑了一会子,便辞了。   花羡鱼随后追了出去,拉着花玄鱼的手,诚心道:“你我是同出一脉的姊妹,别说是为你出头,就是赴汤蹈火又如何。”   花玄鱼听了当下就滚下眼泪来,一把抱住花羡鱼,“是我不好。那日他们为难我,我便知该说个明白的,只是我心中有气,说他们也就只敢作践我这个死了的姨娘养的,不敢把你如何了去。便有心给他们一个教训,这才拖延到了那时候,让你把事儿闹大了,大伙都落个没脸去。”   花玄鱼轻轻拍着姐姐的后背,叹了一声,道:“姐姐受委屈了。”   那日花玄鱼伏在花羡鱼身上,哭了好长时间,过后却见两姊妹的感情越发好了。   接下来的一月里,便再无别的要紧话了。   只说一月后,族学竣工,花晋明父子雀跃之心难耐,暗暗请来五叔公和花晋龙。   五叔公和花晋龙不明所以,只道花晋明请他们父子商议族长之事,没想花晋明却把他们父子往原该是族中一处已荒废的庙宇处引的。   只是如今再看那庙宇,已被整修一新了。   五叔公记得这破庙原先供奉的龙王,就是现如今台门的门楣上应该还有刻有龙王庙等字的。   可现下抬头再看,门楣处已被一块匾额所取代。   匾上到底写了什么,还不得而知,因匾额被一块红布所蒙。   见五叔公和花晋龙越发的不解了,花晋明笑得愈是得意了。   花晋明往匾上指,道:“五叔请看。”   那里花景贵将匾上的红布一扯,终可见匾额的真面目了。   就见是一块黑漆的匾额,匾上赫然“花氏族塾”四字。   五叔公和花晋龙见了,都怔了怔,“这……这是?”   花晋明却未在这时便表明心迹,只往里让五叔公的,“五叔请。”   五叔公和花晋龙只得暂且将心中疑问按下,随花晋明一道进里头去。   老龙王庙原先的架构都没变,是坐南朝北,三进三间四廊的院子。硬山顶灰筒瓦,镬耳的封火山墙,青砖石脚墙。   正殿面阔三间,当中六扇镂空的回字纹门。   推开门扇,堂中墙上亦高挂一匾额,上书——鹏程初步。   匾下是孔圣人的画像,画两旁也不知是谁的墨宝,上联是“文教风行绎自振”,下联是“英才林立礼为罗”。   画下是一张条桌,上有鼎炉与文玩插屏。   地下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边只一张太师椅,可知这是将来塾师讲授之处。   再看东西次间里,齐整摆放着三列略小的方桌和椅凳。   一派学堂的布置,就十分清楚了。   这时候,五叔公和花晋龙多少也猜出花晋明的意思来了。   就听花晋龙一叠连声地称赞花晋明,“高,实在高。”   罢了,花晋龙几番度量花晋明的意思后,又故意道:“他花晋卿就光会嘴巴上说要建族学办家塾,雷声大雨点小。现如今晋明将族学暗中建成,只待明日决选族长之时再公之于众,族长之位自然手到擒来的。晋明有此行事作风,不论别人如何,明日我定是要推举你为族长的。”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四)改个标题   花晋明听了面上依旧笑意满满,心中却冷笑不已道:“好个扭捏作态,言不由衷的。”   心里虽不屑,但嘴上如何能说的,只见花晋明欠身恭维道:“三哥说的是那里话。我是个什么能耐的人,我自己岂有不知的。做这些个建房造屋的小事我还成,若论领导宗族这样的大事,我敢说只非三哥不可,所以这族塾不过是小弟给三哥锦上添花罢了。”   这些话,花晋龙自然是受用的,面上却还要做出谦逊的样子,一再推辞。   五叔公见火候已足,便道:“既然晋明拳拳盛意,再推辞便却之不恭了。”   花晋龙只得盛情难却的样子,答应了下来。   花晋明又道:“到此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明日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全靠三哥自己周旋了。”   五叔公和花晋龙也以为该如此。   这三人又相互恭维了半日后,五叔公和花晋龙这才意犹未尽的家去了。   花晋明将他们父子送走,回头再看了看族塾,心里也是高兴的,大大称赞了一回花景贵,当下就赏了花景贵一个比目玉佩。   花景贵接过玉佩,正琢磨着能值多少银子的,听由远而近的敲锣打鼓之声。   花晋明也是奇怪的,道:“这里是十分荒芜,怎么会有热闹到此?”   疑惑间,花晋明走出族学,往喧闹处望去,就见锣鼓狮舞打头,后头跟着乌压压的一群人。   看阵仗,正是朝族塾而来的。   花晋明越发奇怪了,忙让花景贵去打听,到底是什么事儿。   花景贵不敢怠慢,亲自跑了一趟去看。   回来时,花景贵张皇失措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花晋明骂道:“没用的东西,一点事儿就能让你慌成这样,难堪大用。”   花景贵咽了咽干涩的喉头,使劲喘了几口气,再要说时,乌压压的人群已近跟前了。   这下不用花景贵细说,花晋明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里,花晋卿领头,身后跟的从老到小,无一不是花氏宗族里的人。   花晋明可不会以为这些会是忽然心血来潮,来参拜龙王庙的。   但也是顾不上想到底什么地方出错,让这些人提早知道族学的事了,花晋明父子只来得及阻拦喊叫,让族人莫要靠近的。   可锣鼓喧天,那厢又鞭炮齐鸣的,众人如何听得清他们父子在叫喊些什么的。   随后,族中的孩子一气蜂拥进族学,花晋明和花景贵险些被这些小子给冲了个四脚朝天的。   只待锣鼓鞭炮一止,花晋明便怒不可揭地上前来,质问花晋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晋卿笑道:“自然是领着族人来谢晋明你,谢你辛苦为宗族造族学。”   花晋明想都没想,便道:“什么族学,我不过是翻修了庙宇,以求龙王保佑罢了。”说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众人听了,却都笑了起来。   花晋卿回身对族人道:“晋明虽不居功,我等却不能不谢的。”   罢了,众人无不齐声笑着向谢花晋明的。   可花晋明不管,一心以为只要他不认,也不能拿他如何了的,所以还要再说话。   花景贵却拉住了花晋明的衣袖。   花晋明原是不去理睬的,但花景贵越拉越发来劲儿了,花晋明回头要教训花景贵,却见花景贵示意他往后看。   花晋明回头一看,“花氏族塾”的黑漆匾额昭然高悬在上,如何还欺瞒得了人的。   原来方才花晋明为了在五叔公父子面前显摆,把匾上的红布给揭了,一直未再盖上。   花晋明只觉是一招错,步步错,一时顿足捶胸,懊悔不已的。   却听花晋卿扬声表彰了花晋明之举,后再说起名儒乔中凯将司掌族塾的事儿。   花晋明有心要同花晋卿争辩一番的,可花晋卿又未否决他建造族塾的功劳,无甚可辩的。   花晋明一想,再说这族学是花晋龙托他所造,功劳应是花晋龙的,也没人去听他的了。   此时众人无一不欢欣鼓舞的,都说乔中凯最是厌恶功名应酬的,多少人想请乔中凯坐馆都不能,如今族塾却能得他司掌,都说族中孩子的前程有了。   花晋卿尽得人心,一下子这办族学的功劳,就成花晋卿了的。   花晋明也是后知后觉,他这是临了为他人做嫁衣了。   花晋明登时面如灰土,欲哭无泪,只顾得上让花景贵看着,他赶紧家去向花老太回明,指望花老太还能有对策的。   一到家门口,花晋明不待车子停稳当了就往外蹦的。   要不是车夫在旁及时扶一把,花晋明就要摔个狗啃泥了。   此时,邓三太太和梅子青也在园子里,陪花老太说话的。   花老太正顺手将腕上的金镶玉手镯脱了下来,直接就塞给了梅子青。   那对金镶玉手镯,邓三太太是清楚的,不说那玉有多好,只那包金便是成色十足的,戴手上可沉了。   花老太戴了多少年的东西,如今说脱下给人,就给人了,让觊觎这对镯子多年的邓三太太,直抓心挠肝的。   原来是梅子青有喜了,花老太一时喜欢,顺手而为了。   只是花老太才喜欢这么一会子,花晋明冲进来不管不顾的就是一通乱嚷,“妈,不好了,可不得了了。”   花老太见花晋明慌慌张张地胡言乱语,方才的高兴劲儿就扫了几分,暗说儿子愈发不成个样子了。不说他早便是儿女成群的,眼下还要做祖父了的人了,竟还这般没个稳重的。   可那到底是自个生得儿子,不能让他在小辈面前露短的,花老太赶紧让邓三太太陪梅子青回房去。   只待邓三太太和梅子青一走,花老太便教训起花晋明来,“喊什么,慌什么,让大房和二房听去了,看他们怎么得意吧。”   花晋明急得直喘气的,“妈,我这不是顾不上了嘛。”   花老太不慌不忙道:“到底怎么了?”   “族学……”花晋明才说两个字,就被花老太喝住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这事儿不能声张。”   花晋明重重嗐了一气,道:“妈,就是我不大声说,也是都知道了。”   花老太怔了怔,后惊愕道:“怎么会让人知道的?”   花晋明也不明白的,“我也想不明白的。今儿族学才竣工,我过去看,花晋卿后脚就带着人跟过去了。”   花老太思前想后,难以置信的,但到底还是清楚自己儿子的,便问:“不对,你老实说,今日除了你,还有谁去了?”   花晋明没想到花老太能猜着的,吞吞吐吐道:“五……五叔和晋龙……”   不待花晋明说完,花老太便大骂了起来,“蠢货,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不到那日谁都不可说,你……咳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花晋明辩解道:“我这不是觉着早一日说,迟一日说都一样的。”   花老太道:“一样个屁,你自己都管不住你自己的嘴,你还指望一个得了天大好处的不四处显耀去,还能帮你管好嘴的?且他们身边多少眼睛耳朵的,就越发管不住了的。”   花晋明的初衷不过是觉着提早一日说也无妨的,只会让五叔公一家对他越发感恩戴德,没想到一时的得意,竟会坏事了。   “妈,如今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赶紧想法挽回才是。”花晋明忙道。   花老太一想到就这样功败垂成了,不禁有点心口疼了,一时就顾不上别的了,火气这才下去点,一听花晋明这话,火气又上来了,“挽回,还要怎么挽回?连夜把族学给砸了?”   花晋明他自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便道:“没错,我这就带人去砸了。”说着就起身要出去。   对这儿子,花老太觉着真是朽木不可雕的,忙喊道:“站住,你给我回来。就是你想砸,也已经不能够了。”   花晋明不解,回头道:“怎么就不能够了?那是我盖的,要怎么着都成。”   花老太骂道:“放屁,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如今全族都知道了,你再去砸了,就是犯众恶了,没我们家的好了。”   “那该怎么办?”花晋明真是手足无措了。   花老太缓了一口气,道:“罢了,幸好我也有先见之明,家里的大头已归我们家了,余下的要一分为三,谅花晋卿也不好公然偏袒大房过多的。”   说罢,花老太却看了看她这屋子,又感伤了起来,“只可惜这宅子。这园子当年可是你爸给我造。想来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我会被人给赶出去的。”花老太说着,直淌下泪来。   花晋明知道,当年他父亲是留了话的,说这宅子子孙不可分拆的,以后一路留传给嫡长房。   而听花老太说了这话,花晋明也不禁心酸的,劝解道:“妈,这也没什么,日后儿子定给你造一处更好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花老太也觉着乏了,便打发花晋明走了。   ……   次日,花氏宗族开祠堂,决选族长。   五叔公和花晋龙也知族学攸关成败,唯恐走漏风声,一回去便约束了家里人不得擅出的,故而还不知外头的变故。   这日,就见五叔公父子几人,踌躇满志,从容自得而来。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五)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五叔公逢人便招呼,好不得意热切。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父子错觉,觉着这些人竟有些躲闪之意,不是草草话别,就是言辞闪烁的。   正奇怪,就见历来同五叔公他们家好的一位子侄上前来问安,闲话过后,那子侄道:“叔,花晋卿可不得了,昨日风头大出。今日必定越发猖狂了,可想到法子应对他了?”   五叔公父子觉着他们家有族学在手,花晋卿再耍什么花样也是徒劳的,便不以为意,道:“放心吧,早料到了。”   那位子侄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归座。   这日仍是六叔公主持,也是商议了这一月的事儿了,六叔公归拢一遍前情后,定族长的候选人为花晋卿和花晋龙两人,族中都同意他们两人中以得多数者为胜出。   五叔公这时候道:“且慢,犬子还有一事要说。”   花晋卿起身向众人一躬身,道:“非我父子有意拖延族长决选,只是实在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儿,只能在今日宣布。”   众人皆问道:“是何喜事?”   花晋卿笑道:“族中一直未有族学,我也是早记挂在心的,故而一直默默筹措。也算是上天不负我的用心,我花氏族塾今日终得落成了。”   听闻堂上片刻静默后,不少吸气声传来。   五叔公拈着他的白须,闭着眼,十分享受众人的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的,有人便问道:“龙叔也建了族学?”   一听这“也”字,五叔公父子几个都有些诧异,正闹不明白,又听那人问道:“就不知龙叔的族塾建在何处了?”   花晋龙扫看一眼在座的,迟疑了片刻后道:“就在老龙王庙处。”   这时,花景怀站了起来,道:“这也敢信口雌黄的。我们家出银子建的学堂怎么成龙叔的了?再者你所说地方,族里昨日便落成了,今日已开学了。”   五叔公和花晋龙一听,面上顿时颜色大变。   花晋龙咬牙道:“花景怀你休要浑说。我还要问你,我托你三叔建的族学,怎么成你们家出的银子了?花晋明呢?你只管找他出来,我敢同他对质的。”   花景怀冷笑道:“我家三叔病了,今日来不得了,你要怎么说都成了。但既然龙叔说族学是你所筹建的,那一定为族学的今时、日后苦心思虑周全了的。我只想问龙叔,不知龙叔想让谁司塾?族塾日后的需费又该谁来供给?”   花晋龙一听便有些迟疑了,因他只顾着眼前了,那里想过这些的。   但花晋龙一时急智,慷慨陈词道:“我虽不堪大用,倒到底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所以斗胆毛遂自荐,愿亲掌族塾。且今日我敢当众位族亲面前立誓,不收半文束脩。”   如此慷慨激奋之言,花晋龙以为多少都会赢得族人的喝彩,没想当下只一片窃窃私语。   花景怀笑道:“那我们得常常为龙叔祈福祈寿才成,不然龙叔百年之后,又有谁愿来无偿司塾的?”   “这……”花晋龙一时也答对不上来了。   众人皆道:“确非长远之计。”   五叔公听了一拍桌子,豪气十分道:“既然族塾是我们家所建,日后一概供给自然由我们出。”   一位起耆老,道:“不成,那岂不成你们家的私塾了。”   另有人也道:“且供给非一朝一夕,如今兴旺便罢了,可谁没个三衰六旺的。倒霉起来,那时又怎样?”   闻言,众人皆又赞同。   花景怀道:“依我看,还是卿叔的法子方是长久之计。”   花晋龙立时瞪向花晋卿,对花景怀道:“哦,不知你卿叔又是个什么高见?”   花景怀笑道:“一来,卿叔请来的是乔中凯先生这样的名儒司塾。”   一听乔中凯的大名,花晋龙自己就显拙矮了半截。   “二者卿叔提议用收回的二叔公家的田产做日后族塾供给的法子,才是高。二叔公家的田产虽有些,若分到各家,到手也没几分了,不如做存众田,同祭田一般归族中共有,但只能用于日后族塾需费和供给。”   众人皆称好,“这才是长远之策,百年之计。”   一时间,花晋卿和花晋龙两人间的高低,就立竿见影了。   眼看族长非花晋卿莫属了,五叔公也知道大势已去,但已然怀恨在心了,可当下他最为记恨还是花晋明,心道:“好你个两面三刀的花晋明,这厢欺哄了我们父子,转面又同花晋卿示好,以期两头不落空?可世间那能有这么好的事儿。今日我们父子不得好,日后你也别想落得好处。”   花晋卿接任族长,花景途众人面请花晋卿主持他们家析产分家之事。   花晋卿自然不会推辞的,以示公正,花晋卿还邀请了族中数位耆老一道前往见证。   耆老欣然答应。   分家之事,一波三折之后,到了今日才算是落实了。   然,重头戏这才开始。   花景途见大局已定,不便再将儿女寄住在康家,就都接了回来。   而所谓的析产分家,自然是先得将家中财产分列清楚,如:祖产和后来续置的财产,田产、房舍这些便不必说了,自然在析分之列的,就是树木、牲口等也在其列。   只嫁进家门的媳妇、儿媳妇和孙媳妇等的嫁妆不在其中。   分列清楚这些了,才能搭配分割的。   眼看就要分财异籍了,二房和三房还罢了,他们手上的东西都是分列清楚了的,唯有大房一时愁眉难展。   只因封氏的嫁妆还在花老太手里,该如何要回,还是个难题。   虽然他们大房有嫁妆单子为凭,可东西都在花老太手里,她要是死赖着不拿出来,又或逼急了她,一举都毁了,就得不偿失了。   花羡鱼知道父母得难处,她心里倒是有法子,只是不敢对她父亲说,唯有待康大奶奶独自一人时,花羡鱼才偷偷告诉了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听了,欢喜道:“果然是真的?”   花羡鱼点头道:“那日我亲耳听有鱼哥哥和碧玉说的。”   康大奶奶颦眉想了一会子,道:“真是如此,那你有鱼哥哥他们家倒是不好出面的,不然三房知道了定要反咬一口,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你三叔他们家就受不起了。”   说罢,康大奶奶又思量了许久,才要说话却又一想,“阿羡也大了,终究不能长远护在羽翼之下的。如今到底还要我们在旁给她护持着,也出不了打错,不如就给她自己闯一回。就是撞了南墙,再让她回头也不迟的。从中学得教训忌讳了,才是要紧的。”   想罢,康大奶奶改口道:“既如此,妈就丢开不管了,只交给你去办。”   花羡鱼愕然道:“我?这怎么使得?”   康大奶奶道:“怎么使不得?”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丢三落四的性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花羡鱼蔫蔫道。   “既然知道,你仔细些就是了。回头就是吃亏了,不是还有你妈我给你收拾的。”康大奶奶又道,“你爸和我总不能在你身边一辈子,与其让你今后吃大亏遭大罪,没好下场的,不如现今就在我眼前便让你吃了教训。你就是碰得头破血流的,也还有我们在不是。”   听闻“没好下场”几字,再想起梦中自己的惨死,花羡鱼身上止不住地泛寒。   又听康大奶奶说,“还有我们在。”花羡鱼登时酸了鼻尖,红了眼圈。   一时没忍住,花羡鱼抱着康大奶奶哭了起来,将对日后的担惊受怕,都一气宣泄了出来。   自那时起,不论那些到底是荒唐的南柯一梦,还是前世今生的轮回,她花羡鱼都不再惧怕,她如今并非孤身一人,举目无靠的,她还有家人护持。   只是这厢花羡鱼他们家想法要回在花老太手里封氏的嫁妆,有人却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也在妄想着她们家里的东西。   这会子,花晋明正在花老太屋里说话,“这家眼看就要分了,但有件事儿无论如何我都不服。”   花老太阖眼歪着榻上,不紧不慢道:“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花晋明道:“我知道我不是嫡长的,可到底也是爸他儿子吧,宅子给了大房也就罢了,就连私底下都暗暗置了好些名贵的字画给他们家藏着。”   花老太眉头一紧,睁眼道:“你哪里听说的?”   花晋明苦愁着脸面,道:“就老太太你和我不知道了。这也是我无意中才得知的。”   花老太一想到丈夫生前竟瞒着她多给了大房那么多的好处,心里便不痛快了,“你给我说清楚,若果然有这事儿,我定是不能依的。”   花晋明便将今日在茶楼里,无意中听到的话给说了,“今儿我到鲜意坊去,正好碰上傅家那位老爷子会友。看到他们拿着一幅梁抱石的《杏林炊烟》在品赏。”   对于字画,花老太是一窍不通的,便问道:“梁抱石是谁?杏林炊烟又是什么东西?”   其实对于这些个文人墨客的丹青笔墨,花晋明也不清楚的,就是后来打听了,只知梁抱石的画到如今是千金难换的,就够了。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六)   而花老太也同他花晋明一般,也看不懂这些个什么线条清细,笔简意赅,色彩艳丽的画面,更不懂什么闲云野鹤,洒脱随意的意境,所以花晋明便说了,“杏林炊烟就是一副画。起先我只是听见傅老爷子他们说那幅《杏林炊烟》市价已值一千多两金子的,我大吃一惊。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梁抱石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他画的画听闻有人掷千金,人家都不愿卖的。”   花老太两眼顿时瞪得愣大,惊讶道:“哎哟,那要是这什么抱石的每日画个百来十幅的,他们家还地方搁金子的?”   花晋明嗐声跺脚的,“可不是。但听说那梁抱石性子古怪,不爱金子,想起了就画,画完高兴了就直接送人,一概不卖。”   “他傻呀。”花老太道。   花晋明嗤之以鼻道:“他傻不傻,我不知道,我们家就有个傻大发了的,竟这么就将画轻易给了人了。”   花老太先怔了怔,后猛然绷了起来,“你说什么?我们就有这种画,还给了人?”   花晋明忙小心扶住花老太,道:“有。我在茶楼里正好就听说了,傅老爷子手里的那幅《杏林炊烟》原就是我们家的。花景途当年为拜傅老爷子作师,顺手将画送了傅老爷子。”   花老太顿时火冒三丈,又愤恨,又痛心,又可惜地道:“这个败家玩意儿,竟然就这么白白送人一千两金子了。”   罢了,花老太又骂道:“一千两金子丢海里,我还能听声响的。他倒好,白送了人却连个屁都考不中的。”   花晋明又道:“我那时便想了,他们家如何能有这么些东西的?逃不出是父亲当年给他们置的了。”   花老太一瞪眼,“除此之外还能有谁的。”   花晋明见花老太这般激动,忙安抚道:“这送了也就送了,为今之计,想法子将他们手里剩下的那幅收回来才好。”   花老太立时之止住了肉痛,道:“你说家里还有?”   花晋明道:“当然还有,我就曾见花景途拿过一副叫什么扑蝶的画。那时我不知道那画这么值钱,还不以为然的,要是那时候我能知道的,就……唉,可惜了的。”   花老太一听,那里还躺得住的,就要下榻蹦大房院子里去,“不成,我不能看着他们再糟蹋了好东西的。”   花晋明忙劝道:“妈,这东西当年就没走公中的账,你如今就是去问了,他们如何能认的。”   花老太一想也对,痛心疾首道:“你爸他当年好糊涂的。”   花晋明道:“按我说,不如待中见人皆到了,我们当众质问。这画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可不是他们家那样的能轻易得的。明日只要他们说不清楚来处,便得充到公中来当祖产一并分割了。”   花老太前头忖度片刻后,觉着是道理,这才说暂且饶过大房了。   既然大房和三房都各有打算的,如何还能少得了二房的。   只见二房院里的上房,也是烛火未熄,花景怀正同张三奶奶说话。   “舅兄那里你可打发人去请了?”花景怀问道。   张三奶奶道:“今天一早就打发人去了。”   花景怀想了想,又道:“这还不够。我听说还得请些不相干的人做中见人才好。我瞧着谢达成就不错。”   张三奶奶可不想听这些,只道:“这些你拿主意就是了,要紧的是家里那些个产业,你可打听清楚了,哪家铺子才是挣钱的?”   花景怀一听,立时就愁苦了起来,“依我看就罢了,倒不如多要些田产算了。”   张三奶奶奇怪道:“怎么了?”   花景怀小声道:“你是不知道,家里那些铺子都是门可罗雀的,还挣钱,不赔钱就偷笑了。”   张三奶奶吃惊道:“怎么能够的?”   花景怀道:“起先我也不信。后来我在招财茶楼遇上了郑掌柜、洪掌柜和丁掌柜的这三人,听说都没差事了,这才信了。别人也就罢了,按说唯独郑掌柜的是不能丢了差事的,他可是自幼便在老太爷手下揽总办差的,就是把别人都撵干净了,也不能撵他的。但如今他都被撵出来了,可见家里的铺子还有什么前程的?”   张三奶奶想了想,道:“真如此,那三房他们怎么还吃香喝辣的,那里来的银子?”   花景怀一想也是,“你是说这里头有猫腻?”   张三奶奶道:“按我说,爷明日还是去请这三位掌柜来问问才好。”   花景怀亦深以为然,摸摸下巴笑道:“一块请来问便不好了,一一问了才好。”   这一夜,在花家三房人各怀心思中过去了。   到了约定好分家的那日一早,花景途起身用过早饭,同花景怀一道亲自将花晋卿和几位耆老一并接到家中来。   只是到家时,让花景途等人都没想到时,五叔公竟然也来了。   见众人诧异,五叔公道:“怎么,我来不得,做不得这中见人?”   花景途等自然是不敢的,只一叠连声地问安。   可到底不明五叔公的来意,多少都让人有些惴惴。   少时,傅老爷子,康家舅父,张三奶奶的娘家兄长,二房的姑爷牛方元,邓三太太的娘家哥哥,也都来了。   谢达成到底没请来,花景怀左思右想,觉着家里多少都有些不可外道的事儿,要是让谢达成当场知道了,耿直的性子一上来非要断个清楚明白的,可是谁都劝不住的。   那时怎么处?所以花景怀这才作罢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死蠢杜。   说来也不是死蠢杜要摆谱,故意来迟的,着实是他有难处。   这得从死蠢杜左妻右妾,得了花如玉和花双鱼两个心尖上的美人,坐了齐人之福后说起了。   花如玉原就不愿嫁死蠢杜的,如今虽嫁了,但到底意难平,素日里没少给死蠢杜脸色瞧的。   可死蠢杜就偏吃花如玉这一套了,直道这才是正经的高贵娇艳,和杏春楼里那些个做作出来的瑶姐,就是不一样。   所以对花如玉,死蠢杜是三日哄着,两日宠着的。   而花双鱼则大不同于花如玉,她最是温柔小意,甜言蜜语的,常把死蠢杜给招惹得没天没日的和她闹,恨不得死她身上的。   死蠢杜在花双鱼这得了痛快,自然待花双鱼也不比花如玉差的。   令这两人就只名分上不同而已。   可知这姑侄二人在死蠢杜心里,那是各有千秋,难以取舍的。   花如玉知道娘家要分家了,作为女婿死蠢杜自然是要到场的,所以这日花如玉竟少见地给死蠢杜露了笑脸,还亲自给死蠢杜打点了一身出门的行头。   死蠢杜见了立时酥了骨头,飞魂魄的。   罢了,花如玉对死蠢杜道:“平日里也就罢了,我娘家去,你到底要清楚些才好。”   死蠢杜听不明白,涎皮赖脸地赔笑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我得怎么个清楚法,还请奶奶示下。”   花如玉拿指尖一推直往自己身上蹭的死蠢杜脑门,柳眉一拧,脸上的好颜色就换了,“你这里尽是酒肉粪坑不成,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才是你三媒六证亲娶的正头夫人,我父母才是你正经的岳父母,你可别把你那小老婆的爸妈给认错了,招人笑话。这谁亲谁疏的,再清楚不过了的。不然回头让我知道了,绝没你的好。”   说罢,花如玉在死蠢杜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死蠢杜忙跟应声虫似的,连连答应是。   嘱咐完了,花如玉打发死蠢杜赶紧去的。   只是死蠢杜才出了花如玉院子的院门,那里就有花双鱼的丫头来请死蠢杜了。   这时候花双鱼来请,死蠢杜也想到到底为了什么事儿的。   只是他刚在花如玉那里可是给了准话的,只道若是花双鱼也求他助花景怀的,就不能够了,到时不论花双鱼如何劝说,他必定要强硬起来回绝才好。   所以花双鱼才一见死蠢杜进门来,就听他说:“你若是求我帮衬你父亲的,赶紧作罢的,我才答应你们奶奶了的。”   花双鱼怔了怔,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花如玉在她前头给死蠢杜上眼药了,心里咬牙直恨的,但面上却半点不露。   想罢,花双鱼暗暗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两眼水汽氤氲十分可怜,但脸上却强作笑颜的模样,对死蠢杜道:“爷说的哪里话,我岂是不知分寸让爷为难的。爷也是个明白人,二姑姑她才是爷的正房正妻,我不过是偏房小妾,三叔才是爷正经的泰山,爷自然是该先帮衬着他们家的。这样的道理,我懂。只是我父亲身子历来不好,爷此番家去若是为了他们家要同我父亲起分争时,请爷且看在我服侍爷一场的情分上,莫要下重手才好。”说着,眼泪水就掉了下来,低泣难止的。   死蠢杜在见花双鱼这般楚楚可怜样儿时,早化作绕指柔了,那里还强硬得起来的,搂着花双鱼直轻声哄道:“到底是我的双儿明白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家吃亏的。”这就满口答应了。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七)   好不容易哄好了花双鱼,死蠢杜才出了杜家门。   只是路上死蠢杜一想,才发现遭了,这头答应花如玉帮衬了花晋明,那头又应承下不会让花景怀吃亏的,若是到时两家冲突起来,他又该如何?   死蠢杜只恨当时没多想,便都应下的。   想到这,可把死蠢杜给愁坏了,直抓耳挠腮的。   到了花家老宅门前,死蠢杜也不进去,蹲宅子门口苦思冥想的。   最后到底让死蠢杜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死蠢杜决定,干脆两家都不管了,只道让他们各凭本事去。   想通透这些,死蠢杜这才大步进去了。   花家管家事一路将死蠢杜引到花厅去了。   此时,厅上作为主持人和中见人的花晋卿等人,已经端坐在上了。   花晋明、花景途和花景怀,领着儿子们,亦分坐两列。   花厅里间轻纱的帘幔已落下,可知女眷皆在里头的。   死蠢杜是下定决心不管不顾了的,所以进来一一见礼后,便坐椅子上假寐了。   那蠢样,把花晋明给看得直着急,恨不得上前呼死蠢杜两个大巴掌的。   花晋卿见人齐了,便开始主持清点家财了。   花晋明拿着家里的内外账册,站起来便开始念,“祖产有宅子两处……”   康大奶奶瞧了瞧坐里屋的这些人。   花老太端坐当中,只宋嬷嬷跟在身边伺候着。   邓三太太身边是一个在她跟前得用的管事媳妇。   独不见梅子青,说是前一阵动了胎气,如今要养着就没让来。   张三奶奶就一个小丫鬟跟着。   楚氏就坐康大奶奶手边。   康大奶奶回头对身边的珠儿说了几句话,珠儿便退了出去。   花家未出阁的女儿们都在后罩房里呆着,前有花双鱼的教训,所以都不敢擅自乱逛了。   珠儿一路脚步匆匆从前头回到后罩房,一进花羡鱼和花玄鱼的厢房就把门也关上了,道:“大奶奶说,宋妈果然在前头,正好动手。”   花羡鱼和花玄鱼对视了一眼,花玄鱼道:“你直管去,三姑姑那里有我。”   说毕,花玄鱼便起身往花如香房里去的。   花羡鱼冷笑一声道:“顾妈,我们走。”   就见康大奶奶跟前最得用的顾妈从屋里走出,“都说碧玉病了,被宋妈送家里养着了,其实是被关了起来,待配人的。看来宋妈也知道自己女儿做下的好事儿了。”   分家是头等大事,宋嬷嬷一家子是花老太的心腹,自然都在前头花厅候着听吩咐的。   所以花羡鱼到花家给下人们住的院子时,宋家小院里无一人,只隐约听到屋里有人唱着幽怨的小曲儿。   花羡鱼推门进去,就见碧玉孤零零一人坐窗边,口里轻唱,却两眼出神。   “碧玉姐姐好嗓子,难怪有鱼哥哥会喜欢你的。”花羡鱼道。   碧玉见忽然来人,又听花羡鱼这般一说,顿时吓得不轻,张惶愧惧地道:“你……你怎么……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羡鱼笑道:“不知?可那天我怎么听着姐姐和有鱼哥哥说得那般情真意切的。”   碧玉当时心下便惊呼,面上霎时没了颜色。   当守在门外的顾妈见花羡鱼和碧玉一道出来,碧玉颤巍巍哀求道:“只求小姐说话要作数。”   花羡鱼道:“我若有心要管,你还能现如今还好好地站这里同我说话了?怕是早被老太太揭皮了。我只要回我们家老太太的嫁妆,旁的一概不管。”   碧玉到底还是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拿着一套预备的钥匙,独自往园子里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碧玉开了库房门回来引来顾妈等人,道:“都到前头瞧热闹去了,没人,你们赶紧的。”   顾妈带着人进了库房就翻找。   也是上回被康大奶奶她们瞧见了,让花老太和宋嬷嬷警觉了,所以顾妈好了一会子,才再最里头的箱笼里,找见封氏的嫁妆。   东西一旦找着了,搬运就利索了。   把封氏的嫁妆一搬完,花羡鱼回头就让顾妈人把锁给砸,做是盗贼入室的样子,又对碧玉道:“这些便和你不相干了,你赶紧走吧。”   碧玉那是迫不及待的,扭头就走的。   与此同时,前头花厅里,花晋明将他们家公中的产业念至最末,最后还擅加了一句,“梁抱石的《扑蝶》一轴。”   那些不知梁抱石的人,自然是毫无表示的,只牛方元这样的一听说他们家有梁抱石的画,顿现了仰慕之色。   若是花羡鱼在此,定也是知道的。   前世因三房的霸道,花景途所得家财都不过是些负债者居多,康大奶奶为助花景途重整旗鼓,将这幅《扑蝶》典当。   花景途和康家舅父听花晋明竟将《扑蝶》纳入他们家公众,不禁面上一沉。   只花渊鱼沉不住气,张口便道:“怎么我妈的画成了……”   不待花渊鱼说完,花景途便按住了他。   就听花晋卿道:“这份清单,你们可有异议?”   花景途起身道:“其余一概没有,只一样不对,《扑蝶》是拙荆的陪嫁。”   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就等这时的花老太抢先道:“花景途,亏你敢说得出口,也不怕祖宗怪罪的。我只问你,这价值千金的画怎是小小康家能有的?还陪嫁,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康舅父立时站了起来,道:“我们康家不能有,你们花家就能有了的?只怕你们连梁抱石是谁都不清楚的。”   花晋明笑道:“他梁抱石是谁,我们是不甚清楚。可这和我们家有没这样的画,什么相干的?”   康舅父冷笑道:“笑话,有人会连这都不知道的,就敢拿千金来买一幅画的,做散财童子的?”   “这……”花晋明一时没话可应对的,支支吾吾道:“我……我是不懂,可保不齐,家父正好懂的。”   “得了吧。”五叔公这时候说话了,“不是我不帮着我那死鬼大哥说话。只是他除了看得懂账本,其余的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就他那性子,顶天了就买对门神,买画是绝对不能够的。”   大房和二房有些意外,没想到五叔公会帮着说话的。   只是花老太听了五叔公的话,心头十分不快道:“先夫怎么就不能买画了,当年先夫还给老身买过《天仙送子》的年画。”   花老太这话才话说完,就听外头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张三奶奶亦嗤笑道:“那刘老姨娘还要《连生贵子》的不,要是觉得好,回头我们就家就买幅给你送去。您老就看那个便好了,就不要掺和这里头的了。”就跟哄小孩似的。   头回被人当面叫老姨娘的,花老太那里还记得同人分证什么字画的,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听外头花景途道:“字画一类的,我们都不如牛姑爷他们这样的文人有研究。对于梁抱石和他的画,还请姑爷给大伙说说来历。”   牛方元理了理头绪,十分之崇敬道:“梁抱石老先生原是先帝的礼部侍郎,抱石是他的号,原名梁琦。梁老先生丹青最是擅山水人物,画千金不换,且只赠投缘人。若我猜得不错,这幅《扑蝶》正是梁老先生当年为其小女梁慧娘所画,后这画便跟随梁老先生之女出嫁了。多少人都不知其女嫁到何方的,不久梁家便败了,就越发不能得知这幅《扑蝶》的去处了。”   花晋明冷笑道:“那又如何?你可要说,所以我们这幅应该是赝品不成?”   康舅父哼一声,道:“《扑蝶》世间只一幅,见过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最是难以描仿的。”   花晋明顿时两眼一亮,但听康舅父又道:“《扑蝶》陪嫁后,梁老先生的女儿也育得一女,名康敏。康敏出嫁时,《扑蝶》和另一幅梁老先生的画又做了康敏的陪嫁。”   听罢,张三奶奶不禁道:“康敏,这名儿怎么这般耳熟?”   康舅父道:“自然耳熟了,康敏就是舍妹,你们的大奶奶。而梁慧娘正是家母。”   顿时,厅里厅外一阵私语窃窃。   花老太和花晋明一时也傻眼了,这结果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想不到的。   五叔公笑看着花晋明,道:“别人家的东西固然是好,想要夺来,可不是声高就能成了的。”   “你……我……”花晋明的脸上一阵青红交替的。   里头花老太的脸色,自然也是不好看了。   花羡鱼同顾妈恰好这时候从园子里出来,经过花如香的厢房。   花如香见花羡鱼在外行色匆匆的,才要起身出去问。   花玄鱼也是瞥见了花羡鱼的,知道事得手了,于是花玄鱼忙起身按住花如香,问道:“三姑姑这是怎么了?”   “没,只是瞧见阿羡竟没在房里,好似才从园子里过来。”花如香道,“这时候,如何还能随便她乱来的?”   花玄鱼将花如香按坐下,道:“可能是又到园子里去摘益母草去了。算算日子,她身上又要不痛快了。”   花如香狐疑地看看花玄鱼,又往外瞧去的,“是吗?”   花玄鱼却笑而不答了。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八)   花羡鱼从后罩房一路外前头去,从后门进的花厅,同里屋的人一一见过礼后,到康大奶奶康敏身边坐下耳语了起来。   此时正是要紧时候,也没人顾得上责怪花羡鱼擅自到来的。   只见康敏听了花羡鱼的话,连连点头的。   说完,花羡鱼觉着事到如今被三房暗暗偷占了去的三间铺子也有掩护的借口了,能同家里人说了,花羡鱼便悄声对康敏道:“碧玉对我不敢有隐瞒的,还说了三房偷偷将公中的三间铺子,挪做他们家的嫁妆了。”   康敏听了立马两眉倒蹙,咬牙道:“还真是他们敢做下的事儿。”   一面细想,康敏一面来回看花老太和邓三太太,道:“若铺子真落他们手里了,只怕不会在刘氏那里的。只我们家就不能再信她会有这样的嫁妆了,所以我猜不是在你三叔婆那里,就是在梅氏那里。”   “她们婆媳最是水火不容的,三叔婆能容四婶婶拿了家里这么要紧的东西,不怕日后取不回来的?”花羡鱼道。   康敏道:“所以只能在你三叔婆手里。”   “那该怎么办?”花羡鱼问道。   康敏默默沉思了片刻后,笑道:“你悄悄打发人去邓家,请他们家当家太太来。”   “这时候,请她来做什么?”花羡鱼很是不解的。   康敏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大喊大叫道:“不好了,遭贼了,家里来盗贼了。”   厅中人都站了起来往外望的,直说:“光天化日的,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不能够吧。”   花晋明对外头的管事吼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那胆敢胡言喧哗的东西拿办了,还要等我亲自动手不成?”   管事方才就让人去拿了,这时听花晋明一说,只得再亲自去。   只是才一会子的功夫,管事又回来了,喘吁吁道:“回老爷的话,不……不好了……真……真是遭贼了,老太太园子里的库房……被人偷了。”   不待花晋明问明白,里头花老太便惊呼道:“什么?”一时,她人便冲了出来,奔园子里去了。   邓三太太自然是要跟过去的。   有三房的热闹瞧,张三奶奶必定也是要跟过去瞧的。   只康敏依旧不动安抚着楚氏。   少时,花羡鱼和花玄鱼一并进来了。   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花老太、花晋明、邓三太太、花景贵和花如香便回来了,后头跟着二房他们一家。   花老太、邓三太太和花如香一进来,便朝花羡鱼所在冲来了。   楚氏慌了,要拿自己挡花羡鱼前头,“你们要做什么?”   花如香却不理会楚氏,指着花羡鱼道:“一定是她,我瞧见过她从园子里出来的。那时花玄鱼还故意拦我,不让我出来问的。如今种种证据在前,除了他们家是绝无旁人了。”   花羡鱼从楚氏身后出来,很是无辜地问道:“三姑姑这是在说什么?”   花老太早便气得不成颜色了,“还装,我打死你个畜生。”抬手就要打花羡鱼。   可花羡鱼又不是木头,呆站着等人来打的。   花羡鱼护着楚氏后退一步躲开后,怒火冲天正要开口理论,却被花玄鱼捂住了口嘴。   花羡鱼回头,就见花玄鱼对她摇头。   就在这时,“啪”的一个耳光响起。   众人望去,就见花如香被康敏一个巴掌打得趔趄,最后还是扶着椅子方站住了。   花景贵见妹妹挨打,要过来为妹妹出头的,只是才一见康敏猝然瞪来,早被梅子青吓破了胆子的花景贵,便不敢再动了。   花如香一时被打蒙了,回过神来直逼问道:“你凭什么打我?”   康敏拍拍两手,再理理衣襟道:“长嫂如母,你说我凭什么打不得你?”   邓三太太登时把眼睛都气红了,冲过来道:“我还没死呢,你就敢当着我的面教训她?”   康敏道:“三妹妹出言无状,婶子既然无暇管教,我只得代为教训了。”   花如香不服道:“我何处出言无状了?”   康敏沉声道:“冲撞了我们家大太太,你还不当回事儿了?”   花如香这才想起,方才她的确是对楚氏失礼了。   也是她花如香平日里早习惯了不拿楚氏当一回事儿的,到如今就越发想不起这些了。   花如香无话可说,这一巴掌她只能这么受下了。   罢了,康敏又道:“刘老姨娘,有话便说,喊打喊杀的,是要做什么?”   花晋明因不好近到女眷中间来,在外头早气得来回踱步的,就听他在外头喊道:“好,就同他们说,当着族里族外这些人的面都说个清楚明白了。说完即刻交给官府查办,我们家容不得这样的偷鸡摸狗,有辱家门的东西存在。”   这是非要毁了花羡鱼不可了。   花景途登时怒上脸面,道:“交官府查办?三叔可要三思。”   花晋明对花景途哼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那当初就该好好管教好你的女儿。”   牛方元也忙道:“是呀,小侄女年纪尚小,如何就到那地步去的。”   花晋卿亦道:“还没个头绪,就急急报官,若是一场误会,且不是成了笑话。”   “笑话?我们家的笑话还少吗?不差这一件偷鸡摸狗的。”花晋明执意要交官府办了。   花景怀胸有成有地笑道:“也罢,到底谁才是那偷鸡摸狗的,还有待商榷的。既然三叔执意如此,就由他去。俗语常说,‘自作孽不可活’的,那时他也怨不得别人了。”   花晋明一甩衣袖,道:“‘自作孽不可活’?我看,你们如今就正好应了这话了。”   那厢,花老太道:“好,今日我就要让他们家死个明白。老三家的你说。”   邓三太太拿出账册来,“家里遭贼,经清查丢失凤仙草虫头面一套,紫金攒南珠头面一套……”   东西不少,邓三太太一口气念罢后,质问道:“事后如香又正好看到你们家阿羡从园子里出来。就这些,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羡鱼大笑道:“不知可都是这些?”说着,花羡鱼拍拍手,顾妈等人将邓三太太他们口里所说丢失的东西,都抬了进来。   花老太一见东西失而复得,立时就扑了过去,“没错,可不就是这些吗。我的,全都是我的。”   花晋卿等人见如此,都以为是定论了,不禁脸上也忧心的,忙问花景途道:“赶紧想法子才是。”   康舅父和花渊鱼更是急得不行的,“妹妹怎么那么傻,早不拿,迟不拿的,现下拿了出来,岂不是应了人赃俱获的。”   花景途却道:“都莫急,是非曲折,自有道理。”   花晋明见东西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的,指着花景途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别以为把东西归还了,事儿就能了的。花羡鱼小小年纪便敢做下这等偷窃的事来,今儿定不能饶了。来人,报官。”   花羡鱼笑道:“真可笑,我拿我们家老太太的嫁妆归拢,怎么就成偷窃了?”   花老太啐一口,道:“放你的屁,胡言乱语,我的东西怎么就成你们家的嫁妆了。”   这时候花老太也想起了,这些东西不能当面对清的,说着便慌忙让人将东西都抬走。   花景怀拦下道:“老姨娘这可是贼赃,官府一日未断清楚,亦不能归还物主的。且真是你的东西,谁也夺不走,还不如趁这机会,让我们都帮你瞧仔细,到时到了衙门,我们也好给你做个证据的不是。”   花晋明也才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可是话到这份,一味着急着搬东西,不让人看也是不成的。   就在花晋明苦思对策之时,康敏在里头道:“劳烦大太太取祖父元配嫁妆单子来。”   楚氏早被康敏告知,所以封氏的嫁妆单子是带身上的。   罢了,康敏又唤来花渊鱼,取了单子递出去给众人看。   只是花老太却耍起无赖来了,死皮赖脸地躺那些东西上头,不让人瞧,嘴里还大喊大叫的,不让人碰的。   见状,邓三太太也想上前去帮忙,只是被张三奶奶故意挡了去路,一时只能和张三奶奶纠缠的。   花如香一个姑娘家,做不出这样丢脸的事儿来。   花晋明和花景贵都是大老爷们,自然也不能的。   所以就花老太一人,如何挡得齐全的。   众人拿着封氏的嫁妆单子一对,无一差错的。   再看那些金银首饰上头,皆有封氏的记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五叔公大笑道:“原来是做贼的,喊抓贼。”   花老太还想负隅顽抗,“你才是贼,这些都是当年先夫所给。”   五叔公道:“大嫂的嫁妆,就是大哥亦不能支配的,如何还能给你的。”   牛方元道:“只怕是私窃的。按我朝律法,‘凡窃盗已行而不得财,笞五十,免刺。但得财者,以一主为重,并赃论罪。主犯坐满杖,从者九十。初犯,于左小臂膊上刺窃盗二字,再犯刺右小臂膊,三犯,绞。’”   花老太顿时身子一软,从封氏嫁妆上头摔落了下来,面上再无人色。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九)   花晋明紧忙上前将花老太扶起,一通“妈”的乱喊乱叫。   花老太才方受惊,便有些急惊入心,这会子又被花晋明不明内情的一顿搓揉,只觉身上越发不好了,右边的手脚似乎有些麻木不灵便了。   想要喝止花晋明,花老太又觉口齿不清了。   好不容易,待到花景怀上前来道:“生母恬不知耻窃占祖父元配嫁妆,儿子就吃里扒外,偷盗祖产挪送给了外人。”说着,花景怀朝地上啐了一口,“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花晋明这才顾不上他妈,气身子发颤喝道:“花景怀,你休要含血喷人。”   花老太也这才得空缓过一口气来,少时便又觉着好如从前了。   只是,这里花景怀将一份帖子掷于地上,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州里和县里的三家铺子,怎么没在公中的账中?”   花羡鱼和康敏都诧异,不禁张三奶奶道:“你们家也知道了?”   张三奶奶听康敏母女这般问,一时也是诧愕的,道:“也?难不成大嫂也是知道的?”   康敏道:“我们家也是才知道的。你们家是怎么知道的?”   张三奶奶狠狠往外头瞪了一眼,哼道:“要不是我们爷正好碰上了,也不能知道了。”   而花老太和花晋明更是惊诧难安,都疑心,原该是天衣无缝的,怎么还是让二房给知道了?   后又一想,连这都让人知道了,他们家还有什么是人不知道的?   一时因做贼心虚,花晋明不禁辞钝色虚了。   唯独邓三太太还是不知者大无畏地争辩道:“好个贪得无厌的。这三家铺子和你们家不相干,原就是我的嫁妆,为何要入公中账去。”   花景怀冷笑一声,才要说话,就听婆子来回说邓太太吴氏来了。   一听说吴氏来了,邓三太太的娘家哥哥,登时满身颤抖了起来,就跟那避猫鼠似的,藏之不跌。   邓三太太心底也是惊疑不定的,只顾得上大叫道:“谁叫她来的,谁让她来的?”   吴氏人还未见,便声先到了,“你们家分家,有什么是我们老爷来了还不成的,还得巴巴叫我来的?”   邓三太太当下只有让吴氏赶紧回去的心,可她也知道她嫂子不是个好缠的主儿,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就在邓三太太想法的时候,康敏说话了,“亲家舅太太来得正好,这里头正有些说不清不楚的。舅太太来一对,就没有不清楚了的。”   邓三太太忙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的东西最清楚不过的。”   吴氏却不理会,进来只瞥了邓三太太一眼,就自己坐了,道:“也是,我们家姑奶奶长干暗度陈仓的事儿,不清楚也是有的。说吧,让我对什么?”   这是在抱怨邓三太太常偷渡东西回娘家,既不让她吴氏知道,也没吴氏的份。   康敏回道:“我们婶子的嫁妆。”   吴氏龇了龇牙道:“只当是什么事儿的,就她那点子东西,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那里还用对的。”   张三奶奶笑道:“可算是找到个清楚人了。”   吴氏将邓三太太的嫁妆一一念了出来。   众人听了,果然是没那三间铺子的。   花晋明只一个劲儿催促邓三太太,让她说这是她妈妈邓老太太私下里偷偷给的,所以才不入嫁妆单子。   别人不知,邓三太太最是清楚自己娘家这个嫂子的。   吴氏手段了得,算是她们堆里的英雄,唯独性子不好,霸道专权,邓家上下没谁不拿捏在她手里的。   若是邓三太太按花晋明这般说,吴氏家去能生吃了她妈妈和大哥的。   所以邓三太太思前想后的,没有不迟疑的。   花景怀站起来道:“这世间还真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我倒是好心好意想给他们留情面,可有人不领我这情。也罢,事到如今,也唯有摊开去说个明白了。”   说罢,花景怀对花有鱼道:“你去,把人带来。”   花有鱼应了,没一会的功夫就领来一个年约不惑的中年男人来。   一看这男人,别人就罢了,花晋明立马就认出来,正是洪掌柜。   只是花晋明不明白,洪掌柜此时怎会出现在这的?   洪掌柜也不敢进去,只在花厅前的檐廊下便跪下磕头了。   花景怀道:“洪掌柜,把你知道的且都说来吧。”   洪掌柜慢慢从地上抬起头来,一时间老泪纵横,声泪俱下,“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有负老太爷当年所托。小的对不住老太爷。”   花景怀催促道:“少说些没边际的,赶紧把要紧的说了才是。”   洪掌柜擦了擦眼泪,一五一十就都说了。   原来当初花老太和花晋明便想到了会有今日分家之事了,私下以干股利诱,将郑掌柜、洪掌柜和丁掌柜,这三位揽总的管事掌柜都收拢了,让他们暗暗将原先铺子里的银子货物都转了出来,掩人耳目地另开了三家和祖产不相干的铺子,还许令依旧任由他们三人掌管。   这三人本原就有些野心,又有这些好处,只犹豫了几日便都答应了。   起先,花晋明为能留住洪掌柜他们,自然是没有不顺着的,只待洪掌柜他们将新老主顾都引到新铺子后,便不再任由洪掌柜他们施为了,渐约束了起来。   说到这,洪掌柜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后来我们三个就被三老爷赶了出来,让三太太的人顶了我们差事。说来也是小的们忘恩负义的报应,这才有了如今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的下场。”   洪掌柜所说,花晋明那里能认了的。   众人就听洪掌柜在外头说,花晋明在里头来回踱步,大喊大叫的,只说是洪掌柜小人居心,伙同花景怀栽赃陷害的他,另又要喊打喊杀的,要拿洪掌柜送官问罪。   只在洪掌柜说到,他们被人给顶了差事时,花晋明方戛然而止。   花晋明几步冲过去,道:“没道理的,你们好好的,我怎能让不相干的人顶替了你们的?”   洪掌柜抬头朝邓三太太看去,“还是三太太亲领去的人,怎么不能的。”   言至于此,花老太和花晋明这才想明白过来,为何好端端的三个掌柜会突然就反水的。   花晋明早怒不可遏,如今再添这把火,可知是如何的雷霆震怒。   就见花晋明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朝邓三太太看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情败露,邓三太太是又惊又怕的,现下再见花晋明这般形景,唬得她愈发三魂少了七魄,哆嗦着一口气道:“我……我……没……这是……这是……哎哟。”   花晋明那里还会去听她的说辞,过去一把揪住邓三太太的发髻,握起拳头就朝邓三太太头脸捶去。   把邓三太太打得,“哎哟,救命”的直乱叫。   邓家大哥见邓三太太挨打,没有不想去救,只是他性子懦,最是怕事的,所以也只在一旁手足无措,怯怯缩缩地说,“别打了,有话好好说。”这样的话,也不敢大声的。   花如香见了自然也是急的,忙让花景贵去救的。   可见邓三太太被打成这般情景,花景贵也是怕得不行的,那里还敢上前去劝阻的,只一味说,“父亲训妻,那里有我们做小的去管的道理。”   花如香气得直骂花景贵是没用的,最后到底还是自己扑了过去,跪求花老太和花晋明饶恕的。   可不论是花老太,还是花晋明都在风头火势上,如何能听劝的。   到底还是吴氏出手,一把将花晋明高举的拳头抓住,往后一摔手,把花晋明掀了个趔趄。   罢了,吴氏拍拍两手,道:“我说姑爷,她再有不是,也是我们家的姑奶奶,在我们跟前都这么打她,只当我们都是死的不成?”   花晋明见被一个婆娘给掀了个趔趄,颜面尽失,恼羞又成怒的,“我们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举拳是要连吴氏也一块打了的。   花景途见闹得越发不成体统了,出声道:“我劝三叔还是赶紧住手的好,现如今将打发去报官的人追回来才是要紧的。”   这话才一落地,花晋明高举着拳头,怵然怔在那里了。   独花老太回过神来,声嘶力竭喊道:“快,快去……快去把人追回来。”   花景怀幸灾乐祸道:“都这早晚了,那里还追得上的。我方才怎么说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   花晋明一拨一拨地将人打发出去,可说来也奇怪,那先头去报官的小厮,就跟石沉大海了一般,再也找不着了。   花老太惊恐惶遽的,只顾得上一叠连声地嚷道:“我不要到官府去,我不要吃板子,我不要刺字,我不要……”   五叔公冷笑道:“前有窃占正室嫁妆,后有偷占祖产,两罪并罚,这可由不得你们了。”   听闻,花老太和花晋明母子俩顿时瘫倒在椅子里。   花景怀瞧着,心里是痛快得很的,玩笑道:“既然事儿已清楚,不如赶紧就这么分了算了,让三叔也好得了银子出去躲一阵子的。”   可花晋明却真把玩话当真了,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大喊道:“对,没错,分家,快,快分家。”   花晋卿看花景途,花景途忖度了须臾,道:“也罢。”   花晋卿这才拿着花晋明先前交出的账册,各类田产房舍的契约等等,按账册上头所记,再添上花晋明偷渡挪移出去的三间铺子,逐一将家产分成三份。   别的还可,只宅子才两处,这老宅子自然是归大房所有,余下的那家归谁,一时二房和三房争论不休。   花晋明道:“自然非我们三房莫属的。”   花景怀早有预料的,笑道:“三叔,你若是嫡子,我们二房让你也未为不可的,只是如今你和同我们家一般都是庶出,为何还非是你们家的?”   花晋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花景怀又道:“所以唯有依长幼而论才是道理。我们二房长于三房,院子归我们二房才对。”   花老太一旁啐了一口,“放屁,若依长幼有序,那也是晋明为长辈,你为小辈的,院子更没得说是归三房的。”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十)   花景怀没想到花老太能拿他的话,在这堵他的,一时也没了答对的话。   这时却听花羡鱼在里头道:“妈,院子是死物带不走的,三四公他们家还要院子来做什么使的?是预备藏里头,好等着官差有个去处拿人的?”   花晋明:“……”   花羡鱼的话才说完,就听里外一阵哄堂大笑的。   花老太母子是贪念起,一心只想着多争些家财,那里还顾得上还有一场未明的官司在等着他们的。   听花羡鱼重提,花老太和花晋明不禁都想到了衙役破门而入,他们母子无处可逃,手到擒来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想罢,花晋明忙对花晋卿道:“不要院子,我们不要院子了,多分些银子给我们才是。”   得了院子,有了安身之处,花景怀也不计较了,道:“这才是,有了银子才能有多远,走多远的。”   家财分配妥当,花晋卿作为主持人立好了一式四样的分书,花晋明便迫不及待的一一签字画押,拿了归自己的那份阄书、契书、银票等物,便匆忙往后头赶的。   也是在这一日,多少街坊邻居瞧见花晋明扶着老的,带着小的,独不理睬苦苦哀求的邓三太太,装了满满好几大车的东西,行色匆匆,离开了他们这小镇。   邓家大哥可怜邓三太太,在吴氏的冷嘲热讽中,把邓三太太领回了邓家。   而那个报官去的人,到底去在哪的?   远眺海上有一只小舟,韩束一身细纱银灰圆领的袖衫,里头是月色的滚绣银丝回字不断头边的箭袖子,头上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在船头垂钓。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央告韩束,“求韩公子放了小的吧,小的也只是依三老爷的话办事,旁的和小的真不相干的。”   韩束头都不回道:“你啰嗦什么,不过让你来服侍我一回罢了,那里来的这么些话。你若不愿意,我也没拦着你,你只管回去就是了。”   小厮看看那海水,又瞧瞧韩束,脸上越发愁苦得不成样子了,心说:“您是没拦着我,可你船不动,让我如何上得岸去。总不能让我自个游回去的。”   到了傍晚时分,韩束这才让船家将船靠岸了,领着那小厮回花家老宅去。   如今家宅一分,是终久清静了,花景途也是不禁大松了一口气的。   二房隐忍了这么些年的,如今终能自己当家了,也是比谁都高兴的。   花景怀叫来家里最年长的老仆问过的,他们二房所得的宅子是一座三进三间的小院,虽不能和老宅相比,但却是在县里的,最是便易。   当下花景怀便择了黄道吉日搬,这会子正来辞花景途的。   花景途自然也未花景怀高兴的,但话还是要劝的,“到底多少年不住人的房子了,还是先去瞧瞧,该整修的整修,该打扫的打扫,多少事儿后再过去也不迟的。”   花景怀一路笑得合不拢嘴的,“大哥说的是,我这不是一高兴,就没想周全了。”   次日,花景途和花景怀一块到县里去看院子,一并将铺子等事儿一概接手的。   都以为院子这些年没人住了,定崩坍不少,没想却十分完好,但也能瞧出来,不少地方是才修整过的。   可谁好好的会帮他们整修房子的?   除了花晋明还能有谁的,他是以为这院子非他们家莫属的,便先一步整修过了,以便家一分就能过来住的。   如今再看,三房是又替人做了一回嫁衣的。   花景怀见能省下这么些事儿,自然不会再耽误了,让张三奶奶将家具摆设,帘幔床帐等安设妥当,便再定下搬的日子。   那夜,花景途给花景怀他们家置了一桌酒席,以表相送。   席上花景怀对花景途多少感激之言,便不去细说了。   二房一家子搬到县里的院子后,置办了几桌酒席,请来素日要好的亲朋,就是新居入伙了。   只待二房那里一安稳,大房也要忙了起来。   不说外头那些的,就家里的事儿就不少。   那日三房走得匆忙,搬得动的都搬了,搬不动的就是拖着拉着也弄走了。把原先的那进院子给弄得不成个样子了,园子里也是,踩坏了多少花花草草的。   自然是都要修整清扫一番的。   可康敏回头一想,到底要动的,不如就趁势将宅子翻新一遍。   于是康敏就找了人来粉墙糊窗油门,一番下来,窗明几净的,让人瞧了十分神清气爽。   而原先家里的那些下人,除了三房带走了大半,后来二房也带了不少去,余下的自然不够照管整个宅子的。   接着添下人,就成了首要。   康敏当家也不让花羡鱼她们姊妹避讳着,只要不是小姑娘家听不得的,康敏定将她们带在身边。   这些康敏虽未明说,但花羡鱼姊妹都知道,康敏在教她们怎么当家理事的。   这日,人牙子婆子领了二三十来个人来,有大有小的;有好模样的也有不起眼的;有笑脸迎人讨喜的,也有垂首埋头默不作声的,也算是十分齐全了。   康敏只扫了一眼牙婆带来的人,便垂下眼来道:“张婆子,你手底下就这些个了?要真只这些了,我看你这买卖可不能长久了。”   张婆子怔了怔,又忙赔笑道:“哎哟,我的奶奶……”   只是张婆子的话还未全出口,康敏身边的顾妈便说话了,“什么奶奶,我看你这把年纪了,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张婆子登时回过神来,打了自己个一个嘴巴子,“可不是,瞧我这没眼色的。”逗得大伙笑了一回,张婆子向康敏又蹲了一福,“太太安。”   就听康敏道:“也罢了,先头那个陈婆就来过一回,只说她那里得了几个才发配为官奴的,说规矩都是现成的,不用教,比别人家里买来的省事儿。只我顾念着张婆子你是我娘家那里起,就是做惯做熟的老人了,便没答应下。可如今我瞧你是预备杀我这熟了,就拿这些个来糊弄我的。”   张婆子一听是对头陈婆来抢她的生意,气得暗暗咬牙的,但脸上还不能露的,道:“哎哟,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不瞒太太说,就她手里那几个,听说都是一个大官家里出来的,规矩的确是都有了的,却心比什么都高。在那个大官家里原就绫罗绸缎享受惯了的,如今落到我们这,只当是落了凡尘的,那里还能安心服侍主子的,就怕只一心一计地想怎么成半主个奶奶的。”   花羡鱼在里头听了,笑道:“若是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了,让人翻起这浪头来,也只能说是活该。”   张婆子一听,直呵呵地赔笑,“小姐说的是。只是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   康敏对张婆子道:“好了,你也不用危言耸听的,把人一概都打死了。常言‘小家女不如大家婢’的道理还是有的。你只说这些个如今是什么价儿,若是先前那价,那我还不如要规矩现成的。”   说实话,张婆子带来的几人都算是不错了的。   张婆子原先也是有意卖个天价的,只是被康敏这么一弹一压,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了,最后也只敢报了个比行市还要略低的价。   康敏也知不可太过,点点头,让花羡鱼和花玄鱼两人先挑一回,再到她面前过二道的。   花羡鱼跟着花玄鱼到那些人面前。   花玄鱼是头一回挑人,也没个主意,围着这些个人走了一圈,先问了那个最讨喜的丫头,“你叫什么?”   那丫头不但人讨喜,连嘴也快,“回小姐,我叫金梭。是家里的老大,在家没少照顾弟弟妹妹的,所以烧火做饭打扫的,我都能做。”   花玄鱼点点头,没说留那丫头,也不说不留,又转向另一人。   花羡鱼就见金梭脸上暗了暗,后来又打起精神来了。   “你多大了,叫什么?”花玄鱼问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做妇人装扮的。   那妇人一路垂头沉默着,只听有人问她才慢慢抬的头,道:“奴家夫家姓广,奴家已二十了。”说完,便没二话了。   花玄鱼似乎对这妇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也是不说留或不留的,又到一个小丫头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怯怯地给花羡鱼和花玄鱼蹲了一个不十分像样的礼,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叫壳儿。”   花玄鱼笑道:“谁教的你这规矩?”   壳儿见花玄鱼可亲近,也不那么害怕了,回道:“是金梭她妈妈教的。金梭她妈妈原先是给州里罗员外家当丫头的,懂些规矩。金梭她爸病了,正缺钱,金梭她妈妈不得已只得把金梭卖了,得知我也要出来几年,便顺带着连我也一块教了规矩。求小姐还是买了金梭吧,他们家真的难。”说得很是可怜,就差没跪下了。   花玄鱼道:“倒是个好心的。”   接着又问了几个,花玄鱼心里已有了主意。   康敏让张婆子暂且把人领出去,问花羡鱼和花玄鱼道:“你们都看中了那个,说来我听听。”   花羡鱼点点头,将金梭和另外几个指了出来。   花玄鱼忙拉住花羡鱼,道:“你怎么挑那个金梭了,她嘴快,家里最是忌讳碎嘴的。依我看,那广大嫂便很好,寡言守拙的才是安分的。那个壳儿心地好,规矩还算齐全,也不错。”   花羡鱼笑道:“金梭虽嘴快,可她言旁人是非了吗?”   花玄鱼摇头。   花羡鱼又道:“金梭不但口齿伶俐,还是个讨喜殷勤的,家里不要这样的,还能要那样的。”   花玄鱼想想觉着是理儿。   花羡鱼又道:“那个广大嫂,人瞧着是少言寡语十分稳妥的,但两眼含怨。如今她怨卖她的人,到我们家后指不定就连带着怨上买她的人了。这样的留在家里就是个祸根。”   花玄鱼那里能想到这些,自然吓的不轻。   花羡鱼接着又说起壳儿来,“那个壳儿心是好的,只是她才是真真正正碎嘴的。金梭自己都没说,她却一气都说出去了。日后也是个好心办坏事的。”   康敏听了心里暗暗喜欢道:“阿羡能说出这些道理来,可见没白在娘那里住一回的。”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一)   康敏除了留下了花羡鱼瞧上的几个人,康敏后来又点了几个,最后还留了个少妇。   那少妇长得十分妩媚艳丽,都说是不能有什么正经的。   花羡鱼也是不解得很,问康敏,“这样的,怎么能留?”   康敏却只笑也不说缘故,便打发花羡鱼和花玄鱼回去歇着了。   这还不算,还有更奇怪的。   事后,康敏竟将这少妇留在花羡鱼和花玄鱼身边了。   既然把人分派到身边了,花羡鱼就冷眼瞧了几日,也算是看出几分少妇的品行来了,便叫了来问出身的。   少妇叫丽娘,原是湖广人士,家里父母只拿卖女儿为事,丽娘八九岁时被卖到一大户人家。   先时在那户人家老太太跟前服侍,后来就被老太太指派过去服侍少爷了,大了因着模样招人,那家少爷便求了老太太给丽娘开了脸成了通房。   丽娘不但样子招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在那家少爷成亲后,旧日里服侍的人多少都被新少奶奶给打发了的,却只她被留下了。   可就是那家的少爷对丽娘百般护持,到底不能时时刻刻放眼前的。   只一日,少爷出了趟远门,那少奶奶后脚就把丽娘给卖了。   所以丽娘这才流落到这千里之外来。   说罢,丽娘掩面抽泣而起,口中不住地念叨:“就不知……少爷他是否还安好。”   花羡鱼听说后幽幽念了一句,“悲欢离合总无情。”但随后又听闻了丽娘的难舍与牵挂,怒其不争的冷笑道:“旧的去了自有新的来,如何能不好的。也只你这旧人还在念着他的平安了。”   丽娘听了花羡鱼这话,哭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花玄鱼不禁问花羡鱼道:“你这是怎么了?天下间也不都是无情无义的多。你又何必这样刺她?”   花羡鱼却不再言语,只呆呆地望着窗外。   这节便先到此,再说旁的事儿。   只说康敏将园子里头的桌椅床案,花鸟鱼虫,一概都照着素日楚氏喜欢的收拾摆放。   楚氏是个面慈心软的,康敏自己也知道,那怕是用心了但凡事难免有个疏忽,若是因自己的一时不周全让楚氏受了委屈,怎么是好的。   且依楚氏的性子,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个不会说的,事后更不会去追究。   这岂不是越发不能让人知道了,让做儿孙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所以康敏让顾妈将调教好的金梭,分派到楚氏身边去服侍,并嘱咐金梭,“我留下你,便只看中你是个口齿伶俐的。”   金梭听了,忙跪地磕头,“太太大恩,奴婢紧记在心。”   康敏也没让金梭一时便起了身,道:“如今打发你到老太太跟前服侍,平日里你要多为老太太想着些。老太太该要什么,该添什么的,你直管来问我要就是。”   金梭道:“是。”   康敏又道:“别应得轻快,日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只管图省事儿,老太太该得的东西一概不齐全的,我只拿你是问。”   金梭忙应,“奴婢不敢。”   只待这些色色皆齐全了,一家子恭恭敬敬欢欢喜喜将楚氏请到园子里居住了。   楚氏见金梭是个讨喜的,十分喜欢,给金梭改了名,叫鸿禧。   随后,花景途夫妻便搬到原先楚氏所住的上房。   花渊鱼和韩束也换了居所,到原先二房的院子里住了。   原三房的那进院子,就成花羡鱼和花玄鱼姊妹的闺阁了。   这些都安顿好了,这家才算是妥当了。   康敏便同花景途商议,因他们家虽说算不得是新宅入伙,但到底摆上几桌宴请几家要紧的亲朋才是礼数。   花景途也以为然,便写了帖子亲自给花晋卿、傅老爷子等人送去。   康家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他们家是康敏带着花羡鱼姊妹一块去送的请柬。   去时,花羡鱼身边除了珠儿,奶娘唐嬷嬷等这样的老人外,丽娘也带上了。   所以康老太太同康敏说了一会子话后,便问起了丽娘这人来。   康敏一一回了。   康老太太听了点点头,“罢了,也是再过个两三年就用得上的人。可见你也是同我一个心思的。”   康敏怔了怔,后笑道:“可是娘也……”   康老太太抿嘴笑了笑,“傅公子是个好的。”   康敏忙近前同康老太太道:“可不是,最难得的是他的为人,我是越瞧越满意的。眼下若不是他还有孝在身,我也不怕别人说我是挟恩图报的。”   康老太太道:“我也是这主意,所以前番在寺里见到他们家老太太,我没有不打听的。只是他们家老太太以为我是为你两个侄女打算,多有推搪的。待我说是羡姐儿时,他们老太太才给了我准话,说到底只看傅泽明他自己的。”   “那便是妥了。”康敏笑道,但随后一想,又叹了口气,“日后他定是要认祖回宗的,只可惜他生在那样的家里。那样的人家表面上瞧着是世家,多少风光无限的,只看他叔伯那样的手段,便知那里头还有多少不清楚的腌臜事。虽说以后若嫁了人,外头的事儿也轮不到做媳妇,儿媳妇的来管,但后宅内院屋里的事儿,也不见得是容易的,阿羡也是个傲气的,我就怕阿羡小瞧了那些人,反把自己给折在里头了。”   康老太太又点了点头,“嗯,是啊,就是你娘我当年也险些在那些人上头载个跟头的。”   康敏知道她母亲是又想起了陶姨娘,那个小意奉承的女人。   其实在康敏头上,除了康舅父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个二哥就是那位陶姨娘所生的。   康老太太在都中之时,多少王孙公子,青年才俊都不能入她的眼睛的,临了却被家里逼着嫁康老太爷这样一个商人。   一则康老太太也是心高气傲的,二因对娘家的安排不满,自然对康老太爷难和颜悦色。   等到有了康舅父,康老太太便越发不肯多和康老太爷亲近了。   那时康老太爷也是年轻气盛,于是便有了陶姨娘。   这陶姨娘在康老太太眼里,品德才情一概没有,唯独相貌好些,康老太太便没把她放眼里。   陶姨娘是粗俗鄙陋,目光短浅,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却比康老太太清楚,在康家唯有笼络住丈夫的心,才能有前程。   所以就算陶姨娘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但有一样让康老太爷十分喜欢,就是陶姨娘不会居高临下的百般挑剔,对康老太爷更是敬仰万分,奉若神明。   慢慢的康老太爷对陶姨娘便上心了。   再加之陶姨娘的肚皮也争气,头一胎便为康老太爷添了一子,令康老太爷待她就越发不同了,处处同康老太太比肩的。   因着康老太太心里没康老太爷,所以丈夫和他的小老婆如何,康老太太也不在意的。   可就算康老太太心里无意与谁过意不去,却耐不住有人贪心不足,想要被扶正的。   也是康老太太太过大意,竟让谣言纷起,传言康舅父并非康老太爷亲生。   若不是婆婆是个明白人,康老太太只怕早被沉了海,康舅父坟头上的草亦不知多高了,更别说能有康敏的出世了。   那之后,康老太太才幡然醒悟。   康老太太是什么人,在娘家时便是个有手段,之前是没在意才让陶姨娘处处占了上风,此番警醒过来后,如何还能让陶姨娘得手的。   就在康老太爷和陶姨娘都以为康老太太这番缓过气来,头一个定是要作践为难陶姨娘的,这二人没有不处处防备的。   只是康老太太那里是他们这样的短浅之人想得明白的。   事后,康老太太并未同陶姨娘在任何一处起冲突,以前如何待的陶姨娘,还是如何对待的。   让陶姨娘以为康老太太是个色厉内荏的,惧怕了她,眼见的越发张狂了起来。   多少人都不明白康老太太为何还要这般忍耐的,康老太太那时只淡淡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在陶姨娘肆无忌惮最盛大之时,康老太太以雷霆之势,将陶姨娘仅六个月大的儿子,抱到自己房中。   陶姨娘知道后,仿若一下被人捏住了命脉。   也是狂惯了的,听闻康老太太抱走了她儿子,陶姨娘那里肯依的,大肆到康老太太面前大吵大闹。   这回康老太太可不留手了,以陶姨娘不敬为由,当场拿了陶姨娘便打发到庙中思过。   康老太爷回来见爱妾没了,自然要去同康老太太分证的。   只是康老太太一来没动陶姨娘半根毫毛,二则康老太太虽不得宠,却到底才是正经的妻室。妾的敢对妻不敬,别说只罚去思过,就是给一顿好打再发卖了也不为过的。   所以就是康老太爷再偏心,也说不出康老太太的不是来。   而说起温柔小意,惹人怜爱的,谁能比得过扬州瘦马。   所以待陶姨娘从庙里出来,发觉不但儿子不能自己养了,丈夫还被另一个女人给迷住了,一点依仗都没了。   依陶姨娘那样的狂性儿,自然是不能看着自己就这么败落,只会奋起同扬州瘦马相争的。   康老太太只需把扬州瘦马拿捏在手坐山观虎斗,最是清静不过的了。   然,康老太爷便再没个安生舒坦日子过了,慢慢便远了陶姨娘她们,回康老太太上房去。   康老太太也知夫妻生隙,让人有机可乘,自己有大错。   再想到康舅父,为母者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的。康老太太便渐渐放下身段与康老太爷和睦了,也这才有了康敏的出生。   陶姨娘最后如何了?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二)   陶姨娘她杀人了,失手杀了扬州瘦马,之后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此后,康老太爷不再纳妾。   到康敏她二哥娶亲后,康老太爷给康敏留了一份嫁妆,便许令他们兄弟分家了。   康老太爷在世时,康敏她二哥一家还不时来请安,后来他们家便只年节时才过来给康老太太请安。   而近些年康二舅他们家似乎比前时来得勤快了,但说是来请安,其实不过是来打秋风的多。   回想罢,康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丽娘她们这样的人,最是清楚她们这样人的心思,有她在羡姐儿身边看着也妥当。”   康敏正是这心思。   罢了,康老太太又道:“羡姐儿到底还有几年才能出阁,渊哥儿和玄姐儿,眼下打算起来,也是时候了。”   “近来我也有留心的。也不敢求的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但到底没见着合心意的。”康敏道。   康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说来也巧,前番我到寺里,遇上你三叔家的姑太太,她倒给我提过一人。说那家人姓崔,有位小姐年方十四,模样品行,根基家当和我们家十分班配。知道是福正是寻亲的年纪,所以特来请我一个示下的。”   康敏知道的,侄儿康是福的亲事黄氏是极有心要同她的姐姐亲上作亲的,旁人的女儿早已一概不能入黄氏的眼了,所以听康老太太这么一说,康敏忙问道:“若是这般说,也和我们家是门当户对的。其实也不怕人家里是穷苦些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贪图人家嫁妆,只一样,品行要好才是。”   康老太太点点头,“我也是这意思。所以他姑太太说起,我便说了。姑太太直让我定个日子去瞧的。哪日我去瞧过了,若果然好,我倒有意做这保山了。”   康敏搂着康老太太直高兴的,“那就全仰仗着娘了。”   说罢花渊鱼这桩,轮着就是花玄鱼了。   康敏抱怨道:“阿玄虽说我不是肚肠里养出来的,但到底也是不差的。可如今正有种轻狂人,非要问正庶,一听说是庶出的,便不愿意了。”   康老太太道:“你们家虽一门两秀才,比别家门第略高,但嫡庶尊卑不无道理的。玄姐儿出身就摆在那里,也怨不得别人挑拣。依我看,玄姐儿许个地主老财那样的,也就够了。”   没想这话正好让来找严大嬷嬷的花玄鱼给听了去。   花玄鱼登时怔在当场,后又这么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了。   这些,里头的康敏和康老太太自然是不知道的,母女两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康敏这才叫来花羡鱼和花玄鱼,辞了家去。   到了家,花景途已在家,花羡鱼和花玄鱼给问了安,便回自己院子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花景途直眉头深锁的,只是康敏在康老太太那里得了好事儿,便未留心花景途的异常,只顾着说崔家姑娘的事儿。   花景途听了,也以为有康老太太掌眼定没大错的,便未有多余的话。   到了宴请那日,众宾客皆到齐,花景怀一家也帮着款待招呼来客。   因春光正好,康敏便露天将宴席摆在楚氏的园子里,只拿过围屏一隔,分出男女来就是了。   席间还请来了过山班的大戏来助兴,唱的是《花田八喜》里头的《闹府团圆》和《紫钗记》里的《阳关》等。   可知这一日里,花羡鱼他们家是热闹非常的。   花景途依次敬过一回酒后归座,花晋卿与他碰杯,又吃了一杯。   花晋卿这才悄声问花景途道:“前几日,听说你四处找得用的植核工,可是家里的人用得不趁手了?”   花景途苦笑一回,道:“也不瞒您,眼看春季便要过去了,我们家那几亩贝螺却还未植核的。现如今只求有能给我使的人,过了这一关就成,我那里还能挑什么趁手不趁手的。”   像花羡鱼他们家这样养珍珠的,一般都会养一些分工各异的长工。   有负责到海里捞野生珠贝,给主家放珠田里养的摸螺工,自然也要有负责每年春季给珠贝植核的工人。   因海水珍珠是分有核和无核的。   南珠之所以粒大,浑圆工整,光泽柔润,是别的珍珠不可比的,多数关键就在珠核上。   珠核是用丽蚌贝壳打磨而成。为了珍珠的浑圆工整,这珠核也需得打磨得十分圆润,最后收获的珍珠自然才能圆润硕大的。   植了珠核的珠蚌,一般经过“一夏一冬”的便可采收的了,只是那样的珍珠珠层还是薄些的,不及经“三夏两冬”的珍珠好的。   所以花家经“三夏两冬”的珍珠,一般多是进贡的。   由此可知,若珠贝无人植核,会自己长成什么样的。   珍珠品质一旦下降,可是要丢了进贡资格的。   花晋卿听了花景途的话,愕然道:“难不成花晋明一个能用的人都没给你留下的?”   花景途嗐了一声,道:“也是我太不通庶务了,让人钻了空子,一时措手不及的。”   花晋卿想了想,道:“只要你不怕你们家的养珠的秘技外露了,我们家倒是能借你人的。”   按说,在他们这地方上养珍珠的人不少,可为何就花老太爷他一家的珍珠能钦定为御用珍珠,自然是因珍珠比别人家的好。   可为何同在一片海里,能养出不同的珍珠来,当然是花老太爷他有别人家所没有的秘方了。   花景途忙谢过,又笑道:“那倒不至于。”   花晋卿举杯,同花景途又饮了一杯,道:“既然他花晋卿敢把人都带走了,那些螺只怕也是动了手脚的。你可查看过那些螺了,可别都是他挑剩下的。”   这些花景途自然也想到的,只是近来家里事多,一时还顾不上的。   这厢花景途一时的难处得已缓解,那厢康敏也得了准话。   康老太太这回是亲到花家来的。   “崔家一听说是你们渊哥儿,没有不愿意的。”康老太太对楚氏道,“那姑娘我也瞧过了,端庄娴静,是难得的稳重。”   楚氏听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只剩下一个劲儿“那就好,那就好……”的话。   听说是崔家,一旁作陪的花羡鱼早怔忪不已了,见了空便问道:“崔家?可是那家祖上曾立过牌坊的那家?若是那家的小姐,我也是知道的。”   康老太太笑道:“正是。你可是认得他们家小姐?”   花羡鱼摇摇头,神情有些恍惚道:“也算不得是认得的,只是旧年去庙里见过崔颖,听闻她极通经文,寺里的大师无一不称赞她有慧根的。”   一听这话,康老太太眯了眯眼,道:“正是这话了。这姑娘都好,只这样不好。年纪轻轻的净学这些个经文佛学,若是移性了如何是好……”   康老太太和楚氏后来再说些什么,花羡鱼已听不清的,只顾着出神的。   花羡鱼记得在前世时,崔颖的确是她大嫂。   崔颖的性子是个沉稳,同花渊鱼成亲后,孝敬长辈,主持中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贤良淑德。   花羡鱼也深以为是崔颖是极好的。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崔颖突然出家了。   那事儿,当时可是家里的惊天新闻。   不论是婆家,还是娘家,多少人曾去劝说的,崔颖却狠了心,再没回头之意。   而花渊鱼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只知买醉,对家中巨变不管不顾的,气得花景途执了家法。   如今回想起来,花羡鱼觉着事儿出的缘故,定同花渊鱼有关的。   只因崔颖出家前,曾拿过一块绣帕给花羡鱼瞧的,只说是花渊鱼心里有别人,问花羡鱼可知是谁的。   这些个花羡鱼那里能知道的,那时她一心都在韩束身上的。   也是现下再回想,花羡鱼才知道,崔颖瞧着柔顺贤惠,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心高气傲,眼里不揉沙子的。   前世也就罢了,那时她花羡鱼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如何还能让哥哥再辜负好人的。   只是花羡鱼怎么都想不明白,家中父母也不是固执不灵的,更不是图人家家里别的好处的,只要花渊鱼喜欢的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出来,父母没有不答应的。   可花渊鱼为何不说?难不成那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   花羡鱼再细回想,记得崔颖来问时,好端端地给她瞧块帕子。   那帕子说来也无甚奇特的,只四句诗词在上,花羡鱼如今也只记得其中两句而已,什么“迢迢河水杨柳岸,依依一顾枉思量。”   这诗不是绣上去,是写上去的,还是花渊鱼他自己的笔墨。   这两句的意思很是浅显,千里迢迢的江河两岸,杨柳垂条春光好,依依难舍的回首顾盼,也不过是枉然的思念。   这应是花渊鱼孤身坐舟上北都赶考时,孤独彷徨的写照。   不只当时,就是现如今,花羡鱼也是这么解的。   只是如今不论横看竖看的,花羡鱼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句到底有什么蹊跷,让崔颖给瞧出端倪来了。   “也罢,也罢。”花羡鱼一面捶着自的脑门,一面自言自语道:“既然想不明白,直接去问哥哥就是了。再不能害了崔颖。”   想罢,花羡鱼次日一早便急匆匆往前头去找她哥哥的。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三)   这日清晨,薄雾在携着淡淡咸腥味儿的海风中,慢慢散去。   花羡鱼穿过小穿堂,只见一人身着鹅卵青的云肩通袖襕的曳撒,脚上是白色的麂皮靴,头上只一支簪子并未束冠,就这般挺身立于天井当中。不动时素洁清静,可亲可近;出拳时威武苍劲,震慑人心。   这样的人物除了韩束,还能是谁的。   但也不知是否是这似曾相识的景象,让花羡鱼回想起前世,花羡鱼竟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让多少情意如晨雾般氤氲而起,凝在眼内再难掩藏。   韩束一式回头,见花羡鱼在晨雾缭绕中痴痴地失神。   再细看,只觉花羡鱼两眼中,寐含多少情意,让韩束心头止不住的砰然。   “羡鱼妹妹。”韩束不禁轻声唤道。   只是花羡鱼却似未闻,似在望他,又似借着他望穿过去,在看着另一人。   韩束收式站直,几番迟疑到底还是慢慢向花羡鱼走去了。   花羡鱼知道韩束走来,心内早叫喊着,“走,赶紧走开,不能再和他亲近了。”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怎么都挪移不开半分来,上手下意识地绞动着手中的丝帕,生生将自己的指尖勒得生疼。   韩束近前来,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最后只是将花羡鱼绞成绳索的帕子松开,抓着花羡鱼的手揉搓着。   花羡鱼起先还有躲闪之意,要抽手的,只是韩束不放,还道:“指头上积了血,要揉散了才好,不然一准淤青了。”   韩束轻轻地揉搓着,唯恐花羡鱼疼了,还不时轻轻吹着气。   揉了一会子就好了,韩束却没松手,但又生怕花羡鱼恼他孟浪,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一面握着花羡鱼的手,一面察言观色。   花羡鱼到底未将手抽回,韩束心内暗暗欢喜。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默默相对,凭情意渐渐浓烈。   直到花渊鱼从东厢房出来,到他们院里上房去用早饭,撞见他们二人跟木桩子一样地站穿堂门口,便问道:“你们在那站着,做什么呢?”   花羡鱼和韩束顿时都被唬了一跳,忙撒开手,飞红了两颊回头看花渊鱼的。   花渊鱼见状觉着越发奇怪了,走过来问道:“妹妹怎么这早晚就起了,用过早饭没?可是有什么事儿前头去?”   花羡鱼忙摇头,道:“我……我不到前头去,我是来找哥哥的。”   “找我做什么?”花渊鱼不解,又道:“定是没用早饭就过来了,同我们一并吃了算了,省得回去又惊动一回的。”   花羡鱼点头答应了。   花渊鱼走前头,韩束故意落后一步,悄悄的还要再牵过花羡鱼的手,不想只一碰,花羡鱼便远了他。   起初韩束以为花羡鱼害羞了,可再看花羡鱼又复对他不冷不热的样子了,韩束难免不失落,怅然得紧了。   三人进了上房,就见堂内的日月桌上早已摆好了小粥、点心、油炸鬼和几样小菜。   食不言,三人用过了早饭后,媳妇婆子端上茶来,花羡鱼这才说话了。   花羡鱼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便问了,“哥哥,可有心上人了?”   没想到花羡鱼开口便问这个的,花渊鱼才入口的茶水便喷了出来,还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花渊鱼责怪道:“死丫头,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话?听了也就罢了,你还说,还问了。这些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说能问的。”   花羡鱼不以为然道:“并非我那里听的混话,只是爸妈要给你定亲了,定的是崔家的小姐。那可是个好人,我怕你心里有人了,辜负了人家的。你若心里真有了人,赶紧告诉爸妈去,别等都定下了再悔过,那就害人了。”   韩束也很是奇怪,道:“慎卿有意中人了?我与你朝夕相处的,竟然也不知道的。”   花渊鱼脸上顿时红若关公,对花羡鱼道:“才说的你,还越发没个忌讳了。这些如何能浑说的,也是人家崔小姐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嘴,让你这么好端端的议论,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崔小姐的名声。”   “是真的,眼下只要父亲知道了,这事儿就和崔家定下了。”罢了,花羡鱼又问道:“我只问你,‘迢迢河水杨柳岸,依依一顾枉思量。’是哪里来的?”   花渊鱼和韩束对看了一眼,皆摇头的,“没听说过,妹妹是那本书上看到的?”   “你真不知?”花羡鱼又问道。   花渊鱼摇头,“真不知。”   花羡鱼看花渊鱼不似有假的,心里越发想不明白了。   这厢韩束却思思默默了起来,好一会子才道:“我虽也未听过这两句,可这两句似乎……”   花羡鱼忙问:“似乎什么?”   可韩束却又不说了,笑道:“定是我想岔了,不能够的。”   花羡鱼却不依,道:“怎么就不能够了?你这吐一半,含一半的,是不是想着急死人的。”   韩束忙起身端茶给花羡鱼赔不是的,“我真没那意思,只是这话无凭无据的,却攸关我一表妹的名声。”   听韩束这话一提,花羡鱼脑中却像是开窍了,猛的灵光一闪,道:“你是说,这是一首人名诗?”   韩束不觉得花羡鱼是认得他表妹的,便点头答了。   花羡鱼再念那两句诗,果然就品出其中的意思来了,登时如天雷狂轰,少时便脸白气噎的,心道:“原来哥哥喜欢的是这么个东西,难怪崔颖会出家的,凭谁去也受不得这屈辱的。”   想罢,花羡鱼一股火气冲了天灵,猛然站起,不想眼前一阵黑,踉跄了起来。   韩束见了心下一紧,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花羡鱼护入怀中。   就听花羡鱼悲愤道:“哥哥,你着实是……太不应该了。枉我敬你一生,你却自甘堕落,思思念念这么一个有夫之妇。”   花羡鱼这话一出口,不说花渊鱼了,就是韩束都吓得不轻,惊愕道:“有夫之妇?”   天大的冤枉扣来,花渊鱼手足无措的,“我何时……我……我没有,这又是怎么说的。”一时有口也说不清的,急得直跌足的。   花羡鱼又气吁吁道:“我不管你此时有没有,日后若敢有半分,不说爸妈,我便头一个不认你。”   花渊鱼越发哭笑不得的,“这都哪跟哪的话,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韩束也听糊涂了,没想这时花羡鱼又回头,将他推开,道:“还有你,看好你的人,别让她四处出来招人的,小心绿云罩顶了还不自知的。”   “啊?”这下轮到韩束傻眼了,怎么还有他的不是了?他怎么就绿云罩顶了?   既然如今已清楚这里头的隐晦了,花羡鱼那里还顾得上他们的,只道:“不成,趁他们两人还未见过,赶紧让嫂子进门儿,收服哥哥才是要紧的。”   花羡鱼一面说,一面就往前头找花景途和康敏去了,留下有冤无处诉的韩束和花渊鱼,直大呼六月飞霜的。   傅泽明到来,见韩束和花渊鱼这般形景,便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韩束一副神游太虚,魂魄尚未归全的样子,道:“慎卿他让我绿云罩顶了。”   凭傅泽明如何老成稳重,听了这话都不能再镇静的,只见他震惊道:“慎卿他……这怎么得了的。”   也幸得傅泽明这一嗓子,把韩束和花渊鱼的魂都给叫了回来,这才记起方才都浑说了什么,韩束忙给傅泽明细说的。   花渊鱼最后很是无奈补了一句,“你说我妹妹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傅泽明一听说完便笑个不住的,韩束和花渊鱼一想,不禁也跟着笑了一回。   待三人笑过,又相互取笑了一阵,傅泽明道:“眼看慎卿就要定亲了,两个妹妹也该相看人家了吧。”说罢,傅泽明略微红了红脸,几分期许淡淡。   闻言,却见韩束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不再言语。   花渊鱼的亲事,果然没几天便定下了。   崔家觉着自家姑娘年纪还小,且花景途也有意让花渊鱼安心念两年书,于是两家便只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待以后再择。   花羡鱼虽有意早日促成喜事,但两家长辈皆无此意,她也不好勉强的,只道日后不让那二人有见面之时,就是了。   忙过这些,为了一年的生计,花景途也忙碌开了。   然,家中的珠田并未给花景途带来好消息。   年头足的珍珠都被采走了,这对花景途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无上等珍珠可采,今年的进贡可就难了。   而花景怀在花景途的提醒下,也才发现他们家珠贝也是如此。   能做下这种事儿的,除了花晋明还能有谁的。   气得花景怀暴跳如雷,若是花晋明在眼前,是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的。   然,就是花景途和花景怀不去找花晋卿算账,花晋明亦不会放过他们兄弟的,他可是打算借此夺过进贡资格来的。   当日花老太就是这打算,才让花晋明及早采收了珍珠去。   只要这年大房没珍珠可献给,他们三房就有法子将进贡的资格夺过来。   一旦进贡资格在手,还愁不能比大房还风光富贵的。   所以这场风波,还得从邓三太太被花晋明遗弃,回到邓家后说起。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四)   邓三太太虽是邓家出去的女儿,却到底是嫁出去的人了,且邓家里外都是吴氏把持着的,那里能容她的。   自邓三太太回了娘家,吴氏是没一日不骂的,“丧门星的,整日就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哭。好好的家门都让哭晦气了。当初威风时,怎么就不想我们家的。得了铺子就该早早回家来告诉的,那时若有我的手脚,他们还想再拿回一分一毫去,做梦吧。再不济,也能得个三多二少的,不至于在你手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真是可惜了那几间铺子的。也就你这么个糊涂人想不明白这道理了。娘家好了,你在夫家腰板子才硬,他们家也不敢说打就打,还把你当狗一样地撵。”   邓家上下没人敢招惹吴氏的,邓老太太虽心疼女儿,却也不敢给女儿做主的,只得任由吴氏在外头骂,和女儿一道躲在屋里哭,叹天怨地地说命不好,便罢了。   有一回,吴氏听说地主麻子四休了他那个生不出儿子来的老婆,准备再娶的,还扬言有丰厚的聘礼。   吴氏便打起了邓三太太的主意,劝说邓三太太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又不是死了丈夫没了儿子的,没有死赖在娘家的道理,日子久了也没你的好名声。花家也是个无赖的,要不干脆就给纸休书,我也好再找人把你嫁出去的,可他们就这样光耗着了,到底是想做什么的?依我看,我们也不和他们耗的,直接问要休书。虽说名声不好听,但到底还是得休书的好,早得了早干净,你也好早再嫁人的,日后再得一子就有依靠了。我瞧人麻子四就不错,虽然年纪比你小些,可这才是会疼人的,不是花晋明那样没良心的能比的。也不管了,今天就让你大哥去把休书给你要来,这样的好人家,可不是时时都能有的,错过了就没了的。”   那麻子四人长得如何,听名儿就知道。   麻子四家里是有些薄田,可人却是个痨病的,这样一个今日不知明日还有没命的主,谁能给他生得出儿子来的。   就怕前脚进门儿,后脚就得守寡了的。   没哪家愿意将女儿嫁麻子四的。   邓三太太一听吴氏这意思,那里肯依,只道:“我生是花家的人,死是花家的鬼。我的去处不劳你挂心,他们果然不要我了,我一头碰死就有了。”   气得吴氏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姑奶奶有这骨气,还没皮没脸地赖我们家算什么的,只管回花家去得了。”一面说,一面将邓三太太往外推的。   邓三太太被吴氏推搡着,一个不慎绊倒在门槛上,跌个鼻青脸肿的。   见吴氏实在是过了,邓三太太她大哥忙上前劝说的。   只是吴氏平日里在家作威作福惯了的,那里能听得进劝的。   且素日邓三太太她大哥最是对她吴氏惟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忤逆的,如今却敢说她吴氏的不是了,让吴氏如同火上浇了油般,抓起鸡毛掸子就往丈夫上抽的。   邓三太太她大哥一个大老爷们就这么被打得四处躲藏,让人瞧他是既窝囊又可气又可怜的。   邓老太太想上前去救儿子,吴氏一摔手,邓老太太被甩得跌坐在地的,半天缓不过气来。   邓三太太见这般情景,前又有这些日子以来隐忍的气,到底是几把邪火凑成一处,发作了。   就见邓三太太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花几上的一个瓷瓶,朝吴氏就冲了过去,“泼妇,我跟你拼了。”   邓三太太高举着花瓶,就朝吴氏头上砸去的。   只是吴氏那里能傻站着给砸的,吴氏就先将手上的鸡毛掸子摔邓三太太脸上了,趁邓三太太一顿的功夫,埋头就往邓三太太身上撞了过去。   邓三太太被吴氏撞得仰面跌倒在地,花瓶亦摔了个四分五裂。   吴氏也是不依不饶的主,见邓三太太敢冒犯她,挽起衣袖就要上前去还要教训的。   没想,邓三太太今日也是气红了眼,豁出去都不顾死活了的,抓起地上的瓷片就朝近前来的吴氏脸上戳去。   吴氏大吃一惊忙躲,脸是躲开了,头发却不能了,生生被瓷片连皮刮了去一层,但瓷片也被发髻一时缠紧了,拿不出来了。   邓三太太见状,就干脆丢开了瓷片,上手就撕,张嘴就咬,把梅子青的彪悍泼皮都照搬了来。   吴氏倒在地上,被邓三太太撕咬得只剩下喊救命的功夫了。   一旁的邓老太太和邓三太太她大哥,哭着喊着劝说着,好不容易才将邓三太太从吴氏身上扒开。   邓三太太自然也没了齐整的模样,但到底比吴氏一身伤的强。   罢了,邓三太太借着这股威风,道:“吴氏上不孝公婆,下不敬丈夫,不说邓家,世间皆不能容。大哥即刻写休书,写休书,让她滚出邓家去。”   吴氏到底是积威不浅,邓三太太她大哥那里敢的,怯怯缩缩,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半天不动。   见状,邓三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大啐了她大哥一口,“窝囊废的玩意儿,你自己就罢了,还眼睁睁地看着妈也跟着你受着刁妇罪。你这样不敬不孝的东西,还有何脸面做邓家的子孙。”   邓老太太心里虽也怨儿子窝囊,但到底是自己辛苦拉扯大的人,不忍心他为难的,便泪流满面地劝邓三太太,只道吴氏虽霸道,但到底为邓家生儿育女了。她一个老太婆也没几年活头了,只盼邓三太太她大哥日后争气就是了。   邓三太太她大哥顿时愧疚难当地掩面大哭了起来。   听了这些,邓三太太还能说什么,只对吴氏道:“今日看在妈的份上,我饶过你一回,日后你再敢蛮横霸道,敢不敬不孝的,我再不饶你的。”   邓三太太的悍劲儿,这时是镇住了吴氏的,所以吴氏没有不答应的。   大闹过这一场后,邓家上下没有人敢再给邓三太太脸色瞧了的,邓三太太总算有几天舒心日子过了。   只是邓三太太也知道的,在邓家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找到丈夫才是正经的。   然,想起前番之种种,邓三太太对花家上下无一不恨的,以对花老太最甚,想起便骂,“都是这不得好死的老虔婆,要不是她窃占了大房的东西,怎会好好就得场官司……”   邓三太太骂着骂着,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头了,暗道:“若果真有官司,怎么都过了这些日子了,也没见有衙役来家拿问我的?”   心内有了疑惑,邓三太太忙让他大哥出去打听的。   一打听回来,邓三太太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邓三太太是一时哭,又一时笑的,口里也直念佛,“好了,这下可好了,总算能让老爷他们回来了。”当时便让她大哥到花晋明的铺子去找人传话的。   只是分给花晋明的三间铺子皆关门大吉了。   邓三太太又让她大哥到所属花晋明的珠田去找,可那里看守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的。   这下邓三太太也不知还能到那里去找家人,一时便也心灰意冷了。   也是正好赶上的事儿,花如香不知从那里打发了她的奶妈来向邓三太太求救的。   花如香的奶妈夫家姓赵,这日一听说赵嬷嬷求见,槁木一般的邓三太太登时便活了过来,忙叫快让进来的。   只是不待邓三太太问话,那赵嬷嬷便忙不迭地跪下,央告了,“求太太赶紧救三小姐的,不然迟了,三小姐的一生便误了。”   邓三太太忙问缘故。   原来当日花老太和花晋明狼狈而逃,一路逃进了凭祥州,眼看就要到了越国去了这才打住。   只是那里是两国交界之地到底荒凉,只京人在那里以海为生,以渔为业的。   花晋明为能在那得一立足之地,竟然答应将花如香许配给京人首领。   那首领年纪虽不大,但到底妻妾不少了,凭你花如香如何年轻貌美,嫁去也不能和人做正头夫妻的。   花如香知道了那里能愿意的,这才悄悄打发了自己奶妈回来向邓三太太求援。   邓三太太知道这些后,自然也是不能答应,当日便求她大哥跟赵嬷嬷去阻止这门亲事,二则也好告诉花晋明他们,家里并未得什么官司,让他们赶紧回来的。   可就是邓三太太她大哥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误了日子。   只是花如香性子倔,抵死不从,行礼头一日便碰礁石上了,还好救治及时,人没事。   但事后凭花晋明百般赔小心,赔不是的,京人也不敢再要花如香了。   就在花晋明要把花如香打死时,邓三太太她大哥赶来了,又将家里的事儿一说,花晋明先大喜,后又大怒,一时就顾不上花如香了。   而花老太因前番就有痰迷之症的兆头,这些日子又是一路奔波劳顿,失于调养,便现了中风的征候,半边身子不灵便的。   听闻这消息后,花老太口齿不清道:“还能有谁的,当日必定是大房二房他们的诡计。走,今儿就回去,回去你便上书刘大人,让他上报朝廷,就说我们家已分家,大房空有进贡的资格,却再无培养上等珍珠的能耐,望朝廷重新钦定进贡之家。”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五)   花晋明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又是一番风风火火的回程。   回到合浦,花晋明凭了一处院子安顿好家人,便找人来写下文书,再斟酌着备上厚礼,事还不少的。   邓三太太听说丈夫女儿回来了,立马便赶去看望的。   只是再见花如香,就是邓三太太这做母亲的,都快认不出女儿来了。   就见花如香额上的伤已结痂,可就是好了也留下个疤痕,终究是破相了,这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是好。   也不知是否是因死过一回了,花如香往日的神采荡然无存,邓三太太搂着女儿痛哭,花如香也只木木地随她去。   “怎么成的这样?”邓三太太太问花如香服侍的人。   起先他们还不敢说,到底是赵嬷嬷说了,“是大奶奶跟老太太说,若是想在京人中立足,做亲联姻最好。老太太听了便让老爷做主将小姐许给当地的蛮族。”   不等赵嬷嬷说完,邓三太太便飞一般地出去了,“梅子青我要你的命。”   梅子青如今不比往日了,是当家奶奶了,且还身怀子嗣,是家里头等的金贵人,所以方才花如香身边的人才这般忌惮。   待邓三太太到来时,梅子青正歪在榻上吃燕窝的。   见邓三太太满面晦气而来,梅子青连眉眼都不抬的,道:“媳妇身有不便,礼数不周,望太太见谅。”   邓三太太原就是一头怒火,再听梅子青敢这般轻慢她,最后那点子忍耐便没了,冲过去拽住梅子青的衣襟就往地上摔的。   梅子青这些时日仗着有孕,就是花老太都要让她几分的,被奉承惯了,没想到还有人敢对她动手,所以一时不防就被邓三太太摔了个仰面朝天的,惊得半日回不过神来。   自然梅子青屋里服侍的人也不是死的,见梅子青挨打了,都上前去拉邓三太太的。   好不容易把邓三太太给拉起来,邓三太太见手够不着了,就改用脚的,那是又是踢又是踹的。   梅子青的肚子生受了好几脚。   起先还没感觉,少时梅子青就觉小腹坠胀的,只是她那里顾得上这些,也不起来了干脆躺地上耍泼打滚,要把花老太和花晋明都闹来瞧的。   只是这一通闹腾后,让梅子青觉着腹痛越发了。   少时,有人便见梅子青裙子上,慢慢溢出红来。   “不好了,见红了。救命,大夫,快请大夫。”梅子青的奶妈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地跑出去了。   邓三太太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初时她也吓了一跳的,但随后想起自己女儿来,她又朝梅子青啐了一口,“活该的报应。”说罢,便回花如香屋里去,也不去管梅子青的死活。   也是素日里梅子青要强,身子骨也壮,一剂安胎药下去还有用的,这才保住了身子。   只是到瓜熟蒂落前,梅子青都不得再下地了,要小心养着的。   而花晋明在听说事出是因的邓三太太,立马就过来拿问的。   花老太更是连身子都不保重了,大呼小叫地要花晋明休了邓三太太。   邓三太太越性不管不顾了的,当面指着花晋明就骂的,“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有胆你只管休,不过是一拍两散的事儿。你我夫妻这些年,你做下的那些事儿,便别指望我还能守口如瓶的。只要我张张嘴往外头一说,花晋明你就是不吃官司,族中家法侍候那是轻的,革除族籍才有你受的。”   花晋明登时被邓三太太逼退了几步,气势自然就弱了,最后只强作脸面教训邓三太太几句,便草草了事了。   梅子青见花晋明不过是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了。   别说什么休弃了邓三太太,反而让邓三太太又堂而皇之地回家来了,还重掌家中大权了。梅子青那里肯依的,便伙同花景贵生母褚姨娘一道,在花老太面前卖弄是非的。   没想花老太也是一改先前的做派,只让她们都安分的,又说让梅子青安心养胎,只要她能得个儿子,日后邓三太太也要看她脸色过日子的。罢了,那老虔婆就丢开不管了。   花晋明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如今都这般忌讳走漏了风声的?不少人心里都生了疑惑。   经此一回,三房家中的风波便暂且消停了,花晋明也写好了文书,备上大礼直往县衙去了。   那知县平日里就没少得花晋明的好处,今日再得厚礼,自然没有不帮忙的,便亲同花晋明往州里去找知州。   廉州的知州得了好处,当下行文也不通过其上峰,直接呈文给他的座师上报了。   待到户部批文回复到时,日子也快入了秋。   户部议定,不但夺了花羡鱼他们家的进贡资格,还让广州布政使欧尚龙定夺重选贡珠之家。   这告示一颁布,花羡鱼一家如遭晴天霹雳,花景途因急痛攻心,当场呕出一口浓血来。   而花晋明亦傻眼了。   因花晋明以为只要上报奏请,进贡的差事应该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所以他才不惜钱财给州里县里送礼。   没想如今却得个万人同争的局面。   可不是,上边只说重选进贡的资格,没说只限他们花家的,当然是凡家中采养珍珠的都有资格了。   花晋明忙上门去找知县州府,却只得了一句,“本县只负责上报,上头如何定夺,那里是本县所能左右的。”便推干净了。   这下花晋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同花羡鱼他们家比起,他花晋明不过是钱财上的损失,而花羡鱼他们家是不但把族中传下的差事给丢了,家里的脊梁骨花景途又病倒了,真是祸不单行的。   幸得康敏是个有手段,这才镇住了家中胆敢蠢蠢欲动的。   花渊鱼忙去将朱大夫请了来。   朱大夫诊过脉息后,道:“不过是急痛所致的痰迷,也亏得当时将淤积之气血吐出,这才通畅了。”   楚氏在旁,只问:“你只说怕不怕。”   朱大夫回道:“不妨了。”罢了,写下一剂开窍守灵的方子便走了。   花景途一剂药调服下去,果然好些了。   只是午后,花景怀带着牛方元从县里来,花景途这才知道,原来是花晋明在背后捣的鬼,一时病又有了反复。   牛方元道:“早知今日,当时便不该念及同出一脉脉的情分放过他,只管让他小厮报官去,除了这祸害才好的。”   花景怀虽也气花晋明的,但进贡的差事重定人家,那他家亦有机会的,所以不过说了句,“他这样损人不利己,到底想做什么?”便罢了。   想要同争进贡的资格,自然得有上好的珍珠与别家拼比的。   这些倒是不难,像花家这样多少年的珠户了,谁手上都藏有些珍珠,这些珍珠就怕宫里的都不能比的,只是量极少罢了。   所以比珍珠他们家是不怕的,只顾及着资格定下后,拿什么进贡的。   别一时贪图这进贡的差事,实则虚有其表,得了欺君之罪的。   花景怀也是想细想透了这些,这才拉着牛方元来找花景途商议对策的。   花景途一时下不得床,歪在床上,听着。   也是午时吃了一剂药,又睡了半天,花景途才得了精神听花景怀和牛方元说了这半天的话。   听罢,花景途道:“事到如今还有谁能给你珍珠的?也只有海里了。野生的珍珠虽不甚圆润工整,独品质难得。也只有让人到海里去碰碰运气罢了。”   花景怀觉着也只有此法了,也不留饭便辞了家去。   只是花景怀才走,花氏宗族里、康家、傅家和崔家都来人问的。   等把这些人都打发回去了,这日饭点便迟了。   因着康敏要侍疾,便让花羡鱼他们几个陪着楚氏用饭的。   康敏让厨房备好的清炖了海鸭子汤,还有香煎马鲛鱼、梅菜扣肉等好几样可口的菜馔,只是众人都没甚胃口用的。   饭桌上一股闷闷郁郁之气的。   花羡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米粒,不住地想着前世到底有没这事儿的,还是那时她太过没心没肺的,错过了也不知的。   可不论花羡鱼回想几遍,都只记得前世三房把家产占去了大半,花景途无奈,只得典当康敏的嫁妆筹措银子,重整旗鼓才有后来他们家的富贾。   正出神时,就见有人夹了一块腊味到花羡鱼碗里。   花羡鱼抬头,却迎上韩束的目光,花羡鱼刚要说他,猛地想起,“前世虽没见过将军府和欧家有往来的,可官场之上的事儿,谁又说得清楚的。到底是同朝为官的人,许韩家同藩台大人家真有些交情,也未可知的。”   于是花羡鱼问韩束道:“你们家可识得我们这里的布政使?”   韩束怔了须臾,又想了一会子,道:“说来也算不上是识得的,只是欧大人初时曾任苏州织造,其公子和我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花羡鱼一听心中暗道:“果然。”后又对韩束道:“那如今你登门拜访,也算不得冒昧唐突吧。”   韩束点头,“自然。”   那边花渊鱼一听饭也不吃,放下筷箸道:“那正好,总算是找到一处能说上话的。德谨能否选一日登门,不敢求能说服欧大人将进贡的差事归还我家,能打听些内情也是好的。”   花羡鱼道:“我也是这话。”   韩束想了想,便答应了。   儿女们商议得热闹,花景途和康敏听说后却依旧不能乐观,就算同欧尚龙答得上话了,也不见得中用的。   但花景途到底还是让韩束跑了一趟广州。   然,韩束这趟被寄以重托之行,似乎并未给花羡鱼他们家带来什么好消息。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六)   因欧尚龙独子竟然重病了,韩束并未能见着欧公子。   “……听他们家人说,欧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症候竟也没人说得清楚,自然便医药无用了。他们家早先把后事都已准备妥当的,可知是多凶险的。”韩束一口气说这,才有功夫灌了一盏茶,润润嗓子的。   可众人听到这,不禁都越发灰心了。   就听韩束又道:“也就年后,不知他们家那里得一海上方,说是包治疑难杂症的。他们家也是算计着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地配了一料,可没曾想不配也罢,竟是十分费事的。光听说预备辅药便繁絮得很了,头一个就要紫河车的,不但要头胎的,还得是生男者的才为佳。”   康敏听了诧异道:“这别人如何能给的。胞衣外传,儿必不育的。”   顾妈在旁亦点头,“可不是。但那些个做收生的最是贪图厚利的,无不百般从人家里偷渡而出,不然这世上如何能有这药的。”   康敏听了点点头。   韩束又道:“不但要这个,还要千年成人形的鲜人参,鸟兽般大小的山精,千年老松根上的茯苓胆。”   花渊鱼不禁感叹,道:“哎哟喂,这些非一个巧字便能有的。”   韩束摇摇头,道:“这些还不是最难得的,有银子必定有卖处的,最要紧的是主药,就一个老珍珠,便没处找去了。”   众人一听越发不解了,“我们这地方别的没有,还能没珍珠的?”   韩束道:“这老珍珠要非同一般的,只老墓古坟里妆裹的才是。”   楚氏听了忙连声念佛,“挖人祖坟的事儿,如何使得。”   “可不是。真是阿弥陀佛的事儿。”韩束又道:“除了那些,还要磨盘大小的太岁。”   众人越发惊奇了,“太岁头上动土皆使不得,还要吃!这怎么能成的?”   楚氏一连迭声道:“这那里是什么海上方,坑死人的。”   韩束却道:“可不尽然。幸得当初留下这方子的人说,没这些个着实难得的,旁的年份短些的也能将就,只是到底效力不如按原方配的好。他们家便买了头胎的紫河车,年份长的老参、何首乌、茯苓胆这些好弄到手的,老珍珠便拿桂圆大小的南珠代替了。”   “阿弥陀佛。”楚氏念了一声佛,“桂圆大小的珠子,在海里也需得养个二十多三十年的,年头也不算浅了。”   “而太岁他们家是不敢动的,也就改换了灵芝。就这么配了一料,吃了果然有些起色了。”韩束林林总总的又说了许多,花羡鱼却听得不耐烦了,对韩束道:“让你去打听的事儿一句没有,尽说这些个不相干的。”   花景途却道:“你这急性子多少早晚才能改,束哥儿不是个没边际的,你且听他说下去就是了。”   花羡鱼一时也就不说话了。   韩束看了看花羡鱼,也不恼反笑道:“按说这些药都不难得了,都配了药吃,欧公子的病只差时日就有望可痊愈的。可就在这时候却出了岔子,药凑不齐了,不能配药了。”   楚氏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错了?”   韩束道:“可不就是户部忽然要重选贡珠之家的事儿。”   花渊鱼想了想,也问道:“这事儿只我们这样的人家才要紧,同欧公子什么相干的?”   康敏道:“没珍珠了,他如何能配药的。”   韩束立时笑道:“就是这话。这新采的珍珠到底不及那古坟里的老珠,所以凭你在海里养了多少年的,配药丸时量也必定要大多了去的。若是前番之时,不说大如桂圆的,就是比这大的,也还有人卖的。可如今告示一贴,众珠农珠户都将这样的好珍珠藏起了,以期那日比珠拔得头筹,取得进贡资格的。”   “那欧公子怎么办?这可是救他性命的药。”花玄鱼道。   韩束也不明说,只一摊手,笑道:“是呀,该怎么办才好的?”   花景途听了半日,也想了半日,一时恍然,笑道:“束哥儿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   韩束这才道:“就是表叔想的那样。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罢了,就见他在花景途耳边一阵咕哝,“只要那日表叔如此这般……”   众人自然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的,皆竖着耳朵去听,却只得只字片语的,越发不明白了。   待韩束说完,花景途又思忖的半晌,道:“这法子是可一试。只是我们家珠田里的珍珠都剩些良莠不齐的了,就是再得了进贡的差事,只怕也……”说着,花景途又迟疑了。   韩束却又笑道:“只要夺回差事,还怕没人上赶着送珍珠我们家进贡的。那时,就他们三房一家就必定是跑在头里的一个。”   花景途细细一想,果然是道理,便再去了忧心几分。   花羡鱼看看父亲,又瞧瞧韩束的,全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但见韩束忽然向她眨眨眼,花羡鱼回他一瞪,让韩束不禁笑了起来。   少时,韩束便挨了过来,偷偷塞给花羡鱼一件拿帕子包裹的东西,悄声道:“这是我在广州买的,妹妹只管拿去使。”   花羡鱼原是不要的,只是韩束又走开了,花羡鱼便不好声张了。   待大伙都散了,花羡鱼回去一看,原来是个样子十分小巧精致的西洋珐琅手柄镜子。   镜子正面是纤毫毕现的玻璃镜面,背后是一个手拿弓箭,两肋生羽翅的赤身裸体小男孩。   花羡鱼记得这小孩是外国的神,叫丘什么的,司风情月债,管女怨男痴的。   想罢,花羡鱼不禁脸上染红。   就不知韩束知不知道这外国的典故。   若是韩束是知道的,还送这东西来,又是什么意思的?   还是想学那些个野史外传,尽在一些小巧玩意儿上弄心思,以求得书中所写的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若是如此,他韩束这是拿她花羡鱼当什么人了?   想到这,花羡鱼不禁脸上发白,拿起镜子便要往外去的,只是才门口又刹住了脚步,暗道:“外婆说我性子又急又直的,这般莽撞撞地过去,怕是又要被我闹起一场事端来的。不如凡事缓一日再去,刹一刹我的性子也好。”所以花羡鱼未眼下便发作了。   没想过了一日,听说傅老爷子得了风寒,花景途有心要去请安的,只是自己也没好利索的,只得让韩束和花渊鱼代为前去问候的。   花羡鱼到园子里去陪楚氏用了午饭后,一时见园中秋高气爽,便没跟花玄鱼一道回去午睡,留在园里走走消食。   倒是恰逢韩束回来,正要去给楚氏问安回话的。   原来韩束和花渊鱼去见过傅老爷子后,傅家留他们饭,用过午饭后,花渊鱼要回族学去,韩束便自己回来了。   一进园子,韩束就觉园里鸦雀无声的,再掏出金表来一看,自言自语道:“难怪,这早晚的,都在歇中觉的才是。”才要转身回房,就听荷池里传来声响。   韩束循声走过去,只见花羡鱼在摘莲蓬。韩束赶紧道:“羡鱼妹妹小心。”   乍然传来人声,花羡鱼还真吓了一跳,险些摔池子里去,待又站住了回头见是韩束,不禁又来一股子气,道:“和你不相干。”   韩束忙道:“也是我该死,猛地出声吓着妹妹了。”   见韩束过来,而那小镜子又恰好带在身上,花羡鱼莲蓬也不摘了,拿出镜子便塞还给韩束的,“还你。”   韩束看着手里的镜子,道:“怎么了?可是妹妹不喜欢这样的?”   花羡鱼道:“韩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东西我却是万万不能受的。”   韩束急问道:“怎么就不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韩束还不解世故的,花羡鱼不禁又气又急的,性子就又上来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公子是才子,我却不敢当佳人之名,更不配和韩公子闹出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佳事来。以韩公子的才华,家中的门第,多少别的姑娘找不得,何苦偏来招惹我。我落个与人私相授受,不清不白的名声,你又有什么好处的?”   韩束听了只觉是天大的冤枉,一时也是急了,嗓音便高了,还指天为誓道:“我要是有那该死的心思,立时遭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花羡鱼一听韩束起这般重的誓,也是吓了一跳,不禁过来踮起脚拿手掩住韩束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你说不是便不是了,何苦赌咒发誓的,咒自己不好。”   韩束也是急的,就见他整张脸面带颈脖都通红连片了。   缓了一口气,韩束从自己嘴上执过花羡鱼的手,轻声道:“我虽是那样人家出来的,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苦处。当面冷暖,转面炎凉的事儿,我从小不知经过了多少。只到了你们家,见了妹妹,我才知道什么叫真心实意。我亦是知道的,妹妹曾全心全意地待我好,却因我百般顾及不敢表白,这才伤了妹妹的心,从此远着我了。”说着,自己便掉下泪来。   听韩束这般再无顾忌地敞露坦白,花羡鱼因又想起前世今生多少感慨的,一时难禁也潸然泪下了。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七)   韩束见花羡鱼哭了,忙要找帕子的,没想今日并未带身上,只得拿衫袖给花羡鱼拭泪的。   花羡鱼忙拨开他,道:“起开,我自己来。”   韩束只得罢了,又道:“妹妹今日着实是冤枉了我,又真真是伤了我的心。只是细细一想妹妹所说,的确也有我思虑不周之处。我送妹妹东西,真不敢有那些风流的心思,只道能哄妹妹开一开心,便能又同我和好了。我也不敢求妹妹还同旧年那般待我如旧,只盼……只盼……别不理我就成了。”   话到这份上,让花羡鱼如何还能狠心对韩束冷心冷眼的。   拭干脸上的泪,花羡鱼抽回自己的手,由心而发道:“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   韩束却笑了,又伸手牵过花羡鱼的手来,再也不放的。   也是这时候,从他们身后传来笑声,“总算是好了。瞧你们闹出这动静的,让老太太都不能安生歇中觉了。”   听闻,花羡鱼和韩束忙转身,就见楚氏身边的廖嬷嬷过来了。   寥嬷嬷一手拉着韩束,一手拉着花羡鱼,“走,赶紧到老太太跟前去说明,让她老人家也好安心的。”   花羡鱼和韩束随寥嬷嬷进了上房,就见楚氏坐当中的榻上。   也是才起的功夫,楚氏并未有齐整的装扮,见花羡鱼和韩束进来,便忙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能有什么可恼的,都吵翻天了,真是越大越回去了不成。”   寥嬷嬷笑道:“没事了,我到时韩小相公正给我们小姐赔不是的。这不,又好了。”   楚氏招手让花羡鱼和韩束过来,一人坐她一边的,不时看看花羡鱼,又看看韩束的,罢了,又一手抓一个地拿过他们的手,放一处的,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都多大的人,还吵嘴的,小心生分了。”   楚氏的心思最是浅显的,她这一动,就没人不知道她的意思了。   韩束到底还年轻了,脸上不禁飘红了,暗暗地又抓紧了花羡鱼的手。   只花羡鱼是经历过了的,不敢有这非分之想的,只低了头便不再做声了。   康敏仍按素日楚氏起身的时辰,给楚氏立规矩来了。   只是楚氏忧心儿子的身子,便打发康敏赶紧回去侍疾,只说有花羡鱼和韩束陪她就好了。   康敏是什么人,可也是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的,一进屋里便察觉不对了,只是一时半会的,她也不好多问的,便要走。   韩束见康敏辞了,忙道:“婶婶,表叔可醒了?我可方便去回话的。”   康敏道:“醒了,过一会子还要吃药的。可是去傅家给先生请安的话?”   韩束道:“正是。怕表叔一直记挂着。”   康敏道:“他老人家可好些了?”   韩束道:“瞧着已不妨了,大夫也说是偶感的风凉,只要小心保暖,吃食上清淡些,连药也是不用吃的。”   康敏点点头,“那便好。”   说着,韩束便要同康敏一并出去的,只是才走两步又回头对花羡鱼道: “这些个莲米妹妹都别动,剥这东西最伤指甲的。”罢了,又将自己原先剥好的莲子端到楚氏和花羡鱼面前,“这是我方才自己剥的,没经任何人的手,干干净净的,姨祖母和妹妹先用着,等我回来再剥。”   楚氏只一个劲儿的笑,“好,我们都不动,只等你回来再剥与我们吃的。你快去吧。”   康敏冷眼瞧了这半日,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声张罢了。   回去的路上,康敏悄悄打量起韩束来。   韩束今日因要出门去见客,到底不好太过素净的,所以外头一件艾绿的起花八团的排穗褂,里头是青白的箭袖,腰系攒珠的银带,可见他的心诚意洁。   再配上他姣好的容貌,韩束也是无一处不好的,比之傅泽明更是不差。   只是一想到韩束背后的将军府,康敏又不禁心道:“若是束哥儿能够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的。”   一来以门户之见,将军府不是他们花家能高攀的,二则就将军府,怕是只比傅泽明他本家更难缠的。   更别说日后韩束兼祧,到底是两房妻,韩束却只一个,两房人必定要争个高低,没个安生的。   这些康敏是如何知道的?   不用看别的,只一个秦夫人,康敏便知道不是个简单了的。   秦夫人是个什么人,康敏虽未亲眼所见所闻,但从秦夫人每回送来的年礼和韩束的份例,便能瞧出一二来了。   秦夫人除了是个谨小慎微的,还是个八面玲珑,不容旁人置疑她的。   每年送来的韩束的份例,是吃穿用度一概齐全的。   就是扇套、荷包、穗子、络子、鸾绦,这样随身的小物件也有,但一看便知是和别的衣物不同的,出自另外一人之手。   原先康敏也不在这上头留心,只当是另有一人专管韩束这些个小物件的。   可在花羡鱼大病一场,韩束巴巴地修书回南都问要人参后,那年送来的份例里头,除了那些个小物件,又多了鞋袜和一套贴身的衣物,是出自那个人的手。   随之秦夫人的书信里,便有说了,那些个东西都是韩束他表妹做的,让康敏嘱咐韩束小心穿戴,别糟蹋辜负了别人的用心。   就是亲姊妹,也没有给自家兄弟做这些个贴身衣物的,可这位表妹却一应俱全都做了。   可见秦夫人口中的这位韩束表妹,以后不会是韩束旁的什么人,韩束长房正妻非她莫属了。   借此再一回想,康敏这才警醒过来,原来秦夫人是早便借那些个小物件暗中提醒他们家了,别打韩束的主意。   而秦夫人这番话,明的是在说韩束,可细一想何尝也不是在敲打他们家的。   自打那回后,不管原先有没那心思的康敏,就越发丢开了。   也是后来见了傅泽明,康敏冷眼瞧着他是百般好,这才有了要给女儿做亲的心思。   如今再看,韩束才来他们家时,他待花羡鱼是如何的,不好说,但现下却是真上心了的。   而女儿花羡鱼初时是如何待韩束的,明眼人都知道的,只那时康敏只道花羡鱼年纪尚小,性子还未定下,这才未在意的。   果不其然的,只一年里女儿便变了样儿,远了韩束,如今花羡鱼对韩束是个什么心思,也是不好说的。   但既然将军府没那意思,他们花家也不好上赶着讨人嫌的,所以不论是韩束,还是花羡鱼,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若让这两人生出什么首尾来,一生的声名品行便尽毁了。   想罢,康敏不禁心头发紧,只觉心惊肉跳的,回到了前头院子,一时也未留心,只光顾着站门口出神的。   韩束唤了半日,“婶婶。”康敏才回过神来。   康敏再瞧了瞧韩束,暗道:“孩子们都是好的,只可惜都有缘无分了。”   也是康敏眼中的怜惜太过了,让韩束不解得很,道:“婶婶怎么了?”   “前个的鱼冻,可用了,吃得还惯?”康敏忙拿一事儿掩盖道。   韩束笑着点头道:“吃了,味美鲜香,和素日我在家吃的又有不同。”   康敏一面说,一面同韩束进上房去,“也好,我还只说你是吃不惯的,海鱼到底比别的要腥味重些。”   韩束道:“能吃的惯。”   这时,里屋的花景途说话了,“可是束哥儿来了?”   韩束忙答应了,康敏让他进去同花景途说话了。   待韩束同花景途说完话又去了,康敏这才遣人去叫鸿禧来。   鸿禧在楚氏身边服侍了也有些时候了,行止越发和当初的毛丫头金梭不同了,所以康敏只开个头,她便明白意思了,无不将午后的事儿细细说的。   听罢,康敏眉头锁得越发紧了。   当下康敏便想同花景途说起,花羡鱼和傅泽明的亲事儿,恨不得明日便定下,让花羡鱼和韩束都彻底死了那条心的。   只是康敏又一想,不说傅泽明如今有孝在身,就是他们家迫在眉睫的贡珠之争,都不该在这时候提起亲事来添乱的。   康敏这才不得不作罢,只稍候又让人叫了丽娘来,叮嘱道:“今日起,你一时半刻都不能离了二小姐身边。”   丽娘也是知道自己被买来是做什么使的,所以一听这话先怔了怔,但也不敢多问,回道:“是。”   再说,贡珠之争。   按珠农和珠户多年采养珍珠的经验知道,珍珠的采收以秋末、冬初,或早春为佳。   秋末的珍珠表面最是细腻,而冬初之时,因珠蚌已进入半休眠了,所以这时候的珍珠品质也是很好的。   但更多的人喜欢早春时采珠。   因采珠之时,便能顺手植珠核了,十分有利于珠蚌的伤口愈合和生长。   可今年,不少人家怕是都要提早采珠了。   欧公子病重,欧尚龙那里还能等到开春去的,所以比珠就定在了中秋前。   这日,花景途的身子也调养好了,在楚氏不舍中,取了家中珍藏的数目硕大的珍珠,携韩束和花渊鱼一道往广州去了。   康敏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几目珍珠是公公留给楚氏的最后念想。   因南珠可不止合浦一带有,象是高州府和雷州府,只要是环北部湾沿岸的,都有人养珍珠的,可见此番会有多少人来争的。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八)   花渊鱼是头一回到广州,少不得做一番东张西望的感叹。   花景途带着花渊鱼和韩束,在找客栈之时遇上了六叔公和花晋卿。   五叔公和花晋龙自然也碰上了,只是皆见了礼打了声招呼,便过去了。   六叔公和花晋卿带花景途他们三人,到他们父子现在所投恒源客栈住下了,皆道这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的。   花景怀比花景途早一日到,此时听说花景途就在恒源客栈,便带着花有鱼过来一会。   三家人才在客栈大堂坐下,就见花晋明带着花景贵从外头进来歇脚了。   其实花晋明自告示一出,便风风火火赶到广州来了。   花晋明他来这么早做什么的?   “他还能做什么的?”花景怀嗤之以鼻道,“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只可惜这回他真是碰上清明廉洁的青天大老爷了,人瞧不上他送的东西。”   韩束听了,默然了片刻,心里却比谁都清楚的。   不是欧尚龙瞧不上花晋明的东西,而是花晋明送错了东西。   欧尚龙如今只顾得上儿子的性命了,那里还想那些个生不带来,是不带去的金银俗物。   若是花晋明改送珍珠的,他韩束敢说,欧尚龙定来者不拒。   这事儿还真让韩束给猜准了。   方才花晋明正为此再得了个闭门羹吃的,心内正烦躁得紧,对花景贵道:“你可真打听清楚了?他家公子真朝不保夕了?那位和这回我们带了这么些个上好当归鹿茸,人家却连瞧都不瞧一眼的。难不成天下真有这般廉洁奉公的人?”   花晋明数日来得的气正无处可发的,才说毕,一抬头就见花景途他们几人聚一处,便过来了要寻人出气的。   六叔公和花晋卿虽在座,可花晋明却不敢招惹他们的,只花景途和花景怀等人是他的侄儿,孙儿辈的,不拿他们出气,还找谁去的。   众人就听花晋明上前指着花景途就骂,“下作没造化的种子,好好的祖宗事业丢在你手里了,你还有脸面来的。”   花景怀最是瞧不惯花晋明的,再者如今又分家了,便再无顾忌了,听了花晋明这般颠倒是非黑白的,站起来就同花晋明对嘴的,“我如今才知道,您老不该姓花,该是姓朱的。”   花晋明气得筋直爆的,脸面一转对上花景怀道:“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花景怀冷笑道:“哼,这怪得谁的,谁让您老老干猪八戒倒打一耙的事儿。到底是谁背地里败了祖宗传下来的事业,如今却还敢在这做贼的反倒喊抓贼的,谁自己心里清楚。”   “你……没凭没证的,你少冤枉好人。”花晋明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花景怀还要再说下去,就见花景途将手中的茶杯一掷。   登时茶杯被摔个粉碎,碎屑茶水飞溅,把花晋明和花景贵吓得直倒退的。   花景途铿锵道:“我,花景途,花锦堂之嫡长孙,在此立誓,从此与花晋明恩断义绝,从此生死再不相干。若违此誓言,便有如此茶碗。天地可鉴。”   说罢,花景途起身一甩衣袖,领着韩束和花渊鱼上楼回房去了。   六叔公和花晋卿有些不明就里,忙问缘故的。   花景怀那里还会帮着花晋明隐瞒的,就将他如何先下手为强偷采了珍珠,如何背地里做鬼,让花景途丢了进贡资格的事儿一概都说了个真切。   听罢,花晋卿冷哼一声,道:“花晋明,现下我以族长之名,告诉你,原先进贡的差事虽不是族中众人皆得益的,但在外头好歹都说是我们花氏宗族的。若是从此这番差事因你今日所为而落旁姓人手里了,那你便是我族千古的罪人。你也不要怨我开祠堂,合族公断于你了。”   花晋明登时背脊生凉,还要辩解的。   六叔公却起身了,道:“我们走,同这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没甚好说的。”   说毕,就领着花晋卿也楼上去了。   花景怀后起身,弹了弹溅在身上几点茶水珠儿,“我要是祖父,梦里便掐死你这不孝子孙了。”说着,也掷碎了茶碗,“我历来与大哥共进退的。既然大哥立了誓,今后和你再不相干的,我自然也不会与你再做亲戚,免得得个同流合污的罪名。尤违此誓,亦犹如此茶碗。”说罢,也走了。   留下花晋明和花景贵受堂中众商客指指点点,最后恼羞成怒而去。   八月初六,省内各珠户皆带上自家最是得意珍珠,齐聚布政使司衙门的。   花景途和花氏宗族的人到时,一番报名登记后,被引进了一处花园,只见里头来人已不少。   每人手中都有一小匣子,没有拿袋子的,只因将珍珠装袋子走动,袋子中的珍珠会相互摩擦,极易磨损了表层的珠光,是十分不可取的。   只看这一细节,便可知这里头是再无外行人的。   待花景途他们坐下,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见有人来了。   花景途看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的圆领袍,袍前是锦鸡的补子,可知这人便是欧尚龙了。   众人顿时皆礼拜高呼藩台大人。   只是这欧尚龙虽官威八面,到底难掩面上的焦虑和憔悴。   众人忙让出一条道来,欧尚龙往内上座,才要张嘴却扯动了嘴上的燎泡,不禁倒抽了气,“嘶”的一声。   花景途也是为人父母的,去年花羡鱼病的那一场,他何尝不是也这般着急上火,不得安宁的。   欧尚龙身边的人见他这般,忙端上广东独有的凉茶来。   欧尚龙呷了一口凉茶,口中发苦得紧,令他越发不耐烦了,道:“你们也是知道做什么来的,本司就闲话少说了。谁的好,谁的歹,凭你说得天花乱坠的,也没用。俗语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都别废话了,有真东西的,都摆出来,最是一目了然,谁都做不得假。”   说罢,众人皆小心打开手中的匣子。   一时间花园之中,登时珠光耀目,辉煌溢彩的。   众人齐声道:“请大人过目。”   欧尚龙这才站起身来一一去看众人所带来的珍珠,边看边道:“不错,不错,南珠果然是我朝之瑰宝。”   只是不待欧尚龙看过一半,就有人跑来就跪下,报道:“大人,不好了,公子的……病……病又犯了。”   欧尚龙一惊,几步上前道:“药丸可配好了?”   来人回道:“夫人已让人配了,谅是前日又得了半匣子的珍珠,如今也还是不够入药的。”   欧尚龙知道儿子原先的病才有些起色,一直用药丸吊着,才没再复发,如今再犯正是因买不到珍珠配药,断药之至。   只是欧尚龙回头看去,前些时日四处难得一见的好珍珠,如今满园皆是,让欧尚龙如何不动心的。   为了儿子,欧尚龙当下便求起众人来,“犬子病重,正缺一味长于二十年珍珠做药,望在座各位能卖我珍珠,救急。”   闻言,众人碍于欧尚龙的职务,到底不敢回绝的,故而皆作迟疑状,因一旦没了珍珠,还如何争进贡资格。   欧尚龙看众人都不做声,心内越发着急了,只他幕僚道:“这些人不过是怕卖了珍珠,失了资格,不如大人快快定出胜负,一旦有了结果,这些小人才有卖珍珠的心。”   欧尚龙也深以为是,说是定胜负,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定下的,总要有个服人的理儿。   就见欧尚龙在人群中,指着一家说此珠光泽不错,那里就有人说他们家的更好;这里才说这家的圆润,那里又看到更好。   一时间,越发没完没了了。   这时候,又有人来催了,说欧公子的病生死攸关了。   欧尚龙当下跌坐在地,再爬起时就见他两目倏然充血如同恶鬼一般。   也是走投无路了,欧尚龙心下便要行强横,硬夺他人的珍珠了,就听一角落里有人高声道:“我愿意奉上我家的珍珠,供公子配药救命。”   众人散开,欧尚龙就见人群之后,一人抱拳向他一揖,风度翩翩,儒雅非凡。   欧尚龙脚下一阵趔趄,过来抓住男人的手,“你果真愿意?”   男人又是一揖,再起身时,就见他尽数倒出匣中的珍珠,拿起匣子便砸向自己的珍珠,登时珍珠碎裂,再难复从前的模样。   男人以此表决心,欧尚龙自然感激,感怀。   “大人,救人要紧。”说罢,男人再作揖辞了,转身走了。   欧尚龙就听有人唤道:“景途,你……”   也是一时顾不上细问了,欧尚龙忙让人取来乳钵将碎珍珠一概乳了,又筛出细细的珍珠末来,让人飞快送回家去。   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有人来说,公子安稳了。   欧尚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来。   按说也该接着赏珠评珠了,只是欧尚龙却不再上前,令其属下代为过目,他只冷眼端坐在上吃茶。   待属下观看完毕,欧尚龙也未当场便定出个高低输赢来,便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欧尚龙回到家中,只见府里是人疲马倦,老母垂泪,妻妾难安的。   “如何了?”欧尚龙忙问道。   欧夫人道:“幸得及时送来珍珠末配了药,光儿吃了药,才得安稳睡了。”   欧尚龙吐了一口气,一连跌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欧太夫人瞧了一会子欧尚龙,拭拭泪问道:“昨天还是千金难买的珍珠,今儿你又是怎么得来的珍珠,可不是你一时情急了,硬夺了百姓的?”   殴大人不敢隐瞒,就见今日比珠之事给说了。   欧太夫人道:“那他岂不是失了资格?真是难得的义气肝胆,可惜了的。”   瓯大人道:“母亲勿用替他可惜的,儿子多给他些银子,权当补偿就是了。”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九)   欧太夫人却摇头道:“此话差矣。他若果真是贪图银子的,早些时候便拿珍珠来狮子大开口卖我们家了。何必在这紧要关头放弃了进贡的差事,功亏一篑。你莫要拿那些个金玉的俗物,以势凌人,寒了人心。日后危难时想再有人帮我们,就不能够了。”   欧尚龙是至孝之人,故而听了欧太夫人的话,没有不恭顺着领了的,道:“是儿子思虑不周了。那按母亲所说,该如何才是妥当?”   欧太夫人也没有当下就拿了主意,只道:“查清楚到底何人,再做定论也不迟。”   欧尚龙早已让人去查,所以现下再吩咐下去只半刻钟的功夫,管家便来回话了。   “此人叫花景途,廉州合浦人士,原先钦定的御用之珠正是他们家的。”管家道。   欧尚龙道:“按说,好好的,户部没道理会驳了他们家差事的,怎么忽然就看不上他们家了?”   管家回道:“回老爷,这是因春头时,他们分家了,花景途的叔父不服,有心要占这差事为己有,撺掇了他们地方上的知州和知县上书参的花景途,这才有了户部发回重选贡珠的事儿。”   欧夫人一听,立时便蛾眉倒蹙的,怒道:“我说怎么好好的来这么一出,闹得有银子也没处买南珠去,原来是这小人在捣鬼。”站其身后的一众欧尚龙的姬妾,无不应和的。   欧尚龙亦是大不悦的,因这廉州知州竟敢绕过他去呈文,视他这上司为无物。   管家又道:“回夫人,初初小的也不知道,如今查了方明白,原来这小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几次三番投帖求见的花晋明。”   欧尚龙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就那个以为有几个臭钱,想见谁便能见谁的没眼色东西。”   “说来更巧,明威将军府也和这花景途有亲,浙江都指挥使韩悼滑同他是两姨的表兄弟。”管家道。   欧夫人想了想,“我记得前些时日,好像就有明威将军府的小公子来找光儿的,只是那会子光儿那里能见人的。一转脸我竟浑忘了。”   管家道:“小的要说的就是这事儿。当日正是小的款待的小公子。小的把爷的事儿一说,那小公子没有不体谅,还说他表叔家别的没有,南珠还有些。前日得的那半匣子南珠就是小公子托人送来的,没要半个钱。还让小的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带句话,说是请体谅他只拿得出半匣子的,实在是不能再多给了,因着他表叔还要争一争进贡的差事,不能让祖宗传下的差事断在手里的。”   欧夫人听了实在感激的,“也实在是难为他们了的。”   欧太夫人点点头,当机立断道:“如此更好了。依我说,便将贡珠的差事还他花景途就是了。”   欧尚龙虽也感激花景途雪中送炭的,但没个说法,这徇私得也太过于打眼了,所以有些迟疑了,“母亲,这恐怕不妥,难以服众吧。”   欧太夫人道:“怎么不妥?”   欧尚龙道:“他们家这回拿出的珍珠,确非是最好的。”   欧太夫人端起茶盏,淡淡道:“他家的珍珠能救性命,如还不算是最好的,那便不能再有好的了。”   欧尚龙起先怔了怔,后才恍然大悟,“母亲说的是,装点头脸的玩意儿,如何能同救人性命的灵丹妙药可比的。”   欧太夫人点点头,“就是这理儿。”   欧尚龙往后靠了靠椅背,“也罢,差事给了就给了。只是那几个在暗地里作祟的狗玩意儿,却不能轻饶了。管家你这就拿我的帖子到按察使司去,让他们把廉州知州和合浦知县查办了。”   管家应了是,便退出去了。   “至于那个花晋明……”欧尚龙看向欧太夫人。   欧太夫人眉眼半阖,知道儿子早有心要扳倒他的上司了,于是道:“既然他这般喜欢钻营,那就给他条明道,让他往抚台大人那里去就是了。”   欧尚龙笑道:“母亲说得极是。”   翌日,布政使司粘贴告示,花景途果然再得进贡差事。   花景途当场喜极而泣。   只是如此出人意料的结果,自然有不少人有不服的,其中就以花晋明最为过激。   可布政使司只说,花景途的珍珠是救命的良药,当场救活了欧公子就是证据,不是他们那些个光是好看的珍珠能比的。   众人顿时无话可说了。   花晋明回了客栈,生生砸烂了人客栈一上房的。   花景贵见花晋明大动肝火,唯恐一会子自己也遭殃的,便忙劝道:“父亲息怒,这可使不得,这里到底不是我们自己家的。”   “什么使不得,我是没花景途的手段,狗面相似的把藩台大人暗中巴结好了,但砸一家两家客栈,我还应付得来。”花晋明一面说,一面又踹翻了人家的椅子。   花景贵一面躲闪,一面道:“儿子知道父亲心里不痛快。只是父亲想想,就算他花景途有能耐夺回进贡的差事又如何的,别忘了,他家可是没珍珠了的。也就是那几目还能拿得出手的,可也被他自己砸了搭送给藩台大人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了,他唯有另寻好的买来上贡,才能交差了。只是那家的珍珠能同我们家的比。要我说,不出三日,他花景途必定还得登门求父亲的,求您赏他珍珠进贡的。”   花晋明一听,猛然醒悟,一时便也住手了,道:“可不是。他花景途能再得差事又如何,不得还来求着我的。”   花景贵应道:“没错,就是父亲这话了。”   花晋明冷笑道:“正好,当日他花景途不是硬气得很,自诩嫡出嫡长,不屑和我同流合污,誓言断叔侄之情吗?还说同我生死再不相干的,你也听见了的。”   “是,没错。”花景贵道。   “事到如今,我倒要看他再拿什么脸面来登我的门,求我的珍珠。来了我正好拿他那句‘生死再不相干’摔回他脸上去。”花晋明哼了一声,心内又十分痛快道:“我们就等着看花景途的嘴脸吧。”   而这厢,在布政使司时,花景途和韩束、花渊鱼也是瞧见了众人的群情激奋,花景途到底还是悬心了。   韩束冷眼瞧着,心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便有些默然了。   花景途回到客栈,接受了众人一番恭贺后,韩束拿了个由头留花景途房中,同花景途商议道:“表叔,侄儿也知是僭越了,只是这话侄儿今日不说,就怕日后再生事端的。”   花景途心中正盘算着进贡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道:“束哥儿但说无妨。”   韩束便道:“侄儿只想问表叔,可否将进贡之利让出一半来?”   其实上贡珍珠是无偿的,只是一旦有了进贡的资格,内务府和户部才会买你的珍珠,所以后者才是得利的大头。   花景途闻言,回过神来,问道:“束哥儿这话怎么讲?”   韩束理了理思绪,又道:“当年表叔家的珍珠能成御用珍珠,除了是表叔家的珍珠无人能比外,也有是因先帝当年南巡时,金口玉言钦定之故,所以这数十年来,旁人皆不敢置喙。如今却不同了,万人同争,表叔独得其利。难免有人心中不平,背后捣鬼的。”   花景途点点头,道“今日衙门前形景,也是可见一斑了。我正愁日后多少眼睛盯着我们家的,哪怕只行错半分的,也再无立足之地了。”   韩束道:“就是表叔这话了。所以侄儿才要问,表叔可愿意让出一半的利来分与众人,只有都得了利才能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的。”   听罢,花景途默了默,思忖片刻后大叫道:“说得好,我怎就想不到的。分摊了利润,那时就是再有人想背后弄鬼,所伤的可不止我一家,引发众怒可是得不偿失的,自然就会有所顾忌的。”   花景途感慨,“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能思虑得这般周全。正好趁如今他们都在广州未曾离去,我这就写帖子,请他们一道共商进贡之事。”   见花景途能听他的劝谏,韩束十分高兴,在这事儿上自然没有不尽力的。   当日,多少来不及回去的珠户客商,就都收到了花景途下的帖子,都在疑惑的,“他们家进贡,和我们什么相干的,又能有什么可商议的?”   而花晋明和花景贵,也早便瞧见了花渊鱼在他们的客栈里忙进忙出地送帖子。   一时想要出门去逛逛的花晋明便回头了,对花景贵道:“可瞧见了?我还当他花景途能多少还要拿一两日的架子,没想到今日便按捺不住了,也是我高估了他。一会子你就在外间坐着,他们来找,你便说我身子不适安歇了,不好打扰,让他们在外等着,有什么事儿待我起身了再说。”   说罢,花晋明便往床上躺去,被褥一蒙,果然睡去了。   花晋明摆明了是安心要为难花景途的,所以这一觉,花晋明是放宽了心睡的。   先不说花晋明,只说众珠户客商都以为欧尚龙是花景途的靠山,虽心里不服,但到底不好就在广州的地界便给花景途难堪的,所以都来了。   众人被花景途请到了广州城中极富盛名的“广州第一家”酒楼。   因皆不明花景途的用意,少不得入座后相互询问的,只是没人知道花景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十)   见人来得也差不多了,花景途领着花渊鱼和韩束,于正席座上起身,端起酒杯便敬了众人一杯。   干杯后,花景途这才笑道:“也是花某孤陋寡闻了,昨日一见方知好珍珠可不止我们一家的。就说王员外的黑珍珠便是难得……”   花景途记性极好,逐一将众人的可取之处一一道来,让人在座的十分受用。   说罢,花景途这才道明用意,“……故而这进贡差事,花某不敢自专。”说着向众人一揖,“花某在此涎脸肯请诸位,能与花某一并献上珍珠,以便当今圣上能见我南珠百花齐放之兴盛。”   花景途这话一罢,就闻哗然纷起。   有人不敢置信,忙起身问道:“花兄之意,可是……愿意让我等共当这差事?”   花景途又抱拳,道:“正是。望诸位不要嫌弃分摊之后利薄了才好。”   顿时堂内是一片欢欣鼓舞,皆道:“那里的话。”   虽如此说,但到底也不能让所有人的珍珠都能入进贡之列,必然也是要分个高低优劣的。   之后,众人又是一番客套和恭维的话后,便说起日后该如何选贡珠,又该选哪家才公正的等条文章程,这样的事儿商议开了。   这些人也并非不识趣的,日后内务府和户部收购的份额他们也只占了一半,余下的全归花景途。   一概不出韩束之所料。   而欧尚龙听闻这消息后,笑道:“这花景途倒是个会做人的。”   待到掌灯时分,花晋明总算醒来了,一顿手脚伸展过后,花晋明顿觉神清气爽。   “阿贵。”花晋明喊了一声。   花景贵也是睡眼朦胧地从外间进来了。   花晋明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情十分之愉悦地问道:“他们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花景贵起先没想明白过来,便问道:“谁?”   花晋明将茶碗一放,“还能有谁,花景途。”   花景贵这才记起这遭来,忙回道:“他们没来。”   “没来?怎么会没来?”花晋明两眼一瞪道,“那白天的时候,花渊鱼是做什么来的?”   花景贵道:“好像是送帖子来了。”   花晋明把手一伸,“那帖子呢?”   花景贵又道:“没有。”   “怎么又没了?”花晋明问道。   “花渊鱼那小子就没给我,瞧见我就当没瞧见一般,就过去了。”花景贵说起这个,还一肚子气的。   花晋明切齿磨牙道:“好,好,好,我就看他们还能撑多久的。”   罢了,花晋明就带着花景贵到前头大堂用晚饭去了。   这二人用饭时,正当众珠户客商回来,客栈最是喧嚣热闹的时候。   花晋明和花景贵就听不时有人说,“依我看,还是陈员外说法子的才好,就该精准到目。随意添减数目,只一人胡为看似多一目不多,少一目不少的不大相干的,可若是人人效仿就不得了了。这可是要送进宫的东西,可马虎不得,小心砸了咱们南珠的招牌。”   不然就有人说,“像金珍珠黑珍珠这样少见的,不必评比,我没二话。但就只是一个外形略是奇特的珍珠也能入选,我便不服了。无核珍珠爱长成就长成怎样,多奇特的皆有。只是我们南珠历来以圆润硕大而著称,如若一味只贪求一个奇字,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云云等。   让花晋明和花景贵是越听越糊涂了,进贡的差事都落花景途手里,这些人怎么还在议论评比什么珍珠的事儿?   花晋明暗暗给花景贵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打听,自己便回房去了。   待花景贵从前头回来,将打听来的消息一说,花晋明登时两眼瞪大如铜铃,颤巍巍道:“你……你说……那花景途他……他……果然让出……一半的利来了?”   花景贵道:“没错,今儿大伙被请去,就是商议这事儿了。”   花晋明气得直骂道:“好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东西。他既然想博这名声,头一个怎么也得惠及族里和本家的,那有他这样巴巴地将好处送外人手里的。”   花景贵听了支支吾吾道:“听……听说族里每家都得了好处了,只我们家……还蒙在鼓里罢了。”   “什么?!好你个花景途,他这是故意排挤我呢。”花晋明直跳脚,“不孝的玩意儿,我可是他叔叔,他亲叔叔。”   花景贵道:“事到如今,就是我们上赶着把珍珠送去,大堂哥也不能要了,外头送多少来给他选的。父亲赶紧想个法子才好,不然众人皆露了脸,只我们家珍珠蒙尘了,日后还怎么让人信服的。”   花晋明一咬牙,一跺脚道:“我就不信他花景途果真敢把我给往外撵的。明日你带上珍珠,随我来。”   次日,待众珠户客商往约定之处去时,花晋明和花景贵便假意跟随混在其中,到了地方捡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便坐下了。   经昨日一日的商讨,众珠户客商已议定并成立了南珠商会,花景途被推为会长,所以今日的聚会,就由花景途主持。   就听花景途道:“既然我南珠商会已成立,在座诸位与会者,便是我商会头一届成员了。”   众人听了相互恭贺道喜的。   花景途又道:“常言‘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我们商会也不能没了规矩章程,一盘散沙的不成体统。”   底下顿时皆道:“没错,没个章程,瞧着都不像。”   花景途道:“在商言商,诚信是根本,所以今日我要说的头一样规矩,就是品行。日后但凡有品行不端者,以次充好者,就是献上龙珠来,商会也是不能要的。”   这话,又得众人附和。   随后花景途又陆续说了不少规矩,有象评选珍珠的规则,也有利润的分配法子等等,众人都无异议了,花景途让众人在归总成一纸的章程上,逐一签字画押,“日后若有人违背了,就照这章程办。”   花晋明觉着自己是样样妥当的,只要入了会他没道理争不来最大份额的,所以便想浑水摸鱼,随人流趁乱上前来签字画押入会的。   只是花晋明才上前拿起笔,就被花景怀瞥见了,道:“等等,方才会长说了,品行不端者不可入会,这位花氏同族你没听见吗?”   顿时花晋明就跳了起来,“你……你说我品行不端?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就不可入会。”   花景怀冷笑道:“果然要让我在这对证的?我倒是不怕家丑外扬的,就怕有些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要顾不上了。”   花渊鱼从外头进来道:“我怎么不记得父亲有请这位同族的?”   花晋明将笔一掷,气道:“什么狗屁商会,当我高兴入不成。”   这下可把在座的都骂了,众人给花晋明就是一顿狗血淋头的痛骂。   花晋明和花景贵自然是不敌的,灰头土脸地败退了。   回到客栈,花晋明越想越气,只道:“那花景途敢这般张狂,不过是以为得了布政使司这靠山了。我这就到按察使司去告状,一告他花景途行贿献贿,二告藩台贪赃枉法,渎职徇私。”   花晋明那里知道官场那里头的深浅,只凭这一股子火气便冲按察使司去击鼓告状了。   只是进了司里不待花晋明说话,他和花景贵就先得了一顿棍棒,被打出按察使司来。   花晋明他那里知道,民告官,如子弑父,按律必先得坐笞五十,而后再论。   欧尚龙听闻后,道:“真是蠢到没边儿的玩意儿。”   花晋明见投告无门,一时满腹冤屈无处诉的,在客栈大堂借酒浇愁,逢人便说自己冤屈的。   一日,花晋明总算得一人指点,说:“这地界又不是他们一手就能遮天了去的。别忘了藩台、臬台之上,还有抚台不是。”   花晋明顿觉眼前是豁然开朗。   至于花晋明如何钻营的巡抚,这里先按下不说,只说家里头。   因着花景途和花渊鱼、韩束都上广州去了,家里一时也没个男主子,就剩下一屋子的女眷到底不成。   傅老爷子便让傅泽明多到花羡鱼他们家去走动,以便有事能及时照应一二的。   现如今康敏最是乐意傅泽明来的,所以每每傅泽明到了,康敏便道:“老太太和我到底是长辈,泽明在我面前难免要拘谨些。说来,泽明也非外人,没的那么些个见外的规矩,让玄鱼和羡鱼都来陪着说话。”所以花羡鱼和花玄鱼时常作陪的。   这般有来有往的,傅泽明和花羡鱼、花玄鱼就越发亲厚了。   这日傅泽明又来了,说是傅老爷子偶的一提陈化得极好的普洱茶,令他送一饼过来。   楚氏先问候了傅老爷子和李师娘,便闲话开了。   康敏借一话头对花羡鱼道:“你们前些时日不是学了烹茶,今日正好考校了。把我的紫砂壶拿来,普洱和紫砂壶最是相得益彰。”   少时,就见顾妈将红泥小风炉端了进来,炉上的茶釜内正是泉水,待釜中泉水一开,花羡鱼执勺舀出水来汤壶。   罢了,又取茶刀,撬下出些许碎茶,投入紫砂壶中。   冲入第一遍水,稍等片刻,却倒出不用。   二次冲水盖上壶盖,静置片刻,这才是可饮用的茶汤。   花羡鱼举止虽不够流畅优雅,但贵在专注,倒没让水花四溅的,烫着自己也烫着人了,可见是用心了。   第一杯茶,花羡鱼敬给楚氏。   楚氏却笑道:“你傅哥哥是客,你该先端给他才是。”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十一)   花羡鱼捧着小茶托,给傅泽明送茶,“傅哥哥,请用茶。”   傅泽明谢过后,端起茶碗,先观其色,次闻其香,浅抿一口,细细品味。   不待傅泽明回味清楚,花羡鱼便等不及了,问道:“傅哥哥,如何?”   傅泽明见花羡鱼如此,不觉笑道:“也有是头一道茶汤的缘故,所以汤色到底不如三四道之后的好。但这茶汤茶香馥郁,入口生津,回韵之意倒是十足了。”   花羡鱼高兴道:“妈,你听,你听。傅哥哥可是吃惯了云南茶的人,他都说好了,我这下可算是学成了?”   康敏一面吃茶,一面笑骂道:“少偷偷支吾你傅哥哥帮你说好话的。”接着对傅泽明道,“你也少惯着她的。”   傅泽明像是被氤氲的茶气熏红了脸面,笑道:“这茶的确是好,我才说的。”   康敏呷了一口茶后,对花羡鱼又道:“依我一句公道话,就算是好,也是泽明带来的茶好,非你之功劳。”   于是花羡鱼跑楚氏身边道:“祖母最是公道,您说到底好不好?”   楚氏笑呵呵道:“都好,都好。”   众人都笑过一回,花玄鱼问道:“傅哥哥,听闻你们云南有一种叫打油茶的。”   傅泽明点点头,道:“那茶是从瑶人那里传出来的,吃不惯的拿比作药汤子也是有的,要是吃惯了,那是越吃越香的。”   “真的?”花羡鱼和花玄鱼一时也听出兴致来了,只让傅泽明赶紧说的。   “滇地潮气重,吃这样的茶,能驱寒气,健脾胃……”说到自己的故乡,傅泽明脸上那是少有的精彩焕发。   最后就连怎么做的打油茶,傅泽明都说得细细的,把花羡鱼也给馋得,直嚷着要吃。   康敏便笑道:“我们家是没有的,要不你跟你傅哥哥回云南吃去。”   这话听着像是康敏的玩笑话,可细一品,能听出多少味道来的。   傅泽明是又惊又喜的,一时手足无措,倒显出小儿女的情状来。   待到傅泽明要回了,康敏又独让花羡鱼去送。   此般种种,只差没明说了。   花羡鱼能体会母亲背后的良苦用意,她自己也清楚,日后傅泽明不比韩束差,且傅泽明除了他在云南的本家难缠些,余下的一概再清楚不过了。   再比之前世种种,不说康敏,就是花羡鱼也知傅泽明才会是今生最为稳妥之选。   然,心里清楚归清楚,到底事儿一到眼前,花羡鱼又踯躅游移了起来,心内到底还想再见一见那人的。   然不论花羡鱼如何为情所困,中秋到底是近了,只是还不见花景途他们三人回还。   康敏带花羡鱼姊妹三人进园子给楚氏请安,便同楚氏说起要打发个人到广州去的事儿了。   只是眼下才说,就听人来报说:“广州去的人回来了一个。”   祖孙婆媳几人一听没有不欢喜的,可细一想,怎么去广州只一人回来了?顿时又愁起了,难不成出什么事儿了?   康敏忖度少时,问道:“是谁回来了?”   婆子回道:“是老爷身边的广招。”   楚氏忙道:“赶紧让他来回话。”   广招也是年过而立的人,办事也稳妥,是花景途身边最指得上的人,如今却只他一人回来了,定是花景途有要紧的话带回来的。   广招一到上房门口便止住了步子,在外便打千儿问安了。   “你们老爷可是有什么话让你带回来的?”楚氏问道。   广招道:“回老太太,老爷说,他不负祖宗所托,进贡的差事得回来了。”   楚氏高呼一声,“祖宗保佑。”捂住胸口就是一顿喘气,罢了又哭了起来,但皆知她这是高兴的,一时也没有不陪着落泪的。   待娘儿们几个哭了一会子,都痛快了,康敏又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话?”   广招回道:“老爷在广州和本省各珠户商客成立的南珠商会,还被推为会长。正同各路珠户客商商议商会日后的行事章程,怕是不能回来过中秋了,打发小的回来报个平安,再来请老太太的一个示下,也瞧瞧太太和两位小姐都可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让他们在外只管安心事业,不必记挂我们的。”楚氏揩拭了两眼,又道:“你爷他们几个,可还缺点什么?”   广招又回道:“这一趟到底没想到会呆这般久,所以衣裳都没备几身,让太太多准备几身换洗的。”   康敏点头,道:“行了,知道了,你赶紧下去歇息吧。”   娘们儿几个欢欢喜喜地又说了一会子,便去给花景途他们打点衣物了。   花景途和花渊鱼还好,素日里都是康敏料理的,十分清楚,只韩束了。   康敏正愁不知韩束平日里都习惯什么装扮搭配的,就见花羡鱼一面直直就去开箱倒柜,一面还咕哝:“虽说是守制,但出门见客的,到底不能太素了。”   罢了,看花羡鱼就捡了青碧的遍地祥云褡护,黛紫遍撒蒂柿的贴里,素的圆领袍,最后是莲青的直身,最后是腰带、丝绦、汗巾、扇套、荷包、玉佩、鞋袜,这就是一套了。   中间花玄鱼捡了一件罩甲,花羡鱼还不要,说:“那个他不爱穿的,就是素日里习武,也不过是一件曳撒就罢了。”   花羡鱼这利索劲儿,可把康敏给暗暗惊着了。   待衣物都收拾妥当,都交给了广招。康敏少不得又要嘱咐广招一番的,“也知是应酬难免的,但到底你也要在旁劝着少吃酒。束哥儿和阿渊你也要仔细侍候的,他们到底年纪小,没经过外头的花花世界,一时开了眼,若是学了什么问柳寻花的风月毛病回来,我只拿你是问的。”   广招得话,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又往广州去了。   康敏这方打发人将消息往傅家送去。   傅老爷子听说花景途得回了差事,自然也是高兴的,备了贺礼又打发了傅泽明送过来。   傅泽明见过楚氏和康敏,难免又被楚氏拉着,欢天喜地地说了一阵。   等楚氏说乏了,康敏才得空问了傅泽明,“你们家中秋如何过?”   傅泽明道:“我有孝在身,不好过节,不过是略陪祖父祖母乐一乐便罢了。”   康敏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两家人一处过了也好。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都不是外人,没有不许一处过的道理。且我们家是有一处赏月的好去处,先生和师娘定会喜欢的。”   花玄鱼拍手称好,“两家人一块过,才热闹。”   傅泽明回家一说,傅老爷子觉着自己的儿孙都在外为官,也不好叫回来过节的,只三人过节的确是冷清了些,能两家凑一处过节也没甚不好的,便答应了。   于是中秋这日,康敏便将两家人都接到她陪嫁过来的一处田庄里了。   也是早预备好了的,入了夜就见屋外的敞院里月明灯彩,香烟氤氲的。   再看圆桌之上,各色果品月饼,十分齐全。   圆桌之旁,又设一香案,上头明镜香烛,亦陈列周全。   待长辈皆落座,康敏道:“今夜花好月圆,最是祈求好姻缘之时。阿玄、阿羡赶紧过来拜一拜。”   花羡鱼和花玄鱼不禁脸上飘红,携手至案前,焚香跪拜,闭目祈祷。   傅泽明看花玄鱼最是虔诚,只花羡鱼不时偷睁眼瞧她姐姐的,那淘气的样子,让人莞尔不住。   拜罢,花羡鱼和花玄鱼归席,傅泽明却不肯坐,执意要侍立着给众人暖酒斟茶的。   也知傅泽明有孝在身,不便享乐,便依了他。   赏月,无酒无令,着实没趣,于是众人便说要拧酒令儿。   康敏道:“这令简单,就是我们老太太也行得的。”回头就让人去取酒令公仔来。   独傅老爷子觉着这样还不足兴的,道:“今夜到底是中秋,行酒令亦要应景才好。依我说,不论酒令公仔转到谁,以中秋明月为题,不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那怕就是唱个歌谣,说个笑话也成的方为妙。说不出的人,罚一大海。”   楚氏听了也乐呵呵道:“正是的,这才应景。”   “一听就知道先生是有一肚子好令的,就先生先来。”康敏将一个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倒的大胖娃娃酒令给了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也兴致高了,没半分素日里的严谨,笑眯眯道:“都想好了吧,我要开始了。”说罢,用手一拧,大胖娃娃飞快转起。   一时众人拍手喊好的。   到酒令公仔越转越慢时,眼看就要停在花羡鱼面前了,花羡鱼耍赖着就要躲的。   傅老爷子笑道:“眼下你就是藏桌子底下去,该你的还是你。”   众人顿时大笑而起。   那酒令公仔险险地朝花玄鱼停住。   花羡鱼也不躲了,拿起酒杯就要先灌她姐姐的,“来,先吃了门杯再说个好的。”   花玄鱼吃了一杯酒,清清嗓子,唱道:“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花玄鱼一面唱,众人同她一齐哼的。   一曲儿歌唱罢,大伙皆喝彩,接着酒令公仔就再转起了,这回朝康敏停住了。   康敏说了个笑话,把大伙逗乐得只喊肚子疼。   凭花羡鱼祈祷告饶的,终于也轮到她一回了。   吃门杯酒时,花羡鱼便暗度,只求能过关莫要被罚酒就成。   于是花羡鱼念头一转也不管这世上有没人听过的,随手捡了两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以为简单通俗,又能搪塞过去的。    ☆、第七回 韩束献锦囊之计,傅泽明郎心有意(十二)   只是这两句才一出口,不说傅老爷子和傅泽明这样饱读诗书的,就是康敏都听出是新奇来了,“阿羡这两句倒是生得很的。”   花羡鱼这才记起,这是数年后柳依依的大作。   傅老爷子则口中不住反复念,越念越喜欢,道:“好句,好句。乍一看朴实无华,平淡无奇,可细一品意境是何等雄浑阔大,后一句‘天涯共此时’,由景入情,又是何等的浑然天成。不用满篇的金玉字眼堆砌之词,亦能成佳句,方见功力。没想到羡丫头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傅泽明自然也是惊艳不已的。   花羡鱼那里敢居功的,忙道:“真是羞煞死我了。这非我所作,不过是前番看书,偶得的两句,才顺口而出的。”   “就是偶得的,也是妹妹有这慧眼,不然为何世人都不知的,只你了。”傅泽明道。   傅泽明原以为只要花羡鱼不嫌弃他的落魄潦倒,他便知足了,那里还敢奢望花羡鱼能有同他谈词说赋,把酒吟诗的才情。   但今日之花羡鱼,让傅泽明觉着真是意外之喜的。   “好妹妹,你素日里还得了什么好句子,一并说了吧。”傅泽明道。   花羡鱼忙道:“我如何能同哥哥们比的,日日以诗书为伍,我不过是偶尔得的一句两句罢了,那里就真成你们这样的文人雅客了。我看还是继续行酒令的好,莫要辜负了这大好的月色才是。”   众人一笑,继续拧酒令,可傅泽明有心要听花羡鱼说的,总巴不得酒令停花羡鱼面前的。   也是不负傅泽明一心所系吧,总算又轮到花羡鱼了,傅泽明忙道:“往日是不知妹妹有这才学的,既然今日得知了,妹妹可不能再在成语俗话这样简单的上头说了,只限诗词歌赋的来接才是。”   康敏亦道:“没错,不能放过她。这个死丫头原来有这能耐的,可每每行酒令还一直扮猪吃老虎,在我们队伍里糊弄过去的。如今算起来,她躲过多少罚酒的。今儿是不能再让她蒙混过去了的。”   众人一阵大笑。   花羡鱼真是百口莫辩的。   花玄鱼拿起酒杯灌了花羡鱼一盏,“行了,赶紧说一个好的。”   花羡鱼刚想随便诌一个过去,就见傅泽明端来一大海,笑道:“妹妹可要想清楚了,若不是个好的,可要吃了这一大海的。”   花羡鱼四处躲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说个好的就是了。”花羡鱼只得搜肠刮肚的,所幸柳依依诗集留下的关于中秋和明月的诗词,还真不少。   花羡鱼便捡了首《折桂令中秋》,“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才一念罢,大伙都叫好。   傅泽明欣喜道:“果然好。”罢了,又问到底是那本书上的,谁人所作,寻根问底一番是难免的了。   花羡鱼只得一一推说记不清了,或说是看的书实在杂,就连是在自己家看到的,还是康家看过的,都记不清了。   被逼得急了,花羡鱼便杜撰一人名,把词记这名下,又或说康家藏书众多的事儿,把傅泽明给引开了。   但康家藏书不少确是实话,当初康老太太把大半个梁家的家当作了嫁妆的,书自然也在其中。   一听说康家藏书不少,傅泽明果然两眼发亮,顾不上问花羡鱼了,这才消停了。   但经此一番问答,花羡鱼却心头得一计来,心道:“若是将柳依依前世所作全部赋予旁人之名,公之于众,柳依依能不能再创新奇,我是不知的,但只要‘那日’她不能再一鸣惊人,便足以。”想罢,花羡鱼再无顾忌。   这夜也是都兴致高,楚氏等都闹得三更才睡,而花羡鱼和傅泽明他们几个小的,至四更才歇下。   起因是花羡鱼念的一首《床前明月光》,令傅泽明忆起幼年父母尚在之时,他们家亦是这般合家欢乐,无忧无虑,可转眼看如今,却是家破人亡,沦落天涯。   再思及至今自己一事无成,傅泽明不禁任凭悲恸作祟,蒙头吃起酒来。   酒意上了头,傅泽明越性取来竹笛,吹出呜呜咽咽的悠扬来,让人不禁肃然相对,默默听赏。   一曲罢,傅老爷子道:“虽可听,但悲恸之意靡靡,实在不振。多则伤身了,只今日便罢了,日后再不可的。”   傅泽明执笛在手,欠身领了教训道:“祖父教训得是。”   罢了,康敏起身道:“我们老太太乏了,看时候也不早了,先生、师娘也要歇息了吧。”   傅老爷子也觉困顿上头了,便点头说要歇了。   康敏便道:“阿玄、阿羡你们姊妹好生招呼泽明,我且安顿好先生他们便来。”   一将傅老爷子他们送走,花羡鱼过来道:“傅哥哥,我虽未经历过,但到底也能体会你能有多少旧时的悲凉积在心里,终究成病的,不如借此发散出来才好,所以你只管由心而来。”   傅泽明因花羡鱼的一番话,一时有了潸然之感。   花玄鱼端来了暖酒,道:“傅哥哥吃了这盅,暖暖身子再吹,。”   傅泽明一气连吃了三杯酒才作罢,让酒兴越发了。   笛声再传来,虽依旧难舍靡靡不振,但平和了不少。   再看天上明月,已是细雨渺渺,云遮月,却难挡傅泽明的意兴。   那夜多少早才安歇下的,傅泽明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酒后自己的狂态。   想罢,傅泽明急急起身洗漱,再去给长辈们晨省。   傅老爷子虽有怪罪傅泽明宿醉误时,但念及他不过偶尔一回,在李师娘的劝说中,只教训了几句便作罢了。   用罢早饭,傅泽明又到楚氏这边来,也才得了空问花羡鱼姊妹俩昨夜的事儿,“我昨夜可是失礼了?”   花羡鱼和花玄鱼噗嗤一笑,道:“傅哥哥可有别号了?若没有,我们倒有一号送你。”   傅泽明讪讪道:“妹妹们莫要再打趣我了。”   花羡鱼道:“非也。傅哥哥昨夜之举,让我想起‘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这四句来,所以我和姐姐觉着‘狂狷居士’四字做你的别号,再贴切不过了。”   傅泽明心下一惊,没想自己醉后竟原形毕露了,忙道:“可有惊吓到二位妹妹了?”   花玄鱼道:“那能的,倒是我们惊着你了,让你安歇还不依,非要簪花谱笛到天明的。”   说着,花羡鱼和花玄鱼又笑了一回。   傅泽明不免又是一阵讪然,只是再想花羡鱼的念的几句,也是他没听过的,便道:“这首妹妹为何只念半阙?”   花羡鱼道:“那半阙便有些杂话了,我一姑娘家不好说出口的。”罢了,让傅泽明伸出手来,在其掌心写着。   花羡鱼写一句,傅泽明念一句,“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罢了,傅泽明感慨道:“这词,非大隐于市的不羁狂士作不出来。”   花羡鱼听了却愣住了,心道:“柳依依那里有半分狂士的样儿了?”   傅泽明又道:“不瞒妹妹说,我曾经做大少爷之时,就这侮世慢俗的狂态做派。只如今我才知道那不过是轻狂,与这位狂士的御霜之志比起,着实可笑了。”   花羡鱼不禁又默然了,暗道:“这柳依依又那来的什么御霜之志?”   只是猛不防的,花羡鱼记起这词似乎正是柳依依为数年后的傅泽明所作。   那年傅泽明自持才学,持才傲物,不愿同朝中庸庸无为之辈苟同,傲霜而立,一气之下远离都中,赴任南都。   也是那时韩束才同傅泽明结识了,而柳依依听闻傅泽明的所作所为,大为赞赏,这词就那时的酧唱之作。   再看如今的傅泽明,想来也不过是他如今落难才掩了本性,狂狷孤傲才是他的真性情。   只是听傅泽明一句“非不羁狂士作不出来”,花羡鱼一时对柳依依起了疑心,“的确是,若没那样的体悟,如何做出这样狂浪之句来的?”   这厢花羡鱼沉思默默,远望别处的风景,那厢傅泽明含情脉脉,将她纳入眼中自成风景。   也是恍惚间,忽闻琴声绵长,有人低语轻唱,“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花羡鱼回头,见傅泽明坐于琴后,悬腕拨弦,琴声绕梁。   多少誓言真情在其中,都听出来的,唯独花羡鱼浑然不觉,一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大呼奇妙。   一曲罢,花羡鱼道:“这曲牌生得很,叫什么?”   傅泽明道:“《巫山一段云》。”   花羡鱼拍手称奇道:“正好,我这里有一首《上邪》,同傅哥哥这词是对得上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傅泽明听闻不觉心中狂喜,心道:“原来妹妹也是卿心如我心的。”   康敏扶着楚氏从正房出来,笑道:“难怪俗语说,‘女大不中留’的,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说得傅泽明脸面一阵红胀。   花羡鱼怔了怔,再品两人方才的词句,这才后知后觉,竟然同傅泽明誓言暗许了,不禁是又羞,又愧,又悔的。   傅老爷子一面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从屋里出来了,“也罢,既然他们都有意,待泽明孝期一出,便定下吧。”   一听这话,花羡鱼心中着实慌了,才要说话却又撞进傅泽明满是期许的眼中,一时又心中不忍,思思默默了起来。   待花羡鱼再回过神来,两家人已各留了信物,以做凭证的。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一)改错字   中秋过去,家中又复平静,只是花羡鱼手里又多了针黹的功课。   而说到女红针黹的活计,康敏首推就是严大嬷嬷,故而和傅家的亲事一说准了,康敏就将花羡鱼送康家去了。   让花羡鱼学针黹只是其一,既然同傅泽明的事儿定下了,也不好让这两人再亲密了,这才是康敏的顾虑。   纵然依旧不耐烦这些穿针引线的事儿,可这一世花羡鱼到底还是耐下心来学了。   就在花羡鱼将自己两手扎得千疮百孔之时,韩束他们终于回来了。   归期一定,韩束便归心似箭了,早早将这些日子以来在广州所买的一些小玩意儿都归总了起来,小心分配,嘴里还不时自言自语,“这是给羡鱼妹妹的,这是给羡鱼妹妹的,这……就给玄鱼妹妹吧,不成,羡鱼妹妹应该喜欢这个,还是给这个玄鱼妹妹……”等等的话。   把花渊鱼给听得,直大呼韩束偏心,不得不自己掏钱给花玄鱼买好玩的,以免有失偏颇,让花玄鱼难过。   待回到花家老宅,才一下马韩束头一个问的就是花羡鱼,但听说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到康家去了,韩束便觉着有些扫兴了。   花渊鱼却不以为意道:“你急什么,如今听说我们回来,指不定过了中晌便接她们回来了。还是赶紧盥洗更衣去见老太太要紧,都这些日子没见着了,她老人家还不知怎么想的我们呢。”   于是各归各屋里,鸿禧却来传话了,说楚氏知道他们一路辛苦劳顿得很,不要着急过去回话,歇一觉再过去也不迟的。   也是倦乏得很了,韩束和花渊鱼盥洗过后用了些小粥,一沾床便着了。   一觉起来,果然听说花羡鱼和花玄鱼从康家回来了。   韩束头一件也不是说更衣过去会见,而是忙忙靸鞋就先去找他在广州买的手信,又细数了一遍,这才安心更衣梳洗去。   也是韩束才穿戴好的功夫,花渊鱼便来找了。   两人一并进的园子,远远就瞧见顾妈、唐嬷嬷、丽娘、珠儿、灵儿都在门外守着,可见是康敏、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在里头了。   韩束才要再紧几步进去相见的,就听里头楚氏说:“也是祖宗保佑,因祸得福,才有你如今这番越发好的事业了。”   旁人只道花景途虽夺回了差事,却又让出了一半的利来,是吃了大亏了的,但谁人又知,花景途因此结识下了多少人,得了多少门路。   不说旁的就说商会里头,多少珠户珠商是并非只做南珠这一门营生的,酒楼、茶楼、布行这些都是小的了,马帮、漕运、药材、茶盐等那些才是大门道。   所以这一趟,还真是因祸得福的。   楚氏又道:“真真是双喜临门了。”   花景途忙问:“怎么,还有一喜,喜从何来?”   楚氏笑道:“中秋那日先生给准话了,无奈泽明那孩子还有孝在身,不能三媒六聘的定下我们阿羡罢了。”   这话于别人听了还由自可,唯独韩束听了如当头受了一炸雷,顿时魂飞魄散的,眼也直了,身子也僵了,整个人冷硬若石头般。   只是里头还在继续说话,这回是康敏说道:“对了,昨个儿南都来信了,说束哥儿他二叔的孝期眼见就要出了,束哥儿是个孝顺的,让我们这边帮着他做一场法事除服。又说束哥儿年纪也不小,再耽误就不能够了,完事就赶紧让他家去,成一番事业才好的。”   楚氏屈指算了算日子,道:“可不是,出了这月便足二十七个月了。也罢,给普渡寺添些香油钱,让主持好好给做一场法事就是了。”说罢,楚氏叹了一口气,“想当初束哥儿到我们家时才十三,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却偏要做大人的样子,拘谨得很,谁都不亲近。也只阿羡还能在他后头跟着闹的。一转眼两年多便过去了,束哥儿也是长得越发俊俏了,我是真真舍不得他家去的。前番我还有心要和我那姐姐亲上作亲的,也是我考虑不周了,才知道束哥儿家里都给他定好了的。也幸得我没说出口来,不然闹得两家都不自在,就没意思了。”   此刻在外,韩束早心痛神痴,再想起当日花羡鱼所说,终究一日他家去,他们二人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的话,顿时又心碎肠断,那里还站得住的,沿着石柱恸倒在地。   把一旁花渊鱼的吓得不轻,急唤道:“德谨你如何了?”   屋里众人听闻声响,出来一看,只见韩束脸白气噎,两眼发直,看着像是死了大半个了,都吓得不轻。   众人忙问怎么了,花渊鱼那里说得出个缘由的,只说原先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   楚氏直念佛的,“可是被什么给镇魇住了?”   于是一家子人又是请医问药,又是做法去祟的折腾。   其实韩束不过是痛迷了心,按方吃了一剂安神,便无妨了的。   见韩束这般形景,花羡鱼知道,韩束定是听说她已许了傅泽明的事儿了。   别人就罢了,花羡鱼却知道,这是韩束的痴心。   只是当下花羡鱼也不好上前说明的,只道待众人都散去了,再寻个由头打发了丽娘,自己悄悄去瞧韩束了。   此时,韩束房里无一人,只炉中香气淡淡。   韩束觉着心口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安神药虽服下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睡去,使劲儿睁眼看着床帷,可那里抵得过药效的。   也是朦朦胧胧间,韩束感觉身边有人,猛然惊醒,韩束用力一睁眼,只见花羡鱼两眼红肿,默默站他床前。   韩束心上一喜,所有困顿散去,伸手就要去抓花羡鱼的手,到底是远了没碰到,空空伸着手举在半空,“羡鱼妹妹。”   就好似不甘心般,韩束执意举着手,就是不放下。   花羡鱼原是不想近前的,可韩束的模样到底让她于心不忍,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韩束扎挣着要坐起身来,将花羡鱼拉到他床沿来,高兴地翻出从广州买来的小玩意儿,“给羡鱼妹妹,这些都是我给你买的。”   花羡鱼低头看着那些小玩意儿。   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儿,但没一样不是贴着她心挑的。   知道花羡鱼不喜浓烈的香气,那些个茉莉的桂花的脂粉一概没有,难为他不知从那里寻来的橙花香来。   看到这些,一时间多少决绝的话已在嘴边的花羡鱼,又多少回的生咽了下去,到底狠不下这心。   也是生生将自己的舌尖咬破了,花羡鱼尝着血腥味儿,想起了前世惨死时,浓重血腥味儿笼罩之下的自己,这才狠得下心来,但又是几乎不可闻地道:“都忘了吧,只当不曾相识过。”   原强作在脸的笑意,终究撑不住了,韩束默然许久,才艰难道:“也好,子允是极好的。”话虽这般说,可握住花羡鱼的手却久久不愿松开,久到花羡鱼以为韩束不会再松开了,才又听闻他略带哽咽道:“只是……我到底不甘。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   “别说了。”花羡鱼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日后……你我各自保重吧。”说罢,几步跑了出去,不敢再去听韩束未完的话。   韩束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手心,失魂落魄的还是将话说完了。“……还有时间。”   真的,韩束一直以来以为他和花羡鱼,至少应该还有一两年的功夫蹉跎,足够他家去说服家人,让他和花羡鱼能共结连理。   可他想不到的是,他韩束是等得,花羡鱼却是等不得的。   “羡鱼妹妹……要嫁人了……与谁举案齐眉……相夫教子……与我再不……相干。再待到两鬓泛白……儿孙满堂……之时……”韩束自己说一句,心就似被刀子剜一下,“羡鱼妹妹……你可还会记得我?记得……今日你我……青梅竹马两无猜。罢……罢……罢了,都罢了,记得又如何,不相干了吧,再不相干了……”   韩束重重地摔回枕上,“子允……为人绝不会辜负妹妹的。”抬手盖上眼睛,“如今这样也好,我再不用去负了别人的,蕊初妹妹也好,依依妹妹也罢。”韩束说毕,眼角滑落眼泪一串,润入发丝,再难寻见。   没出两日韩束便好全了,不用再吃药调服了。   趁众人为他高兴,韩束拿出自己的月例银子做东,请来傅泽明说是:“说好的中秋要对酌赏月行令的,没想却失约了。虽情有可原,但到底还是要补回来才是道理。”   康敏让厨房收拾出一桌,就摆在花渊鱼他们院子里的上房。   秋风起,也正是螃蟹肥美之时,康敏让卖了一大篓的花蟹,净挑个大的,蒸了给韩束宴客。   可螃蟹到底是寒物,不免又备下一大坛姜丝黄酒,又调了一大碗的姜醋汁,给他们蘸蟹肉吃。   开席,韩束自然要请一请花景途的。   花景途略略吃了几杯酒,嘱咐他们三人不可过量,又说韩束的身子方才好些,还要保重的话,便离席让他们自便了。   年纪相仿,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几杯黄汤下腹,那些个见外的礼数便都被抛在了脑后。   为东主,多劝酒是理儿,只是韩束今日似乎有些过了,冠冕堂皇的劝酒之话说尽,没得说辞了连傅泽明一粒花生米没夹上来这样的事儿,也能让他们喝一盅的,真真让人啼笑皆非的。   只是都这年纪的少年,能有多大的酒量,酒过半巡,花渊鱼便醉得躺桌子底下去了,只韩束和傅泽明还算清楚,只是脸上也不成样子了。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二)   傅泽明面红脖子粗的,舌头也大了,“不……我不能再喝了,再喝便……便要醉……醉了。”   韩束是打定主意要醉死傅泽明的,那能这样便饶过他了的,道:“子允这话谦虚了。我可听说了,子允酒品甚雅,醉了只会谱笛,如今尚不闻你的笛声,可见还不足。”   傅泽明忙道:“我……我是正要……吹奏一曲,只……只可惜……今日……无笛在手。”   韩束两眼有些失神,喃喃道:“不能了,如何还能再让你吹了。你只吹一回就把羡鱼妹妹吹成你的了,再来一回,羡鱼妹妹的下辈子也要成了你的。”   说起花羡鱼,傅泽明就是醉了心里也是清明的,道:“说来……也不知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还是今生……的造化,真真是……何德何能……能得妹妹……如斯……青睐,我……我……我着实是……受宠若惊的。”   闻言,韩束放下酒杯,沉下脸面,道:“你明白才好。倘若日后让我知道,你有负于她,我便是在天涯海角,亦会来问罪于你。”   傅泽明灌了自己一盏浓茶,道:“你当我成……什么人了。不说先生一家对我有大恩,单是妹妹不嫌弃……我……我如今的落难,便是世间……难得的……真心了,我再有……二心,那……那便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韩束道:“你今日之话,我可替你记在心里了。”   傅泽明郑重道:“你放心吧。”   桌下的花渊鱼略略酒醒了,摇摇晃晃从桌子底下爬起来,笑得傻兮兮的,“呵呵……我……嗝……我也……嗝……记下了。”   最后,这三人皆喝了个酩酊大醉。   待他们酒醒过来,花羡鱼和花玄鱼又到康家去了。   转眼便出了八月,南都将军府来人了,还是秦夫人的陪房林欣。   九月初三,韩束除服,在普渡寺住了三日。   九月初九出行的吉日。   花羡鱼和花玄鱼从康家回来,为韩束饯行。   也是未想到的,花羡鱼今日再见韩束,恍惚间似已能同记忆中的他重合了,仿若一夜之间长成的。   这日,韩束头戴红缨赤金冠,身着朱红通身金柿蒂的箭袖,外是缃黄方领对襟的比甲,脚上是凤朝阳的小朝靴,映衬得他十分尊贵不凡。   只是离别之愁在胸,让韩束一直嘴角紧抿,未曾有半分笑意,使之日渐分明的五官,显得越发凛然突出。举手投足也敛去了风华,气度沉然,那个见着她花羡鱼便会笑着唤羡鱼妹妹的男孩,已一去不复还了。   用过酒席,众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路将韩束送至官道。   楚氏早泪流满面,不舍之情让她抱着韩束不肯放手。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韩束好不容易劝住了楚氏,又说了多少保重的话,才从车里出来纵身跃上骏马。   回身向众人再次别过,掠过跟在楚氏骡车后面的青松帷幄的车子时,韩束难免顿了顿。   罢了,韩束手中马鞭一扬,座下骏马飞奔而起。   那辆青松帷幄骡车内,也由始至终未出来一人相送。   只闻车内花玄鱼问道:“果然不出去再看一眼?”   花羡鱼淡淡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和他终究是再不相干的,多一眼少一眼又如何?”   待到韩束一行渐行渐远,花家众人才调转车头回程。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倏然送来远处撕心裂肺的呼喊,“羡鱼妹妹。”   所有刻意的冷漠与防备,皆被这一声呼唤所击碎,顷刻间花羡鱼泪珠断线,簌簌滚落。   花羡鱼那里还坐得住的,一把掀起车帘,冲到车辕处,向韩束远去之所在望去。   只见风止尘落之处,韩束勒马在那里远远地回望。   花羡鱼一手捂住嘴,一手拿起手帕,慢慢向他挥别。   身后的花玄鱼,依稀听闻花羡鱼呢喃道:“……从此别过,你我天各一方。不论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就此封存,只盼我不再恨,亦不会再记起……”   ……   韩束走了,老宅只不过少了一人,花玄鱼觉着日子并无不同,只花渊鱼有时会不经意间还唤德谨,而花羡鱼则时不时神游天外罢了。   也是说准了亲事之故吧,傅泽明越发勤谨了,傅老爷子的教训也越发严厉了。   倒是年前,有官媒来给花玄鱼说了一门亲,是邻县一户书香之家,虽人丁不旺但门第尤可,只是在合八字时,花玄鱼和那家公子的八字竟不合,只得作罢了。   花玄鱼恹恹地病了几日,以后面上虽未有不同,却越发谨言慎行了。   转眼就进了金蛇狂舞之年,花羡鱼十四,花玄鱼也十五了,如今他们姊妹在康家时多过在自己家里的。   康老太太见花羡鱼姊妹也大了,身边都只一个丫头,一个奶妈,顶天了家里再有只两个粗使的仆妇婆子,十分不像,有心从自己身边指派两丫头给她们姊妹的,没想却因此出了一桩事故。   花玄鱼那里还罢了,独花羡鱼屋里就热闹了。   花羡鱼的奶妈唐嬷嬷一听说花羡鱼身边要添人,只道这是日后要做花羡鱼陪嫁的。   傅泽明这人,唐嬷嬷是见过多少回的人了,只知书达理这一样,便让唐嬷嬷觉着是极好的了,哪怕日后是给傅泽明做小的,也不觉得是委屈的。   一旦心里有了这打算,唐嬷嬷今日不是带她孙女来,就是她外孙女来,明儿不是推她孙侄女来,就是拎她孙外甥女来,人前人后更是无一日不表白个一两回,说当年花羡鱼是如何的不好养活,花羡鱼又吃了她多少血变的奶才有的今日,她唐嬷嬷多劳苦功高的。   起初,花羡鱼念唐嬷嬷的喂养之情,心中虽有不快,到底未多说什么。   不曾想,却让唐嬷嬷以为得了站得住脚的理儿了,越发没个顾忌了,连康家她都敢编排上来了,不是说花羡鱼姓花,要添人也是添花家的人,和康家不相干;要不就闹,若是花羡鱼不留她唐嬷嬷的孙女外孙女的,便是忘恩负义,小心名声不保。   尽是些不知好歹的话,把花羡鱼忙得三天两头给康家上下赔不是。   康老太太听说了,叫来花羡鱼道:“当初我是如何教的你,都成了耳旁风了不成?”   花羡鱼深知外祖母生气了,道:“阿羡不敢,外婆教导阿羡,‘女子应修已以洁,奉长以敬,事夫以柔,抚下以宽,毋使君子见其轻易。’”   “可见你记得是记得了,却未得真髓。所谓抚下以宽,不是让你宽纵出个无法无天来。”康老太太道。   花羡鱼也知是自己宽仁得过了,只是唐嬷嬷到底是教养自己多年的嬷嬷,安排好她的去处再处置才好。   经这几日花羡鱼才安排妥当,只是还未行事,便被康老太太拿来教训罢了,所以花羡鱼默默受了康老太太的教训,不敢还一言。   当日花羡鱼家去,便以雷霆手段把唐嬷嬷给解了事,令丽娘做她的教养嬷嬷,都说唐嬷嬷一家以后怕是难了,没想花羡鱼一回头又将唐嬷嬷的外孙女来娣放身边做丫鬟了。   花羡鱼这一手,让唐嬷嬷虽被解事了,不但唯有没半分怨言,还感恩戴德。   康老太太听说后,笑道:“羡姐儿能出师了。”   因去年秋末,原知县贪赃枉法,被按察使司查办治罪,这缺一路空悬,也是今年进了四月,才迎来了新知县。   花景途自然要打听一番新县太爷的来历的。   也是一打听,花景途才知道,原来这新知县不是别人,竟然是前年他广州科考时,同住一院的那位刘姓同案。   话说那位刘同案中举后,赴都中赶考,最后虽只得同进士之名,但到底也是中了。   那之后,刘同案便留在都中钻营门路。   天下真真有这样巧的事儿,几经辗转这位刘同案竟依附上了将军府秦夫人的姐夫——户部林侍郎。   原来刘同案的母亲,同林侍郎的母亲是表亲,这样刘同案和林侍郎便是表兄弟了。   在刘同案小心奉承巴结之下,林侍郎总算给他谋了个合浦知县的缺,这才能回乡赴任来了。   新知县走马上任,不说是原先便识得的,就是未曾谋面的,作为当地有名的商贾,花景途也没道理不来接风洗尘的。   所以这日花景途同当地一众乡绅商贾,文人墨客在鲜意坊摆了接风宴,宴请刘同案。   只花羡鱼一听说这人,却大呼这不是好人的。   因前世,正是这人伙同本省巡抚吴志勇,霸占他们家的珠田,迫使他们不得不举家背井离乡,赴南都投奔的将军府。   今生这人又来了,花羡鱼自然如临大敌的。   花羡鱼整日回想,记得这场祸事的起始,是因一个老翁无缘无故死在了他们家的店里,这老翁家人以此讹诈钱财,不答应便威胁要报官。   花景途为息事宁人,屡屡破财消灾,一再忍让死者家人的变本加厉,就在此事眼看就要了结之时,这位刘同案忽然化身“青天”誓言要为死者家人讨公道,让花羡鱼他们家吃上了人命官司。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三)   当时,花景途虽没凭证证明他们家并未谋害那老翁,原告也没证据说老翁之死,确是花景途他们所为的。   而那位刘“青天”面上秉公办理,实则有意借此拖垮他们花家,故而凭他们两家相互扯皮去。   最后花景途无法,只得厚着脸面给南都将军府去了一封信,那位巡抚大人碍于韩悼滑的脸面,这才令那位刘“青天”高抬贵手。   但那位刘“青天”还是生生剥去花羡鱼他们家一层皮,孝敬给了巡抚,才饶过了花景途。   经此两重的破财,花羡鱼他们家元气大伤,那里还受得还有人在旁虎视眈眈的,花景途便有迁离之意了。   当时花景途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不知何处得罪过这位刘同案的,让他这般不惜往死里整治他们家的。   若是旁人便罢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可这刘“青天”却攀上了巡抚吴志勇这座靠山,就是韩悼滑在信中,也是让花景途能忍让便尽量忍让的。   恰逢此时,南都来信说韩太夫人大寿,花景途当机立断折变家产,只留花家老宅,便举家赴南都贺寿。   想到此,花羡鱼是越想越难安,正出神之时,忽见眼前垂下一只小猪笼来,小猪笼里一条大红的鲤鱼跃龙门。   是猪笼(米乙)。   花羡鱼那里有心闹玩的,便不耐烦地伸手就去抓,眼看就要到手了,小猪笼却飞走了。   又抓了几回落空,花羡鱼不依道:“傅哥哥。”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傅泽明挨着花羡鱼一道坐亭中的凭栏上,“逗你呢,给。想什么这般出神?我都来了半晌了,还不知道的。”   花羡鱼接过小猪笼,再看傅泽明,见他今日身穿艾绿滚青碧边的直裰,腰细五福的丝绦,头上也不别冠,只鹅卵青的逍遥巾,予人十分清爽之感。   只是傅泽明才一坐下,花羡鱼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了。   但味儿到底也不重,淡淡的,不过是此时两人近些了,花羡鱼才能闻到的。   花羡鱼一面玩着小猪笼,一面道:“炎天暑热的,傅哥哥怎么还有心思吃酒来了?”   傅泽明赶紧抬手闻闻自己,“罪过,熏着妹妹了。”嘴上是这般说,却也不见他动弹半分,离远的。   罢了,又听傅泽明道:“县太爷新官上任,先生携我与慎卿一道赴宴,免不了吃几杯的。”   一旁侍立的丽娘,对来娣笑道:“没听未来姑爷说吃了酒来的吗?怎么还是这么没眼色的,还不赶紧端醒酒汤来给我们未来姑爷的。”   来娣掩嘴一笑,蹲福应了是,便转身去了。   花羡鱼瞪丽娘道:“好好的丫头都给你教坏了。”   丽娘两手一摊,道:“那里就教坏了,可是小的那一句说错了?也罢,知道姑爷来了,小姐便不待见我们了。好了,我们走远就是了,不碍姑爷和小姐的眼。”带着珠儿笑着就走了。   “平日里我宽放了,倒让你们越发没规矩了。”花羡鱼抬手作势就要打的,傅泽明赶紧抓住她的手。   花羡鱼迁怒道:“我教训我的人,和你不相干。”   傅泽明笑道:“他们自然是和我不相干的,只是让你仔细,别给这笼子上的毛刺伤着手了。”一面说,一面将花羡鱼的手捧着手心,仔细看可有受伤的。   只是一轮看下来,别的伤没有,就见花羡鱼指上又添了针眼了。   傅泽明不禁叹道:“你又何必这般要强,人无完人的。以后我们家又不指望着你做这些穿戴的,能识些穿针引线的活计就够了。”   花羡鱼将手抽回,娇嗔道:“好不知羞的,说的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谁又跟你是我们家的。”   傅泽明瞥见花羡鱼项上所戴的节节高玉坠子,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如今作为信物,给了花羡鱼了。   于是,傅泽明哂笑道:“既然不是,那为何还戴着我们家的坠子?”   花羡鱼听了就要扯下,“谁乐意,谁戴去。”   傅泽明赶紧赔不是道:“别,别,仔细勒伤了脖子。我的不是,原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闹,不慎把猪笼(米乙)摔地上了,也是同时要去捡的缘故,电光火石间,也不知是谁的唇先扫上了谁的,让这两人顿时僵住了。   好一会子,花羡鱼才回过神来,连腮带耳的涨了个通红,忙往后躲的,垂着眼不敢再看傅泽明了。   傅泽明回过神来,也是有悸动在心头的缘故吧,再看花羡鱼,花羡鱼似乎别有一番撩拨心弦的明艳了。   这一两年间,花羡鱼是越发长开了,形容微丰,肤白玉润的,此时又添桃红满面,娇羞怯怯的。   一时竟让傅泽明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要过去亲近花羡鱼   傅泽明伸出一指轻轻挑起花羡鱼的脸蛋来,就见花羡鱼两眼扑闪,仿若受惊的蝶儿扇动的双翅。   好一会子,花羡鱼才抬眼看傅泽明。   也是情窦初开缘故,傅泽明挑起她脸的手虽大胆唐突了,却也不难察觉他微微的颤抖,可见他亦在怕。   傅泽明今年已十七了,越发褪去了年少的青涩与稚气,芝兰玉树的风华日益彰显。   只是若让花羡鱼说,傅泽明这人挺矛盾的,他举手间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可和他们笑谈中又略显狂傲孤高,侮世慢俗的。   纵是如此,花羡鱼却知这人确是能托付一生的,所以当她见傅泽明慢慢亲近过来时,花羡鱼压下心中些许的抵触,不再躲闪反而轻闭上眼。   可当那微微吐纳着暖意的气息,印上她的唇瓣之时,花羡鱼到底还有些抗拒,下意识地推了推傅泽明,却让人以为不过是欲迎还拒,傅泽明越发肆意辗转摩挲了。   终究是初尝温柔,故而不得其法,傅泽明生生碾红了花羡鱼的唇,却意犹未尽,总觉是隔鞋搔痒。   察觉傅泽明的焦躁,花羡鱼欲微张嘴唇换一口气,没想气换罢,轻轻一抿,却含住傅泽明的薄唇,激得傅泽明一阵火热,竟无师自通地用舌尖掠过花羡鱼的唇,登时直捣檀口,拨弄着花羡鱼口中的丁香小舌同他缠绵。   一吻罢,两人的气息都浓烈了,额抵着额,亲昵无间。   “妹妹,妹妹……”傅泽明一声一声地唤着,还要再行亲近之事,就听有人在唤,“子允,子允兄,你在哪儿?”   霎时,惊飞了一对在偷尝情滋味的小鸳鸯。   待到花渊鱼寻至凉亭来,就见自己妹妹和傅泽明各坐一处,相隔老远,避嫌之意也太过了。   “你们真是的,不说亲时还好,如今反倒是越发生分了。”花渊鱼只得坐他们中间去。   花羡鱼欲盖弥彰地拿帕子拭了拭了嘴唇,寻了一事来问就赶紧引开花渊鱼的,“崔姐姐家里打发人来做什么的?”   花渊鱼兴致缺缺道:“下月崔老爷生辰,来下请帖子的,所以下月我少不得又要同父亲去应酬一番了。”   傅泽明听了,道:“到底是你未来的泰山的,应该的。”   花渊鱼又无奈道:“到底还未成亲的,多少变数的,就多了这么些亲戚来。”   傅泽明知道花渊鱼这是在抱怨少了多少读书的功夫了,便劝道:“多懂些人情世故的,他日也无坏处。”   这俩人说的不少,只是花羡鱼一句未入耳,只因花渊鱼的一句“下月崔老爷生辰”,让花羡鱼,心头冷不防的一个激灵。   因花羡鱼记起,那个老翁正是在花景途赴崔老爷寿宴之日,枉死在他们家铺子里的。   傅泽明一直在留意花羡鱼,“妹妹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大太阳底下,打寒战的?”   被傅泽明这般一打岔,让原先还觉着惶惶不安,脚底生寒的花羡鱼得以缓了一缓,镇静了不少。   “没什么,只是方才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阴风,让我打了个哆嗦。”花羡鱼掩饰道。   傅泽明忙起身道:“也罢,到底是过于近池水了些,阴冷之气重,不易久坐的。妹妹也出来半日了,也该乏了,我便不再叨扰了,要家去了。”   花渊鱼听了留了几句,便送傅泽明出去了。   花羡鱼回房去,找出黄历本子,细细数着日子,筹划了起来。   与此同时,新官上任的刘知县宴散归来,头一件就让人取来今日来贺的花名册。   就在众多人名中,刘知县一眼便看到了花晋明三个字。   刘知县一拳重捶在上,切齿磨牙道:“果然有他。”   今日花晋明倒是未亲来,因花晋明自诩如今他是不同往日了,是巡抚的人来,一个小小的知县那里还受得起他的亲自前往祝贺的,所以只打发了管家来就罢了。   刘夫人一面给刘知县更衣,一面问道:“谁?”   刘知县道:“这人正是当年害岳父一家的罪魁祸首。”   刘夫人一听,想起家破人亡的娘家,登时恨上眼来,苦求道:“相公,你可要为我父母报仇啊!”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四)修改错字   这刘知县早年家中略有家产,只是自早年入学起,祖父母、父母等人因病相继过世,家财也在为长辈寻医问药和后事的置办之上,消耗得差不多了。   刘知县又是个不事生产,一心要考取功名的文弱书生,也亏得有刘夫人娘家接济,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然就在这时,花晋明看上了刘知县岳父家的店铺,仗着钱财开道,为夺刘知县岳父家的铺子,而生生将其岳父害死,再无中生有栽赃其妻舅以罪名,而至其妻舅冤死牢中。   也是刘知县的妻舅事先有准备,出事前就将家中财物全数存放在刘家,以防不测,不然家破之时,这些也早全数进了花晋明和那贪官的口袋了,不能有刘知县的今日了。   只可怜花景途等人如今还不知道的,花晋明暗度陈仓开起的三间铺子,其中两家就是刘知县岳父家的。   “没想那花景途竟然是这畜生的子侄,想来也是一丘之貉。”刘知县大骂道。   刘夫人一面揩拭眼泪,一面道:“相公,既如此,想法子一网成擒就是了。”   次日,刘知县开始翻看县内老旧的卷宗,捡了一事就发签拘拿花晋明归案。   只是不待刘知县将花晋明屈打成招,赶赴求援的花景贵就从广州带人来了,当下便让刘知县放了花晋明。   在北都钻营之时,刘知县深知官场之中的水深,在回合浦之前,他的靠山林侍郎便曾告诫过他,在广东那地界上,有一人是万万不可开罪的,那人正是巡抚吴志勇。   那吴志勇说来也未有多大的能耐,但其岳丈正是内阁张阁老。   而这张阁老又是林侍郎的座师。   其中的错综复杂,刘知县虽不能参透,却深知林侍郎并非无的放矢的。   所以刘知县虽当时便放了花晋明,却心有不甘又撺掇起巡抚家管事来,道:“花家的珍珠之所以能一而再被朝廷钦定为御用珍珠,同他们家的珠田密不可分,且如今又传闻他家珍珠能有起死回生之效,下官这才有心要孝敬,不想这花晋明竟然是抚台大人的人,真是该死。”   那巡抚家管事桀桀一笑,道:“你之孝心抚台大人深明,既然如此,你便该知他们花家可不止花晋明一人有好珠田的。”   刘知县愣了一下,后恍然道:“下官明白。”   送走巡抚家管事后,刘知县强按下的火气顿时冲天,“那花晋明果然是个会钻营的小人,竟让他钻到抚台跟前去了。”   刘夫人焦心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还要眼睁睁看这畜生逍遥在外的?”   刘知县暗忖片刻,道:“也罢,那就先收拾他们家别的人。哼,听说这位抚台大人可不是什么慈善之辈,花晋明以为得了靠山,殊不知那位最是贪得无厌的,花晋明的家财迟早会被他榨干净了,再弃之如敝履的。那时,不愁没收拾他花晋明的时候。”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几日刘知县一气重审了几件冤假错案,令死者得以瞑目,活人莫不感恩戴德的。   其中以一位老翁最是可怜。   老翁早年有两子,长子原在一无良商贩家中做伙计,不知什么缘故竟突然死了。   那奸商只给了老翁一两银子就算了事了,儿子的尸首老翁都没能见着。   也是那仵作同老翁好,偷偷告诉的老翁,说他儿子是被活活打死的。   老翁的小儿子便寻上门去理论,没想那奸商不认,反报官说老翁小儿子对他逞凶。   原知县是收了奸商的好处,当堂严刑逼供,老翁小儿子受不住严刑酷吏,只得屈招了,没出几日便死在牢里。   如今刘知县虽为老翁儿子沉冤得雪了,可那奸商也早在几年前不知所踪了,真是有仇也无处报去了。   老翁真是活活哭死在儿子的坟头的,见其可怜便有人劝老翁道:“天下奸商何其多,不说旁的,那花家就是个够天打雷劈的,只可惜老天没长眼。你如今也是土埋脖子的人,不如干脆豁出性命去,为孙儿争出个前程来。”   听这人一说,老翁莫不以为是出路的,道:“若是能,这条老命也是值了。只是该如何才能为我孙儿争来前程?”   那人便悄悄教老翁法子,罢了又保证道:“你只管放心,如今的县太爷可不比从前那些个昏庸无能的,可是难得青天大老爷,事后没有不给你做主的。”   儿子能有昭雪的一日全仰仗这位新知县,老翁如今最是信服的就是刘知县了,故而没有不信那人教的话。   家去后,老翁打听清楚花家铺子的所在,就在崔老爷生辰那日,直奔花羡鱼他们家的铺子来了。   花羡鱼他们家的铺子,名为还珠堂。   这日,县里的还珠堂掌柜,早早便来迎自己的东家。   自花景途成立了商会以来,生意便不只拘于珍珠一行的,门路是越发广了,所以花景途已极少到自家业已成熟的珍珠铺子来,只月末时来对对账便罢了。   所以今日不早不晚的,花景途忽然驾临,让这位洪掌柜很是诚惶诚恐,不时查检可是出了纰漏,让东家登门问罪来了。   洪掌柜原就体态臃肿,身上的肉是一步抖三抖,又因战战兢兢的,便一身都被汗湿透了。   花景途见了,便笑道:“你且坐,我今日来不为旁的,只是我那刁蛮女儿非要来,说只信得过我这做父亲的眼光,定要让我好好选一上等的珍珠送她的崔姐姐,她随后便到。”   洪掌柜听了也只是警身侧坐,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的,拿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既然是小姐要的,东家只管打发人来让我们将珍珠一一送家去,凭东家随意选就好,怎劳东家炎天暑气的亲自跑一趟。”   花景途摆摆手,“你是不知我那小女儿,鬼主意多,这是要借风儿出来逛的。”   掌柜的听了忙凑趣了几句,就在主雇二人说得高兴时,前头传来争执与喧哗。   掌柜的登时慌了手脚,暗怪前头的伙计没眼色,明知东家在店中,还闹出事故来的。   掌柜只得告罪,说要出去瞧原委,再来给花景途回话。   花景途动了动眉头,道:“何必这般啰嗦,一道出去瞧就是了。”   来到前堂,花景途就见一位老翁和伙计在争得面红耳赤的。   老翁说伙计骗了他的珍珠末,伙计说老翁拿石灰末来撞骗。   反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洪掌柜见各执一词,自然要细问的。   原来是老翁拿珍珠末来卖,没想给他们家伙计看过后,珍珠末就成了石灰末了,说定是伙计欺他老眼昏花,使了手段偷梁换柱了,非要他们还珍珠末来。   而伙计却说了,一日里多少珍珠经他手的,那里还能贪老翁他小指甲盖儿那么一点的珍珠末的。后伙计还一口咬定,这老翁就不是来卖什么珍珠末,就是拿石灰末来撞骗的。   洪掌柜自然是信自家伙计的,也以为老翁是来行骗的,又想眼下花景途正在店中,不好多做无谓的争论,就要打发人去报官的。   花景途听清楚始末后,却叫住了洪掌柜,道:“慢着。”回头让人取了些珍珠末来,近了老翁和气道:“老人家,家里可是急着要珍珠末?”   老翁怔了怔,后又恶声恶气道:“少来这一套,我家中如何的,和你不相干。”   花景途也不恼,还将是一小钵珍珠末递给老翁,道:“这些珍珠末虽不是上好珍珠研磨出来,只是珠蚌内壳上刮下来,但入药也是够了,老人家暂且先拿去用,救人要紧。”   不说是老翁了,就是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未曾想到花景途会这般和气的。   老翁一时气势全无了,道:“你……你少……假仁假义的,我……我没……钱买。”   花景途笑道:“老人家只管拿去使,不要你钱,用得好了,我这里虽不多,但还有些珍珠末,再来取就是了。”   老翁难以置信道:“你……你……真的白给?”   花景途点头,又回头让人将老翁带来的那包石灰末还他,“老人家日后切不可再这般行诈了。”   老翁一把夺回石灰末,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洪掌柜和伙计气得,“这……这都什么人,真是不识好人心的东西。”   此时店外,花羡鱼在车上早瞧见这一幕了。   待下车进了还珠堂里间,花羡鱼正要问花景途那老翁事儿,就听隔壁花晋明的铺子里也传来争执声。   洪掌柜来回话说,“那老头贼性不改,又讹到隔壁去了。”   说实话,花羡鱼也是不知那老翁到底什么时辰死的,所以一听洪掌柜这话,慌忙道:“赶紧上店门,万不可让这老翁再回头了。”   洪掌柜着实错愕,慢慢看向花景途。   花景途也是不解得很,问女儿道:“好好的,歇店做什么?”   花羡鱼那里说得清楚的,急得脸色发白,坐立不安的。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骚乱和惊叫声。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五)   就听外头有人惊叫道:“不好了,死人了,打死人了。”   花羡鱼心下大吃一惊,忙道:“快去上店门,别让那老翁又回来死在我们店中了。”   花景途眉头一锁,既然出了人命也深以为不该此时沾惹了是非,先打发人去上店门,再让人去看到底死的是何人,罢了才问花羡鱼道:“你怎知死的是那老人家?”   花羡鱼支支吾吾道:“听说三叔公店里的人最是仗势欺人的,方才去闹事的除了那老翁就没别人了,所以我猜定是他。”   店里的伙计去瞧了,慌慌张张地回来回话说:“那老人家被隔壁伙计推搡,不慎跌倒,头上磕出老大一个口子,死了。”   花羡鱼听了心下又是一紧,十分之莫名其妙道:“摔死的?不是砒霜毒发?”   花景途怪异地看着女儿,“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都胡说些什么的?”   此时隔壁店里,老翁的家人不知从何处一气都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大闹,先喊杀人要偿命的,后又喊要赔银子的,自然喊着要报官的也有。   花晋明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却以为是老翁行骗在先,他们不过是将其驱赶,是老翁自己不慎摔死的,同他们店不相干,说什么也不会赔银子,反让只管告去的。   老翁家人见状,悲愤之下真报了官。   刘知县是早有准备,令差役只管拿人,旁的一概不用听。   所以花晋明的掌柜和伙计一见差役,尚来不及说话,便被上了枷锁往衙门里带的。   而经仵作当场验证,那老翁竟事前有服食过了砒霜。   一旁已围观多时的花景途想起花羡鱼脱口而出的话,不禁两眉锁起,转身回自己店中。   “你如何知道那老人家曾吃过砒霜来的?”花景途问花羡鱼道。   听花景途有此一问,花羡鱼也知是先前自己说漏嘴的缘故,便掩饰道:“那老人家拿来行骗的果然是石灰?我瞧着十分象砒霜,所以才那么一说。”   “果然是石灰。”花景途见女儿如此解说,并无不妥,又道:“但那老人家也确是服食过砒霜来的。想来是早有了死志。如今看来,老人家拿石灰充珍珠末闹事,不过是掩人耳目,不过是一心求死于人家店内,以便家人行讹诈之事。”   洪掌柜的又擦了擦汗,道:“幸……幸得东家好言相待于他,这才没让他死在我们店中,不然真真是水洗也不清的。”回想起同老翁争执之事,众人无不心有余悸的。   众人默然了片刻,花羡鱼问道:“爸,你可是早瞧出这老翁有不妥,才忍让的他无理取闹?”   花景途摇摇头,笑道:“我那里有这等未卜先知的能耐,不过是将心比心,以为那老人家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来讹珍珠末的。想当年你病重,缺人参得紧,若再不得人参给你救命,为父也有他这心了。”   花羡鱼鼻子一酸,再想起前世究根到底是因的她而给家人引来泼天大祸,花羡鱼愧疚得无法自拔,抱着花景途的手臂靠了过去,伤心地唤道:“爸。”   花景途又叹了一气,轻抚女儿的头,“钱财皆是身外物,只要儿孙平安,为人父母者无不知足的。”   花羡鱼潸然落泪,道:“再不能了,这次定能一家平安的。”花羡鱼心中暗下决心。   而花晋明的掌柜和伙计被带到县衙后,刘知县当堂誓言秉公而断。   只是才开审,刘知县便察觉拿错人了,心中暗暗纳闷,“怎么是花晋明的伙计,不是花景途的?”可一想,又觉机会难得,正中下怀了。   所以这边刘知县寻了个由头,将案子押后再审,暗地里打发他的新师爷到花晋明家去。   花晋明是才从牢里出来,正在家中养伤,伤还未痊愈又听闻惹上了人命官司,当场没把花晋明给吓得钻床底下去。   刘知县的师爷见花晋明不过是色厉内荏的东西,便没了顾忌,道:“说来这事儿县太爷要了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怕这头方结案,那头这些无赖不服又去闹,那时可就没完没了的。”   花晋明强作门面道:“让他们只管来,来一回我打一回。”   师爷摇头道:“不可。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如今那些个无赖正是把性命都豁出去了的,稍不慎只怕他们敢同三老爷您同归于尽的,那时候可真就不值了。”   花晋明听了无不害怕的,哆哆嗦嗦的,忙道:“那……那依师爷以为该如何?”   师爷笑道:“也罢,我家大人也问清楚了,原告也不过是图些烧埋的银子,只要三老爷破财消灾了,没有不了的事儿。”   花晋明一想,觉着是理儿,道:“没……没错。只是师爷以为……多……多少银子……方能了事?”   师爷故作高深地拈了拈胡子,“三老爷量力而为罢了。”   花晋明想了想,赶紧让管家去取五十两银子来。   师爷听了冷笑道:“三老爷想了事的心不诚啊。”   花晋明一咬牙,道:“那就一百两。”   师爷站起来就要走,花晋明忙留住师爷,狠下心道:“五百两,再多就不能够了,还不如让他们来取我的性命,一命赔一命的干净。”   师爷也知道要见好就收的,得了花晋明的五百两银票,又道:“到底是闹到衙门去了的,但既然三老爷身上有伤,不便前往,少不得还要太太和少爷前去走个章程,掩人耳目才是。”   花晋明一连跌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邓三太太和花景贵就这么不知所以地被人带县衙去了。   花景贵还罢了,邓三太太一女流之辈,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听公堂之上的青衣皂隶齐声一呼,“威武。”就把邓三太太给唬得跌坐在地,站不起来了。   刘知县堂上一坐,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所犯何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经连番的惊吓,邓三太太就基本有什么说什么了。   从数年前花晋明如何暗中收买刘知县岳家的下人,暗中毒死的刘知县岳父,再到花老太如何窃占的花老太爷元配封氏嫁妆等等,邓三太太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这对刘知县而言,无疑是意外之喜,如此罪证确凿之下,岂还有不办的道理,当下便发签了。   那夜,花羡鱼一家皆移灯炷香,睡下了。   没想却在将入梦之时,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擂门声。   门房的披衣开门一瞧,竟是花景怀和族长花晋卿,再看这二人是气色不成气色的,门房也不敢耽误,忙进去传话来了。   也是一盏茶的功夫,花景途书房之内,花景怀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三叔他们家被抄了,连那老太婆都被拿进大牢了。只花景贵他老婆后来才嫁来的不知前情,与她不相干,这才能带孩子回娘家去躲过一劫。”   “怎么回事?”花景途也是一惊,“不是说原告已经得了银子,了事儿了吗?”   花晋卿嗐了一声,道:“也是他们家作孽太多,才得今日的结果。他店死人的事儿是结了,可数年前花晋明还犯下了买凶害命等事儿,今儿都露了马脚了。”   花景途一直以为除了贪心些,花晋明不会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故此听说花晋明还敢买凶杀人的,花景途不禁倒吸着凉气,道:“既然已是数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好好的,还是露了马脚?”   花景怀冷笑道:“谁知道他们中了什么邪,竟自己说的出来了。”   花景途叹道:“那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   花晋卿道:“若此事坐实,族中是留不得他了,定要革籍除名了的。”   花景怀道:“这些还是小事儿,只怕我族要被他所牵连的。”   其实花景怀想说的是,会不会连累他的。   因如今牛方元已被刘知县革职,再指望他从中探得内幕也不能够了,所以让花景怀十分坐立不安,恐受沾带的。   花景途道:“不能的,又不是大逆不道的连坐之罪,这等杀人害命的官司,一人作罪,一人当,牵连不到别家去。”   花景怀松了口气,“幸亏早与他分家了,不然如今大牢之中,难免没有你我的。”   闻言,花景途叹了一气,不再说话。   而花晋明被抓拿归案后,起先还理直气壮,“刘大人,你可是拿了我的五百两银子的,如今想过河拆桥,仔细抚台大人拿你是问。”   刘知县倒是问心无愧,“少在这信口雌黄,坏本县的官声。你的五百两,已给原告作烧埋所使,何来本县贪墨之说。”   那老翁的家人拿着银票,为刘知县证清白。   花晋明见了,顿时手足无措了,“你……你就不怕……巡抚大人问罪于你?”   刘知县道:“哼,只因巡抚大人还不知,若大人知道你是这等作恶多端之徒,头一个要治你罪的便是抚台大人。带下去。”   话是这般说,刘知县到底还是给巡抚吴志勇修书一封,将一概罪过罪证都推至花晋明身上,又道:“此事影响深远得很,若让花晋明传扬出去,让人知道这等小人与抚台大人有瓜葛,只恐伤及大人的官声,所以下官不得不暂将花晋明关入大牢,待抚台大人示下再做发落。”等等话,随之还附上了花晋明的珠田契书等。   由此可见,花晋明怕是再难有活路的了。   再说花景途。   花景途念及花景贵才出世的儿子,到底是源出一脉的,如今三房遭此大难,便有心帮扶梅子青他们母子,就让康敏到梅家去了。   花羡鱼记得,前世花景贵所娶的并非是梅子青,今生梅子青母子会得一个怎样的结果,花羡鱼是真不知的。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六)   为保家人,花羡鱼将祸水东引,虽说不是有心害的花晋明一家,而花晋明等也是罪有应得,但到底还是累及了无辜的梅子青母子。   花羡鱼心中有愧,所以一听说去梅家,花羡鱼便央着一同前往。   也是花羡鱼头回到梅家,只见梅家门庭老旧,却未有破败。   梅家家中除了一个看门的婆子和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妇,就剩下一个厨子了。   梅老太太身上的衣裳已是半旧的了,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眼也花了,耳朵也背得很,一句话不在她耳边说,她是听不清的,但老太太的身子倒是十分硬朗的,说话中气十足,“青儿常说多得你的照顾,老身也是时常感激的。”   康敏略略欠身,礼数周到道:“实在是谈不上照顾,不过是情面上的礼数罢了。”   梅子青没想到康敏会这般坦然直白。   花羡鱼也是一愣,看了看梅家祖孙,又瞧瞧自己母亲,一想却又明白了。   若是旁人,康敏这话确是对他人的落魄有嫌弃之意,但在梅家,这话却大有不同了。   虽出同一源,但到底大房和三房是为了分家闹得形同陌路的,康敏若是小心问候,难免不被梅家祖孙嫌疑,那话便不好说了。   所以当梅子青将康敏的话在梅老太太耳边一说,梅老太太倒是没了方才的客套,多了几分对康敏的好意,“好,我就喜欢有话直说的,没得那些个虚情假意的让人听了恶心。”   康敏这才道明来意,“此番前来,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们三房虽罪有应得,今后会得怎么样一个结果,我们家管不着,也不会去管。只是弟妹和虾仔……”   不待康敏说完,梅子青便抬头道:“我和虾仔很好,也不劳费心。”   康敏道:“弟妹如今还年轻,日后再嫁也是有的。只是孩子到底是我们花家的骨血,不能随便异姓了。”   梅子青听了一怔,才要说话就听梅老太太直问她们方才在说什么的。   罢了,梅老太太故意含糊了几句,便说乏了。   康敏不好再留,便告辞了。   只待康敏和花羡鱼一走,梅老太太便眼不花耳不聋了,“你又何必同她仔细说明打算的。她今日来不过表明花氏宗族的一个态度,你要和离,要改嫁都成,就是不能带走孩子。哼,没爹的孩子,怎么就不能由着娘说了算的。”   那厢花羡鱼和康敏出了梅家上了骡车,花羡鱼这才问康敏道:“妈,族里可是担心她会改嫁,弃了虾仔而不顾?”   康敏摇摇头,“她梅子青是定会改嫁的,只是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梅家无后,此番三房恐怕又再难翻身了的,她们岂能放过这机会的。”   花羡鱼经康敏这一提,也是才恍然大悟,“她们是想将虾仔改作他们梅氏子孙?”   “这梅老太太可是精明得很的。”康敏轻挑开车帘一隙,正好见梅氏宗祠,“只是不说我们族中,只你爸,就不能让她如愿的。”   回到家中,康敏正要去找花景途,要说梅氏祖孙的事儿,不想下人报说花景怀和张三奶奶来了,此时正在园里楚氏跟前说话的。   花羡鱼道:“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些日子家里正是多事之时,不说花羡鱼,就是康敏亦这般想了。   母女俩往园子里去,远远便传来楚氏的哭声。   康敏母女互视了一眼,忙紧了脚步往楚氏上房去的。   才一进门,就见上房里头花景途、花景怀和张三奶奶都在,只是都默不作声的,唯楚氏在落泪的。   花羡鱼几步过去坐楚氏身边,轻声劝解楚氏。   康敏则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花景途和花景怀叹了一气,没说话,是张三奶奶过来同康敏道:“刘老姨娘于昨夜,死在牢里了。”   不论旧事如何,到底是一条人命,所以康敏一听说,不禁惊呼了一声,“啊?”   张三奶奶又道:“她当初便有痰症的兆头了,却还不知保重,争强要胜的。前番我才听说她得了中风偏瘫。这病最是要小心调养的,没想在这关节却被拘押进大牢了。那是什么地方的,能不要了她的命吗?”   花羡鱼听了,一时心内也是五味陈杂得很的。   想起前世,她花羡鱼死时,这刘氏还依然健在的,今生她却死在头里了。   花羡鱼不禁暗暗问天,“此番重生,到底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数?终究是福是祸?”   康敏默了默,问道:“族中如何一个说法?”   张三奶奶道:“还能如何一个说法,祖坟和祠堂是都不能进了的。”   楚氏稍稍止住眼泪,拉着花景途道:“别人不知,我们自家人却是清楚的,她真真是你祖父明媒正道娶回来的继室。生时,她纵有一万个不是,如今死了,看在你祖父的份上,好歹给她一处葬身之地才好。”   闻言,花景怀缩了缩脖子,心虚得很,便不再作声。   只花景途应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花羡鱼听说,他家人去给花老太收尸时,花老太不过被破草席裹尸身了,就这么撂在荒地里的,十分不成样子。   花景途买了寿木,将花老太的尸首入敛,又找来风水先生点了一穴,便将花老太葬在那里了。   花羡鱼随楚氏去祭拜过,看着四周山明水秀,总归是一处难得的葬身之地,心道:“终究也该瞑目了吧。”想前生,她家人遭横祸,还不知有没这样一处归身之所呢。   而花老太到底是花晋明的生母,如今她去了,还是要告知花晋明的。   所以待花老太的后事一料理停当,花景途又花了些银子去见花晋明。   花晋明虽深陷囫囵,却越发没给花景途好脸的,“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恶心人。”这样的话,大骂花景途的。   花景途也不同花晋明对嘴,待到花晋明骂累了,才道:“刘老姨娘前几日去了,我已将她安置在江边山石岭上了,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了,也知道个拜祭的去处。”   花老太刘氏于别人而言,是个品行不端令人生厌的主,但在花晋明眼中,她到底是母亲,为他筹划了一生的好母亲。   所以一听这话,花晋明那里还顾得上是在花景途面前,不好丢脸这样的心思,怔忪了一阵便放声嚎啕了起来。   花景途又道:“景贵他媳妇怕要同景贵他和离了,还想偷偷让虾仔姓梅,以延续他们梅家的香火。但你放心,虾仔到底是我们花家的子孙,不论是我还是族里,都容不得她们祖孙趁此机会,胡作非为的。”   梅老太太虽有些城府,到底不过是妇人之见,以为只要孩子在手,要姓花姓梅,也不过是她们祖孙一句话的事儿。   花景途知道梅家这打算后,便同花晋卿到梅氏族中找他们的族长,陈明情由。   梅氏族中素来知道梅老太太祖孙的品行,且也没有将他族子嗣胡乱改做自家儿孙的道理,自然满口应下绝不助梅老太太她们祖孙胡为的。   所以待梅老太太抱着孩子到族中要求入族谱时,凭如何耍泼耍赖也是不能如意了。   花景途说了半天,也只得花晋明的嚎啕声。   就在花景途以为花晋明是再无话可说之时,花晋明竟然向花景途跪了下来,呜咽着恳求花景途,“我自知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也深知是罪有应得。只是我的儿孙皆是无辜的,只盼你看着你祖父的份上,照看我孙儿虾仔,为我一支留下香火。”   花景途见花晋明求得恳切,没有答应的。   然,让花景途没想到的是,自巡抚吴志勇得知花晋明又惹了事儿,还可能有碍他的官声前程,且花晋明的珠田也落了他手,想来花晋明也无甚好处再给他的了,便不闻不问了。   刘知县见状,便知花晋明已成弃子的,终放开手脚彻查花晋明的家财。   也是因此,刘知县才发现,原属他岳父家的铺子,花晋明名下只占了一家。让人去打听才知道,还有一家竟是花景途占了去。   刘知县恨得两眼嗜血,“果然是一丘之貉,枉我当初还以为他是可结交之辈,真是瞎了眼了。”   刘夫人劝解道:“也罢,今日再瞧清楚这人的面目,也为时未晚。正好相公也勿用再顾念同案之谊。”   “没错。”刘知县道。   刘夫人又道:“依我看,也不用再费气力去追诉多少年前的事儿,眼前老翁这事儿便是个由头,够拿他花景途的不是了。”   刘知县冷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当下,刘知县便以老翁死前曾到过花景途的还珠堂为由,说还珠堂亦难逃嫌疑,将店铺查封了。   刘知县也知这由头过于牵强,也不拿花景途、洪掌柜等人来过堂拷问,干封着店铺,不让花景途做生意,想逼花景途自己找上门来。   花羡鱼没想到这刘知县竟无耻到这般田地,气得直骂,“每日里多少人去过我们家还珠堂的,这些人回头死了,是不是都是我们家的嫌疑。”   花渊鱼自然也是同仇敌忾的,“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泽明来回瞧他们俩兄妹,一时脸上正经道:“嗯,此风断不可长,今儿说人到过你们家还珠堂后死在别家了,和你们家相干的。明儿会不会就有人说曾去过你们家还珠堂,回头就有喜了,纷纷来要认祖归宗的?”   花渊鱼一听便知是傅泽明的玩笑话。   花羡鱼却以为真了,“当我们家是送子观音庙不成?”   闻言,傅泽明和花渊鱼一时都笑了起来,“哈哈……”   花羡鱼这才知道被打趣了,“你……你们……”抬手就要捶傅泽明的。   傅泽明见花羡鱼杏眸含嗔带怨的,十分惹人可怜,一手便握住了花羡鱼的粉拳,连道:“罢了,罢了,妹妹别恼,仔细捶伤自己的手。”   花羡鱼抽回手,不依道:“我同你们说正经的,你却拿我打趣。”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七)   傅泽明从扇套中取出扇子,展开给花羡鱼扇风,道:“妹妹稍安勿躁。先生原还念和那位刘‘大青天’一场相识,只是那刘‘大青天’明摆着要不顾旧时的情谊讹银子来了,先生就没有明知如此,还自己送羊进虎口的道理了。”   花羡鱼隐约见傅泽明扇面上有字,便夺过扇子来看。   只见扇面上题字龙飞凤舞,骨气洞达,所书正是那日花羡鱼所对的《上邪》。   花羡鱼看了顿时面上飞红一片,将扇子一合,丢还傅泽明。   傅泽明见花渊鱼未留意他们这里,迅速伸手刮了下花羡鱼的鼻尖。   花羡鱼捂住鼻子,两眼含嗔,瞪视着傅泽明。   傅泽明笑得越发肆意了。   花渊鱼果然是未察觉那二人的情思互动,依旧在道:“父亲原就有心要关账一家铺子,到广州去新开一家,那里比县里便易得多。这厢正好,由他刘‘大青天’如何折腾去就是了。”   傅泽明也不好再逗花羡鱼了,就道:“正是。我们是身正不怕影斜的。”   花羡鱼却不敢乐观,道:“只怕这些个无耻小人,本就意不在我家的还珠堂。”   “那他还要图什么的?”花渊鱼问道。   花羡鱼十分之肯定道:“珠田。”   傅泽明一听,忙问花渊鱼道:“珠田不是随意海上扎几个筏子,圈出几亩海水来便能养珠蚌的吗?怎么现如今这个也有人要图谋了?”   花渊鱼道:“话是这样的说,但说起来当年我曾祖父所圈的珠田的确比别人家里的要好些。”   傅泽明越发不解了,“难不成海水也有肥瘦之分?”   花羡鱼笑道:“不然。我家珠田所在海域,最是平静,极少凶猛的暗潮,但潮起时,肥美的小鱼小虾藻物必定先经过我家的珠田,退潮又是最后才到我们家的珠田,这样的好处是多少珠户想要的。”   傅泽明点头道:“这样说来,你们家的珠田的确是好田。”   花渊鱼却又笑了,道:“有这些好处不假,但到底也不是什么极难得的地方,还不到让人瞧了便有心霸占的地步去。”   花羡鱼见花渊鱼不信,便道:“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   这些话后来花景途自然也知道了,只是也以为不能够的,便未放心上。   只说那刘知县在查封了花景途县里那家还珠堂后,以为不出几日花景途定会找上门来的,没想转眼半月过去,花景途除了时不时打发掌柜的来过问下案情头尾,便再不理会了。   刘知县见花景途并未将他放眼里,便说花景途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又发狠道:“既如此,我又何必为这等不识好歹的东西再留情面的。”   当即刘知县便夜审了花晋明。   为报当年岳父家灭门之仇,刘知县如何能让花晋明在牢中好过的。   而花晋明又兼之前有旧伤未愈,如今再添新病,花晋明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见花晋明不过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刘知县却还不解恨,道:“莫要装死,仔细再得好打。”   花晋明惊惧惶惶,颤巍巍地挣扎着从地上跪了起来。   刘知县冷哼道:“我且再问你一回。当年之事儿,果然只你一人所为,再无旁人协助指使?”   说来花晋明这人虽可憎,但到底也不过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了些,顶天了也不过是仗势欺人,却断不敢杀人害命的。   当年卖凶毒害刘知县岳丈,真不是花晋明的主意,是花老太刘氏所为。   为何花老太会这般心狠手辣,非要置人一家于死地的?   这里头的缘故,花晋明自然也是有听说的。   只说当年花老太和她母亲刘母,来合浦投奔花老太爷。   可母女俩初来乍到的,欲寻花老太爷又苦无门路,刘母最后还染了病。   花老太那时不过是姑娘家,当下又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给刘母瞧过几回病后,便再无多余的银子了。   花老太别无他法只能到刘知县他岳父的药铺跪求良药。   可刘知县岳丈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不赊药也就罢了,还辱骂花老太。   花老太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羞辱,几番欲寻死,每每想到刘母这才不敢寻了短见。   可因不得及时医治,刘母为此错失治病的良机,日后花老太爷虽请来多少良医诊治的,终也不过是让刘母苟延残喘罢了。   此番仇恨,花老太是一直铭记在心,那时发了狠。   如今说来,不禁让人叹息一句,还真是因果循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   再看花老太得暴尸荒郊的结果,也不算冤枉了她了。   然,又常言“人死如灯灭”,花老太到底还是他花晋明的生母,再大的罪过也不能再让先人背负了骂名,所以花晋明一肩扛下所有罪过,道:“咳咳……这种事儿,自然是……咳咳……越少人知道越保险,那里还能再让……咳咳……不相干的人知道的。咳咳……”   说罢,花晋明一时嗽声不绝,听那声响,仿若要将肺腑都咳嗽出来了,才能干休的。   刘知县那里会管花晋明的死活,只道花晋明蠢,竟还不明他的用意,不得不又点明道:“你子侄花景途、花景怀也是和你不相干的人?他们果真一概什么都不知?”   花晋明正奇怪这刘知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一听这话登时醒悟过来。   经这些时日,花晋明那里还会不知自己是已成巡抚的弃子了,如今孙子在外无依无靠的,全仗花景途照料,倘若他花晋明再昧了良心,那真要断子绝孙了。   花晋明虚虚冷笑了一声,正了正摇摇晃晃的身形,道:“当年……正是怕他们两人知道我暗度陈仓,亏空……亏空祖上的家业,才待到……咳咳……待到花景途秋闱之时做下的事儿,他如何能……咳咳……知道的。”   这也是实话,只是刘知县那里要听实话的。   “好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既然他们一概不知,那只有你自己承担罪过了。”刘知县眼下便拔出令签重摔在地,大喊道:“既然临到头了,你倒是生了骨气了,本县且看你的骨气硬不硬得过我的棍杖。打,给我打,打到他识相为止。”   花晋明这副破败身子,那里还受得住这样的乱棍。   就见乱棍中,花晋明整个人蜷缩成团翻滚惨叫了一会子,便不再动弹了。   皂隶止棍,上前一探鼻息,回道:“大人,他没气了。”   刘知县生生把惊堂木给拍碎了,一摔衣袖,“那就丢出去喂狗。”   刘知县是早听闻花晋明同大房花景途他们不和的,以为只要他一说,就花晋明那贪生怕死的性子,没有不答应栽赃花景途的。   可临了,花晋明却宁死不从,坏了他的大计,让刘知县如何不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刘夫人便劝说道:“相公息怒。为花晋明这样该死东西生气,不值得,仔细身子。”   好言劝说了一会子后,刘夫人又道:“我早知道这花晋明是不中用的。我也想了这些日子你,与其拿旧年的事儿做文章,还不如现开发眼前的事儿好。”   刘知县道:“眼前事儿?不顶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的正是老翁横死的案子,封的花景途还珠堂,可到头了又怎样了?”   刘夫人道:“我说的眼前并非这事儿,而是他家的珠田。”   刘知县一想还是不明白,问道:“他家的珠田有什么文章可做的?”   刘夫人笑道:“相公自己都拿来做过的文章,怎么这会子自己反倒糊涂了起来。抚台大人因何弃花晋明的不顾了?不正是因花晋明的珠田到手了。”   刘知县道:“那不过是因我吹嘘他家的珠田好,也只他那样不识疾苦,不同庶务的,以为得了宝了。”   刘夫人又道:“按我说,若他们家的珠田果然不好,养出的珍珠如何一而再被定为御用珍珠的。可见他们家珠田果然是有别家不能有的好处。只要相公将他们家珠田的好处再添几分精彩,连抚台这样的都觊觎的,还怕没人算计他们家的珠田?”   刘知县思忖了片刻,道:“这里头果然有可做之文章。且他们家只不过是一届卑贱的商贾,手中有这样上好的珠田,无疑就是怀璧其罪。那时,不愁他花景途不求上门来,由我拿捏的。”   这夫妻二人商议定,就编了一番话让人传去。   也是只半月的功夫,花羡鱼他们家便听到外头多少传言在说他们家珠田的。   说他们家珠田风水好,又或是海里摸来的蚌种好,这样的话已是寻常的了,还有甚者直说他们家珠田养出的珍珠不但能延年益寿,更可起死人而肉白骨的,这才是惊奇的。   为此,花家一日里不知无缘无故得多少投贴,要求见的。   投贴来结识的,还是斯文做法,那些个地痞流氓无赖,则是无一日不到花羡鱼他们家珠田去寻衅闹事,借此抢夺偷取珠蚌的。   就是报了官,那些官差没一回能及时赶来的,就是来了还大张旗鼓,让那些个地痞流氓无赖闻风跑个精光,回头差役们一走,他们又来了。   真真是不胜其扰的。   后来这谣言不知怎么的,还传到广州去了。   商会中不少人问起,花景途已是应付不过来了,最后连巡抚、巡按、臬台,轮番传花景途去,明说暗喻地伸手要珠田的。   其实这那几亩珠田,送出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这么些人想要,他给得了这个,给不了那个的,只怕都落不到好的。   而事至于此,若是还不知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的,花景途真是白长的这些岁数了。   花景途无法,只得悄悄到离岸不远的涠岛置了新珠田,再把即将能采收的珠蚌全数转移到新珠田里去,确保不让今年的珍珠颗粒无收。   “当日我是怎么说的,如今信了吧。”花羡鱼道。   花渊鱼愤愤道:“果然是个贪得无厌的。”   康敏却不解,“我只是不明白,把我们家珠田吹嘘得成这般天下难有的,同他有什么好处的?”   花羡鱼信誓旦旦道:“闹得人尽皆知不胜其扰了,我们自然要有求于他了。那时还不得凭他搓圆按扁了去的。”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八)   花渊鱼嗤之以鼻道:“他还想独得其利不成。”   花景途笑道:“依我看,这倒不算是什么坏事儿。既然有人费心为我们家珠田宣扬的,如何还能辜负了别人的用心。”   花羡鱼问道:“爸,你想如何?”   花景途道:“既然我家的珠田好,天下人都想要的,那我有何卖不得。只是卖给这家,那家又怨,能卖那家,这家又不服的,不如干脆公开叫卖,价高者得。”   花渊鱼一想,拍手称快道:“可不是,眼见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如今得这番传扬,怕是没个百八十两的拿不下我们家的珠田了。让我们家得这么一笔意外之财的,回头真得谢谢这位县太爷才是。”   傅泽明却不以为是好事,道:“先生家的珠田虽好,到底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神奇。外人也不过是受了谣言的蒙蔽,花了大价钱买了,日后若知道也不过如此,难免不心生怨恨的,到时会生出多少官司来。”   花景途点点头,道:“这层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打算就在广州叫卖,再请来官府作证,三言明珠田的实情,没人卖便罢了,若还有人要买,便同我不相干了。且最后叫卖所得的银子,我是一文不要的,全数拿来修路建桥,做好事。日后他们就是发现上当了,也不好借此状告我了。”   楚氏心慈,道:“阿弥陀佛,修路筑桥这样的好事,也是积阴鸷的。我们家不见得因此就是吃亏了。”   花羡鱼听了,却想得更远。   就听花羡鱼道:“做好事积阴德自然是好,但若是只拿来修路筑桥,不如建藏书馆的好。”   “藏书馆?”众人觉着新奇,“什么是藏书馆?”   说来,花羡鱼能想到建这藏书馆,还得归功于柳依依。   前世柳依依就曾说要建一座集天下书籍于一处的书馆,只可惜此愿过于宏大,非一年半载便能成,所以搁置了。   花羡鱼道:“不说天下的学子,只论本省便是了。因家贫而不得好书,耽误了前程者多少的,只怕也难有个数了。不如就拿这笔银子买书建馆,无偿将书借予这些学子刻苦的。这事儿于本省有益,日后于朝廷也是大有益处的。再者能得这番政绩,别人如何不知我是不知的,藩台大人定首个鼎力相助。”   都没想到花羡鱼能说出这们番深远的话来,一时间众人都诧异得很。   总归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楚氏,回过神来的快,一把抱住花羡鱼好一顿夸奖的,“祖母不懂这些的,但也知道我们阿羡这主意好。”   花景途、康敏、花渊鱼和傅泽明等人,自然也是欢喜的。   到底是花景途年长所经过的事儿多,首个提出疑问来,“阿羡的法子是好,但若是只做无偿出借,怕是又有人要骂我们家了。”   花羡鱼不解道:“这是好事,怎么会的?”   花景途道:“你是不知,我如今不过是一届商贾,多少熟读圣贤书的不耻与我为伍的。就是我真心相助,也难免清贫学子中有自诩清高的,骂我这是沽名钓誉,有辱他们这些斯文的。”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那便这样,立下规矩,凡馆内翻阅者依旧无偿,但凡要出借者,需不论诗词歌赋文章作上一篇,以文为酬,方可出借。”   “以文为酬,这倒是十分新鲜的。且以文章换圣贤书,也算不得是有辱先贤的。这好,这好。”傅泽明和花渊鱼都不禁击掌叫好的。   花景途又道:“若是有人拿别人之作滥竽充数,冒名顶替怎么办?”   花羡鱼笑道:“那便更简单了,只令借书人不但要作文,还得留姓名、住处,和所借的书籍等,罢了一概表挂于馆外,供天下人监察。再选一二首上乘之作打头,抱砖引玉。只要有人是不怕被天下人所耻笑,只管滥竽充数,冒名顶替。且前有佳作在前,还可避免有人为胡乱应付而作的狗屁不通。”   花渊鱼道:“这主意好,这主意妙。”   花景途亦点头了,“嗯,也算是周全了。”   傅泽明思忖了片刻,也道:“我想这样一来,还可每年在其中选出上乘之作,请人篆刻在成碑,流传百世。”   花渊鱼也道:“就该如此。依我说将那些上乘之作刊印成集,广散天下也不为过的。”   此时花氏藏书馆不过是花家人口头里的一个主意,日后谁都没想到,这花氏藏书馆因而闻名。   那时多少文人墨客因未能亲来一睹名作,或留下诗作墨宝,皆不敢称是大家的。   故而多少人不远千里万里而来,令花氏藏书馆终成胜地。   然,世人皆不知,花羡鱼提议建藏书馆的初衷,不过想为日后家里那场滔天大祸,未雨绸缪。   若他们家终究躲不开那场祸事,只盼日后这些学子中能出有所成就者,顾念他们家的恩情,搭救他们家于水火之中。   主意一定,花景途便赴广州向布政使司欧尚龙说明意图,且还道:“若那日叫卖筹款不足,草民就是自己拿出银子来亦要办的,这到底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等话。   欧尚龙也是读书人过来的,听花景途有此志向,大为称扬,“此乃前无古人之壮举。”   且花景途此举于他欧尚龙政绩有大助益,欧尚龙果然对花景途大开方便之门。   罢了,欧尚龙还告诉花景途,“本司也知道你受了委屈的。如今本司虽动他们不得,但终有一日,本司不会让你今日之心白用的。”   这话花景途当时不明白,也是后来张阁老倒台了,韩家大房秦夫人的姐夫——林侍郎,广东巡抚吴志勇,还有刘知县等人,如一条藤上的瓜,被一气掀起,花景途才知道,原来欧尚龙那时说的是他们。   在得了欧尚龙的鼎力相助后,花景途广下名帖,邀有意他家珠田者齐聚广州。   刘知县那里,花景途自然也递了帖子。   虽都不明白花景途到底要做什么,但刘知县和他夫人知道定是花景途想到对策了,情急之下刘知县狗急跳墙,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就派人去私封花家珠田。   只是待县衙的官差拿着封条要来查封珠田时,就见花家珠田早换了人,一色省府的公差把守,且珠田封条已上,俨然正是布政使司的字样。   刘知县听说后,大呼道:“糟了,迟了一步。”   刘夫人道:“相公莫急,赶紧给抚台大人修书请示才是。”   刘知县当夜便写下书信急送广州。   然,这封书信就如同沉海之石,再无音信了。   刘知县那里会不明白的,若只是私下里收授谋取便罢了,如今花景途却将珠田之事公之于众,且还有布政使司保驾护航,纵是吴志勇还官高欧尚龙一头,也不好公然压制了。   六月的广州暑气炎炎,只是多少珠户客商不畏暑热齐聚广州,只为一场叫卖。   就是花景途和欧尚龙等人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的。   花景途向欧尚龙略略告了罪,上台主持。   只见花景途抱拳见礼,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道:“今日花某邀约诸位,不为旁的事,就为叫卖我家的珠田。”   话音刚落,不少人当场便问:“此话当真?”   有人更直接问:“如何一个卖法?”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处,刘知县同他的师爷,脸上的颜色不太好。   待众人议论过一回后,花景途才又欠身笑道:“诸位且听花某说来。想来前番传言花某珠田的事儿,诸位都有耳闻了。”   众人点头称是。   花景途笑道:“有传言我家珠田风水极好。说实话,非花某自夸,我家珠田风水到底如何?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我家海里的蚌种好不好的,就看我们家只那二三十亩田的,若全靠那点子的蚌种,那花某连饭都吃不上了的。”   罢了,花景途又道:“后来花某又听说,原来我家珠田所出珍珠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更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奇效。若真有其事,那我们家的人早每日嗑它百八十目地当饭吃了,还能流传出来的。”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有人又问:“若你家的珠田真没那些好处,又怎会连得御用珍珠之名,且当日你当场砸碎珍珠给藩台大人公子入药,救其性命之事儿是多少人亲眼所见所闻的,这还有假的。”   花景途又笑道:“这位仁兄所说自然有些道理。那便先不说花某家的珠田,只是说南珠。为何只北部湾方有,别处是不能再有的?只能说是北部湾地杰人灵。花某的珠田亦在这其中,不可否认自然也占了这其中的好处,才得以有今日之名。可诸位细想,就是任凭花某珠田得天独厚了去,占尽了北部湾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千百年来也没听说北部湾能养出起死回生的神物来的。再说欧公子之病,花某的珍珠不过是药方中的一味,欧公子的病能好,也是因方子好。谁见过有光吃珍珠,就能把病吃好的?那这世间不该称珍珠为珍珠,该供作仙丹。”   花景途这番话,有人信了,也有依旧执迷不悟的。   于是花景途道:“言尽于此,花某也知在座诸位皆是有意于我家珠田的,故此花某在此叫卖珠田。只是我家珠田到底有限,不可能让在座诸位人人有份,唯有让价高者得了。”   众人道公平。   花景途最后道:“花某在此再作声明,此番花某叫卖珠田所得,分文不取,全数用来筹办本省首座藏书馆,以便我省学子人人能读圣贤书。”   听闻,哗然之声不绝于耳,大为赞许花景途之慷慨。   刘知县在听说花景途要高价叫卖珠田时,就有打算事后让人状告花景途所卖不实,以谣言蒙蔽众人,诈骗钱财的。   可没想,话锋一转,花景途却说所得分文不要,且先前花景途便说明他家珠田的实情了,这下任凭是天皇老子也说不出他花景途的不是来。   在花老太爷之时,花家的珠田有百亩之多,如今分家后,花景途只得三十多亩,其余皆是花景途后来再置的。   所以花景途将三十多亩老珠田划分为五亩一卖,每亩起价也不过是二两银子,最是公平公道,童叟无欺的。   起先是宁可相信花家珠田有别家不能有的好处的人纷纷出手竞买,眼看价格越叫越高,尚在犹豫的人便有些从众之心了,也耐不住要出价了。   最后三十余亩珠田,竟卖得了近三千两之巨。   不说花景途,就是欧尚龙也是吃惊不小的。   得了银子后,花景途在布政使司监督这下,在广州城郊买了一处占地不小的庄园翻修改建,又大肆购置书籍。   听闻花景途要筹办藏书馆,不少文人法家纷纷捐书,傅老爷子和康老太太自然也在其中。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九)   花景途便再馆中辟出一处墙面,让人刻上捐书人的姓名。   花氏藏书馆开张之日,更有不少有识之士到场。   后来是去广州亲身经历了盛事的傅老爷子、傅泽明和花渊鱼,回来告诉的花羡鱼,当日的盛况。   说那位如今已是花氏族学掌塾的名儒——乔中凯先生,当日便赋诗一首,出借了一卷《文馆词林》。   乔中凯先生是当场于馆外白墙之上挥毫的,多少人也随之赋作,可谓是盛况空前的。   原来花景途将当初花羡鱼想法稍作了改动,只在馆中阅读者,依旧是无偿的,且还附赠茶水。   但凡要出借书籍的,期限不得超过一月,一律在书馆外白墙之上挥写大作并留名。   墙上之作每月评比一回,人人可评,以松针为凭,月末看谁人之作下松针数最多,即为优者,年末再做总评,选出最佳者当下篆刻于馆中内墙,永久保留。   余下不能得名次之作,便被粉刷掩盖,复得白墙供后来者挥毫。   为抛砖引玉,花羡鱼托花渊鱼将好几首诗也都抄于墙上了,属名砚脂客。   而那几首诗词正是日后让柳依依一鸣惊人之作,砚脂客也就是柳依依后来的字号。   也是傅泽明和花渊鱼说得兴致高昂,花羡鱼和多日不出屋子的花玄鱼听得高兴。   这时,前头来婆子来传话,说:“家学里的乔先生来了,老爷让傅公子和大爷赶紧前头去。”   他们是才说的乔中凯,乔中凯就到他们家来了,花羡鱼便玩笑道:“学里先生怎么来了?可是哥哥在学里犯什么事儿了,让先生寻上门来告状了?”   花渊鱼不觉匆忙自省其身,兼之对老师的敬畏之心,心里便有些发虚了,毫无底气道:“少胡说。”   罢了,花渊鱼和傅泽明略整衣冠,便往前头去了。   花羡鱼回头同花玄鱼说起话来,“姐姐近来可好些了?这一年来,你的身子是越发不如从前了,依我看就是你老在屋里憋的。常时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同喜,原是康老太太跟前的丫头。   当时花羡鱼因奶妈唐嬷嬷闹,到底没要成康老太太给的丫头,只花玄鱼得了同喜。   听花羡鱼这般说,同喜便道:“就是二小姐这话了。大小姐整日在屋里不是针黹,便是看书的。整日这么怄着,好好的人都要被怄坏了的。”   如今花玄鱼是越发的清瘦,见妹妹和丫鬟都这般说,只笑着却不答言。   花羡鱼知道姐姐这是因心病给闹的,只是姻缘这事儿,她也无能为力的,唯有和姐姐多说话,望能让姐姐的心开一开的。   再说前头花厅。   此时厅内座上,花景途、傅老爷子和乔中凯正谈笑寒暄。   傅泽明和花渊鱼进去后,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依礼而行。   礼毕,傅泽明和花渊鱼也不敢坐,只侍立在旁。   乔中凯笑问花渊鱼道:“可是想我这番来,定是来告你状的?”   花渊鱼一时手足无措,只顾得上忙忙上前说不敢。   乔中凯又看了看傅泽明,对傅老爷子道:“这便是您老的契孙儿?”   傅老爷子拿手点点傅泽明,十分不满的样子道:“就这不成器的。”   乔中凯道:“老爷子过谦了,那日在书馆我可是瞧见了的,一首《年少词》可见其志气抱负不浅呐。”   傅泽明忙称不过是不识世路的浅薄之见。   罢了,乔中凯又对花景途道:“听闻你家还有一位砚脂客,其作当日多少人击节称赞的。女儿家能有这般才情,已是难得了。你们家也无愧是诗书风雅之家了。”   花景途听了一愣,“先生怎会以为砚脂客是女子?”   乔中凯一面笑,一面指尖点茶,几上写道:“砚脂客,胭脂客,非女子不可的,你就莫要哄我了。”   花景途紧忙代儿女推辞名声的。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乔中凯便要道明来意了。   见长辈有事相商,傅泽明和花渊鱼便赶紧辞了出来。   只是在出来之时,傅泽明和花渊鱼无意中听到乔中凯说得十分郑重,道:“能有如此书馆是我学子之大幸,可见日后能出多少国之良才的。景途之功,日后不可估量。只是有一事儿,让我心中不安,但有人却劝我说不过是我杞人忧天罢了。可依我所见,到底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的……”   后来的话,因傅泽明和花渊鱼走远了,便再听不到了。   那日乔中凯走后,傅老爷子和花景途秉烛商谈。   次日花景途得了乔中凯的名帖,只身上了广州,说是要去拜访提督学政。   而刘知县,因花景途创办了藏书馆,花家一时风头无两,而有所顾忌了。   回合浦后,刘知县不得不将悬而未决的老翁横死案给结了,开启还珠堂归还花景途。   后刘知县再将当年其岳父案,定花晋明为主犯死罪,邓三太太、花景贵和花如香为从者,男者发配充军,女的一概没入为官奴。   后来,花景途去给花晋明收拾后事时,竟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花晋明虽为花氏子孙,只是他罪恶深重,已被宗族公议革除了名籍,故而如今死了也不得再入祖坟了。   花景途只得在花老太边上堆一抔黄土,立块碑便罢了。   梅子青要同花景贵和离,也是意料中的事儿。   花氏宗族并未为难梅子青,说什么要什么只要三房还剩下的都给她拿去了,但虾仔却是不能让梅子青带走的。   梅子青虽不舍虾仔,但到底无法了的,只得留下了孩子。   不久后便听闻梅子青招赘她家中一佃户作婿,另成家业了。   族中见虾仔孤苦,倒有不少旁支愿过继虾仔的。   只是当日花景途答应过花晋明,要为他这一支留一脉香火的,便同康敏商议要抚养虾仔。   也是命中注定的吧,这时候花如玉被杜家休了回来。   花羡鱼听丽娘她们说,那日大清早的,开门便见花如玉昏睡在门外,手里一纸几乎被花如玉揉烂了的休书。   花如玉醒来后,还大喊大叫的直央告着不要打她,她这就去干活。   后来花如玉总算醒过神来了,又几番哭得要昏死过去的。   花景途让花渊鱼去请朱大夫来,开了安神汤,给花如玉吃了这才得了安稳。   康敏趁这时让人给花如玉洗漱更衣的,没想发现花如玉竟遍体鳞伤,实在是惨不忍睹的。   到底是花家女儿,这般毫无兆头的被休了回来,族中自然要去杜家问的。   当日花晋卿之妻,和康敏等人也去了。   原来还有张三奶奶的,可是张三奶奶却以女儿是那家的二房为由,多有不便推辞了。   杜老财这几年是越发不中用了,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杜家上下一概都是杜老财的婆娘把持着。   一听说花氏族人来兴师问罪了,死蠢杜一撂下酒盅就要出去逞恶,直嚷着,“看他们能把我如何的。好说便罢,但凡敢有半句不好听的,都休怪我要将他们都打出去的。”   到底是杜老财的婆娘知道轻重,旁又有花双鱼柔顺劝说,死蠢杜这才未施莽撞。   最后是花双鱼自告奋勇,出来应付的花氏族人。   这样省了杜老财的婆娘多少事儿的,自然没有不依的。   花氏众人见是花双鱼,可怜她当初的遭遇,到底也未多刁难她,只问了缘由,便作罢了。   其实若真细细说来,若不是花如玉她自己自视过高,到底也不能有今日的。   就说自嫁给死蠢杜后,花如玉无一日不自怨自怜是所嫁非人了,任凭死蠢如何小心讨好她,都瞧不上,更别提要给和颜悦色了。   起先花如玉做这般姿态,死蠢杜图她是新鲜的,爱都爱不过来了,自然不与计较。   可日子一久,以死蠢杜那霸道的性子,那里还能容忍的。   再加之又逢三房祸事连连,花如玉还自以为是的,想要杜家救她娘家父母却还不肯给好话,常对死蠢杜呼三喝四的,不是说死蠢杜是不长脑子的蠢物,就是说他是酒囊饭袋的废物,连拿银子打通关节救她父母这样简单的事儿都做不来,等等不给死蠢杜留情面的话。   死蠢杜一再被花如玉落了面子,且他原就是个分不清青红皂白的糊涂人,有一回花如玉正好撞上死蠢杜吃了酒,当下花如玉就得了死蠢杜一顿好打。   花双鱼这些年同花如玉明争暗斗,势均力敌的,如今才见花如玉稍落下风,花双鱼如何还能放过的。   今儿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明儿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花双鱼是全挂子武艺轮番上阵。   没出几日,死蠢杜就被挑唆着,把花如玉给撵到下房去住了。   起初花如玉自然是不肯的,也闹过,只是那里敌得过死蠢杜不再怜香惜玉的拳打脚踢。   花双鱼一直以来都有要取花如玉而代之的心,眼见火候也足了,便暗中使计栽赃嫁祸,让花如玉背了罪名,再撺掇了死蠢杜写了休书,将花如玉赶出杜家去,让她花双鱼独大了。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十)   花玄鱼听说了这些前因后果后,道:“说来当日她若不害双鱼姐,也不能有这现世报的。也是天可怜见,双鱼姐姐总算有出头的一日了。”   花羡鱼却不以为这是花双鱼之幸,道:“我看那姓杜的家里没一个是好人的,就怕二姑姑今日的下场,就是双鱼姐姐明日之结果。”   后来,花双鱼果然没能如愿,杜老财的婆娘转脸又给死蠢杜作了一门亲,但花双鱼已给死蠢杜生了长子,杜家上下的下人早被花双鱼笼络住了,死蠢杜的性子花双鱼也熟能生巧一拿一个准了,让死蠢杜的新奶奶也要忌讳她几分的。   只是日后花双鱼会得个什么结果,也只有天知道了。   经一番休养后,花如玉身上的伤好了,只是略有风吹草动,还是能让她惊惶不安,犹如惊弓之鸟。   这日,花羡鱼一面为花如玉梳妆,一面同她说话,但也只是花羡鱼说得多,花如玉两眼茫然地出神。   花羡鱼用玳瑁梳小心通透花如玉的发丝,再抹上发油,果然干枯发丝便好了不少,只是待花羡鱼挑起发束要挽发髻时,却看到银发丝丝混在其中。   可怜花如玉不过双十年华,却白发早生。   花羡鱼手上就是一顿,也幸得花如玉在出神,未察觉花羡鱼的异样,不然定又是一番悲天悯地的伤感了。   花羡鱼不敢再去翻看那些白发,忙忙给花如玉挽好发髻,便扶着她到楚氏屋里去用饭。   这是花如玉回来后,头一回出来用饭,只见她扫看了一眼众人,眸光闪烁,欲言又止的。   楚氏便以为花如玉想要问家人的去向,便都告诉了她。   “你哥哥去的地方虽艰难些,但你大哥哥已托人照应他了,也给了些银子他带去,应该还能过得下去了。”楚氏说着,拿帕子揩拭了下眼角,“你妈和你妹妹如今都在官府里当差,虽不得自在,到底还衣食无忧就是了。”   花如玉默然了许久,只凭眼泪簌簌落下,后道:“也罢,我如今也算是看透了,大不了我亦卖身做奴,同妈妈她们一道就是了。”   楚氏忙道:“你这是什么话。”   康敏则道:“那虾仔怎么办?你若无心再嫁人,不如代你兄长抚养虾仔,族中不会看着你们姑侄艰难的。日后虾仔大了,你就有个依靠了。”   楚氏听了也觉着是道理,道:“对,这话才极是。不要再说什么为奴为婢的丧气话。”   花如玉听了不禁又放声痛哭了起来,待她又哭得目肿泪干,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用罢午饭,少人处花如玉忽然问起花羡鱼,“如今阿渊和韩小相公,他们可是都不来和姊妹们一处用饭了?”   忽然又听闻韩束,花羡鱼冷不防就怔住,只觉心头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虽依旧觉着痛,却不再痛彻心扉了。也方察觉,原来她已许久未曾想起韩束来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花羡鱼回答道:“他……已家去了。”   也无需点明这个他是谁,花如玉便听明白了,怔愣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房后,花如玉慢慢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年华虽在,面容却不复从前了,仿若槁木死灰一般,难见半分神采。   此刻再忆起心底那个神采飞扬,俊俏美好的少年,花如玉那里还敢再看镜中人,狠狠将镜盒扣上,哭得气噎声短的,凄泠泠道“去了也好,去了也罢,那样你便只会记得我当初的样子。”   花羡鱼一旁沉思默默,将韩束二字一点一点揉碎了,再一次层层封存进那个她一心要忘记的角落。   过了几日,花如玉接回虾仔执意要离开,带着虾仔到原二叔公那支留下的院子住下了,和族中另外一些孤儿寡母一道,每月得族中一些米粮,再接些针黹女红的活计贴补,再者还有花羡鱼他们家不时送些用度给他们姑侄,日子也算宽裕了。   眼看人各有命,各自皆有各自门了,没想变故再生,命运再起波澜。   ……   看夜沉如水,明月渐落,远处传来依稀犬吠声,风起轻轻拂动枝叶,沙沙作响。   这样夜沉静人已寐的时刻,广州花氏藏书馆外,却有一道黑影行迹鬼祟。   只见黑影小心谨慎,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方慢慢从幽暗中步出。   黑影从怀中取出笔墨,借着朦胧的月光,在藏书馆外的白墙之上疾笔飞书。   墙上顿成黑与白的分明,“此有王君,不稼不穑,焉可素餐?彼有君王,不狩不猎,焉可素飧?”写罢这几句,黑影笔锋润墨,还要继续。   若此时此刻有路人经过,定会大惊失色,竟有人敢公然笔伐帝王贵胄不劳而获,欺压百姓。   如此大逆不道之作,若让官府拿住了,株连九族之罪就逃不过了。   写毕,黑影又隐入夜色,再难寻回踪迹了。   次日,广州因这首词而掀起血雨腥风,令多少人胆战心惊。   也只不过是几日后的一个夜晚,花家老宅大门突然被人擂响,随时要破门而入般。   老宅的门房从梦中被惊醒,忙忙起身出来,却见墙外火光冲天,催促开门的呼喝之声,一声紧过一声。   这样的事儿门房还是头回经过,一时也不敢就开了门,赶紧让人往里头报的。   只是不待传来主人的示下,大门便被人从外撞破了。   少时,就见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着青衣,外罩红背甲,手拿三迟雪霜刀的应捕和快手,从外一冲而进。   门房才要问:“使不得,各位官爷这是要做什么?”便被人打倒在地。   罢了,那些人又横冲直撞地直入二门,闯进里院了。   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惊叫声与哭喊声,摇山振岳的。   花羡鱼被惊醒,只见窗上火光人影纷乱。   花羡鱼抓起一旁的衣裳穿上,就听外头丽娘喝道:“你们不能进去,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   那个身影略高的大笑道:“还小姐,眼下就要成监下囚了。”   罢了,丽娘被高个子一脚踹开,冲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拉拽花羡鱼。   珠儿和来娣挺身护主,“别碰我家小姐。”   “起开,老子手上可没轻重的。”高个子抬手就要打,随后进来的矮个子见花羡鱼屋里多少新巧的西洋玩意儿,眼都移不开了,忙对高个子道:“你跟她们理论什么,赶紧拿东西要紧,仔细迟了什么都轮不着你了。”   高个子听了果然不理会花羡鱼她们主仆,只呼喝着让她们主仆到外头去。   外头的衙役将花羡鱼她们几个赶成堆,一面推搡着,一面将她们驱赶往前头花景途和康敏院内的天井中。   花羡鱼就见不少衙役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将他们家里的东西一通搜刮。   这样突如其来的祸事,两世为人的花羡鱼还是头一回经历过。   看着惊恐万状的家人,花羡鱼不知该怎么办。   到了前院,花羡鱼见花渊鱼一面护着楚氏,一面要同那些官差理论。   花景途冷眼看着那些贪得无厌的县衙鹰犬走狗,喝住花渊鱼道:“阿渊住手。你同他们理论有何用,不如留着气力和他们的知县大人对簿公堂的。”   闻言,捕头模样的人上前来道:“还执迷不悟的,你们家大逆不道的罪名,可是妥妥的。”   “一派胡言,我们家何来的大逆不道之罪?”花渊鱼大叫道。   捕头不耐烦同花渊鱼对嘴的,一挥手,“少废话,带走,带走。”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巡抚吴志勇领着兵丁,抄查抓拿了欧尚龙一家。   花羡鱼一家上下数十口人,连夜被押送到了县衙门。   刘知县早迫不及待,侯于衙内公堂之上了。   花景途一家被押送上堂,只是刘景途和花渊鱼不肯跪。   刘知县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竟敢不跪本县。”   花景途上前一揖,道:“小民与犬子皆有功名,可不跪。”   刘知县冷哼一声,“罪犯大逆不道,还敢自称身负功名,本县当堂便能革除你的功名。”   花景途无畏道:“小民斗胆一问,小民同犬子到底何处罪犯大逆不道,大人要革除小民的功名?”   “花景途你真是事到临头了也不知的。本县就让你死个明白。”刘知县抬手将一信笺掷下堂来,道:“这是从你家藏书馆墙上抄来的,你自己看。”   跪在地上的花羡鱼刚好瞥见飘忽而落的信笺上有一句,“彼有君王”。   只这一句,就足已让花羡鱼惊心动魄的,天家岂是士庶可轻易舆论的。   花景途弯腰拾起那信笺一看,面上顿时也闪过惊色。   只是这样的妖言惑众,犯上作乱的诗词,如何上的他们家书馆墙?   怕是无人时偷偷写的,可见必定是居心叵测之人暗中陷害的他们家。   不说花羡鱼,就是花景途也想不到的,这原不过是吴志勇剑指欧尚龙的卑劣手段,他们花家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说到底花羡鱼他们家因此也被人拿了个罪证确凿了,恐怕是昭雪无望,在劫难逃了。   一时间,花羡鱼只觉天崩地裂,魂飞魄散。只因想起当日若不是她花羡鱼说要建什么藏书馆,也不会让人有这机会加害他们家的。   花羡鱼心中只有一念,“又是我,又是我害了家人。”   想罢,花羡鱼只觉急痛锥心,一口腥甜直奔而出。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十一)   一看地上的血花,楚氏和康敏等人便慌了,“阿羡,你怎的了?”一时竟就乱做一团。   刘知县惊堂木一震,“放肆,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眼见刘知县就要发签行刑,花景途忙从衣襟中取出一封文书,躬身向前双手奉上,“大人还是先看过这封文书,再做决断的好。”   旁的都不用瞧,只看文书上头大红的印记,刘知县便知道是什么文书了。   刘知县笑道:“可是藩台大人所给你出具的文书?哼,当日正是他欧尚龙担保你造的书馆。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他还能置身度外的?我告诉你吧,如今就是他也自身难保了。你手上这纸文书早形同废纸了。”   花景途听了面上一紧,但仍未收回奉上的手,还道:“这是否已成了废纸,大人看过便知了。”   皂隶将文书呈上,刘知县接过,狞视花景途一阵后,才低头细看文书。   纵是刘知县心有百种设想,到底还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份捐与文书。   而所捐赠之物,正是花氏藏书馆。   倘若受赠者是布政使司,刘知县还能说这捐赠文书不过是花景途与欧尚龙朋比做奸,通同作恶的障眼之法。   可大红的印记所示的,却是本省提督学政衙门。   提督学政正是统管一省科考的大员,与巡抚一样都是钦差。   巡抚具生杀大权,学政乍一看不如巡抚权重,可只要学政能证明书馆早非花家所有,已归朝廷了,就是书馆再生出什么谋逆大罪来,也同他们家不相干的,便够了。   看罢,刘知县将文书往案上一拍,整个人怒火氤氲,目突筋浮,龇牙咧嘴的,“花景途。”   花景途镇定自若,上前一揖道:“小民在,小民恭听大人训示。”   看花景途这般胜算在握的样子,刘知县的面目越发狰狞了,恨不得要生吃了花景途一般,大吼道:“滚。”   地上,花羡鱼等人一听,无不愕然的。这是要放过他们家了?   听花景途又道:“小民这便告辞。但有一事儿,小民不得不禀明大人。大人劳苦,一心为民鞠躬尽瘁。小民亦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道理,故而此番小民一家人因大人之过而妄受惊吓,小民不敢有怨言。只是方才各位官差大哥拘拿小民一家时,顺手也抄了小民的家。但现下这桩公案已水落石出,小民一家实乃青白,还烦请大人命各位官差将小民家中之物依数归还。若有毁损了的,按原样描赔就是了。这般一来,也能让大人不至于落得个识人不当,驭下不力,纵属下行盗之名,有碍大人的官声,与前程。也算是皆大欢喜的。”   刘知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道:“你是在威胁本县吗?”   花景途冷笑道:“不敢,小民不过是在提醒大人罢了。”   只说当刘知县收到花家送来的加注物件价值的失物清单后,当下便给气得旧病复发,实在是数额过于巨大,非他一家所能承受的。   刘知县回如何描赔,也不必去细说了,只说他纵是将属下所搜刮回来的全数收缴了,亦不能填补这亏空的,还需他自己掏钱贴上许多的,生生把家财又搬空了。   而当花羡鱼他们一家回到老宅,天已渐明。   花羡鱼虚扶着墙面,看着家里,那里还有往日的景象,只见四处东倒西歪,散乱满地,就是可落脚之处一时也难寻的,不禁心生凄凉。   见此情状,其他人也无不悲从心来的。   康敏赶紧让人先将园子打扫出来,暂且将楚氏和花羡鱼安顿过去。   吐血非小事,花羡鱼知道家人在为她悬心,便笑道:“我没事的,只是一时受惊,急火攻心以至于血不归经才吐的血。如今不过是虚惊一场,吃一两剂药便能好了。”   楚氏忙忙止住眼泪,“对,赶紧去请大夫来。”   朱大夫才到,傅泽明衣冠不整神色慌张的随之也来了,“我一听闻这风声,心中着急便先祖父一步来了。”   罢了,傅泽明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好好的,官府会夜半围捕的?”   花渊鱼两手紧握,一直未曾松开,道:“有人在我家书馆墙外,大书大逆不道之言。那位刘大人乘此机会,要置我家于死地。”   闻言,傅泽明一惊不小,倒吸冷气数口,“那你们是如何脱险的?”   花渊鱼道:“幸得父亲有先见之明,早将书馆捐与提督学政衙门,不然,我们家真要折在里头,在劫难逃了。”   不说花羡鱼他们亲身经历的人,就是现下听说的人也还能感觉得到昨夜之凶险,不由得后怕的。   傅泽明定了定心神,道:“还好是有惊无险,都平安无事了。”   花渊鱼重重吸了一口,把眼中的湿润逼回眼中,“你那里知道的。昨夜堂上二妹妹生生吐血了,现下还不知大夫诊出怎样一个结果来呢。”   傅泽明心头又是一紧,但一想,又明白了花羡鱼的心肠,道:“妹妹这是在怪罪自己。书馆是她要建的,如今险些为此给家人带来劫难,让她如何不自责的。”说着,傅泽明抓上花渊鱼肩头,焦急道:“这下可了不得了,还不知妹妹心里会难过成怎样的。妹妹现下在何处?”   “就在祖母园中。”花渊鱼才说毕,傅泽明就一阵风地去了。   到了楚氏上房,傅泽明那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不待丫头鸿禧她们去回,傅泽明便自己就进去了。   “妹妹。”傅泽明进去后,迎头就对上了朱大夫,便改口问道:“大夫,妹妹她脉息如何?要紧不要紧?”   朱大夫看看傅泽明,又看看一旁的楚氏。   楚氏道:“大夫只管说,他也不是外人。”   朱大夫这才道:“小姐乃急痛壅塞所至的痰迷之症。吃两剂药化开,再用些补心丹,能安下心来睡一觉,便可大好了。”   楚氏忙念一声佛,“那就劳请大夫赶紧开方。至于补心丹,我这就打发人随大夫一道回去取。”   傅泽明听了朱大夫诊断,稍稍松了口气,想到里间去陪花羡鱼,却见帘幔重重隔阻的,也不好再入了,便在外头问候一回,又道:“妹妹不必自责,错不在妹妹身上,可恨的是那些借妹妹的好意,兴风作浪的。”   说罢,就见丽娘和来娣从里头掀帘而出,道:“我们太太让公子入内。”   傅泽明告了声失礼,便进去了。   只见康敏坐床沿的坐墩上,花羡鱼面色苍白,松了发髻披在右胸前,身上一件秋香色对襟立领的绉纱衫,几点暗红溅在襟上,整个人发虚地歪靠在床头。   康敏向傅泽明招招手,道:“泽明来了。”   傅泽明过去见礼,罢了,又对花羡鱼道:“妹妹宽心些才好。”   花羡鱼强作笑颜道:“比起昨夜,我如今已好了不少了。”   康敏道:“睡都睡不得了,还说好了。你这孩子的心思什么时候这么重了,怎么说都不听的。泽明你来得正好,也来帮我说说她。”   花羡鱼的自责,傅泽明能十分理解,当初他和母亲被赶出本家时,何尝不也自责,常将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越想就越恨自己一无是处的。   恨久了连自己都忘了,那些作恶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所以傅泽明走到床边,对花羡鱼道:“我知道妹妹心里难受,要哭出来才能痛快的。”   花羡鱼怔了怔,却摇头,“傅哥哥,我果真没什么大碍了。且事儿已了结了,我该高兴才是,哭什么的?”   傅泽明叹息道:“妹妹这是反将什么都憋回心里头了。若妹妹实在不想哭,你便咬我吧。把我当做是那些个使坏作恶的人,使劲儿咬我,出出气也好的。”傅泽明一面说,一面果真将手递到花羡鱼面前,让她咬的。   花羡鱼将傅泽明的手推开,道:“你好好的,我做什么要咬你的。”   傅泽明见状,只得下猛药了,忽然高声喝道:“还是你连恨害你们家的人都不敢了。好个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你也只敢窝在家中自怜自艾,暗自神伤,令亲者痛,仇者快的。”   不说花羡鱼,就是康敏都被唬了一跳。   少时,就见花羡鱼泪水崩溃,一声倾尽了所有的大叫便夺口而出,“啊。”抓住傅泽明的手张嘴就咬,口中还含含糊糊道:“我所求的不过是寻常与安稳,为何总有人不能放过我们家的。”   傅泽明只闷哼一声,再无声响了。   花羡鱼是真使劲儿了,才一会子傅泽明的手上就见了红。   康敏见状忙要让花羡鱼松口,傅泽明却不让,咬牙忍住,“只管让妹妹痛快了,这样才好得快。”   到底是女儿家,不能发狠多久的,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花羡鱼便松口了,少时她人就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只是那时傅泽明的手背,已血肉模糊了。   楚氏赶紧拿手帕给傅泽明按着,又回头唤人将伤药找来,亲自给傅泽明敷上,“你这孩子,给阿羡她咬什么不好,偏递手给她。要是阿羡醒来,看你伤成这样,还不是让她心里又不得安生的。”   傅泽明未语先笑道:“那便不让妹妹瞧见就是了。为妹妹,我心甘情愿。”   康敏叹道:“你这孩子,好痴。”   与此同时,前院里乔中凯、傅老爷子、康家舅父、花景怀和花晋卿匆忙都赶来了。   几人看到花羡鱼他们家现下的情景了,也就不让花景途忙忙就去收拾的,随意捡了几张椅子便坐了。   只是没想到,众人方一落座,花景途便上前向乔中凯跪下,碰头有声的。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十二)   在座诸位,无不诧异的。   乔中凯忙要去扶花景途,“你这是要做什么?快快起来。”   傅老爷子却拦住了,道:“乔先生对景途一家有大恩。乔先生就让景途他略表他感激之心吧。”   待到花景途磕完头,乔中凯再度伸手将花景途扶起,道:“唉,没想到我的话果然应验了。当年我便是不能苟同朝中的朋党之争,才辞官还乡的。没想这些年过去了,他们斗得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原来那日乔中凯忽然造访,正是来提醒花景途小心有人拿书馆做文章。   到底历朝历代文字刑狱,太过腌臜可怕了。   所以乔中凯劝花景途将书馆捐赠。   起初花景途还舍不得,到底是傅老爷子为官多年,深知乔中凯所言绝非无中生有,杞人忧天,苦劝了花景途一番,花景途才答应的。   罢了,花景途道:“此番有人利用书馆兴风作浪,就连藩台大人亦受牵连,不知学台大人是否也身陷入其中了?若是如此,景途良心难安了。”   乔中凯却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是,到不了他身上的。我当日正是因为清楚会如此,才斗胆让你去找他的。”   听如此说,花景途和傅老爷子才松了一口气。   傅老爷子又道:“事到如今,吴志勇和欧尚龙两人算是撕开脸面了,日后只怕斗得越发不堪。这刘知县是吴志勇的人,是毋庸置疑的。而知道你花景途的人,也都清楚你同欧尚龙不过是泛泛之交,可外人却都不这么以为。只道你和刘知县是各为其主,水火不能相容的了。前番,这刘知县虽百般刁难,却未能称心。但以后如何?这刘知县到底是官,你为民,于你实在是大不利。往后该如何,景途你可想清楚了?”   花景途长长地叹了一气,“您老说得正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终日有他在旁虎视眈眈的,我也难有长久之计。正好前日南都来信,我姨母大寿。我想借这机会,举家赴南都贺寿,也好避上一避。”   康舅父道:“这好,谅他刘知县手再长,也不能到南都去。”   傅老爷子和乔中凯亦点点头。   花晋卿道:“只是这一走,怕是没个三年五载不能成的。你留在这的家业又当如何处置?”   在旁听了半日的花景怀道:“大哥若还信得过我,珠田我还能帮着料理一二。”   花景途听了,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我两兄弟,我何时信不过你了。”   花景怀道:“那成,大哥只管放心走,我保管将珠田打理好,珍珠一目不会少。只是商会和进贡的差事,我便无那才干帮大哥料理了。”   花景途忖度了片刻,向花晋卿一揖,道:“商会只能劳烦叔父代为打理,至于差事,到时我每年都回来一趟亲自安排就是了。”   花晋卿没有不答应的,罢了,又道:“只是这老宅你得留着,这可是你祖父留下的。”   花景途他们一家子这一走,这县内的生意是越发不能做的了,就连别的田产都不能留了,只有变卖一途了,所以花晋卿才这么说。   闻言,花景途两眼有些发红,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罢了,又将县外几处买卖营生都交给康舅父打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前头花景途他们将事情商议妥当,园中花羡鱼也一觉醒过来了。   花羡鱼眼一睁,只觉心口闷痛已去了七八分,纵然觉得身上还不是十分爽快,到底好过了不少。   听闻动静,珠儿和来娣回头,见花羡鱼醒来气色也好了不少,两人不禁喜上眉梢,又问了花羡鱼几句可还有什么地方不痛快的。   花羡鱼摇摇头,只说有些饿了。   珠儿忙让来娣去端来洗漱的物件,她自己则去扶起花羡鱼来。   却又听外头传来说话声,“可是妹妹醒了?”   不是傅泽明还有谁的。   接着又听楚氏道:“也该醒过来了。厨房的灵芝猪心汤正好也得了,赶紧端一盅来。”   罢了,就见里间门上的软帘被掀开了,楚氏忙忙从外间进来。   花羡鱼抬头就见傅泽明站里间门外,也不敢进来的。   傅泽明悄悄把一手往身后背,垫着脚往里头张望了一会子,见花羡鱼的气色好了不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了。   也是软帘子落下,隔绝了两人目光的功夫,傅泽明才要转身出去,就听里头花羡鱼唤道:“傅哥哥。”   傅泽明忙应道:“我在。”   只是傅泽明答应了,花羡鱼却又没下文了。   傅泽明忖度须臾,便在方才和楚氏说话的地方又坐下,等着。   里头花羡鱼洗漱过,又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污的衣裙,头上随意挽了个纂子就罢了。   楚氏摸着花羡鱼的脸,心疼道:“可是饿了?先吃一碗灵芝猪心汤。灵芝最是益气血,补心安神的。年纪轻轻的就得这吐血的毛病,将来老了又该如何处?到底是还现如今就把病养好了,别留下病根才好。”   “是。”花羡鱼接过汤碗,“祖母和傅哥哥可吃过了?”   外头的傅泽明听了,只觉心头一暖。   楚氏则笑道:“都用过了,这只是单给你的。赶紧吃了服药,再睡上一觉,便全好了。”   花羡鱼用了一碗猪心汤,又吃了半碗清淡的粳米粥,这才吃药漱口。   “傅哥哥。”花羡鱼迫不及待地唤道。   傅泽明在外应道:“我在。”   “傅哥哥,你过来,可好?”花羡鱼道。   楚氏也让傅泽明进来,笑看着这对小儿女,对傅泽明道:“阿羡她吃了药,一会子怕是熬不住还要睡的,你这会子陪她说说话也好。”   傅泽明背手着从外头进来,远远地坐里间门口处,“瞧妹妹的气色,比早先好不少了。”   花羡鱼却不同他说这个,只道:“傅哥哥,让我瞧瞧的你手。”   傅泽明的手又往身后躲了躲,“看它做什么。妹妹别担心,就你这样的女孩儿家能有多大劲儿,连皮都咬不破,只是留个印子而已。”   花羡鱼那里会信傅泽明的话,但既然傅泽明不来,她就自己过去。   眼见花羡鱼就要下床来,傅泽明忙起身道:“妹妹别动,仔细起猛了头发晕。我过来就是了。”   楚氏也忙按着花羡鱼不让她下床的。   傅泽明到底过来了,花羡鱼一把拉过傅泽明的手,让他坐自己床沿上。   只见白绫缠绕的傅泽明掌心,红隐隐染在上头。   花羡鱼不禁心酸,“还说我咬得不重,以后怕是要留疤了。”   傅泽明却不以为意,道:“节节高是我给妹妹的信物,这个就当是妹妹给我的随身信物了。”   花羡鱼抓着傅泽明的手,眼泪滚落,一低头,额靠在傅泽明的肩头,“傅哥哥。”   傅泽明轻声应道:“我在。”   花羡鱼哭了好一会子,药效起作用了,花羡鱼朦朦胧胧的,“傅……哥哥。”   傅泽明依旧答道:“我在。”   花羡鱼这才放下心头的牵念,沉沉睡去了。   梦里,花羡鱼又唤了一回,“傅哥哥。”耳边依旧有人答应她。   花羡鱼觉得很安心,哪怕梦里又梦到了前世生产独自苦苦求生之时,花羡鱼也不再害怕了。   待花羡鱼再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而这时候傅泽明也知道花景途的打算了,想到要和花羡鱼分离,傅泽明心头难免不生忧闷愁苦的。   只是不想却听傅老爷子道:“如今省内就要被那二位镇山太岁给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的了。明年秋试是个什么光景,谁都说不清楚。不如我们家也避一避,到犬子治下之地住一段时日,待到秋闱之时再让泽明和渊鱼一块回来赶考。我算计着,到时同你们家一并上路就是了。”   花景途知道傅老爷子的长子正是应天府推官,就是傅老爷子不说,他也有此打算的。   听罢,傅泽明心内顿时敞亮了,嘴上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住。   只花羡鱼一听母亲说,全家要到南都去,生生怔了半日,让康敏以为花羡鱼吐血的毛病又有了反复。   谁知道花羡鱼却是一心在想,“终究还是逃不过命数。”这样的话   那夜花羡鱼想了许多,既然终究逃不出去,那便多做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今生她花羡鱼缘系傅泽明,不与韩束相干了,柳依依要如何算计,别算计到她花羡鱼头上来便成,如若不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的,一并连本带利算清了。   罢了,花羡鱼又自言自语道:“且今生无论如何还要带上一人。”   想清楚这些后,调养了几日花羡鱼寻了个由头就去了崔家。   见到崔颖,花羡鱼不明就里地上前撕了崔颖的一本经书,道:“他日你同我哥哥成亲后,还这么满口普渡众生,西方才是极乐之境的话,我劝你趁早同我哥哥退婚。你这样的心思,日后就是没不趁心的,你一时兴起看破红尘了,回头把头发一铰出家去了,你倒是干净了,却害了我哥哥。”   崔颖那里见过这样的,一时虽有不快,但到底是个通透果决的,回头一想花羡鱼的话,是十分失礼,但意思却是好的。   崔颖当下便将所有经书束之高阁,向花羡鱼明志。   翌日花羡鱼才同康敏道:“妈,我们家这一去,多少早晚才能回来,谁都说不清楚的。哥哥的亲事眼下是不是干脆就办了?再过一年,崔姐姐都十六了,不能再耽误了。”   康敏听了左右一权衡,道:“我们家如今成了这副光景,没得害了人家姑娘的。这事儿我和你爸原打算待到明年秋试后,再给你哥哥做打算的。那时候你哥哥若是高中了就罢了,若是失手了,也好给他们家一个口头退婚,不至于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花羡鱼却道:“依我说是爸妈多虑了,崔姐姐家里是个什么想法,还不清楚的。我们家如今就上门说去,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随他们家去就是了。没得又耽误别人姑娘家一年光景的。”   康敏点点头,“也罢,回头我就同你父亲说去。”   崔家不是朝秦暮楚,嫌贫爱富的,只是觉着花家定的日子急了,且一成亲女儿就得远行,多少不舍的。   只是花家说的恳切,崔家最后还是同意了。   花渊鱼的亲事办得匆忙,但十分丰富,都是早有预备的了。   喜事一完,花家上下便收拾妥当了。   临行前,康敏带着花羡鱼姊妹来同康老太太辞行。   康老太太对花羡鱼道:“投奔了明威将军府,你们家总归是寄人篱下了,不比自己当家时,日子到底会难过些。以你妈的出身和辈分,在那家人面前多少手段都不好再施展了,只能全靠你。一来你年纪还小,童言无忌;二则又是个女孩儿,是娇客,就是办错了事儿,说错了话,都不大会同你计较的。”   康老太太歇了口气,又道:“你只需记着,在他们那府里他们太夫人自是不必说了,不会难为你们家的。他们长房儿媳秦氏是贵胄出身,自然也不会同你们一般见识,只秦氏底下的人会难缠些。这就是俗话说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再者就是他们家二房,看着是满门孤寡好不可怜的,你若因此而小看了她们,便有你苦头吃的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错不了的。”   花羡鱼听得是膛目结舌的,没想到康老太太不过是听了康敏提了几句那府里的人和事儿,便能看得比她这个曾在将军府住过的人还要清楚,说得更是一点不差。   九月初一,花氏宗祠大开,花景途领花渊鱼拜辞先祖。   九月初二,出行吉日。   花景怀、乔中凯、花氏族人、康家、崔家一概都来相送。   花景途将家中最后一副梁抱石的画《扑蝶》,赠与乔中凯,只是花景途也知乔中凯的性子,并未说是送,而道是托为保管。   乔中凯深知花景途的用意,又见他这般说,便不好推辞了。   罢了,花景途领着一家老小,后头傅老爷子和李师娘三辆车,傅泽明骑着铁青大走骡,依附着一道北上去了。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一)   因书馆已归朝廷所有,最后罪责只归监管书馆不力者,欧尚龙也洗脱了罪名,官复原职。   花景途带着两家人出了合浦县,路经广州拜望了欧尚龙,并辞行。   欧尚龙见花景途后,大赞花景途捐书馆之举为远见卓识。   也知道花景途他们不过是小池鱼,日后若不想被殃及避一避也好,所以欧尚龙给他们家都开了路条。   随后两家人才得已顺利上了官道。   因楚氏、傅老爷子和李师娘的都是有了春秋之人,所以行程并不敢太快。   起先因都没出过远门的多,一路上的风景就是一根枯草让他们觉着新鲜,一时有说有笑的,倒还惬意。   只日子一长了,总是山岭树木的少见人烟,就腻了。   再说他们两家人一路出了广东,入了江西境,虽是在秋末还未入冬,但寒意到底深重了。   康敏和崔颖都不敢大意,赶紧将引枕、靠背、坐褥和小锦被都一一铺设进车内,一来暖和,二则坐着也软和,这才没多遭罪。   花羡鱼和花玄鱼小姊妹俩,整日窝一车一个被窝里,最是亲密,有时天好时气好,花渊鱼和傅泽明会骑骡子活动活动,多时都会走她们姊妹的车旁,隔着窗子说话;有时崔颖不用在楚氏和康敏面前立规矩,也会到她们姊妹车里来,照看这两个小姑子,所以俩姊妹倒也不觉着闷了。   立冬之后,车子的帷幄也改了,换成夹心的了。   人便更不用说了,都是受不住冷的,才一起风,皮袄、鹤氅、披风、斗篷都一概往身上堆的。   可就是身上堆得再多,整日不得走动,也冷。   只是车里也不好烧火盆炭炉的,做孙媳妇的崔颖便想了一法,灌汤婆子。   早上启程前,每车里灌上一个捂在锦被里,晌午停下歇息用饭的功夫,在车外烧了水又换上,这样又能滚烫了半天了。   康敏婆媳两人虽想得好,只是总在车里这方寸之地,好好的人也会憋出病来。   这一路上,楚氏和李师娘就病了几回,就是傅老爷子也恹恹了一阵,只好碰上到了那里的,就在那里休养一阵。   所以当他们两家人近南直隶界时,也就进了腊月。   那日天阴阴的,没一会就下起了雪子,都没见过的,女眷们欢喜了好一会子。   花景途便也不赶路,停在路边,让女眷们玩一阵子,透透气。   花玄鱼最先下了车,虽觉着冷,却还是伸手去接那雪子。   雪子落地上没一会子就化了,少时,天上就飘下雪花来,满天满地的,花玄鱼仰着头,都看不过来。   前世在南都城时,花羡鱼没少见雪,故而不像花玄鱼这般惊喜。   花羡鱼就这么站车辕上,一阵寒风刮过,花羡鱼压着一梢发丝忙转面向风起处,依稀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向他们疾驰而来,“爸,前面有人来了。”   花景途抬眼眺望,罢了又让傅泽明和花渊鱼前去打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花渊鱼便兴冲冲地从前头打骡赶回来,一面赶,还一面欢天喜地地大叫道:“父亲,是表兄,是德谨,是他带人来护送我们入都了。”   就听不论是车里还是车外的人,一阵欢腾。   只花羡鱼如同中了定身咒了一般,呆呆地望着由远而近的人马。   就见漫天雪花中,一骑枣红骏马打头,马上的人头戴黑狐毛缘边的红缨花的银盔,身上是大红织金云肩云蟒通袖襕膝襕的曳撒,外罩同是黑狐毛缘边的鱼鳞叶的银甲和战裙,腰系镏金红鲛鞘福剑 ,英姿威武,意气风发而来。   来人正是韩束,那个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花羡鱼的冤家。   只见韩束近前勒马,双眼微觑,一时那个登高站车辕上,身着大红锦上添花羽缎斗篷,羞颜半开的人,便入了他的眼。   说来花羡鱼和韩束之间也不过只隔两俩车子,可不知为何却让他们觉着虽在咫尺,却比相隔天涯更遥不可及了。   花羡鱼默默的又看了一回,便转身身回车里了。   韩束敛了敛眸光,纵身跃下骏马,同花景途抱拳一揖,又至楚氏车前给楚氏见了礼,道:“按前番表叔送来的信儿算,姨祖母一行近日便能到南都界,所以家父特命我前来迎接。”   虽只是一年不见,楚氏看着气度却越发不凡的韩束,心里真真是喜欢得不了的,“看看这一身,果然是长大了。投的可是你父亲麾下?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跑这一趟的。赶紧去见一见傅先生,你表叔表婶子,我们就启程吧。”   韩束答应着去了。   一行人又走了三四天总算到了南都城下。   也是韩束早一日便打发人回府去报告了,当花羡鱼他们到时,城门处已见两家人久候了,一家自然是傅老爷子的长子,另一家正是将军府打发来迎的管家。   待到车马停下,一位年约不惑的儒生便上前来问候,原来这就是傅老爷子的长子傅长川。   傅老爷子让傅泽明见过傅长川,傅泽明上前称傅长川一声伯父,余下的礼数只待家去再行。   傅长川领着儿孙带着雇来的车轿,便要领着傅老爷子和李师娘家去。   韩束见傅家人要走,自然要留的。   傅老爷子却道:“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倦色满面的,这样的嘴脸登门实在失礼。不如待我祖孙家去歇息一日,缓过精神面貌来再登门求见,那方是做客的道理。”   说罢,傅老爷子便上了傅长川雇来的骡车。   傅泽明忙忙到花羡鱼姊妹的骡车旁,隔着帘子同花羡鱼她们道别,“两位妹妹,我和祖父要家去了,明天再到将军府看望你们。”   花玄鱼笑着外往道:“果然会来瞧我?别一见了我妹妹,就把旁人都当是得了隐身符的。”   傅泽明脸上微微一红,连声道:“不敢,不敢。”   就听花羡鱼在车里道:“傅哥哥别听她闲打牙的。”   傅泽明笑道:“那里,那里。”   花羡鱼又道:“傅哥哥家去好生歇息就是了。”   傅泽明答应了才跟着傅家进城去了。   傅泽明同花羡鱼姊妹说话时,韩束正背对着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听着管家回话。   待将军府管家见过花景途等人后,请花家女眷一一上了府里的暖轿,又打发人押送傅家的行李车辆,这才进城去了。   南都城于花羡鱼而言算是故地重游了。   坐于轿内,望着纱窗外一如记忆中的繁华与鼎盛,花羡鱼心中一时难言其中滋味。   也是大约又走了半日的功夫,就进了一条街,只见街上不复先前的人声鼎沸,只是每隔一射之地便见两大石狮守在门前。   花羡鱼知道这是到了元勋街了,又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街尾。   只见两大白石狮后,三间黑油的大门,正门上黑漆金字匾,匾上书——明威将军府。   本以为是早已准备好了,可才一进门,花羡鱼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骇然,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前世于花羡鱼而言,到底是太深刻了。   花羡鱼只得闭上眼,勉强着自己吸气再吸气,待到肺腑之中填满了寒气,满得将她胀痛,花羡鱼方慢慢镇静了下来。   暖轿进了门,一路往将军府正院而去,待到了仪门前,才都停了轿。   轿帘从外被掀开,一阵寒风灌入,花羡鱼打了个哆嗦,藏于袖子的两手攥了攥拳,待听到一声,“姑娘请。”花羡鱼方扶着婆子伸来的手下了轿。   此时楚氏和康敏等人也都下轿,康敏回头,花羡鱼向母亲点点头。   珠儿和来娣上前一边一人小心搀扶着花羡鱼,跟着前头进了仪门。   绕过仪门后的大青石影壁,就见一路接出门外的大甬道另一头,一座雕梁画栋,金翠辉煌的大厅就在眼前了。   头回见的人,还来不及为这座大厅有感而发,便见大厅门前的屋檐下,一位身着金貂鼠裘的富态老太太,领着一众女媳人等候在那了。   当楚氏看清那位老太太时,一时止住了脚步,身子晃了晃,康敏和崔颖忙上前去扶,楚氏这才稳住了身形。   那位屋檐下的老太太,却颤巍巍的自己走了下来,泣一声,唤一声的,“妹……妹妹。”   楚氏也顾不上旁的了,急急上前几步,迎上老太太的手,“姐。”   两老姊妹顿哭成一调,多少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也是想起了前世韩太夫人对自己的多少疼爱来,这会子再见,花羡鱼一时也忍俊不住,掉下泪来。   珠儿和来娣忙忙要找帕子,这时一方帕子便递到了她们主仆眼前。   花羡鱼抬头,就见已御下甲胄的韩束在伸手递帕给她。   两人眼神结交,却又都忙忙移开了。   韩束将帕子给了珠儿,转身时悄悄飘来一句,“别哭。”便走上前去劝解韩太夫人和楚氏了。   并非花羡鱼自作多情,就是珠儿和来娣都听出来,虽只“别哭”两字,却有多少不舍的在里头。   珠儿拿起帕子一看,面上的气色又不对了,凑花羡鱼耳边轻声道:“小姐……这好像是你的帕子。”   花羡鱼转面一看,果然是。   在未学针线时,花羡鱼和花玄鱼的帕子都是现买的,可虽是现买的,却比别人自己绣的都要不同。   因她们姊妹的帕子是早年康家舅父海上跑商时得的,全是和他们这里都不同的西洋花边手帕,所以珠儿能一眼便认了出来。   花羡鱼忙问道:“可我的东西怎么会到他手里?”   珠儿那里还记得清楚的,来娣是后来的,就越发不得而知了。   韩束在前头觑见花羡鱼面上的惊疑不定,眼中一阵黯然,心内丝丝苦意蔓延开来,又思道:“妹妹果然是不记得了。可是在怕我会拿这帕子害你?若是这般,我便不会再将它还你了。唉,也罢,只我记得也好,少不更事时的清净美好,何苦再拿出来沾染了世俗的颜色。”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二)   花羡鱼是果真不记得了,说起来这帕子还是她自己给的韩束。   是韩束刚到花羡鱼他们家的事儿。   那年韩束才十三,花渊鱼略比韩束小半岁,而花羡鱼也只十一。   韩束到底还小,到了一处全然陌生之地,面上端着,心里难免也会不安的。   花羡鱼是一见韩束便喜欢上了,仗着年纪小,还没被拘着,常带着韩束跟着哥哥,到了海边光着脚丫就去拾海。   韩束总算被花羡鱼给闹得不再惶惶不安了,但有一回去玩儿时被贝壳割破了脚,花羡鱼哭得好伤心,用自己的帕子给韩束包扎的。   因从小习武,又常言“刀剑无眼”的,所以大伤小伤韩束都受过,也没见家里谁会这般为他伤心哭泣的,一开始还手足无措的,后来才适应过来。   事后,韩束虽有想还帕子给花羡鱼,可沾染了血污的洁白帕子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小韩束便说等他以后回南都了买更好看的,赔妹妹就是了。   手帕还是当年的手帕,当年的小少年如今还想买帕子赔给妹妹的,只是却多了许多的不便;而小女孩子也已经过了前世今生的轮回,沧海桑田,不再是曾经那个义无反顾喜欢小少年的小姑娘了。   只能叹一声,物是人非了。   这厢,韩老太太和楚氏相见,回想起当年两人青春貌美,如今再见竟都成了老太婆了,可知会有多少悲喜交加,让她们如何不落泪的。   见此形景,一位雍容华贵,举止不凡的夫人过来劝道:“多少年没见了,老太太和姨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花羡鱼不必细细去认,就知这便是韩太夫人长子韩悼滑之妻——秦夫人,韩束的养母。   秦夫人说罢,一位着青缎对襟袄子的夫人也上前来劝道:“老太太,姨妈,这大风地里的受了寒气可就不好了,还是进屋里再说话吧。”   这就是韩太夫人已故次子韩悼操之妻——柳夫人,韩束的生母了。   见众人一再地解劝,韩老太夫人和楚氏总算是止住,又在众人簇拥之下,往大厅里去。   只是众人却未在那大厅里停留,直直穿过大厅,再过一道内仪门就见面阔五间的明经堂,那才是将军府正经的正内室。   众人依次进了明经堂,也不在正堂坐,只到暖和的东次间和稍间坐。   韩太夫人自然是上座的榻上,楚氏却不敢,但秦夫人却几番请让。   见楚氏拘谨,韩太夫人便道:“你我姊妹多年不见,坐一处亲密些才好。”   康敏也劝楚氏道:“姨娘和表嫂盛情,老太太再不依便有却之不恭之嫌了。”   楚氏只得坐下,又牵过韩太夫人的手,再看韩太夫人的模样,眼中泪光再闪,道:“老了,我们都老了,我只道今生怕是不能再相见了。”   韩太夫人听了,一时也跟着呜咽了起来。   众小辈只得又宽慰解劝的。   韩太夫人拭了拭眼泪,轻拍楚氏的手,“难得有这机会,你我姊妹可要好好厮守几年才是。”说着,韩太夫人又回头问秦夫人道:“院子可收拾出来了?”   秦夫人起身回道:“都收拾妥当,只是不知渊哥儿才成的亲,幸好那院里附着三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倒也便易。我才又吩咐了人收拾得喜庆些才好。”   崔颖这里,面上就是一红。   韩太夫人听了却要在众人中找,又对楚氏道:“连孙儿都成亲了,可见是你的福气来了。”   楚氏见了这才恍然醒悟,道:“可见是我糊涂了,怎么就想不起给姐姐认认他们的。”说着,招手让花景途和康敏过来,“姐姐,这就是景途和他媳妇。”   花景途作了长揖,康敏蹲万福。   韩太夫人受了礼,赶紧让他们起来,对楚氏道:“妹夫去得早,难为你们孤儿寡母那些年的。”   眼见两老太太又要伤心了,康敏忙将花渊鱼和崔颖推来,道:“姨娘,这就是渊哥儿和他媳妇。来,你们还不快去给你们姨祖母磕头的。”   韩太夫人果然就打住了眼泪,看花渊鱼和崔颖给她磕头,罢了,道:“看渊哥儿就是个有出息的。”   接着就是花羡鱼和花玄鱼。   当花羡鱼抬头,韩太夫人愣了一会,后忙拉来过花羡鱼来,十分称奇地对楚氏道:“像,像,真是太像了,就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楚氏笑道,“就样子像了,性子一点都不同我沾边。”   花羡鱼笑得十分喜欢,道:“那我的性子一定像祖父了。”   楚氏笑骂道:“你祖父可不泼猴。”   众人顿时都笑了。   韩束在旁也不禁莞尔。   韩太夫人搂在花羡鱼坐她身边爱不惜手的,“看你们家把孩子养得多好,不像我们家的姑娘,瘦得就怕出门刮风,一不小心就能把她们当风筝使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花羡鱼却低了头,想起前世因自己体态微丰,不合时下的娇袅之美,没少被韩涵和韩芳取笑,伤心的。   正值这时韩太夫人忽然问起,“说起我们家的姑娘,她们都在哪儿呢?”   花羡鱼的腰背登时就是一僵。   秦夫人回道:“都在老太太您那边的院子里,没过来呢。”   韩太夫人点点头,“也罢。”指着秦夫人又道:“这是我大儿媳妇。”   秦夫人过来给楚氏蹲万福,楚氏紧忙伸手扶。   韩太夫人又指着柳夫人道:“这是我二儿媳妇。”说毕,叹了一气。   都知道韩太夫人在叹息什么,却都不好点破。   柳夫人也上前来蹲了福。   韩太夫人又向韩束一招手,“束哥儿,还不过来给你姨祖母和表叔表婶磕头,多得他们悉心照顾你这几年的。”   韩束也不含糊,上前几步,一掀下摆就要跪下。   楚氏见了忙拦了,拉着韩束坐她身边的,道:“莫要折腾孩子。”   韩太夫人只得作罢。   韩束眸光越过两位老太太,悄悄拢住花羡鱼,只觉花羡鱼是越发与先前不同了,隐隐中多一段情意在眉梢,风流婉转,顾盼生彩的。   韩束也不敢多想花羡鱼眼中的情意到底是为了谁,忙忙低了头。   正巧韩太夫人问韩束道:“你父亲呢?可是还在衙门?”   韩束才要回话,就听外头婆子来回,“大老爷回来了。”   韩太夫人拍手对楚氏道:“正好,让他们爷儿们在这说话,我们娘儿们都到我屋里说话,那才自在。”   所以待韩悼滑进来给楚氏见了礼,又同花景途厮见过了,韩太夫人留下花景途、韩束还有花渊鱼,同韩悼滑说话,就领着女眷们往她福康堂去了。   福康堂就在明经堂的西边,花羡鱼跟着韩太夫人她们一路往福康堂上房去,远远便瞧见宁氏领头,带着韩涵等人,在正房檐廊下迎了。   前世在这里见到柳依依是个什么形景,花羡鱼竟然记不起了。   只是这回,花羡鱼一眼便看到柳依依了。   柳依依就缀在韩芳的身后,梳着垂环分梢髻,一支步摇别在髻边,一朵堆沙的花儿簪在当中,蜜合色棉袄,莲红彩绣的棉裙,外罩灰鼠的褂子,一色都是半新的。   最是奇怪的是,柳依依眉眼低垂,温和宁静,站韩涵她们中间一点都不出挑,细看还有一股子多愁善感,怯怯缩缩的小家子。   和花羡鱼记忆中那个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柳依依,恍若两人。   花羡鱼心下起疑,脚下就是一顿,险些将自己给绊倒了。   花玄鱼在旁见了忙往地上看,“好好的怎么就绊着了?”   花羡鱼忙拿笑脸遮掩,道:“没事了,就是一时没留神。”   待众人进了上房,依次落座。   宁氏又领着姊妹们给楚氏见礼。礼毕,韩太夫人指着她们一个个告诉楚氏。   韩太夫人先指着宁氏,“这是修哥儿他媳妇。”   提起韩修,柳夫人和宁氏都不禁露出悲戚。   罢了,韩太夫人又指着和柳依依几乎一样装扮的韩芳,道:“这是我孙女芳姐儿。”   接着是那穿玫瑰紫金二色锦绣袄裙,最是光鲜亮丽的韩涵。   然后是林蕊初,秦夫人姐姐的女儿。   这林蕊初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让花羡鱼难以忘怀,难怪前世会只记得和林蕊初头回见面的形景,而不记得柳依依了。   林蕊初真不愧仕宦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不论是身形举止言谈都大不俗,见识文采更是不输柳依依,只可惜从娘胎里就得了不足之症,多了一段病西子之美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蕊初才寄住在将军府,调养身子。   说完林蕊初,最后自然就是柳依依了。   韩太夫人道:“这是我二儿媳妇她娘家侄女。”   楚氏都见过后,忙让花羡鱼和花玄鱼同韩家姊妹几个厮见。   花羡鱼一一见礼,都叫了姐姐,最后柳依依到面前,花羡鱼还故意道:“听韩表哥说,柳姐姐最擅长诗词。这些我最是不通,但我听说南都城中的姑娘小姐们最是吟诗诵词,我也不求日后能得个什么才女的美名,只盼有机会露面时别出丑就是了。所以姐姐能否教教我?”   柳依依直怔忪的,又羞又怯道:“我那里会那些。不怕妹妹见笑,家父尚在世时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家里只让我识得几个字,熟记《女四书》这样的便罢了。”   这些花羡鱼曾经还真不知道,就是韩涵她们也是头回听说的。   而最让花羡鱼惊诧的是,记得前世常有人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说柳依依。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还说:“那‘男子有德便是才’的话,你们怎么就不说了?却只拿那样的话刁难我们女子,可见是你们是何德行。”   今日柳依依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着实过于奇怪了。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三)   这是就听韩涵道:“我想定是羡妹妹听了,却记错了。”一面说,一面将林蕊初推了出来,“我哥哥说的应该是林姐姐才对。”   林蕊初面上就是一阵飞红,嗔道:“羡妹妹休听她胡言乱语。我那里会做什么诗的,不过是记得几首前人的诗作罢了。就似柳妹妹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能出口成诗的,都是外头他们读书人的事儿,同我们女子不相干。”   韩涵也不以为然,笑道:“林姐姐就不要哄羡妹妹她们了。管他们说什么无才无德,还是有才有德的,这些我哥哥看不上。没听连我哥哥都说你是通诗书的,可见哥哥还是爱有才的。”   这话让花羡鱼不禁偷偷觑向柳依依。   只见柳依依依旧那样,低着头,不言不语,思思默默地看着衣袖的缘边,仿若能看出花来一般。   而听了韩涵的话,林蕊初脸上红得越发了,“要死了,你的哥哥爱什么,和我什么相干的。”   韩涵往花羡鱼身后一躲,道:“好,不与姐姐相干,那我问的也和姐姐不相干了。妹妹你说,旧年我哥哥在你们家都是如何说我们林姐姐的?”   花羡鱼在心里止不住地苦笑,前世自己是何等的没心没肺,连韩涵这般毫无遮掩地摆明她只认林蕊初做她嫂子的态度,竟都听不出来的。   只是韩束何曾提起过他家中的这些个表妹。   于是花羡鱼佯作狡黠地笑道:“姐姐们果然要听?”   韩涵便领头起哄道:“自然要听的。”   花羡鱼使坏道:“表哥说……“   林蕊初一跺脚,拿着手绢就要捂花羡鱼的嘴,“我方才还说这个妹妹瞧着就好,如今才两句话的功夫,就显形了,真真是坏透了的。”   韩涵不依,在这边拉花羡鱼,笑道:“你快放开羡妹妹,我们说的话不同你相干。”   可林蕊初就是不放手了,花羡鱼便拿眼睛直瞥她姐姐花玄鱼,向韩涵示意。   韩涵一时便会意过来了,扭头就奔花玄鱼去了,“玄姐姐,你说吧。”   花玄鱼知道这是妹妹苦心不让她受冷落了,日后也好同韩家姑娘们一处的,于是就对韩涵道:“这事儿妹妹来问我就对了。”   林蕊初见,立时又松开了花羡鱼去抓花玄鱼的。   这几人一闹,花羡鱼借说要学作诗词试柳依依的事儿,就算是都丢开了。   只是花羡鱼的心里,对柳依依越发起疑了,“难不成柳依依这是在韬光养晦?”可一想,又十分不像了。   屋里热闹了,韩太夫人高兴,长辈们也就由着她们几个闹了。   楚氏看韩家几个姑娘,都十分喜欢,对韩太夫人道:“在我们那里除了干货和珍珠,就没别的了,所以在家时就备了些土物。不值什么的,只是一点心意,不要嫌弃才好。”   韩太夫人笑道:“上回束哥儿从你们家带回的干带子,我吃着就很好。”   楚氏笑道:“那正好,这回也带了。”   康敏让顾妈等人将预备好的人情土物拿了上来,摸着一匹倭缎笑道:“干货那些到底有味儿不好拿进来。也知道绫罗绸缎再好也比不过你们这边的,就是我们那里有好的也不过是从你们这里贩过去的,所以就找了这些来。如今朝廷封海了,别的就算了,这些个洋呢、哔叽和倭缎却难得了,这些还都是我娘家海上跑商时得的。”   韩太夫人拿眼镜戴上近前来看了看,“果然都是上等的。”罢了又对楚氏道:“我们家这些个虽不多,但到底还有别的料子穿。你留着这些自己裁剪衣裳穿就是了,给我们家这些个不识货的,只会都糟蹋了。”   秦夫人她们怎么会不识货的,只怕更好的她们都见过了。   韩太夫人这么说,不过是让秦夫人她们不可轻慢了楚氏的东西。   康敏听出来了,只楚氏是个老实的,道:“那里就到那份上了。我有,都穿不过来。”说着,对康敏道:“给姑娘们预备的玩意儿,也拿来吧。”   少时顾妈和丫鬟将几个嵌螺钿的小锦盒献上。   康敏又笑道:“不怕姑娘们笑话,我们家别的没有,就只有珍珠还拿得出手了。这里头都一样是珍珠手钏,姑娘们都拿去戴着玩儿吧。”   若是花羡鱼没记错,送的应该是麟角香珠珊瑚手钏。   他们家的香珠,可不是那些寻常的香木香料雕琢而成的珠子串起的手钏,是如假包换的珍珠。   且这珍珠外头看着同普通南珠并无二般,关键就在珠核上。   珠核用的正是海里一种极为稀少的珊瑚做的。   这种珊瑚的样子长得很奇怪,颜色也是很多人都不敢恭维的,但若是将其佩戴上身,借着人身上的热暖气,便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来,只比龙涎香的。   拿这种珊瑚做珠核,日久天长地被珠层包裹了,成了南珠,但只要将珍珠从中打孔露出珠核来,依旧能透出香味儿。   只一样不好,植了这种珠核的螺难养活,所以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一亩蚌螺五年能养出两目香珠来,就是顶天了的。   所以这珠子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有的。   而又因人常说凤毛麟角这样的话,以表稀少,这珠核珊瑚又形如麒麟角,后来人就将这种珍珠叫做麟角香珠。   正因为麟角香珠珠子难得,多少人没见过的,前世韩家这几位姑娘就是其中的“有眼不识荆山玉”,以为不过是寻常的金玉一类俗物,便都瞧不上。   那时的花羡鱼心直口快,便说了她们,“也难怪姐姐们不认得这东西。也不是我狂,不说是在姐姐们家里,就怕是在宫里也不见得有多的。这便是麟角香珠。”   可想而知,韩涵她们的脸上是何等的讪讪。   而康敏会送出这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想让韩府上下摘掉,他们家虽是投奔来了,却并非没半点能力,全然依附将军府过活来了。   此时再看韩涵她们打开锦盒,见不过是南珠和红珊瑚珠串起的手钏,果然都不以为意。   算来韩芳今年也有十五了,生母原是柳夫人陪嫁的一个丫鬟,后来开脸做了通房,生下韩芳后才被抬做姨娘的。   虽说当年韩芳的生母是柳夫人自个让去服侍韩悼操的,可事后竟有了身孕,甚得韩悼操的喜欢,让柳夫人如鱼哽在喉,后来连带着韩芳也被柳夫人不待见。   韩悼操在世时,韩芳和她生母的日子还尚可,如今依仗一失,可想而知韩芳在二房是何等尴尬艰难之局。   所以韩芳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抓乖卖俏,素日又最是以韩涵马首是瞻的。   今日花羡鱼姊妹初来乍到,几个姊妹就连柳依依都说过话,唯独未正经来和她韩芳搭话。   韩芳便以为花羡鱼是瞧不起她这个庶出的,故而见花家的表礼不过是珍珠手钏,还不全是珍珠的,只两颗珍珠在上头,其余的全是珊瑚珠,便暗道花羡鱼他们家寒酸,这样的东西都敢拿出手的,十分看不上了。   再看韩涵也这样,韩芳便以为得了献殷勤的机会了,笑道:“这手钏好,二妹妹,你雪儿不正缺这颜色的珠儿串脖链栓的吗?这正好了。”   雪儿正是韩涵养的一只小京巴狗。   韩芳这话一出口,不说韩太夫人等她们了,就是韩涵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了。   韩涵素日里虽有些骄纵刁蛮,但到底是秦夫人教出来的,外人面前没有失礼的。   韩芳这话十分失礼,却还把韩涵给捎带上,让韩涵如何还能有好脸色的。韩芳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康敏虽不知道雪儿是什么,但一个得用“栓”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所以就猜到七八分,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了。   可那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她一个客居在此的人,自然也不好说,康敏便笑着只拿眼睛看了看秦夫人,又瞧了瞧柳夫人。   那二位自然便明白了,面上讪了一阵。   楚氏最是心慈面软,便拿童言无忌这样的话,给韩家众人解脱了。   只花羡鱼看了一眼韩芳,暗道既然有人是给脸不要脸,她又何必给人留脸面的。他们家要寄人篱下已是不易了,若今日忍让了韩芳,日后这府里上下都以为他们家的人都是好欺负的,都学着作践起他们来了,如何还有安生日子过的。   想罢了,花羡鱼权当不知道雪儿是什么东西的样子,拿过韩芳的香珠手钏,道:“大姐姐,这手钏可不是这么玩儿的。”说罢,将手钏在火盆上晃了晃,然后吹了一口气。   韩涵和林蕊初就觉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   少时,林蕊初轻呼道:“这……这是麟角香珠。”   那里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都脸上都变了变。   花羡鱼笑道:“林姐姐好见识,正是麟角香珠。”   林蕊初见众人不解,便细细将香珠的来历说了。   听罢,韩芳觉着面上一阵火烧,十分难堪。   韩太夫人则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们小姑娘家的,真是糟蹋了。”   柳夫人一听说这珠子竟这般贵重,面上立时就改了颜色,又听韩太夫人这么一说,紧忙上前夺了韩芳手里的手钏,“可不是。芳姐儿还要拿它给雪儿的。真真是给她珍珠,也以为是鱼目的主儿。”   倘若说方才韩芳不过是得了难堪,那此时柳夫人这话,让韩芳如当场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罢了,柳夫人还道:“还是我代你收着的为好。依依,你的手钏也拿来,姑母暂且给你收着。”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四)   说是代为保管,可韩芳知道这是一去不能回了的,心中越发悔恨。   再看韩涵和林蕊初都高高兴兴地将手钏戴起,少时香风送来了,真真是羡煞了旁人。   而柳夫人得了手钏,还觉不足,便回头问宁氏,“诗姐儿呢?可是还没起?也该起了,赶紧让奶妈抱来,给姨妈磕头。”   诗姐儿就是韩修唯一留下的女儿,韩诗。   今日就是因韩诗发热,不便带来,这才没来的。   柳夫人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忙忙让女儿过来,宁氏着实心疼。   但婆婆的话,宁氏不敢忤逆,便让人去抱韩诗来,还一再嘱咐要多穿几件衣裳的。   柳夫人这是在打的什么主意,真是过于昭然若揭了。   韩太夫人稍霁的脸上,一时便又阴了下来。   待到韩诗被抱来,柳夫人是亲自领到楚氏跟前磕了头,又是让韩诗说了好些吉利话,在她望眼欲穿的注视中,康敏将一把长命锁给韩诗戴上了。   柳夫人怔着来回看那长命锁和康敏,想说:“怎么是长命锁?香珠呢?”可她也知道这话不好说出口的,所以生生憋得面上就是一阵紫涨的。   见这形景,韩涵一时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秦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忙吩咐下去让开席,给花家接风。   席上韩太夫人和楚氏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直到两位老太太都露了醉乏之意,筵席这才散了。   后秦夫人亲领着花家的女眷,去了拦风居。   待花家人都走后,韩太夫人独留下柳夫人,道:“这几天你们就好好照顾诗姐儿,不必到我面前立规矩了。”   柳夫人一时辞钝色虚的,十分难堪,蹲了福就去了。   回到宜兰园,柳夫人只觉是满腹辛酸悲凉的,“这是嫌我丢人现眼了不成?”正好气,就见韩芳和柳依依也回来了。   柳夫人指着韩芳便骂,“没见识没眼色的东西。怎么别人得了东西都不说话,只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今日真是什么脸都给你丢光了。”   方才散的时候,回来的路上韩涵已说过韩芳一回了,说:“你是姐姐,爱说什么说什么,我自然是管不到的,只劳你以后别沾带上我,让别人以为我也是那眼皮子浅没见识,还口无遮拦的。”   把韩涵给臊得,躲外头哭过一回才回的。   这里又得柳夫人迁怒的教训,韩芳到底是姑娘家,一时又羞又愧又伤心的,也就顾不上还是在人前的,便哭着就跑回房里了。   柳夫人还没得痛快,见韩芳就这么跑了,越发气了,“反了,反了,把她那个下贱的姨娘叫来。小妇果然是养不出好东西来,嫡母训示,她竟敢就这么走了。”   柳依依是眼见过韩芳受过多少委屈的,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幸得姑母疼惜,所以对韩芳,柳依依是多少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柳依依没有不劝解柳夫人,又为韩芳开脱的。   柳夫人对柳依依道:“依依,你是不知道姑母心里的苦……”   见柳夫人又要说起死去姑父和大表兄,柳依依道:“姑母莫要伤心,您还有束哥哥不是?”   听柳依依提起韩束来,柳夫人猛地眼前就是一亮,道:“我怎么忘了束哥儿了,今儿不知他在前头也得了什么好东西了。他最是个丢三落四,大手大脚的,要是不知深浅把好东西就这么打赏给了他那些小厮,那真真是败家了。”说着,柳夫人忙打发人去叫韩束来。   那时,韩悼滑也在前头宴请花景途父子接风,韩束自然是要作陪,只是听柳夫人的人来这么一说,到底有些进退两难的。   最后还是韩悼滑道:“也罢,你就去吧,许是你婶娘有什么话要同你说的。”罢了,又打发几个人跟韩束过去伺候的。   韩束到宜兰园,柳夫人就像是见了主心骨似的,拉着韩束就是一通诉苦,把早上的事说得是絮絮叨叨。   但韩束就这么听着,一句旁的话也没有。   待到柳夫人说痛快了,又问韩束道:“你在前头得什么好的了?你可要仔细收好,他们家给的东西瞧着不起眼,没想却是那样金贵的东西。要不娘也帮你收着吧。”   韩束睃一眼外头跟他过来的人,起身向柳夫人一揖,道:“若是婶娘无旁的事儿,侄儿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旁的柳夫人都不用细听,就韩束一句婶娘,就生生把柳夫人的心肺给戳疼了。   柳夫人颤颤地指着韩束,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气呼呼道:“早知是……这样的不孝子,还不如……当初生下来……便将他掐死。”   韩束在外自然也听到了,只见他垂下的两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浑身僵硬。   待到人都去了,却又见韩束屋里的一个小丫头,静悄悄地送来韩束这月的俸禄。   ……   拦风居不大,拢共也不过十多二十来间房,但有一样好,院中正房的东侧,连着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楚氏自然是要住正房的,而东侧第一个小院就是以后花景途和康敏的住所了。   依序中间那个的小院,就是花渊鱼和崔颖他们小夫妻俩住了。   最后的小院原该花羡鱼和花玄鱼住的,只是楚氏见正房就有五间,她一人住着着实大了,便让花羡鱼她们姊妹住她屋里了。   当花家都入住妥当了,秦夫人这才回她的院子去,正好碰上从前头回来的韩悼滑。   韩悼滑也是才从浙江调回南都,任南直隶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除了还有一人与他共为同知,头上还有一位都指挥使坐镇。   可知在都指挥使司中,非韩悼滑一人独大,但到底也是从二品的大员了。   只是韩悼滑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所以一个都指挥同知如何就让他就知足了的。   此番韩悼滑调回南都,心中早有一番要建功立业的大志。   然,凭韩悼滑设想得再好,到了眼前还是困难重重,头一件就是军饷粮草不足。   韩悼滑内兄——林蕊初之父,正是户部林侍郎,韩悼滑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但其效不佳,朝中大势重北虏而轻南寇。韩悼滑不得不另寻途径。   也是这么些年的夫妻了,虽有丫头们服侍,但秦夫人总不假手于人,每每皆亲力亲为伺候韩悼滑。   韩悼滑身为武将,却没半分武夫的鲁莽粗俗,反倒是十分的雍容儒雅,他一面抬手让秦夫人为他宽衣更服,一面问道:“方才弟妹忙忙叫束哥儿过去,可是老太太又说什么了?”   秦夫人听了手上停都没停,“也须得老太太说一回,不然就越发没了样子。”罢了,就将事情一概都说了。   韩悼滑听了,眼珠转了转,“姨妈出手就送涵儿她们麟角香珠?”   素日韩悼滑是不管这些,今日却忽然问起,虽觉奇怪,但秦夫人还是说了,后又道:“想来是我们觉着贵重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如此吧。”   韩悼滑听了,暗暗忖度了一会子后,又问道:“他们家来时的行李,你可是瞧过了?”   这些还有什么好瞧的?秦夫人越发不解了,道:“那倒没有。宋深办的这事儿。”   宋深正是他们将军府里的管家。   韩悼滑听了这话,才作罢,没再深问。   只是秦夫人又道:“你看他们家渊哥儿比束哥儿还要小些都成亲了,我们家束哥儿是不是也该打算起了。不然就是给涵儿说上了好人家,也不好先出阁的。”   换好衣裳,韩悼滑穿过堂屋,到对面屋里的暖阁坐了。   丫头们上茶,韩悼滑呷了一口,才道:“不急,再看看。”   秦夫人默了默,将手中的袍子给了丫头收拾,也过来这边与韩悼滑对坐,道:“看看?看什么?可是朝中又有什么变故了?”   不愧是韩悼滑的枕边人,韩悼滑的心思她多少都能猜出几分来。   韩悼滑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姐夫座师张阁老那姓吴的女婿,不知深浅,欲除欧尚龙却棋差一招。那欧尚龙是什么人,非朝中任何一派,又最是深得皇上宠信,是皇上在各地的耳目。那姓吴的好端端就去招惹他,却又打蛇不死,他自寻其死便罢了,还生生拖累了张阁老一党。朝中张苏之争,怕是要出变数了。”   秦夫人想了一会子,道:“若是如此,的确该观望一阵的。但若是苏阁老他们不能将张阁老连根拔起,我姐夫他们家到底还有东山再起之日,我们家也不好做得太绝了。”   韩悼滑道:“我自有分寸。”   秦夫人见如此,便说起其他事儿了,“蕊初那丫头也一年大似一年了,我姐姐每每来信都要问上一问的。蕊初也是一心都在束哥儿身上了。你说该怎么处?”   韩悼滑冷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他们家问起,正好将人送回他们家去,就是日后要和束哥儿成亲了,也没有从我们家出去,又从我们家进的道理,她又不是没父母的。”   秦夫人知道,韩悼滑这是要从现在起便同林家摘干净了,故而秦夫人也不说话了。   韩府长房对林家是个什么打算,同花羡鱼他们家不相干的。   只说康敏婆媳和花羡鱼姊妹安顿好楚氏后,就将带来的行李箱笼都打开整理起来。   花羡鱼一面收拾,一面对她母亲道:“妈,我方才冷眼瞧了半天。他们家屋里那么多服侍的人,愣是没一个敢大声说话的。可见他们家的规矩可不小。”   崔颖那里也说道:“可不是,连个走神的都没。我那茶碗里才一空,便有人上来添了。”   康敏道:“那就是他们大太太管家有方。”   花羡鱼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来,道:“往后我们家在人家这里住着,我们的人还是按人家家里的规矩做事才好。”   康敏听了亦以为是,“回头安顿好了,我就请他们大太太打发人来给我们家这些下人教教规矩。”   花羡鱼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暗道:“这般一来,总不至于又为规矩的事儿,闹出事故来了吧。”    ☆、拦风居正房两梢间都是碧纱橱,东梢间自然是楚氏,西梢间里靠南窗处是一暖阁,靠北墙是一张填漆的千工拔步床。   花玄鱼挑了拔步床,花羡鱼便睡暖阁。   稍作收拾后,花家一家人便胡乱地歇了中觉,醒来晚饭还是到福康堂用的,就是那时候,康敏给秦夫人说了教规矩的事儿。   秦夫人一来最是重规矩的,二则见花家这般识趣,答应之余,对他们家不同别家那样没见识,倒是凭空生了几分好意,便指了她的陪房林欣的女人去教规矩。   次日一早,韩悼滑和韩束都到衙门去了。   康敏打发人去同林欣家的学规矩了。   韩太夫人让人来请楚氏,楚氏便领着花羡鱼和花玄鱼一块到富康堂去用早饭。   韩府里几个姑娘也在,用过饭后,韩涵就说要到拦风居去坐坐。   楚氏留下同韩太夫人说体己话,花羡鱼就领着韩涵她们往拦风居去了。   若是花家没被搜查时,就花羡鱼屋里的那些西洋玩意儿也够韩涵她们新奇一回的了,可如今那些东西丢的丢,损的损,都要不回来了,所以如今花羡鱼她们姊妹的屋里,都不过是原先秦夫人吩咐人摆的陈设。   韩芳瞧了心里这才舒坦了,暗道:“原来他们家也不过如此。”也不去想,人家千里迢迢的,就算花羡鱼他们家还有多少金贵摆件的,也不会带那些个不得便易的东西赶路。   只林蕊初看了一回,道:“别的也就罢了,只这顶帐子应是夏天挂的,如今腊月寒冬的,还用这样的就不合时宜了。前番我家里给我送来两顶流云帐,我自己用了一帐,两位妹妹若是不嫌弃和我用的是一样的,我倒是有心要给妹妹送一件来。”   花羡鱼笑道:“那能还会嫌弃的。姐姐们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是能有块帕子戳两窟窿眼盖脸上,就很好了。”   说得众人都一阵大笑。   林蕊初伸手就去捏花羡鱼的肉腮,道:“你这张嘴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   姑娘们正说得热闹,崔颖从外头进来了,道:“一会子我们家要来客,我们太太让各位姑娘别到外头去,只这屋里玩儿就好了。”   花羡鱼一听忙问:“可是傅哥哥来了。”   崔颖拿帕子一掩,笑道:“是啊,是你傅哥哥来了。”说着,不待花羡鱼说话便转身走了。   原来是傅老爷子携长子傅长川,还有傅泽明果然来登门看望了。   只是将军府中男主子一概不在,秦夫人是妇道人家不好款待的,便让人将傅老爷子他们引到拦风居来,到底也是花家的客,这才不失礼。   林蕊初听了,道:“既然妹妹家里有客,我们在这到底不便,不如先回了,一会子再来也是一样的。”   花羡鱼等也不好再留,便要送出去。   说来就这么赶巧,姑娘们才出正房,就见花景途领着花老爷子和傅长川,先一步进了小院,而花渊鱼和傅泽明在说话,慢了一步缀在后头,就和韩涵她们撞了个正面。   今日傅泽明头戴唐巾,内着翠蓝的袍子,系玉环的丝绦,外头是一件莲青的鹤氅,脚上是挖云的靴履,清净中透着如玉的温润,再加之相貌不俗,出众得很。   见此形景,姑娘们自然是受惊了。   林蕊初忙让姑娘们又回正房去避过。   傅泽明和花渊鱼也低了头,目不斜视地进小院里去了。   回正房后,韩涵捂住胸口,道:“吓死我了,怎么就撞了个正着。”   林蕊初道:“也是我们自己大意了。妹妹家里的人都学规矩去了,我们一时也没想到先让自己的丫头出去看看情形,再出去也不迟的。只是如今也不好出去了,要是再碰上了真真说不清了。”   花羡鱼和花玄鱼只得亲自上茶上果地款待。   这时韩芳也不知怎么了,一直在问身边的花玄鱼道:“方才那两位公子是何人?”   花玄鱼在忙着上茶果的,回头才得空答言,“那个穿排穗褂的是我哥哥。”   这话也不知那里出错了,就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柳依依忽然就抬头了,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花玄鱼。   别人都习以为常柳依依的安静,不招人留心,便都没留意到此时她的异常,只花羡鱼瞧见了。   见状,花羡鱼心中暗呼:“糟了,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前世,花渊鱼和柳依依是怎么勾搭上的,花羡鱼不知道,所以今生她才设计了哥哥早成亲了,把崔颖给带了来。   如今一个不防,就让柳依依见着花渊鱼了,当下该如何才好?花羡鱼没有不赶紧想法补救的。   而这时候,花玄鱼还在道:“另外那一位公子嘛,他就是……”花玄鱼故意不说完,只笑看着花羡鱼。   林蕊初和韩涵朝看花羡鱼,只见花羡鱼神思不定,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听明白花玄鱼在说她,便杏眼一瞪,“好不知羞的,女孩儿家的背地里说人公子。”   花玄鱼笑道:“我那里是背地说了的,就是当着我这未来妹夫的面,我也这么说的。”   “妹夫?”韩芳听了,面上就是一窒,嫉妒由心而生,心道:“不过是一卑贱商户之女,如今更是走投无路来投奔了我们家。这样人家出来的,就是连我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的,却让她得了这样的好姻缘。真真是天无眼。”再看花羡鱼的体态丰润,不禁嗤之以鼻,又暗道:“就这样的形容,却不知小心保养,还敢人前搔首弄姿的。”   韩芳是越看,越不服气的。   这厢,韩涵听了花玄鱼的话,“哦。”的一声领头起哄了,“原来如此,难怪我们说要走,有人巴不得我们赶紧的。”   韩涵这话却把花羡鱼点了醒,顿时计上心头,暗道:“有时心直口快,把别人一些事儿说出来,也不见得不好。最起码让人尽皆知了,日后也能光明正大的警告。”   想罢,花羡鱼挽袖就说要撕了韩涵的嘴,少时闹成一团了。   乱中,花羡鱼趁机踩了柳依依一脚,也不知柳依依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被踩痛了才回过神来。   花羡鱼忙致歉,又引了韩涵来瞧柳依依的样子,“涵姐姐,你来瞧柳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神游天外,闹相思的模样?方才我可是瞧见了,柳姐姐直看着我哥哥,眼都不转的。可是瞧上我哥哥了?若真是,那我倒愿意柳姐姐给我做二嫂子的。”   柳依依见被人看出了心事,脸上顿时煞白,想要说明又因口拙而不能的。   就听韩涵道:“羡丫头你就别想了,她日后你可是要叫表嫂子的。”   花羡鱼故作不明道:“怎么说的?”   韩涵道:“柳姐姐可是我婶娘亲自给我哥哥挑的二房儿媳妇。”   花羡鱼一脸可惜,道:“看来是我哥哥没那福气了。”   这些话旁人听了还以为寻常,只林蕊初那个有心人听了,不住来回看花羡鱼和柳依依的。   又说,韩悼滑和韩束父子两从衙门回来了,听说傅老爷子一家到来,韩悼滑先吩咐备了席面,再让韩束赶紧去请来的。   韩束忙回自己屋里更衣,可匆忙中不慎从衣袖中摔了一样东西出来,也未曾留意。   倒是丫头们见着了,忙去捡起,却见是一支珠花的簪子。   韩束的大丫头知时拿着便问道:“爷身上怎的会有这样一支珠花簪子?可是谁落下的?”   知时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没想韩束听了却十分着紧,一把夺回簪子仔细查看可有磕碰坏之处,最后看得连他自己都出了神。   其实这簪子谁也不是的,是韩束前番落衙时,在路上瞧见了,记得花羡鱼好像也有一支,而这支的珠子比花羡鱼的要略小些。   鬼使神差的韩束就买了,也是买了才记起是送不出去了,便一路藏着了。   知时见韩束这副样子,暗道:“指不定是在外头见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还得了这么个簪子做念想的。”   于是知时催促道:“爷还是赶紧过去吧,迟了仔细老爷那里说不过去了。”   韩束无声叹了一气,便将簪子丢给了知时,道:“也罢,你拿去吧。”说着就去了。   知时送走了韩束,很是嫌弃地看着簪子,“什么粉头娼妇用过的东西,我才不要。”说着就扔窗外头去。   说来这知时,虽只是个丫鬟,可她当初却是秦夫人身边的丫头,在韩束十三那年,秦夫人给的韩束。   至于把知时给韩束做什么使的,大家心里都明白。   只是那时韩束到花羡鱼家为生父守制去了,这丫头就空守了两年多,好不容易等到韩束回来,韩束却不拿正眼瞧过她。   若是花羡鱼在当前,定知道知时后来的结果。   前世花羡鱼如愿嫁给韩束后,头一件就是把这个知时胡乱捡了个由头给打发出去配人了。花羡鱼因此,不说秦夫人那里,就府里下上不知给她添了多少不好的名声。   再说回今生。   戏中常有“天缘巧合”这样的话,今儿这支珠儿簪子也算是经了一段奇缘,终究才到了韩束一心想要送出的那个人手上。   只说知时将珠花簪子随手一丢,却让正无人照看,四处逛荡的小京巴雪儿给瞧见了。   雪儿最是喜欢去叼别人扔的东西,此番见一支簪子从窗内扔出,便以为有人同它玩儿,撒开小短腿就跑过去找,找着簪子叼上,颠颠就往家里跑。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六)   韩涵就住将军府正院后头的初透阁。   雪儿一路穿花过桥才回到了初透阁,就听抱狗的丫头留香在唤它,“雪儿,雪儿。这小东西又哪里去了?”   这厢雪儿一听,叼着簪子撒开爪子就向留香跑去。   远远的,留香就看到小雪团了,过来一把将雪儿抱起,“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你,哪里去了?”说罢,就见雪儿嘴里叼着东西,“你又哪里胡乱拾的东西?”   留香一伸手,雪儿就松开将簪子吐她手心,还叫唤了两声,“汪,汪。”邀功了。   “好漂亮的簪子。也不知是不是我们姑娘的。”留香一面说,一面抱着雪儿往韩涵屋里去,找专门收拾韩涵首饰的大丫头绿荫。   “姐姐,你瞧,这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留香拿着簪子就给绿荫瞧。   这绿荫别的本事没有,只一样,不论是韩涵的首饰,还是别人戴过的首饰,她只要瞧见过一回便能记住谁是谁的。   所以绿荫回头一瞧,觉着这簪子眼生也就不去再细看了,依旧低头忙自己的事儿,“不是,我们姑娘没这样的簪子。这是你哪里拾来的?”   留香道:“也不是我,是雪儿。”   绿荫又道:“那定是雪儿从别的院里拾来的。二太太她们家是没有这样的,大太太那里也是没有的。这般说起来,我们府里能有这样簪子的,也就拦风居里花老爷他们家了。也罢,你拿去他们家问问便知了。”   留香只得又拿着簪子往拦风居来。   而拦风居里,因韩束请了傅老爷子他们前头去了,正好韩太夫人又叫姑娘们到福康堂去,所以拦风居里除了崔颖在,就没别人了。   留香把簪子的事儿一说,崔颖也以为是他们家小姑子的,只是不知到底是花羡鱼的,还是花玄鱼的,于是便留下了簪子说要问清楚才知道的。   留香只当是寻到主了,就丢开手不管了。   康敏让崔颖看账清点这趟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乱得很,崔颖唯恐又丢了簪子,便将簪子暂且先拿到花羡鱼她们的碧纱橱去了。   珠儿和来娣学完了规矩回来,来娣见妆台上一支簪子单搁外头没收拾,便顺手放回首饰匣子里了。   后来,崔颖一时没想起来,便没人还记得这支簪子了。   再说福康堂里。   花羡鱼姊妹和韩府几个姑娘正说笑玩闹得开心,就见韩太夫人打发人来叫她们都过去的。   都奇怪得很,怎么这早晚让她们过去的?   花羡鱼想了一回,暗道:“想来那家人也该听到风声过来。”   那家人?哪家人?   自然是楚家,韩太夫人和楚氏的娘家。   说起南都的楚家,当年多少人都推为是甲富一方之家。   楚家祖上原也是仕宦之家,只是后世子孙难再见有出息的,只得靠祖上荫庇在户部挂了名,得了采办杂料的差事,至此成了皇商。   虽说是商,可到底是还沾着一个“皇”字,楚家人借此钻营,小心经营,家业这才渐有起色。   到了韩太夫人和楚氏的父亲那一辈,楚家最少也是百万之富。   其实韩太夫人和楚氏并非一母所养,韩太夫人为嫡出,楚氏则是庶出。   只是韩太夫人早年丧母,楚父续娶后,令韩太夫人比之庶出的还不如了。   也是楚氏的生母温和慈悲,时常暗中照应往来,所以韩太夫人和楚氏的姊妹情分,才这般深厚。   楚父是最喜广结门路之人,那年先帝南巡,花老太爷子家的珍珠被钦定为御用珍珠,楚父断定花老太爷是后起之秀,便有意结为亲家,只是要嫁那个女儿过去,楚父并不在意,只交给韩太夫人的继母施为。   那时候正巧明威将军府也来提亲,韩太夫人的继母为拔除韩太夫人这个眼中钉,好让自己女儿嫁入将军府,便暗中设计让韩太夫人这个嫡女远嫁给花景途的父亲。   楚氏的生母无意中听说后,告诉了韩太夫人。   韩太夫人自然是不会依的,是楚氏可怜韩太夫人,愿代其远嫁,这才解了韩太夫人的困局。   所以一直以来韩太夫人对楚氏并非只有姊妹之情,还有恩情。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韩太夫人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当年因此得以嫁给韩风,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只说花羡鱼她们几个姑娘到了福康堂,就见一位年纪同康敏相当的妇人,正同楚氏说话。   见到这位妇人,韩涵多少不屑面上闪过的,后咕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这打饥荒的又来了。”   韩涵这话虽刻薄,但花羡鱼知道韩涵所言不差。   韩太夫人和楚氏在楚家的兄弟姊妹不少,这家一分,纵然楚家有百万之巨也禁不住这么瓜分的。   楚父继室膝下也是有几个儿子,只是没一个承继了楚父的经商之才,就是连守成之能也无的。   花羡鱼屈着指头算了算,如今楚家当家的应该就是韩太夫人那位继母的长孙。花羡鱼记得韩太夫人说过,这人不通世路,不懂庶务便罢了,却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家境是眼见的一年不如一年。   今日楚家来的这位妇人,正是韩太夫人那位继母的长孙媳妇,为了家里的生计,这些年她没少没皮没脸地来打秋风的。   其实韩太夫人的那位继母早些年便去了,这位楚太太虽说是后来人,同前人的恩怨不相干,但这位楚太太的心可不小,性子和当年韩太夫人的继母一样,落魄时就是把别人当祖宗都成,一旦得了势必定除之而后快。   所以这位楚太太来打秋风,韩太夫人高兴时就给点,不高兴了连见都不见。   今日楚家是听闻当年远嫁的楚氏回来了,让楚太太打着认亲的旗号,又来将军府哭穷了,就是只得些三多两少的好处,也总比没有的强。   韩涵她们几个将军府里的姑娘,楚太太是认得的,只花羡鱼和花玄鱼,她眼生得很,这才一下子便知道这应该就是楚氏的两位孙女了。   再看花羡鱼和花玄鱼的打扮,头上是嵌南珠的步摇,再有一支并蒂海棠的金簪子,身上是水红撒花的窄褃袄,外头是石青刻丝金银鼠的比肩褂,下头是葱黄的锦绣绵裙。   真真是不比将军府里的姑娘们差。   楚太太打量清楚后,起身就过来拉着花羡鱼和花玄鱼,道:“这两位定是三姑母的孙女了。瞧瞧这气派,真不输我们南都城的姑娘。”   这位楚太太平日里最是瞧不起韩芳,所以一旁的韩芳见楚太太这般夸赞花羡鱼姊妹,越发将她们都归做臭味相投的一类。   这厢楚太太才说完,韩芳心里算计了一番后,笑问道:“今日珍娘姐姐,和惠娘妹妹可也来了?”   韩芳所说的正是楚太太的两个女儿。   楚太太道:“来了,来了,才到你们大太太屋里请安去了。”   韩芳看看花羡鱼,又看看花玄鱼,道:“那真是来早,不如来得巧。昨个儿姨祖母给我们姊妹每人一串麟角香珠手钏做礼物。这珠子可是很了不得的东西,还是赶紧叫珍娘和惠娘来的好,许还能也得手钏的。”   说罢,韩芳还暗道:“你们家不是爱臭显摆吗?我帮着你们显摆个够了。”   韩太夫人听了,两眉登时都拧了起来。   韩涵是近来和花羡鱼玩儿得好,见韩芳这样阴阳怪气地挤兑人,就要帮着说话的,却忽然被林蕊初给暗暗拉住。   可林蕊初没想到的是,她这举动让花玄鱼给撞了个正着,一时脸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花玄鱼见林蕊初既然敢做,那她便不怕说的,于是凑花羡鱼耳边说了几句。   花羡鱼看了林蕊初一眼,也不说话。   而那位楚太太一听说能有这好处得的,赶紧道:“果然?那可真要谢三姑母了。”   楚氏老实,一听这话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状,韩芳难免露出得意,骄矜之容来。   花羡鱼见了哂笑地看了韩芳一眼,到楚氏身边道:“既然芳姐姐能得这样好的香珠手钏,不如就先拿出来给这位表婶子认认,如何?”   楚太太欢喜道:“看来今日我真是来得这么巧,能有幸得见这么好东西。”   韩芳那里还拿得出手钏来的,便道:“我……我今日没带身上。”   花羡鱼也不急,歪着头故作天真地看向林蕊初和韩涵。   林蕊初是心眼不少的人,见花羡鱼看她们,心内就明白花羡鱼这是对她小动作的回敬要来了。   果然,就听花羡鱼道:“那林姐姐和涵姐姐呢?芳姐姐可是说了,你们也得了的,可否拿出来给表婶子见见的。”   林蕊初听了都不禁为花羡鱼喝彩。   这是知道她林蕊初和韩涵不敢在韩太夫人面前,同韩芳那样胡说的,所以花羡鱼才这般光明正大的迫使她们出声相助。   不待林蕊初想出应对之法,就听韩涵冲口便出,“是谁说得了的,就谁拿出来,同我们什么相干的。”   花羡鱼向林蕊初笑了笑,“既然两位姐姐都那么说了,看来还得是芳姐姐去取来才好。”   楚太太这时候已经听了半响了,也听出不对头来了,再看韩芳一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楚太太便明白了,暗道:“竟然被韩芳这小贱人当刀子使了。”   韩芳见楚太太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同样了,心说:“都知道是我再拿不出手钏来了的,怎么就没人帮我说句话。”见众人都不帮着她解脱的,心里一急便拉出柳依依来,“依依你昨个也是得了的,你来告诉他们。”   花玄鱼见韩芳拉柳依依相帮,就想出言堵死柳依依的,这时候却见花羡鱼向她摇头。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七)   花玄鱼虽不解花羡鱼的用意,但到底还是住了口。   柳依依拗不过韩芳,可柳依依比此时心浮气躁的韩芳多几分清醒,韩芳让她说,可她能说什么的?说她也得了手钏的?可要是花羡鱼让她也拿出来,她也是无从拿出来的。   所以柳依依怯怯缩缩,支支吾吾的,很让人瞧不起。   就听楚太太冷笑一声,道:“我们家是不比从前了,可曾经也是见过些东西。芳姐儿能有好东西,打赏我们瞧两眼,我们凑这趣就是了,只是别都拿人当愚人耍了。”   韩芳真是又气又急的,跺脚喝柳依依道:“你倒是说话啊。”回头又对楚太太道:“我是果然有的,你……你不信,我……我眼下就去取来。”韩芳赌气也不顾旁的了,果真转身就跑回宜兰园去问柳夫人要麟角香珠了。   就柳夫人那性子,若是柳依依还有几分可能的,只她韩芳那里还能要得来的,一顿教训怕是少不了了。   见这形景,柳依依情急之下,只得辞了追出去劝阻的。   韩太夫人道:“也罢,芳姐儿也该是说人家的时候,从今儿起就让她在屋里好好收收性子。”   一个婆子应了是,便去宜兰园传韩太夫人的话了。   楚太太暗暗冷哼了一声,便将话往韩太夫人寿诞上说了,“凭旧年如何的,今年可是姑母的整寿,无论如何还是要大办一回,才是我们这些做小的的孝心。”   韩太夫人一时歪靠在榻上,阖眼道:“若论孝心什么时候不尽孝的,非得我生日才能有孝心?再者在这南都城中,我算什么,随便家里摆几桌,就罢了。”   楚太太忙道:“那如何使得的。寒酸了,不说委屈了姑母,以如今韩大表兄的身份也太不像了。就是姑母不想大办,但城里的几家还是要请一请的,那才是我们这样人家该有的礼数。这头一家就数裕郡王府了。说起来也是我的私心,我们珍娘上回有幸得见就入了他们太妃的眼了,这真是我们珍娘天大的福分。这回借姑母的寿,若能再见,定让我们珍娘好好给太妃磕几个头。”   楚太太这话说得,就有些炫耀之意了。   的确是也,裕郡王在南都就是土皇帝,若自己的女儿能入王府,就算是为小小的侍妾,也足以让像楚家这样没落的人家,鸡犬升天了。   听到这,花羡鱼倒是觑了韩涵一眼。   果然见韩涵的脸色几番变换,不算太好。   看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韩涵都是一心要嫁进裕郡王府的。   说起这个裕郡王府,虽只是郡王非亲王,却是朝中唯一的外姓王,还是高祖皇帝时亲封的王,亦是开国时唯一封王的功臣。   只是后来高祖皇帝大肆迫害滥杀功臣,而先代裕郡王居功甚伟,又手握重兵,自然是首当其冲。   高祖皇帝之举,令先代裕郡王寒心,一面杜微慎防,一面暗中扶持成祖皇帝,在高祖皇帝病危之时,便助成祖逼宫篡位为帝。   后成祖皇帝迁都北上,令先代裕郡王独守南都,并带走裕郡王一子为质。   多少年来,当年成祖之举已成定例。   南都城由手握重兵的历代裕郡王镇守,只是每一代裕郡王都得送一子到北都做质子。   花羡鱼记得这一代裕郡王有两子一女,幼子早年已送到北都,次子则册封为长子,日后承继王位。   前世韩涵嫁的便是裕郡王次子徐司,得诰封为裕郡王长子夫人。   当初,韩涵可没少委曲求全亦要讨好裕郡王太妃和王妃,便知她对长子夫人之位是志在必得的。   今日这位楚太太却在韩涵面前搬弄裕郡王太妃对珍娘的另眼相待,真是自寻其辱了。   少时就听韩涵笑道:“楚家太太可别太当真的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见着谁不总有几句夸赞之言。没的会让人说是刻薄,名声不好。可若是人人听夸都要来磕几回头的,我们那里还应付得过来的。更不用说裕郡王府那样的人家了,每日里见多少人的,认都认不过来。楚家太太若是这般兴冲冲地去,只怕会讨个没趣回来了。”   韩涵这话还真不假,只是说得太打脸,是故楚太太的脸上就过不去了。   虚应了几句,待珍娘和惠娘回来,楚太太便领着家去了。   韩涵看着那母女三人狼狈而退,心里十分痛快。   韩太夫人看了韩涵一眼,又见楚氏忧心不已的,便道乏了,让花羡鱼她们都散了,和楚氏一块到暖阁去歪着歇息。   楚氏给韩太夫人掖掖被角,道:“涵姐儿那是怎么了?那家人虽不好,可到底也是涵姐儿她长辈,这般冲撞了,名声可不好听。”   韩太夫人拍拍妹妹的手,“你是不知道,她们母女是一心要同裕郡王府做亲的,如何还能容有人在她们面前觊觎裕郡王府的。”   楚氏也是自小在南都城里长大,裕郡王府的事儿她自然也早有听说了,“可他们家的子嗣是要为质子,骨肉分离的,日后涵姐儿可舍得?”   韩太夫人叹了一气,道:“你当我没劝过她们,都被荣华富贵蒙了眼的。我只得随她们去了。”   歇了一会,韩太夫人又道:“前番影影绰绰地传说,他们王府在北都为质的儿子,”说着,韩太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要不中用了。”   楚氏赶紧念了声佛,道:“那他们家要怎么办?他们家如今不是只剩下一儿一女的,没有把人家唯一一个承继香火的儿子,都要去做质子了吧。”   韩太夫人摇摇头,“自然是不能的,但也不是没有让女儿做质子的先例。前番他们家就给大姑娘请封了,封作衷意县主了。”   楚氏又可怜道:“就是一个男子过去也是艰难的,更不用说是一个姑娘家了,真是个可怜见的。”   韩太夫人又摇头了,道:“不见得。”   楚氏不解,“怎么说?”   韩太夫人道:“此番他们家送县主入北都,虽说是为质,却是以充才人、赞善之名入的宫。”   楚氏稍一想,便明白了,讶异道:“那岂不是……”   韩太夫人点头,“他们家那丫头是有手段的,迟早县主变娘娘。”   谁都未曾想到,这么一件看似同韩府花家全然不相干的事儿,却生生更改了一个人的命数。   再说散去的韩涵她们几个。   出了福康堂,韩涵和林蕊初一道往回走。   韩涵因当堂给了楚太太难堪,出了一口气,心内正高兴,便不经心说起韩芳道:“我那个姐姐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可方才你怎么拉着我不让我说她的?”   林蕊初往后看了一眼,没见旁有别人后,指尖一戳韩芳的额头,道:“你这性子多早晚才能明白的?我可是冷眼瞧了两日,这花家姊妹可不简单,我怕你是被人当刀子使了,也不自知的。”   韩涵愕然道:“不能够吧。”   林蕊初才要说话,就听后头有人声传来,正是花羡鱼姊妹她们。   于是林蕊初忙让韩涵噤声,又拉着韩涵和她们的丫头,一并躲了起来。   就听花玄鱼一面走,一面同花羡鱼道:“你说林姑娘她何苦这般讨人嫌的?”   花羡鱼折了根小竹枝,边走边甩的,很是不以为然道:“无非就是怕被我们当刀子使了呗。只是今日这事儿,有姨祖母在便没我们家吃亏的道理,那里还要她们给我们助拳的。”   正因前世就是如此。   花玄鱼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我先头还以为这林姑娘是个稳重可亲的,没想却是这样一人。可见日后也不好亲近了。”   花羡鱼看姐姐满腹愤懑,仿若被人欺骗了她的好意,便笑道:“她原就是个有心人,我们姊妹又同她和涵姐姐非一路出身的人物,她难免会不多心的。今日若不是她过于自以为是了,我也不能当场回敬她。说句公道话,她倒是能结交的人物,只可惜她都那样的身子了,却还不知保养,还诸多心眼,但凡她心宽些,病也不能成患了。”   花玄鱼叹了一声,“芳姐儿那样什么都挂在嘴上的,我们还能知道防备,她那样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真真是防不胜防。依我说,不管她如何,他日远着些才好。”   “也罢。”花羡鱼说着将手里的竹枝一扔,心内却道:“她也没多少时候了,明年出了正月她就要家去了。”   待花羡鱼和花玄鱼走远了,韩涵出来看了几眼,又回头看林蕊初,见其脸上一阵红白交替,便道:“别的也就罢了,那羡丫头有句话我却以为是道理的。姐姐真真是该放宽心保养身子了。”   林蕊初煞白着脸道:“你也以为是我小人用心了?”说着,眼睛就是一红,又道:“她们若不做那样引人多心的事儿,我又何必会疑她们是藏奸的。”   韩涵不解道:“她们做什么事儿了?”   林蕊初道:“你可还记得,她初一见柳妹妹便请教诗词的事儿?”   韩涵点点头,“那不是都说开了吗?是羡丫头她记错了的缘故。可这又有何不妥了?”   林蕊初道:“既然是记错了,她若真有心要学诗词的,何不事后再来请教的。你可见她请教过谁了?可见她当时的一问,是别有用心的。”   听这般说,韩涵觉着似乎是有些道理了。   林蕊初接着又道:“今儿早上也是。她故意在我们面前揭穿柳妹妹的心思,这是在防着柳妹妹呢。可好端端的,她为何要一而再的为难柳妹妹?就这两件便足以让人疑她了。”   韩涵听了,笑道:“前一桩就罢了,这后一件是不是就有些牵强附会了?可若真这般论起来,我姐姐才是该被疑的人,你说她好端端的总为难她们姊妹做什么的?”   这话还真把林蕊初给问住了。   其实韩涵也知道林蕊初为何会这般关注柳依依的。   只因柳依依性子绵软,胆小惧事,更不懂弯弯道道的算计,最是安生省事儿的主,所以林蕊初早将柳依依当妯娌待了。   韩涵又道:“但这头一件,我们倒是可以试她一试的。”   “试?如何试?”林蕊初道。   韩涵道:“她是不是真心有意学做诗词的,只要找机会一问,就知道她的深浅了。”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八)   林蕊初点点头,“也好。”   只是让韩涵和林蕊初都没想到的是,花羡鱼姊妹果真从此远着她们了。   林蕊初让人送来流云帐,花羡鱼姊妹当下就以珠帘子做回礼,绝不占半分便宜。   韩涵和林蕊初有意要请花羡鱼姊妹说话,花羡鱼姊妹便用各种无可挑剔的由头给回拒了。   倘若韩涵和林蕊初想趁花羡鱼姊妹到福康堂请安时说话,花羡鱼姊妹便只和韩太夫人说话,逗的韩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让韩涵和林蕊初不好无缘无故说别的事儿。   几回后,以韩涵的性子就耐不住了,只林蕊初还一心记挂着。   也是因此几番费心劳神的,林蕊初便又病了一场。   只是都赶在年末了,将军府上下都不得闲的,秦夫人更是忙得吃茶的功夫都没了,便没什么人过来看望她林蕊初的。   令林蕊初思及家人远在北都,自己孤苦在此,心头就再添了郁郁,生生熬了半个多月方见好些。   到了腊月二十九,韩家老太爷韩风从南极观回来了。   一年也就这几日,韩风是能在将军府的,故而不说秦夫人了,就是韩悼滑也无不小心谨慎地伺候。   难得一家团聚,又是要过年的了,所以府里上下都高兴,只一人始终闷闷不乐,那便是韩太夫人。   韩太夫人向楚氏抱怨道:“他要成仙成佛只管去就是了,我们只当他是死了就罢了。没得每年都闹这么一回。”   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楚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的。   这日,韩风倒是见了花羡鱼他们一家的。   韩风头戴芙蓉金冠,内里是青灰的道袍,腰系翠玉宝带,外罩绛红金缕的法衣,足下一双锦绣的云头履,面上慈眉善目,身形略显瘦削,但精神矍铄,举手投足还真有那么几分道骨仙风的做派。   看着一如记忆中的韩风,花羡鱼叹了一声,不说前世就是今生,花羡鱼依旧不能明白这位韩老太爷为何要去修道,闹得僧不僧,俗不俗,夫妻不睦,儿孙无以依傍的。   可若说韩风真是有心要修仙成佛的吧,他却连《道德经》都只是一知半解的,糊弄糊弄不知深浅的人,还罢了。   打坐入定,韩风不是跟虱子上身了一样,就是梦周公。   这是要修哪门子的仙?   真不是为躲清闲去的?   眼前,花羡鱼就听韩风对花渊鱼道:“这两本《南华经》你且拿去念一念,终归有好处的。”   花渊鱼叩谢,接过经书一瞧,“回姨祖父,这,这好像是《黄帝内经》。”   花羡鱼嘴角抽了抽,“……”看吧,来了。   韩风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花渊鱼手里的书,道:“那也是有好处的。”   花羡鱼:“……”   花渊鱼:“……”   到花羡鱼和花玄鱼给韩风磕头,礼毕,韩风笑道:“这两个女娃娃好,是难得的修道之才。女娃娃,可有意同姨祖父修仙去?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那可是能长生不老的。”   花玄鱼听了,一时竟被吓住了,惶惶不安的,“姨……姨祖父……”   韩风见花羡鱼最是镇定,便道:“是不是觉着我像偷小孩的拐子。”   花羡鱼额角渗出汗珠点点来,“……”原来您老知道啊!!!   见这般情景,韩束那里还按捺得住的,忙几步上前道:“太爷……”   只是不待韩束说完,韩风抬头道:“我又不拐你媳妇,你急什么?”   韩束颜面之上,顿时晕开一片红来。   韩悼滑和花景途人等,皆是哭笑不得之感,但也只得劝一阵,哄一阵的。   罢了,花羡鱼道:“姨祖父慧眼,只是女娃娃和姐姐都是俗中又俗的人,难断凡尘之心,觉着还是寿终正寝的好。”   花玄鱼赶紧点头的。   韩风一拈胡须,道:“女娃娃不识好歹,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仙缘。”一语未了,就见门扇被“砰”地推开了。   原来不知韩束何时就退出去了,如今正扶着怒火冲冲的韩太夫人从外头进来,“你这老不休的,又在浑说什么?”   韩拐子立时又改了门面,又成了世外高人的做派了,道了声,“无量寿佛。”便闭目打坐了。   只是韩太夫人那里回轻易饶过的。   韩束则赶紧将花羡鱼姊妹护在身后,慢慢退出韩风的院子去。   “两位妹妹别怕,我太爷他就这心性,往年家来,他还总要渡我一回的。”韩束有些无奈道。   “姨祖父他还渡你出家去?!”花玄鱼惊诧道,“他就不怕你们家从此断子绝孙了?”   花羡鱼忙唤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其实才一说完,花玄鱼便知自己这话不妥了,忙吐了吐舌头。   韩束苦笑道:“还不到那份上。”   花羡鱼冷笑道:“可不是,姐姐是杞人忧天了。韩表哥那是左有聪慧颖悟的林表妹,右有温柔可人的柳妹妹,从此‘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就是神仙也比不过的日子,那里就能轻易出家了的。”   闻言,虽说韩束曾经多少回劝说过自己死心的,却到底难死尽,既然胸中还有余情未了,还如何受得住花羡鱼这样的话。   韩束是口内多少话语不可诉说的,生生积在心头,干噎得他眉眼生变,许久才道:“羡鱼妹妹又何苦拿这样的话伤我的心。妹妹这话,真真是让你我青梅竹马之情……都错付了,你我……也白认得了一场。”   花羡鱼鼻内泛酸,红着两眼望着韩束。   “这样的日子你以为我还有什么趣儿的,若果能,我何尝不想出家去,一了百了的。”韩束也知道如今再说那些个也是无济于事的,便道:“里头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天冷,两位妹妹还是先回拦风居吧。”说罢,韩束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失落,回身上了台阶。   花羡鱼被诚惶诚恐的花玄鱼拉着往家去,花羡鱼偷偷回眸,只见韩束驻足于上房门前,痴痴地望着她们。   花羡鱼就觉心头的情愫,就似被风吹拂而起的柳絮,搅得漫天飞舞,久久不能落下。   花羡鱼不敢再去看他,低头着,慢慢消失在韩束的眼内。   到了年三十,韩风领儿孙祭祖。   花羡鱼他们家亦备下供案,朝南祭拜,年夜饭也就不在韩太夫人屋里用了,一家人就在拦风居吃了团圆饭。   到了大年初一,韩府再设香案,韩悼滑携韩束向北都之所在,望阙遥拜,权当朝拜。   罢了,韩悼滑领着着韩束到城中要紧的几家走了一趟,拜了年,便不再出门,只在府中摆下家宴款待登门拜年的亲友,便罢了。   花羡鱼他们家自然是要过去一处热闹的。   就两日的功夫,花羡鱼和花玄鱼便得了不少荷包和锞子。   初三一过,韩风便又回南极观去了。   不用说,韩太夫人自然又生了一场气。   正月初八,韩太夫人的寿诞,那才是将军府里最为热闹的时候。   但自大年初一起,城中各府各家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了。   按韩太夫人的意思,今年的寿诞也未大行宴请,但像素日交好的裕郡王府,昌宁府,尚泰府等几家还是要请一请的。   到了初八这日一早,韩悼滑和秦夫人领着府中的众人,男一起,女一起地给韩太夫人磕头祝寿。   韩悼滑定将军府正院为宴请来贺官客之所在,福康堂则独宴请各家诰命堂客。   韩涵和韩芳作为东道,就在初透阁款待随之前来拜寿的堂表姑娘们。   花羡鱼、花玄鱼、林蕊初和柳依依如今虽都住在将军府,可却也是客,所以招呼款待来客,皆同她们不相干,自有主家应付,她们不过凑个趣儿就罢了。   所以花羡鱼今日在装扮上自然也不能喧宾夺主了。   花羡鱼让珠儿给她梳了寻常的十字髻,当中一枚嵌南珠镂空缠枝葡萄的赤金梳,两边原是要别金步摇的,只是花羡鱼嫌累赘,便一边换了支玉蝶簪,另一边花羡鱼挑了一支珠花的簪子,可一瞧那珠花簪子过大,有反客为主之嫌。   于是来娣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略小的珠花簪子来,花羡鱼这才满意了。   可这小珠花簪子却让珠儿觉着眼生,便又看了看那大珠花簪子,心道:“小姐何时得的这小簪子?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时候韩涵屋里的一个仆妇来回道:“花大姑娘,花二姑娘可都妥当了?我们家姑娘屋里已来客了,让两位姑娘赶紧过去呢。”   花玄鱼一面穿衣,一面道:“知道了,我们这就来。”   这仆妇听了,辞了就去了。   倒是珠儿听了,一时也就顾不上问这小簪子的事儿了,赶紧拿出鹅黄滚风毛边的袄裙给花羡鱼换上,再披上一件大红撒花的羽缎斗篷,这才算齐全了。   那里花玄鱼也刚好打扮停当了,和花羡鱼牵着手,忙忙出门去了。   而福康堂内,韩太夫人也是才着一品夫人大妆完毕,便闻裕郡王太妃与王妃,及昌宁侯诰命和尚泰伯诰命驾到。   韩太夫人忙领着秦夫人和柳夫人等跪迎。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九)   厮见过后,秦夫人引裕郡王太妃、王妃和两位伯侯诰命到福康堂上房更衣换常服。   韩太夫人亦要更衣,只是头上的翟冠也不换,只身上改着朱红彩绣如意云纹和寿山福海纹样的蟒服,便出来陪客了。   太妃当中上座,王妃左手上座,其余人一概按品级落座,韩太夫人末座作陪。   秦夫人、柳夫人和宁氏自然是不敢有座的,都站韩太夫人身后侍候着。   待热茶点心用过一回,又说了一会子吉利话,太妃问道:“你们家几位小姐呢?怎的都不在?”   韩太夫人玩笑道:“难得家里来那么些亲戚姊妹的,一时见了都顾着她们自己亲热去了,那里还想得不起我们来了。”   太妃就是喜欢同小辈说笑热闹的,便道:“那正好请来,方热闹。”   韩太夫人回头向秦夫人点点头。   秦夫人领会,略辞了辞便出去了。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花羡鱼姊妹、韩涵、韩芳、林蕊初、珍娘、惠娘,还有几个花羡鱼还叫不上名儿的韩家旁支姑娘,和楚家姑娘等,就到福康堂来了。   姑娘们鱼贯而入,行过请安问好让坐等事儿后,就见往日里厚重堂皇的福康堂内,添了多少豆蔻年华的青春靓丽。   太妃看着是越发喜欢了,起身下座,走到众位姑娘们跟前。   韩太夫人一一指给太妃认。   旁人许是都记不得了,但林蕊初太妃却是最清楚的。   自己儿子的军需用度多少还得仰仗在户部的林父,故而太妃待林蕊初和韩涵自然就与别人不同些了。   太妃亲热地拉着林蕊初的手,打量了她一回,道:“这回倒是比上回好些了,但还是弱弱的。如今时气不好,仔细别勾出旧病来才好。”   曾经花羡鱼很是羡慕林蕊初,能得这样的贵人青眼,只是如今再听太妃这番话,却觉着林蕊初可怜了。   林蕊初是才大病初愈,只比往日差的,那里还能有好,可见不过是寒暄的客套话罢了。   少时,太妃便到了花羡鱼和花玄鱼跟前,太妃看了她们姊妹一会子,只道了声,“好。”给了礼物便过去了。   花羡鱼和花玄鱼也不以为意,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且如今花羡鱼回想前世种种,已深知,这位太妃可非面上看到的这般温和怜下,最是老谋深算的。   最后是楚家的几位姑娘。   珍娘和惠娘是一心想借这机会崭露头角的,故而韩太夫人指出她们来时,这二位蹲福见了礼,便迫不及待道:“上回民女有幸能得太妃教诲。民女家去后细想,太妃所言竟无一不是金科玉言。民女这一生都要受益不尽了,心内大为感激。今日能再见太妃,请太妃再受民女一拜。”   韩涵听了,面上的颜色换了换,只是碍于众人面前,最终还是隐忍了下来,只说待秋后再算账的。   只是太妃是什么人,珍娘她们这样的虽都不记得到底谁是谁了,但这样小心奉迎,溜须拍马的,太妃不知见过多少了。   可到底是贵胄之身,太妃不会也不屑给这样的人难堪。   便见太妃笑道:“难为你有这心,只今日是你姑祖母生辰,你只该给她磕头,我就不好喧宾夺主了。”   众人笑过一回,都归了座。   韩涵睨视了珍娘姊妹一回,珍娘不论是面上还是心内,自然都不过了。   秦夫人因见一时来了这么些姑娘,生怕有不周之处,忙又打发人将初透阁的绿荫、留香,还有韩束的丫头知时等人都叫了来侍候。   绿荫和知时是大丫头,自然比别人体面,秦夫人就让她们这些大丫头,给堂里的姑娘们献茶献果的。   说来也巧,正是知时给花羡鱼献的茶。   不说花羡鱼见到知时恍惚了下,就是知时见到花羡鱼也怔了一下。   茶献罢,知时站花羡鱼身后侍立着,深思默默的,可心里却早不得安宁了,“那簪子怎么和当日不知爷从那里得来的那支这般相似?只是不能够吧,许是物有相似罢了。”   知时心内说是这般说了,却怎么都没丢开。   此时,太妃正和姑娘们们说起,他们王府里的白梅开得好,有意要办个寻春花会,邀请道:“到时,姑娘们可要都去。”   姑娘们听了,自然是都高高兴兴答应了的。   只林蕊初听了却道:“若是只是赏花吃酒,未免单调,不若以梅为题,赋诗词助兴,这才雅。”   这下,韩涵那里还会不知林蕊初这是还不忘试探花羡鱼姊妹的事儿的。   见如此,韩涵也忙赞同林蕊初的话。   太妃也是好诗词的风雅之人,原来也有这意思,所以林蕊初这一提,她没有不答应的了。   林蕊初见得逞,看向花羡鱼姊妹,见她们两人面上淡淡,不见多少兴致,便问道:“前番羡妹妹还嚷着要学诗词,此番正好是机会,让妹妹一展这些时日所学了。”   闻言,花羡鱼愣了愣,心内忙忖度,虽不明为何林蕊初会忽然指名提她,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好不回的,只得小心说道:“也不怕大家笑话。我和姐姐听闻南都城中人人好诗词,每每总能出口成诗词。我们姊妹对这些很是不通,就只知道个起承转合,平仄虚实的对法,就唯恐有朝一日碰上了这样的雅事,我们姊妹作不是个一二三来,丢丑事小,坏了大伙的兴致便不好了。”   林蕊初及时看了韩涵一眼。   韩涵会意地点点头,道:“能知道这些就够了,做不出来,大不了就多吃几杯酒就是了,还能有谁笑话你的?”   众人皆道就是这话。   花羡鱼又道:“各位姐姐这样说,自然是好意。只是俗语说‘入乡随俗’,没得还是会作诗的好,所以那日我才央告了府里的姐姐们教我作诗词。可林姐姐却谦称作诗赋词是男儿家的事儿,她不过是记得些前人佳作罢了,不敢说会作的。我一听,果然是有些道理的,便又向兄长请教。兄长却言,‘读诗词不破千首,莫要擅开口。’我一听,觉着是这话,可后来傅家哥哥又说了,‘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莫要妄自菲薄,大胆做起来,多与人讲究讨论,这才有长进。’这下可把我说糊涂了。”   花羡鱼说到此处,众人也笑了。   笑罢,太妃问花羡鱼道:“那你到底听谁了的?”   花羡鱼叹了一气,道:“我只得去问父亲。家父笑说两位哥哥说的都有道理。不论作诗还是赋词,总归得有底蕴,故而前人诗作是要读的,却也不可杂了,只求能会心,方能得其中三昧。待到那时,就是不得上好之作,亦有几分滋味了。再时常与人讲究讨论,就长进了。”   太妃听了连连点头,“嗯,你父亲说的才是道理。不知你父亲都让你看了什么诗词?”   花羡鱼原来有意要说柳依依那几首一鸣惊人之作的,可一想柳依依便在眼前,不好打草惊蛇的,花羡鱼只得又另作了打算,将花氏藏书馆中几首就连乔中凯先生都赞许的诗作,诵了一遍。   在座众人听了,细细品赏皆赞不绝口的。   这时韩涵悄声对林蕊初道:“你看,是多心了吧。”   林蕊初再不做声了。   一旁的裕郡王王妃,想了一会子,道:“这几首我亦有耳闻,原是广州花氏藏书馆之作。花氏?你们姊妹亦姓花,难不成那藏书馆,原就是你们家的?”   花羡鱼姊妹齐声回道:“正是。”   王妃对太妃道:“当初母妃和王爷听说藏书馆的事儿,莫不道花家人此举是功在千秋,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太妃连着点头,对花羡鱼和花玄鱼道:“原来就是你们家。这样人家出来的娃儿,竟还敢说不通诗词。”罢了,太妃又佯装命令道:“那日你们定要来,还得有好诗,不然我可要重罚。”   花羡鱼姊妹笑着起身领命。   此时有人来回说韩束跪经回来,还给韩太夫人求来了一串保安康的佛珠,。   太妃听见,道:“可是束哥儿来了?他可是好些日子没到我们王府去了。”   韩太夫人回道:“自广东回来,便从军投他父亲麾下磨练去了。”   太妃也以为然,道:“嗯,虎父无犬子,这才是我们将门子弟应该的。也让他进来我瞧瞧吧。”罢了,太妃又看看四周,“在座都是他长辈,瞧着他长大的。姑娘们又都是他姊妹,都没别人,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少时,韩束略垂首躬身进来。   今日韩束是一身身二色金起花八团的箭袖,腰束金玉灵犀带,脚上一双粉底的朝靴,头上是金翅红缨的紫金冠,隽逸非常,英气逼人。   林蕊初一时看得偷偷熏红了脸面,赧然低下头来,不禁想起她才来将军府,初见韩束的景象来。   其实算起来,林蕊初没比韩束小多少,不过相差一两个月。   就在林蕊初十二岁那年,北都时气严酷非常,林蕊初旧病新病不知添了多少,后来又听说北都县郊有人得了时疫,还有扩展之势。当下秦夫人的姐姐——林秦氏,就修书给秦夫人,送林蕊初到将军府休养身子。   那时候,韩悼滑正欲借机会亲近林蕊初之父,就没有不答应的。   林蕊初记得,她才到将军府时,秦夫人让府中兄弟姊妹与她厮见。   那时韩束虽未长成,稚气尚在,可行事言谈却十分稳妥了,待女孩儿又是难得的容让,可见品行端正。   林蕊初底子弱,初到南都城便有些水土不服了,又勾起她多少旧病来,一时间延医问药的,添了多少麻烦与人的。   虽说她林蕊初有秦夫人爱护怜惜,可到底是外人,所以多少就有些闲言碎语传了,只是未能近林蕊初的耳。   有一回,林蕊初从秦夫人院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些背地里的话。   林蕊初是个有心,又有几分傲气,如何受得住这样的闲话。   而当时韩束正好要去给秦夫人省晨也听到,劝解林蕊初不必理会放宽心的话,让林蕊初很是受用。   那时,林蕊初便对韩束上心了。   如今男孩儿已长成,秦夫人时常玩笑说要她林蕊初做儿媳妇的话,林蕊初虽面上羞臊,总说不依的话,但心里是早认准了韩束这个人的。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一)   韩束向堂上太妃和王妃等人一一行过大礼,与太妃问答了几句,将佛珠献给韩太夫人,略辞便要身退的。   想来韩束原也是要干净利索转身退出去就是了,可最后到底没能狠下心来,在回身时,悄悄往花羡鱼所在之处看了一眼。   正是这一眼,众人也不知韩束到底看见了什么,只见韩束的身形就此顿住了,都十分不明白的。   也唯有同花羡鱼坐一处的柳依依和花玄鱼,瞧得清楚了。   柳依依见韩束望来,正不明所以,就见韩束怔了怔,些许愕然便浮上颜面来,少时错愕退去又无端喜欢了起来。   韩束面上几度变换颜色,都不待柳依依体会明白的,又见韩束忽然扫见她们几人身后的知时,所有的喜欢便又被汲汲皇皇所取代,脚下一阵匆忙这才退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柳依依有些茫然无措的,以为自己身上有何不妥了,忙低头检点的。   花羡鱼亦觉莫名的,只是她比柳依依多了几分镇定,故而众人只将眸光投向了无措的柳依依,以为韩束在看的是柳依依。   此般形景,林蕊初看在眼里,一时心头难免郁郁。   然韩束的莫名,不止柳依依和花羡鱼看到了,还有一人也瞧见了。   那就是站花羡鱼她们身后伺候的知时。   谁也不知,韩束退出去福康堂后,就往他自己院里去了。   见到韩束,有丫头遂心紧忙上前,“爷可是要更衣?”   韩束两眉紧锁,道:“我只问你们,那日我给你们知时姐姐的珠花簪子,她存哪里了?”   丫头们都十分不解,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来?   可知时把簪子扔了的事儿,丫头们是都知道的,只是她们惧于知时是大丫头,一时不敢说。   韩束也是问了老半天才知道,当下暗呼,“糟了,我果然没瞧错。”   罢了,韩束又匆匆忙忙要去找知时的。   而这里,知时和绿荫得了秦夫人的吩咐,从上房出来办事。   绿荫是自小与知时一处耳磨厮鬓着长大的,平日里又无话不说,可见这两人的情分和旁人都不同。   绿荫正同知时说着秦夫人吩咐的事儿,半天没见知时答言的,抬头看,只见知时一幅神不守舍的样子。   绿荫便提醒道:“可是觉着身上怎么样了?怎么恍恍惚惚的?今儿可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你可不要闹出什么岔子来?”   知时回过神来,忙拉着绿荫往人少处去,轻声道:“方才花二姑娘头上的珠花簪子,你可瞧见了?”   绿荫最是有心在这些金银首饰上头,故而虽只是方才献茶时草草扫的一眼,却比谁都记得清楚,于是绿荫道:“瞧见了,怎么了?”   知时不答,又问:“我知道你最是认得这些个的,你只告诉我说,那簪子到底是不是他们家二姑娘的?”   绿荫越发不解知时的意思了,只是想起那日留香拿着簪子到拦风居去回来,说簪子果然是花家姑娘的这样的话,所以便答道:“果真是他们家姑娘的。”   没想知时听了,低呼道:“那可不得了了。”   绿荫忙道:“怎么就不得了了?你到底是说呀。”   知时又四下瞧了一会,这才道:“簪子既然是她的,可前些时日怎么会在我们爷手里了?”   绿荫忙按住了知时的嘴,道:“这话可不能浑说,你可瞧仔细了?别弄错了。”   知时扒开绿荫的手,道:“起先我也以为是我瞧错了,可方才就连我们爷都认出来了,如何还错得了。”   “我告诉你。”知时就将那日的事儿说了一回,又道:“我们爷素日里最是端正的,忽然身上就有这东西了,拿着一路瞧还一路直犯呆病的。我便只当是他不知从那里得的不三不四的东西,不然怎会把我们爷迷成这样。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爷竟又把这簪子给了我。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我如何能要的,回头我就扔了。这会子,却在这里瞧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的?”   绿荫想起留香的话,恍然道:“原来这簪子是雪儿从你们那里拾来的,我还当是他们家的,让留香送他们家去了。可既然不是他们家的,怎么又留下了?”   知时一听,这里头怎么又有留香的事儿了,只得又问。   绿荫便将那日的事儿,一气说了。   听罢,知时气呼呼道:“只怕这簪子真就是他们家的。在同我们的糊涂爷在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如今才败露了。”   绿荫一时也没了主意了,道:“这事儿真不能浑说。”   知时道:“如何是我浑说的。不成,这事儿我是定要向大太太回明白的。”   绿荫劝道:“我劝你还是赶紧作罢的好。如今花家虽在我们家住着,是外人,可明眼人都瞧得明白,老太太是如何看待他们家的。不说别的,只说他们家两位姑娘,老太太是如何怜爱的?吃穿用度处处与我们姑娘一般无二,便是林姑娘都且靠后的,就连大太太都不敢置喙。你倒好,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去说他们家姑娘的不是。不说老太太是不能信你的,就是太太那里也不好如何处置她们,只能拿你作法。你这不是自寻其死吗?”   知时不服道:“怎么就是我空口白牙了,我们爷就是证据。”   绿荫摇头道:“大爷既然不会同你说这簪子的来历,那今日更不能站出来指说了。”   知时焦心道:“那该如何?难不成就这么凭他们去?”   绿荫道:“那自然是不能的。你放心,别人不信,我们家姑娘却是不能的。一会子,我拿话在我们姑娘和林姑娘跟前点几句,林姑娘是个有心的,自然就明白了。”   知时赶紧道:“这好。”   说罢,知时和绿荫便各忙各的去了。   只是绿荫和知时才一走,从她们身后的月洞门内走出一人来,正是韩束。   韩束看了看知时所去的之处,思忖了片刻,回头却往二门上去了。   今日是韩太夫人的寿辰,二门上多了好几班小厮。   韩束的小厮长河忙上前大千,“爷。”   韩束招手让长河跟来,道:“一会子找你妹妹来。”   长河道:“可是爷要给二太太送东西去?”   长河的妹妹叫春芽,生来便是个哑巴,别人都嫌弃她,只韩束觉着她好。   这世上除了死人,就哑巴口风最紧了,所以韩束便留了春芽在他院里干些粗活。   私下里,韩束则常让春芽帮他给二房送东西去。   春芽来了,韩束将折成方胜的信笺给了她,又道:“这东西你务必要亲手交给花家太太,可明白?”   春芽点点头,小心收好方胜,便往福康堂后楼去了。   楚氏、康敏和崔颖的身份卑微,自然不可到福康堂正房作陪太妃和王妃人等的,不过只在福康堂正房的后楼处,与韩府别的亲友堂客坐一处,说笑一阵就罢了。   春芽找来,康敏还没闹明白,春芽塞过方胜来,就走了。   康敏正奇怪,一旁韩府的一个小丫头笑道:“花太太可能不认得她,她叫春芽,是个哑巴。想来今日也是各处都忙得走不开了,这才连她都使唤上了。”说罢,小丫头便到别处去给人倒茶了。   康敏听了,点点头,拆开方胜只看了一眼,立马便合了起来,和身边的人告了罪,领着崔颖便往外头来。   崔颖正要问什么事儿的,就见康敏草草将信看完了,转手递给了崔颖。   见婆婆的面上不善,崔颖不敢迟疑,忙看信。   看罢,崔颖顿时也慌了,只道:“只怪我,这事儿我竟然都忘了。我这就去说明。”   康敏面上略显阴沉,道:“你如今再去说,旁人只会说是我们家此地无银三百两。束哥儿说的才是,此时越发不动声色,才是上策。切不可是我们自己人闹了出来,只要他们不挑破,我们只当不知道,且看她们会如何对付,那时再作道理。”   “是。”崔颖很是颓丧,低着头悄悄红了眼圈。   其实花羡鱼的大珠花簪子,原是康敏一套珍珠头面里的花头簪。   花头簪共六件,样式都一样的,只是大小不同,其中两支为大珠花簪,能当掩鬓簪使的,还有四支是小珠花簪。   只因有一年康敏丢了一支大珠花簪,所以就不成套了。   花羡鱼便要来了剩下的那支大珠花簪。   余下的那四支小珠花簪子,还在康敏手里。   康敏忖度着,韩束说他买的这支小珠花簪子,和花羡鱼的大珠花簪有八分相似,那便是说同康敏的小珠花簪子也是十分相似的。   康敏想明白后,对崔颖道:“你随顾妈去取我一支小珠花簪子来,给珠儿她们,让她们悄悄给阿羡换上。至于珠儿和来娣的疏忽之罪,我日后再作论处。”   两个丫头有罪,但崔颖知道首罪在自己,所以面上苍白着,跟顾妈去取簪子了。   崔颖传来珠儿,将事儿一说,珠儿慌忙道:“我倒是瞧见了,还道怎么着支簪子这等眼生的。只是那时过于匆忙一时便没顾得上细究。”说着珠儿红了眼。   珠儿的心思,崔颖如今最是明白,她自己何尝不是又愧又悔的,便道:“也罢,如今赶紧亡羊补牢才是。”   珠儿擦了擦眼泪,拿着簪子就回去,正好赶上福康堂太妃和王妃人等点完了戏,一众正簇拥着往花厅去入席开戏了。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二)   花羡鱼和姐姐花玄鱼,并几个韩家的旁支姑娘,缀在后头随之前往花厅。   珠儿正着急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出花羡鱼才好,正巧看见绿荫在给韩涵整理衣饰,登时计上心头,回头让来娣去取些炭来,只道是要给花羡鱼的手炉添炭。   来娣取来炭,珠儿接过和来娣一块走向花羡鱼。   花羡鱼身边的人也不疑有他,见珠儿给花羡鱼和花玄鱼添完了,手上还有多余的炭,顺手让珠儿和来娣也帮着添了些。   几个韩家旁支的姑娘才要同花羡鱼道谢,就听珠儿轻呼道:“哎呀,我们姑娘的袖口上怎么黑了一团。”   花羡鱼人等低头一看,可不是,要是衣裳颜色深些倒还不显,可花羡鱼穿的却是鹅黄的,只要一抬手便掩饰不住了,若是不换在裕郡王太妃等这样的贵人面前,可真是失礼了。   韩家旁支姑娘中,有一人十分愧疚道:“真是罪过。定是方才你丫头给我们添炭的时候,不小心碰上了。”   来娣道:“幸好在家时,有多带一件小袄来。”   韩家旁支的几个姑娘忙道:“那赶紧换去,一会子到了花厅,若是太妃问起,我们给你遮掩。”   珠儿那是巴不得的,和韩家几位姑娘道了谢,就近引花羡鱼到一处小厅,让来娣守在外头。   花羡鱼最是知道自己丫头的,见珠儿今日添个炭都笨手笨脚的,不禁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毛手毛脚的?”   珠儿道:“小姐先别问,回头自有太太告诉你。”   罢了,花羡鱼就见珠儿不但给她换了袄子,还将她头上的珠花簪子也换了一支。   花羡鱼很是不解,但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没问。   收拾妥当后,花羡鱼忙往花厅赶。   花羡鱼落座,韩家旁支的几个姑娘说还好没人问起,珠儿这才松了口气。   的确是没人问起,但却有人留心了。   那人就是绿荫。   是绿荫先发现花羡鱼不见了,花羡鱼再出现时换了一身衣裳,只是绿荫远远瞧见花羡鱼头上那支珠花簪子还在,这才不疑有别的。   这日,裕郡王太妃和王妃是给足了韩太夫人的面子,一直待到席终方告辞。   席终客散后,花羡鱼回到拦风居,这才问起先前的缘故来。   珠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罢,花羡鱼心神一阵恍惚,看着桌上的那支相似的小珠花簪子,直出神。   一些似乎已遥不可及的曾经,慢慢浮现眼前。   ……   “束哥哥,束哥哥,你看,你快看,今儿我好看吗?”扎着两个小总角的花羡鱼,簪着方从康敏手里得来的大珠花簪子,兴冲冲地跑来给韩束瞧。   小韩束正好在练拳,回头看去,见花羡鱼因跑得急,两颊一片酡红,头上一支大珠花簪子晃悠悠地别在花羡鱼稀疏的发丝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内满是期许,望能得她束哥哥的赞美。   只是不待小韩束说话,一旁的小花渊鱼便笑了起来,“妹妹,你那里得来那么大一支簪子,不细瞧,我还只当你今儿扎了三个总角。”   小花羡鱼一听就不乐意了,嘟着嘴直瞪着自己的哥哥,眼看就要哭出来,“又不是给哥哥你瞧的。”   小花渊鱼还在笑,“好,好,不是给我瞧。给你束哥哥瞧的。德谨你可得说句公道话。”   小韩束忙哄花羡鱼道:“羡鱼妹妹别哭。这簪子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大了点,妹妹还小不合适。回头街上去,我定留心了,看有没小的给妹妹买一个。”   小花羡鱼拿手背擦擦眼睛,这才笑了,“好,我等着束哥哥给我买簪子戴。”   ……   “原来他还记得吗?”花羡鱼陷入回忆,久久回不过神来。   因今日来的官客不少,花景途和花渊鱼从正院回来得自然就迟些了,听说了这事儿后,嘱咐所有人都不许声张,说后发制人对他们家才有利。   珠儿和来娣,还有丽娘因疏忽之罪,被康敏罚了三个月的银米。   而崔颖,花景途和康敏虽未深责她,但回他们自己屋里后,花渊鱼的咆哮声险些将屋顶都掀翻了。   花羡鱼忧心哥嫂两人因此而心生罅隙,与人可乘之机,自然要随楚氏一道来劝说的。   只是花渊鱼正在气头上,难免没有好话,“让她好生跟妈妈学着料理家事,来玩人情的交际,她却只知整日烧香拜佛,满口的阿弥陀佛,慈悲为怀。若果真是有这样的善心,也就罢了,也做不出这样毁自家小姑子名声的事儿来了。可见是个表里不一的。”   崔颖早泣不成声了。   花羡鱼道:“知道哥哥吃了酒的,可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嫂嫂烧香拜佛也是为祈求我们一家平安。再说自从嫂嫂嫁进我们家,她那一日不是最后一个安歇,一早又是她头一个起。嫂嫂她奉长敬,事夫揉,宽待下,无一处不尽心尽力的操持。”   花渊鱼知道妹妹说的是实情,一时便无言以对了。   花羡鱼这才又道:“我也知道哥哥心疼爱护我,只是嫂嫂纵有一两处的不是,也只因是凡人,难免有错。且嫂嫂又不是冥顽不灵的人,只要说给她知道,日后没不改的。以后哥哥有事还是好生说才是,不可在出口伤人,长久了,终会让人离心了。”   与此同时,初透阁里,韩涵因在席上与珍娘惠娘暗斗,一时没得占上风,正不得好气,加之又是吃了酒的,再听绿荫在她耳边说什么,“前番大爷也不知从那里得了一支珠花簪子,后来就给知时。知时不敢要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便丢了,没想却让雪儿给拾得了。我们原是没见过咱们家谁有这簪子的,我便当是花姑娘他们家的,便打发了留香送去。今日瞧见他们家二姑娘戴了,我才想来了。若不是雪儿,簪子也回不到她们手里的。”   林蕊初知道韩涵今儿有些不高兴,又吃多了酒的,原是留下来和韩涵说说话,疏散疏散的,没想却听到这么一段新闻来。   起先林蕊初怔了怔,后一想林蕊初便明白了,那会子韩束为何会看柳依依的。   原来韩束瞧的不是柳依依,而是花羡鱼头上的簪子。   现下再将绿荫的话仔细一忖度,便全都清楚了。   一时间,林蕊初只觉天旋地转,胸闷气短了,险些便厥了过去。   韩涵见状,忙唤人来,给林蕊初看视给药。   待林蕊初缓过气来,就直呼:“太不成体统了。”又将心中所想对韩涵一说。   韩涵没有不火冒三丈的,“我还当她们是本分的,没想才给了她们几日的体面,就忘了本。他们都是什么出身的,也敢妄想高攀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看自己配不配的。果然是商户出来的人,都是恬不知耻的。”   韩涵这话里,是把珍娘和惠娘都捎带上了。   林蕊初虚弱道:“我只告诉你,你千万别声张。他们既敢如此,必定作好了道理等着我们的。你这般贸贸然去闹,只会讨没趣。”   韩涵想了一会子,不耐烦道:“你且安心,我才不能的。我自有法子教训他们,就是了。”   林蕊初道:“我不信不过你,你还是告诉我到底什么法子才好。”   韩涵只得道:“还能如何的,他们家自从来了我们家衣食住行,那一样不是我们家供着的。就在这上头拿捏一下,就够他们受了。”   林蕊初听了没言语。   只一旁韩涵的乳娘张嬷嬷听见了,想起前些时候她姐姐才说起,说现在大厨房没什么油水可捞了,都是每日结算的。   而采买处新添上来的那几个买办,又是张嬷嬷她姐姐的对头,自然越发没有她们厨房多余的好处了。   顺带着张嬷嬷也没能从姐姐那里得好处了,不说别的就是今年柴炭和米面,张嬷嬷家就得多掏了一笔钱,把张嬷嬷给心疼得不得了。   这下听到韩涵说起这个来,张嬷嬷没有不赶紧撺掇道:“依我看,也不用在别处使计了,只在饭食上动手脚就足够了,且最是不露声色。”   韩涵一听道:“妈妈这话怎么讲?”   张嬷嬷道:“涵姐儿可还记得,我有个姐姐就在大厨房的。”   韩涵一听直拍手,“没错,果然还是厨房最得便利。日后就是珍娘和惠娘这两个贱人来了,也要瞧我乐意不乐意给她们好吃好喝的。”这才是韩涵真正的用意。   林蕊初却道:“不妥吧。这厨房的差事可是关乎一家上下的饮食,马虎不得。姨妈如何能给轻易给你料理了?”   韩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过什么是得不来的。且我又不是要来耍的,而是给我娘分忧来了。”   林蕊初想起秦夫人对韩涵的护持,一时也不再做声了。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三)   因是主家之子,又与韩悼滑位高权重不同,还能有辞令推脱,所以那怕还有一人没走,韩束都要陪着。   故,待韩束回他自己的院子时,已是酒气满身,脚下踉跄,夜半三更了。   知时和遂心听到来报,忙出来扶的。   一时要解酒汤,醒酒石的动静,就闹了半天。   待到韩束觉着好受些了,歪在炕上,又吃了一盏酽茶,知时才接过小丫头们绞来的热帕子给韩束擦脸。   只是韩束却不让知时碰,自己拿过热帕子擦了一把,道:“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不见你戴我赏你的那支簪子?”   韩束这话说得忽然,又一副醉眼迷离的样子,一时还真瞧不明白,他到底是真心要拿问了,还是故意试探的。   只是知时知道,白日时韩束是瞧见了花羡鱼头上的簪子了,也算准了韩束要问的,所以自然不会说她嫌弃那簪子,随手扔了的,最后自以为聪明道:“前番我早要寻来戴的,可不知怎么的,怎么都找不着了。说来更奇怪,今儿花二姑娘的头上的那支簪子,瞧着倒像我那支的。”   韩束将帕子掷回铜盆,坐起身来,淡淡道:“是吗?赏你个簪子都存不住,这样丢三落四的,如何还能指望你打理得清楚我的东西。以后我的东西你就不用管了,只交给遂心就是。”   说罢,韩束下炕趿着鞋沐浴去了。   留下一时还未想明白过来的知时,怔愣在那里。   知时是秦夫人给的丫头,韩束是撵不得她了,但要拿捏她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从前不必要,如今却不同了。   遂心虽也不算不上是韩束身边指得上的人,但在知时没来时,遂心就是韩束的大丫头。   可知时来了后,知时仗着是奉了秦夫人之命,总揽起韩束身边的大小事儿,不把原来韩束身边的人放在眼里了。   所以现下韩束拿遂心来制衡知时,最合适不过了的。   遂心也是谨慎人,起先不过以为韩束是一时的酒后之言,不可尽信,一时倒还不敢问知时要钥匙。   只后来的几日,韩束不论是吃茶、更衣、还是洗漱等事儿,都不让知时近身了,多少人才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就算知时是秦夫人指过来,日后做韩束屋里人的又如何。   韩束连碰都不碰的,日后还怎么算是屋里人。不说以后有了奶奶,奶奶怎么一个拿捏她知时的,就是如今不得韩束的心意她也不过空有的体面罢了。   想明白这层,遂心便没了顾忌。   这日,遂心收拾好韩束的几病宝剑,便来问知时要堆东西的那间小房的钥匙。   知时不以为意便将一大挂钥匙都给遂心。   遂心将宝剑存放妥当,回来对知时道:“爷说了,以后爷的东西只我保管着了。只是姐姐事多,没有我总来问要钥匙的道理。依我看,这要钥匙还是我自己拿着的好。”说着就把钥匙往自己袖里藏了。   知时正指派小丫头们他们屋里针线上的活计,听遂心这般说,顿时将脸沉了下来,啐了一口,道:“你也配。”   遂心依旧笑道:“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到底是也指派的,我也只得听命。”说罢,也不管知时气得通红的脸面,便走了。   小丫头们来回瞧知时和遂心她们两个,一时有多少人听味儿来了,就不知道了。   但素日里被知时打骂欺压过,暗生怨怼的人,便一时都冒了头和知时作对了。   一日里,知时就不知受了多少顶撞,气得知时伸着蔻红的指尖,骂道:“贱蹄子,真当我就是失势了的,都敢照面踩了。也不想想我原是谁的人,只要我去回一句,就够你们受的。”   这话,果然就是让一些人有了顾忌,不敢看知时了。   只遂心听了,从外头进来假意骂那些小丫头们,道:“你们这起子目无王法的东西,又怎么气着你们知时姐姐了?依我说,我们这里也需得姐姐去回明白,整治整治了,也太不成样子了。”   罢了,遂心又掉过脸面来,对知时道:“只是姐姐想怎么回太太?说爷瞧不上姐姐,不让姐姐服侍,空占个名头,不得人心?”   知时气得脸都黄了,颤颤道:“不劳你费心。有你好果子吃的时候。”   说罢,知时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就在知时跑出院子时,同来找她说话的绿荫撞了个对面,把绿荫撞了趔趄。   绿荫才要骂是那个不懂规矩的莽撞鬼,就见原来是知时。   而知时一见到绿荫,立时便扑了过去,靠在绿荫身上,哭得越发伤心了。   绿荫看了眼院子里头,又看看知时哭成这般模样,知道定是出事了,便也不在这里问缘由的,领着知时只往人少处去。   待知时哭了一会子,绿荫这才问:“怎么了?”   知时一面抽噎着,一面就将事故一五一十地说了,罢了又道:“是爷他自己不做好事,如今事情败露了,他就拿我作伐子。家里那起子贱蹄子又惯会墙倒众人推的。今儿我定是要和太太痛回一回,他们才知道我的厉害。”   绿荫听了,忖度了一会子,才郑重道:“这事儿你还是不回的好。”   知时抬头,不解道:“这话怎么说,都他们自己的错的,我怎么就不能回?”   绿荫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当初太太是因的什么,才把你指给了大爷的?”   知时道:“怎么会不记得。”她一直就仰仗着这点,在韩束院子里作威作福的。   绿荫见知时还没醒悟过来,也就顾不得臊不臊了,红着脸面道:“那如今呢?你如何了?”   知时理直气壮道:“我倒是愿意的,可爷他近都不让我近,怎么能成事儿的。”   绿荫叹了一气,道:“所以你就要回太太去?你这痴人。就是太太也没有强按着大爷近你的道理。太太只会说你不中用,不能服侍的。只要你这厢回了,那厢太太就另指派人来服侍了。那时,你可就越发难站了。”   知时这时候才想明白这里头关节,“那我怎么办?”   绿荫道:“这事儿不能让太太知道,会说是你无能的。如今你虽不得大爷亲近,到底还是太太指派过去的的人,大爷屋里没人能压过你去的,只管拿出大丫头的款来压制她们。”   说罢,绿荫给知时出了几个主意,回头知时和遂心就斗了个平分秋色。   韩束就要的就是这结果,省得服侍的人都沆瀣一气,整日活在秦夫人眼皮子底下。   这下知时人等就都有事要应对的事儿,就顾不上去给秦夫人当耳报神了,更不得闲去指证明花羡鱼了。   而拦风居里,这几日的门户是越发严谨了。   珠儿和来娣,还有丽娘被康敏革了三个月的银米,又得了一番戒饬,小惩大诫。   只是唯恐还有遗漏,不说花羡鱼的东西,就是花玄鱼的东西,康敏都让人又重新清点了一遍,这才放心了。   这事儿是可大可小的,花景途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只得都交给了康敏处置。   韩太夫人生辰过后,韩束倒是十分想来见见花羡鱼,只是如今越发不能了,只能旁敲侧击地问花渊鱼。   只是花渊鱼心中也不知存了什么事故,时常长吁短叹的,闹得韩束也不敢多问了。   却说元宵又临近,秦夫人又要打算起来了。   这日,韩涵算准了日子来给秦夫人省晨。   韩涵说了几句请安问好的话,便滚进秦夫人的怀里,撒了好一会子娇,才道:“娘为家里整日辛劳,女儿瞧着也心疼。如今眼看我也大了,该学着打理家务杂事了,二则也正好给娘分担分担。”   秦夫人把韩涵当是心头肉的,见女儿能这般体恤她的劳苦,自然是高兴的。   后来秦夫人想了想觉着依女儿的年纪也是时候了,便打算着先拿轻省的事儿给韩涵练手,于是就要将针线房的事儿交给韩涵打理。   韩涵那里能要的,她一想想要的可是厨房差事儿。   秦夫人又一想,厨房里的一概所需历来有买办统管,厨房里的人也都是好些几年的老人了,稳妥得很,就是韩涵有冒进之处,也不能出什么大错。   且如今厨房里头等要紧的不过是元宵的事儿,可秦夫人早早就拟好了章程的,照着做没大错,于是秦夫人便依了。   韩涵一得秦夫人应准,头一件便是走马上任去了。   虽说将军府里各家各院都有小厨房,但平日里不过是用来烧个水,煎碗药的,总管一日三餐的还是大厨房。   大厨房里的大管事,正是韩涵乳娘张嬷嬷的姐姐,叫王宝山家的。   王宝山家的是早从她妹妹张嬷嬷那里得了风声的,这日一听说日后大厨房由韩涵掌管了,王宝山家的没有不献殷勤的。   厨房乌烟瘴气,油烟冲天的,不好说话,王宝山家的就早早收拾出一间小耳房。   待到韩涵看过了大厨房,受了半天的烟熏火燎的味儿,一到这干净整洁的小耳房,自然就十分受用了。   王宝山家的亲手上了茶,又献了才出笼的小点,道:“二姑娘是金枝玉叶,怎么好来厨房这种地方的,有什么话只管传小的就去回就是了。”   韩涵笑道:“我日后到底要将厨房打理起来的,不亲自来一趟心里没数。”   王宝山家的陪着笑脸,道:“姑娘的这话也是理儿。”   韩涵这才问起厨房里的事儿,“你且说说,如今各房各院,都是一个什么份例?”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四)   韩涵一旁的张嬷嬷,偷偷给王宝山家的使眼色。   王宝山家的会意,回韩涵道:“老太太那里的都是看老太太喜欢吃什么,又或有什么时鲜的就上,每月现结,从没定例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屋里的份例是每日鸡一只,鸭一只,肉两斤,菜蔬瓜果……”   厨房里的事儿最是琐碎的,王宝山家的又故意说得繁琐,韩涵听了一会子就不耐烦了,只问道:“罢了,罢了,别人的也就罢了,你只说花家那院里又是一个什么例?”   王宝山家的笑道:“只因为他们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娘,常在我们家老太太屋里吃的,所以大太太吩咐下的,他们家都是比着太太们屋里例做的。”   韩涵一听,沉了脸道:“这怎么能成。既然他们家的人时常到老太太屋里吃的,就没有白添了老太太屋里的份例,而他们原来的份例还照给的理儿。以后给他们家院里的例,定要添减了他们吃用了老太太的后,再给他们家送去。”   王宝山家的听了直怔愣的,按说依照秦夫人她们屋里的例给花家已是不够了,因人家家中还有花渊鱼夫妻的,不像柳夫人屋里的例是不算宁氏和韩诗在内的,宁氏和韩诗自己独成一例,所以平日里就是花家有不够的,花家也只是打发人来给现钱买了,倒不用她们大厨房的人贴补,省了不少心。   可如今韩涵却还要添减花家的份例,这让大厨房如何撑持得过的?   见王宝山家的犹豫不决的,韩涵道:“你只管依我说的做,太太那里我自会去说,和你们不相干。”   王宝山家的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那里还会不明白,这是韩涵要拿花家作筏子了,且又一想有了韩涵这话,她王宝山家的又能捞倒了多少好处的。   不用添减多少,只要每日里少花家半只鸡,半只鸭的,一月下来也挣下不少钱了。   再借着这股风,把像二房那里的份例也添减些,王宝山家的和张嬷嬷他们家的日子便又好过了。   想罢,王宝山家的自然就应下了。   只说这日晚饭,楚氏和花羡鱼、花玄鱼照旧让韩老太太留在福康堂用饭了。   花景途和花渊鱼原就一处吃,康敏自己吃,崔颖一旁立规矩,待康敏吃完她再用。   这日大厨房送食盒来本就有些迟了,还一副你们爱要不要的腔调。   顾妈是康敏身边最得用的,也是老人了所以能忍则忍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打发走大厨房的人,顾妈一样一样地打开食盒,这头一样就是清炖的鸡汤,只是只有一碗,只得让丫头先将这一碗汤给花景途他们那里先摆上。   回头顾妈忙又掀底下的食盒,里头是一盘芽菜拌肉丝和西湖醋鱼,底下的是灌汤丸子和酱鸭,最后是鸳鸯豆角和米饭四碗。   这些算起来,也不过只两人的份例,竟比往常少了一半的量。   “太太。”顾妈将菜馔一放。   康敏看了两眉动了动,道:“且给你们老爷和大爷送去。”罢了,又回头对崔颖道:“看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暂且先对付过去这顿再说吧。明日再说了。”   顾妈道:“就怕这只是头。”   康敏也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可怕的。明日若还会如此,便打发人自己出去买就是了,还只管往好的买,回来用小厨房做就是了。”   “这……”崔颖不明白,但康敏也不愿多说,只道:“我自有道理。但这委屈我们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受了,一会子你就打发去厨房问,不管她们是个什么说法,都不许和她们对嘴,记下她们说的就是了。”   崔颖得了话就出去了。   去大厨房问的人顾妈,大厨房的人起先还有些顾忌,只说:“如今时节不对,什么都短得很,能有这些吃的也是难得了的。”   顾妈听了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大厨房的人见花家的人这么好打发,一时就瞧不上了。   翌日,大厨房按韩涵的吩咐,给花家的饭食还是这样的量。   还是顾妈去问,这回王宝山家的给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哎哟,真真是还没吃过几日山珍海味,就拿自己当金贵人了。不说你们家,你看就是我二太太屋里都这样的例,我们太太都吃得,你们就吃不得。”当着顾妈面,把菜馔捡进二房食盒里。   顾妈依旧不说话,听完便走。   又说大厨房将这样的菜馔给了二房后,柳夫人自然要打发丫头来问的。   王宝山家的素日里就没少克扣二房的份例,对付二房已是轻车熟路的,“回去告诉你们大奶奶,以后不但你们院里的,别处也这样的。你瞧瞧,没看见人花老爷一家也是这样的例。”   丫头回去把话一说,柳夫人半信半疑的,“果然如此?”她倒是有心想亲自去问大房的,只是没韩太夫人的话她和韩芳又不能出院子了。   二则,她柳夫人和宁氏屋里的份例,还是按当初韩悼操和韩修在世时的份例做的,所以就是少了一半的量,也够她们娘几个吃喝了。   这么一想,柳夫人丢开了,只宁氏还心有不服。   韩涵以为经过今日,花家无论如何都会来同她理论,没想到人花家的日子该如何过,还是如何过,没半分影响。   听说只比吃他们韩府的时候,还要好。   这可把韩涵给气坏,“既然他们家看不上我们家的东西,也好,替我们家省了。让厨房以后只给他们家四碗饭即可。”   林蕊初觉着过了,怕韩涵讨不到好,便劝说道:“这可使不得。先前还说得过去,若如此便是你不在理儿了。”   韩涵听了,思忖了一会子,道:“有道理,那让厨房只管给他们意思意思就好了。”   这事儿花羡鱼也是到了夜里才知道的。   想起前世,因心直口快,在麟角香珠的事儿上打了韩涵她们的脸,韩涵也正是用这招来给他们家下马威的。   只是当初的花羡鱼沉不住气,直接提着食盒就去找韩涵理论,还大闹了大厨房一场,把韩太夫人都惊动。   问明缘由,韩涵自然不得好了,可花羡鱼他们家也同秦夫人暗结恩怨了。   康敏的用意花羡鱼也是明白的,这是在激韩涵挑头先同他们家闹起来,而后他们家后发制人,这样不管于情于理,都是他们家站得住脚。   只是这法子不算好。   所以花羡鱼劝母亲道:“妈妈这法子虽好,却非上策。这些日子以来,我也算是瞧明白了,他们家大太太最是护短,由其是对韩涵。虽说是韩涵自己闹起来的,可最后韩涵不得好了,他们大太太只会嘴上说道理,心内却怪罪我们家不是好歹的。”   康敏思忖须臾,道:“那依你说,该如何?”   花羡鱼道:“这事儿就当是顺水人情给她就是了。反正待元宵一过了,我们家也是打算自己过起来的,何必同她们就先闹起来了。”   康敏道:“若她还纵容韩涵呢?”   花羡鱼道:“那便怪不得我们先礼后兵了。”   康敏笑道:“也罢,就听你一回。”   只说将军府闹过了元宵,府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才算是消停了。   这日秦夫人的陪房林欣的女人,林欣家的正打发人将桌椅屏风等物收拾回库房,就见顾妈来库房领取东西。   顾妈见着林欣家的,笑道:“可算是闹完了,这一月可辛苦了。”   林欣家的正无事,因前番秦夫人指派她给花家下人教规矩时,就同顾妈说得上话,所以这会子林欣家的少不得和顾妈说起闲话来。   顾妈借着话就道:“我们家太太先前就说了,当日大妹子教我们家的人规矩,没有不尽心尽力的,如今家里才有些样子。早就说要请大妹子一回的,只是那时候近年关,最是大妹子多少事儿时候,那会子去搅扰,就是我们家没眼色了。这会子总算是瞧见大妹子得闲了,今日可否赏脸?”   林欣家的听了十分受用,最后道:“你们太太的盛情,我自然不好推辞,只是到底还是得回一声我们太太才好。”   顾妈道:“那是自然,可见大妹子的规矩。”   又闲话了一会子,林欣家的就到秦夫人上房去回正事了,罢了才说起这事儿来。   秦夫人也是辛苦了一月,正得浑身不自在歪在炕上,闭着眼道:“也罢,你也劳累一月了,既然他们家请,你只管去就是了,也好松散松散。”   林欣家的得了话,就往拦风居去了。   才一进门,就见顾妈在候着了,“大妹子总算是来。我方才才和我们太太一说,我们太太就说了,只管捡好的上。不瞒嫂子你说,如今我们小厨房灶上可是把佛跳墙都给炖上了。”   林欣家的一听,馋虫就是勾起来,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这时,有丫头来问道:“我们太太问,可是林妈妈来了,赶紧屋里请的。”   林欣家的答应了,随丫头进了康敏的小院,只见康敏、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在,忙一一见礼。   康敏笑得十分喜欢道:“总算等到你得空的时候了。来,赶紧坐。上茶。”   林欣家的又忙推辞,以表她自己是最有规矩的,最后只在康敏炕沿下的脚踏坐了。   康敏和林欣家的说话,花羡鱼和花玄鱼在一旁插科打诨,倒也热闹。   顾妈进来问饭摆哪里?   康敏只道:“就都摆我这屋里。”   少时,就见顾妈让人抬进一张炕桌来,上头鸡鸭鱼肉这些便不用说了,只说那一坛子佛跳墙的味道,在外头时就闻到了。   康敏让人拿了两张杌子并在一块,权当是桌子给了林欣家的使了,然后捡了好几样就是将军府里也不常有的菜馔,给了林欣家的,又盛了一大碗的佛跳墙让顾妈端给林欣家。   “林妈快尝尝,这东西做起来最是耗费功夫,我前日让人备上的,最是滋阴补虚的。你也辛苦了一月,正好补补。”康敏道。   “太太没动筷,那有我们先动的道理,太太先用才是。”林欣家的见康敏动筷后,才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佛跳墙,那鲜香的滋味,险些让她把舌头都吞了。   这时候,有丫头来回,说:“太太,厨房送饭食过来了,摆哪里?”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五)   康敏连头都没抬,道:“以后也不用再往屋里拿了,搁院门外头就是了。”   林欣家的听了,就是一愣,暗道:“怎么回事?瞧不上咱们家的东西不成?”   花羡鱼忙道:“别呀,妈妈,拿进来我瞧瞧,看看今儿她们又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正好林大娘也在,做个见证。”   “见证?”林欣家的又怔。   花羡鱼笑道:“东西拿进来大娘就知道了。”   少时,就见两个仆妇抬着一个四层的食盒进来。   顾妈上前一层一层地掀开食盒。   林欣家的就见顾妈从最上层端出一个炖盅来,打开一瞧,里头半盅清汤寡水。   接着从底下的食盒里端着只有点缀碗盘的萝卜花,香菜叶,别的一概没有。   花羡鱼笑道:“昨儿个好歹还有半盘菜呢,今儿干脆什么都没了,倒是越发省事儿了。”   林欣家的也是跟随秦夫人多年的人了,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道:“这趟花家请我来吃饭,怕是就为这桩了。”   这时就听康敏道:“听说如今大厨房是你们涵姐儿在打理。到底是头一回管事儿,也年轻了,别让底下那起子偷奸耍滑的小人蒙蔽了才好。”   听了这话,就是有龙肉给林欣家的吃,也食不知味了,连声应是。   罢了,林欣家的草草用了饭,便告辞了。   一出拦风居,林欣家的回头看了看拦风居,秦夫人是如何护短的,没人比林欣家的更清楚,所以她没有赶紧往秦夫人院子去回的,唯恐迟了,花家就告到韩太夫人那里,就没韩涵的好了。   此时秦夫人也是才用罢饭,正上茶的。   林欣家的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会子,没见韩涵在,略显慌张地过去秦夫人耳边说了几句,罢了又道:“太太还是赶紧拿主意的要紧,趁他们家还没告到老太太那里。”   秦夫人看了林欣家的一眼,道:“这事儿他们家若是有心在我们老太太面前张嘴,就没有在这关节上还让你知道的道理。如今他们家只把你引去了,还让你知道了,可见他们不是存心要闹的,只为息事宁人。”   在林欣家的一说完,秦夫人便想明白这层道理,心内自然也领了花家这份情,但嘴上也只道:“涵儿这孩子,我说她怎么好好地忽然说要学打理家务了。唉!”   林欣家的一听,暗道:“果然又护持上了。这回又不知是姑娘身边的什么人要遭殃了。”   于是林欣家的轻车熟路地接话道:“姑娘是太太肚肠里养出的,姑娘的性子没人比太太清楚。姑娘虽年轻,却不是这样的人,只怕身边有人挑唆了吧。”   秦夫人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己教出的女儿,怎会做出这样事儿来,一定有人在背后撺掇的女儿。   说起来,秦夫人这人生平最恨有人往坏里教唆她的女儿,所以秦夫人是越想,越觉着可恼。   但一想韩涵身边的人,除了丫头婆子,就唯有林蕊初了。   想到素日,韩涵独以林蕊初马首是瞻的形景,秦夫人便一心以为这事儿除了林蕊初,定再无别人了。   秦夫人这想法虽武断,但这回还真给她说准了。   那日林蕊初听了绿荫的一番“无心”之言,自以为看透了花羡鱼的卑劣。   只是林蕊初也知道,如今花羡鱼姊妹在韩太夫人跟前,比之她林蕊初更得韩太夫人的喜爱,且这事儿她也没真凭实据,倘若她或韩涵就这么贸然揭穿花羡鱼的真面目,那时候不论结果如何,也纵有秦夫人的护持,她林蕊初在这府里到底是难了,所以这事儿谁先起头闹,谁必先输了一半。   深知其中利害的林蕊初,只不留痕迹挑唆着韩涵去作践花家,逼着花家人先闹起来,不得人心,那时再动作也不迟。   林蕊初也算是心思用尽了。   而这里秦夫人想起林蕊初,不禁又想到年前韩悼滑说的朝中事儿,暗道:“想来朝中张苏之争,也快要见分晓了。”想罢,秦夫人心下就打定了主意,才要让人唤林蕊初来,就听丫头来回道:“花家太太来了。”   秦夫人和林欣家的一怔,暗说怎么这时候来了?难不成还不放心林欣家的,怕她说不清楚?还是一改初衷,来打脸来了?   少时,秦夫人见康敏进来,秦夫人忙收拾脸上的颜色,笑脸相迎,让座上茶等。   康敏落座吃了茶,道:“按说这事儿当初我们家来时,就说过了,只是那时候姨娘不许,只得暂且作罢。事到如今,还是免却了我们家在府里的日用供给才好。”   都没想到康敏是来说这事儿的,再加之才有韩涵胡闹的事儿,不说林欣家的,就是秦夫人脸上也过意不去了。   秦夫人忙道:“弟妹说的那里话。”只是话犹未了,听康敏又道:“姨娘和嫂子的盛情,我们家无不感激的。只是一则,我们在这些吃穿用度上,到底不难,二则,这才是两家常处之法。”   康敏说得十分是道理,但在面上还是又推让了几番,秦夫人这才不再劝了,只道:“原先拦风居有一小门,通往后街,后来才封上的。如今我看,还是再打开的好,这样你们家出入采买等事儿,才便易。”   康敏道:“还是嫂子想得周全。这事儿还得劳烦嫂子在姨娘面前多多解说才好。”   “这……”秦夫人迟疑了一会子,到底还是应下。   这事儿归根究底是因韩涵而起,所以秦夫人明知不是什么好差事,还是答应了。一来算是还了花家的情;二则,也防着花家人因此在韩太夫人跟前,一时不防头,说出韩涵来。   秦夫人和康敏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康敏便告辞了。   只是康敏走后,秦夫人想到这事儿饶是她舌灿生花,在韩太夫人提起也必得一顿教训,方才按下的火气又上头了,暗道:“就花家这样的都能知礼识趣儿,我们家反倒不成体统了。真真是给人瞧了一出笑话了。果然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秦夫人当下道:“去,去叫蕊初来。别让涵儿也跟来。”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林蕊初就来了。   林蕊初给秦夫人见了礼,秦夫人让她一块坐炕上说话。   秦夫人拉着林蕊初的手,打量了她半天后,道:“瞧着是比前些时候好了不少。近来涵儿可还常去闹你?”   林蕊初道:“不能,涵儿最能体贴人的。”   秦夫人点点头,道:“涵儿是个实心眼,素日里她又是最听你的。姨妈也知道你是个有心的,要多劝她往好才是。”   林蕊初果然不负她是有心人的名声,只两句话林蕊初便听出不同来了,心道:“姨妈怎么忽然这腔调了?难不成涵儿拿捏花家的事儿犯了,姨妈这才敲打的我。可惜当初我还以为花家会大闹,这下我们才能理直气壮将花羡鱼做下的无耻勾当,摆到明面上来说。”   依林蕊初的意思,到时也不管花羡鱼将簪子的事儿说得清楚,说不清楚的,名声从此没了就成了。   可没想到花家能这般沉得住气。   林蕊初又想,现如今虽说事犯了,但到底认错服软了,就没有过不去的。   所以林蕊初才要说什么年轻不知事,想浅了的等话认错时,又听秦夫人道:“说来今年南都也奇怪,眼看就要出了正月,开春了,时气却越发不好了,竟还不如北都了。你这几年在我们家虽调理得不错,但还是要仔细些才不至于前功尽弃了。我看就不如趁这机会,你也家去,也给你娘瞧瞧。”   说是让她林蕊初家去瞧瞧,可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这是要明着打发她走了。   一时间,林蕊初是又悔又臊的,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两眼泛红,蓄满眼泪,哭着跑了出去。   罢了,秦夫人又让人把韩涵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叫来,戒饬了一回,又革了两月的银米。   绿荫等人还由自可,独韩涵的奶娘张嬷嬷不服气了。   这张嬷嬷再一想到厨房里的好处还没拿几天,反倒又赔出去不少,越发不好受了,心里没有不恨花家的。   秦夫人是最后才叫来的韩涵,但到底也没舍得说重话,只教训了两句便作罢了。   可韩涵心里也不服,再添上张嬷嬷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看就要又生事儿了。   “我们这些人也就罢了,还不知道姓花的是怎么在太太跟前嚼的舌根,林姑娘竟然也让太太给撵了,这会子正在屋里收拾行李呢。”张嬷嬷悄悄对韩涵道。   韩涵原心中就有气,一听这话就奔林蕊初院里去了。   见林蕊初的丫头们果然再收拾东西了,又见林蕊初早哭得脸白气咽的,韩涵那里还能冷静的,扭头就往拦风居去。   绿荫想着自己暗中挑唆林蕊初的法子,到如今却落个损人不利己,干脆大伙一拍两散算了,就没去劝阻韩涵,凭韩涵奔拦风居就去了。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六)   “花羡鱼,你这恬不知耻的小人。”韩涵老远就骂了起来。   今日楚氏又到福康堂去了,楚氏屋里只康敏、花羡鱼姊妹和崔颖,也是都没想到秦夫人竟约束女儿不力到这般田地的。   花玄鱼气道:“欺人太甚了。他们家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们的先礼后兵了。”   花羡鱼冷笑一声,对珠儿道:“一会子你只管去引他们家的人来就是了。”   珠儿得了话,也未着急着就去,只等韩涵过来,乱起时才有人察觉她不见了。   韩涵满头怒火地冲了进来,拦都拦不住,张口又骂:“花羡鱼你这小人,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我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不过小惩大诫,给你留情面,你却给脸不要脸,还敢撺掇着我娘赶林姐姐。”   花羡鱼站起身来,无所畏惧的一步一步逼向韩涵,道:“韩涵,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们家虽是投奔了你们家来的,可到底不是你们家的奴才,高兴了就作践,不高兴了就恶语中伤,毁我名声。”   韩涵大啐了一口,冷笑道:“你是拿准了没人能知道你做的丑事了吧。我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   花羡鱼亦冷笑道:“那我倒要听听,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韩涵指着花羡鱼鼻尖,就把林蕊初和绿荫告诉她的话又说一遍了,最后道:“老太太寿诞那日,你还将那簪子戴头上了,多少人都瞧见了,你还想抵赖。”   绿荫就在后头等着,等着花羡鱼狡辩,她便挺身作证。   没想花羡鱼却只是嗤笑了起来,发作的却是康敏。   就见康敏一掌重拍在案,厉声道:“顾妈,你到我房里去,将我给阿羡那日戴的簪子拿给她们瞧。我倒要看看阿羡是怎么拿我的簪子同人私相授受的。”   闻言,韩涵和绿荫一怔。   正没开交之时,崔颖一拍手大呼道:“糟了,你们说的那个簪子,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事儿了。”罢了,又从韩涵丫头里认出留香来,“对了,就是你,就是你拿的簪子来给我认的。”   见如今这般形景,吓得留香怯怯缩缩的,也不敢言语。   是绿荫道:“没错,那天就我打发的她来。”   崔颖道:“那就没错了。”   韩涵见崔颖认了,以为得了理儿,“你自己瞧瞧,你自家嫂子都记起了。”   花羡鱼上下打量了韩涵一番,道:“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被人当刀子使了,还自占了理儿,在这理直气壮的。”   韩涵气愤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有你哭的时候。”   康敏的簪子最先被拿了出来,道:“这里头就有当日我给阿羡戴的簪子,你们就指认吧,到底她拿了那一支去跟人私相授受了?”   韩涵推绿荫上前,道:“你最认得这些,你去认。”   绿荫过去一瞧,只见匣子里头面一套,珠花簪子就在里头,拢共四支,一眼瞧去绿荫便以为是了。   于是绿荫道:“没错就是这种簪子。”   韩涵越发觉是自己得了理儿了,道:“你们家还有什么话说?”   康敏冷笑道:“果然认准了,是这里头的?”   被康敏这般一逼问,绿荫不觉自己便后退了一步,“认……认准了。”   康敏冷哼道:“那就奇怪了,在你们老太太寿诞那日,我才开封给阿羡用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我女儿早先便同人暗通曲款的证据了。”   “这……这……”绿荫一时无话可说了。   韩涵却道:“你们家的人,你们自然是相互遮掩了。   这时就听崔颖的丫头忙忙进来道:“真真是让我们好找的。奶奶说的那地方就没有,我们是在桌子底下找到的。”说着将一支簪子递给崔颖。   崔颖接过簪子看了一眼,便又将簪子往韩涵和绿荫跟前的桌子一丢,“这才是你们送来的簪子,我瞧着是有点像我们家的,这才留下说要问过才知道。”说着,就指着留香道:“韩小姐若不信只管问你这丫头,我有没这话。只是那天我正忙着清点东西,回头就忘了。想来是那天东西多,一时不慎碰掉下桌底,就越发记不起来还有这事儿。你们如今说起,我才想起的。”   韩涵和绿荫一瞧桌上的簪子,拿起来两相对比,果然是十分相像,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不同来。   花羡鱼道:“我们家的人自然是护持我的,你们家的人才是说‘公道’话的。现下你们倒是说句‘公道’话,我到底拿了那支簪子同人私相授受了。”   康敏站起来,道:“怕是韩小姐和她的丫头也说不清楚了。也罢,那就请你哥哥和他丫头来对证。”   韩涵也是一时被怒火冲晕头,如今在回想也知道是自己鲁莽,只是不待她想明白该如何应对时,就听丫头打起帘子,报道:“韩大太太来了。”   众人回头,果然见秦夫人行色匆匆进来了。   才闯了祸,现下又被母亲抓个现行,韩涵心头也发憷的。   康敏冷笑道:“嫂子来得正好。俗话说‘树要皮,人要脸。’今日就是嫂子想息事宁人也不能够了,大家三口六面,撕开了脸面也要对个清楚,给上下里外的人都看明白了。我们家不怕臊这一回,没的几次三番地让人作践了。”   秦夫人原先以为是韩涵得了教训不服,回头来寻花家的不自在,可现下听康敏的腔调,事儿似乎又不是为了先前那件了。   与此同时,韩涵的奶娘张嬷嬷前才见韩涵奔拦风居去了,没一会子秦夫人也过去了,心里正得意,暗道:“我们家大太太最是护短的,这番去只怕花家要不得好了。”   想罢,张嬷嬷就赶紧往大厨房去告诉她姐姐。   这会子功夫,正是厨房里手闲的时候,几个老娘婆子都在里头烧着柴火取暖闲话。   王宝山家的见张嬷嬷兴冲冲地来,便知定是有事儿了,拉着张嬷嬷到外头耳房说话。   张嬷嬷幸灾乐祸道:“成了。涵姐儿前脚跟才去,大太太后脚就跟着过去了。这花家人以为得了理儿,却不知我们家的事儿,太太最是护持涵姐儿的,敢在我们太太面前说涵姐儿的不是,那是自寻其死。花家这回铁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今儿的饭食你只管往外扣,就是他们花家再告到太太面前,太太也不能再理会了。”   王宝山家的听了,喜出望外道:“果然?”   张嬷嬷斩钉截铁道:“如今还在花家闹的,如何假得了的。”   王宝山家的一时也乐祸幸灾得很道:“我才想着这回不但在花家上头没得好处了,就是二房那里也不能,正愁不知还能从那里得好处呢。”   这老姊妹俩说得是欢天喜地,全然没瞧见宁氏院里的张婆子过来,躲在不远处把她们的话都听去了。   张婆子听去了张嬷嬷她们说的话,自然要给宁氏回的,又因前番几次来问饭食的事儿,得了多少脸色的,早就将大厨房的人都恨上了,故而回话时又添了一篇话。   宁氏听了气得摔了一个茶盅,“什么东西,一个个都拿我们家的人不当回一事儿了,是个东西都敢往我们头上踩了。”回头就要带上人去砸厨房,“大家都吃不成,这才都省事儿了。”   宁氏身边的一个管事娘子叫老白家的,忙劝道:“奶奶万万不可。打了他们家人的脸自然是出气,只是因此得罪了当家的大太太,就不划算了。”   “都让人作践到这步田地了,回头就要逼着我们家街上乞讨做花子了。还顾得上得罪谁,不得罪谁的。”宁氏说着,便哭了起来。   老白家的道:“奶奶别急。没听说花家也受这气了吗?如今正被大房母女欺凌呢。可谁不知老太太最是心疼他们家的,只要奶奶到福康堂去告诉老太太。这事儿一准到不了奶奶身上了。”   宁氏一听,眼泪就止住了,“没错,就是这话。”   说罢,宁氏吩咐奶娘照看好女儿韩诗,便忙忙出了院子,往福康堂去了。   到了福康堂,就是见韩太夫人正同楚氏说着长篇的家常,宁氏上前见礼。   宁氏是个心里藏不住委屈的,才一落座便迫不及待把事儿说了,最后还可怜道:“我们家就罢了,可怜姨妈一家也跟着受厨房那起子小人的罪。”   楚氏根本就不知,所以听了只怔个不住。   韩太夫人是真心要待妹妹一家好的,没想却有人在背地里打她的脸,可想而知韩太夫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韩太夫人问道:“我说怎么这两日你们家两个鱼丫头不来我这用饭,原来是事出在这。妹妹你怎么不同我说?”   楚氏讷讷道:“我也是不知。”   韩太夫人重哼了一声,“可见素日里,在我瞧不见的地方,还不知他们是怎么作践的你们家。你只管放心,有我给你们做主。”   宁氏忙又煽风点火道:“可不是,如今大娘和涵姐儿还正在拦风居,拿问姨妈家的不是呢。”   “什么?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韩太夫人气得声音都哆嗦了。    ☆、第十回 风波因起珠花簪,刁奴蓄险心欺人(七)   拦风居还不知道福康堂的事儿,但秦夫人总算是将事情闹明白了,再看花家一家上下的愤懑之势,也知道一时不好安抚了。   康敏道:“嫂子也是做娘的人,若是有人这般陷害涵姐儿,嫂子只怕是会要那人的命了吧。”   秦夫人自知理亏,自然就默无所答了。   只是韩涵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还自以为是有肝胆的,上前就自己领罪,“常言‘一人作罪,一人当。’事儿是我闹出来的,你们只管拿我的罪名就是了,别又牵扯上我娘。还有,你们家赶紧把林姐姐的当面说清楚,别冤枉了好人。”   秦夫人急急喝道:“你住口。”又是蕊初吗?一个个都被她宠坏了。   康敏则又冷笑道:“哼,我们是什么出身的人家,那里还敢拿韩小姐的罪名。原来是我们家会错意了,有心委曲求全,息事宁人,不想贵府却是没留客心,这才得来变本加厉的磨折。也罢,如今只盼能还我家阿羡一个清白,我们家这就走。”   秦夫人见半日未有韩太夫人来问,可见花家也是不想闹得太过,可如今花家被韩涵话赶话逼到这份上,若真要让他们家去了,韩太夫人那里就没有不问了的。   是非曲折,可是清清楚楚的,那时候绝没韩涵的好了。   秦夫人到底是爱惜韩涵的,但花家的一再容忍退让,她又是看在眼里的,今日若不给花家一个公道,怕是不能善了,于是秦夫人只得把一切罪过都按自己身上,道:“弟妹且消消气,都是我管束无妨,让那起子嚼舌根的无端生事儿,涵儿这才偏听偏信了去。我回头就处置了他们,还羡姐儿一个公道。”   康敏道:“嫂子能还我女儿自然再好不过了,就劳烦嫂子再最后辛苦这一回,以后就再没有了。”   秦夫人见话已说到这份上,花家还执意要离去,心中多少不耐烦,一时便恼羞成怒了。   一个小小的花家如何能入她秦夫人的眼睛,要去要留她原是不想理会的,如今不过是牵扯上了女儿,秦夫人这才有了顾忌。   可现下花家十分不知好歹,拿着这事儿有挟持她秦夫人之嫌,秦夫人就干脆对开,自己另想他法给韩涵开脱就是了。   想把罢,秦夫人端起脸面道:“既然弟妹一家执意要去,我也不好再留,只是少不得还要弟妹自己去给我们老太太回一声。”   康敏道:“那是自然的。眼下我们家就要收拾东西,就不好再留嫂子说话了。”   韩涵见状,还要再为林蕊初讨公道,“你们要走也先还了林姐姐公道再说。”   花玄鱼嗤笑而起,佯作同崔颖说体己话,道:“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说得是不是这样的人?”   崔颖看了韩涵一眼,笑而不答。   秦夫人面上可见精彩几分,一把拉过韩涵,领着一干人,才一会子的功夫就走干净了。   花羡鱼不明白母亲为何执意要走的,便问了,“妈妈,且不说姨祖母让不让我们去,只说我们家若是执意去了,岂不是让姨祖母伤心,也让祖母的为难?”   康敏喟叹道:“你是不知,他们家大老爷这几日频频示意让你父亲为其军中供奉。你父亲心中主意未定,眼见又是寄人篱下的不好回拒,只得借此事做文章了。”   听康敏这话,花羡鱼面上早煞白一片,道:“妈,绝不能答应了。他们家……他们家……”韩悼滑其意根本就不在花家的家财上,而是有意借花景途的手,助他贩私盐。   只是后头的话,花羡鱼却不是能说出口的。   康敏见女儿这般,便道:“你也莫要着急,你父亲心里清楚着呢。”   花羡鱼惶惶道:“妈,这事儿真不能答应,他们家不安好心。若他们家要要挟,大不了搬出去就是了。虽说我们家没这里的户籍在外不好安居,但查出来最坏不过是被遣送回乡,总比日后被他们家威逼的强。”   花玄鱼忖度了一会子,也道:“我也以为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早搬出去早做打算才好。”   崔颖道:“若是这般,那这两月来的,我们家的吃穿用度还是同他们家算清楚才好。”   花羡鱼摇摇头道:“那便过了。不过那些我们家的确是不能带走。”   康敏默了片刻,道:“这事儿等你们父亲回来,我同他再商议商议。”   而秦夫人牵着女儿,和一干丫头婆子,走在半道就遇上了,拄着寿仙杖忙忙就往拦风居赶的韩太夫人。   见此形景,秦夫人眉头愈发紧蹙了,心内在思忖些什么,便可想而知了,无非是怪罪花家面上说不予计较,背地里却通风报信。   “来得正好。”韩太夫人已是多少年不曾在人前动怒了,此番不但气得满面通红,声气都颤巍难止了。   秦夫人见不好,忙上前劝解道:“老太太缓口气,莫要听旁人的诽谤诬告,若是气出个好歹,让我们如何是好。”   韩太夫人当下就啐了一口,“旁人?那个是你的旁人?你无非就是在指你姨妈一家。也是,你是长公主爱女,贵胄之后,我们是什么出身,自然瞧不上我们了。真是对不住您了,让您得了这些个不上得台盘,只会诽谤诬告的亲戚,还劳动您费尽心思作践的。”   秦夫人也知道失言了,不敢还一言,又羞愧难当的。   旁人见这般形景,恐碍秦夫人的脸面,早渐渐都退了。   只韩涵还不知回避,还一马当先地担当而起,道:“老太太错怪我娘了,都是我生出的事,有什么罪过,我已领了,是花家他们自己非要走,和我们不相干。”   韩涵这话一出口,韩太夫人越发气得浑身乱战,“好,好,好,作践完了,还摆出夫人小姐的款撵人了。”   这下秦夫人才知道不好了,原来韩太夫人还不知韩涵后来闹出的事儿。   韩太夫人只觉头晕目眩,气短胸闷,一时把持不住身形,险些仰倒。   秦夫人那里还敢迟疑,忙叫唤来人拿来竹椅,将韩太夫人抬回福康堂,又打发人去请大夫的。   一通兵荒马乱后,林欣家的问要不要回韩悼滑去,秦夫人这才迟疑了。   可这事儿闹到这般田地,如何还能瞒得过去的,秦夫人只得道:“你们仔细斟酌着回。”   林欣家的答应了是,便去了。   此时韩太夫人躺炕上,丫头们一面给韩太夫人顺气,一面喂着暖汤水。   好一会子,韩太夫人才缓过气来,靠着丫头身上,手上指着秦夫人,口内道:“你怎么不把我也一块撵了。是我要的他们家来,也是我要留的他们家,你有什么瞧不过去,只管往我身上使就是了,和他们家不相干。也怪我这老不死的,怎么就不识趣早蹬腿,碍着你们母女的眼。这下正好,我也走,和花家一块走。”   韩太夫人喘了一口,韩太夫人当下就让丫头收拾东西。   秦夫人和韩涵自然要苦劝的。   可韩太夫人就是不听了,“我们都走才好,你们也没得气可生了,这府里凭你们母女施为去,再没人让你们闹心了。”   秦夫人听了唬得只往地上跪的,“老太太息怒,这不让儿媳妇今后如何还能再有容身之处了。”   韩太夫人扎挣着坐了起来,“是你们母女不让我们一家子有容身之地。花家是亲戚,是外人,你们瞧不上,要作践,可你们二太太,他们家就剩下那么几个孤儿寡母了,怎么给你们了,你们母女也放不过要往死里作践。”   韩涵也早哭得满面泪痕了,“祖母这着实是冤枉了。当初我的确是让厨房的人为难了花家,可婶子那里我却是没有。”   韩太夫人冷哼道:“没有?!是不是你婶子家上街乞讨去了,你承认是有的。你就是被你这没造化的娘给惯坏了的,多少人你都敢不放在眼里的。幸得上天有眼,没让你娘他生出个儿子来,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一个怎么目无尊长下作败家的种子来,生生把家门坏了。”   韩太夫人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才说出这么诛心的话来。   秦夫人哭得是越发脸白声噎,摇摇欲坠的。   只是韩太夫人气头上,那里还顾得上秦夫人的死活,还一气叫嚷着要收拾东西,今日就走的。   而此时在外的韩悼滑和韩束,正在飘香楼请花景途和花渊鱼父子。   韩悼滑频频举杯。   花景途也只得客随主便的,道:“表兄在前方浴血杀寇,保家卫国,我所做的不过是尽我财力,为表兄无后顾之忧,相较之下,便不足挂齿了。”   两家人谦赞了片刻后,就听闻府里找来了。   来人正是林欣。   林欣见花景途父子也在,便越发不好回话了,只敢说:“老太太身上不好了,家里正急着四找老爷呢。”   只因小时候韩悼滑便能体会独承一府的韩太夫人有多艰难,是故对韩太夫人最是敬重孝顺。   所以一听说韩太夫人身上不好,韩悼滑那里还坐得住的,立时就往府里赶了。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一)   一路上,韩悼滑生出多少“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凉来。   眼看就到将军府门前,韩悼滑连待马驻足的功夫都等不及,便跃下马鞍往福康堂去,半道上恰遇下人送大夫出门。   韩悼滑忙上前拱手,道:“先生且留步,不知我家老太太脉息如何?”   大夫非头回出诊将军府了,对将军府如今的主人自然是认得,于是便照实说了。   韩悼滑听罢,道:“真怒攻心,以至于气血亏心?”   大夫略躬身道:“正是。太夫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还是要顺着些才好。”   韩悼滑忙道谢,又吩咐多备药礼相送,才让人送大夫出去。   只是听闻自己母亲动了真怒,韩悼滑心中自然也生了怒气。   丫头才回,“大老爷来了。”韩悼滑便急步进了福康堂上房。   韩悼滑时连韩太夫人在屋内哪一处都未瞧清楚,便见妻女和一众丫头婆子跪了满地。   妻子早泣不成声,而韩太夫人在里屋正闹着收拾东西。   韩悼滑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定和他妻女脱不了干系,所以上前便呵斥秦夫人道:“涵儿她年纪小,你也不知事儿吗?还不快滚,还要如何气老太太才甘心。”   韩涵方要为秦夫人说话,秦夫人却可预知般,瞪住女儿道:“还不住口,还想要闹下天来吗?”   待秦夫人和韩涵一走,韩悼滑才安抚韩太夫人去,“儿子才从外省归来,好不容易骨肉团聚,老太太这是又要到哪儿去?”   韩太夫人气呼呼道:“你的好老婆,好女儿容不得我们,我们还不走等着再受气,受折磨不成。”   韩悼滑诚惶诚恐地道:“老太太先歇歇气。是儿子管束无方,还请老太太责罚儿子。”   韩太夫人也不是真要走,就是要闹给儿子知道的,“你也的确是过于放纵了。我不过是待你姨妈他们家好些,你媳妇和女儿就生生折磨人去了,完了还逼着花家人走。她这是那里是瞧不惯你姨妈他们家,她们这是瞧不惯我呢。我不走,留着碍你们眼不成,还早走的干净。”   韩悼滑一听面上阴沉了几分,暗骂秦夫人和韩涵道:“我外头才好不容易游说妥当花景途,家里却出这样的马脚,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儿。”   这厢韩悼滑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韩太夫人安抚好了,那厢花景途就到外书房来同他辞行了。   韩悼滑自然要挽留的,“景途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是内眷的几句闲牙拌嘴,如何就当真了。”   才说罢,韩悼滑便见花景途当下便火气上涌,激得血气翻腾,满面紫涨。   眼见花景途就要冲口而出,却又是生生刹住了,咬着牙根,道:“表兄好意,弟心中自当感激,只是自入南都以来,已在府中叨扰多日,也该辞别,另凭院落别居才是道理。这方来告辞的。”   韩悼滑见花景途这般形景,一时也知难以劝说,只得道:“就是景途要辞,也不是这一两日便能寻到院子栖身的。姨妈已有春秋,如何能随你这般居无定所的。依我说,暂且再住些时日,待我让人寻到合适的院落,再打算也不迟。”   花景途道谢,便退了。   只是花景途再不提供给他军中所需之事儿,让韩悼滑多少悬心了。   再想到花景途方才郁郁愤懑的形景,韩悼滑忙命人来说清明前因后果。   听罢,韩悼滑要打死韩涵的心都有了,当下便回正院去。   那时,秦夫人正在苦口婆心的说教女儿,只是韩涵以为自己虽有错,只是当花家不是什么好人,冤枉了林蕊初,难免就生了争辩之词。   把站外头听说的韩悼滑给气得是目瞪口歪,几步进来,扬手就要往韩涵脸上打去。   秦夫人见了那里肯依的,却也不好拦着丈夫,只得自己上前挡在女儿面前,“老爷才回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动手,如何使得。”   韩涵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气恼,吓得只往秦夫人身后躲。   韩悼滑面如金纸,道:“只有你这糊涂娘们儿还在护持她了。她今日敢目中无人,作践诋毁他人,明日就该能辱没先祖,大败家门了。”   听这话,秦夫人最是不服,抽噎道:“不就是一个商户,那里就到老爷说的那步田地了。”   韩悼滑冷笑着一指韩涵,唬得韩涵直哭,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儿。你眼里就只有这不孝的玩意儿了,那里看瞧见旁的。”   秦夫人搂着吓得浑身发颤的女儿,哭道:“我当年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得才得她,让我如何不护持着。”   “我不管你如何。”韩悼滑又转向韩涵道,“你回去收拾干净,就去拦风居给你表叔,表婶赔不是。”   韩涵一听,道:“我不去。”说着,一面哭,一面跑了出去。   韩悼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的,“这就是你教出的女儿。”   秦夫人也是理亏词穷的了,只得牵三扯四道:“涵儿到底是你女儿,让她去给一个卑贱的商户赔不是,谁不道是有辱身份的。”   韩悼滑道:“我还尚且放下身段和他们家亲厚,我女儿怎么就有辱身份了?真是成事不足的玩意儿。你以为花家真只是小小的商户?他们家除了在内务府有差事,还有漕运、粮茶盐,如今还打算在北边开马场了。最是我用得上的人,好不容易让他答应助我,你们在家却百般刁难他家人,让花景途还如何肯安心归我所用。”   说着,韩悼滑又一指头外头,“还有你那个外甥女,心眼多,却不用在正道上,你还要留着做什么?”   秦夫人本就有心要送林蕊初回北都,今日又听说一切源头正是林蕊初的暗中教唆,就是韩悼滑不说,她也打算尽快把林蕊初送走了。   书信秦夫人都让人备好了,只等先行发出,随后便让人护送林蕊初家去了。   就在这时候,二房宁氏打发张婆子来问了。   韩悼滑自然是不理会,可秦夫人却不能,道:“要是要紧的事儿,就让她说了眼下就办,若是别的就说我歇下了。”   丫头支支吾吾道:“也没见她说什么要紧的。只是……只是……”   秦夫人不耐烦道:“你们果然是越发规矩了的,主子问话都敢吞三吐四了的。”   丫头吓得直跪地求饶,“太太,奴婢再不敢。奴婢只是听那张婆子没什么好话,太太又正不自在,这才没敢回明白。”   秦夫人道:“她说什么了?”   丫头不敢再迟疑,道:“那婆子来说,二太太和大奶奶听说老太太被……被大太太和二姑娘给……给气坏了。老太太如今气未消,大太太和二姑娘还是不要去侍疾了,有他们大奶奶就成了。”   对于二房的腔调,秦夫人历来是看不上的,满门孤寡也不怕她们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只是今日听宁氏这腔调,秦夫人除了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外,似乎还有旁的意思。   秦夫人思忖须臾后,回头问林欣家的,“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你们二太太和芳姐儿她们不能来,但你可见修哥儿她媳妇了?”   林欣家的想了一会子,摇摇头,“没见。”   秦夫人面上就现了阴沉,道:“你去给我查,看今儿都有谁到老太太跟前嚼舌根了。”   林欣家的去了半个时辰后,来回道:“今儿除了花家的姨老太太,就只有修大奶奶去了一次。修大奶奶她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老太太便气冲冲地出了院子,这才和太太遇上了。”   秦夫人冷笑道:“我还当是花家人搞的鬼,没想却是他们家。也罢,她们也就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要拿捏二房,秦夫人是再便易不过了的,只是现下还是女儿的事儿要紧些。   当下秦夫人让林欣家的把大厨房里的人都审了一遍,这才知道原来是王宝山家的和韩涵的奶娘张嬷嬷在背后弄鬼,难怪二房背后对他们长房使刀子的。   见事情败露,王宝山家的和张嬷嬷眼泪鼻涕满面地央告,“太太饶命,小的是一时脂油蒙了心。求太太看在我奶过姐儿的份上,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秦夫人却是冷了心肠了,“你们做下的‘好事’却让姑娘生生背了骂名,让我如何还能饶了你们。”可知秦夫人会有怎样一番轰雷掣电的发作。   最后不但张嬷嬷和王宝山家的,就是绿荫、留香、还有知时,都一气被秦夫人惩治了。   张嬷嬷的儿媳妇——张家媳妇,见婆婆被秦夫人按了首罪,就想着到初透阁来求韩涵去讨个情。   可张家媳妇不知道,若是是绿荫、留香和知时的家人来求讨情,韩涵还能帮着求上几句,唯独张嬷嬷家是不能够了。   韩涵知道有人在背地里借她的名弄鬼,如何还能救的,未让秦夫人把老张家一家都撵出去,已是她韩涵念旧情了。   因此韩涵唯独觉着最是对不住的就是韩束,让哥哥好端端没了个得宠的丫头。   在韩涵看来,知时能得韩束赏簪环的,可见是比别人得宠的。   所以韩涵正琢磨着怎么帮韩束在秦夫人那里,给知时讨情的。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二)   张家媳妇跪地求告道:“求姑娘看在从小吃我家妈妈奶的情分上,救上一救她老人家,就是姑娘对我们家的天恩了。”   韩涵不待张家媳妇说完,便先道:“你赶紧打住这妄想,若不是太太看在我吃过她奶的情常上,不说妈妈她,就是你们家都要一并撵了出去的。”   张家媳妇连连磕头,“还请姑娘再给拿主意才好。我们做小的如何能看着老的受罪,自个享受主子的恩典。求姑娘开恩。”   韩涵冷笑道:“我还能有什么主意的,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你们家是比我有主意的。为那一点子蝇头小利,把我二婶子一家都踩下去了,反倒让我背了这名声。多大的主意。”   张家媳妇哭丧道:“说起来这真真是冤枉妈妈了,她一日到头不是在姑娘身边,就是家里,手如何能到大厨房里去的。不过是有人起了贼心贪念,又唯恐旁人揭发了去,这才借了妈妈的名儿,让人以为这是姑娘的主意,震慑震慑旁人罢了。姑娘只需细想,妈妈她那一回不是干干净净给姑娘办事儿的?说来起其实这些也算不得是什么事儿,天下间哪一处地方是没人谋好处的。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厨房里那些人说起来也不过是贪些三瓜两枣的,这些太太也是知道的,只不过那时没闹出去来,又算不得是什么事儿,太太就睁一眼闭一眼,给大伙藏着留脸面。这才是我们这样人家该有体统,没得斤斤计较招人笑话了去。也算是主子给我们这些底下人的恩典了。”   说着,张家媳妇又换上愤愤的腔调,道:“没想如今却被花家给叫破了,太太心中纵有慈悲,也只能秉公办理了。想来当初姑娘也不过是出于好心,拿捏提醒下花家,他们家倒好还反咬一口。真真为姑娘叫屈的。那花家,姑娘还真没拿错的,他们兄妹都不是好东西,前番我还见着他们家大爷和那边院子里的柳姑娘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做什么。那时我不小心弄出了动静,他们才慌慌张张地散了。”   闻言,不待韩涵说话呢,一旁恹恹无力的林蕊初便坐了起来,道:“你可瞧准了?”   一时间,张家媳妇又迟疑了,“这……说起来,那天……天色……是有点晚了,小的……又没拿灯笼火把,只影影绰绰……瞧着像。”   韩涵烦躁道:“少再拿这些个影影绰绰的事儿来支吾我,眼前这一桩还没消停,你又牵三扯四来。真的都当我是耳根子软,好糊弄的主,凭你们指使去了?”   张家媳妇一时就被唬住了,忙告罪的。   林蕊初拿帕子虚掩着口鼻,咳嗽了好一会子,对韩涵道:“她到底是你奶兄嫂,这样跪着也不好,让她先起身吧。”   韩涵不耐烦的一挥手,让人扶张家媳妇起来了。   林蕊初这才又道:“她告诉你这样没影儿的事儿,也不过是‘没事常思有事’的心思,防范于未然。若是你听了防范着些,日后自然就没事儿了。这才是她们底下人该有的本分。可若是她们知道了却丢开不管,日后没事是她们的造化;但要是事发了,大家都没脸是自然的,追查起来她们是头等罪,就逃不过去了。还不如现下就给主子们提个醒的,日后才能不沾带上她们的。”   张家媳妇忙道:“没错,我就这意思。”   林蕊初看了张家媳妇一眼,又道:“你也别高兴。花家的事儿是一桩,给你们家嬷嬷说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你却两件事儿绞在一处说,以为逃得过了?”   张家媳妇听了一时又讪讪了。   见状,林蕊初接着道:“按说既然都是厨房里的人弄的手脚,和你们家嬷嬷不相干,你就该早早和太太说,就算你们家和厨房里的谁是亲戚一场,也没有牵连的罪。”   张家媳妇一听,忙跪下谢恩的。   可林蕊初又说了个但书,“只是花家大爷和柳姑娘的事儿,你还得用心,这才是将功折罪的道理。”   张家媳妇没有不一叠连声地答应的。   待到张家媳妇出去了,韩涵道:“依我看,花家的事儿,我们就不好再管了吧,随他们家闹去,就是日后事发了,没脸的也多是他们家,和我们不相干的。”   林蕊初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他们家到底在府里,他们出了事儿,府里又如何摘得干净的。只是这回你别再鲁莽了,让你奶嫂子打探清楚了,告诉姨妈就是了。”   韩涵点头,道:“嗯,也罢。走,瞧我娘去。今日因为我,我娘没少受气的。”   林蕊初迟疑了一会子,想到如今到底还在将军府的,不可怠慢了,便强撑着脸面,随之前去的。   只是林蕊初不知韩涵还有心给知时说情的,所以陪韩涵听了秦夫人一番说教后,韩涵忽然提起道:“娘是否有些矫枉过正了。知时姐姐她到底没怎样,不过是把来路不明的东西随手丢了,按说有罪的就应该是那些调三窝四的,怎么娘连她都要撵的?不说平日里她进心服侍哥哥的功劳,只说哥哥如今也离不得她了,娘这里忙忙把她给撵了,回头娘又去哪里弄一个能得哥哥心的人服侍去。哥哥的性子,娘又不是不知道的,到时娘就是弄个貂蝉西子来,不能得哥哥的心,也没用。”   韩涵别的话都不顶用,只一句“哥哥如今也离不得她了”,让了秦夫人和林蕊初不禁得出另一层意思来了。   “都这么些年了,我只当知时是不中用的,没想原来已成事儿了。”秦夫人悄然暗道。   林蕊初也深以为然,愈发煞白了脸,只觉心头在滴血。   只是林蕊初回头一想,“那家王孙公子不是这样的,束哥哥也算是有分寸了的。知时又是姨妈调教出来,若是旁的那些个下贱的妖精,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乌烟瘴气的。”   林蕊初也只得这样宽慰自己了,只是心口却愈发闷痛了,所以韩涵在这边说情,林蕊初连半分帮衬的言语也没有。   又说,韩束奉韩悼滑之命劝说花家,掌灯时分才回他自己院里。   遂心领着小丫头们给韩束行过更衣、盥洗、摆饭等事儿后,这才说起知时的事儿来,“今儿知时被太太屋里的林大娘给领走了,只说回头太太再给爷挑一个得用的。”   韩束听了只默了片刻,便坐上炕沿用饭。   饭食罢,韩束漱口吃茶,又往正院去给韩悼滑和秦夫人省视问安了。   今晚韩束来的时候非素日的时辰,就正好碰上韩涵和林蕊初从里头出来。   也并非韩束有心去听,只听韩涵道:“姐姐只管放心,这趟家去,也不过三五月便能又来了的。那时就是我娘想不起去接姐姐的,还有我不是。”   林蕊初两眼肿似桃尚不能褪去,瞧着十分委屈可怜,就见她思思默默一阵后轻叹道:“也罢,我这一去,只怕短时是回不来了。”   韩涵不解,“怎么能够的。”后一想又笑道:“说来也是,姐姐出阁没有从我们家发嫁,又进我们家门的。”   听了这话,林蕊初这才有了点人的气色,微微熏红了脸,娇嗔道:“少胡说。我这一去,只一件事儿不放心。你可记得小心花家姊妹。”   话犹未完,就见韩束对面走来,林蕊初顿时打住的话头,到底是背后说人是非,不是大家小姐所为的。   且这样的话她不但说了,还让韩束给听了,林蕊初登时惊愧难止的。   韩束上前一揖,道:“两位妹妹好。听闻林妹妹此番要家去了。”   见韩束听说她要走了,但面上并无半点不舍,林蕊初只觉心酸,和韩涵蹲福答礼,道:“正是。”   韩束笑道:“说一句不怕林妹妹恼的话,素日里妹妹心思有些重,只是家里那里就有这么些藏奸的人,不过是妹妹过虑了。说来也甚好,此番妹妹回去也才能宽心了。”   说罢,韩束便走了。   但韩束这话,却生生让林蕊初憋得满面通红,羞愧得几欲当场一头碰死,以明其志的。   然,韩束却不再回头,林蕊初也不敢劝其留步,最后只得掩面哭着跑去,韩涵背后追随。   待韩涵林蕊初走远,韩束才默默转身,看向她们远去之地,无声喟叹了一回,袖中忽然滑出一支簪子,落在他掌心。   借着游廊的灯火,可见正是今日闹得满城风雨的珠花簪子。   到底还是又物归原主了。一时间,韩束心头生出多少感慨来。   正出神,就听丫头往上房里回:“大爷来了。”   韩束只得忙忙又收拾好心绪,往上房里去了。   进去后,丫头们给韩束解了披风,韩悼滑正好拿着兵书披衣从里屋出来。   “你表叔他们如何了?”韩悼滑问道。   韩束看了眼默默和韩悼滑对坐的秦夫人,道:“将心比心,也难怪表叔会如此。妹妹这事儿做得也真让人寒心了。”   眼下韩束一语未了,秦夫人便先一步道:“怎么就让人寒心了?涵儿到底不过是年少不知事的童言无忌。但凡是有心胸的,也不会同一小儿作计较的,他们家却就拿住不放了,可见日后也不是可堪大用的。”   见秦夫人开腔了,韩束就干脆不言语了,只是袖中紧握的两拳,却不似他面上这般冷静。   韩悼滑最烦这些内眷的口舌,只是若是花家执意要去,不说花家还能否供奉他军中用度的事儿,就是韩太夫人那里便头一个说不过去了,于是道:“那你给荐几个堪大用的。”   秦夫人那里知道这样的人,道:“姐夫一人就足以,还要旁的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韩悼滑将手上的兵书一放,道:“你懂个屁。”   见韩悼滑要训妻,韩束忙起身告辞退避。   只是韩束才出上房,就遇上了被宽恕的知时,来给秦夫人磕头谢恩。   韩束看了看知时,又看了看上房,半眯的眉眼,一时计上心来。   少时,知时就听韩束道:“现下不便你进去,改日吧。你就给我去初透阁告诉你们二姑娘,只说我待她去给表叔跪赔不是了,让她好自为之,不要再生事儿了。”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三)   若还是旧日的光景,知时见事关韩涵定先时规劝一番,再暗中禀报秦夫人,得了秦夫人的示下再听韩束的指示。   可如今知时方受过大起大落之苦,心有余悸,见韩束这般吩咐不敢多有言语,便往初透阁去。   彼时韩涵在正劝解林蕊初,林蕊初正啼哭一行,气紧一行的。   韩涵正要耐不住了,再听闻韩束从秦夫人上房出来,便要代自己去给花家赔罪,那里还坐得住,道:“娘这是怎么了?不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话,只说就是我去了花家那样的出身还受不起的,可娘怎么就是让哥哥去了?难不成哥哥就去得了?哥哥是我们家的嫡长,身份比我贵重,他去了只能越发长了花家的威风。此事我绝不能依。”   说罢,韩涵便顾不上林蕊初了,要去追回韩束。   林蕊初虽觉不对,但此时她觉着都自身难保了,那里还顾得上韩涵的,自然就丢开了。   只说韩束,走一路停一路的,待到拦风居时,只见门庭已关阖,未有半个人影在门前。   此时已闻身后动静由远而近,韩束两膝及地,朝门跪下。   少时,就听有人唤道:“哥哥,哥哥万万不可。”   韩束不为所动,依旧跪在拦风居前。   韩涵近来见韩束垂首跪地,忙上前劝说:“哥哥你怎这般糊涂,我们家是什么人,他们家又是什么人,那里受得起你的大礼。”   韩束这才抬头道:“往日我只说妹妹不懂人情世故,只因少不更事,情有可原。如今听妹妹这番才知道老爷说的才是道理。妹妹自诩贵重,目无尊长,只怕日后再难有容人之量。”   韩涵听了正要辩驳,却又被韩束抢先,“不说当日你得知珠簪之事,一不上报太太,二不来问我这事主以便清楚清因后果,听来旁人三言两语,便偏听偏信,自作主张作践花家的事儿;只说你心中志在裕郡王府。”   见韩束好端端地提起裕郡王府来,韩涵自然有些窘迫的,道:“这和王府什么相干的?”   韩束冷笑道:“你若真志在裕郡王府,且看王府太妃、王妃和县主,是如何的做派,你如今又是一个怎么的腔调?‘贵而不显,华而不炫’‘才高而不自诩,位高而不自傲’‘有容乃大’‘温柔怜下’这才是王府令人敬佩之处。与王府贵重相比,我们家也不过如此,你却自诩是有身份的,连自家亲戚都尚且容不下,这样的心胸莫说太妃、王妃,就是家里人都瞧不上的。”   韩涵听了,真是又羞又愧的,一时有口无言,急得泪珠直滚。   见如此形景,跟着韩涵的丫头婆子怕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今儿秦夫人才发作了一干人,这些丫头婆子恐又受牵连的,便忙忙去回秦夫人了。   只是还不待秦夫人过来,就见韩涵倏忽上前叫门,“开门。”   其实拦风居内已知外头的动静,只是佯作不知,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没想忽然就有人叫门了。   就听拦风居里有人问道:“是谁?”   韩涵道:“是我韩涵。我来给姨祖母请罪赔不是来了。”   拦风居里头早有人去回了。   少时,拦风居门庭大开,将韩束和韩涵引入。   韩涵进去一路便往楚氏上房去。   上房内,楚氏、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在,只听丫头来回:“韩公子和韩小姐来了。”   花羡鱼等人就见韩涵几步进来,当下便跪在楚氏脚踏前,道:“韩涵不识天高地厚,自以为是,鲁莽冲撞了姨祖母和表叔表婶,实在是大不敬。现下前来,还请姨祖母责罚。”   楚氏最是面软心活的,先头因听闻韩涵诋毁花羡鱼名声尚有些不平,眼下一听韩涵请罪便舍不得了,忙忙去扶韩涵起身的。   韩束是随后进来的,见此形景,知火候已到,不多想便暗中给花羡鱼使眼色。   按说这般毫无征兆之事,非事先说清方能配合,只一眼色到底不能明白的,但这两人却如同忽共生了灵犀,韩束心中所想,竟在花羡鱼胸中成竹。   只见花羡鱼在楚氏身边,款款向韩涵行礼道:“涵姐姐万万使不得,赶紧起来。若这般说来,我们姊妹亦有错处,当初若不是我和姐姐恼林姐姐有心暗中手段,从此远离了涵姐儿和林姐姐,不然早能当面说清此事,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本以为花家会趁机拿捏起她韩涵来,故而韩涵自请罪名,到底有几分忍辱负重的悲壮。   如今再听花羡鱼这般坦然告白,韩涵心中越发羞愧了,暗道:“哥哥说得没错。回想之前,他们这样出身的尚且能处处明白事理,反观自己就真是小人用心了。”   但韩涵到底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见大家既然已坦诚布公,干脆一气都问明白了去才好,“不瞒姨祖母,玄鱼姐姐和羡鱼妹妹,虽说这事儿林姐姐亦有干预,但让厨房克扣你家吃食的是我,和林姐姐不相干,你们为何要唆使我娘撵走林姐姐?”   “这就不知韩小姐是从那里听来的话了。”话是康敏所说。   韩涵回头就见康敏和崔颖一并进来。   又听康敏道:“我们家早有自理需费的心思了,只是贸然提出恐生见外,让你们家老太太伤心,这才借你这机会去同你们太太说免除府中的供给。当时有林欣家的在旁可作证的。你们太太还说这院子原先是有一门通后街的,择一日再请来工匠打开,日后我们家采买置办事物就那门出入,方便易。怎么一回头就成了我们家在你们太太撺掇着撵林姑娘了?且你们大太太是何等人物,如何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三言两语便能听从的。”   韩涵一时默无所答了。   这时候,韩束道:“我知道事发后,太太曾革除你身边的人银米,可是那时谁同你说的?”   韩涵越发没有言语答话了,低着头。   韩束又道:“只怕是真有人说什么,他们受罚不敢有怨,只是林妹妹是无辜的,却被表婶告状,让太太给撵了?”   韩束这话虽不十分像,但意思却差不离了,所以韩涵听了越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韩涵忙又上前给康敏告罪。   花羡鱼知道她该说的话都说,再多便矫情,适得其反了,所以正置身事外,却忽觉背后有人靠近,一时不防,回头就见韩束小心近来。   也是许久不曾再仔细打量过韩束了,曾经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如今再看他,竟然猛地高出一个头来,令其身姿越发挺拔修长了。   这样的韩束,无端与人安心稳健之感。   “羡鱼妹妹。”韩束轻声唤道。   花羡鱼想起两人幼时珠花簪子的约定,不禁心中一阵绵软,“束哥哥,何事?”   许是花羡鱼不记得了,可韩束却十分清楚,他已好些日子不曾听闻花羡鱼叫他束哥哥。   所以如今乍一听闻,韩束心中生出多少悱恻缠绵的心意来。   低头吐纳了几番后,韩束方对花羡鱼道:“请妹妹告诉表叔,你们家籍非本省,一旦出了将军府到底艰难。虽说寄人篱下也不易,却比出去另立门户担惊受怕要强些。且也只需再隐忍一年个半载,待你哥哥与……与子允秋闱春闱有所成就,便是你们家出头之日,那时你们便能举家入神都了。”   说到花家离去,韩束到底不舍,只是他深知花家为有此途方是出路,便又道:“可经今日一闹,你们家若要再留下,大太太心中是定有不快了,但上有老太太护持,你们家又供给自理,不必事事有求大太太,日子只会越发自在。且大太太最是爱惜涵妹妹,如今我引涵妹妹前来同你们家说清关节,道明误会,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其实说起来只要事不关涵妹妹,在旁的事上我们太太还算是公道公平的。而林妹妹不出几日便也要家去了的,那时涵妹妹身边少个有心的,其实涵妹妹也不难处了。那时有涵妹妹在大太太面前替你们说道,你们家在府里就越发轻省了。何乐而不为的。”   对韩束对他们家的相助,花羡鱼自然是感激的,只是花羡鱼万分忧心韩悼滑会有诱引花景途做那杀头的买卖,故而不敢应下。   韩束见花羡鱼迟疑,便道:“妹妹可是忧心你们家为供奉的事儿?若实在不愿,我们老爷亦不会强人所难的。”   说起来,前世若不是她花羡鱼一心要嫁韩束,花景途因此方甘受韩悼滑驱策。   今生她花羡鱼再无那心,且听康敏所言,花景途亦无攀附巴结韩悼滑之心,再借由韩涵今日一闹,就越发好挣脱韩悼滑之意了。   而韩悼滑不论是看在韩太夫人,还是亲戚一场的份上,的确是不好强人所难的。   想罢,花羡鱼道:“我会和父亲说的。”   两人说完,韩束又远离了,不久便和韩涵一并告辞了。   出了拦风居,韩涵大感激道:“人常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现在想起,我不正是做了一回庸人。平日里竟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也就哥哥了。我也是现下才明白,果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韩束道:“你如今知道,还不算迟。”   韩涵又道:“只怕你还不知,今日张家媳妇还对我说,花家大表哥同柳姐姐的闲话,那时我还真听信了。如今看来不如趁早暗中问清他们,不然终究又生出多少让人有可乘之机的事端来,坏了亲戚间的情分。”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四)   听罢,韩束两眉拧了拧,又松开道:“不能的。慎卿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说他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就是表叔那里也断不能容他这样。”   韩涵点头,“可见又是小人作祟了。”   兄妹俩人出了拦风居,便被韩悼滑的人传到正院去。   原来韩涵身边的婆子去回秦夫人后,韩悼滑在旁听说了,道是两家人重修旧好的时机,便不准秦夫人前去护持,只待韩束兄妹出来后再传来问话。   韩束和韩涵方一进正院上房,秦夫人是几欲扑到韩涵面前,一气直问:“他们家可有为难你,娘同你做主。”   韩涵安抚道:“娘,那能的。姨祖母和表婶很是通情达理,都说清楚,果然是我过于听风是雨,这才闹成这般田地。”   听女儿忽然能说出这样的识大体的言辞,秦夫人心中是又欣慰,又感叹了。   韩悼滑亦点了点头,问:“那你可挽留你们姨祖母一家了。”   也是经韩悼滑提起,韩涵才想起这事儿来,当下又急急道:“我竟忘了。”说着便又要回头再去的。   韩悼滑无奈道:“不相干的你就能闹一日,要紧的事儿却一件没办成。”   秦夫人忙维护女儿,道:“罢了,罢了,他们家也不能眼下便走了,明日再说也是不迟的。”   事到如此,韩悼滑还能说什么的。   韩束见事成,也不多耽误便道了晚安,要回他自己的院子去。   只是韩束想起韩涵说起花渊鱼和柳依依的事儿,打定主意明日定要问个清楚,这一夜方无话了。   次日,花羡鱼将韩束的话一说,花景途也以为然,道:“束哥儿说得极是。眼下我们家暂且再忍耐个一年半载,那时再做打算就是了。”   一时间,可知花渊鱼身上所背负的,又重了。   随后,康敏同楚氏和花羡鱼姊妹,到福康堂去给韩太夫人请安,韩太夫人一再挽留,这才顺水推舟留下了。   只是经此一事儿,韩太夫人对二房添了愧疚,不但准许柳夫人和韩芳出门了,还让柳夫人打理府中事务。   秦夫人那里,韩太夫人则说:“知道你素日里操心的事儿多,难免有一两处的事儿是忙不过来的。我也是一时没想周全。就是如此你也不能让涵姐儿这样不知轻重的小儿来行事的。你小婶子她如今虽孀居,但给你搭把手还是能够的。你就瞧着把家里的事儿分几样她就是了。”   韩太夫人知道秦夫人是不敢不答应,可秦夫人和柳夫人两妯娌到底怎样一块打理这府里,她便不管了。   其实自个这个二儿媳妇,能有多大的能耐,韩太夫人比谁都清楚,不过借此安抚二房的孤寡。   至于日后柳夫人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自有秦夫人收拾,这个大儿媳妇的手段,韩太夫人还是知道的。   还说这日,韩束从军中忙忙家来更衣,便到拦风居寻花渊鱼来了。   也是韩束极是相信花渊鱼的品行为人,故而见面便直说了,“慎卿和子允近来只勤谨读书,怕是还不知窗外事了。”   花渊鱼道:“可是又出什么新闻事故了?”   韩束叹了一气,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不知何时慎卿曾与我柳家表妹巧遇过,为这点事儿竟也有碎嘴的,背后编排出许多闲话来。”   花渊鱼乍一听便紧绷而起,还是正月里大冷天的,竟然急出一身汗来,方要解说,却听韩束又道:“慎卿不必着急。你的为人我自然是相信的,也常有‘身正不怕影斜’的话,只是这事儿到底还相关着我那柳家表妹的名声。慎卿到底还是谨慎些才好。”   再听韩束这话,花渊鱼满头满面都红胀而起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他自己知道生出多少惭愧内疚来,令其再难面对韩束了。   韩束自然是觉察不出的,同花渊鱼又闲话了几句,便言不再耽误花渊鱼用功,自去了。   只是韩束和花渊鱼都没想到,他们这番话,让帮着崔颖回来取东西的花羡鱼全数听去了。   花羡鱼只觉真是防不胜防的,当下是又气恼,又伤心的。   别人不信这闲言碎语的,花羡鱼却知道绝无半分虚假的,所以待韩束一去,花羡鱼便从西耳房出来,到已改作花渊鱼书房的东耳房里去了。   花渊鱼正在羞愧难安,不想妹妹却忽然闯了进来,把他唬了一跳,到底也是做贼心虚了,支支吾吾道:“妹……妹妹怎么这……早晚来了?你嫂子她不在。”   看着这副模样的哥哥,花羡鱼真是又可怜他,又怒其不争,自甘堕落的,再想起前世哥哥因此妻子离散,父母怪罪,一蹶不振的样子,又不禁滚下眼泪来。   花渊鱼不知花羡鱼为何忽然哭了,一时担心道:“妹妹怎么了?可是韩涵那刁蛮丫头又欺辱你了?你别怕,这回哥哥就是闹个天翻地覆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听此话,花羡鱼多少愤愤一时也难成气候了,无论如何哥哥最疼惜的还是她这个妹妹。   最后花羡鱼只余下哀求道:“哥哥,你不能再行差踏错了,把东西给我,我拿出还她。”   其实花羡鱼这话,不过是凭前世所知的试探,花羡鱼心内也拿不准今生这两人是否也有私物交换了的。   听妹妹这般断言,花渊鱼起先还有些莫名,少时便明白,原来花羡鱼已听到他和韩束的话了,言辞闪烁道:“妹妹莫闹,那不过是小人背后中伤的言辞,如何信得。”   花羡鱼哭道:“哥哥,你还骗我。我们家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所有希望只能在你一身了。你却不思进取,只在风流韵事上用心思,你如何对得住父母的养育之恩,师友的规训之德?难不成你非要到他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方知悔过吗?”   花羡鱼的话,句句扣心而问,让花渊鱼一时难以招架,痛心疾首。   “哥哥啊。”花羡鱼泣声再唤,只盼还能唤回兄长的心志。   少时,花渊鱼垂下头来,道:“说来,我也不过是错拾了她一块帕子,几次三番要交还给她,却总被人惊散。我与她真真是一清二白的。”   果然还是有了私物了。   花羡鱼忙道:“既然清白,你也知还她罗帕诸多不便,为何不让我和姐姐去还她?非亲自不可?”   花渊鱼对柳依依原就有些暧昧之心,再听花羡鱼这般一问,自然无话可答了。   见状,花羡鱼也不再逼问,只道:“那帕子现下何处?”   花渊鱼怔了怔,这方从怀中摸出一方素帕来。   花羡鱼接过一看,果然和前世崔颖拿给她过看的那方帕子十分相似,只上头未有诗句罢了。   此时,听花渊鱼又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父母俱亡,虽还有一位姑姑,却也是不得不俯仰由人的,看着就孤苦可怜得紧。”   柳依依的身世,花羡鱼是知道的。   柳夫人与柳依依之父为双生兄妹,柳家家学擅观象授时,因此柳依依之父也曾在朝中任钦天监从属官。   只可惜那年正是朝中党争最为肆无忌惮之时,柳依依父亲被人利用而无辜受罪。   虽然事后柳家有被查明,但柳家已家破人亡了,只留下柳依依一人。   得知柳依依如此身世,花羡鱼也曾可怜过她。   只是柳依依那里用人可怜,这人极懂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也是重活一世,花羡鱼方知道,最可怜之人其实是她花羡鱼。   想罢,花羡鱼将素帕袖入藏起,冷笑道:“劝哥哥不必多可怜她,如今她在将军府只是名不正言顺,方才如此尴尬。日后她一旦嫁入将军府自有一番天地的。那时,怕是那位林姑娘都要忌惮她三分了。”   可不是,说起来如今林蕊初的手段,还真论不过柳依依的,且林蕊初又天生身子怯弱,迟早落下风。   听花羡鱼这般说,花渊鱼思思默默的,也就不说话了。   花羡鱼又道:“哥哥可是不信我的话?也不怕告诉哥哥,她早对哥哥有意。这帕子果真是你错拾的,还是她有意而为的,如今你我谁都说不清的。”   花渊鱼闻言,登时面上难掩惊愕之色。   花羡鱼道:“如此一来,哥哥可还敢以为她是可怜孤苦的?”   府内上下谁不知柳依依是柳夫人认准的儿媳不二人选,而他花渊鱼亦是有妻室之人,若如此柳依依还有意而为之,可见这人心思是何等的不轨。   “也罢,这事儿我不会告诉爸妈,只是哥哥还要好自为之才是。”花羡鱼说罢便走了。   花羡鱼袖着那方素帕,一时也不急着去福康堂,只转身回楚氏上房碧纱橱内。   再拿出那方素帕来,花羡鱼拾起剪子便要铰烂,但心内一动又忍耐下了,暗暗道:“不成。哥哥这里尚且还能规劝,那边那个却不好明说。只要柳依依不死心,以为她那点心思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怕是还要纠缠哥哥。”   花羡鱼自忖片刻,忽然唤来丽娘要取笔墨。   丽娘留守上房,珠儿和来娣因福康堂内有事,暂且未跟随花羡鱼回拦风居来,自然就没第二人知道花渊鱼的事故。   丽娘取来笔墨纸砚,只见花羡鱼握笔悬腕,心有所思,少时便笔落在帕。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五)   花羡鱼帕上所题的,到底是诗是词?丽娘不识字,自然不认得。   写完,花羡鱼又将一样东西递给丽娘,吩咐她送福康堂去给崔颖。   罢了,花羡鱼又道:“若祖母和姨祖母问起,便说我寻柳姑娘说话去了。”   丽娘答应了,又道:“那我一会子见着珠儿和来娣,让她们到那边找姑娘去就是了。”   花羡鱼点点头,吹干帕上的墨字,又袖入手中,出门去了。   花羡鱼的忽然到来,自然让柳依依和韩芳都有些意外。   如今虽说韩太夫人已发话了,但柳夫人到底还不让韩芳出门,只一味让韩芳家中做针黹,收心养性,以便日后出嫁。   可见韩芳还依旧看不惯花羡鱼的。   所以一见花羡鱼,韩芳便阴阳怪气道:“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就不知道花三姑娘到底所为何事而来了。”   花羡鱼今日不为韩芳而来,自然不同她一般见识,笑道:“真让芳姐姐给说着了,今儿我还真有事找柳姐姐来了。”   柳依依历来习惯为别人的陪衬,今儿忽然被人前点名自然有些诧异,“找我?”   花羡鱼拉过柳依依的手,十分亲热地往窗边的炕上坐去,这才又道:“前番听闻柳姐丢了一块帕子,可有此事?”   柳依依迟疑须臾,答道:“正是。”   只是不待柳依依又说话,韩芳便先一步道:“不过是一方帕子,我家什么没有,帕子还是有些的,丢了也就丢了,没得还让花三姑娘兴师动众地来问了。”   花羡鱼也不理会韩芳的话,一心只看着柳依依。   到底是和花渊鱼一般,做下了那等有碍名声的事儿,自然就有些心虚了,故而被花羡鱼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柳依依顿觉浑身不自在。   好半天才听花羡鱼道:“芳姐姐这话有失稳妥了。再不济的东西也是我们女孩儿手上的物件,若是让不相干的人得了去,也是不得了的事儿。不怕告诉两位姐姐,我有位姑姑正因疏忽大意遗失了帕子,让一无赖得了去,挟持威逼着要娶我姑姑。多少人不平的,却又无可奈何。为了名声,我姑姑到底是嫁了那无赖。”   听了这话,韩芳和柳依依俩人面上,是两样的颜色。   韩芳自然现了担忧之色的,只柳依依知道自己的帕子在谁手上,自然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此话当真?”韩芳忙问道。   花羡鱼道:“这种话如何浑说得的。”   韩芳放下手中的针线,过来对柳依依道:“若如此,你的手绢还是找寻回来的要紧。”   柳依依躲躲闪闪道:“谈何容易。你又不是不知,我何尝没去找过的。”   花羡鱼笑道:“那这回柳姐姐可要谢我了。我帮你找着了。”   柳依依一时怔得不轻,回过神来急道:“果然?”   花羡鱼从袖中拿出一方折叠齐整的帕子来,“姐姐瞧,可是这个?”   瞧见帕子,韩芳和柳依依一时面上又互是两样颜色。   韩芳是悬心落地了,“这样素净的帕子,除了她没人能有了。可见是找回来了。”   而柳依依见这帕子却似见了鬼神般,惊疑愧惧,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这……这……”   柳依依要说的自然是原在花渊鱼手里的帕子,怎么会到花羡鱼手上了?只是这些她如何问得出口。   花羡鱼笑道:“姐姐可是要问帕子,我是哪里寻来的?这说来真真是天大的巧事儿。”   “怎么讲?”韩芳问道。   花羡鱼道:“说来这帕子起先还不是我得的。前些时日正刮大风,我哥哥要出门去赴傅家公子之约,没想才一出门迎头就被风刮来的帕子给蒙了满脸。那时帕子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哥哥当下就要丢了去的,只是瞧见帕子的缎料非一般人能有的,便给了我,让我洗刷干净了四处问问到底是谁的,也好还了。这不,我才打听到原来是柳姐姐不见了帕子。”   柳依依一时又面如死灰了,“果然是你哥哥让你还来的?”   花羡鱼笑道:“自然是,不然他留着做什么?你们是不知,我哥哥待我嫂子极好,也到底是有了家室的人了,就怕有这些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让我嫂子瞧见了伤心。”   闻言,柳依依面上越发没了人色。   柳依依的异常这般明显,花羡鱼和韩芳自然也瞧出来了,都问道:“可是觉着身上怎样了?怎的忽然面色这般难看?”   柳依依也不先答话,竟先夺过了帕子,道:“我……我只是觉着身上有些乏,眼……眼下……我也不便再陪羡妹妹了。”说毕,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就走了。   柳依依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韩芳自然是奇怪的,才要质问花羡鱼,却听花羡鱼道:“柳姐姐她怎么了?我方才可是说了什么冒犯了她?”   韩芳才要张口,可方才她也在的,花羡鱼的确未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所以一时韩芳也无话可说了。   见这般形景,也知柳依依打击不小,花羡鱼不再久留,便告辞了。   又说柳依依回到她房里,抓着帕子哭得是肝肠寸断。   柳依依实在是不明,曾经温厚文雅,小心劝慰她的花渊鱼,怎的倏然间便换了嘴脸,弃她不顾了。   “难不成那些温言的劝慰,都不过是你的虚情假意?”柳依依伤心地对着帕子问道。   若能够,柳依依还真想当面问花渊鱼,只是如何能够的。   虽然同花渊鱼未遇见过几回,但花渊鱼的敦厚柔情着实让柳依依倾心。   可现下再想起花渊鱼的种种温柔,柳依依只觉心痛神痴,拿着帕子往面上拭去,没想却由内晕开墨迹一点来。   柳依依瞧见了,当下便止住了啼哭,好端端的自己又笑了起来,口中直喃喃,“难不成他这是在暗中给我留了话?”   柳依依忙忙摊开帕子,果然见上头有字。   只是待柳依依瞧明白上头的意思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床,再不省人事了。   柳依依的丫头画绢听到动静近来一看,只见帕子飘落在地,上头墨色晕开几点,但字迹依旧昭然,“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这话若是长辈说了,也不过当是教导,只是花羡鱼却让柳依依以为这是花渊鱼所说,柳依依便认定了,这是花渊鱼直指她柳依依居心不良,不守妇德了。   柳依依还如何受得住。   见柳依依昏死过去,那里还有人留心这帕子的,少时房内便乱作一气。   花羡鱼也是才出了二房所居的院子,便遇上了找来的珠儿和来娣,主仆正要说话便见有人慌慌张张从里头跑出来,对守院门的婆子道:“快,快回二太太,柳姑娘不知怎的忽然就不好了。”   花羡鱼冷眼看着这些人匆匆而来,又忙忙而去的。   珠儿见了则问道:“柳姑娘不好,姑娘可要回头去瞧一瞧?”   花羡鱼说了句让珠儿和来娣,很是莫名的话,“她倒是来得快。也好,去瞧瞧也好。”   彼时,柳依依躺在床上,被她奶娘黄嬷嬷掐人中,愣是掐出一道深深的指甲印,柳依依方转醒过来。   只是柳依依才一睁眼,便见花羡鱼从外头进来,一步,一步的,不紧不慢,仿若在闲庭信步,向她走来,生生把柳依依给压制得气儿都不敢喘了,两眼大睁开,就似看见了什么惊悚魇魔了一般。   众人见柳依依这般,来回看花羡鱼和柳依依。   花羡鱼状似未见众人的目光,也不近柳依依去,拾起掉在地上的帕子抖了抖。   花羡鱼的举止并无不妥,然,柳依依却又厥了过去。   此时柳夫人忙忙回来,见柳依依这般形景,直训斥画绢和黄嬷嬷,“让你们小心服侍,你们却总当是耳旁风。这下总算是闹出事故来了,你们就安心了。我可怜的依依,怎么就成这般模样了?大夫,大夫可来了?”   柳夫人动怒,屋内众人皆屏息敛气,不敢再说话,只黄嬷嬷道:“瞧姐儿的形景,怕是不知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柳夫人胆子小,最是听不得这些魑魅魍魉的话,见黄嬷嬷这般说,只觉脊背发凉,忙要喝住黄嬷嬷,只是底气十分不足了,道:“少……少在这……妄言鬼神,赶紧……赶紧找大夫来才是要紧的。”   花羡鱼将帕子投入一旁的铜盆中,化开了上头的字迹,只余下墨渍斑斑在上,不可再辨认,便转身走了。   花羡鱼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回了拦风居。   经过这番打击,柳依依必定不敢再有纠缠的心思了。   只是花渊鱼那里,花羡鱼却知道还未了。   花渊鱼能生出这等心思,自然是让人可气,但哥哥的性子花羡鱼却也是知道的,定还有别的事才能勾出花渊鱼这样的心思来。   只是这样事儿问旁人怕是不清楚,只有崔颖了。   待崔颖回来,花羡鱼借了个由头,问起崔颖来,“嫂子,今儿我瞧我哥哥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屋里常唉声叹气的,可是和嫂子拌嘴了?”   崔颖怔了怔,忙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哥为人最是谦恭厚道,与我纵不能成梁鸿孟光,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眼见的和睦。也不说近来也是大年下事多的缘故,多少人情往来的事要应付的,早上我起了,你哥哥还未起;夜里我回了房,你哥又早安歇了,连话都未多有一句的,怎么就传说你哥哥和我拌嘴了?”   若是未出阁的姑娘定听不出这里头的不妥来,也只有花羡鱼的了。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六)   崔颖是向佛之人,难免就有些清心寡欲。   可花渊鱼自同崔颖洞房花烛,却是食髓知味了,又是正好眼馋肚大的年纪。   听崔颖所言,想来他们夫妻已是月余不曾亲近过了,这让花渊鱼如何能忍受的。   此时,又恰逢柳依依的有意亲近,自然就生出一段暧昧来。   只是夫妻闺房之事,她花羡鱼一个现今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说得的,到底让长辈去提点才好。   可怎样才能让母亲留心?   为此花羡鱼真是绞尽脑汁了,正不得其法时,便见来娣拎着铜壶进来放小风炉上烧。   罢了,来娣又对花羡鱼道:“姑娘这水滚开过了的,现下不过是拿炉火热着,你若要吃茶只管叫,别又自己动手仔细汤着了。”   花羡鱼听了起先还不在意,过了一会子方茅塞顿开,忙忙问来娣道:“如今我们家小厨房,夜里可还热着水备用?”   来娣道:“自然是有的。可姑娘怎么想起问那里的水了?”   花羡鱼也不答,只拍手道了声,“那便成了。”   其实夜里热的水,并非是用来喝的,而是预备着那房院里半夜要水沐浴的。   他们家里还能有谁会半夜起身要水沐浴的,就多是花渊鱼他们这对小夫妻了。   花羡鱼得了法子就去了一趟小厨房,转身直往康敏的小院去。   见女儿来,康敏放下手上的活,嘱咐道:“家里通后街处要开一门,择日便要动土了,那时人杂,你和阿玄可要小心回避。”   花羡鱼腻进康敏怀里,道:“知道了,妈。”   康敏搂着女儿,笑骂道:“将来是不是自己做了妈妈,也这般没正形的。”   花羡鱼靠在康敏怀里,道:“我就是做了祖母,也是妈的女儿不是。”   其实说起来,对于女儿的宠溺康敏是不比秦夫人逊色的,不然前世也不会那样纵容了花羡鱼去。   康敏一面轻拍女儿的背,一面和女儿说体己话。   花羡鱼拾了个话头便往小厨房上引的,“方才我去小厨房,听她们说已经好些日子没要水了,夜里可还要预备热水?”   罢了,花羡鱼又故作无知,道:“妈,半夜还烧水做什么的?又没人要用,岂不是浪费柴火?就该省了这条。”   康敏听了一时两眉频动,道:“这事儿,妈心里自有分寸。行了,你且先去陪老太太吧。”   花羡鱼见母亲听明白了,自然就不多留了。   回了上房,花羡鱼在暖阁内依窗而望,少时就见崔颖进了康敏的院子。   见状,花羡鱼忙下了暖阁出了碧纱橱,在门口处微微掀开一隙帘笼,也就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便又见崔颖羞得满面通红地从康敏院里出来。   次日,花羡鱼有心再到小厨房去旁敲侧击地问,果然昨夜花渊鱼和崔颖要水了,花羡鱼这才松了一口,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只是在花羡鱼操心自己哥哥嫂子时,有人又留意到了她的动作。   “涵妹妹,这回你定要信我,为何她不去柳妹妹便好好的,她一去柳妹妹便大病了?说不与她相干,我真不信。”林蕊初忧心道。   韩涵坐床沿,端着药给林蕊初用,道:“我的好姐姐,这事儿当时多少人在场看着的,真和她不相干。依我看,还真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不然怎么到庙里请来神符镇宅,柳姐姐她便安稳了。唉,也罢,我娘已让人择好了出行黄道之期,姐姐还是赶紧调养好身子,不然这一路上可要受罪了。”   想起自己将行,一时间林蕊初多少要强的心就都淡了,再不提花羡鱼的事儿。   正月二十六,宜祭祀、斋醮、开光、出行,忌出火、入宅。   因花景途要亲自北上筹办马场,秦夫人将林蕊初托付花景途,护送进都。   临别时,林蕊初两眼红肿如桃,可纵有多少难舍难别,终究也是要去的。   一路花羡鱼他们家来时,韩束率一路人马护送林蕊初出了南都,这才多少安抚了林蕊初的心。   明威将军府不因来了谁,又或去了谁而不同,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倒是花家,拦风居后街门总算是开好了,从此只比先前便易的,一如当日韩束所说,真是自在了不少。   再说柳依依的病,出了正月总算是见好了。   柳夫人爱惜柳依依的情意,只比亲生,所以柳依依病的这些日子,柳夫人也是心力憔悴的,时常说若是柳依依有何差池,日后九泉之下她是再无脸面见兄长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皇上御驾亲耕,并号令都中内外文武皆下地耕作。   这日南都城外,裕郡王大办祭祀仪式,率都中各司要员下地劳作。   城中各家各府内眷,则熏虫驱病。   耕种这等农务事情,武将虽不得要领的多,但素日没少军训操练,身强体壮的自然不觉多有辛劳,只可怜文官们了。   韩修遗孀宁氏的娘家父亲,曾是二房韩悼操的属下,如今是南都都指挥使司断事,居正六品。   宁父除了有宁氏一女,还有一子,叫宁化。   只因宁家只宁化一子,家中祖母和宁母自然有些溺爱不明。   但这宁化却有些志气,见倭寇肆虐毅然投了军,辗转这些年,也是个像模像样的百总了。   这日耕种过后,韩悼滑邀宁家父子到府中稍作歇息。   宁化给韩太夫人等人一一请过安后,又被打发到二房探望姐姐宁氏。   韩诗年纪虽小,见到宁化却也知道叫舅舅了,把宁化给高兴得一通夸赞。   待宁氏让奶妈抱韩诗去后,宁化大马金刀地就坐那不动了。   宁氏见兄弟还这般形景,想起宁化也是常阵前杀敌的,可至今还不成家,他若是有个不测,也没个后的,宁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于是宁氏劝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安下心来让家里说户人家,早给家里留个血脉才是。不然你姐夫就是例子。你让家里日后还怎么活的。”   宁化正要说话,就听丫头来回说:“家里姑娘来了。”   “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家兄弟来了,她们这会子来做什么?”宁氏不耐烦道,“让她们到厢房去坐着,我一会子再过去。”   其实来的人也没别人,只韩芳和柳依依。   虽说宁化是亲戚,但到底是外男,家里姑娘不好见的,所以柳依依原也不愿来,只是拗不过韩芳只得跟来了。   而韩芳为何明白有失礼数,却还要挑这时候来,只因另有一番私心罢了。   往年宁化来家时,韩芳便偶遇过几回。   这宁化虽是武夫,不谙诗书,但人长得十分魁伟,气度不凡。   再加之宁家门第尚可,比之近来上门的那些人家不知强上多少,一时韩芳便有了主意。   所以今日一听说宁化来了,韩芳当下忙忙便来了。   而宁氏上房里,宁化听说韩芳和柳依依来了,笑接宁氏先前的话,道:“成亲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只看姐姐愿不愿意为兄弟说合了。”   “我去说合?可是你瞧上门不当,户不对的了,家里不依你便来诓起我了。”宁氏道。   宁化道:“如何能够的,只这人非姐姐去说方能成罢了。”   宁氏笑骂道:“少在这嘴上抹油的,你且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吧?”   宁化该先前的坐姿,正襟危坐道:“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嘛。”   宁氏想了一会子,道:“你不可是瞧上了花家的两位姑娘了吧。”   宁化笑道:“什么花家的姑娘草家的姑娘,我那里能知道的。我说的是你们家的柳姑娘。”   “她?”宁氏诧异十分道。   只说韩芳来却被宁氏留在厢房,不可近上房,让韩芳很是挫败,只得另想他法。   也是这时,韩芳想起花羡鱼说花如玉的事儿,便有心铤而走险一回。   韩芳原意也不过是想悄悄留下她的香帕,好让宁化拾去,日后来求娶的。   只是韩芳才近了上房就听到宁化说看中的是柳依依,顿觉如被冷水浇头了一般,从头凉到脚了。   而上房里的宁氏姐弟自然是不知外头的事儿,就听宁氏道:“她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太太的心肝肉,又是一心定下的儿媳妇,如何能说给你的。”   宁化道:“你们太太若真是心疼柳姑娘的,便不能将她往你们家这火坑里填的。”   这话宁氏就不爱听了,“这是什么话,我们家怎么就成火坑了?”   宁化直言不讳道:“日后你们家那位束爷可是要兼祧两房的,就凭柳姑娘那样的性子,你道她真能同长房的大奶奶斗得起来?且你们长房又是强势惯了的,绝不能让你们二房先得子嗣的,那时可怜柳姑娘就只有独守空闺的份了。这厢一比较,我可不是好多了。”   宁氏觉着宁化这话有些道理,“话是这般说,也得我们太太明白得过来才好的。”   宁化道:“姐姐只管去说,不成再做道理也不迟。”   宁氏道:“说起来依依她虽是失沽,但模样品行却都是极好的。也罢,我且去试试吧。”   宁化高兴得直拍手称好。   而那厢里,柳依依身上的病虽好了,却落下心病了,时常痴痴呆呆的,这时回过神来,见方才还兴冲冲而去的韩芳,此时却失意而回。   “怎么了?”柳依依上前问道。   韩芳抬头,眼中怨气氤氲,“你已有束哥儿了,却还恬不知耻地得陇望蜀。”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七)   柳依依以为是她和花渊鱼的事情败露了,当下便吓得脸色苍白,气紧难续的,大有方愈的病情又重犯的势头。   只是韩芳那里还管柳依依的死活,只顾着自己心里难受要一气发作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宁公子?”   听韩芳这般说,柳依依才知道韩芳说的不是花渊鱼,这方稍稍放下心来,百般解说,又立下重重誓言,韩芳这才信了她的清白。   可没出几日,韩芳却又听到了不得了的话。   只说经韩芳这一吓,柳依依整日恹恹的,似又病了。   但请大夫来却又诊不出个症缘,断不明个出处,只是写了些滋补养身的方子,便打发了。   柳依依不好,柳夫人也无心在别的事上头了。   只说这日韩芳来给柳夫人晨省罢了,就被柳夫人打发到后头的抱厦厅做针线了。   少时,宁氏也来了,如今韩芳有心示好宁氏,就想起要到堂屋去给宁氏献茶捧果的,就听柳夫人和宁氏悄声说起体己话来。   宁氏道:“大夫也瞧过好些个了,怎就不见柳妹妹好的?可别是邪祟撞客之灾未了的。”   一听这些个柳夫人又不自在了,“不是已请了神符镇住了吗?”   宁氏道:“这些到底不如现做一场法事。我们家到底是阴阳失衡了,阳气不足,自然就有些东西眷恋不去。再者柳妹妹身上也是过于干净了,难免不被一些东西缠上的。再不然,先将柳妹妹暂且送到别处去避一避?”   柳夫人自忖了片刻道:“也好,就做一场法事送祟,依依她也暂且送长房去住几日。”   宁氏听了忙道:“太太,这个万万使不得。太太怎么忘了,那林姑娘早前也在大太太他们那里住着的,可她又如何了?也不是三灾八难的。依我看,那些邪祟正是见林姑娘去了,这才找上柳妹妹来的。大太太那里决计是去不得的。”   柳夫人想起林蕊初在时,柳依依就好好的,一说她要走了,柳依依便被镇魇了,可知真不是宁氏说的这缘故?   “那你说该如何?”柳夫人急问道。   宁氏道:“我看这些鬼祟是不敢捉弄我们家的人,只因有祖宗保佑。可柳妹妹和林姑娘却只是亲戚,祖宗顾不上也是有的。若是如此,不如先让柳妹妹到我娘家去避一避,等那些邪祟改缠上……”宁氏说着直指拦风居之所在,“那时候再让柳妹妹回来也不迟。”   柳夫人道:“这好,依依一去就剩他们家是外姓了,不缠她们还能缠谁的。那时依依才能干净了。”说着,柳夫人又拉过宁氏的手了,“只是这样,又要你娘家费心了。”   宁氏道:“太太教导得好,我娘家母亲最是喜欢柳妹妹这样安分乖巧的姑娘,巴不得有这么个女儿的。”   话听到此,韩芳再听不下去了,哭着从后房门跑了出来,伏在一块大青石上大放悲声。   韩芳是实在不明,她怎么就处处不如人,不得好姻缘了?   “可知是有眼无珠的东西。”韩芳痛骂道,不想让来探望柳依依路经此处的花羡鱼姊妹和韩涵听去了,都问:“哪个有眼无珠的,害我们芳姑娘在此伤心了?”   韩芳抬头见是她们三人,怔了怔,想起自己如今哭得簪堕髻散,满身的狼狈,却让花羡鱼这个对头给瞧去了,心下那里还心思同花羡鱼她们对话的,起身便又跑了。   花玄鱼奇怪道:“芳姐儿这是怎么了?”   韩涵很是不悦道:“谁知道她又闹那样了。”   花羡鱼忙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瞧柳姐姐吧。”若不是韩涵非要来,花羡鱼是巴不得当不知道的。   这三人一面说,就一面走远了。   韩芳这才从别处走出来,看着那三人的影儿,咬牙直恨的,心道:“可不都是有眼无珠的吗?像花家这样卑贱的商户女,却入了傅家公子的眼,可怜我这样的名门小姐却鲜人问津。宁公子也是,柳依依这样的孤女如何能助其接履云霓的,只我这样的方可。”   想到此,韩芳愈发觉着自己才是道理,只当宁化年轻还看不透这里头的用处,她韩芳却不能凭宁化这般下去。   只是该怎么做?只稍一思忖韩芳便知道了,宁化那头她是无能为力,但柳依依这里她却是能说上话的。   想罢,韩芳忙忙就回房打点清楚自己,听得花羡鱼她们走后,这方悄悄往柳依依房里去了。   碍于花羡鱼对柳依依和花渊鱼的事儿,态度十分不明,也不知道花羡鱼到底清不清楚里头的事儿,所以柳依依对花羡鱼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   彼时,柳依依正怯怯缩缩地躲在床上,样子好不可怜。   韩芳将柳依依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压着声音对柳依依道:“我来恭喜妹妹了。”   柳依依因方才又见了花家的人,正张皇愧疚的,韩芳这般天外飞来的一句,只会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失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好好的,我……我喜从何来?”   韩芳笑道:“你自然是不知了,我也是才从太太屋里听说的。原来大嫂的娘家兄弟,托大嫂来说亲了,说的就是妹妹。”   这话让柳依依仿若忽闻青天霹雳声,“不,不能的,姑母绝不能答应的。”   韩芳道:“你别急。起先我也以为太太是不能答应,谁不知道太太素日最疼的就是你。可我爷是听得真真的了,还说一会子就送你去宁家了。”   柳依依难以置信,不住地摇头。   韩芳却当不见柳依依的异状,自说自话道:“我只奇怪大嫂到底在太太跟前,是如何一个说法的。我却听说大嫂他兄弟可非良人,只因这宁公子是独根孤种,家中最是溺爱无度,小小年纪身边便姬妾成群,淫佚放纵。到了现今就越发不成人了,整日里斗鸡走马,仗势欺人,一事无成的,都说他是城中一霸。”   柳依依听了这些,自然是越发不能依的了。   韩芳叹了一气,又道:“也罢,许不过是以讹传讹的闲话罢了,太太没有把你往火坑里推的。”   柳依依惶惶道:“常说‘无风不起浪’,若无这等事儿,如何让人传得这般真,可见就是不全然是真,却也不见得都是虚的。”   韩芳点头,道:“也是。”   说话间,就见宁氏身边的张婆子从外头进来,笑着对柳依依道:“柳姑娘赶紧收拾收拾,太太让姑娘到我们奶奶娘家去住上几日,松散松散。”   柳依依正六神无主,此时见韩芳的话应验了,便把韩芳说的都当真了,顿时顶梁骨走了真魂,惊慌失措的就大喊了起来,“不,我不去,我不去他们家。”   张婆子见状,愕然道:“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韩芳只怕柳依依说出什么来,便抢先道:“她都说不愿去了,你还站这做什么?还不赶紧走的。”   张婆子没法子,只得先退出,去回柳夫人和宁氏了。   这厢柳依依还惊魂未定,韩芳却又道:“你可听见了,她们这是在哄你呢,那里是要去住几日的事儿,只怕眼下就要你过门了。”   柳依依抓着韩芳的手,哭道:“我不去,死也不会嫁那个畜生。”   韩芳道:“唉,你不愿又如何,谁让你上无父无母为你做主,下无姊妹兄弟护持的,可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了。事到如今唯有一途,便是抵死不从。”   闻言,柳依依是万念俱灰,想起死去的家人,只余下自己孤苦一人在这世间,再念及花渊鱼的翻脸绝情,一时间柳依依只觉了无生趣,怆然笑道:“可不是只有抵死不从了。”   韩芳见计成,暗暗得意,面上却不露半分,“正是。只要你抵死不从,谁也不能拿你如何了。也罢,我且先去了,回头再来瞧你。记住了,抵死不从,方有活路。”   待韩芳一走,柳夫人和宁氏便火急火燎地来了。   柳依依望着柳夫人,勉强扯出笑脸唤道:“姑母。”   可柳依依的面色惨白得吓人,这一笑只会越发渗人   柳夫人忙过来细细查看柳依依,道:“可见是越发不好了,果然还是得出去避一避才好。姑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又是在姑母身边这些年过来了的,自然是舍不得离开姑母半步的。但如今你的病是越发不好了,唯有让你出去避一避,其实也不过三五天就能回的事儿。”   柳依依两眼空洞洞的,面上却依旧在笑,道:“那是方才我没听清,如今既然姑母说明白了缘故,我自然没有不听姑母的。只是今日到底匆忙,不若暂且耐过今日,待我收拾妥当了,明日再去也不迟的。”   宁氏原意是先让柳依依到娘家去住几日,先瞧瞧她娘家母亲的意思,若是只是宁化的一意孤行,她便作罢,没得闹个里外不是人的;要是娘家许了宁化的意思,那时再同柳夫人说起也不迟。   可见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却被韩芳搬弄出这些是非来。   最后还是柳夫人亲自盯着人,给柳夫人收拾的东西。   入了夜,柳依依对上夜的画绢道:“我病了这些日,你也守了这些日,今日我觉着痛快了不少。你也不知道我夜里事少,用不上人的,你只管家去歇一宿。”   画绢也的确是辛苦了这些时日的,但到底不肯回下房去歇着,道:“我就近在外头抱厦的榻上歇便成了。”   说罢,画绢给柳依依落了帐,吹了灯,便到前头抱厦去歇着了。   柳依依睁着眼,泪如断线之珠,浸透了她的两鬓,也湿了香枕。   待夜深人静之时,柳依依僵硬地从床上坐起,麻木地摸出素日里戴过的披帛,站床上将披帛系拔步床床顶,披帛两头打了个死扣,慢慢将头伸了进去。    ☆、第十一回柳依依投缳自尽,穿越女借尸还魂(八)   柳依依闭上眼,低泣着心道:“若有来世,只盼能不再如此卑微,活得自在些才好。”罢了,柳依依脚下轻轻一跃荡出,整个人便悬挂在了半空。   窒息感,让柳依依还是禁不住挣扎了起来,脚下一阵空踩,可知她的痛苦。   却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纤足垂下,晃悠悠的,再没了生气.   ……   已是二月里了,可夜里冷意还是有些重,地龙火炕都不烧了,但熏笼还是要的。   所以每到夜半,上夜的婆子还要起身给熏笼填炭火,这才能到天明。   这夜上夜的婆子睡眼迷蒙地批了件短袄,捧着炭盒就进了里屋。   说来也奇怪,四处紧闭的门窗,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风,将床帘帐幔拂动。   婆子就瞧见拂动的拔步床帐帘后,隐隐括出一个站着的人来。   这么深更半夜的,婆子自然以为是柳依依起来叫唤人服侍了,便轻声问道:“可是姑娘想要茶吃?”   可等了好半天却不见柳依依说话,就这么站在里头。   婆子奇怪,便又上前了几步近了帐帘,问道:“姑娘,可是想要什么?”   依旧没人答婆子。   婆子越发觉着奇了,伸手轻轻掀开一隙帐帘,就见柳依依披头散发背对她站着。   夜半三更的,纵是婆子胆子再大,也有些怕的,于是道:“姑娘若是没事儿,还是赶紧睡吧,仔细着凉了。”   婆子以为许是柳依依听她话了,正垂着头缓缓悬转了过来。   柳依依这一悬过来,婆子只见柳依依面色青灰,两眼闭阖,牙关紧咬,一条青花披帛绕过颈脖之下,直悬在顶。   这般形景就已经够吓人了,没想柳依依原该闭紧的双眼,忽然大睁。   立时将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啊……”的一声尖叫掀天,生生惊动了府里上下,让有所闻者皆胆战心惊。   一时间,各处的灯火便都亮了起来,人声依稀。   而最是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二房院里的人。   柳夫人被那凄厉的叫声惊醒,吓出冷汗一身来,好半天定不下心,气得直骂道:“是哪一处该死的东西在作怪?他们这是想造反了不成?”   “好像是柳姑娘屋里的动静。”有人回道。   柳夫人怔了怔,回过神来忙让人去问究竟。   一盏茶的功夫,出去打听的婆子惊恐万状地回来了,“太……太太,不好了,柳……柳姑娘她……她寻……寻短见了。”   柳夫人一时不能领悟,讷讷道:“你……你说……谁……谁寻短见了?”   婆子哆哆嗦嗦的又回道:“是柳姑娘,柳姑娘她寻短见了。”   柳夫人一个没坐住从床沿上跌下来,众人又是一阵忙乱。   “不能的,不能够的。”柳夫人那里还顾得上冠戴衣着的,散乱着一头长发,连鞋子都没穿,就奔柳依依房里去了。   待柳夫人至柳依依房中,就见丫头仆妇跪了一地,柳依依一身藕色里衣直挺挺地躺床上,一条青花披帛从顶上悬下。   柳夫人那里还站得住的,嚎啕一声就冲了过去扑倒在柳依依身上,放声痛哭,“依依,你怎么那么傻,这就去了。这是不要姑母也跟你去吗?”柳夫人一面哭喊,一面捶打着柳依依尸身。   也是柳夫人贴近柳依依的缘故,一番痛哭后,柳夫人察觉柳依依胸腹内似乎还有动静。   柳夫人忙止住啼哭起身,伸指在柳依依鼻下一试,果然还能察觉些许气息。柳夫人当下便喊道:“快,快去请大夫了,还有气,她还有气儿。”   许真是柳依依命不该绝,大夫一番行针开药,果然将她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待到天亮,合府上下便皆知此事了,都十分疑心柳依依为何会忽然就自寻短见了,一时流言蜚语纷纷的。   独韩芳贼胆发虚,惊吓不小,不敢出门半步,时常梦里还喊着,“我没让她真死,只让她不从罢了。”   而韩太夫人知道后,心中自然是不悦的,道:“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非要寻死觅活的?”   来给韩太夫人回话的宁氏早憋了一肚子火,只道这柳依依早不死晚不死,只等请她去娘家了就一心寻死,这不是打她宁氏的脸嘛。   所以听韩太夫人如此一问,宁氏巴不得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不过见柳姑娘她身上不好,二太太让她到我娘家去养一养,她一个不乐意便寻死了。”   韩太夫人冷笑了一声,却不言语了,只回头打发个婆子给二房送了一支人参过去。   宁氏以为韩太夫人听了定会大怒的,没想老太太却这样就丢开了,让宁氏一时也摸不准韩太夫人的意思了。   又经过大夫的一日疗治,柳依依总算是醒过来一回了。   只是那时柳依依还虚着,且咽喉也受了伤,一时说不得话了。   后来就听有人传柳依依死里逃生一回,竟都不大认得人了,也不大记得事儿了。   故而,府里的姊妹们便不好在那时候,去搅扰了柳依依了。   待过了四五天,都说柳依依渐好了,韩涵这才邀花羡鱼姊妹一道去瞧柳依依。   只因知道柳依依在前世时,不知因何也死过一回,最后到底有惊无险了,所以花羡鱼便不似旁人那般悬心。   一路上韩涵和花玄鱼说话。   “你们可听说了,柳妹妹她如今不大认得人了。”花玄鱼道。   韩涵道:“可不是,竟还把我婶子当成她娘了。”   花玄鱼道:“这是什么缘故的?”   韩涵神神秘秘道:“听老人说,到底是进过鬼门关的人了,如今虽救了回来,魂魄也不全了,算不得是原先的人了,自然就丢三忘四的。”   花玄鱼觉着柳依依实在可怜,便问道:“就没法子救了?”   韩涵又道:“必得法力高深之士,才能救她的。可天下间那里来的这么些高人,可遇而不求。”   “那就只能凭柳妹妹她这样下去了?”花玄鱼道。   花羡鱼却笑了,“你们只道她可怜,可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劫,说不准她后福就要到了。”   花羡鱼这话并非在幸灾乐祸,前世柳依依正因此只比先前活泛了,想必是死过一回了,也就想明白了吧。   韩涵品了一会子花羡鱼这话,道:“我觉着也是。忘了前尘未尝不好,重新做人就是了。”   三人说着话,就到柳依依的房里了。   柳依依此时还不能下地,看见花羡鱼她们三人面上一片茫然。   于是柳依依身边的老嬷嬷便告诉柳依依道:“这位是我们家的二姑娘。这两位就是花家老爷的姑娘。”   柳依依听了,坐床上略略欠身权当见礼了,“实在是失礼了,请三位姑娘别见怪。”柳依依因咽喉还未全好,故而声音还有些嘶哑。   韩涵和花玄鱼忙安慰柳依依,“你如今身上不好,不必如此。”   柳依依见韩涵和花玄鱼可亲,也有心要亲近,只是倏忽间她撞入一双探究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仿若能洞悉内外,将她柳依依无处不在的破绽看个透彻,令她不禁打了寒战,慌乱中急低下头来,垂眼抿了抿嘴。   只是让柳依依想不到的是,她这般下意识的掩饰,却让那双探究的眼睛现了震惊。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花羡鱼。   之前怯怯懦懦的柳依依,一直都不能同前世的柳依依符合,花羡鱼也不去细细追究,只当这是柳依依的伎俩。   可现下再见这个柳依依,曾经怯懦拘谨两眼无神的柳依依,今日却焕发出一如前世那般,光彩精华的颜色来。   起先花羡鱼不过是疑心,后见柳依依忽然低头抿嘴,花羡鱼几乎当场惊起。   这些正是前世柳依依的小习惯,一些可能连柳依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习惯。   花羡鱼心中有种无比肯定的念头,这才是真正的柳依依,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花羡鱼两手相握,左右死死地捏住止不住发颤的手,越过韩涵和花玄鱼坐柳依依床沿,慰问道:“柳姐姐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依依慢慢抬头,仔细打量坐身边的人,年纪不大,圆脸杏眼,嘴角噙笑,令人见之若喜。   “是不记得了。”柳依依看清花羡鱼后,又低下头了,抿了抿嘴。   花羡鱼笑道:“那真是可惜了了,姐姐既然忘却所有,那以后姊妹们吟诗作对的,就少了姐姐一个了。”   柳依依听了又抬起头来,道:“别的我是不记得了,但像诗书什么的,我还能背出几首应景的。”   才说完,柳依依就见花羡鱼的笑脸竟慢慢收了起来,不待柳依依想明白,就听花玄鱼疑惑的,“诶?”了一声。   随后韩涵便道:“怎么遭了一劫,倒是通诗书了?姐姐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了?”   花羡鱼站起身道:“只看《女四书》的姐姐,还能从中背出应景的诗来。”   柳依依再想不明白,她这是被花羡鱼设置的语言陷阱给套话了,那她便真是傻了的。   她的确已经不是曾经他们口里的那个柳依依了,她是现代而来的人。   她原以为自己已是死了的人,没想一睁眼又活了过来,但皮囊已换。   这一世她不想再与谁纷争了,只想安安稳稳过一世,可不过几日就让一个小姑娘给认出她的不同来了。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一)   若以为只这一点破绽她便会俯首认罪了,那她就真是枉为现代人了。   花羡鱼就听这个柳依依道:“从前是我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的,但这几天养病,闲暇时我倒是读了几本的,自然就记得些了。”   几人朝柳依依所指看去,果然见床边妆台上一摞书,有史书游记,更多的则是诗词歌赋一类的。   韩涵随手取了一本,“这可真不得了了,知道用功了。”   话未完,就见柳夫人和宁氏进来。   宁氏听闻韩涵的话,冷笑道:“可不是,让好好将养着都不依,昨个就学有所成了,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地出口成诗了,就是不怕晦气而已。”   花羡鱼不动声色,但这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确实知道,那是柳依依为一位忘年之交的才子所赋的一首词。   柳依依又颔首抿嘴,作羞臊道:“我不过是感慨一下书中的人物,就脱口而出了。”   柳夫人忙道:“罢了,罢了,不过是随口一诌,老天有眼自会有怪莫怪的。”   宁氏冷哼了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柳依依此时抬头看向花羡鱼,眼中虽看似平静,却难掩其中的得意。   花羡鱼睃一眼柳依依,见柳依依这样的嘴脸,若是前世花羡鱼定按捺不住性子,当场便要揭穿柳依依的真面目,可花羡鱼到底是轮回过一世的人了,已非曾经了。   就见花羡鱼转面向柳夫人道:“如今柳姐姐是无大碍了,可当初好端端的却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儿,实在不该。”   花羡鱼这话就似打开了柳夫人的话匣子,柳夫人想起当时还是余悸未除的,“你们不知道,当时我听说她做傻事,我魂都差点就飞了。这孩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的,有什么话从不说,一气只闷在心里。虽说当时我们也是好意,可要是她真不愿到宁家去将养,我们又怎会勉强的,可这孩子又不说,定是以为我们嫌弃她了,才打发她到宁家去了。唉!”   宁氏此时又说话了,“这么说起来,我倒想为我娘家念一声阿弥陀佛了。亏得她没过去了再寻短见的,不然我娘家真是水洗都不清了。”   闻言,柳依依眼内就发红了,挣扎着就要下地告罪的。   花羡鱼一步上前按住柳依依,“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快打住。谁不知嫂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要是真跪了,岂不是坐实嫂子真是尖酸刻薄的人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解劝二人的,所以众人皆点头称是。   只是若有人设身处地为宁氏一想,就会明白宁氏听了这话,心里只会愈发不痛快的。   只要宁氏回头一想,便会以为柳依依这是在借委曲求全,暗显她宁氏的尖酸刻薄。   如此一来,宁氏只会以为柳依依是个居心险恶的小人,越发不能与之亲和了。   花羡鱼正是要借宁氏绊住柳依依,让柳依依不得随心所欲。   而这些道理花羡鱼明白,柳依依见宁氏瞧自己是越发面目可憎了,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   只是花羡鱼这绊子下得是无懈可击,让柳依依一时也是无计可施的。   柳依依只得道:“果然是我思虑不周了,请嫂子见谅。”   宁氏哼了一声,未答言。   可让柳依依想不到的是,花羡鱼如此作为不过只是其一,要紧的还在后。   听花羡鱼道:“按我的意思,柳姐姐从前如何的人品,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我是真不信的。只怕是姐姐受了什么人的手段。再者姐姐到底是走了一遭,听说最是怕三更半夜鬼敲门的事儿了,不小心就又被勾去了的。虽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样的话,可也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话,看姐姐如今的形景,还是到庙里去做一场法事的好,一来镇魂,二则送一送祟。”   柳夫人连连点头的,道:“羡姐儿这话真是说进我心里去了。”   旁人也以为是道理,只柳依依又白了脸。   她虽不信这些个怪力乱神的话,可她到底是借尸还魂了,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送祟之时,会不会把她也一气给“送”了的。   柳依依看向花羡鱼暗中磨牙切齿的,心道:“好个心思深沉的花家二小姐。”   可她柳依依到底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唯有使“拖”字诀了,于是道:“也好,我也想早些想起前事来。”   才听柳依依说毕,众人就见柳依依又现了虚弱,似有些头晕目眩的。   柳夫人忙道:“这些都不急,你先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柳依依乖巧地点点头,偷觑向花羡鱼。   花羡鱼也不以为意,道:“柳姐姐身子尚未大好,又应酬了我们这么半日,怕是也乏了。我们也该走了。”说着,和韩涵、花玄鱼一道辞了,就走了。   待人一走,柳依依倒进床去,就不想起身来,这下并非是她装的,疲于应对花羡鱼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让柳依依真的有些害怕。   然,就算她柳依依把做法的事儿拖延过去了,家里却不能让她安宁的。   柳依依只知面上有个宁氏会处处为难于她,不知背后还有个唯恐她想起前事,向柳夫人告发的韩芳。   但柳依依也深知如今唯有百般忍让,以求养精蓄锐,方才谋定而后动。   可有些事儿,并非一味地忍让,就能过去的。   只说这日,韩芳来晨省柳夫人,见柳夫人愁眉不展,知道是柳依依和宁氏不和的事儿闹的。   于是韩芳道:“也知母亲如今心烦。可说起来嫂子和柳妹妹也不过是一场好意弄拧了,才成了今日的误会。又常有‘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再不让她们和解,就真伤了情分了。不如就我去做这个和事的,去解一解她们这对‘冤家’?”   柳夫人听觉着也好,只是她不放心韩芳,“你可行?”   韩芳笑道:“嫂子最是疼爱诗姐儿的,只要嫂子见柳妹妹待诗姐儿好了,就是天大的事儿也都没了。”   柳夫人听了点点头,“也好。”   得了柳夫人的准话,韩芳便打发人备龙须糖。   柳依依最是爱吃龙须糖,故而韩芳让人备龙须糖,也没人疑她的。   转过一日,柳夫人忽然问起韩诗来,还让宁氏抱了来。   宁氏虽有些难为,只因诗姐儿嗽病又犯了,正是吃药调养的要紧时候,但既然是柳夫人说要留下的,宁氏也不好忤的,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韩诗的奶妈,定不能让韩诗吃糖。   待宁氏一走,柳夫人便叫来韩芳,让韩芳抱韩诗到柳依依房里玩儿。   宁氏是主子,都不好忤逆柳夫人,更别说只是个奴才的韩诗奶妈。   韩诗的奶妈只得紧跟着韩芳,看好韩诗的。   只是韩诗到底是孩子,见到了龙须糖,自然要问的,“姑姑,这是什么?”   韩芳牵着韩诗的小手,笑道:“这是龙须糖。”   韩诗的奶妈听了,怕韩芳胡乱给韩诗糖吃,忙道:“诗姐儿正在吃药,可吃不得糖,姑娘可别一时喜欢就给她吃了。”   韩芳道:“我知道。这些都是给柳妹妹的。”   说着,韩芳又道:“诗姐儿现吃的什么药?一会子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的,何不去把姐儿的药取来,先放柳妹妹屋里暖着,一会子也好用。”   奶妈虽不放心,但到底还是韩诗吃药的事儿要紧些,便说只要她忙忙地去,又忙忙地回,不差这点时候,不会有事儿的,且还能回宁氏一声,说柳夫人让抱韩诗到柳依依那里去了,所以奶妈就去了。   韩芳见奶妈一走,便问韩诗道:“姐儿可想要吃龙须糖?”   韩诗直点头,还道:“可娘和嬷嬷说我咳咳了,不能吃。”   韩芳小声道:“没事儿,只要不让她们知道,少吃点就好了。”   韩诗乐得直点头,道:“嗯,不让人知道,我只吃一点点。”   才说完话,韩诗的奶妈就回来,瞥了一眼韩芳的丫头碰的点心,一个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柳依依正在看书,见画绢来回说韩芳和韩诗来了,起身就去迎。   只是韩芳进来就道:“柳妹妹别动,我们是来瞧你的,可不是来劳动你的。”说着,又把龙须糖往柳依依面前一送,道:“这是你爱吃的龙须糖,可见我是想着你的吧。”   这个柳依依可不爱吃糖,所以看了糖,便让画绢摆一边去,但道谢却是不能少的。   主子们在一处说话,仆妇婆子们自然不好近的,就连韩诗的奶妈也不好的,所以奶妈只得只外间等着。   韩芳将韩诗指给柳依依道:“这是嫂子的心肝肉,你可要待她好。”说着,韩芳便放下韩诗,说刚才偷吃了糖,手上真没干净,要去盥洗下。   柳依依如今对韩芳不如从前知根知底的,但见韩芳苦心带韩诗来,便道韩芳这是要借韩诗,让她和宁氏修好。   柳依依对韩诗道:“好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我这有什么你只管拿,只管吃去。”   韩诗点点头,看了眼外头,不见她奶妈,到放龙须糖的几边垫着小脚丫,伸手拿了一块糖。   因害怕奶妈忽然进来瞧见,韩诗一口把糖给吃了。   柳依依瞧见了,觉着韩诗这般模样十分可爱,便招手让她过来,亲拿了糖给韩诗吃。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二)   “别急,慢慢吃。在我这别怕,只管吃,那些老婆丫头要敢拦,表姑姑就给你做主。”柳依依对韩诗笑道。   韩诗高兴得点头,“谢谢表姑。”   在里屋外头侍立的韩诗奶妈听见这话,忙探头来看,就见柳依依拿着一块龙须糖,一口一口地喂这韩诗吃。   这奶妈子那里还顾得上旁的,忙忙就进来,道:“柳姑娘,这使不得。诗姐儿如今可吃不得这些东西。”   柳依依笑道:“这位妈妈也太小心谨慎了。这些东西虽不好多吃,但多少吃一些也不相干的。而且我也不给她多吃,只这么一块半块的没关系。”   奶妈子那里敢听柳依依的,过去抱回韩诗,说了句,“这真使不得。”便急急走了。   韩芳从对面里屋过来,见奶妈子抱韩诗忙忙走了,道:“怎么就走了?”   柳依依也不明所以的,道:“我不过是喂诗姐儿吃两块糖,她就疑神疑鬼地抱诗姐儿走了。”   韩芳先呼了一声“糟了。”才又道:“可见是我少说一句了,诗姐儿正犯嗽病在服药,吃不得糖。也罢,既然诗姐儿是我带来的,也只得我去说明,才能不到你身上。”说毕,韩芳就去了。   这时候柳依依听韩芳这话,心中就是一紧,这么要紧的事儿韩芳是真“少说了”,还是故意不说的?   柳依依的疑心自然是要起了。   可柳依依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如今她和宁氏可是水火不容,再添韩诗的事儿,只怕日后越发不好了结,所以柳依依断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负荆请罪的。   可不待柳依依整装明白,宁氏便怒火冲天地来了,也不管身后跟来的老白家的的劝说,上来给柳依依就是一个耳光,把柳依依给打得髻散钗落的。   “好你个人面蛇心的,要不是我们将军,你那里还有的今日。不识得知恩图报的就也罢了,还成白眼狼了。你有何不满只管冲我来就是了,我女儿她才多点大,你就狠得下手拿她对付我了。”宁氏一面拿手拍着胸口,一面叫骂,只是越骂越上火,扬手还要再打。   柳依依的丫鬟画绢和乳母黄嬷嬷自然是不能看着柳依依挨打的,上前去护道:“大奶奶这可使不得,有话只管说,这样没理的事儿如何使得。再说我们家姑娘如今身上还未大好,要再有什么差池,太太问罪起来,家里上下又要不得安生了。”   被打得有些蒙的柳依依,和血咽下一口气,就听黄嬷嬷说这话,无疑是给宁氏火山浇油的,只得呵斥道:“好放肆的东西,主子说话那里有你们上前的插嘴的礼儿。若是姑母问起,我自当会说清楚。原就是我的错,不明就里给诗姐儿吃了糖,害嫂子担心。和任何都不相干。”   宁氏一把摔开黄嬷嬷抓来的手,冷笑道:“少在这这假慈悲,你当我怕你告到太太跟前去的?如今别说是你告到太太跟前去,就是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也逃不出一个‘理’字去。”   如今宁氏正在气头,柳依依也知道多说无益,故而再不言语,垂首抿嘴生受下宁氏的怒火。   可心里,柳依依真是恨透了如今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的状况,让她因此吃了多少亏的。   再说韩芳,出了柳依依的小院后便躲了起来,见宁氏一头火,气恨恨地奔柳依依那里去后才出来,往柳夫人上房去了。   韩芳做出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将事情颠倒黑白地回给了柳夫人,又道:“也是素日里柳妹妹心太慈软了,禁不住诗姐儿的央告,偷给诗姐儿糖吃了,却又当场被拿了个正着。这下如何还说得清楚的。”   柳夫人听了自然要着急的,嗔怪道:“再明白不过的事儿了,却还闹成这样。这事儿可是你头一个提的,如今出事儿了,你在旁也不劝着些,就丢开不管了?”   韩芳含泪道:“太太又不是不知道的,若还是往日的形景,不论是谁去劝解几句她们两家就没有不过去的;可如今柳妹妹和嫂子都正在风头火势之上,莫说是我,就是太太去了,不论劝的谁,难免都会被另一人埋怨有失偏颇的。且我也不是没去劝过嫂子,只是劝不住。”   柳夫人口中直说:“真是当不起半分事儿的。她们现下在哪呢?”   韩芳支支吾吾道:“我没劝住嫂子,嫂子就到柳妹妹那里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只怕依依如今已吃亏了。”柳夫人说着,一径就去了。   那里,老白家的见劝不住宁氏正发愁,远远就见柳夫人往这里来,忙进去回宁氏的,“太太来了,奶奶还是赶紧家去看姐儿的好,这里有太太做主就是了。”   为了女儿,今儿宁氏是打定主意豁出去了的,那能就这么家去了的。   就听宁氏冷笑道:“好你个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面上在这受教,私底下就调兵遣将请援兵去了。如此用兵如神,真让我们这些将门之女,都羞愧难当了。”   柳依依生生把嘴唇给咬出一丝血色来,让柳夫人会在这节骨眼上来,怕是除了韩芳,就再没第二人会弄这鬼了。   但如今不论说是谁在背后捣鬼,宁氏都不能信她柳依依的,所以柳依依扶好发髻妆面后,道:“是嫂子多虑了,近来姑母都这时辰来看我的。”   宁氏扬声道:“太太来了也好,今儿我就要一句公道话了。”   老白家的急得直飙汗,嘴里直发苦的,暗道:“哎哟,二太太平日里的对柳姑娘是个什么腔调,奶奶又不是不知道的,还承望二太太能给柳姑娘不好的?绝不能的。”   少时,柳夫人就进来了。   柳夫人就见宁氏大张着气势,而柳依依则一旁低头见礼,一眼便可知高低胜负了。   “修哥儿媳妇你这是要做什么?”柳夫人道。   柳依依也是见识过柳夫人对她的偏袒,唯恐柳夫人又说出有失稳妥的话,那她这半日的委屈就白受。   于是柳依依抢先道:“姑母别多心,嫂子不过是来问我一声,可曾给过诗姐儿什么吃,现下诗姐儿又咳嗽得厉害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诗姐儿吃不得糖。”   柳夫人很是心疼柳依依这般委曲求全的,一时便愈发不悦于宁氏的不依不饶,道:“你呀,就是性子太好了,经不住别人的话。也是,就诗姐儿那可怜劲儿,小嘴又甜的,就是我都硬不下心肠来的,更不用说你了。”   说罢,柳夫人回头又对宁氏道:“依我说就罢了,依依她也不是成心的。这糖吃了也就吃了,这么一点又有什么相干的,又不是砒霜。”   闻言,先不说宁氏,就柳依依都要疑柳夫人是否是来添乱的了。   而宁氏听了这话,一口气生生憋在喉咙眼上,上不下又下不去,好半天才缓过来,道:“太太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诗姐儿她才多一点大,正是不知事儿的时候,今儿瞧见糖,柳妹妹性好经不住诗姐儿的央告,就给了她,明儿要是诗姐儿瞧见砒霜,也要吃,柳妹妹是不是也要给的。”   “你这……”柳夫人想说宁氏强词夺理。   柳依依知道宁氏这是气糊涂了,又唯恐柳夫人又说出火上浇油的话来,又先一步道:“常言‘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知道嫂子是爱女心切,这些不过是气话,当不得真。”   柳夫人见柳依依要息事宁人,也就随柳依依的意思了,“也罢,你还是赶紧家去看着诗姐儿才是要紧。”   眼看是公道没有,还得了不是,宁氏眼泪都快下来,转身就走。   说来不知怎么就那么巧,宁氏冲出去险些就和顶头遇的花羡鱼姊妹还有韩涵,撞了个正着。   柳依依知道此番怕是难和宁氏修好,但宁氏一走她还是要松一口气的,可这口气没下到一半,又来个花羡鱼,柳依依是比先前还要严阵以待的。   “大嫂子这是怎么了?”韩涵被宁氏冲了个趔趄。   宁氏也不答应韩涵的话,只径直去的。   “还能又怎么了的。”柳夫人很是烦心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可见是必得我闭眼蹬腿了,才能安生了。”   柳依依是实在不知道花羡鱼又要打什么主意,见花羡鱼上前,便先道:“都怪我不好,让姑母伤心了。想来姑母也乏了,还容我先送姑母回房歇息,再来作陪。”   柳夫人的确也是觉着是劳神了,便道:“也好。”   花羡鱼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留的。我们来也不过是为了一句话,眼下说了也没什么不妥的。同泰寺的智云主持出关了。”   柳依依不知同泰寺,更不知这智云主持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听花羡鱼这话未觉不妥。   不想柳夫人听了不但止住了脚步,还精神却为之一振,“果然?”   韩涵道:“果然。所以羡妹妹才邀我们一道来告诉婶子。智云大师非同常人,若能得大师给柳姐姐做一场法事,日后定能平平安安,再无凶险了。”   柳依依的身子就是一僵。   花羡鱼又道:“说一句不怕柳姐姐恼的话。如今姐姐和嫂子正势同水火,现下嫂子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姐姐真不如借此机会到寺里去避一避,又能请来智云大师为姐姐祈福做法。待到姐姐再回来,那时嫂子再大的气性也没了,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这话说得柳依依不好答言的。   此时,又听柳夫人道:“没错就是这话。能得智云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为依依驱邪祈福,再好不过了。”可见这事儿就越发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柳依依一时嘴唇紧抿,牙关紧咬,暗道:“果然是我太大意了,小瞧了这些作古的人,让花羡鱼看出端倪来,疑我是什么邪祟鬼怪。而花羡鱼当日的暗中挑唆宁氏,就为了今日。这一手接一手,步步紧逼的,半分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是真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三)   “不可以,我绝不能这样就束手待毙了。”柳依依心中暗暗忖度道。   待花羡鱼等人一走,柳依依便唤来画绢问道:“智云大师到底是何许人?”   画绢那里知道这么许多详细的,只是人云亦云地告诉了柳依依,“智云大师正是同泰寺方丈,先皇金口玉言的菩提禅师,今上授僧录司善世,兼本省僧纲司都纲。传闻大师能开示三生因果轮回,可普令众生往生净土。只是大师他修的是枯禅,多时闭关参禅悟道,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道高僧。如今却让姑娘给碰上了,真真是天大的好事。”   柳依依听了却觉越发不容乐观了,她虽还有些半信半疑的这智云的能耐,可到底她自己的来由便是神乎其神,最后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的为好。   只是要怎么样才跳得出花羡鱼这一环套一环所设下的圈套,柳依依心中也没数。   最可恨的是,这花羡鱼设下的每一步都看似同她这幕后之手不相干的,就是柳依依想要揭穿也枉然。   “不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这样了,却还能一身干净地来去自如,我倒是要万劫不复。定要拖她下水,我方还能有几分胜算。”柳依依心中暗道。   随后柳依依又详问了将军府中各家各院的关系,和行事规矩等等。   柳依依细细忖度归拢各处信息,权衡利弊,到底也不负她一夜苦思,想出一法来。   次日,柳依依虽满面的憔悴,却执意要同柳夫人去给韩太夫人请安。   柳依依满心期许,可到了福康堂也只是秦夫人和韩涵,不见花家人。   韩太夫人看了一眼四处张望的柳依依,对柳夫人道:“看气色,柳丫头怕是还未大好。我这能有什么事儿的,不过是应景点个卯就过去了的,你还偏把她给带了来。如今瞧着是入春了,可倒春寒却是不能小看的。她这么一来一往的,要是受了寒气,病又要反复了。”   柳夫人也回头看了眼柳依依,笑道:“可不是,家时我也这么劝她。可这孩子最是至仁至孝的,说是已好些日子不曾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心中到底挂念。再者老太太赏了人参,还得亲来磕头才是礼数。”   罢了,柳依依上前就跪下磕头。   韩太夫人抬手虚扶一把,道:“好了,你起身吧。经此一事,日后放开心胸些才是要紧的。想当年我可比你难多了,也不敢有半分短见的。熬着熬着便过去了。如今再回头去看,也不觉是什么难事了。”   柳依依乖巧地回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毕,画绢上前将柳依依扶起,在柳夫人身后柳依依告了座,坐了这才又问道:“今儿怎么不见两位花姑娘?”   韩涵道:“姨祖母到底上了年纪,如今时气也不算好,所以不会这早晚来。”   说起这个老姊妹,韩太夫人就安乐,回头看看自鸣钟,“也该来了。”   话才完,就听丫头笑着来道:“可不是老太太念的,果然就来了。”   韩涵笑道:“这人果然是不禁念的。”   柳依依忙起身随韩涵一道去迎楚氏并行过请安问好等事。   罢了,柳依依又不做痕迹地近花羡鱼,压着只她们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道:“都说智云大师能断人三生轮回,就不知孤魂野鬼,他是否也能铁口直断。”   其实柳依依说这番话是着重在于“孤魂野鬼”四个字上,意在让以为她柳依依是邪魔鬼祟的花羡鱼,坐实了疑心,心生惧怕,这样柳依依才能有文章可做。   可惜花羡鱼自诩是枉死的孤魂转世,并未惧怕,倒是那句“断人三生轮回”触动了花羡鱼,却正好让柳依依歪打正着了。   闻言,花羡鱼猝然回头,满目惊疑望着柳依依。   柳依依见花羡鱼上钩,颜面立时一改,略高声道:“我知羡妹妹早在心中疑我。先前我是如何的人我已记不得了,如今我这般也是因死里逃生一回开悟的结果。我只道如今这般一无所知,总比执迷不悟寻短见的强些,没想妹妹却疑心我是撞客夺舍的邪物。一而再叫姑母大办法事超度于我,若能让我超脱六道往生极乐之境,我也无话了,可你还要处处贬谤陷害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闻声皆看向花羡鱼和柳依依二人,只见花羡鱼桃腮带怒,柳依依泫然欲泣,一眼可见强弱高低。   待再细品柳依依的话,众人面上便都颜色各异了。   柳夫人倏然起身质问花羡鱼道:“羡姐儿,到底多和依依她说了什么话?依依怎么可能是那些……那些东西夺舍了的。”   花羡鱼面上的怒色也不收了,道:“我还想问柳姐姐她好端端跟我说这些个没头脑的什么话。想来真是我多管闲事了,好心好意却被人当成驴肝肺了。我是几次提起让二太太给柳姐姐做场法事没错,可能也是我见识浅薄了吧,不知什么时候礼斋天这样的佛事,竟也可比开狱破界驱邪超度了。”   韩涵道:“是呀,《金光明忏法》不是为生人祈福,保平安的吗?”   秦夫人瞥了女儿一样,虽无心掺和这事儿,到底也没拦着女儿。   柳依依不信佛,自然闹不清楚各式法事的不同,讷讷道:“可……可方才还羡妹妹说了,只要我去了定请高僧收了我。”   花羡鱼冷笑道:“且打住,莫要一口一提一个是我说的,我方才未曾张过嘴。再则,我们家是初到贵地,恕不认得什么高僧低僧,请不动也请不来收你。”   “噗嗤”,韩涵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柳依依看在座众人的意思,知道花羡鱼的话不假,可她觉着自己也不可能看错的,花羡鱼能对一概事情了如指掌,绝非初来乍到所能比的,所以柳依依这才没去问花家到底几时起,便客居将军府。   “可羡妹妹她昨日还提起过智云大师,说得头头是道的,今日怎么就不认得了?”柳依依不依不饶道。   一旁的花玄鱼耐不住了,道:“柳姑娘抬举我们家了,我们那里有这个能耐请得动智云大师的,不过是大表伯的孝心,几次三番恳求智云大师主持药师忏,给姨祖母和我们老太太做一场祈求消灾延寿的法事。”   这枝节,不说柳依依,就是柳夫人也不知道,只因尚不知韩悼滑请不请得来智云。   柳夫人见韩太夫人的脸露不悦,忙道:“依依她……她是病糊涂了,老不知自己在浑说什么的,我这才着急着请智云大师给她做一场法事。”   韩太夫人打量过柳依依一番后,道:“也罢,她走一遭那种地方,干净不干净的沾带了些回来也是有的。老大家的,你让老大还是再请一回智云方丈吧。我和你姨娘两个老东西还是不打紧的,这孩子却怕是耽误不得了。”   秦夫人略颔首欠身,应道:“老爷这几日公务繁忙,昨个还跟我说,待过了这几日定亲自登门叩见。”   韩太夫人点点头。   柳夫人则欣喜万分道:“谢老太太救命了,我娘家就剩下依依她一个了,她若再有个什么不测,我娘家兄嫂若泉下有知,再难瞑目了。”说着,柳夫人潸然泪下。   按说柳依依此空口无凭,含血栽赃花羡鱼的算计,眼看是不能成了,可柳依依却不以为意,听她又低声对花羡鱼道:“此番你是逃过去了,但若是我在寺里有什么不测,有今日之事在前,你花羡鱼就再难逃出干系。”   说毕,柳依依走开,劝解柳夫人去了。   闻言,花羡鱼面上丝毫不动,袖中两手掌心却早被指尖印出深痕来,心中恨道:“就算鱼死网破的,又如何。我今生与你势不两立。”   而这事儿说来还真是有些奇巧了,南都城里多少人听说智云出关了,欲来相请的,其中不乏裕郡王府这样的人家,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只韩悼滑和韩束亲自上门投了名帖,智云大师便应准了,多少人称奇的。   这日,将军府上下一团忙碌,各色车轿人马早便侍候齐整,只待主子们上了车轿便走。   韩太夫人坐的自然是领头的八抬大轿了,紧跟着的是柳夫人的轿舆,后头再有一色四辆的朱轮宝盖车。   楚氏和崔颖坐一车,韩涵和韩芳一车,花羡鱼姊妹一车。   只因都传闻柳依依逢五鬼魇魔,不干不净的,所以没人敢与她同车。   余者皆是从车,留给各位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坐了。   府中只留秦夫人,而拦风居也只剩下康敏和花渊鱼。   待家中女眷皆上齐车马,队伍走起,韩悼滑跨马奔走在前,韩束小心护送在车轿之列两侧。   都是极少出门的缘故,姑娘们一路说笑,不时透过纱窗看南都城的繁华,只柳依依不同。   也难怪柳依依的,到底前途未卜,还如何能安心享乐。   就在柳依依坐立难安之时,听外头有人说话,“柳妹妹可有觉得不便,不如让画绢来与你同车,也好方便服侍。”   柳依依是早听说过韩束这人,可到底诸多不便,至今也只是亲耳所闻其声,不曾当面见过真人。   此时听出是韩束来问,柳依依随手挑开车窗一隙,透过窗纱,只见一人飞眉凤眼,美服华冠,腰配宝剑,座下一匹枣红骏马,看似气势凌人,却难得举止稳重。   也不知什么缘故,柳依依只觉心中无端泛起一阵痴痛,口内便不禁而出,“夫君……”   这一声唤,柳依依虽及时打住,但到底还是让韩束听见了。   就见韩束一顿,愕然须臾,多少尴尬一涌而上。   只是尴尬之余,韩束却不看车内的柳依依,而是朝前头的车辆看去,隐隐有些失神。   柳依依到底后悔自己的脱口而出,但以为不过是先前的柳依依余留下的情绪,也就不深究了。   然,待柳依依再朝外望去,见韩束神情恍惚,丝丝缕缕的情意凝于凤眸中,方才按下的情愫,再度翻涌而起。   柳依依假意咳嗽了一阵,唤回韩束的心神,不想韩束却匆匆只道:“妹妹稍待片刻,我这就找画绢来与你同车,也好有个说话的伴儿。”   柳依依难辨心中情愫,按着胸口擂鼓一般的心跳,久久静不下心来,偏又在此时只能无奈看着韩束策马而去,顿又生出多少莫名的牵肠挂肚来。   ……   同泰寺位于南都城城郊,乃六朝遗迹,其中最负盛名的是寺中九层浮屠塔。   明威将军府一行行至山门前,早有小沙弥大开山门,分列两队夹道相迎。   车轿未停,一路进了山门内这才压轿停车。   女眷们下了车轿汇于一处,观望四周,只见楼宇殿阁香火鼎盛,远远便可见浮屠高耸,几入云表。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引得众人望去,只见一身着玉色常服,系绿绦,批浅红袈裟的老和尚双手合十,与众人见礼。   柳依依以为这位定是智云方丈,不禁往后躲去,却听韩太夫人合十双手,称道:“有劳智通大法师了。”   原来这人非那位被传得奇幻无比的智云大师。   柳依依松了一口气。   别人不知,花羡鱼却十分清楚智通这人。   只因智云大师一心参禅悟道,这寺中庶务便一并归这位班首智通和尚打理了。   智通虽已出家为僧,却难摒弃世俗的欲念,十分贪财。   花羡鱼深知,以她的身份是难见智云大师了,但若是想请动智通,只需钱财开道便可。   没错,花羡鱼正是想借智通之手除了柳依依。   此时就听智通道:“主持师兄有客,暂且不便来迎,望诸位施主恕罪诳驾之罪。”   韩悼滑听了,道:“可裕郡王爷大驾降临?”   智通道:“正是。”   韩悼滑道:“不知便罢,既然已知,我们父子还得前去一见,方是礼数。”罢了,便携韩束一同前往。   柳依依望着韩束远去,心底又现痴痛,所以不见众女眷已由智通引领着往寺中精舍而去。   “姑娘,你怎么了?”画绢唤了一声,见柳依依不理会,不得不又扬高些许声调喊到,却把前头众人给引了回头张望。   柳依依这才回神,面上一阵赧然羞涩,显得十分娇嫩腼腆。   见柳依依所望之处,正是韩束远去之所,花羡鱼漠然低哼一声,只管往前去了。   同泰寺精舍可不比将军府的厅堂差,处处可见不菲。   待韩太夫人等安然落座,小沙弥献上茶果,智通又招呼几句后,便让众人稍作歇息,待佛事准备妥当再来请出众人。说完便退去了。   花羡鱼看了眼掩门而去的智通,道:“早听闻寺中浮屠盛名,就算不能近前,远远瞧一眼也好。”   当下韩涵便赞同了。   韩太夫人笑对楚氏道:“也罢,难得出门一回,就让她们见识见识吧。但到底不是家里,多让人跟着去才好。”   花羡鱼等人答应着高高兴兴往外去了。   姑娘们欢欢喜喜行至浮屠塔外的墙边,只觉浮屠越发轩峻雄壮,让人叹为观止,一时间那里还顾得上身边的人。   花羡鱼乘此机会,孤身悄然离去,循着记忆一路往智通务公之所而去。   说起来,花羡鱼能知智通爱财,也是因柳依依。   当初柳依依不好生育,多少人传她的蜚语流言,柳依依正是以钱财开道,令智通借佛法之名挽回她的劣势。   花羡鱼的到来,自然让智通奇怪的,只是花羡鱼让小沙弥报说:“家人要做件大功德,只是详情不明,恐舍百两少了,舍千两又多了,还需得问明大师才好。”   智通一听花羡鱼开口就是千百两之数不在话下的,自然心动了,赶紧让人小心请来。   花羡鱼成座上宾,也不含糊,直道:“恕信女直言了。信女一家寄居于明威将军府,府中二太太有一内侄女,先前寻了短见,是多少人眼见没了气息的,回头却又活过来了。只是这活过来的人,怎么看都大不比从前了,恍然两人。”   智通道:“今日府里不正是为此女而来的吗?”   花羡鱼道:“正是。说起来十分蹊跷,也是信女无意中撞见过一回这位姐姐的古怪,深以为是撞客夺舍了的,心中十分害怕,却又不敢告知旁人,只得暗暗来求大师略施法眼辩正邪,也好惩凶除恶,还世间以正气。”   花羡鱼一面说,一面将一张银票推了过来。   智通觑了一眼,但面上却是道貌岸然,念了一声佛,“竟然有这等事,邪祟作孽,我佛门弟子自当责无旁贷。”说得是正气凛然,却没后话。   花羡鱼又取出一张银票来。   智通道:“虽说也是行好的事儿,可那夺舍妖孽到底何方来历,深浅又如何,总归都不知。贫僧铤而走险倒也罢了,但若是贫僧败了,只怕那妖孽定饶不过姑娘你们一家。”   花羡鱼最后取出两张银票来,这已是花羡鱼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了,“信女一家的身家性命,自然也要依仗大师了。”   智通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才要收下这些银票,倏然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少时,从外推门而进一位身着茶褐色僧袍,身披玉色锦斓袈裟的禅师。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花羡鱼都未见过智云,所以不知眼前人便是。   只是智通被智云这般当场人赃俱获,到底不自在了,正要辩解,却听智云道:“你自行领罚。”   “是主持师兄。”智云讪讪而退。   一时间,室内只余智云和花羡鱼。   花羡鱼起身道:“主持大师,智通法师也不过是受了信女所托,事出有因,还请大师宽大处置。”   智云双手合十,道:“此番贫僧前来,并非来拿智通贪念,而是为了女施主。”   花羡鱼身形一顿,道:“大师此话怎讲?”   智云沉声道:“施主执念过重,已成心魔之兆。只是施主既已涅槃重生,又何必偏执于此,而自折福寿阴鸷,再难求得善终。”   闻言,花羡鱼只觉一身气力被抽去,想站住身来都不能了,重重摔回椅中,“信女……不明大师所言是何意思。”   智云叹了一气,道:“那人原是意外之数,扭转了轮回,稍有不慎便会祸延苍生,只有尽早让她从何处来归何处去,方能还世间安稳。只是她前世种下罪孽之因,今生轮回她必要还施主一个结果,故而尔等又再狭路相逢。”   花羡鱼冷笑道:“我不稀罕她的什么结果,我只要她血债血偿。”   “阿弥陀佛。”智云又道:“恩怨相报何时了。她也原非大恶,前世曾许下心愿,便是还施主一世性命。施主不妨就等她一个结果,也好了结两世的业障,她亦能了无牵挂地归去。不然,施主与她终究难解这段冤孽。”   花羡鱼一时思绪汹涌,想起前世自己的惨死,家人的在劫难逃,一时放声大哭。   智云从旁持诵《大悲咒》,助花羡鱼克制心魔。   好半晌,花羡鱼才镇静了下来,冷冷道:“若她不来犯我,定两厢无事。要是她敢来犯,我哪怕是魂飞魄散了,也定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智云高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   待智云领着花羡鱼出来,最先找来是韩束,“羡鱼妹妹,你让我好找。”   花羡鱼缓缓抬头看去,只见韩束笼着背着满身的阳光孑然向她走来,仿若经历了前世的生离死别,寻寻觅觅,穿越前世今生,终究将她找到了。   而待韩束此时看清花羡鱼,只觉她似乎放下些什么了,不再棱角逼人,他心中那个美好的羡鱼妹妹似乎又回来了。   花羡鱼回到精舍,楚氏拉着花羡鱼,后怕道:“怎么去看个塔,还能把人给看丢了?”   智云上前道:“阿弥陀佛。此番实在是这位小施主与贫僧有些机缘,才得这番变故。”   韩太夫人跟着念了一声佛,道:“可见是羡丫头的福分。”   而智云的到来,让柳依依觉着十分不适,恍若天地浩然之气倏然将她压迫,几乎魂飞体外。   柳依依正苦苦支撑着,以为在劫难逃之时,突然间浩然之气又消失殆尽,柳依依魂归躯体,就听有人对她道:“这串无思佛珠,施主随身佩戴,可保施主安稳。”   柳夫人见了欢喜得不得了,一气催促柳依依谢过智云。   柳依依低头看,只见智云给的是一串青绿的佛头念珠,隐隐透着让她倍感舒适的柔和之光。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四)   又听智云道:“柳施主质本空,由空而见色,得色而生情,以情求情,却求而不得,尽生恶念,终不可回头。施主今生终究也难逃缘起空见色,由色入情,但施主能由此以情传入色,再以色悟空,便能回头是岸。”   柳依依虽有些观达真理的智慧,却百般运用于争权夺利之中,所以智云引导之言,她也只能领悟三分,到底不能大彻大悟,便问道:“主持大师,小女子愚钝,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智云见了柳依依还不能了悟,些许无奈道:“果然还得经历一番,方才了悟。”说罢,智云拂袖而去。   众人皆有些茫然,柳依依则看向了花羡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花羡鱼能明白。   花羡鱼见柳依依看来,睨过柳依依一眼,便再不理睬了。   佛事礼毕,众人于寺中用过斋饭,本要亲谢智云的,却听说智云又闭关坐禅了,不得不作罢归去。   回城时,虽是日已渐落时分,但以将军府车马的行程也能在关城前进城。   只是到半程时,原先还好好的天光白日,就被忽然挂起的大风,吹得云遮日淡,飞沙走石。   少时,雷轰电掣,大雨倾盆,瓢泼而下。   眼看在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外,连一处避雨挡风的地方都不见,将军府众人只得冒雨前行。   然,天有不测风云之余,再有祸不单行。   官道依山脚而蜿蜒,倏忽一道闪光划破长空,直落在山顶,顷刻间轰雷炸响,置山顶山石滚落,渐成山崩之势。   在外骑马披蓑的韩悼滑见了,运气大喊道:“快,赶紧走,小心滚落的山石。”   怎耐车轿队列过长,当韩涵和韩芳的车驾堪堪过去,山石便倾泻而下,眼看再不停下车来,就要将跟在后头的花羡鱼姊妹和柳依依连人带车一并填埋了。   车夫只得全力勒住马匹,然突然一块巨石滚落眼前,马匹受惊两蹄高举,嘶鸣一声,便要失控。   骑马在前的韩束见状,那里还顾得山崩落石的危险,调转马头就奔花羡鱼她们的车驾去,“羡鱼妹妹。”   车内,花羡鱼和花玄鱼因车驾不稳,那里还坐得住的,四处滚碰,只觉天旋地转的。   花羡鱼好不容易五指抠住车窗,稳住身形,就闻这声焦心的呼唤,心中一顿,往窗外看去,就见韩束不顾险情,回头向她们而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巨石眼看就要落下,花羡鱼骇然尖叫道:“不,束哥哥,别来。”   危急之时,韩束从马上纵身跃起,腰间宝剑倏然出鞘,只见风雨中寒光锐利,仿若瞬间将风雨斩断。   就在寒光过后,花羡鱼她们那匹受惊的马,马头被削落,韩束顺势抓住缰绳,将马车勒住。   如此惊心动魄,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儿。   此时再回头看韩束的坐骑,早成石下肉泥。   只是韩束没去管顾,掀开车帘,道:“两位妹妹赶紧下来,到后头柳妹妹的车上去。”   花羡鱼先让花玄鱼下车,待到姐姐下去后,她才要动,却察觉脚上一阵刺痛,循迹看去,就见血迹在蔓延。   原来方才马车晃动,将茶碗摔落,花羡鱼不知何时踩上碎瓷片,割伤了脚。   韩束将花玄鱼送至后头的车,回来见花羡鱼这般形景,当下难再顾礼数,跃上车内,“羡鱼妹妹暂且先忍耐。”说着,将蓑衣解下盖花羡鱼身上。   花羡鱼才要推拒蓑衣,韩束先一步道:“我不相干。”便一把抱起花羡鱼,跳出马车。   待花羡鱼要再说话时,韩束已将她抱进柳依依的车内了,后又坐车辕上亲自驾车,“后头的车子往后,全都往后。”   待到远远退离滚石落处,韩束一身泥水进车来查看花羡鱼的伤。   韩束小心掀开蓑衣,花羡鱼到底还是湿透了。韩束看了眼花羡鱼脚上的血水,“车内可要还有干净的料子?撕些来。我去后头叫位老妈子来给妹妹包扎。”   柳依依虽还惊魂未定,但此时也察觉了韩束待花羡鱼的不同,一时觉着心里堵得慌,嘴上却道:“都不能有干净的了,许我身上的贴身衣物还能用了。”   韩束听了面上一热,低头道:“谢谢柳妹妹了。”就要退出去。   柳依依见韩束如此为花羡鱼,强颜笑道:“我这也是在帮羡鱼妹妹,你什么相干,犯不着你来谢我的。”   花羡鱼原也是要说话,只是因都湿透了,冷得上牙直打下牙,一个字都说不清楚的。   就在众人为花羡鱼的伤忙碌时,忽然身后依稀传来丧钟,像是从同泰寺之处传来的。   丧钟过后,风雨竟渐熄了。   待到花羡鱼脚上的伤包扎好,天上便云消雨过了。   又过了大概一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韩悼滑的属下领着一队人马找来。   众人见韩束认得此人,眼下虽都惊魂不定,但大多无大碍,便随这人的护送平安回了将军府。   忽遭风雨,又经险象环生,这一夜多少人染了风寒。   花羡鱼姊妹夜里也发热了,只是服了药后便发汗了,至次日便好了大半,只是花羡鱼脚上有伤,还不便下地罢了。   这日,韩束来到拦风居来问好,听说花羡鱼姊妹的风寒已无大碍了,便献了一瓶他们就家独创的伤药给花羡鱼,罢了才郑重道:“智云大师圆寂了。”   楚氏等人怔一怔,后忙念了声佛,“怎么能够的,昨日我们走时,不过听说大师他是又闭关了,怎么就圆寂了?”   韩束道:“就昨日我们路遇暴雨山崩之时。”   碧纱橱内的花羡鱼不知为何,就觉得应该是事因智云泄露了天机。   外头,韩束和楚氏、康敏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要辞了,走时韩束向碧纱橱里道:“两位妹妹好生将养,待我军中回来,再看望两位妹妹。”   花羡鱼回过神来,道:“刀剑无眼,束哥哥也要小心才好。”   韩束应了“是。”笑着离去了。   过午时,傅泽明也有来问,只是康敏见花羡鱼姊妹已无大碍,今年秋试十分要紧,说了几句便打发傅泽明赶紧家去读书了。   智云之死,世人皆道他是功德圆满,寂灭诸恶,超脱轮回了,所以没多久世人便都抛之脑后了。   之后,花羡鱼一心在家中养伤,不再过问外头的事儿。   柳依依却一改先前的做派,四处周旋,到底将府里上下内外的事儿都弄明白了,劣势就渐渐有所挽回。   宁氏再刁难她,反被柳依依弹压了几回,这才消停了。   而韩芳这人柳依依已知其小人做派,自然不会深交,但也不揭破,面上一如往日一般。   二月中旬之时,裕郡王府欲办寻春诗会,广下请帖尽邀南都城中年轻才子佳人。   故而多少人云,王府这是要借此为其长子与县主,选媳择婿了。   只花羡鱼不以为然,因她知郡王府的确是要择选,只是覅非给儿女选媳选婿。   韩涵听说传闻,喜不自禁,在家暗暗筹备。   二月二十二这日,楚太太带着珍娘和惠娘一早便来了,说是要随韩府的姑娘们作伴,一并去王府。   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没得王府请帖,但又一心说那日韩太夫人寿宴上太妃是亲口邀约的,所以他们家自然不能失约,这才厚着颜面来的将军府。   花羡鱼姊妹深知这诗会的深浅,于打扮上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头上就梳了寻常的垂挂髻,一支碧翠花叶蝴蝶的步摇,并一支虫草玉簪便罢了。   到底寒气还有,花羡鱼便让珠儿给取了一件蜜合色的宽绸袄儿,底下是白春罗的花鸟襕纹的裙,这一套换下来,予人十分清爽暖和之感。   花羡鱼装扮妥当,才要回头嘱咐花玄鱼,这回到王府要少说多看,万不可做出任何出头之举,引人瞩目了。   没想花羡鱼一回,就见花玄鱼一头一身的隆重,好似要把她所能有的好物都往上身堆了。   花羡鱼忙劝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花玄鱼笑道:“难得去王府一回,自然要谨慎些了。”   花羡鱼听了过去一一将花玄鱼头的簪环都摘了下来,道:“那是旁人有心要脱颖而出,攀附贵胄,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的,中庸些的打扮便可,方不会成众矢之的。”   花羡鱼一面说,一面让同喜另给花玄鱼早了一身藕荷色的袄儿换上,这才挽着花玄鱼前头去了。   花玄鱼见欲言又止的,到底也没说出口,只略略暗淡着随花羡鱼出门去了。   只因裕郡王太妃亲下帖请韩太夫人,所以今日韩太夫人也一并随花羡鱼她们几个到王府去。   花羡鱼姊妹到福康堂时,柳依依、韩芳、珍娘和惠娘已在。   柳依依的装扮看似稀松寻常,但要是细看,又能从小处见不同。   不说别的,只说柳依依身上的袄衫,就比别人见腰身,使其纤腰越发不盈一握。   花羡鱼早知道柳依依是最善打扮的,所以也不新奇。   再看韩芳,只见她头上戴宝簪珠,身上一片大红大紫,热闹得很。   韩芳见花羡鱼姊妹相比于她的素净,不禁得意。   珍娘和惠娘也是一身的崭新,只是料子却非时下样式,让韩芳越发以为她是一枝独秀了。   花羡鱼看了眼珍娘,记得前世王府选上就是她,就不知今生是否会有变故了。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五)   几人在里屋说话,就听有丫头来回韩涵来了。   少时,就见韩涵身着缕金绣五色龙的鹅黄窄褃袄,肩批樱草金丝披帛,橘红的宫绦,酡红洋缎马面裙。再看韩涵头上高梳惊鸿髻,一支金镶玉凤凰展羽的步摇在侧,玉兰飞蝶玉簪和金丝并蒂莲钗在另一侧,当中一朵金牡丹。不但如此,韩涵脸上还贴了珠翠面花五事件,一时间真是珠光金芒,耀眼夺目非常。   真不愧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韩芳如论如何都是不能比的。   韩涵给韩太夫人行礼问好后,被找到里屋来了。   韩芳打扮得最是隆重,所以韩涵一进来就瞧见她了。韩芳这一身虽不比得韩涵,但大有同韩涵一较高低之嫌,韩涵自然大不喜。   珍娘和惠娘,韩涵根本就不放她们在眼里。   最后瞧柳依依和花羡鱼姊妹,都是中规中矩的打扮,很合韩涵的心思,便过去同花羡鱼姊妹坐一块,道:“裕郡王府可不比别人家,规矩大着呢。且今日来的人定不少,那时你们只管跟着我,定没大错。”   花羡鱼笑道:“可不是,姐姐和我才在说这事儿,就怕说错话走错路丢丑。”   这话让韩涵觉着花羡鱼姊妹很有自知之明,她十分受用,道:“有我在,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了。”   这时柳依依从对面起身过来,道:“那我能不能也和你们一处?”   花羡鱼听说近来柳依依可不得了,处处蛇打七寸,让宁氏都不敢再轻易招惹她了。   而众所周知,将军府如今是长房主事,长房又以韩涵最为得宠,若能交好韩涵,就是在秦夫人面前也能说上话了。   所以柳依依曾几番示好韩涵,虽尚不能和韩涵亲密,到底也能说些玩笑话了。   然,花羡鱼更清楚,这回王府诗会柳依依可是打算要一展才华,一鸣惊人了。   只是柳依依要锋芒尽露,她花羡鱼是不会管,但如今花羡鱼想避人耳目,自然不能让柳依依依附上韩涵,到时连带着让她们一并人前受瞩目的。   故而花羡鱼一听柳依依这般说,便先韩涵一步道:“若是如此,芳姐姐怎么处,岂不是落单了?”   韩涵最是好大喜功的,听柳依依说也要跟她,自然得意,才要答应就听花羡鱼说这话。   再看韩芳这身花红柳绿,欲同牡丹争国色的不自量力,韩涵便又不悦了,道:“可不是,二姐姐也是去过王府的,你跟着她就成。”   韩芳自来不敢得罪韩涵的,过来道:“涵姐儿说的那里话,我那一回去不是跟着你的,这回也一样。”   韩涵冷哼道:“这回就罢了了。姐姐今非昔比了,说不准今儿就能崭露头角,明儿我就该改叫姐姐一声长子夫人了,所以我就不好再碍着姐姐的前程了。”   韩芳自然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被人这般当面戳穿,到底难以过意了。   珍娘和惠娘原也有这样的心思,可旧日里她们也不敢往正头名分上想,但既然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她们自然就放大了胆子,奢望着一步登天。   所以见韩涵当场打了韩芳的脸,珍娘和惠娘姊妹自然就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其实韩涵意在王府长子徐司,并非秘闻,故而一概敢打裕郡王府主意的都不得韩涵的心。   惠娘见韩涵这般蛮横,就要出口讥讽韩涵,是“只管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是珍娘到底还算明智,知道她们姊妹还得靠将军府进王府去,现下就把韩涵给惹恼了,准没她们的好,自然没有不拦着惠娘的。   而韩芳也是不敢和韩涵对嘴的,生生臊红了脸面,想要迁怒花羡鱼姊妹,却无从可挑剔的,只得回头呵斥柳依依道:“在太太面前说得好好的,让你小心仔细跟着我就成了,现下你却来讨这没趣。我也不管了,你爱跟谁跟谁就是了。”   柳依依低头抿了抿嘴,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实在是不懂王府的规矩,就怕有和失礼之处。”   韩芳道:“不懂你不能问的?”   柳依依道:“我方才问姐姐王府规矩,姐姐一气只说我上不得台面连这些都不知道,又不教我。我怕给家里丢脸,这才……这才想同涵姐儿她们一处。”   韩涵听了一挑眉,道:“既然如此,你只管来跟我就是了。”   柳依依强颜笑了笑,道:“也罢,我到底也不好让芳姐姐她落单了。”   见柳依依这般委曲求全,韩涵那里还能放着不管的,愈发要照料柳依依了。   花羡鱼却心内道:“知道我是不能让她亲近韩涵的,便借韩芳之手推波助澜,然后以退为进了。可以退为进,最是要不得的就是被人借面上的话,给顺水推舟了,令原是假意而退不得不成真了。”   想罢,花羡鱼对正极力劝说柳依依的韩涵道:“既然柳姐姐都这般说了,涵姐还是别勉强的好。到底芳姐姐和柳依依是在二太太面前说好了的,若是回头让二太太知道此事,她们少不得要都得不是。不如让柳姐姐去了还跟着芳姐姐学,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再来问涵姐姐就是了,反正我们几个总要一处的,远不了。”   韩涵听了,点点头,“这话也是,那就这样吧。”   柳依依又抿了抿嘴,慢慢抬头看向花羡鱼。   花羡鱼毫不避讳,与柳依依对视,道:“柳姐姐有什么不明的,现下赶紧问了也好。”   柳依依抿着的嘴,慢慢才咧开嘴笑道:“羡妹妹说得是。”   这会子,就听外头婆子来回说:“束大爷和花家大爷,还有傅公子来了。”   回头就有仆妇将花羡鱼她们这屋里的软帘给落下了。   柳依依没见过傅泽明,透过薄纱的帘子就见韩束和花渊鱼,领着一位兰芝品貌的年轻公子进来给韩太夫人请安。   “那人是谁?”柳依依轻声问道。   韩涵直笑,轻轻一推花羡鱼道:“问你呢,那人是谁?”   花羡鱼落落大方道:“家父恩师之契孙。”   韩芳轻哼了一声,咕哝道:“做什么姿态。”   柳依依离得近便听见韩芳说的了,来回看屋里的这几人,又见外头的傅泽明正被韩太夫人招手唤来,道:“好孩子,可去见过羡丫头他们家老太太了?来坐。今儿我们娘儿们几个去,也不过是凑个数,做个什么诗啊词啊的,还得看你们的,所以只管放心大胆地作去。”   韩太夫人虽许久不理事儿了,但人可不糊涂。   外头传此次王府诗会,是王府有意要给长子和县主选媳择婿,韩太夫人是不信的,依她想来,应该是要给长子选日后的良才辅助了。   而傅泽明,韩太夫人又是极看好的,自然要提点几句的。   傅泽明一一回了韩太夫人的话,又叙过几句家常话,便要退了。   此时就听韩涵道:“羡妹妹果然不留,人可要走了。”   傅泽明脚下一顿,脸上就是一阵红。   韩太夫人笑骂道:“涵儿这猴儿,每回总要捉弄他们一会子才甘心。”   花羡鱼道:“姨祖母你就瞧着吧,今儿就是她报应的时候了。一会子傅哥哥你若见到了郡王长子,只管告诉长子,就说我们涵姐姐……”   韩涵自然不能让花羡鱼说全了的,上前就要痒痒花羡鱼,道:“让你编排我,让你编排我。”韩涵面上是这般理论,心里却十分欢喜人把她和徐司编排到一处的。   “好姐姐,饶了我吧,我不说就是了。”花羡鱼左躲右闪的,忙告饶。   傅泽明笑意难止,转身向里屋一揖,道:“不知几位妹妹在里头,小生这厢有礼了。”   里屋几位姑娘隔着帘子给傅泽明蹲福答了礼。   柳依依见花羡鱼和傅泽明竟然是这般干系,胸中大石不禁落下。   说起来,柳依依对花羡鱼还真是十分忌惮,几回暗地里交手,柳依依没一回能从花羡鱼手里得好。   若是花羡鱼亦有意于韩束,她柳依依还真没几分把握克制花羡鱼的。   想罢,柳依依才要松一口气,却倏然瞧见默不作声的韩束正黯然垂首,神色十分之孤寂落寞,让柳依依心头的大石又压上了心头。   亦暗暗感伤了一会子后,柳依依忖度道:“果然还得让他知道我的好才成。”   少时,府里的管事来回,说车马已准备妥当。   韩太夫人领着姑娘们上车,韩束、花渊鱼和傅泽明则一齐上了马。   花羡鱼姊妹依旧坐一车,花玄鱼问妹妹道:“你为何要防备着柳姑娘亲近我们?可是今日王府之行会有何意外?”   花羡鱼笑道:“到底能有何种意外,我那里能得知的。但这个柳依依绝不是安分的人,必要出尽风头一番才干休的。若是让她近了我们,少不得被她沾带着受人议论,所以远着她些总是好的。”   听了这话,花玄鱼似乎又下定某些决心,故而没在意花羡鱼说“这个柳依依”的说法。   将军府的车马饶过半壁南都城,方到裕郡王府。   今日王府门前,果然是热闹不凡。   花玄鱼透过纱窗,只见人马车辆簇簇拥拥,眼看着三间红油金铆钉的王府大门就在眼前了,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能入内。   进了王府,女眷们便又换了府里的车轿,皆是一路到了府中夺景园方停住。   众人下了车脚,便有人将她们往里头引。   这里头的气派便不必多说了,花玄鱼两眼应接不暇。   待来到园中主殿天恩殿,里头裕郡王太妃、王妃上座,裕郡王一干姬妾站地上侍立着,堂下好几家诰命已到,正同太妃和王妃说话。   见过礼,叙过几句寒暄,花羡鱼她们几个姑娘便被引到偏殿去用茶。   只是才进去,还为来得及看清楚里头到底都是什么人,就听有人道:“我还当是谁来了呢,这般金光闪耀,黄橙橙的这么一身。”   花羡鱼暗道:“果然来了。”   说话这人花羡鱼记得应该是韩悼滑上峰南直隶都指挥使的千金——魏芸。   这个魏芸也是有意于徐司的,所以同韩涵每每相见如,定要争一番高低。   花羡鱼悄声对花玄鱼道:“姐姐,一会子千万别做声,我让走就赶紧走。”   前世就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凭一时之气帮韩涵,却吃力不讨好。   反倒让见势头不对早溜之大吉的柳依依,给得了好处。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六)   如今倒是不怕柳依依开溜了,她若想示好韩涵,这等时候才是机会。   花羡鱼拉着姐姐慢慢就往边上靠,瞧着韩涵、韩芳、柳依依和珍娘惠娘就往偏殿里去。   韩涵在家是受惯了宠爱的,虽说在家人面前娇蛮了些,但教养还是有的,所以一概在外人前,她倒是在面上收起了脾气,摆出好嘴脸来。   就听韩涵笑道:“真真是让魏姑娘见笑。不过比之魏姑娘,大年都去到天边了,还打扮得跟散压岁钱一样的热闹,我就真比不过了。”   众人往魏芸身上一瞧,就见魏芸身着金红金钱蟒锦缎的立襟袄,外头是大红金钱蟒的鹤氅,脚上是挖如意的小皮靴,可不就跟大过年时派发压岁钱的散财童子一般。   魏芸自然阴沉了脸面,一时间和韩涵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也不知到底是谁说了一句就捎带上花羡鱼她们这些人了。   “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后面跟来的这几位不是你丫头,看你这幅金灿灿的样子,生生把你们家姑娘都映衬成丫头了,你怎么好意思的。”魏芸冷笑着对韩涵。   花羡鱼一听,上辈子就因这话跟魏芸对上了,但今生却是绝好退出是非之地的时机。   花玄鱼就见花羡鱼对韩涵道:“这人真是太没道理了,我要找她们家人来评评理。”   韩涵回头见花羡鱼拉着花玄鱼已往偏殿外头去了,看韩芳和柳依依等人一旁只一味地瞧热闹,不知助拳的,恼道:“你们都杵在这做什么,不懂去找人来帮忙就算了,连话都不知道说了。”   柳依依早萌生退却之意,只是碍于韩涵不愿忍让,她的一时犹豫不决反倒让花羡鱼得了先机,光明正大地躲了出去。   最后柳依依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韩涵道:“涵妹妹,她们这是摆明了要拿话激将妹妹,待妹妹恼怒失态,她们这才更有话说了。”   韩涵也知道柳依依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她咽不下这口气,“那你说该如何?”   柳依依笑道:“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狗一口不成?”   韩涵和魏芸听了都愣了愣,随后韩涵大笑道:“可不就是这话的。也罢,我们如何能同狗一般见识的。”   可知此时魏芸是何等的恼羞成怒,站起来直指着柳依依道:“那里来的牙尖嘴利的丫头,竟然连我也敢顶撞了。”   柳依依依旧笑道:“魏姑娘这话就奇了,明明我说的是狗,魏姑娘怎么好自己就跳出来认上了。”   说罢,殿内多少笑声传来的。   魏芸越发气得不行,过来就动手。   旁人见了拦的拦,劝的劝,躲的躲,真是热闹得不得了。   再说躲出去了的花羡鱼和花玄鱼,此时正在外头一处假山石下的活水边坐着。   花玄鱼不放心道:“我们果真不要去告诉太妃们?”   花羡鱼折了一枝美人梅在手,道:“真不用。只要闹大了,自然有人会去管束了。这里到底是郡王府不是。”   花羡鱼这话真说对了,与此同时就有人听见偏殿的动静大了,去瞧,正瞧见魏芸高举着手要打人。   一时间,谁更理亏些,便可想而知了。   柳依依这才敢松了一口,不枉她故意激怒魏芸,把事儿闹大了去引人来阻止的。   只是柳依依还不知道的,她这回算是给自己招惹上了一个不依不饶的麻烦人物了。   而花羡鱼和花玄鱼在水边坐了一会,算算时候想里头的事儿也该完了,便要起身回去。   没想这时却听到有人说话,“痛快,真是痛快。魏蹄子今日总算是好好吃一会瘪了。”   是韩涵的声音。   稍候又听有人接话道:“看这魏姑娘也不是什么心胸广大之人,日后还是远着她些才好。”   这是柳依依在说话。   听罢,花羡鱼忙忙让花玄鱼噤声,又拉着花玄鱼躲进假山子石里头,心中暗道:“这柳依依果然有些能耐,看来这番韩涵不但占尽了上风,还痛打了魏芸这个落水狗。”   少时,韩涵和柳依依便到了假山子石上的观月亭去了。   这观月亭地势高招风,但四面是镂空糊纱的槅子围着,倒也不冷。   韩涵和柳依依进了亭子,又说了一会子魏芸的倒霉样,柳依依这才道:“其实我还真有些羡慕妹妹和魏姑娘的。敢说敢认,我却不能,每每看着他对别人好,却待我视而不见的,难免不伤感的。”   “他?谁?我哥?”韩涵见有人能和她说体己话,且说的又是各自心里的人,自然乐意跟随的。   柳依依赧然娇羞道:“我说了,涵妹妹可不要笑话。”   韩涵忙点头,“你说,我只会感同身受的,如何还能笑话你。”   柳依依几分凄然道:“从前如何我不知,只是如今我瞧着就有些忧心。束哥哥自然是好的,羡妹妹也是说了人家的了,可我每每看他们两人,总觉着……”话末,柳依依故意不说全了,试探韩涵对花羡鱼和韩束的看法。   果然就听韩涵接柳依依的话,“可是觉着比别人要亲厚?”   柳依依默了默,点头。   韩涵笑道:“那你可知道,我哥哥他曾在南边便他们家住过,得他们家不少的照顾。对她亲厚些也就自然了。”   柳依依听了略颔首抿了抿嘴,“许真是我多心了。可若是如此说来,那为何只待羡妹妹好,对玄姐姐又是另外的样子?”   “不同吗?”韩涵还真没留心过,但经柳依依这般一说,不禁想起裕郡王长子徐司来,“说起来,长子他也不是如此?这厢与我好说,那里一回头便又同别的人好言好语了。真不知如今,他还是否记得当年与我一生厮守的山盟海誓。”   听了这话,不论是在亭内的柳依依,还是在外的花玄鱼都惊诧不已。   韩涵竟然偷与徐司私定终身了。   只花羡鱼骇然于柳依依用心,暗道:“果然还是这般不得了的,拿我和束哥哥便引出韩涵这般天大的秘密来。有了这秘密在手,日后柳依依就不怕韩涵会待她不好了。”   回想起前世,柳依依不就是这样一面故作可怜,拿那么三两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换取她花羡鱼的心头话。   韩束知道后,还曾劝说过花羡鱼道:“交浅而言深,既为君子所忌,亦为小人所薄。”   只是那时候,花羡鱼以为韩束在说柳依依不懂忌讳,把什么情都告诉她这个口无遮拦的。   此时亭内,柳依依觉着是惊喜万分的,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性了。   人一旦告诉了另外一人自己的秘密,便会将那人归为己类,又或杀之灭口,因怕那人会把自己的秘密宣扬出去。   可若是用秘密换秘密,两人便能相互牵制,可保命了。   但要是拿无关紧要的事儿换取到别人的秘密,便又另当别论了,可在关键之时见奇效的。   柳依依的打算是十分轻巧的,但她的所想所做,经前世一遭的花羡鱼太过于了如指掌了,故而今时柳依依一动,花羡鱼便知道她的意图了。   花羡鱼冷冷地往上瞧。   柳依依此计虽好,却有致命之处,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花羡鱼牢记着康老太太对她的教训,“何为不可告人?自然是不能令人知道的隐秘。这样的隐秘不论是外人所传的,还是自己所传,都不可取。得知隐秘虽能得令人欣喜的眼前短利,但日后的长害却后患无穷。”   “天下可无不透风的墙”,若有一日秘密泄露了,所有的不是总归你一人,只因你是唯一知道别人秘密的人,那时候多少死鱼网破,两败俱伤的可想而知。   想罢,花羡鱼拉着姐姐,悄悄退走。   只待远了,花玄鱼愤愤道:“这柳依依实在可恨,竟背地里挑唆离间,日后越发小心她才好。”   花羡鱼冷笑道:“那我们就让她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起韩涵的语出惊人,花玄鱼十分看不上的,“没想到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会做出与人私定终身,这等恬不知耻的事儿来。难怪她那日好意思来编排你和束哥儿私相授受的。”   花羡鱼和花玄鱼回到天恩殿,只见众人正簇拥着太妃和王妃往外来。   花玄鱼问了才知道,原来寻春诗会要开始了。   裕郡王以为才学不分男女,有才者当得魁,故而便提议今日所有的堂客皆到园子内池水当中的水音轩安顿,官客着隔着池水聚于岸边的留香阁,一来全了男女之防的礼数,又能与姑娘们一道吟诗赋词,再两全不过了的。   所以太妃这才领众人往水音轩去了。   待男女两方皆入席落座了,柳依依和韩涵总算是找来了。   路过魏芸时,韩涵哼了一声,仰头得意地从其边上过去。   魏芸方才吃亏不小,早把柳依依和韩涵恨透了,无时不在寻时机扳回一城的。   不多时,魏芸就见花羡鱼和花玄鱼不知被韩涵说了什么,都红着眼睛躲出去了,魏芸忙让人跟出去瞧的。   而这时候,留香阁内裕郡王与来客定了诗会的规矩,正打发人送来给太妃过目。   裕郡王言:“春为万物复苏,百花齐盛之季,独以一花作题,未免太过有负眼前的光景,不若如拈花名一般,众人自抓花签,抓到何物便以何为题,不拘诗词歌赋就是了。”   太妃看后只道好,“就以这为准,这才有趣。”   众人也觉着新鲜,跃跃欲试的不少。   王府丫鬟送来花签筒,里头不但有各色花名,还有风雨日月山水等时节景致,随众人抓取。   一番抓取过后再看,韩芳抓到的是“梅花”,可知得以梅花为题。   韩芳嘴上说最不擅以梅为题了,面上却一副正中下怀了的颜色。   再看珍娘和惠娘,她们抓到的都是“春”,可见得咏春为题。   花羡鱼的是“桃花”,花玄鱼的则是“柳”。   最后柳依依抓到竟是“月”,而韩涵抓到的是“雨”。   看着手中的“雨”字签,韩涵十分苦恼,本以为今日会以梅为题,她腹中也是满满的梅花之句,没想最后却落个空。   柳依依见韩涵这般模样,再瞧那“雨”字签,便明白韩涵的心思,道:“可是心中没有现成的?”   韩涵点点头,“在家是,我只一心在梅花上了,没想却遇上了雨。”   柳依依笑道:“不瞒妹妹,前番几场春雨降临倒是让我得了几句现成的,一时还用不上,我念来给妹妹听,妹妹若看得上只管拿来用就是了。”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七)   “这怎么使得。”韩涵忙推辞道。   柳依依还笑道:“怎么使不得。我的又不一定是好的,不过是说出来你我相互讨论讨论讲究讲究罢了。到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是。”   韩涵暗暗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子,终究还是以为能拔得头筹方为上,这才点头答应了,“也是,我正好也有几句旧日里的以月为题的词句,如此你我也算得上以长补短了。   “就是这话。”说罢,柳依依与韩涵两人至一不起眼的角落处,柳依依做深远思忖状,“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柳依依只念了半阙,韩涵连连拍手称好称妙,又道:“字里行间那道不尽的婉转凄然,让人不住潸然。”   “可用得?”柳依依笑问道。   韩涵道:“怎么用不得。只是这词牌生得很。”   柳依依于是道:“也难怪妹妹不知道的,就叫《买花声》。书上也说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曲牌了,那日我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正好看到此处,便随手拿了来。”   韩涵点点头,深思状,“这也罢,听你这般一说,我自己也得了半阙。”   此时,裕郡王又打发人来道:“王爷已拿出九珠连环作彩头,头名者可得。限时一炷香,香烬时未完成者,只当压尾论。”   太妃听了笑道:“王爷这回当真是舍得了。姑娘们可听见了,都做起来,把他的九珠连环搬家去,让他好生心疼心疼。”   姑娘们都笑应起来。   少时,三寸来长的春香点起,姑娘们散落水音轩内各处,有凭栏远眺悠然自得的,有桌案前执笔胸有成竹的,自然也有一筹莫展的。   再看柳依依和韩涵,《帘外雨潺潺》似乎已作成,只见韩涵行至一份纸笔前,挽袖执笔而书。   写罢,吹干墨迹折成方胜别于花签上头,放入设于太妃和王妃面前的嵌螺钿填漆盒中。   太妃笑着对韩太夫人道:“哟,看你们家涵丫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样子,可见是势在必得了。”   韩太夫人谦称道:“她也不过是想早完早脱身,省得煎熬。”   韩涵娇羞着和韩太夫人闹不依的。   太妃道:“不说别的,如今她是头一个作完的,只怕是留香阁那里还没。来人,去告诉你们王爷,就说我们水音轩里已得了一首了,他们那里可别都还在抓耳挠腮的。”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一阵好笑。   又在太妃和王妃跟前说了一会子话,韩涵才回柳依依身边,道:“姐姐如今得几句了?”   柳依依收回悠远的神态的,道:“都有了,只是觉着难登大雅之堂。”   韩涵挨着柳依依坐下,道:“你且先说与我听听,我们讨论讨论。”   柳依依有心让韩涵拔得头筹,不欲盖其锋芒,故而也不敢选她所知的那些脍炙人口的上乘作,只选了《红楼梦》中的一首,念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柳依依才念罢,就近在她们旁苦思的几人皆惊艳,道:“我只当以月作题,少不得要用上伤春悲秋这样的词句,如今听来雄心壮志之句,也是极好的。”   韩涵也道好,还说自己方才那首正是多得柳依依的指教。   一时间柳依依被人围拢请教的。   花羡鱼拿着自己的菊花签,身前纸张之上半个字皆无,却也不见她着急,只余花玄鱼在旁搜肠刮肚,嘟嘟囔囔的。   只在柳依依念罢七言绝句后,花羡鱼才猛然一怔。   只因柳依依竟然换了一首与前世不同的。   花羡鱼惊诧之余,反复回想前世,这首七言绝句前世柳依依的诗集也是没有的。花羡鱼没想到会事出有变,杀她个措手不及。   眼看柳依依的一念之差,要乱了花羡鱼的手脚,不防间就听有人轻声道:“这句不好,这可是当年‘那位’的句子,如何能在王府面前提的。”   花羡鱼听了又是一怔,细一想方才那位姑娘到底作了什么诗句,便知她们口中的“那位”又是何人了。   想起前世“那位”的后人与当今圣上,日后那一场皇位之争,再念起柳依依的这首七言绝句,花羡鱼毫无征兆的就打了一个寒战。   花玄鱼见了才要问,却听花羡鱼道:“柳依依她这是能出尽风头便成了,那管别人死活的。”   说罢,花玄鱼就见花羡鱼忙整了整衣襟,便匆匆往韩太夫人处去了。   “姨祖母,阿羡有话想要对您说。”花羡鱼对韩太夫人道。   韩太夫人正同在座诸位诰命说话,回头见花羡鱼,笑道:“可是想不出好词句来了,那你来找姨祖母也不中用。别说湿的,就是作干,姨祖母也不懂。”   花羡鱼又道:“姨祖母来嘛,来嘛。虽我也不会作湿,但干的还有几句,才不敢不让姨祖母代我作湿作干的。我只是有好话要告诉姨祖母。”   太妃等人听了笑了一回,道:“你就去吧,听听这丫头干的比别人湿的又如何。”   韩太夫人无奈,只得跟着花羡鱼往水音轩中一处人稀僻静处来。   到了地方花羡鱼也不多作迂回,惶惶不安便道:“姨祖母,我方才听柳姐姐作的一首诗,想起前番的一番传闻,只觉心惊胆战的。”   韩太夫人不明缘故,道:“到底什么事儿?”   花羡鱼四处观望了一阵,凑近韩太夫人耳边道:“从神都传来说,皇太孙的后人找着了,如今多少人暗中传他们一支比今上名正言顺。”   这皇太孙正是当年被成祖篡位夺权的倒霉皇帝,而助成祖谋朝篡位的正是裕郡王先祖。   如今花羡鱼却敢在裕郡王府说这事儿,是何等的骇人。   所以韩太夫人听了面色大变,忙呵斥道:“小小年纪真是不知死活的,这话如何是你说得的。”   花羡鱼也怕,只是这事儿真的非同小可,慌道:“姨祖母息怒,我岂能不知轻重,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神都之中,多少人喻皇太孙后人为‘月’,只比今上这‘日’的,都言如今是‘双悬日月照乾坤’了。”这话现今虽未发生,但日后却是再真不过的。   “可方才柳姐姐却作诗说什么‘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只有‘日’方能受万姓仰望,可她却说‘月’…… 姨祖母不觉得可怕吗?”花羡鱼颤巍巍道。   韩太夫人听花羡鱼这般一说,顿时也觉着心惊胆战的。   “这诗若在别人面前倒还罢,谁不知当年正是王府助的先帝……如今却要在王府面前如此搬弄,可不是在自寻其死。”末了,花羡鱼话音几不成调。   此时再看韩太夫人,面上再难见半分血色,身形也是摇摇欲坠的。   花羡鱼忙扶住韩太夫人,道:“姨祖母可要支持住,如今将军府上下是生是活,唯有依仗姨祖母了。”   韩太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可念及韩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韩太夫人狠心一咬舌尖,刺痛猛然压下眩晕,慢慢缓过神来,一把抓住花羡鱼的手道:“她这诗可还有旁的人知道了?”   花羡鱼道:“方才看来只三五人听到了。”   韩太夫人白着脸面,气喘吁吁道:“这可如何是好?”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不能认,绝不能认下了。唯今只能一口咬死,柳姐姐这诗是她冒名顶替,抄袭别人之作。”   此时水音轩里头,柳依依在几人的称颂之下,慢慢走向太妃和王妃的面前的填漆盒子。   眼看柳依依就要将别有她大作的花签投入,忽然一手从她身后伸出,一把夺过花签,少时,就听韩太夫人道:“做不出就罢了,何苦拿别人所作的歪诗斜词滥竽充数。羡丫头,还不赶紧把她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烧了,更待何时。”   方才夺柳依依花签的,自然就是花羡鱼了。   众人就见花羡鱼摘下花签上的方胜,便投入火盆,须臾纸张便化作黑灰。   柳依依想要阻止已来不及,是又气又恼的,道:“我不知羡妹妹是如何对老太太说的,可这诗,我敢说……”   “够了,”韩太夫人那里能让柳依依说全了的,“从前你何曾会作什么诗词,就认得几个字。如今大病过一场,也不过看过几本杂书,便以为有别人所没有的博学,没人知道你的滥竽充数了。”   韩涵自认是从头看着柳依依作出的诗句来,且这诗句又是她所没看见过,听到过的,便越发当是花羡鱼不服柳依依的才情背地里小人告状,一时便难免意气用事,上前道:“祖母莫要听花羡鱼这小人诬告,柳姐姐她……”   韩太夫人转面向韩涵,厉声喝住韩涵道:“你也住口。”   花羡鱼见状,看向柳依依道:“听闻涵姐姐的大作还受过柳姐姐的指教。到底是不是我诬告,一会子见分晓就是了。”   柳依依面上一窒,隐隐觉着不安,可一想又觉不可能,便半悬着心作委屈潸然状。   这厢太妃见这般形景,忙道:“也罢,也罢,还有时候,柳姑娘回头再作一首便是了。”   韩太夫人却一把拽过柳依依来,不许她离开,“她就罢了,她能有几斤几两重,我们家都清楚。”   太妃心中生疑,但到底也不好勉强,只得作罢。   韩太夫人令柳依依站身边,压着嗓子道:“家去再跟你这不知死活的算账。”   柳依依心下一阵慌乱。   待香烬,包括花羡鱼在内,果然还有几人不能完成的,自然沦为压尾。   太妃为一扫方才的尴尬,让王妃主持评判,选评出最好之作,再送到留香阁去一较高下。   王妃起身至填漆盒前几句妙语连珠,诸位又兴起了,这才道:“最先完成的是韩姑娘,不如就先从她起。”   众人自然无异议。   王妃从中找出韩涵的“雨”字花签,拿下方胜打开,看了一眼,笑道:“词牌虽是没见过的,词我看却很好。”   韩涵向花羡鱼冷哼道:“听仔细了。”   就听王妃念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才念了三句,就听有人接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分明就是我家藏书馆,名砚脂客者所作的思念故土之作。”   众人看去,只见花玄鱼出列而道。   而柳依依在听得花玄鱼在把《帘外雨潺潺》原来的后半阙接上后,那里还敢有半分侥幸之心。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八)   此时水音轩内静无人语,但幸灾乐祸者还是有的,看魏芸便可知。   也不过三五口气之间的功夫,就听众人中有人轻声道:“说起来,这砚脂客我也听说过的。我哥哥说至今仍有不少人都在猜议这砚脂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是男是女?只因他之作虽有婉约媚丽之句,但也不乏壮志凌云之气度。这词虽不是我所喜欢的,但我的确也曾听过。是砚脂客的没错。”   只因方才一心都在花玄鱼所念的诗词之上,满心以为这世间定还有同她一般的穿越人,这才并未留心花玄鱼说这词到底是谁所作,这里忽闻有人说这词竟然是砚脂客所作,而砚脂客这笔名正是柳依依她现代之时所用的,一时胸中又起多少惊涛骇浪,唯有她自己知道。   再看韩涵,事情虽至如此形景,但事关她的颜面如何能轻易认罪的,便强辩道:“那又如何,谁人不曾引经据典过,都且稍安,听下去,便知后头是大不同的。”   “后半阙的确是不同了。”为给韩涵留点脸面,王妃到底未将韩涵所作念出来。   魏芸嗤笑道:“好个引经据典的说法,竟引了人半阙去。若是如此,日后吟诗赋词那可便易得很了。”   太妃面上淡淡,看了韩涵一眼,又看了柳依依一眼,道:“的确不可,这首作废就是了。”   韩涵一时只觉如受千夫所指了一般,让她恨不得地上得条缝,她钻进去的。回头要问柳依依,却见柳依依满面难以置信,走失了心神,全然不顾她的死活,让韩涵不禁恼羞成怒,向柳依依道:“你可害苦了我了。”说着便跑了出去。   此时众人中,有几位姑娘面面相觑了一会子后上前来道:“我想要回我方才所作。”   接着又有三五个小姑娘也如此说,要回了自己的花签。   那几个姑娘的家人自然要问缘由的,那些姑娘们便道:“我们也曾受了那位柳姑娘指点,还不知这些又是她从那里抄撰别人得来。与其稍候被人当众指出,不如现下就自己退出,还能剩些脸面。”   能受王府所邀的人家,又那里会是普通的人家,方才韩太夫人看似是不避讳众人教训自己家不成器的姑娘,但多少人已在疑心韩太夫人这是在以雷嗔电怒的手段镇压一件要紧事态。   只是到底是何事,让韩太夫人不得不如此镇压?   如此一来,自然那些姑娘又被家人问起,“那位柳姑娘到底作了一首什么诗?”   姑娘们都一一答了。   但无论姑娘们的家人如何品评都不觉柳依依这首诗有和不妥之处,令韩太夫人这般惊慌失措,不得不如此收拾的?   但诸位诰命也是久经沉浮之人,现今她们想不明白,但既然将军府都这般忌惮,可见这诗非同小可,便一再叮咛嘱咐自家的姑娘,一要远离柳依依,二今后不论谁问起这诗,都要一口死咬住不知道。   所以当太妃再打发人暗中访问时,自然就一无所获了。   由此可见,柳依依从此在南都城中会得一个如何神憎鬼厌的名声。   好好的一场诗会,虽几番出事故,扫了兴,但作为东道的王府到底也不能一气撇下宾客而去的,故而品诗会还得继续。   然,最后就是花羡鱼亦没想到的,竟然是姐姐花玄鱼以一首《柳坞》,在众位姑娘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花羡鱼诧愕之余,看着受众人道贺而不禁些许沾沾自喜的姐姐,花羡鱼忙偷觑向太妃和王妃处。   太妃和王妃现下的心思,花羡鱼自然是瞧不出来的,但越是如此花羡鱼越是为姐姐揪心了。   再看众人中已有不少人向花玄鱼露出不善的眼色,花羡鱼恨不得求韩太夫人当即打道回府的。   待道贺之人散去了,花羡鱼携花玄鱼到一处僻静之地,问道:“姐姐,别人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生了这样的心思?”   花玄鱼见花羡鱼直言道破她的心思,忙掩饰道:“我……我是什么心思了?”   花羡鱼道:“姐姐,你以为这《帘外雨潺潺》若不是你说起,果然就没人能认得出来?我敢说王妃先就知道不妥了,当她念出第一句我也认出了,可她和我为何都不当场揭穿?等的就是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出头,省得得罪人。你看,果不其然你就先冒头了。”   花玄鱼没想到这般深远,“我……这不是为你吗?”   花羡鱼看着姐姐道:“那这诗词又是一个说法?这也是为了我不成?若我们家是她们那样的人家就罢了,可我们家又是这样一个出身,你这样一而再的出风头露锋芒,只怕会引来多少事端。”   听说到此,花玄鱼一时难以自控,冷笑道:“知道你一心求个平平安安,可你那里能知道我的苦处。母亲待我虽如你一般,可我到底不是母亲肚肠里养出来的,这样的出身日后配个地主老财也就顶天了。我可不甘,除了出身我到底哪一处不如她们的。我今年已十六了,你说我生不该有的心思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我也不敢奢求能得王府青眼,不过是想借此搏上一搏,让今日到来的人知道有我这样一人,盼里头能有慧眼明目之人,是不念出身的。”   花羡鱼知道近几年花玄鱼的姻缘十分艰难,而在前世之时,花玄鱼嫁的的确只是一届商人,但到底也是正室。   而王府设下这诗会的目的真不为什么好事,所以花羡鱼必须让姐姐看清楚瞧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跟我来,我就让你听听你所期盼的那些人中,到底是一个什么说法。”说着,花羡鱼拉着花玄鱼直往外头去的。   花玄鱼虽有这样的决心,但还不敢做出太过于惊世骇俗的事儿,所以见花羡鱼一路将她带往留香阁时,自然吓得不轻。   “你这是要做什么?前头再去不得的,仔细让人瞧见了。”花玄鱼忙不迭地拉住花羡鱼。   “嘘。”花羡鱼道,“你不是盼能有慧眼识你之人吗?只管随我就是了。”   花玄鱼不敢声张,又拗不过花羡鱼,只得随花羡鱼一路到离留香阁不远一簇茂密竹林来。   花羡鱼用手比画着让姐姐别做声,用心听。   起先不过是多少人在留香阁中高谈阔论,评断从水音轩送来的和他们自己所作的诗词,花玄鱼自然不明白妹妹到底要她听什么。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听有人脱离里头的喧闹,至留香阁窗下说话了。   就听其中一人声调略深沉,道:“这《柳坞》厚重有余,而春色明媚不足。”   少时,就听有声音略稚嫩的少年者答道:“我却以为极好,女子自当如此,如若不然便显得轻佻了。”稍顿片刻后,“你可听说了,这《柳坞》所作者,正是花公子之妹。”   前头说话的人道:“那又如何,今日只评诗,不论人。还是你有意于这位姑娘了?”   少年者道:“人生难得一志趣相投者,何乐而不为?”   听到这,不远处的花玄鱼面上一阵熏红。   就听另一人道:“我劝你还是打住的好。若纳作偏房还尚可,若是娶作正室,这样的女子万万不可。”   少年者问道:“为何?”   只听那人又道:“你方才未听说?这姑娘当场驳斥将军府千金的脸面,让其下不得台面。如今他们家客居将军府,她还敢如此,可见是如何一个不知进退的,真真是我家连一个婢女都不如。可见‘小家女不如大家婢’这样的话,并非没道理的。”   此时不用看花玄鱼,花羡鱼也知姐姐是怎样的脸色。   这样的话,她花羡鱼在前世不知听过多少了,这便是非高攀门第的结果。   待说话的那两人走后,花羡鱼方拉着姐姐往回走。   “如今姐姐可明白了?不止是你,我们这样出身的,在他们眼中都不过如此,‘小家女不如大家婢’。”花羡鱼道。   事到如今,花玄鱼除了止不住的滚落泪珠,她也无话可答了。   行至小径路边,水音轩已在眼前,花羡鱼姊妹两同坐于一处假山石上。   花羡鱼看了看四周,轻声道:“王府这回设下诗会,并非如外头传说的那样,他们实在是不安好心,所以在家时,我便一再告诉你莫要出风头。”   花玄鱼只顾着哭,自然不接话。   “你可知道,他们王府的子嗣必得有一人去北都为质的?而如今在北都为质子的王府公子,已于月头病故了。”花羡鱼叹了一气,又道:“而如今王府中,除了长子和县主,便再无子嗣了。长子日后承袭郡王府,自然不可去为质子,所以只有县主了。”   花玄鱼总算将妹妹的话听出味儿来了,止住啼哭听花羡鱼说。   花羡鱼接着道:“你知道县主她是以何名头进都中去的吗?以赞善之名,面上是充当都中公主或郡主的陪侍,实则冲当今圣上而去的。而王府此番诗会,要选的就是给县主进都后的陪侍。若县主有幸得入后宫,那随行之人也需得入宫去了。”   讶异到底是难免的了,但花玄鱼心中却又起了希望,“果真?”   花羡鱼点点头,“错不了。”   花玄鱼思思默默了好一会子,道:“若是如此,我倒愿意跟去。”   闻言,瞪目结舌已不足以形容花羡鱼了,“你……你说……什么?”   花玄鱼揩拭了下眼角,道:“与其如此不情不愿地嫁一个地主老财,不若豁出性命去见一番精彩。”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九)   好半晌,花羡鱼才能流畅道:“你疯了不成?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这一去便永生永生不能与家人团聚了。”   花玄鱼慢慢垂下头来,“倘若我今生不曾到过这鼎盛繁华之都,风流富贵之乡,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什么‘小家女不如大家婢’,你看她们这些朱门千金,绣户之女都不过如此。什么进退有度,今日若不是为了锋芒尽露,我又何曾不识好歹过了。且母亲每每为我的亲事百般周全,受尽多少冷眼,我何尝是不知道的。如此种种,我为何就不能自己挣出一个前程来?”   看着姐姐这般斩钉截铁,花羡鱼惊诧遂渐渐退去,左右权衡起花玄鱼的话来。   花羡鱼知道她这个姐姐,看似最默无所争,无所作为,其实不过是姐姐的谦让,和处处容忍。   若不是她花羡鱼经历过前世,占尽先机,花羡鱼自认是不如花玄鱼的。   “可是姐姐,你可曾想清楚了,将军府都尚且如此是非不断,更遑论那个极是尊荣之地了。”花羡鱼忧心道。   花玄鱼笑道:“你傻了不成?在前头争宠斗艳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是服侍人的。若是县主有朝一日能得宠,我只会越发无虞,就算县主不能如愿以偿,谁又敢拿她如何了去?县主到底是去为质子的,就怕是皇上都要将她小心对待。你想,在她前头到底是刚没了个王府公子的,她再出事,朝廷下上都怕激怒了王府的。”   花羡鱼知道姐姐说的是道理,只是到底从此再不能相见了的,多少不舍的。   花玄鱼见妹妹默不言语,转念一想便明白她的顾虑了,伸手握住花羡鱼的手道:“我此番去定会尽心服侍县主,让县主视我为心腹,我有了前程,家里也就能好些了,勿用再因寄人篱下而看人脸色了。”   花玄鱼这话真是歪打正着了,说中了花羡鱼的心事。   记得前世这位县主最终还是位列后宫,若是姐姐能追随县主左右,家中若再有难,的确能就能求县主从旁周全了。   “就是不知这位县主到底是不是好相与的。”不论花羡鱼的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见过这位县主。   说来今日这位县主是应该略露金面的,只是北上日子在即,多少规矩要学的,故而未到。   花玄鱼笑道:“看太妃与王妃,便可知这位县主定也不差,至少非愚笨之人。”   花羡鱼道:“罢,罢,罢了,事到如今就是让你再随分从时也不可能了,太妃和王妃早留心你了。既然你一心要朝那条路上走去,我劝你还要小心一些人。此番王府给县主选陪侍,到底不会在韩涵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中选,以她们的出身就说不过去了,不过是想借她们这些人考验考验入选之人罢了。可知一会子会因她们生出多少刁难你的事儿来,你眼下便要小心了。所以王府要选人自然就要从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中选,这里头以珍娘为首,她会是你最大的敌手。”   “我省得。”花玄鱼蛾眉微颦,郑重道。   说话间,从水音轩里走出一位衣饰不俗的丫鬟来。   见到花羡鱼和花玄鱼,丫鬟上前蹲福,“原来两位姑娘在此,如今留香阁中王爷提议较射,说是方能让不擅诗词风雅的公子,一展武艺才公平。太妃也说,我们女孩儿家的自然不能同作诗赋词一般,也上场去同他们男子一争高下了,但若是姑娘们若是猜中他们中谁得魁,也有赏。”   花羡鱼和花玄鱼一看这位丫鬟,便知定是主子跟前得用的大丫头,自然不敢受她的礼,侧过身去又答了礼,道:“我们姊妹见园中景致甚好,一时竟忘了回去。有劳这位姐姐出来找了。”   她们姊妹在今日这些姑娘当中,算不得什么,此时却让这么一个体面的大丫头出来找她们,花玄鱼知道妹妹真是说中了,她真是入了太妃和王妃的眼了,此时想再打退堂鼓也是不能够了。   三人一面笑谈,一面往水音轩去了。   这会子水音轩四周镂空雕花的槅子已卸下,落下了珠帘绣幕,隔着一池碧水,在离留香阁一箭之地外便是开阔处,内立着几个鹄子,还有不少兵器,可见这是素日里府中男主子骑马较射的习武场了。   此时只见一位身负金盔金甲的将帅领着一队亦是身着甲胄的将士,往习武场去。   韩束在其中那是理所当然的,让花羡鱼最是没想到的是,傅泽明竟然也在当中。   “傅公子他擅长骑射?”花玄鱼问道。   花羡鱼也是才知道,十分惊喜道:“我也是头一回见。”   那金盔金甲的将帅自然就是裕郡王了。   郡王令众人先熟悉下场地,后再比试。   花羡鱼回头看柳依依一眼,见她果然聚精会神在计算什么。花羡鱼知道她一会子打算做什么,自然也不甘落后,将每个人的箭法高低记了个详细。   其实骑马较射的规则不算繁复,只因场有限所以每场只能定三人为一组。   三个果子就悬于场地正中,用红绿蓝三色布料包裹,比试者先选颜色,定下后其余两色便为敌方,那个颜色的果子留到最后,便是谁胜。   首轮比试抓阄,分别有臬台家的公子,就是魏芸的哥哥——魏琦;府尹长子张德光,最后一人正是傅泽明。   太妃道:“就这么看着到底单调乏味了,不若我就来作这局主立个罚约,我们中若有说中的,也好有利物彩头了。”   众人皆道好。   王府下人将三张桌案摆设在当中,也是分别是按红绿蓝三色布置。   魏芸从头上摘下一支步摇道:“我自然是要选我哥哥的。”说着将步摇放中间绿色桌案处。   其余人也开始纷纷选择。   花羡鱼也不急,待看到柳依依往韩涵身边去了,这才走到桌案前脱下手上一个实打实的金镯子,放属于傅泽明的红色桌案上。   太妃见了笑道:“这镯子分量可不轻,可见她不是十拿九稳也不敢下的。”   韩太夫人也笑道:“她那里知道这里头的深浅,不过是三人中她只认得傅公子罢了。”   花羡鱼听了过来道:“才不是呢。选傅哥哥我可是有道理的。”   韩太夫人不信,道:“哦?你还能有什么道理?”   花羡鱼道:“姨祖母可真是小瞧人了。方才我和姐姐都是认真算计过了的。这魏公子是这三人中箭法最好的,十箭能中八箭。张公子次些,但十箭也能有六箭。最后是傅哥哥,十箭就只有四箭了。”   太妃道:“那就越发应该是魏公子会赢才对,你怎么还压傅公子?”   花羡鱼摇头道:“我姐姐说,越是这样越发不能压魏公子。只因张公子和傅哥哥都知道魏公子的箭法最好,只有一举先将魏公子射落,他们两人才能有胜算。”   王妃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张公子定会先和傅公子一并对付魏公子的?说不准张公子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傅公子呢?”   花羡鱼道:“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魏公子先出局了,就只剩下张公子和傅哥哥比试。张公子的箭法虽不如魏公子,但比傅哥哥好多了,可说是胜券在握了,何乐而不为的。所以这般一来,箭法最好的魏公子只有不足三成的胜算。当然就不能选魏公子了。”   太妃道:“嗯,有道理。按你这般说,应该选张公子才是。”   花羡鱼又摇头,“我姐姐说,张公子和傅哥哥把魏公子当做威胁,魏公子自然会把箭法稍次些的张公子当首要威胁,所以头一个要对付定是张公子,所以在魏公子未出局之前,张公子的胜算最多只有两成。”   “可这样也不能说傅公子就会赢了吧。”太妃道。   花羡鱼却点头了,“因为傅哥哥箭法差,自然没人会把他放眼里,他的果子才是最安全的,所以他胜算才最大。”   花羡鱼说得似是而非的,也是太妃等人头一回听说,自然不当真。   而在韩涵那里,柳依依也是这般给韩涵分析的,最后她还告诉韩涵,“这就是博弈论。所谓的博弈论就是研究竞争的规律,再分析参与者所能做出的上上之选,从而得出结果来。”   花羡鱼在太妃等人面前的这番话,自然也是前世从柳依依这里学来的。   可惜韩涵没耐心去听柳依依这套现代理论,且又有方才的旧恨在前,自然不会理会柳依依的示好,执意压了魏琦了。   比试开始,魏公子的绿色果子和张公子的蓝色公子几乎是同时被射落,且正是出自对方之手。   傅泽明第一箭虽然射偏了,但红果子到底剩下的,胜出的自然是傅泽明了。   这结果莫说水音轩内,就是习武场上众人都觉意外的。   太妃和王妃等人都愕然得半天才回过神来。   王妃喃喃道:“还真是傅公子胜了。”   太妃忙收敛神色道:“那接下来的一场,你去问你姐姐,又会是谁胜?”   花羡鱼颠颠就跑到花玄鱼处,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花羡鱼跑回来道:“姐姐说,这一场也不敢有十分把握,但这回宁公子的胜算会大些。”   这宁公子正是宁氏的兄弟——宁化。   太妃和王妃齐声问道:“为何?”   花羡鱼道:“因为宁公子是他们三人中箭法最好的,然后是刘公子的箭法次些,但也与宁公子相差不大,王公子则压尾。而有了先前魏公子和张公子的鹤蚌相争,傅哥哥渔翁得利在前的例子,宁公子和刘公子自然不会再让王公子最后得利了。所以王公子会是最先出局的,然后剩下宁公子与刘公子对决,当然要按箭法的高低,选宁公子了。”   第二轮比试的结果,果然就是宁化险胜。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十)   宁化险胜,韩涵却怒火冲冲向柳依依而来,质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什么箭法最弱者胜算最大,为何如今又是箭术最好者得胜了?”   原来在经傅泽明获胜一轮后,韩涵面上虽仍不给柳依依好脸,但再见柳依依说准了一轮比试结果后,心中对柳依已暗服。   第二回时,韩涵便选了王公子。   韩涵心想若赢了这回再同柳依依说话也不迟,没想王公子于这轮却是首个出局。   这一下,韩涵把脸面都气黄了,直来质问柳依依。   柳依依见韩涵愚蠢得这般不可扶持,原来多少对韩涵的忍气吞声,伏低做小,都一气抛之脑后,“两败俱伤,第三人得利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们后来之人若还不知学乖,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说罢,柳依依也不打算再侍候这位大小姐了,甩袖便要离去,欲再想别的法子解救自己的危机。   见柳依依拂袖而去,韩涵跌脚骂道:“你还有理了。你当是什么东西,今日家去后,有你好受的。”   闻言,柳依依倏然止步,回头近前来冷声对韩涵道:“比之我,韩姑娘是否应该先为自己与人私定终身之事而忧心?”   韩涵猛然后退一步,“你……你这是在要挟我不成?”   柳依依冷笑道:“不敢当,不过是礼尚往来。今日家去后,我若没事便罢,若我得了好受的,那你便怪不得我玉石俱焚了。”   韩涵是又气又恼又怕的,“那时你越发不能得好了。”   柳依依抿抿嘴,道:“就像韩姑娘说的,我算是个什么东西,韩姑娘便不同了,可是堂堂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有你陪着我受世人指摘,也值了。”   一时,韩涵气得一头一面紫涨,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柳依依原不想这般便出这杀手锏,只是一想既然把韩涵给得罪了,不如就干脆以此胁迫韩涵助她逃过韩太夫人这一劫再论。   而花羡鱼和花玄鱼在后来的比试中,因赢得多而赔的少,当韩束最终夺魁之时,姊妹两人已是满载而归。   多少人见状心内老早就不服了,再见太妃和王妃对她们姊妹越发亲近,可知这些人心底是如何的不受用。   这些人当中以韩芳最是嫉羡不已,当下便和素日里交好的人说起花羡鱼姊妹的是非来,“别看她们现下这般得意,想当初他们家投我们家来的时候,也就两串珊瑚手钏拿得出手了。如今还受我们家衣食住行的供给,不然她们今日还都没体面衣裳出这趟门来的。”   心里含酸的,自然喜欢听韩芳说花羡鱼姊妹的不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也有心里清楚的,“既然都是你们家供他们家的用度,为何她们有时下北都最新样式的春罗衫,而你们家的姑娘却一个都没有?”   当下韩芳便无可答言了。   “他们这些南蛮子最是不讲道理的,想来一定是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就非要拿了去给她们自己裁了衣裳。将军府是什么教养出身的人,如何能同她们一般见识的,自然只能先让着她们了。”说话的是学政安大人的千金安茹蓉。   安茹蓉其实也算不得和韩芳多要好,只是她为人最是偏执刁蛮,又最是瞧不惯出身不如她的,每每极是贬谤,十分招人嫌。   今日见花羡鱼姊妹风头正盛,令她安茹蓉没半分出头露脸的机会,可想而知她如何还能容忍花羡鱼和花玄鱼的。再一听韩芳这般的语调,自然就一拍即合了。   韩芳见有人替她圆说,喜不自禁,道:“唉,她们到底是客,这有什么好争的。”   “也亏得你们家还能容得下她们的,若是我,早将他们从那里来,打发回那里去了。”安茹蓉十分怒其不争道。   韩芳道:“这越发使不得了,到底亲戚一场。”   安茹蓉哼了一声,道:“所以就凭她们踩下你们去?”   韩芳道:“不随她们去,还能如何?”   安茹蓉将韩芳带到一边去,道:“自然是要给她们些教训,不然日后只会越发给你们登鼻上脸了的。”   “教训?这种事儿闹起来伤了情分不说,吵出来名声也不好听了。”韩芳摇头道。   安茹蓉急道:“真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把事儿做得和自己不相干,还有谁去说你的名声。也罢,难怪你们家能让她们两个踩头上去的。你既然怕,那便让我来。”   说毕,安茹蓉便往外头去了,留下韩芳窃喜。   说起来王府寻春诗会至此,已算圆满了。   韩束较射得魁,花玄鱼的诗词虽不能最终得名,但已受好评。   闲话再三,便有人起身告辞了。   太妃和王妃正要按礼数款留,就听水音轩外传来不知什么东西落水的动静。   少时,就听有人惊慌呼救,“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闻声,王妃顿时蛾眉倒颦,叱问道:“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子,王府中的执事媳妇进来回道:“回太妃,王妃,是将军府的是楚姑娘掉水里去了。方才船娘已将她救起,只是人受惊不小,如今尚未醒来。”   众人四处找珍娘和惠娘,果然没见。   在自己家中出这等事情,作为东道主人自然是不多痛快的,就听太妃问道:“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可是贪玩,上船去了?”   执事媳妇回道:“今日未曾备船。两位姑娘原只在桥上喂鱼,也不知从那里来了两个婆子,一下子就将她们往水里推了。楚大姑娘没防备,就被人推了下去。楚二姑娘离得远些,这才没遭毒手。”   太妃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王府作这样的手脚。那两个婆子可都拿问清楚了?”   执事媳妇道:“已拿下拷问过了。竟是两位楚姑娘的人。”   立时众人中有人道:“这是想要弑主不成?”   执事媳妇接着道:“那两个婆子也招了,说是有人给了她们好处,不过让她们吓楚姑娘她们一下,没想下手重了。”   太妃大骂道:“混账东西,可说是谁给的她们好处,让她们这般草菅人命?”   执事媳妇未有半点迟疑,照实禀告道:“她们说是两位花姑娘。”   顿时轩内一阵喧哗。   韩芳偷觑向安茹蓉,只见她在幸灾乐祸,十分得意。   花羡鱼和花玄鱼虽知道会有刁难陷害,但被如此傅致其罪,但到底气得不轻。   韩太夫人更是脱口而出,“一派胡言。她们姑娘几个才相识没几日,可见并无往日冤;在家时莫说拌嘴结仇,就是说话都少,更谈不上有近日仇的。既然她们几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如何就到背后下毒手的地步了?”   “这就要问两位花姑娘了。”众人闻声回头,就见惠娘满头怒火从外冲进来,指着花羡鱼和花玄鱼便问道:“我姊妹到底有何得罪之处,你们要这般小人用心置我们姊妹于死地。”   安茹蓉出来向太妃和王妃蹲福,道:“回禀太妃、王妃,说起这事儿,我有一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又怕是我瞧错了。”   太妃这把年纪的人了,多少内宅你死我活的纷争还是没见过的,看安茹蓉一眼便知她这是要准备兴风作浪了,但太妃到底有心要试花玄鱼一试的,便道:“有什么话,只管说。”   安茹蓉得了准话,那是越发肆无忌惮了,就听她道:“也是我方才不小心瞧见了的。当时楚大姑娘正同太妃说话,两位花姑娘瞧见了,就拿好歹毒的眼神看楚姑娘。”   罢了,就听有人附和道:“原来如此。想来是有人以为自己今日已是风头无两,长子夫人之位当之无愧了,就容不下旁人也得太妃和王妃的青眼了。”   惠娘恨恨对花羡鱼和花玄鱼,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花羡鱼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在太妃和王妃面前给姐姐做的铺陈也足够了,姐姐若能自己解决这麻烦,县主陪侍人选便非她莫属了。   花玄鱼将惠娘的手拨开,道:“今日为记各人箭法的高低,我和妹妹的眼睛少错过一会子都不能的,我那里还得空拿‘好歹毒’的眼神去看旁人。这些太妃和王妃可为我作证的。”   太妃和王妃原半分都不想帮花玄鱼说话的,可花玄鱼却直拿她们出来说话,且事实的确如此,好几位诰命都听到花羡鱼姊妹报各家公子箭法之数,太妃和王妃无可回避,只得点点头,“嗯,的确如此。”   安茹蓉没想到太妃和王妃会帮花玄鱼作证,不得已道:“看来果然是我看错了。”   见拿太妃和王妃镇住了上蹿下跳的搅局小丑,花玄鱼这才能安心给自己洗清罪名。   “既然有人直言是我们姊妹指使的她们,那就不妨当堂审问一回了。”罢了,花玄鱼向太妃和王妃行礼,“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妃和王妃准我上前明言。”   太妃准许后,众人就见花玄鱼上前凑近太妃耳边低语了几句。   少时,太妃点头,道:“好,准了。来人,先将两人中的一人捆上来。”   花玄鱼又道:“再请太妃和王妃赏我一支春香,以一炷香为限,香烬时便是水落石出之时。”   韩太夫人听了却越发着急了,因若没时限韩太夫人还有法子以家务事儿为由,将她们几个都带回家里由她处置。   如今限时了,韩太夫人便没法子了,急得韩太夫人直暗怪责花羡鱼和花玄鱼道:“她们这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   花羡鱼知道韩太夫人为她们姊妹焦心,便凑到耳边轻声告诉韩太夫人个中的厉害。   少时,王府奴仆将一婆子押送进来。   那婆子看起来也就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一被送进来就四处张望,瞧准花玄鱼便跪爬着冲了过去,“姑娘救命,你不是说只要小的按你说的办了,定保小的平安。”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一)   见这般形景,惠娘气得不行,哭道:“果然你们就是杀人凶手。”上前便要撕扯的。   花玄鱼淡然自若,“太妃与王妃赐我一炷香的时限,我若是真凶也不迟在这一时的。”   惠娘愤愤道:“好,好,我就等一炷香,看你怎么遭报应。”   众人就见花玄鱼让人炷了香,便上前问那婆子道:“你叫什么?”   婆子觉着这些答了也无所谓,便回道:“小的夫家姓李。”   花玄鱼点点头道:“与你同伙的又是你什么人?”   李婆子道:“是小的亲家。”   花玄鱼接着还问:“叫什么?”   李婆子答道:“姓林,都叫她老林家的。”   花玄鱼继续问道:“你们两家原是楚家家生的,还是后头被卖的?”   李婆子回道:“老几辈就是楚家的人了。”   花玄鱼道:“既然如此,你们两家人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了。楚家怎么还不开恩放你们出去,去贱从良?”   李婆子是回顺嘴了,不假思索便说出心里话了,道:“可不是。”   惠娘似火上浇油了般,蹭上来道:“我们家的事儿和你什么相干。现如今你还是赶紧管顾好你自己吧。”   众人见花玄鱼半日尽问些无关紧要的,也都十分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就听花玄鱼道:“难怪她们这么轻易就反了主家的,原来道理出在这。”   惠娘气得都快不成人样了,但一时又不能把花玄鱼如何,只得光跌脚了。   这时候又听花玄鱼对李婆子道,“我向太妃和王妃求得一炷香的时限,查明真相。你若比你亲家早一步实招,还可饶恕,若是你亲家比你先招,便只得由你和你一家子担下所有的罪过了。”   李婆子一听,也不用旁人的指使,便知道大声嚎啕而且,“回太妃、王妃,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太妃和王妃是什么人,小的怎么敢在真佛面前说假话的。”   众人见花玄鱼干脆掉过脸去看别处,管她李婆子在哭闹什么。   而太妃和王妃也不见说话,一时间殿中只余李婆子哭嚎喊冤之声。   起先李婆子是可着劲儿地嚎啕,所以眼看香过一半时她便没了气力,只剩下哼哼的气力了。   再看嚎了半日太妃和王妃都不理会她的话,李婆子心里就有些慌了,暗道:“可是太妃和王妃真能明察秋毫,不信我的话?”   罢了,李婆子又起花玄鱼的话来,“我若是在这里死命咬住不松口,亲家在那头却顶不住实招了,可就只剩下我一人吃罪了。”想着,李婆子自己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但李婆子转念又一想,“可要是亲家也在那头死咬不松口,事后我们两人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家里人却能一步登天了。唉,要能知道亲家如今是怎么一个想法就好了。”   李婆子唉声叹气的,心内摇摆不定,再偷看向花玄鱼,只见花玄鱼气定神闲,她就越发举棋不定了。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来报,“老林家的实招了。”   众人还未看清到底是谁来回的话,就见花玄鱼一掌重拍在案,震得案上茶碗翻倒,又大喝道:“既然老林家的已招了,就不用再留这李婆子了。”   花玄鱼生生将李婆子最后那一点子侥幸给喝没。   眼见又要被带下去受罪了,李婆子那里还顾得上旁的,“太妃、王妃饶命,小的实招,是安府的丫头来说,只要小的给她办好了事儿,她便帮小的一家去贱从良,再给小的孙儿童生的资格,日后再不用为奴为婢了。”李婆子是一口气不带停歇的都说了。   如此峰回路转,众人如何一个反应还不知,安茹蓉立马就跳了出去,“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花羡鱼上前来冷笑道:“她只说安府的人,又没说是安姑娘您,您这么着急地跳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身体力行告诉我们等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有人听出来了,指着花羡鱼道:“好像方才来回说老林家的招了,就是她。”   花羡鱼也不否认,道:“没错就是我。”说着,请太妃和王妃将老林家的带上来。   原来这老林家的并未捆押在多远,早在门外,只是被堵了口嘴,说不得话罢了。   老林家的在外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早知她亲家是上当了,再看如今是大势已去,垂头丧气的只得什么都招了。   事情水落石出,众人惊叹之余皆问花羡鱼姊妹,道:“按说她们原先就应是说准了的,抵死也要诬赖你们的,怎么最后又改主意了?”   花玄鱼笑道:“两人在一处有商有量时,自然是抵赖诬告我对她们最为有利。但若将她们两人隔离开来无法串供了,她们这等人必以利己为上,就顾不上同伙了。但一旦以己为本,当初有人承诺给她们的好处就都没了,自然又会犹豫。所以就要在她们徘徊踟蹰于坦白还是继续诬赖两难之地时,将她们最后的侥幸之心打破,她们就什么都招了。”   此时花羡鱼看见太妃在略略点头,便知姐姐的事成了。   既然真相大白,李婆子和老林家的最后是怎么一个处置法,太妃和王妃虽是东道主人,但那两人到底是楚家的人,所以太妃和王妃只打发了人将她们押送回楚家去,只是留下珍娘在王府中休养。   安茹蓉见事发,倒是溜得比什么都快,只是后来听说裕郡王府再不同学政家往来了。   裕郡王府送客,虽然珍娘尚留在王府中,韩太夫人却不肯再多留,只因还有一个柳依依要处置的。   柳依依跟随在后,刚要上来时的车马,就见韩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青花过来请她。   “柳姑娘,老太太让你到前头的车子坐去。”青花道。   柳依依也听出来,是“让”而非“请”,可知事态非同小可。   然,凭柳依依想破头脑,也想不明白,她那首诗到底有何不对。   但既然韩太夫人这般郑重,竟现下便监控起她柳依依来,可想而知家去后,凭一个韩涵顶罪,她也别想能轻易脱身了。   又唯恐韩太夫人会这么暗暗的就将她柳依依给处置,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柳依依是一面答应着,“有劳青花姐姐了。”一面苦思自救之法。   此时,柳依依瞥见韩束、傅泽明和花渊鱼正立马在前等候,以便护送家中女眷车马前行。   柳依依也是实在无计可施了,捡青花不留神之时便向韩束便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喊道:“表哥,束表哥。”   青花没想到柳依依敢跑的,一时便没能拦下。   韩束等人见柳依依这般朝他们而来,一时都有些不自在。   傅泽明和花渊鱼都退了几步,掉过面去。   韩束最是无法,只得道:“妹妹赶紧车上去,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姑娘家如何使得?”   柳依依那里还有心思听说韩束这些话的,只一气道:“烦请表哥一会子去告诉姑母,依依年轻不知事儿,惹得老太太雷霆大怒。一会子家去要迟些才能见姑母了,待依依领了老太太的教训再过去,让姑母别挂心。”   韩束他们在留香阁虽影影绰绰听说了水音轩的事儿,但到底不甚清楚,又听柳依依这般说起来,自然要问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依依要的就是韩束这句话,自然不肯放过的,道:“说起来也不过是我和涵妹妹不肯服输之心作怪,为不给将军府丢丑,涵妹妹就说借了两首别人鲜为人知的诗词交差。”柳依依这是要将所有的罪过都往韩涵身上推了,因她知道只要有秦夫人在,纵然韩涵有天大的罪过,也能安然无恙。   罢了,柳依依又道:“其实我和涵妹妹也没打算真据为己有,只想在评诗时再给诗词正名。只是后来我一想,此举到底还是十分不应该,便只将空白纸张送了上去。”   反正花签当时就被花羡鱼烧了,上头到底有些什么,也只能凭她柳依依说去了。   罢了,柳依依还惋惜道:“没想到,羡妹妹就这么忙忙便把我状告到老太太跟前,这才闹得了如今这般田地。她若是当下便来告诉我了,就没这场误会了……”   柳依依话犹未完,就听韩束道:“依你所说,你们要行窃取之事,羡鱼妹妹还不该去告诉长辈了?”   那里傅泽明和花渊鱼也是听到了,就听傅泽明重哼一声,多少话都含在口中了,但柳依依到底是韩束的表妹,他一外人不好说话,只得就这么忍着。   而花渊鱼也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依依。   现代C国人的版权意识让柳依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以为是何大罪过,且她还认错了,所以她才说得这般坦然。   却不知读书人最是深恶痛绝这等剽窃盗用他人之作的事。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二)   见韩束如此一说,柳依依又是满头雾水,实在不明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忙道:“我并非说羡妹妹这般做有错,只是说她不该这般鲁莽,到底是在外,闹成如今这般田地,我和涵妹妹固然没得好,但丢的还不是将军府的丑。回家了,多少说不得的,我和涵妹妹也不能不认的。”   见柳依依这般避重就轻地推诿罪过,且还再三指摘花羡鱼的不是,傅泽明本就不是什么好性的人,此时如何还按捺得住。   就听傅泽明道:“到底谁对谁错,只一面之词都听信不得。且三妹妹绝非如此不知轻重的人,只怕这里头绝非柳姑娘所说的这般简单。”   柳依依抬头看了傅泽明一眼,又底下头抿了抿嘴,“以傅公子和羡妹妹的情分,说出这话来的,也是情理之中。”   傅泽明眉宇一动,道:“柳姑娘这是在怨傅某依理不公,有失偏颇不成?且先不说三妹妹的为人如何,就是看府上太夫人。就算三妹妹她是年轻不知事儿的,难不成太夫人也是?”   柳依依倒是不畏与傅泽明一辩,只要闹的越发,她才越好混淆视听,先发制花羡鱼,以便家去后争取些主动。   只是韩束却喝止了,“够了,柳妹妹你还是赶紧车上去吧。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为出阁的姑娘与人争辩不休,成何体统?”   傅泽明冷哼道:“她但凡有羞耻之心,也不会广而告之自己的窃贼行止了。”   柳依依理直气壮道:“我知错能改,敢作敢当,为何说不得。再者没脸也是我一人没脸。我只是做不来背后生事,闹得大家都没脸的事儿。”反正柳依依就是要把花羡鱼攀扯上不是了。   把韩束和傅泽明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是花渊鱼一旁气呼呼道:“当初我妹妹说起时,我还只当妹妹是危言耸听了。如今我才算是看清柳姑娘的为人了。”   此时青花又得了韩太夫人的话,向韩束、傅泽明和花渊鱼他们过来,道:“三位爷不必着急,老太太那里早有道理了。柳姑娘还是快请,老太太车上等着呢。不然奴婢们上手可没轻没重的。”   柳依依见几个婆子将她围上,忙向韩束求救,“表哥。”   韩束两眉深锁,早没了应付她耐心,道:“你且先去吧。”   柳依依没法子,只得跟青花走了。   柳依依跌跌绊绊地上了韩太夫人的车,就见车内韩太夫人肘着引枕,手握成拳撑在头侧,闭目养神。   柳依依自然不敢惊扰,默默坐一角,正要再想对策,就忽然听韩太夫人道:“此番就是你不让束哥儿给你递话,我也会找你姑母来的。这家到底姓韩,不姓柳。”   韩太夫人后头那句,让柳依依心头一窒。   此时将军府车马、人数已齐全,韩束一声令下直往家里赶。   韩束和傅泽明、花渊鱼骑马缓行在车队的一侧,韩束道:“一会子慎卿还是去问详细羡鱼妹妹了。这事儿我听着便觉着非同小可。我们家老太太虽不理事多年了,但手段还有。若非事出突然,别无他法,老太太绝不会如此处置,以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傅泽明点点头,“就这话。”   “我这就去。”花渊鱼立时调转马头往花羡鱼姊妹所在的车辆去。   半盏茶的功夫,花渊鱼又回来了,轻声对韩束和傅泽明道:“妹妹说,这事儿谁都不许问,姨祖母自有道理。”   韩束和傅泽明对看了一眼,担忧齐现两人眼中。   傅泽明道:“可见这事儿是真不得了。我一外人不好在府上动作,还请德谨从中护持周全三妹妹。”   韩束道:“就是子允不说,我亦不能让羡鱼妹妹深陷其中了。”   回到将军府,韩太夫人也不更衣,便先问秦夫人,“老大可在家?”   秦夫人回道:“听说早上时得了件紧急军务,又到衙门去了。”   韩太夫人面上一直不见霁色,道:“老大落衙了,让他先过来我这一趟。”   秦夫人看了眼一直默默站一旁的柳依依,也不敢多问,轻应了声,“是”。   后又听韩太夫人对秦夫人道:“你去请你们二太太来。”   秦夫人怔了怔,因韩太夫人竟然让她去请,而不是让下人去,可见这事儿非同小可。   待秦夫人领来柳夫人后,韩太夫人让秦夫人将一干丫头仆妇都打发远了,不许任何人近前来。   柳夫人见这般阵仗,心中越发不明所以了,暗道:“难不成是依依闯下什么祸事了?”可很快,柳夫人又将这念头丢开了,只因她觉着柳依依是再安分乖巧不过了的,不可能闯祸。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时,韩太夫人问道:“你可知近来柳丫头她都看什么书?”   柳夫人一愣,心道:“可是依依在诗会上没能做出好诗来,丢将军府的脸面了?”   于是柳夫人忙道:“谁不知道的,她还能看什么书的,翻来覆去也尽是些《女训》《女四书》一类的。依我说的,女子就该如此,什么诗词文章的,那都是外头男儿的事儿,和她们姑娘什么相干,做不出来也是应该的。”   柳夫人一旁直颔首抿嘴,等待韩太夫人接下来质问诗词的事儿。   可没想韩太夫人却只哼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盖碗,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汤,道:“也好,如此贤淑的姑娘,我们家给副嫁妆,放出去也就不怕说不上人家了。”   柳依依一愣,她以为韩太夫人问过柳夫人后,定会质问起今日剽窃的事儿,这事儿她已让韩涵一力承当了。韩涵有把柄在她柳依依手中,韩涵不敢不应下。   若韩太夫人再细问,柳依依已打定主意说花笺是空白的。   如此一来,她柳依依便再无半点不是了,顶天了就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可柳依依没想到,韩太夫人会这般连问都不问,顺着柳夫人的话说起她的亲事来。   而韩太夫人这话太过难防,让柳夫人一时没能明白,期期艾艾道:“放……出去?放谁……出去说亲?”   韩太夫人也不答柳夫人,只看着柳依依。   柳夫人岂能还不明白,慌忙道:“老……老太太,这……好好的,怎么就说起话来了。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家就剩下她这么一个了,我日后就只能指望她和束哥儿了。”   韩太夫人冷笑道:“韩家可不敢。”   柳夫人一惊,起身道:“老太太这是在说那里的气话。可是依依她不知事儿,顶撞了老太太了?依依你还不赶紧来给老太太磕头领罪的。”   柳依依几步上前跪下,磕头如捣蒜,柳夫人看着直心疼。   韩太夫人却不为所动,道:“这几个头就当你还了我们家,养你这么些年的恩情了。”   柳依依的动作就是一顿。   柳夫人见韩太夫人这是执意不认柳依依了,忙跪下央告道:“老太太开恩,不论依依她做错了什么事儿,求老太太看在我已家破人亡的娘家的情分上,饶过依依她这一回吧。”   韩太夫人道:“我若依了你,不知何时就该我们韩家家破人亡了。”   柳夫人顿时骇然。   而柳依依此时似乎已想到了根源了。   柳依依知道自古文字狱不少,多少文人墨客蒙冤受辱,株连九族的。   韩家如此忌讳莫深,可见ba九不离十是因如此了。   可要真是如此,她柳依依也知道不好解脱了。   柳依依不得不又回头去苦思曹雪芹这首中秋诗,到底哪一处让韩家忌讳到如厮到地步的。   这里就听柳夫人颤颤巍巍道:“这怎么会的?我娘家早蒙冤昭雪了。”   柳夫人以为是当年柳家的案子又有了反复,韩太夫人唯恐韩家受牵连,这才急急把柳依依送出去。   韩太夫人依旧不说别的,接这柳夫人的话道:“那更好了,就越发该让她出去嫁个好人家。”   柳夫人见韩太夫人是执意如此,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哭求道:“不瞒老太太说,当日我娘家嫂子眼看不中用了,心心念念的还是依依这孩子,苦苦哀求托我护佑依依。我亦在我嫂子跟前立了誓,只要我有命一日,就照看依依她一日,绝不让她出去受委屈。如今老太太却要让依依她出去说人家,这让我如何对得住我是死去娘家兄长和嫂子的临终托孤。”   韩太夫人放下茶碗,起身站直步下脚踏,来至于柳夫人和柳依依跟前,半蹲下身子,俯看她们姑侄,道:“二太太既然这般放心不下,我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韩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做主了。”   柳夫人以为韩太夫人松口了才要高兴,却又听韩太夫人道:“我们家再贴一副嫁妆,准你再嫁,这不你们就有照应了,可好?”   韩太夫人当年一个年轻女子,就敢一力独承将军府上下,又岂是优柔寡断,毫无魄力之辈。   但凡危及将军府的,韩太夫人是绝不手软的。   柳夫人是后来才嫁进将军府的,那时秦夫人已在府中当家主事,自然没领教过韩太夫人的手段。   所以柳夫人现下一听韩太夫人这番无情无义的话,当下便气血逆转,厥了过去。   柳依依大惊失色,急唤道:“姑母,姑母。大夫,来人,快请大夫来。”   一直守在外不敢进来的秦夫人,听见柳依依的呼救,进来一看。   韩太夫人对秦夫人,道:“也罢,你就去请大夫吧。”   秦夫人瞥了眼躺地上的柳夫人,忙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韩太夫人又道:“好生送你们二太太回去。如今你们二太太病了,想来也没心思收拾打扫屋子了。你们做妯娌的搭把手也是应该的。老大家的你就亲自过去看着她们打扫,无比让你们二太太院子上下里外,一丁点儿纸屑都不留。”   秦夫人知道韩太夫人这是在暗示她,二房院里从今往后,不许有只字片语。   柳依依原是想跟着柳夫人回去,韩太夫人却道:“我让你走了吗?”   待到一屋子人又都散去了,韩太夫人压着声音道:“我也不管那诗是怎么来的,但从今我若又听到什么风声,可就不是把你聘出去这么简单了,到时别怨我心狠手辣。”   柳依依被韩太夫人那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眼睛,盯视得背脊生寒,一时不慎竟跌坐在地。   韩太夫人这才放过了她,道:“姑娘家到底是纺绩井臼才是首务。你去吧,从此好自为之才好。”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三)   也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柳依依这才体会了这世道对女子的残酷,将相礼教之家尚且如此,若是出去了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柳依依想都不敢想。   柳依依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福康堂,远远见韩束身具官袍匆匆过去,柳依依想要唤他也是来不及了。   待柳依依回到她自己房里,只见里头空荡荡的,竟然少了不少东西,细一看才发觉不但书籍纸张都没了,就连墙上挂的字画屏风等也都不见了。   许是此时秦夫人带人才查抄到韩芳屋里了吧,韩芳满面悲愤过来找柳依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了?把我都沾带了,如今大娘连我那里都没饶过。”   柳依依现下再没心思同韩芳虚与委蛇的,冷笑道:“我就是做了什么,也比不过有人背地里挑唆了安姑娘陷害花家的。”   韩芳面上闪过惊慌,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少牵三扯四的。我不过是来问一声,让你好自为之,倒得了编排。真真是不识好人心的。”   说毕,韩芳不敢再留便走,心内却不得安生了,暗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柳依依还能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安茹蓉和韩芳在计议给花羡鱼姊妹教训时,柳依依就在不远处威逼着韩涵揽下所有的不是,自然就听到了。   少时,就有婆子来回说柳夫人醒了。   柳依依虽心灰意冷,但还是起身去了。   这里暂且就没别的话了,只说韩束。   原来韩束是得了韩太夫人的话,到衙门去迎韩悼滑家来。   那时候韩悼滑已处置妥当公务,正要与同僚到醉仙楼去,见韩束面露凝重来接他,只得推辞了同僚之约与韩束回府。   一路上韩悼滑自然要问的,可韩束也是只知道个表面,自然就说了个不清不楚,得韩悼滑的责备就在所难免了。   到了将军府门前,韩悼滑还未来得及下马,便又见有人来崔,道:“老爷赶紧的,老太太都来问好几回了。”   韩悼滑应了声,“知道了。”和韩束一道下马往里去。   才过了福康堂的穿堂,又见秦夫人从里头上房出来。   秦夫人见韩悼滑来了,也是忙忙地上来道:“老爷总算回来,老太太在里头等着呢。”   说罢,秦夫人又回头对韩束道:“束哥儿在外守着,谁都不许他们近前来。”   听秦夫人这般安排,韩悼滑不禁回头看了秦夫人一眼,但脚下到底没停。   到了上房门前,韩悼滑自己打起的帘笼进里头去。   此时屋里只韩太夫人一人在里头,韩悼滑见母亲面上现了少有的严厉。   韩悼滑忙上前作揖,道:“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可是今儿到王府去,几个小的惹了老太太不痛快了?”   说话间,秦夫人也从外头进来了。   韩太夫人也不答儿子先前问的话,只道:“你们可知‘那位’的后人已找着了?”   韩悼滑夫妻一怔,齐声道:“‘那位’的后人?”   少时韩悼滑点点头,“儿子也是前番才知道的。”   秦夫人一惊,“果然是找着了?是谁这般大胆?”   韩悼滑叹了一气,道:“正是当今圣上。”   秦夫人诧异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韩悼滑道:“皇上朝上提议要‘亲亲睦族’,有人便借此机会让皇上将‘那位’的后人给找了回来。”   韩太夫人听了,道:“既然你们清楚就再好不过。”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纸来,道:“你们都看一眼,再烧了。”   闻言,韩悼滑两眉是越发琐死了,上前两手接过韩太夫人递来的信笺打开一看,“诗?”罢了,按上头所书轻声念一遍。   只见秦夫人虽听得用心,却依旧不明所以的。   到底是韩悼滑为官者敏锐些,方一念罢再结合方才韩太夫人所闻,立时将信笺揉碎掷入火盆中,道:“老太太那里得来的这篇歪诗邪句?”   韩太夫人冷笑道:“这就要问你媳妇,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   “这是涵儿所作?”韩悼滑倏然回头看向秦夫人。   秦夫人那里知道的,就道:“想来应该是今日王府诗会上所作的吧。有何不妥的?”   韩太夫人道:“有何不妥?今儿若不是发现得早,怕是今年秋后就是我们一家上下问斩之时了。”   秦夫人倒吸人气一口,“不……不能够的吧。不过是一首诗,如何就到那般田地去了?”   韩悼滑咬牙厉声道:“败家的玩意儿,这你还看不出的?‘那位’的后人才找回来,这里就有人敢在王府面前说什么‘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不是在暗喻‘那位’的后人方是名正言顺的。”   听韩悼滑如此一说,秦夫人这才心上一紧,顿时连连倒退数步,“涵儿……涵儿绝做不出这样的诗来。定是有人……有人在背后教坏的她。”   韩太夫人道:“‘牛不饮水强按头’?涵姐儿她若不愿意,别人还真敢把她如何了不成?可见到底还是她自个的事儿。”   秦夫人还要为女儿说话,却听韩悼滑重了哼了一声,“我成日是怎么说的?你就惯着吧,把她惯得把天都要捅下来了。”   韩太夫人深知秦夫人为了女儿是敢不管不顾,娘家母亲又是公主,多少都有些有恃无恐。   但如今攸关韩府上下的性命,韩太夫人是要折一折秦夫人的脸面,令她小心管教好韩涵,府里方能无虞。   所以韩太夫人当下便道:“这诗还有几家人是听说了的,这几家人还得老大你在外留心,仔细他们在背后使手段陷害我们家。”罢了,就将当场听说了这首诗的几个姑娘的家里都说了。   “老太太只管放心。这几家都不足为虑,他们若是安分还好,若敢有别的心思,我定先下手为强……”韩悼滑阴戾道。   先下手为强做什么?自然是杀人灭口了。   韩太夫人念了声佛,又向秦夫人道:“今后府里上下你可要仔细了,谁敢轻言这诗的,打死再论。”   秦夫人答应道:“是。”   “至于涵姐儿,”说到韩涵,韩太夫人稍顿了顿,让秦夫人一口气悬在了嗓子眼,罢了才又听闻韩太夫人道:“从此涵姐儿就只在她初透阁里住着,由你看管,直到她出阁。你若看管不住她,我便找能看管得住她的人来。”   眼看女儿爻被圈禁起来的,作为母亲如何肯依的,秦夫人百般为韩涵开脱。   只是韩太夫人却不理睬,对韩悼滑,“看你媳妇这做派,日后少不得还要徇私宠溺涵姐儿的,那时候我们还有没这样的运数及早察觉,不至于酿成大祸,就不得而知。”   韩悼滑道:“儿子明白的。”说罢,韩悼滑拿起一旁的纸笔,笔锋润墨,一气疾书。   少时,韩悼滑拿着所书之信笺过来递给秦夫人。   秦夫人接过低头一看,猛然两眼一展,顿时跌坐在椅子上。   只因信笺上竟然是一封尚未签押立书人姓名的休书。   韩悼滑毫不留情道:“‘无出’就足以令你下堂,可念在你我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我到底于心不忍。若再添一条管束儿女无方,祸及我韩氏满门,我定不再留你。”   秦夫人直觉心口发痛,喘息也好似不能了一般,大张着口鼻,再说不出话来。   而与此同时,裕郡王府中太妃、王爷和王妃也在商议一事。   就听裕郡王道:“有此可见这花玄鱼不但有才情,且足够冷静。倒是不错的人选。”   王妃道:“只怕她心也不小,女儿不好控制她。我倒觉着楚家的大姑娘珍娘好些。”   裕郡王道:“都中到底不比我们这里,那个珍娘遇事应对都毫无章法,去了不给女儿扯后腿就是难得的了。”   王妃自然也知道珍娘的不足,于是问太妃道:“娘以为如何?”   太妃忖度了须臾,将手中的数珠放下,道:“我只问,此番梅儿是为的什么而去?”   裕郡王和王妃自然是清楚的,女儿面上是去为质,私下却是为了能陪皇伴驾,好得皇子。   只要得了皇外孙,裕郡王定要不予余力地扶持,令其能登大宝,以便使徐家今后不再骨肉分离。   想到早逝的幼子,裕郡王叹了口气,王妃更是红了眼圈道:“我可怜的儿啊!”   太妃点点头,“这花玄鱼,我只说一条,她可是难得的心思缜密。”   裕郡王道:“儿子明白了。”   可说花玄鱼的命数,由此终是更改了。   又说花羡鱼,在听闻柳依依要被聘出去了,韩涵又被禁足在初透阁,一时间也是心惊胆寒的。   只道,这两个当事人都被韩府所忌讳了,她花羡鱼又如何能逃得开的。   可几日过去,韩太夫人却好似忘了花羡鱼一般,不闻不问的。   花羡鱼心中越发不安。   选了一日人少时,花羡鱼如负荆请罪般,见到韩太夫人便一跪不起。   韩太夫人见了心中默默点头,暗道:“好,可见真是个明白人。不枉我的用心了。”但面上韩太夫人却作不解的模样,忙连连虚扶花羡鱼道:“丫头,这是做什么?快起身。”   花羡鱼又给韩太夫人磕了三个头,郑重道:“诗虽不是羡鱼所作,但羡鱼到底是知道了这里的厉害。只是我家人一无所知,只求姨祖母开恩,羡鱼从今往后,青灯古佛再不问世事。”   韩太夫人这才真把花羡鱼扶起,“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警觉,姨祖母这家里百年的基业就要败了。姨祖母感激你还来不及的。姨祖母是越看你,越喜欢了,才想着要同你祖母说亲上加亲的。”   闻言,花羡鱼身子就是一僵,只因韩太夫人的话听似在玩笑,实则如何只有韩太夫人自己知道。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四)   其实说起来,这回看似是韩太夫人用尽了心思试探花羡鱼,可回头一想这里头何尝没有花羡鱼的试探之意。   这事儿由始至终都和花羡鱼不相干,将军府反而是因花羡鱼方逃过一劫,若如此韩家还要拿捏加害,何尝不是让人寒心了的。   先前也只因不知道韩太夫人想要做什么,花羡鱼才整日惴惴不安,现下既然已知韩太夫人的心思,那便好应对了。   按花羡鱼所想,韩太夫人嘴上说是要同楚氏说亲上加亲,却这些日子了也没见动静,如今却来告诉她,可知韩太夫人多少还是顾念着和楚氏的姊妹情分,如今不过是先试探一二。   想明白了,花羡鱼便不再迟疑,略略低了头道:“按理说,羡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说这些。只是羡鱼能得姨祖母爱惜十分感激,实不敢再相瞒。当日在家时,祖母和母亲虽未和傅家彩礼明文定下两家的亲事,但到底口头上已作了约定,只待今年六月傅家哥哥服满,便三书六礼定下婚约。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家,但‘诚信’二字最是看重,故而绝不能食言。”   韩太夫人是知道花羡鱼和傅泽明的事儿,却明知故问,所以花羡鱼也拿都知道的事儿婉拒了。   说罢,花羡鱼向韩太夫人蹲福不起,“所以姨祖母的好意,羡鱼只能辞了。”   韩太夫人也不急着接话,又打量起花羡鱼来。   韩太夫人记得今年应是花羡鱼及笄之年了,正是女儿家最好年华之时,再看花羡鱼的形容,比之旧年从老家投奔将军府来风餐露宿时的模样,如今是越发出挑了。   只见花羡鱼鹅蛋的脸庞,眼含水杏,唇红齿白,肌肤莹润,行止端方,比之多少大家闺秀有过之,而不及之的。   看罢,韩太夫人无端喟叹了一声,十分惋惜的样子。   此番试探,韩太夫人多少也有拿柳依依和韩涵杀鸡儆猴,给花羡鱼看的意思。   但到底韩太夫人也的确喜欢花羡鱼,才有这番试探,若花羡鱼有这意思,韩太夫人便作这坏人了;若花羡鱼无意她也不会强人所难,最初警示的用意花羡鱼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到了。   如今见花羡鱼敢这般独身前来应对答问,可见其胆量见识,是再合适他们将军府不过的媳妇人选了。   只是他们将军府到底迟了一步,韩太夫人自然要惋惜喟叹了。   毕,韩太夫人这才将花羡鱼扶起,道:“也罢,说起来也是我们束哥儿没这福分。”   花羡鱼心头怔了怔,到底没接韩太夫人这话。   也是谁都没想到,就在韩太夫人和花羡鱼口头心头的束哥儿,此时正在门外站着。   那日从王府回来后,韩太夫人秉雷霆之势,不但将柳依依和韩涵都发作了,就连秦夫人和柳夫人也不能幸免,韩束便知同王府发生的事儿有关。   而花羡鱼也是知道那日的事情,却被单独留了出来不予说法,韩束也隐隐担忧,那几日就没少探听韩太夫人和韩悼滑的口风。   所以今日听闻花羡鱼独自去了福康堂,韩束如何还坐得住。   闻讯后匆匆赶来的韩束,正好听到韩太夫人说,想要同花家亲上加亲。   一时间,多少已经不敢再奢望的想念在韩束心头翻腾,期许氤氲,所以韩束顿住了脚步,只在外悄悄地听着。   只是到底不能如他所愿,花羡鱼的话再次将韩束打回原处来。   韩束面上绽出一抹苦笑,依旧静静地守在外头,待里头的人改过先前的话语,说起闲篇来,韩束这才放下心来,慢慢转身步出福康堂。   韩束抬头看向天边,默默念了一句,“我若能在初到你家时,便毫无顾忌,是否又会大不同?”   终究没人能答他,韩束迎着满身落霞的红,任凭夕阳将他身后的影子,撕扯得越发的萧条和落寞。   ……   只说自那日被柳依依当面揭穿了皮面,韩芳便从此远着柳依依了,每日除了去给柳夫人晨昏定省,不是在自己屋里,就是去和寡嫂宁氏说闲篇。   有柳依依在前,姑嫂两人是同仇敌忾,十分投契。   这日韩芳又来同宁氏说话,只是没一会子就听婆子来回说宁化来了。   娘家来人,宁氏自然高兴,草草便打发了韩芳。   韩芳有心要留,但到底不合礼数,可心有不甘便故意慢了脚步,终究让她和宁化对面相遇了一回。   宁化为人粗狂豪放,不拘小节,但到底也不是无礼之人,男女有别但也不能因此视而不见地过去了,自然要见礼的,“芳妹妹,有礼了。”   韩芳以为宁化是有意亲近,拿起手绢掩面,羞怯怯,娇滴滴地给宁化回了礼,才要说些寒暖关怀的话,就见宁化忙忙错身过去了。   如此一番自作多情,让韩芳臊得不轻,脚下便不敢再迟了。   而宁化自然是未察觉的。   就看宁化见过宁氏,将此番来意说明,罢了便又要走了,也不多停留。   因此宁化出了宁氏的院子,又碰上了韩芳。   只是这回韩芳未瞧见他,只朝吵闹的柳夫人院里望去。   宁化身上还有事儿,见韩芳既然没瞧见他,也懒得上前招呼,只当没瞧见便要过去,却再这时看见一个婆娘被人从前头一处院子打了出来。   若是别人,宁化就认不得了,只因这婆娘近年来没少到他们家去说媒,所以宁化就认出来了。   又因这年头多少人都知道,媒婆和走卒虽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但却是最得罪不得的。   特特是媒婆,她们这些人靠的就是嘴巴吃饭,若招惹了她们,她们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不论男女名声就没了,日后的姻缘可就难了。   所以宁化见了,自然要提醒一句的,“那不是官媒婆申大娘吗?她来给你们家谁说媒来了?按道理说,不论她好不好的给几个钱打发了就是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没必要同她们这些人一般见识的,仔细名声。”   韩芳回头见是宁化在同她说话,一时又高兴了,道:“可不是,我也这样劝的我们二太太的。可二太太拿柳妹妹只当是天上人,多少凡夫俗子都配不上的,所以人官媒来一回,就被打一回出来的。”   闻言,宁化登时眼前就是一亮,紧忙问道:“申大娘是来给柳姑娘说亲的?你们柳姑娘不是你们家早定下的人吗?怎么如今又给她说起亲来了?”   见宁化这般形景,韩芳才想起宁化瞧中的可是柳依依,一时心里的高兴劲儿便散去了,道:“我怎么知道的。”说罢,就回她院子里去了。   宁化听了个有头没尾,那里就肯丢开了的,忙忙又转身回宁氏那里去了。   宁氏见自家兄弟又回头以为是忘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却听宁化道:“姐,你们家怎么给柳姑娘说起亲来了?”   一听兄弟问得是柳依依这蹄子,宁氏立时就将蛾眉颦起了,道:“你打听这些个和你不相干的做什么?”   宁化笑嘻嘻道:“若是真如此,怎么和我不相干了?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   宁氏将头掉开,道:“你赶紧死了这心。别人不要的,你上赶着去捡,你不要这脸面了,家里还要的。”   宁化一愣,“别人不要的?怎么一回事?”   宁氏十分不屑道:“谁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那天王府诗会回来,我们家老太太大发雷霆,就说陪一副嫁妆把她聘了。”   那日王府诗会宁化也是去了的,没听说出什么大事儿,便又嬉皮笑脸地央求着宁氏给他说去。   多少和柳依依的旧仇新怨没了结的,宁氏如何能答应的,所以纵然宁化百般口舌也不能如愿。   这些话,却正好就让回头来取东西的韩芳都给听去了。   韩芳是一时计上心头,忙忙就躲了出去让丫头去取了一份点心来,就在一处必经之地守着了。   待宁化求告无门,挠头搔耳地出来,韩芳状似巧遇般出来了。   “宁公子这是怎么了?柳妹妹才做了些点心,让我送些过来给嫂子。宁公子不尝尝就走了?”韩芳道。   宁化一听,又转忧为喜,问道:“这些都是柳姑娘做的?”   韩芳道:“宁公子若喜欢,只管到嫂子那里再坐一坐,我去拿些包起给公子带回去。”   宁化才要说好,又想起才和宁氏闹的不痛快,便道:“就不去我姐姐那了,我就在这等着吧。”   韩芳故作迟疑了下,“怎么了?可是和嫂子拌嘴了?”   宁化不耐烦道:“罢了,罢了,说起来也不知柳姑娘和我姐姐是那里不对付了,每每提起,我姐姐总是大不快的。”   韩芳点点头,“是有些误解。这不,柳妹妹正要借点心给嫂子赔不是来了。”   说着,韩芳又做揶揄道:“瞧宁公子的样子……可是瞧上我们家柳妹妹了不成?”   宁化见被韩芳一语道破了,干脆也就不隐藏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瞒芳妹妹,我的确是有意,就是不知柳姑娘意下如何?有心要求姐姐给我去探个虚实,却得来姐姐一顿好骂。”   宁化不知道他这话,让韩芳心内生出多少妒忌来,但面上韩芳却不敢露,还得笑道:“我也不瞒公子说,你也是瞧见了的,一般的人家我们二太太是瞧不上的。可要说起来,柳妹妹却还好,她说只求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当足以。”   宁化顿时喜不自禁,忙道:“她果然如此说?”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五)   “这话如何假得了。”韩芳笑到,“只是我虽有意为宁公子与我柳妹妹通气传声,但心意之事转过第三人去回,诚意便大打了折扣的。如此一来我柳妹妹不能真切体会,也就枉然了。”   宁化细一想,觉着也是道理,点头道:“宁某倒是有心对柳姑娘亲口诉说,但唯恐又唐突了柳姑娘。那就适得其反了。”   韩芳又笑道:“这有何难的。我这里便有两全之策。”   宁化闻言,顿时心花都开了,连忙道:“芳妹妹有何妙计快快说来。事成我定重谢芳妹妹。”   韩芳微微垂眸,道:“那你倒先说说,你要如何谢我?”   宁化现时一心都在柳依依身上了,那里还有心思想这些个不相干的,便大手一挥,信口开河道:“到时芳妹妹只管说,宁某决不食言。”   韩芳赶紧答应了,“这才是。”   就在这时,裕郡王府来人了。   王府来的虽只是个管事的娘子,韩太夫人却不敢轻慢,当下便请到福康堂来说话。   后来韩太夫人又请了楚氏和康敏过去。   然,这几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连秦夫人都不知道。   府里上下一时传言,说是王府看上花家姊妹了,此番打发人是来试口风的,不日便上门提亲。   这话对旁的人来说还罢了,传到初透阁韩涵那里,却不得了了。   秦夫人听闻女儿在初透阁闹开了,便知府里有人碎嘴给韩涵知道了。   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秦夫人唯恐女儿闹大了又得教训,忙忙就去初透阁了。   才进的初透阁,便见韩涵一面形同泼妇般,打骂撕扯着拦阻她的丫鬟仆妇,一面便要往外闯的。   秦夫人觉着是又可气又心疼的,立时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涵一见到秦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哀求道:“娘,求你了,放我出去吧。只这一回,以后就是让我吃斋念佛,也愿意了。”   秦夫人不忍心再看女儿这般可怜的模样,一闭眼才能狠下心来,对那些丫头婆子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小姐扶回去。”   得了秦夫人的话,几个婆子凭韩涵大叫挣扎去,还是将她并手并手脚地抬进屋里去了。   见女儿这般形景,秦夫人捶胸泣道:“我前世造的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讨债的。”   好一顿捶胸顿足之后,秦夫人到底放心不下女儿。   秦夫人进去,只见韩涵正伏在榻上哭得是肝肠寸断,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秦夫人一时也有些恨了,道:“这怪得了谁?”   听闻秦夫人的声音,韩涵从榻上抬头,跌跌撞撞的就跪秦夫人面前,哭道:“娘,我错了,真知道错了,那天在王府我是……”   听韩涵不知死活又要提起那天的事儿,秦夫人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喝止道:“还不赶紧住口,你再这般不知轻重,娘都要护不住你了。”   罢了,秦夫人又道:“且你以为就只这一桩罪吗?”   韩涵以为只要她认罪了,就没有不了的事儿,如今听说她竟不止一桩罪,心下立马便想,“不知柳依依这贱人,在外又给我按了什么罪过了。”   秦夫人回头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关上门来,疾首痛心对韩涵道:“你知道如今城里都如何传说的吗?”   韩涵自王府诗会后,便被关在初透阁,如何知道外头的事儿,怔怔道:“传说什么?”   秦夫人此时又换上了咬牙切齿的模样,道:“最可恨是那些该下拔舌地狱的。”   韩涵隐隐不安道:“娘,到底怎么了?”   秦夫人因韩涵被禁,多少南都城中的邀请她都推脱了,自然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女眷中的闲言碎语了。   也是今日同秦夫人要好的顺昌候诰命登门相告,秦夫人才知道,原来城中已多少流言蜚语在私下议论韩涵品德有亏。   这还是好听的,多少难听的,顺昌候诰命都说不出口。   当日王府诗会,花羡鱼和花玄鱼故作受了韩涵的委屈,引来魏芸的人听了她们姊妹的话。   其实花羡鱼和花玄鱼并未说出韩涵与人私定终身的私密,只是康老太太曾说过,人的天性是越欲盖弥彰,便越想要知道真相,所以当日花羡鱼和花玄鱼不过说了句,“她敢做下这样的事儿,却不敢自己担着。”   这话让有心的听去了,自然会归根究底,韩涵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敢自己担着的?   魏芸就是那个有心人,一心为找出韩涵见不得人的事儿,下了多少功夫四处打探的。   而某些宵小为讨魏芸的欢心,吹嘘出不实的话来也是有的,自然就满城风雨了。   韩涵听秦夫人告诉她这些后,其中虽有不少是虚假之言,唯独一条说她与人私定终身的,却是歪打正着了,自然心虚。   这事儿韩涵稍一思忖,便咬定绝对柳依依所为,只因这事儿除了柳依依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韩涵越想越愤恨,“柳依依贱人,我都担下所有的罪过了,她为何还如此陷害我?”   秦夫人一听,顿时阴沉下脸面,“你说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事到如今你才说,是不是想要气娘?”   韩涵那里还敢隐瞒,从如何同徐司私定终身,到如何告诉的柳依依,诗会上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秦夫人了。   秦夫人听罢把两眼都恨红了,也深以为这事儿除了柳依依,是再没别人了的。   但越是如此,秦夫人却越发冷静得可怕。   秦夫人对韩涵道:“你这不争气的玩意儿,这样的事儿如何能对旁人说起的,烂都要烂在肚子里。”   韩涵狡辩道:“我也是没想到,柳依依这贱人会是这样的一副嘴脸。”   “也罢,”秦夫人无奈道,“这事儿你莫要再声张了,娘自有主张。”   “那娘,我能出去了吗?”终究这才是韩涵在意的。   秦夫人叹了一气,道:“女儿啊,你怎么还看不明白。柳依依的事儿暂且不论,那日若只是你们剽窃他人之作这般简单,老太太和你父亲又如何会将你囚在家中?”   韩涵一怔,可凭她的见识又如何想得透里头关节,且又一想到王府来人的事儿,她便愈发焦心了,更没心思去想这些的,又苦求起秦夫人来。   秦夫人自然不敢答应的,便劝韩涵道:“如今暂且还不能的,但既然娘知道原委了,就没有再让你受委屈的。你好生再忍耐几日。”   “过了今日就迟了。”韩涵焦急道。   秦夫人道:“你也别听人浑说。王府若真有什么意思,也不能只打发个下人就来了。”   说毕,秦夫人就赶紧出了初透阁,就怕受不住女儿的央告。   可想起女儿所受的冤屈,秦夫人望向二房所在的院子,恨不得当下就去拿了二房一家的。   只是秦夫人也知道,若是贸贸然动作,反而会招来一身骚,所以秦夫人按捺住了性子,立意要等个机会。   而在二房院里,韩芳和宁化将事情商议妥当,宁化便走了,王府来人随后也辞了。   王府来人一走,楚氏和康敏满面惊惶地回了拦风居。   当夜,不少人听闻拦风居里康敏大动干戈,和楚氏悲切的啼哭,可到底为的什么,依旧没人知道。   次日,裕郡王府又打发一顶轿子来,把花玄鱼给接走了。   府中上下私底下都在议论的,“这就把人给接进府去了?可见也不能得什么好名分了。”   有人便道:“那你还想如何?不过小小的商户之女,如今能进王府去,不说只是去做小老婆,就去做丫头,也是他们家天大的福分了。”   也有人艳羡道:“哎哟,这是不是常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韩涵听说后,越发闹得不成样子了,寻死觅活的。   就在众人各种猜疑中,花羡鱼记得那天是三月初十,得了康敏的家书,花景途虽说已往回赶了,但到底还是没赶上。   那天花玄鱼头戴簪锦罗花的乌纱帽,身着胸背销金折枝小葵花的罗袍,腰间是金银牡丹花的束带,脚踩小金花的弓样靴,回来了。   花玄鱼这一身女使宫装的打扮,让多少人惊疑不定的。   那时福康堂中,花玄鱼正跪在韩太夫人、楚氏和康敏面前,碰头有声,罢了抬起头来,只见她早已满面泪流,道:“玄鱼不孝,今日一去再难有归期,只求祖母、姨祖母、母亲,再让玄鱼服侍一回。”   楚氏早哭得声噎气短,韩太夫人也红了眼眶。   只康敏还能强撑着门面,狠心道:“今日一概是你自己所选,日后你是死是活,都怨不得人了。”   韩太夫人劝道:“事到如今,又何必让孩子不得安心地去,她今后能挣个前程来也未可知的。玄丫头你也……唉。”   少时,秦夫人领着人来摆饭。   韩府虽是将相之家,但一日三餐从不铺张。   今日虽准备的匆忙了些,但却见丰盛了不少。   素日韩太夫人用饭,都是秦夫人和柳夫人布菜服侍,今日韩太夫人准她们都坐下,只花玄鱼一人服侍。   一来成全了花玄鱼最后这点子孝心,二则众人也有心考校她一二。   席间,花玄鱼十分能领会,布菜盛汤无一样不恰到好处的。   见花玄鱼能有这样的眼色,康敏终究能放下些心来了。   撤去席面,众人多少叮咛的话语说不完的,但终究要散的。   县主的仪仗路过将军府,花玄鱼只得走了,那时花羡鱼正代她跪在花家祖先面前。   花羡鱼是听着仪仗声乐的远去,默默送着姐姐。   花玄鱼如此峰回路转的结局,不少人幸灾乐祸,韩芳便是头一个。   韩芳是逢人便说:“可怜一心算计,到头来不但骨肉分离,还是个为奴为婢的。这是不是俗语说的,‘偷鸡不着蚀把米’。”   只迟了一日,花景途到底没能见到花玄鱼,还是花羡鱼代姐姐给父亲磕的头。   但不管如何人去人归来,日子总是要过的。   三月十六,宁府太夫人寿诞。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六)   若是在旧年,作为亲家的柳夫人倒还会去露个面,只是近来柳夫人一来身上不好,二则为着柳依依以后的出路忧愁,心里也不痛快,便说捡几样寓意福寿安康的做礼送去,就算完了。   韩芳听说后,早两日便去劝说柳夫人了,“嫂子自嫁入我们家随分从时,兢兢业业,纵无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年纪轻轻便孀居,心内唯剩侍亲养女一念,能往来的亲戚也就她娘家了。若果今年太太不去宁家祝寿,知道的才会明白太太的难处;不知道的那起子小人却只会说是我们家要冷落亲家了。宁家若听说了这些闲言碎语的,面上自然是不敢怪罪的,可心里又会怎么想的,难免不会生分的。这般一来岂不是让嫂子左右为难。”   柳夫人歪在榻上,半分都不想动弹,懒懒的有气无力道:“那依你说,我是非去不可了?”   韩芳忙又道:“我的意思是,若太太实在不痛快,哪怕是让我和柳妹妹,还有诗姐儿去走一遭,也比只打发个下人去送了礼就回的,强些。再者,柳妹妹近来总一人郁郁闷闷的,不如借这机会出去走动走动,散散闷,不然迟早呕出病来。”   柳夫人这才有了想说话的气力,“可不是,这几日瞧依依她是越发要精神没精神,要气色没气色的。出门透透气也好。”   所以到了宁太夫人寿诞这日,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都只是随了礼,只柳夫人扎挣着带柳依依和韩芳,还有韩诗去宁府祝寿了。   韩束得知柳夫人病怏怏的,却还要强作门面去贺寿,到底放心不下,便护送她们娘几个去了。   到了宁府,来人不少热闹喧天,气息浑浊的,柳夫人愈发不好受了。   宁太夫人知道柳夫人是强撑着过来的,只道这亲家是十分礼遇他们家的,心中很是受用。   所以宁太夫人见离开席还有一些时候,便打发人引柳夫人和柳依依等人到他们家新建的小楼去安顿,待到入席了再请来就是了。   小楼是宁府另辟出来的一处独立小花园,十分僻静安宁,与前头热闹截然不同。   脱离了嘈杂,柳夫人这才能喘一口清静气,在小楼里间炕上靠着闭目养神。   韩芳这时候道:“诗姐儿有我和柳妹妹看顾,就近四处走走散散心。请太太只管安心歇息。”   柳依依原是不想去的,可柳夫人闭着眼点点头,直挥手让她们去的,柳依依便不好再说别的了。   宁府这处小楼,除了这面阔三间的二层小楼,不远处还有几间小抱厦,其余便是山石池鱼树木,这样的景致了。   出了小楼,韩芳便道:“那里有几处房舍,我们去那里坐坐就是了。”   柳依依唯恐宁府是知道她与宁氏不和,借这机会对她下什么绊子,且现下身边又只有一个韩芳,到底放心不下,所以一听韩芳这话,越发谨慎了起来,“此地树木葱茏,一眼也瞧不远,你又是如何知道那里头会有几处房舍?”   韩芳这才察觉自己的言语有疏漏,但也不着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来过,自然就知道了。”   柳依依才不信韩芳的鬼话连篇,拉着她的丫头画绢随便就坐小径旁的假山石上了,道:“我只在这歇歇脚就成了。芳姐姐要去,请自便就是了。”   韩芳气得直咬牙,但面上却不敢露,怕再引柳依依疑心,于是牵过韩诗来,道:“既然柳妹妹不去,诗姐儿我们两人去就是了。”   韩诗答应着,蹦蹦窜窜地跟韩芳到那抱厦厅去了。   只因韩府的女眷是宁太夫人请到此处歇息,前头再忙也打发了烧水端茶的人来服侍。   韩芳和韩诗进抱厦厅去后,少时便有人奉茶上来了。   韩芳瞥了眼外头,对韩诗道:“诗姐儿,你表姑一人在外坐着也没口热茶吃,你捧一碗过去给她,可好?”   宁府的人听了忙道:“那里敢劳动姐儿的,还是奴婢去吧。”   韩芳笑道:“外头姑娘正同我闹性子,坐山石上也不愿进来,山石寒凉潮重,如何能长坐的。我不过是想让诗姐儿去请她进来罢了。”   宁府的人听了,直夸韩芳。   韩诗也是乐意的,小手捧着小茶托,身后跟着韩芳的丫头喜鹊。   “表姑姑。”韩诗一路捧着小茶托,往前走几步,又低头看几步脚下,十分小心翼翼。   听到韩诗唤她,柳依依回头见状,不禁笑道:“诗姐儿可是给我表姑姑送茶来了。”   韩诗用力点头,眼看就要到柳依依跟前了,不知怎么的就忽然踩到了喜鹊的裙摆,一个脚下没站住,连人带茶碗一并向柳依依上身扑去了。   柳依依为去扶韩诗便来不及躲,被微烫的茶水给浇了一身。   喜鹊大声叫了起来,“哎哟,柳姑娘你瞧瞧你这一身,这可怎么得了,若让人瞧见了成什么体统。”   画绢因去摘柳枝,离得有些远自然便没救下自己主子的衣裳,此时见喜鹊还在这大呼小叫的,张口道:“真是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成日家也是这么大惊小怪,毛手毛脚地服侍芳姐儿的不成。”   韩芳的丫头听了,冷笑道:“得,我毛手毛脚的,自然是不配服侍柳姑娘的。既然如此,我便不添乱了,但还是劝姑娘一句,赶紧找他们宁府的人借一身衣裳才是要紧的。”   说毕,喜鹊抱起韩诗便往抱厦厅去了。   画绢愤愤道:“只怕她是故意的。”   柳依依那里会不知的,“回头再同她们理论,赶紧找件衣裳给我换上才是。”   画绢一面拿手绢给柳依依擦拭衣裙,一面道:“来时就没想到会得这意外的,便没带替换的衣裳来。看来是只得找宁家的人借了。”   柳依依道:“那到抱厦去,让他们家的人去给我借一身衣裳来。”   画绢扶着柳依依往抱厦厅去找人。   才进抱厦厅,就见韩芳从里头出来,“柳妹妹可有被烫着了?我已说过诗姐儿了,你别再怪她才好,她到底还小。柳妹妹也先别着急,我已打发宁府的人去给你借一身衣裳了,一会子就来。柳妹妹赶紧进来躲一躲,我去回太太一声。”说着,韩芳带着喜鹊就奔小楼去了。   柳依依以为韩芳千方百计将她引到这小楼来,里头定有诡计,但没想到韩芳会走得这般干脆利索,便越发起疑了,只打发画绢先进去查看。   一看里头的香炉,二查门窗外可藏有什么不轨的男子。   待画绢细细看过后,柳依依这才敢进去。   韩诗低着头,不敢看柳依依。   柳依依则可怜韩诗一再被韩芳利用,那里还会怪罪她的,便哄逗起韩诗来。   而韩芳忙忙就打发喜鹊去请宁化,自己则往小楼去,见守在小楼外柳夫人的丫头,又打发她去寻一身衣裳来。   再无第二个人在了,韩芳这才轻手轻脚进小楼去,也不敢惊动了柳夫人,拿起一盏凉茶往自己身上倒去,然后开始轻解罗衫。   没一盏茶的功夫,宁化便在喜鹊的引领下往小楼这里来了。   柳夫人到底也在这里,宁化便打算先去给柳夫人请安全了礼数,再找柳依依一诉衷肠也不迟。   喜鹊便说柳夫人在小楼里安歇,让宁化直管进去就是了。   宁化也不敢鲁莽,先在小楼外禀告了一声,“小侄宁化,特来请安了。”   柳夫人正睡着朦胧,听到人声,虽不耐烦见,到底还是道:“可是宁化?进来吧。”   宁化这才敢推门而进,只是没想才进去掩了门,就听到有人尖叫,“啊,出去出去。”   不单宁化,柳夫人也被吓了一跳才要教训人,就见韩芳衣冠不整蜷缩在对面的屋里,宁化则愣在当场。   柳夫人忙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一声,不论是先前不知道被韩芳打发去做什么的宁府下人,还是柳夫人的丫头等人,就这会子都涌了进来。   韩芳顿时大哭而起,“我活不得了。”说罢作势就要一头碰死。   丫头仆妇们自然要拦的,好一阵兵荒马乱后,柳夫人这才制住了局面,问清缘故。   韩芳抽噎道:“我和柳妹妹原是在抱厦厅吃茶歇脚,只是不小心被茶水湿了衣裙,这才躲回小楼,待人去取来衣裳再换上。没曾想这时候,宁公子……宁公子……便……”末处韩芳又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韩芳的话被柳夫人的丫头证实了。   宁化只觉好不无辜,也懊悔不已,心内直说韩芳的丫头找来,只管让她领去抱厦厅隔门说话就是了,非要来小楼请安多此一举,这下可不得了。   柳夫人虽不喜韩芳,但到底韩芳也是韩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是要给韩芳做主的。   于是柳夫人对宁化道:“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让芳姐儿日后还怎么见人?叫你父母长辈来,今日无论如何得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宁化无法,只得去请父母长辈。   柳依依在抱厦厅小心提防,没想最后却是小楼那里闹出名堂来了,令她十分不解。   宁夫人听说这事后,自知是宁化理亏,来了直给柳夫人赔礼告罪的。   韩芳在里屋听着外头柳夫人和宁太夫人说,面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心里却道:“事到如今,必定要宁化娶了我,方能圆满。”   韩芳是越想越美,只是“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的,莫说她只是这样的小聪明。   可将军府和宁府都非贫贱之家,宁氏已嫁入将军府了,韩芳再嫁宁化,韩宁两家便有换亲之嫌了。   不管是将军府,还是宁府,都丢不起这人。   而柳夫人也是个不擅拿主意的人,最后也坐不住了,只喊着家去回明韩太夫人再做道理。   罢了,柳夫人就要走,宁夫人也不好再留了。   前头正是热闹时,忙忙从前头去到底扎眼,且韩芳如今又是这么一个形景的。   宁夫人只得让人叫韩束将将军府的车马直接赶到小楼来,接了柳夫人她们从后门走。   韩束还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只以为柳夫人身子不适,要提早家去,于是赶来车子接了柳夫人和韩芳后,又往抱厦厅去接柳依依和韩诗。   柳依依因一直等不到宁府的人拿衣裳来给她换,便脱了外头最罗纱的鹤氅,本还要脱直粘在腿上的马面裙,只是画绢不许,柳依依只得作罢。   这时候韩束请柳依依和韩诗出来上车回府,柳依依便这样子就出来了。   韩束没想柳依依会这样狼狈就出来,怔了怔后忙又掉过脸去。   柳夫人见了一惊一乍的,道:“依依你怎么也成这副模样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一面哭,一面说教了一会子,柳夫人忽然就灵机一动,大叫道:“束哥儿。”    ☆、都请看过来,16日的更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放一起了。 今晚眉头刷了半天才刷开后台,听说JJ在换新系统,这种时候苦的真是我们作者。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七)   听柳夫人好端端的嚎这一声,起先柳依依还不明白,也是过了一会子才领悟了柳夫人的用心。   柳依依没有不喜欢的,只是见这里到底是别人家不好放开了施展的,便劝起柳夫人来,“姑母,今日的事儿不论是那一件都必得家去回明白了老太太,等老太太的示下才好,没得忙忙就在别人家里就理论开了,让人笑话了去。”   柳夫人回头一想,这里头事关侄女的名声,也知道应该忍耐的,便对韩束道:“家去再跟你理论。”   因柳夫人心下有算计,故而催促得车马一路匆匆。   回到将军府,柳夫人领着柳依依和韩芳,再拉着韩束,就往福康堂去了。   柳夫人是一路气势汹汹,眼看韩太夫人上房就在眼前,却又忽然刹住了脚步,酝酿了一会子落下泪来,又换上满面委屈和惶惶,这才进韩太夫人上房去。   此时上房内,韩太夫人和楚氏正在说话,听说柳夫人他们这时候回来,正奇怪,就见柳夫人满面丧气地进来哭嚎开了,“老太太啊,老太太,您可给我们娘儿们几个做主啊!”   韩太夫人止不住地皱眉。   楚氏见状一时也不好再留了,起身告辞便家去的。   韩太夫人见不但柳夫人,就是柳依依和韩芳都梨花带泪的,便韩束道:“束哥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若不是知道你们娘儿们几个今儿是去贺寿的,我还当奔丧去了的。”   柳夫人当下就是一噎。   韩束起先还不知的,但在见过柳依依那样一番狼狈样子后,却也猜出几分来了,只是这事儿他一个男儿如何好说的,只得推说:“我一路只在宁府前头院里受他们家款待的,不知里头的事儿。”   柳夫人立时便怒起道:“逆子,你做下这样的事儿,就只敢拿这样的话搪塞了?你让依依日后还如何见人?”   韩束先怔了怔,不明所以,但柳夫人的心思太过浅显,韩束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当下又是委屈,又恼火,可又不好发作的,只得默不作声。   韩太夫人虽仍旧不明白缘故,但听了柳夫人自居的话,韩太夫人还是提醒道:“束哥儿他再忤逆不孝,也是你大伯子家的事儿。”   柳夫人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就去了一半,“可……可他到底我……我生的。”   柳依依听柳夫人就这么歪带到别处去了,正着急,就见韩太夫人歪了歪身子,靠在引枕上,道:“你今日来是和我理论生恩养恩的不成?”   柳夫人这才又想起来意,一时又换了嘴脸,道:“老太太,今儿可不得了了。”罢了,柳夫人就将韩芳的事儿说了,后又道:“眼看芳姐儿这里的事儿没完,束哥儿他又做出这样不合礼数的行止来。若果然那时候没旁人也就罢了,可宁府里多少眼睛看见的,这让依依以后还怎么嫁人了。”   柳依依偷偷看了韩太夫人一眼,想知道韩太夫人的态度。   只是韩太夫人方才什么样,现下还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着急上火的。   韩太夫人听柳夫人说了半日,总算是明白了前后因果,柳夫人的心思也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柳夫人到底是韩束的生母,就是问了韩束,韩束也不好当场道柳夫人的不是,故而韩太夫人也懒得问韩束,只道:“这不过是内宅事儿的,束哥儿就不好掺和了,该干嘛干嘛去就是了。”   韩束作揖,答应了是,就退出去了。   柳夫人忙得直要去拉韩束的,“诶?这是怎么的,还没说清楚,放不得束哥儿走。”   柳夫人还瞧不明白,柳依依却清楚了。   果然就听韩太夫人道:“既然事儿出在他们宁府,他们宁府自然是该担着的。我瞧他们宁府也尚可,柳丫头嫁过去,也不是算委屈了。”   柳依依和柳夫人登时皆不敢置信。   这厢韩芳也是大怔,随后期期艾艾,“那……那我怎么办?是他们家宁化行止有亏,人前坏了我的清誉。”   韩太夫人看韩芳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让你嫁过去?那才是成了笑话了。不论是我们家,还是他们家都丢不起这脸。”   韩芳不明白,宁府对不住她,世人谁不道赶紧三书六礼下聘弥补才是道理,怎么到她这就成笑话了?   柳夫人才不理会韩芳的委屈,只道:“虽如此说,亦不能把依依拿去充数了呀。这和依依什么相干的。”   韩太夫人也不同柳夫人她绕肠子了,“当日我就说了柳丫头是要聘出去,这机会不是正好的?”   柳夫人道:“可……可这到底是束哥儿的错,却让宁家公子担着了,日后传出去,依依就是嫁了也没得好名声了。”   韩太夫人缓缓起身站直,一面往里屋去,一面道:“既然如此,那干脆让柳丫头到寺里住着去吧,这可比什么都干净了。”   柳夫人立马跌坐在地。   柳依依则大呼失算了,以为以将军府这样的人家最受不得理亏的名声,不可能不答应,没想却情愿逼着她柳依依出家,都不愿要柳依依做孙媳妇的。   韩太夫人这番态度,让柳依依不得不重新算计。   到底是比柳夫人多了一分算计的,也知此时不好顶撞韩太夫人,柳夫人扶起柳夫人就要回去在做打算。   又听韩太夫人在里头道:“今儿官媒老朱家的来过一回了,说原驿传道大人家的三公子刘平勋就极好,还身负功名,他们家祖上同我们家也有些交情,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你回头捡一日,让就他们家来定下芳姐儿吧。”   正恍惚无措的韩芳一听这话,先就拿刘平勋家同宁府比较,觉着刘家如今虽没人在朝为官,但祖上官名赫赫,且刘平勋又身负功名,入仕是早晚的事儿,比之宁家这样一个武夫之家,真真有过之无不及之的,当下就丢开了要嫁宁府的打算。   这刘府,柳夫人也是知道一些的,听说刘家如今拢共有两子三女。   刘平勋行三,是庶出,头上的长姐和兄长皆是嫡出,下头两个妹妹,一嫡一庶。   按说,刘平勋这样的出身配韩芳的确是门当户对的,只是柳夫人见今日一计不成,柳依依的前程越发没着落了,却让庶女先得了这样的好人家,心内十分不痛快,“这……这怎么是好?我前番才同宛平知县家夫人说了的,把芳姐儿说给他们家长子的。”   韩太夫人一声冷哼道:“你怎么不干脆把芳姐儿说给他们村儿里长家儿子的?芳姐儿没了脸,你这做嫡母就有脸面的。”   柳夫人被韩太夫人训得倒退了一步。   韩芳心中含恨,听韩太夫人这般维护她,又十分解气的。   “罢了,芳姐儿的事儿你就不必过问了。”韩太夫人说毕,就直打发她们娘儿们几个去了。   柳夫人回到她自己屋里,揪着心是越想心里是越发不好受的,一时又伤心起来,道:“我可怜的依依命怎么就那么苦。你那里就不好了,他们怎么就容不下你了。可是见柳家没了,他们就瞧不上你我了。”   柳夫人是越说越火大了,“也罢,我也是柳家出来的,既然他们瞧不上依依你,我也不碍他们的眼了。我改嫁,看到时到底谁家更没脸的。”   柳依依忙道:“姑母何必说这气话。老太太瞧不上我,不是还有姑母和表哥心疼我的。”   听提起韩束,柳夫人又气道:“这个逆子如今心里还有谁的,一心只顾着他自己的好日子了,那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一家子的孤儿寡母。”   柳依依见柳夫人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忙又道:“表哥到底是孝顺的,暗地里那回不是先顾着姑母的。姑母的话,表哥还是听的,如若不然一个逼死生母罪名,就算表哥如今是长房子,也说不过去的。”   柳夫人一想,可不是,“没错,束哥儿要是敢不答应娶你,我便死在他面前,看他日后拿什么脸面做人。”   说罢,柳夫人就打发人去叫韩束来。   那时候韩束已更衣往拦风居去了,听说柳夫人找他过去,一想便知柳夫人到底为了什么的。   纵然无奈,韩束还是得改道过去的。   也是才近了柳夫人的上房,就见里头吵嚷嚷,乱糟糟的一片,不时从上房内传来声音,“太太万万不可,束哥儿到底才是太太肚肠里爬出来的,又养了这些年才过去那边的,不论是生恩还是养恩太太都占全了的,他若再忤逆了太太,可是要遭雷打的。太太还是赶紧下来的好,这真使不得的。”   少时,又传来柳夫人的声音,“你们也不用哄我了,常说的‘知子莫若母’,他如今是个什么想法,我比你们清楚。如今他是翅膀硬了,瞧不上我,也瞧不上她外祖家了,一心一计要攀高枝去了。也罢,老爷已先我一步去了,修儿也不能在我跟前了,我活着与其被这逆子气死,不若今日我就一气吊死,大家都干净。”   柳夫人这话听在韩束耳朵里,是十分诛心的,可这到底是生母,若有什么不测他韩束真就天地难容了,所以一听说柳夫人要寻死,哪怕明知是柳夫人的把戏,韩束也不敢踟蹰,忙忙就往上房里去。   “婶子,使不得。”韩束上前阻拦道。   柳夫人却是算准了韩束的,喝道:“你别过来,这是我们二房的事儿,和侄儿你不相干。”   韩束是心如刀割,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看着生母这般自贱的,一时跪下道:“婶子,无论如何且先下来吧,这样的事儿真使不得,若有何闪失,我是万死难辞的。”   柳夫人站绣墩上,一根白绫从梁上垂下,白绫两端松松打个结,柳夫人的头就作势伸在环里,“少在这假惺惺的,是谁把我逼得到这份上的,是你。你如今是有了大好前程了,我也不敢贪图你的富贵,不过是想你看在我辛苦生养过你的份上,拉扯拉扯我们家,日后我也好指望你和依依过日子的,百年后我死也瞑目了。可你却几次三番充耳不闻,只把我们这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当外人都不如。现下我和依依是都没了指望了,不如就都趁早死了算了。”   韩束抬头道:“婶子的话真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了。说起亲事来,谁家里不是‘父母之命名,媒妁之言’的。”   说着韩束又垂下头来,低低道:“我曾经倒是想自己做主了,可你们谁又饶得过我?”以至于错失美好,再难相守。   柳夫人一听急了,“谁让你自己做主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了,不过是让你在老太太面前表明心迹,你今生只娶依依这样的话,便成了。”   韩束复又抬起头来,道:“我连婶子的话都经不住,如何还能再去忤逆祖母的。说起来,从前祖母何曾管过这些的,如今却不认了,只怕事儿不在我身上,婶子何不问仔细表妹,再作道理的。”   柳夫人是又气又急,她倒是想说韩太夫人是老太糊涂了,可她不敢说出口来,直在绣墩上跺脚的,后又仰天长哭,骂韩束道:“不中用的种子,早知如此,当日生下你,我便该将你溺死。你哥哥若还在,我也就不指望你了。”   想起早逝的大儿子,柳夫人哭得是越发伤心,“修儿,我可怜的儿啊,你就这么去了,留下娘日后该依靠谁去。老爷,你在天有灵,可瞧见了,这孽障他要气死我了……”   柳夫人哭一行,骂一行。   韩束想起生父和兄长,一时也是感伤难止的,再想到今生所念无望,娶谁不是娶,总是同床异梦的。   韩束是越想越心灰意冷,心道:“既如此,不若全了生母的意思,权当告慰先父之灵了。”   想罢,韩束从地上站起道:“婶子请保重,我说去就是了。”   也不待柳夫人止了啼哭问准了话,韩束便黯然萧瑟地去了。   见韩束离去,柳依依从里屋出来,柳夫人忙问道:“他这是救答应了?可别是缓兵之计。”   柳依依也拿不准的,道:“姑母打发个人跟着去看,不就知道了。”   柳夫人急打发个婆子尾随去看究竟。   婆子回来后报说:“爷果然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柳依依和柳夫人顿时心里有底了。   再说韩束,拖着满身的疲惫,跪在韩太夫人面前,重重叩首三回,道:“当日我承欢二老爷和二太太膝下,虽非得天独厚,但也是父慈母爱,受宠非常。正一腔报答父母恩情之心,没成想有朝一日父母改叔婶了。虽如此,但扪心自问大老爷和大太太待孙儿却是不薄的,孙儿也并非是非不分,情理不明的,深知倘若我还留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说会伤了老大爷和大太太待我好的心,也让二老爷和二太太为难。”   稍等片刻,缓了缓气息,韩束又道:“所以若是二老爷和哥哥尚在,我必一心一意孝敬大老爷和大太太,可天不可怜,二老爷和哥哥竟去了,从此一门孤寡无所依靠。我若还只顾着大老爷和大太太对我的养育之恩,视二太太的苦无所依为枉闻,我还如何配称作人。”   说到此,韩束又俯身叩首道:“二太太她不过只一心愿,求老太太,就算不看在孙儿的份上,也请看在二老爷和哥哥的份上,成全了二太太吧。”   韩太夫人也被韩束说得心都酸了,红着眼圈落下泪来,“你当我就真是铁石心肠的不成,那到底是我儿留下的家室,我如何会不想让她们好的。若成全了你生母,二房果然能得好了,我便不管这事儿了,只怕是不然。”   说着,韩太夫人将柳依依做下的事儿告诉了韩束,“如此这般,已是我看在你生母的份上轻饶过她了,但如何还能让她留下的,就怕有朝一日会因她祸及满门。只要远嫁了她,再不和我们相干了,才能安心。”   韩束这才知道了里头的厉害,难怪当日花羡鱼不让他们问的。   “祖母说的虽有道理,可孙儿以为将柳妹妹远嫁,才会生出许多不可预料来,那时候我们家就只能凭人一张嘴定祸福了。”韩束道。   韩太夫人一忖度,可不是,无事便罢,若出了事儿,就算把柳依依送到天边去,有心之人也总能将她寻到,再教训挑唆柳依依一番,那时候府里上下可不就任她柳依依说下大天来了。   想罢,韩太夫人起了一丝杀意,但到底还是问了韩束,“那依你说,该如何才好?”   韩束道:“孙儿以为,将她放在眼前看管起来,才是最稳妥的。”   韩太夫人这回想了许久,但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也罢,就当成全你对生母的一片孝心了。但从今往后,这柳依依必定是不能宽纵了的。”   韩束叩首,道:“孙儿,明白了。”   有了韩太夫人这话,柳依依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在听闻韩束让人带来的消息后,柳依依喜极而泣,当下立下雄心,定要让将军府上下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在诗词歌赋上,她柳依依不能再有作为,但还有多少手段她是没使出来的,不说旁的,就凭她知道的那些商业理念,就足以让将军府日后富可敌国的。   柳夫人也是欣喜万分,打发人四处去说韩束对柳依依到底是情有独钟的,不然也不会忤逆韩太夫人的意思,非柳依依不娶。   回头柳夫人便风风火火为柳依依备下嫁妆。   这事儿没出一日,便传到了因姐姐被罚才被放出来的花羡鱼耳朵里。   花羡鱼听说后,心中滋味十分沉杂,暗道:“果然缘分天注定,人力不可违的?”   柳夫人唯恐夜长梦多,擅自择了日子定下了亲事,罢了,还不放心忙忙又要定下婚期。   可这时,韩悼滑不知从哪里得了军情,倭寇要大举洗劫南都省台州,这下那里还管得着你柳夫人的小心思,带着韩束便奔赴过去。   韩悼滑急于立功,却难为无米之炊,还是让与之相邻的浙江总兵潘磊捷足先登了。   因粮草用度不足而错过先机,韩悼滑已非头一遭了,为此韩悼滑也并非没想过法子,面上他多番上表陈情,私下早存下私盐万斤,这东西最是一本万利,只是苦无能一手掌握的贩运渠道,所以不能出手。   又一趟的无功而返,让韩悼滑心下有了决定。   这日,韩悼滑回到家中恰逢秦夫人正同官媒婆说话。   官媒见韩悼滑自然不好再留,便告辞了。   秦夫人知道丈夫战事不顺,也不敢拿家事烦他,只小心服侍。   倒是韩悼滑先问起来了,秦夫人这才回道:“二太太他们家已开始为束哥儿的亲事打算起来了,可我们家却还没个着落。我们家到底才是长房,没有让他们家先成了亲,我们家在后的道理。乱了长幼之序,可就成了笑话了。”   “所以你就请她来了?”韩悼滑道。   秦夫人道:“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儿了。不过这古大娘还真知道几个人的,听闻今年圣上亲点的本省提刑按察使,泰定伯爷他们家的长女就不错。”   事到如今,对这些公侯之家韩悼滑还真瞧不上了,以为还不如一个盐法道的,故而韩悼滑道:“这事儿你且别管,让我再想想。”说着,韩悼滑看向了拦风居。   次日,韩悼滑摆下酒席,请花景途过去说话,又让韩束来作陪。   花景途以为韩悼滑欲再提供奉之事,早便备下满腹的说辞,没想韩悼滑张口却是提亲。   韩悼滑道:“我们家并不看重门第之见,且我们老太太已非一回在我面前说,要同姨妈亲上加亲。我们这一辈人是不能够了,只看束哥儿他们了。而眼看束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与其忙忙去找那些不识头尾的人家,还不如你我兄弟亲上加亲的好,所以今日之话,景途千万别当是玩笑之谈,真是为兄的肺腑之言。”   如此意料之外,花景途一时间也无话好答的,只得又拿傅家出来说明。   韩悼滑也不紧逼,只再三劝说,可见其诚意。   韩束则早怔在当场了,本以为已是再不能够的事儿了,没想如今似乎又柳暗花明了。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八)   散了席,花景途拿韩悼滑的话家去一说,花羡鱼在碧纱橱里也听见了,心里是十分不愿意的,却不好出来说明,只得按捺着听外头长辈们做主。   康敏思思默默了一会子后,道:“束哥儿是我们眼见着长大的,行止品格自然是没话说的。”   楚氏和花景途都点点头。   此时,就听康敏的话峰一转,“只是他们家大太太和二太太的行事做派,我却瞧不上了。他们家大太太是只要事不关涵姐儿,倒是最会做菩萨的人。二太太更不必说了,能耐不大也就罢了,还拎不清。就都看着吧,日后他们两房相争,若旗鼓相当也就罢了,若是这柳姑娘稍落了下风,就不怕他们二太太不会把天给闹下来,而他们大太太一准只会‘睁一眼,闭一眼’的。那会子,束哥儿有的是左右难为的时候。”   花景途依旧不言语,轻拈下巴上的胡须。   楚氏则无声地叹了一气。   罢了,康敏哼一声,道:“就这样,谁进他们的家门,眼见的,得受多少委屈。我们阿羡又不是没人家的,何必寻这不痛快。”   楚氏最是好性子的人了,今儿也难得说了句别人的是非,“你们姨娘是个比我清楚明白的人,她都说那柳姑娘是比谁都能生事,最是不安分的主儿。可知日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所以我也是这意思,泽明这孩子就挺好了。”   花景途明白了母亲和妻子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个主意,便点头道:“也罢,明儿我去说明就是了。”   康敏却道:“何必这样当面给人难堪的。前番老爷不正说过,我们家进时鲜的船就要北上了,老爷一并跟去,他们家就明白了。”   花景途道:“也好。”   这厢花羡鱼听了,也就松了口气。   倒是秦夫人听说了韩悼滑的打算后,有些不情不愿,便问道:“老爷怎么忽然想起向他们家提亲的?若如此,蕊初他们家岂不比他们家强的?”   韩悼滑将手中兵书一丢,立时沉下脸来,道:“你懂个屁。你也不瞧瞧如今朝上朝下都什么情形了,还敢说这样不知轻重的话。”   秦夫人被训得突然,面上难免讪讪,屋里的丫头都乖觉,悄悄便退了。   韩悼滑又道:“张阁老眼见是要败的了,他却还不知死活,敢与‘那位’的后人暗中往来不清,只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却不知皇上正要借此事将他们一网成擒的。”   秦夫人一时也有些惊心了,“按的什么罪名,可会牵连上别人的。”   韩悼滑睨了秦夫人一眼,道:“现下才知道怕了。你就等着瞧吧,张党这一系是逃不过了的,林家也要跟着倒霉了。多少人想要尽早同他们撇清干系的,你倒好还有自己往上送。真是愚不可及的玩意儿。”   此时屋里虽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可秦夫人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丈夫这样训斥还有多少脸面的,辩道:“朝堂上的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知道的。”   韩悼滑又训道:“那便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秦夫人还是不服,道:“就算如此,我们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和他们家说亲的。多少门当户对的人家是说不得的。”   韩悼滑道:“只要你能说出一家可助我筹来粮饷用度的,我便依你。”   秦夫人自然是找不出来的,讷讷道:“他们家就能了?你又不是没抬举过他们的,可人家瞧不上。”   韩悼滑冷笑道:“这回可由不得他们家了。”   秦夫人一愣,“怎么说的?”   韩悼滑阴沉着脸面,道:“少问,但我劝你日后少端身份惹人笑话。若坏我一点儿好事,看我怎么饶你。”   公主之女听起来尊贵,其实按本朝律法,公主之后已是庶民,并不在皇亲国戚之列了。   秦夫人正是唯恐别人小瞧了她,这才总端着这身份自诩高人一等。   如今听了丈夫这话,秦夫人心有所思,但也不敢再言语了。   这一夜,便再无话了,只说翌日。   韩悼滑明见花景途几番躲闪,便明白的花家的意思,却也不理会,反而私底下还帮花景途在漕运司寻了不少方便。   花景途行商这几年,多少也见过一些人情世路了,如今得承这么些好处,只觉无功不受禄的,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几番忖度后,花景途当下便调出韩悼滑急需的粮草送到军中,欲以此两清。   韩悼滑知道后,这才再请来花景途,笑道:“景途这是做什么?我帮你也不过是图‘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你如此明算账,我都不好再开口请景途帮我一忙了。”   花景途暗中盘算了片刻,道:“既是如此表兄明说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让弟以为受之有愧,这才忙忙献上粮草。就是不知表兄到底所为何事,弟若能相帮,自然不会推辞。”   韩悼滑笑道:“看来果然是我多心了。其实为兄欲相托之事,也算不得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有些东西要送往神都。”   花景途又思忖须臾,道:“表兄可否明言到底是甚东西,弟好准备大小船只。”   韩悼滑忙摆手,道:“景途不必兴师动众,不过是一些人情往来的土物,也不多,只是……不好让太多人知道罢了。”   官场上的那些腌臜事儿,不是花景途他们这样的人能过问的,所以花景途一概都不问了,只应下定会平安送达便是了。   不日,花景途随自家进时鲜的船又北上去了,韩束眼看着和花羡鱼的亲事就这么草草了事,又不禁恹恹无趣了起来。   再说韩芳的亲事。   韩芳的亲事由韩太夫人一手操持了起来,经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后,总算是定下了,只是刘家请期的日子不是一般的紧。   韩太夫人不明刘家的用意,便不好眼下就答应了,推脱过后再暗中查访问,这才知道,原来是事出于刘平勋的嫡出兄长刘平荣。   听闻刘平荣自年前忽然得了一场大,多少名医仙药都不中用。   眼看刘平荣就要没了,刘家太太这时候也不知道从那里听来的鬼话连篇,说是刘平荣和刘平勋原是旗鼓相当,好好时还不相干,如今一病就让刘平勋压过一头了,令兄弟分家才能不相干。   事到如今只要说是能救刘平荣命的,刘太太都没有不信的。   只是刘平勋如今未成家立业,不好擅令刘平勋出去自立门户,于是刘太太当下就给刘平勋说了韩家这门亲事,婚期择得近,不过是盼刘平勋赶紧分出去的。   旁人听说这里头的原委后,十有八九是不能答应的,可韩太夫人却以为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小两口分出了就能自己当家做主的,比在本家受嫡母的不待见强。   就在刘太太以为将军府是不能答应的时候,韩太夫人反其道而行之了,当下拍板定下了。   日子再赶,韩芳的嫁妆却是不可马虎的。   韩太夫人也知道如今再寻好木料,给韩芳打床桌器具箱笼等的,别的还好,唯独镜台和床具这两样不好糊弄,若仔细弄了又怕是赶不及了。   韩太夫人想了几日后,问秦夫人道:“我记得家里还是有五屏风的镜台,那东西虽老了,翻新翻新也比现做的强。还有那东楼上那张彩绘填漆的送子拔步床,就这放着也怪可惜的,也给了芳姐儿吧。”   虽是她柳夫人嫁女,可柳夫人却同不相干的人一样,只一味地听韩太夫人和秦夫人说,自己一句话没有。   在听说韩芳只能得这么些老旧东西作嫁妆,柳夫人心里还舒坦了。   秦夫人依言先让人将这两样东西从库房抬了下来,也只是让人小心仔细擦洗了一遍,露出真面目来。   东西就像韩太夫人说的,老旧是老旧了些,只是做工就是如今都难找的。   柳夫人上前细看那镜台,只见屏风上镂雕花卉鱼虫,夔龙做角,腾龙飞凤的搭脑,脑间嵌宝珠玉石,比之她让人给柳依依打的镜台不知要体面工整多少的。   韩太夫人那里看了也说,“这面上还是改填朱漆的好,雕花处一色上泥金就是了。”   秦夫人也道:“这才是这台子的本色,只台面和内框,依我说还得用髹黑漆才大气。”   韩太夫人也以为是。   柳夫人见这镜台就这么灰扑老旧的样子已不俗了,若按韩太夫人和秦夫人说的这般一翻新,只会越发华贵气派。   柳夫人立时便动了心思,道:“再翻新也是老物件了,比不得新的。芳姐儿到底是嫁出去的,依依却不同,再怎样老旧的嫁妆也是我们家自己的,不嫌弃。可要是让刘家知道了这些都老旧玩意儿,还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若就让她们两换换。早些年我娘家给依依预备下的这些了个也不差,一色上等梨花木,样式也是最新最好的,不怕刘家挑理儿。”   柳家早没了,从何而来给柳依依备下的这些嫁妆,说来说去不过是柳夫人的私心。   韩太夫人回头看了看柳夫人,做自思状,道:“嗯,老二家的说的也是道理,换了也好。老大家的你这就打发人来抬这镜台和床具送你小婶子家去,回头就把你小婶子说的东西再抬过来。”   柳夫人一听顿时傻眼了,指着镜台和床具,结结巴巴道:“就……就这……么抬我家去了?不……不翻新翻新再送去?”   韩太夫人笑道:“你自己才说的,再老旧的东西也是自家的,不嫌弃。既如此还翻新它做什么,就这么拿去用就是了。”   秦夫人一旁默不作声,暗地里早把柳夫人但傻子,还心道:“老太太正想要拿这些东西把原属于芳姐儿的东西给换回来。她自己果然就上赶着给了。”   就在这婆媳三人暗中斗法之时,韩悼滑行色匆匆地从外头回来,向韩太夫人回道:“不得了,景途他连人带船被人扣下了,说是在他家船上查获私盐。”    ☆、第十三回阴差阳错相思局,各人姻缘各有命(九)   私盐一本万利,但却是杀头的买卖,故而多少人谈虎色变的。   韩太夫人骨子里再强势,到底是妇道人家,所以听说后一时间也是‘顶梁骨走了真魂’,那里还有拿得出什么主意来,只一气道:“景途他这是鬼迷了心窍不成,多少买卖做不得的,却偏要往邪路上走了。儿啊,这可怎么是好,这要是让你姨妈知道了,岂不是要了她命了,你可不能坐视不管。”   韩悼滑忧心忡忡道:“老太太放心,若景途他只是为了银子钱,而铤而走险的,以儿子如今的在南都这地界上的还有些脸面,要救倒也不难。可若是因为别的……只怕就难了。”   韩太夫人忙问:“怎么说?”   听说花家敢贩运私盐,秦夫人和柳夫人着实也是吃了一惊,可到底是事不关己的,自然不多过问。   可在韩悼滑说出这番话来后,秦夫人却惊心不已,急问道:“老爷是说,有人想借花家,整治老爷?”   韩悼滑点点头,叹道:“只怕是了。我记得景途这趟船上的盐货不足一引,为这点子东西也犯不上铤而走险夹带的。且前番景途将一批粮草运往我军中,按我朝制用盐引可抵其款项。我亲引的景途到布政使司去领的盐引。虽只是小引,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官盐,怎么到盐政手里就官盐变私盐了?”   韩太夫人顿时立眉瞋目道:“可见是真有小人作祟。”   秦夫人听说这里头竟然还事关韩悼滑,也不敢再置身度外了,“既然如此,老爷还是赶紧想法子的好。”   韩太夫人也以为是,这时也想起一人来了,对韩悼滑道:“去岁听你四婶子说,悼靖不是已升任本省盐法道,何不去请他来商讨商讨,许还有救治之法,也未可知。”   韩悼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已差人去请了。”   事到如今,也不是秦夫人和柳夫人她们说得上话的时候,便都退去。   而这时候,花家的掌柜来了。   因楚氏和康敏皆是妇道人家,不好见外男,是花渊鱼去见的掌柜。   掌柜也是六神无主了,事情说得是颠三倒四的,后一气直叫喊着让花渊鱼这少东家赶紧拿主意,不然满门上下将不保的。   花渊鱼到底年轻了,那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当场便三魂不见七魄了,还能有什么主意拿得出来的,只得回头一路跌跌绊绊来回楚氏和康敏。   楚氏一听说,立时便厥了过去。   康敏也险些撑不住。   崔颖是个年轻小媳妇,更是没经过什么风浪,也不知深浅,此时也只顾得上让人赶紧来救治楚氏的。   花羡鱼也是早魂飞魄散的样子,凭一壶滚烫茶水从茶碗中满出,将她的指掌烫伤也不知道痛了。   一时间花家上下,如盛夏晴空忽遭乌云四起,遮天蔽日,长雷不绝,倾盆大注。   楚氏好不容易醒来,也顾不上大夫来没来的,在康敏和崔颖左右搀扶之下,趔趄着就要往福康堂去请韩太夫人救命。   花家如今是一个什么光景,柳夫人才不管,只要事儿不同他们二房相干就成了。   且现下柳夫人正心疼因她的一时之念,而白白没了的柳依依的嫁妆。   所以柳夫人一回到他们家院里,便先向柳依依哭诉道:“依依,姑母没用,没能守住你的嫁妆。”   在柳夫人未回来前,柳依依已瞧见有人来将她的东西搬走,只留下随时摆放,凌乱满地的老旧家什给她。   当时柳依依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鲁莽上前拦阻抢夺,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再留将军府,多少人在瞧着她,巴不得她出错的。   现下再听柳夫人这般一说,柳依依只会越发忍耐。   然,柳依依却不似柳夫人这般悲观,还道若是利用得当,这些个老旧物件许还能为她赢来韩束的怜爱与愧疚。   这般算下来,是利大于弊的,柳依依越发不去在意了。   柳依依安抚了柳夫人一番后,问起外头喧哗的事儿。   柳夫人冷笑道:“花家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以为有了两个臭钱,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去沾私盐。如今被盐政给当场拿了个人赃俱获。杀头是逃不过了。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事到如今不说赶紧同花家身上摘干净,却还去想怎么救他们,也不怕反招来一身骚的。也罢,反正我们家早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们要怎么样,也和我们不相干了。”   闻言,柳依依怔了怔,当下多少算计闪过。   只要有花羡鱼在一日,柳依依总以为是不能安心的,几番盘算后觉着这是除掉花羡鱼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想罢,柳依依立马就撺掇起柳夫人来,道:“只怕没这般简单。这事儿非同小可,大老爷要是执意干预这事儿,一个处置不当,姑母也是要受株连的。到底这家还没分不是。当前,赶紧将花家推出去认罪才是,这样还能赚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柳夫人听了顿时骇然惊悚,愤愤道:“就是这话。花家这杀千刀的,真是害人不浅的。不成,我还是赶紧去劝老太太打住才是。”   说毕,柳夫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往外头去了。   福康堂内,堂弟韩悼靖被韩悼滑亲自领来,正同端坐在上的韩太夫人见礼。   花渊鱼在末座,楚氏和康敏婆媳正躲在碧纱橱里,细听外头的动静。   韩太夫人心下也是着急得很,不待韩悼靖礼数周全了,就赶紧让坐,问起花景途的事儿来。   韩悼靖知道碧纱橱里还有别人,一时也就支支吾吾的。   韩悼滑想明白堂弟的顾虑后,道:“只管说。里头的也不是别人。”   韩太夫人直点头。   韩悼靖这才敢放开了说,“这事儿劝老太太和堂兄,还是莫要管的好。”   韩太夫人和韩悼滑都是一怔,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韩悼靖回道:“这盐课有多重,但利润有多高,就不必我细说,所以纵是杀头的罪,还是有人敢铤而走险。从灶户的私产私销,到盐商的夹带藏私。漕运也不干净,私带也是常事了。不怕大哥恼,就是朝中军中也有人徇私枉法的,更别提那些盐枭了。”   韩悼滑喟叹道:“盐政也早成积患了。皇上几次三番要整治,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可见一斑了。”   韩悼靖连忙道:“堂兄,今日我们不说这些。只说这漕运私带的事儿,不瞒你们说这已在某些人中间墨守成法了的。如今花家虽财大气粗,但贸贸然插足漕运,实在是太不知深浅了。其实花家想在漕运上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但不肯与人同流合污,某些人还如何能放过的。所以这番明知花家是正经的官盐,他们也要拿来开刀。”   韩太夫人心下一惊,“到底是谁要拿花家开刀?”   韩悼靖却不敢说了。   韩悼滑却不怕,公然道:“可是漕运总督,冯步明?”   韩悼靖依旧不敢说话,却是默认了,后又劝道:“说起来是不过一纸文书证明的事儿,可……唉,实在是兄弟我……罢了,罢了。‘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说毕,韩悼靖凭韩太夫人和韩悼滑如何苦留,都执意要去。   而在碧纱橱里头,楚氏再度不省人事。   韩太夫人见状,也是手足无措,若是楚氏有何不测,她余生将良心难安。   见韩太夫人着急上火的,韩悼滑迟疑半晌后,道:“其实还有一法,只是有些剑走偏锋。”   韩太夫人忙擦眼泪道:“你且先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韩悼滑也不避讳花家的女眷,直言道:“其实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悼靖他出一纸证明文书,景途他便化险为夷了。可韩悼靖这家伙一来唯恐与漕运总督作对,二则到底与他不相干,自然就不肯趟这浑水。可要是我们家与景途结成亲家,这事儿若成株连之罪,韩悼靖他也别想逃脱得开。只有相帮,方能脱身。”   不说韩太夫人,就是康敏和花渊鱼也是一惊。   “你疯了,拿整个韩家来赌吗?”韩太夫人断喝道。   韩悼滑垂头听训,后才又解说道:“悼靖最是胆小怕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一旦涉及本身,他比谁都怕。绝不会到那地步去的。”   康敏喘息惊惧道:“让阿羡和束哥儿成亲?”   韩悼滑点头,道:“我不比冯步明能力通天,就只有这一途方能救景途了。”   与此同时,韩束听闻花家变天,拍马从营中往回赶,也不走正门,绕到后街从拦风居后门进去。   韩束才下马进门,果然就见花家下人皆惶惶不安,再想到花羡鱼会如何担惊受怕,脚下那里还敢迟疑。   韩束听说楚氏和康敏等都到福康堂去,只花羡鱼在家,便几步进楚氏上房。   此时,上房里珠儿和招娣正一面偷偷啼哭,一面给花羡鱼的手掌涂抹药膏。   而花羡鱼却似魂不附体,手上被烫得红肿,遍是燎泡,却毫无感觉,随珠儿和招娣摆弄。   韩束只觉心头骤痛,唤道:“羡鱼妹妹。”   花羡鱼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口中倏然喃喃道:“不可能的,不是现在,前世事发并不是在这时候。”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一)   花羡鱼失魂落魄,神神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韩束和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十分揪心。   韩束忙将腰间宝剑一解,递给身边的人,便上前小心查看花羡鱼被烫伤的手,一面骂道:“一群该死的东西,素日你们就这样的服侍的主子?还能让主子给烫成这般模样?”   珠儿和招娣不敢还一言,跪在地上。   韩束那里还管她们两个的,回头对丽娘道:“你到我院子去,问她们拿我的象胆凝露来,这个治烫伤,比你们这不知从那里来的膏药要好。赶紧去。”   丽娘得了话,忙忙就去了。   花羡鱼这般形景,韩束唯恐会惊着花羡鱼,魂魄越发不好归来了,只得轻轻在花羡鱼耳边道:“羡鱼妹妹,羡鱼妹妹莫怕,此事并未出南都界,不论是谁,多少还是要卖我们家一些脸面的,此事并非十分难办。束哥哥答应你,定全力救出表叔。”   花羡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多少还有些神志不清,“束哥哥?”   韩束忙答应道:“我在。”   花羡鱼道:“此话……果……果然真当?”   韩束点点头,举手道:“我们击掌为誓。”   花羡鱼忙忙就抬起受伤的手,韩束急制住她的手腕,道:“小心。”   击掌罢,韩束接过珠儿递来绞干的帕子,给花羡鱼擦拭泪痕,“别哭。表叔为人谨慎,绝不是为利铤而走险之辈,只怕是有人恐表叔分一杯羹,借此事警告一二罢了。”   韩束的话,让花羡鱼想起曾经多少的事来。   花羡鱼记得前世花家出事时,正是林蕊初之父又东山再起,且因祸得福,反升任户部尚书。   若是将军府那时候便有心要与林家重修旧好,那他们花家事出是否就有被韩悼滑‘飞鸟尽,良弓藏。’之嫌了?   到底私盐非正途,且罪名甚重,有朝一日被查出,就是他韩悼滑也难逃一个“死”字。   所以哪怕私盐一本万利,却不比再修好林家,得朝廷拨发的粮饷来得心安理得。   想罢,花羡鱼一把抓住韩束的衣袖,惊惧惶恐道:“对,没错,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家。”   韩束安抚道:“羡鱼妹妹放心,我已打发人暗中查访了。”   花羡鱼抽噎道:“若是害我们家的人不是别人,你又如何?”   韩束一怔,“不是别人,那会是谁?”   花羡鱼却不说话,低着头。   丽娘拿来象胆凝露,知时在后头也跟了来。   如今的知时不比从前了,她自己也知道,若想日后还能在韩束屋里,头一个要示好的就是韩束,次之就是要巴结韩束看重的人,这样才能讨韩束欢心。   所以知时一听说韩束要象胆凝露这样难得的东西给花羡鱼治烫伤,她忙忙就跟丽娘一块来了。   知时看了一眼花羡鱼的手,道:“哎呀,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韩束也不理会知时,接过丽娘手里的凝露,就要往花羡鱼手上倒,知时却上前阻止道:“爷赶紧打住。要将花姑娘手上的燎泡都挑了,才能上药。”   丽娘道:“我家姑娘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挑了泡,多疼。“   “挑了,才能好。”后知时就支使起珠儿和招娣来,“你们赶紧找针来,要细些的。在点个灯,挑前那灯烧一下针。”   珠儿和招娣忙擦了眼泪,去准备。   知时拿针烧过,再看花羡鱼的手,一时她也迟疑了。   别看知时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头一遭给人挑燎泡,一迟疑手边有些抖了。花羡鱼看着还算镇定,一旁直坐立不安的韩束却看不过去了,一把夺过针来,道:“你去,我来。”   韩束虽从未拿过绣花针,可习武之人最是眼疾手快,在花羡鱼还未察觉时,一手的燎泡便都破了直渗水。   韩束赶紧丢下针,拿过珠儿手上的干净绵绫,仔细润取燎泡渗出的水。   一刻后,花羡鱼手上的伤这才上药包扎妥当。   这时候,婆子来回,“傅公子来了。”   原来,事发时花渊鱼便偷偷打发人去傅家了。   少时,傅泽明便匆匆进来了,“现下先生如何了?”   见到傅泽明,花羡鱼又是眼圈一红,“傅哥哥,这是有人害的父亲。”   傅泽明几步过来,“别急,祖父也以为先生并非这样的人,真着叔父严查。”   也是傅泽明着急了,一时竟将韩束从花羡鱼身边挤得靠边了。   韩束敛了敛眸光,干脆起身让傅泽明落座。   说话间,楚氏和康敏等已从前头回来,气色都十分不好。   楚氏被康敏和崔颖扶进里头歇息了。   韩束只得问花渊鱼道:“怎么了?老太太和老爷如何说的,可是十分棘手?”   傅泽明也问到。   花渊鱼慢慢抬头看了看韩束,又看了傅泽明,几番欲言又止的,终究未能说出来。   花羡鱼见了以为家里是再在劫难逃了,一时跌坐在炕沿,道:“果然天要亡我家不曾?”   韩束忙道:“不能的。”   傅泽明见花渊鱼这般也着急上火了,“慎卿,你倒是说啊,到底怎样了?”   花渊鱼讷讷道:“父亲的事儿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只是……”   韩束和傅泽明见花渊鱼这般吞吞吐吐的,齐声道:“只是如何?”   花渊鱼只得将韩悼滑的打算一气都说了。   听罢,花羡鱼、韩束,还有傅泽明一时面面相觑,好不自在,只得都垂头思忖。   花渊鱼道:“就知道你们会如此,我方才才不想说。你们看,这不是就伤了情分。”   傅泽明抬头道:“说的什么话,这不是情急无奈之事吗?且如今不过只是个说法,不管是德谨他祖母,还是你们家老太太还没点头呢。”   韩束也忙道:“没错,那里就到那地步去了。”   花羡鱼知道的比他们多,所以她想得比谁都多。   罢了,韩束知道自己不好再留,向里头告了辞便,往前头外书房去找韩悼滑。   也才是出二门的功夫,被韩束打发去打探消息的属下潘青云,便托他的小厮长河来递话了。   韩束立时改道,不去外书房了,直接去见潘青云。   潘青云正是泰定伯庶出之子,和韩束志趣相投,虽相似未久,却十分交好。   前番秦夫人要给韩束说的泰定伯千金,正是这潘青云的姐姐。   只因今任南都布政使,正是泰定伯,花景途的事儿叫潘青云去问,是再方便不过了的。   韩束领着潘青云到他书房去。   待奉上茶果,一概闲人都退了出去,潘青云吊儿郎当地坐那里,道:“我说你们家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韩束拧眉道:“这话怎么说?”   潘青云笑道:“这就要你去问你们家那位盐法道了。”   韩束怔了怔,道:“叔父?”   潘青云丢了一颗果子进嘴里,道:“没错就是他使的绊子。我们家伯爷,让我别管。”   如忽地晴天霹雳声,韩束定在当场,不由得想起花羡鱼的话来,“若还我们家的不是别人。”   韩束喃喃道:“果然不是别人。”   再想起花渊鱼所说的,韩悼滑的打算,韩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韩悼滑一意要逼迫花家同他结亲,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韩束一时也六神无主了。   再说柳夫人。   柳夫人也不是蠢到十分无药可救了的,她自己也知道凭她一人之言,韩太夫人定是不会听取,于是出了他们家院子,便一路往正院秦夫人上房来了,意欲撺掇秦夫人同她一道去劝韩太夫人。   所以这会子柳夫人毫无眼色的,在管事媳妇们来给秦夫人回事的时候,给秦夫人说明厉害,让秦夫人同她一到去福康堂。   只是秦夫人是什么人,这样的事儿她是最会装菩萨的人,所以一面办哪些回事,一面道:“到底是亲戚一场,没有就这么袖手旁观的道理。大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柳夫人着急道:“大老爷要执意要管这闲事,我无话,但若因此把我们都给牵连进去了,到底算是谁的罪过的?”   秦夫人冷笑道:“二太太这话就没得让人寒心了。若是怕罪过的,当年二老爷阵前失利,大老爷早应抽身了,那里还会拼了一身官袍也要保住二老爷的名声。”   柳夫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一时讪讪道:“这……这如何相提并论了,到底是这才是亲兄弟的。”   秦夫人冷哼一声,当是答言了,便不再理会柳夫人。   柳夫人不甘心,想起柳依依的话,柳夫人决心还是要去福康堂试一试,大不了得一场好骂就是了。   此时福康堂内,韩太夫人因韩悼滑的提议,踟蹰不定。   当年楚氏的恩情,韩太夫人一直铭记在心,她也曾发下重誓,终有一日要投报的。   说起来,眼下正是时机,可却又事关韩家满门了,韩太夫人一时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候,柳夫人来了。   柳夫人扯了两句问安的话,便直奔目的而来,说了一通长房的不是,和厉害因果后,柳夫人又道:“他们家倒是一心一计要做好人了,那里还管得着,别人死活的。”   韩太夫人听了这半天,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问了一句,“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柳夫人见韩太夫人把她的话听进去,忙道:“既然他们家执意如此,只怕老太太也说不听的,不如干脆就分家吧。”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二)   “只要分了家,就是他们捅下天来,也再不同我们相干的。”柳夫人越说越觉着自己说的是道理,手舞足蹈的,那里还能察觉韩太夫人越发深邃的两眼。   “要是这样,怎么个分发才好?”韩太夫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柳夫人思忖了片刻后,扭扭捏捏道:“既然老太太问起了,我也不好不说的。按说他们是长房,又出嫡出,这将军府自然是他们家承袭了的。只是如今他们家是一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了,这将军府也就不能随他们去了的。幸好还有束哥儿。眼下赶紧让束哥儿从长房除名才是要紧的,不然谁料得准是单日是双日长房就事发了,带累了束哥儿的。只要束哥儿回我们二房了,我还能同自己儿子分什么家财的吗?自然是什么都归他的。再看他和依依成亲,就什么都圆满了。”   韩太夫人端起一旁的茶盏,笑道:“你这意思,可是让你大伯子家净身出户?”   柳夫人拿衣袖遮了遮,些许赧然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家,恶人也要当一回了。不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韩太夫人听柳夫人说了这半天,这心里的踟蹰犹豫早没了,对儿子的提议当下便有了结论。   “这般说来,还真委屈你了。”韩太夫人道。   柳夫人心中只暗暗高兴的,面上道:“这算不得,只要日后束哥儿他和依依得当家作主了,我便无怨无悔了。”   韩太夫人又笑道:“如此一来,二太太还不赶紧去买上几斤砒霜,先给我煮一碗,再拿一碗去给你公公吃了,这才干净,这家才随便你分了。”   说罢,韩太夫人将手上的茶盏朝柳夫人处一摔。   毒杀君舅君姑这种事儿,不说真让柳夫人她干,就这么一听说,柳夫人已被吓得魂散魄消了,连额角被茶盏给砸疼了,也顾不上了。   韩太夫人站起身来,满面怒容骂道:“黑了心肝的混账下作东西,要夺大伯子家的家财不说,还想要大伯子一家断子绝孙的。你摸摸你的良心,从你娘家出事,你大伯子是如何冒险将你娘家嫂子和侄女救的出来?老二和修哥儿阵前犯事儿了,你大伯子可有丢开不管了?你大伯子那一回不是拼了这一身的官名相救的,他们家到底是那一处对不住你的,你要这样百般算计?还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就不怕遭天地雷劈,不得好死的。”   柳夫人来,福康堂里服侍的人原就没走多远,如今听韩太夫人这般雷嗔电怒的,丫头婆子们也是怕的,婆子仆妇就往正院去回秦夫人,丫头中只青花最得体面,自然还得她去劝韩太夫人的。   只是主子们说话,没得她们这些做丫头插嘴的理儿,可韩太夫人这般雷霆震怒,少不得要气坏身子的,那时候请医问药,闹得人口不安不说,她们也难逃其罪。   青花不得已只好进去劝韩太夫人。   只是青花才掀帘笼进去,就见柳夫人跪在地上哭个不住,还一头一脸的茶水,额角上的通红十分异常。   韩太夫人还在骂:“狼心狗肺的,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只怕你连我也早怨怼上了吧,巴不得我早死的。你去,你现下就去买毒药来,我眼下就吞下,没了我在你头上压,你才能任意施为,好教束哥儿背恩忘义,受世人唾骂。”   柳夫人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秦夫人此时赶来,听说了柳夫人的说辞,早暗恨在心,只是到底还是要劝的,于是上前搀扶住韩太夫人道:“老太太身子要紧。二太太她素日里是如何的人品,我们都清楚的,想来也不过是一时受了小人的挑唆,被猪油蒙了心,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夫人也是哭晕了头,下意识便道:“和依依她不相干。”   厅堂中几人就是一怔。   秦夫人在心里冷笑不止,暗道:“倒是省了我拐弯抹角,指桑说槐的功夫了。”   福康堂的动静到底是大了,韩悼滑出门去了才不知道,花家一来也因自顾不暇了,二以为这是韩家的家,他们外人不好管,便不见一人过来。   韩束、柳依依、韩芳和宁氏匆匆而来,半道上相遇了。   见到韩束,柳依依有意让韩束先入为主道:“表哥,姑母一心都是为了你才顶撞了老太太,一会子你可要多劝劝老太太。”   宁氏冷笑道:“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让老太太生气的,柳姑娘便有了‘先见之明’。”   柳依依见被宁氏说穿了心思,忙解释道:“这也是因姑母为花姑娘他们家的事儿要去福康堂劝说老太太,我劝阻过,这才知道的。”   韩芳道:“这般说来你是没劝住,就这般让太太去冲撞老太太了?既然你劝不住,怎么不赶紧回嫂子的,自己反倒心安理得在家,等闹成这形景才出来说什么为了谁的话。安的什么心?”   柳依依气得是五内生火,面上不敢露,道:“姑母不许我说。”   韩束原是一路脚下不停的,听了她们三人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越发往前赶了。   见韩束去了,剩下她们几个,反倒不说话了。   待柳依依她们几人到了福康堂上房,就听里头说什么分家,毒药的,顿时被唬了一跳。   柳依依心道:“不是让姑母她来说明帮花家的厉害吗?怎么扯上分家和下毒了?”   一时间,柳依依也顾不上礼数了,忙忙就进去道:“老太太息怒,姑母她从没那意思……”   只是不待她柳依依话完,就听韩太夫人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儿何时轮到你置喙了?”   柳依依就觉当下被人打了一计耳光般,脸上火辣辣的。   罢了,韩太夫人不再去理会柳依依,对跪在地上的柳夫人和韩束道:“可怜束哥儿一片孝心都被糟践了。也罢,束哥儿眼看是要成亲了,待束哥儿成亲后,你到道心院去住吧。”   这道心院原是当年韩太爷心生修仙之念,韩太夫人为留住丈夫在家中修的佛堂。   所以韩太夫人这是让柳夫人以后吃斋念佛去了。   其实对自家这两个儿媳妇,韩太夫人岂会不比外头人清楚的,只是韩太夫人可怜柳夫人丧夫丧子,孤寡无依的,这才一再对柳夫人的所作所为,只要是过得去,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她过去了。   但如今既然打算要同花家结亲,韩束得两房平妻,花羡鱼和柳依依若有什么不平,秦夫人是不会多事儿的,只怕有人会挑唆得柳夫人不依不饶,闹得家嘈屋闭,让束哥儿左右为难。   与其将来会如此,不如眼下便绝了某些人的心思。   韩束自然要求的,只是韩太夫人那里会听他的,一抬手道:“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   秦夫人对韩束道:“还不起来做什么。近来二太太的确是有些心浮气躁了,吃斋念佛静静心的,也好。老太太如今正在气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的,不如等那天老太太高兴了,再提也不迟。”   见秦夫人发话了,韩束也不好再恳了。   韩太夫人不耐烦地对秦夫人,道:“罢了,如今是救人如救火,老大家的你赶紧准备准备,就到花家去下聘。”   柳依依、柳夫人、韩芳和宁氏顿时都怔住了,这时候去下聘?聘谁?   韩芳道:“花玄鱼已随县主入都去了,花家就只剩花羡鱼了,难不成老太太要让束哥儿娶花羡鱼?”   韩太夫人道:“有何不可?”   “可……可他们家……是商户。”韩芳道。   韩太夫人道:“我也是商户出身,可是辱没了你。”   韩芳直说不敢,再不敢说话了。   而柳依依则暗叹,“真真是旧患未除,又添新忧,一想到要同花羡鱼做妯娌,柳依依顿觉芒刺在背。   可如何才能让韩家打消此念,柳依依一时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让柳依依意外的是韩束说话,且韩束话里话外似乎也不愿意的。   韩束在听闻韩太夫人决意结亲花也是愕然万分,可在知道私盐之事背后另有隐情后,韩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花家一头撞进来,于是这才道:“老太太,这着实不妥。花家已同傅家定了口头之约,我们家这般横刀夺过,花家和傅家自然不敢违背,可这般一来我们家也会得小人口舌。许表叔之事儿还有转机,不必到如此地步。”   柳依依心中暗喜。   柳夫人也不愿看到韩束因此被带累,忙道:“是呀,老太太,花家虽可怜,但也不能为此赔上了束哥儿前程了。老太太别一时听了外人的挑唆,分不清个亲疏来,反害了自己嫡亲的孙儿来。”   韩太夫人方才的火气还为消,再听这些话,怒瞪柳夫人一眼,却问韩束道:“你可是也这般作想的?”   韩束慢慢底下头来,几番权衡后他决意冒险赌一把,赌韩悼滑对花家是另有图谋的,不会因此而至花家于死地。   想罢,韩束狠下心来,道:“我也的确不想被花家给带累了。”   闻言,柳依依一时隐忍不及,喜上眉梢。   韩束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让韩太夫人怒不可恕,“忘恩负义的种子,你在广东那几年,花家是白疼了你了。”   而韩束的不情愿也因此传到了拦风居,传进了花羡鱼的耳朵里。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三)   花渊鱼听说后,也是张口便骂,“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小人,枉我以为和他肝胆相照,如今看来他是当我等真心不过是狼心狗肺的,罢了。”   傅泽明却向花羡鱼看去,只见花羡鱼坐炕上依着窗下的炕柜,隔着纱屉子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面上无悲,无喜,几分漠然淡淡。   “慎卿此话差异。德谨绝非背信弃义之辈。以我之见,德谨此番是实在无奈。”傅泽明道。   这话一出,眼见的,花羡鱼怔了一怔,似乎已回过神来。   花渊鱼更是追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傅泽明叹道:“适才可是慎卿你告诉我等,将军府欲同你们家结成连理,祸福与共,方能救出先生来。我与德谨一时不自在,你便怪我等因此生隙,好没意思。你如此,却无意中逼得德谨说明了态度。如今将军府意决,德谨若贸然答应了,岂不是对你我都食言了。”   花渊鱼思忖须臾后,点点头,道:“回想往昔,德谨何尝言而无信过。果然是我该死,一时怒火蒙了眼,遮了心,竟误解了德谨的品行。”   花羡鱼又是一怔,慢慢低下头来,看着被烫伤的左手,又看向右手。   “束哥哥答应你,定全力救出表叔。”   “果然当真?”   “你我击掌为誓。”   这些话不禁飘过心头,花羡鱼将右手握紧。   此时,花渊鱼又道:“可德谨若不依此计,又如何救家父?”花渊鱼只觉两厢矛盾。   傅泽明又作猜想道:“德谨绝非鲁莽之人,定是另有打算了,不然他绝不能将先生之安危置之不顾。”   花羡鱼面上不动声色,心内一时也在忖度。   前世是不曾留心去想过,如今再想,堂堂将军府为何会容她花羡鱼进门?   私盐到底是大罪,就算花景途是亲戚,韩悼滑又如何信得过。   故而这里头,将军府未尝没有用她花羡鱼为质的意思。   今生亦是如此,在迫使花景途为他韩悼滑所用之余,还可挟制花景途,令其不敢有二心。   花羡鱼越想越是寒心,只可惜这番推断没人会信。   几番权衡利弊之后,花羡鱼以为如今能帮她的就只剩下韩束了,且事不宜迟。   可当花羡鱼想要去找韩束时,听说韩束已被罚禁在他院里了。   花羡鱼打发丽娘取看望,虽不能见韩束,但府里上下都知道花羡鱼将是他们家的大奶奶,所以看守韩束的人也不敢为难丽娘,再者丽娘出手大方,都得了银子也就对丽娘夹带藏私之举,睁一眼闭一眼了。   而韩束身边两个大丫头知时和遂心在珠花簪子之事后,一直明争暗斗,现如今更是一心想要巴结花羡鱼,对于丽娘所托传话之事,便没有不答应的了。   柳依依听说花羡鱼几番打发人来要见韩束,得其门而入,却还几次三番打发人来,只以为这是花羡鱼的怀柔之策,心下便有了顾忌,忙打发奶娘黄嬷嬷到韩束院外守着,打定主意要搅和了花羡鱼的好事。   这还不算,柳依依唯恐韩束改变心意,又嘱咐黄嬷嬷多多打点知时和遂心,令二婢在韩束说花羡鱼的不是,以便韩束越发不耐烦花羡鱼。   这般一来,纵是她柳依依不能阻止长房娶花羡鱼作儿媳,却也能让韩束因此厌恶了花羡鱼,日后就算他们成亲了,韩束和花羡鱼也不能夫妻和睦,她柳依依才能有机可趁。   柳依依算计得不错,只可惜她忘了一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黄嬷嬷听说让她去打点知时和遂心,便直犯愁。   柳依依的吃穿脂粉一概是有数的,虽说每月也同韩府里别的姑娘一样,还有一两银子的月银,可一两银子那够什么使的,所以这些年柳依依也没能存下多少体己来。   如今柳依依虽有不少嫁妆了,可那都是柳夫人给备下,柳依依一日不发嫁,就一日到不了手上。   所以黄嬷嬷最后只得拿了几块碎银子,凑一块拢共也不到三两银子,才要去依柳依依的话行事,便见丽娘在韩束院外打点看守的小厮,一出手就五银子。   黄嬷嬷顿时便觉着手里的三两银子,怎么都拿不出手了。   花家打点外头的小厮都这个数了,更不能亏待知时和遂心这些得体面的丫头了。   所以黄嬷嬷干脆将银子往自己兜里一收,上去道:“我还当是谁呢,这般连脸面都不顾了。我们家未来姑爷都明说,还这么没皮没脸地上赶着倒贴,有人不知道臊,我都替她臊了。”   丽娘深知办差要紧,不好和黄嬷嬷作口舌之争,便故作未曾听见。   就见知时从里头出来,也是听见了黄嬷嬷的话,只是这会子韩束交来的事儿才是首务也暂且不理会。   知时将一花样子递给丽娘后,道:“这帐子的样式果然好,我们都描了一份,留着日后用。”罢了,又道谢了一阵。   丽娘将花样子收拢妥当,知时见黄嬷嬷还不走,一来想起韩太夫人对二房的态度,二则柳依依日后也不能是她正经主子的,便有心在丽娘面前投诚花羡鱼的,道:“方才谁说谁上赶着倒贴的?也不知是谁为了死赖在我们家不出去,上吊投缳,无所不用的。”   黄嬷嬷立马恼羞成怒,道:“你敢说二太太。”一面说,一面向四周的人大喊道:“你们可都听见了,这贱丫头竟然说嘴二太太。”   知时只顾着拿柳依依上吊那档子事儿取笑了,竟忘了二太太前番才闹过投缳的,一时也不敢多说了。   只丽娘不慌不忙道:“这就不知嬷嬷说的是那里的话,谁听见知时姑娘说的是谁了?嬷嬷就替二太太认下这名头了。”   知时连忙道:“可不是,真不知这老货按的什么心。”   “你……你……好个尖牙利嘴,仔细我回明了二太太,撕烂你们的嘴。”黄嬷嬷大怒道。   丽娘又道:“就算你说上天去,也逃不出一个理儿。”说罢,一摔手便走了。   知时冷哼一声,也转身进去了。   独留黄嬷嬷一人在那里气得直跳脚。   至于黄嬷嬷回去后如何一个添油加醋法,暂且不说。   只说丽娘将东西带回拦风居,花羡鱼从花样子里取出一小纸卷来。   这小纸卷正是韩束给花羡鱼的话。   韩束让花羡鱼去找泰定伯之子潘青云。   花羡鱼得知后,忙请来傅泽明和花渊鱼。   傅泽明看过纸卷后,道:“德谨果然留有后手。”   罢了,傅泽明和花渊鱼直往泰定府去,谁知潘青云却不在府里,两人只得又到军中去,这才找着潘青云。   然,潘青云并未给他们带来好消息。   “没想到这韩悼靖竟这般油盐不进的。”潘青云咂着嘴道,“依德谨的意思,我已几番打发人去试其口风,就连我们家伯爷的名头我都私自用上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花渊鱼忙道:“可是他嫌银子少了?只要能救出家父,花家愿倾家荡产。”   潘青云摇摇头,状似有心又似无意般,道:“只怕他意并不在这上头。”   可惜不论是傅泽明,还是花渊鱼都不曾经历过多少事儿,故而没能听出这里头的话外之话来。   “那他到底想要甚?”花渊鱼急问道。   潘青云又摇头了,“就算他真别有所求,如今也来不及去由他卖弄了。今岁皇上亲点的巡盐御史眼看便至,此时再不打算起来,待御史一至再想法子也枉然了。”   这种节骨眼上的事儿,韩悼滑自然是比他们几个小的都清楚,故而忽然决定两日后便到拦风居来提亲,可见事情是迫在眉睫了。   楚氏和康敏自然也是想救花景途的,可以这样的救法,到底还是让她们迟疑再三。   傅泽明恨不得现下便开考,早日榜上有名,一朝为官,助花家一臂之力。   最后还是傅老爷子喟叹道:“此番将军府所承风险不小,可见也是再别无他法了的。也罢,只能说是我们家同阿羡这孩子是有缘无分。”   “祖父。”傅泽明猛然抬头,不甘道。   傅老爷子合眼摇头,道:“这便是命,人各有命。”   在碧纱橱中,听将傅老爷子的话后,花羡鱼茫然惶恐。   到底还是逃不开,要重蹈覆辙了吗?   就在众人皆束手无策之时,韩束也知事情再无可挽留,在院中跪了一夜同韩太夫人认错,但又说只愿娶花羡鱼作他们二房的儿媳,不然便长跪不起。   康敏近来神伤不已,再听说韩束这话后一时生出多少无名的火气来,道:“定是觉着让我们家阿羡做他们长房儿媳,有辱门楣了。”   只是若用心细想,便能明白韩束的苦心。   韩太夫人可是发话了的,一旦韩束成亲,柳夫人从此便要去道心院吃斋念佛了。   没了柳夫人头上这重婆婆,宁氏又是个孀居的,花羡鱼的确比嫁进长房轻省不少。   只花羡鱼还体会出韩束的弦外之意来。   “可是束哥哥也察觉到什么事儿了?相比作二房儿媳,长房可就没这般名正言顺地操控我了。”花羡鱼暗道。   而韩悼滑和秦夫人倒不十分戒饬韩束的擅作主张,因都深以为以花羡鱼的出身作长房儿媳,的确是抬举她了。   但既然韩束执意要压花羡鱼一头,韩悼滑那里还会管花羡鱼日后会是长房儿媳,还是二房的奶奶,只要她进了韩府的门,逃不出他韩悼滑的掌心便成了。   所以这事儿,长房并无多少话。   只柳夫人和柳依依听说后,可不得了。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四)   彼时,柳依依正说教黄嬷嬷,“和花家比家财,是眼见的胳膊粗不过大腿的。我让你往表哥他丫头跟前凑,打点得通就打点,打点不通,你只需看明泾渭,她们总不能都是一团和气的。那时候只管捡她们中不和之处做文章,不愁拉拢不到她们中的一个。”   黄嬷嬷听了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可见是我气糊涂了,未能想到这里。只是别人还罢了,这个知时牙尖嘴利又最得体面,多少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只知一味地趋奉上意。是绝不能为姑娘所用了的。”   这奶娘是个什么性子,柳依依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现下黄嬷嬷这般贬谤知时,是个什么心思,柳依依勿用细想也明白的,于是道:“你也不用再添话了,我心清楚得很。那个知时,我看也是罢了的。她是早年大太太给表哥的通房,如今花羡鱼要成她们大奶奶的风声正紧,她有心巴结也是有的。你同她们这些趋炎附势的计较什么。我瞧花羡鱼也不是个能容人的,日后有花羡鱼治她的时候。但表哥的另一个大丫头遂心,你倒是可以去试一试的。”   黄嬷嬷得了话,便去了。   不一时,柳夫人似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柳依依忙上前去扶,“姑母。”   柳夫人一时就哭了起来,道。“依依你说这怎生是好?这逆子真的是发狠要六亲不认了。别人踩我们就罢了,他还跟着落井下石的。”   柳依依听柳夫人这般一股脑没头没尾的,自然听不明白,便问柳夫人身边的人。   柳夫人的丫头便都如实说了。   听明白原委后,柳依依虽不比柳夫人的张皇无措,但也气急败坏得紧,直问道:“表哥这是打算要把我置于何地?难不成先前定下的亲事,他如今翻脸便要不认了?”   柳夫人立时就忘了哭,立眉瞋目道:“我决不答应。依依你才他三媒六聘定下了的嫡妻,有聘书为证,容不得这逆子他不认。也不知花家给这逆子施了什么镇魇法,把他给迷得亲疏不分,一味只认外人作亲作父的,反倒把我这至亲的娘给撇一边去了。”   柳夫人是越说越气,干脆使出几分泼性来,“如今我也算是看清楚,瞧明白了,既然他们都这般往绝路上逼的,我又何必再为这府里上下的体面打算的。只要有我一日的命,这花家的女儿就别想进我们二房的门儿。就是作偏房我也是不答应的。到时候,看谁家更没脸。”   柳依依知道纵有再粗的胳膊,也拧不过的大腿。柳夫人的气话那里靠得住的。   就在柳依依坐立不安,着急上火之时,黄嬷嬷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了,“姑……姑娘,束……束哥儿他……他……”   柳依依觉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道:“他又做什么了?”   黄嬷嬷使劲地喘了几口气,这才一口气连着说清楚而来,“束哥儿他到老太太跟前恳请,让姑娘你做他长房嫡妻。”   霎时,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韩束这是要做什么?   把花羡鱼和柳依依的长幼之序,掉了个儿。   柳依依回过神来,忙问清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黄嬷嬷又道:“方才我过去,就听说束哥儿到福康堂去了。后来我去福康堂打听,竟然听说束哥儿要娶花三姑娘做他二房的嫡妻,反让姑娘你做他长房正室。”   “他为何要这般做?”柳依依急问道。   黄嬷嬷道:“老太太也问了,可束哥儿也不说出个道理来。”   “那老太太她答应没?”这回是柳夫人耐不住问了。   黄嬷嬷摇摇头,“老太太一时也气得不轻,直说束哥儿荒唐。”   柳夫人却松了口气,“阿弥陀佛。这事儿就是老太太她答应了,我也不能答应的。我只认依依一人。”   既然韩束不是想要悔婚,柳依依悬着的心便落下一半了,又忖度了起来,深以为她若能成长房儿媳,今后只会利大于弊。   不说别的只一样,长媳当家既是孝道也是规矩,只要得了主持中馈之权,可就无一处不得便利的。   想着,柳依依看了柳夫人一眼,又心道:“只是此时姑母定不能答应的,还要再想一番说辞才好。”   也是柳依依一心要孤注一掷了,少时便想出多少哄柳夫人的话来,就听柳依依道:“依我说,这回姑母真真是错怪表哥了。表哥此番真是用心良苦的。”   柳夫人怔了怔,不解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柳依依理了理思绪,道:“老太太可是发话了的,姑母日后要到道心院去吃斋念佛,修心养性。表哥和我虽不忍姑母从此青灯蒲团的孤苦,可老太太的意思实在难违。若从此花羡鱼成了长房的儿媳,中馈之事一掌,那里会去管姑母佛堂的清苦,反正和她不相干。可要是换了我,我是定要日日念着记挂着姑母,主持中馈之余对姑母自然多有孝敬,且还会在时节得当之时,恳求老太太让姑母出来。两相一比,可见的长短,表哥这才要调换我和同花羡鱼的长幼之序了。”   柳夫人听了,觉着是有些道理,“这逆子真是这般想的?”   韩束是怎么想的,柳依依那里会知道,但眼前有这机会,她却是不能放过的。   就在柳夫人和柳依依在屋里说得详细,在外的韩芳也听得仔细。   韩芳先前也不过是听说了半截,说韩束将柳依依置之不顾,要娶花羡鱼做他二房的嫡妻,便以为这会是柳依依的笑话。   可是韩芳没想到才门外,就又听闻原来还有后续的。   韩芳再听柳依依对柳夫人分析所得,柳依依竟能的这么天大的好处,韩芳心里十分不快,便又起了小人之心,转身便往正院秦夫人上房去了。   这会子,秦夫人正在屋里听管事媳妇娘子回事儿,办理处置家务。   韩芳来了,行过问好告座之事后,道:“不敢瞒大娘,纺绩井臼,独家务人情之事,我还一窍不通。此番来就想在大娘身边偷师一二,不至于日后不通家事庶务,礼尚往来的,遭人耻笑。”   秦夫人也没别的话,便让韩芳在一旁听着,不时指点一二。   待到众管事的媳妇娘子散去后,韩芳忙殷勤上前给秦夫人斟茶倒水。   秦夫人吃了茶,道:“看了这半日可有些心得了?其实这里头看似千头万绪,琐碎非常,但也逃不过‘上敬长,宽待下’的理儿。”   韩芳点头受教,又道:“今日我是受益匪浅了。想到日后能时时得大娘从旁扶持,柳妹妹可真是福气不浅。”   一旁秦夫人的陪房林欣家的暗暗对韩芳打眼色,可见是秦夫人一路忙到现在,还没工夫听林欣家的说福康堂的事儿。   韩芳见了越发不隐瞒,“林大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了?”   秦夫人也瞧见林欣家的对韩芳挤眉弄眼的,便问道:“你这是什么嘴脸?”   林欣家的只得照实情回了。   韩芳待林欣家的话刚完,便急忙将柳依依对柳夫人说的一番话给说了,后又道:“说起来这也是束哥儿和柳妹妹,对我们二太太的一片孝心。”   韩芳也是清楚长房的顾忌,一直不愿看到韩束同二房亲厚,所以韩芳以此挑拨,以为秦夫人听了定会勃然大怒,先申饬韩束,再断了柳依依想作长房儿媳的痴心妄想,这才热闹。   谁承想,秦夫人竟然一反常态,道:“好,好,好。束哥儿到底是你们二太太养的,他能有此心,可见是念恩情,孝心可嘉的。”   韩芳和林欣家的同诧异,一时间都听不出秦夫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只秦夫人她自己知道,她是真要成全了韩束和柳依依,只因在秦夫人看来,柳依依这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来闯。   如今南都城中对韩涵的流言蜚语已渐落,但经不住以后韩涵和谁起口舌之争,又扯出这旧账来的。   这一切秦夫人都归咎在柳依依的头上了,秦夫人每每想起只恨没机会收拾柳依依的。   所以当下秦夫人说罢,冷笑一声丢下韩芳便往福康堂去。   此时韩束正跪在福康堂上房外恳求韩太夫人开恩成全。   秦夫人过去,对韩束道:“还不起身回去,还要如何气老太太你才甘心?”   韩束低头,“太太。”   秦夫人摆摆手,叹气道:“作孽讨债的东西。罢了,做父母的没有不为儿女的。这里有我,你只管回去,定让你称心如愿就是了。”   韩束一时还料不准秦夫人的意思,但也不敢再留,脚下便拖拖踏踏的,隐约中就听到秦夫人对韩太夫人说什么,“不论柳丫头和羡丫头谁为长的,不都是束哥儿他媳妇的……再者论起柳丫头那件‘事儿’,也需得我亲自照看才放心。”还有,“也可怜束哥儿的一片孝心。”等等此类的话。   晌午,秦夫人服侍罢韩太夫人用饭,才从福康堂出来。   没一会子韩束便得了秦夫人的准话,韩太夫人准了。   韩束见前事都铺设齐全,立马就打发人去将傅泽明请来。   傅泽明如今正有些灰心丧志,听说韩束来请他过府一叙,那里还打得起精神来的。   起先推脱了几番,可韩束的小厮着实难缠,傅泽明最后不得不来见韩束了。   只是让傅泽明不解的是,这小厮领着他竟没往韩束外书房去,一路直往府里深处去,到了一处空置的院子,这方请他进去。   此时是眼看要日落西山,却还未到掌灯时分,暮色中韩束一人独坐空屋窗下。   见到傅泽明,韩束上前长揖不起。   傅泽明不知韩束这是何意,连忙劝扶的。   韩束却不肯起,郑重道:“我深知子允与羡鱼妹妹是两情相悦,可今日我辈着实无能,不得已才横加拆散。今日我只问子允一句,若有一日子允举业有成,榜上有名,是否还愿迎娶完璧的羡鱼妹妹,哪怕她那时背负下堂和离之名。”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五)   听罢,傅泽明怔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愤愤然断喝道:“你在浑说些什么。我傅泽明虽狂妄无能,却也非不明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傅泽明一面说,一面咬牙痛恨道:“只恨先生一家几次蒙难我却不能搭救,令先生不得不背井离乡;如今更是眼睁睁地只能看着三妹妹不得不食言负我,委身他嫁。”   说到此处,傅泽明早两眼发红,掉过脸去望着门外,又道:“你若担心我会因此会怨恨你们谁,是大可不必的。我不曾怨过谁,只求你能用心待三妹妹好,我便是从此成孤家寡人,终生孤独也可安心了。”   此时傅泽明又话锋一转,厉声道:“但如今看来,我却是错看了你。此番你同三妹妹的亲事,虽有事急从权之故,但也是依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数,如今只要纳征之礼齐全了,三妹妹便是你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嫡妻。你如今却因三妹妹同我曾有过情谊,而嫌疑她,你这般不但折辱了三妹妹,更是有负我你相交一场之情。”   傅泽明痛心斥责,韩束默默地听着,不还半句。   直到傅泽明说完,韩束这才徐徐道来,“旁的事儿我不敢说,但此事子允着实误解我的用意了。不瞒子允说,表叔之事并非将其救出牢笼便能了结的,其中多少错综复杂的事故,一时不可外传。现下的确需得羡鱼妹妹嫁我,方能救表叔,可今后却又必得羡鱼妹妹脱身而去,表叔一家才可毫无顾虑全身而退,从此远离本省,另寻可安身立命之地,方是万全之策。”   傅泽明心头一紧,才要问,却听韩束叹道:“可放眼茫茫,我竟找不出一处可令表叔一家长久安身之地。几番思索非慎卿与子允他日举试大比,取得功名,为一方官员,表叔一家才能有安稳寄居之所,不必再令表叔一家四处漂泊,居无定处。”   傅泽明顿时又是一怔,忙问道:“德谨,可是先生的案子另有隐情?”   韩束摇头,些许愧疚在面上,道:“恕我不能明白相告。”   傅泽明以为韩束愧疚是因不能坦白告诉他花景途案子的隐情,也只韩束他自己明白,这里头因牵涉到了韩悼滑,且极有可能韩悼滑才是罪魁祸事。   韩束明知原委却不外传,除了唯恐打草惊蛇,令花家越发深陷囫囵之外,韩束也有因韩悼滑到底是父,他不得不遵循‘子为父隐’的孝道,所以韩束心中之愧,可见一斑。   再想到,韩悼滑从此还会在花家面前以救命恩人的姿态自居,韩束羞愧得越发无地自容了。   傅泽明懊恼十分,止不住烦躁来回踱步,倏然一拳打在墙上,指节处立时现了紫红,郁郁道:“俗话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真真是没错。我果然是什么事儿都帮不上。”   韩束安抚他道:“怎么就帮不上了。从今往后表叔一家还得靠你和慎卿了。”   虽如此说,但有心而无力之感,还是让傅泽明十分沮丧,后当场立下不弃的誓言。   一如傅泽明相信韩束的品行,韩束也深知傅泽明的为人,能将花羡鱼托付给傅泽明,韩束是再放心不过了,至于心底泛起的黯然落寞如烟,他终究要习惯的。   商议妥当,傅泽明便要家去发奋,誓道明年此时,定有结果。   韩束两手背负在后,无形的重担压在他肩头,一时间他的身形似乎不那么挺拔了。   叹了一气,韩束对着无人的空屋,忽然道:“羡鱼妹妹可听清子允方才的誓言了?”   就在这时,在空屋子东墙上虚掩着槅扇的月洞窗外,韩束的哑巴丫头——春芽,扶着花羡鱼走近窗下。   韩束又道:“我也与妹妹约定,一年为期,我必让妹妹一家全身而退。如今,就只能委屈妹妹暂且忍耐了。一年之后,妹妹便能再见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花羡鱼一直未答言,立于窗外一味地思思默默。   话至此,韩束也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只是说起天高海阔,让韩束不禁想起在合浦和花家兄弟三人,无忧无虑时光,韩束有些失神了。   再一想起现如今,当初一处在沙滩上嬉笑玩闹的孩子,最后还会剩下谁?   花玄鱼去北都了,今生都再难相见了。   花渊鱼眼看也要去参加科考,从此大展宏图。   就连花羡鱼,最终也是留不住的。   最后会剩下的,只有他自己了,韩束十分清楚。   韩束只觉仿若置身广袤无垠的大海当中,记忆中光着脚丫奔跑的花家兄妹三人,越跑越远,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自己。   韩束觉得很是孤单,惶恐,一时情不自禁,唤道:“羡鱼妹妹,你在哪?”   花羡鱼回头往窗内看去,“我还在,没走。”   其实两人也不过是一扇窗槅之隔,只要推开那扇繁花镂空的窗槅,便能相见了。   可最后到底谁也没动,只能任由着镂雕窗花将他们彼此身影分割成似是不可衔接的碎片。   两人隔窗默默相对,最终是从远处而来的笑声,惊扰了这份难以言喻的沉默。   花羡鱼匆匆留下一句,“只要你家掌盐道一日,我家便难言全身而退。”说毕,花羡鱼携春芽一路远去。   其实这些在外的事儿,花羡鱼知道的也不多,前世时也只是依稀听说,正是韩悼靖从旁助纣为虐,韩悼滑才得以高枕无忧。   “二堂叔?”韩束眉头霎时紧拧。   韩悼靖这人族中皆其胆若鼷鼠,苟安一隅,实在难成大事,去岁若不是韩悼滑的手段,这盐法道也不能是他的。   而潘青云也说,韩悼靖这人食古不化,只求能苟且安身,不求上进。   这样一人真是其中关键?   韩束那里会知道,韩悼滑为以防万一,贩运私盐一事明面上行事的是花景途,从旁有韩悼靖这盐法道辅助,他韩悼滑是半点不沾的。   由此可见,就算有朝一日事发,也韩悼滑没半点干系。   但若是盐法道换了人,韩悼滑还想做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必定要亲自操刀,那时便不能够这般一身干净地来去了。   可知这韩悼靖对韩悼滑来说,还是十分关键的。   四月二十,韩府来下聘,因事出匆忙,筹备不足,韩家的彩礼略见单薄,看着竟比当日柳依依的还不如。   韩太夫人十分愧歉道:“委屈羡丫头了。”   楚氏勉强扎挣着坐起身,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无奈之举吗。”   韩太夫人又向楚氏保证道:“妹妹只管放心,日后只要有我一日,我定护持羡丫头一日,绝不让她矮柳家那丫头半分。”   楚氏再说不出话来了,含泪拍拍韩太夫人的手。   当日,韩花两家立下婚书,韩悼滑择黄道吉日六月二十九,令韩束同迎两房之亲。   按说这是喜庆的事儿,可花家人都没多少欢喜面在。   花羡鱼独坐镜台前,默默念道:“六月二十九,又是六月二十九。”   前世花羡鱼和韩束,也是在六月二十九成亲的。   花羡鱼自嘲一笑,道:“不是说世事无常吗?怎么还是一如从前?”   这厢韩府和花家才订下姻亲之约,那里韩悼靖匆匆就来了。   少时,韩悼滑便打发人来拦风居回话,又让花渊鱼赶紧前去听说。   花渊鱼知道后,惊喜万分道:“果然有用,父亲有救了。”说罢,忙忙就往正院去了。   花渊鱼到时,韩悼滑已在厅上端坐,下首座韩悼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堂兄若要你引火自焚也就罢了,可这花景途所犯之事非同小可,要是被宿敌知晓,定以此为把柄搬弄是非,招来祸事。你们家满门抄斩不足惜,若得个株连之罪,可不是要让一族老小为你们家陪葬的?”韩悼靖道。   韩悼滑将手中茶碗一掷,厉声道:“我只道你不过是明哲保身,畏首畏尾之辈,没想到你还敢颠倒是非黑白。花家到底有罪没罪,你比我清楚,你莫要昧着良心说话。”   花渊鱼就见韩悼靖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做声。   韩悼滑又道:“今日你若不给个准话,他日那怕是得了株连之罪,你也难逃罪首之责。”   韩悼靖道:“你们以为我真是黑了心肝的不成,我亦每日受良心所谴。可我还有一家老小,那冯步明可不是好惹的,我一个小小的盐道,如何敢同总督作对的,那不是自寻其死?”   韩悼滑道:“说起来,他冯步明敢暗纵漕运藏私盐,也不过求财,给些银子赔罪,就没有什么是不了的。”   韩悼靖丧气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也都知道,他个如何一个贪得无厌的。得多少银子方能让他知足。”   “你我到底是朝廷命官,谅他也不敢太过于狮子大开口,且此事到底是他一手操纵,若是真闹上朝堂,他绝不能得好。”韩悼滑道。   闻言,花渊鱼连忙几步进去,对韩悼靖道:“只要能救出家父,花家愿意献半壁家财,为大人破财消灾。”   一旁坐陪的韩束皱了皱眉,暗道:“慎卿太沉不住气了。”   而韩悼滑这老谋深算,也挑了挑眉。   韩悼靖道:“这如何使得,如此一来就只怕冯步明那里没打点清楚,我便先得个收受贿赂之罪了。”   韩束想向花渊鱼使眼色,花渊鱼却只顾着低头思忖而未见。   须臾,就听花渊鱼道:“这有何难的。舍妹出阁在即,我家附半壁家财给舍妹作嫁妆,再由表伯父出面为大人打点就成了。”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六)   这里韩束已同潘青云打听清楚,漕运总督冯步明的确是个贪得无厌的,可花景途这案子还真没有他的事儿,可见他是别人借了个名头。   韩束听说花渊鱼所请后,再按捺不住道:“慎卿救父之心,苍天可表,令弟感佩。弟亦深知,慎卿此番慷慨皆系真心实情,但慎卿到底过于操之心切,顾此失彼了。慎卿所提确是两全了我堂叔的为难,可若如此却要我家落个作亲别有居心,贪图女家嫁妆的名声了,那便不美了。”   闻言,韩悼靖觑了韩悼滑一眼,只见韩悼滑依旧一派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花渊鱼则暗暗自忖道:“若是救出父亲,我们家是不在意,但我们家家财之巨,韩府这般轻易得去,难免有人会生嫉,四处说韩家是非,这的确也是有的。那时会生出多少贬谤来,令表伯父和德谨为难。唉,果然是我思虑不周了。”   想罢,花渊鱼才要说话,韩悼滑便先其一步了,道:“就是束儿这话。渊哥儿也不必过于着急,冯步明那里还不相干,我家尚且还能应付得过来,实在应付不来自然会向亲家开口,绝不见外。这才是亲戚亲家一场的道理,不是?”   韩悼靖也忙表态,这事儿看似是揭过去了。   韩束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重拾规劝让韩悼靖发文证明的事儿。   最后韩悼靖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到底还是答应了,发文书。   花渊鱼喜极而泣,向韩悼靖是作揖带叩首地道谢。   彼时,花羡鱼正坐楚氏床沿,服侍楚氏用药。   楚氏披一件褙子,身下垫着几个枕头,靠在床头看着花羡鱼。   楚氏觉着还好似昨日的事儿,花羡鱼和花玄鱼姊妹常来听她讲古,花羡鱼最是坐不住,人在这,心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如今再看,花羡鱼曾经眉目间飞扬的神采,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下若水般柔和的沉静;笑口常开的唇红齿白,也只剩下轻抿的双唇笑意半含。   今日花羡鱼也只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色罗衫,底下是春罗的裙子,乌漆一般的头发只了个纂,别一支压髻簪子便了事,十指如葱,执调羹轻轻搅拌着碗里的汤药,轻吹几口,自己试了一下温热这才要喂楚氏。   看着行止如此得体稳重的小孙女,楚氏却不禁鼻内发酸,轻轻推开花羡鱼递来的手,“且先放一放,和祖母说说话。”   花羡鱼只得将碗放床便的杌子上,道:“祖母别担心,父亲转眼就能回来了。”   楚氏听了愈发忍不住心里的酸楚,携来花羡鱼的手,两眼含泪道:“我们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从没想过用女儿去攀权富贵。那些人家外头看着是轰轰烈烈,可私底下多少是外人不能见的。祖母只求你们都能安安稳稳,哪怕是你姨祖母这样的人家,我都不愿意你们去的。如今……如今……祖母却要把你往那里头推,祖母对不住你。”话末,楚氏几乎不能成调。   花羡鱼拿起手绢一面给楚氏拭泪,一面笑着劝解道:“祖母,我不委屈。祖母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若不愿意,谁能强压的我。再者,我这一嫁为的是救父亲,可是大行报答了父母养育大恩之举。比之旁人不但从此远嫁不能再孝敬报答父母的恩情,还搭上多少父母血汗钱备下的嫁妆。所以我不觉委屈。”   楚氏看着花羡鱼的笑脸,拍着花羡鱼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花羡鱼见楚氏露了疲惫之色,不敢再多说,忙劝楚氏吃了药,就赶紧服侍楚氏睡下。   此时厅堂里,康敏正在嘱咐崔颖收拾韩家送来的彩礼,那些金银玉玩和那数十匹缎子,就让崔颖收起送到在城中莲花里凭来的,日后花羡鱼从那里发嫁的院子里去,归作花羡鱼的嫁妆,其余一概鸟兽酒食另外收拾。   想起花羡鱼的嫁妆,康敏两眉便没松开过。   他们花家如今有的是银子,可好东西并非是有银子就能买得着的。   多少人家都是在姑娘小时,见到有合适的好的那时候便开始买了攒起来,日后给自家姑娘作嫁妆。   在花羡鱼姊妹小时,楚氏和康敏也攒过一些,只是在老家时那场祸事,多少都被糟蹋了的。   为上南都来,像田庄地亩宅子就变卖了不少,能带来的南都的就少之又少了。   日子又迫在眉睫,想要再筹备下一份稍微体面点的嫁妆,着实是太难为人了。   康敏揉了揉眉心,凤冠霞帔一类的,也是来不及让花羡鱼自己绣了,还好绣楼的都不差,只为难的是床桌器物箱笼也一概没有,只能买街上的大路货。   都说是大路货了,便可知是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同让人现打的好。   康敏是一面打算着女儿的嫁妆,一面记挂着丈夫,煎熬得人都快脱了形了。   就在这时候,韩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青花来了。   花羡鱼也正好从楚氏屋里出来,就见青花拿着一份礼单子献给康敏瞧。   青花笑道:“这些我们老太太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如今拾了这些出来都让人送莲花里去,给羡姑娘做嫁妆的。”   康敏就看礼单上有白玉送子观音,金镶玉如意一对,象牙嵌七彩珠宝的九层玲珑塔一对,粉彩十二扇十二生肖的围屏,紫檀木座翠玉的插屏等等,有些是十分名贵难得的,有些是却是好意头的,林林总总也能给花羡鱼凑十抬嫁妆。   只是一听说这是韩太夫人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康敏忙不迭地推辞。   青花又笑道:“我们老太太说,攒下这些东西也是为了儿孙,给芳姐儿的那些也就算了,自己的孙女。给羡姑娘的就不能这么白给了,让奴婢来讨银子了。来时,老太太还一再嘱咐奴婢,不说别的这对玲珑塔如今没个五六百两银子,是都没处找去的。别的也都是值不少银子,让奴婢别一听几句好话就都贱卖了,只管狮子大开口,说姨老太太家不差这点银子。所以赶紧的,给奴婢两千八百两银子来,要是少一分,别怪奴婢就赖这,不走了。”   说着,众人都笑了。   康敏那里会不知韩太夫人的好心,有了些体面的东西,余下的嫁妆好凑了。   对韩太夫人自然是大感激的,于是康敏笑骂道:“好个惯会耍赖的蹄子。顾妈赶紧去拿银票来,打发她走,不然还不知道她又寻什么由头赖着不走了。”   康敏虽没明说,但顾妈是康敏身边的老人,多少都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于是自己做主,拿了三千两银票。   果然康敏看了只说,“让这丫头碰上了,正好没百两的银票了,让她白赚了二百两银子。”   青花知道花家的意思,便不去计较多出来的二百两银子,道:“这算什么的,果然还是我们老太太算得好,别看这些东西如今送你们家了,日后羡姑娘一进我们家门儿,东西又成我们家的了,这三千两真真白得的便宜。”   众人顿时又笑了一回,花羡鱼直叫人拧青花的嘴,“好个得了便宜都不会卖乖的。”   青花同珠儿和招娣闹了一回,这才告辞回去回话了。   了结一桩心事,康敏心里总算松快了一些,这时正好见花渊鱼从外头回来。   花渊鱼满心的欢喜,兴高采烈的,还在院门外就开始嚷嚷开了,“妈,成了,成了,韩大人答应出手相救了,父亲就能平安归来了。”   康敏和花羡鱼,还有崔颖远远听见了,那里还坐得住,都往门外去了,“可有准话,说你父亲哪天能回?”   花渊鱼道:“虽没说准哪天就能回的,但我是眼见的,当场看韩大人写的文书,只要他回衙门盖了印,走了章程就全了。”   康敏不禁双手合十,接连念了好几声佛。   花渊鱼又道:“此番韩大人也是担了大风险的,还不知道以后那漕运总督如何刁难的他的。”   花羡鱼听了只一味地颦眉,但不说话。   倒是康敏问起了,“怎么一回事儿?”   花渊鱼便将在前头听说的告诉了康敏,“这冯步明最是个得寸进尺的,还不知道他要如何漫天要价的。我原说只要能救出父亲,我家愿献出家财半壁,为韩大人破财消灾,可表伯父和韩束都不答。”   花渊鱼这话一出口,康敏和花羡鱼面上就一变。   不是花羡鱼和康敏心疼半壁家财,只要能救出花景途来,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的。   可花渊鱼既然说出口了,最后却不了了之,就怕有人起贪念,花景途还没救出来,又生出多少岔子来。   康敏叹了一气,对花渊鱼道:“你到底还是太浮躁了。”   花渊鱼还不知自己那里错了,这时韩悼滑打发人来回说,花景途三日后便能回来。   花羡鱼一怔,暗暗生疑道:“难不成真是我多心了?”   花家一家子便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却等到第四天也还不见的花景途的踪影。   倒是韩悼滑又打发人来了,说是冯步明着实难缠,几番变卦的。   花羡鱼听说后,摔了一个茶盅,暗恨道:“我说怎么忽然就这般好说了,原来还有这后手。真是欺人太甚了。”   可花景途不能不救,花羡鱼强按下心中的恨,找了个空和康敏道:“妈,赶紧把我的嫁妆单子写一写。还望妈多心疼心疼,别的也就罢了,这压箱的银子多给些才好。”   康敏耐不住花羡鱼求,便大概列了一些,压箱的银子康敏说给了两万两银子。   花羡鱼看了直接改做二十万两银子,康敏直教训她说是胡闹。   花羡鱼却不改了,拿着嫁妆单子就往福康堂去了。   次日,府里就传说花家姑娘的嫁妆不得了,别的不论压箱底的银子就有二十来万。   说来奇怪,那日后第二天,花景途终于回来了。   康敏来还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见到父亲平安归来,花羡鱼松一口气之余,暗道:“我们家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得的,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看得见,摸不著。”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七)   楚氏听说儿子回来了,扎挣着从床上下来,出了碧纱橱就见花景途在堂屋被家里人围着,说着,笑着,哭着,一时万千感慨,悲喜夹杂,好不感人。   花景途除了一面胡子拉碴,一身邋遢单薄了些,人瞧着还算是精神安康。   楚氏颤巍巍地唤道:“我的儿。”   闻声,花景途回头,看见老母老态龙钟向他走来,花景途赶紧拨开围拢的众人,几大步便过去一下子跪地上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含泪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挂怀神伤,着实该死。”   楚氏早是老泪纵横,哆哆嗦嗦着伸手去扶花景途,一叠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康敏和花羡鱼忙上前来劝解,楚氏好半晌才止住。   好不容易见儿子平安,楚氏那里还肯去歇着的,花景途便草草盥洗了一番,来同楚氏说话。   花景途也不敢说当日被人强行登舟拦阻时的惊险,只说虽身陷牢狱,但韩悼滑几次来看又多方打点,他倒没受多少罪过,这样避重就轻的话安慰楚氏。   楚氏听了心里自然越发感激韩悼滑的,又道:“也是多得了你姨祖母和你表兄以韩氏全族的安危为注,相逼盐道,这才有你的平安归来。”   花景途一直都在牢中,自然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便问明了原委。   康敏就将头尾一势都说。   花景途怔道:“惭愧,我已无颜再去见老爷子了。也可怜泽明那孩子了。”一面说,一面看向花羡鱼。   花羡鱼低了头,没一会子自己就转身回她自己的碧纱橱去了。   楚氏叹了一气,道:“这也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我也知道委屈两个好孩子了。”   花景途一时竟像是被抽去了多少气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道:“归根到底都因我之故。可恨我还时常对渊鱼耳提面命的,自己却不知道人心叵测。”   都明白花景途这话从何而来。   这时,丫头来回说韩束来了。   随后,韩束一身外出回来的装扮匆匆而来了,观其气色不算很好。   康敏无意中瞥见,花景途看到韩束面色十分杂陈,不知何故。   待韩束前来见礼,花景途果然就是有些生疏了,不似往日的亲厚。   韩束向楚氏问安,又向花景途问安。   花景途摆摆手,道:“尚好,并无大碍。”   此时就听韩束十分诚恳又十分奇怪道:“表叔何必强撑。经此一番无妄之灾,难免没受惊吓有损元气的,这种时候身染病症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的。”   花渊鱼当下便喝道:“德谨你可是糊涂了?家父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你却如此咒他不得大安,按的什么心?”   楚氏却信了韩束的话,惊慌道:“可真是束哥儿说的那样?你这是为哄我安心的?其实身上并不好。”   康敏倒是不说话,但眼睛却不离花景途,默默思忖些什么。   花景途见如此,原心里就对韩家人有些不耐烦,再见楚氏因此又担惊受怕了,如何还耐得住的,先安抚住了楚氏,再对韩束道:“束哥儿你就这么盼不得我好?”   而在西屋碧纱橱里的花羡鱼,想起韩悼滑的暗中讹诈,花羡鱼不信韩束会不知道,但韩束却不闻不问,逼得花羡鱼拿出嫁妆来填韩悼滑的贪欲,这才救出花景途来。   如今再听韩束说出这样的话来,花羡鱼自然也是气恼的,可才要出去和韩束理论,又猛然打住了,只看她面上露出思忖之色,后有仿若悟得了真理一般惊喜不断,急忙就往厅堂里跑去,道:“爸,束哥哥说得对,你可别撑着,身子要紧。”回头又乱叫着人,赶紧去请大夫,大有要闹得将军府上下无人不知才好的。   花渊鱼诧愕道:“妹妹,你也疯了不成?”   康敏此时才说话,只是她的话不如韩束和花羡鱼这般直白,道:“到底是在那里头住了那些日子了的,请个大夫来瞧瞧也好,就算身上没大碍,开几个方子调养也是要得的。”   楚氏直说好。   花景途为人虽正直,但也并非冥顽不灵,刚愎自用之辈,经此番牢狱之灾后,他多少也起疑了,对韩府上下起了防备之心,所以才对韩束不复从前的亲厚。   但如今既然妻女也都这般说,花景途便道:“也好,那就瞧瞧吧。”   见花景途答应了,韩束和花羡鱼都松了口气了,无意中两人四目相接,不禁都莞尔在心。   韩束让花景途“病”并非是因一时的心血来潮。   只因韩束实在是查不清,韩悼滑到底想要让花家做什么,不如干脆就此拖延着。   韩悼滑总不好令一个病人为他办事的。   而花羡鱼比韩束知道得更多,自然明白韩束这拖延之法的妙处,这才一旁帮着相劝的。   康敏则的心思更简单些,一来想让大夫好好瞧瞧丈夫,也好安心,二则借丈夫的“病”,看看韩家的态度,实在是因花羡鱼嫁妆的事儿,让她对韩府也起了不满。   这三人之意不尽相同,但却殊途同归了。   大夫来时,前头正院也来人了,说是漕运总督冯步明属官来访,韩悼滑不在家,秦夫人让韩束前去款待。   楚氏闻言,顿时又色染惶遽,“就是他,就他要害的我儿。我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又打发人来了,这是又要做什么?景途,你赶紧藏起来,只怕他们又要来拿你的了。”   众人一时也害怕了,只韩束从容上前道:“姨祖母莫怕,将军府可不适合他们漕运司,容不得他们来撒野。”   说毕,韩束转身就去了。   花羡鱼在听说冯步明属官来了,当下便明白了韩束的用心。   原来在得知韩悼滑那样讹诈花家家财后,韩束并非无不闻不问,而是另想他法去了,这冯步明属官的到来,就是韩束的法子。   花羡鱼感激在心,故而见韩束要走,花羡鱼追了出去,“束哥哥。”   韩束刹住脚步,回头,“羡鱼妹妹?”   花羡鱼心中大为感激韩束,因此未想清楚便追了出来,见韩束回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胡乱道:“那些人都不是好人,束哥哥小心应付。”   韩束怔了怔,后转身回来对花羡鱼道:“我原是想请他来……罢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让羡鱼妹妹又受委屈了。”   韩悼滑以冯步明为幌子,一而再地行卑劣手段,韩束实在瞧不过,便暗中诱引冯步明前来,让韩悼滑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韩束的想法是好,只是如今不论是他还是潘青云都人微言轻,冯步明不将他们这些小辈放眼里,拖拖踏踏打发个属官来就了事,令韩束的敲山震虎之计棋差一着。   花羡鱼摇摇头,道:“束哥哥不必介怀,你的苦心用意,我都知道了。”   听罢,韩束只觉先前因算计不成而生的郁郁,竟然都烟消云散了,傻笑道:“那……那妹妹先回去,我去去就……就再来。”   花羡鱼点点头,转身回去。   韩束看着花羡鱼进去了,这才轻快地往前头跑去,一路跑,一路掩不住笑容满面。   到了晚上,韩悼滑因近来十分的心想事成,故而春风得意地从外头吃酒回来。   但回到家后,先听说花景途病重,后又闻冯步明属官来访,韩悼滑心头的畅快就去了不少。   因着急着想让花景途为他所用,所以韩悼滑吩咐秦夫人,若花家需要什么药材,家里有的只管给花家送去。   罢了,韩悼滑这才叫来韩束,问冯步明忽然遣来属官登门造访的事儿。   韩束回道:“说是听说我们这有一件什么官司与他相干,这才打发人来问的。”   韩悼滑“嘶”地一声,吸了一口气,暗道:“此番动静不大,怎么还是把他给惊动来了?”   随后,韩悼滑胡乱打发了韩束,便又出门去了。   韩束知道,韩悼滑定是找冯步明那属官去了。   韩束只盼有了这番意外,韩悼滑能安分些,他才好再查韩悼滑到底想要花家做什么的。   而在后来的半个月里,将军府上下都在传说,花家请来多少名医仙药给花景途诊治都不见效应,只怕花景途要不中用了云云。   花家依旧大把大把银子地请医问药,不问外头任何事儿。   直接花羡鱼和韩束的新房院子修整粉刷一新后,花羡鱼同康敏说,她的嫁妆不少,如今外头传花景途又是这么一个形景,出阁那日就不好这么浩浩荡荡地抬嫁妆了。如今既然新房院子也收拾好,不如先将一半嫁妆抬去安放。   康敏想想觉着也是道理,便答应了,只是又说起花羡鱼来,“这些倒容易。只是外头都在说你压箱钱就有二十万两银子,这下我上哪里给你二十万两银子去?”   花羡鱼挨着康敏,道:“我不过是那天不小心掉了嫁妆单子,让他们拾了去,没瞧清楚就乱说。上头明明写的是二十万个钱,他们就偏碎嘴成二十万两银子罢了。”   康敏笑着直刮花羡鱼的鼻子,“你这鬼灵精的。”   花景途靠在床头拿书在看,听妻女说话,道:“二十万钱?那岂不是只两千两银子,这怎么够的?二十万两银子我们家一时是拿不出来,但两万两银子还是能的,就给两万两吧。”   花羡鱼高高兴兴地谢过父母。   只是回头一出去,花羡鱼便吩咐押送嫁妆的顾妈和丽娘,道:“东西送到了,那些箱笼你们也不必上锁。”   顾妈道:“不上锁怎么成的?要是他们那边有手脚不干净的,偷了去怎么是好的?”   花羡鱼心内道:“偷才好,就怕他们不来偷。”嘴上却说,拿二房他们当贼防了,伤情分,日后她不好做人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八)   康敏听说了也没说什么,让顾妈和丽娘照办。   让自家出阁在即的姑娘打理自己的亲事,传出去没好听的,但顾妈和丽娘都是明白人,所以一概她们还知道说是康敏主意。   顾妈和丽娘先去瞧过新房大小和朝向,发现府里将原先是两处独立的院子合成一处作的居所。   原先的澜庭阁做了前厅,做会客宴息之用,上房东边的耳房改作穿堂,可从此到作为后舍的琳琅轩,以后花羡鱼的起居坐卧便在这里了。   而琳琅轩原先的院门就封了,以后都在澜庭阁那里出入。   两处院子算起来也有二十来间房屋的,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了。   顾妈和丽娘看了一回,虽然整修翻新得仓促,但看起来却十分齐整,不见一点破绽。   罢了,顾妈和丽娘就按着花羡鱼的意思,打算将先搬来的嫁妆放澜庭阁上房厅堂里,只要把垂花门上的屏门一开,可一眼看到底上房厅堂里都有什么。   商议妥当,顾妈先去回了柳夫人,说要先来存放一些嫁妆的话,得了柳夫人不少阴阳怪气的调子后,又去回明韩太夫人和秦夫人。   韩太夫人和秦夫人她们可是听说了多少花景途病重的事故,所以对于花家此举倒是赞同的,还直说这喜事儿一办起来,花景途也能冲一冲,说不准便能好起来了。   丽娘那里雇好了车,又挑了好些人随她一并到凭来的莲花里的院子,按着花羡鱼写的单子捡嫁妆。   待将单子上注明的都捡干净了,丽娘回头再一瞧,要搬去的竟然都是韩太夫人给的东西多。   就为这么一件事儿,花家就闹了老半天,多少人看见的。   别的院里也就罢了,此回就单说柳夫人上房里的嘴脸。   只说柳依依那个奶娘黄嬷嬷,自花家将嫁妆一抬一抬地往澜庭阁里搬起,她便在那里看着了,多少好东西从她眼前过去的,她都来不及数的,让她是生出多少嫉妒来。   借口要帮忙的功夫,黄嬷嬷曾悄悄打开过那些樟木箱和提梁的提桶。   别人都是那匣子装的珍珠,花家人却拿提桶,满满地一桶,都是今年广东送来的。   箱子里的金项圈、金珠首饰和整套的头面等等,塞了个满满当当,没个缝隙。   黄嬷嬷是看看这些,又想想柳依依的嫁妆真真寒碜了,暗道柳依依若是这般嫁了过去,会受多少耻笑的。   就在黄嬷嬷怔愣的功夫,顾妈进来了,见黄嬷嬷脸上颜色几番变换,便问道:“这位妈妈可是觉着有何不妥?不妨直说。”   黄嬷嬷猛然回过神来,干笑着道:“那能的,都好,都好着呢。”   顾妈也不再追问,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回去交差了。”   黄嬷嬷却又是一愣,两手摊开这比划,“这就回去了?这些东西你们也不上个锁?就这么放着?”   丽娘大笑道:“看这位妈妈说的是那里话。将军府以后可是我们老爷太太家的亲家,柳夫人就是我们姑娘的正经婆婆。放点嫁妆在婆家还要栓铁链子上大锁的,这成什么样子的?难不成还有疑心婆家会偷的不成?”   黄嬷嬷想起柳夫人给韩芳和柳依依备的那些嫁妆,是恨不得拿石锁那么大的锁,锁上那些箱笼提桶的,谁都不能动。   所以黄嬷嬷一时也没话答言了,就干笑着同顾妈和丽娘出去了。   出了澜庭阁的院门,顾妈和丽娘果然连门锁都没有,就这么左右一掩,便去了。   黄嬷嬷想到里头的堆成小山一般的东西,心里直咒:“不锁也好,看家里那个不长眼的直接就往里头摸了,那时候要是不见了什么好东西的,他们家才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想到这,黄嬷嬷一个激灵,呢喃道:“哑巴吃黄连?”才说完就一拍手,仿若喜从天降般,直道:“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的。”说着,忙忙就往柳夫人上房里去的。   彼时,柳夫人歇中觉才起,黄嬷嬷贼兮兮地就来见了。   柳夫人见是黄嬷嬷,便问道:“可是在外头找着依依发嫁的房舍了?”   黄嬷嬷忙道:“那倒还没瞧见合适的。老奴是才从澜庭阁里来的,有些要紧事儿要回明太太。”   柳夫人一听就没多大精神理会,道:“可是他们在你面前说什么是非了?埋怨院子小?还是嫌弃收拾简单了,不能入他们的眼?”   黄嬷嬷道:“他们家是什么门第出身的,能进将军府的门儿已经是他们家天大的福分了,那里还敢有怨言的。老奴说的是别的事儿,天大的好事儿,保准太太听了就高兴。”   柳夫人还是不以为然,道:“为给两个丫头备嫁妆,我愁得好些日子没好觉了。要是你能给个我发财法子,才算是好事儿,我才能高兴。”   黄嬷嬷拍手笑道:“这都被太太给说准了。”   柳夫人一愣,“怎么?你还真有发财的路子了?”   黄嬷嬷忙给柳夫人使眼色。   柳夫人会意,立时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黄嬷嬷这才凑柳夫人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通说。   听罢,“他们家真有这么些好东西?”柳夫人诧异道,“看他们家当初来的时候,就没几箱笼子家当,怎么这会子就有这么些东西了?”   黄嬷嬷道:“有什么是难得过银子的,只要有了银子,还有什么是买不到手的。”   “可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同我要发财什么相干的?”柳夫人不解道。   黄嬷嬷又看了眼四周,道:“既然是他们自己故作大方招贼的,我们又何必同他们客气的。与其不知会便宜家里那个贪心的,不如太太拿了来,给姑娘们凑嫁妆的,太太也得体面。等他们发现少东西了,只会怨别人,可是他们家说的没有疑心婆家的道理,所以定不敢疑上太太来的。如此一来,只有不了了之的道理。”   可不论怎么说,这到底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柳夫人一时也不敢答应。   黄嬷嬷便淌眼抹泪道:“老奴也知道这种事儿要是吵出去了,没个好名声。可太太也知道,府里大房那些人都是富贵心势利眼的,我们姑娘若是没些体面东西过去打点人,指不定在大房要受什么气的。想起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柳夫人听黄嬷嬷这话也觉着心酸,骂道:“莫说依依,那起子偷奸耍滑,连我都敢不放眼里的。”   见柳夫人似乎也有了意思,黄嬷嬷越发下力气撺掇,最后柳夫人虽觉得不妥,但到底是还答应,只是一再嘱咐黄嬷嬷,“依依的嫁妆也不缺什么了,只是少些首饰,哪怕是累金丝的都成了,所以你也不必往大件上搬,那些扎眼。”   黄嬷嬷听了直答应是。   就在柳夫人和黄嬷嬷密议行窃之事,在前头韩束外书房里,韩束和潘青云也在商议事儿。   潘青云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点公门侯府家公子的行止,“巡盐御史正好在,若是别的人我就一封告密信故去,管他是谁都得乖乖从盐法道的位置上下来,还有什么不了之局的?可惜啊,可惜,那是你堂叔,我是既要保住他性命,还要不损害他官声,就怕你们家都受他带累了,百般顾忌的。是硬的来不了,暗的又使不通,我是黔驴技穷了,真没法子了。”   说着,潘青云就越发像摊烂泥一般躺椅子里了。   韩束何尝不知道是为难的人,只是事情越查,发觉这里头还正如花羡鱼所说的,这韩悼靖真是里头的关键。   韩束自然不敢再掉以轻心,一心只剩下怎么把韩悼靖从那位置弄下来。   就在这时候,外书房对面的传来管事儿骂人的声音,“就这么点事儿你都干不来,还要你何用。要不是你爹背地里几次三番地求我,我是不敢要你这蠢货的。”   随后就听有人啼哭道:“我已经使劲儿干活了,可不知道怎么的,那东西它就是拉不下来。”   只听管事儿的又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得脑子都没了。既然拉不下来,就不懂往上挑一挑的?”   潘青云来时便见将军府上下一派忙乱喜庆的景象,直嬉皮笑脸地取笑韩束道:“听说你的好日子可近了,别人都是一次只能娶一人回来,你倒好一口气就娶了俩?”   韩束就似没听见潘青云的取笑,直在咕哝什么,“拉不下来,就往上调一调的。”说着,韩束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吓潘青云一大跳直嚷嚷道:“你魔怔了不成。”   韩束却一时欣喜若狂,道:“可见是我们都钻牛角尖里去了。既然下不来,可不就是干脆捧上去就是了。”   潘青云被韩束这没头脑的话,闹得越发不明白了。   韩束却又道:“走,你我拜访巡盐御史去。”   潘青云道:“找他做什么去?能不成你真要发狠了,弹劾告密你堂叔不成?”   韩束笑道:“那能的,你随我来便是,我自有道理。”   到了夜里,再说回柳夫人这里。   等外头都落钥了,上夜的婆子走一圈后,柳夫人和黄嬷嬷才敢从上房出来,提着只比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灯火,躲躲闪闪地往澜庭阁去。   进澜庭阁去后,柳夫人和黄嬷嬷都不敢久留,也是害怕的缘故,那里还顾得上先前说好的要什么不要什么的,就近抓住什么就拿什么了,拿完须臾都不敢留便逃了。   又回到上房,柳夫人觉着心跳直蹦蹦,闹半天静不下来。   再看到底拿的是什么回来了?   竟然是一对金镶玉的玉如意。   东西是好东西,可柳夫人和黄嬷嬷都没心思开怀,把东西藏好,便胡乱睡了。   次日起来,柳夫人命黄嬷嬷赶紧出去打听,有什么风声不曾。   这做贼心虚的两人,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观望了两日,只见花家人除了去丈量房屋尺寸,好买床桌器具的家什外,便再没动静了。   柳夫人和黄嬷嬷一时就放心了,贼胆也大了。   黄嬷嬷施施然道:“太太,我说了吧,他们家就净是些糊涂东西。只怕里头的东西,都被搬空他们还不知道的。”   柳夫人也以为是,“我原说要给依依拿套头面的,你却拿对如玉回来,我看今夜再去一回才成。”   那一夜,柳夫人和黄嬷嬷便又去,这回是轻车熟路了,在里头挑挑拣拣的好半天,拿了一套金玉观音满池莲的头面,又拿了两副金项圈,别的首饰也拿了不少,就连摆件也要的,最后到底是都拿不动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其实这两人都不知道,去丈量房屋的人早清点过放里头的东西了,回去就回花羡鱼说少了一对玉如意。   花羡鱼知道后,笑道:“好,明天你寻个缘故再去一回,若发现又少东西,就找个口头把澜庭阁上房的门锁了,我还得留点东西给巴巴等着我嫁妆的那家人瞧呢。”   所以当柳夫人和黄嬷嬷第三回再去澜庭阁时,发现门上锁了再进不去了,直懊悔,“可见是他们总算发现少东西了。早知道他们明知不见东西也不敢声张的,只会锁门而已,昨天夜里就该把那尊送子观音也一块拿了。怪可惜了的。”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九)   韩芳出阁的前两日,柳夫人这才把韩芳的嫁妆挑挑拣拣地预备了五抬,加上秦夫人从公中库房中拿来的二十抬,拢共二十五抬。   二十五抬嫁妆对于一个庶出女儿来说也是够了的,可韩芳还出身将军府,所以二十五抬的嫁妆还是略显单薄了。   柳夫人却觉着不少了,她为柳依依预备的嫁妆也不过二十六抬。   若不是秦夫人送来的东西都拿红纸贴住了,柳夫人还想一一打开挑些出来给柳依依。   这已经让柳夫人半宿睡不踏实了,一夜都在可惜那些嫁妆了。   待到姑娘们来给韩芳添妆,韩涵能从初透阁里出来一日了。   韩涵早听说柳依依要嫁入他们长房,闹自然是闹过了,只是秦夫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只要柳依依在我们家手上,还愁没报仇的机会?”韩涵这才隐忍了下来。   被禁足在初透阁的这些,韩涵也并非完全没长进,最起码火爆的性子收敛了不少。   这日,韩芳屋里比往日热闹不少。   韩氏族里的姑娘们,楚家也来了人,还有一些素日里和韩涵亲厚的别家姑娘,花羡鱼自然也在。   这里你添一个荷包,我送一支花簪,那里我赠一块帕子,你送一个同心结。   都是些小姑娘们手里的小玩意。   花羡鱼虽然能拿出更好的东西,但实在不必出这风头,所以她添的是一条宫绦,很不打眼。   只是若有人有心要刁难,如何中庸别人也挑的出理儿来。   韩芳早听说府里传花羡鱼嫁妆不菲,光压箱钱就有二十万两银子,再瞧瞧自己的,先不论备下的嫁妆都是些什么,就说压箱钱,就只有一千两银子,还是秦夫人从公中拨来的,柳夫人那里半文没有。   还有不知道地处那个犄角旮旯里的田庄一个,也是家里公中的。   宅院也只有一所就在城郊,韩芳也是听都没听说过的,还不知道那房子如今住的是人是鬼。   最后还有典当行一间,原是韩太夫人的嫁妆。   这些加起来,都没一万两银子。   让韩芳怎么服气的,所以见花羡鱼拿来的不过是宫绦,便笑道:“今日别人的就罢了,我最想看的就是我们家花姑娘,会给我添什么。你们不知道,我们花姑娘家有珠田千亩,甲富一方,眼看也是要出阁了的,备下的嫁妆听说压箱钱就有二十万两银子。真真是不得了的。可怎么到我这,花姑娘就拿一条宫绦就打发我了?”   花羡鱼虽说是答应了嫁韩束,可眼看着日子一日一日地近了,让她不禁总想起前世来,多少抗拒日益剧增,烦躁不安也是越发明显了的。   所以听了韩芳这话,花羡鱼一时就收不住性子,直接道:“我倒是想给你好的,就怕你又把麟角香珠当鱼目,给狗戴了。”   韩芳没想花羡鱼敢在这时候给她难堪,一时又羞又恼,急得一头一面涨红,才要说话挽回面子,这时就听从外头传来声音,“这般说,我这丝绦,姐姐也是看不上了的。”   屋里众位姑娘回头,只见韩涵从外头进来。   韩涵身着牙色的通袖衫,下头是湘妃色的马面裙,上头所绣的样式也都很素,和旧时韩涵所喜欢的金光夺目的装扮,大相径庭,众人皆有些愕然。   再想起前些日子那些事关韩涵的流言蜚语,姑娘们中不少人还是可怜她的,便不说话了。   而韩芳因韩涵对她有些积威,这时候也只剩下讪讪,不敢答言。   只柳依依以为她日后是要嫁进长房当家的,现在就该立些威望了,所以她这时候站出来道:“原不过是芳姐姐的一句玩笑话,羡妹妹却真当了,还当场不给芳姐姐好脸,就不应该了。”   连韩芳花羡鱼都一气之下不留脸面了,柳依依此番敢出来就是自讨欺辱。   就听花羡鱼冷笑道:“以为柳姐姐是得了便宜就便不声张的人了,如今看来也是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当日我们家给芳姐姐和柳姐姐的麟角香珠,如今都成柳姐姐的嫁妆了吧。柳姐姐自然把芳姐姐的话都当玩笑话听了。”   柳依依一愣,“麟角香珠,什么麟角香珠?”她还真不知道。   那天柳依依和韩芳的麟角香珠,都被柳夫人收了起来,再没谁见过的,柳依依能知道就怪了。   韩芳经花羡鱼这一提,果然才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件贵重的首饰。   再一想,柳夫人进来的确一回都没提过还她麟角香珠的事儿,所以韩芳心下也急了,忙问柳依依道:“母亲果然把我的也给了你?”   柳依依道:“我真不知。”柳夫人给她备的都有什么东西,柳依依是真不知道的。   只因柳夫人唯恐别人知道柳依依都有什么嫁妆,被人说对庶女不公,有失偏颇,所以不论是柳依依的嫁妆,还是韩芳的,都一势上锁了不给知道。   唯恐柳依依年轻没城府,被人一问便什么都说了,所以除了柳夫人身边的心腹,没谁知道柳依依和韩芳的嫁妆都有些什么。   这功夫韩涵迈腿进来了,冷笑道:“这等好东西,得了也说不知道了,那里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韩芳心里的火就这么被挑了起来,可纵然满心怒火,韩芳面上却作落泪状,道:“自你来我们家,多少好东西我是没让过你的?那麟角香珠你若喜欢,来告诉我,我也没有不让的。谁让你到底家里是没人了的,多少好东西都没见过的。可如今东西你要去了,却还不告诉我这主人,却为偷了。”   韩涵一旁又道:“可怜都还不知道的,有人不但是惯偷,还擅长栽赃陷害。”   别人听不出来,但花羡鱼和柳依依都知道,韩涵在讥讽柳依依剽窃他们大作之余,还威逼着韩涵认罪的丑事儿。   柳依依觉着她真是无辜,问韩芳道:“姑母给预备的嫁妆,你可是知道都有什么的?你若知道你说来听听,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韩芳一面佯装擦眼泪,一面道:“别的我是不知道,但当日母亲说麟角香珠是留给我们作嫁妆的。可到如今我连影儿都没见过,但却有人知道都在你那里了,你又怎么说?”   听到那个“有人知道”,柳依依转面朝坐窗边的花羡鱼看去,“所以我也想问羡妹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花羡鱼一手撑腮抬眼看柳依依,漠然道:“传言啊,就像别人传言我有压箱钱二十万两银子一样。”   柳依依和韩芳顿时都被花羡鱼这话,给赌得胸口生疼。   姑娘们见他们这几人水火不容的,越发屏气敛声了。   只韩涵大笑了起来。   花羡鱼也不愿再同她们虚与委蛇,告了扰便去了。   韩涵见了将手里的丝绦一丢,追了出去。   而别的姑娘们见这般形景,也都纷纷告辞。   满室的热闹非凡,一时就只剩下柳依依和韩芳。   韩芳心想着以柳夫人对柳依依的偏心,把麟角香珠都给柳依依也不是没有的,所以韩芳将来客都送走后,便往福康堂去找韩太夫人给她撑腰。   柳依依自然是去了柳夫人的上房。   柳夫人听柳依依将事情一说,就像有人割了她的肉一般。   这麟角香珠柳夫人还真是打算都给柳依依了,只要她不提韩芳一准想不起来的。   没想到今日却被花羡鱼给捅了出来,柳夫人真是恨得牙根直痒痒,“这花羡鱼真是狗拿耗子,东西既然给出来了,还能管人要给谁的。”   柳依依一听直扶额,“果然如此。”她真是水洗都不请了。   罢了,柳夫人又道:“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柳依依道:“她说是传言。”   柳夫人心上一紧,唯恐花家把嫁妆失窃之事儿也四处扬开了,那时候就算花家未言明是谁偷的,但东西却是在他们二房院里没的,他们家的嫌疑不会少,所以柳夫人忙问道:“都怎么传言的?”   柳依依无力道:“我也不知道,且只是花羡鱼的一面之词,如何信得。”   与此同时,撂了柳依依和韩芳脸的花羡鱼,烦躁依旧不减,一路上多少花草都遭了她的毒手。   就听有人唤:“羡妹妹,羡妹妹等等我。”   花羡鱼回头看,竟然是韩涵,脚下便急了几分。   韩涵到底是跑的,一会就赶上花羡鱼了,喘着气儿道:“羡妹妹,我叫你,你怎么还走呢?”   花羡鱼真没心力去应酬谁了,便连敷衍都不敷衍了道:“没听见。”   韩涵反倒喜欢上花羡鱼这样的直性子了,总比面带忠厚,却内存狡诈的柳依依强多了。   “好妹妹,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识人不清,忠奸不明,错把奸人当自己了。我活该得这些报应。只是无论如何我都给妹妹赔不是了。”说着,韩涵不但花羡鱼蹲福,还要下跪的。   花羡鱼那里受得住她这样的赔礼,忙搀扶起韩涵道:“你这不是在赔礼,是在折我寿。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当日我们姊妹是早知道柳依依给你的半阙词是偷来的,却没告诉你。”   韩涵道:“也不瞒妹妹说,就算当日你告诉了我,我也是不会信的。只因林姐姐走时,曾嘱咐我让我小心你们姊妹,只因她觉着你们都是藏奸的。到了如今我才明白‘道远知骥,世伪知贤’的道理。”   “过去的事儿,也不提也罢。”花羡鱼真不想再说,只因又想起从今往后不能再相见的姐姐。   韩涵知道害花羡鱼想起姐姐了,“如今你我再没说得上体己话的姊妹了,你以后还会是我嫂子,不如以后我们俩人一处说话吧,可好?自从我被禁足了,你一回都没来瞧过我。”韩涵央求道。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十)   韩涵是谁?将军府的掌上明珠,秦夫人的心肝肉儿.   骄矜得意,刁蛮放纵,舍我其谁那才是韩涵的真性情。   如今韩涵却来讨好花羡鱼了。   俗话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花羡鱼怎敢不小心的。   就听花羡鱼冷笑道:“这我可不敢当。柳姐姐才是你正经的嫂子。”   韩涵立时就变了脸,很是替花羡鱼不平道:“也是哥哥糊涂了,看不明白柳依依那个表面贤良,内存狡诈的,这才把羡妹妹给丢一边去。莫说那些年哥哥在你们家受的情意,就是论起恩情来,也是谁都越不过妹妹家的。她柳依依说得好听是仕宦遗孤,可谁不知道她从此没父母教养的,规矩品行更是眼见的,不说你我这样的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人家都比不上了的。就一张皮脸还过得去,又会作样子,把多少人都骗过去了,以为她是好的,实则蛇蝎心肠也不为过。我真真为妹妹不服。”   这话要挑三窝四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花羡鱼不明白,韩涵挑拨她和柳依依不和,同她有什么好处的?   难不成韩涵想要对付柳依依,又不想坏名声的,所以拿她花羡鱼当幌子,出了事儿一概推到她花羡鱼身上?   想罢,花羡鱼心内止不住地冷笑,心里直口不择言道:“果然是父女,都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都当人是傻子了不成。”   花羡鱼淡淡道:“不是我有心要偏袒谁,就事论事而言,我父亲能平安归来,多亏你们的鼎力相助。我们家是大感激你们家的,那里还会有半分不平。且这又如何怪罪得了束哥哥的,我是个什么出身,说起来无一处不是我们家高攀了束哥哥的。像林姐姐那样的才班配,所以束哥哥不愿意也在情理中了。”   韩涵一怔,叹了口气道:“也亏得你还记得林姐姐了。依我说,这世上除了她,谁都不配做我嫂子。”   才说完,韩涵方察觉不妥,“羡妹妹你别多心,我……我不是在说你。”韩涵忙道,却越发欲盖弥彰了。   韩涵这话虽是无心个,却真是她心里话,前世韩涵正因此给了花羡鱼多少难堪的。   花羡鱼懒怠再和韩涵纠缠,直接蹲福告辞了,“父亲身子抱恙,不敢在外多做停留,还要回去侍疾。我就先走一步了。”说毕就走了。   韩涵想留,却又无可挽留,只得跺着脚暗道:“娘不是说,花家对此早存诸多不满,只要稍加挑拨定能使他们家对柳依依出手,以后柳依依若出什么意外,便一概都算在花家和花羡鱼的头上,和我们家不相干了。可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花羡鱼怎么还无动于衷的?”   韩涵回到初透阁没多久,秦夫人就来了问了。   “娘,依我看就算了,花羡鱼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羡妹妹却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想让她和柳依依作对上,怕是难了。”韩涵闷闷道。   秦夫人搂着女儿抚了抚,道:“你当谁都同你这样是急性子的,什么都立竿见影。只要你把话带到了,明白我们家是站他们那边的,让他们大胆施为就够了。你呀,就等着瞧吧。”   在拦风居,花羡鱼把刚才的事儿一气都告诉了康敏。   康敏听完,冷笑道:“先前我还有些怪罪束哥儿,如今看来这才是他的真心,不枉当初我们家疼顾他一场。也罢,从今儿起到六月二十九,你就不要再到前头去了,问起就说侍疾不得闲。”   就是康敏不说,花羡鱼也不打算再往前头凑了,省心。   且不说秦夫人和韩涵如何伸长了脖子等花家发难柳依依的,只说五月二十六,韩芳正式出阁那日。   柳夫人因终究没能昧下韩芳的那串麟角香珠,心里正不痛快,凭外头多少的热闹,柳夫人都冷着一张脸。   当刘家的迎亲仗义到了将军府门外,韩芳也打扮妥当,来和柳夫人拜别。   柳夫人从女子大节说到韩芳的嫁妆拢共花了她多少银子,韩芳长这么大又花了她多少银子的,让韩芳要记得知恩图报,以后每月要拿多少银子回来孝敬,等等,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说得韩芳是恨不得立时便离了家,再不回来的。   就在这时,韩太夫人命人送来二十抬嫁妆终于到了。   这四十多抬嫁妆,让刘家迎亲队伍从城中一过,多少人打听的,都说:“真不愧是将军府嫁女,看这些嫁妆,刘家这小儿子走运了。”   韩芳风光了,柳夫人就越发不痛快了。   在看到韩太夫人给的那二十台嫁妆时,柳夫人早一口气堵在喉咙眼上,老半天都在翻白眼,好不容易缓过来,韩芳已出门了。   想到这么些好东西都白填了韩芳那贱种,柳夫人想找韩太夫人说去又不敢,最后怄在心里,又病了一场。   再说韩芳。   韩芳一直只闻丈夫的姓名,不曾亲眼见过,今日秤杆缓缓挑起,韩芳不禁偷偷觑望。   只见刘平勋身材略瘦小,但俊眉修目,粉面朱唇,斯文有礼,另有一番风流的气度。   韩芳没有不喜欢的,羞红着脸面低下头来,再不敢抬起。   那一日刘家是如何大请宾客,韩芳和刘平勋是如何的洞房花烛,就不细说了。   单说韩芳那个卧病在床大半年的大伯子——刘平荣,都说得刘平勋和韩芳的喜事冲一冲,刘平荣病症似乎有些起色了。   刘夫人欣喜之余,在韩芳三日后回门归来,便大肆请来耆老长辈等,给刘平荣和刘平勋分家。   虽然族人和刘平勋小夫妻都有异议,但耐不住刘太夫人和刘夫人一意孤行。   所以在韩芳连刘家门口朝哪儿都没闹清楚,便要出去另立门户了。   刘家在外得个世宦之家的名声,可也只他们自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宦囊羞涩的多,要不是祖上还留有一亩三分地,还有娶媳得的嫁妆,这家是可见的艰难。   也由此可见,将刘太夫人和刘夫人的嫁妆一除去,再留下祭祖用的祭田,刘家还能有多少家财可分。   就这么点东西,还要一分为三,刘平勋只得其中一份,剩下的刘平荣得一份,还有一份是刘太夫人和刘夫人暮年赡养用度的需费。   韩芳看着刘平勋分来的家财清单,上有:书卷名籍八十册;大椅、脚踏各八;梅花小几、矮足短榻各二;旧窑炉瓶和小茶杯……   韩芳一目十行地往下看,最后才看到银子五十两。   “五十两?才得银子五十两?”韩芳诧愕道。这都够什么使的?   “这还是老太太拿自己的体己贴的,不然还没那么多。”刘平勋郁郁道。   韩芳将分家契书看过再三,“怎么没有房舍?没有房舍,分出去后,我们住哪儿?”   刘平勋很是理所当然道:“你嫁妆里头不是有座宅院?就暂且先到那里住着,待日后我金榜题名就好了。”   韩芳道:“可那宅子在城外,多少年没住过人了,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的。”   刘平勋道:“那也总比露宿街头的强些。”   韩芳无法,只得打发她的陪房一家先去打扫翻修,又安慰刘平勋道:“夫君只管放心读书,应付来年的大比,旁的一概还有我呢。”   刘平勋想起韩芳原是将军府千金,如今嫁了他却要受这份苦,便有心一试,问道:“倘若我明年依旧不能会为进士,你又该如何?”   韩芳一怔,后又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给夫君捐个官,又费不了多少银子的。”   刘平勋见韩涵如此贤淑,心中大为喜欢,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明年我定不负贤妻重望。”   出城之际,刘平勋特来和恩师程辂拜别。   彼时,程辂正在分守道大人家做客,议坐馆之事,所以只有程姑娘一人在家。   听说刘平勋从此要出城去居住了,程姑娘心中多少不舍,也是趁程辂不在,偷偷出来和刘平勋相会,“你如今已娶妻成家,日后娇妻美眷,孙子满堂也是算是圆满了。可我又该如何?只叹当日月下盟约,你我原来不过是一时的甜言蜜语?”   回想和程姑娘的那些风流韵事,刘平勋回味之余顿生出多少欲要坐享齐人之福的念头来。   但刘平勋想起和韩芳不过新婚燕尔,韩芳又是那等的贤良淑德,温和体贴,无一处不好的。   再看程姑娘,不过是秀才之女,姿色才情略有几分,但门第出身却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韩芳的。   最要紧的是,不论是现下还是今后,他刘平勋还要依仗将军府和韩芳的,为一个女子招惹韩芳不快,是非明智之举。   刘平勋于是道:“对你纵有情丝万千,终究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有心与你私奔前程,从此比翼双飞,但‘逃为妾’的苦,我又如何忍心让你承受。不若自此了断,各自嫁娶,方能圆满。”   刘平勋说得是深情款款,让程姑娘感伤之余,又不禁暗暗感叹命运弄人。   程姑娘低泣道:“那又如何,只恨你从未问过我。于我而言,名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刘平勋的那些话不过是花言巧语,没想程姑娘却当真了,唬得刘平勋连忙告辞,狼狈而逃。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一)   发嫁了韩芳,转眼就进了六月。   韩悼滑好不容易摆脱了漕运总督冯步明的纠缠,才要去找来韩悼靖依计部署私盐贩运之事,不曾想打发去的人连门儿还没出,韩悼靖就自己来了。   韩悼滑见堂弟气色不成气色的,知道定有不可告人的事儿了,忙将侍候的人都打发远了守着,又亲自闭了门窗,这才问道:“怎么满面晦气的?”   韩悼靖哆嗦着从顺袋中摸出一份文书来递给韩悼滑,“这……这……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韩悼滑接过来一看,上头前半部是巡盐御史大为称赞韩悼靖为盐法道期间的清廉,言辞凿凿;后半部是皇上亲批韩悼靖为巡盐御史辅佐的调令。   看罢,就是韩悼滑都不觉后怕。   竟然都不知韩悼靖何时便被巡盐御史给盯上了。   幸亏韩悼靖为人鼠胆短视,若不是韩悼滑以提携之恩相逼,他也不敢助韩悼滑做下这等杀头的勾当。   韩悼滑也暗暗庆幸,幸得花景途归来便大病至今未愈,使得未在此前便着急行事了。   有巡盐御史这镇山太岁在,折了花景途和韩悼靖事小,赔上那些他好不容易存来的盐才麻烦,那几个亡命之徒怕是不会再赊欠给他盐了。   “还好,还好。”韩悼滑不住暗自安慰,镇定了心神后才问韩悼靖道:“你真没作甚引的他来查你?”   韩悼靖哭丧道:“我还敢作甚的?自从走马上任,我便处处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多一步我都不敢走的。”   韩悼滑知道这位堂弟说的是大实话,韩悼靖的政绩历来走中庸之道,但在盐务腐败蠧蚀猖獗的今日,他还能一身清洁,已是难能可贵了的,也难怪巡盐御史会对韩悼靖赞赏有加。   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韩悼滑长叹一气,韩悼靖一离任,他韩悼滑所有计划都要胎死腹中,只因再难找出这样再适合不过的人选,暗中打通贩运私盐关卡了。   可也不能不让韩悼靖去,皇上亲批的调令,谁都不敢不遵从。   无奈之下,韩悼滑只得道:“也罢,既然是皇上亲批,日后的前程少不了你的。可去拜会过御史大人了?”   其实韩悼靖也不想帮韩悼滑冒那等风险的,有多远就想离韩悼滑多远的,只是调令下来他不知到底是福是祸,这才来问韩悼滑。   如今既然听说是大有前程的事儿,韩悼靖如何还能犹豫,就是韩悼滑不说,他也会欣然领命了。   “接到调函时,便赶紧去拜了。”韩悼靖道。   韩悼滑一手撑在腮下,些许劳乏淡淡,慢慢阖眼养神,随口道:“他可有说是因何提携的你?”   韩悼靖此时早已丢开惶惶,满面得意道:“大人说,若不是傅老大人鼎力推荐,他也是不知道我的。”   “傅老大人?”韩悼滑倏然睁开眼来,“哪个傅老大人?”   韩悼靖想了一会子,道:“听说是当年中三省河工道监察御史……”   话犹未完,就听韩悼滑道:“可是叫傅广安的?”   韩悼靖似乎也拿不准,迟疑道:“好像是,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韩悼滑却忽然懊恼道:“我说怎的当日听说他时,会这般耳熟。我那时竟没想起来,原来就是他。”   “谁?大哥说的到底是谁?可是和我们家相熟的?”韩悼靖急忙问道。   韩悼滑哼了一声,道:“的确是有些交情。也的确除了他没人会同巡盐御史这食古不化的相交甚好了。”   韩悼靖绞尽脑汁想这傅广安到底是何许人,回头也好去道谢的。   见韩悼靖这副模样,韩悼滑冷笑道:“你就别费那心思了,人不过是谢你救了他学生罢了。若有心一路提携你往高处走,也不会等到今日的。”   没错,这傅广安正是傅老爷子。   话说当日韩束和潘青云要前去拜会巡盐御史,正好遇上来给巡盐御史投贴问安的傅泽明,这才知道原来傅老爷子和巡盐御史相交甚好。   那年傅泽明在鲜意坊遇上花景贵套话,就因傅老爷子在那设宴款请的,就是这位巡盐御史。   既然有此门路,韩束自然不会放过的,几番上门力求傅老爷子出面相帮,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韩悼靖不知道这些,自然是越发糊涂了,“救他学生?我何曾做过这事儿了?”   韩悼滑以为傅老爷子是真心感激的韩悼靖,这才向巡盐御史极力推荐,以报答韩悼靖对花景途的救命之恩。这才歪带正着地坏了他韩悼滑的事儿。   让韩悼滑十分懊悔如果当日能记起来傅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花景途,而另改他法了。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造成功亏一篑,韩悼滑心内甚是烦闷,那里还有心思给韩悼靖解惑答疑,随手打发韩悼靖走后,韩悼滑一人在外书房中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到了晚上,韩悼滑回上房听秦夫人说起韩束成亲的事宜,这才稍稍觉着好过些,暗道:“幸得当日灵机一动,现下私盐一途虽暂且是不能动了,却还有花家的半壁家财在手。二十万两白银,足以维系军中一年所需,还能再添置些马匹刀枪的。”   秦夫人和韩涵因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月,眼见韩束成亲的日子就要近了,花家却仍旧不见半分动静,一概以花景途病重为由,打发了多少事儿的。   “娘,我说了吧,他们家是指望不上了的。”韩涵道。   秦夫人端着茶盏却不吃,心内盘算了半天,道:“别急,娘这有的是手段,不怕他们不听使唤。”   韩涵忙问:“娘还有什么法子?”   秦夫人冷笑道:“你就等着瞧吧。”   过一日,秦夫人请来柳夫人一块到福康堂去。   给韩太夫人问了安后,秦夫人便奔正事儿去了,“大老爷给束哥儿择期时,那位大师便明言柳丫头和羡丫头命格最奇,只可同日同时进门,万不可分先后大小,只能平起平坐,不然日后家宅难得安宁。”   柳夫人道:“大师真这般说?”   秦夫人笑道:“这如何撒得谎的。”   柳夫人又问道:“同日就罢了,还要同时?束哥儿又没别的兄弟了的,这让束哥儿如何分得开身去一一迎亲?”   秦夫人道:“可不是。要是为此错过了吉时,更触霉头。”   韩太夫人都不禁点头了。   柳夫人是个没主意,只问道:“那该怎么办?”   秦夫人见是时候了,便将想好的法子说出来,“我听说闽地有一种习俗,但凡家中儿郎不在,娶媳便以公鸡代之也是可行的。”   “公鸡娶妇?”不说柳夫人,就是韩太夫人听了都皱眉。   秦夫人看了眼韩太夫人,后对柳夫人道:“二太太也不必诸多顾虑,这法子既然是我提出的,自然也由我们这房来执这礼就是了。”   柳夫人听都没听完便大声否决道:“这如何使得。凡事还是以长幼之序而论的好。依依为长房儿媳,自当是长嫂,日后更是我们家当家主母,若让人知道她是被只公鸡娶进门儿的,让她拿什么脸面当家作主的。”   韩太夫人面上不悦之色愈发了,秦夫人也被柳夫人这一句柳依依是当家主母的话,刺得不舒坦了。   “那依你说,该如何?”韩太夫人道。   柳夫人想都没想,便道:“只要能进我们家的门儿,就是花家的福分了,那里还敢抱怨到底是什么东西娶的他们家女儿进门儿。”   韩太夫人冷哼道:“那羡丫头脸面又该如何?”   柳夫人理所当然道:“她日后又不用主持中馈,应酬人情往来的,怕什么有脸没脸的?”   韩太夫人冷声道:“你以为羡丫头没了脸面,你就还有皮脸剩下的?你别忘了,羡丫头进的可是你们家的门儿。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日后你能指望的就只有羡丫头了,你还不知道亲近和睦,反倒现在便安心作践起来。那日老无所依了,你才知道后悔。”   柳夫人被骂得不敢抬头,但却敢咕哝着回嘴,“谁会指望她去的。我儿子日后可是明威大将军,依依就是将军府的主母。”   因隔着一个秦夫人,韩太夫人倒是没听得太清楚,就算听清楚了韩太夫人也当没听见,别以为韩太夫人瞧不出来秦夫人的有心使坏。   所在秦夫人听见柳夫人说的话后,险些便冲口而出,下死劲儿啐柳夫人,“好个痴心妄想的下流娘儿们,当我们一家子都是死人了不成?在我面前都敢这样了,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们家的。”   秦夫人忙捂嘴,暗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必同她一般见识的。”   想罢,秦夫人稳住了气息,这才又道:“那依老太太说,该如何才好?”   韩太夫人思忖了半晌,也没个两全的办法,只得道:“此事改日再说。”   可让韩太夫人没想的是,这里还没个定论,府里便有人传了,都说二房要拿公鸡娶妇,不把花羡鱼当正经儿媳妇来待了。   韩太夫人听说后气得不轻,着实下狠手打杀了几个,这才没传得沸沸扬扬的。   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韩束听说后道:“婶子通情达理,我们长房也不能有失公允。既然公鸡迎娶了羡鱼妹妹,回头得让公鸡与柳妹妹洞房,这才公平。”   这次韩太夫人倒是放任了,府里多少人传说,今后柳依依只能和公鸡同房了的。   柳依依气得直问柳夫人,“公鸡娶妇,这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二)   柳夫人也是没想到,原先大好之局会变成这般进退维谷的形景,道:“这法子自然是大太太他们想来的。可谁不说这法子好的。要不是好歹让我听见了,被公鸡迎亲的就是你了。要是这样,以后你还能有什么脸面的?再要当家时,那起子小人还如何能服你的。”   柳依依道:“那也不能让我同一只公鸡洞房的呀。”   柳夫人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大天亮了就过去的事儿。花羡鱼还能把束哥儿困在她屋里一辈子不成。就算她花羡鱼敢的,大老爷和大太太那里就头一个不答应。那时候不用你着急,大老爷和大太太就比谁都急的。”   柳夫人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的,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面子,里子以后再慢慢找回来。   “但愿是如此吧。”柳依依长叹一气道。   柳依依说是那般说的,但一想到要同一只公鸡拜堂成亲,她愈发不能同意的。   以柳依依的算计,虽说不能当日洞房花烛,但只要以后和韩束情投意合,夜夜皆是洞房花烛时。   所以关键还在韩束身上。   就在柳氏姑侄商议着如何两害相较取其轻时,府里来了两个裕郡王府的女人。   只因本省总督诰命亡故,秦夫人亲去打祭了,韩太夫人只得把人叫来跟前说话。   这两个女人来时是喜气洋洋的,走时也未减半分。   只是在那两个女人走后,韩太夫人便往拦风居去了。   自从花家出那件事儿后,便整日关门闭户的,比往日萧条了不少,却也比别处省事儿多了。   青花得韩太夫人的话,上前去叩门。   花家婆子开门见是韩太夫人,忙让人进去里头回,又一叠连声地请韩太夫人往里头去的。   康敏携崔颖一并来迎,见韩太夫人满面红光,神清气爽的,可见心情甚好,便道:“姨娘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是有什么话的?那也只管叫我们去听才是礼儿。”   韩太夫人果然十分痛快道:“话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好话。必得我亲自来告诉你婆婆,她病就能大好了。”   康敏笑道:“那果然好。”   说着,韩太夫人又问了一回花景途的病,但也不去瞧,说是怕花景途受不住,便只往楚氏上房来了。   这两日,楚氏的身子也已见好了,正坐在短榻上和花羡鱼兄妹说话。   看到韩太夫人进来,楚氏忙起身去接。   韩太夫人忙抬手阻止,道:“别动,你才好些,可不要为了这些个见外的虚礼折腾了,小心起猛了头晕。”   楚氏只得往边上挪了挪,腾出地方来让韩太夫人坐,“让你别来,你还偏来,仔细过了我的病气。”   韩太夫人将手里的寿仙杖递给青花,接过崔颖献上的茶,笑道:“我今儿来说一件事儿,说了保准你什么病气也都没了。”   不说楚氏原就是个木讷安分的性子,就是身子好时都不大过问事儿的,如今病了更深居简出了,越发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但楚氏也不会去问,只等着韩太夫人自己说。   只是韩太夫人也不着急着说,先打发了花羡鱼他们出去,只剩下她和楚氏两人,韩太夫人这才道:“方才王府来人了。”   说起裕郡王府,楚氏就想到自己的孙女花玄鱼。   虽说书信一封一封地往北都送去,可除了只言片语回来,花玄鱼到底如何了,花家还真不知道的。   如今韩太夫人忽然提起王府来,楚氏不禁心头发紧,血色便从脸上退去了,问道:“可是阿玄出事儿了?”   韩太夫人真怕楚氏自己吓自己,又吓出新毛病来,连忙安抚道:“别慌,你也别老往坏处想的,是好事儿,好事儿。”   到底没听到头尾,楚氏还不敢放心,只一气问:“好事儿?真是好事儿?”   韩太夫人压着声音告诉楚氏,“县主得封为庄嫔,赐住关雎宫。玄丫头因伴驾县主有功,也得选为女官,进宫伺候庄嫔娘娘去了。”   对于花家来说,这还真是天大的喜讯。   楚氏听说后,双目呆滞,嘴巴大张着也说不出话来,直在那大口喘气,就像走了真魂般。   楚氏这模样把韩太夫人给惊着了,忙掐楚氏人中。楚氏受痛这才回过神来,喜极而泣道:“这果然是真的?”   “这如何假得了。王府还说了,此番庄嫔娘娘能顺利进宫,玄丫头是首功。”韩太夫人一面说,一面伸出拇指来。   楚氏颤巍巍地携住韩太夫人伸出的手,泣不成声道:“好,好,阿玄总算是……总算是为自己……挣来一个前程了。”   看到楚氏哭成这样,韩太夫人也觉得有些心酸了,陪着哭了一会子后,从袖里摸出手帕了,给楚氏擦了擦眼泪,又自己擦了两把,道:“庄嫔娘娘如今十分倚重玄丫头,为让玄丫头能安心辅佐县主。王府说了,渊鱼的前程也不用愁。”   楚氏登时又怔住了,“前程?什么前程?”楚氏知道那话的意思,可她不敢信。   韩太夫人道:“谁不道在江南这地界上,王府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得王府这句话,哪怕日后渊鱼科举失利了,也不用愁的。你们家总算是熬出头了。”   楚氏除了点头称是,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还有呢,庄嫔娘娘已知阿羡要出阁。”韩太夫人欣喜地往楚氏耳边凑去,轻声道:“娘娘说了,要在……”后头的话,只楚氏听清楚了。   听说完韩太夫人的话,楚氏也莫不欣喜的,“若真如此,就是我们家阿羡的造化了。”   “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所以这些都不让声张。我是耐不住替妹妹你高兴,这才巴巴地来了。”韩太夫人叮嘱道。   楚氏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之后韩太夫人和楚氏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后才走,完了,花家便打发人来说了,“吉时不可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太太公道公正,二太太通情达理,我们家也不是不识道理的。既然如此就按束哥儿说的办好了,不偏不倚有理了,才有礼儿。”   得花家这话,柳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   而秦夫人则愈发瞧不明白了,“花家这样一口气都咽下去了?”   韩涵道:“也怨不得他们家忍气吞声的。羡妹妹到底是二房的儿媳妇,二太太又是那样一个偏心的,这口气忍不下也得忍了,不然今后羡妹妹在二房,绝没她好的。也可见他们家都是明白人儿,这样的明白人儿难怪是不好糊弄的。”   “那你说该如何?”秦夫人道。   韩涵笑道:“娘可是忘了修大嫂子。她早和柳依依不对付了的。”   秦夫人忖度了一会子,道:“也罢,也只有她了。”   此时,花羡鱼已搬到莲花里凭来的院子待嫁。   日子越近,花羡鱼越不得好觉,夜夜辗转难眠。   今夜又无眠。   一阵雨声传来,细细密密,花羡鱼两眼光光纱窗上被风吹得乱摇的树影,倏忽雨声中飘来箫笛之音,呜咽而缠绵。   闻声,花羡鱼猛然坐起批衣下床,绕过好梦正酣的招娣,开门出至檐廊下。   循着笛声,花羡鱼一路到院墙边。   雨越发大了,可笛声却不见停。   花羡鱼默然许久,忽然吟诵道:“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   墙外的笛声顿了一顿。   “傅哥哥,回去吧。”花羡鱼看着墙上的某处。   笛声止住了,就在花羡鱼以为傅泽明已经走了时,墙外传来,“三妹妹,你等我。”   花羡鱼知道,傅泽明要走了,回广东赶考,只是那时候她是不能再去送他了。   所以就算明知傅泽明看不到,花羡鱼也要笑着,道:“傅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   外头傅泽明答道:“那时,我定来接妹妹。”   花羡鱼不敢答应他的话。   不论一年之约最终会如何收场,花羡鱼知道青灯佛卷才是她的结果,唯有如此,方能保家人平安离开。   并非花羡鱼信不过韩束,而是韩悼滑这人,花羡鱼越是细想前世,越觉着这人可怕。   且待到明年春闱后,林蕊初之父会出人意料地东山再起,升任户部尚书入驻内阁。   那时候的韩悼滑不知道在算计什么,他将张开一张网,多少人将被投入其中。   而落入韩悼滑网里的人,结果只能是死。   就像前世的她,和花家所有的人。   花羡鱼总觉得韩悼滑这人,如若必要,他是连家人都可以摒弃的。   所以明年春闱之后,她绝不能和家人一块走,不然韩悼滑绝对会疑心她全家忽然离开南都的根源。   那样的韩悼滑,不论是韩束,还是终将会再金榜题名的傅泽明,都应付不了的。   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可以了,但明年,他们绝对还不行。   她不能连累他们。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三)   昨夜一场风疏雨骤,得来今日的晴空如洗。   花羡鱼五更天才有睡意,却又要被闹了起来。   丽娘令人将煮好的香汤抬至房中,请花羡鱼沐浴。   花羡鱼全身浸入水中,别的香气花羡鱼一概分辨不出来,只一味薄荷的清爽,让她振作了精神。   完了,珠儿给花羡鱼穿了点翠卷荷鸳鸯戏水的主腰,绛红撒花的绫裤。   珠儿这里还没完,招娣领着几个小丫头捧着海棠花式的托盘,端着花羡鱼的嫁衣进来了。   有销金竖领锁金纽的短衫;福山寿海双襕的罗裙;彩绣花开富贵的遮膝;大红销金龙凤呈祥通袖襕的袍儿;金绣团百花坠金环佩的霞帔;百鸟朝凤妆花缎排穗的盖头;最后是碧翠赤金五凤朝阳的彩冠。   花羡鱼落座镜台前,韩太夫人请来给她梳头的福人,不但是家中五福俱全的,还原是广东人。   福人一面给花羡鱼梳头,一面说的吉祥话,是花羡鱼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了,“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青丝一缕一缕地被挽成髻,无拘的女儿在福人手中褪去青涩,焕然娇美贤淑。   楚氏和康敏在一旁看着,面上虽在笑,却早已两眼含泪。   福人给花羡鱼最后戴上彩冠,这才算是妆毕。   花羡鱼起身向楚氏和康敏走去。   看着一身喜庆的花羡鱼,楚氏和康敏一时多少感慨在心头。   这时花轿临门,花羡鱼倏然跪倒在地,眼泪滚下,连连叩首答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多少离别的话,花羡鱼却说不出口了,只留下低低的泣声。   康敏小心润去花羡鱼的眼泪,想似别人家嫁女那般劝说女儿,要孝敬公婆,以柔侍夫,和睦妯娌等话,最后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虽是嫁了,但又不是远了家里的。若是在他们家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拦风居告诉我。你爸和我就是拼了一身剐也会给你找回公道。”   这话,让花羡鱼越发不想离去了,娘儿俩抱头哭了好一会子。   只是吉时不等人,花渊鱼劝了好一会,娘儿俩这才止住了。   花羡鱼背起妹妹出门上花轿去了。   花羡鱼俯趴在花渊鱼背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彩羽公鸡在门外等着她。   前世时,花羡鱼为长房儿媳因此先过的门儿,柳依依迟半日,这才没今生公鸡代郎的闹剧。   但这样也好,以后她花羡鱼才有看破红尘的藉口。   待新娘上了轿,公鸡被附在那高头骏马上,笙笛之音再起,敲敲打打的一路往将军府而去。   这样的热闹早有人一路尾随议论了。   其中就有好事的问:“这是哪家在办喜事?”   随后有人答他,“不知道了吧,是明威将军府娶孙媳了。”   一个赶车的也来凑热闹,“我方才在赶车时,就瞧见他们府里的新郎了。头戴乌纱簪金花,身穿吉服披大红的锦缎,模样也好。看着就像是天上神仙那样一流的人物。可见真是将门无犬子。”   旁边有人也说话了,“你的说我也瞧见了,可不对吧,我瞧着新郎是往城东那边去了的,和这里南辕北辙,这里应该和他们家不相干的吧。”   有人就说了,“那你是不知道。这位韩小将军因得皇恩,可兼祧两房。如今同娶两妻,分|身乏术。这不,瞧见那马上的公鸡没?这才以公鸡代之,周全礼数。”   那人才说罢,不少人笑道:“难怪瞧半天没见新郎,原来新郎就这公鸡啊!这可新鲜了。”   一时间,多少人说罕见新鲜的,一路随着花羡鱼的花轿看热闹。   花轿内,花羡鱼自己掀开盖头搭在彩冠上,两眼空茫茫地看着轿帘,外头的喧嚣热闹一概进不得她心里了,她比谁都平静。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将军府。   这日的明威将军府,正门大开,花灯夹道,鼓乐不断,大办喜筵宴请来客。   花羡鱼的花轿到将军府门前时,韩束已立马等在石狮前,身后是迎柳依依的花轿。   见花羡鱼到了,韩束才从马上下来,两顶花轿并列跟着韩束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到正厅外仪门处方落轿。   这里便有媒氏上前来掀开轿帘。   媒婆见花羡鱼自己把盖头给掀开,慌忙小声道:“我的奶奶这可使不得,赶紧盖上。”罢了,将红绸一端塞进花羡鱼手中,缓缓将她从轿内领出。   韩束左手牵着和柳依依相连的红绸,右手牵着花羡鱼的,三人慢慢往正厅里走去。   花羡鱼正奇怪,怎么把她领正厅来了,不往二房去的?   借着盖头稀疏的网络和穗子,花羡鱼能看见厅上地上当中供的是祭天地的香案,再往里靠墙处当中左右各两张太师椅,其中一张上有黑油金字的灵位,不用细看也能知道是那到底是谁的牌位了。   原来是要他们三人一块拜堂,果然周全。   再看韩太夫人、秦夫人和柳夫人等,有戴金银丝嵌翡翠玛瑙梁冠的,也有戴庆云冠的,有身着十二团福寿花样的,也有着麒麟袍的,还有着王文百子衣的,十分齐全。   就是韩悼滑今日也身着大红吉服,翘首以待。   可奇怪的是,新人已进来,韩太夫人他们却不问新人,还一味张望着门外,“方才不是说已到王府了吗?怎么这会只还不见出来的?可是打发去的人不中用了?”   韩悼滑安抚韩太夫人道:“老太太别急,到底是从神都而来,一路风尘的,就为这日。难免要在王府梳洗一番后再来,才不失娘娘的威仪。”   秦夫人和族里的几个妯娌也在劝韩太夫人的。   这些话,花羡鱼和柳依依都听见了,只是实在有头无尾的,猜不出来到底所谓何事。   就说话的功夫,将军府大管家林欣脚下生风,喘吁吁而来,回报道:“来了,来了,已从王府出来了。”   顿时厅上一阵欢声,众人忙具衣冠。   随着下人一趟一趟地来报,一位小太监持拂尘而来,唱报道:“裕郡王驾到。关雎宫首领监郑公公到。”   少时,一位头戴真青绉纱帽,身着大红曳撒的内侍随裕郡王进了仪,立于影壁前,扬声道:“韩门花氏上前领谕。”   花羡鱼一怔,“我?”   还未闹明白,花羡鱼的盖头就被韩束轻轻掀起。   韩束轻声告诉花羡鱼,“县主封嫔,入主关雎宫,号庄。玄鱼妹妹功不可没,特命郑公公千里而来宣谕告赏了。快随我来。”   花羡鱼还有些蒙,但还是跟着韩束往外头去了。   韩太夫人和韩悼滑等人则分列在另外一边,也去跪迎裕郡王和谕旨了。   一时间厅堂之上,只剩下柳依依,因她以为既然只叫了花羡鱼,就应该没她的事儿,她去了只会没脸,所以没动。   还是柳夫人回头顺手拉了柳依依一把,让她缀在后头,这才没失礼。   郑公公站韩束和花羡鱼跟前,宣道:“庄嫔娘娘谕,花家教导有方,关雎宫花长使忠孝可表。韩门花氏与花长使同出一脉,本宫亦常听闻得尔之端方,心甚慰。今本宫特赐莲生贵子一座,玉盏一对,彩缎……等,以贺新婚。”   庄嫔赏赐的东西不多,但面子足,比之别家十里红妆的还要体面。   花羡鱼和韩束谢恩不迭。   待赏赐颁完,郑公公这才敢松口气,“都快请起。奴家总算是不负娘娘所托,日夜兼程,这才没误了二位的好日子。奴家在这也祝二位携手白头,早生贵子。”   裕郡王一旁抚须大笑道:“你这老货,是在拐着弯子要跑腿银子不成?”   郑公公直笑道:“奴才不敢。不过是想舔着脸讨几杯水酒喝。”   韩悼滑赶紧上前凑趣,说笑了一回,请这二位往里头去见礼。   众人花簇簇地拥着,也随之一道回正厅去观礼。   待众人落座,傧相唱道:“吉时已届,奠雁拜堂。”   这时候,众人这才察觉不见了柳依依。   柳依依也这才能从众人劈开的道中,从后头上前来。   韩束左右牵着红绸,三人先拜过天地,再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是三人围拢同拜。   至此,礼成,新人送入洞房。   今日花羡鱼可说是风头无两了,生生压过了柳依依一头,柳夫人便想让韩束送柳依依回新房,好给柳依依挽回些脸面。   所以才一拜完,柳夫人就忙过来对韩束道:“依依好歹才是你的长房妻,一会子你和依依去洞房。我们家那里你就不必记挂了,我不是爱计较那些个虚礼的,不会怪罪你没来的礼儿。”   这话花羡鱼和柳依依是听见了,但都不做声,只听韩束如何答言的。   韩束道:“婶子这话,恕我不敢从。不说这事儿是先前已议定了的,就说今日庄嫔千里遣人来贺,可见对羡鱼妹妹的看重。可回头你却让我撇下羡鱼妹妹,这不是在打庄嫔的脸吗?”   柳夫人想到裕郡王还在的,一时也慌了,“我……我何尝有那意思了,不过……不过是让你先送了依依,完了,再到我们家去也不迟。这才都不落单了。”   韩束笑道:“柳妹妹也不会落单,不是还有只公鸡吗?”   柳夫人顿时语窒,但又不服。   柳依依唯恐柳夫人闹起来,那时她就真彻底没脸了,忙轻声道:“姑母,夫君说得是,按原先说好的来就很好了。”说完,忙寻来公鸡就走了。   柳夫人着急想去追,韩束趁机携着花羡鱼出了正厅,又上来花轿至澜庭阁门前下轿。   到这里先不说花羡鱼和韩束如何,只说柳依依和那只公鸡。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四)   只因今日花羡鱼能得庄嫔和裕郡王府的高看,所以官客中多少人都往澜庭阁去了。   虽也有一两个想要瞧柳依依的热闹,也被人拉走了。   柳依依被公鸡领着往韩束住的拘风院去了。   盖头蒙着瞧不见,但柳依依听得见。   一路上多少人议论的。   有说:“你说没有大爷在的,怎么掀盖头?”   也有说:“这有什么难的,拿鸡扑腾两下,什么盖头下不来的。依我说,难的是怎么行合卺礼才对。”   还有说:“从前,常听大老爷那里的文人相公称吃酒为对酌。起先我还奇怪,说他们都拿自己当鸡了不成,后来才知道是此对酌非彼对啄。但今儿这‘对啄’,用大奶奶身上,可真是名符其实了。”   私语嗤笑在柳依依身后而去,柳依依心中虽恨,但也知道如今她还未能在长房站住脚跟,容不得她立威令行,只得暗自起誓,“今日之辱,他日定十倍奉还。”   一进新房,柳依依再不忍耐,自己一把将盖头扯下,道:“赶紧的,给我换一身松快的,捂了这么半日了。”   媒氏见了忙道:“奶奶,这可使不得,还有合卺、撒帐、坐床等礼没行过呢。”   柳依依就是不听她的,只管卸去簪环喜服。   黄嬷嬷也是听了一路过来的,正一肚没好气,“没瞧见姑爷没在呢,还要那些个虚礼做什么。”   这媒氏倒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劝道:“这不是还有公鸡吗?礼不可废,不吉利。”   柳依依现下正听不得公鸡二字,偏被人一再提起,那里还有好气的,喝道:“够了。我们爷又不是死了,来日方长着呢,多少礼是以后行不得的。”   见柳依依恼了,媒氏自然不敢再说话,把公鸡随便一放便出去了。   柳依依那里还能容这只公鸡的,“你们还留着它做什么,真拿它但你们爷了?”   就这功夫,外头不知来了什么人扯高了嗓子在教训人,“家里大喜的日子,谁咒我们爷要死要活的,都不想要命了不成?爷对你们宽大,原是慈悲,你们却都仗着是太太身边过来的人,不知好歹的越发不成样子了。如今新奶奶过门儿了,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这人虽面上在教训这院里的丫头仆妇,可无一处不是在告诉柳依依,这院里的人都是秦夫人的人,就连韩束都要小心对待,若是柳依依敢轻言惩治她们,那便是不慈悲宽大,不敬重秦夫人了。   其实这话前世时,花羡鱼也听过,只是花羡鱼独将最后的一句听进去了,以为这是在给她撑腰呢,所以知时等不安分的,就只有‘好果子’吃了。   今生柳依依心眼倒不少,听是听明白了,心里是如何做想的,瞧她生生把手里的箅子都给掰成两截的,就明白了。   可柳依依到底强忍住了,没发作。   而黄嬷嬷和画绢也总算是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林欣家的,秦夫人身边最是得用的。   于是黄嬷嬷忙换了一张笑脸,出来道:“哎哟,正是家里上下不得闲的时候,林嫂子怎么有功夫往我们这里来了?忙了这一日也辛苦了,不如就在我们这用过茶饭再去?”   林欣家的也笑道:“谢过奶奶的赏,只是着实不得空。现下不过是大太太有句要紧话,让我来告诉奶奶的。”   黄嬷嬷道:“什么要紧话,还劳动您跑一趟的?奶奶就在里头呢。”   柳依依知道这林欣家的不过是秦夫人的陪房,是奴才,但“打狗还得看主人”的,柳依依也不得不挤出笑脸道:“林大娘来了,快给座上茶。”   林欣家的给柳依依蹲福见礼,道:“奶奶不必劳动,小的也就说一句话就走了。”   柳依依点点头,道:“大娘请说。”   林欣家的道:“太太说,这公鸡不可乱放,夜里只能放床底下和奶奶一处安歇了。三日内都要小心喂养,若是这公鸡有个什么好歹的,可不吉利。”   柳依依只觉心头的火又被浇了油,轰然上了头顶,憋得她满面通红的,咬牙道:“这又是什么礼儿?”   林欣家的道:“这到底是什么礼儿的,小的也不知道的,但太太说,既然闽地人是这样的礼儿,照办准没错。”   都把秦夫人给抬出来了,柳依依还能如何,只能答应说:“知道了。”   最后这公鸡还是留下了。   柳依依只觉是受到了天大的屈辱,待林欣家的一走,柳依依扑倒在床,闷声大哭了起来。   黄嬷嬷和画绢最是感同柳依依的苦,见柳依依哭成这般,也跟着伤心起来。   拘风院里的丫鬟婆子都一概等在院里听吩咐,知时和遂心这两个大丫头也在。   只因先前以为花羡鱼才是她们奶奶,故而知时和遂心从没将柳依依放在眼里。   特特是知时,还同黄嬷嬷有过口角之争,可见以后的艰难。   所以这会子不论是知时,还是遂心,都在想着该怎么向柳依依示好的。   也是知时机灵些,想了一会子便巴巴往厨房去,没一会子就领着人端着粥食小菜点心回来了。   遂心见了暗恼,又气知时狡猾多端,但到底是迟了一步了,只能看着知时进去得好了。   知时见自己的灵机一动压了遂心一头,也是很是得意,领着小丫头们进上房去,道:“奶奶今儿起的早,又闹了这一日,想来也饿了。奴婢拿了些吃食来,奶奶先用些吧。”   黄嬷嬷正劝着柳依依,抬头见是知时,顿时来了歪声丧气,“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知时姑娘。我们怎好劳动姑娘你的,没得回头又得个没皮没脸、上吊投缳、不择手段的名儿。”   知时心想,她到底是会韩束身边的大丫头,老人儿了,就算从前有什么过节,如今也不好当面说了,面上和睦对柳依依这新奶奶来说才是名声。可没想到黄嬷嬷却还是当场给了她没脸。   柳依依也皱了皱眉,她虽然也想先得个名声,但今日她实在是忍让得太多了,没得连个毛丫头她都不敢说半句的,便没阻拦黄嬷嬷。   知时一时讪讪,道:“林大娘说得好,大喜的日子,怎么妈妈也说什么上吊投缳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黄嬷嬷忙往外头看,唯恐林欣家的又回头听了去,指桑骂槐的。   知时见黄嬷嬷忌讳了,便不理会了,让小丫头们赶紧将吃食摆好。   柳依依看了知时半日,只见知时眉若罥烟,眼末吊梢,回眸颔首妍媚自然而生,这才想起知时到底是韩束屋里的什么人。   今儿原是她柳依依的好日子,不能同丈夫洞房花烛也就罢了,却还有知时这么个想做小老婆的东西在眼前添堵,可想而知柳依依心里是如何雪上加霜的。   柳依依越看知时,越觉着烦躁,道:“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知时见柳依依是打定主意不给她好了,心里着急,便开始算计着怎么另谋出路才好。   这时候,知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花羡鱼。   知时暗道:“不说从前和她们好的缘故,如今这位二奶奶到底和大奶奶同侍一夫,日后多少明争暗斗的,谁都说不清楚。能得我这样的人通风报信,眼见的多少便利。二奶奶若是个明白人,没有不帮我的道理。”   想罢,知时便不再停留,转身往外头去。   只是到了门口,知时才要掀帘笼,就听后头传来鸡鸣飞扑的声响,少时柳依依主仆的惊叫声便掀了屋顶。   知时忙回头看去,只见那只公鸡正抖擞的羽毛,扑扇着翅膀往柳依依面前摆放吃食的小几上飞去。   原来为了不让公鸡在这日里随便拉屎,从昨天起便没给这只公鸡喂食了。   饿了快两日的畜生见了吃的,自然发狂。   黄嬷嬷和画绢也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驱赶,公鸡受惊踩翻了多少碗碟,又一时慌不择路的,就往柳依依身上扑去了。   柳依依受了公鸡的飞扑啄挠,吓得只记得一气喊着,“快,快,快把它拿开。”   这公鸡凶,黄嬷嬷和画绢也挨了啄了好几下,便不敢上手去抓了只四处轰它。   这下子更不得了了,连带着屋里的摆件帐幔也遭殃了。   只见公鸡所到之处帐纱乱舞,瓷器迸碎,鸡飞人跳,你追我喊的,乱作一团。   遂心倒是有心要在柳依依面前露脸,可耐不住知时暗下手脚,几番眼看要抓鸡了,却又让它跑了,害得众人摔作一堆。   好半天才总算把公鸡给抓住了。   再看上房里头,早已是满目疮痍。   再看人,个个髻散簪堕,衣观不整的,好不狼狈。   柳依依更是被人压在地上了。   黄嬷嬷好不容易见柳依依从人堆里挖了,倏然又大叫了起来,“奶奶……奶奶你的脸。”   柳依依早察觉了脸上的疼痛,只是被人堆着一时还顾不上的。   这会子听黄嬷嬷这般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就怕了,“镜子,快找镜子来。”   众人在一堆被拽落的幔纱中找到了铜镜,递给柳依依。   柳依依紧忙往脸上照去,只见几道被鸡爪挠伤的红痕横过脸面。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四)   旁的事儿,不论多难总有解决的办法,唯独容貌一旦毁了,便无计可施的。   所以一看镜中人成这模样,柳依依顿觉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了。   黄嬷嬷见柳依依忽然垂下手来,两眼空洞,少魂失魄了一般,忙叫唤起柳依依来,又是掐又是捏的,也不见柳依依答应,仿若已经死去大半个了。黄嬷嬷立时慌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哭了起来,“方才还好好的,刚瞧个镜子就成这般模样了,可见是遭人下了镇魇法了,不中用了。”   遂心凑前问道:“要是这样可怎么得了?可好好的,谁会对奶奶做这种事儿的?”   黄嬷嬷忽然就抬头,恶狠狠道:“要说起谁有这歹毒的心思,除了二房新进门儿的那位,还能有谁的。”   众一听黄嬷嬷说起这个,便都不说话了,一时间寻出多少缘故来告退的。   就是遂心这样有心巴结的,也不敢往前凑,就怕黄嬷嬷再口无遮拦,把她也牵连了进去。   只因花羡鱼可是今非昔比了,不说如今成了她们这些人的主子了,只说花羡鱼那位在庄嫔身边得用的姐姐,还有王府话里话外对花羡鱼的照拂,就是秦夫人对花羡鱼都要小心应付了,遑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了。   而早在众婢都散去前,知时早不知所踪了。   画绢倒是比黄嬷嬷冷静些,见这般形景,忙劝黄嬷嬷道:“妈妈赶紧打住吧,这话可不好再说了。”   黄嬷嬷见遂心等人都避开了,越发觉着不服了,再听画绢这话自然就骂开了,“那起子不得好死的贱蹄子也就罢了,你是什么人,也跟着她们学见风使舵了。奶奶素日里白疼的你了。”   画绢不是柳家的人,原是柳夫人指派过去服侍的柳依依,所以跟着柳依依的日子也不短了,黄嬷嬷的性子画绢清楚,也不同黄嬷嬷作口舌之争,找来伤药给柳依依敷上,又道:“奶奶别自己吓自己,这不过是给那畜生捎的一下翅膀,抹了药三两天便能好,不相干的。”   听了这话,柳依依果然恍恍惚惚便回转过来了,“果然不可怕?”   画绢复又拿起镜子给柳依依瞧,道:“真不妨的,不信奶奶自己看仔细了。”   镜中人面上的伤看着霸道,可细看了果然不过是浅浅掠过的伤痕。   柳依依总算是回魂过来了,再看那只不管不顾只知道啄食物的公鸡,多少火气又上了头顶,“还不快拿了它去厨房杀了,还要等它再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这……”画绢不敢领命。   别看黄嬷嬷平日里半点不拿自己是客居的,常呼三喝四,闲牙嚼齿的,那要看对谁。   柳夫人这样的黄嬷嬷敢上前,可要是秦夫人,黄嬷嬷闻着风就赶紧跑了。   所以一听柳依依要拿这公鸡撒气,黄嬷嬷也不敢领命的,只推给画绢,“奶奶说话,你聋了不成。赶紧去呀。”   画绢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劝柳依依道:“奶奶,暂且耐烦这三日。只要过去了,凭奶奶要杀要剐的都容易。”   柳依依那里肯听的,道:“怎么,如今我连只鸡都杀不得了?”   画绢知道柳依依心里有火,才要再劝。就听外头传来声音,“大奶奶好大的威风,连只鸡都容不得,这就要喊打喊杀的。今后你眼里还容得下谁?”   柳依依主仆三人回头,就见知时掀开了帘笼,秦夫人阴沉满面地从外头进来。   现下正是筵宴最热闹的时候,身为主人家不好擅离,可秦夫人却在这早晚过来了,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了的。   柳依依睃了一眼知时,这耳报神除了知时,柳依依不做他想。   秦夫人进来四处看了眼屋里满地的残缺破碎,道:“这是谁给大奶奶气受了不成?让大奶奶净拿屋子里的东西撒气了。”   柳依依垂首躬身道:“太太训话,我原不该答言,但既然太太问起缘故,实情还是要我来回才明白。新房成如今这般形景,只因我照看公鸡不及时,令其发狂所至,还请太太责罚。”   这柳依依也算是个明白人了,现下若不认错,只会给秦夫人火上浇油,终究没她的好,所以她才如此回答,不但承了错,还辨明了秦夫人施加给她的罪名。   就在柳依依以为不过再挨几句教训便能了事了时候,林欣家的忽然在瓷器碎片堆里,捡起一对被摔出一个大豁口的子孙对碗来,慌慌张张地拿给秦夫人瞧,“太太,这……这怎么是好?”   秦夫人看了神色也变了,喝声随之而来,“柳依依你好大的胆子。”   柳依依知道突变要来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这对碗有什么要紧的,但她嫁妆里似乎也有一对,于是道:“方才公鸡发狂,我周全不及,才致如此。所幸我嫁妆中还有一对,正好弥补。”   柳依依未说完,秦夫人便啐道:“‘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玩意,你当着这对碗是你那些破烂不成。它可是将军府先祖成亲时,先帝所赐的子孙碗。将军府多少先祖用过这碗,得承先帝天恩绵延子嗣到今日。可才到你手上就毁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秦夫人张口叫来人,“这事儿就是我也不敢担着的,只得去回老太太和大老爷了。”   柳依依这下才知道,闯下大祸了,赶紧想法开脱,道:“请太太再听我一言。说起来这公鸡原先还好好的,却忽然发起狂来,我心中早有疑惑。只怕是有人见不得我好,想借公鸡闹个天翻地覆,陷害于我。”   一旁的黄嬷嬷应声道:“没错,这要说起来,束二奶奶便是首当其冲的嫌疑。”   林欣家的一旁道:“放肆,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礼?”   黄嬷嬷自诩是有些体面的人了,被林欣家的这般当场教训,老脸红了个透,再不敢擅自答言。   只是秦夫人今日打定主意不会轻纵了她们主仆的,就听林欣家的又道:“但凡有规矩,此时就该自掌嘴了。”   黄嬷嬷猛地抬头,只觉又羞又愧的,慢慢抬起手来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扇去。   待看到黄嬷嬷口角涎了血,秦夫人这才冷笑道:“大奶奶可是也以为是你们束二奶奶做的?若也这般以为的不妨说出来,真有理儿的,我也不会不管,但含沙射影,调三窝四的,我头一个就不容你。”   看着黄嬷嬷受罚,柳依依的心也难过,到底也是一心为了她的人,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柳依依她想回头了的,于是道:“到底是事关先帝所赐,我也不好空口白牙地指摘谁,就算说了也怕有人不服。我心里有一处疑问,只需闹清楚了便能水落石出了。”   秦夫人道:“好,你说。”   柳依依理了理思绪,道:“这公鸡原先好端端,忽然发狂是在知时给我送来吃食之后。为何会如此,只需问明白知时便清楚了。”   林欣家的回头叫来知时。   秦夫人道:“方才你们大奶奶说,公鸡是因你送来吃食后才发的狂,你可有什么话说?”   知时回道:“回太太的话,吃食的确是奴婢送来的。只是奴婢半分都没近过那公鸡,多少眼睛看见的,怎么就成奴婢使它发狂的?”   柳依依道:“这便是你高明之处了。那里需要近那只公鸡的,闹了这一日,人会饿,鸡何尝不会饿的。只要拿来了吃的,还愁它不会自己拼命的。从前我便知道姑娘和束二奶奶好,我也不知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落灭自家的威风,长二房的志气。”   只要能开脱,柳依依是不管不顾了。   秦夫人听了扫眼过去,知时顿时就慌了,道:“太太明察,奴婢原是太太身边的人,如何敢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儿。奴婢不过是见大奶奶听过林大娘来传的话后,委屈得哭了半日,便想着拿些吃食来给大奶奶垫垫,真没别的意思。”   秦夫人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只是林欣家的,你到底是怎么给你们大奶奶说的,让你们大奶奶委屈了这半日的?”   林欣家的上前一步欠身回道:“太太的吩咐,小的不敢有误的,都是照实回的,半个字没添,也半个字不敢少。就连让大奶奶好生喂养公鸡的话,小的都嘱咐了。没想到大奶奶还是让公鸡给饿着了,大闹了这一场。”   秦夫人道:“看来大奶奶要疑的那里是你们束二奶奶,分明是在指我嘛。话是我让林欣家的传的,让大奶奶受足了委屈,一时便顾不上喂养公鸡了。这知时也是从我屋里出来的人,就这么巧的在这时候把吃食拿了来,诱引公鸡发狂,闹了个天翻地覆。可是这样?”   柳依依觉着真是百口莫辩了,只剩下一叠连声道:“绝没那意思。”   秦夫人哼了一声,“想来大奶奶也不信我能给个公断了,那就请老太太和大老爷给大奶奶一个明断吧。但大奶奶摔坏祖传子孙碗,却是不争之实,还请大奶奶到祠堂去给先祖告个罪。待到明日一早,束哥儿和你们二奶奶谒见祖祢罢了,再一并出来。”   柳依依被送去祠堂时,澜庭阁内,花羡鱼和韩束已礼毕,韩束留下“我一会子就回。”的话,复又到前头去应酬宾客了。   至二更时,韩束果然回来了,身上虽还有些酒气,但不难看出他是盥洗过又更衣了才来的。   珠儿人等见韩束来了,都红着脸,随丽娘退出去掩了门。   花羡鱼正要同韩束商议,两人如何安寝,就见韩束推开了后房门,从外头拎来一个篮子,里头竟然都是香烛纸钱。   韩束轻声道:“妹妹,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五)   花羡鱼不解道:“这早晚的,还要到哪里去?”   韩束做噤声状,小声道:“妹妹小声些,随我来就是了。”说罢,寻来一件罗纱的斗篷给花羡鱼披上,拉着她便出了后房门。   琳琅轩前院门封死了,但房后的小门还在,门外隔着小夹道就是将军府的高墙。   只是到了这时候小门应该也落钥上栓了。开不得门如何出去的?   韩束看出花羡鱼的疑惑,将手里的篮子给了花羡鱼,自个提着小灯笼就往角落里的花丛中走去。   少时,花羡鱼便见韩束扛来梯子出来,将梯子往墙边一靠,自己就先登上去几步,回头向花羡鱼伸手,道:“妹妹,来。”   其实从前花羡鱼在家时,没少干这样的事儿,只为能同韩束和花渊鱼他们玩去。   只重生后,花羡鱼才摒弃了那些心思,学着谈吐有致,举止端方了起来。   故而见韩束这般,花羡鱼不禁想起从前,便起了放纵的兴儿。   花羡鱼过去先将篮子给了韩束,待韩束上了墙头,花羡鱼一挽衣袖,一提裙子,大步就往梯子上登,一点都不生疏。   两人坐上墙头后,又将内墙里的梯子往外搬,复架墙外头,这才小心下去了。   韩束看着花羡鱼轻快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想起了多少在合浦时的日子来,笑道:“妹妹可还记得,有一回你爬墙,不知道从里头把梯子先搬出来便跳下墙来,回头回不了房的事儿?”   花羡鱼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身上的土,道:“怎么不记得。那回也是实在进不去了,我只得硬着头皮敲门去。我妈开门见是我,还怔了怔半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想起我是怎么到的外头去?为此,我被罚抄了一月的书,但总算让我记住了,以后爬墙得记得把梯子留外头。只是从那日起,梯子就没了。后来也不知是家里那个丢三落四的,把一架胡乱钉的梯子落我屋子后头了,我这才又能翻墙了。”   韩束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可是我和慎卿费了好大功夫,自己钉的。那时候又怕表婶知道,我和慎卿打了多少埋伏。有一回动静大了,表婶来问,我和慎卿赶紧一脚把梯子踹床底下去,可一人手里还拿个锤子的来不及躲了,只得假意相互捶腿,说是松乏,忪乏。被表婶子一顿好笑的,说我们这是不是在练铜皮铁骨呢。”   花羡鱼想起那形景,也觉着好笑,“可疼?”   韩束道:“疼,怎么不疼的。慎卿一紧张就不管不顾了的,只往我脚趾头上招呼,疼得我一把夺过他锤子,左右开弓,给他捶了个痛快。”   花羡鱼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直拿帕子擦眼泪的。   这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经柳夫人的院子,又过了原先柳依依、韩芳住的院子,来到将军府后街内墙下的一处荒凉小校场。   一个脱落了颜色,暗旧的红“武”字就在内墙上。   墙根下两条久经风吹雨淋腐朽了的条凳。   几个习射用的鹄子,也是破烂不堪。   到此,韩束再不说话,放下篮子默默上前,徒手将地上的杂草拔去,清出一小块地方来,再从篮子里拿出果子和香炉等摆上。   又斟了茶添了酒,韩束点上香,两手拈香高举跪下,肃敬道:“爹,大哥,束儿此番来祭,只因想亲来告诉你们,今日我成家了。”说着,韩束回头道:“羡鱼妹妹来,给我爹和大哥磕个头。”   韩束这里唤的爹,可不是韩悼滑,是已故的韩悼操;而大哥,正是年少早逝的韩修。   花羡鱼忙解下斗篷,上前与韩束同跪。   韩束又道:“爹,大哥这就是我媳妇。”   见韩束这般郑重,花羡鱼心底一时发闷。   其实韩束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出口,花羡鱼不能知道。   韩束还在心里对韩悼操和韩修道:“那怕不能是和羡鱼妹妹做长久夫妻,我也只认定她是我的妻。”   说了一通花羡鱼的好后,韩束又道:“娘和嫂子,我会尽我所能孝顺。爹和大哥地下,尽可安心。”   说罢,韩束和花羡鱼齐三叩首。   韩束将花羡鱼扶起,看着幽暗中三点香火的忽明忽暗,韩束默然了许久,再开口时却说起从前来,“爹为人刚正严谨,最瞧不上蝇营狗苟之事儿,得罪的人也不少,所以多少人说他自以为是将门之后,孤高自诩,目下无人。老太太也曾劝过我爹,过刚易折。但我爹说,做人自当问心无愧便好。”   前世时,韩悼操和韩修是将军府里的忌讳,没人敢多提的,所以花羡鱼也是头一回听说韩悼操的事儿。   “我爹对大哥与我也从没半点慈和,总是严词厉色,行错半步都不能的,轻则拳脚相加,重者棍棒鞭笞。大哥可见我年纪小,总私下替我顶罪,多少责罚因我而起。有一回,爹下手重了,大哥活活去了半条命。那时我实在不知事儿,还怨怼起爹来,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他却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对待自己的亲儿。”韩束说着便红了眼眶。   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一口气,韩束才接着道:“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叫他爹,只叫他作二老爷。到后来,我过继给了大老爷,便越发不能再叫他爹了。等到我明白了,知道事了,想再他一声爹,不但不能够了,而且……他也再……听不见了。”   此乃韩束终生之憾,让他如何不心酸落泪的。   花羡鱼不知如何劝解,只得拿着帕子给韩束擦泪。   往常想起这些韩束只能黯然偷潸,今日在花羡鱼面前,虽然仍不可放声大哭,却终于能哭一场了,于是道:“他们说我爹是因阵前怯战,致使战机贻误,最终不得不畏罪自刎的。也是大老爷拼了功劳,这才换来我爹生前身后之名。可我不信的,爹他怎会怯战,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韩束说得声泪俱下,十分激动,花羡鱼能明白韩束心里的苦,下意识地一把抱过韩束,让他府在自己肩头,轻拍韩束后背,道:“不管别人如何,爹和大哥他们地下能知道的,还有你相信他们的清白。”   除了那些,韩束还告诉花羡鱼,澜庭阁原是韩束以前的居所。   这小校场是从前他们父子三人,一块习武之地,也是韩束如今常偷偷悼念的地方。这里,韩束有头回拉开一张弓时的情景;这里也有,韩悼操手把手教韩束舞刀弄剑的情景;这里更有韩束偷懒被韩悼操责罚,韩修为弟弟开脱的情景。   那一夜,韩束说了很多很多,花羡鱼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听了不少。   想起前世,韩束从没夜半将自己领来祭拜韩悼操和韩修的事儿,只道那时她为长房媳,和二房不相干。   然,一想到前世和韩束一块私下祭拜的人是柳依依,花羡鱼多少心思就都淡了,只剩下好奇,所以禁不住问韩束道:“若今日是柳姐姐为你二房正室,你可也会带她来祭奠二老爷?”   韩束一面从篮内取出纸钱,一面摇头道:“不会。只因她会告诉二太太。二太太的性子我太清楚了,若知道了我有这样的心,只会越发有恃无恐,不把大老爷和大太太放眼里,使之兄弟生隙,妯娌不睦,终致家败。”   花羡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告诉去的?”   韩束却笑而不答了。   花羡鱼见问不出来,又改问道:“明日起,二太太便要被禁足佛堂了?你不想法儿救上一救?”   韩束叹了一气,道:“别看此举像是老太太狠心了,可那真心是为了二太太和二房。这家倘若真分了,二太太只当能当家作主了,别的艰难她是一概想不到了的,所以老太太这才禁了二太太,除了让二太太好好静心想明白外,也免得有人有心拿她当刀子使,独揽大权,分薄了二房的利益。”   听韩束这话,花羡鱼只觉韩束口中的“有心人”,是十分值得玩味。   “且老太太也不会禁二太太多久,只要你站住了脚当了家,便放出来了。”韩束又道。   花羡鱼诧异道:“我当家?错了吧,柳姐姐才是长房长媳。”   韩束又摇头道:“王府的事儿你也是清楚的,老太太信不过柳妹妹。但为了长房的脸面,老太太会让她和你一块当家。终究还是会以你为主。”   花羡鱼默了默,又道:“那明年之后呢?”   韩束手上一顿,知道花羡鱼说的是她离开之后,强笑道:“那时候再说也不迟。总会有法子的。”   一时间,两人再不言语,黯黯涔涔的。   因唯恐烧纸钱的火光引来别人,所以两人只说挖个坑把纸钱埋了。   韩束准备得周全,拿出小花锄,在香炉边上就挖起小坑来。   只是没想到才两锄头下去,不知道砸到了什么东西,“哐”的一声响起。   花羡鱼和韩束倏然停手,道:“有东西。”   韩束用花锄小心拨开四周的土和杂草根,花羡鱼提着灯往里头一照,只见泥土半埋着一刀柄。   花羡鱼不懂刀枪一类的东西,韩束却不同看一眼那刀柄的样式便认出来了,那是一柄倭刀。   韩束手下再不停顿的,三两下就将泥土挖开,将刀取出。   虽然这刀已被锈蚀,连刀身都拔不出来了,但毋庸置疑的,这的的确确是倭寇惯用的短刀。   可这刀是谁的?又是谁埋在这的?什么时候埋在这的?又为的什么要将刀埋在这?将这刀埋在这的人,又是何意图?   多少疑问顿生,让韩束看不穿,想不透。   就在这时,花羡鱼拿灯往里照去,道:“束哥哥快看,这里还埋着块油布,里头好像有东西。”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六)   韩束看去,见原来倭刀的底下果然有块油布包裹着什么被土埋着。韩束忙放下倭刀,用手去拨开土层,将褐色的油布取出。   只因埋在土了有些时候了,油布不知被什么虫蚁给咬了出了几个洞,幸得埋的人小心,又在油布里包了一层,这才没让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   花羡鱼看看油布包,又看看韩束,“会是什么东西?”   韩束一面拍着油布上头的土,一面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来回翻转着看油布包,发现口子竟然是被缝死了的。   韩束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在油布包侧一划,伸手进去把东西拿出来。   正如从外头看见的,是一个绫棉的小包裹,这回的倒是没缝口了。   韩束就这么打开绫棉布,发现里头又一层。   花羡鱼和韩束都不禁抬头对看了一眼,这么小心地层层包裹,可见这里头的东西对于埋藏的人来说,定是十分要紧的。   拢共剥了三四层,总算是瞧到最里面的东西了,是一个破旧霉污的荷包。   都不急着看荷包里头的东西,花羡鱼拿灯照荷包上的针脚,韩束看上头所绣的花样。   花羡鱼道:“看针法应该是你们府里的东西没错,这扭针听说是你们府里一位绣娘的独门技艺,不外传的。”   这些可不是花羡鱼今生才知道的,是前世时便得知了的。   只因花羡鱼自知纺绩针黹功夫见不得人,恐落人褒贬,这才四处拜师去。   府里别的绣娘看花羡鱼是当家奶奶的情面上,都应承下了,只那位绣娘捡了缘故推脱了。   韩束也道:“这样子的荷包我小时候也有过,只是配色上和这个大不同,也没这些穗子。这些穗子我瞧着也有些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   花羡鱼点头,道:“可见果然是你们家的东西,而埋这些东西的人也应该是你们家的人。”   韩束也以为是,“那就看看荷包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花羡鱼早伸长了脖子等着了。   韩束总觉着里头绝没好东西,见花羡鱼这般巴巴的样子,韩束不禁笑了起来。   荷包不大,韩束指头一伸就能将里头的东西掏干净了。   花羡鱼就见韩束两指夹出一折叠成小方块的纸片来。   韩束当下便打开纸片,原来是一封书信,看起来没几句话,但因信笺不知被谁烧去了大半,令余下的小半字句越发支零破碎,根本不知在说什么。   唯未有四个字个是清楚的,且应该正是写这信的人。   那人就叫狼子也行。   “狼子也行?倭国人?”花羡鱼道。   韩束心内不由得沉重,“可见是了。我曾听大老爷说过,倭国南朝曾有一名望之族,正姓狼子。后来倭国北朝一统,狼子一族率残余流落海上。而这狼子也行最是狡猾凶残,当时沿海四省总兵设计将他围剿于登州,那时他便应该死了的。怎么这里会有他的书信?他又是在同谁书信往来?”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别的我不知,但我觉着抢救这下半片书信的人,和埋藏这些东西的人,是同一人。”   韩束也深以为然,“可既然东西在手了,指证出狼子也行还没死的事儿,便是再容易不过了的,可这人却反把东西都藏了起来,还藏了这么些年。我敢说若今日你我不曾发现这些东西,只怕日后是再无人知道了的。”   花羡鱼一怔,猛不防地忽然背脊发凉,颤颤道:“束……哥哥,你……你说,藏东西……这人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已经……”   韩束似乎也想到了,埋藏东西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而从前头的推断来看,埋藏东西的人是将军府的人,可将军府当年死去的人,就只有……韩悼操和韩修。   想到这里,不论是花羡鱼,还是韩束都能感觉到一个天大的隐秘,正摆在他们面前。   知道这样一个会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让花羡鱼如何不惶惶难安的。   韩束忙伸手轻拍花羡鱼,哄道:“别怕,和你不相干的。束哥哥定会将你平安送出将军府的。”   花羡鱼道:“那你怎么办?”   韩束手上一顿,面上虽从容,但话语中的坚定不容置疑,“不瞒妹妹,若此事真攸关爹和大哥的死,我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花羡鱼默了默,试问道:“那大老爷那里?”   韩束携住花羡鱼的手,坦诚道:“我虽不知道妹妹是如何知道大老爷和堂叔的事儿的。”说着韩束又低头看残缺的书信,“但既然藏东西这人至死都未将这事儿告诉大老爷,可见他也信不过大老爷的。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大老爷的。”   花羡鱼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可只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成的?旁的我做不来,但想要查探清楚这荷包的出处,我比你便易。”   韩束听了却倏然冷下了颜面,“不成,这事儿你绝不能理会。你可是忘了,你是要离开的。你若沾了半点,明年还如何全身而退?你若走不了,表叔和表婶又如何走得毫无牵挂?还有子允,他如今发奋拼命,只为明年能给你一处可安身之地。羡鱼妹妹,你必得听我的,这事儿你万万不能碰。”   见韩束这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花羡鱼不得不又咽下去,最后只有点头。   韩束可还是不放心,他知道自己如今太过势弱,素日里又以自己的好恶为准结交朋友,故而身边可信得用的人,不过寥寥。   这样如何保护得了花羡鱼的,于是韩束道:“妹妹,你起个誓吧,那样我才敢放心。”   花羡鱼道:“束哥哥。”   韩束执意道:“这事儿非同小可,你便只当给我吃颗定心丸。”   花羡鱼叹了口气,跪下向天道:“黄天在上,我花羡鱼起誓,今日之事我绝不沾半分,从此守口如瓶,如有违背,苍天不佑。”   韩束这才点点头,道:“妹妹,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收拾罢,依来时路重回琳琅轩。   回来时,韩束便和花羡鱼商议妥了,倭刀和书信荷包不好随意带进带出,暂且先藏他们新房大梁上,方是上策。   也是自上回韩束挥剑斩马头,救花羡鱼于危急之中后,花羡鱼是第二回见韩束使真功夫。   花羡鱼也是才知道,原来韩束的腰封束带可不一般,竟然是鞭链。   只见韩束抽出腰带,往梁上一甩,鞭子顿时紧缠横梁。   就在此时,韩束借桌椅之力轻纵,便荡上梁去了。   还不待花羡鱼看明白,韩束复又下来了。   见花羡鱼大张着嘴,韩束笑道:“仔细虫子飞进去了。”   花羡鱼称赞道:“我从不知束哥哥这般厉害。”   闻言,韩束却不知为何脸上现了黯然些许,“我是只会这些手脚上的粗鲁了,比不上子允能同妹妹谈诗论词,吹笛弹琴的。”   花羡鱼道:“束哥哥何必这般妄自菲薄的,人总有长短,你是不知道傅哥哥在背后也总说你的好,不比他‘百无一用是书生’的。”   韩束笑了笑,不再说这个了,道:“闹了半宿,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的露水和泥土,还是让她们送些水进来盥洗一下吧。”   珠儿和招娣早候在外头听了半天信儿了,这时听闻韩束要水,两人为花羡鱼高兴之余,又不禁羞红了脸面的。   花羡鱼和韩束稍作盥洗后,丽娘进来让人将水抬走,又去收拾床铺和换下的衣物。   也是今日的事儿有些多了,让花羡鱼和韩束都没能想周全。   而丽娘也不是珠儿和招娣她们那样的黄花大闺女了,所以当丽娘走到床前,发现床铺被褥都十分干净齐整,没有半点那种事情之后的痕迹,自然就生疑了。   但丽娘也知道这时不好说这些,便草草将床单被褥都裹作一团,又看着珠儿和招娣换上新的,这才亲自抱着那床换下的床单被褥出去,连夜洗了。   此时上房里,韩束已搬来围屏,隔在床前。床自然是要给花羡鱼的,韩束则睡隔围屏外的罗汉榻上。   “时候也不早了,妹妹快睡吧,明日还要谒见祖祠呢。”说罢,韩束便面朝里睡下了。   今日沸沸扬扬的多少事儿过去了,且又添了这么个天大的隐秘,花羡鱼以为又会睡不着,没想听着围屏外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花羡鱼就这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可那怕是睡去了,花羡鱼依旧微微颦眉,直到幽暗中伸来一手轻轻将其抚平。   “羡鱼妹妹,你可知道,我今日有多欢喜。虽知道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但终究能和你夫妻相称了一回……”低低轻轻的声音,一直在花羡鱼耳边诉说。   与此同时,在祠堂里的柳依依。   外头虽是炎炎六月,可祠堂空旷阴冷,除了两盏烛火,再不见半点光亮。   柳依依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罗衫,跪在如镜的地上。   什么鬼神作怪的事儿,柳依依是不信的,只是觉着快要受不住堂里的凉气了,于是回头向门外喊道:“我觉着有些冷了,去给我拿件衣裳来。”   守外头的人冷笑一声道;“我说大奶奶,你这是在里头告罪呢,不是进里头图受用去的。这才什么时候的,就受不住了。衣裳?你何不让小的给你拿床被褥来的,岂不更好?”   听罢,外头又传来多少嘲笑的。   只一日,就受了这么多的刁难,柳依依再不想不明白,定是韩涵将受她柳依依挟制并被栽赃事儿告诉了秦夫人,那柳依依便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   柳依依干脆也不跪了,一屁股做地上,揉着又冷又麻木的膝盖,豁出去道:“你们去告诉大太太,事情终归适可而止的好,逼急了我,也不过是一拍两散事儿。有那位心肝肉的大小姐给我垫底的,我就是被难死了,也不亏了。”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七)   “就怕王府那边知道有人勾搭坏了长子,还有多少人不得好死的。”柳依依说到最后,冷笑不止的。   外头的仆妇老婆听见了,虽听了个懵懵懂懂的,但到底也不敢疏忽,打发个口齿伶俐的媳妇去回了就罢了。   只是那时候韩悼滑和秦夫人都睡了,那媳妇不敢叨扰,只耐到五更天,都要早起,随新人谒见祖祢起身时,这才往里回。   林欣家的最知道秦夫人的心思,也不好大声回的,瞅着机会凑近秦夫人耳边说。   这样公然胁迫的话,秦夫人听了自然是要恼的,“好个不识烂了心肝的东西。”   韩悼滑听见了,怎么都得问一声的,“怎么了?”   秦夫人不敢实说了,便捡对她有利的说,“柳氏摔坏了先帝御赐的子孙对碗,不但不认错,还含沙射影的诬赖好人。我便罚她到祠堂去给祖先请罪,没想她还不安分,在祠堂里骂着呢。”   韩悼滑最不耐烦这些内宅里的事儿,便道:“那对子孙碗都是多少年的东西,你怎么忽然想起它来了?”   秦夫人从镜台上的镜子里看向那边的韩悼滑,道:“这不是我想着,我们这房的子嗣单薄,不管有用没用的,有个好兆头也是好的。没想到,却生生被柳氏触了这么个霉头。”   韩悼滑摆摆手,“这家里的事儿,我不管,但今日到底还有多少亲戚在瞧的,你可不要过了,闹得大家都没脸。过后要如何,随便你就是了。”   秦夫人得了韩悼滑这话,心中暗暗高兴,扶了扶鬓边的掩髻簪,道:“老爷说的是。来人,到拘风院去,让人捡今日该穿的衣裳给柳氏拿去。要赶紧的,一会子就要谒见祖祢了。”   听见有人答应了,秦夫人也不管是谁去传的话,便丢开了。   而在琳琅轩,花羡鱼是听见了门外珠儿的唤声,才醒来的。   韩束似乎睡得也好,也才起。   两人听见声响,都忙忙起来收拾,待收拾妥当了,花羡鱼这才去开门。   珠儿领着小丫头们送来洗漱的物件。   丽娘一面看着小丫头们服侍,一面对花羡鱼和韩束道:“昨个夜里,拘风院那边的画绢来了,说大奶奶被大太太送祠堂去了,让爷去讨情。只是招娣在外头叫了两回,爷和奶奶都没答应,便打发了她去了。”   韩束已更衣毕,坐榻上吃茶,闻言看向镜台前的花羡鱼,正好花羡鱼也在瞧他,两人知道应该是他们在小校场时的事儿,所以才没人答应。   于是韩束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闹到祠堂去了的?”   这回是珠儿答的话,“奴婢方才到拘风院去问大奶奶今儿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免得二奶奶重样了。就听院里的人说,好像是大奶奶打破了御赐的子孙碗,还……说……”   花羡鱼见珠儿这般吞吞吐吐的,便知道珠儿要说什么了,觉着韩束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拿这些后宅内院里闲打牙的事儿烦他,便道:“得了,既然你也是道听途说的,就不要在这搬弄是非了。”   韩束放下茶盏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身边的人,她们可不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你让她说。”   珠儿将一支金花新月衔珠的簪子送入花羡鱼的髻前,抱不平道:“还是爷知道奴婢的。这事儿到底也该爷来听听,知道知道了。我们二奶奶无缘无故的背后受这冤枉的。他们说大奶奶打破那子孙碗起初还不敢认,只往我们二奶奶身上栽的,后来见栽赃我们二奶奶不成,又暗指是大太太的不是,激怒了大太太,这才被大太太送到祠堂去思过了。”   韩束听了,两眉紧了松,松了又紧,道:“二太太那里可知道了?”   花羡鱼回头看了韩束一眼,道:“这事儿爷还是权当不知道的好,一面是大太太,一面是二太太的,且又都是内宅的事,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爷们儿还是少插手的妙,横竖还有老太太在呢。老太太最是公道的。”   韩束想了想,笑道:“也罢。二奶奶说得是。”说毕,起身走到花羡鱼身后,看着镜里的花羡鱼梳妆。   按礼法,母妻无诰封敕命者不得戴梁冠翟冠,所以韩束瞧着花羡鱼不过是寻常的头面,情不自禁的又道:“日后定给妹妹讨个诰命来。”   花羡鱼顿时一怔,从镜中看韩束痴痴的样子,一时又微微熏红了脸面。   倒是珠儿和招娣笑道:“听见没,我们以后可是服侍一品夫人的命。”   韩束听了失神一会,也跟着笑了。   待到花羡鱼打扮妥当,一行跟去十来个丫头婆子端着今日要吃的,和要送的,便要往韩氏祠堂去了。   也只是才出了澜庭阁,便见柳夫人哭哭啼啼地奔出整个二房所居的东大院,可见是也知道柳依依犯的事儿了。   韩束忖度了须臾,脚下故意慢了许多,“天还没亮呢,还有些时候,不急。”   待到韩氏祠堂前的月台时,柳夫人果然就不哭不闹了,只是在灯火之下,她两眼红肿,怨气冲天的,有些打眼。   柳依依也在的,只是脸色不大好,还不时咳嗽两声,声音闷闷哑哑的。   只因今日要见舅姑认亲,故而韩氏族里不少人都在,韩涵也在。   吉时到,族长韩悼滑命开祠堂,众人顿时按男女长幼分成两列,只花羡鱼、韩束和柳依依站中间。   韩悼滑主祭告韩氏先祖,再将花羡鱼和柳依依登记入韩氏族谱,这方告讫。   众人又浩浩荡荡往将军府正院正厅里去。   按礼法新媳妇要先见舅姑,所以花羡鱼和柳依依同将自己熬汤羹高举过定先给韩太夫人献上,接着是韩悼滑和秦夫、柳夫人。   昨夜祠堂里受了一夜的寒气,柳依依早觉身上不好了,咳嗽、鼻塞还算好的,头欲裂才是最让她受不住的。   又加之一夜不得睡,柳依依只觉着眼前老发昏发黑,只是柳依依要强,不愿在这种时候示弱,所以在画绢的搀扶下强撑着。   用过汤羹,韩太夫人给柳依依一套六支的花头赤金簪,给花羡鱼两副赤金镯子。看着数量上有差,但分量都一样的。   到韩悼滑和秦夫人,他们给柳依依的是一对金童玉女的莲花簪,而柳夫人给花羡鱼的是一个串檀香佛珠,还说:“我看你也不缺这些什么金呀,银的,这个正好,得空了念念佛静静心,少同妯娌生是非。”   柳夫人说得不伦不类的,可见众人面上各样的颜色。   只花羡鱼淡淡的答应了。   开始认亲。   柳依依为长房长媳,自然她先,从柳夫人开始。   柳依依有些摇摇晃晃地向柳夫人蹲福,道:“婶子安。”   柳夫人见柳依依脸色不好,早心疼得不得了,柳依依才半蹲便被柳夫人扶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的儿,赶紧起来吧。”说着摸出一个绢丝手帕来,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给你,只得也给个佛珠。拿去吧。”   就听有人在底下悄声道:“这是打算把她们妯娌都往佛门清净地引了不成?”顿时多少窃笑的。   柳依依回头去看到底是谁嚼舌的,好日后小心应付,没想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的,便接不稳柳夫人的手绢,让一个金灿灿的手钏就从手绢里滑了出来,“叮当”一声落地,被众人瞧了个正着。   厅内顿时雅雀无语的,就算是柳夫人,此时面上也不好看了。   这时候,花羡鱼忽然一伸脚,把手钏踢到后头去了,面上却当什么都看不见。   要是柳夫人就这么放过了,大伙也当事情过去了,可惜柳夫人是个不识好人心的,见花羡鱼如此起身便教训道:“你这是在我面前充奶奶的款吗?只可惜手钏是我的嫁妆,还轮不着二奶奶你管的,我爱给谁,给谁。”   柳依依人虽病得有些恍惚了,但到底还是听清柳夫人的话了,也知道这事儿要是一个处置不好,在族人里她的名声就不能有好了的,只是此时脑子不好使了,一时想不出法子来。   这时候就听韩束道:“婶子说的什么手钏镯子的,我怎么没瞧见。谁瞧见了?”   韩太夫人拿着寿仙杖往脚踏上一拄,“咚咚”的响,厉声道:“谁都没瞧见什么手钏镯子的,可见是你们二太太昨日高兴多喝了几杯,醉到今日还没清醒过来的。”   见韩太夫人发话了,柳夫人便蔫了。   除了韩涵给柳依依些口头上的刁难,接下来的认亲,不是花羡鱼还是柳依依都挺顺利的。   只一件事儿,让花羡鱼留了个心眼,就是韩诗所佩戴的小荷包上的穗子,同昨夜他们在小校场里得的那个荷包穗子十分相似。   认亲毕,韩氏族里的人便各自家去了。   韩悼滑也携韩束前头去了。   柳夫人这便要给柳依依喊冤的,就听韩太夫人先道:“好了,束哥儿也成亲了,老二家的你的心愿也该了了,现下你便搬到道心院去吧。”   “老太太且听我说一事儿。”柳夫人忙道。   韩太夫人那里还耐烦听柳夫人说什么的,喝道:“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去吧。”   柳夫人被吓了一跳,在柳依依的暗示下一步几回头地往外去。   待将韩太夫人送回富康堂去,花羡鱼和秦夫人等也跟着散了。   从福康堂出来,花羡鱼往宁氏院子的方向看了看,又往秦夫人上房看去。   事情到底还需一件一件地来,眼前还是她嫁妆的事儿要紧些。只要长房得不到这些嫁妆,韩悼滑就不能壮大,花家才能在其羽翼未丰之时,干净脱身。   想罢,花羡鱼拐弯往秦夫人上房去了。   此时韩涵也在秦夫人上房,听说花羡鱼来了,哼了一声。   见花羡鱼进来,韩涵道:“方才你踢那手钏做什么?留着让大伙瞧清楚看明白了去才好,反正丢丑的又不是你。”   秦夫人道:“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这话面上是在教训韩涵,可从秦夫人嘴里说出来,却没半点教训的意思了。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八)   韩涵不服气道:“太太也别老拿我当小孩儿,其实多少事儿我心里是明白的。”   花羡鱼听了,叹了一声,十分羡慕道:“果然还是未出嫁时的好,一概事情,都到不了女孩儿们的头上。那里像我,从今儿起多行一步都要想半天,唯恐落人褒贬,让府里上下受牵连的。”   秦夫人点点头,“嗯,就是这理儿了。”   花羡鱼又道:“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我原也不想理会的,顶天了我也不过落个不得婆婆喜欢的名声罢了。只那会子还有多少亲戚在的,被人瞧去笑话的可不但是我们这一房,还有大奶奶不是,这又攸关大老爷和大太太的脸面了。那时我便想着‘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道理,所以也知道会吃力不讨好,可我一人得二太太的埋怨,也总比一家子里外都给瞧人笑话的强。”   韩涵愤恨道:“可不是。说起来最可恨的是那个柳依依,既然得了婶子的好处,好生收着就是了,还故意露了出来给人瞧见的。我们家的名声,就生生被她给带累了的。”   秦夫人何尝不恼柳依依的,但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做的,道:“还不快住嘴的。柳氏如今可是你嫂子了。出来这半日了,你也该回去了。”   韩涵知道有花羡鱼在,她们母女不好说体己话,便哼了一声走了。   秦夫人忙让几个婆子好生跟着去初透阁的。   花羡鱼道:“太太也不必操心太过了,我看二姑娘明白着呢。”   秦夫人笑了笑,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你婆婆今日便要去道心院给老太太祈福寿了,到时你得多少日子不能在她跟前尽孝的,你还不赶紧趁现下她在,尽尽心的,怎么反倒往我这里来了?”   可见真是公主府里出来的人,谁不知道柳夫人进道心院是受罚的,可人秦夫人却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花羡鱼心内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依旧恭敬,“大太太说的是。我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一句了,说完就去了。”   秦夫人道:“什么话?”   花羡鱼笑道:“我的嫁妆如今数目已齐了,都在澜庭阁放着,太太什么时候便易,什么时候打发人去取都成。”   闻言,秦夫人怔了怔,后又暗道这是花羡鱼有意在巴结她,所以多少就看不上了。   于是秦夫人就没眼下便接话,端了好一会子的架子后,才不屑道:“谢二奶奶的一片孝心了。只是你虽也是束哥儿他媳妇,可到底二太太才是你正经婆婆,和我不相干。那里有我一个做伯母的,要侄儿媳妇嫁妆的道理,说出去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花羡鱼也学面上一怔,狐疑道:“太太这话我就不懂了。这些原先就是说好了的,怎么如今到太太这里就成害太太名声了的?难不成太太还不知道我们家和大老爷的说好的事儿?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多说的,还是待太太问清楚大老爷后,再说吧。”   说罢,花羡鱼就起身辞了,不给秦夫人问的功夫。   秦夫人心里纳闷了半日,叫来人问道:“大老爷如今在何处?”   一盏茶的功夫后,婆子来回道:“老爷和爷正在前头陪客,但客人说了不留饭,所以老爷一会子就能回了。”   秦夫人只得压着一肚子的疑问等着。   此时,又有人来回说:“拘风院里的人来说大奶奶病了,想请个大夫去。”   秦夫人直皱眉,“方才瞧着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子就病了?真真晦气。家里就有大夫,还想那里请去的。让刘大夫瞧去就是了。”   将军府里的确有位大夫,但府里的主子们从不让他瞧,只下人们不时问他要一两剂汤药吃的,由此可知其身份作用了。   而且这位刘大夫最是急功近利,为显能耐,用虎狼之药也是有的。   只说这位刘大夫给柳依依诊过脉息后,断是风寒之症,又因是头回给府里主子瞧病,越发想要表示一番,就一气在方子上写些麻黄和构橼等体虚者忌用,慎用之药的。   吃了这方子长远的会如何,可想而知的,但眼睛的效应却是再好不过了的。   柳依依吃过药后,发了一身汗,顿觉身上痛快了不少。   原先画绢还要说刘大夫的事儿的,只是见柳依依的病吃了药果然好了大半了,自然就丢开了。   再说秦夫人上房里。   韩悼滑从前头回来用饭,就听秦夫人问起花羡鱼嫁妆的事儿来,答道:“这事儿你也不必多问,他们给你只管接过来就是了。”   秦夫人却十分为难,道:“白眉赤眼的,这怎么好说拿就拿的。不说二太太太那里,就是老太太那里也说不过的。总有个说法才能名正言顺不是?”   韩悼滑道:“这不是有现成的说法吗?二太太去吃斋念佛去了,恐有人欺二奶奶她年轻不知世路,拐带了她的嫁妆去。我们暂且代为保管。”   秦夫人迟疑道:“这真可行?”   韩悼滑不耐烦,道:“我说成就成,你赶紧办就是了。”   过了晌午,秦夫人便打发林欣家的去澜庭阁。   那时候柳夫人已到道心院去了,花羡鱼正在宁氏屋里,和宁氏说家常的闲篇儿。   是丽娘来找的花羡鱼。   花羡鱼也不避讳宁氏,直接便道:“既然来了,你们只管开门让他们搬去。只是你要记得嘱咐她们,我那些嫁妆自抬来就随手堆放那里了,还没清点过,乱得很,让她们小心些搬才好。”   闻言,宁氏和丽娘都是一愣,秦夫人说得虽然好听,代为保管,可无论花羡鱼如何的,还轮不到一个做伯母的代为保管侄儿媳妇嫁妆的。这不是明白摆着要染指了。   丽娘道:“这事儿,要不奶奶和爷商议商议,再定?”   花羡鱼道:“不必了,这是我的嫁妆,就是爷也管不着的。”   丽娘无奈只得去了。   待丽娘走了,宁氏为花羡鱼不平道:“不是我坏心挑拨,只是这事儿大太太做得实在没道理了。”   花羡鱼叹息无声道:“谁让我们家没个男人的。”   这话可真是说到宁氏心坎里去了,宁氏道:“可不是。没了主心骨,腰杆都挺不直。可你和我们不同,你也是束哥儿他名正言顺的妻,不比她柳依依低等的。你要想法儿把束哥儿留在你屋里,不怕以后没人给你撑腰的。但你也要小心柳依依,别看她面上软和,其实最是毒辣得很的。”   花羡鱼摇摇头,“她到底才是嫂子,我又是这样一个出身的,如何争得过她的。罢了,不说这些烦人心的事儿了。倒是嫂子你,今后如何打算的?”   宁氏苦笑道:“我一个孀居之人,还能有什么打算的?不过是有一日过一日罢了的。”   花羡鱼道:“这如何能成的。就算嫂子不为自己打算的,也要为诗姐儿想想以后吧。对了诗姐儿呢?”   说起女儿来,宁氏心便软了,“奶妈抱去歇中觉了,不过这时候也该起了。”说着,就让人去抱韩诗来。   韩诗果然睡眼朦胧才起的样子。宁氏抱着女儿好一顿可怜爱惜的。   花羡鱼笑着直往韩诗身上放护身符等物的荷包上瞧去。   那荷包看起来旧旧的,荷包上的穗子也稀稀拉拉的,十分不起眼。   素日里常见的穗子,都是用丝线或绒线扎的,再在穗子顶上打个福结等样式的络子,便十分好看了。   可花羡鱼瞧韩诗荷包上的穗子,和现下的都不一样,大概有三个总穗子,每总穗子底下又分出四五个小穗子。   花羡鱼不记得将军府里有谁是擅长打这种穗子的,于是花羡鱼对宁氏,道:“诗姐儿这荷包乍一看是旧的,可上头绣法却很是不一般。还有这穗子我也是头一回见。可都是嫂子做的?”   宁氏笑道:“别的我可不敢当,就这穗子才是我打的。这穗子叫子母穗,做起来最是费眼神了。子母穗的难处就在母穗子上,最是容易乱了经纬的,乱了就不好看了。这还是我当年打的几个,都给你们修大爷和诗儿配了荷包,就再没动过了。可惜大爷那个荷包没出几天就不知道被他丢哪里去了,只剩下诗儿这个了。”   花羡鱼心头一紧,紧忙道:“嫂子可否教教我,我上回在王府里就瞧见有人拿宝蓝缎子绣金银三多的荷包,配这样的穗子,真真好看得紧。”   有人能瞧得上她的手艺,宁氏也高兴,道:“可不是,当年我给大爷配的那个荷包也是这种样式的。”   花羡鱼说的那个荷包样式,正是昨夜她和韩束挖到的那个,现下听宁氏这般说,可见藏荷包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韩修了。   罢了,花羡鱼同宁氏又说了一会子学扎子母穗的事儿,便告辞了。   出了宁氏的院子,花羡鱼脚下就急了,道:“珠儿你到前头瞧瞧去,若是大爷不得闲就罢了,若得空,请他来一趟。”   珠儿答应着去了。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花羡鱼才回到琳琅轩更衣,韩束也跟着来了。   珠儿道:“我才到二门上,就见爷往这里来了。”   因心里有事儿,花羡鱼迫不及待就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见状,韩束却以为花羡鱼在焦急嫁妆的事儿,便道:“妹妹别急,我都知道了。当日不过也是慎卿的一时失言,做不得数的。你放心,我已有法子给你要嫁妆回来了。”   花羡鱼忙按住韩束道:“束哥哥千万别。就算如今你把我的嫁妆要回来了,迟早我还是保不住的。”   韩束自然也是明白的,叹道:“倘若老太太肯帮妹妹保管嫁妆就好了。”   花羡鱼笑道:“就这话了。不然,我也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大太太得我嫁妆去的。”   韩束道:“可是妹妹有法子了,快说,该怎么办?”   花羡鱼狡黠一笑,“事到如今什么都不用做了,只需便看着就成。”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九)   韩束自然是不放心的,只是见花羡鱼这般自信不疑,也不好扫了她的兴,便道:“既然妹妹这样说,我且先看着。就是有何不对了,我讨要起来也比妹妹妥当。”   花羡鱼知道韩束的不放心,只是这种事儿多说无益,眼见为实才有说服力,于是花羡鱼改说道:“束哥儿你猜我方才去了那里,瞧见了什么,又听说了什么?”   韩束笑道:“这还用猜的,横竖你不去二门外的,就老太太和嫂子那里你还去得了。”   花羡鱼点头,往韩束身边的榻沿坐去,轻声道:“我还真是到嫂子那里去了。”   也是花羡鱼有事要说,二则花羡鱼也不拿韩束当外人待了,只当还是小时候亲近的模样,自然落落大方的。   可韩束和花羡鱼不一样,所以花羡鱼一近来,淡淡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的,顿时吹乱韩束多少情丝在心间的,也令韩束不禁僵直了腰背。   韩束实在耐不住了,稍稍离开花羡鱼,却又瞥见花羡鱼润泽的唇瓣张合,令里头的粉嫩丁香欲隐欲现,诱人十分,让韩束越发心跳如雷。   这些花羡鱼自然是不知道的,只顾着和韩束说她在宁氏那里听来的事儿,“束哥哥,今儿你可瞧见了诗姐儿荷包上的穗子?”   韩束唯恐花羡鱼察觉他的异样,只得连头不敢动了,“什……什么穗子?”   花羡鱼指上头,道:“你不觉得诗姐儿荷包上的穗子和‘那个’的穗子十分相似吗?”   这般一说,韩束想起韩诗平日里戴的那个荷包上的确是有几个少见的穗子,再回想“那个”荷包的穗子,还真是一样的,蹙眉道:“没错,难怪我说‘那个’怎的这般眼熟得紧,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里见过。”   花羡鱼道:“不但如此,我还知道这种穗子,我们家只一人会结,那便是嫂子。而且我还拿话试过嫂子了,嫂子说当年给大哥的荷包也配过这样的穗子,只是没多久大哥就把荷包给弄丢了。我敢说,藏那些东西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大哥了。”   花羡鱼一面说,一面比手画脚的,完全没瞧见韩束慢慢沉下来的脸面。   待到花羡鱼察觉韩束已好半天没说话,再看韩束已是满面乌云密布。   不说今生,就是前世花羡鱼也不曾见过韩束这般风雨欲来的怒色。   “束哥哥?”花羡鱼小心唤道。   韩束倏然站起身,道:“你答应过我什么?可是全都忘了?”   花羡鱼闪烁其词道:“当……当然不曾。只是机会难得,我问起总比你便易些,且我敢说,我问得毫无破绽,不会有人疑心的。”   韩束走下脚踏,回身看向花羡鱼,厉声道:“如今事情未发,自然没人会生疑,可一旦有丝毫的风声走漏,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会被人顺藤摸瓜找来。能和狼子也行这样阴险狡诈之人狼狈为奸的,又怎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就算不能确切找到你跟前来,若他们要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错放一个,那时不但你,还有你们家,就是嫂子她们,多少人要受牵连的,你可知道?”   花羡鱼再聪明到底也不过是内宅里的见识,那里能知道外头的凶险,所以听韩束这般一说,自然把花羡鱼给震慑住了。   花羡鱼也知道错了,慢慢低下头来。   韩束面上盛怒难平,可也只他自己知道花羡鱼真的是吓着他。   可见花羡鱼这般,韩束又难再忍心责备她,只得转身朝门去,“你自己好生想想。”   在外头侍立的丽娘和珠儿等人,原围在一处说笑的,见韩束忽然怒火冲冲地从里头出来,头也不回的就走了,都惊诧不已。   丽娘暗道一声,“不好。”便打发了个小丫头跟去,看韩束到那里去了。   珠儿和招娣则赶紧进屋去瞧花羡鱼,只见花羡鱼茫然无措地呆坐在榻上,绞动着丝帕。   招娣给花羡鱼另到了一盏茶,道:“爷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奶奶还能不知道的。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奴婢还头回见爷气成这般模样的。”   珠儿也道:“可不是。前些时候爷还闹着和奶奶的这门亲事。这两日才好些了,奶奶多拿好话哄着才是。奴婢们也知道奶奶对这门亲事也多是迫不得已,但到底嫁也嫁了,总不能以后都和爷闹得跟乌眼鸡似的。这来日方长的,怎么处?”   这时候丽娘也进来,道:“奶奶还不知道吧,爷才从我们这里出去,便往拘风院去了。”   花羡鱼心底正烦着,听她们三人这一车子话,越发烦躁了,直道:“他想去那儿,去那儿,和我什么相干的。”   说罢,花羡鱼向床铺走去,倒头就睡。   丽娘本还有心要旁敲侧击地问昨夜洞房花烛的事儿,如今看来是问不得了,只得打算着明日花羡鱼回门时,同康敏说起了。   这里花羡鱼赌气了,韩束那里何尝不是也有气无处出的,便习惯往自己的拘风院回了。   也是到了拘风院前,韩束才记起如今他院里可不是他一人的了,还有一个柳依依。   可韩束想再转身离去也不能够了,就见柳依依的乳母黄嬷嬷瞧见韩束,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欢天喜地地冲院里就喊:“爷回来了,爷总算是回来了。我说小蹄子们,都跟木头似的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来接爷的。”   少时,就见知时和遂心等好几个丫环出来迎了。   韩束见走不了,便硬着头皮道:“怎么不见你们大奶奶?”   黄嬷嬷唯恐韩束怪罪,道:“不是奶奶拿大,着实是奶奶病了,起不得身。”   韩束一面往里去,一面问道:“病了?怎么没人去告诉我?可请过大夫来瞧了?到底什么病?”   正说着,就到了上房,柳依依在画绢的搀扶下从里头出来迎韩束,亲自回答道:“夫君莫要挂心,不过是些许的风寒,现下药也吃过了,发了汗,我觉着痛快不少了。”   韩束听柳依依这般唤他,有些不自在了,但瞧柳依依两眼满布血丝,脸色白里发青,气息短而急,是有伤元气的征兆,便道:“你出来做什么?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着,常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原来身子就弱,可别逞强了。”   柳依依答应了是,和韩束一并进屋里去。   知时和遂心原是要请韩束更衣盥洗,再摆饭的。   可韩束想着屋里还有个柳依依,很不自在,便推说暂不用更衣。   柳依依见病好了不少,而韩束又来了,知道若错过今日就不知何时才能同韩束圆房了,便不顾画绢的劝说,执意沐浴梳洗。   柳依依这躯壳子的底子真不好,病中原就伤身子,又吃过那些虎狼药便越发伤了根本。   这会子柳依依又执意要沐浴,发的汗便又被逼回去了,可见是雪上加霜的。   也是才出浴,柳依依便觉着身上的肌肤疼,就算是最柔软的绸缎摩挲过也疼,隐隐的还发热了。   只是柳依依也顾不得了,唯恐错失良机的,便强撑着去陪韩束。   见柳依依出来,黄嬷嬷忙让人摆饭,又让人上了酒,便都退了出去,只柳依依服侍韩束用饭。   柳依依也不坐,立一旁执袖给韩束布菜,见韩束伸手便举杯独饮,立时阻止道:“酒水虽好,但若是空腹饮用,到底有伤肝胃。夫君还是先用些饭菜,待腹中有物了,妾身再陪夫君吃上几杯,不比夫君独酌的好?”   韩束就觉那轻放在他手背上的手有些烫,抬头再看柳依依,就见其两颊异常通红,道:“你指掌这般滚烫,可见是发热了。快快里头躺着去,我这就去命请大夫来。”   柳依依才要说不相干,就一阵眩晕袭来。   韩束连忙扶柳依依坐下,又高声道:“来人,赶紧去请大夫。”   画绢和知时等人闻声进来,见柳依依面色不对,都忙着扶她进里屋去了。   在韩束心里,着实还有没有同柳依依已是夫妻的自觉,所以觉着自己一个男子在这里多有不便,便说:“我到外书房去,有事儿你们到那里去回我。”   说罢了,韩束便走了。   柳依依被黄嬷嬷灌了一杯热水,总算稍稍缓过来了,而柳依依缓过来后便找韩束,却听说韩束往外书房去了,顿时心生黯然失落。   画绢便私底下劝柳依依道:“爷到外书房去,也总比到二房那边去的强不是?”   韩束出了拘风院,到二门上吩咐小厮,务必要请来妙手堂的朱大夫,罢了,又回头看了看澜庭阁的方向,最后还是抬脚往外书房去了。   那一夜,韩束便歇在了外书房。   朱大夫不比刘大夫是急功近利的,最是谨慎用药,扶过柳依依的脉息,再看过刘大夫开的方子后,便知前因后果了,只是朱大夫也是在南都城中进出过多少王府高门了的,自然不作声色,只在自己的药方上下功夫。   可见一时半会的,朱大夫的药是不如刘大夫的那般见效快了,可也总算让柳依依的高热退去了。   拘风院这里为了柳依依一人上下不得安宁的,正院秦夫人那里也不得闲。   从花羡鱼那里搬回来的东西杂乱无头绪,而韩悼滑又不愿让旁人经手,只得秦夫人亲力亲为。   韩悼滑原打算先要来那听说的二十万两银票,可见小山似的一顿东西,不知从何找起那传说中放银票的箱子,只得耐着心等秦夫人整理清楚了再来要。   这一日便无话了,只说次日一早,新媳妇回门的日子。   柳依依虽没娘家可回,但也不能因此而示弱了。   一大早的,柳依依便扎挣着起身梳妆,又命画绢取来她嫁妆中最体面的那套金玉观音满池莲的头面,衣裳选的也是最富丽喜庆的那一身。   只是因病着,脸色难有好看的,柳依依便一层一层地往脸上敷粉,胭脂用得也比平日里艳了不少。   这一打扮起来,还真看不出柳依依的病色来来。   知时是不比韩涵身边原来的那个大丫头绿荫会认人首饰的,但知时和绿荫情分好,旧时也没少听绿荫说起过府里女主子们的首饰的。   金丝梁冠是大太太最喜欢用的,虫草牡丹百花开的头面是二太太最喜的,独老太太最喜观音荷莲样式的头面。   所以见画绢拿出这套金玉观音满池莲的头面时,知时还奇怪,怎么二太太改喜好了?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十)   总算是把自己捯饬妥当,可脂粉甜香的味道让柳依依十分不适,不时要拿帕子掩口嘴咳嗽一阵的,   画绢见了端来滚滚热汤的,小心喂柳依依吃了,这才稍稍压下嗽意。   柳依依拿干净的帕子挡在鼻下,看了眼自鸣钟,问道:“一会子爷可要回来更衣?”   遂心回道:“应该是不回了,昨个儿夜里爷就打发人来取了今儿要穿戴的衣裳去了。”   柳依依慢慢地点了点头,“也罢,那我们就自己过去吧。”   也不过是从里屋到堂屋大门的几步路,柳依依却走得胸闷气喘的,可知她身子都虚到何种地步了。   也是黄嬷嬷想的周全,一早便让人备了竹肩舆,不然让柳依依就这般走到正院去,可就要命了。   就算如此,到正院时,柳依依还是发了一身的虚汗,头上还好些,多少头油抹过的乱不了,可面上厚厚的脂粉却遭殃了。   汗珠一滴一滴地从额上滑落,糊得脸上的脂粉一道一道的,让柳依依很是狼狈。   也是没法了,画绢只能小心给柳依依擦拭去,又补上脂粉,这才好些。   到秦夫人上房时,不见韩悼滑,只韩束还在。   秦夫人从柳依依进门起就看到柳依依这狼狈样,十分不喜道:“从前你是什么样儿的,我便不论了,但既然你进了我家门儿,就得按我们家的规矩来。没得跟戏子粉头似的,满头满脸,不知道尊重。还不快洗了去。”   韩束看柳依依今日这般浓妆艳抹,着实也喜欢不起来,但秦夫人的话却也太过了,于是韩束道:“往日她也不是这样的,不过是这两日病了,恹恹的有碍瞻观,为遮掩病容也只能这样罢了。”   秦夫人睃了韩束一眼,“既如此,这几日你就少去折腾她,让她好生养着。你也是成了亲的人,那里还有住外书房的道理。你也不用顾忌着老爷和我会不高兴,这几日你只管去二奶奶那里就是了。”   秦夫人这话除了多少有点“拿了人的手短”的意思,可主要还是不想让柳依依得好受的。   韩束点头“嗯”了一声。   柳依依也知道自己这样子,想逞强说自己能服侍韩束的,也没人会答应的,只得暗暗咬牙去洗脸。   “今儿是大奶奶和二奶奶回门的日子。按礼儿,柳家和花家,束哥儿都要去一回才是礼数。可大奶奶娘家是没人了的,束哥儿你陪大奶奶给柳家老爷和太太的牌位磕几个头就是了。二奶奶娘家你却不能马虎,表礼等物按老太太的吩咐也都替你们备好了,一会子给老太太请了安,你们就去吧。”说罢,秦夫人看了看挂墙上的钟,“老太太也该起去,都先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秦夫人便前头先走了。   既然秦夫人都是徒步走的,柳依依也就不好坐肩舆了,只得也跟着去。   韩束知道柳依依羸弱,嘱咐丫头婆子扶她小心慢行,不必着急,便跟着秦夫人先一步往福康堂去了。   到福康堂时,韩太夫人果然已起身来,而花羡鱼也早一步到了,正同韩太夫人坐一块说话。   见秦夫人和韩束进来,韩太夫人问道:“束哥儿,今儿可是你大奶奶和二奶奶回门的日子,可安排妥当了?”   韩束回道:“都安排妥当了。”一面细说安排,一面偷偷瞧花羡鱼。   花羡鱼始终没抬头,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韩太夫人听完后,点点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就该是这样的礼儿。”   这时候,柳依依总算是到了。   韩太夫人也不是刻薄之人,见柳依依的病容姿态,原不想多说什么的,可猛然不妨看到柳依依头上的首饰,韩太夫人两眼便眯了眯,嘴上道:“过来坐吧。”   一旁的青花忙拿了绣墩放韩太夫人脚踏边上。   柳依依告了座,道:“回老太太,依依娘家虽没人了,但二太太到底是依依姑母,还请老太太开恩,让依依去给二太太磕几个头。”   也不知是否看错了,柳依依总觉着韩太夫人虽面朝着她,却老瞧她头上。   少时就见韩太夫人转过脸去,抿着嘴,冷笑着说起和前言不相干的话来,“羡丫头,我记得你嫁妆里也有套金玉观音满池莲的头面,怎么不见你戴的。你瞧你嫂子她今日就戴了这样的,多好看。”   除了花羡鱼,柳依依、韩束和秦夫人都觉着韩太夫人这话十分莫名。   花羡鱼微往前倾身向柳依依头上看去,道:“是好看。只是今儿竟然大奶奶戴了,我怎好重样的。”   韩太夫人道:“重样又怕什么?那头面就该今日才戴,多体面。去吧,我今儿就想看你戴。”   秦夫人瞧见花羡鱼向她看来,悄悄地摇头。   韩束见花羡鱼和秦夫人的眉来眼去,再稍加忖度韩太夫人的话,那里还会不明白花羡鱼所说的保嫁妆的办法。   只是一时半会的,韩束也想不明白,花羡鱼的嫁妆是怎么到了柳依依手里的?   是故,韩束道:“老太太说的是,羡鱼妹妹就去戴了来吧。”   花羡鱼佯装出目光闪烁的样子,十分勉强地干笑道:“老太太和束哥哥又不是不知道的,我那些东西都堆成山了,还没功夫清点的。眼下就想要找出来,怕是难了。”   这里秦夫人也忙帮衬道:“二奶奶说得是。依我看,今儿就算了吧,非要二奶奶今日找出来,可就耽误了回门的日子了。”   “哼。”韩太夫人好端端的重哼了一声,道:“也罢,羡丫头你去誊一份你的嫁妆单子送来。你不得闲,我却闲得很,我帮你清点嫁妆。好了,我这里也你们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大太太留下就是了。束哥儿你们就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都知道韩太夫人已生疑了。   只是秦夫人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韩太夫人就瞧出端倪来了?   秦夫人仔细回想,应该是在柳依依来了之后,韩太夫人才没头没脑的说起柳依依的头面来。   秦夫人睃了一眼柳依依,道:“老太太真真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是想着,如今二奶奶她婆婆在佛堂,她上头就一位孀居的寡嫂,她又年轻不知事,就怕有人起坏心拐带了她的东西去,所以昨个儿我就打发人去帮二奶奶她清点嫁妆了。”   韩太夫人似笑非笑道:“难为你还能想起的。只是这家里还有多少事儿要你打理的,这事儿就不好再劳动你了,还是我这老废物替羡丫头她把把关就好了。羡丫头,怎么还不去?”   花羡鱼没有不辞的,随后韩束和柳依依也辞了。   待小辈一走,韩太夫人就重啐了一口,“我还没死呢,你敢这般欺上二房了。你就这么瞧不得他们家好的?他们家也就剩下羡丫头她这点子嫁妆还过得去了,你却还要打着幌子昧了去。你也不怕午夜梦回,你小叔子拿你是问的。”   秦夫人忙起身受训,道:“老太太着实冤枉我了。我真只是好心帮的二奶奶打点嫁妆。如今二奶奶那些嫁妆还在那里,半点没少,老太太若不信只管拿了二奶奶的嫁妆单子去清点。”   韩太夫人冷笑道:“少在我面前做委屈冤枉的样儿,我眼睛还没瞎呢。柳依依头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儿?那明明就是羡丫头的东西,怎么如今就成你儿媳妇的首饰了?”   “老太太,那是大奶奶她自己的陪嫁。至于东西是那里来的,我又怎会知道的。”秦夫人忙辩解道。   韩太夫人那里会听的,道:“可不是只要把东西都记做你儿媳妇的嫁妆,日后就是东窗事发了,你也能一推四五六的,拿柳依依出来顶罪的就成了。”   知道如今是越辩解,越说不清楚了,生生让秦夫人气得怔住了。   韩太夫人拿到嫁妆单子后,当下就要去清点。   这一清点不打紧,不但不见了一套头面,还有金镶玉的玉如意,金项圈,金玉珠宝的首饰等等,也都不见了。   韩太夫人拿着花羡鱼的嫁妆单子朝秦夫人一摔,“不见的东西,还得秦夫人明朝秋毫找寻回来的好。但从今往后,就不劳动家事繁忙的大太太为羡丫头保管嫁妆了。一概放我眼皮子低下,我看还有那个家贼敢欺她的东西。”   秦夫人觉着事到如今,就算她一身是嘴,也都说不清楚了。   韩太夫人又伸出一个指头来,“以大太太的手段,一日之内应该就能把东西都给找回来了吧。若实在找不回来,就只好让大太太破费了。”   说罢,韩太夫人一摔手走了,留下把脸都气得蜡黄了的秦夫人,“林欣家的,查,给我彻查。”   林欣家的心有戚戚,上前回道:“小的有一事儿,想回太太。”   秦夫人不耐烦道:“没瞧见老太太大发雷霆了,什么不相干的事儿都丢开,先把这事儿闹清楚了再说。”   林欣家的道:“小的想说的,应该和这事儿有干系。太太还记不记得,当日因二奶奶的嫁妆不少,便先搬了一半来放在那边存着了。而小的又听说,自从那些嫁妆搬到那边去放后,二奶奶就一直没清点过,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少的东西,就没人知道了。”   秦夫人道:“你是说,东西极有可能是在二奶奶把嫁妆预先放那边时,就不见了的?”   林欣家的点点头,“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二奶奶不见的头面,正好就是大奶奶的嫁妆?大太太与其没头脑地乱查一气,不若问大奶奶要来嫁妆单子对一对的。”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一)   秦夫人一时自忖,可不就是这道理的,当下便两眉倒蹙,抬脚便往拘风院去。   彼此,柳依依和韩束已给柳家先人叩了头,韩束便同花羡鱼往拦风居去了。   柳依依独自回来后就再支撑不住,病若沉痼,力尽神危,躺在床上再起不得身了。   画绢忙服侍柳依依吃药,柳依依只觉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少时就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和骚动。   只是柳依依觉得实在困顿,如今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想管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就在柳依依朦朦胧胧坠入梦乡之时,倏忽左右脸上一阵火辣的疼。   柳依依那里知道,此时怒火冲天的秦夫人摔了她的嫁妆单子后,正命人左右开弓掌她的嘴。   受这等折磨,那怕是死人也要被打清醒了。   柳依依醒转来,却又因无论如何都敌不过正在扇她耳光的人的毫不留情,令柳依依方才还有的几分清明,也在那人的肉巴掌下打得晕头转向。   待到秦夫人让停时,柳依依那里还有原先的模样,披头乱发的盖了她一头一脸,因病而惨白的两颊上五指痕迹分明,口内的唇齿被打破,一丝血红渗出嘴角。这般模样的柳依依狼狈不堪,却又显得那么的势单力薄,可怜十分。   又听秦夫人道:“既然你敢做下这等鸡鸣狗盗的事儿,也就怪不得我们家容不下你了。来人,把她送福康堂去,让老太太发落,免得说我有失偏颇。”   柳依依缓过神来,多少愤懑不平在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倒是想奋起反抗,可此时她除了还有些喘气的力道,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的,只能任人宰割。   柳依依暗暗起誓,只要往后她还有一线回转之地,她定要让她们这些人十倍奉还。   见柳依依被几个婆子生拉硬拽地把人从床上拖下来,又一左一右架着往外头去了。   黄嬷嬷和画绢有心想去相救,无奈她们两个早被人捆了,又堵了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其实在秦夫人来对嫁妆单子时,黄嬷嬷就知道要不好了,但凡黄嬷嬷还有几分胆气,便会将事情全盘托出。   可黄嬷嬷她怕了,在洞房花烛那夜黄嬷嬷就被打怕了,所以她虽张皇愧疚,却到底没把自己给供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柳依依被人作践折腾了去。   而后就好似在丢一块抹布一般,柳依依被人一推,重摔在富康堂上房冰凉的地上。   柳依依扎挣着想从地上爬起,却好半日动弹不得,就听韩太夫人道:“这便是你拿来的贼?”   秦夫人回道:“回老太太,正是。二奶奶不见的所有嫁妆,都在柳氏那里找到了。”   柳依依总算是明白发生何事了,气若游丝道:“我绝……没行窃……我敢和……二……二奶奶……对质。”   秦夫人冷哼道:“人赃俱获了,还敢狡辩。我已经对清楚了,你所偷的那些东西,正是二奶奶先头存放在澜庭阁的,前日随二奶奶进门儿后抬去存的嫁妆,却一分都没少。有此便可见这里头的缘故了。”   柳依依心中一窒,她的嫁妆全是柳夫人预备的,别人不能的,但若是柳夫人还真能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来。   可就算柳依依心里明白,但嫁妆到底是她的,就算她将柳夫人供出来,也对她柳依依无益,别人也只当她们姑侄是蛇鼠一窝,再分不清楚了的,所以这罪名她柳依依死活都是要受了的。   此时此刻,柳依依恨得无法自己,为何身边的人都是猪队友,一而再地连累了她。   就在柳依依以为这回是要彻底栽在秦夫人和韩涵手里了,到时就算看在柳夫人和韩束的面上,她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的。所以柳依依只道事到这般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非要和秦夫人母女同归于尽不可时,又听得韩太夫人道:“嗯,这还真真是一个好的替罪羊。”   柳依依和秦夫人齐一怔,少时柳依依如获生机,秦夫人则满面灰败。   “老太太明察,此事……”秦夫人要辩解,只是话犹未了,韩太夫人却断喝道:“休要再开脱,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得很。也罢,素日里你也是多病多疼的身,家里上下多少事情的,你难免就多是有心无力的。如今既然束哥儿已成亲,他两个媳妇虽年轻,却还算可教。这家就交给她们好了,你也能好生将养身子的。”   这对秦夫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对柳依依而言则是绝地逢生,故而一听完,柳依依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待到柳依依再醒过来时,看到满眼的红帐,这才知道她又回到拘风院来了。   “奶奶。”画绢一声哽咽的唤,柳依依艰难转头,只见画绢和黄嬷嬷哭得两眼红肿如桃,满面泪光。   柳依依顿时也觉悲凉,当下潸然。   画绢忙绞了帕子小心给柳依依敷脸,又抽噎着劝说道:“总算是老太太圣明,还了奶奶清白。奶奶从今起好生养病才好,只要身子大安了,再把爷留在身边,就不会再有人敢为难奶奶了。”   柳依依稍稍止住眼泪,经过此番劫难,她心中的打算便又多了几分。   就见柳依依抬眼看向不远处侍立着的知时和遂心,又看看闹得一屋子昏昏默默,时浓时淡的药味儿,柳依依从没像如今这般想要立时就病愈的。   也只有她病好了,才不用任人宰割,也才能有自保之力。   再者柳依依以为,还有花羡鱼在旁虎视眈眈,若花羡鱼在她病时,先一步掌管起家务来,日后就算她病好了也难撼动了。   想到此,柳依依越发等不及病慢慢好起来了,所以她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个才吃了他一剂药便能见好的大夫。   于是柳依依问道:“这个大夫不中用。你们去把先头给我瞧的那个大夫找来。”   画绢一愣,道:“这个朱大夫是爷请来的,平日里老太太、太太她们也是给他瞧得多。先头给奶奶瞧的那位大夫姓刘,是府里的大夫,只是不管是老爷太太们都没给他瞧过的。”   柳依依执意道:“管他素日里都是给谁瞧病的,只要能把病瞧好了,就成了。你看我如今都吃了那朱大夫几剂药了,却不见半点好转。那位刘大夫却不同,开的方子吃了眼下便见了效应。这一比较起来,到底谁更高明些,再清楚不过了的。”   “这……”画绢虽不懂医,也辩不过柳依依,可她知道若这位刘大夫真比朱大夫高明,为何都没人给他瞧病的。   画绢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看向黄嬷嬷。   黄嬷嬷也以为柳依依如今赶紧好起来才是首务,就算猛药伤身,日后慢慢再调理就是了,于是道:“奶奶说得是,你赶紧去请来。”   那位刘大夫给柳依依瞧过一回病后,以为往后就能一步登天了,没想一回头韩束又去请来朱大夫了,刘大夫顿时又觉失意了。   就在刘大夫大叹自己怀才不遇时,又听说拘风院的主子又来请他去瞧病了。   仿若喜从天降般,刘大夫知道这回他是真要攀上高枝了,所以在来给柳依依诊脉时,听说柳依依想要尽快好转,刘大夫在用药上哪里还会手下留情的。   柳依依吃了这方子煎的药后,会如何暂且不说,只说回门的花羡鱼。   只因拦风居就不远,花羡鱼和韩束让抬了礼品等,就走着往拦风居去了。   花家人知道花羡鱼今日回门,早早便等着了,就连一直装病在床的花景途也耐不住的。   一听说花羡鱼和韩束到了,花家院门大开,把他们迎进。花羡鱼和韩束先给楚氏磕了头,又给花景途和康敏磕头。   楚氏泪若雨下,只剩下一气说好,让花羡鱼和韩束快起的话。   花渊鱼作为大舅子,款待妹夫是再妥当不过了的。   花羡鱼则随楚氏和康敏到里间去说话。   起先楚氏和康敏自然要问些,她和韩束夫妻间的事儿,花羡鱼已非头回了,知道怎么答让楚氏和康敏放心,所以楚氏和康敏没有不放心的。   就在娘儿们说体己话的时候,那里韩束也正和花景途说话,可他们翁婿两人都说了什么,只他们自己知道。   后来花渊鱼也只隐隐知道,他们家在南都城的买卖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抽离。   这些自然是后话,还说回这日。   花羡鱼和韩束用过花家的宴席后,按习俗也不好多留的,哪怕拦风居就在将军府里,也留不得。   眼看花羡鱼和韩束要走了,丽娘这时候才瞧见机会,忙将花羡鱼和韩束洞房花烛那夜的事儿说给了康敏知道。   康敏听了眯了眯眼,道:“若真如此,没有元帕,韩家如何能饶得过阿羡的?”   丽娘想起次日一早,喜娘来收元帕时,的确是高高兴兴的,便又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们那里知道,那元帕不过是韩束弄来掩人耳目的。   康敏又忖度了一会子道:“也罢,这事儿你且莫要丢开,再等些时日,看结果如何,再来回我。”   丽娘应了是,便忙追花羡鱼和韩束去了。   那里韩束和花羡鱼出了拦风居,花羡鱼便有心疏远着韩束似的,不论韩束脚步是快是慢,她总迟韩束一步,缀在韩束身后。   这样不管是外人还是韩束,都挑不出花羡鱼的礼来。   若是韩束停下回头看她,花羡鱼便掉过脸去,不给韩束一点正眼。   见花羡鱼这般,韩束心里反倒小了,脚下便故意急了又忽然停下转身,骗得花羡鱼一时刹不住脚步,直接撞进韩束怀中。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二)   韩束见佳人投怀送抱,心中自然美,伸手顺势便扶上花羡鱼的腰,面上直笑。   一旁跟随的丫头婆子都不禁在偷偷掩嘴嬉笑,后又都十分有眼色的悄悄散去了。   花羡鱼因心里有气,脚下冲冲的,故而这一撞把鼻子给撞得生疼,两眼泪水汪汪的,却还不肯服输,抬头直瞪韩束。   见花羡鱼落泪,韩束就慌了,“妹妹别哭,是我唐突了。”一阵手忙脚乱地想给花羡鱼拭泪,身上却遍寻不到帕子,只得执袖给花羡鱼揩拭眼泪。   花羡鱼打开韩束的手,拿出自己的手绢捂住鼻子,薄面含嗔道:“你是不是家里也戴护心镜的?”   韩束哭笑不得道:“又不是在军中,我戴这些做什么?”   花羡鱼拿指尖用力戳戳韩束的胸口,“那怎么这般硬,撞得我生疼。”   韩束这才知道花羡鱼为何流泪,不由笑道:“怎么好怪我的?明明是妹妹和我置气,连路也不瞧了直我身上撞。撞得我心口闷疼,现下却来恶人先告状。”   花羡鱼一听连大红鼻子也不掩饰了,指着韩束便嚷道:“谁和你置气了,我凭什么要和你置气,你别自作多情了。再说要不是你毫无征兆地刹住脚,我又如何能撞上你的。只说都是你自己活该。”   韩束也不气,看花羡鱼顶着大红鼻子和他强词夺理,想笑却又怕花羡鱼恼羞成怒,只得佯装咳嗽了几声,又道:“是,是,是,妹妹说的是,我活该。只是鼻子可还疼?”说着,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鼻烟壶大小的斗彩瓶子,又从瓶中倒出些许清亮的油来,就要往花羡鱼鼻子上抹。   花羡鱼忙挡住,问道:“这是什么?”   韩束道:“这是山茶花药油。山茶花能止血散瘀消肿,故而治跌打损伤的也很好,还不似寻常那些药酒味道难以恭维。像我们这些整日拳脚刀兵不离身的人,难免不磕着碰着的,随身带些也方便。”   花羡鱼凑近了闻一口,果然有淡淡的山茶花味道,这才乐意让韩束往自己鼻子上抹,“你们家总有别人没有的良药,像当初给我吃的续命药丸,还有比一般烫伤膏子好用的象胆凝露,现在又来个山茶花药油。”   韩束给花羡鱼抹匀了药油,又笑道:“先祖从来都是武夫,刀枪水火的经历,自然就是有些家传药了。好了,一会子就能消退了。”   罢了,韩束将瓶子收起,稍稍侧身,向花羡鱼一伸手,“我们走吧。”   看着面前纤长的指掌,花羡鱼有些怔怔的,再抬头看韩束,午时的阳光穿过石子小径两旁的枝叶,斑斑点点的光投映在他银朱十二团缠枝青莲的袖箭上,头上缠丝四翼金冠的红缨,在微风中颤巍巍的。虽华服美冠在身,韩束却不落半分俗套,反而越发显得风姿隽爽,明朗洒脱。   让花羡鱼觉着自己的耿耿于怀是那么的幼稚可笑,不禁低下头来,“束哥儿……我错了,往后我再不会顾头不知道顾尾地纵性逞强了。”   韩束又笑了,“昨日我也有不是。过分着急了,往后有话我定好好和妹妹说。”   说着,韩束又近花羡鱼一步,轻声道:“我知道妹妹也是为了给我分忧,我也知道内宅的事儿的确是妹妹去打探更便易些。只是府里内宅到底不过就这么几个人,若有一日被潜藏之人察觉蛛丝马迹,也很是容易便能想到是谁所为了的。到那时可想而知是个什么结果。”   花羡鱼点点头,“我知道了。”   韩束再向花羡鱼伸出手来,“来,妹妹,我们走。”   花羡鱼这才抬头,伸手去握韩束的手,“用跑的吧,这毒日头底下的,我已难受半日了。”   韩束应了好,两人脚下一阵轻快向澜庭阁跑去,所过之处一路笑声。   回到澜庭阁,这两人便要大卸簪环更衣,直喊着要松散松散。   却听婆子来回说:“大太太身上不大好,大奶奶正病着,二姑娘又在初透阁里出不来,老太太让爷和奶奶去正院给秦夫人请安。”   花羡鱼和韩束对看了一眼,韩束问道:“早上时,瞧大太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症状?”   丽娘回道:“听说光大夫就请来了好几个,可没一人能断清楚说明白大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症候的。如今大太太还在说胸口疼的。”   花羡鱼道:“束哥哥,我们就过去瞧瞧吧。”   罢了,珠儿和招娣等人给花羡鱼和韩束都换一身颜色不那么艳丽的衣裳。   韩束一面更衣,一面道:“打发个人到二门上找长河来。”   长河是自小便跟随韩束的小厮,丽娘将长河带来,长河也不敢进去只在上房廊下躬身站着。   韩束出来,长河上前打千儿也不用韩束开口问,便机灵地回了今儿早上的事儿。   长河道:“二奶奶的嫁妆失窃,老太太让大太太查找,大太太查到大奶奶身上,不但打了大奶奶一顿嘴巴子,还把大奶奶领老太太跟前去听罪了。可后来听说老太太不信,就把大奶奶放了,还命人将二奶奶的嫁妆另存一处,老太太说要亲自看管,大大地落了大太太的面子。大老爷听说这事儿后,也训了大太太一回,大太太这才病了的。”林林总总的,长河说了好多。   长河说的都是面上都看得见的事而,只韩束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罢了,韩束让长河去了,又忙忙进上房来,坐花羡鱼对面的榻上,稍稍倾身过去道:“你的嫁妆保住了。”   花羡鱼听了眼前一亮,“真的?”   韩束点点头,“老太太发的话。还说明儿起,就由大奶奶和你一并管家的。”顿了顿,韩束又道:“只一件事儿你要老实说,你的嫁妆到底是怎么到的大奶奶手里的?”   花羡鱼迟疑了一会,欲言又止的。   见状,韩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了一气,道:“果然应该是她才对。”   花羡鱼忙解释道:“我也是算准了,到不了她身上,我才动作的。”   韩束道:“她若没那心思,凭你再如何作为也没用。只盼此番她在佛堂真能醒悟了才好。”   花羡鱼有些心虚,问道:“那大奶奶呢?”   韩束摇摇头,道:“若说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是不信的。自她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后,人就变了。二太太做下的事儿,那一件背后没她的影儿。”说毕,韩束再不说话了。   待花羡鱼梳妆妥当,韩束这才起身向花羡鱼又伸手,“走吧。”   花羡鱼愣了愣,“我还以为你又生我的气了。”   韩束默了默,“我只是觉得有愧,愧为人子。”   两人慢慢往正院里去。   只是到了秦夫人上房,也没能进去问安,说是秦夫人刚吃了药睡下了。   花羡鱼和韩束便留了话说待秦夫人醒来再来问安。   复又出了正院,韩束想起长河说柳依依挨了秦夫人一顿嘴巴子,不知道现在如何的,韩束想回拘风院去看看柳依依。   于是韩束道:“按理,我还是应该去瞧瞧她的好。”   花羡鱼点点头,“我也去。”   韩束一时难掩意外,花羡鱼便道:“怎么,我去不得?”   “也罢,她为嫂,做妯娌的去瞧瞧也是应该的。”韩束笑道。   花羡鱼和韩束的到来,让拘风院里的人都倍感诧异,特特是黄嬷嬷,嘴都忘了合上了。   只知时欢天喜地地给花羡鱼和韩束打帘笼,“爷和二奶奶赶紧里头请,大奶奶正好起身了。”让本想说柳依依不便见客的画绢直皱眉的。   待花羡鱼和韩束进上房去了,黄嬷嬷悄声在画绢耳边道:“她来做什么?来耀武扬威的不成?”   听说花羡鱼跟着韩束来瞧她,柳依依也有些愕然,也以为花羡鱼此番前来,是来者不善,又暗道:“幸好执意用了刘大夫的药,如今才有精力应付花羡鱼。”   花羡鱼和韩束端坐正间堂上,就听重重帐幔里头,传来柳依依低哑的声音,“妾身身上不好,恐病气冲突了爷和二奶奶,这厢失礼不能相见了,望爷和二奶奶见谅。”   韩束点点头,“听声音比早先好多了,可到底还要小心调养,别又反复了,那才棘手了。”说着,韩束将他那瓶山茶花药油放桌上,“这药油对跌打损伤极好,此时看着虽没用,但到底有备无患。”这说法不但送了伤药,也顾全了柳依依的脸面。   说罢,韩束起身领着花羡鱼便要走。   韩束的体贴让柳依依正觉受用,却忽然又要走了。   还有花羡鱼,半句话都没就走了?   柳依依以为花羡鱼是绝不会那么好打发的,惊诧之余不禁脱口而出,“二奶奶且留步。”   花羡鱼和韩束同止步。   “大奶奶还有什么吩咐的?”花羡鱼道。   柳依依道:“二奶奶这话生分了,依依岂敢。只是老太太说,明儿起让二奶奶和我一并管家,不知道二奶奶可有什么章程?”   花羡鱼只笑道:“大奶奶这话我就不明白的,那家不是长嫂当家的,我不过是应景儿的,大主意还得大奶奶来拿。”花羡鱼一面说,一面给韩束挑眉。   韩束不知道花羡鱼又打什么主意的,但还是顺着花羡鱼的意思说了,“二奶奶这话没错,二则她到底年纪比你小,难服众,还是你多担待些才好。”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三)   韩束这话面上是在帮柳依依,可又不难听出对花羡鱼的维护,所以一时间让柳依依闹不明白,韩束到底是向着谁。   柳依依只得感叹这是韩束对她和花羡鱼的平衡之道。   “夫君说的是那里话。”柳依依咳了两声,又道:“老太太是没有无缘无故提起二奶奶的,既然如此说了,定是想让二奶奶同我携手,齐心合力了。”   “既然大奶奶都如此说了,我再推脱便不识好歹了。以后还请大奶奶多多指教才是。”花羡鱼向里头半蹲福道。   柳依依忽然有种被人拐带了的感觉,可回头细一想又觉着应该是这样没错的,都按着她的意思走的,于是道:“二奶奶过谦了。”   言不由衷的话说到这份上也够了,再多就都不耐烦了,韩束便携起花羡鱼的手,道:“也来了半日了,大奶奶也该烦了,就不要再搅扰大奶奶养病了。”   花羡鱼应了“是”,便告辞和韩束走了。   虽隔着撒罗的帘幔,但韩束和花羡鱼手牵着手亲密的样子,里屋还是瞧得见的。   柳依依自然也看见了,令她觉得与外头的两人看似不过是两道帘幔的距离,却如同两个不可逾越的世界般,一时间心中多少怅然,如有所失般。   而出了拘风院的花羡鱼和韩束两人,这边你给我折枝花,那里我给你摘个果子,就好似小时在海边,你给我捡个贝壳,我给你捡个海螺的光景,纯净而美好。   “妹妹若要在府里站住脚跟,方才那样说话可不好,这不是挑拨着大奶奶拼了命和你争的?”韩束一面拨着还带着青的柑橘,一面道。   花羡鱼笑道:“就怕她不拼命,她拼命了我才有机可乘。”   韩束试吃了一瓣果肉,酸得他直想皱眉,好不容易才忍住,把柑橘往身后一藏,道:“这话怎么说的?”   花羡鱼早瞧见韩束吃柑橘了,“你怎好意思吃独食的。”说着夺过一半来就往嘴里填,顿时觉着牙都要倒了,脸上的五官更是快蹙成一堆了。   韩束背过身子去笑得直耸肩,“我若不佯装吃独食,那能引得你来陪我吃完这果子去的。这才是有难同当。”   “哎哟,好酸。你竟敢耍诈,瞧我饶得了,饶不了你。”花羡鱼扬起手中的花枝,朝韩束身上就打的。   先前是韩束让着花羡鱼,这才让她抢去果子了,这回花羡鱼是连韩束的衣角都没碰到。   韩束一面躲,一面笑道:“正所谓‘兵者,诡道也。’我为军人理应的狡诈。”   两人就这么一路打闹着回了澜庭阁。   顾妈因要来说一句话在屋里等半天了,听说花羡鱼和韩束回来了,出来一看不禁笑道:“真真是越发比小时候还闹腾的。”   花羡鱼喘吁吁地告状道:“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找打。”   韩束十分纵然花羡鱼告状,也不辩解,接过珠儿绞干的帕子擦了把脸,问顾妈道:“妈妈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顾妈一面帮着招娣服侍花羡鱼盥洗面手,一面道:“姑爷不知道,你们前脚才走,后脚傅家就来人说,傅公子打算初五日便启程回广东。老爷也没大的意见,已让我们家爷和傅公子在那日一并启程。”   听到说傅泽明,花羡鱼便默然了。   韩束看了看花羡鱼,对顾妈道:“那日我定同二奶奶前去送行。”   顾妈又道:“我们太太就为这个让我来说话的。我们三姑娘到底已嫁作人妇了的,不论是在情,还是在理,都不应该再似从前那样毫无顾忌了,安安分分在家里才是妇道人家。”   韩束知道康敏这话看似在教训花羡鱼,实则是在忌惮他韩束,唯恐韩束因此对花羡鱼生出不满和疑心,可见康敏为女儿的殚心竭虑。   想罢,韩束道:“岳母多虑了,我岂是那等不知情理的。再说那日慎卿也要同行的,我和二奶奶去送一送又有何妨的。”   待送走顾妈,花羡鱼还在那里出神的。   韩束过来陪着坐了半晌,才道:“妹妹不必顾忌那些的,我们三人心里明白便可了。此番子允与慎卿若是顺利,只怕要来年春闱才能再见了,还是得去送送的。”   如今花羡鱼是十分听不得春闱二字的,每每听闻总让她心惊胆寒的,“束哥哥。”   韩束不能理解花羡鱼的恐慌到底从何而来,便安抚道:“别怕,在他们回来前,我定会保妹妹周全的。”   夜里,这两人又是隔了一道围屏安歇的。   花羡鱼望着床帐顶,韩束望着房上梁。   “看大太太的意思,明儿是不能来给你们‘保驾护航’了,可你们又是头回主持家务,里头多少头绪的,只怕没等你们闹清楚,就有刁奴依仗着有几分体面欺压你们年幼的。”韩束提醒道。   花羡鱼这才扯回心思来道:“这些都勿用担心,那个想总揽大权的,比我更清楚着急的。”   韩束知道花羡鱼说的是柳依依。   而就在花羡鱼和韩束说起柳依依时,柳依依却正在服药。   三剂药下去,柳依依果然就好了不少,只是总觉着身上有些发凉,所以哪怕是在三伏天,又是在门窗紧闭的屋里,柳依依还要穿夹衣才耐得住。   吃了药后,柳依依躺床上细细打算着明日如何应对的事宜,一直到药性上来了才睡去,次日天明鸡唱时,又赶紧起身了。   又吃过一回药,柳依依就觉着没有什么不好了的。   脸上的也消肿了,可到底还未恢复,柳依依便拿了一块纱罗帕子当面纱挡脸上,这便能见人了。   只是今日雾水笼罩,潮气十分浓重,日头又未上高空,便有些淡淡的凉意了。   别人觉着还好,柳依依出了门却觉着冷,还打了寒战。   画绢见了忙回头去把柳依依冬天用羽缎对襟的斗篷给寻了出来,给柳依依披上,这才让柳依依觉着没那么寒气逼人。   柳依依先去正院给秦夫人请安,得了闭门羹后,才到福康堂去给韩太夫人请安。   一直等到卯初,日头升起驱散雾霾,韩太夫人才起身。   花羡鱼和韩束也这时候到的福康堂。   进来时,花羡鱼还困得直闭着眼,只凭韩束在前头带着她。   “抬脚上台阶,再抬脚过门槛。”韩束道。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花羡鱼乖得很,就是不管怎样眼睛还闭着。   韩太夫人见了直笑,“就困成这样了?”   韩束苦笑道:“她半夜不睡,今儿自然就起不来了。”   韩太夫人道:“这年纪也正是贪睡的时候,可做了人媳妇就是要起早贪黑了的。来,羡丫头坐我这来再眯一会子。”   花羡鱼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往韩太夫人身边一坐,道:“我知道老太太这里有冰,赏我一点冰水洗脸我就好了。”   韩太夫人道:“贪凉可不好,年轻还不觉,到老时就有你罪受的。”   韩束也道:“那里就用得着冰了。”说着拿一个珐琅小钵来,往花羡鱼鼻子下头晃了晃。   花羡鱼就觉一股子酸辣味儿直冲鼻腔,一连打了好几嚏喷才停住。   韩束大笑道:“老太太,瞧,她这不就清醒了。”   韩太夫人直笑骂道:“有你这样欺负自己媳妇的吗?”   待花羡鱼精神了,直嚷着要给韩束好看的。   这样的形景,让一旁的柳依依觉着融不进去,十分不自在。   等摆了早饭,花羡鱼和柳依依服侍韩太夫人和韩束用了早饭,韩太夫人这才嘱咐花羡鱼和柳依依道:“到底是头回主持家务,你们要有商有量才好,切不可自作主意。有不明白的大可去问你们大太太,又或是来问我。”   花羡鱼和柳依依起身答应了。   韩太夫人又对韩束道:“束哥儿你再去瞧瞧你娘,果真起不得身就罢了,若是好些了就让她过去,有她在旁镇着,比只你两个媳妇就这么干巴巴地去强些。”   秦夫人在韩太夫人这里得了气,回去赌气装病是有的,可后来得了韩悼滑一通好骂,才真得病了的,这会子只怕是真起不来了。   韩束虽知道,但还是答应了去再瞧瞧秦夫人的。   秦夫人素日里都在她上房里理事,如今花羡鱼和柳依依总不好到那里去的,韩太夫人便让她们到福康堂前头的一处带抱厦厅的小院里去。   柳依依便说:“既然从今儿起便由我和二奶奶打理家务了,总不好连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各又管的是什么事儿都不清楚。”   韩太夫人点点头,“一会就给你们送去花名册。”   花羡鱼和柳依依便去了。   府里执事婆娘媳妇等一概已闻讯到齐,来应卯了。   秦夫人掌管将军府近二十载,可知府里上下有多少是秦夫人的人。   如今秦夫人被夺了主持中馈之事,她的人都在不忿,就等着拿捏花羡鱼和柳依依的错,好给秦夫人出气的。   便有人说如今花羡鱼和柳依依当家,头一个便是要立威名,日后才好令行禁止,所以今儿少不得要驳几件有些体面人的事儿,镇一镇他们,这才有威信。   于是这些人便商议好,今日他们打算回几件让花羡鱼和柳依依不敢驳的事儿。    ☆、140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四)   说来也是正好赶上了,韩芳的夫婿刘平勋,他大哥刘平荣到底还是没能挨过去,昨个夜里一病死了。今儿早上韩芳忙忙打发人来将军府回这事儿。   有这么个现成的事故,这起子正唯恐天下不乱的没有不利用的。   花羡鱼和柳依依也不着急着理事儿,到了小抱厦厅就命人摆饭,用过了早饭花名册也送来了,花羡鱼和柳依依漱口盥手后,这才开始分坐榻上两端,睨外头站了泱泱一院子的人。   柳依依一面翻花名册,一面道:“今儿是我和二奶奶头回主事儿,有要紧事情的,可先报了来,我和二奶奶眼下就办。若没什么要紧的,只暂且放下,待我和二奶奶认清楚了你们谁是谁后,再定。”   虽隔了一世,但就外头那些人,花羡鱼就是闭着眼都能把他们给认出来,还能不费事的顺便把刺头的挑出来,谁又是属墙头草的,分门别类了。   所以此时再看花羡鱼,就像是和她不相干似的,略歪在引枕上,随手拿了本花名册挡面上当门面,其实没一点正经态度。   这里柳依依才说罢,府里仓上的头目张宝的媳妇就进来回事了,“回大奶奶、二奶奶……”   这张宝家的才起个头,就给柳依依叫住了,“且慢。你先说你是哪一个,如今在哪一处当差的。说清楚了,你回的事儿我们也才好裁度的。”   这时候便有人答了,“她男人是前头仓上管事儿的,叫……”   柳依依知道这些人都在试她的行事做派,只要她稍有宽纵的,定再不把她放眼里了,所以柳依依立时就把脸放了下来,喝道:“这是什么规矩,素日大太太问话,也有你们这些不相干的替她来回的?”   旁人自然就不好再说话了,张宝家的垂首侍立着,也不言语了。   那里花羡鱼从花名册顶上瞥了张宝家的一眼,她记得这张宝家的是府里大管家林欣的亲家,张宝一家得林欣的拉扯才有今日的体面,而又众所周知的,那林欣原是秦夫人的陪房。   看如今,也难怪林欣家的会推她亲家出来打头阵了。   见没人敢再做声了,柳依依才又问话。   张宝家的说了自己男人的名姓,又说如今她在那一处当差,柳依依这才准她回事儿了。   把刘家的事儿一回完,张宝家的便不言语了,十分恭敬的样子等柳依依的裁度。   常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   张宝家的把事儿一回,也不说主意,也不提旧例是个什么办法的,就这么干巴巴地等柳依依拿主意,柳依依那里还会不知道她们在等看她的笑话了呢。   于是柳依依冷笑一声,道:“行了,我知道了。可你们也是知道的,大太太如今身上不大好,二太太又诚心礼佛不问这些俗务了,我和你们二奶奶又都是年轻的媳妇,去了也不合礼数。我看,往年是个什么例,就按老例打点祭礼送去就是了。”   张宝家的就等着柳依依这话了,就听她垂首道:“回大奶奶的话,家里多少年没有姑爷了,所以就是想按旧例,没例可循的。”   没先例?柳依依还真没想到的,既然没先例那便只有现开例了,只是到底该给多少她心里又没底子。   若给多了,还不知道会被人编排出多少败家徇私的闲话来。   给少了,又失体面。。   一时,柳依依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正思忖着就瞥见花羡鱼在无所事事地翻看着花名册,就像在等着她柳依依来请教的样子,让柳依依越发不好去问了。   若柳依依真问起,花羡鱼还真不好不说的,到底她们如今是一起理事儿的。   最后柳依依不得不拿出韩太夫人来当缓兵之计,道:“既如此,还需问明白老太太,才好定夺了。”   闻言,多少人在底下窃喜笑话的。   就看张宝家的也不似方才这般恭敬有礼了,又上前一步道:“大奶奶若是做不了主,小的去回大太太就是了。没得耽误了功夫,让刘家姑爷以为将军府不看重他们家,折了芳姑奶奶的脸面,也丢了我们将军府的势派。”   这话让柳依依十分难堪,倘若眼下压制不住这张宝家的咄咄逼人,以后就真难在这些人面前立威势了。   就在柳依依才要张嘴说,“眼下已打发去回老太太了,没谁的功夫可耽误了去的。”   那里花羡鱼还举着花名册,却说话了,“张大娘这话就有些不知道进退了。”   对柳依依,张宝家的都敢不畏伏,如何会怕出身不高的花羡鱼,就听张宝家的道:“小的不过是奴才,没见过世面,自然不知道轻重进退的。既如今二奶奶说起了,还请二奶奶给小的指明道理,让小的日后也知道个好歹。”   花羡鱼放下花名册,“张大娘你也别不服气,我和大奶奶虽年轻不谙人情世故,但情理却是知道的。将军府是多少年没有出嫁姑奶奶婆家的例了,可将军府却年年都有对亲家礼的例子。既然张大娘说,这攸关我们家姑奶奶的脸面和家里的势派,不好耽误了的,那就事急从权,拿对亲家的礼办了就是了。依了这礼,也没谁说得出来刘家不是将军府亲家的道理。就是以后有什么变故了,有这礼在前的,后来再添加的也不为过了。”   张宝家的一听这话也无可反驳的,便道:“二奶奶说的是,就该事急从权,没先例就不知道办事了,多耽误事儿的。”话里话外再说柳依依做不得主,又不知道变通,净耽误事儿。   可知柳依依面纱下是如何的脸色。   此时又听花羡鱼道:“其实大奶奶也没错,只是她比你们多想了一层。如今刘家大爷没了,姑爷虽从刘家分出去了,可刘家也没别的子嗣了,就剩下一家子孤寡女眷的,日后会不会再请姑爷回去做主的还两说。若是姑爷回了刘家,我们姑奶奶就成了主母了,我们家的礼儿就不是那样的礼了,还得再添的。所以就算你们去请大太太的示下,大太太也没个准话,也得再等等风声的。”   花羡鱼这话总算是把柳依依的脸面给保下来了,不是花羡鱼想出这风头,又或想压柳依依一头的意思,而是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倘若她花羡鱼不在这里,没听见这些事儿,装聋作哑就过去了,反正难堪的又不是她,但如今既然和柳依依坐一处理事儿了,柳依依没脸,她花羡鱼也没好处的。   张宝家的再没别的话说了,赔笑着领了牌子按花羡鱼说的去办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底下那些人就知道该怎么下菜碟了。   这里花羡鱼掉过脸来,道:“大奶奶,看来她们是再没要紧事儿了的,不如我们就开始点卯认人吧。”   柳依依暗暗深吸了一口,道:“二奶奶说得是。”   说罢,花羡鱼举起花名册又不言语了。   柳依依还是有些博闻强记的能耐,这一通认下来,还真让她把那些人记了个七七八八。   完了,柳依依又问起厨房买办那些人的事儿来,“这每日的鸡鸭鱼肉,瓜菜蔬果可都是现卖的?又是从那里买来的?如今市面上都是一个什么价儿?”   柳依依问这种事儿,不说他们底下这些人,就是花羡鱼都有些不解。   只是柳依依问的又不是分外之事儿,几个买办不好不回的,就一一告诉了柳依依。   柳依依一面听,一面让人把价目都记了下来,最后又看了一遍道:“这里头都有哪些是比先前贵了的?”   买办的回道:“鸡蛋比从前贵了。只因今年春头城里城外的得了一场鸡瘟,闹得死了不少鸡,所以鸡蛋就短得很了。如今买来的这些鸡蛋,还是前院里的买办走远了去买的,不然还没有的。”   柳依依听了点点头,“这也是有的。说到这,到让我想起一事儿来,前些日子我吃过一回芦蒿炒香干就喜欢上了,回头记起还想吃的,厨房里却没再买这菜的。二太太知道了,就拿钱打发人去买回来现做的。也就是我一人吃,没多买,却没想到买回来的芦蒿比那日厨房买的还要好,价钱也比你如今给我报的价儿还便宜。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买办的就回道:“这供我们府里菜的都是老人儿了,而且菜蔬这东西最看天儿了。天要好了,菜就水灵;天若不好,也就那样了,所以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也不是没有的。”   柳依依摇摇头,又问:“除了瓜果菜蔬?别的可也是定了一家,每天来送货的?”   买办的道:“也不算是一家,但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家吧。”   柳依依笑道:“依我看不是天不好就没好菜了,而是有人以为府里要的东西是非他别处就不能寻得着了的,就疏忽轻慢了。有时就罢了,没有了就是歪瓜裂枣都拿来充数了。”   花羡鱼眨眨眼,暗道:“这事还真是有的,只是柳依依想怎么办?”   说了半天柳依依的嗓子早不好受了,可现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柳依依不能打退堂鼓,所以灌了半盏热茶,柳依依又道:“这几天就罢了,从三日后起,不拘是谁家,只要是价廉物美的,府里当月所需便由其供应。一月一换,无可作弊。”   若依了柳依依这法子,为能争得将军府这门生意,价格自然会尽可能地往低里走,这般一来以后东西的品质,不但一概有保障了,还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法子是顶好的,只是…… ☆、第141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五) 只是这般一来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那些人如何能依的。   再有远见卓识的法典,若无人拥戴执行,也不过是空口白话。   将军府上下沉疴积弊是不少,柳依依有心要革除弊端是好事儿,但若以为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便能成了的,那就错了。   外头那些人虽是下等,但在将军府上下勾连多年,盘根错节,只要牵一发便会动全身,可想而知会惊动多少人的利益。   想清楚此番种种,花羡鱼十分清楚此番她必得表明个态度,那怕她并没有那心去拦阻柳依依行这等举措的,却也不能因此同柳依依一块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听柳依依说完种种利弊行事细节后,花羡鱼道:“大奶奶的法子好是好,可也要顾及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没得每天为省这三瓜两枣的钱,得了个吝啬刻薄的名声。那时候就成了南都城里的笑话了。”   花羡鱼这话一出,底下多少人附和的,“可不是。堂堂将军府为省这两个菜钱,都到这步田地了,传出去也太不像了。”   又或有说:“我们家到底不比小门小户的,这种名声如何要得的。素日逢年过节的,就是没有名头也要千方百计地寻个名头出来,发狠了舍米舍面的,一则为积阴鸷,二则也得个好名声。如今却反过来了,拼着要省下这么几个钱,连名声都不要了。”   花羡鱼拿眼扫了说话的那几人,果然无一人不是在这上头有利害干系的。   新规矩初出,柳依依也知道会受多少人刁难拦阻的,柳依依也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可没想到头一个驳她的会是花羡鱼。   说起来她柳依依和花羡鱼也的确谈不上是可相互交付的信任的,但如今俩人到底也是一块理事儿了的,公然在底下人面前露了不合之意,不说先前她们携手合作的意思前功尽弃了,更让这起子刁奴以为在她和花羡鱼间是有机可乘的,日后还不知道怎么钻营她们俩的。   柳依依以为花羡鱼也会明白这道理,就算不能苟同她柳依依的做法,也绝不会贸然驳她,只会私下里再议。   但看如今,柳依依觉着是高估花羡鱼了。   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了,于是柳依依也不打算再留余地了,道:“二奶奶此话差矣。二奶奶只看到在厨房里省下的三瓜两枣的钱,若府里上下都依此法,那可是能见奇效的。”   花羡鱼本意只是表明一个态度,才不想同柳依依在口舌上浪费气力争辩,所以花羡鱼道:“既然大奶奶如此说,可见这里头还攸关前院的,那就非同小可了。还是问一问老太太和大老爷的示下才好。别一时好心办坏事儿了。”   顿时又有多少人道:“就是,就是,这事儿弄不好府里就伤筋动骨了,还受外头多少人笑话咱们家的。”   见如此,柳依依也不得不暂且放下此事,让其他人一一进来回事。   而那些有存心要欺蔽花羡鱼和柳依依不知世故,不懂庶务的人,没想到花羡鱼会谨慎周全到如此,而柳依依精细分明也丝毫不落花羡鱼半点,可见这两人都不好拿捏糊弄了的,一时让他们都不禁心下生畏。   但转眼的,他们又见这花羡鱼和柳依依并非都是同声同气的,又放下心来了。   是故接下来要回事儿的,倒是乖觉得很了,但明里暗里却又无一处不想挑起花羡鱼与柳依依的不和。   只是这回他们又白算计了,自驳了柳依依一回,后来的事儿不管柳依依处置得公道也好,徇私也罢,花羡鱼再没半个字置喙的。   这下不说那些个存险心的,就连柳依依都看不明白花羡鱼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花羡鱼和柳依依在小抱厦里把该回的事儿都处理停妥了,柳依依当时便没放过花羡鱼,眼下就要到福康堂去请示韩太夫人。   知道柳依依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花羡鱼只得奉陪。   彼时,韩太夫人正同几个老姨娘和老嬷嬷在说笑,玩牌的,听丫头回说花羡鱼和柳依依来了,韩太夫人便知道有事情了,就先打发了那些人去。   花羡鱼和柳依依进来,青花等人正在收拾牌桌,两人去给韩太夫人蹲福,韩太夫人让她们坐了。   “听老太太说近来眼睛不好使了,老看不清楚牌的,戴眼镜又说不好受的,这才输了钱。今儿我听厨房说买了黑鱼,这东西补心养阴,加了枸杞一起煮了对眼睛也好。我就让他们赶紧做成汤拿来,一会子老太太多喝两碗。”花羡鱼笑道。   韩太夫人听了也高兴,直说:“好,我定要多吃几碗,眼镜清楚了才能报仇的。”   柳依依也来凑趣,插科打诨的。   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后,韩太夫人这才问起花羡鱼和柳依依,今日主持家务的事儿。   柳依依耐了半日,总算等到能说这事儿了,便先将几件要紧的回了韩太夫人,最后才将她所提之法的种种好处说了一车,再表其想要在府里革新的想法。   韩太夫人听了半日了,待到柳依依说完了,也不着急着回言,只听韩太夫人又问花羡鱼道:“依你看,又如何?”   花羡鱼便又将在小抱厦时说的话,重说了一遍。   韩太夫人看看柳依依又瞧瞧花羡鱼,心里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笑道:“大奶奶的法子是可见的好,只是二奶奶也说得没错。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没得在这三瓜两枣上斤斤计较。且入口的东西不比旁的,贸贸然让个不知道底细的供给吃食,到底也吃得不能安心。依我看,这厨房就算了,但针线房里就有些文章可做了。那织锦坊也是有些年头的,自诩南都城中只他一家,别人都不能和他们家比的,什么都比别人贵三成。也该换换了。”   除了针线房,韩太夫人又点了几处,让柳依依去施为。   柳依依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暗道:“将军府里总算还有个明白人,不然将军府迟早要败了,且只要这几处见了效益,日后自有我的话语之地。不必再处处看花羡鱼和大太太的意思了。”   得了韩太夫人的准话,柳依依道事不宜迟,就辞了去办事儿了。   柳依依一走,韩太夫人就招手让花羡鱼坐她身边来,刮着花羡鱼的脸,道:“大奶奶的说法子是真好,你也不是眼皮浅瞧不明白的人,怎么就只拿大厨房那里为难她了?”   花羡鱼笑道:“老太太既然知道,又怎会不知道我不是那等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大奶奶的法子是好,可开罪的人也多了。我不过是表明个态度,不然都当我是和她一伙的。”   韩太夫人点点头,“就是这话了。规矩再大,没人照办也是白搭。但这么些年了,府里那些陈腐旧规也是该动动了。不怕给你提个醒,这可是个机会,有大奶奶在前头给你冲锋陷阵,你在后头可能做不少事情的。”   花羡鱼道:“就知道老太太疼顾我。老太太你就瞧好吧。”   那里花羡鱼服侍韩太夫人用了黑鱼汤,这才回澜庭阁去歇息。   也是花羡鱼才回来,就有两三拨人求见了。   花羡鱼一来想补个觉,二则此时还不宜搭理那些人,便让珠儿去打发他们说:“二奶奶今儿头回主事,费心了这半日,早倦了,这会子那里还有精神见你们的,改日吧。”   那些人便只得去了。   花羡鱼这一觉,睡到韩束落衙时才起。   韩束回来见了,笑道:“听说今儿大奶奶和二奶奶雷厉风行,要大行革新,真真是新人新气象啊!”   花羡鱼给韩束捧茶来,道:“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大奶奶的功劳。”   韩束又道:“大奶奶这主意虽好,却不是大奶奶一人能做得周全的。”   花羡鱼故意道:“那不知大爷是想我帮大奶奶,还是不让我帮的?”   韩束笑道:“你不是早打算着趁人之危了吗?何必又问我的。”   花羡鱼一听,不依了,“我就是那趁人之危了的小人了,怎么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何尝不是也在等这机会,把前院那些人也收拾收拾了的。”   韩束倾身近花羡鱼笑道:“好,好,我也是那趁人之危的,可见我们臭味相投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   “这是什么比方?谁和你一家人的。”花羡鱼气得直要拧韩束的。   拘风院里,柳依依正用心筹划事情,不知不觉外头就夕暮黄昏至。   柳依依数了数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便有心请问韩束借几个人来用,于是问道:“打发个人去问问,爷可回府了,如今又在哪一处?”   黄嬷嬷见柳依依辛苦了半日,茶饭不思的,道:“爷早回来了,一回来就往那边去了。”   柳依依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痛快了,但她更知道现如今掌权才是首务,有了可置喙之力,不愁日后压制不了花羡鱼的。   “画绢,你去请爷来,就说我有事儿相商。”柳依依道。   黄嬷嬷又道:“只怕那边不会让。”   柳依依摇摇头,“爷不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的人。画绢你定要见到了爷再说话,就去吧。”   画绢得了话,忙忙就往澜庭阁去了。   彼时,花羡鱼和韩束正对坐用饭,听说是柳依依有请,又唯恐花羡鱼不让的,画绢一再地说是有正经事情和韩束相商的。   韩束放下银箸,漱口盥手笑道:“二奶奶,放我不放?” ☆、第142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六)   花羡鱼原是让韩束只管去,她才不相干的,只是一时心内倏忽闪过灵感,顿时计上心来,亦搁箸漱口盥手,道:“我也用好。既然大奶奶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可见定有不得了的正经事儿。如今我也是担着府里当家奶奶的名头,没得独让大奶奶劳心费力,我却只知道图受用的。这会子大奶奶虽未提起我来,我却不能不识趣,到底过去问一声的也好。就是不知道爷愿不愿意携我一并前往的?”   韩束听了,愣了须臾后笑了好一会子,“你这是做什么,同我说话你也用得着费这么口舌的吗?”   花羡鱼登时飞红了脸面。   韩束又道:“难不成我不答应,妹妹就不去了不成?”   花羡鱼猛地抬头,道:“那能的。束哥哥若不答应,那路又不是没了,大不了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碍不着谁就是了。”   韩束下炕来,向花羡鱼一伸手,“这才是我羡鱼妹妹的性子。来,走吧。”   花羡鱼将手中拭嘴的帕子一丢,笑得有些得意道:“既是束大爷的盛情邀请,我再推迟就却之不恭了。那就走吧。”   画绢虽把话传了,但还没见到韩束,那里就肯去的。   就在这时,画绢就看到上房的帘笼打起,韩束从里头出来。画绢忙迎上去说话,却又见韩束从里头牵出花羡鱼来。   韩束见画绢上前来,便道:“我和二奶奶才用过饭,正要走走消食,如此正好,就顺便到拘风院去和大奶奶说话了。”   画绢那里敢有别的话,只得依礼跟在花羡鱼和韩束后头,看着他们果然慢悠悠地往拘风院去。   拘风院里,柳依依看也是摆饭的时候,在柳依依的概念里,谈事儿离不了酒桌,就是所谓的现代酒桌文化。   故而,柳依依打发人让大厨房再添些菜肴外,还命人到府里酒窖打一壶酒来。   待韩束领着花羡鱼一并来时,柳依依虽也有些意外,但到底面上没露出来,只道:“好长腿子,这也被夫君和二奶奶赶上了。还有两个菜就齐全了。”   许是当日去同泰寺回来时,柳依依十分失礼地唤过他一回夫君,让韩束很是不自在了,所以如今虽是名正言顺了,可柳依依每每如此不同与人地唤他,让韩束越发拘谨和不自然了。   花羡鱼不知道那些,只是觉着韩束每每听到柳依依这称呼,总不由得掉过脸去,很是奇怪。   此时,就听韩束状似无意看窗外的样子,道:“我们已经吃过了,现下不过是出来走走,消食罢了。听说大奶奶有事情相商,便顺道过来了。”   花羡鱼笑道:“倒是我成不速之客了。”   柳依依忙请坐上茶,道:“二奶奶说的哪里话。你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说起来其实也没多大事儿,不过是老太太吩咐的事儿,我手上能用的人没几个,想问爷借几个得用的人帮帮我罢了。”   韩束点点头,道:“也是。就不知大奶奶看中谁了?”   花羡鱼往这屋里看了一眼,瞧见知时和遂心在旁侍立,道:“要说起爷身边最得用的人,都知道非知时姐姐莫属了的。知时姐姐不但曾是大太太身边得用的人,被太太指给爷后,更尽心尽力的服侍,别人想到的想不到的,她总能先一步想到了,体贴到了,让爷这些很是放心。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能干人不要,大奶奶还想寻什么样儿的去?”   知时见花羡鱼对她如此推心置腹,忙不迭上前蹲福,道:“二奶奶金赞,奴婢愧不敢当,服侍爷不过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韩束这里看一眼花羡鱼,那里瞥一眼知时,最后却只笑着放任也不言语。   看花羡鱼和知时这般一唱一和的,柳依依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暗恼,“花羡鱼这是公然把手往我这里伸了不成?难怪人说‘人狂手就长’的。”想着,柳依依看了看她屋里的那些人,又心道:“果然‘攘外必先安内’的。”   想罢,柳依依笑道:“二奶奶说得是。”后来的话,柳依依就不往这上头说了,一气改说起乞巧节的事儿,“如今家里的女孩儿就只有涵姐儿和诗姐儿了。诗姐儿太小有个经历就成了,只涵姐儿那里,还不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说法。”   对于柳依依的岔开前话,花羡鱼也不以为意,若没记错前世今年的乞巧节,裕郡王府开了乞巧会的,将军府也在邀请之列。   就在乞巧会后,韩涵终得偿所愿,终嫁入王府成裕郡王长子夫人的。   所以花羡鱼笑道:“我还没在府里过过乞巧节,所以往年都是一个什么章程,我全然不知。今年还得看大奶奶操持一回,以后我就知道了。”   柳依依一愣,只因她就更不知了,现代人就连年味儿都淡了,那里还会知道乞巧节是怎么个过法的。   这时韩束说话了,“不忙。神都里的司天监说,今年的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可鹊桥相会最久的一年,十分可供观赏,所以听闻裕郡王府要办个乞巧会,广请城中各家姑娘。”   若是如此,倒是救了柳依依一回了,道:“既是王府,也只好如此了。”   稍候,虚头巴脑的又说了一会子话,三人便散了。   回到澜庭阁,韩束沐浴更衣后,拿一卷兵书就躺榻上看了起来,待看到花羡鱼坐镜台前通头时,韩束才问道:“别人你都一概不提,只说了知时,可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花羡鱼笑道:“你说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人,大奶奶她可会信,可会用的?”   韩束放下兵书,摇头道:“不但不会信不会用,只怕还会把人当成是你按她身边的耳目,想着法儿地往外撵的。”   花羡鱼讳莫如深道,“那我们就等看大奶奶的手段吧。”   韩束道:“你真心要除了知时的?可你要除她去做什么?就算去了个知时,还会有叫知候的来,那里除得尽的。”   花羡鱼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道:“我需要在大太太身边有个耳目。”   韩束一怔,道:“也好。”   花羡鱼过来道:“束哥哥……”   韩束起身摆摆手,携过花羡鱼的手,拉她坐榻沿道:“我能明白的,大老爷算计你嫁妆不成,连我也不知他还有没后手的。你多双耳目,表叔和表婶也能少受些算计。‘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花羡鱼点点头,“我就这意思。”   翌日一早,还是昨天那样的过程,花羡鱼和柳依依在小抱厦理事儿,只因挑不起她们两人的不快,那些还在想别的招儿,且这日也没多少事情,主要还是给秦夫人请医问药的事儿,便比昨日早散了。   花羡鱼和柳依依就商议着到韩太夫人那里去回话,就在去福康堂的路上,有仆妇来回说,拘风院里丢东西了。   柳依依自然要先问个大概的。   那仆妇就回道:“原先是画绢姑娘清点大奶奶的首饰,发现少了一支花开富贵的顶簪,便命人细翻找了一回。没成想,顺带会翻查出许多和账册不对的项目来,才知道不见的东西可不止大奶奶的簪子,就连爷的荷包扇套也有短缺的。”   柳依依怒道:“原先我瞧着拘风院也太不像了,我道我不过是初来的,不该闹这三把火的。没成想却都当我是恩宽无罚,好拿捏了的,竟然都偷到我头上来了。这还怎么得了。”   说着,柳依依向花羡鱼道:“让二奶奶见笑了,这会子我怕是不便到老太太那里回话了。”   花羡鱼笑道:“大奶奶只管去料理事情,老太太那里有我呢。”   罢了,柳依依就忙忙回拘风院去了。   珠儿不解道:“他们家竟都成了贼窝了不成?”   招娣也道:“那爷岂不成贼头了?”   丽娘斥道:“放肆,这些也是你们能浑说的?被人听去了,你们受罚事小,带累了二奶奶的名声事大。”   招娣和珠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花羡鱼却笑道:“贼窝?贼头?哈哈,可不就是这话。”   后来花羡鱼听说,柳依依真是在拘风院里大动干戈了,那架势真真是要将拘风院里的人清理一遍的。   韩束回来后,花羡鱼还取笑他道:“你们家大奶奶可是说,但凡出首者赏,隐情不报者罚。你这贼头还不尽早自首去,仔细罪加一等的。”   韩束苦笑道:“大奶奶她到底想要如何?闹成这般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难不成真是想有人把我赖出来了,才干休的?”   花羡鱼道:“如今盗她顶簪的人已查明,可因她所说的赏罚令,一人一口的又咬出多少素日里偷鸡摸狗的来了,一时半会是完不了了。且那里头还没有知时呢,她如何能干休的。”   韩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随她去吧。明日去送慎卿和子允才是要紧事儿。”   花羡鱼却道:“可不能由她去,不然我的耳目就要作废了。对了,束哥哥,符你可求来了?”   韩束点头道:“我好不容易在同泰寺求来了。”说着,韩束摸出两道折叠完整的黄符来,“保佑慎卿和子允能平安顺遂。”   花羡鱼接过两道符,分别装入两个荷包里,长长叹了一气。 ☆、第143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七)   次早,闻得鸡唱,韩束照旧起身先习武,花羡鱼拖拖沓沓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子才起。   丽娘和珠儿、招娣端着洗漱之物进来,“爷都已起身练武去了,奶奶却还未醒透不知道服侍爷的,如何使得。爷心疼奶奶不会怪罪,但奶奶也不能越发不知道体贴了。”   花羡鱼两手往上一举,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打着呵欠,嗡声嗡气道:“我就是起身要服侍的,他也不让。”   丽娘见花羡鱼不听劝,无奈地摇摇头掀床上的锦被去看,见上头还是干净如新,不禁心下暗暗盘算。   也是花羡鱼无意中瞧见丽娘的郑重,起先还不以为意,后来猛地不妨想起闺房中事儿来,这才倏然清醒。   花羡鱼暗暗怪责自己,当初哥哥花渊鱼和大嫂崔颖闺房中事不睦,她便是从夜里要水中推断而出的,如今到了她自己却不知道隐藏破绽了。   也是花羡鱼以为珠儿和招娣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不懂内里种种,却忘了还有个丽娘了,可见是她大意了。   想清楚这些,花羡鱼知道此时越发不能动声色了,不然只会得欲盖弥彰之嫌,越发引人猜疑了。   待花羡鱼梳妆毕,韩束带着一身方沐浴过后的水汽进来了,“拦风居方才已打发人来问了,东西你可都打点停妥了?”   花羡鱼道:“东西有限,早便备好了。”   韩束看了看几个丫头手上捧的锦缎包袱等物,点点头,“那就走吧。”   那时花家众人已起,因天还早,拦风居内灯笼火烛照如白昼,院内当中几个箱笼堆叠,几个体壮仆妇婆子正一箱一箱地往后街门外车马处搬去。   花羡鱼和韩束到了,直往楚氏上房去。   楚氏正在里头拉着花渊鱼叮嘱多少要小心和平安的话。   花羡鱼和韩束上前给楚氏、花景途和康敏一一见礼,这才将在家时备下的东西一一送上。   一番推辞,花渊鱼才收下。   罢了,韩束道:“一会子我亲送慎卿与子允出南都。”   能得亲兵一路护送,是再好不过了的,花渊鱼大为感谢。   天亮之时,傅老爷子和傅泽明终究也到了。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韩悼滑竟然也来相送了,一时间众人就有了顾忌。   几番或是真情,又或是客套的送别之词后,眼看就要走了,傅泽明用眼暗暗找寻花羡鱼,心中多少决心的话想让花羡鱼知道的,却因为韩悼滑的到来而不能了。   当傅泽明跃上骏马,回头往门里看去,只见花羡鱼在天光中静立,他能告诉她的,便只剩下唇齿张合的无声,“等我。”   终究还是要走了,韩束上马与傅泽明、花渊鱼同行,韩束这一送便是两日才出了南都省。   在同傅泽明和花渊鱼道别时,韩束才拿出那两个荷包递给他们,道:“这是羡鱼妹妹托我请同泰寺高僧持诵过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可做护身之用,还请子允、慎卿收下。”   花渊鱼爽快接过,道:“劳德谨和妹妹费心了。”   只傅泽明看着那荷包如魂游天外了一般,好半天这才小心将荷包贴身收藏了起来。   自然这些是后话,又说回初五那日。   送了傅泽明和花渊鱼走后,花羡鱼悄悄拉康敏去说体己话,让原有话要回康敏的丽娘不得不先按捺住了。   待花羡鱼出来要回去时,丽娘这才寻了个缘故留下给康敏回话。   丽娘要回的是那种事儿,自然不好声张,再康敏耳边小心回明白后,又道:“都几日了,眼看了那边大奶奶身子一日一日好起来了,爷终究还得到那边去的。可现如今奶奶还不知道要同爷亲近的,这可怎么是好?”   康敏听了却不似前番听说了后那般紧张了,道:“也不能怪阿羡的,到底是亲事过于仓促了,多少事情没能教她的,所以她才不知道。方才她已同我说了,我才想起是我大意了,一会子你将那种画册悄不声儿地拿回去,也是正好这两日束哥儿不在家,正好给她瞧瞧那些。让她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回就完事儿了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叹了一气,康敏又道:“听说如今阿羡和那边的大奶奶为掌家的事儿,暗中打了多少擂台了的。”   丽娘道:“可不是,那位大奶奶素日里瞧不出来,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么掐尖要强的。”   康敏摇摇头道:“她们到底是年轻了,看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先给将军府怀上子嗣的要紧。有了子嗣还愁不能当家作主的。”   丽娘道:“太太说得是,可不就是这理儿的。”   与此同时,在拘风院里,柳依依也早起身了,一面梳妆,一面问道:“可有谁又吐口?”   画绢回道:“再没了。”说着,凑近柳依依耳边,“怕是要到此为止了,都不敢攀扯上‘那几个’的。”   画绢话里的“那几个”,除了知时等人还能有谁的。   柳依依听了,却冷笑道:“带她们进来,我有话说。”   少时,黄嬷嬷带人把那两个偷柳依依首饰的婆子都给捆了来。   柳依依故意将拘风院里的人都一并叫了来,当面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偷个瓜摸个菜的就是顶天了的,现如今却连我的东西都敢私拿了去,凭谁说去没我屋里人同你们里外支应行事的,也没人信?这头主是谁,我也早心里有数的,只是我可怜你们成了替罪羊,给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们却不知好歹。既如此你们就去领四十板子,撵出去,不许再进来了。”   底下被捆的两人原先不过是洒扫圊厕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然怎会这般眼皮浅,成日净做这些个这里摸个瓜,那里偷菜的事儿。   那日也是因为不知怎么的,柳依依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两人从没进过主子的屋子,就壮胆进去见识一回,看到散一镜台的簪环首饰,便起了贼心。   但也不过是才伸手摸了一支簪子藏起的功夫,这两人便被当场拿住了。   所以一听柳依依这般说,其中一人便嚎啕了起来,“求大奶奶开恩,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再没别人了的,昨日拿我的几个姐姐都有瞧见的……”   而另外那个婆子虽然也怕,但回头细一想柳依依的话,暗道:“奶奶不能好端端说起她屋里人的。”再看看柳依依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又心说:“都说知时最是轻狂,平日里仗着是大太太的人,没少给大奶奶脸色看的。会不会是大奶奶想借这机会拿捏了知时的?”   想罢了,那婆子忽然道:“大奶奶英明,小的不敢再有隐瞒。这一概……这一概全是知时姑娘指使我们做的。”婆子一面说,一面偷瞧柳依依的脸色。   而知时一听,好好的被人栽赃了,那里肯依的,“放你娘的屁。你们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说同我说话,就是平日也不配到我跟前站的。我又如何认得的你们,又如何知道去指使你们的。”   黄嬷嬷道:“知时姑娘好大的气派,不知我们这些东西配不配站你面前说话的。”   知时头一抬,道:“妈妈这话在这里说便罢了,若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只怕要得戒饬了。不是我知时仗势,我这也是按将军府的规矩行事。”   被知时话里话外当面说是不懂规矩的,黄嬷嬷那里还剩什么脸面,气得直要去撕了知时的嘴。   见状,柳依依只得道:“好了,眼前这桩还没清楚,你们又要说到那里去?”   黄嬷嬷缓过气来,道:“没错,少牵三扯四地扯远了去,知时,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知时上前,道:“奴婢原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多少好东西没见过的,这点东西奴婢还瞧不上。这两老货分明就是在含血喷人,陷害于我,还请大奶奶明察。”   柳依依冷笑道:“既然如此说,那她们为何谁都没指认,偏只说是你了?”   黄嬷嬷得意道:“可不是。大奶奶身边可不止知时姑娘你一人的,为何就不见人说是遂心姑娘,又或是画绢的?”   知时那里说得清楚的,只剩下说自己是清白受了冤枉的话。   柳依依一掌拍在案上,道:“罪证确凿,不容狡辩。来人,把知时拖出去,杖八十,撵出去,再不复用。”   杖挞八十,不说一个年轻姑娘,就是一个男子也都得去半条命的。   知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一时从那里来的气力,一把就将要上来拿她的婆子给撞开了,“柳依依你敢公报私怨,我要回大太太去。”   柳依依已料到知时会如此垂死挣扎,屋里屋外早几重人堵住了,知时就是插翅也难飞。   黄嬷嬷喝道:“知时你还不束手就擒,仔细罪加一等。”   知时那里肯的,自然要奋力反抗的,只可惜她是实在孤立无援,那里抗争得过的,少时就被人拿了个结实。   柳依依赶紧命道:“还不快拖到院中去打了,还等何时。”   正没开交之时,听外头有人道:“才说顺道来和大奶奶一块去前头办事的,没想一进来就撞上这热闹。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   柳依依身子一顿,黄嬷嬷过来道:“听声音是那边那位的来了,可她怎么来了?”   知时也听见了,大喊道:“二奶奶救命,有人想要害我。”   黄嬷嬷忙道:“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堵上她的嘴。”   柳依依理了理衣襟,起身道:“她来了又如何,这到底是拘风院的事儿,和她不相干,她没道理管的。而且这回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也该让她知道知道,我身边不是什么人都好安的。去,只管请她进来就是了。”   画绢得了话,去请花羡鱼进来。   花羡鱼身边只珠儿和招娣两人,进来就见捆了两在地,又有被按在地的知时,笑道:“哟,可是这些不长眼的惹大奶奶不高兴了?”   柳依依起身上前去接花羡鱼过来,笑不由心道:“若是这样,我还能同她们一般见识的。也是我素日里宽纵了,让她们都没了王法了,竟把手伸到我屋里去,和知时里应外合的,不知偷拿了多少东西出去的。这不,正审着呢,这两个倒是认罪了,还指出了知时才是头主。可就是如此罪证确凿之下,知时这刁奴还狡辩,死活不认罪,只说自己是冤枉的。”   知时想要为自己辩解,奈何有口难言,只剩下呜咽声。   花羡鱼瞧见了,道:“既如此,大奶奶打算如何处置?”   柳依依道:“还能如何的,打一顿板子,撵出去就是了。”   花羡鱼点点头,“论理的确该如此。”   闻言,黄嬷嬷在旁嗤笑一声,暗道:“谅你也不敢有别的说法。”   花羡鱼抬头看了黄嬷嬷一眼,依旧笑道:“但又说句不怕大奶奶恼的话。这事儿就算大奶奶裁断得公道,也不该是大奶奶来处置知时姑娘她的。”   黄嬷嬷立时便道:“笑话,一个毛丫头我们大奶奶怎么就处置不得了?”   花羡鱼也不去看黄嬷嬷,道:“看来有人还学不会主子说话,没做奴才插嘴的礼儿。”   这话让黄嬷嬷想起那日林欣家的一顿耳光,是又气又臊又惧的。   柳依依冷笑道:“我也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我怎么就处置不得自己丫头的了,那谁处置得?二奶奶你吗?也罢,我也不是狠得下心来打杀了人去的,且看平日里二奶奶对知时这丫头颇为赏识,又是服侍了爷多年的通房,日后用处大着呢。今日我就做主了,把个丫头送给二奶奶了。”   花羡鱼听了依然不动气色,轻笑道:“大奶奶也不用拿这样的话来同我使性子,我的话有没道理,大奶奶何不听了再论。这知时是服侍爷多年的人了,可当初也是大太太指派到拘风院的,一则为了爷也能有个可心人服侍的,二则也是大太太原先身上事情多,难免有想不到的不周之处,唯恐让底下那起子偷奸耍滑的钻空,欺占了原该是爷的东西去了,所以这知时也算是大太太的一双耳目了。”   柳依依道:“那又如何?这也不能说,知时犯了错了,我就不能罚的。”   花羡鱼还笑道:“大奶奶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正是因为如此,大太太当初并未将知时裁作拘风院的人,如今知时的月例银子还是从大太太屋里丫头的份例上领的。这些只要大奶奶回头翻一翻老账便有了。有此可知,知时从来就不是拘风院的人,所以我才说大奶奶处置不得她。”   柳依依不服,又道:“若按你说,岂不是这丫头在拘风院就没个顾忌了,那怕是杀人放火,我们都动不得她了。”   花羡鱼道:“大奶奶又说气话了。知时有何种罪过,大奶奶只管将事情缘故回明大太太,只要果真证据确凿的,大太太自然发落她,怎么会凭她无法无天了去的。”   柳依依当下无话可说,只恨未能及早处置了知时,如今怕是要眼睁睁地看着知时,被放虎归山了。 ☆、第144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八)   柳依依是越想越觉着不能甘心,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十分难以下咽。   看看依旧被按在地的知时,再看看门里门外的重重围堵,最后看向眉目含笑,从容自若的花羡鱼,柳依依哂道:“二奶奶说得极是。”   见柳依依只转面便将方才的心浮气按捺住了,也不知柳依依又起了什么算计方忍耐下来的,故而花羡鱼两眉挑了挑,面上从容,心内却不敢有半分对柳依依的大意,没人比花羡鱼更清楚柳依依这人的手段了。   想罢,花羡鱼道:“我也不过稍加提醒大奶奶罢了,算不得什么。既然事情已了,时候也不早了,也该到前头去理事儿了。”   说毕,花羡鱼起身便要往外去。   柳依依立时向黄嬷嬷递了个眼色。   黄嬷嬷几步上前,将花羡鱼主仆三人拦下,道:“二奶奶何必着急,时候还早着呢,再坐一会子也无妨。”   珠儿和招娣上前,喝道:“放肆,二奶奶要去要留,也是你能拦的?”   柳依依道:“珠儿姑娘说得是,的确是我管束无方了。只是还请二奶奶再留一步的好,待我发落了知时再走也不迟。”   花羡鱼回头,道:“看来大奶奶是执意要亲手处置知时了。”   柳依依笑道:“二奶奶的话是有道理,只是大太太如今身上不好,正是我们为大太太分忧解难的时候,怎好再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她的。还是我们做小辈的将事情处置停妥了,再一块去回大太太才是。”   地上的知时听闻,又奋力挣扎了起来,自然又是枉然的。   花羡鱼略略颔首,敛去两眼的光芒,道:“不但如此,还能让大太太以为我和大奶奶是同出一气的,若大太太怪罪下来我亦逃不开,那时我必定不敢在大太太面前说半句大奶奶的不是。”   柳依依还是笑道:“二奶奶果然是明白人,从此你我二人劲儿要往一处使才好。”   花羡鱼又道:“就怕大奶奶还有算计,到时反咬我一口,在大太太跟前说,处置知时是我的一意孤行,你百般劝阻亦不听的。这便和大奶奶你不相干了。”   柳依依慢慢将脸面阴下,道:“那又如何?今日你既然敢来,就该有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觉悟,再由不得你了。”   花羡鱼这时才抬眼看柳依依,“大奶奶果然好算计。只是大奶奶真算准了,就我主仆三人来了,再没别人跟来了的?”   柳依依怔了须臾,才想起往日跟着花羡鱼的除了珠儿和招娣,应该还有一个仆妇,此时却不见那妇人了。   就在此时,外头熙熙攘攘涌入多少人的动静,又听有人道:“知时不过是一个丫头,使得着大奶奶摆这阵仗的?真真是抬举我们知时了。”   不用说,说话的人除了是林欣家的,还能有谁的。   听闻林欣家的声音,就让黄嬷嬷不妨地倒退了两步。   柳依依的面色自然也变了,“看来真正好算计的,是二奶奶呢。”   花羡鱼笑道:“那里,同大奶奶的外作贤良,内藏奸狡的比起来,我实在是不敢当。也是爷去时再三叮咛我,要小心防范于你,我这才不敢大意的。”   前世柳依依对韩束用情至深,所以花羡鱼有意试一试今生的柳依依。   只见柳依依听闻韩束竟让花羡鱼这样百般防范于她,果然如遭雷轰电噬了一般,颤颤道:“夫……夫君果然如此说?”   见此形景,花羡鱼心中已明了,再不答柳依依半句。   此时,林欣家的正领着一众人闯进上房来,“起开,起开。”其身后跟进来的人,正是丽娘。   林欣家的进来一见花羡鱼和柳依依,就先过来给花羡鱼见礼,花羡鱼忙侧过身去只受一半,让林欣家的觉着越发受用了,和气道:“二奶奶安。大太太说,二奶奶送去的洋参极好,正对太太虚热烦倦的症候。还说二奶奶有心了,太太如今虽身上不好,但心里明白着呢。”   说到最后那句时,林欣家的有意睃了柳依依一眼。   花羡鱼道:“太太用得好就好,只盼大太太能早日大安。”   林欣家的这才又转向柳依依,不阴不阳地道:“大奶奶安。听说知时犯了事儿,大奶奶正要问她罪的,大太太便打发了小的来听一听,也好等大奶奶落实了罪名,小的按罪论处了知时去。”   柳依依瞧着是大病初愈了,实则内里已亏了元气,以致内虚而火旺,所以和花羡鱼的较量,早轻易挑起柳依依的暗火,然肝火盛则亏肾水,如此恶性循环反复,总有一日会掏空柳依依的身子。(以上都是眉头胡诌的。)   方才花羡鱼对她的直言不讳,早令柳依依的火气如火上浇油,但柳依依自诩是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的,现下虽被火气憋得目肿筋浮,面目难堪,却还是道:“也无甚要紧事儿,不过是我不见了一支簪子,如今贼人已拿到,打了板子再撵出去就是了。”   林欣家的瞥了眼被捆起的两个婆子,道:“且不论这里头到底有无冤假错案,就说敢在府里行窃一条,便不是打了板子,撵出去便能了事的了。若人人如此,还要王法做什么的?正经还是该送官府去才是道理。”   那两个婆子一听要被送官,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告饶,磕头如捣蒜的,然后什么都说了,“并非小的们要诬告的知时姑娘,大奶奶说不信我们偷盗是没有里应外合的,不在大奶奶身边指出一人来,大奶奶便饶不了我们。小的又一想,素日里大奶奶最是不对付知时姑娘的,这才又攀扯上了知时姑娘,以便脱罪。”   只听柳依依冷哼一声,咬牙道:“好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腌臜东西。一时一样的说法,陷害完了知时,如今又来诬告我。这样的人的话,还如何听信的。趁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顿时嚎啕之声,愈发了。   花羡鱼上前对那两个婆子道:“这不过是大奶奶一时气急的话。将军府自来宽柔以待下人,大奶奶又如何会做下这等暴殄轻生之事来。”   柳依依正在气头上,原是不想领花羡鱼这情的,只是画绢眼疾手快,这才按住了柳依依了。   罢了,花羡鱼又对林欣家的道:“林大娘,依我看,此事儿皆因这二人贼心而起,她们自然是留不得了,可因这两人而使知时姑娘受了冤枉委屈,还同大奶奶生了罅隙,知时怕是也不好再留拘风院了的。还请大娘回明大太太,另外再选一人顶替知时服侍爷的才好。”   林欣家的和知时的爹娘,有几分交情,一时也不忍心再让知时在柳依依手底下受苦的,便连声说是。   那里知时便跟着林欣家的走了,而那两个婆子如何处置的,花羡鱼才不想理会,说在小抱厦等柳依依一块主持家务后也走了。   待人都散了,柳依依生生把自己的嘴唇咬个血肉模糊来。   黄嬷嬷哭道:“可怜的大奶奶,他们这是要合起伙来逼死大奶奶。”   画绢闻言,忙去捂黄嬷嬷的嘴,“好妈妈,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还没瞧明白的吗?这二奶奶怎会那样巧就赶上大奶奶处置知时的?可见是我们中有她的耳目了。”   柳依依听了顿时一凛,道:“就是这话了。”   黄嬷嬷想了想,悻悻道:“可会是谁?”   柳依依在脑中将拘风院里的人从遂心起,到哑巴春芽,都一一过了一遍,一时圈出几个可疑的人来,问黄嬷嬷和画绢,哪一个最可疑。   黄嬷嬷道:“不能够是遂心吧,她和知时是对头的,巴不得知时不得好的,又如何能救知时的。”   柳依依道:“事情可不能这样看。此番是花羡鱼让她通风报信的,若是误了花羡鱼的事儿,她也不能得好了。”   黄嬷嬷听了又忙点头的,道:“没错,大奶奶是没瞧见,当日爷被禁足思过时,知时和遂心是如何上赶着巴结讨好那个妖里妖气的丽娘。”   这里画绢又道:“但也不应该是春芽。春芽的哥哥是爷身边的小厮长河的妹妹,爷可怜她是哑巴,这才留她在拘风院当粗使的。她一个哑巴,如何通风报信的?”   柳依依又冷笑道:“可不见得。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初爷正是让她每月给姑母送俸禄去的。”   “这么说来,个个都可疑,到底应该是谁?”黄嬷嬷问道。   画绢很是无奈道:“就是不知了。”   这人到底是谁?说起来还真让柳依依疑对了一人,那人正是春芽。   花羡鱼根本就不用春芽说话,只让她看到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往琳琅轩里丢块石头就成了。   这日柳依依托病没去小抱厦,花羡鱼一概按先头秦夫人的规矩办事儿,自然没人刁难她的。   家务理罢,花羡鱼才一回到澜庭阁,就听说知时来了。   知时见花羡鱼回来了,也忙上前迎的。   花羡鱼一面往上房走,一面道:“姑娘今日受惊了,但因祸得福,总算又能回大太太那里服侍了。”   知时当下两膝一贴,跪在地上向花羡鱼磕三个响头,“今日二奶奶的救命之恩,知时铭记在心。日后二奶奶有什么差遣的,二奶奶只管吩咐奴婢。” ☆、第145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九)   花羡鱼正同知时说话,外头就有那日拿韩芳夫家大伯子的后事儿刁难柳依依的,叫张宝家的来回事了。   这两日,张宝家的已知道好歹了,故而一进来没有不先陪着笑脸恭恭敬敬给花羡鱼见了礼,再回话的。   张宝家的先回裕郡王府来人下帖子来请韩涵七夕之日赴乞巧会的事儿,后再说刘家果然迎韩芳和其夫婿刘平勋归本家了。   听说完,花羡鱼拿来贴子看过,当下就让知时先拿去给秦夫人,请秦夫人的示下。   接着是刘家的事儿。   “既如此,前头送去的奠仪祭礼便见少了,再添些才是。至于送去的人,也不能是不知头尾的,定要打发个体面的女人去,才能给我们姑奶奶撑起脸面来。”花羡鱼道。   张宝家的见机献上殷勤来,举出往年多少的旧例来,供花羡鱼择选。定下奠仪的份额后,张宝家的又道:“若说起来最是体面的女人,自然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是芳姑奶奶到底是孙辈使不得。大太太身边倒也有几个能见人的,可就怕有人说大太太手太长,所以还得看二奶奶身边的人。”   花羡鱼知道秦夫人这是有意要抬举她花羡鱼身边的人了,于是道:“也罢,那便让丽娘和张嫂子一并去,也好跟张嫂子习学些眉头高低的往来交际。”   张宝家的又蹲礼道:“这可是二奶奶给小的天大的体面了。”   两件事儿花羡鱼办得清楚利索,还知情识趣,自然都皆大欢喜。   只是花羡鱼知道,这里头面上看似都是花羡鱼的主意,其实那一处是没秦夫人的影儿。   想彻底掌起这家来,花羡鱼还早着呢。   可这事儿花羡鱼也知道急不得的,但只要还有柳依依在前头大刀阔斧地冲锋陷阵,她花羡鱼便不愁不能坐收渔利。   只要将军府上下都在她花羡鱼手里了,花家日后要全身而退,才神不知鬼觉的。   也是花羡鱼这里的事情才了了,柳依依那里却才起个头。   就在柳依依和黄嬷嬷、画绢猜忌院里到底谁才是花羡鱼的耳目时,秦夫人来叫柳依依过去了。   柳依依不好推脱,只得整衣去了。   当柳依依到了秦夫人上房门前,却又被人挡下了,“大奶奶暂且这里候着,大太太才吃了药眯着了,不好惊动。”   就在柳依依以为这是要拿捏她时,就听见里头说话了,“可是大奶奶来了,让她进来吧。”   门外的丫头进去回了,少时又出来打起帘笼,“大太太让大奶奶进去呢。”   柳依依埋头进去,再抬头迎来就是一面的药香,听着声响,柳依依直往东梢间走去。   彼时,秦夫人正歪在月洞窗下的罗汉榻上。   罗汉榻边几个端着茶盅、药碗、漱盂、香炉的丫头两溜雁翅侍立,唯独一人穿红着绿地跪在榻下的脚踏上,在给秦夫人捶腿。   见到柳依依进来,秦夫人却先让那给她捶腿的人起来,“你且先起来,让你大奶奶瞧瞧你的模样。”   那丫头原是背对着柳依依的,这方起身转过脸面来给柳依依瞧。   柳依依便见那丫头柳叶弯眉桃花眼,面染桃杏之色,绛唇噙娇,回眸转盼尽是媚态。   “大奶奶安。”丫头向柳依依款款蹲礼。   不待柳依依说话,秦夫人便道:“我看你平日也是个多病多痛,可束哥儿身边少不得人服侍,先前我只道还有个知时能帮你的,没想你却容不得她。也罢,这丫头叫绕篱,模样性子都好,日后就让她顶替知时,给你搭把手。”   秦夫人这是明摆着要往她柳依依屋里塞人了,柳依依只觉心口的气血又翻腾,好不容易按压下去,才要说她身边能用的人不少,使不上绕篱等婉拒的话。   那里秦夫人又说了,“你身边的画绢今年也有十八了吧,方才她爹娘来求我的恩典,我便让他们家自行配人去,以免耽误了她,我们家也是有违天和了的。”   柳依依顿时又窒住了。   画绢虽服侍柳依依多年,却并非柳家的人,而是将军府的家生子,故而就是柳依依也不能左右。   柳依依还能如何,只得暂且将绕篱领回拘风院。   知时虽自诩身份与别人不同,却还算本分,这绕篱却自持是得了秦夫人的“父母之命”的,那里把其他人放眼里,就是柳依依她也不过是面上规矩。   所以这绕篱一来就把拘风院上下都训了一遍,令谁见了她都战战兢兢的,大立了威名。   这热闹花羡鱼自然也听说,只是花羡鱼记得那个绕篱在前世时应该是韩悼滑的屋里人,可如今却被秦夫人塞进拘风院了,看来秦夫人真是要和柳依依对上了。   拘风院里,柳依依自然是恨得不行的,要掌权的心越发了,只是在此之前,她若不反击一二,只怕要被作践死了。   就在晚上去给秦夫人请安时,柳依依私下拿出韩涵和裕郡王府长子私定终身之事儿胁迫秦夫人。   秦夫人闻言大骇,恨女儿不知尊重之余,更恨让柳依依得逞了。   所以当夜花羡鱼又听说了,才到拘风院去的绕篱,不知怎么的又被撵了出去。   而那天半夜三更的,秦夫人还去了一趟初透阁。   到了次日,花羡鱼就见秦夫人拖着病身也到福康堂去请安了,在说起初七日王府的乞巧会,自然又为韩涵向韩太夫人讨情了。   韩太夫人听了,也不语言。   秦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又道:“若是别家也就罢了,王府到底与别处不同,涵儿若不到,实在说不过去。要是老太太不放心,我一并跟去,容不得涵儿她再胡闹的。”   韩太夫人这时才说话了,“你正病着,如何使得的,你就安心养着吧。涵姐儿要去也不是不能的,只是还得再有一人跟去约束她才好。就二奶奶去吧。”   秦夫人说要去,是想试一试裕郡王妃的口风,若王府也有意,日后两家成了好事,被柳依依握在手里的把柄,便不攻自破。   就是王府没那意思,秦夫人也想法儿把韩涵和长子的定情之物要回来,那时柳依依识趣便好,若把事情口说无凭地闹了出来,她也就能名正言顺地治柳依依一个不敬舅姑,诬陷小姑子的罪名。   可韩太夫人却只让花羡鱼去了,生生打乱了秦夫人的打算,秦夫人如何肯的。   花羡鱼虽不知秦夫人的打算,但买个人情她还是乐意,便说自己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会有怯场之时,还需秦夫人一道去压阵才好。   韩太夫人最后也只得准了。   秦夫人大喜,可柳依依却比她更欢喜。   只因明日秦夫人和花羡鱼都不在了,府里可不就任她施为了,革新之事事不宜迟了。   所以初七那日,王府乞巧会如何热闹,秦夫人的如意算盘又如何了?暂且先都不说,只说初八日,花羡鱼等人从城郊王府别院回来,就听说柳依依在小抱厦发落了多少人的。   花羡鱼见柳依依动手了,知道她的机会也来了,一时也顾不上更衣便往小抱厦去了。   也是才一进小院,就听闻里头传来柳依依发落人的声音,“下去,告诉账房革她半年的银米。”   再看院里站的人不少,却不再似往日那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就连花羡鱼来了也没看见,也不知柳依依到底做什么把她们震慑成这副模样。   看罢,花羡鱼向珠儿点点头,珠儿上前一步扬声道:“二奶奶来了。”   顿时小院里的人语无声,被倏然打破了一般,众人回过神来,见到花羡鱼就像见到了救命菩萨一样,一拥而上,“二奶奶可算是来了。”罢了,讨情、央求、告状的,说了个七嘴八舌。   花羡鱼一路被她们拥着进了抱厦厅,见里头跪了一地的人,回头对那些人道:“大奶奶是什么人,没有白白冤枉了你们的道理,都下去吧。”说罢,进去和柳依依坐了个对面。   “二奶奶辛苦了,才从王府回来,何必忙忙就过来的,一概有我呢。”柳依依笑道。   花羡鱼也笑道:“原是想躲一回懒的,只是听说大奶奶被她们这些刁奴给气着来,我怕有个好歹,便过来瞧瞧大奶奶了。”   柳依依道:“其实没甚么,不过是有几个自诩有体面,对我的话阳奉阴违的,以至有几处出了差错。我已问清楚对明白了,发落完了就没事了。”   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少不得一通求饶的。   花羡鱼看了看那些人,不乏有各处的大管事,好比有针线房的大管事封大娘,库房的齐显家的,还有大厨房里的刘明贵家的,总领上夜的许婆子,还有二门上管人来客至回话的曾辉家的等等。   这些人里除去那一两个刺头,余下的都是有真才实干的。   看清楚这些人后,花羡鱼心里便有了算计,问柳依依道:“大奶奶说得是,也该整治整治了。有些人自以为有些体面,就是连少主子们都敢不放在眼里的。可她们也不想想,她们的体面又是从何而来的,不都是主子给的。我也没别的话,只问大奶奶要如何发落她们?”   柳依依见花羡鱼又顺着她的话说,并没半句给那些人辩解的话,便以为花羡鱼又想用救知时那招,便有意将计就计了,“还能如何,打板子撵出去罢了。”   花羡鱼听了点点头,对底下的人道:“那就按大奶奶说的办。”   柳依依等半天不见花羡鱼的后话,可花羡鱼看着那些人被拖出打板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让柳依依想将计就计还不能了。   就在众人都不解时,花羡鱼身边忽然来了几个熟人。 ☆、第146章 第十六回羡鱼依依理中馈,大刀阔斧弄手段(十)   原针线房的封大娘,库房的齐显家的,还有原来二门上专管回话的曾辉家的,这三个前两日才被柳依依发作撵了出去的,如今却跟在花羡鱼身后一路往理事的小抱厦厅而去了。   彼时柳依依还不知,她倒是早早便到小抱厦厅,只因又得了几个出错的管事头目。   起先众管事娘子和婆子不知道里头有柳依依下的绊子,所以对于柳依依的话面上领了,暗地里却不以为然,没想柳依依正是摸准了她们这性子,等着她们阳奉阴违,一头碰进她设下的陷阱。   这不前两日才发作一批,今儿又有人着了柳依依的道,全跪在小抱厦外头等柳依依的发落。   只是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让不少人警醒了,故而这回出错的人比柳依依预计的要少多了,特特是那几个对于柳依依革新阻碍最大的管事,竟然都平安规避了,让柳依依很是不满意。   画绢劝道:“大奶奶这回就算吧,这几个不比先前那些是有大错的。若再把她们也裁撤了,大奶奶手上可是没几个可信得用的人顶上的,终究会闹得家里的事儿都运转不开了。”   柳依依点点头道:“今儿我就是要说这事儿了。先前让你把那些刺头手下的人都过一遍,并非是我的无缘无故。到底谁将顶替她们的差事,如今我已有眉目了。”说着,柳依依在花名册上指出几个人来。   画绢诧异道:“这几个?这几个的确是和张宝家的那一派不对付的,可也不见得以后她们能同大奶奶是一条心的。”   柳依依冷笑道:“我那里会不知道她们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现如今不过是她们还能听我的指使,待以后我有了能指得上的,得用的,便使不着她们了。行了,你只管去传我的话,发落她们去吧。”   画绢答应了“是”,就出去传柳依依的话,“大奶奶说了,都拖出二门打板子,撵了。”画绢才说完,就见花羡鱼领着人从小院外头进来。   “又开发人了。”花羡鱼笑道,“也罢,既然大奶奶撵了她们,我那里正好缺几个知道行情的,帮我料理我们那边院里的事儿。待她们打完板子了,送我那里去就是了。”   画绢不敢做主,只得无措地回头看厅里的柳依依。   柳依依自然也听到外头的话,心内虽已怒气氤氲,但面上却按捺住了,只当不知道,等花羡鱼进来。   然,待柳依依看见封大娘等人随花羡鱼一道进来,柳依依胸中怒火是几欲冲天了,“二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花羡鱼坐下后才道:“正想和大奶奶说这事儿呢。我那里正缺人手,封大娘她们几个是办老事儿了的,所以我就让她们到我院里打下手去了。”   柳依依喝道:“胡闹,她们可是犯了错被撵出去了的,你怎好又让她们进来的?”   花羡鱼笑道:“我自然知道的,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况且我只让她们在我院里办差,不许她们和府里的任何事情相干,公中也不必支给她们月银,这样就算不得违背了当大奶奶处置她们的意思了。”   柳依依也知道现如今,她没法子逼使花羡鱼听她的,所以她只能道:“既然二奶奶说了,那我们就听着,只盼二奶奶真公私分明才好。”   花羡鱼微微欠身,道:“大奶奶提醒得是。”   那里画绢来问道:“外头那些人,可还要发落?”   柳依依沉声道:“发落,为何不发落?我是那等朝令夕改的吗?”   画绢正要去,又被花羡鱼叫住了,道:“画绢姐姐且慢,我这里有几个人,一会子等他们领了板子,劳烦姐姐告诉她们,等她们伤好了,到澜庭阁去见我。”   画绢来回看花羡鱼和柳依依,十分为难。   柳依依冷笑道:“去呀,没听见二奶奶的话不成。二奶奶都不介意多养几个人的,你又何必诸多顾虑。”   待发落完那些人,柳依依这才开始理事,而花羡鱼则拿出绒线在学扎子母穗,对那些管事娘子回的事儿,花羡鱼半点意见没有,全凭柳依依去主持。   有人回话道:“往年中元节,府里都是请南极观仙长到府里来建醮祈祷的,外头的管事来问了,今年是个什么打算?小的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当时大老爷也在边上,说今年七夕裕郡王府有请了,原来归做七夕用度的银子便没使上,如今还挂在账上,让大奶奶先领了来当中元节的花销,就是不够了也有限,不拘那一处再挪一挪便有了。”   柳依依一听顿时傻眼了,她那里知道该在哪一处挪一笔银子出来的。再算一算账,除去七夕的用度,还差着一百两银子呢。   其实筹备个中元节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也不知谁从中做了手脚,把韩悼滑那些不知内宅事务头尾的话当正经话来办了,这才复杂了。   若韩束再,请韩束到前头问一问就有了,可韩束至今未归,所以柳依依只得硬着头皮打发人到前头账房去要银子。   结果自然是都说没可供柳依依挪借的项目。   虽当着家,可除了每月上下的月例银子,就没现银子在她们两人手上的,都是给牌子打发人到账房去领。   柳依依实在没法子了,不情不愿地问花羡鱼道:“二奶奶瞧这事儿如何是好?”   花羡鱼这才抬头了,笑道:“大老爷既如此说,可见原先账房是有中元节这笔开销的,就在这笔上头挪一挪就有,怎么会没项目可借的。”   柳依依气道:“可如今外头就是睁着眼说没有,不能借了。”   花羡鱼也一派同仇敌忾的样子,道:“这还怎么得了?齐显家的,你男人不就是在账房的吗?你去问一问,这是什么道理,还是想着来和我们里头打擂台了不成?”   柳依依这才想起齐显是账房里的人,但又一想此番去要银子到底有没齐显在里头作梗?到底是她把齐显家的给打了板子又撵了出去的。   就算柳依依想明白这里头的枝节了,却也无可奈何,先想法凑足银子过节才是要紧的。   那里齐显家的上前来回话道:“回二奶奶的话,小的如今还能有差事,全凭二奶奶的恩典,如何还不知道感恩,还要同您叫板的。这里头定有别的缘故。小的倒是有心为二奶奶去问上一问的,但二奶奶方才可是同大奶奶说了,除了二奶奶澜庭阁里的事儿,旁的一概不许小的们再过问的。”   花羡鱼一副恍然的样子,道:“大奶奶你瞧,我这真是现打嘴了,可不就是我刚说过的话。既然问不得,不如你我就先垫着,等爷回来了问账房要来再还我们也是一样的。”   柳依依道:“现差一百两银子呢。”   花羡鱼道:“一人五十两银子,不正好的吗?”   当初柳夫人给柳依依备嫁妆时就缺银子,不然也不会做下那样偷鸡摸狗的事儿,而压箱钱又是瞧不见的,柳夫人为了柳依依能面上风风光光的,连压箱钱都不留,全数用来给柳依依购置嫁妆了。   再有就是将军府的奶奶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月例,可她柳依依是新媳妇,这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到手呢,就是她得了月例银子也得凑足十个月才够五十两的,所以这会子让柳依依拿五十两,她还真没有。   囊中羞涩那里好让人知道的,柳依依就忙道:“家里花销不足就让媳妇垫银子的,这是什么规矩,我竟不知道的。”   花羡鱼两手一摊,道:“那大奶奶说该怎么办?”   可不是正难办的。   柳依依几番犹豫,她那里会不知道,花羡鱼这是逼她承认齐显家的她们几个,日后还有插手府里事务的资格。   柳依依自然是不想答应的,可抬眼四顾,将军府里能帮她的人竟没有一个。   最后,柳依依自觉是屈辱十分地道:“还是先让齐显家的去账房问问,到底是什么缘故,再做打算。”   花羡鱼再问柳依依一遍,“大奶奶可当真了?”   柳依依咬牙点头。   此例一开,花羡鱼再让封大娘她们插手的府里事儿,柳依依便不可再置喙了。   齐显家的一去,银子就要来了,柳依依气得心口发闷。   也是这时候,柳依依才想明白,她这里几经辛苦地裁撤革新,却不过是为人作嫁衣了。   她柳依依裁撤的那些人并非都是没才干的,只因是不能为她所用的罢了,且那些人里多少是府里的老人了,和多少人有亲,有瓜葛的,有她们在手何愁不能掌控府里上下的。   而花羡鱼正好在旁捡了这些便宜,这让才后知后觉的柳依依,惊心不已。   却说花羡鱼理完事,带着封大娘等人回到澜庭阁,那几个才被柳依依打了板子撵出去的人,带着伤来见花羡鱼了。   花羡鱼对她们道:“只一件事儿是你们要知道的,不管从前你们是如何的,在我这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别说什么先前原是这样或那样的话。”   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花羡鱼只需一句她们便心里明白了。   当然,有唯唯称是的,也有还顾念着秦夫人的情分,不肯再择主的,这些人花羡鱼自然不会为难,但从此也不会再过问她们的死活。   正说话,曾辉家的从外头进来,回道:“二奶奶,大奶奶把张宝家的几个管事都叫到拘风院去了。出来时,听张宝家的说,大奶奶提拔她们做总揽事儿的,还长了她们银子。大奶奶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见硬的逼不走她们,如今再来软的,笼络人心了?”   花羡鱼一听,再稍稍一想便明白柳依依这是想要做什么了,笑道:“不必理会,大奶奶这是着急了,出的昏招。”   说罢就把人都散了出去,知时恰好这时来回话,“大太太说,二奶奶的意思她知道了,太太也知道二奶奶能力有限,能保住这几个已不容易了,没有再让二奶奶把被撵出去都保住的道理。”   说完,知时略略看了屋里,见没多余的人,凑近花羡鱼耳边道:“今儿一早我瞧见花大奶奶身边的一个嬷嬷不知道和林大娘碎嘴了什么话,林大娘转脸儿就去回了太太。就在刚才,奴婢瞧见林大娘领着个大夫,往拦风居去了。”   花羡鱼的笑脸一凝,立时问道:“昨夜大老爷可是在大太太屋里歇了?” ☆、第147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一) 知时摇摇头,轻声道:“大老爷已经很久没在大太太屋里歇过了,而且因为二奶奶嫁妆的事,老爷对太太很是不满。昨夜来是来了,但也不过是来同大太太说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话,便到魏姨娘屋里去了。” 花羡鱼道:“那便是了。” 完了,花羡鱼打发知时回去后,独自站门外檐廊下望着拦风居所在之处。 花景途一路称病倒如今,楚氏这两日也得了热伤风正吃药。 林欣家的这时候领大夫去,到底是为的是他们中的谁?花羡鱼心里还真没数。 花羡鱼也知道自己父母不是不知道小心的人,只是有些事情真是防不胜防的,可花羡鱼也知道她若这时候忙忙地过去,难免不会被人嫌疑。 几番权衡利弊,花羡鱼叫来丽娘,一让丽娘到拦风居提醒康敏,小心彻查拦风居里除了崔颖身边的人,还有谁和林欣家的是有来往的;二把那大夫开的方子抄一份回来。 丽娘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先把方子递上,花羡鱼略略看了一眼,只知道这药方按药理对楚氏热伤风倒是十分对症的,别的就再看不出来了。 再 听丽娘回道:“家里太太说,奶奶的话她知道了,回头她便寻缘故查。家里老爷也让我告诉奶奶,可能是近来家里对外头的事儿撒手得有点快了,这才引来那边猜 疑。方子家里太太也给信得过的人瞧了,并没不妥。只是府里那位大太太说了,家里老太太这回大安后,不如同府里老太太一样配丸药,调补调补身子,也是正好府 里老太太那里正配这药,这回多配些,不用拦风居费一点儿心。” 花羡鱼听了心头一紧,急声道:“让封大娘来。” 少时,一位面上颇为严厉的嬷嬷进来了,“二奶奶。” 花羡鱼道:“如今专管老太太配药丸的事,归了谁的?” 封大娘自忖了须臾道:“从前是大老爷,如今是爷亲自监督的。” 花羡鱼又问道:“若爷不在家呢?” 封大娘又回道:“那便由大管家林欣看视。” 花羡鱼最后再问:“现今又是谁在前头照管这些丸药的?” 封大娘道:“是桂海平家的小叔子。” 这桂海平兄弟那一家子,花羡鱼知道归知道,可如今她的手还不到了那里,让花羡鱼有些烦躁了,吩咐封大娘道:“想法子同桂大他们一家说上话。” 花羡鱼十分信任封大娘,不但因为封大娘是韩太夫人私底下指派给她的,其为人更是谨慎嘴严,前世花羡鱼听来碎嘴动了胎气倒地不支,也是封大娘救的她。 封大娘并无二话,就去了。 花羡鱼再叫来丽娘,道:“你去告诉我爸,这府里有些地方我手还不能到,一时还闹不清楚正院想要做什么,让我爸他外头暂且莫要再动作。” ☆、第148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二) 齐显家的忙劝阻道:“不怕劝二奶奶一句,二奶奶这会子把药再送去,知道的自然说二奶奶仁慈和睦;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奶奶这是畏惧了大奶奶,也让原是二奶奶占理儿的事儿,变成是二奶奶心虚理亏了。这事儿,二奶奶还要三思的好。” 花羡鱼却笑道:“不相干,我自有我的道理。”说着打发人了去拦风居,又看了看自鸣钟,道:“这时候到大太太那里坐坐也好。” 康敏那里听说了花羡鱼的话,忖度了须臾,便让崔颖身边的王嬷嬷把药丸送拘风院去,还不忘嘱咐道:“你送药丸过去,若束大奶奶有什么话,你只管记住就是了,不可自作主张,自己就回了。” 这王嬷嬷素日就是个碎嘴的,巴不得有这样的差事让她到前头去闲话别人的长短,所以捧着锦盒匣子就往去了。 到了拘风院,王嬷嬷就说要来给柳依依送东西。 柳依依吃了药,药性正好上来,越发赖怠见花家人了,便只打发了黄嬷嬷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黄嬷嬷冷笑道,“到底什么事儿?” 王嬷嬷一怔,暗道:“这婆娘是什么嘴脸?”但面上还是十分有礼道:“我们姑奶奶听说束大奶奶也正好要用到这药,可府里药丸房里没了,就说我们老太太那里一时还用不着,让先给大奶奶这里送来,以后我们家再配就有了。” 黄 嬷嬷听了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得真好听。哼,若不是我们大奶奶当场拿住了二奶奶的短儿,你们还能有这般好心的。如今你们知道要坏事儿了,就赶紧把药拿来 献殷勤了,望我们大奶奶能高抬贵手的?别痴心妄想了。老太太那里已经知道了。二奶奶敢做下这等徇私的事儿,就早该知道会有如今的。要我早悄悄到老太太跟前 辞当家理事的差事,也好剩些脸面。” 说毕,黄嬷嬷一把夺过王嬷嬷手里的锦盒匣子,朝王嬷嬷脚边啐了一口,才转身回院里去给柳依依报喜了。 黄嬷嬷欢欢喜喜道:“大奶奶,大奶奶,你瞧,那边知道怕了,这不巴巴把药给大奶奶送来了。” 遂心也听说,过来道:“迟了。这些可不是别的东西,可是老太太用的东西,二奶奶她竟然敢私自挪用。这回就算大奶奶不说,老太太心里也不能痛快了的。” 黄嬷嬷得意道:“可不是,大奶奶再从旁劝老太太几句,罢了二奶奶她主持家务的差事,也不是不能够的。” 遂心道:“这便是二奶奶她自作自受了。” 柳依依被她们扰得睡不下了,眉眼半阖,慵懒道:“什么事儿吵吵嚷嚷的?” 黄 嬷嬷把锦盒匣子拿给柳依依一瞧,又把方才的事儿说一回,还要幸灾乐祸的,就见柳依依把脸沉了下来,脱口便是,“蠢货,她给的东西也是能随便拿回来的?多少 回了,她面上不是顺着我们的话说,可背后她又藏了后手的。可想而知这回她又能有什么好心,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药送来的,还不知道她又在背后算计我们什么 了。” 黄嬷嬷和遂心都一震,黄嬷嬷只得忙忙又把锦盒匣子给合上,道:“我……我这就去把东西还她。” 可待黄嬷嬷冲拘风院,那里还见王嬷嬷的踪影,只得忙忙往回拦风居的方向追去,然都快追到拦风居院门口,却还不见王嬷嬷。 只说王嬷嬷因为康敏的话,不敢回黄嬷嬷半句,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气。 王嬷嬷从来都是以为她虽不是将军府的人,可就算林欣家的这样的,素日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却被黄嬷嬷这样一个老货大呼小喝。王嬷嬷是越想越气恼,差事完了也不赶紧回拦风居去回康敏的,头一拧便往正院里去了。 此时,花羡鱼正在秦夫人的上房里,坐炕沿,面上些许讪讪道:“所以一听说大奶奶那里也要吃这药,去要没得。我就想着我娘家祖母这会子还在吃别的要,一时还用不上这丸药,便让人把药丸给大奶奶先用了。待我娘家祖母伤风好全,再自己配就好了。” 秦夫人原是歪在炕上同花羡鱼说话的,这会子一听这话,猛地就从炕上坐了起来,“胡闹,药也是能乱给人吃的,你赶紧去要回来。” 花羡鱼心内一顿暗道:“这般紧张这药,可见猫腻真在这药上了。”面上,花羡鱼却佯作十分为难迟疑的样子,道:“可大奶奶说她就要吃这药的,应该没错的。也罢,人参我娘家还有两支,我娘家也说以后自己拿去配药就好了。” 秦夫人一听这话,想了须臾了,道:“可是谁说你什么了?” 花羡鱼又故作欲盖弥彰的样子,道:“没有,大太太别多心。我来了半日了,想来大太太也烦了吧,我这就辞了。” 想到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却忽然横生枝节,秦夫人心里着急,可又不能硬逼着花羡鱼去把药丸要回来的,引来花家疑心的。 待花羡鱼一去,秦夫人忙忙让人去叫林欣家的来。 彼时林欣家的正同王嬷嬷说话。 王嬷嬷把在拘风院受的气,又自添了一篇话,闲话给林欣家的听。 林欣家的道:“不能够吧,这些药丸可是太太孝敬姨老太太的,和二奶奶不相干。” 王嬷嬷嘴巴一扯,十分不屑道:“谁不知道你们家大奶奶的威风。当日老太太指她和我们姑奶奶一道主持家务,她就没少和我们姑奶奶打擂台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我们姑奶奶这事儿,如何还饶过的,只怕你们家老太太那里,她是连你们大太太都一并告了徇私的。” 林欣家的还想再问,就听小丫头来说:“林大娘,赶紧的,太太找呢。” 王嬷嬷听了忙忙起身,“有事儿你只管忙去,我也该回去了。” 林欣家的和王嬷嬷一并出去,看王嬷嬷走远了这才脚下生风地往秦夫人那里去。 秦夫人找林欣家的自然就是问这事儿的,林欣家的就把王嬷嬷的话都说。 秦夫人没听完,就把牙都快咬碎了,“柳依依,又是柳依依坏了事儿。” 林欣家的道:“要不再让丸药房的人赶紧再去配些来送去?” 秦夫人将小炕桌拍的直响,“老爷给的药末子都没了,还怎么配。而且花家说,以后自己配去,不用我们费心了。” 秦夫人说的那什么药末子,林欣家的是见过的,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私下里,林欣家的也偷偷问过他男人,给韩太夫人配的人参养荣丸可也有这样的药末子。 林欣说自然是没有的,林欣去一心堂配药丸时,曾问过那里的人这末子到底是什么。 多少人不认得的,是一位老大夫试过了,告诉林欣的,说这东西虽好,却不能常吃,可致瘾的,那时候想再丢开,就要费大功夫了。 林欣一听没有不后怕,告诉了她的女人后,也是一再嘱咐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所以林欣家的这会子听秦夫人提起这个来,也就不敢有多余的话了。 “你说老爷若问起,我该如何说的好?”秦夫人想起韩悼滑为花羡鱼那“到嘴的鸭子飞了”的嫁妆的事儿训她,还眼前,如今这事儿她又没成,不知道韩悼滑又要如何教训她,秦夫人有些后怕。 这里秦夫人措手不及,那里黄嬷嬷找不回王嬷嬷,只得又把药丸拿回拘风院来。 黄嬷嬷讷讷道:“也不知道那婆子她着个什么急的,我追了一路,愣是没赶上。” 遂心道:“那里还能让给你赶的,可见是真有预谋的。” 黄嬷嬷又道:“要不,我当面把东西送还他们去?” 柳依依烦躁道:“没有了,多少人知道她把东西送我这来了。” 画绢劝道:“那大奶奶也不必着急,二奶奶的罪名不是把东西送来就能摘的干净了的,已经多少人知道了的,二奶奶再逃不过的。” 柳依依依旧不能安心,道:“我就怕夜长多。遂心你赶紧去问你姐姐,事情到底传没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了?” 遂心赶紧去了。 而秦夫人是不敢瞒韩悼滑的,就什么都说了。 韩悼滑当下就把茶碗给摔了,背手在地上来回踱步,后又猛地指着秦夫人道:“旧时你多少手段的,把魏娘她们都死死捏在你手里。如今一个小小的柳依依你便拿捏不住了,让她一而再地坏事儿。” 秦夫人起先被吓一跳,回过神来后,直掉泪道:“我还能如何拿捏她的,她手里有涵儿的刀柄,治狠了,她要和我们家拼个你死我亡的。事关涵儿的名声,我怎能不顾忌的。” 韩悼滑厉声道:“你还有脸护着这孽障,她敢做下这等遭世人唾弃之事,便早没名声了。也亏得她再没姊妹了的,不然多少都被她带累了。按我说,早早给她寻一间庙宇出家去,才是正经的。” “涵儿她到底是我肚肠里养出来,让我如何不护着她。”秦夫人凄凄切切地说了一大堆。 让韩悼滑越发不耐烦,转身便冲出上房去。 韩悼滑出来正要随便捡了一条路,往他侍妾院里去,可才到穿堂外的抄手游廊,就见一个丫头见到他就像见鬼一般,远远便躲了他。 韩悼滑正没好气,就呼喝那丫头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见我就跑,难保不是做贼心虚的。还不快过来。” ☆、第149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三) 那丫头得韩悼滑这般呼喝,似吓破了胆子,颤巍巍地过来便跪下,央告道:“求老爷饶命。奴婢并非有心要躲着老爷,是太太说不许奴婢在家里的爷儿们跟前露面。奴婢这才远远就躲了。” 韩悼滑道:“太太为何不许?” 那丫头道:“说……说奴婢长得轻佻,没个稳重,没得有碍家里爷儿们的名声。” 韩悼滑冷笑道:“别人她就知道名声要紧了。你抬头起来我瞧瞧。” 丫头起先还有几分迟疑,到底忙忙把头抬了起来。 韩悼滑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亮,只见那丫头梨花带雨,怯弱之中尽是风流的娇媚,比那些秦夫人给他的侍妾不知强多少的。 这人正是绕篱了。 “难怪不许你在我面前露脸的。”韩悼滑伸手将绕篱扶起,“你叫什么?是府里家生的,还是外头才进来的?” 绕篱一一答了。 韩悼滑也并非放纵贪欢的人,不过多少有些要拧秦夫人的意思,便牵着绕篱走了。 那里绕篱才跟韩悼滑一走,秦夫人就得信儿了。 绕篱原是秦夫人买来放柳依依屋里,和柳依依争宠的,没想到最后却给自己丈夫受用了。 可见秦夫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让秦夫人如何不悒郁气闷的。 次日一早,绕篱服侍韩悼滑洗漱更衣,送韩悼滑出门后,立时对身边一人道:“去告诉二奶奶,我谢她的提点。” 也是常说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里终究让秦夫人扬眉吐气一回了。 谁也没想到的,裕郡王亲自登门来提亲了。 韩悼滑听说怔了半晌,这才忙忙出去迎裕郡王的。 秦夫人则一扫病态,整个人红光满面的,不药而愈了。 秦夫人一面打发人到前头去探听消息,一面让人到初透阁去告诉女儿这好消息。 韩太夫人听说了,没言语。 花羡鱼早便知前世韩涵是郡王长子夫人了,故而也不意外,只是王府一日未下聘,花羡鱼也不好公然道喜的。 只柳依依听了连连暗道不好,这事儿若成了,她便没挟制秦夫人母女的手段了。 韩涵听说后,心里欢喜得不能自己,但面上却不敢露,羞涩姿态做的足足的。 前头裕郡王和韩悼滑如何,和后宅的事务不相干,所以花羡鱼和柳依依到底还要到抱厦厅去理事儿的。 柳依依头一件就把张宝家的等人提做总揽事的,又长她们银米的事儿说了。 花羡鱼看着张宝家的等人喜喜欢欢的样子,道:“恭喜了。只是这总揽事的名头我还头回听说,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差事?” 柳依依道:“简单说来,就是各处管事头上的大管事,她们只和各处管事说话,其余和她们不相干。” 花羡鱼道:“也就说各处管事要回事儿还得经她们这里归拢了,再到你我面前。” “没错。”柳依依倒是想告诉花羡鱼,这叫秘书,可想也知道花羡鱼是不能理解的。 花羡鱼道:“若是这样,不就和跑腿回事儿的一样了?却吃着比管事儿还高的银米。” 不说柳依依,就是张宝家的等人的脸上都不好看了。 张宝家的等人再一想,花羡鱼的话虽不中听,可不就真如此而已,别的事儿她们一概不能管了,顿时明白她们这还是被柳依依明升暗降了。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道:“二奶奶这就不知道了,家里的事儿每日多时也有百来件,少时也有二三十的。那回不是要紧不要紧都凑一块回了,从今有她们这些总揽事的,先在她们这里把轻重缓急的分一道,你我办起来就省事儿多了。” 花羡鱼看张宝家的等人脸色已不对,便再不和柳依依争辩这个,只说:“哦,原来是这样,果然便易。只是今儿她们是来不及了,只能看明日了。”说着,就打发张宝家的等人去了。 张宝家的等人一出小抱厦,便抱团道:“没想到还是着了大奶奶的道了。如今该如何的好?” 张宝家的恨恨道:“先回大太太再说。” 秦夫人这里正高兴,一听张宝家的等人一说这事儿,立时便道:“真当我对她是无可奈何了的。也罢,和昨个儿药丸的事儿正好一并回了老太太。” 花羡鱼和柳依依将今日的事务处理停当,才要各自家,就听青花来请,说韩太夫人让她们两人过去。 柳依依一听,只道是药丸的事儿发了,韩太夫人来拿花羡鱼是问了,柳依依一时便掩饰不住幸灾乐祸,道:“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青花只说不知道。 柳依依迫不及待就领着花羡鱼去了,只是才到福康堂正院,就见一个婆子被捆了跪在院子当中的。 这婆子柳依依自然不认得的,花羡鱼却知道的,这正是遂心她姐姐的婆母。 花羡鱼问青花道:“可是她犯什么事?姐姐怎么也不先去回大奶奶和我的,我们也好处置了,免得让老太太生气。” 青花道:“老太太最不喜人碎嘴的,偏她上下闹腾得欢了,老太太这才发作的她。也没费什么事儿。” 柳依依一听“碎嘴”二字,心内无由来的就是一跳,只是不好问,只得按捺着往上房去。 到了上房,花羡鱼和柳依依进去一看,秦夫人正端坐韩太夫人下首。 行个文案告座等事儿后,秦夫人先说的话,“听说大奶奶提拨了几个人,还涨了她们银米。” 柳依依还是按那话回了。 秦夫人道:“我可瞧不出此举有何必要,反倒觉着是多此一举了。这还罢了,你还倒贴公中的银子给她们,难不成大奶奶在各处的革新节流,只为了省出银子来养这些闲人的?” 这话让柳依依醍醐灌顶,可不是本末倒置了,一心只想着如何让花羡鱼不能得逞,把初衷忘了个彻底。 柳依依赶紧告罪。 韩太夫人道:“既如此,那几人年纪也不小了,直接裁撤了就是了,没得又把别人当得好好的差事又顶了。” 秦 夫人没想到韩太夫人会处置得这般干脆,一时也就不好再为张宝家的等人说话了,心头积了火便又往柳依依身上撒了,“还有一事儿,昨个儿我让丸药房的人送几丸 药给拦风居姨老太太,只当是我的孝敬都记我账上了。听说大奶奶也去要了,没得,就四处说我和二奶奶徇私,拿府里的皮肉贴外头人儿了。逼着二奶奶不得不又把 药给你送去了。可有这事儿?” 柳依依这才又恍然大悟,原来花羡鱼把药送她,就为在这等着她呢。 韩太夫人则眉头紧皱而起,可见是大不悦了。 福康堂里的人都知道韩太夫人的妹妹——楚氏,最是韩太夫人听不得别人说三道四楚氏的,所以青花等人知道韩太夫人要有一场大气生了。 果然那里柳依依才要辩解,就听韩太夫人先一步道:“大奶奶到底是什么病,要什么药吃不能的,非要从你姨祖母嘴里抠出才甘心。” 柳依依当下跪倒,道:“老太太息怒。我真不知道这些的,我的确是去问过要人参养荣丸,可丸药房说没有,我便说算了的,可回头不知道二奶奶那里听说了,送了我几丸,说是姨祖母一时还用不上,让我先用了。” 秦夫人冷笑道:“可见是二奶奶的好心,只恨药你得了就得了,还把花家的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意思。” 这事儿柳依依还真不知道,但一想便知是黄嬷嬷了,恨得柳依依直骂黄嬷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韩太夫人沉声道:“好了。既然大奶奶病了,想来也难再有精神主持中馈了,以后家里只能让羡丫头多费心了。” 花羡鱼欣然领命。 跪地上的柳依依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功亏一篑,大势已去,只是想起自己耗费的心血,不禁气急攻心,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了。 也是赶巧得很的,柳依依的事儿才完,前院就打发林欣来福康堂回话了。 秦夫人最是亟不可待的,急问门外道:“到底如何了?” 林欣跪趴在门口回道:“王爷此番的确是来提亲的,说的正是二姑娘。” 秦夫人念了一声佛,又问道:“那大老爷可答应了?” 林欣道:“老爷当下便应下了,正同王爷择日行六礼。” 秦夫人一叠连声道:“成了,成了,成了,涵儿总算是熬出头了。” 只因今日便是吉日,过了晌午王府和将军就行过纳采、问名和纳吉之礼。 王府要去了韩涵的庚帖去合八字,将军府也得了男方的庚帖。 秦夫人捧着庚帖手都在发颤,好半天才翻开庚帖一瞧,上书:“徐唐乾造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某时建生。” 见徐唐二字,秦夫人一怔,“长子不是叫徐唐?不是叫徐司吗?” 王府提亲,韩太夫人到底是还放韩涵出来了,这会子韩涵正在秦夫人身边,不禁也凑过来一看,立时急了,“长子名徐司,字孟方。怎么来个徐唐,可别是拿错庚帖了。” ☆、第150章 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四) 秦夫人也以为是弄错了,唯恐误了女儿的终身,秦夫人忙忙就遣到前头去拦下王府的媒人。 林欣家的得了秦夫人的话,就要往前头去,没想才一出上房,就撞上韩悼滑,摔了个仰倒。 韩悼滑那里拍了拍衣衫,喝道:“你们大太太成日家也不管你们了,越发没个体统了。” 林欣家的见韩悼滑大怒,忙不迭地跪地磕头告饶。 秦夫人和韩涵听闻门口的动静,知道韩悼滑回来,那里还坐得住,“老爷,可不得了了。” 韩悼滑听秦夫人竟也没了个体统,大呼小叫的,不禁又喝道:“你看你成个什么样子的,也难怪她们也这般不成体统的。” 秦夫人虽也怕韩悼滑怒火氤氲的样子,可事关女儿的前程,秦夫人咽了咽干渴的喉咙,道:“老爷再顾不上了,赶紧留着王府的人,迟了就糟了。” 韩悼滑道:“你忙什么,慌慌张张的,到底要如何?” 秦夫人不得不按下心头的焦急,对韩悼滑道:“错了,庚帖错了,王府给的庚帖错了。王府长子是徐司,这上头的是徐唐,人不对。”说着又看了看韩悼滑身后,“可不得了了,老爷都回来,也不知道王府的人都出门到那里了。老爷,赶紧打发去追,还来得及。” 一旁韩涵也急得跟热锅上的蝼蚁一般,“是呀,爹,赶紧的,迟了就晚了。” 韩悼滑冷眼瞧着秦夫人母女急得团团转的,倏尔冒一句道:“谁告诉你们是王府的长子来同我们家联姻的?”说罢,就独自往上房里进了。 闻言,秦夫人和韩涵同是一怔。 韩涵最是藏不住话,冲口便出,“怎么不是长子,裕郡王都亲自登门了,如何还错得了的。” 秦夫人也道:“可不是。你打发人回来回话,也说是王爷来提亲了,说的就是我们涵儿。怎么会有错的?” 韩悼滑端起茶碗,睃了她们一眼,冷笑道:“王爷来我们家提亲了是没错,说的是涵儿也没错,只是谁告诉你们男方是王爷长子了。涵儿她不知世路,你也糊涂了不成。你见过谁家父母为自己儿女上门做媒提亲的?” 秦夫人这才想起,不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这样的。 可要是不为长子而来,又为的谁? 秦夫人和韩涵都不禁忐忑了,问道:“那……那王爷来……到底是给谁提亲来了?” 韩悼滑道:“为其侄儿。” 韩涵一听脸上的血色顿消,“侄儿?不会是……” 秦夫人还不知这父女俩在说谁,忙问道:“到底是何人?” 韩悼滑放下茶碗,道:“王府的四爷你可知道,就他的第三子,徐唐。” 听这么一说,秦夫人顿时也记起了。 裕郡王府这一代去北都为质,起先是长子徐司的兄弟徐晃,后来徐晃一病死了,才裕郡王的女儿入都为质。 而现今的裕郡王这一代,就正是那位四爷徐广入都为质。 徐广命大还能回来娶妻生子,如今膝下两子一女,徐唐正好是其幺子。 如今王府说是因长辈还在,王府不能分家,可按律长子袭爵,旁的兄弟姊妹便一概没为庶民,分出王府去了。 可太妃心疼幼小离家的徐广,自徐广从北都回来,便诸多补偿,只要太妃还有命一日,就绝不会让徐广分家在外遭人白眼。 可人总归是有一死的,太妃健在,徐广和徐唐父子还能沾王府的光,一旦他们分出去了,那门第比将军府还不如的,顶天了就一富家翁。 这如何要得的。 所以韩涵一听,当下便晕了过去。 秦夫人顿时犹如摘了她的心肝一般,“涵儿,你别吓娘。” 韩涵在一干丫头婆子的手忙脚乱中,安置到罗汉榻上,又是灌水掐人中的,韩涵这才缓过来,却泪水决堤了一般,道:“爹既然明知不是长子,为何还要答应这门儿亲事?” 这话秦夫人也想问的。 韩悼滑冷笑道:“王爷都亲自登门了,他们家是个什么态度,你们还不明白的?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们两家可为亲家,但涵儿不堪为长子妇的。这到底是为何,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还要人多说吗?” 韩涵听罢,只觉又是一阵昏眩,顿时又不省人事了。 秦夫人一时也没了主意,“这……这怎么成了这样?” 韩悼滑磨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你自作的聪明。王府原是不知道涵儿和长子那事儿的,别人是巴不得遮遮掩掩,谁都不知道了才好。你倒好还亲自登门告诉去了。王府如何还能要涵儿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做将来的王妃。” 韩悼滑是愈说愈气,最后一摔手便走了。 秦夫人则欲哭无泪了。 韩涵那是醒来就哭,还直说死也不嫁徐唐。 花羡鱼听闻今生韩涵要嫁的再不是裕郡王长子了,怔了好大一会子,“怎么不是长子?” 别人那里知道这里头的缘故的,自然也就说不清楚了。 王府合过徐唐和韩涵的八字后,说这两人十分般配,选了一日纳征,两家的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而王府鉴于徐唐和韩涵的年纪也不小了,便择期在年末,让他们成亲。 这些因韩涵还有父母长辈,她的嫁妆还轮不着花羡鱼为她操办的,只到时秦夫人写好了单子,花羡鱼命人按单子到公子库房仓上去捡就是了。 至于韩涵要如何寻死觅活的不肯嫁,就越发和她着堂嫂子没干系了,人正经嫂子柳依依还在不是。 以上的,花羡鱼都可不管,但从今往后她独理儿将军府了,这她不能不上心。 花羡鱼独理事务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继续维持先前柳依依的革新。 柳依依的革新绝对是好,花羡鱼傻了才巴巴换回原先的规矩去。 还有人对革新不满的? 那可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把刺头一撤,封大娘等人就能立马顶上。 花羡鱼就怕她们不闹的,那些终于习惯听她花羡鱼规矩行事的人,还有人是没差事的。 花羡鱼敢快刀斩乱麻,凭的就是如今秦夫人为了韩涵的亲事,一时也顾不上她了。 自从那日在福康堂昏厥过去后,柳依依又急病了一场,幸好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 刘大夫只一味地说柳依依底子虚的缘故,让只管给柳依依大补。 可黄嬷嬷和画绢以为如今花羡鱼当家了,准不给她们拘风院好的,所以也不敢多去问要大补之物,只取了先前花羡鱼送来的人参养荣丸给柳依依吃了。 这药每日一丸,起先柳依依此了也不多见效应,一直才了月余才见好了。自然这是后话,先不提。 只说花羡鱼明里忙着操办中元节建醮祭祀之事,暗道也不得闲,四处安插耳目,以便将军府上下无一处她是不知道的,手不能到的。 在中元节的前一日黄昏,韩束终究是回来了。 也是一心要赶回来过节的意思,韩束一路不停歇,这才赶上了。 遂心正好再二门上听说,一路跑了回来,好不高兴地喊道:“爷回来,爷回来。” 彼时,柳依依正恹恹歪靠在床上,听闻外头的动静,问道:“外头在吵什么,你们去瞧瞧。” 少时,遂心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奶奶,我方才在二门上听说,爷回来了。” 柳依依一顿,身子僵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却又手忙脚乱了,“快,快把我的衣裳拿来,就那件桃红纱罗绣花鸟的那件。还有,还有取我那套牡丹过色的头面来。不对,赶紧打发个人到二门去守着,一见到爷便请来才是要紧的。” 屋里的人被柳依依一通乱指,忙个不停。 花羡鱼那里不用打发人去问,便有二门上回话的人来告诉花羡鱼了,都有谁在二门上等着韩束了,韩束现如今又在那一处,做什么。 韩束回府头一件自然是去给韩悼滑回禀公务,再去给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问安。 也不知韩束得了什么事儿,面上有些严峻。 黄嬷嬷是个没眼色的,韩束脚才跨二门,她便几步上前去拦了,“爷总算是回来。大奶奶无一日不念着爷在外的平安。这不才一听说爷回府了,就备好酒肴,给爷接风洗尘了。” 韩束面上依旧没半点放松,道:“让大奶奶费心了。我还有事情要同二奶奶相商,回头再过去。” 说着,韩束便头也不回地往澜庭阁去了。 留黄嬷嬷在身后直跺脚的。 韩束匆匆进了澜庭阁,里头正在摆饭。 花羡鱼才要上前和韩束说话,就见韩束的样子似乎有些低沉,于是忙问道:“束哥哥,怎么了?可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了?” 此番韩束除了送傅泽明和花渊鱼,还有一趟他自己求来的登州之行。 韩束非要去登州,只因当初围剿倭寇狼子也行就在登州。韩束想借此掩饰他要去登州的真实之意。 此行,韩束是不查不知道,参与当年那一战斗的参将和守备,死的死,被贬黜的不知所踪,让韩束找不到一个能问的人。 让韩束越发觉得那封信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些韩束谁都不好告诉的,压在心头,自然人就有些低沉了。 韩束道:“没事,护身符我已给子允和慎卿,他们都让我谢过你。” 听到提起傅泽明,花羡鱼一时也默然了。 那个说是护身符,不如说是花羡鱼暗暗给傅泽明埋下的锦囊妙计。 花羡鱼记得前世韩束曾说过,傅泽明殿上对答并非一帆风顺,险些与状元之名擦肩而过。 这护身符正是为了那日艰险而备下的。 ☆、第151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五) 丽娘见花羡鱼和韩束原先还好好的,现下却又不说话了,忙让珠儿过来问道:“饭好了,爷和奶奶可要用了?” 花羡鱼和韩束才都恍然回过神来,才要过去用饭,就听见外头有人来回道:“大奶奶那里打发人来请爷过去用饭了。” 韩束这才想起好似是说过要去拘风院的,可一想到又要在人前端起表面功夫来,不如在花羡鱼这里自在,韩束越发觉着心累了。 花羡鱼见韩束这形景,知道他累懒怠应酬所有人的,只是又不能不去,于是花羡鱼道:“束哥哥不必勉强,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大奶奶那里有我应付去。” 韩束还真不想动弹,只是一想又摇头了,道:“不可,仔细大奶奶对你心生不满,又添是非的。” 花羡鱼那里在意这些,把韩束按回座上,道:“束哥哥还不知道,你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和大奶奶她就只剩下面上的礼了,暗地里已水火不容。那里还怕为你,和她再添罅隙的。你只管吃你的饭去,我出去瞧瞧。” 闻言,韩束一怔,着实是没想到花羡鱼和柳依依已闹到这步田地了。 珠儿和招娣给韩束盛饭端来,韩束问她们道:“我不在家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出事儿?”招娣愣了愣,又回道:“正院里的二姑娘和裕郡王府公子定亲了,这算不算是事儿?” 韩束道:“自然。”可这桩他去给府里长辈报平安时,已经知道了,“可还有别的?” 招娣想了想,又道:“二奶奶独自当家了,算不算一件?” 半月不到,花羡鱼就把持住将军府了?! 韩束又问道:“大奶奶就这么心悦诚服了?” 珠儿嗤笑道:“那大奶奶她还想如何?说起来一概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的结果,和我们奶奶一点儿都不相干。她就是想因此迁怒我们奶奶,也得寻着理儿了不是。” 丽娘那里听见了,过来瞪珠儿和招娣一眼,道:“多嘴多舌的蹄子还不快住口。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们能说的。”一面说,一面往她自己身后使眼色。 花羡鱼可是早嘱咐过她们了,如今她当家了,有不少人归顺她,可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以后让她们说话还是小心些为上。 珠儿和招娣瞥一眼在外侍立着,等着回事儿的仆妇,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做声了。 从珠儿和招娣的几句话,韩束知道花羡鱼夺来全权主持中馈之事,是占尽了道理的,谁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 韩束这才放下心来,端起碗用饭再不言语。 那里花羡鱼出了上房,就见画绢在外候着,便笑道:“画绢姑娘来得正好,我才要打发人去告诉大奶奶。既然姑娘在这,就让姑娘一并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画绢向花羡鱼蹲了礼,道:“不知二奶奶有什么话让奴婢转告的?” 花羡鱼道:“也不是我有什么话,是爷说让大奶奶不必等他了,明日便是中元节了,多少事情要商议的,今晚怕是不能去瞧大奶奶,只能待明日再过去了。” 画绢听了就是一怔。 花羡鱼如今是当家了,可不是谁当家,谁便为大的,只以长幼之序而论。 柳依依比之花羡鱼到底还占着“长”称,花羡鱼怎么就敢这般肆无忌惮地驳柳依依的脸面。 画绢虽年轻,却不比黄嬷嬷,是专逞口舌之快的,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丫环,人微言轻的,这般形势之下就是想为柳依依出头,也不过以卵击石,所以画绢回说:“奴婢记下了。”便去了。 出澜庭阁,画绢才敢回头看一眼,暗道:“这位二奶奶已然势起的,今日摆明了就是以势欺人。就算明知如此,她们却也无可奈何。从前二太太在时,还能有个为大奶奶做主的人,如今大奶奶孤立无援,有冤无处诉。” 想到此处,画绢心头忽生一念,“二太太?是啦,怎么都忘了,还有二太太呢。” 想罢,画绢不再沮丧,脚下生风了一般,直往拘风院回的。 拘风院里,柳依依站上房外的檐廊下,向来处望眼欲穿。 初一见画绢回来了,柳依依顿时喜上眉梢,可再往画绢身边一瞧,见只画绢一人再无别人了,柳依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不禁又大失所望。 黄嬷嬷从上房出来,见画绢回来了,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爷呢?” 画绢迟疑须臾,道:“爷让大奶奶不必等他了,明日再来瞧大奶奶。” 柳依依用力抿了抿嘴,叠在身前的手,蓦然交握,生生把自己的都给握疼了。 黄嬷嬷愤愤道:“什么?在二门上的时候爷和我说得好好的,回头就来瞧大奶奶,怎么一去那边就改主意了?可见定是那位奶奶不知道又耍了什么手段,把爷耽误在澜庭阁了。” 回头见柳依依不言语,黄嬷嬷没有不撺掇的,道:“大奶奶,若是旁的事儿也就罢了,唯独在这事儿上,大奶奶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无论如何都要争这口气,不然以后在这府里,大奶奶你是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柳依依倒是想和花羡鱼再争个高低,可她还能再拿什么和花羡鱼争的。 想起这些,柳依依不觉心灰意冷的,苦笑道:“不丢开,我还能拿她花羡鱼如何?” 见柳依依这般意志消沉,黄嬷嬷十分怒其不争地道:“就算不能拿她如何,好歹大奶奶也去澜庭阁走一遭,表明个态度,没有吃了亏就闷不吭声的就过去了的。” 柳依依冷笑道:“这会子去,上赶着自取其辱吗?”说毕,柳依依转身回上房去了。 黄嬷嬷赌气对画绢道:“怎么就是去自取其辱了?罢了,罢了,奶奶如今人大,主意也大了,半点听不得我们这些人的劝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得远远的好。” 画绢一句没有直接就上房去了,气得黄嬷嬷在外头又是拍手又跺脚的。 进了上房,画绢把遂心等人都遣了出去,独留她自己服侍柳依依用饭。 柳依依看着满桌的菜馔,直发呆。 想也知道柳依依是再没胃口了的,画绢便只盛了汤递去,柳依依却还是推开了。 画绢劝道:“大奶奶多少用些吧。唉,奶奶如今这样子,怕是二太太从佛堂出来也要认不得了吧。” 柳依依推拒汤碗的手一顿,“二太太?” 画绢依旧似自言自语般道:“从前还有二太太心疼奶奶,如今奶奶受了委屈,却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 闻言,柳依依如饮醍醐,两眼霎时明亮。 柳夫人虽多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如今也不求柳夫人能助她柳依依夺回主持中馈之事儿的。 只说柳夫人才是花羡鱼的正经婆婆,只要柳夫人发话了,不说花羡鱼就是韩束不敢太过忤逆的。 就算柳夫人不能从佛堂出来,只要能和柳夫人说上话,便成了。 想罢,柳依依难言喜色,道:“说起来,也有好些时日不曾去给姑母请安了。” 画绢见柳依依总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柳依依瞧瞧钟表,见才八点还不算晚,顺手就在桌上捡了几个没动过的菜馔,道:“这些都装食盒里,拿了随我一道送佛堂去。” 完了,柳依依又忙忙到镜台前,卸下簪环,只留一支压髻簪,身上桃红纱罗绣花鸟的衫儿也脱了去,换上一件牙色立领衫,这般一穿,把她的脸色映衬得越发憔悴可怜了。 收拾停当,柳依依这才领着画绢往道心院去。 柳依依主仆二人,才一近道心院,花羡鱼那里便知道了。 曾辉家的请示道:“大奶奶若是问起,二奶奶放是不放她们进道心院的?” 花羡鱼看了眼已在榻上安睡恬然的韩束。 不说如今柳依依准备去同柳夫人做什么勾当,就是柳夫人出佛堂了,她花羡鱼也不惧,只是担心韩束会左右为难。 花羡鱼道:“大奶奶她能不能进道心院,和我什么相干的?让二太太静心吃斋念佛的是老太太,她要想进去,只管让她自己回老太太去。我可不敢做这主的。” 曾辉家的一听,“没错,就这理儿。” 说罢,曾辉家的领着上夜的人各处巡查,到了道心院,果然就见柳依依主仆被守在道心院外的婆子给拦住了。 那 两个婆子堪比封大娘那样不苟言笑的,十分严肃道:“大奶奶,不是小的们放肆,不许大奶奶进去。只是老太太让二太太在里头吃斋念佛,为的就是二太太能有一个 静心之所。三不五时就有人来请安问候,二太太还如何静心。大奶奶若是给二太太送吃食来的,只需留下,稍候小的们自会拿进去。” 柳依依说了半日,银子也塞过了,可这两个婆子着实是油盐不进的。 柳依依也是没法子,扬声就往里头喊道:“姑母,我是依依,来给你请安了,可二奶奶她指使人死活不让我进去。” ☆、第152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六) 曾辉家的原是躲一旁瞧热闹的,此时见柳依依连脸面身份都不顾了,当场就嚷嚷开来,曾辉家的这时候才知道要不好了,火急火燎的就从藏身处跳出来,又 故作不知是谁在那里,喝道:“谁在那里鬼嚎狼叫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惊扰到老太太、太太们安歇,上头怪罪下来,可都吃罪不起。” 柳依依觉着自己越发是有仰仗了的,且等的就是花羡鱼的人来,若花羡鱼不敢放她进佛堂去,就正好坐实了她刚才的喊话。 所以柳依依见是曾辉家的挑灯而来,才不理会别人如何的,只冷嘲热讽道:“我道是谁那么大的气派,这不是二奶奶身边的曾大管事的。你来得正好,赶紧的,去回你主子,我要进佛堂去给姑母请安,别以为如今府里就她一人独大了,就敢在我面前推三阻四地拿着鸡毛当令箭。” 曾 辉家的也不着急着答应柳依依话,上前来按足规矩行了礼数,面上还笑道:“大奶奶安。小的先头不知是大奶奶您在这呢,言语上冲撞奶奶了,的确该罚。一会子小 的就自去二奶奶跟前请罪的。只是大奶奶怎会在这的?眼看都二更天,老太太那里也早歇下了,各处都落钥上锁了,小的就听得这里大呼小叫的,这才赶忙过来喝 止,没想到却碰上大奶奶了。” 柳依依同看守的两个婆子磨牙了半日,耐性还被磨光了,再见是花羡鱼的人越发没好气了,就见她朝曾辉家的使劲儿啐了一口,“少拿老太太来压我。此番我只是来给姑母请安来了,就是老太太来了,也没有不许人尽孝的道理。” 曾辉家的往后一步,躲开柳依依的啐口,冷笑道:“谁也没指着大奶奶您不许尽孝道的,只是这孝道白日里头多少尽不得的,大奶奶偏寻这早晚来了。扰得四方不得安宁的,上头怪罪下来算谁的?” 柳 依依一指曾辉家的,摆出气势道:“少那这一套,你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今儿若真惊扰着谁了,该如何处置,自有老太太、太太来问我的罪,还轮 不着你来在这吆五喝六地拿腔作势。你只要赶紧夹着你的尾巴去报你主子,就说,今儿我就是要去给二太太请安了,她二奶奶放还是不放。” 曾 辉家的自然气得不行,喘着粗气道:“大奶奶这话不知道又是从何说起的。二太太里头吃斋念佛,是老太太的意思。原先二奶奶想着二太太在里头清苦,拿自己的体 己贴补二太太的吃穿用度,老太太也驳了。可见这佛堂里的事儿,就是二奶奶说话了也不能作数的。大奶奶若非要今夜尽这孝去的,小的倒愿意费这腿脚,给大奶奶 到富康堂去回一声儿的。” “好,好,好。”柳依依抿嘴咬牙,狠声道:“她花羡鱼是果真敢了。” 说罢,柳依依越发高声往佛堂里呼叫的,“姑母,我是依依,今儿花羡鱼胆敢不放我进去,依依也是实在无法了,只得在给您磕头了。” 柳依依是哭喊一行,跪拜一行。 见柳依依越性不管不顾了,曾辉家的也知道,柳夫人虽被禁足道心院,可又不是死在里头,只要柳夫人里头一发话,花羡鱼若有半个“不”的话,一个不敬舅姑就能把花羡鱼压死了。 花羡鱼若失势了,以后他们这些人在柳依依手低下绝没好的。 所以曾辉家的那里还能放任柳依依满嘴胡吣的,也是一时急了上手就去堵了柳依依的嘴,“大奶奶保重,这样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柳依依和画绢都没想到,曾辉家的竟敢对她动手了。 画绢把手里的食盒一番,使劲儿就往曾辉家的身上撞去,不但把曾辉家的撞开了,还把曾辉家的撞得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曾辉家的指着画绢道:“你敢。” 画绢也不畏惧,道:“你敢以下犯上了,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的,就容不得你欺辱我主子。” 就在道心院外头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院里传来声响来,“谁?谁在外头喧哗?” 一听这声音,柳依依立时面染得意之时,“姑母,是我,我是依依。” 里头静默了片刻,再传来的声音就露了哽咽,“依依?果真是你?” 当初被送进道心院时,柳夫人是很不以为然的,只说如今韩束和柳依依在长房当权,不出几日她便能出去的。 故而在道心院的头几天里,对看守服侍她的人诸多教训挑剔。 可无论柳夫人她对那些人如何仗势凌下,一概衣食用度该是什么份例的,还什么份例。 那时候柳夫人又改每日叫喊着要见韩束,见柳依依,可那里还有人搭理她的。 有一回柳夫人是越性豁出性命了去闹,得了来的却是韩太夫人一句,“棺椁和后世的衣裳都治备下了,二太太若有什么不测,韩束到底是过继了的,在灵柩前哭一哭就是了。”把柳夫人给唬得再不敢肆意妄为,慢慢就心灰意冷了,虽心依然不甘,到底也能安下心来念几卷经书了。 就在这时候,柳依依来了。 柳夫人已睡下了的,起先听到外头依稀有人说话,好像是柳依依的声音,柳夫人十分不敢相信,再看了看自鸣钟,想着绝不能够这时候还有人来的,便又躺下。 可没一会子,外头的声响越发了,扰得柳夫人不得安宁,便有心去呵斥几句,没想才从上房出来,就依稀听到有人喊:“我是依依。” 柳夫人就是一哆嗦,这才有了先前的那番形景。 想到自进了佛堂以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些苦楚,柳夫人越发声咽气短了,“依依,你们可总算是来了。” 柳依依道:“姑母,依依来迟了,让您在里头受苦了。可不是爷和依依不想来给您请安,着实是花羡鱼可恶,背地里搬弄手段,拦阻爷和我来见姑母。” 柳夫人一听,顿时止住了眼泪,“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好,若不是有人绊住了,绝不会不会来的。可花羡鱼她怎么敢的?” 柳依依那里还肯有保留的,一气道:“姑母是不知道,如今府里花羡鱼她一手遮天。不但对我诸多打压,还处处拿府里的事务做幌子,大肆以公为私,三天两头地招惹爷去她那里,便再不肯让爷到我那里去的。” 柳夫人早听得火冒三丈,“老太太、大太太就不管管,任凭她就这么无法无天了去?还有束哥儿,他怎么能就这么看着你受欺压的?这还怎么得了。外头可有人,去,把叫韩束和花羡鱼那两个孽障叫来,我要问问他们,是不是打算在外先逼死了依依,再帮着外人把我困死在这了?” 曾辉家的一听,登时没了主意,却也不敢答话的,急得团团转的。 柳依依见了冷笑道:“姑母你是没瞧见,二奶奶身边最是得用的曾大管事的正在这里呢。” 柳夫人道:“曾大管事?曾辉家的,可是你?” 先前没指名道姓的,曾辉家的还能当做没听见,这会子就再不能了,回道:“回二太太,正是小的。” 柳夫人里头冷笑一声道:“好啊,如今一步登天了吧,敢把我都不放眼里了。我告诉你,不说你,就是你二奶奶都不敢忤逆我的。现下赶紧去找你二奶奶来,事后还能有你的好,如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曾辉家的那里还敢迟的,唯恐柳夫人又给花羡鱼添一条怠慢的罪,脚不沾地的就跑澜庭阁去回了。 那里花羡鱼见韩束睡的安稳,见丽娘等人正要叫醒他到床上睡去,忙拦道:“今儿束哥哥着实累了,就不要把他折腾来折腾去了的。”后又拿了一床薄被给韩束盖了。 珠儿和招娣服侍花羡鱼躺下,移灯炷香,就听外头传来声响。 丽娘忙出去,“谁在那里大声喧哗?不知道爷和奶奶都睡下了?” 曾辉家的这才从出来,同丽娘把事情说了,“赶紧回二奶奶吧。” 丽娘一听也还知道要不得了了,忙忙转身进去扰了花羡鱼。 花羡鱼披衣坐起,道:“怎么了?” 丽娘把事情一说,花羡鱼还来不及说话,那里韩束到底是习武之人,警醒过来了,问道:“什么事儿?” 丽娘不敢说,看了花羡鱼。 花羡鱼叹了一气,道:“说吧,这事儿爷知道了,只比我们好行事的。” 也是丽娘才说完的功夫,韩束立时就问道:“老太太那里呢?” 丽娘支支吾吾道:“都闹成这样了,老太太应该也知道了。” 韩束一把掀开薄被,起身命人更衣,“羡鱼妹妹你那里也不要去,且等我到福康堂看看再说。” 花羡鱼答应了,看韩束去后,披衣出了琳琅轩,往澜庭阁去,再叫来曾辉家的,仔仔细细的又问了一遍后,道:“大奶奶她知不知道她这样,最后害的会是谁?” 此时道心院,柳夫人倒是十分想开门出去的,可院门是从外头锁起的,所以柳依依只能和柳夫人隔着门扇说话,让柳夫人一会子定要这样或那样。 说了半天,还不见花羡鱼来的,柳夫人道:“她这是在给我摆当家奶奶的款了?依依你亲自去请她来,就说我病了,让她来侍疾。” 所以半盏茶的功夫后,花羡鱼就见柳依依如得了尚方宝剑般,傲然而来。 ☆、第153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七) 花羡鱼起身去迎,与柳依依相互行过礼。 福身之时,柳依依曾细细觑看过花羡鱼,见其面上不但未有一点的悒郁不忿之色,更未见半分惊惶愧疚。 “花羡鱼果然是以为在将军府里可一手遮天了,谁都奈何不了她,把谁都不放眼里?还是现下不过是强作的面门,其实虚有其表?”柳依依心中几番忖度道。 想及在花羡鱼手里吃过的亏,且都还殷鉴不远,柳依依到底还是不敢大意的,道:“我方从道心院来,原是去给姑母请安的,没想听闻姑母染病了。心中焦急,这才不顾时候,来搅扰了二奶奶安歇了。” 花羡鱼道:“幸得大奶奶来告诉,不然那起子懒怠东西只会挨到明日才来回了。来人,取对牌,到总管房去让他们请位大夫来给二太太诊治。” 说毕,花羡鱼便再无下文了。 柳依依忙道:“二奶奶既已知道,我便放心了。二太太虽不是我正经婆母,却也是我姑母,侍疾我必不容辞。” 花羡鱼那里会不知道柳依依这是在敲打她赶紧去侍疾的,不然就是大不孝,所以花羡鱼笑道:“大奶奶果然同二太太姑侄情深,令我实在羡慕。只是大太太至今身上也未能大安,我如何还敢再劳动大奶奶的?” 柳依依暗指花羡鱼不去侍疾,是对舅姑的不孝,花羡鱼礼尚往来,直指柳依依是丈八高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府里谁不知道自秦夫人病了,柳依依自持自己身子也不好,就不曾侍疾过半日。 一场机锋打过,柳依依未能占得半分便宜,心中自然焦急,便再耐不住性子同花羡鱼拐弯抹角了,道:“大太太那里如何,大太太自有主张,不劳二奶奶为我记挂。只是二太太明说了,让二奶奶你去侍疾。” 花羡鱼道:“再谢大奶奶告知的。我知道了。”罢了,又再无下文了。 柳依依催促道:“你既已知,还不赶紧去侍疾的?” 花羡鱼不紧不慢道:“大奶奶不是才从道心院来,应该领教过了才对。那里没老太太的话,谁都进不去的。这不,爷已去福康堂请示老太太了,想来也该回了。” 柳依依那里信花羡鱼的,只当花羡鱼是缓兵之计等韩束来救的,于是咄咄道:“二奶奶谦虚了,如今将军府上下那一处不得仰仗二奶奶的,还有二奶奶您手不能到的?” 说 到此,柳依依顿了顿,又冷笑道:“我劝二奶奶还是赶紧过去的好,今儿这事儿就是爷去了也少不得要吃挂落了。你若以为如今二太太被禁足佛堂,柳家又没人为她 出头撑腰,再翻不起大浪来了,你就能轻慢刻薄了二太太去的,我劝你还是赶紧歇这念头的为妙。别忘了,姑母还有我,只要你敢如此对待姑母,我就是拼着名声不 要了,也要和你对簿公堂,为姑母讨来公道。” 也是柳依依话音刚落的功夫,就听有人道:“你还有脸说什么为了二太太。你可知你这一闹,二太太再留不得在府里了。” 花羡鱼回身,道:“爷?” 柳依依闻言亦是一怔,只见外头的幽暗中,韩束越过前头提灯的两个婆子,大步进来道:“大奶奶,你干的好事儿。” 花羡鱼问道:“老太太怎么一个说法?” 韩束一时怒气难收,连对花羡鱼也没了好气,“说是府里人多事杂,不如将二太太送贝叶庵去,二太太方能得几日清静,修心养性。” 柳依依一听,顿时慌了手脚,她正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我……实在是不知,会如此。” “你不知?二太太因何被禁在佛堂的。”韩束长叹了一气,“你心血来潮那里去不得,偏往道心院去了。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在不知不觉中,柳依依对韩束早用情至深,平日里那怕韩束一个忽视的眼神,都能让柳依依患得患失半日,那里还能受得住韩束如此之重的话。 就见柳依依神情一阵恍惚,脚下也顿时趔趄,若不是一旁画绢及时扶住,她定又昏倒在地了。 柳依依依偎在画绢怀中,只觉手脚冰凉,肝肠尽碎,一腔凄恻忧痛无人知道。 “在你眼中,我就只是这等不安好心的?”柳依依问道。 韩束也知道自己方才气大话重了,连花羡鱼都受了他的气,虽及时收敛了,但话已出口,再者那里还有心思和柳依依分证她到底在他眼中是何种人,便道:“送大奶奶回拘风院去。” 闻言,柳依依登时潸然,万念俱灰,剩下的只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任由两个婆子左右将她抬起,直出了澜庭阁。 见此形景,花羡鱼一时也是默无所言。 其实在曾辉家的来报,柳依依主仆往道心院去时,她花羡鱼便猜到柳依依想要作甚了,也并非不能把柳依依主仆拦下的。 可花羡鱼她却到底放任柳依依了,这里头所藏的私心可见一斑。 这事儿的确是花羡鱼的有心算计。 前世,柳依依正是因柳夫人几次三番的示弱和委曲求全,博来同情和护持,让韩太夫人不忍苛责柳夫人这个既没了丈夫,也没了儿子的儿媳,才让柳依依不必顾忌府里人等,在外建立了一番事业。 而方才就有人来告诉花羡鱼了,在曾辉家的走后,柳依依就同柳夫人商议,如何以弱势赢得韩太夫人的可怜和不忍,放柳夫人出去。 所以今生想要让柳依依再无可作为,柳夫人便不能留在府里,让柳依依利用。 花羡鱼思忖间,那里韩束很是疲惫道:“自家佛堂尚且如此清苦,莫说外头了。你仔细给二太太打点所需,以备去庵的不时之需。” “明日多少亲戚要来的,那时候再收拾,难免有不周之处,不如今儿就打算起来吧。”花羡鱼一面说,一面让珠儿和招娣取来包袱,收拾东西。 韩束点点头,“还是羡鱼妹妹想得周全。” 只见花羡鱼从吃穿用度,到给贝叶庵添香油和做功德的银子,色色俱全,且无一样不是上好精细的。 韩束知道柳夫人对柳依依的偏心,对花羡鱼的诸多不满,于是暗道难得花羡鱼对柳夫人还这般尽心,自然对花羡鱼又添了怜惜。 花羡鱼所想的不过是把柳夫人调离,又不是在外把人逼死去,自然就不吝啬了。 这日便过去了,只说次日中元节至。 也是前世见过秦夫人操办的章程,所以花羡鱼把这日预备得十分周全。 建醮祭祀,有韩悼滑和韩束在前头主持,花羡鱼只需在内宅款待韩氏族中女眷即可。 所以花羡鱼早早便订下一班小戏,供这里族中女眷解闷。 韩氏族中的家境,虽都是不如将军府的,可到底不少长辈,席间花羡鱼要亲奉茶奉果的礼还不少。 还有各家不能来的,但却送来了猪羊香烛茶银等礼来了的,花羡鱼又得一一预备赏封等事儿,给韩太夫人和秦夫人过目后,再给这些人家送去。 花羡鱼是新媳妇,柳依依也是新媳妇,可席间却只见花羡鱼不见柳依依,自然便有人问起的,“怎么不见你们大奶奶?” 秦夫人在上首座陪韩太夫人和老妯娌们说话,闻得此问便看了过来。 花羡鱼回道:“婶娘不知道,这几日我们大太太和二太太身上都不好,大奶奶便有心在佛前供了一盏河灯,还要亲自念一整日的佛经,只等今夜放灯,给大太太和二太太消灾去难报安康的。” 这里问的人连声说好,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那里听了也暗暗点头。 韩太夫人和秦夫人的心思是一样的,家里如何不好只捂在家里,外头一概和乐融融地给人瞧就对了。 所以花羡鱼这话,自然就得韩太夫人和秦夫人的心。 这里中元节一过,韩束便被韩太夫人命去送柳夫人。 柳夫人自然是不肯,可那里能由她的,至于她的归期,也是经过了一日,韩太夫人的气也消了大半,看在韩束诚心苦求的份上,说道:“我还能关她一辈子不成?只要她能静下心来好好念几卷经书,去去浮躁,别老被人三言两语就挑唆了起来就成了。” 柳依依被韩太夫人定为罪魁,命她在道心院抄写经书十卷。 柳依依来自现代,繁体字还认不全,用毛笔书写更是不能的,可知其艰难,当她从道心院出来,她右手五指俱伤,十分惨烈。 七月末,韩芳夫家打发人来报,说刘平荣三七将满,于七月二十五出殡。 作为亲家,将军府自然是要去人送一送的,韩太夫人便让韩束和花羡鱼去了。 按五服之礼,韩束和花羡鱼只需在出殡当日去了便可,不必前一日就去伴宿。 所以七月二十五一早,韩束和花羡鱼皆着素服,轻车简从往刘家而去。 彼时,刘家门檐下只两盏白风灯点起,令其在此清早浓雾之中,影影绰绰的总有几分诡异。 花羡鱼和韩束到时,也不见有来往的车轿人马,只一个头戴白布巾,身着白布衣的老仆在门上侍立。 这番形景,可见刘家的萧条。 那里老仆见是将军府的车马,忙忙往里去回,少时才又有两个婆子出来迎了,正是韩芳的两个陪房。 韩束和花羡鱼下马下车,进了刘家。 韩芳的两个陪房只差没把欢喜露脸上了,一路上把花羡鱼和韩芳说得往日里有多亲近的,“爷和二奶奶可算是来了,我们奶奶早盼着了。如今二奶奶在府里当家了,我们奶奶原是要回府里给二奶奶道喜的,正赶上姑爷他兄弟的事情了,这才没去的。” 又说,“府里送来的祭礼奠仪,我们奶奶都收到,可长我们奶奶的脸面了。二奶奶的意思,我们奶奶也知道了,常说幸亏是二奶奶当家了,若是那位大奶奶,还不知道怎样的呢。” ☆、第154章 第十七回韩涵嫁裕郡王府,中山狼纳恩师女(八) 一直到了停灵处,那两个婆子才住嘴退出门外伺候。 韩束和花羡鱼在灵前拈香拜祭,罢,刘平勋和韩芳这才上前领韩束和花羡鱼各自而去稍作歇息,等候吉时请灵出殡。 韩芳领着花羡鱼一路往内院。 花羡鱼借故打量韩芳,今日韩芳身上是麻布的大袖孝衫和长裙,头上一支竹钗,粗布盖头,看其所着之丧服倒是合礼的,只是韩芳面上不但未有半分哀色,反而愠怒难掩,随时会怒发冲冠一般,让花羡鱼十分奇怪。 刘家也算是官宦之家的,和将军府是有交。 刘父在时,还曾任驿传道,一病死在任上的。 刘家是到了刘平荣和刘平勋这一辈,才不见有作为的。 如今嫡长子刘平荣更是英年早逝了,剩下刘平荣这一脉。 而刘家虽世代为官,但任职清贵的居多,宦囊羞涩就在所难免,也只刘家自己知道,外头看着他们家还风光,实则早入不敷出。 也是亏刘家能娶来贤妻,苦苦支撑,不然这家早就败了。 所以花羡鱼只看这刘家宅院亭台峥嵘,花木葱蔚洇润,竟一时也瞧不出个衰败之相来,也从这宅院中看出刘家先祖的显赫。 韩芳从一处垂花门入,沿着抄手游廊进入大穿堂,绕过穿堂内的屏风这才见了面阔五间的上房,上房门外站了四个穿得白汪汪的丫头仆妇。 花羡鱼正要猜想这到底是谁的院落,就见有丫头掀开帘笼往里回道:“回老太太,亲家舅奶奶和我们三奶奶来了。” 可见这是刘太夫人的院子了。 花羡鱼进到上房,只见里头已来人不少,堂上当中的就是刘太夫人了,下首两列坐的是身着各色丧衣素服的妇人,唯独不见刘夫人。 花羡鱼一一上前见礼。 刘太夫人忙不迭地让花羡鱼不必多礼,又问起韩太夫人等人。 也不知怎么的,花羡鱼总觉着刘太夫人有些心虚,当花羡鱼问起刘夫人时,刘太夫人似乎越发讪讪了。 最是奇怪的是,韩芳的怒火在刘太夫人面前,好似越发理直气壮了一般,再不做丝毫掩饰了。 刘太夫人忙让韩芳领花羡鱼到她院里去说体己话。 显而易见的,韩芳同刘家定是生龃龉了,且刘家还是不占理儿的一方,才让韩芳这般气焰高涨。 来到韩芳院里的上房,花羡鱼面上半点不露,献茶她就饮,献果她就吃,只说些家常话,旁的半句没有。 原就是韩芳有事相求,她反做起这高姿态来等人问起,花羡鱼如何还会理会她的。 韩芳也不是个擅长隐忍的,没一会子就耐不住了,道:“我有一事儿,原是等回将军府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时,再回一回,请个示下的,可我也是头会当家,多少事情还没个头绪,且又有孝在身,所以还是请你给老太太和太太们递个话算了。” 花羡鱼笑道:“可是要紧事情?若不是十分要紧的,等姑奶奶以后方便了再去也是一样的,老太太和太太们也不会为这个怪罪你的。” 不待花羡鱼把话说完,韩芳便连忙道:“自然是十分要紧的。” 花羡鱼又笑道:“若是这般要紧的事儿,果然还得姑奶奶亲自回府里说去的好,没得一个没留神我漏说了一句半句的,可就坏了姑奶奶的要紧事儿了。” 见花羡鱼不愿为她出这头,韩芳愈发焦急了,道:“不过就是想让府里状告本省分守道家里坐馆的先生程辂,夺其功名。怎么就说不清楚了?” 花羡鱼道:“将军府虽显赫,可也干不出那等仗势欺人的事儿,更何况还是好端端地夺人功名。到时老太太和太太们问起缘故来,怎么说?” 韩芳恨恨道:“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我有我的道理。” “那姑奶奶还是说明道理的好,若在理,将军府没有不为姑奶奶讨公道的。”花羡鱼道。 闻言,韩芳却又支吾了起来,“这……这程辂他……他养女不教。” 花羡鱼道:“程先生他如何养女不教了?就算他真有不教之过,也罪不及要夺其功名的。” 见如此,韩芳也知道再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只得一一说起。 原来这程辂正是刘平勋的授业恩师,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叫程落薰,小时还曾同刘平勋一处启蒙。 后来程落薰出落得十分好,又因早年和刘平勋的情谊非常,情窦初开知时便钟情于刘平勋了。 刘平勋也是年少轻狂时,又自诩是个风流倜傥的,能如此佳人倾心,自然不会推拒。 一时这两人就瞒着家中,做下那等逾墙窥隙的丑事来。 因此程落薰早一心以刘平勋为夫,为天,日夜期盼刘平勋金榜题名,上门来提亲。 然,就在此时刘平勋和韩芳成亲了,程落薰知道后也深知自己的出身不能同韩芳相较,曾委曲求全甘居侍妾。 那时刘平勋和韩芳新婚燕尔,恐因此触怒韩芳,便花言巧语搪塞过去了。 刘家分家后,刘平勋和韩芳就住在城郊一处韩芳陪嫁来的宅院。 也是那时韩芳才知道,刘家原来不过空有架子,刘平勋又是个不通庶务,不事生产的,韩芳不但要垫补嫁妆维系,还要每日打理着柴米油盐的琐碎,新婚燕尔的美好,不出一月便到头了。 韩芳原形毕露,刘平勋处处隐忍,可总有忍无可忍之时,刘平勋这时候想起程落薰的好来了,两人又暗通曲款了起来。 程落薰也趁势提起名分的事儿,刘平勋那里敢答应的。 就在这时候,刘平荣死了,刘家让刘平勋和韩芳回去主持家事。 在那之后程落薰曾几次三番偷偷找上门来了,还碰巧让刘夫人和韩芳知道了。 原来是程落薰身怀有孕了。 刘夫人气刘平勋敢在亲子治丧之时肆意妄为,誓要请来族中耆老长辈等开祠堂家法处置刘平勋。 刘家就只剩下刘平勋这一脉了,若处置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要绝了他们这支的,所以刘太夫人没答应,还教训了一通刘夫人不识大体。 刘夫人前有丧子之痛未去,再得了这郁郁之气就病了。 这才是为何花羡鱼今日未能见到刘夫人的缘故了。 而韩芳,闹得险些把刘家都翻了过来,对程落薰更是要打要杀的。 唯有刘太夫人出来主持公道了。 到底是刘平勋坏了程落薰的名声,且程落薰又是刘平勋恩师之女,不管是为了刘平勋的名声,还是刘家的名声,都不能置身度外,程落薰必定是要进刘家门了的,但必得去子留母。 花羡鱼听完后,道:“既如此了,你还想如何?非得把人逼死不成?”就是回去告诉韩太夫人,也是这么个处置法儿。 韩芳嚎啕道:“我只要那‘养不教’的,身败名裂。”罢了,韩芳又暗道:“至于程落薰这个贱人,日后有的是让她生不如死的机会。” 反正程家,韩芳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了的。 花羡鱼叹了一气,劝道:“常言‘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你又何必如何的,那到底是姑爷的恩师。” 韩芳现下那里听得进劝的,“他不配。” 花羡鱼见韩芳如此,只得道:“罢了,这事儿回去我定老太太就是了。” 说罢,请灵吉时到,刘平荣出殡。 众人一路将灵送入刘家祖祠,这才散了。 这里花羡鱼坐于车内,韩束骑马在侧而行。 花羡鱼略略掀开车窗帘,对韩束道:“束哥哥,我有事儿和你相商。” 韩束道:“可是姐夫纳妾之事?”说着,韩束还是下马上了车。 花羡鱼与韩束对坐,道:“你也知道了?” 韩束想起刘平勋那咳声叹气,思欲愁闷地说什么痛失长子的样子,冷笑道:“他理亏在先,如何还敢瞒的。” 花羡鱼道:“这事儿就是回到咱们老太太那里,也是那么个说法。只是咱们家姑奶奶还要不依不饶,非要问罪到程先生。” 韩束道:“若如此,芳姐她有理儿,也变成不占理儿了。” 花羡鱼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 回到将军府,花羡鱼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韩太夫人知道。 韩太夫人道:“也罢,刘家处置得还算公道。”完了,又让花羡鱼打发个人去把她的话告诉韩芳,让韩芳不可再胡闹。 韩芳虽气,但既然连韩太夫人都如此说了,她心内纵有多少愤懑之气,也无处发作,只得善罢甘休。 就在韩芳想息事宁人之时,刘夫人找来了。 刘 夫人对韩芳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一生就只养了你荣大爷一人,如今他却撒手先我而去了,我能指望的就剩下老三和你了。可惜他又是个不省心的,我有心要管教 他,老太太那里又百般护持他。旁的不说,就说程姨娘这事儿,若是我,我定不会让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进我们家的家门。老三是不占理儿,可程家就有理儿 了?” 这话可是说到韩芳心坎里了,韩芳立时把不满统统倒了出来。 又因有刘夫人不做痕迹地从旁煽风点火,韩芳积蓄的火气自然又起了。 刘夫人走后,韩芳越想越气,当下让人备轿往程家去。 程辂为人心性要强,也最是爱惜名声的,知道女儿自甘堕落,德行败坏,当下便同程落薰断绝父女之情。 可十数年的父女相依为命之情,是如何能说断就断的,所以程辂病倒。 韩芳就在这时带着人来骂街,直说程辂枉为读书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又教出个水性杨花的女儿等不堪入耳的话。 程辂一听,那里受得住,当日便吐血身亡了。 ☆、第155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一) 程家老仆见程辂吐血不止,慌乱中跌跌撞撞地出家门去大呼救命。 韩芳听闻,起先到底心虚惊惶,留下一句,“可见是他们家罪有应得,现世的报应。”说毕,带着她的人仓皇而去。 程家邻里到底不忍心,请来大夫,可惜程辂已气绝,大夫纵是医术高明,也不能治了。 程辂素日里虽清高自诩,但同邻里还算和睦。 邻里街坊见程辂最后得如此结果,喟叹之余凑了几两银子帮助,另又备了奠仪,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时,程落薰还不知父亲已故,正在刘家坐小月子。 还是那位老仆为程辂行过送殡掩埋等事后,一身麻衣素服跪在刘家门外,大呼程辂死不瞑目,惊动四邻,刘家上下和程落薰才知道程辂死了。 程家老仆是自幼便为程辂书童,早年虽也成亲了,但妻儿无福都先他而去,如今主子也去了,老仆再无念想,故而孤注一掷,泣血痛诉,罢了,毅然触柱而亡。 那时程落薰才赶来,就见程家老仆面目狰狞,血流如注,依着梁柱慢慢滑到在地。 临死前,老仆似乎也瞧见了程落薰了,口中无声道:“小姐……老爷……死不瞑目啊!” 程落薰正小月,最是气虚亏虚之时,那里受得住这样的情景,当下便仰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一帘笼之隔的上房内,刘太夫人、刘夫人和韩芳都是妇道人家,那里见过这等惨烈之事,自然也都受惊不轻。 刘太夫人更是一时心疾复发,险些便要了命去了。 家中女眷是病发的病发,受惊的受惊,只剩下刘平勋尚能主持内外。 可刘平勋那里经过这样的事儿,一时也没了主意,慌乱中只记得赶紧打发人去回明威将军府。 彼时,韩悼滑与韩束皆不在府中,花羡鱼正在澜庭阁理事,借着府里准备去收租子的事儿,掩护花家转移部分家财。 就在这时,曾辉家的来回,说:“刘家来人了,气色不成气色的,问起只说出人命了,要赶紧见家里老爷和爷的。” “出人命了?”花羡鱼略惊,又暗道:“可不是韩芳不听劝,把程家姑娘给害了吧?” 花羡鱼忙道:“快去把人带来。” 待刘家人把事情原委一说,花羡鱼才知道,竟然是韩芳先把人辱骂致死为起因的,一时也大惊失色,但到底还记得先打发人去告诉韩悼滑和韩束,再亲到韩太夫人那里去回这事儿。 韩太夫人听说后,叹了一气,对花羡鱼道:“也是知道我太过护短了,才让芳姐儿敢这般肆无忌惮了。可你死去的公公就剩下芳姐儿和诗姐儿了,我不护持着她们,还有谁能的。也罢,让老大和束哥儿看着办就是了。程家那里再送五十两银子过去。” 花羡鱼道:“程家……已经没人了。” 韩太夫人又长叹一气,道:“到底都造了什么孽的。那就给那位程姨娘送去吧。” 花羡鱼得了话回到澜庭就把事情办了,想起从此程落薰再无依无靠了,不禁也感叹,道:“真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那里韩悼滑听说了刘家的事情后,不觉得是多不得了的事儿,便只让韩束去了。 韩束还能如何,只能依命帮着刘家收拾这烂摊子。 最后韩束只给韩芳留了一句话,“再仗势欺人,将军府只会听凭你的死活,再不管。” 虽然韩芳成日家自持身份,对出身不如她的人多有打压,可到底是大家出来的,火头上说要让程家父女生不如死,也未曾想过会闹出人命的。 经此一回,韩芳早吓破了胆子,那里还敢有下回的。 程家老仆在眼前触柱而死,刘夫人虽也受惊不小,可最后不论是刘平勋,还是程落薰都安然无恙,刘夫人那里甘心的。 此时刘夫人再想起神算子的话,儿子刘平荣实则是受刘平勋所克,后来虽把刘平勋分出去了,可到底迟了,刘平荣再难回天了。 这些让刘夫人越想越懊悔,越不甘,为何自己的儿子会那样死去,让刘平勋这样的一个不成器的活了下来,生生把原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都霸占了去。 且刘平勋竟然还敢在刘平荣头七之日,和程落薰私相幽会,全然不把亡兄放在眼里,刘夫人再不能忍耐,这才私下撺掇韩芳闹个都不得安宁。 只是刘夫人没想到,韩芳并未先拿刘平勋和程落薰这对奸夫淫妇是问,而是把程辂给逼死了,让刘夫人不得不另外再做算计了。 而程落薰,只因小月中身子亏虚,直到起更方幽幽转醒。 才醒来的程落薰还有些不清楚,见刘平勋正坐床沿照看她,心内才要喜欢。 就在这时,程家老仆的惨死,父亲的死不幂目,如惊涛骇浪般袭来,程落薰这才恍然,霎时悲从心来,猛地起身扑向刘平勋怀中大哭了起来,“父亲死了,此处要只剩下我一人了。” 刘平勋一则对程落薰心怀愧疚,二则见程落薰这般无半点妆容,面色黄黄的,又哭得可怜,一时间生出多少悯惜来,便伸手抱住了程落薰,抚慰道:“莫哭,还有我不是。” 程落薰闻言,从刘平勋怀中抬起头来,哽咽道:“郎君,你要休了韩芳,休了韩芳那个毒妇。父亲是被韩芳逼死的,郎君为父亲学生,要为父亲讨个公道啊!” 刘平勋才生的怜惜之心,立时因程落薰这话给散了,在者就算他有心也不敢的,将军府绝不能饶他,所以刘平勋掉过脸去,就变了脸,道:“你在浑说什么,奶奶她不过气不过去骂了几句。” 程落薰不禁激愤道:“怎么不是她。若果不是她有份,到我家去骂街,我父亲又怎么会活活被她气得吐血而亡。” 见程落薰这般非要不依不饶,刘平勋也不再耐烦,“够了。说起来,先生是被你气死的。” 闻言,程落薰身子顿时僵。 刘平勋又道:“别忘,若不是你不听我的话,私自前来寻我,又怎会有这些个事情?” 程落薰声咽道:“可……可我已……有了身子,再……再瞒不过去了。” 说起那里的事情,刘平勋却觉着委屈了,道:“那里不会暂且先躲起来,待我家中事情完毕,定会去寻你的。当日你若能如此思虑周全,必定不能让太太和奶奶当场拿住,先生也不会知道,以至于气得同你断绝父女之情。到最后,我不但还是没了长子,先生也因你吐血而亡。” 程落薰对刘平勋最是一心一意的,不然也不会明知刘平勋娶亲了,还自甘堕落做小,只为能同刘平勋相守。 也是程落薰过于天真了,想着程辂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事发虽然会生一场大气,久了到底也会舍不得自己的,没有不原谅她的,那时候就什么都妥了,所以程落薰这才敢不顾程辂,一意孤行。 可事到如今,她程落薰是如愿以偿,能同心爱之人相守了,可父亲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 程落薰很是害怕,她不敢想,觉着只要把一切罪过都推到韩芳身上,她才能好过些。 可最后,刘平勋却把种种罪名都加在她程落薰头上了。 顿时多少负罪愧疚之感汹涌而来,将她程落薰包围,令她窒息,“不,不,不是我,是韩芳那个贱人。” 程落薰发疯了一般大喊大叫到。 刘平勋唯恐程落薰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传到韩芳耳朵,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情来,刘平勋赶紧上手捂住程落薰的嘴,“住口,你发什么癫狂的,仔细我回头就让人送你回程家。刘家可不要得疯妇,丢不起这脸。” 一听,这话程落薰果然不再疯癫,一时就不动,只怔怔地抬头看着刘平勋,失魂落魄道:“你……你要休……我?你……我……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刘平勋正在气头上,那里还有心思去听程落薰的失心疯般地喃喃自语,“好了,只要你日后安安分分的,我定不负你。”说罢,一摔手便走了。 程落薰见刘平勋要走,那里还顾得上别的,她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刘平勋了,所以她想起身去留住刘平勋,却被被褥绊倒,从床上摔下在脚踏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平勋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时间,程落薰觉得好恨,她恨夺了她心爱之人的韩芳;恨害了她孩子的刘太夫人;恨撒手而去,让她从此孤苦在世的程辂;恨负心薄幸,花言巧语欺骗了她的刘平勋;最后她也恨自己…… 可这里头她到底更恨谁,程落薰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好恨,恨所有的人,恨不得都去死。 与此同时,在将军府里,花羡鱼和韩束正在说话。 “怎会闹到这步田地的?”花羡鱼道。 韩束道:“日后姐姐她若再不改这性子,终会吃大亏的。” 这日的话,韩束也没想到日后会一语成谶的。 只说出了七月,八月秋闱在即。 想到要入试的傅泽明和花渊鱼,康敏和傅家老太太到同泰寺去连做了七日的法事,花羡鱼亦凑了分子。 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各省都考了三日,后只能静待桂榜公布。 可粤省太远,就算有信儿也不能及时知道,所以这一月花家连中秋都不能安心过。 ☆、第156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二) 直到九月初,将军府才得了信儿,傅泽明得中桂榜解元,花渊鱼亦榜上有名,现今二人已由地方解送入都,预备来年之春闱。 闻讯,花家众人皆连声念佛,楚氏和康敏更是当下便要去同泰寺还愿,可见的又是一番热闹欢喜。 当日晚饭之时,花羡鱼在澜庭阁治下酒席,与韩束对饮。 三杯过后,韩束才道:“子允与慎卿终究不负所望,高兴,高兴,当再浮一大白。” 说起来,此时韩束的心思是十分繁杂的,欢喜自然是有的,得意也有,但其中也不乏寥落、忧戚、不舍、思羡与嫉妒。 这些种种,就连韩束也说不清楚,到底那一种更多一些。 而花羡鱼则一直淡淡默默的,可细一品,似乎又有些悲恻,只见她与韩束举杯,仰头再饮干一盏,少时面上的绯红终究彻底将她那少许的悲恻,都掩去了。 而在道心院,外面多少的悲欢离合,都与柳依依不相干。 毛笔书法并非一月之功便能有成的,柳依依终归寻来了羽毛,制成鹅毛笔,这才将十卷经书全数抄写完毕。 彼此,重阳已过,虽早晚添了凉意,但秋色宜人,十分清爽。 柳依依披着一件艾绿绣绿萼白梅纱罗的斗篷,站在道心院的当中,凭秋日的清朗明净将她笼罩。 此番被罚在道心院,对柳依依来说并非全然虚度了光阴。 初至佛堂之时,柳依依心浮气躁,多少委屈与愤懑在心头,誓言再出佛堂之时,必是她柳依依从头再来之时,绝不言放弃。 就在柳依依筹谋出去后,同花羡鱼如何再见高低时,头一件佛经的抄写便磋磨尽柳依依的斗志了。 繁体字的笔画之繁复,毛笔书写对柳依依来说是多么的不便,稍不留意纸张便被墨渍滴染,常常使半日的努力,功亏一篑,让柳依依十分气馁。 多少回柳依依怒问苍天,又有多少回自怨自怜,终究还是佛堂的宝相庄严与清静,让柳依依平静下心来,最后领悟出一个道理来。 毛笔书写总归不是她柳依依所长,可她却执意要用这她一时还不可驾驭的书写方式抄写经书,想证明自己为现代穿越人,就像多少书中穿越人一般只要用心努力便无所不能的。 理所当然地以为,现代穿越人不可能输给这些愚昧落后的古人。 想到此处,柳依依不禁自嘲道:“如今才知道,我才是那个愚昧冥顽的。竟以己之短比人之所长,当然会一败再败。与花羡鱼相斗也是如此,我之所长并非在深宅内院的争风吃醋,妒贤嫉能,外头的广阔方才是我的天地。我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柳 依依抬手用以遮挡在额前,望向头上方方正正院落的高墙,所括出的天空,“我并非真正的这世代的妇孺,却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了内宅这方小小的天空里,不自 知,只知怨天尤人。到底也该出去了,自己走出去建立一番事业,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不必再依赖将军府,也不会再处处受人掣肘。” 出去后要做什么,柳依依已有腹稿,但还需详细计划周全了。 可在这之前,和花羡鱼修好,方才是重中之重。 花羡鱼娘家是贡珠之家,甲富一方,若是能得她资助,她柳依依的事业可说是事倍功半的。 就是花羡鱼不愿与她柳依依合作,只要不在府里扯她柳依依的后腿,也是好的。 所以总而言之,和花羡鱼修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只是自她柳依依穿越而来,便同花羡鱼多有龃龉,都该如何解? 贸然前去示好,大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嫌,不说花羡鱼不会信,就是柳依依也做不出来。 是故,该如何行事,还需柳依依仔细参详。 可思忖了半日,柳依依却还是毫无头绪,不禁烦躁道:“怎么比开创事业还难的。” 就在这时,画绢忙忙捧来盛放着人参养荣丸和一盏白水,轻声道:“奶奶,该吃药了。” 柳依依见药迫不及待地拿起就吞。 画绢放好托盘,将柳依依扶回佛堂里的罗汉榻歇息。 柳依依歪在榻上,眯了一小会儿才觉那股子烦躁不安,慢慢退了。 一时,柳依依也觉着乏了,便道:“我要睡一会。” 画绢拿来被褥给柳依依盖上,这才坐榻下的脚踏上,一下一下地给柳依依捶腿。 待柳依依吐息平缓安稳了,画绢才敢将不安露在脸上。 别人不知,可一直服侍柳依依的画绢却察觉了。 柳依依已习惯每日一丸人参养荣丸了,身子也日见转好了,画绢自然是为自己主子高兴的。 可不久后,画绢却又发觉,只要柳依依一日不用那人参养荣丸,便会十分的烦躁,易怒。 但只要用了药,柳依依就能如初了。 其实这些画绢自己也不敢肯定,所以一时也不敢告诉柳依依,只说待到出了道心院,请刘大夫来瞧过了再做打算。 就在画绢思绪杂乱之时,外头传来开锁推门的声音。 画绢忙起身出去看,接了一个锦盒进来。 柳依依睡得浅,一时也就醒了,问道:“是谁?” 画绢回道:“奶奶的人参养荣丸今儿最后一丸也吃了,前几日我同外头的人说,让她们去要些来。她们去问了说没了,要等到老太太那里也吃完了,一起配才有。这不,才送了来。” 柳依依看看画绢手上那锦盒,道:“这要好虽好,却到底还是药,是药就有三分毒。我觉着如今我也大好,以后能不吃,就不要再给我吃那些药丸了。” 画绢答应了“是”,就去存放好锦盒了。 柳依依也再睡不着了,便起身道:“把我抄的经收拾收拾,让她们送老太太那里去。”顿了顿,才道:“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其实在柳依依把鹅毛笔自制出来后,柳依依便早把十卷经书给抄写完了。 只是画绢不明白,柳依依却不想出去了,整日的不是站佛前,就是站院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今日听柳依依说终于想要出去了,画绢自然也是高兴的。 待抄写的经卷送到韩太夫人面前,不出半日道心院外的锁便开了。 黄嬷嬷和遂心听说柳依依终于能从道心院出来,早早便在拘风院外迎了。 一见到柳依依,黄嬷嬷便先哭了起来,“大奶奶在里头受苦了,瞧瞧,都瘦了。” 柳依依一抬手让黄嬷嬷别再说了,又道:“好了,我要沐浴。” 盥沐过后,柳依依出来就见一桌宴席,才要问,就听有人道:“这是我们二奶奶特意嘱咐厨房给大奶奶预备的。” 一旁的黄嬷嬷冷冷地嗤笑一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来人面上一顿,柳依依也是立时便回头了,对黄嬷嬷喝道:“放肆,我还没说话,那里有你说话的礼儿。若是别人就罢了,妈妈你已是多少年的人了,怎么越发连这点子规矩都没了。” 黄嬷嬷没想到柳依依会这般不顾她脸面地教训她,顿时傻了,只是更让黄嬷嬷没想到的竟然还有。 就在柳依依嘱咐画绢定要毕恭毕敬地去澜庭阁给花羡鱼道谢去后,柳依依才对黄嬷嬷又道:“如今妈妈的年岁也不小了,素日服侍我也能瞧出来了,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回头我就回了老太太和太太们,给妈妈些银子,让妈妈出去荣养吧。” 黄嬷嬷一听,如同忽闻青天霹雳之般,“奶奶……你说什么?” 这黄嬷嬷虽说是她柳依依身边的老人,最是不能背叛的,可也正是老人了,自持在拘风院里有着别人没有人的体面,心也不小,几次三番地自作主张坏她柳依依的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起先黄嬷嬷还以为柳依依是气话,后来才知道柳依依并非是玩笑的,这才害怕了。 可凭黄嬷嬷哭闹,柳依依都让她走的去意已决。 黄嬷嬷走的那日,是四个体壮的婆子叉着出去。 柳依依这番果决,着实把拘风院里的人都震慑了一番,随后柳依依有整顿了一番了拘风院上下,让拘风院好长一段日子里清静了不少。 柳依依也这才开始着手筹备日后的事业。 柳依依的一番大动干戈,自然瞒不过花羡鱼的,只是柳依依随后的动作,就让花羡鱼有些看不明白了。 封大娘回道:“今日大奶奶又问要碱了。厨房就给了她,却说不是这种做面食的碱,便又改要柴草木的灰了。还拿了不少炭木碾成的灰。” 花羡鱼颦眉忖度了片刻,又问道:“前日她要什么来着?” 封大娘回道:“前日她瞧见厨房里正在清洗前番重阳节用来蒸酒的炉灶,便说要蒸用。当日就让人去把府里的花摘了放去蒸。回头说是得了一小瓶叫什么精油的。” 花羡鱼又问道:“昨儿个,她要什么了?” 封大娘道:“问要由,说最好是橄榄油,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油。回头就说芝麻油、菜籽油和茶油都成,便都拿了一些去。” 花羡鱼是越听越不明白了,这柳依依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齐显家的忙忙跑来回了,道:“二奶奶,方才大奶奶又打发人来要东西了。” 花羡鱼道:“她又要什么了?” 齐显家的道:“说是要咱们家那套做月饼的模子。” 花羡鱼道:“她要来做什么?” 齐显家的摇摇头,“还不知道。” ☆、第157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三)   然,不待柳依依弄出名堂来一解众人之疑惑,却忽然得病了。   柳依依这病不但病得突然,病症更是蹊跷少见的。   其实柳依依从道心院出来的一两日间,便显了征兆。   只是柳依依心里有雄图壮志,一心投入其中,便未曾多留意自己。   唯画绢心细发现了。   起初柳依依不过老是易怒烦倦,食欲不振,有时就连小心谨慎的画绢都没少吃柳依依的挂落。   所以每每见柳依依成日打人骂狗的,画绢总会赶紧去捧来人参养荣丸给柳依依服用。   可奇怪的是,从前百试不爽的药丸,如今却不灵验了。   因不得缓解,柳依依症状越发不见好了,不但会易怒烦倦,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泣涕满面,畏寒之症状也更甚了。   这两日,人参养荣丸柳依依是成把成把地抓来吃,可不论如何强制吞咽下去,最后总一气都呕吐了出来。   看着柳依依伏在床沿,吞得一头一面的涨红,画绢哭着央告道:“奶奶别强撑着了,还是告诉二奶奶请大夫来瞧吧。”   柳依依一面就着遂心的手喝水漱口,一面恹恹道:“没用的,就连刘大夫都瞧不出个原委来,别人又如何能的。”   画绢知道柳依依如今十分听信府里那位刘大夫的话,自然不会说刘大夫的不是,只道:“总归只是刘大夫一家之言,且大夫也是各有擅长的,或许外头请来的正是精通这疑难杂症的,也未可知。”   遂心一旁也忙附和,“可不是,到时奶奶觉着大夫说得有理便听,没理不去理会就是了。”   此番,遂心还真是真心想柳依依好的,只因柳依依这般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韩束已经多少日子没回过拘风院歇息了。   韩束不来,她遂心何时才能开脸服侍韩束的。   画绢和遂心几番劝说,柳依依总算点头答应了。   澜庭阁里,花羡鱼早知道柳依依身上又不好,只是拘风院里没人来回她,反倒悄悄去请了府里那位惯用虎狼药的刘大夫去诊治,花羡鱼自然当做不知道了。   韩束听说这事儿后,倒是去看了柳依依几回,可柳依依强撑着说不相干,过几日便好。   其实柳依依不想张扬的用意,韩束倒是能明白的。   柳依依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这回好不容易从道心院出来,又费尽心思在府里传说她身子大好了可圆房的话,回头却又请医问药地闹,岂不打脸了。   既然柳依依讳疾忌医,韩束也不好说破,只得留了个心眼,将柳依依的症状问了一位信得过的大夫。   只是莫大夫听说柳依依的病症后,一时也不敢断明,只说依症状所看似乎是用药过量,以至的成瘾,详细的还要望闻问切之后,方敢定论。   韩束回来后,把莫大夫这话告诉了花羡鱼,又问起柳依依多吃什么药的。   可自从柳依依投缳被救下之后,吃过的药一时也难记,花羡鱼那里说得清楚。   最后韩束也只得作罢。   所以这日拘风院打发人来要请大夫了,韩束在旁听说了,便让花羡鱼去请那位他信得过的莫大夫来。   待莫大夫来了,韩束也一同前去垂询。   那里莫大夫将柳依依的脉息一诊,心底就有了qi八分的把握,后又问起柳依依近来服用什么药。   画绢直说:“在用人参养荣丸。”   莫大夫一听,似乎又迟疑拿不准了,只得出来照实回明韩束,道:“以奶奶的脉息,确是药剂过量成瘾之兆,只是听说从前还不见有任何症候,近来所服的也不过是人参养荣丸。人参养荣丸也不过是人参、白芍、当归、肉桂等滋补之药所配制成的,从未听说谁服用了会因此成瘾的。”   韩束听了也自忖了片刻,后道:“既然已知道症源,莫大夫可有法子治的?”   莫大夫点点头,“自然是有的。也幸得奶奶年轻,成瘾也较轻,若再重几分,又或年纪大些,便棘手了。”   韩束一听,心内闪过一激灵,“若年纪大瘾又重了会如何?   莫大夫想了想道:“那时只能继续用所致成瘾之物养着,强硬脱去瘾性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韩束无由来地倒吸冷气一口。   莫大夫开了方子,韩束看过一遍方子,便吩咐人去煎药给柳依依调服。   送去莫大夫后,韩束回到澜庭阁,也不隐瞒就把柳依依的病症等头尾之事都告诉了花羡鱼。   “没错,大奶奶近来除了人参养荣丸就没吃过别的药了。”花羡鱼闻言,心跳顿时漏了一跳,惶然拉住韩束的衣袖道:“可人参养荣丸怎么会令人成瘾?”   韩束察觉花羡鱼突如其来的不安,忙携住她的手轻拍,安抚道:“应该不能,不然老太太吃了这些年的人参养荣丸,为何不见会成瘾的?可见定是另有根源的。”   花羡鱼听了却愈发不安了,“束哥哥你是不知道,大奶奶初时所用的人参养荣丸并非是和老太太一料所配。”   韩束一怔,“那又如何?”   花羡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发颤了起来,“那日大太太听说我娘家祖母病了,专门配了来,说这药丸府里老太太不时也有用的,好着呢,让我娘家祖母大安了也用些,调补身子。”   听说事关长房,韩束不禁也谨慎了。   花羡鱼接着道:“后来大奶奶也要吃这药,药丸房却没了,我便先让娘家给她送去了,回让娘家自己配去就是了。”   说到这,花羡鱼悄然压低了嗓音,“也是半个月后,封大娘从药丸房桂家兄弟的女人那里无意中听说,当日所配的药丸似乎比先前给府里老太太配的多了一味异香异气的药引子。只是当时是大管家林欣依大太太之命去配的药,桂家兄弟也就不好多问了。”   韩束一听当下两眉几乎锁死了,家里的药丸历来都是他亲力亲为监察配制的,自然知道人参养荣丸的配制根本无需什么药引子,“那后来所配的药丸,可还有这味药引子?”   花羡鱼两手按压着胸口的惶恐,摇了摇头,“桂家兄弟说,那之后是再不见了。”   答案呼之欲出,根源应该就是那味药引子了。   而假设一想,若是当日楚氏吃了那些人参养荣丸,成瘾是必定的,且一旦断用药引子,楚氏的年纪又不了,可想而知是如何的情景。   花景途最是孝顺,如何忍心见楚氏受苦的,为求得药引子给楚氏养命,自然对所供者言听计从了。   可见用此计者之阴毒,与不择手段。   然,这人到底是谁,此时花羡鱼和韩束也都心知肚明。   再思及,若不是当日自己的警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的,可就算如此花羡鱼依然后怕不已。   韩束见花羡鱼面色苍白,惊惧难安,不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其后背,道:“羡鱼妹妹莫怕,一概还有我。此事我会查明防范的。从今儿起,不论是哪一处送来的吃食药剂,都要小心。我明日便送几只猫狗到拦风居去,实在是推脱不去的东西,便先喂它们吃了。”   花羡鱼靠在韩束怀中,点了点头。   听着耳边因韩束说话,而隆隆震响的胸膛,花羡鱼想起这些日子她独自承担起来的种种,只觉着好累,但却总算是安抚住了她的惊惶。   惊恐慢慢退去,困乏袭来,花羡鱼在韩束一下一下的轻拍和劝慰中一时不觉,竟睡去了。   少时,韩束低下头来,见花羡鱼虽睡去却两眉紧蹙,双眼闭起眼睫毛却还不时颤动,手也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曾松开,仿若只要风吹草动,她随时便会醒来。   所以当珠儿和招弟想来扶花羡鱼到榻上睡去,韩束却摆手不让她们近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擅动,就这么用于他而言不大舒服的姿势坐住了,让花羡鱼靠着他。   约莫过半个时辰后,花羡鱼总算是睡沉了,韩束这才稍稍往后靠去,让僵直了半日的腰身松快片刻。   韩束垂眸看着花羡鱼的睡颜。   花羡鱼鹅蛋的脸庞肌肤赛雪胜霜,长长的眼睫在灯火的摇动之下,时长时短地投映在她脸上,唇齿微张吐气如兰。   这张略显不安的睡颜,似乎很能挑动韩束的心思,让韩束不禁抬起一手,抚上花羡鱼的脸颊。   花羡鱼梦中察觉脸上的骚扰,低低嘤咛了一声,蹭了蹭韩束胸前的衣襟,又往韩束颈窝处钻去了,让两瓣红唇愈发近了韩束,只要韩束略颔首,便能手到擒来。   韩束也知道不该乘人之危,转过脸面去看别处,但却让如兰的气息在颈项吹拂得越发分明了。   几番忍耐到底还是压制不住,韩束只道只要他偷偷的,没人会知道,事故回过脸来看着花羡鱼失神了好一会子。   恍惚间,韩束再度抬手却是去挑起花羡鱼的下巴,慢慢低下头来,最后印上了花羡鱼微微张合唇瓣。   韩束只觉唇上一片柔软的温润,悸动由俩人相贴处传来,一直袭上心头,激起涟漪阵阵,更让韩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不禁轻含辗转,尽情交融。   韩束的一时忘情,到底把花羡鱼给搅扰醒了。   当两人四目相对,朦胧中的花羡鱼只觉仿若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前世。 ☆、第158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四)   韩束没想到花羡鱼一时便睁了眼和他对上的,花羡鱼的眼神虽有些朦胧与茫然,却还是将韩束所有在心的缱绻缠绵都给惊散了。   可就算如此,韩束也不敢动,就在以为花羡鱼会将他推开,并喝斥他的轻薄无礼时,不曾想花羡鱼却反而伸手抱在他腰间,罢了又闭上眼,迷迷瞪瞪,瓮声瓮气地道:“你自己来的,一会子二太太和二奶奶若又打发人来请,我定不让你再去的。”   闻言,韩束只一怔便明白了,只道花羡鱼这是睡糊涂了,连谁是谁都闹不清楚了。   韩束不由得失声轻笑道:“好,我不去,只在二奶奶这。”   一听这话,花羡鱼不依了,复又抬起头来眯着只剩下一丝眼缝的眼睛,撅着嘴道:“都不说不许你去二奶奶那里了。我才不管她能不能给你怀个儿子来的,我能给你生就成了。而且我就偏生女儿了,凭什么大太太她就能生女儿,到了我,她便日日耳提面命的,让我头一个非是儿子不可。我就偏生女儿了。”   许不过是花羡鱼的迷糊之言,可听在韩束耳朵也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让韩束心内起了奢望。   韩束他所想的也不过如此,同花羡鱼这般平静地相拥而眠,日后有了孩子,是女儿也好,男孩儿也罢,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便成。   想罢,韩束不禁低头亲吻上花羡鱼撅起的嘴,情难自禁道:“好,我们偏头一个要女儿。”   得了韩束的话,花羡鱼这才满意了,笑着又俯在韩束胸口,睡意越浓重了,含含糊糊道:“这可束哥哥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后头的话,韩束再听不清了,却只觉鼻尖泛酸,两眼发涩,少时眼泪便填了一眼。   其实韩束也不知为何他会眼泪难禁,只觉有些心疼,又有些熟悉,仿若这些话他曾经也说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束才回过神来,再看怀中的人,韩束吻上她的发顶,喃喃轻语道:“羡鱼妹妹,为何我总觉着我们前世也是夫妻,今生不过是再续前缘。若真如此,我们……我们是否……不会只是短暂的姻缘,终会白头偕老?”   最后一句,韩束问的十分小心,就好似唯恐天上的神明听去,知道他要违背当日的誓言了。   这些自然是没人能答言韩束的。   韩束无声叹息了一气,默默地揽着着花羡鱼,少时,气息也变得绵长了,同花羡鱼就这么相依偎着睡去。   招娣进来,撞见这番形景,起先愣了愣,后才明白自己瞧见了什么,唬得飞似地转身而去,险些把随后进来的丽娘给撞了个仰倒。   珠儿比招娣沉稳些,可往里一瞧顿时也红了脸面,紧忙往外去。   见招娣这般冒冒失失的,丽娘回头自然是要教训,只是瞧见里屋花羡鱼和韩束这样睡了,到底还是去取了被褥给这二人盖上了,又移了灯,这才往外去。   丽娘出了琳琅轩上房,就见招娣站檐廊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挡脸上,可那里挡得住的,早给人瞧见她满面绯红了。   丽娘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些小丫头们的心思,道:“冒失莽撞些还能再教,若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便留不得了。”   丽娘敢这般说,自然是早得康敏的意思了。   康敏说韩束有两房正室,能分得的宠爱就比别人生生少了一半。如今看似是花羡鱼比柳依依略占上风,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先得子嗣,谁才能真正占得先机,所以只要花羡鱼一日没子嗣,屋里都不可有别的玩意分薄了花羡鱼所得的宠爱。   丽娘这才敢把话往明亮处说了,“当日在老家,二奶奶把招娣要了来,却让奶妈妈去荣养的意思,有些人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花羡鱼的奶妈子唐嬷嬷,正是招娣的外祖母,所以听丽娘把话这么一说,顿时羞臊得无地自容,才起的一点子心思只得偷偷藏了起来。   珠儿自小服侍花羡鱼的,是没那心思,只因往常她们去服侍花羡鱼和韩束时,这两人都是醒来起身了再规矩不过了的,自然就没见过像方才花羡鱼和韩束这样交颈而眠的亲密,也到底是黄花大闺女的缘故,这才觉着脸上滚烫。   也是丽娘才训完话的功夫,就见有人来回说知时来了。   丽娘忙去迎,“知时姑娘,怎么这早晚来了?”   知时没说话,先抬头看琳琅轩上房里的灯火,只见除了正间还有灯火,东西次间和梢间都暗着,便问道:“可是爷和二奶奶睡下了?”   丽娘点点头,“可不睡下了。今儿拘风院里的事情不小,爷和二奶奶又是看医生的启贴,又是查症源,对药方子,好些药又都是不好找来,可是忙了这一日的。”   知时冷笑一声道:“可不是,谁都没那位奶奶的事故多。这人参养荣丸老太太可是吃了多少年了的,偏她吃一回就闹出这些毛病来,这是要做给谁看的?”   丽娘摇了摇头,“罢了,谁让府里如今是爷和二奶奶当家的。”   知时连忙换了脸色,奉承了花羡鱼几句,这才道明来意,“大太太说了,大奶奶那病二奶奶不用费心去查问谁去,顶天了就是大奶奶她虚不受补所致的。如今不过是大奶奶想着法儿折腾二奶奶罢了。”   丽娘回道:“就是大太太不说,我们奶奶也打算丢开了。”   罢了,知时又将丽娘拉到少人处,轻声道:“今儿晚饭时,老爷又来大太太屋里了,说是林姑娘他们家败了,让大太太赶紧收拾和林家的干系。”   丽娘暗暗记下后,道:“行了,我都知道,回头二奶奶醒来我便回。”   知时也是好奇,又问道:“我原听说林姑娘他家是挺大的官儿,怎么说败就败了的?”   丽娘看了看四周,这才道:“就连老爷都让太太赶紧同他们家摘干净了去,可见林家犯事不小,怕是把天都要捅下来了。”   知时点点头,“想当初大太太还想着让林姑娘嫁我们家来的,幸亏没有,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和他们家摘不摘得干净的。”   这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散开了。   这一夜,便过去了。   到次日天明,秋日的清晨多了几分凉意,花羡鱼悠悠转醒却觉着似乎比往日暖和了一些,十分舒适,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让淡淡的麝香填了一腔,只是这时候的花羡鱼还迷糊着,那里想起得香气不同了。   此时,花羡鱼慢慢睁眼,眼前尚有些朦胧,只见眼前是一幅十分眼熟的,绣着百蝶穿花样式的衣襟。   花羡鱼一时也想不起这到底是谁的衣裳,只得沿着衣襟往上瞧去。   又只见衣襟之上一副喉结在微微滚动,喉结之上是略泛着青胡茬的下巴。   再从下巴往上看,一张男子的俊彦顿时映入眼中。   而她花羡鱼似乎正躺在这男子的怀中。   莫说花羡鱼是刚醒有些惺忪,就是在做梦也要被惊醒了。   就见花羡鱼猛地就要坐起身来,一时没察觉自己两手竟然还抱着男子的腰,所以一时不妨,才起身又跌了回去。   此时就听有人道:“羡鱼妹妹好无情,这就要忙着丢开手了。可怜昨夜如何紧抓着我不放,占去了我多少便宜,如今却要翻脸不认人了。”   跌回去的花羡鱼,正好对上韩束揶揄的笑脸,此时再想起昨夜自己的确是依在韩束怀里睡去的,顿时脸上红了个带耳连腮,一面忙着从韩束腰上收手,一面忙往后退去,再手脚并用地坐起身来,话也结结巴巴了,“束……束哥哥早安!不是说今儿要……要到……军营里……里去的,还……还是……还是赶紧起的……的好。”   韩束见状,侧坐了起来,一脚曲竖起将一手放膝上,另一手撑身侧,故意去欺近花羡鱼,直到花羡鱼退无可退,与他两眼相对,鼻尖彼此轻点。   “羡鱼妹妹昨夜睡得可好?”韩束笑问道。   花羡鱼愣愣的直点头。   韩束又笑道:“那便不枉费我牺牲色相一场了。”说罢,大笑着下了罗汉床。   花羡鱼这才知道被韩束调戏了,拾起一个引枕就往韩束扔去,“我才吃亏了的。”   韩束往左一步便躲过引枕了,回头道:“那好说,不大了我也吃亏一回,轮着你给我抱一夜,这就公道了。”   花羡鱼是又羞又气的,大早上的就同韩束闹开了,直到韩束上衙门去了,这才消停了。   丽娘也才敢把知时的话回给花羡鱼知道了。   花羡鱼自忖了片刻,林家初败的时候倒是和前世一样的,也没多意外,只让丽娘寻个空到拦风居去告诉花景途。   这日子过了重阳,往后一直到年前就都没什么要紧的节庆了,将军府里除了要预备韩涵要出嫁的事儿,便再无大事儿了。   只说韩涵又被禁足了,只是这回不是韩太夫人关的她,是秦夫人,只因韩涵不愿嫁徐唐,闹得实在不成没个样子了。   这里花羡鱼正看着秦夫人打发人送来让置办韩涵嫁妆开销的帖子,那里就听说柳依依好了不少,还打发了人来谢花羡鱼,说花羡鱼请了位好大夫来,她柳依依十分感激。   丽娘却道:“这位大奶奶倒是会做人了。” ☆、第159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五) 花羡鱼听了,忖度了片刻又低头看开销了。 这时齐显家的来回,说:“刘家姑爷打发人来说,芳姑奶奶有喜了。 花羡鱼说了声,“知道了。”便理衣往福康堂去了。 至于韩太夫人知道后,如何赏了来报喜的人,又备了多少表礼和石榴样式的金银锞子给刘家送去的,便不去细说了。 只说,韩束借故去查那味药引子的事儿。 南都城中药堂虽多,可将军府信得过的药堂也不过是一两家。 所以历来府里给家人配药所去的药堂,韩束不必细问也知道是那一家。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查,竟让韩束查到一件他已许久没头绪的事情来。 当日,韩束直到起更了才能回府。 一到澜庭阁,韩束便大呼饿得很。 彼 此,花羡鱼已用过饭,便命丫环婆子道:“先去爷盛碗火腿鲜笋汤垫垫。那熏暹猪我都没动过,倒是可以再端上来的;胭脂鹅脯便不要了,你们爷不爱吃那个;再有 就是陈皮鸭今儿做得很不错,很对我的胃口,我配着饭竟比往日多用了半碗。爷也尝尝。再来,重新用鸡油炒一道芦蒿……” 花羡鱼林林种种地说了好些,在盥洗手脸的韩束听了是又喜欢,又奇怪的。 不说韩太夫人和秦夫人、柳夫人,就是在韩束身边服侍多年的人也未必清楚他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可现下花羡鱼所说的,竟然无一样是不是体贴到他韩束的。 韩束擦了手过来坐下,看着丫头们将菜馔等摆上桌来。 见韩束半天没动,花羡鱼又将汤羹往韩束面前推了推,“怎么了?可是都不合胃口?” 韩束慢慢地摇摇头,拿起匙来心不在焉地吃一口,又看花羡鱼一会子。 花羡鱼见韩束这般形景,便玩笑道:“看我做什么?看我就能下饭不成?” 韩束这才笑了,“看来羡鱼妹妹和我倒真是天生一对,我可供你好眠,你可供我下饭。” 一旁服侍的丫头婆子听了,也都跟着笑了一回。 花羡鱼举手捶了韩束一下,道:“又拿我取笑。” 韩束忙告饶,道:“哎哟,好妹妹别,别,我给妹妹赔不是了,饶了我这遭吧。”闹完这才问道:“妹妹是怎么知道,我其实也是见着爱吃的,才吃得多的?” 自然是前世时为能留住韩束,她花羡鱼所花费的心思,只是这些不能说,所以花羡鱼便含糊道:“你在我娘家住了近三年了,我想不知道都难。” 韩束顿时又是一怔,原来在合浦时,并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花羡鱼也曾对他这般用心,可到底是从何时起,花羡鱼便不再和他亲厚,又是为的甚再不同他亲厚了?韩束想知道,那时候自己到底那一处做错了,让花羡鱼同他疏远了起来。 想罢,就见韩束伸手携上花羡鱼正在执箸布菜的手。 花羡鱼手上一缩,却没能躲开,不由得飞红了脸面。 一旁的丫头婆子见状,都掩嘴偷笑,悄悄地散出去了。 韩束拉着花羡鱼往他身边坐下,“羡鱼妹妹你坐。” 花羡鱼不知韩束为何忽然这般,只得依言坐下,“束哥哥,怎么了?” 韩束几乎脱口而出就要问的,可话都到嘴边了,韩束又咽了下去。 只因事到如今,知道了又何如,再回不到那时候了。 故而,韩束话头一转,道:“那药引子我问清楚了,竟然是百号子的壳研磨成的末子。” 花羡鱼知道百号子又叫罂粟籽,是只能进贡上用之物,寻常人家是不能有得,所以又叫御米。 而除了百号子之外,不论是百号子的花、叶、茎、根,一概都是有毒之物,皆是朝廷禁物。 就连百号子的壳,虽略能药用,也被朝廷严加管控在手。 如此严加管控之物,秦夫人是从何得来的? 除了韩悼滑,还能是谁的。 听韩束又道:“我到布政使司去查问过,那些个药料尚无人支领过。” 花羡鱼脱口而出道:“那大老爷的,又是从何而来?” 也是说完了,花羡鱼才想起这话实在不妥,忙要解释,口内却一时说不出妥当话来,只是,“我……我……”的急得脸红耳赤的。 韩束不忍见花羡鱼如此,便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唇轻碰了下她的指尖。 花羡鱼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天灵,果然就把刚才的惊慌给丢开了,又臊,又急,又气地道:“束哥哥,可是觉得我是可轻薄之人?”说着都气哭了。 韩束摇摇头,“你不必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是也这么想的。”一面说,一面给花羡鱼拭泪。 花羡鱼这才醒悟过来,“你又何必如此让我误解的。” 韩束只轻笑着又摇了摇头,倏尔又很是没头脑地道:“其实就是得了女儿,又有甚不好的,可捧在手心小心抚养,也不怕宠坏了她,令她不知道长进的。” 花羡鱼只觉韩束抚拭在她面上的手,越发的轻柔了,可听得“女儿”二字,一时不禁想起前世那个自己连一眼都来不及看,更来不及问韩束是否会喜欢的女儿。 “束哥哥,”花羡鱼此时十分迫切地想知道了,“你可喜欢女儿?” 韩束手上顿了顿了,笑道:“可像你,若是我便喜欢。” 花羡鱼面上再度晕开红来,可一想到前世自己的女儿,在自己死后孤苦无依的,又不禁潸然泪下。 韩束见花羡鱼又哭了,忙赔不是道:“羡鱼妹妹别哭,是我该打,尽说些混账话。” 花羡鱼却道:“不,束哥哥能喜欢就好。”是呀,只要韩束喜欢,就算女儿没了自己,也能好好在将军府存活下去。 韩束虽不明白花羡鱼这话到底何意,可见花羡鱼这般在他的喜欢,一时难耐将花羡鱼又拥入怀中,一迭连声道:“我喜欢,我喜欢,我都喜欢。” 明知道韩束说的喜欢,并非自己意思里的那个喜欢,花羡鱼还是有些动情了。 花羡鱼从韩束怀中抬起了头来,只见韩束正无措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痴痴地望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先动了,两人在慢慢靠近。 从眸光的交汇,到气息的交融,最后唇齿的相接,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灯火将两人的亲密无间投映在窗纱上,是那样的恬然而美好…… 安歇时,两人虽依旧分开而眠,花羡鱼因心内的矛盾与不安而辗转,但那已经在心头晕开的甜蜜悸动,是无论如何都否认不得的。 然,今后她花羡鱼和韩束会如何,花羡鱼不敢想,只说如今傅泽明和花渊鱼已在解送入北都的途中,只要这两人能再进一步,花家便能暂且脱离险境了。 而在傅泽明和花渊鱼积蓄起可依托守护起整个家的能量前,她花羡鱼是绝不能随家人一道离开,她得留在将军府迷惑韩悼滑,让韩悼滑以为只要有她花羡鱼在手,不愁花家能飞到天边去。 到那时,她花羡鱼唯有出家方能保命,不至于成为韩悼滑手中的可胁迫傅泽明和花家的质子。 可世人一旦出家,便从此断绝尘缘,不可再同家人相聚了。 所以当日听说傅泽明和花渊鱼中举了,她高兴之余,也略微感伤,感叹与家人亲人的离别又近了一步。 想罢,花羡鱼望着帐顶向隔在围屏外的韩束问道:“束哥哥,若有一日我落发了……” 彼此,韩束也并未睡去,正几番思索药引子的事儿。 罂粟虽是禁物,但为进贡御米,朝廷还是限定了一些地方种植罂粟。 而据韩束所知,其中有一处地方时常受倭寇的侵扰,颗粒无收,但地方上却十分维护。 就在韩束想到这时,就听到花羡鱼问那话了,韩束怔了须臾,心疼便排山倒海而来了。 不待花羡鱼说完,韩束当下便喝断道:“你在浑说什么?” 罢了,花羡鱼便见韩束气冲冲从外进来,两手紧握成拳,拳上青筋暴露,“你就这般不愿我碰你?方才被我亲了,你可是觉着失了清白,对不住子允了,所以要出家?” 花羡鱼没想到一时心血来潮的问,会引得韩束这般妄自菲薄,才要说话,却又听韩束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是,我对你还心存奢望,可我也不会为此而勉强你。只要你不愿意,以后我远着你就是了。” 说毕,韩束转身便离开。 花羡鱼那里能让韩束就这么走的,慌忙从床上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了过去留韩束,“束哥哥,你听我一言再去也不迟。” 韩束强忍着肝肠寸断的痛,道:“也罢,到底是我违背誓言在先,得如此报应,也是我咎由自取的。” 韩束这般模样,花羡鱼愧疚之余,更是心疼。 “束哥哥。”花羡鱼伸手想去拉住韩束,却被韩束躲开。 见韩束不听,花羡鱼只得豁出去,扑过去抱住韩束,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唇。 如此忽然的吻,果然将韩束镇住了,花羡鱼这才稍稍退开,以额抵上韩束的额,彼此交换着短促的喘息。 韩束嘶哑道:“你不用可怜我。” 花 羡鱼摇摇头,打定主意全盘托出,也不管韩束会不会信她,“束哥哥,你可知道哪怕我哥和傅哥哥高中,我娘家也不能长久安稳了,唯有待他们比大老爷还了得了才 行?所以在他们出息之前,我不能和家里一并去了,得留下拖延住大老爷。而我一旦留下,也唯有出家方才保全自己的性命。这些……这些……束哥哥你可信?” 若是从前,韩束还真会觉着不可信,可自从在小较武场得到那些东西后,韩束一直在暗中调查,越查越觉着那似乎是一张很大的网,他所知道的不过是整张网里的旁枝末节。 而这些旁枝末节,若有似无总能和一个人有关联。 ☆、第160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六) 花羡鱼见韩束虽不言语,却也未出言为韩悼滑辩解,便又说道:“我是不知为何大老爷要如此这般,三番五次地想拿捏住我娘家,供他驱使。” 花羡鱼不知道,韩束倒是略知一二的。 南都省与别的省份不同,不设总兵一职,但有南直隶都指挥使司,内设都指挥使一人,总揽南都省军务,如今任都指挥使的正是当日在裕郡王府时,同韩涵水火不容的魏芸的父亲——魏启辉。 而在都指挥使之下,还设有都指挥同知两人。 一人就是韩悼滑,而另一人则是梁伟波。 韩悼滑一直野心不小,不甘居于人下,是多少人都知道,可韩悼滑能出任都指挥同知,也是多年来实实在在的功劳所积累下来的,所以倒也无人敢置喙韩悼滑的居心。 也是当了家,才知道家底有多少。 韩悼滑也是任了都指挥同知才知道,其虽是直隶使司,外头看着风光,实在不过是空架子。 近年虽倭寇频犯,可朝廷却总不予重视,常说南倭不及北虏为患,所以不说什么炮台战舰了,就是刀枪兵刃都不足。 且关于军饷粮草这一块,早成一笔糊涂账,多少人都长纠缠不清的,与其和上面那些人打官腔,不如另寻出去。 韩悼滑这才设计花家为其贩私盐,所得之钱银子,以供军中所需与耗费。 只是几番设计都让花家险险逃过,一再出乎韩悼滑所料,让韩悼滑不得不暂且按捺了下来。 如今对楚氏再出手,想用楚氏胁迫花景途为他韩悼滑所用,只因魏启辉要调任入都了。 魏启辉一走,南直隶都指挥使一职便空缺了下来,又听闻可补此缺者除了韩悼滑之外,便唯有梁伟波了。 如今机会,韩悼滑如何能错过,誓要谋得此缺,便有心要再立新功。 只是近来北边蛮夷又来劫掠侵扰,朝廷致力于驱赶北虏,故使他们南方的军饷钱粮再被无限期迁延。 自古用兵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韩悼滑想再建新功,总不能让军中将士饿着肚子杀敌,所以这才又打上了花家的主意。 此 时就听花羡鱼道:“我们家也不是可惜舍不得银子的,只要大老爷开口了,我们家是没有不给的,可他偏偏就尽出些下三滥的手段,又一心指使我们家往偏门上走。 这如何使得的。今日他敢为此百般手段陷害以便拿捏,事后难保他不会对我们家卸磨杀驴的。这还如何让我娘家甘心为其所用的。” 见花羡鱼这般愤然,韩束此时就是有话也不好再说了,只嗐了一声,揽着着花羡鱼往他安歇的榻上坐去。 听闻韩束的嗐声,花羡鱼便以为韩束不信,便道:“我知道大老爷对束哥哥有抚养之恩,束哥哥不信我空口白牙之言,也在情理之中的。” 只是花羡鱼话犹未完,韩涵却摆摆手道:“羡鱼妹妹,我并非不信。有表叔受冤在前,就算再匪夷所思,我亦会对大老爷疑上三分了。只是为人子女,多少有些无奈罢了。你再说便是了。” 课一时,花羡鱼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韩束知道花羡鱼此时心里有了顾虑,道:“羡鱼妹妹不必诸多顾虑,到底事关重大,该怎么讲便怎么讲。” 花 羡鱼点点头,接着道:“可见我娘家在将军府是必不能长留的,也正如当日你所打算的,我哥哥和傅哥哥高中之日,的确是我娘家离开的时机。只是束哥哥不知道, 既然大老爷已知我娘家是大为可用的,又如何轻易放花家一家脱身。总得留下一两人受他控制在手,那时就算花家飞到天边,也逃不出他掌心了。” 闻 言,韩束细想韩悼滑的为人,若真如此了,韩悼滑还真是做的出来的,不禁喟叹道:“当日我一心只想着,只要把你们都能送走,便能全身而退了,也没想到这一 层。大老爷为人多疑,明年我若执意连你都一块随表叔去了,轻者都走不了,重则大老爷会疑表叔定是知晓了他什么辛秘,这才亟不可待地都带你们走。那时只 怕……唉,果然是我太过异想天开,不知深浅了。” 花羡鱼知道韩束中间那未说出口的话,那也是花羡鱼说害怕的。 自忖片刻后,韩束才又道:“果然需得留下人来,方能去了大老爷的疑心。依大老爷的心思,留下姨祖母才好,表叔最是孝顺的,那时就真如妹妹所说,哪怕花家飞到天边也逃不出掌心的。” 花羡鱼道:“这些我爸他也想到了,至时以老太太的身体为由要入都寻名医诊治,就是大老爷也没道理阻拦的。” 韩束一怔,手上的力道就是一紧,道:“那便只剩下你了。你是表叔和表婶的掌上明珠,你出嫁便分去花家半壁家财,可想而知花家多么要紧你。把你留下自然也能成。” 花羡鱼点点头,“所以无论如何我是走不了的,也只有我留下了,我娘家才能都平安离去。” 韩束忖度了片刻,知道也是这个理,“也只能是这样了。可你也不必说要去出家的话。”韩束想说要不到时告诉韩太夫人去,以寻求她的庇护。 可一想到韩太夫人不过是内宅女眷,到底也有不能护持周全之时,所以韩束也就未说出口。 这 时就听花羡鱼道:“那也非我愿。一旦大老爷拿我明里暗里挟制我爸,让他回来供他驱使的。我若不想被大老爷用来挟制我爸,唯有遁入空门,隔绝尘缘俗事。一则 可断了大老爷的心思,二来我家才能不会因我在大老爷的手而受制,三则我既然违背了大老爷的意思,也唯有如此方能保住性命。” 花羡鱼虽经历了一世,却终究还年轻,且两世都在后宅内院里混着,不知外头的事。 所以韩束听罢,默然许久,方沉吟道:“只怕是徒劳。” 花羡鱼忙问道:“不可吗?” 韩束连眉紧锁道:“虽说一旦皈依佛门,从此僧俗分隔,可到底也不是彻底不相干了。大老爷若想干预,也不是不能的。” 闻言,花羡鱼顿时急得两眼发红,“难不成,果然需得我死了,两家面上彻底撕破,方能干休不成?” 见状,韩束直觉心内一阵钝痛,不禁伸手将花羡鱼拥入怀中,“羡鱼妹妹别急,不会到那步田地了的。虽然我尚无能耐护你周全,可你勿用遁入空门耽误一生,我知道还有一处地方,是大老爷都要避讳的。” 花羡鱼抬头忙问道:“哪一处?” 韩束道:“南极观。” 一听这话,花羡鱼立时便明白韩束的意思了,“你是说老太爷?” 花羡鱼记得前世,韩老太爷虽不是一心要修行成仙的,可他真的是不问庶务的,这样一人,又怎会助她花羡鱼掣肘他自己儿子的? 韩束点头道:“这里头有一段我也实在不好说出口的缘故,但羡鱼妹妹你只管信我,我敢说,到时祖父他比祖母她还要管用。” 花羡鱼诧异十分,这将军府里竟然还有这么些她所不知道的。 原来韩太夫人比谁都希望将军府能在她手里重见雄风,所以自小便教导韩悼滑和韩悼操兄弟两人发奋进取。 可韩老太爷的见解却正好与韩太夫人截然不同,两人皆闹得不快。 最后韩老太爷以移性佛法道经,再不回将军府来作威胁,韩太夫人却还是不管,一意孤行,这才有了将军府今日的形景。 以上这些花羡鱼虽不十分清楚,但既然韩束这般说,到底也是一个可行的法子,花羡鱼便记下了。 这事儿一直压在花羡鱼心头多时了,即便是花景途和康敏,花羡鱼都不敢告诉的,花羡鱼就这么都背负了起来。 如今终于能都说了出来,花羡鱼只觉松快了不少,再想到以后还有人能同她分担,顿觉那怕前程再坎坷,她也敢勇于向前了。 而相较于花羡鱼的轻松,韩束反倒陷入了顾虑重重。 几番犹豫之后,韩束道:“只是当日我与子允约定又该如何?子允是个重诺的,若知道你不能脱身,怕是会……” 花羡鱼摇摇头,喃喃道:“只怕那时他亦身不由己了。” 前世傅泽明金榜题名,后得尚公主。 公主虽为金枝玉叶,却从不自持身份,与傅泽明形影不离,调任各处或是富庶或是穷苦之地,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待傅泽明之情意可见一斑。 今生,花羡鱼以为自己最后的归属只会是佛门清净地,在送与傅泽明的护身符中设下机缘,令傅泽明与公主可再续前缘。 只是韩束不知道这些,又听花羡鱼那样说,便道:“可是他日功成名就之时,他要反悔了?” 花羡鱼摇头道:“傅哥哥与我等一并长成,他为人如何,别人不知道,你我不应不知的。” 韩束道:“那你的意思又是为何?” 花羡鱼道:“有些事情,我不好多说,到时束哥哥便明白了。” 见如此,韩束虽疑惑更甚了,却也不好再问了。 可一想到若傅泽明真不能依约而行,花羡鱼又该何去何从的? 韩束也知道不该庆幸,却还是按捺不住。 再看到花羡鱼垂首暗淡的样子,韩束不禁又生出多少奢望来。 虽多少也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可韩束实在是想争取一回,他不想再像当初在合浦时,原以为与花羡鱼来日方才,没想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竟已错过,花羡鱼已配了傅泽明。 ☆、第161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七) 韩束一时满是忐忑道:“若、若真如此,羡鱼妹妹,妹妹你……你可不可……留下了?” 花羡鱼也正别有所思,忽闻韩束这话,道:“留下?” 这种事情最难的不过是开口,且开弓便无回头箭,韩束只得一鼓作气,“留下,留在将军府,与我……与我做白首夫妻。我知道,我如今虽还不能护你周全,可我会发奋的。只盼羡鱼妹妹能再耐烦我些日子,看我言行如何。我绝不负妹妹。” 花羡鱼自然是没想到韩束会这般说,诧愕之余,也不禁欣慰,只是这话让她如何的答言的呢。 韩束也知这话有些唐突了,可韩束是怕了,怕又错过了,所以才这般迫不及待。 “妹妹不必现下便答复我,明年如何到底还是个未知之数。”说到这,韩束无声叹息了一会子,方又道:“我如今不过是让妹妹有个底。明年无论如何,妹妹都能有个退步,不必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罢了。” 韩束这般掏心挖肺之言,花羡鱼说不动容,那是自欺欺人,最后花羡鱼到底是哽咽点了点头。 这一夜,花羡鱼终究能得一场安心的睡梦,不再连在梦中她都要愁眉难舒,步步为营。 而韩束却难眠了,事情比他想的要艰难了,其实他心中也是有大抱负的,只是他之前有韩悼滑。 韩悼滑是长辈是养父,于他韩束更有养育的大恩,二则韩束自己也知道,他到底还年轻,所以在军中韩束处处以韩悼滑马首是瞻,不敢有半分忤逆僭越。 但如今,韩束无论如何还是得有些军功才好。 这一想,就是一夜,也亏得韩束年轻体壮,这才不相干,次早仍习武不辍。 待到韩束从小较武场归来,花羡鱼亦命人备好早饭。 韩束见花羡鱼这般忙前忙后的贤惠,心内感慨之余,想让同花羡鱼做长久夫妻的心越发。 盥漱过后,韩束让花羡鱼和他对坐用饭。 花羡鱼给韩束盛了一碗熬得浓浓稠稠的鸭肉粳米粥,又将她面前那碟豆腐皮包子摆韩束面前去,那里韩束也把花羡鱼爱吃的蟹黄小饺给花羡鱼递去。 花羡鱼见那碟小饺,一下子就怔了。 韩束却笑道:“妹妹不会以为只你知道我爱吃什么吧?” 也不知为何,花羡鱼忽然想起前世来,那时和韩束用饭,那些她爱吃的似乎能明白她心思一样,总摆在她轻易便能够到的地方。 那时花羡鱼只以为是丫头们的伶俐,如今再一想,又何尝不是韩束的用心,只是韩束从不说,若那时花羡鱼不是心有旁骛,一意想要争来韩束的心,在将军府内站稳脚跟,其实多少细微之处是可见真章的。 想起这些,花羡鱼心内不禁泛酸。 这时,丽娘来回,说顾妈来了。 顾妈是康敏身边最是得用的心腹,可现下天方亮她便来了,是从前没有过的,一想便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了,花羡鱼忙让进来。 顾妈进来先给花羡鱼和韩束见了礼,罢了又上前来服侍花羡鱼和韩束用饭,面上不慌不忙的,嘴里回的事儿听起来也是不紧不慢的。 “昨个儿我们家老太太到福康堂去和姨老太太说话,回来时带了一盒子听说是外头新制的小点。家里没人不爱吃的,就是连阿白都要吃的。”顾妈道。 花羡鱼两眉动了动,“阿白?是谁?” 韩束笑道:“昨日我送去的狗儿。”罢了,韩束又对顾妈道:“我听说那些小点都是昨日府里大太太到昌源府去得的。昌源候家的小点在我们这些人家里,倒是屈指可数的。大太太回来就孝敬了府里老太太。” 这话的意思是,这小点无甚大问题,可小心些,也绝没大错,所以韩束又道:“既然阿白吃了好,多给些也无妨,到底姨祖母年纪也大了,这些个零嘴的东西还是多忌口的好。” 顾妈又道:“姑爷说的是,家里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待顾妈一去,花羡鱼拧着眉道:“这样还好,只是若有心设计,让祖母在福康堂吃了不该的吃的……” 韩束也知道花羡鱼所说不是没有可能的,福康堂虽在韩太夫人眼皮子低下,到底却不是铁桶一个,还是有破绽的,“按说,以后都不让姨祖母往府里来才好,可又说不过去。到底住将军府的,没有那样避而不见的道理。” 花羡鱼也知道是这道理,自忖了一会子后,道:“束哥哥,那位莫大夫可十分信得?” 韩束不知道花羡鱼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绝对可信,他原是军中的军医,那年因受陷害而误事,险些被军法处置,是爹救的他。” 韩束口中的爹可不是韩悼滑,而是他的生身之父韩悼操。 花羡鱼一听,道:“那便容易了。” 韩束唯恐花羡鱼又钻了牛角尖,忙道:“妹妹到底想要作甚?” 花羡鱼笑道:“不做甚,不过是想让有些人自顾不暇罢了。束哥哥只管放心。” 罢了,花羡鱼便送韩束出门去了。 一回头,花羡鱼又叫来丽娘,“你可知绕篱的月事?” 丽娘一怔,虽不明白花羡鱼为何会这般问,但还是回了,“听说不太准,正吃药呢。” 花羡鱼笑道:“那正好。大老爷近来都是在谁的屋里多些?” 丽娘冷笑道:“这绕篱倒是有些手段的,近来大老爷都在她屋里歇的多。不过,到底年轻来,谁都知道她巴望能被抬举做娘姨的。只是大老爷从不理会这些,大太太又瞧不上她的。” 花羡鱼道:“这好。她有盼头了,才能听话。” 说毕,花羡鱼在丽娘耳边说几句,丽娘答应“知道了。”便去了。 那里,柳依依经由莫大夫调治了些时日,虽未痊愈,却也好了qi八分了,原先因病而不得不终止的事儿,柳依依忙又操持了。 可柳依依见草木灰到底不如烧碱的,便又找来了生石灰,自己炼制起烧碱来。 柳依依那里一动作,花羡鱼这里便又知道了。 待到有过去了一月,柳依依竟然亲自登门拜访来。 那时花羡鱼正在调配今年冬各家各院用炭的事儿,听说柳依依来了只得放下,起身去迎,“大奶奶赶紧进来,如今外头看着日头大,却着实冷了不少的。”罢了,又让人倒滚滚的茶来。 柳依依落了座,谢过了茶,花羡鱼这才又道:“可是家里缺什么了,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就是了。你身子才见好,过来做什么?” 花羡鱼有意在人面前做妯娌和睦的样子,柳依依如何不知的,只是如今她亦有意如此,自然也道:“还是二奶奶疼顾我。只是到底受二奶奶照顾了这些时日,我感激在心,没得还是亲自来谢一谢二奶奶才是情理,所以今儿就不请自来地叨扰了。” “大奶奶说得那里话,这不都是我应该的吗?”既然柳依依不说明来意,花羡鱼自然也不好着急。 柳依依这时那处一个嵌螺钿的小填漆匣子来,“我有心要送大奶奶些东西以表谢意,可多少好东西是二奶奶没见过的。就我手里那些东西拿出来,没得俗气了。这才想起了这些,做了几个来送二奶奶,聊表谢意。” 说着,柳依依将匣子打开,花羡鱼只见里头几个月饼样式的,却不是月饼,因颜色各异,有桃红的,有杏黄的,有茶色的,有艾绿,也有玄色的,且都有淡淡的香气。 “这都是什么?”这些就连在前世,花羡鱼都没见柳依依拿出来过的。 柳依依笑道:“这叫香皂,比胰子都好用的。就这块黑的,你别看它这样,只因我添了炭末和金缕梅。这碳末能吸脂吸污,金缕梅有收敛镇静的功效,拿来洗脸是再好不过了的。” 花羡鱼听了拿起一块来,果然有金缕梅的味道。 罢了柳依依又把剩下的那些都依依介绍了,最后还在柳依依的游说下,花羡鱼洗了一回脸,果然干净清爽,再匀面上妆都服帖了不少。 花羡鱼道:“大奶奶有心了,只是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在外头都是没有的,只给我,糟蹋好东西了。” 柳依依道:“无妨的,我那里还有,就是没了,再做就是了。二奶奶喜欢就好。我不但有这几个的方子,还有别的方子都好用的,二奶奶只管要来试一试。” 想起前世,柳依依也是说有什么祖传的美容方子,在外开起了铺子,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在南都城中的名声也不小。 如今柳依依又有了这么个闻所未闻的什么香皂方子,只怕也不会安心。 于是花羡鱼道:“这些个,大奶奶可有意拿出去卖的?” 闻 言,柳依依两眼就是一亮,似乎等的就是花羡鱼这话,“我倒是有心做这番事业,可我除了方子,一来没银子做本钱,二则也没不便出门在外的抛头露面。倒是二奶 奶娘家便易些。若二奶奶不嫌弃,我倒是可给二奶奶打下手,做香皂放二奶奶娘家铺子里卖。这东西只我家才有方子,再别无分店的,所以可做成这样好看的,定的 价钱高的,也做些寻常人家也买得起的,这般一来……” 柳依依从如何销售,到如何定价,利润又有多大,说得十分细致诱人。 商人逐利,柳依依胸有成竹,不怕花家不答应。 ☆、第162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八) 柳依依说的自然是好,倘若不是花羡鱼知道她的为人和手段,还真被她这一般的说辞给说动心了。 所以凭柳依依舌灿生花,花羡鱼不但不为之心动,且还由此推算出柳依依的窘境来。 前世在外柳依依能有那样一番风生水起的事业,和柳夫人不无关系的。 今生柳夫人却被送出府去了,可没人资助她柳依依在外大展拳脚了。 再放眼将军府上下,便只剩下花家兴许有意,也有那个财力同她柳依依合伙,所以柳依依这才会来晓以利地诱引花家为她的垫脚石。一旦她柳依依因此得了资本,便会丢开花家,另起炉灶,再不受花家掣肘。 说起来,柳依依这般谋算花家,只要你情我愿的,也是双赢之举。 只是柳依依少算了一样,就是将军府。 香皂这东西虽说是好,可花家也不差这点银子,而且她柳依依可是韩家媳,有好事儿她不先紧着将军府,凭什么以为就因为这个,花家会拼着得罪将军府而同她柳依依合作的。 一个吃里扒外的罪名,就让尚且还需将军府庇护的花家,吃不消了。 想罢,花羡鱼笑道:“大奶奶的好意,我且先谢了。” 闻言,柳依依心中窃笑道:“上钩了。” 就在这时,花羡鱼的话头却又一转了,“只是大奶奶这话,在我这说说便是了,万不可去别处说了。大奶奶这主意好虽好,却不是我娘家的门路。” 柳依依一怔,“二奶奶这话怎么说?” 后柳依依又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知道二奶奶的心思了,只是二奶奶实在是多心了。既然日后我要同二奶奶娘家合伙,我家的方子自然要献上,这才是诚意。” 反正这样的方子她柳依依知道的不少,等到她有资本独当一面了,再将那些方子改良就是了。 花羡鱼却笑了道:“也难怪大奶奶不知道的,我娘家是在户部登记的是贡珠商户,所以花家外头的买卖虽有不少,可眼见的铺子也不过是几处珠楼,其余的一概不过是大宗货物的贩运中转,赚的也不过是跑腿的钱。若真同大奶奶合起伙来,却要去入商籍中的香行了,得不偿失。” 柳依依暗道:“还真敢说,真当我是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了。不说别的,就漕运一项就不得了,说什么不过是跑腿的钱。” “这还是其一。”花羡鱼呷了一口茶,又道:“这其二,大奶奶到底已嫁入将军府,为长房长媳,有什么好处自然得先顾着将军府和长房才是。可大奶奶却反倒给我娘家这么个外姓人好处了,外头的人会怎么看的。依我说,这主意大奶奶还是同大太太说的好,这才名正言顺。” 一听这话,柳依依顿时被噎住了,花羡鱼这时明摆着堵她柳依依的去路。 将军府上下,谁不知道秦夫人和柳依依最是婆媳不睦的,不说秦夫人不会答应给她出银子,就是柳依依也不想拿这样的好处去贴补秦夫人的。 见话已至此,此番柳依依前来也不过是试探花羡鱼的意思,既然花羡鱼已表明是这么个态度了,柳依依便不好再留,说了几句家常的闲话,再捡个由头便去了。 回头拘风院,柳依依多少都有些灰心,半天不言语的。 画绢知道柳依依的心思,便道:“既然二奶奶无意,大奶奶还是另想他法的好。” 柳依依点点头,道:“也罢,既然她花羡鱼有眼无珠,我便自己单干起来。” 画绢道:“大奶奶三思的好。奶奶到底是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如何使得。不如大奶奶同爷商议商议,到底爷才是奶奶的依靠,且有爷在外给奶奶照料着,比谁都放心。” 柳依依道:“话虽没错,只是你也知道,爷的心思不在我这,就怕我这里才拿出方子,才一转脸儿,方子就不知道在谁手上了。” 说着,柳依依神伤了一会子,才又道:“罢,罢,到底是靠人不如靠己。别得先暂且放一边,把本钱筹措出来才是要紧的,不然什么都是空话。画绢你去把我的嫁妆册子拿来。” 画绢知道柳依依这是再别无他法了的,只得典当嫁妆筹措银子了。 接过账册,柳依依一翻开,上头明晃晃的几样什么金玉观音满池莲的头面,什么金镶玉如意等等都被划了去,让柳依依不禁又想起当日被秦夫人逼着归还花羡鱼嫁妆的事儿,顿时多少屈辱翻腾的。 柳依依是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内的屈辱和愤懑,看自己剩下的嫁妆,只见除了那两套花开富贵的头面,再有几样赤金的首饰是拿得出手,其余都不好典当。 柳依依不禁又气馁了,随手一指,“先拿着几样去当了,能得多少是多少,不够的我再想别的法子。” 身边的人柳依依也只相信画绢了,所以就让画绢她娘把东西带出去典当。 可画绢她娘也不过才到了二门,便被人给拿住了。 柳依依才听说画绢她娘被人以偷窃的罪名给捆了,那里福康堂就来人了,“大奶奶,老太太叫你过去。” 画绢听说她娘要被送官府去,早唬得哭成泪人了,跪爬到柳依依跟前,磕头如捣蒜,央告着,“求大奶奶救救奴婢的娘。” 到底是为她柳依依办事才被拿得,柳依依拿定主意是要救的,可不能让人寒心了。 而柳依依也觉着只要说清楚是她让画绢的娘去典当首饰的,首饰也不是偷来抢来的,都是她的嫁妆,她要如何处置,就是韩太夫人也管不着吧。 想罢,柳依依理直气壮地往福康堂去了。 可 让柳依依没想到的是,彼时秦夫人也在福康堂,柳依依才一进去就得了秦夫人的教训,“问你可是谁克扣了你每月的份例?你说不曾。 问你又或是想买什么东西了,银子不够的?你说也没有。既然你什么都不缺,你还打发人去典当首饰作甚?这要是让别人瞧见了怎么得了,都以为将军府已沦落到要 典当儿媳妇首饰度日了。这让将军府以后拿什么脸面见人。” 不但如此,秦夫人还断了柳依依欲借典当换取银子的意图。 不能典当,开铺子的钱该从何处来? 柳依依真真是觉得出师未捷身先死,又因先前的病势还剩着一两分,再添这郁闷之气,当夜柳依依便又发起来热来。 只是柳依依要强不肯示弱,不许画绢当时就去回花羡鱼请大夫,只说不是什么大病,大半夜的闹得人口不得安宁的,秦夫人那里又有话说了,又说家里有药丸,捡一丸来吃,明日就好。 画绢无法,只得拿药丸给柳依依吃了,也是到底不放心,就让原该上夜的遂心去睡了,自己守着。 一夜都好,只到了次日一大清早,画绢再见柳依依,只见柳依依满面通红,一身滚烫,人事也不知了。 画绢那里还敢耽误,忙命人去回花羡鱼。 花羡鱼也是当下便打发人去请来莫大夫。 莫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后,立即写了一方,命人去捡药煎来,给柳依依调服下去。 也是莫大夫谨慎的缘故,又深知柳依依的底子不好,用药的量上是一减再减的,可知这方子是难立竿见影了的。 两剂药下去,到了晌午,柳依依这才退热了。 莫大夫这才说无妨了。 也是这时候,正院的人来请莫大夫。 想来正院那人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莫大夫进去才没一会便出来。 可没半天的功夫,将军府上下便传得无人不知——绕篱有喜了。 一时,府里掀起惊涛骇浪。 只是先不说秦夫人等人知道后,是如何一个形景,只说韩悼滑落衙回来听说如此喜讯,欣喜若狂。 当初为何将韩束从二房过继到长房来,正是因韩悼滑死了再有子嗣的心。 没想到如今却得这意外之喜,让韩悼滑如何不喜出望外的。 韩悼滑那是连更衣都等不及,便往绕篱屋里去了。 少时,秦夫人便得韩悼滑的传话,说是将绕篱抬做姨娘,又吩咐把血燕一类的好物流水一样地往绕篱屋里送去。 秦夫人在听说绕篱有喜时,便一口气哽在胸口疼了半日,如今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又听韩悼滑这样不顾她的脸面抬举绕篱,秦夫人越发不好受了,只气道:“等我死了,他爱抬举那个是那个,我也管不到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那个娼妇就不能。” 林欣家的在旁劝说道:“太太这又是何苦的,和大老爷闹这气的,没得和大老爷离了心,越发让那娼妇蹄子得了机会。” 秦夫人哭道:“我明知留着这样的狐狸媚子迟早要生事儿的,可不是瞧着她怪可怜见了,到底还是没忍下心来。” 林欣家的见秦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安慰秦夫人一番后,林欣家的不禁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又道:“说起来,那蹄子可没少吃‘那个药’的,她那个也一向没个准的,那这么容易便怀上的。这样的事儿到底还要我们的人断过了,才可信。” 一听这话,秦夫人果然就止住了眼泪,坐起身来,立眉嗔目道:“你是说……” 还不待秦夫人说完,就听丫头来回,说:“大爷来了。” ☆、第163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九)   秦夫人奇怪道:“这早晚的,他来做什么?” 林欣家的思忖了须臾,提醒道:“太太,如今绕篱有喜,日后若得的是女儿就罢了,若是个儿子,首当其冲的不正是大爷他吗?” 秦夫人一听,冷笑道:“可不就是这话的。” 罢了,秦夫人又躺下,这才让人领韩束进来说话。 少时,韩束进来见礼,道:“听闻今日太太身子欠安,儿子特来请安了。如今太太觉着身上如何?可有请大夫来瞧了?又开的什么方子了?” 秦夫人作势十分难受,却还要亲手将韩束牵来的慈爱样子,道:“来,来坐。束哥儿怎么穿得这般单薄,如今的时气可不比前些日子了,我也正因这时气勾得旧疾又犯了。你可别仗着身子比我们这些娘儿们壮些,便大意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用不着请医问药地闹。” 韩束道:“也是儿子才回来就听说太太病了,这才忙忙换了件衣裳就过来了,没顾得上别的。太太也别一心只疼顾着我们这些小的,却不爱惜自己了,病了还得请大夫来瞧一瞧才好。” 秦夫人虚弱无力地摆摆手,道:“何必的。今儿你们大老爷好不容易得件喜欢的事情,我这里却兴师动众地请大夫,触霉头的,岂不是招惹老爷他不痛快。罢了,罢了,我自己寻两丸药来吃吃,便好了。” 说毕,秦夫人见韩束果然如她预想的那般,面露不悦,两眉拧起地道:“喜欢的事儿?可我是才一回家就听一耳朵的事儿?说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通房有喜了?” 秦夫人假意嗽了两声,十分不想论起这事儿的样子道:“正是。只是人如今再不是通房,你也要叫人一声姜姨娘了。” 韩束知道秦夫人说的是绕篱,只是韩束才知道绕篱姓姜。 “这事儿,太太不觉着奇怪吗?”韩束问道。 “奇怪?奇怪什么?”秦夫人知道韩束要说什么了,却佯装不知地问道。 韩束道:“原先我就听说这位姜姨娘虽得宠,可老爷却一直没有抬她作姨娘的意思。也是多少人都知道,这位姜姨娘的心大,不甘只是个通房丫头,一心要做家里的半个主子。” 秦夫人又故意道:“束哥儿的意思是?” 就听韩束彻底不避讳了,直言道:“当时是谁给断的脉?这事儿可非儿戏,到底还需自己信得过的大夫再断一回的好。若是真的就罢了,若不是,可不能让人的诡计得逞了。” 闻言,秦夫人和林欣家的暗暗换了个眼色,这两人也是有这打算的,只是不好就这么白眉赤眼地去质疑,拜拜招惹韩悼滑的不快,还在想法子的。 但要是这事儿是韩束闹起的,就同她秦夫人不相干了,还能确认绕篱身子的真假,何乐而不为的。 想罢,秦夫人面上劝说了韩束一阵,见韩束实在不听,这才做无奈的样子,道:“也罢,方才老爷才打发人来要了好些东西过去,你只管请大夫来,就说姜娘姨今时不同往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知道个忌口才好。” 韩束答应着就去了。 林欣家的送韩束去了又回头,道:“太太,就算是大爷请来的人,却也到底不是我们的人,不能安心呀。” 秦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也不想一想,若绕篱一举得男,束哥儿这个过继之子以后在长房只会越发难立足了,所以论谁都会同绕篱一道弄虚作假,只他不能。只怕他比我更巴不得绕篱生不出儿子来的。” 林欣家的听了,觉着也是这道理,便不去追究了。 又说,那时韩悼滑和绕篱正在欢喜非常,却听有人来回说:“大爷特意请来城中的名医来,给姜姨娘扶一扶平安脉了。” 闻言,韩悼滑的脸面立时便阴沉了下来,“扶什么平安脉?他这是要做什么,当我是不知道的?” 那里绕篱听说韩束又另请了大夫来诊脉,也着实唬了一跳,只是才一慌神,就见一个婆子给她递了个眼色,顿时又安下心神来了,且还反而为韩束说起好话来,“老爷且先别恼。大爷是老爷一手教养出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爷不比别人清楚的。只问大爷请大夫前,去过哪里来?” 这时就听有人回道:“大爷是和老爷一道回来的,听说大太太身上不好,去了二奶奶那里换了衣裳,便往大太太屋里去了。” 听完,绕篱冷笑了一声,“我就说呢,只怕不是大爷想要做什么,而是另有人想要做什么的。” 韩悼滑虽高兴绕篱有喜,可到底秦夫人才是他的正室,礼法不可违,于是断喝道:“放肆,这些也该是你说的?再不可如此了。” 绕篱两眼一红,便抽噎了起来,道:“素日大太太质疑我就罢了,可我腹中所怀的到底是老爷的骨血,大太太这般疑我岂不是在打大老爷的脸面。也罢,既然如此,就让大夫再来断一断,也好大家都安心。” 韩悼滑顺着绕篱的话一想,不是,秦夫人质疑绕篱的身子,可不是在质疑他作为男人的能力。 眼见的,韩悼滑的脸上又阴了几分。 这时候,那大夫已被绕篱请了进来。 韩悼滑虽不悦于秦夫人的心思,但他也是谨慎惯了的,想着再诊一回也没甚不好,便并未阻止。 待那位大夫隔着帐幔诊过绕篱脉相后,道:“果然是喜脉。只是胎气初成,还不十分稳固,着实得用心保养才好。” 闻言,韩悼滑暗松一口气,那点子疑心便彻底丢开了。 那里绕篱却哭得越发伤心了,“这下,我总算是得清白了。” 韩悼滑为了绕篱腹中的骨血,也有了几分耐心哄劝绕篱了。 彼时,秦夫人知道绕篱身怀有孕已坐实,背地里直骂韩束是个没胆的,连着点事情都做不好,白白错失了机会。 而澜庭阁里,花羡鱼和韩束已用罢饭,正在炕上对坐吃茶,听完婆子来回这事儿,便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花羡鱼轻声道:“若是不是束哥哥想得周全,只怕如今就露馅了。” 韩束亦压着声儿,道:“妹妹也是只知道大老爷多少年没子嗣了,以为忽然来这么一出,没有不信的。可也正是多少年没有的好事儿了,突如其来,自然是高兴占大头,却也并非不疑心的。只有我补上这一计了,他们才能彻底丢开疑心了,接着你想要做什么才好办了。” 花羡鱼点点头,又愧疚道:“只是……怕要让老太太空欢喜一场了。也罢,日后我自请罪去就是了。” 韩束忙劝阻道:“万万不可。这事儿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 韩太夫人一心为儿,为将军府,就连丈夫她都敢忤的,若把这事儿告诉了韩太夫人,必得有牵扯出韩悼滑欲几番施计牵制花家的事儿。 韩悼滑欲牵制花家虽在情理上站不住脚,可却也是为了立功,重振将军府威名。 这般一说起来,就是韩束也不清楚韩太夫人最后会不会为花家做主。 想罢,韩束又道:“老太太那里,我自有分寸,妹妹定要答应我,绝不可擅作主张了。” 花羡鱼见韩束说得郑重,只得答应了。 而此时在拘风院的柳依依可算是醒来了,用过清淡的小粥,又吃了一回药,也听说了绕篱的事儿,一时竟现了焦急,暗道:“绕篱这么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如今都能凭怀着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子,站住了脚跟了。我却连和夫君圆房都不能,可见我的岌岌可危了。” 这一日的将军府,可说是几家欢喜,家愁的。 再说次日,韩束前来同韩悼滑一并到军中去,韩悼滑虽人逢喜事精神爽,却到底还是教训了韩束一顿。 家里的爷儿们一去,就只剩下娘儿们了。 秦夫人身体欠安,花羡鱼也要来问安的。 韩悼滑那些侍妾随后也来了,自然绕篱也在其中。 秦夫人正十分不痛快,一时也就顾不上花羡鱼还在,便阴阳怪气道:“姜姨娘你怎么来了,如今你可是比谁都要紧的,仔细被我的病气给冲犯了。若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绕篱上前来道:“太太说的那里话,我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太太的。老爷说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日后我若有幸一举得男,便记太太的名下,当嫡子一般地来教养。若是那样,我也算是母凭子贵了,那时定早晚给太太念佛了。” 秦夫人面上一窒,又大啐了一口,“什么下流的种子也配我来教养的。” 也是从昨日起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缘故,秦夫人不顾脸面就大骂了绕篱一顿。 绕篱自然是不敢还一言的,只一气抽噎。 韩悼滑那些个侍妾见这般形景,当然是幸灾乐祸的多,便一旁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让秦夫人瞧绕篱那哭得十分可怜的样儿,越发火冒三丈了,直命人把绕篱送回去。 就在这时,也不知谁绊了下绕篱。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绕篱跌倒在地。 绕篱从地上坐起,满面痛苦地用手捂住小腹,直说疼。 少时,就都瞧见绕篱裙上浸出红来了。 也是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好了,见红了。” 一时间,不说那些煽风点火的,就是秦夫人都不知所措了。 只花羡鱼叫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第164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十) 请来的还是莫大夫,随后昨日被韩束请来的那位大夫随后也被请来了。 莫大夫三指一点绕篱的脉息,当下便摇头叹气了,“昨日便说了,这位奶奶腹中的胎气初成,还不甚稳固,要小心调养才是。” 说罢,两位大夫便商量着给绕篱写了方子,让赶紧给绕篱煎药调服去。 两位大夫去时,其中一位大夫轻声喊了莫大夫,“师傅……”只是不待他说完,便被莫大夫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也亏得此时屋里人仰马翻的,没人留心这二人,这才被他们混骗了过去。 秦夫人一听说绕篱的胎气不保,且还是在她屋里没的,一时顶梁骨就走了真魂了,那里还有什么主意的,一概都是花羡鱼在主持。 一通忙乱之后,花羡鱼过来和秦夫人道:“这可怎么得了,昨日才因为这个都欢欢喜喜的,今儿就……现下老太太和大老爷还不知的,若知道了,怕是要有一场气生了。” 岂止是会生一场气的,只怕是雷霆震怒。 顿时韩悼滑那些侍妾都赶紧都告退,避走了。 秦夫人是又气又惧又愧的。 花羡鱼又道:“这事到底是瞒不住的,还是赶紧打发人去回大老爷的好?” 还没想出个对策来,秦夫人如何能答应的,不但不许花羡鱼让人去回,还厉言警告了花羡鱼一番。 花羡鱼面上自然是不敢违背,心里见所以事情她都已撇干净,便也告退了。 回到澜庭阁,丽娘忙遣开了屋里侍候的人,上前来凑花羡鱼耳边道:“都知道是姜姨娘小月了,且二位大夫又说姜姨娘禀赋气血不足,素日又失于调养,只怕还有下红之症。这样就不怕姜姨娘她会好几日都不干净,引人疑心了。” 花羡鱼点点头,小声道:“只是她怎会说来就来了,再迟几日更好的。” 丽娘又低声道:“也是姜姨娘她那事历来不准,有时早,有时迟,一两月都不来的时候都是有的,实在是说不准。” 花羡鱼道:“也罢,如今也很好了,但还需仔细,别让人看出姜姨娘的破绽来。” 丽娘回道:“都知道的。” 虽说秦夫人有心不让韩悼滑知道绕篱出事了,但韩悼滑还是知道了,是绕篱屋里的人悄悄去回的。 晌午时,韩悼滑便怒火匆匆地回来了。 本就坐立不安的秦夫人,一听说韩悼滑满头火地回来,要拿她是问来了,没当场就吓得瘫软在地,只知道一气地问林欣家的,“这该怎么是好?” 林欣家的那里知道的。 就听外头的院门被人一脚就踢开了,又听有人道:“你这毒妇,非要我断子绝孙了,你才称心了不成。” 闻声,秦夫人吓脸无血色,身子一个恍惚,人便昏倒在榻上不省人事了。 可就算如此,秦夫人却还是没逃过韩悼滑的雷嗔电怒,生生韩悼滑给摇醒的。 还听说韩悼滑当场便要休了秦夫人的,只是韩太夫人赶来拦住了的。 但秦夫人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被罚去祠堂跪祖宗了。 其实秦夫人起先还有愧意,不曾想韩悼滑会为了绕篱而休她,还要把她关到祠堂里来,一时多少愧疚都化作了怨恨。 可见的,夫妻就离了心。 这一场事故,将军府多少人都受了连带的,就连花羡鱼和韩束都得了挂落,只在拘风院里养病的柳依依,才有清净。 可惜柳依依不是个甘心平静的人,偏生从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故中,得了觉悟。 柳 依依思忖道:“也是从前太过于目光短浅了,这个府里虽是女人的天地,但到底还是男人说了算。凭秦夫人和花羡鱼平时在府里怎么个无法无天的,韩悼滑一句话, 就是韩太夫人也要掂量着听的。到底韩悼滑才是将军府里的主心骨。我若能得他的另眼相看,不说在府里,就是在外头也是多少事业做不来的。” 柳依依是越想越以为是道理,打定了主意要得韩悼滑的青眼和赏识了。 只是该怎么做才能让韩悼滑对她柳依依刮目相看呢? 都知道韩悼滑是一心抗倭的,柳依依便想到了明时的抗倭名将——戚继光。 柳依依知道如今这个朝廷已下令封海的,所以沿海能有多少船只战舰可供海上追击倭寇的,只能守株待兔,等倭寇上岸劫掠,两方短兵相接了。 而戚继光为抗倭,而创下一个短兵相接的阵型,那就是鸳鸯阵。 这鸳鸯阵只需十二人,虽简单,但结合长短兵器,又可因地形和战况的不同而变换,戚家军因此阵没少给倭寇毁灭性的打击。 想罢,柳依依迫不及待便要画出此阵的排布和变换来。 柳依依也知道不好直接便同韩悼滑接触了,只得待韩束来问视她的病情时,给韩束看了再献给韩悼滑。 所以过来了两日,韩束来瞧她时,柳依依迫不及待地拿出鸳鸯阵来,又说来一番早便编好的来历。 韩束到底也是跟随着韩悼滑练过兵,杀过倭寇的人,所以一看这阵,便看出这战阵比柳依依所说的更多精妙之处来,当场大呼叫好。 也是柳依依献阵法的时机巧了,韩束以鸳鸯阵练兵,不久便得密报,有小股倭寇来犯一渔村。 韩束一面上报韩悼滑,一面当下率亲卫先行去迎头痛击倭寇。 这一战韩束牛刀小试,凭借着鸳鸯阵以少胜多。 待到韩悼滑率援到达,韩束已全歼来犯倭寇。 韩束用战功表明了鸳鸯阵的用处,此时再献上鸳鸯阵,就是韩悼滑也无话可说了。 一时间,指挥卫所全军皆以鸳鸯阵为本,操练了起来。 按说,有如此出敌致胜的妙阵,韩悼滑理应同全军将士一般,欢欣鼓舞,可他却越发愁眉不展了。 一日,韩悼滑在衙门苦思,忽然收到一纸条,上书,“可是韩大人已位高权重,位极人臣了,再不需我等效力,让大人再积功勋而平步青云,要赶尽杀绝了不成?”除此之外,连个署名都没有了。 可韩悼滑瞧了,却慌了心神,还慌慌张张地烧了那纸条。 鸳鸯阵首战告捷,韩束自然饰要告知柳依依的。 柳依依更知能有此捷,她功不可没,一心欢喜地以为会得来韩悼滑的褒赞和赏识。 那里知道韩悼滑正恼她柳依依多事,早不献阵,晚不献阵,偏在这关节上献阵,让他没法子和“那些人”交代了。 唯恐柳依依还有别的什么阵法,再坏他的事,韩悼滑寻了一本排兵布阵的古籍来,痛斥柳依依,说柳依依恬不知耻,窃古人之阵为自有,让他信以为真,大肆宣扬,因此被人道破,而遭耻笑。 柳依依因先前借用诗词而弄巧成拙,知道这世间也有她那时空的诗词的,所以韩悼滑这般说,柳依依倒不疑这时空是早有这阵法的。 满心期许的柳依依,再遭打击。 凭柳依依再坚忍不拔,亦意志消沉了。 就在将军府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刘家也正在上演一出《中山狼传》。 只说韩芳这是双身子是在刘平荣死前得的,只是她素日里最不仔细这些,所以月份大了才知道自己有了。 到底是头一胎,又可能是刘家的嫡长孙,所以刘家上下没有不对她韩芳小心呵护的。 可韩芳偏是那种不知好歹,持宠而娇的,故而那性情就越发骄躁,咄咄逼人了。 刘家众人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意思,这才都暗暗忍下了。 也是这日,刘平勋因要代韩芳去其田庄上收秋季的租子。 刘平勋死性不改,见田庄庄头的女儿有意于她,便生了欲与之苟且的心。 而那个庄头也是个拎不清的,见刘平勋瞧上他女儿,便以为得了青云路了,巴不得把女儿给了刘平勋的。 还是这刘平勋还有几分清楚,知道他如今还在服中,不好当下便把人抬进门去,所以回来便来求韩芳说,如今韩芳有孕在身,小妾程落薰又是多病多灾的,都不能尽心服侍他的,让韩芳把庄头的女儿给他算了。 也是韩芳因双身子闹得胃口不佳,难受了一阵,正没好脾气的时候,刘平勋就撞了进来说这事儿了。 韩芳再一想,家里有个恬不知耻,败坏门风的程落薰,就够让她好受了的,刘平勋还不知悔改,还想要个泥腿子的村姑,真真是连脸面都不要,只管把腥的臭的都往家里塞了。 韩芳是越想越气,自然是不会按捺的,指着刘平勋的鼻子就骂道:“好你个刘平勋。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家庭门户的风流公子了不成。” 说 着,韩芳啐了一口,又骂道:“谁不知你们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你还能有今日的体面,哪一样不是因为我。若是旁人得了我这些便宜,是个人也知道足够了,早该想 着怎么发奋报答我才是。也不用往远的说,只说眼看明年春闱就不远了,你不思读书进取就罢了,反倒还有心思贪图我庄上的人。这是哪门子宦官世家才教得出来, 这么偏往下流走的东西。我都替你臊得慌了,你还恬不知羞,一而再地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却不知也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蠢货罢了。” 刘平勋到底是男人,又是个自诩风流得体的,现下被韩芳这般迎头冲脸的这么一顿臭骂,自然觉着是难堪了。 ☆、第165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十一) 韩芳是越骂越不留口德,刘平勋一个忍无可忍,扬手就往韩芳的脸上扇去。 刘平勋到底是男人,又是在气极之下一耳光打下去的,生生把韩芳拍倒在炕上了。 也是幸得炕上铺的坐褥十分软和,韩芳这一摔倒没多大事儿,只是韩芳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有些蒙了,少时脸上就开始红肿了起来。 见韩芳整个人倒在炕上,刘平勋才知道手重了,心内自然发虚。 可再看韩芳人虽摔得重,可都摔在坐褥上了,并未受伤,一时刘平勋的愧惧就去了大半。 又一想,韩芳素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他刘平勋若再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只会让韩芳越发变本加厉,所以刘平勋便以为,只有先发制人,再压其志,许还能不败。 于是不待韩芳回过神来,刘平勋抬手便又将小炕桌上的茶盅,盖碗等一概都扫落在地,摔得一地的碎片,把平日里仗着是韩芳身边得用的,对他这个姑爷也颇为指使的丫头婆子,先给镇住了。 罢 了,刘平勋这才指着韩芳骂道:“我是哪门子官宦世家教出的下流东西?我倒还要问问将军府,你到底是那个泼妇烂舌头的玩意养出来的泼货,就拿自己当是将军府 的千金大小姐了。也不瞧瞧你自己,哪门子的小姐能有你这样的,天天打鸡骂狗,争强要胜,闹得家宅不宁。如今就更不得了,连我你都排揎上了。这又是什么样的 人家才教得出来这样的德行?就是市井泼妇的粗俗都知道夫为妻纲的礼儿,可你看看你,你连她们还不如的。” 韩芳回过神来,只觉脸上一阵一阵的辣痛,抬手就往脸上摸去,没想脸颊肿胀得老高,手上一时不知道轻重触碰到了,顿时疼得她只龇牙的。 那里,刘平勋却正骂得解气,也就忘了形。 可自从嫁了刘平勋,韩芳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少不得火冒三丈,立眉嗔目的,道:“刘平勋,你竟然敢打我。” 骂了半日,刘平勋把胆气也给骂出来了,就正好借着这股子气势,也不顾头尾了,直道:“我不但打你了,就你这样不知道贤名的妒妇,早罪犯‘七出’了,今儿我还要休了你。就是将军府问起,也说不上我的不是。” 韩芳听刘平勋这般说,早气得满面通红,也越性闹开了,“好,你休,刘平勋休,今儿你不休了我,我跟你没完。” 也是话赶话到了这份上了,刘平勋虽是虚做声势的,但也不肯低头认错了,趁着这股气势,又一鼓作气了起来,就真要了纸笔来写休书。 韩芳这才知道怕了,坐炕上拍打着坐褥,哭嚎道:“黑了心肝的下作东西,吃我的,用我的,如今我还怀了你的骨血,却还要休我了。” 也是这两人闹得太不成样子了,便有人回了刘太夫人和刘夫人。 刘太夫人赶来一看,刘平勋竟然在写休书,立时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流种子,还不快打住。” 刘平勋只觉委屈,“这日子没法过了。常言,‘家和万事兴’,可有这么个上不知孝敬寡母婆婆,下不知服侍丈夫的泼妇妒妇在,还谈何‘家和’?” 刘太夫人虽已知道这里头的谁是谁非,可她到底顾忌着将军府,所以只想着那怕受些委屈,也尽快息事宁人的好。 就听刘太夫人道:“住口。芳丫头她自嫁进我们家,便没享过一天的福,反还倒贴着和你过日子,如今还有了你的骨血,你却一再地招惹是非,到底是谁让这家不可和睦的?” 刘平勋被刘太夫人这般疾言厉色的教训,虽不服,到底也不敢顶撞,只一旁愤愤不言语了。 见刘平勋这般形景,刘太夫人也知道不可过了,道:“还不快滚出去,还想怎么气你媳妇呢?” 刘平勋巴不得的,抬脚就去了。 只是让刘太夫人没想到的是,她一心想着息事宁人,反让韩芳以为刘太夫人是良善可欺,胆小惧事的,又以为她韩芳是占尽道理的,不然刘太夫人怎么会如此示弱,所以韩芳不但不就着刘太夫人给的台阶下了,反而越发闹了起来,喊着要回娘家,回将军府去。 刘太夫人被韩芳气得,直心口疼。 刘夫人则装菩萨,才不管韩芳如何闹得,扶刘太夫人去了,随韩芳要去要留的。 韩芳见人都去了,再没人留她,骑虎难下了,只得真命人备车回将军府去。 彼时,花羡鱼才送了韩太夫人和宁氏出门去还原,就听二门上的人来回,“芳姑奶奶回来了。” 花羡鱼顿了顿,又忖度了须臾,道:“姑爷可一并跟来了?” 仆妇回道:“只姑奶奶回来了。人瞧着,气色也不对的。” 花羡鱼只得迎出去,也是出了东大院,才知道韩芳执意要往福康堂去,花羡鱼只得又改道往福康堂去。 进了福康堂上房,花羡鱼就见韩芳如今身形还不算臃肿,只是两眼红肿似桃的。 不待花羡鱼说话,韩芳也不拿自己是客的,便颇为指使地问道:“府里就只剩下你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呢?” 花羡鱼懒得计较韩芳的无礼,但也只回了个笼统,道:“老太太、二太太和修大嫂子都去寺里了,大太太不在家。” 韩芳又问道:“那柳依依和涵姐儿呢?” 花羡鱼道:“身上不好,正都在将养了。” 韩芳想了想,又道:“也罢,就不知道大老爷和束哥儿何时回府?” 花羡鱼道:“都在军中练兵了,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竟然没一个能为她做主的人在府里,韩芳觉着越发委屈了,又了哭了起来。 花羡鱼只得问道:“姑奶奶回来,可是有事儿?” 韩芳道:“别问了,就是你知道了,也说不上话。”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在花羡鱼耳边回话。 原来是刘太夫人不放心韩芳回来搬弄是非,打发个人跟着来说明缘故了。 花羡鱼听说了头尾了,也不打算伺候了,起身吩咐福康堂里的人小心伺候,又说:“姑奶奶要是累了,原先姑奶奶的院子还在,可去稍作歇息。” 说毕,花羡鱼就不奉陪了。 韩芳没想到花羡鱼说走便走的,傻眼了一会子,又生起气来。 也到底是双身子的人,精神短得很,韩芳在福康堂生了一会子闷气,便领着她的人往她原先的院子去了。 韩芳这睡,就睡到掌灯时分,韩太夫人早回府了。 花 羡鱼自然把韩芳在刘家的事儿说了,又道:“这回刘家是理亏了,动手打人的事儿如何使得的,哪日他们家来人了抻一抻也是应该的,让他们有个忌惮便成了,可也 不好太过了。说起来,芳姑奶奶也不是一点错没有。依我看来,芳姑奶奶这回也有些过了。若就这么放着芳姑奶奶回去了,以姑奶奶的性子,只怕日后还有更厉害的 闹出来。不如就借着这功夫,磨磨芳姑奶奶的性子也好。虽说只要咱们家还在,不怕护持不住姑奶奶她的,可到底姑奶奶是嫁出去的人了,刘家才是姑奶奶要过一辈 子的地儿,没得让芳姑奶奶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把人都闹成仇人了,还怎么处的?” 韩太夫人叹了一声,道:“可不就理儿,可芳姐儿她就不明白了,性子越发骄横了,磨磨也好,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呢。” 也是韩芳才回来一日,次日刘平勋就被刘太夫人逼着来将军府赔不是接韩芳了。 只是花羡鱼说韩悼滑和韩束都不在,不好款留刘平勋的,就打发走了。 后来刘平勋又来了两回,花羡鱼也打发了,直到韩束从军中回来,这才见了刘平勋了。 刘平勋来了几回都吃了闭门羹,原先就所剩无多的气势越发没了,所以和韩束一处,可说是诚惶诚恐的。 且不说,韩束是如何弹压的刘平勋,只说韩芳。 韩芳堂而皇之地在将军府住下了,算计着不出两日刘平勋必定要来接她回去了,可韩芳拿定了主意,刘平勋头两回来绝不理会,再三再四地请了才是她韩芳的身份。 然,两日一过,韩芳打发人去问,却没听说刘家有来人,韩芳有些意外,但还是拿着架子,“最迟明日定来了。” 可直等到韩悼滑和韩束都回府了,韩芳都没听说刘家有来人了 韩芳便有些害怕了,只当刘家是真要不管不顾她了。 这些自然是花羡鱼的意思,刘平勋来了几回都是花羡鱼不许人告诉韩芳的。 眼看又过了几日,影影绰绰地听说,刘家豁出去了,非要和离。 闹归闹,若真同刘平勋和离了,韩芳也是不愿意的,她到底还怀着刘平勋的种。 所以韩芳终归坐不住了,自己就闹着要回刘家去了。 ☆、第166章 第十八回柳依依献鸳鸯阵,韩芳死一尸两命(十二) 可韩芳觉着这样巴巴地回去了,只怕又会让刘平勋得了意了,于是又到福康堂去央求韩太夫人,求韩太夫人身边最是体面的老嬷嬷随她回去,才好压服刘家。 就是韩芳不来求,韩太夫人也有这打算的,自己要打磨孙女的性子是一回事儿,但绝不可让刘家以为是得理了拿腔作势了起来,这她可是不依的。 所以韩太夫人就命封大娘的嫂子封嬷嬷,暂且随韩芳刘家去。 末 了,韩太夫人还教导道:“你刘家去,若他们家真是不识好歹的,自有这位封嬷嬷帮扶你,可若是你持宠而娇,任性刁蛮地为难人,封嬷嬷她也只帮道理。不是祖母 狠心,你也该想想,刘家到底才是你一辈子的归宿,你这般不依不饶地闹,小心寒了人心。就算将军府的能耐再大,也只能逼着人口服,逼得不得人心服了。那时刘 家纵是看在将军府的面上,一概吃穿用度上不敢委屈你,可心底疏远了,让你在刘家成了孤家寡人,那还有什么意思的。” 韩芳没说话,只低着头,所以此时她到底在想什么,韩太夫人看不出来,只是又道:“你那位太婆婆我虽没见过,可从她的行事手段上看,我还是能看出几分来的。你太婆婆她是个有分寸的明白人,但凡你孝敬着她了,她没有不护持你的道理。到底刘家日后还有靠姑爷和你了。” 韩芳听了忙不迭地点头,却又连问何时能去。 韩太夫人有些无奈,长叹了一气,只得把话都嘱咐封嬷嬷了,“芳姐儿那位婆婆是个拎不清的,她若有道理就罢了,若是有半分颠倒黑白了作践,绝不能随她去了。” 这时,花羡鱼来说车轿已备齐,那里韩芳便迫不及待地告辞了。 而在刘家,就像韩太夫人说的,刘太夫人一听刘平勋去将军府回来说的话,便明白了将军府有意打磨韩芳的意思,这才放下心将养身子了。 可刘家不都是明白人,有刘太夫人这样明白的,自然也有不明白的。 刘夫人便觉着这回将军府是过了,他们刘家虽败落了,可到底先祖之名还在。没得刘平勋低声下气地去赔不是了,将军府还一次次地拿腔作调,让刘家没脸。 所以刘夫人心里早存了气了。 只说韩芳携众仆讪讪回到刘家,别的还自犹可,可一则刘太夫人病了,二则她又是才从外归来的,按理都都要去见见刘太夫人和刘夫人,道安。 也是那时碰巧了,韩芳来问安,刘太夫人吃了药正好睡,刘夫人又有心要端下婆婆的架子,便没让人叫醒刘太夫人,只自己见韩芳了。 刘 夫人待韩芳行过见礼问安告坐等事,又闲问了几句韩芳身子等事儿后,这才说起道:“老三他有错是自然的,可家里也不是没人给你做主了。你扪心自问那回老三错 了,老太太和我不给你做主的。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回娘家去,借着你娘家的势闹得老三他没了脸,你就有脸了?” 这话说得再多,也只一个意思,就是韩芳瞧不上他们家的,得了机会就要借娘家的势,制服刘家上下。 可把韩芳给说得脸上一阵青白,想要分辨,却被站其身后的封嬷嬷拦住了。 只 见封嬷嬷蹲了一福道:“亲家太太说得是,在将军府时我们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姑奶奶。我们姑奶奶这趟回娘家可没少说亲家太太的好,我们老太太也说亲家太太是 个对儿女最是教养有方的。这不先前姑爷兄长故去还在热孝中,同人私会,可不就是亲家太太当机立断给我们姑奶奶做的主,干脆把人给抬进门了,可见亲家太太的 公道。” 这话说得,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出来这是反话了。 说起程落薰的事儿,还真冤枉刘夫人了,当日刘夫人是巴不得打死了刘平勋和程落薰这对敢在她亲生子丧礼上偷鸡摸狗的东西,可刘太夫人却说程落薰虽该死,但程先生对刘平勋有规训之德,刘家万不可负,这才让程落薰去子进门了。 可事到如今,刘夫人也不好当日她是并未答应的,所以现下她只能认下了。 而 封嬷嬷那里还在说,“这回的事情,我们姑奶奶有孕在身,的确是不好再服侍姑爷了。若是在旁的日子也就罢了,开脸个丫头服侍姑爷,也没多大的事儿,只是如今 姑爷还在服中,说使不得吧也在理,说使得吧,又有程姨娘的先例在。也是我们姑奶奶才一迟疑的功夫,姑爷就喊打喊休的。我们姑奶奶这才半点不敢耽误地回娘家 来问清楚,这事儿到底使得使不得。这不一问清楚,就回来了,都不用亲家太太和姑爷费一点儿心。” 刘夫人气得眼都大了,气呼呼道:“这般说,你们还有理儿了?” 封嬷嬷笑道:“不然亲家太太说说,那一处是没道理的?” 刘夫人早被封嬷嬷绕进去了,自然是找不出道理来的,最后只得放韩芳去了。 封嬷嬷已算是给刘夫人留情面了,只堵了刘夫人拿韩芳理亏处做文章的心,没反过来问刘夫人教子无方的不是。 待韩芳和封嬷嬷一去,刘夫人直靠炕上的靠背上,抚胸喘气,“难怪这个韩芳是个无法无天的,原来根源就在这。” 刘夫人正气着,刘平勋就来了,在韩芳那里没得出来的气,就全部都冲刘平勋去了。 刘平勋起先还不明白,后来总算是听出来,原来又是因的韩芳,气得刘平勋也不往韩芳那里去了,一拐就往程落薰那里去了。 也是近来程落薰越发的温情体贴了,所以刘平勋两杯黄汤一下肚,就把什么都牢骚给程落薰知道了。 程 落薰自然小意温情地安抚了一番,又说:“说起来,奶奶是越发骄纵了。爷是个大度,把爷得罪了,爷也不会同奶奶计较,可如今奶奶却把太太也气着了,日后就怕 老祖宗都要受她的气了。这是要认真降服家里的人,唯她一人是大,这如何得了的。只怕日后再没个宁日了,爷要赶紧想个法的才好。” 刘平勋道:“还能有什么法的。” 程落薰道:“爷可还记得我父亲的那位习医的好友?” 听到程落薰忽然提起死去的恩师,刘平勋一时不自在,便胡乱说不记得了,又道:“好端端的说起这些做什么,真扫兴。” 说着,刘平勋就要走。 程落薰见刘平勋,心内直冷笑,面上却像是禁不住落下眼泪,道:“我何尝是无缘无故提起的,你当我愿意提起的,父亲到底是因我而被气死。我如今说起不过是想起父亲那位好友他曾有一秘方,专治嫉妇的叫贤妇方。” 刘平勋一听,就驻步了,“天下间还有这样的方子?” 程落薰抽泣道:“别处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却是知道一方,只是效应如何还不得而知。我也只是见奶奶她如今闹得越发不成样子了,便说给奶奶她用上一剂两剂的又何妨,横竖都是些去肝火心火的东西,也吃不死人。若真能去去奶奶的火气,大家都安生了,也就阿弥陀佛了。” 刘平勋听了,觉着也是道理,于是道:“她如今可是坐着双身子的,可不敢胡乱给她药吃,你把方子拿来我瞧瞧。” 程落薰从边上炕柜里拿出一方来。 刘平勋接过一看,果然只是些去肝火心火的名称,却又非凉物,一时刘平勋心里就有了打算了,“我拿到药堂去再问问看。” 程落薰也没说什么。 花羡鱼记得,那日是十一月初二,原跟去刘家的封嬷嬷跌跌撞撞,惊惶失措地回来了,说韩芳死了,刘平勋下的毒手。 韩太夫人听了当下便昏厥了过去,将军府上下顿时不得安宁。 而这事儿非同小可,花羡鱼到底还是打发人去回了韩悼滑和韩束,但却只韩束回来了。 韩束回来先问了韩太夫人的身子,这才得空问明白封嬷嬷原委。 封嬷嬷说在韩芳睡前还好好的,今儿一早身子就凉透了。 等刘家人请来大夫,韩芳早不中用了。 大夫一番诊断后,说韩芳是中毒而死的,唬的刘家人赶紧彻查,最后大夫从近来刘平勋给韩芳吃的安胎药药渣里验明,里头有一味药虽轻,却是韩芳原就不受用的,一旦毒发便会痰气致哮,窒息而亡的。 封嬷嬷知道后,这才慌慌张张地回来报信儿了。 听完,韩束当时便摔碎了一个茶盅,眼都红了。 虽说素日里韩芳和韩束姐弟两都不亲,可韩芳到底还是韩悼操留下的骨血,韩束嘴上不说,到底还是偏袒的。 “刘平勋。”韩束这里吼了一声,就冲出去找刘家算账。 这时韩太夫人也醒来,听说韩束怒火匆匆地找刘家算账了,哭了一会子,嘱托花羡鱼也跟去,定要让杀人者,偿命。 ☆、第167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一) 这里将军府誓言要刘家偿命,那里刘家也知将军府定不能轻饶,正想对策。 此时刘夫人再不敢袖手看戏了,也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所以这会子急赤白脸的,直央告刘太夫人道:“老太太,这怎么是好?” 刘太夫人也知道,此番倘或稍有不慎,刘家便要断在她手上了,那时,九泉之下再难见了刘家列祖列宗,是故素来慈和的刘夫人面上少有的凝重了。 刘夫人见刘太夫人半天没个声响,禁不住拔高了声调又催促道:“老太太,赶紧拿主意才好。” 刘太夫人喝道:“你嚷什么。成日家地说老三他占了你儿子的家财和名分,调三窝四的。如今他总算如你的愿得报应了,你又慌什么,当初幸灾乐祸的劲儿那去了?赶紧额手称庆起来才是你的本分。” 刘夫人被刘太夫人喝斥得辞钝色虚,不敢再上前来。 刘太夫人见刘夫人总算安分点了,这才抬头问外头的管事道:“老三呢,可找回来了?” 原来刘平勋在听说韩芳是因他给的安胎药给毒死的,那里还会想不到这里头的厉害,一时趁人都不留心,赶紧就逃了。 刘太夫人问罢,就听外头的管事回道:“已找着了,正往回送呢。” “没了肝胆的王八下作种子。”刘太夫人恨铁不成钢道。 一句未完,就听外头传来刘平勋央告声,“舅公求你开恩,赶紧放我了,将军府的人就要来了,我再不走必定是个‘死’局。” 又听有人喝道:“没担当的玩意,你跑了是干净了,可曾想过你祖母和母亲又会如何?” 刘平勋又道:“我正是为了老太太和太太她们才走了,只要我不在了,将军府还能为难着一家子妇孺不成。” 刘太夫人只觉心寒。 少时,刘太夫人的兄弟黄光念拽着刘平勋的衣襟,拖着刘平勋从外头进来了。 “不孝的东西,你还不跪下。”刘太夫人喝道。 见如此形景,刘平勋也知道再逃不出去了,声泪俱下地跪爬到刘太夫人脚踏前,语无伦次道:“老祖宗救我,我再不想她死的,那里知道就死了。我亦不想跑的,可谁能信真不是我下的毒手。” 刘太夫人忍俊不住,亦潸然哽咽了起来,一时便再说不出话来。 黄光念在旁道:“敢做不当的玩意,你以为你跑了就能完了的?你也不想想,你是你们家唯一的根儿了,家里还能让你去死不成?” 刘平勋一把眼泪鼻涕地道:“舅公,真我不是我要毒死奶奶她的,真不是。” 黄光念怒其不争道:“既如此,那你还跑什么?” 刘平勋又道:“这不是我说了,您老都不信我的,还能指望将军府信我不成?” 刘太夫人赶紧止住了眼泪,“只要你说的是道理,就是将军府来了,只要他们还顾着名声,我亦不怕拼了这老命亦是要保你的。” 闻言,刘平勋就将他如何给的安胎药韩芳吃,方子又是从何而来的,一一都说了。 听完,刘太夫人眼都红了,“把程落薰那毒妇给我带来。” 没一会儿,一身谁麻服的程落薰就被两个婆子给架了来,按在刘太夫人跟前。 刘太夫人厉声道:“那贤妇方果然是你骗的老三?” 程落薰大笑了一回,“没错,就是我给的。从前我怎么就瞎了眼,瞧上刘平勋这么个蠢货,真真是给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果然就把药给韩芳那个杀千刀的毒妇吃了。天有眼,报应终于到你们这一家子忘恩负义的。哈哈哈,爹,你瞧没,女儿给你报仇了。他们家没一个能活的。” 刘平勋过来一个巴掌打程落薰脸上,“好阴毒的娼妇。”骂完,刘平勋又连滚带爬地到刘太夫人跟前道:“老祖宗,你听,她认了,是她杀的奶奶,和我不相干。将军府要拿人偿命,只管送她出去就是了。” 刘夫人虽见不得刘平勋得了她儿子原应得的,但要是刘平勋也没了,那他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再无人给她养老送终了,所以刘夫人亦道:“如今既然已找着真凶了,赶紧把这贱人送去将军府认罪,总比将军府杀来的强。” 只见刘太夫人两眉间的折痕愈发深陷了。 黄光念亦不容乐观道:“只怕将军府不信,反说你们不过是想拿个卑贱的小星来了事。” 程落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得意道:“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们了,我不但撺掇了刘平勋这蠢货给韩芳药吃了,刘平勋也没少吃我的药。而且他吃的还是断子绝孙的药,哈哈……” 刘平勋听了一个仰倒,再不省人事了。 刘太夫人是强忍住一口,才未眼前一黑便过去了。 顿时里外皆是人仰马翻的,只程落薰冷眼看着,冷笑不止。 就在刘家不可开交之时,门房慌慌张张进来回,“将……将军府……来人了,远远的……的……已经到街……街口了。” 刘夫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老太太,这该怎么办?” 刘太夫人躺在炕上捂住胸口,喘着气伸,果断道:“来……来不及了。唯有……此法方能……保住那个孽障的命了。去,去……请家法来。” 说罢,刘太夫人又看向黄光念,“在……你手上,那孽障兴许……还有命,若……若果落到……将军府手里,一准是……不能了。” 所以当花羡鱼和韩束赶至刘家,就见黄光念手执家法,把刘平勋打得鬼哭狼嚎,东躲西钻的,脸上头上早没一块好地儿了。 刘太夫人强作门面,危襟正坐在上房内,对花羡鱼和韩束道:“你们来看着也好,也勿用你们动手,这不肖子孙我就将他打死了。” 可盛怒之中的韩束,那里会听这些,把剑就要上前,唬得刘夫人直交换,“杀人了。” 刘平勋更是吓得钻入桌子底下,再不敢出来了。 纵然刘平勋有罪,刘家打杀得,官府也砍杀得,但要是韩束动手要了刘平勋的命了便不能了,所以花羡鱼没有不拦的,“束哥哥,束哥哥,这万万使不得。” 韩束怒火掩眼了,那里还听得进花羡鱼的劝,“起开,我要杀了这畜生。” 花羡鱼搂住韩束的腰,就是不放手,“束哥哥,你要是杀了他,才是让他痛快了。越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越不能让他痛快死了。” 说罢,花羡鱼被韩束甩了个趔趄,一时没站住,膝盖生生磕地上了,疼得花羡鱼眼泪都出来了。 韩束这才醒悟过来,丢了剑去搀扶花羡鱼道:“羡鱼妹妹,可摔疼了?我不是诚心的。” 这时就听有人大笑道:“骂得好,他们一家上下都是人面兽心的畜生,你们可不要放过他们了。” 花羡鱼一拐一瘸地被韩束扶着往椅子上坐去,回头循着笑声看去,只见一人坐在墙根下,蓬头垢面,嘴上在笑,两眼却泪流不止。 这是花羡鱼头回见程落薰,只是对这个可悲又可恨的人,花羡鱼生不出怜悯来。 转回面来,花羡鱼见韩束想看她的伤,却碍于是此时此地,急得一头汗的。 花羡鱼拿帕子给韩束揩拭道:“束哥哥,我还不相干,还是眼前的事儿要紧。” 韩束的火气因花羡鱼这一摔,已退散了不少,这时再和他说道理也就能说得清了,刘太夫人松了口气,道:“束哥儿和束二奶奶你们且放心,刘家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说罢,一指藏桌子底下的刘平勋,“还不快拖他出来。” 两个婆子上前将刘平勋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凭刘平勋哭喊着告饶。 黄光念为让花羡鱼和韩束无话可说,只得忍心举起手中的鞭子,使劲儿往刘平勋身上抽去。 刘平勋被打满地摔滚,大喊他是冤枉的,是程落薰害的韩芳。 先起刘平勋还有气力喊冤,后来声就小了,再没一会便昏了过去。 刘太夫人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得,见刘平勋昏过去了,正要借着机会请韩束饶过刘平勋,就见韩束拿起手边的茶碗,就往刘平勋的脸上泼去。 刘平勋打了个激灵,人又醒了过来。 韩束将茶碗往茶几上一扣,道:“继续。” 刘太夫人一个气息不稳,险些就往后倒去。 黄光念一时拿不定主意,直往刘太夫人处看去。 刘太夫人缓过起来,颤颤地抬手,哆哆嗦嗦道:“打……打。” 黄光念只得挥鞭再打。 待刘平勋二度晕厥过去时,身上已没一片好肉了。 韩束这才作罢,道:“好了,现下我们再来说道,到底是害我姐的事儿。” 见韩束终于松口了,刘太夫人赶紧让人请大夫了,又让黄光念一五一十地见原委都说了,“虽说我孙外甥他有宠妾灭妻之过,就是到了官府,也没有要了命去的道理,这顿家法也该够了。” 韩束正要说话,就听里头刘太夫人道:“果……果然是……再不能……有后嗣了?” 里头的大夫“唉”了一声道:“怕是难了。” 虽说程落薰说过了,但到底还不知真假,如今大夫一断,算是彻底断绝了刘家人的侥幸。 只程落薰笑得越发张狂了,只见她扶着墙站了起来,“刘家绝后了,报应,报应。” 一阵疯癫过后,程落薰又低下头来,轻抚上小腹,“你也是个苦命,偏投身在我肚肠里了。” 众人皆一怔,程落薰已身怀有孕? 刘太夫人也不管真假,就要大夫去给程落薰诊脉。 程落薰却忽然又笑了,笑得很绝然。 花羡鱼心内打了个突,也只来得及喊:“快拦住她,她要寻死。” 话犹未完,就见程落薰一头就往桌角上碰去了。 ☆、第168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二) 霎时间,程落薰是头破血淋,可那怕已成这形景,程落薰却还在笑着落泪,最后血色代替了她的泪眼,她倒在血泊中,再不可生还。 程落薰对刘家,对自己更狠,可知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刘家一日间,四条人命,刘平勋终生成废人,刘夫人因惊吓过度而中风,刘太夫人亦只剩下一口气。 多少人听说后,都不禁唏嘘。 上一世,花羡鱼并未见过程落薰,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女子是个什么结局,花羡鱼不知,但韩芳,在前世时也是因性子而被夫家休离,若无意外,青灯蒲团将是她的最后结果。 然,谁能想到,转过一世,韩芳竟然都落得这般田地。 回到将军府,韩太夫人那里,花羡鱼只凭韩束回话,她一路默默无语在旁听着。 韩太夫人听说完了原委,低头喟叹了一句不知是什么话的,便摆手让花羡鱼和韩束散了。 从福康堂出来,韩束命人抬来竹舆,小心将花羡鱼抬回琳琅轩。 经过这样一番变故,花羡鱼早忘了膝上的伤痛,只韩束还在愧疚,所以一回到琳琅轩,韩束忙命珠儿和招娣给花羡鱼上药。 那一夜,花羡鱼又梦见了前世她的惨死,满眼都是柳依依得意的笑;身下是仍带着她体温的血红;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她想过去撕烂柳依依,气力却如潮水般退去,不管她怎么挣扎皆徒劳…… “啊……”一声惊叫,搅乱了夜的安宁与平静。 韩束亦是蓦然惊醒,猛然起身往围屏后去,只见花羡鱼在发抖,一头一脸的汗,两手紧抓着被衾,面色青白。 程落薰的死到底让人觉着毛骨悚然,莫说花羡鱼,就是他这样见过了残忍厮杀的,都有些心有余悸,就莫说花羡鱼了,韩束稍作思忖便明白了,轻声唤道:“羡鱼妹妹,可是做恶梦了?醒醒,快醒醒,不过是梦罢了。” 这时,槅扇上传来敲打声,就听丽娘在外头问道:“爷,奶奶,可是怎么了?” 韩束一面拿衣袖给花羡鱼揩拭着汗滴,一面道:“做噩梦了,打发人去丸药房取安魂丸来。” 丽娘在外头答应了,又道:“也不知魂魄有没走失,一会子朝外头叫几声奶奶才好。”说毕,丽娘这才去了。 这样的花羡鱼让人瞧着还真有些魂魄不全的样子,好半天才缓过些许来了,道:“给……给我倒盏茶来。” 韩束小心扶花羡鱼坐好,过去摸摸茶奁内的茶壶,见还是热的,赶紧倒了一碗茶给花羡鱼送去。 花羡鱼一气将茶都灌了下去,喘着气道:“好了,我好受多了。” 没一会子,丽娘就来回说,安魂药取来了。 韩束又忙忙把围屏搬开,一股脑将踏上的铺盖丢花羡鱼床上,这才去开了槅扇门。 丽娘身后跟着珠儿,端着两丸进来了。 花羡鱼回过神来,只觉一头一身都是汗,便让珠儿去备水盥洗。 待花羡鱼从耳房盥洗清楚了回来,又用了安魂丸,丽娘推开窗户,冲外头喊了花羡鱼几声,这才又关窗退了出去。 这里韩束又要将围屏搬来,花羡鱼却道:“别,束哥哥,我……我有些害怕。” 韩束道:“也罢好。我就在对面守着你,别怕。” 说着,韩束又留了一盏灯,烛火茕茕的,花羡鱼果然觉着没那么害怕了,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了。 韩束见花羡鱼辗转反侧的,便道:“要不,我们再说会子话吧。妹妹可是觉着程姑娘这般决烈,可怕得紧?” 花羡鱼道:“束哥哥以为呢?” 韩束道:“也怨不得她,怪只怪当初刘平勋,一切的因果都因他而起的。” 花羡鱼忽然就想问:“倘若那天我被人害了,束哥哥又该如何以为?” 韩束坐起身来,严厉道:“不可胡说。” 花羡鱼亦坐起身来,面上并没半点玩笑的意思,道:“这并非是玩笑话,我想问这话,已许久了。” 韩束怔了下,下榻来慢慢向花羡鱼走来,坐床沿上,道:“若真有那一日,那我定是真正的祸首,若不是我不能守护你周全,又怎会让人有机可趁了。” 花羡鱼又道:“傻哥哥,常言‘防不胜防’,纵是圣人亦‘百密终有一疏’,更遑论你只一人,更难事事周全。” 倏尔,韩束莫名道:“所以我打算要以攻为守了。” 花羡鱼一惊,道:“束哥哥你打算要做什么?” 韩 束却不答,只说:“芳姐姐到底在二太太那里占着女儿的名分,这回芳姐姐出事了,老太太也没道理不让二太太回来了。二太太惯会拿我来给自己作势的,耳根子又 软,但本性却是不坏的。老太太也知道二太太的为人,所以这回二太太回来,老太太有意让二太太住福康堂去。就是有人有心再要撺掇她,便没那么便易了。只是素 日二太太看你多是偏听偏见,恐还会为难你,你不必理会,自有老太太做主。” 花羡鱼听着韩束浑厚而温柔的声音,安心在一点一滴地积蓄,没一会便睡去了。 韩束轻拉被衾,替花羡鱼盖严。 看着花羡鱼好睡,韩束心内也是难得的平静。 明日韩束又要走了,这趟再回军中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是那块频频失收,却还被人百般维护的罂粟地。 按旧年的例,倭寇在八月九月就来过了,可不知为何今年却还一而再地来,说是来劫掠,还不如说是在报复。 可不久前重创他们这些倭寇的是他韩束,他们不寻思着如何对付他,却几次三番地来侵扰罂粟地,到底又是为何? 而对倭寇如此异常之举,韩悼滑并未理会,反而听之任之,令韩束越发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韩束以暗中同潘青云商议,暗设埋伏,活捉倭寇。 韩束深知这一步实在是有些铤而走险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罢,韩束低头,轻轻在花羡鱼额上印上一吻。 此时,花羡鱼略动了动,抿了抿嘴,又睡去了。 韩束看着花羡鱼这般毫无防备的睡颜,不禁笑了笑,以吻轻点花羡鱼的唇瓣,轻声道:“羡鱼妹妹,我真舍不得你。明年你若还是不愿留下,许我真会强留下你了。妹妹,羡鱼妹妹,我的好妹妹,答应留下可好?” 回应他的,自然只有花羡鱼的轻打鼾的气息。 次日,花羡鱼醒来时,韩束已出门,奔赴军营而去了。 花羡鱼忙起身梳洗,用过了早饭,办了几件管事娘子回的事儿,韩太夫人就打发人来请花羡鱼了。 想起昨夜韩束说的,花羡鱼忙整衣前往。 到了福康堂,韩太夫人果然说起柳夫人的事来。 韩 太夫人道:“芳姐儿这事儿,到底还要有个长辈出面才好。你们大太太虽合适,但到底不如你们二太太名正言顺。也该接你们二太太回来的时候了。你也不必大费周 章地筹备,二太太回来只和我住。也是年纪越发大了的缘故吧,如今只爱听人诵经了。正好你们二太太才从庵堂回来,让她给我诵诵经,比外头请来的姑子知道规 矩。” 花羡鱼听了直答应“是”,回头便打发人备车轿去接柳夫人。 午后,柳夫人就回来了,花羡鱼、柳依依和宁氏三人一并到二门上迎她。 柳夫人从轿子里出来时,一身青灰的僧袍,脚上是罗汉鞋,头上发髻一支木簪,手持诵珠,脸上的神情有些麻木,只在见到柳依依时,方有些喜色。 花羡鱼、柳依依和宁氏三人一一上前给柳夫人蹲福见礼。 柳夫人抬手让她们起身,看着柳依依道:“怎么越发不成样子了?” 柳依依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如今她有多憔悴,只得强颜欢笑道:“依依大病方愈,还来不及仔细调养。” 花羡鱼觉着柳夫人这趟回来,人似乎平和了不少。 听柳依依这般说,柳夫人虽爱怜柳依依,却也不过安抚了几句,并未迁怒旁人,又或借题发挥直指花羡鱼假公济私刻薄柳依依。 罢了,柳夫人又和宁氏话过几句家常的闲话后,便要往东大院她原先住的上房去。 花羡鱼这时才道:“一听说二太太要回来了,老太太便命人在福康堂给二太太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说是想听二太太都学了什么经,也好念给她听。” 柳夫人和柳依依齐一怔。 柳依依冷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听经,还是有人怕被辖治了,根本就没打算让姑母住回原先院子去?” 宁 氏原就是个藏不住话的,又因早时就与柳依依不和,近来又得花羡鱼多方照顾,见柳依依这般口无遮拦,宁氏亦脱口而出道:“束大奶奶这话到底在说谁呢?依束大 奶奶说的,二太太从前住东大院里,就是辖治我们这些住东大院的?原不过是老太太的意思,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们是怕受辖治了的?” 柳依依才要分辨,就听柳夫人道:“好了。”又看花羡鱼,“你去回明老太太,就说,虽然住那里都一样,可我如今每日早晚课不辍,唯恐搅扰了老太太的好睡。我还是住回东大院的好,老太太想听经,我每日到福康堂去给老太太念经也是一样的。” 花羡鱼挑了挑眉,暗道:“二太太似乎长进了,在不横冲直撞了。” 宁氏一旁道:“可不是,到底住自己院子才自在。我和二奶奶这才把二太太的院子收拾了半日。二太太也劳顿了这半天,洗漱一番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 闻言,柳夫人和柳依依又不解了,以为花羡鱼应该千方百计不让柳夫人回东大院住才是应该,怎么又有心收拾好院子等着柳夫人回来了? ☆、第169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三) 柳夫人回到她的上房一看,从前有的不但一件不少,从前没有的如今只要是柳夫人能用上的,也都色色齐备。 柳夫人这里看看佛龛里的水月观音像,那里看看摆放齐整的《观音三经》。 原来柳夫人所在贝叶庵里的,所供奉的正是观音菩萨。 柳夫人见如此无可挑剔,便让花羡鱼和宁氏先去,只留下柳依依。 丫头们端上盥洗之物,柳依依不假手于人,亲自挽袖绞干帕子,给柳夫人揩拭脸面。 柳夫人手执佛珠,看了一眼殷勤的柳依依,把柳依依给看得有些心虚了,这才放下佛珠,结果帕子揩拭了一番。 柳依依知道柳夫人在怪她没去瞧过她,只宁氏隔三差五地去过,花羡鱼虽也没去过,但那是因柳夫人放出的话,不想见她花羡鱼,纵是如此,花羡鱼到底每每还托了宁氏将一些所需给送去。 唯独她柳依依,这个柳夫人千盼万盼的亲侄女,却连脚迹影子都去过看望。 说起来,的确也有因为接二连三病了的缘故,可又何尝没有柳依依觉着柳夫人是再不能从贝叶庵回来了,只剩下她柳依依孤军奋战,这般还尚且节节败退,那里还有闲工夫想得起柳夫人来,所以见柳夫人这样看她,柳依依没有不心虚的。 柳夫人会怪怨她,柳依依自然想到了,也早想到对策了。 只见柳依依回头接过画绢端来的一套衣裳,“自姑母去了贝叶庵,依依无一日不想念。只是依依每每要去尽孝,身子却不争气。那怕只是想亲手给姑母做些衣物送去,也因身子不可劳累而不能如愿,所以到了今日才奉上这些。” 柳夫人看着柳依依端在托盘里的衣裳,从针脚上看不算好,也没半点柳依依从前手艺的影儿,柳夫人只当真是柳依依身子欠安,勉强而为才会如此。 那里知道这原是遂心敷衍她后娘的生辰,胡乱做的,让柳依依给瞧见了,要了来。 不然这才半日的功夫,柳依依那来去得这般一身衣裳。 “唉。”柳夫人叹了一气,道:“也罢,你身子弱,又没我的护持,可见你的艰难。” 柳依依有些潸然哽咽了,道:“依依……不难。” 柳夫人这才又似往日那般亲近柳依依了,“来,坐姑母身边来。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怎么会病成这副模样?” 后来病的那场,不论是花羡鱼还是韩束都没告诉柳依依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唯恐惊动了韩悼滑,令韩束以后不好动作,所以只让莫大夫告诉柳依依,说是她前番风寒用药过于迅猛,掏空的底子所致。 柳依依也这般告诉了柳夫人。 柳夫人一听骂道:“你不知道,你奶妈她和画绢还能不知道的,府里那个玩意那里是给人瞧病的。” 画绢惶恐,忙跪下。 柳依依劝道:“姑母别气坏了身子,我已罚过她了,妈妈她也被我请出府去荣养了。” 柳夫人捧着柳依依的脸又看了一会子,又了叹息了一回,道:“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再不调养以后怎么得了。” 说着,柳夫人看了看屋里侍立着的人,便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问道:“束哥儿待你可好?一月里束哥儿他在你屋里歇几回?都这些日子,你和花家丫头的肚子都没个信儿的?” 柳夫人人虽在贝叶庵,可无一日不惦念着这些,唯恐柳依依不知道轻重,一心只在家务事儿上和花羡鱼掐尖要强了。 “一个女人再要强,没个儿女傍身也底气不足。不说别的,只说大太太,别看她人前风光,可每每说起儿孙之事,她总矮半截。”柳夫人苦口婆心道。 将军府里谁不知道,她柳依依和韩束连圆房都不曾,遑论子嗣了。 柳夫人见柳依依面上青红交换,欲言又止的,只当柳依依是臊了,柳夫人携过柳依依的手来,笑道:“知道你年轻,面子还薄,可我若不说,再没别人教你的。” 柳依依知道柳夫人迟早会知道的,也就顾不得羞愧了,把其实根本没圆房的事儿说了。 柳夫人一听,惊诧道:“可是花羡鱼的诡计?” 柳依依倒是有心要借题发挥,可府里多少人都知道的,和花羡鱼不相干,是她自己身子不争气,于是道:“姑母莫多想,只怪我自己不争气。”说着,咳嗽了老半天。 柳夫人道:“你也太过于好性儿了。也罢,如今花羡鱼在府里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便凭她掐尖要强去,你只管笼络好束哥儿。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这些道理,就是柳夫人不说,柳依依也知道,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柳夫人那里还在劝说,“只要你笼络住了束哥儿,我这一个保管生儿子的海上方,是我在贝叶庵得的,到那里去求子的,吃了主持着方子,没有不一举得男的。” 柳依依自诩是现代,比这些人清楚生男生女的原因,所以并未同柳夫人这般欣喜,只道:“如今说这些都枉然,先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柳夫人也直说道:“没错,天下间的男人都爱看女子的颜色,这海上方你也只管放心吃,正好也有调养身子的用处。待你身子好,那时候就是束哥儿敢再冷落你,我头一个就不依。” 柳依依对这样的偏方土方还真是不信,忙道:“这事儿迟些再说也不迟。姑母还是赶紧更衣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要紧。” 柳夫人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更衣携柳依依往福康堂去了。 彼时福康堂里,花羡鱼、秦夫人和宁氏都在。 柳夫人向韩太夫人行过拜礼问安告坐等事儿后,说起韩芳的事儿。 柳夫人原就不待见韩芳,所以草草问过几句,知道刘家如今没个能主事的人,只刘太夫人的娘家兄弟黄光念代为操持韩芳的身后事儿,只待韩芳头七一过就出殡,便完了。 “今儿怎么不见束哥儿?”柳夫人一直想问的只有这个。 仍是花羡鱼回道:“大老爷和大爷都有军务在身,怕是又得好些日回不来了。” 柳夫人道:“如此正好,你就来听我念念经。” 说起来,这也无可厚非,到底柳夫人才是花羡鱼的正经婆婆。 可柳夫人这意思太扎眼了,摆明了要把花羡鱼放她自己身边,不让她同韩束亲近,省得比柳依依先一步有了子嗣。 说毕,柳夫人还有意看了这屋里的人,只见原歪在榻上的阖眼假寐的韩太夫人,坐起身来睃了她一眼。 就听韩太夫人道:“果然是好,我也正想听三日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厢房也给你收拾出来了,不必来回折腾。” 柳夫人和柳依依这才明白,难怪花羡鱼不同她们理论,还一心给柳夫人收拾上房,让人无理可挑,原来是知道柳夫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何必在那些事情上头生事,给人说嘴的。 柳夫人讪讪道:“说起这本经我还不熟,老太太若十分想听,我知道贝叶庵里有人说得好的,下个帖子去请就是了。” 韩太夫人懒懒道:“我又不是要听讲经说法的,只想听个声儿,还是你连照本儿念都不会?” 柳夫人一想,只不过三日,回头有的是时候困住花羡鱼的,于是便答应了。 只是等柳夫人一住进福康堂,韩太夫人今儿想听三日《观音菩萨耳根圆通章》,后又想听五日《普贤行愿品》,没她得空的时候了,也就顾不上花羡鱼了。 好不容易挨到刘家给韩芳出殡,柳夫人才能出门,和秦夫人、花羡鱼人等前去送殡。 在送殡回来的功夫,柳夫人才寻了个空到药堂去给柳依依捡药了,回来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柳依依记得吃了。 原先柳依依不过是敷衍,吃了几剂后,觉着果然好了些,这才上心了。 就在柳夫人和柳依依在为韩束的回来,而万事俱备时,忽然韩悼滑从军中打发人来回,说韩束负伤了,顿时府里上下都慌了。 待到韩束被送回府,家里的娘儿们围着只知道哭了。 幸得韩束人还清明,安抚了一回,这些娘儿们才好些。 请来大夫一遍一遍的诊断,就连裕郡王府都遣大夫来看,都说伤虽重,却并未伤及五脏,如今不过亏损了血气,可韩束年轻还不相干,小心调养月余便能好了。 几位大夫都如此说,将军府上下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 可稍后,又因韩束在那养伤的事儿,又闹开了。 到底还是韩太夫人说话了,“二太太你还是多给束哥儿多念几本经,他就阿弥陀佛了。至于你们大奶奶,她自己是个多病多痛了,还能指望她照顾谁的。” 最后韩束到底还是留在琳琅轩养伤了。 ☆、第170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四) 众人看着花羡鱼喂吃了药,楚氏和康敏留下两只人参,这才各自散了。 也是药剂里有安魂的功效,韩束昏昏默默的就想睡,可瞧着花羡鱼哭得红肿的两眼,他却又放心不下,握着花羡鱼的手就是不松劲儿。 花羡鱼知道他在记挂着什么,强颜笑道:“我没事了,看着你安好了,我也好受些了。你只管睡去,我就在这守着你,等你醒来,头一个瞧见的必定是我。” 听了这话,韩束微微点点头,这才安心睡去了。 花羡鱼果然一直守在韩束。 只是在近午时时,韩束浑身滚烫如火,睡得十分不安稳。 花羡鱼赶紧去请来款留在府里的莫大夫来瞧。 莫大夫诊断一回后,却说是好事,“发热了才好的,可见是有效验了。”罢了,又另一方子退热的。 花羡鱼赶紧去煎药,给韩束调服下去,果然下午时就退热了,韩束这才得好睡了。 到了夜里起更时,韩悼滑满面晦气地从军中回来了。 韩太夫人听说韩悼滑回来了,忙叫了去。 韩 悼滑正没好气,听韩太夫人问起韩束受伤的缘由来,一气狂骂韩束不知天高地厚,“他这时才有了些功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好大喜功,不自量力,自作主张, 竟敢单枪匹马带着他手底下那三只猫两只狗,便到御米田皇庄去埋伏倭寇了。倭寇都是些亡命之徒,岂是这般好杀的,就是我都要量力而为,思虑周全了方敢动作。 他倒好,就这么不知死活地去了。那些个倭寇见被他围困,没了退路,自然要同他拼命的,这才两败俱伤。幸亏泰定伯家那小子潘青云驰援及时,这才没成大错。” 韩太夫人无声叹息了一回了,道:“年轻人自然莽撞些,你慢慢教。” 到了半夜,韩束总算是自己醒过来了,花羡鱼知道他饿了,忙让珠儿将暖在风炉上的粳米粥盛了一碗,还有各色小菜,一勺一勺地亲自吹过了喂韩束。 可没喂几口,韩束就瞧见花羡鱼在哽咽,连给他吹凉粥都不能了。 见状,韩束扎挣着就要起来劝慰花羡鱼,没想却扯痛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直龇牙。 花羡鱼忙放下碗,扶韩束躺下,“快别动,仔细伤口又开裂了。” 韩束抓着花羡鱼的手不放道:“是我该死,让你忧心了。” 花羡鱼再忍耐不住了,“知道家里会担心,你还不知道保重。你若有个好歹,让家里怎么办?你可是说了,从今会护我和我花家周全的。还是那话不过是你的一时戏言?” 韩束知道花羡鱼也是急了,静静听花羡鱼发泄了好一会子后,将侍立在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这才执起花羡鱼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恨不能与你共度一生一世,绝无半句虚言。你可信?” 花羡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就在韩束以为再得不到花羡鱼的回答,有些心灰地闭上眼。 这时就听,有言语送入耳中,“我信。” 韩束倏然睁眼,欢喜万分地在脸颊上摩挲着花羡鱼的手,道:“只要妹妹知道我的心意便好了,我也不敢奢望妹妹能回应我,只求妹妹不要再说我是戏言的话了。我同妹妹说的每一字一句,皆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花羡鱼那手绢拭了拭眼泪,道:“好。只是你到底不该如此不知道保重。” 韩束点点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将花羡鱼略往他身边拉近,“的确是我大意了,‘狗急跳墙’的话可见是有道理的,但若非如此,又必会让人疑心。” 花羡鱼怔了怔,问道:“疑心何?” 韩束道:“我此番埋伏御米田皇庄,只为活捉倭寇。” 花羡鱼一听,顿时倒吸了凉气一口,她虽未亲眼见过倭寇,可传言倭寇十分凶残,就死也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想活抓他们更是难上加难。 只因倭寇都信守什么狗屁武士道,宁肯战死亦不苟活。 韩束道:“我在皇庄设下埋伏,面上与倭寇拼了个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得青云驰援全歼来犯倭寇,我方脱险的结果。如今皆道倭寇被我与青云全歼,实则我已有所俘,无论是谁都疑不到我身上来。只等青云严刑审问,不多日便有结果。可见此举虽险,却十分管用。” 花羡鱼心有余悸道:“再管用,日后也不可再如此铤而走险了。” 这话让韩束十分受用,点了点头。 罢了,花羡鱼又指房梁上,问道:“这些倭寇可是与‘那件事儿’有干系,你才这般冒险?” 韩束默然了片刻,道:“还不知,但总能顺藤摸瓜了。” 花羡鱼长出了一口气,又端起粳米粥来喂韩束。 虽说韩束身子壮,可伤的确不轻,醒来后又费这些精神,一时便又觉困顿了,待花羡鱼一喂他吃药,便又沉沉睡去了。 可就是睡去了,韩束手上还是不放花羡鱼,花羡鱼只得和衣睡在床沿。 也是一心记挂着韩束的伤势,一大清早柳依依便起身熬汤煮粥,完了忙忙便往澜庭阁来。 彼时,花羡鱼和韩束都没起,柳依依进来见花羡鱼和衣倒在韩束被衾之上,不敢惊扰了,又退出槅扇外头来问珠儿人等,韩束如何了?昨夜几时醒?可有吃过什么了?等等的话。 珠儿都一一答言了,柳依依这才让珠儿将她带来的汤羹和小粥隔水暖着,她自己就坐槅扇外头的暖阁里等着了。 直到辰时初,才听得槅扇里头有了动静,柳依依忙进去瞧,却见只花羡鱼醒了来。 花羡鱼摆摆手,让柳依依莫作声,两人出了碧纱厨,花羡鱼这才说话了,“半夜醒过一回,今儿怕是不会醒得那么早。” 柳依依道:“我在家熬了些汤羹和小粥,二奶奶既然起了也不必闹他们了,顺便用些也好。” 花羡鱼道过些,一番梳洗过后,见柳依依站槅扇门上不时伸头往里瞧,正要请她坐,就听柳依依欢欢喜喜地往里头去了,“夫君可算是醒了。” 韩束身子虚,初初醒来便有些迷糊,再者一睁眼瞧见的并不是熟悉的花羡鱼,一时又想不起来人是谁,便厉声道:“你是谁?” 想要去扶韩束的柳依依,手上就是一顿,道:“夫君可是睡糊涂了,我都不认得了?瞧这一头一身的汗,我来服侍夫君更衣吧。” 这时候,韩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见柳依依伸手就要给他宽衣解带的,到底不惯,拉起被衾往里躲了躲,避开了柳依依的手,道:“不必了,你先出去,让她们来给我更衣便成了。” 柳依依脸上顿时讪个不住。 花羡鱼这方过来,道:“大奶奶暂且在外稍候,我让人来给爷更衣。” 柳依依只得道:“也好,我去让人把汤粥拿来,待爷更衣正好用。”说毕,忙不迭往外去。 待韩束更衣毕,柳依依亲自端来汤羹,盛了一碗,拿汤匙舀了些羹汤,贴嘴边轻轻吹了几口,就喂到韩束嘴边,“这汤熬得火候可足了,尝一口。” 虽说韩束和柳依依早有夫妻的名分,可到底从未亲近过,且韩束的心又不在柳依依身上,柳依依忽然就这般亲密的,让韩束十分不自在,于是道:“我还没甚胃口,你且先放下吧。” 柳依依劝道:“到底是伤了身子了,再没胃口也要强撑着吃些才好,仔细饿坏了。” 花羡鱼知道韩束不吃的缘由,更心疼韩束要饿着了,但又不可不给柳依依留脸面的,于是道:“可是爷不想喝汤,那便用些粥吧,这也是大奶奶熬的。”说着,花羡鱼盛了一小碗粥,亲手喂韩束。 韩束这才吃了。 也是韩束在用饭的功夫,柳夫人就过来,一气问了好些话。 花羡鱼都一一回了,又道:“也是大奶奶熬的粥好,爷都用了两碗了。” 柳夫人听了直点头,“到底还是依依用心了。只是粥虽好,却也不能过了,两碗就正好了。” 柳依依那里会察觉不到花羡鱼和韩束对她的排斥,只是花羡鱼做得滴水不漏,她就是想在柳夫人面前搬弄是非,也被花羡鱼一句对她的褒赞,就都给堵了回去。 少时,韩太夫人领着秦夫人人等也来了,柳依依愈发只能将事情不了了之了。 韩束安心在澜庭阁养伤,而韩悼滑则因此事而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糊弄了过去。 就在这时,潘青云给韩束来信儿了。 潘青云的信儿是打着探望的幌子,按着当初商议好的,将密函夹带在礼品里递了进来。 韩束这才未卜先知地从一个匣子的隔层里取出密函来。 花羡鱼也不知道信中都写了什么,只见韩束瞧了原就不多好看的脸色,越发不能看了,忙问道:“怎么了?” 韩束冷着脸,自言自语般,道:“难怪频让倭寇对御米田皇庄得手了,竟是有人用大烟辖制这些倭寇,以积攒军功。” ☆、第171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五) 花羡鱼别的都不知,但大烟的害处她还是知道的,只问:“拿大烟辖制倭寇?” 韩束点头道:“倭国是没这些东西的,只能是有人喂了他们大烟,倭寇从此成瘾再脱离不得,不得不听人调遣协助,不然便得不到罂粟。可见倭寇年年劫掠御米田皇庄,是有人背后默许了的。” 花羡鱼惊心道:“你是说有人在私养倭寇,以便需时两方做戏,积下战功,再凭功勋加官进爵?” 韩束又点了点头。 花羡鱼又指了指梁上道:“束哥哥曾说这个狼子也行应在登州一战时,就该被围剿死了的,可他却还活着,是否也是被人喂了大烟的,受人驱使了?” 韩束道:“只怕就是了。”韩束到底是在外的,见识比花羡鱼更多而广,所以知道事情恐怕没这般简单。 若只是一人背后私养倭寇,以便积功,也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但若是不止一人…… 韩束想起那些因剿寇而战功赫赫,调派进都的大员,何止是一两人而已。 想到这里,韩束不禁由心生出惶恐来。 且若只是一人私养倭寇,又怎会瞒得过众人的耳目,纵是再小心谨慎,也有蛛丝马迹的遗漏。 可想而知,这事儿并非一人便能周全了的,这里头牵涉之广,只怕难以想象。 而韩悼滑,韩束敢说,也必在其中。 然,到底是何人能如此周密布局,而这人处心积虑地培养大员,再调送入都身居要职,所图的又是为何? 韩束愈想愈觉着惊心,若真如此,这事儿可非他所能对付了的。 再由此,韩束又想到了生父韩悼操和兄长韩修的死。 从那半张被烧毁的狼子也行的密函,可知当年韩修也是察觉了蛛丝马迹的。 “难不成爹和大哥就因此,而被人杀人灭口的?”韩束暗忖道,又猛不防地坐了起来。 花羡鱼忙扶住他,“束哥哥,怎么了?小心伤口。” 韩束蓦然忧戚道:“爹的性子最是刚正不阿,他当年若果知道了这些猫腻,是绝不会那些同流合污的。” 韩修能有这半张密函,摆明了当年他们父子就是知道了的。 所以闻言,花羡鱼亦吃惊不小,颤颤道:“你……你是说,二老爷……他是……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而最让韩束难以接受的是,韩悼滑到底知不知道,若果韩悼滑是知道的,生父韩悼操和兄长韩修的死,韩悼滑他当时充当的又是一个什么角色。 韩束不敢再想了,凄恻哀痛地抱住头,道:“我该如何是好?” 花羡鱼道:“自然是要查明真相,令先人沉冤得雪,这才不枉修大哥拼死留下‘那些东西’做证据了。” 韩束一震,“那些东西?”韩束抬头看梁上,他怎么忘了,当日他和花羡鱼在小较武场,除了得半张被烧毁的密函,还有一把拔不出刀身的短倭刀。 韩修心思缜密,不会无缘无故将一把看似没用的倭刀,和重要的密函埋一处的,那把倭刀定有文章。 想罢,韩束亟不可待就要上梁去取下倭刀。 花羡鱼不知道韩束为何偏要此时上梁去取东西,可看韩束因发力而又令伤口崩开,染红的布条,花羡鱼按住韩束道:“束哥哥别动,你才伤好不容易才好了五六分,这时候该越发小心才,别一时大意而前功尽弃了,还是我来吧。” 韩束强忍住伤痛道:“太高,你不成的。” 花羡鱼道:“我怎么就不成了,束哥哥忘了,我是如今大了才改的,小时可没少上房揭瓦的。” 说毕,花羡鱼抬头看了看头上,完了这里搬来一张桌子,那里找来一个绣墩,衣袖一挽,裙摆一扎,踩着床沿就上桌子,再从桌面登上绣墩,颤巍巍地爬上拔步床顶上。 花羡鱼这番动作,可是把在底下扶着桌椅的韩束给看得心惊胆战的,“羡鱼妹妹小心,仔细脚下。” “我小心着呢。”花羡鱼一面小心站起,一面道。 待花羡鱼从床顶站起,就正好在大梁下了,可手也只是正好碰得着。 这下怎么是好呢? 花羡鱼想了一会子,回头对韩束道:“束哥哥,去找两件我的披帛来。” 韩束轻轻按住胸口的伤,打开大柜找出一条碎花的,和一条锦鸿的披帛来,拿鸡毛掸子挑着递给花羡鱼。 就见花羡鱼先将两条披帛的一头打上死扣,做一条披帛使。 接着花羡鱼将披帛往梁上一抛,披帛便搭在梁上了,然后再将披帛垂下的两头打个死结,最后再在披帛的中间也打个死扣,披帛就分成了两个小环。 弄好这些,花羡鱼使劲扯了扯,试一试力道,又道:“我是才知道,原来悬梁上吊是这么费劲儿的。有这劲儿爬上来玄吊脖绳,早没劲儿上吊了。” 韩束笑道:“又混说。” 就见花羡鱼两手抓住披帛,一脚踩上披帛最底下的布环,待站住了,像在登软梯子似的,又蹬上上头的环,这才够高爬上大梁,趴上头了,“诶哟,好高。” 韩束站花羡鱼底下,伸手作势要接花羡鱼,道:“别怕,别往下看。” 花羡鱼趴梁上歇了好一会子,缓过气来,才一点一点地往梁上放倭刀和荷包处挪去。 “束哥哥你在底下接好了。”花羡鱼道。 韩束在地上道:“好。” 上头花羡鱼伸手一拨,把荷包和倭刀都拨了下去,韩束眼疾手快,一时两样都接住了。 “好了,妹妹小心下来。”韩束道。 趴梁上,往前挪容易些,可要往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见花羡鱼在梁上一个错手,整个人就往下摔了。 韩束那里还顾得上别的,“羡鱼妹妹。”把手上的东西一扔,人就往前冲去了,在半空将花羡鱼接住,并借着自己横冲的劲儿卸去一半花羡鱼下坠的力道,余下的韩束抱着花羡鱼在地上滚了两圈。 花羡鱼早便吓傻了,脸朝下地伏在韩束身上,好半天没声气的,到底是外头上夜的珠儿和招娣听见里头的动静,来拍门问:“爷,奶奶,怎么了?” 韩束强忍住疼痛,道:“没事儿,你们奶奶她睡着了从床上跌下去了而已。” 少时,就听这两丫头在外头笑着,又往堂屋后头的抱厦回了。 花羡鱼觉着心直接胸口嘣嘣直跳,好似随时会蹦出胸口一样,怎么都压服不住,花羡鱼一时没忍住,到底还是哭了。 韩束仰面躺地上,他能感觉到胸口的伤似乎又裂开了,很疼,可他更担心受惊不小的花羡鱼,一时便顾不上自己的伤了,抬手抱住花羡鱼,轻拍她的背,“看你以后还上房揭瓦不。” 花羡鱼哭了一会子,总算好受些了,揉着眼睛抬头道:“少提我小时候的营生。” 韩束不禁失笑,不想又牵动了伤口和肺腑,嗽了半天。 花羡鱼这才想起自己正趴韩束身上了,忙起身一看,果然韩束胸口已红了一大片,着急之下花羡鱼就要喊人来。 韩束忙拦道:“别急,我这伤是莫大夫用鸭肠线当衣服一样缝过的,大体上还不相干。你先把刀和荷包藏好,再叫人也不迟的。” 可韩束越是说得轻松,花羡鱼心里越发不好过,觉着好没用,一面小心将韩束扶起,往床上挪去,一面眼泪滚珠一般地落下。 又因是才梁上下来的缘故,花羡鱼一头一脸的灰,这一哭越发成脏花猫了。 韩束也不嫌花羡鱼脏,拿手给花羡鱼揩拭脸面,笑道:“其实我有想过这伤要是再不能好了,那有多好,这样你便能一直在我身边,照看我。” 花羡鱼忙按上韩束的嘴,“那有人咒自己不得好的。” 说着,花羡鱼把韩束韩束扶到床上躺好,又拾起地上的倭刀和荷包,却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藏才好。 韩束见花羡鱼急得直在屋里团团装,便指了指摆地上半人高的大花瓶,。 花羡鱼这才恍然,藏柜子床铺上都是不能的,因每天都有人收拾。 唯独这大花瓶,顶天了就擦擦外表,里头才没人会去擦的,所以花羡鱼把东西一气往花瓶里塞,连更衣洗脸都顾不上的,又忙忙开门去叫人。 珠儿和招娣见花羡鱼这一头身的灰,笑道:“奶奶这是从床上跌下来,滚床底下去了不成?” 花羡鱼没功夫和她们玩笑,便道:“赶紧去请莫大夫了,爷的伤又有反复了。” 珠儿和招娣这才不敢多嘴,忙不迭打发人去前头请莫大夫来。 莫大夫来一瞧,果然像韩束说的,大体上还成,只是要结痂的地方又破口子了。莫大夫给韩束换了药了,和两丸药就去了。 收拾好韩束,花羡鱼就去洗了个澡。 待花羡鱼又干干净净地回来时,韩束就见花羡鱼上头穿一件藕色棉绫的短衫,下头是柳黄松花绸的裤子,头发在随意散挽着,几屡发丝垂在耳边还在滴着水珠,鹅蛋的脸庞因水汽的蒸熏泛着淡淡的红,举手回眸间尽是娇俏的妩媚。 一时间,韩束看得有些挪不开眼了。 ☆、第172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六) 那里花羡鱼却不知道自己已成别人眼中的风景,只顾着看榻边的熏笼。 如今虽是十一月中了,但到底还没见多冷,只早时会略觉寒风扑面。 房内烧着熏笼,不过是大夫嘱咐,说韩束养伤万不可着凉了,这才夜里烧熏笼暖屋子。 花羡鱼揭开熏笼的盖子,往里看了看炭火,许是觉着那些还不够到天亮的,便拿了火箸又添了几块炭进去,复又盖上,一时又想起因方才要上房爬梁的,把熏笼挪开了,只得又小心把熏笼往拔步床挪去。 待花羡鱼将这些都收拾好妥当了,才一抬头便撞进韩束心动神摇的眼中,顿时羞了个连腮带耳,故意当做不知,道:“做什么还不睡,还是想要再看看‘那些东西’?” 这话总算是把韩束的魂给招回来了,咳了两声,道:“嗯,正想让妹妹把那刀给我拿来。” 花羡鱼抿嘴笑了笑,回身就去取了倭刀来,“给。” 等韩束接过刀去,花羡鱼又扶他坐起,身后又仔细给垫了两个枕头,这才到镜台前坐下,散开青丝通头。 韩束一直不敢多动僵硬着,唯恐花羡鱼察觉他已动情之处。 耐了半天身下才缓了过来,韩束长出了一口气,收拾起旖旎的心绪,低头细看那柄锈迹斑斑的倭刀。 这短倭刀确切之名实为“肋差”,是倭国武士用来破铠的,但韩束听说倭寇也用它来切腹自尽。 韩束翻来覆去看这把肋差的表面,和别的倭刀并无不同。韩束又试着拔刀,不说他如今受伤了,不可发力,就是当日也未能将这刀拔出来。 到底这刀藏着什么秘密? 韩束越看越找不到根源,不禁有些气馁,才一抬头就见花羡鱼拿把剪子摇摇晃晃的,就往拔步床顶上爬去,唬得韩束一时没顾得上旁,忙从床上下来,撞了熏笼盖,原放在他腿上的肋差也滚了下来,掉进大开的熏笼火盘里。 “羡鱼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才摔过一回,就忘了怕了?”韩束站底下拉住花羡鱼道。 花羡鱼回头,道:“梁上的披帛还没解下来呢,也幸亏方才珠儿他们没抬头瞧,不然还道是我要悬梁上吊了,那时又不知生出多少没完没了的是非来。” 韩束道:“那也用不着再登高爬低的,找根长些的棍子来,一头捆把刀就是了。” 这早晚的也不好再惊动人找棍子的,只得拿鸡毛掸子顶事儿。 韩束将自己的佩剑扎一头上,踩在绣墩上,勉强够得着梁上垂下的披帛。 就见韩束用剑尖一划,再一挑,那披帛便从梁上飘下来了。 花羡鱼去捡披帛,看到肋差在火盆里烧了半日,紧忙道:“可别烧坏了。” 韩束看了眼,也不着急道:“烧不坏的。只是这会怕是烧得烫手了,取时小心些就是了。” 说着,韩束拿过花羡鱼手上的披帛往手上一缠,就火中取刀去了。 韩束也不过随手捏住了刀柄的顶端,就往火盆外丢。 就这时,原无论如何都拔不出的刀身,竟然自己就和刀鞘脱落了。 这还是不是最奇怪的,按说刀身脱鞘后,就该露出明晃晃的刀身了,可不论是花羡鱼,还是韩束都没想到,里头竟没有刀身。 也就是这肋差就只有刀柄和刀鞘,其实并没有刀身。 倏尔,韩束又伸手去取出刀鞘,拎着刀鞘末端,不知想从里头倒什么出来。 花羡鱼正要问韩束在做什么,就见果然有小卷被锈色浸染多年的布条被倒了出来。 韩束丢开刀鞘,捡起那小卷子,喃喃道:“果然这是用来传信的。” 花羡鱼不懂,只来回地看小卷子和韩束。 韩束小心将小卷子展开,所幸这肋差是密封的,除了被锈色浸染了外层,里头倒没霉渍的痕迹。 花羡鱼凑过去一看,一字都没看懂,因上头全是倭国的文字,道:“怎么办?” 韩束蹙眉思忖了须臾后,道:“拿纸笔来,抄一份,让青云带出去寻人解译才好。” 花羡鱼起身去端来笔墨纸砚。 韩束一点一画地仿抄了一份后,将东西藏在潘青云所送来的那只锦匣隔层里,最后再寻思个缘故明儿把潘青云再请了来,这一夜才再无别的话了。 只说到了次日,不待花羡鱼打发人去请来潘青云,潘青云就自己来。 因事关重大,韩束强撑着身子到外书房去见了潘青云。 也是等韩束回来,花羡鱼才知道那个被俘的倭寇,受不住毒瘾的发作,死了。 而那份倭文的密信,自然已平安交到潘青云手里了。 韩束只剩下等信儿和赶紧养好伤的事儿了。 这一等,就到了韩涵出嫁日子。 其实在韩涵待嫁这数月来,韩涵被秦夫人禁管在初透阁并非真死心待嫁了。 三不五时的,想方设法让人带信给裕郡王长子徐司。 这种事情花羡鱼自然是不好管的,不论是睁一眼闭一眼当作不知道,还是拿了证据去告诉秦夫人的,她花羡鱼都不得好。 前者若让人知道了,她花羡鱼为当家奶奶,逃不过一个失察的罪名。 而后者,女儿和人外通款曲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明晃晃地拿着证据去回秦夫人,岂不是有打秦夫人脸面之嫌的。 所以花羡鱼干脆当不知道,只让人假意引秦夫人去留心,让秦夫人自己察觉韩涵的不妥,这才躲了过去,没闹到她身上来。 十一月二十九,裕郡王府和将军府皆披红挂彩。 花羡鱼一面主持里外,一面应酬往来的亲戚,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也不敢马虎,还要分出神来留心韩涵,唯恐韩涵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眼看吉时将至,王府的人来迎亲了,有人悄然来回花羡鱼,韩涵竟然逼着她的丫头绿荫假扮成新娘,代她嫁过去。 花羡鱼揉了揉笑僵了的脸颊,有些无力道:“她这是豁出去了,不管家里的死活了。她这样的心思,把她嫁到王府去,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的。也罢,事到如今可不好出错,你去和林欣家的说几句闲话,就是眼看二姑娘就要出门了,却怎么都找不着绿荫了。” 少时,就见林欣家的忙不迭地去回秦夫人,秦夫人向众告了罪就往初透阁去了,花羡鱼这才松了口气。 因韩束有伤在身,到底是族中一位堂兄背的韩涵出门上花轿。 韩涵总算是平安送出门去了,秦夫人和花羡鱼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然,就是在众人松口气的空当,彼时花羡鱼正将将军府里来给韩涵送嫁的亲戚一一送出门,只素日里和府里比较亲厚的几家留下了。 就在这时,齐显家的惊慌失措地来回,“二奶奶,不得了,咱们家二姑娘被劫亲了。” 抢亲这种事,民间不是没有的,只是这可是王府,谁吃了豹子胆不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二则清白姑娘家的,被这般让人掳了去,还剩什么名声的,就是被救了回来,男方家有良心的,顶天了就把人抬回家做小了的,反之新娘便只能被去庵堂落发了。 花羡鱼这一听话,手上的茶盅一时没拿住摔了,险些把自己给烫着了。 众人见花羡鱼这形景,少不得要问的,就听韩太夫人道:“可烫着了?” 柳夫人趁机道:“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今儿是什么日子,那里容得你这般毛手毛脚的。” 秦夫人默不作声,只低头吃茶。 花羡鱼上前道:“二太太教训得是。” 韩太夫人眯了眯眼,道:“羡丫头过来,可是得了什么事儿,怎么慌慌张张的?” 柳夫人又道:“大好的日子,还能有什么事儿的。若是依依,绝不能这样的。” 柳依依正站在秦夫人身后侍候,道:“这是姑母疼顾我才这般说。素日二奶奶不是这样的,可二奶奶和我一般到底年轻了,没经历过什么事,一时慌了手脚也是有的。” 韩太夫人瞥了柳夫人和柳依依一眼,道:“少在这一唱一和地耽误事儿。羡丫头你来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这到底事关将军府的颜面,花羡鱼不敢公然大声说出了,只凑到韩太夫人耳边说了。 别人一概都听不见,自然好奇的。 柳夫人作势同秦夫人说话,却故意高声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是不能人知道的。偷偷摸摸的,好像我们家得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让人见笑的。” 这时,林欣家的也是满面惶恐地在外探头探脑的。 秦夫人便寻了个由头出去。 外头的人就见林欣家的凑秦夫人耳边说了一会子,秦夫人顿时就是一个趔趄。 此时柳夫人正在里头端着婆婆的架子说花羡鱼的不是,“这里都不是外人,到底是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给我们知道的。这么遮遮掩掩的,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 就见秦夫人进来冷声道:“二太太想听什么话,只管来问我。在亲戚跟前尽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才没得让人笑话了。” 在座的也不是什么蠢人,那里还会不明白这是将军府“家丑不外扬”的意思,且在看看这祖孙三代,独柳夫人和柳依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的,可见素日这二人就不是个当事的。 ☆、第173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七) 且话到如此地步,有眼色的也知道该去了,于是便有人起身告辞。 柳夫人虽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客要走情面上留一留再送出去才不失礼,一则能显得她周全,其次顺便在亲戚面前说道说道柳依依的好。 只是不待柳夫人开口,就听韩太夫人道:“我也乏了,你们散了也正好。那就都去,不送了。” 让柳夫人多少体面话不得不都烂肚子里了。 待客一去,秦夫人再顾不得旁的,一下子便跪下了,让柳依依莫名其妙的,也不得不一样跪了。 就听秦夫人哽咽着央告韩太夫人道:“求老太太救救涵儿。” 柳夫人见秦夫人如此形景,越发按捺不住了,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韩太夫人却没理会柳夫人,反而还打发柳夫人和柳依依一并去了,只留下秦夫人和花羡鱼。 柳夫人和柳依依见家里把她们姑侄二人摒除在外,自然觉着难堪的。 只是柳依依细一想,方才秦夫人竟然说是让救韩涵,可见是事关韩涵了。既如此她们姑侄还是赶紧丢开的好,不然以秦夫人的偏心,横竖都没旁人的好。 所以柳依依劝说柳夫人道:“这事儿定不小,既如此也瞒不了人多久的,等过些时候便能都知道了。” 柳夫人虽心有不甘,到底还是听柳依依的话,回她厢房去了。 而上房内,秦夫人早哭得肝肠寸断,“我就只涵儿这么一个女儿了,她若有个好歹,我也是活不成了的。” 花羡鱼一面扶秦夫人起来,一面劝了几句。 韩太夫人虽强势,可再强势也不过是内宅的女眷,外头事儿她的手也难到,只得安抚秦夫人道:“在南都城我们家还算不得什么,但裕郡王府却不同,且人到底也是在出了我们家门后被劫的,无论如何王府都不能置之不管的,不然日后王府的脸面会被人置之何地。” 罢了,韩太夫人又问花羡鱼道:“如今老大爷在何处?” 花羡鱼回道:“一听说出事儿了,便带着人出去了。” 听罢,韩太夫人也知道为今之计也只能等了,所以韩太夫人道:“且都等老大他回来再论吧,不然这般没头脑的,也说不出个法子来。” 花羡鱼忙命人打水来给秦夫人洗脸,就在秦夫人挽袖卸了钏镯,捧水盥洗时,丫头来回说:“大爷来了。” 韩太夫人一听,顿时又揪心道:“束哥儿怎么来了?那个黑了心肝的碎嘴到他耳朵里了?就这么巴不得他有一时是能安心养伤的。” 这时就听秦夫人悻悻道:“我们娘儿们几个到底不好到外头去的,所以我这才叫来束哥儿打听打听。” 韩太夫人气道:“这不是老大已经去了吗?这里你又叫来束哥儿来,又能做什么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还能打听什么。” 秦夫人再不敢分辨了,又哭了起来。 少时,就见韩束被丽娘小心搀扶着进来,花羡鱼忙过去搭手。 韩太夫人气还未消,道:“你又来做什么?” 韩束是坐着竹舆过来的,到了上房门前才走了几步,所以还不相干,就回韩太夫人道:“涵妹妹出事儿,我做哥哥的还如何能坐得住?” 韩太夫人道:“可看你如今这样子,坐不住又能如何,别一个勉强事后又倒下了,这才让上下不得安宁了。” 韩束道:“我自然是知道自己身子的,所以已打发长河去探听探听。这小子机灵着呢,这时候应该就有信儿报回来了。” 秦夫人这才止住眼泪,忙不迭地点头,“我就是这意思。” 长河果然是时不时地来回,可都是些不得用的信儿,但也总算是让他们知道个进展了。 几人在上房食不知味,翘首以盼,只见韩悼滑总算是打发人回来报信儿了。 就见韩悼滑的长随宫观跪拜在福康堂上房外回道:“那些贼子是早有预谋的,又是极熟悉那处的街头巷尾,抢了人就只管往人多处逃,没两三下便没影儿了。” 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那里要听这些的,连忙道:“少说废话,只说现如今搜查得怎样了?” 宫观又道:“已挨家挨户地查过,也确实是有些眉目了。只是唯恐打草惊蛇,现今只王爷和大老爷知道内情,但王爷说了在日落之前定有结果。” 听罢,秦夫人忙念了声佛。 韩夫人也稍稍放下心来。 花羡鱼和韩束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 就在柳夫人和柳依依终于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让她们姑侄幸灾乐祸之时,韩涵的下落也有了。 只是这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劫走的韩涵的,竟然是裕郡王长子徐司。 如此家丑,裕郡王太妃知道后当场便气得病了。 秦夫人一听,亦傻眼了。 韩太夫人纵然经历过不少事了,可这样的事她也是头一遭,一时便没了主意。 只花羡鱼悄声对韩束道:“涵妹妹的真心倒是没白付了。” 韩束抬头看看花羡鱼,伸手偷携着花羡鱼的手,再没放。 而今日这事情闹到如今这般田地,不知怎么一个了局才好。 徐司出此下策,虽不明智,但到底也表明了决心。 韩涵也是一个心向着徐司的。 然,就算这二人如此坚决,韩涵到底是坏了名声的,就是裕郡王他兄弟家松口,韩涵亦不能为正室了。 想到这些,似乎越发愁人了。 在掌灯之时,韩悼滑才将韩涵接了回来。 秦夫人抱着女儿就是一顿大哭,口里只顾着,“我苦命的儿,可怜的儿。” 韩太夫人问道:“如今王府是如何一个说法?” 韩悼滑面色如蜡道:“此事到底是他们家理亏,自然没有再害了我们家闺女的道理。王爷已说了,自然是按婚约而行的为上。” 秦夫人一听欢喜道:“他们家果然还认这门亲事?别是哄着我们把涵儿给他们家做小的去了。” 只韩太夫人、花羡鱼和韩束听了,觉着并非是好事儿。 抢亲的可是徐唐的堂兄徐司,就是韩涵做小了,徐唐再大度也是有限的心里指不定早埋了刺儿了,更别说如今还要逼着徐唐继续娶韩涵做正室内,可想而知以后韩涵的日子了。 自然让韩涵去给徐司做小,更不是将军府这样的人家做得事儿。 为今之计,借王府之名给韩涵另说一门亲事,把韩涵远远地嫁了,才能圆满了。 这时,就听韩涵执意道:“除了长子,我谁都不嫁,若不能我一头碰死了干净。” 秦夫人一惊,道:“涵儿你说什么浑话。” 那里韩悼滑已乍然跳起,“混账东西,既如此那我今日就一气把你打死了,省得出个给人做小老婆的玩意,丢尽了家里的脸面。” 韩悼滑是一面骂,一面冲过去抬头就打。 秦夫人自然是不能让女儿受罪的,挺身当在韩涵面前,“老爷你我夫妻一场,老爷许还有儿女的后福,可我都这把年纪了是再不会有了,只能以这孽障为法。老爷若要打死她去,就先打死我吧。” 韩悼滑道:“你这是在胁迫我不成?” 韩涵也早哭得不成个样子了,可嘴上却还不知道死活,倔强道:“爹的心思是再清楚不过了。我虽是他亲生,却到底是不能承继香火的,爹他如何会疼顾我。也亏得先前绕篱那个贱婢坐不住身子,不然等那杂种出世,爹他还不知道怎么刻薄我们母女呢。” 倘若韩悼滑方才不过只七分的火气,现下便是十二分的雷霆之怒了。 “还不快住口。”韩束只来得及断喝一句,就被韩悼滑推开。 韩悼滑举手连同秦夫人一块打了,“这样不孝不悌的玩意,留着也没颜面见列祖列宗了,一气打死了才能干净。” 花羡鱼只顾得上扶韩束了,一块跪在地上。 韩太夫人则满面阴沉地端坐在上。 秦夫人和韩涵哭嚎着,被韩悼滑打得鼻青脸肿,披头散发。 韩涵想护着秦夫人,秦夫人想护着女儿,最后韩涵被韩悼滑一个心窝脚给踹得昏了过去。 “好了。”韩太夫人厉声道。 韩悼滑这才停手了。 秦夫人看着不省人事的女儿,唤了几声,见韩涵依旧不回应,顿时心都碎了,顶着乱发和青肿的脸,就像韩悼滑撞去,“我和你拼了。”撕咬抓挠无所不用,却也不过蚍蜉撼树。 韩悼滑只一甩手,秦夫人便摔在地上再起不来了。 就在不可开交之时,有婆子来回,说:“裕郡王爷和长子来了。” 将军府对王府虽怨怼,但到底不敢不见。 韩悼滑只得整衣去迎。 花羡鱼则赶紧去请来莫大夫,来给秦夫人和韩涵诊治。 那里韩悼滑一道正院南厅,就见徐司脸上也是肿得老高的。 韩悼滑才要依国礼上前去拜见裕郡王和长子,就见长子一掀衣袍下摆,向韩悼滑跪道:“求大人成全。” 韩悼滑忙侧身避开,“王爷,这……到底何意?” 裕郡王是羞愧难当,有口难开,只是为了儿子,到底张口了,“本王父子此番前来,是为领着这畜生来请罪,只要孟良一句,本王定往死里惩治他。” 韩悼滑才要说话,就见裕郡王一抬手,又道:“孟良不必推脱。今日之事到底是本王教子无方,在家时本王便教训过他了,可这畜生是死不悔改了。这也是儿女的债。若只今日之事,本王没有不成全了的,可前番娘娘在宫中已给这畜生指了一门亲事,想来圣旨不日便至。” ☆、第174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八) “你可知娘娘所指的是哪一家?”裕郡王问道。 只是韩悼滑思思默默,对答无言。 裕郡王虽问了,却也不是真的让韩悼滑答话,道:“不是旁人,正是孟良连襟的外甥女——魏家的长女。” 韩悼滑面上这才有些恍惚。 论起连襟来,他韩悼滑只有一人,那便是林蕊初的父亲。 林父的确有一庶出的妹妹嫁了魏家,做老魏阁老儿子的填房。 如今老魏阁老已不在了,长子如今虽亦在内阁,但却都知道不过是个“墙头草,顺风倒”的,最是不能依仗的人。 为何王府在都中的那位娘娘却要给娘家兄弟指这么一门的亲事儿的? 像是知道韩悼滑心中所疑一般,裕郡王道:“奉劝孟良一句,明年开春北都中就要有大变故了。趁着你同林家有这层干系,赶紧修补修补,你那位连襟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韩悼滑眉头一皱,“王爷可是听得什么风声了?” 裕郡王却又摇头了,道:“孟良听本王一句却,这林家你断不得。” 韩悼滑一时又暗自忖度了起来。 裕郡王又道:“长子虽不能给令千金,夫人的名分,但本王在此敢给孟良立下军令状,他日我儿承袭本王的爵位,令千金只在王妃之下,乃其他妃妾之首。” 徐司亦忙道:“我将依足六礼,三媒六聘地将涵儿妹妹抬进门,绝不让旁人说涵儿半句不是。” 裕郡王父子说得十分动人,给足了将军府体面,可面上再光鲜亦掩盖不了堂堂将军府把女儿送王府做人小老婆的不知羞耻。 这还是其一。 其二,当初裕郡王的兄弟——徐广,有意让其三子徐唐娶韩涵,得的正是太妃的意思。 南都城中也是无人不知的,太妃对徐广这个早年被送入都为质的儿子十分有愧,所以那怕这个儿子不过是一介一事无成的纨绔,亦百依百顺 倘若韩涵真为徐司的妃妾,岂不是明晃晃地打了太妃和徐广的耳光? 这让韩涵进王府去怎么处? 韩涵虽不得韩悼滑的喜爱,可到底还是他韩悼滑的骨肉,怎好让人作践了去的。 裕郡王知道韩悼滑的顾虑,又道:“太妃与我兄弟那里,孟良不必担心。唉,不怕孟良看笑话。”说着一指地上还跪着的徐司,道:“这个畜生打死不愿悔改,本王那侄儿也是个被太妃和本王那兄弟给溺爱惯了的,受不得半分委屈。” 话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唐是不愿再娶韩涵了。 徐司那里还在求韩悼滑成全。 可好好的女儿却这般被毁了,韩悼滑心中自然也有了气,只说要再三思量,便打发了裕郡王父子。 裕郡王父子亦知道不可太过强人所难了,所以暂且去了。 韩悼滑往福康堂去给韩太夫人回话。 韩太夫人大怒道:“我们虽及不上他们王府,却也是将相之家,他们这般实在欺人太甚了。” 秦夫人亦心底发凉。 澜庭阁中,正打发韩束歇息的花羡鱼听封大娘来回这事,心中却起了疑惑。 花羡鱼把侍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一面喂韩束吃汤药,一面道:“徐唐和涵妹妹的亲事,又不是今日才有的,当初他徐司可还未曾得他们家娘娘的指婚,那时候做什么去了?现今又说什么‘没有不成全’的,没得恶心人。” 韩束亦是这意思,“只怕这里头有门道。” 这里头当然是有门道的。 以徐广的能耐和在外的名声,按理怎么都说不上将军府这门亲的,不过是太妃所虑。 只因太妃知道,如今她还有命在时,裕郡王看在她的面上到底还能为这个兄弟打算打算。 一旦太妃她百年之后,徐广分出王府去,裕郡王是绝对不会再护持这个将他所有愧疚之心都磨灭的兄弟和侄儿了,所以太妃就想给孙儿寻一门不高不低,却又可依靠的妻族。 那时候,又正好秦夫人自己送上们来,太妃便定了韩涵。 先时,裕郡王以为就算自家和这个无什大能耐,但野心却不小的兄弟和将军府结成姻亲,也算不得威胁,说到底韩悼滑也是他麾下的一员,翻不起大浪来,便依了太妃的意思。 可到了前些时日,北都中的女儿忽然给徐司指了魏家的一门亲事,让裕郡王十分不解。 裕郡王也知道女儿不好说明缘故,但他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暗中一查,这才知道了这里头的门道。 林家要东山再起,且大有入住内阁之势,将军府与之有亲,日后定水涨船高。 韩涵若嫁徐唐,徐广难免不会借将军府又生出多少妄想和野心来。 什么妄想野心? 自然是取他裕郡王而代之了。 所以徐司的抢亲,裕郡王并非事先不知的,只是装聋作哑。 待事情一出,裕郡王面上大义灭亲,却暗中撺掇徐唐不愿再娶坏了名声的韩涵,再反将韩涵归他所用。 虽说韩悼滑野心是不小,但也不想女儿给去人做小的,那怕人日后将是郡王。 可王府这般低声下气地来求了,将军府也实在不好推辞,所以韩悼滑和韩太夫人商议的结果,是在族中挑选一个偏远旁支的侄女,代替韩涵送进王府去。 一则全了裕郡王府的脸面。 二则在王府也有了能为将军府说得上话的人。 这事儿韩悼滑和韩太夫人算计得好,但有一个人他们万万没料想进去,一时便横生出枝节来。 那人便是将军府真正的主人——韩老太爷——韩风。 也不知韩老太爷从哪里听说了韩涵被人抢亲的事儿,竟打发人来说,韩涵留不得了,没得有碍族中其他待字闺中女儿的名声,让韩悼滑将韩涵送到南极观来修行。 韩悼滑自然是不敢忤逆父亲的,韩太夫人也是不愿看到韩涵去给人做小的丢尽将军府的脸面,所以就都默许了。 花羡鱼和韩束也道,只要韩涵在南极观避过风头,日后再婚再嫁也不是不能了。韩老太爷终归难得办了件明白事儿了。 秦夫人和韩涵听说后,自然是如受了雷轰电掣。 韩涵不顾遍体鳞伤,跪求秦夫人救她,不然她宁愿一死,亦不能去南极观。 秦夫人自然也是不愿让女儿到南极观去的,只道韩涵一进了南极观便是毁了的,还不如随了女儿的心愿,送进王府去。 也正因秦夫人有了这份心思,在给韩涵寻医问药治伤之时,悄悄地把韩涵送去王府了。 这下裕郡王府连三媒六聘的事儿都省下了。 韩太夫人知道后,气得只嚷着让韩悼滑休妻。 韩悼滑虽然也气秦夫人孤行己见,坏了他的事儿,但一时也不想休妻,他想要秦夫人这层干系,重新与林家攀上交情。 所以休妻一事,韩悼滑只敷衍了事了,但在韩太夫人面前已说明,定要与韩涵断绝干系。 经此一事,韩太夫人一直郁郁不得痛快,病了一场,且一直病势缠绵,怕是连年都不能好过了。 再话说那倭文密函的事儿。 因潘青云谨慎,韩束抄给他的倭文,他不敢擅在南都一带找人看了,而起千里迢迢跑到台山寺去。 台山寺曾有数位东渡的师,在倭国建设寺院,与台山市互通有无,寺中自然便有识得倭文的和尚了。 潘青云正是将那份倭文或一字又或分成几小段,再打乱了交给寺中几个识得倭文的得道高僧辨认,最后再由潘青云自己归总。 所以倭文一事儿,直到年前才有了眉目。 因着实是没想到,这份倭文密函竟事关这么一件惊天的秘密。 潘青云不敢再逗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年前回到南都城。 彼时,韩束已痊愈,知道潘青云回来了,倭文密函之事已有结果,可此事不论是军中还是两人家中,都不好提半个字的。 韩束便邀了好几人以给潘青云接风洗尘之名聚于酒楼,潘青云看时机将信儿塞到韩束手中,待韩束家去后再看。 那日韩束一身酒气回来,借着酒劲儿撒酒疯,把澜庭阁的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下花羡鱼哄他。 就这时,韩束才拿出潘青云给他的东西打开来看。 这一看不打击,韩束看完一时脸上半点血色都没了。 花羡鱼举着灯,不知道那上头写了什么,不禁小声问道:“怎么了?” 韩束摇摇头,但却将潘青云的密函给花羡鱼看了。 花羡鱼草草扫了一眼,也是心惊胆寒的。 原来这份倭文密函说的是有倭寇不愿再被人以大烟操控,阳奉阴违,竟提议几股海上倭寇联合,找机会北上,最好能联络上天朝的世敌北虏人,南北夹击,杀天朝一个措手不及。 且最让人忧心的是,按时间粗略一算,这密函应该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北虏人虽不好找,但也非不能找到的,所以到了如今谁说得清倭寇到底有没联络上北虏人的,又或者他们已联络上了,只是未达成瓜分的协议? ☆、第175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九) 就在花羡鱼和韩束震惊无措之时,道心院里,韩悼滑竟忽然而至。 秦夫人原是要被再罚去祖祠思过的,可眼看是年下,韩悼滑便只将她禁在这小佛堂里。 彼时秦夫人正呆坐在佛前,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夫人如枯骨朽木一般,缓慢而僵硬地回头,只见韩悼滑头戴凌云巾,身着靛青遍体暗凌云纹的道袍,腰系玉环的藏青丝绦,再外则是黑虎皮的敞衣,脚踩朝靴,背对着冬夜难得的月色,立于门口,从容而俊雅,稳重而深沉。 令秦夫人不禁记起当年韩悼滑入神都述职,在长天观偶遇韩悼滑的景象。 那时的韩悼滑正因有这样的气度,让只在轿舆中匆匆遇见他的秦夫人倾心不已。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再回首当年,秦夫人只觉苍凉无比,一时不禁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韩悼滑自然是不能明白秦夫人如今的心思的,见秦夫人落泪,道:“知道悔过了?迟了,涵儿一生已被你尽毁了。” 秦夫人却忽然仰面朝天大笑了起来,“那也总比她被逼着出家入道门要好。” 韩悼滑气道:“真真是执迷不悔了。你当老太爷为何能这般自在?你当老太爷他真出世了不成?” 秦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生生被人掐断了一般,“你说的到底是何意?” 韩悼滑冷笑道:“就算真出家了,亦能再还俗的。南极观早形同家庙,在里头老太爷想要涵儿如何,谁敢置喙一句。老太爷不过是想让涵儿避嫌,待风头一过,再另寻婚嫁,那时岂不皆大欢喜。可你却自作聪明,将我韩悼滑之女贱送给人作妾,葬送一生。” 秦夫人如闻晴天霹雳,顿时面上一片槁木死灰之色,颤巍巍的悻悻道:“怎……怎会……成了……这般的,我……不信。” 韩悼滑又道:“我亦不求你信,只是女儿尚还有救,就看你是不是援手了。” 秦夫人倏然站起身来,面上一时说不出到底是悲是喜,须臾回过神来,风魔了一般冲到韩悼滑面前跪倒,只一迭连声道:“一概都是我之过,求老爷看在涵儿是你骨肉的份上,救救涵儿。” 韩悼滑两手背负在后,仰面长叹了一气,脸上一派无奈之色,道:“如今唯有姐夫能救涵儿了。” 闻言,秦夫人一怔,后凄然道:“若能,我又何必出此下策,将涵儿送到王府去。当日老爷让我避之唯恐不及的,且姐夫家早不复从前之势,如何还有救涵儿之力?” 韩悼滑道:“如今无论如何也总要试上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也罢,许还有几分希望也未可知。时到如今,再往都中送年礼怕也赶上不上了,但也不能省,迟了,也总归比没的强。我已吩咐束哥儿她二媳妇尽快备下年礼,你再修书一封,一并送去。” 秦夫人还能说什么,自然忙不迭地起身去写信。 次日,韩悼滑叫来韩束,让韩束令花羡鱼和柳依依给林蕊初修书,问寒暖,叙旧情,大有重修旧好之意。 柳依依一听说,顿时傻眼,她穿越来时,林蕊初已家去,所以她根本连林蕊初是谁都不知道,更遑论与林蕊初的旧情了。 无奈之下,柳依依倒是有心旁敲侧击问柳夫人,可韩太夫人近来缠绵病榻,柳夫人要侍疾,多有不便。 柳依依只得小心借故问画绢了。 然,当初林蕊初在将军府之时只同韩涵亲厚,原柳依依又是个怯弱寡言的,甚少与林蕊初往来,所以画绢知道的也不多。 柳依依只得抓住林蕊初身子不好一条,做文章了。 而花羡鱼一听韩悼滑要让她给林蕊初修书,冷笑了数声,道:“让我给林姐姐修书?只怕旧情没有,旧日的恩仇就说不清了。依我说,大老爷果然要林姐姐回心转意,必得束哥哥才能了。” 说罢,花羡鱼将脸一掉,再不管了。 韩束正思忖韩悼滑为何忽然又要同林家修好了,听闻花羡鱼这话,韩束再抬头就只见花羡鱼早背过身去了,知道花羡鱼的性子上来了,笑道:“羡鱼妹妹可别浑说,这可事关名声。” 花羡鱼这才又掉过脸来,道:“怎么心疼我坏了你林妹妹的名声了?” 韩束道:“和她什么相干的,分明这是在坏了我的名声。家里谁人不知,我只一心一计地宠二奶奶一人,再无旁人的。” 花羡鱼脸上就是一阵飞红,娇嗔道:“好没意思的话,你我到底是如何的,自己明白。只这样那边就把我说得不知和睦,独占专宠,持宠而骄了,如何还禁得住你再玩笑说我得宠的。” 这会子韩束已起身至花羡鱼面前,半俯身到花羡鱼面前,一挑花羡鱼的下巴,笑得极是戏谑,道:“我那话果然是没意思的?天地良心。” 花羡鱼依旧还有些闷气,一把拨开韩束的手,道:“可不就是天地良心,到底如何自家清楚。” 韩束故意又欺近了花羡鱼几分,道:“我倒是想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就不知妹妹……” 话犹未完,就听轻声的惊呼,接着就是碗盘摔落的声音。 韩束两眉一紧,起身回头看去,只见招娣正戚戚然蹲在地上收拾摔碎的盖盅,道:“近来她怎么总莽莽撞撞,毛手毛手的?” 花羡鱼拿手扶了扶髻上的步摇,撇了招弟一眼,似笑非笑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了吧。” 招娣手上就是一顿,才要说话,却听韩束道:“也罢,说起来她也服侍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开个恩打发她回合浦去,让她老子自己配人去就是了。” 这招娣起不该有的心思了,可这也怪不得她,当初花羡鱼的乳母唐嬷嬷,也就是招娣的外祖母,曾三番四次地告诉招娣,她是要帮花羡鱼笼络住姑爷心的。 可到底该如何笼络,那时唐嬷嬷还不知会被花羡鱼解事的,所以就没教清楚,如今这些都是招娣她自己琢磨的。 只因招娣紧记住唐嬷嬷一句话了,待到她招娣在姑爷的身边站住了脚跟,再想法接一家子过去,她娘家才能名正言顺地享姨奶奶娘家的福。 招娣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其实她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花羡鱼亦不是没给过招娣机会,可她就是一门心思只往这上头钻研了,就连一向与她亲厚的珠儿疏远了她,亦未察觉。 这样的人是再留不得了。 按说在南都城里找人配了,也不是不可,只是招娣知道的事情不少,难再留她在南都,所以花羡鱼的意思也是把找招娣送回老家去配人。 一听韩束说要打发她回老家去,招娣顿时大惊失色,跪爬到韩束面前,哭求道:“求爷饶过奴婢这一回,要打要骂,爷只管发落,千万别撵我走,日后我定一心一计服侍爷和奶奶,再不敢有歪心邪念了。” 韩束一脚踹开招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封大娘叫来,赶紧打发她去吧,再留不得了。” 丽娘和封大娘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腰圆体壮的婆子,不用多问也知道韩束为何发落的招娣,两人一手一脚就把哭嚎着告饶的招娣给叉了出去,草草到下房收拾了招娣的东西,连明日就是大年三十都不留的,就备了车往广东送去的。 珠儿进来收拾地上的残局重新上茶,这才又退了出去,留下花羡鱼和韩束说话。 韩束挨着花羡鱼坐下道:“到底不比珠儿是从小便服侍你的。” 花羡鱼一甩帕子,道:“我烦着呢,给林姐姐的书信就不能自己写了,爷自己想法儿吧。” 韩束亦是不想招惹林蕊初的,最后韩束不过是在柳依依的书信的后头,再添了花羡鱼的名儿便罢了。 给林家的年礼因时候紧,到底在大年初一才准备妥当了,由林欣押送入都。 也是天公不作美,大年初一一过江北就接连下了好几场雪,车船都难行,生生耽误了不少日子。 待到在北都的林家收到将军府迟到的年礼时,已近了正月十五。 这里暂且不说林家是何应对之法,只说傅泽明和花渊鱼。 傅泽明和花渊鱼因开春的春闱不得不在北都过年,也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学子亦如此,这才不冷清。 这日过了元宵,就到了十七日,都城外的长天观开寺,有庙会。 传闻长天观的佛祖于前程和姻缘上最是灵验的,故此每年多少待字闺中和学子都来拜谒,以求金榜题名,又或觅得金玉良缘。 这日,傅泽明原还是要在赁来的院子里用功的,可耐不住花渊鱼几番劝说,到底被花渊鱼拉来赶庙会了。 正月里的庙会不少,长天观的庙会也算是正月最后的庙会了,可只因今年春闱,故而来长天观祭祀拜谒,祈愿还家的学子不少,接踵摩肩。 再进长天观内,只见坛醮斋戒和水陆道场皆有。 ☆、第176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十) 自入都以来,傅泽明与花渊鱼便深知各自肩上责任之重,不敢有半分的懈怠,日夜苦读,故而神都这天下第一繁华鼎盛之地,皆于他们不相干。 若不是此番花渊鱼意起,非拉着傅泽明一并前来,傅泽明亦不会来的。 就在傅泽明和花渊鱼还闹不清楚东南西北的,就被忽然哄起的人潮给迎面冲撞得踉踉跄跄的,凭他们二人如何挣扎,皆不管用。 待人潮过去,傅泽明与花渊鱼已冠歪衫乱,好不狼狈。 花渊鱼一面整理衣冠,一面骂道:“前头有金子等着他们不成?那些个无知的老少妇孺就罢了,你瞧瞧那些个,他们敢说是读书人,我是不敢同他们为伍的,真是有辱斯文。” 傅泽明也十分奇怪,他认得那些人中的一人,是他们赁来那所院子对门的书生。 此时那书生正拿着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荷包,满心欢喜地从人挤人中脱身。 傅泽明上前厮见道:“姜公子。” 没想那位姜公子却如临大敌般,紧护住手中的荷包,警觉地打量了傅泽明和花渊鱼一番,少时也认出他们二人来了,道:“你们要做什么?别想我能将荷包让给你们,且你们不是也得了一个了,别贪心不足了。”说着,又哼了声,一甩衣袖避开傅泽明和花渊鱼赶紧走了。 “我们也得了?”傅泽明和花渊鱼不明所以,低头朝方才姜公子往傅泽明身上看去的地方一看。 只见傅泽明腰带上果然也有个荷包,且样式似乎还真同姜公子所得的那个是一样的。 可傅泽明这荷包并非这里得的,而是花羡鱼给的护身符。 傅泽明和花渊鱼越发不解了,都说花羡鱼是怎么知道北都长天观蟾宫折桂荷包的样式? 二人正奇怪,正打算着避开此处的熙攘,往观中清净地游玩去,就见一看似年纪不小,却面白无须,略带脂粉味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和姜公子一样的荷包,带着四个壮汉拦了他们的去路。 就听那领头的白面男往傅泽明腰带上的荷包一指,道:“二位公子把荷包让给杂家何如?” 傅泽明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花渊鱼咕咕哝哝地诧愕道:“还……还真有人买荷包的。” 那里白面男回头接过壮汉递来的一两银子,抛给傅泽明,道:“这是买你荷包的银子。”说毕,自己就伸手去拽傅泽明的荷包。 傅泽明是又惊又气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又将一两银子朝那些人掷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王法。” 那些人抬手便接住了傅泽明掷回的银子,盛气凌人道:“王法?迟早让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玩意儿,知道什么是王法。”说着,两步上前就将傅泽明腰带上的荷包给生扯了去,完了,转身就走了。 见来人这般蛮不讲理,傅泽明自然不能依,上前就要理论,却被花渊鱼死活拉着了。 傅泽明十分焦急道:“慎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放开。又不是不知这可是你妹妹给的护身符,丢不得。” 花渊鱼却无论如何都不放手了,“妹妹给你护身符,便是想你平安,你若为这荷包和他们冲突受了伤,岂不是让妹妹这荷包本末倒置了。” 傅泽明却道:“青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敢的?” “他们怎的不敢。”花渊鱼一面说,一面将傅泽明拉到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小巷中。 只见小巷中有人倒地不起。 傅泽明紧忙上前去救人,没想那人竟是姜公子。 待姜公子悠悠转醒,少时又惊呼了起来,“我的荷包。” 姜公子在自己身上找了半日,道:“他们夺了我的荷包。” 傅泽明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姜公子问道:“你们的荷包亦被他们夺去了?” 傅泽明点点头。 姜公子竟大哭而起,“为这试题花光了我所有的银子,这可怎么是好?” “试题?”傅泽明和花渊鱼齐声道。 姜公子忙让他们噤声,道:“你们这般高声作甚,唯恐别人不知我等舞弊不成?” 傅泽明和花渊鱼憋了老半天才敢问道:“你是说,这里有今科的试题卖?” 姜公子道:“你们作甚惊诧?你们不也是来卖试题的。” 傅泽明和花渊鱼道:“非也,此乃巧合。” 三人详细一说,这才知道了原委。 原来几日前,有人谣传长天观内有试题卖,一份五十两银子,十分灵验。 有道,君不见多少状元郎皆来此观拜谒过的。 姜公子便信了,今儿依照姜公子便等在长天观外,待山门一开便进来守着。 待长天观一发荷包,姜公子便将五十两银子到功德箱,这才得了蟾宫折桂的荷包。 只是不等姜公子家去再看荷包的,就被白面男拦了去路,说要买他的荷包。 姜公子那里肯的,就被那几个壮汉给打倒在地了。 而花羡鱼正是见那些是从姜公子离去的这条小巷里出来的,手上还拿了一模一样的荷包,心里便有了忌惮,这才死活拉住傅泽明的。 三人总算是闹明白了前因后果,姜公子不服说要将此事告到官府去。 花渊鱼忙道:“你还要不要性命了。” 只怕这姜公子前脚告发,后脚便吃了牢狱之灾。 敢如此贩卖试题,可见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姜公子也是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他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傅泽明又劝了姜公子道:“凭真才实学,才问心无愧。”等话,便同姜公子散了。 出来一趟却丢了花羡鱼给的荷包,傅泽明十分郁郁道:“真是无妄之灾。” 花渊鱼却低头看着自己的鱼跃龙门荷包,发呆道:“妹妹到底是知道这些的?” “怎么了?和三妹妹什么相干的?”傅泽明问道。 花渊鱼道:“不瞒子允,今日皆是按妹妹的意思而行的。可妹妹她连若有人要买子允的荷包,让我们只管给,万不可与人分证,都一一料准了。” 闻言,傅泽明不禁凝眉深思。 就在傅泽明和花渊鱼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拿着十数蟾宫折桂样式的荷包,出了长天观,一路往祈香山。 这祈香山到底是甚地方,若本地人士,是没有不知道的。 祈香山上有座皇家别院,每年春秋两季,天家子弟便会来此围猎。 若按往年的例,这会子时节还尚早,待天再暖些,贵人们才会来。 可今年却有人早早便到了。 那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子——楚亲王——司马徽青。 白面男子回到别院,忙忙换了身俨然是形同公众内侍样式的衣裳,拿了拂尘就往正殿去回话。 守在正殿外的人见白面男,道:“刘公公,王爷说让你回来了,就赶紧进去回话。” 刘公公自然也是不敢耽误了,弓身颔首,毕恭毕敬地进正殿去了。 彼此,司马徽青正在里头看书,见刘公公进来,道:“近前来。” 刘公公又忙上前,将得来的荷包全都放案上,后又退一步,垂手恭敬地将今日在长天观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一一说了。 司马徽青随手拿了个荷包,用力一撕,只见里头一个这折成平安符的黄符。司马徽青将符取出打开。 展开的符纸正面是看不懂的鬼画符,再转过背面,便什么都没有了。 司马徽青一连拆了几个都是如此,不禁两眉频蹙,让一旁的刘公公心底发寒。 正是这时候,一直被压下头,傅泽明那个半新的荷包就露了出来,与那些个簇新的荷包一比,再分明不过了的。 司马徽青两指夹出傅泽明的荷包来,又是一撕,往里一看,似乎终是看见不同了的。 司马徽青忙将里头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似乎是一新一旧的两块帕子,上头清晰可见文字。 刘公公忙将案上别的东西都清理开了,待司马徽青拿过较是干净的帕子打开往案上一铺。 只见帕上头是用蝇头小楷抄写的《地藏经》。 司马徽青上下左右都细看过了,并未看出可疑之处,只得又取来那略旧的帕子铺开在案。 也是铺开了才知道,这并非是帕子,似乎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一块。 且上头的字迹虽经了些年月,已暗沉污秽了,但刘公公却看出来了,道:“回王爷,这……这似乎是血书。” 司马徽青一怔,忙将血书拿起往光亮处递去一看,道:“果然。” 后,司马徽青仔细看起血书上的文字,只见上头笔力独扛,言辞犀利,锋芒毕现,字字泣血。 司马徽青虽一目数行却到底看明白了,道:“这是一份血状,状告的正是才走马上任的顺天府府尹——王连广。” 没错,这正是当年傅泽明被花景途和花羡鱼捡到时的那封血状。 刘公公来回地看着血状和司马徽青,道:“血状?不是泄露的试题?” 司马徽青冷笑道:“只怕是有人打草惊蛇了,张老匹夫今年不敢有动作了,但却让你误打误撞得了这血状,也不虚此行了。这荷包与别的都不同,你是从何人手上得来的?” 这下却把刘公公给难住了,今儿他就只记住夺人荷包了,才不管那些人都是谁的。 ☆、第177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十一)   司马徽青见刘公公这般愁眉苦脸的,面上几乎都挤到一处去了,便知他是想不起来了,无奈道:“还这么不知道周全,叫你师傅如何放心就你在我身边伺候的?”   刘公公忙打,跪下道:“奴才该死。”   要不是看在刘公公自从便跟着他师傅,和他司马徽青一道在那处不是冷宫,却如同冷宫的一般的雨薇宫长大,最是知根知底的,司马徽青是不能用刘公公的。   轻叹一气后,司马徽青道:“罢,罢,罢了,只要他是今科的试子,就不愁找不到他。你到礼部去找,仔细些。”   刘公公答应了“是”才要去,又听司马徽青道:“站住。既然张老匹夫果真是得了风声的,你也不妨还去他的线墨斋,旁的一概不必多说,只需每日坐上一坐变成了。”   刘公公领命去了。   罢了,司马徽青提笔上书,直指长天观售假试题,诓骗试子敛财。   此事因比前世早上达天听,长天观在春闱之前便被官府查抄了。   这事儿自然与傅泽明、花渊鱼倒没多的干系,只说春闱。   今年的主考官一人为文华殿大学士——祁玉民。   这文华殿大学士,历来只辅佐太子,只是如今皇上尚未立储。   可天下共知的,一旦科举圆满,主考官便是两榜进士的座师,所以被任命为主考官,并非没有皇上有意让人积蓄后备能量之意。   所以皇帝此举朝中无人不说,这是皇上要为立储做预备了。   再说另一位主考官林怡然。   这林怡然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官拜吏部左侍郎——林蕊初的父亲。   按说以林怡然不过任吏部左侍郎,是不能为主考官,但吏部尚书已年迈早上书告老了,只要今科圆满,林怡然为国选材便是大功,吏部尚书一职非林怡然莫属,只差一步便能入内阁了。   可见皇帝此举不过是为林怡然积攒资历罢了。   再看副考官。   副考官有三人,分别是内阁学士墨猷卫、礼部右侍郎李宝光和户部左侍郎王友强。   而知贡举则是理藩院左侍郎唐步青,和右都副御使徐良。   这些人无一人不是林怡然之故交旧友,定会全力以赴助林怡然的。   由此又可知皇帝对林怡然的隆恩之盛。   正因如此,韩悼滑想要同林家重修旧好之心愈发了。   只是凭韩悼滑百般投其所好,林家对将军府却依旧不咸不淡的,让韩悼滑十分焦急,连情面上的分寸都顾不上,几次三番开口直言要银子了。   银子于花家算不得什么,只要韩悼滑不是又逼着花家去做那等偏门要杀头的买卖,多少银子花家还是给得起的,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且春闱在即,只要花渊鱼争气,韩悼滑也再没多少时候讹花家了。   所以自除夕起,花羡鱼一边忙着将军府里的事儿,一边还要帮娘家周旋,忙得分身乏术。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柳夫人还不时添乱,闹着说柳依依如今身子已调养好了,该和韩束圆房了。   这就正好又撞上了韩束要暗查倭寇勾结北虏人的事儿。   倭寇和北虏人勾结的事儿是机密,韩束连韩悼滑都不敢告诉,只能暗暗地查。   韩束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是彻夜不归的,都不能让韩悼滑知道,若知道了必定要问起韩束到底在忙什么,一个应答不小心,引来韩悼滑的疑心,那便要功亏一篑了。   也是近来一则有花羡鱼在府里打掩护;二则也幸得韩悼滑和秦夫人近来一心都用到林家身上了,这才没窥察到韩束的不同。   这关节上,若让柳夫人和柳依依闹成了,可就暴露韩束了。   花羡鱼倒是不怕背负不贤的名声,摆明要和柳依依争宠了又如何。   可花羡鱼到底是柳夫人的儿媳,不好太过忤逆了柳夫人。   就在这时,知时来告诉花羡鱼,林蕊初给秦夫人来信了。   花羡鱼拿事情和前世一比较,可不正好是林家东山再起之时的。   前世时,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林蕊初给秦夫人来信了。   虽然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花羡鱼都没看过这封信,但如今韩悼滑和秦夫人要百般修好林家,是再明白不过了的。   想到此,花羡鱼一时计上心来,没两日府里就开始有些闲言碎语了。   这日秦夫人正在打点送去王府给韩涵的东西,就见林欣家的来回话了。   秦夫人没瞧见林欣家的神色,只看着手里的表礼,道:“眼看开春了,如今长子尚未有夫人,涵儿代掌长子夫人的事务,一日里多少应酬的,只这几端彩缎怕是不够做新衣的。你去让二奶奶再挑两匹来。”   林欣家的心里虽有别的话,但还是先回了秦夫人的话,道:“这些还是小的和二奶奶一块去挑的,库房里再没彩缎了。”   秦夫人想了下,道:“罢了,那便让你家男人在外头再买几端来。顺便把给蕊初的也一块选了。”   林欣家的答应了,这才上前和秦夫人说听说来的话,“太太,如今府里也不知道哪个碎嘴烂舌头的说蕊初姑娘的闲话。”   秦夫人立时就停了手上的事儿,回头问道:“都怎么说的?”   林欣家的道:“说太太从前就有意让蕊初姑娘做儿媳妇,只是蕊初姑娘身子骨不争气,这才作罢了了。可如今再看束大奶奶的身子也是个三灾八难,连蕊初姑娘都不如的,大太太就有意让大爷停妻再娶,让蕊初做长房大奶奶。”   自从林蕊初来信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对韩束的旧情难忘。   再拿林蕊初和柳依依一比较,就越发觉着林蕊初的好,秦夫人的确生过这念头。   可秦夫人也知道,让韩束停妻再娶,不但家里没好名声,就是林家也不能答应,这才丢开了。   如今却忽然被人道破她秦夫人的心事,秦夫人没有不恼羞成怒的,“放屁。二奶奶她是怎么管家的,就这么让那起子该打死的东西,坏我的名声不成?”   林欣家的道:“二奶奶倒是查了管了,这不是……她也为难的,不然也不能到小的这里来了。”   秦夫人道:“怎么,难不成是我院里的人?”   林欣家的摇头道:“倒不是太太身边的人,是大奶奶的。”   秦夫人冷笑道:“也是,家里除了她,还能有谁会传这样的话。哼,她这是见我又同林家修好了,怕我暗地里使什么手段整治她,先下手为强了。日后就是我真有什么心思,也不敢用到她身上了。”   林欣家的也道:“就这话了。”   秦夫人又冷哼了一声,忖度了一会子,回头看了看自鸣钟,道:“也是老太太那里摆饭的时候了。”   说着,秦夫人被一众丫头仆妇簇拥着往福康堂去了。   到了福康堂,就见花羡鱼、柳夫人和柳依依都在,柳夫人正同韩太夫人说话,“如今依依的身子果真是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到底是长房,子嗣比我们二房要紧,没有再让束哥儿和依依空有名分的。不妨老太太就挑个日子,让束哥儿和依依圆房。”   柳夫人这是防着韩束呢,她的话韩束还能阳奉阴违,韩太夫人的话韩束就不敢了。   罢了,柳夫人还回头问花羡鱼一句,道:“二奶奶你说,我说得可是?”   在东次间安箸的花羡鱼回身答应道:“二太太说得是。”   一旁捧杯的柳依依倒是没说话,只抿着嘴。   柳夫人心里却暗道:“谅你也不敢说不是的。”   眼见的事情要成了,秦夫人进来了,“我们家的事儿,倒让二太太费心了。只是二太太的好意,我们家心领了,二太太还有二房的事情要打理的,实在不好有劳二太太的。”   秦夫人这话,只差没明着说柳夫人手太长了。   柳依依是听出来。   只可惜柳夫人是个愚钝的,只当秦夫人是客气话,还道:“大太太客气了,一家子分什么你家我家的。就这么点事儿那里就费得着我什么事儿了。依我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秦夫人往东次间里看去,冷笑道:“只怕还不能的。前个儿我才问了大夫,说大奶奶的身子还弱着呢,受不住胎气,再养养才好。没得到时坐不住身子,大伙空欢喜一场的。”   柳夫人一听,登时沉了脸下来,也就再存不住话了,“大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就像府里传的那样,可是想彻底丢开我们依依,让束哥儿停妻再娶了?”   这话就如火上浇油了一般,秦夫人肚子里的火就攻上头顶了,“二太太,我们家可不比别人家,有些话可不该我们这样的人混说得的。家里传的那些话,我只当不知道,但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弄鬼,还在这‘做贼的喊抓贼’。”   见话已至此,柳夫人也再顾不得旁的,只是才要和秦夫人分证,就听韩太夫人喝道:“还不给我住口。”   韩太夫人看了看秦夫人,又瞧了瞧柳夫人,道:“老大家的,束哥儿到底才是承袭咱们家两房香火的,女儿终归是泼出去水的,你也不要太过有失偏颇了。束哥儿的事儿,你还是上心点的好。”   说毕,韩太夫人又对柳夫人道:“你大伯子家的事儿,你一个做弟妹的,太上心了可不好。”   秦夫人和柳夫人这才都讪讪地闭嘴了。 ☆、第178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十二) 说完,韩太夫人又对秦夫人和柳夫人同道:“你们都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秦夫人和柳夫人只得齐齐礼辞,出了上房再不搭理,各回各处去了。 那里柳依依低声冷笑道:“二奶奶好手段。” 花羡鱼也面上带笑道:“大奶奶过奖了,我也不过拾大奶奶的牙慧罢了。舆论之力,果然不可小觑。” 柳依依一怔,以为花羡鱼说在柳夫人未回府时,她就曾在府里传言他身子好了,可以圆房了,逼花羡鱼放韩束来,不然就是不贤了。 不想这里才放话出去,回头她柳依依又染了毒瘾,自己打了自己一回脸。 然,花羡鱼说得并非这一世,而是前世。 前世时,不论韩束如何,府里总会出有利于柳依依的传言,让柳依依占尽先机。 而那些传言听多了,有时花羡鱼也信了那些谣传,以为比之自己,韩束到底还是对柳依依较上心些的。 今生,花羡鱼也算是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柳依依冷眼看了花羡鱼一会子,将盛好的汤羹在主位上一放,就过去向韩太夫人告罪,说觉着身子不大舒坦,先告辞了。 反正秦夫人已当众说她柳依依身子不好的,也不怕别人说她的不是了。 韩太夫人看柳依依也觉着正不痛快,就让她去了。 韩束和柳依依圆房这事儿,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可到底能糊弄多久,花羡鱼也没个准,只盼韩束能尽早查明“那件事”了。 …… 转眼就又出了正月,到了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三天,是会试。 花家女眷从正月初一就开始到同泰寺祈愿,直到会试三日毕。 四月杏榜出,在南都的花家自然不及在北都的傅泽明和花渊鱼知道的及时。 杏榜颁布的前一日,花渊鱼彻夜难眠,独傅泽明还如故,次日还能静下心来看几页书的。 花渊鱼坐立难安的直在屋里团团转,不时问:“子允,你可想过,若你我都不中又该如何?” 傅泽明却斩钉截铁道:“你我必中。” 这日,放榜之处早人潮拥挤,傅泽明和花渊鱼到时,两旁茶楼上下已座无虚席。 幸得有认识的学子占有座位,请了傅泽明和花渊鱼上楼去一并等候消息。 也是傅泽明和花渊鱼落座不久,就见有城防卫护送着一名官员而来。 待官员榜单粘贴完毕,来查看的人便一拥而上,一时混乱十分,亏得有城防卫在一旁维持,不然定成骚乱。 而此时不论是茶楼上下,还是内外的学子皆屏住了呼吸,如此氛围之下就是傅泽明亦禁不住两手微微发颤了。 别看在家时,对花渊鱼说得那样坚定,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们输不起,家里人都指望着他们了。 花渊鱼不敢伸头往楼下看去,亦不敢看楼里的人,似是充耳不闻其中各样的欢喜和悲叹之声。 就在这时,傅泽明和花渊鱼的小厮明玉和书童侍书,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来了。 傅泽明远远瞧见这二人虽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调的,但面上红光与喜色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一时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几分。 明玉和侍书跑到傅泽明人等面前,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忙不迭地点头。 众人虽心急,但到底还是赏了他们一杯茶吃,侍书这才缓过劲儿来,喘吁吁地道:“中了,都中了,傅……傅公子中的……中的还是头名。” 闻言,一桌子的人都怔住了,就是傅泽明亦没想到。 还是花渊鱼头一个回过神来,直跳起欢呼。 这茶楼的掌柜听闻会元便在他家的茶楼里,自然要来贺的,随后还附送了不少小点。 一时间,来给傅泽明道贺的人还不少,皆言:“只要子允再状元及第,那可是三元及第了。” 此时此刻,傅泽明什么都不敢想,但好歹还记得答言,“承你贵言。”等的话。 因众人盛情难却,傅泽明随其他人闹了半日,才从茶楼下来。 从茶楼下来时,正好遇上那位姜公子。 瞧这位姜公子的气色,便知他定是名落孙山了,傅泽明和花渊鱼自然没去问他中没中。 姜公子也只草草同他们寒暄几句,便失意而去了。 杏榜一放,殿试便在眼前了,但在廷对之前还有一轮复试,过了复试才能到乾宇殿应试。 傅泽明最是谨慎,依旧不敢松懈,在家又刻苦了大半个月。 四月二十一,傅泽明和花渊鱼戴黑绉纱的大帽,着黑花缎的襕衫,一身贡士服,五更天便在宫门外列队等候,待宫门一开,随百官一并前往乾宇殿。 进了乾宇殿,行过点名、赞拜等事儿后,皇帝亲下口谕,这才开考策问了。 初至乾宇殿,如此轩峻壮丽,富贵堂皇之处,凭傅泽明面上如何镇定,心内都难免有些惴惴。 待看清策题,傅泽明这才定下心来。 也是因一心只在文章上的缘故,待傅泽明交卷时,已近日暮。 完了,傅泽明等人皆被领到乾宇宫侧的暖阁坐等。 等待的滋味的确不好,待有人来宣,傅泽明和花渊鱼等十人再进乾宇殿时,余下的人可知是与一甲无缘了的。 傅泽明听闻宣读到他的名字,起身敛衽,再跟随而去。 此时乾宇殿内,条桌已撤去,傅泽明人等颔首低眉,目不斜视,上前参拜。 只听高高的丹陛之上,内侍高唱一声“平身”后,就听低沉的声音道:“谁是傅泽明?” 没有无缘无故便先点谁人的名,所以傅泽明不禁忐忑,但也不敢迟疑,上前一步,道:“臣傅泽明,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听头上有人道:“平身。抬头。” 傅泽明越发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而行了。 罢了,就听皇上一迭连声道:“好,好,好。”却又让傅泽明归列了。 只有人瞧见百官之列中,楚亲王司马徽青亦微微点头。 少时,填榜官发榜,由传胪唱名,宣唱曰:“某年某月某日策试天下贡士……”等等。 傅泽明等十人,听闻唱名一一出班跪拜于御道左侧。 花渊鱼虽不能同前世得二甲头名,但也被赐予二甲进士出身。 再待探花被点之后,傅泽明即便不是状元郎,亦是榜眼了。 傅泽明这里才暗暗松了口气,就听老昌明伯的孙儿张君正,被点名上前,“张君正,赐一甲进士及第,榜眼。” 可见状元之名,非傅泽明莫属了。 发榜毕,就听皇上道:“傅爱卿连中三元,实乃不可多的。”当场便授傅泽明翰林编修一职,再赐二梁金冠一顶,状元朝服一身。 在一片称赞声中,傅泽明直到回到暂居之所还有些恍惚,全然不觉得是真的。 再回想起当年所受的冤屈和陷害,傅泽明终归再安奈不住潸然落泪,入夜在他们暂住之所摆上香案,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就在傅泽明和花渊鱼感慨颇多之时,住他们对门的姜公子已收拾好行装,家去了,但在半道之时又被人拦下了。 来人拿出两锭金子,道:“只要你出来指认当今状元,这些便都是你的。” 姜公子见来人来历不明,到底还是迟疑的,但转面听来人又道:“你可真甘心就这般离去了?只要你依我所言而行,我家主人还可给予你萌生资格,令你可入国子监,不必再如此落魄而去。只要公子这一去国子监,二三年的,就能轮到公子显身扬名了。” 这话可说到姜公子动心处了。 只见姜公子怔了怔,心内并未多做挣扎,便答应了。 姜公子到底答应来人要指证傅泽明何,暂且还不得而知。 但就在姜公子返回北都之时,都中楚亲王府中的司马徽青亦得了密报。 司马徽青看罢密报,只说了一句,“看来状元郎挡了人的道了。” 只说这天正是传胪日,花渊鱼头戴乌纱进士巾,两侧簪翠叶绒花,身着宽袖青缘蓝罗袍,手持槐木笏,待傅泽明更衣毕,一并赴礼部所赐的恩荣宴。 少时,就见傅泽明头戴金色的二梁冠,身着阔袖大红的朝服,俊逸十分,英武非常,美中不足的只是傅泽明眉宇之间不知为何略带踟蹰之色。 花渊鱼见了自然要问的,傅泽明道:“听闻荣恩宴上,皇上会亲临,我身负家仇,不知宴上能否请皇上为我做主。” 闻言,花渊鱼一惊,劝道:“劝子允还是谨慎为上。如今你状元之名来之不易,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子允初入仕途,只要日后经营得当,不愁不能高升,那时何愁大仇不能报的?” 傅泽明两手紧握成拳,道:“慎卿说得极是,我暂且再忍耐些时日便是了。” 彼时,傅泽明和花渊鱼来至荣恩宴,只见满眼佳木葱茏,耳内皆是歌管之声。 ☆、第179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十三) 与宴官员有礼部尚书凤起显、礼部右侍郎李宝光、读卷大臣、锦衣卫,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鸣赞等。 再看三鼎甲,榜眼张君正虽姗姗而来,但到底未迟,二、三甲进士也已齐,只待钦命内大臣至,便入席开宴。 少时,钦命内大臣和今科的主考官林怡然到,二人先颁了恩典,众进士每人得牌坊银子三十两。 罢,钦命内大臣入上席主位,林怡然于主位左首位陪坐。 众人待这二人落座,略做谦辞后,才各归各座。 也到底是皇帝赐宴的缘故,众人不敢肆意放纵,略劝一劝酒便罢了。 可傅泽明到底是状元,来敬酒者不绝,不免多吃了几盅,幸得他酒量还有,这才没有失仪,予人口舌。 待菜四献,傅泽明提议,众进士齐向座师林怡然敬酒,以表谢意。 在座者皆称是,独张君正冷哼了一声,撇下众人只身往上席敬酒去了。 不满张君傲慢者有,但皆深知他的出身,不敢得罪,暗怒一回就过去了。 可心思缜密者也不难看出,张君正此举似乎是有意冲傅泽明而来的。 傅泽明自然也看出来了额,只是他以为与张君正从前并未有过交集,更谈不上有何恩怨,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与探花一并领了众进士向钦命内大臣敬酒后,再向林怡然敬酒,便算了。 此后再无意外,直至宴罢。 到了二月二十八日,按例众进士再度冠戴,于午门受赏。 傅泽明得六品朝冠、朝衣、补服等,其余进士人等每人得宝钞五锭,表里衣料各一端。 三年一次的盛况,都中百姓自然不肯错过,皆远远围观,还不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就听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今科状元傅泽明与进士花渊鱼科考舞弊,状元之名,名不副实。” 人群顿时哗然。 护卫军参领闻讯赶来,“大胆,谁人在此喧哗?” 只见姜公子高捧状纸从人群中走出,“学生姜榆林状告今科状元傅泽明,于今年正月十七日在长天观偷买试题……” 姜榆林一时滔滔不绝,竟给傅泽明和花渊鱼细数出莫须有的罪名,多达十条。 今生似乎又重复了前世的形景。 前世金榜题名时的傅泽明,虽不认得花羡鱼和韩束人等,但也是这日,傅泽明被人状告。 花羡鱼只记得韩束曾说过,傅泽明最后还能保住状元之名,实乃朝中两派倾轧的结果。 期间惊险十分,傅泽明是夹缝中求存,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而今生,因兹事体大且已惊动在场不少官员朝臣,护卫军参领不敢轻慢,先将姜榆林抓拿,再报予上峰,后直达天听了。 彼时,傅泽明和花渊鱼尚不知自己会忽遭横祸,一时内侍领着一队锦衣卫来宣,让御书房陛见之时,他们才正要回去。 到了御书房,傅泽明和花渊鱼连头都不敢抬,只觉气氛分外凝重。 傅泽明和花渊鱼上前依足国礼跪拜,然山呼万岁之后,却半日不见皇帝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 好半晌后,才听皇上道:“傅卿,你可知罪?” 闻言,傅泽明只觉通体生寒,忙道:“启禀皇上,不知臣何罪之有?” 这时有人出列道:“傅泽明,少装糊涂。如今有人指证你长天观私买试题,已罪证确凿,不容狡辩。” 这人才说毕,就见林怡然出列,道:“昌明伯言之过早了吧,所告者言辞漏洞百出,如何能做定论。” 原来直指傅泽明有罪的人正是张君正的祖父——昌明伯。 昌明伯冷笑一声道:“林大人,你乃春闱主考,若坐实此鄙陋,你也罪责难逃,你自然为其百般辩解了。” 一时间,林怡然和昌明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也才让傅泽明和花渊鱼明白了到底发生何事。 姜榆林状告傅泽明和花渊鱼正月时,在长天观私买试题,可长天观因楚亲王司马徽青上折密奏其售卖虚假试题,欺诈敛财,而被查抄,所以姜榆林所告之事便不成立了。 但昌明伯借此死咬住傅泽明,说傅泽明不论才学真假与否,有偷买试题一举,便说明傅泽明意欲作弊,可见其品性不端,德行有亏。 又言,“状元之名乃天下学子之表率,傅泽明如此品德之人,实难堪当。臣恳请皇上褫夺傅泽明状元之名。” 林怡然则道,“若依昌明伯所说,只凭那姜榆林空口白牙的诬告,便定论状元去了长天观便是为了买荷包,是罪者。那有罪者何止状元一人。当日到长天观祭祀祈愿的学子何其多,听闻榜眼亦在中,可是也为买荷包而去的?” 昌明伯怒道:“林大人,少血口喷人,我孙儿‘行得正,坐得端。’不然怎不见旁人来诬告于他,偏只有傅泽明了?那姜榆林虽是无赖,但常言‘空虚不来风’,且当日长天观多少人亲眼所见,傅泽明的确是佩戴了长天观蟾宫折桂的荷包。” 林怡然冷笑道:“那现今荷包何在?再者佩戴蟾宫折桂荷包者不知凡几,若如此便成罪了,也太过儿戏了吧。” 说毕,林怡然向龙椅上一躬身,道:“启禀皇上,臣亦有人证,可证明状元郎先时便有了蟾宫折桂的荷包,并非长天观所得。此人正是如今状元郎所赁院子的东主,已交都察院取供。” 龙椅之上的皇帝沉声道:“孟爱卿,可有结果了?” 督察院左都御史孟关良出班,呈上口供,道:“状元所赁居所的东主是已再三证明,但其所言从未见过状元佩戴过任何荷包。” 闻言,不说跪拜在地的傅泽明和花渊鱼,就是林怡然都是一窒。 林怡然到底是宦海沉浮过的人,一想便明白昌明伯人等此番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是早有预谋,就等今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花渊鱼年轻,经事不多,城府不足,当下就要御前失仪,大呼冤枉。 傅泽明正好瞧见,可此时此地也不好出声劝阻,只得抢先花渊鱼一步,道:“启禀皇上,还有一人可证明臣之清白。” 皇帝危襟正坐在上,睥睨而下,道:“说。” 傅泽明不敢隐瞒,将当日长天观之事和盘托出。 听罢,昌明伯嗤笑道:“傅泽明,你一来不知夺你荷包之人到底姓甚名谁,只知道人是个面白无须的,天下之大,人海茫茫的,从何找起?这第二,就算找来夺你荷包之人又如何,证明你荷包之中并非是试题?哼,长天观本来就是假售试题敛财的,自然都没试题在里头。” 傅泽明道:“启禀皇上,这荷包原是家乡亲人所赠。只要夺臣荷包之人还臣荷包,臣便能证明荷包并非长天观所出。” 闻言,昌明伯却有恃无恐,因他以为这荷包是再找不回来了的。 没想皇帝听了,却若有所思,道:“若如此说,朕似乎知道那人是谁了。” 昌明伯与殿内一人暗中交换一眼色,道:“不知皇上说的是谁?” 皇帝只道:“楚亲王。” 昌明伯与那人就是一怔,若是旁人他们还办法毁尸灭迹,可那是司马徽青。 司马徽青虽非林怡然一党,但也并非昌明伯背后张党一系的人。 这楚亲王百官皆知的,面上司马徽青并无差事,可暗中他是总管纠察密报的。 此事的确是朝中朋党张氏一系针对林怡然发起的,傅泽明和花渊鱼不过是受池鱼之殃。 昌明伯也并非张党一系的,只是昌明伯祖孙历来持才傲物,目下无尘,早扬言定状元及第。 没想却出个傅泽明来,每每压张君正一头,打昌明伯祖孙的脸。 昌明伯祖孙心中自然有气,不服,这才被张氏一系挑唆着参与了进来。 至于张氏一党为何偏要与林怡然争锋相对,说起来也是多少人不明白个中缘由的。 张氏一党之首,正是原内阁首辅老张阁老,亦是林怡然的座师,于是朝中皆道林怡然也是张氏一党,所以旧年时老张阁老倒台,林怡然这才也受了牵连。 这也正是当初韩悼滑急忙忙让秦夫人和林家撇清干系的缘故了。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林怡然竟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且大有势不可挡之势,便有人传言林怡然并非真张氏一党,当初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这才让张氏一党对林怡然奋起而攻之。 司马徽青消息最是灵通,早便知道会有宣召,所以一进宫,皇帝才一问起,司马徽青就拿出荷包来了。 只是昌明伯还垂死挣扎,道:“不是楚亲王如何证明,这荷包是傅泽明的?” 司马徽青一面从荷包里拿出一份破旧的血状来,一面道:“只因荷包里头有这个。” 别人不知道,但傅泽明和花渊鱼却是知道的,那是年少时,傅泽明愤慨而写下的血状。 司马徽青将血状呈上给皇帝御览。 昌明伯还是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伸长脖子等着皇帝。 只见皇帝看罢,道:“傅爱卿快快起身。没想到你身世这般坎坷。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若先时皇帝所赏识的不过是傅泽明的才学,到了如今就是对傅泽明不屈不挠,铮铮风骨的赞赏了。 傅泽明全然没想到,他和他母亲所蒙受的冤屈,会这般峰回路转了,一时眼泪决堤。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兴起,道:“傅爱卿年轻有为,品格绝佳,朕有心将公主下嫁于爱卿,你意如何?”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皇子不少,公主却只有两位,一位是嫡出正统的公主,另一位则是同楚亲王同父同母的,罪妃之女——宁蓉公主。 也是这时,傅泽明才知道司马徽青为何会帮他,这就是代价。 司马徽青以此为法,使之妹妹能脱离深宫。 ☆、第180章 第十九回泽明再尚得公主,林家起复入内阁(十四) 自然,司马徽青也不是随随便便见着个人配了自己妹妹就了事的。 有时就是皇帝看中的人,司马徽青瞧不上也不中用。 到底是妹妹得依靠一生的人,就是司马徽青自己也不敢说能护持宁蓉一辈子,他虽贵为大皇子,可转眼浮沉的事儿,也不是没有的。 所以司马徽青也不求妹夫有多大的权势,只要是个心怀抱负,品性坚韧,能知恩感恩的,便成了。 而在傅泽明和花渊鱼看来,天家之事,并真不是他们看得明白的。 司马徽青和司马宁蓉生母是罪妃段氏,这段氏当年也曾是宠冠六宫的主,就是皇后亦要“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才一举扳倒段氏。 按说段氏获罪,司马徽青和司马宁蓉是再不能得皇帝看重的。 在宫中时司马徽青兄妹两,也的确不曾有何名声,处处不如略小司马徽青数月的二皇子,来得名声显赫。 可自从司马徽青出宫开府后,皇帝却得重用了。 面上司马徽青并无要紧差事的,可却频立大功,以至于到如今已位极亲王,是众皇子中独一份的。 傅泽明顾虑繁多,几番忖度。 皇帝见傅泽明这般犹豫,已不悦,道:“傅状元可是不愿?” 傅泽明的确心有不愿,且当日与韩束的誓言他一刻都不曾忘,这会子听皇帝再问起,他心中顿时暗下决断。 只是不待傅泽明说话,就被司马徽青抢先他一步,道:“如此隆恩,只怕状元郎是欢喜得不知如何答言了。” 一旁的林怡然也是个人精,少时便明白其中的瓜葛了,也忙道:“可不是,渊鱼你也快安抚安抚泽明才好。” 倏然听闻花渊鱼的名,傅泽明打了激灵,林怡然这是在提醒他,只他一人便罢了,倘若他驳了皇帝的面子,花渊鱼亦要受牵连了。 花渊鱼在旁,也早听得不知所谓了,方才还要拿他们问罪的,怎么转眼便成要尚公主了? 可既然林怡然让他劝傅泽明,花渊鱼到底还是开口了,道:“子允赶紧谢恩呐。” “慎卿莫要再说了。”罢了,傅泽明又朝上一叩首,道:“臣如今虽状元及第,可到底是被逐出傅氏家族的,身份未明,实在不敢委屈了公主。” 皇帝道:“那容易。楚亲王已将王连广与你叔父勾结的证据皆已查明,你重归家族指日可待。” 知道傅泽明还在犹豫,司马徽青率先道:“恭贺皇上喜得东床快婿。” 昌明伯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此时扫了皇帝的脸面,左都御史孟关良一道,随之恭贺。 傅泽明也知道自己的缓兵之计也不过是如此了,但延得一时是一时,待他回去后再另想他法。 至于王连广和姜榆林等人,是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亦不在傅泽明顾虑之中了。 傅泽明和花渊鱼一回到赁来的居所,便赶紧收拾箱笼,除了因东主已生了害他们的心,再住不得的缘故外,傅泽明也有想让花渊鱼赶紧离去的之意。 可天下之大却莫非皇土,又该到何处才能是安身之地? 想到此,傅泽明不禁又颓然了。 见傅泽明如此,花渊鱼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的,但依照花羡鱼的嘱托,他还是从当日花羡鱼给的护身符荷包内,取出一方帕子来递给傅泽明。 “妹妹说,倘若你尚得公主,便让你看这个。”花渊鱼道。 傅泽明一怔,想要伸手去接帕子,却忽然又生了愧疚与情怯。 最后还是花渊鱼将帕子塞到傅泽明手里了。 傅泽明看着那帕子顿生无措,在他看来,是他辜负了花羡鱼,再无颜面见花羡鱼了。 傅泽明不禁阖眼垂首,两手微颤,令帕子从他手上飘然滑落。 傅 泽明眼看,只见洁白的素帕一放平铺在地,上头娟娟字迹数行,“傅哥哥会看到此信,只说傅哥哥终究还是喜得良缘了。傅哥哥和与束哥哥的约定,我已知晓。傅哥 哥的心意我亦明了,傅哥哥亦不必觉着辜负了我,更不必担忧我的结局。我能一步一步将傅哥哥引到如此地步,就必有自救之法。傅哥哥万不可为我自毁前程,亦坏 了我的大计,那时我就真必死无疑了。切记,切记。” 看罢,傅泽明一时惊疑不定。 如今回头去看,应该是从长天观起,花羡鱼便开始为他筹谋了。 可花羡鱼是如何未卜先知会有今日之种种? 而花羡鱼暗中指引每一步,面上看似寻常平庸,可每一步都十分关键,恰到好处,就连司马徽青的心思都算计了进去。 花羡鱼又是如何知之甚详的? 自然是花羡鱼前世时听说的。 前世时,老张阁老利用长天观大行科举舞弊,以此弥补旧年的损失。 司马徽青从春闱前便暗中窥察,那时老张阁老也同收得风声不得不收敛,让司马徽青一无所获。 直到春闱之后,司马徽青才查明实据密奏皇帝,查抄了长天观,因此还牵连了不少人,闹得不是一般的大,令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而前世傅泽明在金榜题名之后,当年勾结傅泽明叔父,陷害傅泽明母子的王连广,在认出傅泽明后,以傅泽明身份来历不明上书,连带林怡然监察不力一并弹劾,而后投诚张党一系,令傅泽明曾一度入狱。 因此,也开始林怡然一系和张党一系的倾轧斗争。 司马徽青原是不干预,只是后来张党一系欲借后宫反制林怡然,而令宁蓉公主遭池鱼之殃,司马徽青一怒之下助林怡然痛击张党一系。 傅泽明这才得以蒙冤昭雪,也得了司马徽青的青眼眼,尚得公主。 这些都是前世韩束说起傅泽明时,告诉的花羡鱼。 而司马徽青的护短,却是花羡鱼在傅泽明和宁蓉公主一块到南都后,从公主口里知道的。 今生傅泽明再得司马徽青的庇护,定能安然。 而傅泽明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只要傅泽明得了安稳,不会不照拂花渊鱼和花家。 这般一来花家就是到了北都,也能暂时无忧了。 只说到了四月二十九,按例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也是在那一日,皇帝授林怡然吏部尚书,入内阁。 林怡然位极人臣,林家上下因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风光无限。 次日,傅泽明率诸进士再前往国子监拜谒先师妙,行释菜礼。 毕,傅泽明再换补服,簪花披红,与榜眼、探花,跨马游街。 而花渊鱼再经朝考,得授庶吉士,得入翰林院。 待花家得知此喜讯,日子已五月上旬已过。 那日,韩束又是夜半而归,不可走前门,只得从花家所居的拘风院小后门而进。 彼时,楚氏和瞿颖已安息,只花景途和康敏小院内还有一盏烛火茕茕。 韩束不敢惊动楚氏,只让康敏的心腹顾妈小心通传,说他有事要同花景途商议。 少时,花景途便披衣来见韩束了。 韩束直言不讳道:“不日都中快马便至,子允状元及第,慎卿亦为庶吉士,同入翰林院。” 听了这话,花景途便怔了,半晌后才记起言语来,“束哥儿你且慢慢说,你说虽中了状元,谁又入了翰林院?” 就是在里屋的康敏也按捺不住,出来听了。 韩束笑道:“是子允,子允中状元了,还皇上还尚他公主了。慎卿经朝考,得庶吉士,和子允同翰林院了。” 花景途原是要欢呼一声的,可喜极而泣,声音就哽在了喉咙,成了呜咽。 康敏也是捂住口鼻,笑着直流泪。 待花景途和康敏高兴了一阵子后,韩束谨慎道:“也是该表叔一家要去的时候了。不知表叔表婶都可大点好?” 闻言,花景途和康敏顿时一窒,道:“都妥当了,如今外头的都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韩束又道:“羡鱼妹妹原该同表叔表婶一并去的,只是若让羡鱼妹妹去了,表叔一家只怕都走不了。” 花景途道:“阿羡到底是你媳妇了。束哥儿,这府里我之是信得过你了,他日阿羡只能全靠你了。” 韩束起身道:“表叔放心,我定不负羡鱼妹妹。” 罢了,韩束和花景途有商议起离去的时机。 “新上任的都指挥使,‘新官上任三把火’,五日后将大举清扫沿海倭寇,大老爷至于亦要前往,表叔可趁此机会告辞。”韩束道。 原南都省都指挥使调任北都去后,韩悼滑和梁伟波原皆有可能任都指挥使,没想这时候天降一原广西都指挥使来,让韩悼滑和梁伟波都空欢喜一场。 按说这原广西都指挥使也当得,其在广西剿匪也是功勋卓绝的,此番来南都省赴任还带来了一万匪兵。 这些匪兵十分彪悍,一来便瞧不上南都指挥使司的将士,这原广西都指挥使也有心一战倭寇,立下威名,这才有了五日后清扫倭寇的之举。 韩束和花景途议定时日后,韩束出了拘风院,往花羡鱼所在的澜庭阁望去,却久久迈不出脚步来。 ☆、第181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一) 不管韩束脚下如何迟疑,澜庭阁与琳琅轩的后墙,还是近在眼前了。 虽说澜庭阁与琳琅轩最是花羡鱼手眼能到的,可谁又说得准,必毫无破绽,固若金汤的,所以韩束每每还是从后夹道翻墙而入。 此时,外头传来梆子四响。 原来已至四更天了。 韩束翻墙而入,彼时澜庭阁早已暗无光亮,只琳琅轩还为他留一盏烛火。 如今还能有人为他留一盏灯,他日花羡鱼人去楼空,便只剩下荒凉了吧。 想到这些,韩束心内只觉孤寂凄凉,往琳琅轩去的脚步便顿住了,仿若只要他不进去,屋的人便永远都会等他归来一般。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轻声问道:“可是大爷回来了?” 韩束抬头只见丽娘提灯从后房门出来,“是我,小心不可声张。” 丽娘忙噤声上前,给韩束照亮脚下的路。 韩束几步从后房门进了琳琅轩上房。 花羡鱼果然没睡,在灯下不知看什么直颦眉,就连韩束进来了,也未察觉。 直到韩束近了跟前,拿剪子剪了灯花,花羡鱼这方觉察。 “已四更天了,妹妹怎么还不睡?给我留一盏灯便成了,以后再不必如此熬夜等我的。”韩束小心地说着满是深意的“以后”二字。 花羡鱼从榻上下来,亲奉水奉茶,道:“我倒不是为等束哥哥到这早晚的。束哥哥还不知吧,今儿林家把大老爷和大太太送去北都的东西,反添了几样照数目一气都还礼数了回来。林家这是存心跟大老爷和大太太生分了,可知他们家的态度。” 拿起炕桌上的礼单,花羡鱼又道:“这不,大太太让我仔细对照,还想着下回还送的。” 韩束听了只点点头。 花 羡鱼想起,还有件事要韩束知道的,便话头一转道:“自老太太说大太太对束哥哥的事儿不上心,大太太回头就把大奶奶接去亲自教导了。可大太太发觉大奶奶的身 子好一阵,歹一阵的,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二太太在给大奶奶吃来路不明的方子。因二太太怕给人知道,大奶奶又搬到大太太那里住了,多有不便,大奶奶的药吃一 阵,停一阵,才那样了。大太太要查这方子的出处,二太太只说是极灵验的海上方。为这事儿,大太太和二太太正没交呢。我就拿方子给莫大夫瞧了。我方才就在看 莫大夫写的启贴。莫大夫说了,这方子倒是调补的良方,但只适用于先天壮的。大奶奶身子弱,用这类的方子,久而久之身子再虚不受补了,人可就再调养不过来 了。” 韩束听了点点头,“回头我便去说。” 花羡鱼见韩束神色有些不振,问道:“束哥哥可是饿了?灶上我还让他们热着燕窝粥,束哥哥可要用点儿再歇息?” 韩束摇摇头,无缘无故地看了花羡鱼好一会后,携手花羡鱼往他们安寝的碧纱橱去。 花羡鱼道:“怎的了?可是外头的事情不顺?” 韩束回头却未答言,脚下也没停,直到进了碧纱橱,掩了槅扇,两人对坐在罗汉床上时,韩束这才道:“北都已有消息了。” 花羡鱼一怔,算算日子也是时候了,于是道:“如何?” 韩束目光闪烁,“中了,都中了。” 花羡鱼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又道:“束哥哥你快仔细说说。” 韩束暗暗吐纳了几遍,打算一鼓作气了,“子允状元及第,殿试之后点翰林,慎卿有幸中选,授庶吉士。方才我已同表叔商议妥当,议定十六日就走。那时……那时……你是个什么意思?” 原以为会等来花羡鱼说会去会留的话,没曾想,花羡鱼却一拍桌案,极是高兴道:“如此大喜的事情,当饮上几杯方尽兴。” 不待韩束说话,花羡鱼就忙忙出去吩咐小厨房做几样小菜,再打一壶酒来。 韩束觉着自己就像是忽然被暂缓行刑的囚犯般,想再问,可方才的一鼓作气,被花羡鱼这一岔,便衰竭了,再问不出口了。 待酒馔送来摆上,花羡鱼给韩束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道:“这杯是我敬束哥哥的。谢束哥哥对我娘家的私护持。”说罢,花羡鱼十分豪气地仰头就灌,让韩束想劝都来不及。 因饮得急,花羡鱼被呛了好一会子,才缓过气来,但也不难看出她是真欢喜。 待花羡鱼又满上第二杯,举杯向天道:“这杯敬上天。”花羡鱼没说为何要敬上天,但韩束还是跟着又喝了一杯。 第三杯,两人又开始对饮,就这么一杯接一杯,韩束到底没能等来花羡鱼的答言,而花羡鱼则以为韩束能懂,故而都不再言语,直到韩束微醺,花羡鱼早醉得东倒西歪,口里还不住道:“高兴,真高兴,当再吃一盅……” 见花羡鱼已这般形景,韩束知道再不能喝,便起身扶花羡鱼去歇息,“羡鱼妹妹醉了,不能再喝了。” 花羡鱼摇摇晃晃地从罗汉床上下来,道:“我……嗝……高兴,就是……醉死了……我也……嗝……也乐意。来,再……喝。” 韩束无奈道:“好,再喝,躺床上去再喝。” 两人就这么踉踉跄跄地往拔步床上走去。 也是自重生以来,花羡鱼都不敢放纵过自己,一路汲汲营营,步步小心的缘故,今日好不容易醉了一回,花羡鱼这才露出了当年的本性。 近了拔步床,花羡鱼顺势就往前倒,还趁韩束不备,扯着韩束一块,登时两人倒作一团。 花羡鱼得逞,乐得直笑,揪着韩束的衣襟伏在韩束身上,道:“看你……嗝……还能……往那里去。” “好,我哪里都不去。”韩束扶着花羡鱼的腰,失神地看着花羡鱼。 此时花羡鱼两靥泛红,醉眼迷离,眉眼间无形中生出多少娇俏的妩媚来,让韩束看得心神荡漾。 “羡鱼妹妹。”韩束抬手想抚上花羡鱼的脸颊,却被花羡鱼笑着躲开了,还张口就去咬住韩束的指头。 韩束顿觉指尖的温湿瞬时传入心头,人打了个激灵,身子也像是复活了一般,蠢蠢欲动的,“羡鱼妹妹,赶紧松口。” 花羡鱼一面朝韩束笑,一面含含糊糊道:“不……不要。”罢了,还故意拿舌尖舔了舔韩束的指头。 韩束就觉得一直压在腹中的酒劲儿直往头上冲去了,一时间所以得顾忌都被丢开了。 韩束伸手抱住花羡鱼一个翻转,两人就变换了上下。 韩束喘息如牛,慢慢俯下头来就在花羡鱼下巴上咬了一口。 花羡鱼吃痛,这才松开了韩束的手,但她却只当韩束在同他玩耍,伸手环上韩束的颈项,把韩束的头拉下来,朝韩束嘴上就咬去。 到底是醉了的人,力道自然没能控制好,韩束的嘴唇被咬破了。 当韩束唇上的血珠在一点一点的凝结,最后不堪重负,慢慢滑落时,花羡鱼觉着好玩,又着去接了那血珠。 就算韩束是十分清醒之时,也受不住花羡鱼这样的挑逗,更遑论现下已有几分酣醉的韩束了。 韩束当下便噙住花羡鱼的唇,用力的吮吻,再不放任花羡鱼在的唇上胡作非为,直吻得花羡鱼亦气息不畅,嘤咛哀求,想要得更多时,两人开始交融出更为亲密的情意来。 屋内春宵一刻值千金,房外树影婆娑,花香馥郁,月隐云后…… 然,此时将军府中未曾睡去又何止花羡鱼和韩束,正院上房的灯火也是彻夜通明。 今日林家将将军府送去的东西依足数目全数还礼,让秦夫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且这时候又恰在王府长子徐司即将娶妻之时,虽然长子的新夫人魏氏说起来,和韩涵能算得上是表姐妹,可魏氏的性情如何,全然不知道。 魏氏背后有当权的魏家和林家做靠山,又是皇上赐婚的,再名正言顺不过了的,若她有心要打压韩涵,就是将军府也没法子的。 所以秦夫人十分焦急于和林家修好,盼林怡然这个魏氏的舅舅能给韩涵说话。这般一来,往后韩涵在魏氏跟前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可没想到,林家会这般不留情面,让秦夫人一时束手无措,只得连夜打发人到军中去回韩悼滑。 韩悼滑回府时已是三更,草草盥沐过后,便同秦夫人商议起来。 其实韩悼滑知道林家为何这般姿态,只因他也得了消息了,林怡然已升任吏部尚书,入内阁了,当日那些待林家薄情的,林怡然如何还能理会的。 思忖片刻后,韩悼滑道:“既然姐夫和姐姐是这么个态度,可见在他们那里是行不通了,只有走你外甥女一途了。” 秦夫人一怔,不解道:“蕊初?她又有何用的?” 韩悼滑道:“你不是说,她对束哥儿是还有旧情的,只要她一心要嫁束哥儿,我们两家结成姻亲,还愁林家不能照拂我们家的。” 秦夫人知道是这道理,只是柳依依已占先了,总不能让林蕊初做小的,于是秦夫人冷笑道:“除非老爷再上书奏请让束哥儿再兼祧一房,不然停妻再娶的罪名,谁来当?” 韩悼滑瞥了一眼秦夫人,道:“糊涂。你成日家说大奶奶的不好,到如今反倒不知道如何行事了。” 秦夫人又是一怔,道:“你是说让束哥儿休妻?虽说柳氏她至今无出,可到底是未圆房之故。若拿‘不是舅姑’又或是‘恶疾’为由,也不太说得过去,且还有‘三不去’在前,如何使得。传出去可不好听。” 韩悼滑却撒手不管了,“我们使不得,便找使得的人来。反正不管何如,只要给你外甥女她腾出个空来就成了。” ☆、第182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二) 说毕,韩悼滑就出了上房,往绕篱屋里去了。 知时和另一个丫鬟一直将韩悼滑送到上房门外,直到送韩悼滑的灯火再瞧不见了,知时才起身看了看柳依依住的厢房,又看了看澜庭阁的所在的之处,这才转身回上房去了。 这一夜,秦夫人都不曾睡,直在叨咕什么,“使得着的人。” 直到天亮了,秦夫人浅浅地睡了一个时辰便又起了,顶着两个青眼圈坐榻上出了好一会子神,忽然就又把林欣家的叫了来,说是近来家里诸事不顺,让人出去给算命打卦,完了,还有意无意地问起如今花羡鱼身边谁是最得用的。 林欣家的就点了封大娘、齐显家的和曾辉家的人等几人出来。 可秦夫人听完,就又不理会,只叫人去算命打卦。 一时间,都不知道秦夫人此番心血来潮到底为的那般,只说澜庭阁里。 眼看就要出了卯时了,可还不见花羡鱼起身便罢了,竟然也不见韩束起身习武的,丽娘和珠儿都在奇怪。 不得已,丽娘只得推门进去瞧了。 丽娘才一进去,就闻见一屋子的酒气,丽娘忙去开窗,只留一层窗屉隔着还没散尽的雾气。 再看靠窗下罗汉床上的炕桌上,杯壶翻倒,冷菜残肴洒了半桌;床下脚踏,一只绣花鞋在上,另一只却怎么都看不到了。 丽娘摇摇头,无声叹了一气,随手收拾了一下将东西端出去给珠儿,这才再往里去。 只见里头拔步床帘幔遮垂,几件衣裳散乱在地,丽娘怔了怔,只因这还是她头回见花羡鱼和韩束同房是这般的形景,丽娘不禁起了担忧,过去轻轻挑开帘幔往里瞧去。 里头花羡鱼和韩束果然还没起,正相拥而眠,两人青丝交缠一时难分你我,薄薄的锦衾也只齐胸盖身上,花羡鱼一弯肤如凝脂的膀子,搭在韩束胸口,韩束仰面躺着,一手揽着花羡鱼,头略偏着偎在花羡鱼的发顶。 将两人瞧着都还好,丽娘这才放心了,放下帘幔转身出去,让人备下要盥沐的热水。 其实在丽娘和珠儿在碧纱橱外说话时,韩束便警醒了,倏然睁眼瞧见的却是乌黑发亮发顶,起初韩束还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地,少时便想起昨夜的缠绵来,不禁心驰神往。 再看怀中的花羡鱼,发丝几许正贴在脸上,气息柔和地吹拂着发丝,亦吹拂在他的胸膛。 韩束伸手将发丝拨至花羡鱼耳后,可这一举动似乎搅扰了花羡鱼的好睡,嘤咛了一声,从锦被中伸出手来挥了挥,便再没收回去,膀子就这么压在韩束胸口了。 韩束禁不住笑了笑,这时候就听到有人推开槅扇的门进来了,待人至他们床前,韩束这才又闭了眼,佯装还在睡。 丽娘一去,韩束便轻轻翻身面对花羡鱼,在花羡鱼额上亲了亲,很是心满意足的又睡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花羡鱼这才悠悠转醒。 初初醒来的花羡鱼最是迷糊,且因宿醉头疼着,人就越发想不起事儿来了。 花羡鱼睁眼,眼前就是一堵平坦的肉墙。 这时候的花羡鱼,手总比脑子转得快,就见她举着手就往肉墙上戳,觉着肉墙软中有硬,十分紧实。 罢了,花羡鱼又改用掌抚了上去,每每总触碰到肉墙上的一点,令那点变得不再柔软,头顶上吹拂来得气息也慢慢急促了起来。 “羡鱼妹妹,你若再摸,我就可就要再把持不住了。” 闻声,花羡鱼的手就顿在那肉墙上了。 花羡鱼怔怔的地僵硬着身子,沿着肉墙往上瞧去,只见韩束正笑看着她,眼中尽是苦苦压抑着的欲望。 瞬时间,花羡鱼原一团浆糊的脑子就清明了,昨夜的恩爱缠绵在慢慢闪过,花羡鱼霎时红了个连耳带腮,往后就要躲去。 韩束那里还能让她躲闪的,眨眼就欺身上前压住挣扎的花羡鱼,匍匐在其身上,豁出去了一般地道:“羡鱼妹妹可是都记起来了?事已至此,妹妹要恼我也好,恨我也罢,既然如今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我是再不能让妹妹离去了。” 虽然前世两人亲密的记忆犹在,可到底数年不成有过这样的肌肤相亲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才挣扎了。 可当听闻韩束这般掏心挖肺的,花羡鱼才觉察,原来无意中她竟伤了韩束的心了。 少时,花羡鱼摇摇头,她想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可话嘴却没能出口,只因被韩束以吻封缄了。 不论管花羡鱼是愿意,还是要和他决绝的,韩束已拿定主意将花羡鱼困在身边了,所以他不想再听花羡鱼说任何话。 花羡鱼感觉到韩束的不安,吻在她唇上很是粗暴,但花羡鱼还是回应了韩束。 韩束就像暴躁的兽,在花羡鱼的回应中,慢慢被安抚平静。 罢了,韩束从花羡鱼唇上稍稍离开,喘着粗气,欣喜若狂道:“羡鱼妹妹,我能当做是你答应了吗?” 花羡鱼微微点点头,无声道:“今生到底不同前世了,看谁还能加害得了我。” 韩束就觉着两眼发热,埋头进花羡鱼绵软的胸口,一声,一声地唤道:“羡鱼妹妹,羡鱼妹妹,羡鱼妹妹,我能同你白头携老了。” 花羡鱼抱住韩束,轻声答应着。 就在这时,听外头有人道:“知时姑娘来了。” 知时道:“大太太打发我来领对牌,到库房支领一匹红绸。你们怎么都在外头站着不在屋里侍候的?” 不见外头丫头答言。 少时,听知时又问道:“怎么里头静悄悄的,可是二奶奶身子欠安?” 丽娘这时说话了,“知时姑娘来得不巧,今儿二奶奶觉着身上不好,才起身可撑不住又歇下了。库房的对牌在这,知时姑娘暂且拿去使,回头我去回二奶奶便成了。” 知时接过丽娘递来的对牌,不着痕迹地低声了几句,便去了。 丽娘将知时送走,转身又回了上房,站碧纱厨外,唤道:“大爷,二奶奶,该起了。” 里头花羡鱼脸上又是一阵通红,推推还埋首在自己胸口的韩束,道:“束哥哥,赶紧的。” 韩束这才抬头,笑道:“也罢,但今晚我还要。” 花羡鱼臊得直捶韩束。 韩束起身,让丽娘备水,两人都盥洗一遍后用过早饭,韩束又偷香了好几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去了。 韩束一走,丽娘过来凑花羡鱼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花羡鱼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要算命打卦了?” 丽娘道:“不知,但应该和昨夜半夜大老爷回来有干系了。” 花羡鱼自忖了须臾道:“也罢,只能辛苦你和珠儿仔细些齐显家的她们几人了。” 今日到底迟了,再去请安也晚了,而这身子因头回承欢,还真有些不适,便干脆让珠儿去给韩太夫人和柳夫人告病,二则也有意静观大房到底想要出什么幺蛾子。 晌午时,秦夫人打发去算命的就回来了,说算命的说了,只因是秦夫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让明珠暗投了,这才家宅不旺了。 若是素日,这话可是冒犯的大罪了,可这回偏偏秦夫人就不在意了,还信了算命的话,还直追问那明珠到底是谁? 这还不是最新奇的,最新奇的是秦夫人竟还信了柳依依就是那暗投的明珠的。 花羡鱼听说后,讶异得越发摸不准秦夫人到底要做什么了。 听说当时秦夫人便往厢房去抚慰柳依依了,给柳依依养身子的补药、新样式的尺头,就跟不要银子似地往柳依依屋里送,也再不拦着柳依依吃那海上方了,只说:“既然这方子你吃着觉着好受,那便吃吧,尽早把身子调养好,才能给我们家添丁进福的。” 见秦夫人终待见柳依依了,柳夫人最是高兴,来和秦夫人说了半天的话,把柳依依一顿好夸,再把花羡鱼不是一一数落,这才尽兴地回了。 到底柳依依还剩几分理智,秦夫人这般反常,她那里会不疑心的。 再加之,韩束傍晚回府时,告诉柳依依说那海上方虽好,但不对她的症候,不吃也罢。和秦夫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了,柳依依越发疑心了,只是她冷眼瞧了几日,并未见秦夫人露出坏形,一时也就没了头脑。 柳依依身边没见动静,那是她不知道,秦夫人的动静都往澜庭阁耍去了。 这几日,一来因韩束到底是食髓知味了,还正是眼馋肚大的年纪,每每不管多早晚回来,都要弄上几回才干休,闹得花羡鱼也没了好精神,害得花羡鱼中觉总要睡上两个时辰,晚上才有精气神应付韩束的。 只说这日,傅泽明和花渊鱼的喜讯总算是传到北都,花羡鱼陪着在富康躺喜欢了好一阵,回来才要歇中觉了,就听曾辉家的进来了。 花羡鱼歪在美人榻上,眯着眼。 珠儿在一旁打着扇子,曾辉家的见了忙上前接过珠儿手里的扇子,一面给花羡鱼打着扇子,一面小声道:“二奶奶这几日中觉歇得可够久的,仔细晚上走困了。” ☆、第183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三) 花羡鱼没言语,拿手捶了捶腿,珠儿便拿了美人锤来。 许是被伺候得受用了,花羡鱼似乎就要睡去了,曾辉家的忙忙道:“二奶 奶可听说了?大太太对大奶奶可真是好得不得了。就是当初大太太对二姑娘也不过如此了,可见大奶奶是真得大太太的心了。不怕说句让二奶奶恼的话,从前是因大 太太和大奶奶婆媳不睦,二奶奶才得了便利独掌府内中馈之事。这将军府日后到底还是长房的,大奶奶既然得了大太太的欢心,就没有再看着二奶奶独大的理儿了。 二奶奶还是赶紧想法儿的好。” 当初曾辉家的和齐显家的正因的柳依依而被夺了差事,又被撵出的,自然不愿看到柳依依又卷土重来,这才赶紧来花羡鱼这上眼药了。 可凭曾辉家的说了半日,花羡鱼也没个动静,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曾辉家的忙向珠儿努努嘴,想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花羡鱼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珠儿摇摇头,又挥挥手让曾辉家的先出去。 曾辉家的无奈,只得先出去了。 待曾辉家的一走,花羡鱼便睁眼了。 珠儿拿起扇子,一面给花羡鱼打扇,一面道:“二奶奶,这曾辉家的怕是留不得了。” 花羡鱼却道:“那倒不必,只是让封大娘敲打敲打她们,还是应该的。” 罢了,花羡鱼又翻了翻身,道:“我是才看明白了,原来是怕我和大奶奶斗不起来,让她们来撺掇我的。” 珠儿道:“而且要是二奶奶没被她们挑唆起来,还有大奶奶可撺掇的,不愁斗不起来。” 花羡鱼冷笑道:“从前是因为我娘家还在,只要我娘家一去,这家他们谁爱当,谁就拿去。我半点不舍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花羡鱼顿了顿,“就是我和大奶奶斗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的,谁会得利?” 珠儿一想可不是这话的。 就算如今花羡鱼和柳依依分胜负了,就像曾辉家的说的,这将军府日后到底是长房的,这时候让两房斗起来,别说得利了,只怕还会两房皆损。 只因都知道,她花羡鱼可不比当初了,在府里可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秦夫人如今的种种姿态,不过是故意要让人知道,她要鼎力相助柳依依了。 这般一来,花羡鱼和柳依依就势均力敌了,两败俱伤是早晚的事。 这些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的,可为何秦夫人还想让花羡鱼和柳依依斗起来? 傍晚,韩束回府,花羡鱼将事情告诉了韩束了。 韩束拧眉忖度了须臾,后道:“你暂且再忍耐两日,待你娘家平安离去,我才好动作,不然怕是会打草惊蛇了。” 花羡鱼依偎在韩束怀中,点点头,“我省得,这才权当没听说。” 韩束一指挑起花羡鱼的下巴,歉意满是道:“委屈你了。” 花羡鱼又摇摇头,一手抱住韩束的腰,“我倒没觉着多委屈,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些不安罢了。” 韩束颔首亲吻花羡鱼,道:“应该同林家有干系。别怕,一概都有我呢。” 花羡鱼被韩束吻得有些动情的,便放任了韩束从她衣襟而入的手。 韩束亦气息不稳道:“羡鱼妹妹,我们要个个孩子吧。” 少时,碧纱橱内便起了暧昧的喘息。 …… 转天就是五月十四日,韩悼滑和韩得令,协同新上任的都指挥使的家军作战 临行前,韩悼滑还留下话,秦夫人的事情紧着些,因西北帽边出了个缺。 因朝廷不以为南寇为患,屡屡迁延南军的军需供给,让韩悼滑苦不堪言。 西北的日子虽艰苦些,可最是容易建功立业,只要挨过三年,便可回朝加官进爵。 且花家的马场正好就在那里,听闻和北虏人私贩战马,其利不比私盐少。 所以韩悼滑这才将目光投向西北了。 韩悼滑一走,秦夫人就把林欣家的叫来私谈,“那几个人也太不得力了,怎么如今那边连个说法都没?” 林欣家的也有些着急,道:“小的是早把太太要扶持大奶奶的信儿透出去了,曾辉家的她们几个人听说,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到底当初还是大奶奶撵的她们,一旦大奶奶再当家,她们绝好日子过的,可怎么就不见她们应对的?” 秦夫人道:“可见她们都是不明白的。也罢,二奶奶那里不成,还有两个柳氏呢。” 说毕,秦夫人便起身往柳依依的厢房去了。 彼时,柳依依正在用药。 听说秦夫人来了,柳依依顿时又警觉了起来。 也难怪柳依依会如此,秦夫人到底心急了,反常太过,让柳依依不得不谨慎。 少时,就见秦夫人领着一众捧着各样滋补药材的丫鬟仆妇进来了。 柳依依要上前去见礼,秦夫人十分慈和道:“赶紧打住,就坐那,仔细起猛了头晕。” 虽然嘴上答应了“是”,但柳依依还是不敢大意,唯恐秦夫人又忽然翻脸不认人了,拿她对舅姑礼数不周说事。 秦夫人过来扶起柳依依,婆媳二人携手往榻上坐去,秦夫人便嘘寒问暖开了,“今儿觉着可好些了?昨个儿得了一枝人参,回头让厨房拿乌鸡和桂圆肉一块炖了,你每日吃一盅,是再好不过了的。到底药补不如食补。” 柳依依才要谢过,就见林欣家的从外头进来,道:“方才小的去回二奶奶,说要给大奶奶炖药膳,可二奶奶说桂圆肉没了,就只剩下这些了。”说着将手里的纸包一摊开,只见里头净是些零碎的渣沫。 一旁遂心就说话了,“我只当我们这样嘴脸的要不来东西呢,原来林大娘也得了脸子瞧。” 秦夫人顿时虎了脸,道:“好没规矩的东西,就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还有脸到跟前来说。” 柳依依来回瞧这几人的。 正没开交,就听齐显家的来了,在外头道:“林大娘可在上房?方才林大娘说来要桂圆肉,可库房里没有了就剩下零碎的,只二奶奶那里才现有了。我才去回了二奶奶,看二奶奶能不能匀些出来的,可林大娘说走就走了。这不,只得我拿着东西来一遭了。” 花羡鱼这招可真是及时,柳依依就看秦夫人和林欣家的脸都变了,冷笑道:“真是罪过了,为了我竟闹出这误解来。亏得二奶奶是个明白人儿,不然可要闹出多少是非来。” 秦夫人阴沉着脸,喝林欣家的道:“烂嘴烂舌的东西,还不自己领罚去。” 说罢,秦夫人也再没心思留下了,起身便走。 待秦夫人一走,柳依依便睃向遂心,道:“果然是女生外向。” 柳依依咬牙切齿地说着“外向”二字,让遂心一时心惊胆战的。 遂心忙跪了下来,连道不敢。 柳 依依哼了一声道:“蠢东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的,花羡鱼虽处处防备着我,可在我的吃穿用度上何曾刻薄过。只因她又不傻了,在这上头给我拿住她的不是 的。由此可见,你是没用心在我这,素日才没留意到。既然你心都不在我这了,留你也不过是强求,也罢,让你妈来带你出去配人吧。” 遂心这才真怕了,“大奶奶饶我一回吧,我再不敢了。要打要骂的大奶奶只管发落,只求大奶奶别撵我出去。” 柳依依很是不耐烦的一摆手,“赶紧的,让她去吧。” 待遂心被拖走,柳依依才能静下心来想秦夫人的反常。 今儿这事儿,是明摆着秦夫人要挑唆离间她柳依依和花羡鱼的,可她和花羡鱼不和是早有了的,何必再挑唆的? 秦夫人的用心,柳依依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样柳依依是想明白了。 如今但凡是秦夫人所说的,必不能照办就对了。 而花羡鱼那里,正将大厨房里的一个管事给发作了,由封大娘顶上她的差事。 秦夫人回到上房,将丫头端上的茶水就泼林欣家的身上了,“没用的玩意儿,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 如今已夏至已过,日子一日比一日热,所以人穿得也单薄。 林欣家的被秦夫人这这么一碗滚烫的茶汤一泼,当然就被烫着了,可她不敢言语,只道:“大太太息怒,实在是小的没想到,二奶奶她会知道得那么快。” 秦夫人那里会听这些,林欣家的唯恐秦夫人要真发作她,日后难再有体面,于是忙上前给秦夫人献计。 知时就听林欣家的在秦夫人耳边说了半日,秦夫人的脸上才微霁。 又说过了一日,十五那天康敏和崔颖扶持着楚氏到福康堂来了。 韩太夫人见楚氏的身子是越发不能和从前比了,忙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打发人来叫我去的。我们姊妹一场,好不容易暮年相守一场,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第184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四) 楚氏和韩太夫人同坐一处,韩太夫人越瞧楚氏,心内隐隐不安,回头对大丫头青花道:“把我才得的那支老参拿来。”说着,又对楚氏道:“这是王府长子送来的,我如今用不上,就是配药也用不上这样的,放着怪可惜的,你用倒是正好。” 一旁柳夫人听了,直暗暗咂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原来这人参柳夫人见过后问过韩太夫人几回了,想要一点来给柳依依配药,可韩太夫人就是不答应。 这会子却整支拿了出去给人,让柳夫人心里还痛快的,心里直说韩太夫人糊涂了,好东西不想着自家人,偏往外人身上贴了。 而楚氏听了,却摆摆手,道:“不中用,我这心病,想孙子想的。” 韩太夫人便劝道:“如今渊哥儿也是出息了,前程大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这样年纪的,最是忌讳心思重。” 楚氏忽然就哽咽了,眼泪湿润了两眼,道:“我就想去看看我孙儿,就怕回头连最后一眼都瞧不上了。” 韩太夫人最是听不得这些的,因她觉着自己也是土埋脖子的人了,求的也不多了,儿孙能都在身边就够了,所以一听楚氏说起这些,心里没有不发酸的,拿出手帕给楚氏揩拭眼泪,又给自己擦了擦,道:“只是北都路途遥远,你如今这样的身子,怎么受得住长途跋涉的。” 这时,康敏道:“我们也是这么劝的,可老太太就是不听。我们老爷只得让家里备大船走水路,比车轿要好受些。” 韩太夫人连连点头,道:“这时节最是风平浪静了,走水路好,也只有坐船能少受些罪了。那你们可是都准备妥当了,打算什么时候去?” 康敏道:“明日就去了。” 韩太夫人和秦夫人等一怔,“这也太赶了些吧。” 康敏道:“原也用不上这般紧凑的,只是从这到北都到底路途遥远,谁也料不准途中有何不测,若能依附着官家的船一块入都,是再好不过了的。可近日就只明日有官家船进都了,再远就没这么便易的事儿了。” 韩太夫人长叹了一气,道:“也罢。” 秦夫人才不管花家如何入都,她只忧心另一件,于是对康敏道:“姨妈要入都,你和渊哥儿他媳妇定是要一块去服侍的。你们都去了,他表叔没有放着你们娘儿们在路上没个爷儿们照应,自然也要跟去的,那你们家在城里的那些买卖又如何?” 康敏叹了一气,道:“今儿就为这事儿来的。也是走得急的缘由,一时就想不到一个信得过的人在外帮忙照应着,我们老爷就说只能舔着脸来求大太太,让束哥儿他照应一二了。” 康敏话犹未了,柳夫人就忙欢喜道:“束哥儿照应得好。再者束哥儿到底也是你们女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霎时,韩太夫人向柳夫人扫去一眼,柳夫人这才讪讪地闭嘴了。 康敏这才又道:“其实家里的掌柜都是得力的,也不用束哥儿费什么心。只是没个人震慑着,不放心罢了。” 秦夫人笑道:“大可放心,就是束哥儿不能成的,还有我们老爷不是。” 就听楚氏和康敏谢不释口的。 韩太夫人这才对一直默不作声的花羡鱼道:“这两日就大太太理事,你只管安心和你娘家道别。” 花羡鱼仿若才回过神来一般,忙蹲身答应,“是。” 都以为花羡鱼这在愁和娘家的离别,一时也没人疑花羡鱼的异样。 这里楚氏和韩太夫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告辞回拘风院去了。 花家一家子才回到拘风院,韩太夫人就打发人送来好些东西。 待再没外人,康敏拉着花羡鱼的手,道:“我就是舍不得你。” 一旁花景途垂头不语。 花羡鱼红着眼,却强笑道:“只要爸妈都安好,总有相见的一日。” 花景途这才点点头,道:“就这话了。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总会见面的。” 到了晚上,韩太夫人治了一桌酒席给花家送行。 韩太夫人对楚氏道:“你这一去,你我姊妹不知还有没相见之日了。” 说着,老姊妹两又哭了一场,大伙好不容易才劝住的。 那天夜里,花羡鱼就歇在拘风院了,和康敏说了一宿的话。 花羡鱼不舍父母,有那么几回,她真心什么都不顾了,就跟父母走了,回头让韩束自己想法到北都去。 可这到底事关一家人的性命,任性不得,花羡鱼只得一再隐忍下了。 康敏多少嘱咐的话到底耐不过天明。 眼见的天亮了,花景途早便雇了车,这会子只要把箱笼行李往上抬就是了。 天再亮些时,秦夫人和柳夫人便搀扶着韩太夫人来送行了。 可韩太夫人和楚氏却又都说不出话来了。 将军府只花羡鱼跟着了去,一直送到码头,看着一家子都上了船,扬帆起航了,花羡鱼还在车里远远地望着。 花羡鱼回到将军府后,一来在码头的确是被风扑着了,二则与娘家离别,哀伤之气又存了些在心。这般两厢夹攻,花羡鱼就病了一场。 莫大夫来瞧说也不用如何吃药,只要清清静静地养几日便好了。 就在花羡鱼养病不能管事之时,将军府不知从那里传出了闲话,还传得煞有其事的。 说是如今林蕊初他们家在神都越发不得了了,林家主母——秦夫人的姐姐,到了如今还是不改想和将军府成姻亲的想头。 可韩束已娶妻,且如今柳依依还被批命是长房的福星,成秦夫人的心头肉了,如何会舍弃的。 于是便有人猜测道:“只说想和我们将军府做亲家,没说非长房不可的,还有二房不是。你们可别忘了,大奶奶得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心,可二奶奶却最不得二太太待见。若二太太让大爷休妻,也不是不能的。这不就腾出个空来,让大爷迎娶林姑娘了。” 这回有人学乖了,没把话直接就往花羡鱼耳朵里传,而是到柳夫人嚼舌根了。 也是因楚氏的离开,韩太夫人闷了几日,才没心思管束福康堂里的闲杂人等了,这才让有心人钻了空。 “林家可不比从前了,若谁得这么一个岳家,往后加官进爵的,可不是林家说句话的事儿。那时候给家里的娘儿们什么诰封请不来的。”说的话人一面说,一面看着蠢蠢欲动的柳夫人。 从前韩悼操在时,柳夫人自然也是有敕封的,韩悼操一死,那些曾是丈夫的属下家眷,没少来巴结她柳夫人的夫人太太们,如今的身份都压她一头了,也就再不来了,所以听人这么一说,柳夫人就觉着是道理了。 既然林家如今这般不得了,林蕊初若成了她柳夫人的儿媳,林家就没得不为他们二房打算的,为她请诰封了就更应该了。 柳夫人心里是越想越美。 只是柳夫人也知道,想要拿花羡鱼如何,可不是她说了就能的,韩太夫人头一个就不答应。 这日,柳夫人服侍韩太夫人歇中交觉后,就巴巴往澜庭阁来了。 彼时,花羡鱼听人回话。 如今府里什么动静都难逃花羡鱼的耳目,所以这样的话如何能逃得出的。 有人才从柳夫人屋里出来,就有人来回花羡鱼了。 这时候再听丫鬟来回说柳夫人来了,花羡鱼也就没多意外了。 “二太太安。”花羡鱼上前去迎,“二太太怎么挑这早晚过来了?” 柳夫人端着婆婆的架子,往正间上座上一坐,便道:“怎么,我来不得不成?” 花羡鱼亲奉上茶,道:“我只是觉着大晌午的,大毒日头底下过来,没得晒坏了。” 柳夫人也不吃茶,冷笑道:“还真是让二奶奶惦记了,只是我还没二奶奶这般金贵,这点子日头晒了就受不住了。” 花家一去,花羡鱼是再无后顾之忧了,所以就放开手脚了,笑道:“二太太这是说的那里话。自从管起这家,我也不敢说是有何功劳的,可却没少受风里来雨里去的苦,一日也不敢懈怠过的。怎么今儿就被说起是金贵的。可是谁在二太太跟前嚼我的不是了?” 花羡鱼毫不避讳的直指有人给柳夫人闲话了,让柳夫人心虚之余,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道:“如今二奶奶可真是不得了了,我才说你一句,你就有这么些等着我的。” 花 羡鱼又笑道:“二太太面慈心软,不知道府里那些碎嘴的,什么都敢浑说。坏我一点半点名声的,我倒是能忍了,可我坏了名声,二太太就有好听了的?我到底才是 二房正经的奶奶,和二太太才是正经的婆媳,我有一点不好,别人说我不好之余,也会说二太太管教无方。我这才据理力争,也是为了二太太的名声不是。” 花羡鱼这一句,一句的,把柳夫人给说得面上如同火烧,哑口无言。 好半天柳夫人才从牙齿缝了挤出一句话来,“就是……就是这道理了。” ☆、第185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五) 花羡鱼笑着回头又献上一碗茶,道:“二太太尝尝这茶。这是老太太赏我的莲心茶,最是败火去火的,这时节吃最好不过了。” 柳夫人正憋着一肚子,没听花羡鱼说完端起茶盅便吃,险些就失态吐了出来。 满口的苦涩,犹如在吃黄连,让柳夫人有苦说不出的,只得赶紧将茶水往肚子里咽了。 完了,柳夫人又赶紧拿先前上的茶灌了半碗,才将嘴里的苦滋味给压下去了。 花羡鱼道:“可是二太太吃不惯莲心茶?可见是我想错了,老太太要吃这茶的,以为二太太在老太太身边这些时日,多少也是吃过的,便没多想。既如此,还是换上茉莉秀眉吧。这茶最香。” 柳夫人是想借此发难的,可花羡鱼如此一说,柳夫人不得不又咽了下去,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吃茶了。” 花羡鱼便改上果子。 柳夫人也不吃,问道:“束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花羡鱼道:“大爷只说没一头半月的,怕是不能回。” 柳夫人道:“要这么些日子呢。也罢,我只问你,近来可有信儿?” 花羡鱼道:“有信儿?” 柳 夫人看花羡鱼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喜的人,便开始借题发挥问起罪来了,道:“就问你肚子。自你们成亲眼看也快一年了。依依就罢了了,她是至今还没能同束哥儿他 圆房的。你却不是,束哥儿只要在家,那回不是在你屋里歇的,可都这些时日,你却还没动静。你又不是不知,家里就只剩下束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了,绵延子嗣才 是你头等要紧的事儿,你却偏不用心在这上头,一心只知道争风吃醋,掐尖要强,伤了和气,折了福气。也罢,既然你爱搬弄权势的,我也不拦你,可家里的香火可 不能断在你手里。” 说着,柳夫人回头叫出一个丫头,“这丫头你就开了脸,放你屋里服侍大爷。完了,你爱怎样我就都不管了。” 花 羡鱼暗暗压下一口气,道:“回二太太的话。按说二太太这话教训得是,本就是我自个不争气,不该辩的。只是说起子嗣的事儿来,就像二太太说的,是家里头等要 紧的事情轻心不得,我也只得照实话说了。这事儿我也不经心,也曾为此寻医问药过。老太太知道还叫过我去的,只是老太太说了,韩家子嗣是都比别人艰难些的, 当年老太太进门也是四年后才得了大老爷。也是有了这开头,后来就好了,一年内就又有了二老爷。到了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如此。大太太就不必说了,二太太就进 门也是三年无出,到了第四年才有了先修大哥,后来又过了三四年才又得了如今的大爷。所以老太太说了,让我别着急,也别急着为大爷寻觅好的做小的。老太太还 说,别人家如何她管不着,只将军府是不能有庶长子的,坏了规矩。不然,当年老太太就给二老爷多少小的了,就是大老爷那里也是过了五年,老太太才往长房放人 的。” 这些自然不是今生的事儿,而是前世时韩太夫人告诉的花羡鱼。 这话,把柳夫人给听得面上得颜色几番变换,让她是又臊,又恨,又恼的,道:“我嫁入将军府头几年是无出,可后来我还是得了你们修大爷,还有束哥儿。你敢说,日后你留定能给束哥儿他留下子嗣的?别说好听的,家里可是还有大太太的例呢。” 花羡鱼看了看门外,笑道:“大太太是什么例,我却是不知道的。” 柳夫人冷笑道:“什么例,自然是生不出儿子的例了。那时候,家里可再没那么便易的儿子,过继给你的。” 花羡鱼道:“二太太,说得是。” 柳夫人见花羡鱼服软了,得意道:“春兰,还不快来给你二奶奶见礼的。” 叫春兰的丫头上前就要跪拜花羡鱼的。 花羡鱼笑道:“这人我却还是不敢擅作主张要了的,还要带她到老太太跟前过了明路才好。” 柳夫人顿时又来气了,“你……好个花羡鱼,这是拿老太太来压我不成。” 花羡鱼道:“二太太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不过是按府里的规矩办罢了。” 柳夫人今儿来这遭,就为这由头了,于是道:“好,好,好,有你这样不敬舅姑,束哥儿回来,我便让他休妻。” 花羡鱼不以为然道:“那我就越发要请老太太给我做主了,我怎么就不敬舅姑了。”说着,不待柳夫人再说话,花羡鱼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这下轮着柳夫人急着,“你那里去,你站着,你给我站住。” 花羡鱼才不管的,既然柳夫人要闹,今儿她花羡鱼越性就往大了闹,今儿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出了。 而且这事儿既然是有心挑起的,又如何能让有心人就这么清清静静地看戏呢,自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一会子,府里的人就见花羡鱼在前头急步而去,柳夫人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说清楚了,你再去。” 柳夫人原就是想暗暗拿休妻这事儿做把柄胁迫花羡鱼的,可不能往明处闹了,那时可没她的好了。 可花羡鱼那里肯听得,就见过了正院的小穿堂,花羡鱼就进了福康堂的后院门。 花羡鱼进了福康堂后房门,隔着槅扇就见秦夫人在和韩太夫人说话,心道,来得正好。 想罢,花羡鱼拿着帕子一掩面,哭着就往韩太夫人面前去了。 韩太夫人花羡鱼这形景,问道:“羡丫头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见了则暗暗高兴,以为事成了。 就听花羡鱼跪倒在韩太夫人面前,道:“二太太说我是个没福气的,成亲近一年了肚子一点信儿也没有,说怕我是大太太那样的,是个生不出儿子来的,那时候可没有便易儿子过继给我的,说是趁早往我屋里放人的好。不然就等大爷回来休了我。” 听到说自己是个生不出儿子来的。秦夫人顿时一口气岔在了胸口,呛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生生把她憋了个生疼,两眼充血,恨不得要吃人一般。 韩太夫人听了先安抚了花羡鱼一阵,才要打发人去唤柳夫人来,柳夫人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韩太夫人见了,冷笑道:“你来得正好。” 柳夫人想再往回去,已是不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进来道:“老太太别听二奶奶她浑说,我不过是一片好心好意。” 韩太夫人道:“你的好心好意就是威逼着她给束哥儿纳小的,不答应就是休她?我怎么不知道如今我们家都是这规矩了?可是我当年没给你们二老爷纳小的,让你们二房得个庶长子,你心里怨怼我到如今的?” 柳夫人战战兢兢道:“我这不是见二奶奶她肚子都这些时日了都没动静的,这才急了。” 韩太夫人道:“你当初三年肚子没动静又如何?羡丫头她还一年不到,你就这么不待见她了,仔细以后她生出儿子了,和你生分了。大奶奶她如何,到底是长房的儿媳,以后就是得了儿子也和你不相干,要叫祖父母也是你大伯子和嫂子的事儿。” 柳夫人不服道:“她生得出来才好。” 一旁心窝疼了好一会子的秦夫人冷笑道:“可不是,家里可是还有我这生不出儿子来的例。” 柳夫人只当进来和秦夫人好了,秦夫人这是在帮着她说话呢,于是道:“大太太就是过来人,她都这般说了还有错的。” 这时也不知是谁,“噗嗤”地笑了一声。 秦夫人就觉有胸口都快炸了,喉咙内涌上铁锈的腥,少时就吐出一口血来。 登时,屋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韩太夫人亦气得满面通红,指着柳夫人道:“糊涂东西,你是不把这家的人都得罪光了,你是不能安心过了吧。” 柳夫人早傻眼了,道:“我也没说什么的,也是一心为这家,为着束哥儿好的。” 韩太夫人见柳夫人是再说不通的,当下道:“你还是再到贝叶庵去念几年经吧。” 去年柳夫人被送去贝叶庵,韩太夫人可没有要让去多久的,所以说让接柳夫人回来,就接回来了。 这回韩太夫人可是说了,要去几年的,可见没个三年是不能回了。 柳夫人不服道:“我怎么就错了,谁家的婆婆没给儿媳屋里塞过人的,不过是为了后嗣。怎么到我这就成大错了?” 韩太夫人起身走去逼近柳夫人,厉声道:“你果真是为了二房的香火?若真是就罢了,就你那点子用心,还真当家里都是糊涂人,瞧不出你来的?” 柳夫人被韩太夫人逼问得无可后退,最后跌坐在地。 韩太夫人又道:“你若还想有人能给你养老送终,就赶紧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别寒尽了人心,到时孤独终老。” 柳夫人执迷不悟,还想说她还有儿子,韩束不会不管她的。 韩太夫人知道柳夫人为何会这般手持无恐,道:“你公公和我百年之后,这家终究是要分的,那时候你以为这家还容得下你们二房?” 若是不是一直有韩太夫人的护持,二房如今是个什么形景,是可想而知的。 ☆、第186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六) 而韩太夫人和韩老太爷百年之后,二房真剩下一门孤寡,大房为了名声留下也不是不能得。 可二房中,花羡鱼却非为寡,乃韩束二房的妻,花羡鱼终有一日会为二房诞下子嗣,大房还如何还能留下二房来觊觎将军府的爵位,所以家终究是要分的。 那时纵是韩束有心要照拂二房,亦不能将二房留下。 韩太夫人知道柳夫人的无所顾忌,不过以为韩束到底是她柳夫人亲生,柳依依又是她柳夫人的内侄女,这将军府终究是他们二房的。 可怜二房是一回事,为将军府日后的前程又是一回事,若二房敢妨碍将军府的以后,韩太夫人也是再不能容的。 韩太夫人冷笑着灭绝柳夫人的心思,道:“束哥儿只能是大房的子嗣,你也终究是束哥儿她婶子,绝不能改。别让我如今就将你们分出去。” 闻言,柳夫人如遭雷轰电掣了一般,扎挣着哭喊道:“为何不能?束哥儿她到底才是从我肚子肠里养出来的,我才他的生母。” 韩太夫人一摔手,冷哼道:“当日你将束哥儿亲手送给老大和老大家的,就该早便想到今日了。” 说起当年来,韩悼滑要过继韩束,韩悼操原是不愿的,只是柳夫人听信了族中妯娌的撺掇,道一旦韩束过继成长房子,面上将军府还是长房,实则还不是他们二房的。 柳夫人这才巴巴将韩束送到长房去了。 如今韩太夫人算是彻底绝了柳夫人这门心思了,柳夫人自然害怕了。 只是韩太夫人已下了狠心,凭柳夫人如何哭闹央告再不理会,让两个体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将柳夫人架着就往外头去了。 当柳依依知道时,柳夫人已被送到贝叶庵。 柳依依风风火火赶来是问花羡鱼道:“她到底才是爷的生母,你这般设计她,不怕大爷回来是问于你?” 花羡鱼冷笑道:“设计?真当束哥哥是个昏聩了的不成。到底是谁在轮番利用设计她,束哥哥心里清楚得很。我敢说我是问心无愧,大奶奶可敢?这回就是束哥哥知道了,也只会说二太太到贝叶庵去,也总比在这被你们轮番利用的强。你信是不信?” 花羡鱼虽没动,柳依依却还是被花羡鱼逼问得退了两步。 最后柳依依虚张声势道:“你别狂,就似老太太说的,这将军府到底还是大房的。你如今能独掌中馈,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终究还得还我。” 花羡鱼听了,笑了起来道:“不用日后,大奶奶,就是现下你说要当这家都成。我绝不会不舍的。” 柳依依只当花羡鱼是话赶话,才被她逼得如此说得,于是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等我向老太太和大太太提了,你又从中作梗。” 花羡鱼笑道:“绝不能。” 柳依依唯恐花羡鱼后悔,出了澜庭阁便往正院上房里去。 彼时,给秦夫人瞧病的大夫才去,秦夫人正在上房里揉胸口,一面说胸口疼,一面骂柳夫人是“愚不可及的玩意。”又道:“原来他们二房一直都是这的心思,可见是再不能留的。”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来回说柳依依来了。 少时,柳依依进来给秦夫人请了安,又服侍秦夫人吃了药,这才说起想要主持中馈的事儿来,道:“从前是我不知道事儿,身子又弱,如今我大抵都好了,没有再躲懒只图受用,看着太太和二奶奶受累的。还是老太太说得明白,这将军府到底才是我们的长房。” 一听这话,秦夫人和林欣家的暗暗交换了个眼色,都心里直得意,总算让着两人斗起来,日后柳依依若有什么不测,一概往花羡鱼身上推,是再没有她秦夫人什么事儿的。 秦夫人心内这般做想,面上自己是不露的,只听她道:“你能想明白这层,可见是比你那个姑母要清楚的。你只管放心,老太太那里有我。我也累了,你就去吧。” 柳依依只得起身告辞。 待柳依依一走,秦夫人觉着心口好受了不少,道:“总算是事成了,也不枉费我受二房这些气儿的。” 次日,秦夫人领着柳依依果然在韩太夫人面前提这事儿了。 昨个儿,韩太夫人自己才说的这将军府到底是长房的,这时若不答应秦夫人和柳依依,可就打自己的嘴了。 秦夫人正是算准了才趁热打铁,只是她终究不是为了让柳依依了独掌将军府,而是势均力敌地斗起来,这才能让花羡鱼和柳依依两败俱伤,所以秦夫人最后还道:“大奶奶她到底不及二奶奶处事稳妥周全,让她们妯娌一并主持才是道理。” 就是韩太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稍稍舒坦了,道:“就是这理儿了。” 虽同预先所想的大不同,但柳依依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她打定主意要徐徐图之。 可柳依依嘴上却不输,过去向花羡鱼一蹲福轻声道:“有劳二奶奶在旁协助了。” 花羡鱼回礼,却不言语。 见状,韩太夫人便说乏了,让秦夫人和柳依依都去,只留下花羡鱼。 韩太夫人到底是年纪不小了,精神一日短过一日了,这时候瞧着羸弱十分。 只见韩太夫人伸手携过花羡鱼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委屈你了。” 花羡鱼却摇摇头,“我早便知道会有这一日的。” 这话韩太夫人是信的,只因自花羡鱼当家以来,先前秦夫人的安排和章程,花羡鱼便未动过,可见是那时候便预备着有今日了。 可花羡鱼越是明理退让,韩太夫人越发觉着委屈了花羡鱼,又道:“你那婆婆是个糊涂,我却不是。你们二房到底也是我的骨肉,你们的后路我也安排好了。” 说着韩太夫人回头向青花点了点头。 少时,青花捧着一个带锁的填漆小箱子来。 韩太夫人从袖口里摸出钥匙来,让青花打开。 花羡鱼就将潇湘子里,竟然都是印章和账册。 韩太夫人拿出一本账册来,道:“就只剩下这些了,都我当年的嫁妆,如今剩下的还有几间铺子,和几处田庄。” 花羡鱼接过韩太夫人递来的账册,翻开一看。 铺子的确是只有几处,可皆是花景途都曾向花羡鱼提过的,南都城中就是有名的钱庄、银楼和布庄,无一不是老字号。 就这几处铺子就能抵别人十来家铺子了。 再看田庄,那里是韩太夫人说的,只是几处。 花羡鱼大略扫了一眼,就有十来处,且无一不是江南上等的良田庄子。 就这些细数下来,少说也值银子二十来万的。 这时,韩太夫人才又道:“长房须得承袭这将军府,你们二房得我嫁妆,是再公平不过了的。今儿起,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花羡鱼没想到韩太夫人这会子就将这些东西都给她了,忙道:“老太太意思我知道了。只是这些老太太暂且留着,老太太别忘了我的嫁妆也不少,一时半会的还用不上。” 韩太夫人听了,却回身从小箱子里又拿出一本账册来,“这些就你存我这的。前番,我瞧着有两处好庄子,就做主给你买了。正好一块悄不声的都拿回去。你也别忙着推辞,这些是我让你帮我打理的,可不是如今就给了你们的。” 花羡鱼只得接了。 说罢,韩太夫人却又再叹了一气,道:“你那婆婆虽糊涂,可到底也是束哥儿的生母。束哥儿这孩子最是孝顺的,若为此你们两人生分,日后的你们二房可就难了。” 韩太夫人这是在担心花羡鱼会因近日的种种而寒心,再不管顾柳夫人了。 花羡鱼点点头,就是韩太夫人不说,花羡鱼也不会的,的确就像是韩太夫人说得,韩束是个孝顺的,她不为别人只为韩束也会忍受了柳夫人,但也只是吃穿用度上一概不缺了柳夫人,想再让她花羡鱼用心却是不能了。 而在正院上房,秦夫人对柳依依也有话在说,“这府里已不同当日了。二奶奶虽掌管的日子的不长,但该有的手脚她也都做了,你如今再来分她一杯羹,自然是艰难险阻的,你可要小心了。” 这些柳依依自然也想到了。 秦夫人又道:“但你只管放心,一概有我给你做主。” 常言的,“吃一亏,长一智。” 柳依依到底旧年时吃过冒进的亏,嘴上答应了秦夫人,心里却是慢慢谋划的主意。 所以注定近期秦夫人是等不来,花羡鱼和柳依依两虎相斗的局面了。 这些已在花羡鱼和韩束的预料之中,唯一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沿海的战况。 那位新上任的都指挥使要剿寇立威,也得倭寇配合出现给剿才能。 不说这些倭寇是有人养的,听命于人的,就是不如此这些倭寇也不能傻傻地上岸给剿不是。 所以韩悼滑,和他同为南直隶都指挥同知的同僚——梁伟波,便难得同声一气的以为,都早知会倭寇让都别现身,这样一来不用半月,不出十日这位新任都指挥使便自己鸣金收兵了。 ☆、第187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七) 倘若没有韩束,今儿这事儿还真不出韩悼滑他们的预料了。 只说韩束估摸着日子,算着花家一路出了南都省,这才动作了。 那日也是夜里时分,潘青云同往常一般,到韩束帐中说话,自然就没人疑心。 潘青云从韩束那里得样东西,便出来按值巡防。 也是没人对潘青云等人的不留心的缘故,若回头看他们巡防过的一处妈祖庙,会发现供桌底下多了一把肋差。 待到夜半之时,就见妈祖庙内闪入一鬼祟的身影。 若非今日还有些月色,还真瞧不清所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只见那身影轻车熟路直往供桌而去,少时从桌下摸出那把肋差来,便又一闪身出了门就消失在幽暗夜色之中了。 潘青云半夜换防回来后,又去了韩束帐中,压着声音对韩束道:“成了。回头我又去看了一回,那东西果然不在了。” 闻言,韩束松了口气,“也不枉费你我这些时日的查验了。” 原来这正是经韩束等人几番查探验证后得知的,倭寇的联络之法。 那柄肋差,自然就是当日韩束和花羡鱼在将军府小较武场得的那柄了。 潘青云扳了扳手指,把两手扳得“咔咔”作响,“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只是等一日风平浪静,两日海不扬波,一直过了第三日,韩束和潘青云都疑此法再不能灵验了。 韩悼滑等人以粮草不足为由,开始劝新上任的都指挥使收兵。 其实都指挥使望着茫茫大海,鬼影都不见一个,心内也起了动摇了。 大海可不同广西的十万大山,山里的土匪藏得再深,只要率兵进去找总能找到。 可大海茫茫,他们实在是不熟悉水性,只能在岸上守株待兔,着实被动了。 且探子都不知派出去几波了,都找不到倭寇的踪迹,让都指挥使越发信心不足了,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也是韩悼滑等人圆滑,所劝的话句句周全了都指挥使的脸面,“纪大人在广西剿匪的威名,只怕是倭寇也略有所闻了,这才不敢上岸来扰了。” 都指挥使听了犹豫再三,眼看就要就势顺坡而下了,就听佯装成渔民的探子来报,说是海上某处现倭寇踪迹。 韩束就将韩悼滑等数人面上就一沉,皆些许难以置信地暗道:“怎能的?” 都指挥使自然和韩悼滑他们不同,喜出望外地领着人往帐外去,接过属下递来的千里眼,果然见海天相接之处慢慢驶来船舟数张,大笑道:“果然时日一长,他们就再按捺不住,要上岸来了。” 说着,都指挥忙下令他的匪兵去埋伏。 这一战,自然杀了倭寇个措手不及。 那些广西匪兵也果然彪悍,别看他们使的都是些他们自制的刀枪,有镰刀斧头,竟然也有粗制的竹枪和狼牙棒,正是这些被南都军士都瞧不上眼的东西,却让倭寇闻风丧胆。 而在与倭寇混战时,韩束和潘青云身先士卒,让都指挥使十分赞赏。 然,除了倭寇无人知道,韩束和潘青云让他们带了几句话。 那些话,经大败狼狈而逃的倭寇残兵败将传给了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浪子也行。 只见躲在海上某处隐蔽又荒凉的岛礁山洞里,浪子也行听了话,气得“八嘎”地大叫。 这一仗让倭寇损失不小,也让韩悼滑等人起了忧心。 这日韩悼滑等数人聚首商议,暗传消息给倭寇,令其不可再擅作主张之余,又给他们上头的人带了信儿,最后一致以为尽早劝归都指挥使方是上策。 所以在都指挥使欲再接再厉之时,韩悼滑等人进言说:“此战已大显我朝威风,就连裕郡王也有耳闻,称赞之余还要上表为纪大人请功了。” 这话让都指挥使十分受用,只是面上还谦称,“微末之功,不足挂齿,待我等尽数剿灭倭寇,方是大功。” 韩悼滑出列上前一抱拳,道:“大人此番可谓是壮哉我军威,倭寇再难成气候,余下琐碎交与末将人等便是了。” 少时,又有一人出列道:“韩大人所言极是。除此之外,万余将士每日所耗的粮草非小数。下官就近四处筹集也难以维系,远的又远水难救近火,实在是再无办法了。” 都指挥使是个粗人,却也并非缺心眼的,不然也不能到如今官居正二品,所以听底下这些个一唱一和的,心内不无想法。 头 一件,都指挥使便以为这些人是在借收拾头尾,窃他的功劳,于是道:“没粮草?哼,想当年老子率兵追击入十万大山,大雪封山,吃的一点都没了,我和兄弟们吃 树皮嚼树根,同样把那起子龟孙杀得片甲不留。如今眼前就是江海,多少鱼虾还是抓不得的,这还能饿死了人不成。” 说着,都指挥使一拍帅案,道:“倘若尔等杀敌非要粮草不能的,还是早早家去的为妙。军中可不是养尊处优之地。” 都指挥使身边的匪兵将领扫看了韩悼滑他们几人数眼,十分轻视地冷哼了数声。 韩悼滑的人被都指挥使给说得面目无光。 而韩束等人则对都指挥使多了几分敬佩。 帐议罢,潘青云随便韩束回到帐中,问韩束道:“你家太爷那里寻来的这人,果然妙。” 韩束皱了皱眉,“小心隔墙有耳。” 其实就是韩束亦没想到,他那看似不靠谱的祖父,会有这般能耐的。 潘青云摸了摸鼻子,压着嗓音又道:“浪子也行果然会再来?” 韩束十分肯定道:“会来,此番他再走投无路了,必狗急跳墙。” 原来韩束和潘青云混战时,对倭寇所说的也不是别的话,假传了要对倭寇卸磨杀驴,斩尽杀绝的意思。 而韩悼滑等人暗传让倭寇不可再擅自动作的信,自然也被韩束等人截取了。 浪子也行想要保命,自然要孤注一掷,尽力一搏。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浪子也行养精蓄税了几日,带着残部,在一日风高浪急之时登岸,欲行偷袭,烧杀掠夺,誓要搅得南都沿海不得安宁。 然,待浪子也行登岸,却发现渔村早被空置,全无半分人气。 浪子也行不信邪,又领人疾驰了数里,还是如此。 都指挥使一心剿寇,自然不能让邻近百姓受苦的,早便坚壁清野了,只待倭寇粮尽力弛,再一举全歼。 浪子也行亦想到了,按说如此南都省他是不能再留,沿海南下才是道理。 可被大烟控制这些年,浪子也行没少拿大烟陷害倭人,以便他控制在手,就连在福建和广东一带的倭寇对他丧心病狂之举已有所闻,不少倭寇与浪子也行势同水火,杀之为快。 再加之浪子也行此番大败,若南下越发有人会置他于死地了。 所以浪子也行只能说是走投无路了,想到这些年来一心要勾结北虏人的努力,悉数被如今一统倭国的北朝将军所窃,浪子也行也心灰意冷了,当下便立誓要同韩悼滑等人同归于尽。 那一夜,浪子也行领着他的残余和南都指挥使司军杀了个混天黑。 浪子也行被重伤,是一个对他极是忠心的家臣拼死将他救出重围。 韩悼滑自请追击。 在追到一处荒废的码头前,浪子也行醒过来,见韩悼滑率军追来,再无退路。 浪子也行用倭刀刀鞘支撑躯体站了起来,用不甚流畅的汉语向韩悼滑喊道:“韩大人果然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不成?” 韩悼滑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皆是他亲信,再无忌惮道:“只能怪你自作聪明。你们不过是我等养的一条狗,听话便留着,胆敢擅作主张的便只能死了。” 浪子也行笑了笑,“擅作主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是,当年你连亲生兄弟与侄子都能借我等之手杀之,更遑论如今我等。” 听浪子也行说起当年韩悼操和韩修之死,韩悼滑不禁心虚,喝道:“少信口雌黄。” 浪子也行冷笑道:“当年韩悼操与韩修反被我等围困,你原就不远,完全能来驰援,你却故意按兵不动,最后才姗姗而来,这才令韩悼操父子全军覆没。我说得可有错?” 韩悼滑恼羞成怒,直喝道:“杀他,杀了这个满口胡言的贼寇。” 令下,少时浪子也行与其家臣倒在乱箭之下。 见浪子也行死,韩悼滑这才按捺住了心内的浮躁与怒气,下马向浪子也行走去,想要亲手再补一刀,不然他实在放心不下。 可就在韩悼滑拔剑举起,就要往浪子也行身上刺去时,躺在血泊中的浪子也行忽然坐起。 电光火石间,浪子也行的肋差便一举刺进韩悼滑鱼鳞甲腰腹间衔接的缝隙。 那时,就算是其余人把浪子也行砍杀,令其再无力还天,但终究也是迟了。 ☆、第188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八) 韩悼滑虽有将军府祖传的续命良药,终究让他挨到军医来救。 就算如此,却因伤情过重,大夫也不敢有十分把握,只道若能挨到天亮,便大碍。 然,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韩悼滑便是应在这话上了。 五更才起,韩悼滑便现了回光返照之兆。 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思,韩悼滑已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此生的罪孽都说了,后千叮万嘱让韩束仔细裕郡王。 罢了,枭雄一般的人物韩悼滑,终因伤重不治而死。 这日正好进了六月下旬。 彼时明威将军府内,众了一如往日地行事,面上十分和睦,暗地里则是各有一本帐。 花羡鱼因近日越发贪睡了,起身又迟了,来到福康堂,韩太夫人正在用早饭。 韩太夫人见了笑道:“我年轻时也贪睡。”说着让花羡鱼陪她一块用早饭。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一碗鱼冻就让花羡鱼遭了大罪了。 这鱼冻最是鲜香嫩滑,韩太夫人牙口不好十分爱吃,所以大厨房无一日不做的。 大厨房知道韩太夫人的胃口,所以这鱼冻做得腥味也不算重的。 偏今日花羡鱼不同于往时了,这鱼冻才一入口,花羡鱼便觉腥味重得难以忍受。 花羡鱼一个没忍耐住,便要吐了,且这一吐怎么都止不住了,非要花羡鱼把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才消停。 这下可把旁人吓得不轻,韩太夫人直要拿问大厨房的人。 到底是留心瞧了花羡鱼数日的人了,丽娘当下忙劝住韩太夫人道:“老太太消消气。只怕这回是喜不是祸。” 韩太夫人也是过来人,怔了一会子便想明白了,欢天喜地地直让人去请大夫来。 莫大夫一来脉息一诊,便直同韩太夫人和花羡鱼等道喜,说是花羡鱼已得了一月余的身子了,只是头三个月十分要紧,叮嘱定不能劳累了。 这可是准信,这下可把韩太夫人给喜欢得合不拢嘴了,给莫大夫的药礼比往里多是不消多说了的,还让前头总管事的打赏府里上下多一月的月钱。 那时柳依依正抓紧时候,想在花羡鱼过问前把几件要紧的,以为是可撼动花羡鱼在将军府根基的事情都办了,待花羡鱼来了也无计可施。 可就在这时,却听闻花羡鱼有喜了,柳依依一时怔得不轻。 看着手里自以为要得逞了,终可让她翻身做主的庶务,柳依依觉着空落落的。 而秦夫人因想着要看花羡鱼和柳依依斗个你死我活的,所以这一月多来,竟装病在床,对花羡鱼和柳依依的种种作为故作不知。 然,转眼过去一月有余,却风平浪静,气得秦夫人背地里直骂花羡鱼和柳依依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林 欣家的没有不劝的,“太太稍安勿躁。大奶奶到底是不比二奶奶的,略有忍让也是有的。小的以为大奶奶这是在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只要时机便易大奶奶定会迎头痛 击二奶奶的。那时还愁大奶奶和二奶奶斗不起来的。小的冷眼瞧了这些时日,想来就这几日了,大奶奶就要有动作了。” 秦夫人冷哼了一声,这才不言语了。 却在这时,有婆子来回说:“方才二奶奶在老太太那里吃鱼冻吐了,请大夫来瞧竟说是有喜了。” 秦夫人一听顿时诧异,“什么?有喜了?” 婆子回道:“真真的。” 林 欣家的听了也知道花羡鱼这身子来得不是时候,眼看是要坏了秦夫人的事儿了,将婆子打发出去后,对秦夫人道:“这下可不得了了,这到底是老太太的头一个重 孙,这要是斗起来,二奶奶有何什么不测,老太太定饶不过太太和大奶奶。那时候是太太外甥女的林姑娘想要进门只怕是难了,老太太定头一个不答应。” 秦夫人如何不知道这理儿的,十分烦躁道:“都是柳氏误事儿了。若早斗起来,就是花羡鱼有什么不测,也可推说是她自己不知道保重,偏要掐尖要强的。” 林欣家的劝道:“这时候还是赶紧劝住大奶奶的好,别在这时候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一不小心激怒了二奶奶,这帐还是算到大房来得。” 秦夫人不耐烦道:“罢,罢,罢,你去就是了。” 就在要告退林欣家时,又有人来回说:“大奶奶才将外头好几家铺子的差事都革了。” 秦夫人正在气头上,“她果然是会挑时机,可不就是都赶在这时候了。都有那几家?” 来人将几家铺子一报,秦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因并无其他,柳依依革除的那几家铺子都是当着给将军府供布、茶、果品等差事多年了的,最要紧的是这几家铺子原都是秦夫人的,只是如今秦夫人都私下里悄悄给韩涵当体己了。 其实柳依依老早便留心这几家铺子了,听闻这家铺子都不过寻常。 虽说对这几家铺子,花羡鱼并未有过照拂,却也不像旁的几家拿捏敲打没少过,柳依依便以为这几家铺子是和花羡鱼有干系的,自然就下重手了。 柳依依把这几家铺子的生计一断,可不就是韩涵的生计的。 没一盏茶的功夫,柳依依就被秦夫人叫到上房教训了一顿,“你就这么不待见你嫁出去的小姑子?虽说面上家里同涵儿断绝了干系,可她到底是我养的,将军府嫡出的姑娘,将来裕郡王的侧妃,就是要作践的,也轮着你的。” 柳依依这才知道自己下错手了,越发恨花羡鱼的狡诈。 而因得了这天大的喜讯,花羡鱼被韩太夫人嘱咐不可劳累,于是便回了澜庭阁了,这才听说了柳依依闹这出,笑道:“有人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罢了,花羡鱼便再不理会大房,只是每每静下心来时,花羡鱼总想知道这会不会是前世她来不及见上一面的女儿? 每每想起前世的女儿,花羡鱼对这一胎越发小心了。 而澜庭阁的人都说,待韩束回来还不知道如何高兴的。 朝廷有例,驻边武官一律只有热孝百日,便要被夺情。韩束便在此例内。 那时候的韩束,正扶着韩悼滑的棺木往回赶,回的却不是南都城,而是直往南都城郊的南极观而去。 彼时,韩老太爷正给楚亲王司马徽青去密报,忽闻韩束来,正奇怪出来一瞧,只见韩束披麻戴孝地跪拜在外。 韩老太爷是知道韩悼滑和韩束此时应该在沿海剿匪的,可此时忽然而至,且这幅打扮而来,韩老太爷已猜出几分了。 只见韩老太爷脚下一阵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气息不稳道:“可是……可是家里……出了何事?” 韩束这时才将涣散开来的目光凝聚而起,目无表情道:“大老爷为国捐躯了。” 到底是一而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韩老太爷再支持不住,立马跌坐进身后的椅子。 好半日,韩老太爷才说出一句,“冤孽。” 韩束跪得笔直,“祖父可是早知我生父为何而死?” 韩老太爷霎时如老了十数岁般,芙蓉金冠将他的花白头发映衬得越发若雪。 “是我,一概罪过都在我。若非当年我没劝住素心,赌气到这南极观来,也不能让素心将老大教导成这般为前程而不择手段,还是我,为了保住将军府,而让老二和修哥儿蒙冤这些年。冤孽,冤孽啊!”韩老太爷痛心疾首道。 而韩老太爷口中的素心,正是韩太夫人的闺名。 年轻时,韩太夫人十分要强,嫁给韩老太爷后,见韩老太爷整日不过是斗鸡走马,并没半点重振将军府威风的意思,十分瞧不惯。 待韩太夫人生了韩悼滑和韩悼操,便发誓要教导韩悼滑和韩悼操发奋。 韩老太爷自然有劝阻过,可当时他又拿不出个正经说法来,只言辞闪烁的,韩太夫人如何肯依的,夫妻两便起的争执。 韩太夫人几次三番表明决不能让俩个儿子成韩老太爷那般的废人,韩老太爷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去了南极观。 在得知次子和大孙子战死,韩老太爷并非不疑有他,这一查便查到了自己大儿子身上来。 要大义灭亲吗? 到底是通敌的大罪,那时只怕整个将军府都不保。 韩老太爷最终选择了缄默。 闻言,韩束这才落泪了,道:“爹,大哥,你们可听见了。” 而后,韩老太爷决定和韩束一并回将军府。 当韩悼滑的棺木至将军府门前时,韩太夫人正在澜庭阁同花羡鱼说话,嘱咐要安心养胎等话;秦夫人则在算计着如何收拾柳依依;而柳依依则在忙于整顿府里。 正是这时,有仆妇慌里慌张地到各处院里去回,:“大老爷殡天了。大爷扶棺已至大门外。” 众人听了,都先怔了怔,待到明白过了,韩太夫人和秦夫人就都厥了过去,顿时上下一阵慌乱。 ☆、第189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九) 请医用药,闹了好半日韩太夫人和秦夫人这才缓过半条命来,可一想到突如其来的噩耗,婆媳二人不禁又哭得死去活来。 再请来僧道法师停灵做道场,再三日后才破孝开吊。 将军府上下一时都收拾了起来,挂孝幔予,门前鼓乐棚和纸扎的牌楼也搭了起来。 莫说柳依依,就是花羡鱼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自然有力不从心之处。 也是柳依依正好碰上了,此时此刻不论是韩太夫人,还是秦夫人都因着身子不敢劳动她们的,越发没人教导柳依依了,故而放眼上下竟没一人是能帮她的,难免有不周不处,惹人笑话了。 总算府里还有韩老太爷坐镇,将军府这才没出大乱子了。 而此时澜庭阁内,说是回来换凶服的韩束,却只是呆坐着不动。 花羡鱼按礼更衣出来,见韩束依旧无动于衷,上前来道:“束哥哥,怎么还不更衣?” 韩束这才回过神来,两眼空茫茫地望着花羡鱼,道:“不忙。”说着,韩束携过花羡鱼的手来,“来,羡鱼妹妹,陪我再坐一会儿。” 花羡鱼过来挨着韩束才坐下,就被韩束环上了腰,欺压了上来耳磨厮鬓,倒似受伤的小兽再寻求抚慰。 “不可,束哥哥。”花羡鱼唯恐韩束压伤了她腹中才起的胎气,这才推开了韩束。 可韩束还不知花羡鱼已怀有身孕,以为花羡鱼这是顾忌着韩悼滑新丧,又想到韩悼滑的道貌岸然和狼子野心种种,不禁冲口而出道:“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死,和我们都不相干。” 韩束虽未明说口中的“他”到底是谁,可也不难听出这个“他”所指的到底是谁,所以花羡鱼忙捂住韩束的嘴,又向珠儿和丽娘使了个眼色。 待珠儿和丽娘领着人都出去了,花羡鱼这才道:“束哥哥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听花羡鱼柔语轻声,韩束再忍耐不住了,俯首在花羡鱼肩头低低沉沉,压抑着咆哮了两声,后徐徐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花羡鱼。 花羡鱼是越听越惊心,难怪前世时花家最后会被韩悼滑过河拆桥,亲兄弟都被陷害了,更遑论在韩悼滑眼里不过是有利可图的花家。 说完,韩束依旧未抬头起来头,花羡鱼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于是拿起韩束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道:“束哥哥,可有知觉?” 腹中胎气不过一月有余,韩束自然感觉不到,不解道:“怎么了?” 花羡鱼笑道:“束哥哥出门前,不是说想要个孩子,我幸不辱命了。” 闻言,韩束先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明白,后才恍然大悟,猛地抬头坐直身子,来回看着花羡鱼和他手下的小腹,却也不难看出韩束的欣喜若狂来,半晌后韩束才结结巴巴道:“羡……羡鱼妹妹,你……你是……你是说……这里……不对,是妹妹……你真的……真的……真的有了?” 花羡鱼见韩束想抚上她的小腹,却又怕伤着她了,几番进退的手足无措,便觉着好笑,道:“真的,只是胎气初成,还不牢靠。” 韩束一听,立时将手收了回来,“那妹妹可要仔细了,万不可劳累了。要不我扶妹妹进去歇息。外头都有我,你不必挂心。”说着,就想去扶花羡鱼,却唯恐自己手上不知轻重伤着花羡鱼了,可不扶又不放心,于是韩束的手伸了了又收回,几番折腾无从下手。 花羡鱼见了越发笑开了,依偎进韩束的怀中道:“束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那里就伤得到我了。” 韩束看着自己举着的两手,一时也觉着好笑了,但环抱上花羡鱼时,还是一再地放轻了力道,“羡鱼妹妹,我……我真的很喜欢,很高兴。” 花羡鱼在韩束怀中点点头,“人在做,天在看。上天终究待好人不薄的。”前世虽惨死,可上天到底还是给了她重生重来的机会。 韩束默然了片刻,后道:“嗯,但还有罪魁祸首,这事儿我绝不甘休。” 花羡鱼抬头问道:“谁?” 敢以一己之私养寇为患,且牵扯人数如此之多,除了在江南一手遮天的裕郡王,还能有谁的。 当年就是裕郡王诱引的韩悼滑,令韩悼滑骑虎难下,一错再错。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韩束这才更衣,携花羡鱼一并往前头去了。 到了灵堂,只见秦夫人麻衣孝巾跪倒在灵前,几番哭死过去,醒来再哭,伤心欲绝。 韩束将花羡鱼扶到韩太夫人跟前服侍,这才到棺前俯伏,只是面上并无半滴泪水。 这时,管事的来回说,韩涵回来了,要亲祭韩悼滑。 韩老太爷老态龙钟地坐在上首,道:“这是谁家的规矩,竟放妾室来登门的,这是要折辱谁?反正我是不认得的。” 这话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韩老太爷是再不认韩涵了。 秦夫人一听这话,越发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就再不清醒了。 待林欣家的人等乱哄哄将秦夫人抬出灵堂,堂内这才又安生了。 回到秦夫人的上房,林欣家的又是灌药,又是抹药油,闹了好半日,秦夫人这才醒过来。 只是一想到被韩涵,秦夫人又不禁哭了起来,“我可怜的涵儿。” 林欣家的在旁劝解了半日,秦夫人这才稍稍止住,“你可去瞧了,涵儿可回去了?如今老太爷回来了,让她万不可逞强顶撞,暂且先回去,日后我再想办法。” 林欣家的回道:“太太只管放心,方才王府打发人来接回去。” 秦夫人恹恹地歪在床上,凄然道:“如今连老爷说去就去了,从今往后再没人给我们母女做主了,果然还得依仗林家。” 林欣家的也道:“没错,只是要赶紧了,一旦出了热孝,必还要等三年,大爷方才再娶。那时我们爷等得,林姑娘可等不得。” 秦夫人点点头,扎挣着坐起身来,道:“就是这话了。只是那位二奶奶得了身孕,是越发不能同大奶奶她争这一时的朝夕了,如何是好?” 林欣家的看了看四周,压着声音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的了,只有自己动手了。” 秦夫人道:“到底不够稳妥。” 林欣家的又道:“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秦夫人连忙问道:“怎么个神不知鬼不觉?” 林欣家的道:“太太忘了大奶奶一直吃的那海上方了?” 秦夫人面上一凛,道:“你是说在她药里下……那可不能,太容易让人抓着把柄了。” 林欣家的摇摇头,“自然不能是那样的。”说毕,林欣家的凑秦夫人耳边道:“听大夫说,大奶奶吃的那个海上方瞧着好,实则害处大着呢。只要太太这样……” 秦夫人主仆是如何一个打算,暂且还不知。 只说三日后,将军府破孝开吊,南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一时间府里上下,白茫茫的亲朋你来我至,花簇簇的官来官去,哭声摇山振岳。 裕郡王最是会做名声的,不顾是身居王位,亲来探丧吊祭。 韩老太爷和韩束听说裕郡王亲至,自然要去迎的,且是以国礼相接。 裕郡王于灵前上香祭奠一番后,劝了一番让韩老太爷和韩束节哀的话,又说定要上书为韩悼滑请功追封等话后,最后说起韩涵来,说是王府道韩涵到底是韩悼滑儿女来祭祭才是礼,却为虑及韩涵如今身份,才有了那日的莽撞,望韩老太爷见谅等话,十分的通情达理。 就这样林林种种,裕郡王说了好些,才去了。 裕郡王去后,韩老太爷叮嘱韩束道:“他可不是你动得了的,你切不可妄动。我已将这些年所得,密报楚亲王,王爷不日将至。” 韩束默无言语。 再说柳依依。 大头的事情自然由轮不着柳依依去料理的,只是里头的亲戚堂客不少,还得有人应酬款待,供茶供饭,支取所需应用之物等等。 柳依依头回经历,难免上了茶就短了点心,有了菜却没饭等等不周之处,让秦夫人几番教训。 也是柳依依一心想要在韩悼滑身后事上干出一番作为的,自然没少用心,可是每每总有疏漏的,让秦夫人捡了现成的打骂,自然又添了郁郁在心,逼得柳依依越发不敢轻心。 柳依依所耗费的心血就越发了,精神气色越发不如从前。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让柳依依把那海上方捡起来再吃,顶过百日再说。 那方子是有效应的,可柳依依着实忙乱了些日子,虚耗过多,一时半刻难见效应。 也是柳依依心急了,便让人加重用药的分量,认真吃了几剂这才见效了。 ☆、第190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十) 只是这样的虎狼药,岂是能常吃的,加之月事又耗损阴血,没出一月,柳依依便现了阴虚阳亢之症。 起先柳依依也不过现了潮热、失眠、盗汗等症状,只是因手上事情多,且眼看又快到七七四十九日,韩悼滑发引之期,各家亲朋送殡的下处,与一概所需都要细细分派料理了,越发没功夫理会自己身子的。 慢慢的柳依依又现了视物不清,五心燥热、麻木拘紧之兆。 只是这月前头的事情比内宅更要忙乱,韩束也多歇在外书房,就连澜庭阁都不曾去,花羡鱼更是在福康堂陪伴了韩太夫人一月,韩老太爷更是不能留心这孙媳妇的,只秦夫人看在眼里,却未提点半分。 在伴宿之夕,柳依依就露了马脚。 彼时,亲朋满座,灯明火彩,热闹非常,柳依依丛中张罗款待,挥霍指示,干净利索,把花羡鱼也比了下去,不知得了多少赞许的,让柳依依愈发起劲儿。 然,就在这时,柳依依忽然觉着气血汹涌,几番压制不能,浅得她嗽个不住,没一会子“哇”的一口血,就被柳依依咳出。 这可非小事,把在座的都唬了一跳,就乱了一阵子。 也 是秦夫人早有预备的,让人将柳依依扶进去休息后,又打发人去请大夫,还对众人道:“我这儿媳是个好的,只是素性要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没多少心思 料理,她妯娌又才坐上身子,不敢劳动,只能全依仗她了。大奶奶唯恐遭人褒贬,无一不亲力亲为的,闹得自己茶饭不思,坐卧不宁的。我瞧见了倒是劝过,只是大 奶奶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面又如故了。唉。” 有人就道:“这可要不得。别仗着如今年轻觉着还不相干,不知道保重的,落下了病根,这可不是玩儿的。” 听罢,多少人点头称是的。 秦夫人又叹了一气,道:“少不得还得我来操持了。” 这时,丫头来回说大夫来了。 秦夫人忙让人领着去给柳依依瞧了。 大夫将柳依依的脉一扶便知原委了,又问身边的人柳依依近来可有吃什么方子,后开了一方是清热平肝火,滋阴养阴的,十分对症。 只是柳依依一心以为自己并无大碍,可这方子一吃进去,柳依依的阳亢之症在慢慢消退,露出了原本虚弱的症兆,但若小心养阴,慢慢也能好起来。 可柳依依见自己越养身子越弱了,又在有心人的挑唆下,便起了疑心,以为有人用药害她,便私下里停了药,悄悄滴改吃回柳夫人的海上方。 眼见的,自从柳依依咳血后,人就日渐消瘦了。 秦夫人就说这是前番柳依依过于劳苦的结果,要好好滋补才是,于是人参、燕窝等,每日都往柳依依院里送,让柳依依身边的人给她炖鸡,炖粥吃。 燕窝还好,养阴润燥的东西。 人参也是常用来滋补救命的,可并非什么症候的人都如此的,有时用得不得当,那可是害命的东西了。 只说到了八月,柳依依觉着身上越发不好了,咳血怎么都止不住,人也骨瘦嶙峋的。 画绢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急,早劝说柳依依把海上方给停了,可柳依依却不听,还说:“伴宿那日请来的大夫是个庸医,吃了他的方子才得如今的结果,他的药还如何吃得的。还要吃这海上方慢慢调养回来才好。” 见柳依依这般固执己见,画绢也无法,只得越发用心侍候的。 这日画绢给柳依依喂药,可没吃几口柳依依便开始大吐起血来,一个漱盂都接不完,可把画绢给吓坏了。 那日起,柳依依便昏昏沉沉的,没清醒的时候。 花羡鱼和韩束倒是有心想请莫大夫来瞧一瞧的,可秦夫人却说柳依依一向看的是某位大夫,如今再换一位来,怕是难知道头尾,便把花羡鱼和韩束给打发了。 其实秦夫人说的那位大夫也是好的,可再好的大夫得个不听医嘱的病患,他也难施回春之术,更何况柳依依已到油尽灯枯之时了,就是莫大夫来了也是束手无策的。 所以秦夫人请来的大夫把柳依依的脉一诊,少时便摇头了,让另请高明。 韩束赶紧让莫大夫来,莫大夫看了也摇头,却说了,“怎么又吃回那个壮体的方子了,不是告诉你们不能再让她吃的。再吃,就是今日的结果,神仙也难救了。” 一听这话,韩束自然要查。 那日韩束劝柳依依别再吃那海上方,柳依依果然再没吃了,只是后来为操办协理韩悼滑的后事,柳依依才捡起又吃了。 待柳依依吐血后,清热养阴的方子吃了几日,又是她自己命人改吃回原先的海上方,这才得了今日的结果。 所查结果无一处是不合理的,可韩束不信,一再细查,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忽闻家人来报,说林蕊初来了,打的正是祭奠姨夫韩悼滑的幌子。 林蕊初的由头看似合情合理,可偏这时候来了,就多少有些让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秦夫人得知林蕊初终于到了,喜欢得直把林蕊初留在她院里住了。 而就在这时,韩老太爷收到密报,林蕊初的父亲林怡然在朝中和同张氏一党斗得越发势同水火了,愈演愈烈,牵连甚广,已成祸害。 楚亲王司马徽青正是因此,一再推延来南都。 林蕊初此番会来,除了是秦夫人的一再相邀,也有秦夫人的姐姐——林夫人,不想让女儿受朝中倾轧所累,送到南都来避一避的意思。 可也是这么的巧,昏睡多日的柳依依这时候醒了。 有人就将汤药和独参汤一并送来了。 画绢也不疑有他,因独参汤的确是常用来吊命的,所以见有人自作主张送来独参汤也不以为意。 只是柳依依昏昏沉沉了这些日,也知道自己要不好了,所以一醒来便抓着画绢,气若游丝般地说,这是有人害她成的这样。 可韩束已查了多日,未见有半点可疑之处,且柳依依吃的汤药,一贯都是画绢亲手煎的,所以服侍的丫头婆子都当柳依依这是胡话。 大夫嘱咐过,柳依依一醒来便喂其吃药,许还能有救,所以画绢忙将那碗漆黑的汤药端来。 没想,柳依依却一把推开,将碗摔了个粉碎,“我……不吃……这个,这是毒……药。” 画绢被泼了一声的汤药,却不理会,哭道:“奶奶,你再不吃这药,可就……可就……” 柳依依因阳亢,口干舌燥的,见那碗独参汤如此清透,不见半点杂质,比之漆黑的汤药要让她放心,便命画绢拿独参汤她吃了。 画绢唯恐柳依依又不吃,忙将独参汤端来喂了柳依依。 阴虚过剩的人,是万不能吃大补之物,人参便在其中。 柳依依一气将独参汤灌下,以为心头和身上的燥火能烧减了,却不知她这是在饮鸩止渴。 没一盏茶的功夫,柳依依便七窍流血。 待花羡鱼和韩太夫人、秦夫人等赶来,柳依依早进气儿少过出气了。 也是在这时,柳依依似乎想起了什么,倏然扎挣着指向花羡鱼,口中也不知在说什么,只柳依依她自己知道,“前世我所亏欠你的,今生一报还一报,还你一世的性命。” 最后柳依依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才让人听清了,“你要小心……小心大太太。” 众人一怔。 韩束后来,却还是听清了柳依依那话,看向秦夫人的眼神所隐含之意,让秦夫人心虚。 秦夫人面上一讪,道:“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瞧她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可知素日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只花羡鱼如见了魔魇,倏尔手脚发凉,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一旁的韩太夫人方察觉,还来不及问,花羡鱼眼前一黑,便要倒下。 幸而韩束眼疾手快,将花羡鱼扶住。 秦夫人这时候忙祸水东引道:“大奶奶说的是我,怎么反倒是二奶奶心虚成这副模样了。” 这时,画绢忽然大叫一声,“大奶奶。” 众人再往床上看去,只见柳依依已没了气息,可滴血的两眼却不曾闭上,直盯着秦夫人不放。 那模样说有多吓人,便有多吓人,把秦夫人给唬得几个后退,若不是知时在后头扶着,秦夫人早跌坐在地了。 老人常说的,人才死的,不干净,所以韩太夫人让韩束将花羡鱼赶紧抱走。 秦夫人则不待韩太夫人吩咐,就跌跌撞撞的自己跑了。 韩悼滑的百日还没去,家里又死一人,韩太夫人心内直问天,“我们家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 而回到澜庭阁的花羡鱼才一醒,便惊恐万状地紧抓住韩束不放,神色错乱的直喊着,“束哥哥,是大太太,是她借柳依依的手害了我,好让林蕊初进门。这样她们才能一身干净。这回也是,这回也是。”说着,花羡鱼抱住自己的头,十分激动。 ☆、第191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十一) 花羡鱼的话,听着语无伦次,但所表述的意思却让韩束惊心。 韩束忙搂住花羡鱼,一面抚其后背,一面轻声道:“羡鱼妹妹慢慢说,别急。谁要害你?为何要害你?大太太她怎么如何借柳依依的手害的你?这回也是什么?” 花羡鱼依然惊惶难安,两手紧抱着自己,两眼空茫茫的,口内仿若自言自语般,“他们说大太太想要林蕊初进门,可林家是何门第,如何能让林家姑娘给束哥哥做小的,所以必定要在我和二奶奶中,空个缺来给林蕊初。” 韩束一怔,赶紧问道“你和二奶奶?这个二奶奶是谁?” 花羡鱼慢慢抬起头了,两眼似在看韩束,却又似在看远方,魂不守舍的,“束哥哥怎么了,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二奶奶就是柳依依呀。” 韩束又一怔,暗道:“怎么柳依依成二奶奶了?” 于是韩束忙道:“可不就是我糊涂了。那羡鱼妹妹呢?是我谁?” 韩束就听花羡鱼很是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束哥哥的长房正室了。” 稍顿了片刻,花羡鱼又道:“若不是我死皮赖脸的,也不能和束哥哥有这样的名分。强求来的,终究是不能是我的。” 听到此处,韩束再不敢贸然出声,只得小心地顺着花羡鱼的话往下说,“怎么终究就不是羡鱼妹妹了的?” 花 羡鱼又惶惶不安了起来,道:“我也是才明白,原来大太太根本就不可能让林蕊初为束哥哥的二房正室,给二房得这样的好处。可我那时却身怀有孕,没道理休了 我,所以大老爷和大太太先对我娘家过河拆桥,将一概贩私盐的罪名都推到了我娘家头上,让我孤立无援;再传言说柳依依是再不能有孩子了,不配再为束哥哥正 室,正好休离了,给林蕊初腾出个空来好进门。这才逼得柳依依对我下手了,害我死于血山崩。这般一来,柳依依便担了害死我的罪名,林蕊初也能名正言顺地做束 哥哥的长房正室,大老爷和大太太手上是再干净不过了。” 虽然同所知的大不同,可就连韩束自己都不明白,仿若花羡鱼所说他亲身经历过了一般,心中涌出多少哀伤来,无由来的失而复得之感,让韩束搂着花羡鱼的手禁不住一再用力。 “那这回呢?”韩束又问道。 这时的花羡鱼就像魂魄慢慢回归了,口中喃喃道:“这回……这回……我和柳依依换了个位置。我成了二奶奶,柳依依成了……大奶奶……” 说到这,花羡鱼再没往下说,抬起头望着韩束,脸上的泪珠越发收不住了,“束哥哥,你可信我说的?” 韩束哽咽道:“我信。常听人说前世今生的话,想来这定是我和羡鱼妹妹的前世。” 闻言,花羡鱼就觉一窒,少时又忽然大声大哭了起来,“束哥哥,束哥哥……” 韩束抱着花羡鱼一声一声地答应着。 直到花羡鱼苦累了,在韩束怀中睡去。 韩束抱起花羡鱼往床上安置去,看着花羡鱼眼睫上小小的泪珠,韩束轻轻吻去,道:“这回……这回大太太想挑唆着妹妹去害大奶奶了,可让大太太没想到的是妹妹没听她的,且还在这关头得了身孕,而大老爷又突然而亡,逼得大太太不得不自己动手害了大奶奶。” 罢了,韩束默了一会子,又道:“这个家是再呆不得了。” 说着,韩束又给花羡鱼掖了掖被角,起身往外,出了澜庭阁便去了韩老太爷如今所住的道心院。 柳依依的后事,秦夫人以儿媳没有越过公公去的道理,且韩悼滑才去,不好再大张旗鼓,最后柳依依不过在府里停灵到二七,便出殡了。 如今韩束是两重热孝在身,每日皆携同花羡鱼一道去给韩老太爷和韩太夫人晨昏定省。 这日正是八月二十二日,韩束和花羡鱼还是先道心院给韩老太爷问安,罢了韩老太爷却忽然说要随他们去福康堂。 但韩老太爷和花羡鱼、韩束到福康堂时,不但秦夫人和林蕊初在,就连久病多日的宁氏带着女儿韩诗也在。 就听秦夫人在里头道:“我这身子是越发不中用了,若不是蕊初在旁帮衬着,大奶奶的身后事还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来。” 完了,就听林蕊初道:“我可不敢居功。我年纪轻轻的,那里直到这么些事儿,还不是姨妈在旁指点的,我不过是按姨妈说的做罢了,一点都不费心。凭谁来都能的。” 那里秦夫人又道:“我只是说了个大概的章程,可你连上香添油,挂幔烧纸的数目和人手都安排得齐齐整整,可见你是个仔细好学的。” 就在这时,韩老太爷领着韩束和花羡鱼进来。 屋里的人齐起身作礼。 待韩老太爷和韩太夫人落座了,其余人这才依次坐下。 韩老太爷扫看了屋里的人,道:“正好都在,不相干的暂且出去,我有些家务要细数。” 这话,韩老太爷虽向大伙说的,可看的却是林蕊初。 让林蕊初一阵讪然,忙起身告辞,却被秦夫人留住了。 就听秦夫人道:“难得老太爷也在,我也有一事要说,待我说完,蕊初也算不得是不相干的外人了。” 这时林蕊初怯生生地偷觑了韩束一眼,娇羞满面地唤道:“姨妈莫要再取笑蕊初了。” 秦夫人拉着林蕊初的轻拍了拍,“你大可安心,都有我呢。” 说 着秦夫人起身,向韩老太爷和韩太夫人又蹲了一礼,这才道:“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大老爷如今说去就去了,可大老爷在世时,无一日不盼着长房能后继有 人的。没想大奶奶也是个无福的,也去了。我也知道束哥儿是个好的,定会洁身自爱为大老爷守制三年。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束哥儿尽早让大老爷在天之 灵知晓长房后继有人了,那才是至孝。” 说罢,秦夫人把林蕊初牵了来,“人我也瞧好了,蕊初是我外甥女,再知根知底不过了的。趁着束哥儿还在热孝,我倒是有心将他们两人的事给办了。不然就得等三年,没得耽误了蕊初了。只是要委屈蕊初了,不能大办了。” 林蕊初羞得满面通红,口内直说不依的话。 一旁的宁氏来回看林蕊初和韩束,林蕊初的做派,她极是瞧不上,故而轻轻冷哼了一声,往花羡鱼处靠了靠,悄声道:“我道她怎么这时候来我们敬爱了,原来是一早便有这打算了。还是大家的小姐呢,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的。” 说是悄声,可又不是离远了的,秦夫人和林蕊初就听到了三言两语。 只是一时半会的,秦夫人也不好发作,只得拿眼睛瞪花羡鱼和宁氏。 林蕊初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此时她恨不得扭头就走,可心里又盼着韩束能给她做主,故而拿眼直望着韩束。 然,韩束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不闻不见的样子,让林蕊初越发尴尬了。 因着韩悼滑的事,韩太夫人近来的精神越发不好,这会子听秦夫人说的,韩太夫人倒觉着十分是道理。 不管是谁,尽早给长房延下子嗣才是要紧的,所以韩太夫人没有不答应,只是如今韩老太爷在家,她不好当先表态罢了。 这时就听韩老太爷道:“老大家的,休要坏了你外甥女的名声。” 将军府里,花羡鱼和宁氏是个什么态度都不要紧,但若是韩老太爷发话了,便是不能再改了的。 所以听韩老太爷这么一说,秦夫人和林蕊初的心就悬了起来。 韩老太爷看了众人一眼道:“前番我倒有去信给你们大老爷的襟兄。”在座的都知道这是在说林怡然了。 而林蕊初一听韩老太爷提起她父亲,面上越发不好看了,只因她知道家里是不能答应她做韩束填房的,有辱门楣,所以她和秦夫人便商议着要先斩后奏。 韩老太爷接着道:“林家说了,已给林姑娘说一门亲事,待林姑娘她魏家表妹和裕郡王长子完婚后,林家便来接林姑娘家去待嫁了。” 林蕊初的年纪虽不小了,可林家因着林怡然朝中的事儿,一时没顾得上,这才放着了。 韩老太爷这番去信,面上是代林蕊初报平安,可字里行间无一处不是在拿林蕊初该亲事说话。 林家原就无意再让林蕊初嫁将军府的,韩老太爷却这般指指点点,林家气不过,这才忙忙给林蕊初说了一门亲事。 秦夫人听了却不信,道:“不能够吧,若真有这事儿,怎么我会不知道的?” 韩老太爷道:“你除了一心想着怎么给你生的那个不孝玩意儿得好处,你还能知道什么。” 可知秦夫人此时脸面难存了。 听韩老太爷在教训秦夫人,花羡鱼和韩束等忙起身要退去。 却被韩老太爷都叫住了,道:“都不必去了,一会子我有话要说。至于林姑娘,来人,把林姑娘送回房去,林家已打发人来接,这几日便到。” ☆、第192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十二) 话说到这份上,林蕊初也豁出去了,几步到韩束面前,可见的全身都在颤抖,却强作镇定道:“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说法?” 韩束睨一眼林蕊初,冷笑道:“恭喜林妹妹喜得良缘。” 闻言,林蕊初双唇微颤,再说不出话来。 林蕊初摇着头,很是不可置信,她不信韩束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但凡韩束有半分不舍之意,她就是拼了名声亦要为他留下。 可韩束却半点不留情,让林蕊初觉得这些年对韩束的心都白付了,顿时潸然,少时便掩面而去。 秦夫人想去安抚,却听韩老太爷道:“坐下。” 韩老太爷的话,秦夫人自然是不敢忤逆的,只得坐下满面嗔色地看着韩束。 韩束却若不见。 韩太夫人听说林家已给林蕊初说亲了,自然也断了和林家结亲的心思。 天下间的女子又不是都死绝,非他们林家不可了。 唯让韩太夫人不明白的是,虽说不能同林家结亲了,但也不好把林家给得罪了,然今日韩老太爷却把林蕊初的脸面都落尽了,又为的是何? 此时再看韩老太爷,只见他悠然依旧,呷了一口参茶后,这才道:“我和你们老太太都到这把年纪的时候了,谁都料不准那一日我们就蹬腿去了,所以趁着我们两个老不死还有命时,把这家给你们两房人都分一分了。” 原先听韩老太爷说得生死之事,韩太夫人还在有感儿孙的不幸,后来再一听要分家,韩太夫人顿时就怔住了。 秦夫人虽有些意外,可她料准了他们这一房是不能被分出去的,所以愕然一阵便罢了。 再看宁氏,诧异过后,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而花羡鱼和韩束则是早便知道今日了,面上只淡淡的。 看罢,韩太夫人猛然看向韩老太爷道:“老太爷你说什么,分家?你糊涂了不成,如今家里都这般形景了,你让二房分出去后怎生过活?你这不是在逼死他们吗?” 韩老太爷不容置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韩太夫人道:“我不答应。” 韩 老太爷从袖内拿出三份状在信封里的契书,道:“我已将家中财产品搭做三,一份我和你们老太太一份,做养老之用。余下两份你们两房各拈阄一份,后日请来族中 耆老作证,立下阄书,二房就分出去吧。至于旁的那些,是你们老太太的嫁妆,她答应如今就分了也好,不答应也就随她去了,我也管不到。” 韩太夫人见韩老太爷这般一意孤行,气得直哆嗦,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韩老太爷却还是不理会,道:“束哥儿你就来给你们长房拈一份吧。” 韩束并未推辞上前随手就抓取了一份,让秦夫人犹豫该选那一份的机会都不给,秦夫人心口的气愈发不顺了。 罢了,韩老太爷又对花羡鱼道:“羡丫头就你来代二房捡一份吧。” 宁氏来回看韩老太爷手上剩下的两份契书,忙道:“二奶奶,咱要上面那份。” 花羡鱼笑着点点头,果然抓取了最上面那份。 可花羡鱼一拿,宁氏又后悔,想要再换却又不好说的,只得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韩老太爷手上那份。 韩老太爷笑道:“都别懊恼了,并非你们没拿到的就是好的,其实都一样的,绝没偏颇。” 听了这话,秦夫人和宁氏的心里才好受些。 宁氏迫不及待就想回去瞧他们这一房都得了什么,直给花羡鱼使眼色的。 秦夫人拿过韩束递来的契书,心里记挂着林蕊初,也无心再留了。 韩老太爷瞧见了,一挥手,就让他们都去了。 待花羡鱼人等一去,韩老太爷回头再看老妻,只见韩太夫人早气得面色焦黄。 韩 老太爷叹了口气,又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这才对韩太夫人道:“我知自你嫁我,便看不上我的碌碌无为,一心重振我先祖的威名。只是自天朝开国,我将军 府历经数代君皇,果然是真没一人是有出息的?非也,并非我将军府子孙再无能人了,而是因我韩氏先祖自开国之后,便是天家的耳目。作为耳目自然是先要知 道蛰伏,韬光养晦,方不引人忌惮。” 韩太夫人一怔,“你……你为何不早说?” 韩老太爷倦色满面道:“事关重大,如何轻易说得。” 韩太夫人顿了顿,道:“那如今……为何又说得了?” 韩老太爷冷笑道:“因我家再后继无人了。”也因自成祖皇帝授命将军府监察裕郡王府的差事也要到头了,裕郡王府罪证确凿。 司马徽青已暗中到了南都,以便杀裕郡王一个措手不及,削藩在即了。 说罢,韩老太爷又幽幽地看向韩太夫人,看得韩太夫人背后直冒寒气,就听韩老太爷又道:“你可知老二和修哥儿是怎么的死?老大又是因何而死的?” 韩太夫人忽然觉着胸口有些绞疼,可人却从没像这一刻般那么清楚,她隐隐觉察真相绝非她所能接受的。 然,韩太夫人却控制不住嘴巴,脱口而出,“到底为何?” 韩老太爷冷笑而起,后徐徐将韩悼操和韩修如何得知的韩悼滑通敌,韩悼滑又是如何将亲手足陷害至死,最后韩悼滑又是如何自作孽不可活的,一一都说了。 韩太夫人如闻晴天霹雳般,面上再无人色了。 韩老太爷又道:“你可还想知道束哥儿他大奶奶是怎么死的?” 这回倒是不用韩太夫人答言,韩老太爷便自己说了,“正是老大家的,那个最毒妇人心。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执意要分家了?羡丫头好不容易有喜了,我可不敢再将她放老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她若一个不顺心,见不得二房比他们大房先得子嗣,害了羡丫头,这可怎么得了。” 韩太夫人顿时又倒吸了冷气一口。 “这便是因你处处好胜要强,从小便教导出的不择手段进取的儿子,教得如今我将军府要断子绝孙了。”说着,韩老太爷慢慢站起身来,“你好自为之吧。” 罢了,韩老太爷在不理会已倒在榻上的韩太夫人,径自往外去。 随后青花等人再进上房,只见韩太夫人已不省人事,兵荒马乱地让请医用药,韩老太爷也不回头。 就在韩老太爷和韩太夫人说话时,裕郡王长子徐司来了。 韩束在外书房接见的徐司。 徐司一来便直言不讳对韩束道:“论起因果,一切皆因我而起,和涵儿不相干。如今韩大人辞世,涵儿说起来到底是韩大人的骨肉,想到韩大人灵前祭上一祭尽尽孝心,也是在情理之中。将军府何不看在涵儿拳拳之心上,网开一面。” 韩束躬身一揖,道:“长子有所不知,正因其孝心,家里才不让长子侧室灵前祭拜先父。” 徐司道:“这话怎么说的?” 韩束道:“先父在世时便同长子侧室断绝父女之情,誓再不相认的。若是我等贸然让长子侧室灵前一拜,岂不是让先父有违誓言,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你……”徐司气得不轻,起身摔手就去。 与此同时,在正院上房,秦夫人正在劝林蕊初。 “这也是命,你和束哥儿实在无缘。”秦夫人叹息道。 林蕊初哭了好一会子,听秦夫人这般说,忽然跪到秦夫人跟前,恳求道:“求姨妈救我。家里说的那门亲事,想来就是那家了。只爹娘以为那家是好的,可那人却不过是个好高慕远的,眼高手低的,这样的人我如何嫁得。还求姨妈去信再劝劝我娘。” 秦夫人忙扶起林蕊初来,道:“你娘若能听我的,就不能道今日了。你若真不想回的,我还倒有一法。只是……” 林蕊初忙揩拭了眼泪,道:“我信姨妈是不能害我的。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也无路可退了,姨妈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法子。 秦夫人这时候却做出比林蕊初还要为难的样子,道:“说起最有效的法子,莫过于让你和束哥儿生米成熟饭。那时就是你爹娘也无话可说了。只是这般一来,你的名声就……” 林蕊初却一咬牙,狠心道:“总比一生白付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要好。” 秦夫人听了心内顿是喜笑颜开,可嘴上却道:“想了下,还是不能的。说起来我何尝不愿你为了儿媳的,只是若让你家里知道了,绝绕不过我的。” 林蕊初道:“姨妈只管放心,我自会去同爹娘说,和姨妈不相干。” 秦夫人佯装无奈道:“既然你已打定主意了,也罢。” 林蕊初又道:“姨妈有什么法子的,赶紧行事才好,不然家里的人就要来接了。” 秦夫人点点头,道:“就是这话了,方才我已打发去问束哥儿在哪了。” 林蕊初的脸上霎时就红了。 秦夫人轻拍林蕊初的手,“总要经过这一回的。” 说话间,林欣家的进来了,回道:“大爷才送长子去了。” 秦夫人一怔,“长子来过?可有说是来做什么的?” 林欣家的摇摇头,“不知,可我瞧着长子从外书房出来后,气色不大好。” 秦夫人暗道:“也罢,回头再问问束哥儿就是了,还是眼前的事要紧些。” 想毕,秦夫人对林蕊初道:“束哥儿正好不在外书房,我们赶紧的。” ☆、第193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十三) 来到韩束外书房,韩束没在,小厮就落了清闲,三五个一群地在耍闹。 秦夫人自然不能留这些小厮坏她的事儿,便让林欣家的将韩束的小厮都打发了去,随后秦夫人和林蕊初才静悄悄地进了书房。 韩束的外书房面阔三间,里头皆不隔断,十分阔朗。 林 蕊初一进书房门,就见正间的墙上一水的书架;东次间的东墙下一张暗八仙的梨花木卧榻,榻上一张暗八仙填漆的小几,几上茶奁、杯盏、香鼎、漱盂十分齐备,香 鼎内还有一缕青烟的余香未曾散去;西次间方是近来韩束夜里安寝之处,却也不见多有装潢,不过一张雕瑞草祥云的架子床便罢了。 秦夫人让林蕊初赶紧上那架子床去,又道:“你只管放心,我便在外头,只要你这一喊,我就便进来,佯装拿你们个正着。” 林蕊初羞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心往床上去,脱了绣花鞋往里躺去,罢了又扯来床上折叠齐整的薄被盖身上。 见林蕊初躺好了,秦夫人这才落下帐子,笑着转身去了。 待秦夫人一去,林蕊初躺床上望着帐顶,一时也不敢多动,唯恐弄出声响来。 可期许在心,让林蕊初觉着胸腔内的心跳个不住,浑身发热,脸上也只管作烧。 林蕊初禁不住只得坐起身来,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自己卸去簪环,轻解了罗衣,只剩下一身轻薄的内里,这才又躺了回去。 秦夫人和林蕊初都预备妥当,只等韩束来自投罗网,可她们却不知天下还有“人算不如天算”这样的话。 只说徐司被韩束气得摔手而去,韩束依礼相送,徐司不领情留下一句,“留步,不敢劳动。”的气话,便径自去了。 韩束乐得干脆不去讨这没趣的,便随徐司他自己去了。 只是徐司一头怒火,才到将军府大门,又想起韩涵因不能亲祭奠韩悼滑,而终日以泪洗面的样子,徐司到底不忍见,只得暗暗压下火气,转身再到外书房来找韩束。 若非徐司正在气头上,只要一近韩束的外书房便能察觉不对了。 只因书房这等要紧之地,怎会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凭人随意进出的。 徐司一心只想快快了事,便未留心,几步上前推开书房门,便唤道:“德谨。” 里头自然是不会有人答应徐司的。 因韩束的外书房不曾隔断,故而一目了然。 徐司看正间和东次间的榻上都不见人,只西次间的床上帐帘垂落,便以为韩束在里头歇息了,又是几步就过去,抬手就去掀帐子。 而床上的林蕊初,是绝没想到这书房除了韩束,还会有别的男子,正奇怪那声“德谨”的,才要掀开帐子一隙去瞧,就见帐子倏然被大掀而起。 罢了,林蕊初就见来人并非韩束,而是她不认得的年轻男子,林蕊初一惊不小,惊叫便冲口而出。 隐藏在外的秦夫人闻声,以为事成带着人就往里去。 也是徐司没想韩束的书房内会有女子,故而撞见这样的形景一时就怔住了,那里还记得起要赶紧离去的道理,自然被有备而来的秦夫人一伙子人,当场将他拿了个正着。 秦夫人一进来便见林蕊初衣冠不整,惊慌失色地缩在床内,秦夫人还暗道:“装得还真有几分样子的。” 再看床前,一位背对着他们的公子,头戴金冠,身着通袖襕纹织金绢的箭袖,腰系碧玉的腰带,通身的气派,身形还真有几分韩束的样子。 秦 夫人虽有些奇怪韩束的装束不妥,可一心想要让林蕊初赖上韩束了,不肯坏了眼看就要事成的好事儿,便未发作只忙着换上痛心疾首的样子,哭泣道:“这……这可 怎么得了。真是做孽了。原不过是就近让蕊初到书房来换件衣裳,没曾想……这要是传出去,蕊初还有什么清白名声的。这让我怎么向我姐姐交代的。” 闻言,秦夫人就见那位公子缓缓转过面来。 待秦夫人瞧清楚,面上立时止不住的青白变换,惊愕不已,“长……长子爷……你……你怎会在……这?” 韩涵虽为他俆司的妾室,可俆司自觉在名分上委屈了韩涵,就在旁的事情上多有纵容,所以韩涵让徐司对秦夫人,以岳母之礼相待,徐司自然不会推脱。 可如今他的狼狈,却让岳母撞个正着,俆司只觉又羞又愧,想要说他是来找韩束的,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他和床上的女子又是这样形景,再多的言语也是说不清楚了。 末,俆司向秦夫人一揖道:“小婿莽撞了,虽是无心之过,到底坏了这位姑娘的名节,小婿自当承担的。” 秦夫人想到一个魏氏她还没能帮女儿料理妥当,又来一个林蕊初,让韩涵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的。 秦夫人气急败坏道:“不,不可,万万不可。她……已有了人家的,既然坏了名节,也只能被送去庙里了。” 林蕊初没想到秦夫人会这般说,一时是又气又急又伤心,加之方才受惊不小,身子又娇弱的,病势便又渐起了,少时禁不住眼前一黑,林蕊初便不省人事了。 徐司自诩是个敢作敢当的,听秦夫人所言越发要担当起来了,留下一句,“我虽不能娶这位姑娘做夫人,但这位姑娘说来也是涵儿的亲戚,我自然不能委屈了。我这就回王府去禀告父母。” 秦夫人那里留得住徐司。 待徐司一去,秦夫人满面灰败地瘫倒在地。 彼时,花羡鱼和宁氏正在韩太夫人跟前侍疾,听闻管事婆子来回都唬了一跳,“长子爷和林姑娘?” 可再一想,好端端的就是弄脏了衣服,也没有往外书房换去的,这不是诚心要让人碰见的。 想罢,秦夫人和林蕊初的用心就再明白不过了,明摆着是想让韩束吃这暗亏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让徐司给撞上去了。 韩太夫人此时再气,也因身子欠安发作不起来了。 只宁氏难掩幸灾乐祸,道:“这下子,她们表姐妹三人都共侍一夫,再和睦不过了的。” 韩太夫人虚弱地呵斥道:“你出去。” 宁氏只得讪着告退了。 韩太夫人拉过花羡鱼来,凄然道:“不瞒你说,今儿我还有让林家那丫头做他们长房填房的意思,没想到那林蕊初是这么一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唉,到底还是你们老太爷瞧得明白。我……我这辈子……造孽啊!” 花羡鱼劝说了好一阵,韩太夫人这才睡去了。 花羡鱼也这才得空想,韩束到底哪里去了? 韩束哪里去了? 只说韩束将徐司气走,回头就听说喊老太爷叫他。 韩束到了道心院,没一会子就被韩老太爷领着,从原先花家所居的拘风院小后门出门去了。 韩束虽有问到底要去哪儿,只是韩老太爷没说。 只见马车一直往北,出了南都城北门,到了城郊一处庄子上,这才停住了。 韩束一下马车,只见庄子外虽都是寻常家丁装扮的人,可从这些人的身形脚步都不难看出,绝非寻常。 韩老太爷轻声嘱咐韩束一句,让其跟紧了,万不可乱走,便领着韩束上前,拿出一块玉牌来,少时,他们就进去了。 韩束不做痕迹地查看这庄子,却发现庄子里头却别的庄子并无不同。 韩老太爷领着韩束一路往庄里最大的屋子去。 才一进屋,韩束还来不及打量着屋子,就听有人道:“可是老将军来了。” 韩束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头戴唐巾,身着宝蓝的衣衫,俊眉修眼,风姿隽爽,气度十分不凡。 而在韩束打量这人时,这人也在打量韩束。 少时,这人笑道:“好,好,龙驹凤雏也不过如此品相,令孙前程无可限量也。” 韩老太爷忙道:“能承王爷如此吉言,实乃我荫生后辈之大幸。” 韩束一听,王爷?顿时怔了怔,难不成是楚亲王来了? 才起疑,韩束便听韩老太爷道:“还不快来见楚亲王。” 韩束忙以国礼跪拜之。 司马徽青笑了笑,亲自俯身将韩束扶起,“不必如此。” 罢了,司马徽青赐座,韩束随韩老太爷坐下首。 司马徽青随意和韩老太爷闲谈,未问及韩束,韩束不敢擅自答言。 这时就听司马徽青道:“明威将军府数代人忍辱负重,到如今终不辱使命,眼看就要功德圆满了。” 韩束已从韩老太爷处知道了当年成祖迁都,将军府留守南都的真正使命。 当年高祖大肆屠杀开国功臣,独裕郡王急流勇退,蛰伏而起,令高祖拿他无可奈何。 而后裕郡王暗中护持成祖,谋朝篡位,从龙之功甚大,成祖面上大肆封赏,实则对裕郡王已颇多忌讳,令裕郡王送子随之迁都北都为质子之余,再命将军府暗中监视裕郡王。 数十年来,裕郡王府谨小慎微,将军府一直都拿不到他们的错处,直到这代裕郡王野心之辈。 ☆、第194章 第结局回羡鱼得孕依依死,束御外敌封少保(十四) 同韩老太爷闲话间,司马徽青忽然问起韩束道:“裕郡王府虽罪证确凿,到底盘踞江南多年,不可小觑,且他们家还有一位得宠的娘娘。韩小将军以为该如何才好?” 这话乍一听十分无缘无故,可韩束细一想便又明白了,站起躬身揖道:“王爷若信得过卑职,卑职愿为王爷举荐一人。” 韩老太爷训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在王爷面前口出狂言。” 司马徽青却笑道:“无妨。德谨且说来。” 韩束略抬头,道:“王爷可在宫中找一位花婉侍。” 韩束所说的花婉侍,不是别人正是花玄鱼。 裕郡王那位县主十分得了,如今已居妃位,而花玄鱼深得其信赖,自然也水涨船高,再非当日小小陪嫁女官,已位居婉侍。 若司马徽青不想这里方擒拿了裕郡王,背后就被这位县主娘娘捅刀子,花玄鱼自然是最好的内应人选。 且裕郡王府即将被削藩,县主娘娘没了娘家的扶持,日后的境况可想而知,花玄鱼再留她身边也无益。 让花玄鱼借这机会脱身,也是再好不过了的。 这些司马徽青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韩束来。 只听司马徽青又道:“花婉侍可是那位娘娘的心腹,如何能助小王?” 韩束道:“实不相瞒,花婉侍正是卑职妻姐。只需卑职拙荆修书一封,花婉侍定能明白。” 司马徽青一拍掌,道:“好。子允和德谨一文一武,实乃小王之左膀右臂。” 忽然傅泽明之名,韩束到底还是愣了愣,再细想司马徽青的话,不说韩老太爷,就是韩束都觉得受宠若惊。 司马徽青亦起身,拍了拍韩束的肩膀,道:“德谨勿用惶恐,子允虽有在本王面前多番举荐你,但此番你与潘青云追查倭寇勾结北虏人之事,材优干济,绰有余裕。小王这才求贤若渴。”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少时韩老太爷便想明白了,司马徽青这是在为夺嫡收拢人心,蓄势待发了。 而他们将军府,自司马徽青接手他们这些耳目后,便已成司马徽青一系人马了,故而韩老太爷亦起身恭敬道:“能得王爷赏识,是这不成亲的荣幸。将军府誓为王爷肝脑涂地。” 见将军府表明态度,司马徽青心中甚悦,也知恩威并施的道理,于是道:“韩指挥同知为国捐躯,按例韩小将军荫袭父职也不是不能的。只是如今朝中尸餐素位,弄权谋私者居多,皆道韩小将军到底年轻,经事不多,难居此任。” 这些韩束早便知晓了,并无意外,倒是韩老太爷有些不服。 司马徽青道:“若以小王之意,如今朝中气象,韩小将军职务低调些,也未尝不是好事。待韩小将军一飞冲天,还愁不能子承父业的。” 韩老太爷道:“王爷说得极是。” 韩束也点头称是。 司马徽青笑道:“所以小王擅作主张,暂且委屈韩小将军荫袭府中先叔父之职了。” 韩束一怔,让他荫袭韩悼操的官职? 当年韩悼操虽不及韩悼滑,但也是从五品的万户府镇抚使。 韩束若能荫袭此职,也是大有作为的。 韩老太爷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司马徽青却还道:“眼前还有一机遇,可令韩小将军大建功业。朝鲜国王遣使来朝,寻求庇护。” 韩束和韩老太爷一顿,道:“难不成倭国果然来犯了?” 司马徽青点点头,“果然来犯了。” 韩束又问道:“那北虏人又岂会袖手旁观。” 司马徽青道:“据探报,北虏人亦蠢蠢欲动。” 韩束上前一抱拳,道:“卑职愿听凭王爷调遣。” 司马徽青连声称好。 此回韩束和司马徽青可说是相谈甚欢。 韩束回到将军府,便一径往澜庭阁去。 彼时,花羡鱼正和宁氏在说话,见韩束归来,宁氏还笑道:“束大爷躲哪里图清净去了,你可知因此家里又出了一件热闹事情。” 韩束道:“原来嫂子也在。不知家里又出了什么热闹事儿?” 宁氏掩嘴笑道:“自然是有人‘偷鸡不着,蚀把米’的热闹事儿了。” 花羡鱼忙道:“我劝大嫂还是赶紧丢开手的好,到底到不了我们头上的事情,何必给人听了嫂子的话去说嘴的。等搬出去了,嫂子多少说不得的。” 宁氏不甘心道:“从前是因我们这房要在大房手底下过活,这才不得不谨言慎行,夹起尾巴做人。如今好不容易能分出去了,还要忍这气做什么。你好性,我却做不来。” 说着,宁氏就把林蕊初和徐司的事一气都说了。 韩束一听也明白了秦夫人和林蕊初的腌臜用心,脸上自然就没好颜色了。 宁氏说尽兴才告辞去了。 花羡鱼道:“一会子束哥哥去请安,怕是要吃挂落了。” 韩束冷笑道:“林家的人要来了,这时候大太太想应对的法子还来不及的。” 罢了,韩束让花羡鱼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和花羡鱼说起见司马徽青的事情。 花羡鱼听后思思默默了好一会子,才道:“只是我姐若帮了王爷,日后在宫里也艰难了。” 韩束道:“这些王爷也想到了,明年宁蓉公主与子允成亲,阿玄会以公主女官,陪嫁出来。” 花羡鱼这才放心了,“宁蓉公主不是刁蛮骄纵之辈,姐姐日后能在她身边服侍是再好不过了。而楚亲王这人极是护短,束哥哥能入他眼的人,日后绝不能屈就的。” 闻言,韩束有些迟疑,却到底还是问了出口,“这些也是羡鱼妹妹前世时知道的?” 花羡鱼顿时怔住了,好半晌后才闪烁其词道:“束哥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前世今生的。” 韩束坐了过来和花羡鱼相依相偎,道:“不论是与否,我都信妹妹的。只要今生我们夫妻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花羡鱼的鼻腔直泛酸,直点头,道:“会的。” 韩束轻轻摩挲着花羡鱼的小腹,“百日一过,我便要赴朝鲜御倭敌。唯独放心不下你们母子。” 花羡鱼吸吸鼻,道:“若还在府里我不敢说,这不是要分出去了,我敢说能比在府里好。” 韩束点点头这也是不惜当日顶撞,亦要求韩老太爷分家的原因。 三日后,林家果然来人接林蕊初了,听说了裕郡王府的事情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修书回北都请示。 起先林家那里肯依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又答应了。 裕郡王府胡乱选了一日黄道吉日,便一顶小轿子就将林蕊初给抬进王府了。 也是韩束回来说,花羡鱼才知道,原来林家在朝中落败势了,林怡然有心借要裕郡王的势,这才顺水推舟将林蕊初送进王府了。 然,就在林蕊初进王府后没几日,就传来王府那位县主娘娘失宠了,还被褫夺了妃位。 这事儿仿若烽火狼烟一般,司马徽青如天降奇兵,将裕郡王府围困住了。 而裕郡王麾下的人马同一时间也被韩束和潘青云人等接管。 同有参与的养倭寇的将领,则被那位粗犷的原广西都指挥使给拿了,一个不漏。 司马徽青当场宣读圣旨,裕郡王府上下削爵为民,终身圈禁于王府。 皇帝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听闻此讯,秦夫人曾有心要救韩涵出王府。 可凭秦夫人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韩涵就是狠心要跟着徐司共患难。 就在魏家退亲后,徐司将韩涵扶正。 林蕊初自进了王府身子越发不好,在王府被困后没多久,便一病死了。 裕郡王被削藩的事儿,在南都城吵吵嚷嚷地闹了一月才消停。 彼时,花羡鱼已搬出将军府,新居离元勋街不远,是一所两路六进的官宅。原主是南都省学台,告老还乡后便卖家宅,韩老太爷那时候买的。 宅子虽有些年月不曾住人了,可原主是个风流雅致的人,宅中各院落装潢分布很是考究精巧,只要稍作翻新,就十分齐整了。 宁氏和韩诗住东路的内宅的院子,花羡鱼住东路正院。 待将花羡鱼安置妥当,因朝鲜战事吃紧,韩束也被提前调赴朝鲜。 临行前的一夜,韩束陪在花羡鱼身边,最喜俯首在花羡鱼已近五个月身子的小腹上,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欢喜十分。 “羡鱼妹妹,你听,你听,方才我听到声音了,定是他在里头说话了。”韩束喜欢得像个孩子一般。 花羡鱼却羞红了脸面,道:“那里就能说话了,那是……那是我饿了。” 韩束一怔,少时便笑了出来。 自从从坐上了双身子,花羡鱼一点罪没受,害喜等症状她一概没有,只是不经饿,有时一日吃四五顿都不中用的,和前世比起再舒坦不过了。 丽娘和珠儿将吃食端了上来,道:“爷可别笑,奶奶能吃才能给爷你生个大胖小子。” 韩束却道:“才不稀罕小子的,女儿才好。” 丽娘忙道:“先开花后结果,也好。” 韩束也不用丽娘她们,自己动手服侍花羡鱼。 花羡鱼用了一碗甜汤,又吃了几块点心,这才觉着够了。 韩束便将花羡鱼吃剩下的,都吃了。 一番洗漱后,小夫妻两才上床歇息。 韩 束抱着花羡鱼,轻拍着花羡鱼的背,道:“孩子出世时,已近四月,怕是我不能在家了。前番老太太说了,待我走了,她便来住些时日。有老太太在家里镇着,我能 放心些。对了,孩子的小名我也想好了。虽说那时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但孩子确实你我的初绽的芳菲,就叫芳菲好好了,怎么样?” 花羡鱼笑道:“若是个男孩儿呢?” 韩束十分肯定道:“不能的,我觉得定是女孩儿。” 一夜就在两人细语轻声中,慢慢过去了。 再不舍,韩束终究是要去的。 花羡鱼看着韩束扳鞍上马,和潘青云一道远去,直到再瞧不见人影,这才罢休。 韩束一走就是小半年,期间虽有家书寄回,但到底不是时时能有的。 来年的三月,花羡鱼的身子比预计的早十日发动。 孩子果然是知道心疼的花羡鱼,没让花羡鱼遭多少罪,就顺利出世了。 在孩子出世的一瞬间,花羡鱼有种感觉,这孩子正是前世时她连一面都来不及见到的女儿。 韩太夫人听说是女儿,有些失望,但也安慰了花羡鱼说她还年轻,日后还能有的话。 花羡鱼却发自心底的高兴,每每她总抱着女儿向窗外道:“我们一家团圆了。束哥哥,你可要平安归来。” 而在朝鲜的韩束,正陷入成败的关键。 朝鲜山岭居多,倭人的忍者十分擅长隐蔽、埋伏和偷袭等迂回作战之法,还有北虏人从旁策应,而朝廷因北虏人的来犯,多数兵力和军需都往北边送去了,让朝鲜战场用兵十分吃紧。 这日,韩束仿若感知到了家中妻女的想念,正站帐外出神。 潘青云手里拿着一个小火炮,脚下匆匆而来。 这时细瞧不难看出潘青云手里的小火炮,竟然是当年韩束在花家时,康家舅父说是从红毛洋人那里的得的那架小火炮。 瞧见潘青云,韩束忙收回心神,道:“如何?” 潘青云兴奋道:“匠人说应该能成。” 倭人狡诈,深知天朝的神武大炮厉害,不敢于与天朝大军正面对战,反而利用起神武大炮的笨重,运送不便,和大军打起了游击战。 韩束便想起了当年康家舅父给的那辆带两轮子的小火炮,这才找出小火炮来,让潘青云去请人看看能否依照比例铸造。 随军而来的户部工匠果然还是有能人的,看了小火炮后,不出半月就将火炮浇筑成型。 但因战事紧急,火炮来不及多做验证,就被匆匆运送上战场了。 这火炮的炮火威力虽远不及神武大炮,可能胜在机动性强,翻山越岭的,凭倭人跑哪里去,都能追击得到。 但也有因是赶紧的缘故,多多少都会有弊端,新制的火炮坏损得快,还曾炸过几门。 韩束等人正是凭这火炮,将倭人逐出朝鲜境内,还生擒拿倭人大将羽柴秀集,大有渡海再战之势。 逼使倭国天皇递降书,并遣来使递国书请册封,并承认天朝为倭国的宗主国,同年皇帝封尚倭国天皇为王,令其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倭人投降,北虏人孤掌难鸣,不多时北虏汗王便来使和谈了。 天朝因这一战,国库也是捉襟见肘了,拿了几回腔调,便同北虏人和谈了。 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了。 而在南都城的花羡鱼,还是从韩老太爷知道战事告捷,韩束平安的消息。 听闻韩束平安,花羡鱼那里还在意韩束会得何种封赏。 只是花羡鱼不在意,禁不住别人是不在意的。 秦夫人听说韩束朝鲜一战厥功甚伟,如今官拜北直隶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再授封为太子少保,便又开始打算起来了,引诱得南都城内外,多少还有待字闺中女儿的名门大家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了。 待韩束得回南都省亲祭祖的例假归来,将军府里早有一堆被秦夫人的瞧好的佳丽在等着他了。 韩太夫人因也是这个意思,自然就未多加制止。 所以在韩束去见过韩老太爷后,再来韩太夫人上房请安时,里头等候多时的姑娘们,这才受了惊一一在韩束面前过去,往里屋躲了。 韩束目不斜视,待那些小姐姑娘们都去尽了,韩束这才上前跪拜韩太夫人和秦夫人。 瞧着越发英气勃发的孙儿,韩太夫人一时忍俊不住,潸然泪下,抓着韩束再不放手了,“好,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旁的就再说不出口了。 秦夫人耐着性子,等韩太夫人同韩束说完话后,迫不及待道:“如今你也算是仕途有成了,待你孝期一满续娶一任填房,再得几个儿子,是再圆满不过了的。就是大老爷泉下有知,也就能瞑目了。” 韩太夫人没想到秦夫人好好的会提起韩悼滑,忙看向韩束,果然见韩束些许不快。 让韩太夫人更没想到的是,韩束会忽然向天恭敬一揖道:“皇恩浩荡,皇上已知我将军府长房子嗣不丰,已准我二房子嗣日后可承袭将军府。” 韩太夫人和秦夫人一怔。 就听韩束又道:“我日后将多驻北都,若再续娶一房妻室,实难两地兼顾,不若如此干净。” 秦夫人好半天才道:“你……你是说,你是再不娶了?” 韩束毫不避讳道:“正是。” “住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要断长房的香火不成。”秦夫人气得直给韩束定罪名,以作威胁。 韩束却不理会秦夫人,只对韩太夫人道:“长房自大老爷起绝后,谁说不是‘人在做,天在看’的缘故。孙儿不愿看到前人做下的孽,报应在我儿的身上。今后二房子嗣再不过继。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养育之恩,我一人来偿还就够了。” 秦夫人听了越发火上浇油了,直骂道:“逆子,翅膀硬了,敢大言不惭了,当真以为……” 韩太夫人瞪大眼睛看了韩束好一会子,再闭上眼时,满心的愧疚再难压抑,倏然断喝道:“够了。来人,送各位姑娘家去吧。” 秦夫人闻言,难以置信道:“老太太,不能啊!” 待外人一去,韩太夫人向秦夫人,沉声道:“你就当给你自己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儿,积德吧。” 秦夫人顿时被镇住了。 韩束转身离去,出了将军府,又过了元勋街,穿过一条胡同,到了一家宅院前下马,亲上前去敲门。 少时,封大娘的丈夫封老头开门,见是韩束,才要欢天喜地地让人去回花羡鱼,却让韩束给唤住了。 韩束径自往里去,过了前院,入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正院上房,只是韩束还不进,再穿过了正院上房的耳房穿堂,到了上房后头的院子这才止住了脚步。 只见院子里一个垂髫的孩子在蹒跚着步履,往站在院中背对着韩束的少妇走去,口齿不清地直唤少妇,“嘛,嘛。” 少妇见孩子抱起,道:“今儿怎的又淘了?把齐嬷嬷小鸡崽的毛给拔了?” 孩子抱着少妇“咯咯”地直笑,道:“漏,漏,吃。” 韩束顿觉眼内发热,少时,眼泪便模糊了两眼。 忽然瓷器摔碎的声音,韩束猛不防地回头,只见珠儿怔愣在他身后,脚下除了一个海棠式的托盘,就是碎瓷满地。 珠儿好半天才道:“爷?爷回来了?” 院中少妇人等早循声看来,见是韩束,顿时一片欢声,都少妇强忍着了泪水,叫来女儿,“来菲儿,快来,这就是你爹。” 小芳菲到底是头回见韩束,扭捏着躲母亲怀里,不肯理会韩束。 韩束慢慢走过去,唤道:“羡鱼妹妹,我回来了。” 少妇看着越发英武挺拔的丈夫,喜极而泣。 韩束劝了好一会子才打住。 小芳菲虽有些认生,但性子和花羡鱼小时候一样的,只要和她玩闹一阵子,便能熟了。 待小芳菲给他抱后,韩束再不放手,哪怕女儿涂他一脸的口水,他也乐意。 夜里,一家子同卧一床,花羡鱼轻拍着女儿,韩束则一手将她们母女都搂在怀中。 韩束轻声和花羡鱼说了许多,说起过他初到朝鲜时,福灵心至的忽然慧眼大开,能预知倭人的行军用兵,仿若曾经经历过了一般。 唯一让他不安的事,他还瞧见了自己的死。 但终究他还是平安归来。 听到韩束说预见了死亡,花羡鱼心中无由来的泛起一阵凄然,十分清楚的,并非是为今生的韩束,而是为前世的韩束。 韩束还说要花羡鱼和女儿随他一并去北都,一家人再不分离。 花羡鱼答应了。 又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之时,韩束将柳夫人接回,让其同宁氏一并过活,后携妻女乘舟北上。 在夏花绚烂之期,花羡鱼终至北都,彼时岸上,她的父母、兄长、傅泽明、傅老爷子,就连花玄鱼也在,笑迎她的到来……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让眉头写完了。至于番外因为眉头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要写,但既然有亲想看,那你们就自己说想看什么番外吧,但愿眉头诌得出来,O(∩_∩)O哈! ☆、第195章番外——狂生的金枝玉叶各人姻缘天注定 傅泽明将邸报往案上一拍,愤而陈词道:“张氏一党为篡臣者,那他们这些人便是态臣者,‘内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难,百姓不亲,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说,善取宠乎上。’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是在为国为民。” 正在梳妆的宁蓉公主被傅泽明的忽然愤慨吓了一跳,忙往四周看了一眼才道:“驸马还是慎言微妙。虽说是在家里,可人心难测,谁又说得准是隔墙无耳的。” 傅泽明还要张口就来,可见妻子战战兢兢的,傅泽明只能又将已到嘴边的言辞又咽了下去。 因此而未能尽兴,傅泽明难免有些郁郁,寻了个由头就出去了。 宁蓉公主忙让花玄鱼送傅泽明。 花玄鱼领命出去,快步追了半日,这才赶上了傅泽明的脚步,“驸马爷请慢走,奴婢奉公主之命前来相送了。” 傅泽明这才止步回头,不悦道:“我傅泽明不是那等自以为一步登天,便仗势轻人的,我又何曾将二妹妹为奴为婢了,二妹妹何必在我面前这般自轻自贱。” 花玄鱼一怔,笑道:“傅哥哥还是这个性子。” 傅泽明这才缓和了面上的神色,“这才是了。” 花玄鱼又道:“可公主到底是君。” 傅泽明明白花玄鱼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的,就是他这个丈夫在公主都要臣子自称,所以傅泽明一时便默然了。 见状,花玄鱼接着道:“只有句话,我还是想劝一劝傅哥哥的。公主在宫中时,只有楚亲王能相依为命,所以自小便知道如何谨小慎微方能长命。” 说着,花玄鱼叹了一气,满面倦色道:“傅哥哥你是不知道的,皇宫看似是全天下最为尊荣之地,实则是最残忍不过的地方了。真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莫说是走错一步路,就是说错一字都能让人万劫不复的,所以在宫里想要活命,就是学会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闻言,傅泽明的两眼越发暗淡了,“我虽不能亲身经历,可听二妹妹这般说,也知二妹妹当初在宫中的艰难了。” 花玄鱼苦笑了一回,“都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我说这些只是要告诉傅哥哥,就算是公主也着实不易,且经如此磋磨,公主还能有这样柔和敦厚的心性已是难得了。公主并非真心不顾傅哥哥的脸面,驳斥的傅哥哥,公主只是谨小慎微惯了的缘故。傅哥哥莫要恼公主才好。” 傅 泽明苦笑着挠挠鼻尖,“我也并非是不识好歹的人,公主她金枝玉叶,如今下嫁于我这无名小卒,已是我三生之幸。莫说公主是最贤惠慈和不过了的,就是刁蛮骄纵 些,也是应该的。正如二妹妹所说,公主到底是君,我敬之爱之还来不及,如何还会恼之。只是……二妹妹也知道我的,两杯黄汤下肚便不知道自己是谁,口出狂 言。若不得尽兴难免心中不能畅快,但只要过去了我便能好的。” 花玄鱼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说毕,花玄鱼向傅泽明蹲了福,便转身离去了。 少时,傅泽明也去了。 这二人走后,司马徽青从路径旁的假山石后走出,其身边的刘公公道:“可见这位花婉侍还是用心服侍公主,知道好歹的,不枉王爷救她一场。” 司马徽青低头看了眼拱肩缩背的刘公公,道:“你不必跟着了。” 说着,司马徽青往花玄鱼离去之处走了。 花玄鱼并未着急回去,半路在路边的大石子上坐了坐,就听有人道:“花婉侍在这坐着,仔细石子潮。” 听声花玄鱼便知是司马徽青了,花玄鱼忙起身作礼,“王爷万福金安。” 司马徽青走到花玄鱼面前,一指头挑起花玄鱼低垂的头来,冷眼打量起花玄鱼来。 花玄鱼到底是在宫中经历过的人了,可司马徽青此举还是让她看不懂,花玄鱼些许痴痴地看着司马徽青。 可花玄鱼不敢十分表露在面上。 司马徽青忽然松开花玄鱼,让花玄鱼倏然跌坐在地,留下一句,“你很好。”让花玄鱼不明所以的话,便背手而去了。 待司马徽青一去,花玄鱼便跌坐在地了,久久不能镇静。 花玄鱼待司马徽青去了,才敢在公主身边露面。 彼时,宁蓉公主正在出神,好半天才瞧见花玄鱼来了,笑道:“玄鱼来,我们说说话。听闻,你妹妹也到北都来了。” 花玄鱼一面给公主斟茶,一面回道:“启禀公主,奴婢妹妹是半月前随少保到的北都。” 宁蓉公主点点头,“一家团圆,可喜可贺。我这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你只管家去住几日。” 花玄鱼忙谢恩。 罢了,宁蓉公主和花玄鱼又说了些闲篇,不知道怎么的公主就忽然问起花羡鱼来,“玄鱼,你妹妹到底是如何一人?” 闻言,花玄鱼面上看是平静,心里早不知翻来复起地忖度过宁蓉公主这话背后的意思了,少时才答言道:“启禀公主,奴婢的妹妹小时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没少干翻墙打架不知道规矩的事儿,大了才好些。如今为人母了,才像些样子。” 宁蓉公主听了,却又黯然了,“这样洒脱不羁的,才不会扫兴吧。” 花玄鱼一怔,暗道:“难不成公主已经知道傅哥哥和妹妹,曾定口头婚约的事儿了?” 想罢,花玄鱼忙要解释,宁蓉公主却又道:“这样的性子是我不能有的,我倒是十分想要结交。” 花玄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言。 当花羡鱼得知公主召见时,也着实意外。 只是康敏道:“我们家就你,公主还没见过的。那时候你在南都不能见就罢了,如今既然到北都了见一见,才不算失礼。”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也罢。” 就连傅泽明听说了,也道:“羡鱼妹妹不必顾忌,只管去。公主虽身份贵重,却不是那等狂三诈四的人。” 自从韩束一力担下,当年给傅泽明和花渊鱼荷包指示的人,其实他韩束,傅泽明在又知将军府实则多年前便所属司马徽青了,知道司马徽青的性子和步调,也就不奇怪了。 荷包之事,就这般揭过去了。 宁蓉公主在前世时,花羡鱼就见过了,虽不如柳依依那般得宁蓉公主的喜欢,但公主的为人她还是知道的。 花羡鱼记得这位公主性子和顺,但也十分谨慎,对于花羡鱼那样横冲直撞,大大咧咧的性子是看不上的,所以这回应该按礼召见一番便罢了吧。 韩束已给花羡鱼请封,如今花羡鱼也是有诰封在身,公主召见自然也要按品大装。 花羡鱼到公主府,宁蓉公主亲自来迎,待花羡鱼也十分亲厚的样子,可花羡鱼以为宁蓉公主是像前世那般,不能喜欢自己的,故而不敢僭越,但也是不卑不亢的一概以国礼而行,十分得体。 没曾想,这样反倒入了公主的眼。 宁蓉公主心内喟叹,“二奶奶果然是知情识趣,进退有度的。不像我这般该慷慨洒脱时却裹足不前,扫人兴致。”想罢,宁蓉公主不禁又黯然。 花羡鱼自然是不知道宁蓉公主的心思,闲话过后便告辞了。 后来宁蓉公主虽几次来请,有意深交,可因性子过于谨慎不擅吐露,使之花羡鱼不明公主的用心,与她一直不亲不疏,不远不近的。 可从那日后,傅泽明便感觉公主似乎变了,隐隐有几分花羡鱼的样子,有心要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傅泽明便想要找花玄鱼来问个缘由,就听说花玄鱼竟然被司马徽青召到楚亲王府去了。 原先傅泽明还不以为意,没想司马徽青却再不放花玄鱼了。 直到坊间流传出,楚亲王新得以宠妾,极是爱护,没出一月便为其请封为侧妃了,让楚王妃都要对她避让三分。 那时傅泽明和花羡鱼人等才知道,司马徽青竟然将花玄鱼收在身边。 然,只有花玄鱼自己知道,坊间流传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她花玄鱼如今的确是今非昔比了,可也不过是司马徽青手上的一颗棋子,牵制楚王妃的棋子。 若不是她花玄鱼在宫中经历得多了,短短一月都不知死过几回了,这里头的苦,又谁人能知。 花羡鱼倒是来瞧过她几回,可这些花玄鱼都不能宣之于口,只得什么都自己藏着。 司马徽青对花玄鱼的行事做派还算满意的,“你倒还算机警,只是还不够,这些还不足以撼动王妃背后的施家。” 像司马徽青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物,真的很难不让人倾慕。 花玄鱼一直垂首低眉,默默听司马徽青说话,谁都瞧不见她眼中的伤逝。 罢了,司马徽青要安寝了,花玄鱼上前侍寝。 两月后,就有传闻花玄鱼有喜了,只是没过几日,便有人说花玄鱼持宠而娇,不知保重,小月子了。 而司马徽青正好借着机会,已残害皇家子嗣为由,摘了施家,王妃则永禁佛堂。 花羡鱼听闻消息后去看花玄鱼,只见花玄鱼已奄奄一息,伤心不已,可话还没来得及多说,司马徽青便来了。 见姐姐成如今这副模样,花羡鱼不顾性命跪倒在司马徽青跟前,央求司马徽青饶过花玄鱼。 所幸司马徽青并未计较,似乎还有些恍恍惚惚,但到底还是答应了放了花玄鱼出了王府。 花玄鱼出了王府,一直在北都郊外的鸡鸣寺修养,日子清淡却平静。 花玄鱼洗去铅华,越发出尘了,可却让家人越发担忧了。 那日,花玄鱼僧袍草鞋,独站在山岭之顶,看着日落,忽闻有人道:“你果真不怕死吗?当日若不是救治及时,你便……” 花玄鱼并未回身,却知道来人是谁了,苦笑道:“孩子没了,也只有如此方能助王爷成事了。” 那人慢慢过去,抱住花玄鱼,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之后,花玄鱼又回了楚亲王府。 宁蓉公主对傅泽明道:“皇兄常说要成大事,而成大事者最是忌讳女儿情长。皇兄他并非无情之人,不然也不会让擅长医术的岐黄侍候玄鱼了。没岐黄,玄鱼当日也不能及时被救了。” 傅泽明回头看公主,“可见天下之情亦是有万千种的,有甜言蜜语的,有轰轰烈烈的,也有不擅言辞默默付出的。今生与我白首之人是公主,不是别人,公主不必像谁。” 宁蓉公主一怔,少时便明白了傅泽明的意思,原来傅泽明是明白她的苦心的,除了点头便再说不出话来了。 也许上天会给多少有情人以坎坷,可好事多磨,有情人会终成眷属的。 ☆、第200章番外——螳螂执翳而搏异雀从旁而利(上)前世的番外 韩束头戴冠红缨的金凤翅兜鍪,身上是大红的锦袍,外罩金甲,两臂有掩膊,双臂用臂缚,胸背缀护心镜,腰围销金的白汗袴,束以金束带,佩宝剑,模样好不威武挺拔。 只是韩束自得了消息,便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染了一身的尘土,让这一身金色甲胄蒙了暗沉。 韩束也知这一身装束杀气重,就这般进去给韩太夫人等长辈问安,怕是冲撞了,可韩束在未知花羡鱼母子是否安好前,他实在是等不及更衣了再来,就径直往韩太夫人的福康堂去。 才进了垂花门,便隐隐听到有婴孩的啼哭声。 韩束心中就是一紧,直道这应就是他和花羡鱼的孩子了,他们俩方出世的孩子。 少时,韩束心内又生出多少欣喜与为人父的自豪来,但也只是片刻,韩束忙又收敛了面上的欢喜,唯恐被旁人瞧见了,又生出多少有失偏颇的闲言碎语来,但他脚下越发不肯停顿了。 在上房门外伺候的丫鬟远远见是韩束,忙一面打起帘栊,一面往里回,“爷回来了。” 韩束也不迟疑,低头就往里进,才要请安,便听韩太夫人道:“可算是回来了。” 才罢,就见韩太夫人从里间出来,身后跟着一位仆妇,仆妇小心怀抱着襁褓,襁褓中婴孩啼哭不止,韩太夫人不时轻声哄着。 韩束虽也心急想瞧上一眼孩子,到底还是先请了安。 秦夫人上前略带责备对韩束道:“怎么这一身就来了,还不快去更衣再来回话。” 韩束有些踌躇,韩太夫人知他的心思,便道:“如今也不是十分讲究这些的时候,让束哥儿赶紧到裕郡王府去接祝大夫来才是要紧的。” “怎么?”韩束不解,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孩子倒不像有不妥。 既然孩子是好的,那就只有花羡鱼了。 想罢,韩束急问:“可是奶奶有什么不适?” 韩 太夫人也不隐瞒,道:“可不是,鱼丫头生产艰难,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却因气虚不能摄血,现了崩漏之症,不可受风受惊,动气动怒,稍是差池定成血山崩之患。如 今里头这位大夫虽开了固元汤,却拿捏不准该是个什么剂量,难免缩手缩脚,贻误了时机。按我说,早早去接祝大夫来瞧才是。” 韩束一听花羡鱼竟然这般凶险,自然揪心,才要转身去了,就听外头厢房里传来让人极为惊心的尖叫声,“啊……” 众人听见,心上都不禁发寒,隐隐都觉着可是要不好了。 秦夫人沉面喝问:“谁在大呼小叫的没规矩?还不快去拿办了。” 一婆子进来支支吾吾地回话道:“听声音……像是……像是束二奶奶身边的画绢。” 韩太夫人等知道此时画绢正同柳依依在花羡鱼的厢房里,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惊叫,定是厢房出事儿了。 韩太夫人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在旁人的搀扶下直奔厢房去了。 众人到了东厢房门口,不见应在里头服侍的那些个仆妇婆子。韩太夫人少不得要骂的,“平日里赌钱吃酒也就罢了,今儿也敢惫懒耍滑,越发没王法了,都给我拿了打死。” 进了厢房,就见在东次间碧纱橱的槅扇处,柳依依的丫鬟画绢面朝里瘫软跌坐在地上,也不知在碧纱橱里瞧见了什么,满面惊悚,一时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什么,一时又笑得狰狞,疯疯癫癫的。 除此之外,也不见碧纱橱里头有什么动静。 见这般情景,一向胆小的柳夫人倏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来,颤颤抖抖的,害怕得不得了。 韩束不敢再迟疑,几步上前越过韩太夫人,先进了碧纱橱。 跨进碧纱橱,还未来得及细看,扑面就是浓重的血腥味儿,韩束眉头一锁,就见柳依依爬坐在地,面色惨白,一看便知受惊不小。 韩束才要伸手去扶柳依依,余光却扫见靠窗处暖阁里的花羡鱼,登时便震住了,后背泛起寒气阵阵,不由自主地倒吸冷气。 花羡鱼半身悬在炕边,面目灰白,两眼不能瞑目,炕上的被褥被血红浸染通透,一路沿着花羡鱼的身子从指尖滴下,令花羡鱼犹如从地狱爬出的索命厉鬼,紧紧盯着坐在地上的柳依依。 随后到来的韩太夫人,见这般凄惨惊悚的场面,险些一口气没接上厥了过去。 柳夫人则当场便被吓得不省人事。 而秦夫人也是好半天才稳住心神,不住地抚胸压惊。 屋里霎时就是一通骚动恐慌,人仰马翻的。 秦夫人最先回过神来,让丫头婆子扶韩太夫人、柳夫人和柳依依出去,又打发人去请大夫。 一时间,满屋子的惊恐就只剩下韩束一人僵立在碧纱橱里,呆望着已经气绝的花羡鱼。 回到上房,韩太夫人在大夫的救治之下缓过气来,可一想起花羡鱼又不禁心生悲凉,痛哭而起,“我可怜的鱼丫头……” 秦夫人一面劝解,一面道:“以我看这里头有蹊跷,大夫虽说鱼丫头有崩漏之兆,可到底还与性命无关,只是下红不止,怎么突然就血山崩了?” 闻言,韩太夫人立时就止住了眼泪,大声道:“查,给我查,查出来把那起子该死的东西都拿来偿命。” 秦夫人得了话,转身就去办。 也是秦夫人平日在府里的积威,只半夜就查清楚了。 当夜,韩太夫人就见秦夫人押解着几个人就进来了。 那几人里头,韩太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柳依依的奶娘黄嬷嬷,和柳依依的丫鬟画绢。 秦夫人将所查结果同韩太夫人一说,韩太夫人霎时恨红了眼,嚼齿睚眦地道:“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好个歹毒的柳依依。” 此时柳依依正在自己院里盥沐,可不管多烫的水,她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柳依依瑟缩在大木桶底,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惊惶地注视着四周,唯恐那些烛光难及的阴暗角落里藏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就在柳依依疑神疑鬼之时,她院子里涌进不少人来,少时便听到有人在外喊道:“束二奶奶可在?老太太传了。” 柳依依猛然惊醒,想起花羡鱼死得这般惨厉,韩太夫人决计是不能这样放过的,她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不然一切功亏一篑。 “画……”柳依依想唤画绢服侍她更衣梳妆,却想起画绢受惊不轻,恐怕是不能来服侍了,便另唤了小丫头来。 只见平日里活泼的小丫头们都耷拉着头,战战兢兢地给柳依依穿衣。 那些来给柳依依传话的人,也不待柳依依打扮妥当,便气势汹汹地闯进屋里来,要即刻领柳依依到福康堂去。 打头的正是府里的大管家嬷嬷——林欣家的。 就见林欣家的草草给柳依依蹲了个福,道:“二奶奶赶紧的,别让老太太久等了。” 柳依依也知道,花羡鱼死在她面前实在是计划外的,故而她的嫌疑定会不小,只是花羡鱼到底是死于血崩的,和她没直接干系,她亦自信未留任何蛛丝马迹予人做把柄的,便觉着谁也不能把她如何了去,也就以后在韩太夫人跟前艰难些罢了。 虽是这般想,柳依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虚,且看林欣家的这样有恃无恐的声势,跟着去怕是会受委屈的,便想起韩束来。 只要她有韩束护持着,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也有个忌惮,于是柳依依就问林欣家的道:“妈妈,爷此时在何处?” 林欣家的不耐烦道:“爷是主子,小的是个什么东西,主子的行踪如何能知道的。二奶奶还是赶紧走吧,不然小的们手上可没个轻重的。” 柳依依抿着嘴,暗地里咬了牙,草草绾了个纂子,一甩衣袖自己就往外头去了。 一进福康堂,里头十数膀大腰圆的仆妇婆子执杖拿刑,恭肃严整地立在大院中,其余人一概敛声屏气的。 这阵仗,让柳依依不禁脚下迟疑了,只是她才慢了些,就被身后林欣家的推了一把,“二奶奶赶紧呢,老太太、太太们都在等着呢。” 柳依依回头看了林欣家的一眼,又抿了抿嘴,才往上房去。 进了上房的门,柳依依觉着里头似乎比往时敞亮了。 再看烛台灯笼一色都亮着,层层叠叠的比平日里的多,难怪这么通明。 韩太夫人正端坐在厅上,下首左右是秦夫人和柳夫人。 柳夫人大儿媳妇——宁大奶奶,则瑟瑟缩缩地站在柳夫人身后。 韩束也在座上。 厅堂地上捆缚着的数人,张惶愧惧地跪伏在地。 “柳依依,还不跪下。”韩太夫人手执紫檀木的寿仙杖,恨恨道。 柳依依不敢忤逆慢慢跪了下去,但不住望向韩束。 可韩束却一副心神俱伤,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瞧不见她柳依依。 韩太夫人拄着寿仙杖,从榻上站了起,向柳依依走来。 柳依依来回看着韩束和韩太夫人,就在这时,韩太夫人举杖就向柳依依打来。 柳依依偏过身子躲闪,头是躲过了,腰背上到底重重受了一杖,痛楚袭来,柳依依未能忍住,痛呼而出。 “你敢再躲。”韩太夫人接着又是一杖,这下正打上了柳依依的头。 杖头木雕的寿桃叶尖削过柳依依的额头,柳依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发眩,少时,温湿的血红便沿着她的脸面滑下了。 韩太夫人还不解气,举杖还要再打,柳夫人虽怕却到底于心不忍,冲了过来抓韩太夫人的寿仙杖,苦苦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不能再打了,要出人命了。依依她知错了,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秦夫人和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住被柳夫人扑来冲撞得踉跄的韩太夫人。 韩太夫人才稳住身形,连柳夫人都要一块打了,“放肆。你侄女是命,我鱼丫头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们家没有这么心肠歹毒的东西。” 柳夫人到底是他的生母,所以见这般形景,韩束亦冲过去跪下,替柳夫人生生受了好几杖,顿时厅里哭喊声一片。 柳依依缓过眩晕来,见状忙开口唤韩束,“爷,救救妾身,妾身给嫂子端药过去,没说几句,嫂子就血山崩了,老太太、太太大可去问大夫,妾身是冤枉的。” ☆、第201章 番外——螳螂执翳而搏异雀从旁而利(下)前世篇的大结局 闻声,韩束缓缓转过头来,可两眼却空茫茫的,柳依依在说些什么,他都似听而未闻的。 韩太夫人倒是住手了,指着柳依依厉声道:“冤枉,你还有脸面喊冤。你就真当我不敢查,查不出来了?”罢了,又指着跪伏在地的几人,对柳依依又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柳依依这才去细看地上的人,不由得心上一窒。 这 时候,柳依依的奶娘黄嬷嬷跪爬着过来了,泣不成声道:“二奶奶你就认了吧。当日老奴就劝过你,可你不听,非说是大奶奶暗地里害得你没了孩子。谁不知大奶奶 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就是犯了事的,只要诚心认错求饶,大奶奶没有不慈悲的,这样的奶奶那里是做得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的。唉,二奶奶你也是鬼迷了心窍 了。也真真是报应不爽,如今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老奴把知道的也都招了,老奴死不足惜,只求能赎一身罪过。倒是二奶奶,还是赶紧求饶恕才是。” “妈妈你……”柳依依一听只觉五雷轰顶,没想黄嬷嬷会倒打她一耙。 当初撺掇她柳依依的,正是这黄嬷嬷。 说什么秦夫人姐姐的夫家高升了,秦夫人原就有意同林家结亲,只是那时林家被朝中罪臣沾带了,不得已才弃了林蕊初,择的花羡鱼,只为避嫌。 现下林家东山再起,秦夫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放过机会的。 可林家又怎会让好好的姑娘委身做小的,韩束虽兼祧两房,也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自然得腾出一空儿来。 最好的由头便是以子嗣起见,大房花羡鱼身怀有孕,临盆在即,自然不能是她。 不是花羡鱼,便只剩下未有子嗣的她,柳依依了。 柳依依想要自保,就得先下手为强,一来给秦夫人腾出个空,好迎娶林蕊初的;二来她柳依依也有个孩子傍身,以防日后孤苦无依。 黄嬷嬷这番劝说,让知道自己日后怕是再难生育的柳依依,愈发焦心,一时便蒙蔽了良知,设下这一环套一环的杀人毒计来。 柳夫人忙跪爬着过来,一面劝柳依依赶紧认罪告饶的,一面也帮着柳依依再度央求的。 韩太夫人想起花羡鱼死不瞑目的冤屈,没有不狠下心的,寿仙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冷声道:“常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我若是饶过了,如何对得住死去的。” 柳依依倏然抬头,韩太夫人的狠绝撞入她眼,这才让她惊愕惶恐起来。 柳夫人也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几番恍惚,险些又厥了过去。 韩太夫人指着柳依依,“但今儿,你就是死,我也会让你死个明白。”说罢,转身走回榻前,“老大家的,你说。” 秦夫人轻叹了一气,道:“柳依依,你只当你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岂不闻,‘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你这样的手段,用在正道之上,何尝不是你的造化,可惜了。” “事到如今,你跟她说这些还有何用,只说人证物证,看她还有什么狡辩的。”韩太夫人道。 秦夫人向韩太夫人福了福身,应了“是”,对柳依依又道:“碎嘴让鱼丫头知道她娘家出事儿的张婆子,是她自个来认的罪。只是她半月来一直随你修大嫂子在寺里住着,如何一回来就能知道这些的?” 一旁又气又怕的宁大奶奶忙撇清道:“就她院子里的人说……”只是还不待她说完,便迎上了韩太夫人的横眼,又打住了。 秦 夫人接着道:“你修大嫂子这般说,你定是不服。你会说,那不过就那么巧的事儿。你修大嫂子回来,恰逢你正惩治那起子敢私议鱼丫头娘家事儿的东西,让修大嫂 子的人撞见听了去,却又听得不真切。于是你修大嫂子心下狐疑,便打发人四处打听,恰巧让鱼丫头撞见动了胎气。这和你有什么干系的?” 柳依依不语,来来回回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秦 夫人歇了口气,又道:“鱼丫头动了胎气,自然是要大动干戈请大夫来的,可又是巧逢一向给鱼丫头瞧开的祝大夫,让涵儿给接到郡王府去了。请来旁的大夫摸不清 楚鱼丫头用药的忌讳,延误了救治,更和你没干系了。你方才说,端药去给鱼丫头,没说几句,鱼丫头便血山崩了。怎么瞧都不该和你有干系的。可那会子鱼丫头身 边服侍的人怎么又那么巧的,都在吃板子?” “哼。”韩太夫人重重哼了一声。 秦夫人继续道:“这些事儿一 件件凑一块,看似都是情理之中的巧事儿,没你的错处。殊不知过多的巧合,反让人以为妖了。我连夜便打发人去郡王府去问。涵儿说了,那什么养颜的方子涵儿是 有问过要,可原先你是百般推脱不肯给的,今儿无缘无故的却给了,涵儿自然生疑,没有不请祝大夫人来问对的道理。听了这话,我心下越发起疑了,让人把你丫头 画绢给拿问了。” 这时,韩太夫人喝道:“画绢你说。” 被捆押着跪伏在地的画绢,此时蓬头乱发,两颊青紫红肿,只听她哽咽嘶哑道:“二……二奶奶,奴婢……也是受不住了……不得不说的。” 事到如今,柳依依倘若还不明白自己被人借剑杀人了,那她真的是死了也是糊涂鬼。 故而,柳依依瘫坐在地,冷笑道:“那你就说吧。” 画 绢抽抽噎噎道:“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爷,是二……二奶奶把束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人拿了吃板子的,那时屋里就大奶奶和二奶奶,奴婢也未能进去,就只听 到二奶奶对大奶奶说,是爷心疼二奶奶方夭子,想着让大奶奶生一子,放二奶奶身边教养,让二奶奶安心,这才回心转意待大奶奶好,实则并非真心。大奶奶听了自 然是不信不依的,少时,奴婢听到里头传来撕扯摔打的动静,慌乱中奴婢就冲了进去,就见大奶奶……”话到这,画绢想起花羡鱼死时的模样,心下惧怕,说不下去 了。 韩太夫人再听一遍,依旧愤恨不已,指着柳依依道:“你明知鱼丫头有崩漏之症,受不得气,你竟然捏造这些虚假之言激她,让她死于血山崩,和你没干系,你自己也落得手脚干净。柳依依,你好心计,好歹毒啊!” 柳依依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时,一直魂不守舍的韩束说话了,“二奶奶她……对大奶奶所说并非捏造……也同她没关系,让她害大奶奶是我的意思,我才是罪魁祸首。” 柳依依的笑声戛然而止,堂上众人亦惊诧不已。 韩束待花羡鱼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没人比柳依依更清楚的,“爷……你这又是何必?” 纵然到这般田地,柳依依也不曾落泪,得韩束这话,终让柳依依潸然。 柳依依心道:“韩束心里是有我的,这就够了,都够了,死而无憾了。” “你……你这没良心的种子……咳咳咳……”韩太夫人气得不行,捂住胸口,“把这孽障给我送祠堂去,家法处置。” 少时,就有管事的带着几个小厮进来将韩束架出去。 柳夫人自然是不肯放手的,柳依依也扑过护着韩束,大声道:“住手,爷在说话,这事儿同爷没干系,都是我鬼迷心窍,狼心狗肺做下的。”柳依依终于认了。 韩太夫人自然不能放过柳依依,发狠道:“把这毒妇拖出去打死,打死……”一迭连声的要打死,让人心惊肉跳的。 秦夫人忙劝说道:“老太太息怒,鱼丫头才去,要是柳依依这时候再打死了,外头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我看暂且把柳依依关起来,他日让束哥儿写下休书,再慢慢给她药吃,绝不轻饶就是了。” 韩太夫人看着乱作一团的堂上,一时闭上了眼,落下泪水一滴。 秦夫人紧忙让人把那几人拉开。 柳夫人和柳依依是弱质女流,自然撕扯不过那些小厮管事的,加之韩束自己也并未有挣脱之意,呆木木的任由着被人拖拽出去了。 柳依依哭喊着,就这么生生看着韩束被架走,少时她也被人捆绑了起来送到福康堂旁的空屋子里关了起来。 自那日起,柳依依每日被灌下一碗苦汤,起先意识还算清楚,到了后来头就开始疼个不住,就少有清楚的时候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就听外头的钟磬诵经超度之声不再了,房门被打开,柳夫人来瞧她了。 柳依依卧病在床已不成人形,也难得此时柳依依还有清楚的时候,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恳求柳夫人让她再见韩束一回。 柳夫人见柳依依这般惨状,执意要成全侄女最后的心愿,便去求秦夫人。 秦夫人一来是见柳依依时日也不多了,二则谅柳依依说出什么别的,也没人信,只当是胡话,便答应了。 当柳依依再见韩束,只见他那里还有曾经的风采,人如死灰槁木般,“你历来沉稳端方,我自以为你是勿用我操心的,只羡鱼妹妹那样性子的方需我多费心思,没想……结果……” 柳依依悔不当初,恹恹弱息道:“爷……莫要自责,一切罪过……都在妾身上,妾身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日九泉之下……遇上大奶奶,我自是要……要还她一世性命的,只是妾身不甘……不甘就这么被人……利用了去。” 说 着,柳依依扎挣着要起身,“爷……爷要小心……大老爷和……大太太。林家……东山再起,妾身以为大太太……必会除我,给林蕊初……腾出空儿来,谁曾想…… 大老爷和大太太一直只……意在他们长房长媳的位置。可无缘无故如何……能休妻的,大奶奶又身怀……有孕,老太太那里……就过不去,他们这才借我的手……除 了大奶奶。” 罢了,柳依依又凄然一笑,道:“爷……要保重……妾身……”不待话说完,已了无牵挂的柳依依,去了。 次年,韩束服满,续弦迎娶林蕊初。 新婚之日,韩束将女儿托付与韩太夫人。 是夜,韩束手捧花羡鱼灵位来到新房。 林蕊初出迎撞见如此形景,一时愕然,却听韩束道:“跪下。” “爷?”林蕊初才要说话,又听韩束喝道:“跪下。” 林蕊初虽是三媒六聘的正室,可在花羡鱼的灵位前她也得执妾礼。 且还是在林蕊初洞房花烛之夜,可知林蕊初如何难看。 一旁有林家的嬷嬷上前来劝道:“姑爷又何必着急于这一时,明天告祖祠奶奶自然会给先奶奶见礼的。” 韩束根本不理会任何人道:“还是你心中有鬼,不敢跪。” 林蕊初原就不甚好看的脸色,旋即又添了青白,“妾身不知爷这话怎讲?” 韩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我已让大太太和你求仁得仁了,你连跪她一跪都不能吗?” 林蕊初只觉一身泛寒,可她知道有些事是死也不能认的,“妾身实在不知,爷在说什么?” 而林家的人早在见韩束如此,便偷偷去回秦夫人了。 此时,秦夫人匆匆而来,不问缘由便呵斥起韩束来,“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没想韩束再不似往日那样,诚惶诚恐地告罪,而是空茫茫地望着秦夫人。 让秦夫人无由来地心虚,还不禁倒退了一步,但嘴上却强撑道:“你赶紧去给你媳妇赔不是,我就不告诉老爷去。” 韩束捧着灵位,缓缓向秦夫人跪下,叩首三回,“我已达成太太所愿,今后再不能尽孝了。” 秦夫人以为韩束终是服软了,才要再教训几句,却见韩束忽然起身越过她去,大步向外而去。 “你站住,你要去哪儿?”秦夫人大喝道。 林蕊初爷不禁上前要去劝阻韩束,怎奈韩束脚下不停。 少时,秦夫人和林蕊初便听说韩束身披戎装,策马而去了。 出了将军府,韩束只身来到花羡鱼冢前。 青冢萋萋,伊人不再。 韩束远远的,连靠近都不敢,一味口中喃喃,依稀说着什么,“我……无能,什么……都做不了,羡鱼妹妹,你……恨透了我……若有来生……”之类的。 翌日,韩束便奔赴沿海抗倭,半年后战死,时年方二十,遗一女。 林蕊初至死是完璧。 将军府后继无人,韩老太爷执意不许家人从旁支过继子嗣,临终上书请收回爵位,还留下一句对韩太夫人的不可原谅,含怨而逝。 从此,再无明威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插播个番外。至于为什么韩老太爷最后会怨韩太夫人,以后正文会说。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